Tip:因原域名JJXS.LA(久久小说.啦)不稳定,造成网站时而可以打开时而打不开的现象,请大家采用新域名JJXSW.LA(久久小说网.啦)直接访问、同时更新网址收藏记录,以避免走丢。 ================ 《角色扮演是有灵魂的!》 作者:退戈 文案: 邱季深在刷网页的时候,界面跳出来一个广告弹窗,上面是一款角色扮演游戏。 【你是一名女扮男装、冒名顶替的朝廷官员。你顶替的身份,有一位定亲的表妹,她在京城有诸多爱慕者。 最近你的身份被其中一位“情敌”怀疑,对方正在秘密调查你。 这天,他喝醉了酒,倒在你家门前,你决定—— 【选项屏蔽】 邱季深随手选了个绝对不能通关的选项,正准备关掉的时候,发现自己就站在那个令人蛋疼的命运的抉择路口。然后……然后就…… 邱季深回忆往昔,还能清楚记得那一年,那一刻指尖点下时的颤抖。 人类最大的弱点,其实是手贱啊…… 男主见配角栏 文末出现的选项,就是给大家选着玩儿的啊,读者可选。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系统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主角:邱季深 ┃ 配角:叶疏陈 ┃ 其它: ================ 第1章 开文   邱季深写完今天的报告,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时间已经不早了,可是因为过了生物钟,丝毫没有困意。   她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关掉软件,准备看一眼新出的电视剧。熟练地输入网址,随着回车键按下,同时跳出来一个弹窗。   邱季深不胜其烦,以为又是个贪玩蓝月,或者带色的数字禁游戏,径直将鼠标移动到右上角。   按下前多瞥了一眼,发现这次的弹窗广告质量不一般。   画面精致,背景绘图更是真实,人物动作也很流畅,显然不是普通的页游能做得到的技术。现在的大型端游估计也就这个水平。   这么震惊之下,她的手就暂时停住了。   界面中一位男子缓缓走近,脚步虚浮,面色酡红,看起来应该是喝醉了。坚持了一段,然后无力倒在一棵树下。   同时游戏的设定框跳了出来。   【你是一名女扮男装、冒名顶替的朝廷官员。你顶替的身份,有一位定亲的表妹,在京城有诸多爱慕者。最近你的身份被其中一个“情敌”怀疑,对方正在秘密调查你。这天,他喝醉了酒,倒在你的门前,你决定——   【A:强暴他!   【B:放置play   【C:搜身   【D:扒了他的衣服丢到街上。】   基本上这种页游里的第一个选项,都会给一个没有危险性的问题,以免玩家还没开始就直接扑街。   这个游戏为了吸人眼球,特意搞了三个不伦不类的选项,但傻子看看也知道,想玩下去的人只能选C。   邱季深又没那么闲得蛋疼。   她在A和D的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觉得B也挺诱人。实在是没想到这款游戏竟然可以这么劲爆,跟她以往见过的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完全不一样。   走寻常路简直是对不起游戏设计者。   邱季深鼠标一滑,点在了A上面,选完后就关掉了页面,因为她觉得这个选项下是绝对不可能打通关的。   结果就在关掉画面的那一瞬,她眼前忽然发黑,世界天旋地转地一阵摇晃,大脑因为眩晕出现片刻的空白。再睁开眼,世界变了。   这里是户外,还能听见草丛中昆虫的叫声。   邱季深低头。   她正站在一个古风的街道上,头顶一片枝叶,遮住了夜里的月光。而她手中现提着一盏纸灯,盈盈照亮了她前方的场景——一个因为过度酗酒而醉倒在地白衣美男。   如此熟悉的场景跟人物,几乎没有丝毫的差异。   夜风忽然吹来,冷得她打了个激灵。手中的灯笼也晃了一下,微弱的烛光忽得暗去,又顽强地窜起。   这画面一点都不唯美,或者说非常恐怖。   邱季深下意识地转身想跑。   这时脑海中传来响亮而清楚的提示音:   【角色扮演是有灵魂的!请为了通关而努力吧!】   【请严格按照选项规定的动作进行扮演,否则会被系统强制接管。】   【注:本游戏无存档功能!死亡视为游戏失败!】   【你是一名女扮男装、冒名顶替的朝廷官员。你顶替的身份,有一位定亲的表妹,在京城有诸多爱慕者。最近你的身份被其中一个“情敌”怀疑,对方正在秘密调查你。这天,他喝醉了酒,倒在你的门前,你决定——   【A:强暴他!   【B:放置play   【C:搜身   【D:扒了他的衣服丢到街上。】   邱季深心中大骇,连忙去点C。然而除了A,其余所有选项都是黑的。   随后A选项闪了闪,表示已被选定。   邱季深心中一万句脏话飚过,最后只浓缩成问候对方母亲的那两个字。   只因为在人群之中多看了网页一眼,就被直接送了过来,这年头不出门都这么危险了吗?   邱季深在心里问道:   【失败了会怎么样?你系统托管以后我会怎么样?拜托我只是手贱点了一下而已,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是开始了冷酷的倒计时。   【10……9……】   邱季深全身从头凉到尾,疯狂摇头:【不行,这是会被禁的!脖子以下你懂吗?严打的时候连眼睛以下都不可以!你这自己都是个屏蔽词你心里没点数吗?光天化日——】   【7……6……】   邱季深又讨好商量道:   【太孟浪了,对待美人,我们应该要温柔一点。而且这选项一看就是不能选,为什么要在找死的路上那么执着?我可以改过自新,做个好人。也希望你好好想想!】   【5……4……】   信息提示的边框开始变红,她脑海中出现一排血淋淋的字,在黑夜中显得特别阴森恐怖。   哇靠!   【你是要我下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完成你这个游戏吗?!】   邱季深没忍住叫出声来:“你要是真想让我死的话,干脆说就好了,干嘛玩这样的把戏?你又不会听我说个‘不’字!”   【3——滴——2——】   邱季深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真硬扛,连忙跑回去,将那男人扶了起来,然后用力抱住。   【我抱了!我抱了行吧?你也没说是哪个抱啊!就这样!】   头顶树叶被风吹得一阵抖动,落了一片到她的脖子上,微微发痒。   邱季深睁开眼,又等了一会儿,提示都没有再响起。   邱季深沉沉呼气,虚脱地垂下头,对上一双半睁着的眼睛。这才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清醒了。   那双眼睛里闪过困惑和惊讶,反倒看不出多少醉意的表现。   不会是被吓得酒醒了吧?   “我去!”   邱季深匆忙将人推开,结果过于用力,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白衣服的男人也半坐起来,目光中带着错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昏黄的烛火在二人中间跃动,对方轻微皱动的眉毛在阴影投射下变得异常清楚。   两人诡异对视,保持一片死寂。   “你……”   邱季深被他的声音震醒,反应过来,脑子阵阵发热,只想落荒而逃。   她转过身,见只有眼前一处宅院,门是半合着的,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   结果古式的宅邸都是有门槛的,她一时又忘了提灯,没有看清。着急离开中,一脚用力地踢了上去。   这下好了,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平沙落雁。手和脸似乎都被蹭破了。   “靠!”   邱季深大骂了一句,不顾全身上下刀磨似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关门。   直到门缝合上,外面那男人还是呆呆地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方向。   当视线被阻隔,邱季深才有重新可以呼吸的轻松感。   “太猥琐了。”   邱季深靠着门板缓神,抬起自己的手。   伤口火辣辣得刺痛,应该还进了沙子。得赶紧用水冲洗一下,这种细小的沙口,混着沙子结痂了才是要命。   她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不敢去听外面的动静。   眼前是一个院子,借着淡银色的月光,能看见前方通往不同方向的小径。   邱季深:“我是在哪儿?”   【补充设定:家庭地图】   邱季深脑海中凭空出现一段记忆,无数图片流水般闪过,指引着她往前走动。   ·   邱季深原身住的地方,在一处偏僻的侧院。   她身边没有贴身的小厮或丫鬟,住的地方也不大有人去。一路顺利跑到房间门口,直接推开虚掩的木门。   屋内没有点灯,因为已经是初夏,天气闷热,窗户也是大开着的。   她身心俱疲,提过摆在桌上的白水,倾斜过壶口,粗糙地洗了下伤口,然后摸索着去床边,直接倒下。   刚刚摔的这一跤,叫她脑子有点发晕。现在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似乎是跟她作对似的,那声音再次响起。   【事件设定:闹钟设定。明日轮值朝衙,早上四点(寅正)起床,四点半(寅正二刻)出门,五点(卯时初刻)准时到衙门点卯,开始上班。已设定。】   邱季深瞬间清醒,野狗似地抖了下全身的毛。   “什么?你说什么?我还得上班?!”邱季深道,“我疯了吗?我这连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不,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啊!”   没有应答。   邱季深恨恨咬牙,又爬起来,去桌边点了烛灯,举在手里,在房间里翻找信件一类,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关于身份或工作的线索。   【场景设定:房间储藏地图】   屋子里的某些地方,出现了不同颜色的标注。   邱季深扫了一圈,发现原身真是一个人才啊,小小的空间里藏了不少东西。存放的位置也很有创意。简直可以出一个私房钱存放教程。   ·   邱季深照着提示,从木床蚊帐的顶部,抠出了一本书。粗略翻了一遍,发现是一本日常记录。   原身的角色设定,应该是谨小慎微的性格。她将所有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记了下来。甚至连在家中跟邱父说过什么话,喜欢吃什么东西,还有提及的所有过往回忆,都写在书中。看页脚会时常翻动,以提醒自己不要出错。   多半是原主知道自己不仅冒名顶替,还女扮男装,秘密背得太多,所以一直过得诚惶诚恐。   这也正好,详细的记录给了邱季深不少有用的信息。她郑重其事地阅读了一遍,好叫自己也记住,别在细微处被看出破绽。   邱家五公子这个身份都换了两个人演了,这风险程度不是一般的高。   看到后面,邱季深的眉毛稍稍舒展开来。   从原身与邱父的对话措辞来看,“邱季深”这人,在家中并不受欢迎,与谁关系都不好。这大概也是她独自住在如此偏僻的院落,甚至连个仆人都没有的原因。说明在京城中,没有很了解原身的人在。   这时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响起。   【人物设定:你冒名顶替的身份,是邱家五公子。“邱季深”幼时去江南探亲,因突发天祸洪灾,而失去音信。多年后你来到京城,因携带有与“邱季深”相同的信物,且样貌有五分相似,被昔日同窗(唐平章)认出,带回邱家……】   邱季深一个激灵,脑海中又浮现出一段零碎记忆。   她抬手按住额头,晃了晃脑袋。   刺激了。她的这位昔日同窗唐平章,竟然就是当今陛下。   今上生母身份卑贱,为先帝厌恶。都说落难凤凰不如鸡,加上陛下性格怯懦,时常受其余几位皇子欺负,都是“邱季深”为他出头讲理。这“邱某”可以说是今上唯一的朋友。   这么说,还有点恩情在。   陛下登基之后,也没忘了这一段幼年时期的珍贵友谊,多年来一直在帮忙寻找“邱季深”。   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没有希望,没想到这时原身横空出世。   唐平章见到她很是高兴,立马带去见了邱父。邱父也不加考证,顺势认下。两边人都觉得对方不会认错,加上原身行事谨慎,寡言鲜语。竟然都没察觉出不对。   所以,她跟今上是有交旧情的。只是原身自己害怕与“邱季深”的旧友相交,一直躲避唐平章。   难怪原身一个连科举都没考过,没有文凭也没有工作经验的人,就可以直接任京县县丞这样的七品官员,怕是普通举子们,都要嫉妒死她了。   县丞这个职位,邱季深也挺满意的。虽说是县令佐官,手上公务繁忙,凡事都可以横插一脚。但是如果不受县令信任,想要架空,那也就是个屁用没有的小文员。   她一个空降兵,又那么年轻,想必是不受信任的。   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   邱季深长长舒了口气。   屁用没有好啊,屁用没有就可以混吃等死了。   ·   邱季深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将房间里剩下的隐藏点搜索一遍。   然而之后搜出来的东西,却叫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无它,那些文书看起来像是她贪污受贿的证据。记录的是人名、日期、银两数额,以及某件事的描述。   倒是清清楚楚,就像她平时记录家中的言行一样。   事情不大,都是譬如偷看某个秘密的狱讼公文,帮忙给狱中人递送什么东西,以及帮忙传递什么消息证据一类的小事。还有一些是对京中商户的,悄悄的坑蒙拐骗,简要来说就是只收钱不办事。   这些鸡毛蒜皮也从侧面证明,她的确是被排挤了,基本有职无权。   可是并不叫人觉得高兴。   邱季深手指发抖:“我……我不会是一个贪官吧?”   【人物设定:你是一名贪官!】   邱季深:“……”   这还贪官?!   可是从屋子摆设和方才搜寻的结果来看,原身明明穷得很,大钱没有几个,值钱的首饰也一并没有,只有一桌自己手抄出来的书本,连体面的衣服都没个几件。   她这也算是贪官?!   【人物设定:你贪污的银两,都用来贿赂上官。】   【人物设定:你入京为官之后,一直被县衙官员排挤,为了掌握实权向上晋升,曲意逢迎,讨好勋国公。所有俸禄皆用来打点关系。】   邱季深将本子重重往桌上一砸。   我去你大爷!   “我疯了吗?我不夹着尾巴做人,我还想着升官发财?我是想死想到魔怔了吗?!”   今天倒在她门口的男人,就很可疑。只是被自己抱一下而已,就能醒了吗?情敌关系……不共戴天啊,他还在调查自己。要是查出什么端倪,把她拉去审问,贪污受贿是小,马甲被扒就大了。   原身小事上扣扣索索,要命的浑水却上赶着淌,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在房间里发现了自己贪污受贿的证据,你决定:   【A.处理掉,以绝后患。   【B.放回去,不定另有它用。   【C.假造一份放回去,再将真的处理掉。】 第2章 猜测   邱季深动手去点,果然如她预料的一样,根本无法选中。   就是放那儿给你看看,然后强买强卖的。   最后选项落在了c上面。   邱季深拿起本子扇风,皱眉道:“你开什么玩笑,我连朝中有哪些官员都不知道,这造假要怎么造?造出来,又能冤枉谁?”   【10……9……】   邱季深抓了下自己的袖子,才想起自己的手还伤着。   “算了,算我服了你!”   邱季深拿着本子去桌边,将烛灯拉近了一些。从桌上翻出一张纸,开始随意编造。   将名字全部抹去,只留下姓氏。写下梁某,多少银两,什么时日,后面跟上一个简单又语焉不详的词。   有一点倒是不错,大脑意动,手下自动运笔。她一个不会写毛笔字的人,都能写出一手隽秀的字体了。   邱季深问道:“这答案究竟是让谁来选的?如果幕后的玩家跟我一样不靠谱,我不是就完了吗?而且你这选项,老老提供得特别奇怪,一不小心就埋坑,到时候有人选了死亡选项我要怎么办?”   【角色扮演是有灵魂的!】   邱季深“呸”道:“有灵魂的游戏,是有新手礼包跟指引人的!那我的呢?”   【载入主线剧情】   【主线剧情:“我是谁?”   【剧情描述:你的身上似乎藏有很多秘密。你从哪里来,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冒充邱季深,又为什么一心想要升迁?真正的邱季深出了什么事,现在在哪里?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你身边的人真的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前方迷雾重重,你势要拨云见日!   【通关要求:解锁所有剧情中的问题,且活到最后。】   邱季深:“……”   不,她没有。   板桥老大说了,人要学会装糊涂。   邱季深接着往下看。   【目前任务:请马上停止朝中官员对你的调查!   【任务描述: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一个绝对不能曝光的秘密,但是项信先等人最近已经注意到了你,如果不加以阻止,他们不定会发现你的真实身份,那一切就危险了。   【注:你如今的处境危机重重,请千万谨慎行事!你身边有人想杀你!   【目前身份:从七品上·京县丞。   【新手礼包:   书法家(已领取)。(你似乎有点书写障碍,它能给你十年毛笔书写经验。)   地图指引(已领取)。(你似乎有点路痴,它能将所有“邱季深”去过的地方都记录下来,并给你指示。)   人物指引(已领取)。(你似乎有点脸盲,它能将所有“邱季深”见过的人物都记录下来,并给出简单介绍。)】   这原来是一个生存游戏?!   准备来说应该是个生存解密游戏。   粗略来看,她身上应该有两个马甲。一个是冒名顶替,一个是女扮男装,两个里面解锁任何一个,她都要死了。如果双双解锁新姿势,不知道得是什么美丽的画面。   邱季深仔细琢磨了一下。她真实的身份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想未雨绸缪根本没有有效的办法。至于要调查她的人,也就是那个叫项信先的家伙,应该就是刚才躺在她家门外的“情敌”。   所以……是因为传说中的表妹吗?   要说男人之间关于女人的争斗,那完全是不可协调的矛盾,   ……还好她不是个男人。   如果是这样,那同对方说开了应该还好?退婚可以,被退婚被打脸她其实也不计较。   现在叫她难受的其实是后面跟着的那个【注】——有人要杀她。   就算她是个贪官,但目前做的事情还不算很过分,哪里结得下血海深仇?   这个身边的范围,又是多广?是亲属、朋友,还是包括所有同僚?或者是任意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人?   这个“想”杀她的“想”字,有多强烈的意图,会不会付诸行动?   总觉得是一个太麻烦的事!   【请执行上一选项,10……9……】   邱季深被打断思路,没了脾气:“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写,我现在就写!”   ·   一辆在路边等了许久的马车,小步向前跑了一段,又缓缓地停下。   挂在车厢外的灯笼不停摇曳,年轻人从窗户中探出头来,焦急探望。待看见有人影从树后缓缓走出,纵身跳下,迎了上去。   “老友啊,如何?怎么去了那么久?”   项信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朝他点了点头,二人踩着小板凳爬上马车。   项信先吹熄里面的蜡烛,将灯笼摆在中间的地上。   年轻人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信先,项兄?你倒是说句话呀。”年轻人耐不住道,“怎么这般失魂落魄的?是那邱季深对你做了什么?出事了你怎么不喊人?受伤了吗?”   项信先推开他的手,摇头道:“没有。”   “那他对你说什么了?”   项信先:“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你不会是没见到他吧?”他的视线落在旁边的纸灯上,“你这灯哪里来的?”   项信先瞳孔颤了颤,答道:“他走时落下的。”   “这可真有意思。他知道你在查他,还偷听到了你握有他行贿的证据,也知道你今日是去见御史台的官员,不定是要检举。”年轻人道,“就这!黑灯瞎火左右无人的时候,见你倒在他家门前,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说,只给你留了一盏灯,就走了?”   项信先点头。   “成吧。”朋友一手搭在车窗上,闷闷道:“我们故意放出消息,想引他上钩,结果倒好,没抓住那汲汲营营邱县丞的把柄,倒是把我们鹏程万里的项寺丞给赔进去了。”   项信先皱眉道:“你不要胡说。他今日确实奇怪,我也在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应当不是恶意。”   年轻人立即说:“那正说明此人不简单啊,小小举动,竟就连你也给蒙混过去了。也难怪,他能讨得陛下欢心。生就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看似仿效魏晋之风,实则跟个断袖似的。”   项信先听他说邱季深讨得谁人欢心的时候,想到对方那张很容易叫人生疑的脸,略微有些不自然,又很快掩了下去。   “这种妄断猜测,就不必说了。”项信先虚按住他的手道,“你不要气急败坏,自乱阵脚。”   “我是急啊。此事能不急吗?”他朋友拍手道,“如今高吟远就落在他手里,是杀是放还没个准数。我看他是故意压着不理,就等县令动手把人活活打死!我之前去见高郎,你不知道,他是有多落魄!王县令不顾法令,一日五六次地提他出来审讯鞭笞,再多留两天,他焉还有命在?”   项信先沉思片刻,说道:“如果他真的想讨好国公,不定会顾虑朝中风气,放了高兄呢?毕竟高兄长辈在朝中,还是有些人情在的。”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啊?怎么可能的事!他这等蝇营狗苟之辈,敢贸然得罪太后吗?你指望他?”朋友拍向他的胸口,“也先问问对不对得起你胸口这一沓罪证!”   项信先侧过头,烦躁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暗暗告诉自己邱季深只是个追逐名利,不择手段的小人。它日若得以重用,也不过是只祸害蠹虫。   目前找到的与邱季深相关的罪证,都不是什么大罪,毕竟她的官职还接手不到重要的事务。或者说朝中官员大大小小,比他更过分的比比皆是。拿这些去要求惩处邱季深,显然是驳陛下的面子。   年轻人还是下了决定:“猜来猜去未免太没意思,不如我明日找人潜去他家里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重要的罪证,那就逼他马上放权,然后把案子提到大理寺来。   项信先觉得略有不妥,但事急从权,别无它路。便默然没有吭声。   年轻人发狠说:“说来,我一直奇怪他在外流浪期间,究竟做了些什么,为何一直不敢回来,还是陛下认出他,亲自领他去认,她才承认。如今邱季深对过往绝口不提,不定是因为曾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他真敢对高朗动手,我一定不会同他善罢甘休!我还真不信抓不住他的把柄。”   ·   等邱季深将手上的东西伪造好,放回原处,之前设置的起床时间已经到了。她脑子里顿时跟打雷敲鼓一样地巨响。   “我知道,上班是吧?我不睡了行吗?”   提示音贱兮兮地取消了。   然而此时外面天都还是黑的。   邱季深认命地从衣柜里翻出官服换上,准备出门——从原身的日常记录来看,她是不常跟家人一起吃饭的。   刚出了院落大门,就有一位陌生的妇人迎过来道:“五郎留步,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邱季深心下生疑。   总不是心血来潮叫她过去吃早饭的吧?   那也好。她现在挺穷。   邱季深跟着老妇一路过去,没去用餐的厅堂,最后被引到了书房前面。   ……真是令人失望。   “老爷,五郎来了。”   “嗯。”   奴仆点了点头,小声退下。   邱父背对着她,正在整理衣袖,疏离问道:   “高吟远的事,你是什么打算?如果不行,就交给刑部去管。不要妄然插手,徒惹祸端。”   邱季深抬起眼皮。   高吟远?   【剧情人物设定:高吟远凶杀案。你抱国公大腿抢到的第一件案子。国公命你尽快查实断案。】   【高吟远:出生于官宦世家。政变时期,因高家长辈站错队,在后续追责中,人丁凋落,留下一干老弱妇孺,退出朝堂。如今高吟远只是庶民。】   【高吟远凶杀案:这是一起满朝文武都知道是冤案的案子。然死者家属与邻里皆称亲眼目击高吟远行凶。真凶:太后侄子。策划:太后及一干臣子。】   【注:大理寺与刑部都想抢的案子,现在在你手里。你谨慎站队,尽快决定。】   邱季深:“!!”   破案了!   混蛋啊!   她就说一个男人因为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未婚妻而追根究底地去挖对方的黑历史进行威胁,是一件多么上不了台面的无耻行径。原来所谓“情敌”跟被调查根本没有关系,关键点在这儿呢!   这哪是抱大腿,这分明是捧臭脚来的吧?说不定那脚还是带毒的。摆明了是一件极其惹祸上身的案子,如今还受到别人关注,与求死有什么区别?   邱季深心底骂了好几声,却不敢发呆,脑子飞速转动,说了个大概不会错的答案:“自然是搜查证据,仔细推敲,秉公办理。”   没想到就这样一句话,却是激怒了邱父。   “你——你这逆子!”他似被人踩中痛脚,突然抄过桌上的茶杯,直接朝她砸了过来。   所幸邱季深反应够快,躲了过去。   瓷片在地上碎落,水花飞溅出去老远。   地上还升腾着热气,显然那是一杯热水。   邱季深完全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已是证据确凿,你还要浪费时间查什么证据?你是要害死我不成?”   邱季深震惊又在脸上。对方顾自喋喋不休。   “不知你是逞什么能,非要接管这件事情。好出风头,老夫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不知天高地厚,枉费太后对你的信任!”   “哗众取宠,却不考虑后果。你以为国公能看得上你这么一个人物?”   “你给我老老实实……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这逆子!”   邱季深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响,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视线中邱父口水飞溅的画面不断放大。在对方准备动手的时候,忍耐度终于到了极值,退开一步,不再客气。   “父亲如果是这个意思,不如直接问,‘儿啊,能否替为父以权谋私,害一个人?’。”邱季深挑眉,大声道:“那儿子一定会明白告诉您,不行。以免伤了和气,还浪费时间。”   邱父愣住:“你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拜拜了您呐!   “尚有公务,恕难细禀。且案情相关是署中机密,您若有兴趣,待我判决完毕,可去刑部借阅。儿子先走了。”   邱季深敷衍地作揖,不顾身后人的咆哮,径直离开。   ·   “晦气!”   邱季深掸掸自己的衣摆。   早饭没蹭上,倒是憋了一肚子气。还因为耽搁了点时间,原本可以慢走步行,现在得小跑赶路。稍加运动,一身累赘的官服,将她闷出了满身的汗。   她在街上买了个炊饼,边走边吃,一路往县衙过去。   由于身上银钱不够,买的就是最普通的炊饼,那饼里的面粉磨得很粗糙,还加了些细碎的硬邦邦的东西,邱季深边吃边作恶,差点没忍住最后还是在路边又买了一碗水,强行吞下。饶是如此,等她到县衙的时候,嗓子里还是有点丝丝发疼,总觉得有面快卡在她的喉咙里没吞下。   这是什么鬼日子!   邱季深进了后衙,将帽子摘下,用力扇风。缓了片刻后,嘀咕道:“怎么没人?”   这个点,照记录中来说,主簿及其他官吏应该是早就到了的。   她往外走了两步,发现门口的桌上散落着几张纸,用镇纸随意压着,方向朝外。像是走得匆忙,没有整理。   邱季深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游戏一开始就是个地狱难度,节奏太快,没点反应时间。任何环节稍一推进就是个惊天巨坑,说不定这里的反常还有其他的陷阱。   她立即戴上帽子,往牢房的方向跑去。   果然衙门南面的牢房前,站着两位衙役,主簿也正守在门口。   那中年的儒士见她过来,面色有些尴尬。   邱季深飞速问:“谁在里面?”   主簿道:“老爷在里面提审案犯。县丞请先稍候。”   邱季深直接走了进去,其余几人也不敢阻拦。   里头执勤的狱卒见到她进来,马上起身,状似无意地挡在她面前,同时叫道:“邱县丞。”   邱季深听到里面有细碎的说话声,眼神微闪,道:“我要提审。”   狱卒道:“请县丞稍等。老爷正在里面。”   “不,我不需要在狱中审讯,将人提到后院去就可以了。”邱季深说,“老爷想审谁就接着审,我只找高吟远。你领我过去吧。”   狱卒推诿敷衍,面带笑容地说了两句,邱季深有所预感,深觉不妙。   高吟远的案件如今悬而不决,不就是因为有人想要他死,但是又有人想要他活吗?国公特意把这事交给原身,很可能只是因为县衙里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她接了这烫手山芋,如果对方却不明不白在牢中丧了性命,那帮人又怎么会放过自己?   她才刚来,为的可不是陪葬。   邱季深不敢跟这小卒多说废话,趁他不备,一把推开,快步循着声音跑去。   还好,衙门南院的牢狱并不大,构造也不复杂,邱季深冲到尽头,就看见了十几人围聚在一起。有两名衙役正压着一位深埋着头的男子,另外一位狱卒手执长刀,对准了男人的手。   邱季深头发炸起,厉声一喝:“住手!”   里面数人停下动作,朝她看来。   县令也回过头瞥了一眼,见是她,又淡淡道:“继续动刑。今日就要他尽数招来。”   邱季深大步向前:“我说了给我住手!肉刑早已废除,谁敢拿刀唬吓!”   县令:“他敢挑衅本官,本官不过如他所愿。动手!”   那狱卒犹豫片刻,比量了一下二人的官阶大小,最后重新举起刀。   【此人想滥用私刑,削去高吟远的手指。就算出现意外也可以将锅甩到你的身上,实在用心险恶,你必须要阻止他。你决定:   【A:不可开罪县令,去踹开高吟远。   【B:刀剑无眼,为免误伤,踹开行刑的狱卒。   【C:谁还不是个关系户?踹那狗县令打断行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会越过所有查案的环节,主线不是悬疑推理哈   男主还没有出场-_-# 第3章 冒犯   邱季深没等答案出来,已经先冲上去准备了。   高吟远看着是气息奄奄命将不存,用力踹他一脚怕会弄死。   狱卒身边跟着不少衙役,先踹他们不定会被拦下。   她决定就踹那县令。大不了后面补上,三个都踹。   不过按照这选项历来的不正经程度,她觉得很大可能是选第三个。   果然最后唯一亮起的答案就是踹县令。   邱季深于是毫不留情地朝着对方屁股踢去。   这都是游戏逼她的!!   县令扑到地上,惨叫一声。压着高吟远的几人皆被吓住,不觉停下手中动作。   “你——”县令扶正官帽,被人搀扶着站起来,指着她颤抖道:“你以下犯上!你胆大妄为!”   邱季深心道自己这职位是皇帝给找的,工作是国公给派的,最高级的关系户,踢他一脚怎么就胆大了?打狗也得看主人,这货先招惹的她,怎能怪她咬人?   但她是个体面的人,不能跟对方一样没有数。   “恶役竟敢不听我的话,所以情急冒犯了。”邱季深上前礼貌作揖道,“下官记得此案,说好了是由下官主审的,为何老爷大早来这里刑审犯人?竟还动用肉刑。若是让别人知道,下官又该怎么交代呢?毕竟当初,是国公亲口嘱托下官彻查此事的。”   县令一哽:“你少拿人压我!吾乃京县令,统管一县,难道连处理刑狱的资格都没有吗?”   “方才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以权压人的,似乎不是我。”邱季深道,“国公既然信任下官,将此事交予我,我自然是要负责的。老爷当初已经答应,如今就该避嫌,以免到时候出了事情,说不清楚是谁的责任。”   邱季深低头道:“是下官妄自托大,才会接下这桩案子。否则的话,是万万不敢的。我看这人已是命不久矣,也正有些害怕。既然老爷有意,我这就去找国公说个清楚。实在是下官无能,整治不了这恶徒,数日毫无进展,还要老爷亲自代劳,那不如就……”   县令眉尾一跳,已是气急,却是退让。扯出一个狰狞的微笑道:“不用了。你一定要好好查案,我对你最为赏识。但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若是松懈怠慢,是要被吏部参奏的。”   邱季深:“谢老爷提醒。时时谨记,不敢懈怠。”   “好!我就等着看你能办出什么结果来!”   一群人乌泱泱地照来路出去,邱季深退到一侧,贴着墙面站立。   最后只剩下两三个狱卒,低着头不敢看她。随后有两个机灵的,先一步跑了。留下一个小可怜听她吩咐。   狱中重新安静下来。   邱季深哼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高吟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道道血痕,显然是受过不少次的鞭笞,皮肉跟衣服烂在一起,靠近之后,臭味冲鼻,分不清是衣服的脏臭,还是伤势的腐臭。   如果不是他费劲喘息的胸脯还在起伏,邱季深真以为他已经不行了。她伸出手想要探试高吟远的额头,看看他有没有发热。对方倏地睁开眼睛,阴鸷地看着她。   “你……没事吧?”   高吟远颇为讽刺地笑了一下。   邱季深被他看得心惊,将停在中途的手收了回来。   彳亍口巴。   你高兴就好。   旁边的狱卒想要帮忙,将高吟远拖回牢里去,邱季深抬手制止,说道:“你去找个狱医过来,给药治疗。”   狱卒愣了下:“狱医?给他?”   邱季深抬起头,似笑非笑道:“不找大夫,那就去找棺材。不过记得找两幅,我会转告国公,让他给你好生安葬的。就算抛在乱葬岗里,你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不是?”   那狱卒面部僵硬,转身飞速跑开。   邱季深才亲自上手扶人,避开他的伤口,小心地将人架起。   高吟远来了点力气,挣扎着要推开她,脸上满是嫌恶:“不用你虚情假意。”   邱季深:“我是虚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如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是你。我还能做什么,才能叫你变得更糟糕?你逞这强,难道心里能好受些吗?”   高吟远憋了许久,说道:“能。”   邱季深直接将他往木板床上一扔,对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邱季深连忙道:“不是我故意,是你真的沉。”   高吟远也不指望她,自己吃力地将两条腿搬上床,身上是快将衣服打湿的冷汗。   邱季深这才仔细观察他。   他头发散乱,神情疲惫,形容颇为狼狈,但依旧可以看出原本分明的面部轮廓。只是因为伤痛,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瘦。   见他如今气质,原先应该是个修晳清俊之人。   ……只是非常嘴贱。   瞧他身上的衣着跟如今的状态,显然在狱中,衣食都是没有到位的,也被刑讯过太多次。   然而,邱季深记得。自唐宋起,对于刑讯与监狱管理,就有明确的规定。   刑讯的次数、种类,以及受刑的部位,都有具体且严格标准。《唐律疏义》中记,“拷囚不得过三度,总数不得过二百。”而且,行刑前还要先连立案。只不过,大多酷吏掌典大狱,从来不管这些事情罢了。   而关于囚衣囚食也有相关的规定。“窃减囚粮而使罪犯致死者,绞。”,如果高吟远真的在方才被虐死了,多半就会推说是饿死的。纵然邱季深不是主刑狱官,也要被坑惨了。   照她昨晚整理的书籍内容来比对,这地方应该跟唐朝差不多。   邱季深连忙转过头道:“诶,兄台,打你的人不是我,扣减你衣食的人也不是我。你可千万别算到我的头上。”   高吟远不知听见了没有,没有吭声。片刻后呼吸渐渐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   没多久,狱卒领着一位医者进来。那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上前重新将高吟远唤醒,让他坐起来配合。   高吟远心情不善,默不吭声地脱掉外衣,背对着门口。   狱卒这次终于上道了,端着盆,殷勤地更换清水,好让狱医处理伤口。还将新的囚衣也带了过来,摆在一旁,隔空对邱季深赔笑示好。   邱季深等大夫给他医治途中,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两本卷宗。高吟远已经换上了新衣服,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发呆。   邱季深多看了两眼,还是挺俊俏一小伙儿。   对方见她进来,哼了一声,又躺下休息。   邱季深也不在意,搬来一张椅子,坐在走道上翻看。顺便盯梢。   高吟远就是睡觉也没闲着。冷不丁出声道:“这还用查?是瞎了眼吗?”   邱季深头也不抬道:“你嘲讽我又没什么好处。劝你还是歇歇吧。省的一口气没喘上,把自己给憋死了。”   高吟远是真差点让她给憋死了。   ·   邱季深已经从提示中得知了大概,但还是将案卷从头到尾地翻了一遍。   这是一出拙劣的陷害表演,可是偏偏你又找不出漏洞来。   当天高吟远待在家里,并未出门。他说自己房中灯一直亮着,还出门向邻居借了一把小锄头。可是那邻居后来不敢为他作证,只推说忘记了。   死者是一名女子,死在自己家中,先被人迷晕,后奸淫,再被杀害。与高吟远的住所隔了约有半座城。   当时是三更半夜,黑灯瞎火,有十多人同时看见高吟远出来行凶,死者父母更是连他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口咬定。却没想他是来做什么的,也没发现女儿的异常,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去官府报案。   随后衙役待高吟远出门的时候,以心虚潜逃为名,将他拿下,并直接审了一遍。   然而高吟远嘴硬,没有松动。   唉,这可真是……   邱季深坐得不舒服,换了只手托下巴。囚室内高吟远咬着牙关翻了个身,听声音很是痛苦。   也是,背上那么纵横交错的一片伤痕,又刚上了药,不难受也是见了鬼。   邱季深说:“你要是觉得疼……”   她话刚出口,想起高吟远那完全不输于自己的嘴贱,觉得还是不用关心他了,改口道:“那就再忍一忍,以免喊出声影响我看卷宗。”   高吟远准备好了的嘲讽技能没放出来,被反噬了,弓着身体痛苦地咳了两声。   邱季深抬起头看他,叹了口气。   可怜。   这傻孩子,又没成精,跟她杠什么呢?这不找虐吗?   “不用白费功夫了。你找出什么都没有用。”高吟远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关键根本不是所谓的证据。”   邱季深说:“你认命归你认命,我可还没有。你等着就行了。”   高吟远冷笑:“你先前对我不闻不问,更是到现在才来了解案情。心里不是早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吗?若是半途而废,不如及早放弃。免得白白折腾我。”   邱季深道:“我不是现在才看。我是现在又在看。区别大着呢!”   高吟远沉默半晌,突然念道:“‘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邱季深走过去,拍了下栏杆:“说人话。”   高吟远大笑起来:“就是你这样的人,也敢说不认命!还是回去多读些书吧,无能之人向来自大。”   邱季深靠近了点,从门缝中朝里张望。   高吟远面对着墙壁,由于光线昏暗,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见脊背处有微微抽搐。   【你看高吟远暗自流泪,心有不忍。然如今案情分明,却无着手之处,你心知肚明,他不过是权势的牺牲品,而你更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人物。你决定:   【A:世间自有公道在,朗朗乾坤照明台!告诉他,你一定要救他!   【B:良禽择木而栖。国公置你于险地,及时改站太后。照现有证据判决,只怪他自己倒霉。   【C: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此案过于凶险,你力有不逮。还是向国公请辞,请他交予他人。也不算是你主动为恶。】   邱季深:“……”   不,她没有看见他流泪。是你强行暴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选C能不能通A不造,但或许能直通殡仪馆哦-。-# 第4章 公子   答案不出意外落在A上面。   这个答案很符合社会主义新青年的身份,但是从游戏难度设置上来看,却应该是比较危险的一个。   她目前最要做的是赶紧结束这桩案子,叫自己从这个高光舞台上退下来,而替高吟远伸冤显然是最拖延的一件事。   不过还是比投靠太后要好多了,这多半是个死亡选项。   邱季深在脑海中酝酿了许久,想着究竟要怎么开口才能合乎时宜,对方又会接受什么样的措辞。   最后对上高吟远的背影就偃旗息鼓了。   心里都明白的人,哪里需要别人的什么安慰?这种境地下,三言两语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于是背口号似地诵道:“世间自有公道在,朗朗乾坤照明台!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救你!”   高吟远一副深受惊吓的表情,转过头看着她道:“你连凶手是谁都不敢说出来,还要替我伸张?”   邱季深:“两码事。”   高吟远问:“那你这算哪码事?”   邱季深心道,可能是霸道总裁式。   高吟远见她忽然发笑,沉着脸转过身去。   “莫名其妙。”   邱季深发现刚说出口,系统里跳出来一个新东西。   【支线任务:释放高吟远。   【任务描述:国公既付你重任,你不能叫他失望,何况高吟远确实无辜,你始终于心不忍。   【任务奖励:慧心通(你似乎还有点阅读障碍,它能帮你快速理解没有标点符号的古文,协助你快乐办公哦~)   【失败惩罚:无(这是你对自己的鞭策,你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目前进度:你似乎还没有头绪。】   邱季深撇嘴。   办公是不可能快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这慧心通似乎是个好东西。   根据她玩游戏的经验来看,出现奖励任务,说明她目前进展应该尚算良好。就算没有走主线,也应该是个还能补救的彩蛋。   ·   邱季深走完流程,就不再管对方,守在能看得见高吟远的地方,翻动案卷寻找解题思路。   其实案卷上的内容很少,几眼就能看完,也没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只是那字体看得邱季深有点脑壳疼。   到了后面无所事事,她回去搬了点文书过来打发时间。这期间都没人过来喊她,高吟远也渐渐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一直到了用午饭的时辰,她离开一小会儿,随意往嘴里塞了点东西,就匆忙跑回来。那谨小慎微的猥琐模样,还被几个同僚明里暗里嘲笑了一番。   邱季深不以为意。   猥琐?猥琐算得了什么?有小命重要吗?她这样猥琐,还不是因为其他人太过无耻?   她在牢狱中各个地方走动消食,顺便还同其他的囚犯先聊了一会儿,算是提前适应这边的风土人情。   随后,门口的狱卒领着一位中年男人来见。   那个男人慈眉善目,从狱卒身后走出来,朝邱季深略一躬身,说道:“邱县丞,主子请您过府一叙。”   邱季深看着他,脑海中冒出一声提示。   【添加人物:勋国公·叶谦】   哦,是原身捧的那双臭脚。   “是。我这就过去。”邱季深应道。   她说完想起高吟远,怕自己走了之后,再有人过来偷偷提审,便道:“麻烦你找个人过来帮忙看着。案犯身体不适,伤口也需要换药。狱吏繁忙,怕是空不出手。这样可以吧?”   虽然不大合规矩,但狱卒在一旁不敢置词。   那老仆依旧低眉道:“是。邱县丞请放心。”   ·   面见上级领导,邱季深不敢耽误,直接收拾了东西,就往国公府赶去。   这年头什么都要靠腿,偏偏京城还大。邱季深一路走到国公府的时候,各官署的朝值都要散值了。   路上她将关于叶谦的寥寥几行介绍看了一遍。看不出什么花来。   此人能文能武,早年是上过战场的,在朝中很有声望。后来因为战败,回京告罪,主动领下败军之责,如今罢职赋闲,只有一个国公的虚职挂在身上。   不过官职嘛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浮云,就跟当年诸葛亮打败仗回来自降官职一样,会主动这么玩的家伙,不管降到什么地步,也还是幕后的大佬。   都是“滴”的一声,普通人只能打官职卡,但是人家就可以刷脸。   邱季深站在门外理了下衣服。   她觉得这时候被叫过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展示古代领导们花式责罚下属的舞台就要出现了,她要怎么表现才能显得特别真诚?   那仆人见她不动,催促了一声:“邱县丞。请这边进。”   邱季深应声:“嗯。”   ·   领导……国公正等在里面。   这位中年男人鬓角灰白,虽然上了年纪,但五官棱角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邱季深对中老年人都些脸盲,觉得这就是大领导该有的威严模样。不能叫人亲近,但也不算可怕。   小仆将厅室的大门合上,邱季深被声音吸引去了目光,正在出神,就听前方的国公问道:“高生近日如何?”   他的声音比长相要厉多了。不愧是早年在沙场是厮杀过的人,喉咙有些嘶哑,还不自觉带着点上位者的威压。   邱季深听他语气,应该是在关心高吟远的,于是谨慎答道:“还好。”   “还好?那你案情又查得怎么样了?”国公问。   邱季深被早上邱父的骤怒给弄怕了,依旧小心试探道:“下官正在全力调查。”   国公听她回答,脸色越发阴沉,连带着气场也冷冽起来,不悦道:“你当日信誓旦旦答应我,如今数日已过,毫无进展不说,还叫高吟远饱受酷刑责罚!你的不闻不问,就叫全力调查?你告诉我,到底还要多长时间?你又查到了什么,究竟想要怎么断案?”   邱季深还是假大空的官方措辞道:“下官定当尽力。”   国公喝止:“无能之人也会尽力,可是又有何用!”   邱季深低下头。   她今天还救了高吟远一命,结果已经被人两次说无能了。   这世道真苦。   国公深吸一口气:“外人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你就说你这两天究竟在做些什么?你坦诚说,是否真有上心?”   她……她还真不好说自己这两天干了什么。   邱季深含糊道:“在查线索。只是不大顺利。”   “那你查到些什么了!你查的究竟是案子,还是自己的前途?”国公道,“我不管你在想做什么,可是邱县丞,老夫今日话说得难听点,直白地提醒你一句。你不要自作聪明,我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当初你给老夫立下的状言,老夫信了,你就必须做到!”   邱季深眼皮跳了一下。   她以前答应什么了,答应一定要放了高吟远?那是好答应的吗?   国公见她死不吭声的模样,更是气盛,指着她,正要怒骂,大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人恰巧救了她一把。   “父亲!”   青年笑嘻嘻地冲进来。   邱季深抬头,正好与那青年四目相对。对方朝她心照不宣地眨了下眼睛,然后转过身。   【添加人物:叶疏陈,国公长子。京中纨绔子弟,闲散在家,无官职。】   国公瞥了眼门口,没有再责骂邱季深,转而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叶疏陈道:“您说任我挑一匹马送我的。马今日送来了,我是不是可以先挑?”   邱季深退到一侧,国公朝她点点下巴示意,让她先出去。邱季深抬手一礼,巴不得地后撤退下。   ·   这国公府她不敢多留,出了厅堂,就照原路出去。生怕国公训完儿子,转头再找她回去泄火。结果路上遇到女眷经过,为了避让,她在一旁等了片刻,最后干脆换了一条路。   邱季深还在府里找路,叶疏陈已经策马从后面追来,到她身边之后放缓速度,并猝不及防地拿手在她脸上蹭了一把。   冰冰凉的,还有一些湿润。邱季深连忙捂住脸,慌乱地后退。   马上人撤住缰绳,看见她无辜的表情,笑了出来。眼角微弯。淡若远风,灿若星光。   邱季深放下手,透明的,是水一样的东西。   叶疏陈道:“我在你身后叫你,你怎么不应我?我讨厌别人不应我。”   “心中在想事情,所以没有听见。”邱季深闻了闻自己的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冰啊!”叶疏陈说,“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天气热想要冰吗?你父亲不给你的院子分,我答应你了,说我给你拿。”   他伸出手给邱季深看,手心被冻得一片通红,袖子也湿了一块。   叶疏陈道:“昨天你自己不来,看吧,现在已经没有了。”   邱季深听得糊里糊涂:“都是什么东西啊?”   叶疏陈大笑,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就是叫你开心一点。苦着脸也没有什么用啊。”   叶疏陈说完轻哼一声,道:“我知道父亲喊你过来,就跑救你了。结果你出了门转身就走,都不等我,方才喊你也不理我。”   邱季深听他说话,猜测二人关系应该还算亲近,松了语气道:“真的是没有听见。”   “罢。”   叶疏陈牵着马走近了一点。   这应该就是他方才说挑来的良驹,近看果然很有压迫力,四肢健壮,肌肉虬结。可是邱季深对马并不熟悉,说不上喜欢。   “我都惹你父亲生气了,你还来找我?”邱季深怕道,“你不会也是要说高吟远的事情吧?我真的在想办法了,可是今天是没有进展了。”   “那又不关你的事,是他自己爱生气罢了,怎么能是你的错呢?”叶疏陈与她同仇敌忾道,“你不高兴,我就不提了。何必为了这个不开心?”   邱季深狐疑地看着他。   叶疏陈笑说:“怎么了?的确是他为难你在先。本来事情就棘手,他不管不顾,只管让你去做。换成他自己,肯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邱季深哪敢真附和着他的话往下说?打了个哆嗦,嘟囔说:“突然之间,脖子有点凉。”   “你以为我会帮他说话?”叶疏陈摇头,“他可不需要别人帮他说话。但你,却是我的朋友不是吗?”   邱季深含糊地“嗯”了一声。   叶疏陈似没发现她的异常,将缰绳交过去,献宝似得道:“你摸摸它呀,这马可厉害了。”   邱季深实在看不出他的城府,只觉得这年轻人目光清澈,率真坦然,不似在唬她玩。   但马就算了,过于危险。   邱季深推拒地抬起手:“下次吧。我今日没有心情。”   “骑马要什么心情?骑着骑着就有了啊!”叶疏陈拍了下她的背道,“你就是闷得太久,随我出去跑一跑,就好受了。”   邱季深不着痕迹地拉开与他的距离,道:“今日我已经被国公责骂,不敢继续怠惰。还要回县衙处理公务。见谅。”   叶疏陈无趣道:“哦,如果还是高吟远那件事情的话,我建议你不要白费力气,那是没有用的。”   邱季深:“无论如何,尽人事,听天命。我先走了。”   邱季深刚准备离去,身后那人便高声道:“我来告诉你,他为何会被余长华那厮给盯上。因为余长华先前看上了一名女子,动手动脚,却被高吟远阻止。他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就非去奸淫女子。结果那女子性情刚烈,自缢身亡。余长华就顺手将这罪推到了高吟远的身上。而那女子双亲畏于权势,又收了对方的银钱,于是反诬高吟远。就出了这么一桩案子。”   邱季深不明所以地看去。   “本来换一个人,不至于做到这地步,可偏偏他是高吟远啊。高家多数人都被打成了反贼,留他一个总是让人不安。再者,太后只有一个侄子,连陛下都不是她亲生的,她最骄纵的小侄,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了,高吟远一介庶民,却让他当众落了脸面,自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讨好他,主动帮他处置高吟远。”   叶疏陈轻飘飘道,“整件事情里,只有一个傻到天真的好人,那就是高吟远。世道如此,也是他倒霉了。”   邱季深皱眉。   叶疏陈侧过脑袋,问道:“你还要查什么?说不定我知道呢?省下时间,就可以陪我玩儿了吧?”   邱季深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具体始末,皱眉道:“所以这才叫人心生同情,忿忿不平不是吗。为何你能说得如此冷漠呢?”   “同情?”叶疏陈哂笑,“不平是有,不过多数是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   邱季深:“难道不是因为将心比心吗?”   叶疏陈:“拿什么心,比什么心?”   “你不觉得这事特别混蛋吗?”邱季深说,“相不相帮是两件事情,可愤慨总是有的吧?”   她已经觉得自己很冷静了,但看叶疏陈竟是一点波动都没有。   “高吟远如今是罪臣子女,这等人不过是蝼蚁,生死病痛又与我何关?我是上等人,为何要与下等人将心比心呢?纵然他们不满又如何,这世上人就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啊。”   他说得认真,甚至言语中透着习以为常,邱季深听得惊骇,心整个凉了半截。   邱季深脱口而出道:“不是的!”   叶疏陈:“哪里不是的?”   邱季深语气生硬:“哪里都不是!”   叶疏陈说:“这是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说不出来的道理。”   “你是在敷衍我吗?还是对我不满?”   邱季深抬步往门口走去。   “没有道理就是道理,如果这世上什么事都能说得清楚道理,就不会有人生而卑贱,有人草菅人命,有的人蒙冤受屈,有的人还习以为常。难道活该也是一种道理吗?”邱季深语速飞快道,“他要是因为作恶才被关进去的,或者是别的什么,都可以。可如今,他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因为秉持正义,才遭人记恨,如何能叫人接受?拿什么心?拿好心,拿常人的心——”   邱季深猛然转身,正正对上叶疏陈的眼睛。叶疏陈在后面跟得很近,也紧急停下,两人的脸差点撞到一起。   邱季深见他无辜又困惑的表情,登时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只是挫败道:“没什么。”   叶疏陈又笑,一脸无奈的表情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你为什么要跟我生气呢?你说的那些,又不是我造成的。不管我怎么想,我都没有冤枉过谁,陷害过谁。你说是吗?”   邱季深:“我不是在说你。”   “那你就不要跟我生气了。”叶疏陈赶紧转了话题,“我挑的是一匹千里良驹,本来想带进宫里,同陛下一起赏玩。陛下念叨你好几次了,就是不见人,所以托我务必将你拐过去。这次一定不能叫你跑了。”   邱季深:“进宫?”   【如今案情陷入僵局,似难突破,你急于结束,叶疏陈此时邀你进宫。你决定:   【A:不定是条出路,先过去看看。   【B:无心同叶疏陈等人玩闹,需得尽快断案。不如照着卷宗上的记录,先去案发地走访一遍。不定会有线索。   【C:高吟远还在狱中,虽嘱托他人照料,可你仍旧不放心。此等重要关头,还是先回去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位率先出场但又不是男主的朋友,他的名字叫【项信先】,   不是项信 第5章 探查   答案落在了A上。   要随他进宫看看。   可是邱季深被这三个选项的描述弄得有些心慌,不知道系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总觉得另外两个也很可疑。   这是个不回档游戏,要是不小心错过了哪一条中的信息,可能就提前完结了。   邱季深的小脚脚,还是忍不住想小范围试探。   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像之前那样的倒计时警告。   说不定真有运作空间。   叶疏陈拿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怎么了?突然发愣。你是在看什么?”   邱季深眨了下眼睛,避开他直视的目光。   “没什么。今日太晚了。等进了宫,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不大合适吧?”   “提到进宫,你就变了副模样,这也叫没什么?”叶疏陈若有所思道,“难道你真在生陛下的气?他跟我说你总是不乐意搭理他,我本来还不信呢,难道是真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邱季深:“只是近日比较忙而已。没有头绪,自然就没有精神。”   “你真是奇奇怪怪的,这样可不行。”叶疏陈看了眼已经变色的日光,“不过时辰确实不早了,我明天早点过去接你怎么样?”   邱季深说:“……我想近日的意思,不只是包括明日的。”   叶疏陈:“你看你的近日,是包括好几个明日!”   邱季深听他难得贴心,点头欣慰说:“确实如此。”   “才不听你的话呢,你就是敷衍我!”   叶疏陈翻身上马,那高头大马嘶鸣一声,仰着脖子转过方向。马蹄刨地,蓄势待发。   青年在马背上肆意笑道:“我不管你二人吵什么,给我到一起说清楚了。反正我已经答应陛下,要带你进去见他,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以免你再继续推诿,又说不出个时期。我走了,你记得准备准备。”   说罢就潇洒骑着马离开了。   邱季深看着他的背影拐入廊后,直至不见,握住自己的手,叹道:“家里大的都能骑马。真是不一样。”   有爸做权臣,有兄弟做皇帝,不用工作,也没有生活压力。她如果要扮演的是叶疏陈该有多好?换个性别她也认了,反正现在的情况也差不上多少。   ·   天色将黑。日头沉下边际线之后,夜幕迅速降临。   邱季深先悄悄回家。   邱家无人关心她,她今早又刚跟邱父吵了一架,自然没有准备她的晚饭。她识趣,就不主动到对方面前晃悠了。去自己房里换下官服,又提了盏灯,便趁早出门。   她默默去附近的街上,在摊贩离开之前,买了个廉价的炊饼。   正是那又大又圆又糙,还特别管饱的炊!饼!啊!   邱季深看着手里这玩意儿就想哀叹。小口嚼着,提着摇摇晃晃的灯笼,按照地图的指示,转道去衙门再看一眼高吟远。   对于剧情选项,她要三个都踩一遍!   小机灵鬼~   ·   邱季深到了衙门,叫看门的司阍放她进去。   一般衙署也是有早晚班的,像邱季深今天的办公时间就是早衙,轻松些的衙署,值班早衙的,中午吃完饭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但是京城官员两衙制比较少见,下午和晚上一般是官员轮流值班。轮到的时候,就得干一天的活。   不过这也得看运气,哪里都不乏喜欢剥削的单位,哪怕是古代公务员也不一定逃得过。   部分办公场所的要求极为严格,表现为古代版的996-icu。上班时间是“晨入夜归”。   韩愈就曾经上书控诉道:“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者故辄不许出,当时以初受命不敢言。”……“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发狂疾。”   那个“不敢言”和“必发狂疾”实在是太真实了。   ……所以说社畜制度哪怕是在封建传统里也为人不耻啊!   不过就目前来看,没人管她,她个人还是很清闲的。   ·   “我走之后,还有人来见过高吟远吗?”   “没有。”门口的狱卒说,“晚间有狱医过来给他换过药。之后一直在休息,也没说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邱季深点头。   狱卒问:“县丞要进去看看他吗?”   邱季深:“不用了。你继续守着吧。”   她确定这个选项是无事发生,交代完就离开了。随后再去高吟远的家附近走一走。   高吟远所住的是一栋普通的家宅,打理得还算干净,位置也不错。视野宽阔,道路平整。小是小了些,胜在看着舒服。   不过现在门庭稀落,连院中的枯叶也没人扫了。   大概是因为最近刚出过事,天才方黑,街上就已经无人。邻里更是一片安静,连孩童的哭闹声都没有。   邱季深提着灯左右走了一遍,最后随意挑了家寻常的人户,上去敲门。   里面人快速应道:“谁啊?”   邱季深清了下嗓子,说:“有事想询问。麻烦开个门。”   对方传出颇为惊恐的语气:“怎么又是你?”   邱季深换了个姿势,将耳朵凑过去,压着声线说:“你都没开门,就知道我是谁了?”   “您这声音,我就是隔着十里远我也能听得出来呀!”对方走近了大门,却没有打开,隔着门板可怜叫苦道:“官爷,官老爷,您就放过我们吧。我们都只是小人,想安安生生过日子而已,何必几次三番,苦苦相逼?能说的我们都说了,不能说的,也有苦衷啊。道理我们懂,您不用再说,但是对不住,我们没有办法。”   邱季深沉默。   对方停在原地,呼吸都不敢大声,似乎是在等邱季深的应答。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他的脸,邱季深也能想象出对方此刻诚惶诚恐的模样。   邱季深退了两步,离开这家门前。   里面的人沙哑道:“谢谢官爷!”   【她原来在做这些事。】   邱季深在心里道。   她现在知道前几天,原身都在做什么了。对方是有认真在追查线索的。   “几次三番,苦苦相逼。”,说明原身其实很上心,也尽了办法。虽然没出什么成果,可绝对不是敷衍。不去见高吟远,是因为知道从他身上挖不出什么关键。不断案,是因为不想草草了结。   可是能怎么办呢?这样的难事,恐怕她连个能相信求助的人都没有。   【她原来不是一个顶坏的人,对吧?】   这个认知叫邱季深高兴起来,这种高兴,不是基于得知原身为人性格尚可,所以不至于给她惹下太多麻烦的结论。而是因为社会主义教育的光芒照射,真诚地为一个人的热心与尽责而感到的高兴。   这样的人情冷暖,让她觉得亲切,也让她觉得安心。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游戏,里面的人是有血有肉,也可以信任的。   哪怕这种心情非常幼稚。   她正出神,被人唤了一声。   “邱县丞。”   这声音有点耳熟,邱季深循声望去,不想看见的竟然是昨夜倒在她家门前的男子。   对方今日换了一身衣服,可邱季深记得他的眼睛,对他的脸也太过深刻。   是叫……项信先是吧?   怎么他俩每次见面,都是深更半夜?   她察觉到自己的脸色有点变了,但又想到现在是在夜间,对方应该看不清楚,快速冷静下来。朝对方远远作揖,再转身离开。   项信先追上一步,道:“你就这样走了?”   邱季深停住。   不然呢?是要大声宣告一下,还是得蹦蹦跳跳地走啊?   她回头做了个不解的表情:“何事?”   项信先顿了片刻,应该是不知道想说什么,就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等同于在问一个去食堂的人,你去那里干什么?   邱季深说:“……你猜?”   项信先站立不动,似是满心纠结,而后说道:“既然你当初那么说,那我就直白地问了。”   “早该如此。”邱季深说,“你问吧。”   项信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钱?权?你要告诉我们,你说我们才能回答你。你与高郎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是非要害死他的,对吧?”   邱季深抿紧唇角。   是啊,原身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真正贪图享受、为了钱财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是不会过上她如今这么清苦的生活的。房间里连一件舒服些的衣服都没有。身上留的铜板更是少的可怜,导致她现在要天天吃炊饼。   如果她是个圆滑刁诈之人,首先就应该会去讨好邱父或者陛下,那就不至于被丢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也不会贫穷至此,更不会接这样一个复杂又明白的案子,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乃至要将两边人都给得罪了。   先前原身的人设就叫她觉得奇怪。一个谨慎到有些胆小的人物,却做出那样大胆的事情来。她本来以为是系统错误,但或许不是呢?   她行贿受贿,是因为想要升官,升官是为了什么,邱季深尚不敢断言。可是坚持接这件案子,大可能是因为……   邱季深说:“你不是在查我吗?那你查明白了吗?”   项信先:“我查不到有用的结果,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   “真的那么难以想到吗?”邱季深整个人挺直了一点,透出一股骄傲孤高的气势来:“不过是你不想相信罢了。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项信先顿了片刻,说道:“我的确没有想到,你又为何笃定地认为我会不相信呢?”   “你调查我,根本只是因为想给我定罪而已,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你已经想好了结果,所以从来没替我想过其他的可能。事情说不通,你只会觉得是证据不对,而不是自己的想法不对,然后更疯狂地去调查我,来证明自己,不是吗?”   邱季深说,“也许,我并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心机深沉,也没有试图利用高吟远的案子去谋夺什么,只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想做一个好人。我这样说你相信吗?”   项信先想反驳,开口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不是!”。   邱季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觉了,见这里没有线索,便说:“既然你们过来查探,我就先回去了。”   项信先紧抿着唇角,视线的焦点虚落在她身后的长影上。   “想做一个好人。”   项信先突然道,“一点也不可笑。只是多数人都没有这个勇气。”   邱季深回过头,意味深长道:“勇气嘛,也许一直都有,只是不向外人表露。也或许因为某些事,突然变了一个人,就有了呢?”   项信先想问,那个不能为人表露的事情是什么,那个所谓改变他的某些事,又是什么。可是最后眉头轻皱,克制住了。   “项兄!项寺丞!你又怎么了?”老友从后面靠过来,单手靠在他的肩膀上:“是邱季深?他对你说什么了?他来做什么?”   项信先敷衍答道:“一些与案情不相干的话。闲聊两句而已。”   青年见他不想谈,没有追究,说道:“这边人应该都已经被敲打过,听到外面是官府的人,什么都不敢说,甚至连门也不开。不知道该说那些人还细致好,还是恶毒好。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青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今日大家都累了,还是先回去吧。”   项信先颔首。 第6章 办法   邱季深想着昨日叶疏陈老说骑马骑马的,怕他会直接牵着马过来,邀请自己同骑去宫中,到时自己不会可就糟糕了。   于是早早起床,先去了宫门外等候,然后再差人去给叶疏陈送信。   果然叶疏陈是骑着马来的,见到她还打趣了两句,说她终于知道主动是什么了。   “不过陛下还要早朝呢,我们这是来早了。”叶疏陈说,“这样,我带你在前殿不要紧的地方逛逛。”   邱季深对他并无防备,心中默认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所以答应了。   叶疏陈时常出入宫中,对附近一片很是熟悉,连巡查的金吾卫都有认识的人。   听他自己说,他曾经做过千牛卫,也就是传说中的皇帝的贴身侍卫。这种岗位极其抢手,能做的其实都是有背景的官宦子弟,高档关系户,同羽林卫等一样,是未来将才的预备役。   本来他是想借着这个万能的跳板入仕的,结果后来觉得无趣,又不干了。认为不如闲赋在家来得轻松,反正他父亲养得起他。   邱季深听得心头滴血,全身泛酸。捂着胸口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过是正常操作而已。   两人逛了片刻,其实也没去远的地方,最后觉得时间该差不多了,去了正殿后方的空地上等着。待唐平章早朝结束,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见他二人。   那身着华服的青年大步朝他们走近,远远便爽朗笑着道:“五郎!你终于是有空了?”   看得出唐平章见到她是由衷的高兴。   邱季深作揖行礼。   这青年其实同她一般大,但是五官面容,看着要比她小上两岁,像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唐平章屏退随行的内监,与二人席地坐在石砌的台阶上,互相左右看看,然后露出礼貌的笑容。   “我几次想约你进来,你都不肯。”   唐平章对她并不生疏,也全然不在意她的沉默。用手肘推着她,像个普通朋友似地说:“我只是想与你叙叙旧罢了,是你父亲不同意?”   叶疏陈说:“你不要理他,他最近一直如此,对我也是不理不睬的。”   “没有的事。”邱季深忙说,“只是在做事罢了。”   “是遇着什么难题了吗?你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呢?”唐平章来了兴趣,问说:“是衙门的人故意排挤你了?还是有人在暗中说你的坏话?其实这些,你不必管他们就是了,有我帮你,他们除了嫉恨,又能做什么呢?”   邱季深还没开口,叶疏陈已经替她答道:“是他自己捡了个麻烦事,结果处理不掉,要烂手上了。”   唐平章:“什么麻烦?”   “还不是高吟远的那桩案子,陛下应该是知道的吧?”叶疏陈说,“今次是我强拉他来的呢,不然他还要一心扑到那案子上。”   “什么!你怎么淌了这样的浑水?”唐平章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惊讶,抓住邱季深的手腕道:“是县令故意将它推给你的?我帮你出头!”   叶疏陈说:“是他主动像我父亲求的!”   “啊?”唐平章已是茫然,还是立志于要为邱季深找借口,“是有人欺瞒坑害你?”   叶疏陈又道:“他心里清楚着呢!”   唐平章不说话了。   邱季深:“所以……”   唐平章立马接道:“所以现在进宫来了,就放下公务好好休息一下!”   叶疏陈跟着点头。   邱季深:“……”   看出他的求生欲了。为什么陛下的求生欲烧得比自己还要热烈。   唐平章还是提了一句:“高郎,我晓得他。以前他是跟着大哥的,与我不熟罢了。”   叶疏陈笑道:“小时候淘气,他还嘲笑过陛下。”   “那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也不算什么。”唐平章怅然一叹,“唉,这要说什么才好。风云际会,君臣遇合,真是难以言明。”   高家失势前,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高吟远从小就跟几位皇子一同长大,是坚定的保皇党成员。彼时唐平章不过是个连话都说不上一句的失宠皇子而已。   只是后来几位皇子夺权夺得太过凶猛,死了好几位,连同太后的亲子也“意外”落马死了,终于彻底逼疯了那位妇人,全部死的七七八八后得以尘埃落定。所以唐平章完全是靠捡漏才做上的皇帝。   他原先有多不受重视呢,连“平章”这个名字,都是后来重新起的,取自“坐朝问道,垂拱平(pián)章”,是平正彰明之意。至于先前叫什么,多数人都已经忘了。   唐平章生母只是一个奴婢,他从小便被教得唯唯诺诺,自然怕风怯雨,处处胆战心惊。是以对太后百依百顺,不敢忤逆。   唐平章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是无力反抗。他想同国公等人亲近,又怕触怒太后。夹中其中左右为难。恰好高吟远的事,浓缩了两边人的主要矛盾,他是碰都不敢碰的。   本来他将事情交予国公,就是有些偏向,以为国公定然能处置得万无一失,为他保住君王的颜面,没想到最后绕了一大圈,竟然踢回到他面前来了。   这是怎样的冤孽啊。   唐平章低落之时,叶疏陈开口道:“陛下,我带了一匹千里马进来,就是想跟你上次的那一匹比比。如果?”   唐平章点头:“好啊!”   两人起身,肩并肩地去骑马。   邱季深跨步过去拦住他们,又不方便动手,喊道:“且慢!”   唐平章道:“哎呀五郎,你别提了,你一提,我就头疼。”   “可是……可是我不提我头疼啊!人就在那儿放着呢,我要是杀了他,良心不安。我要是不杀他,小命难保。”邱季深说,“重要的是人人都不与我配合,我纵然想救他,也没有办法。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办呢?”   唐平章面露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   叶疏陈突然从后面贴近邱季深,邱季深察觉到温度,陡然一吓,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   叶疏陈道:“先前我父亲嘱托你的时候,不见你有半句微词,我还以为你是有办法的,结果到了现在,你又开始头疼,我也是服了你了。”   邱季深说:“那我当时若是有半句微词,高吟远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了。”   早被人打死了也说不定。   唐平章说:“五郎,我知道你最是心软。可此事,朕也觉得为难啊。一面是太后,她这两日已经多次同我提起,明里暗里责骂县衙刑狱处置太慢,只是我没告诉你,也没让别人去烦你……”   至于另外一面,就是一众老臣的人情,与一国律法的威严了。   邱季深又感受到自己当年身为乙方时的无奈。委托人只管提要求丢责任,难上天的事情,也要他们去做。   简直是要了她老命。   唐平章遗憾叹气。   这下三人围成一圈,谁也不开口了。   是叶疏陈插到二人中间,指着邱季深笑道:“你看他,还是如此固执,不知变通。”   他说着拍了下邱季深的肩膀:“行了,要说处置,那还不简单吗?你把人放了就行,只管说,有人能证明他当日不在凶案现场,真凶定然不是高吟远。”   真凶是不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问题啊。   邱季深说:“可是谁来做这人证呢?谁敢?谁命大?又是谁的证词,才足够令人信服呢?”   她直勾勾地看着叶疏陈,以为他是要自告奋勇了。   “当然是陛下啊!”   叶疏陈却面向唐平章,大声道:“陛下的口供,谁敢质词?”   邱季深与唐平章都是一愣。   唐平章犹豫说:“这不妥吧?我近日都留在宫中,如何能给高吟远做人证?”   “谁不知道证词都是一些鬼话?物证尽毁,那几位人证的证言,同样是漏洞百出。这信的是证词吗?不过是人罢了。”叶疏陈说,“陛下你身份尊贵,不同于常。只要金口一开,众臣自然知道你的意思了,难道还有人,敢当着您的面说你扯谎吗?如此大不敬,我父亲也会训斥他的。”   唐平章:“但是……”   邱季深接嘴说:“但是事情总得有个说法吧,那女子尸骨未寒,尚未落葬,县衙审理的案子,根源是一起凶杀案啊。凶手呢?”   叶疏陈面不改色道:“谁惹的事,丢给谁自己头疼去。既然证明凶手不是高吟远,那自然是人证口供作假,审人证不就行了?怎么?他们自己冤的人,自己不能负责吗?”   邱季深胸口一震,微偏了下头,又赶紧控制住不去刻意看他。   她突得心生恐惧,暗想这人怕不是要害我?   真要是这么做了,事情就解决了吗?她能有好处吗?   太后那边不苦于脱罪啊,他们只是想杀高吟远罢了。自己将人放走,还是要得罪的。   国公那边呢?叶疏陈、唐平章两个,对外可都是纨绔!这办法的源头,最后肯定是要推到她头上的。然而细细一想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教唆陛下替自己做伪证解围吗?算高明正当到哪里去?   那些做派清正的官员,怕是要恨死她了。   届时高吟远脱罪,那两边怒火向谁发?可不就是自己?   这哪是救人,这分明是献祭啊。   邱季深想到了主线任务中的描述,那个说在身边想要杀她的人,难道是叶疏陈吗?   叶疏陈还在劝服唐平章:“一群胆小鼠辈,见利忘义。能为了银钱做出诬诈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种贪生怕死之徒,想来是知道事情利害的。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清楚得很。不会扯出余长华,更不会扯出太后。只要到时县衙稍加引导,要他们互相指正,也算为民除害了。事情自可迎刃而解。”   “好!”唐平章拍了下手道,“似乎是可以的,五郎你觉得呢?”   这样即保了太后的小侄,又可以将高吟远救出来。   他竟真觉得是个好主意。或许是没想那么深。不过邱季深现在也不敢相信了。   “这样行了吧?陛下也答应了。”叶疏陈见状,对邱季深笑道:“事情解决了。你总不需要,再为此烦心了吧?”   邱季深心情复杂。   开心是没有,只觉得脑袋开花的几率有点高。   邱季深说:“以恶治恶,这样不妥吧?您是陛下,何况那些人……”   叶疏陈:“照《诈伪律》中说,‘诸证不言情及译人诈伪,致罪有出入者,证人减二等,译人与同罪。’高吟远被诈伪的是凶杀、奸淫,就算罪减二等,也够他们受的。这分明是罪有应得,哪里来的以恶制恶?只不过高吟远的事若是落实了,就无人追究他们的过错罢了。那才该叫做徇私偏向呢。”   “这案子原本连个头绪都没有,如今只是不妥,就说明解决了啊。”唐平章也上阵说服,“你衙中诸多事务,难道都很妥当吗?”   邱季深说:“能这样算吗?”   唐平章无辜说:“不然又该怎么算?”   叶疏陈:“你若是觉得心里过不去,将高吟远放了之后,剩下的审理,推交给县令即可。不用你再去扮那黑脸,也不用你头疼了。落个干净不好吗?”   叶疏陈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很随意,做的事全是巧合,然而顺之推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今阐述条理有序,怕是早就想好了。   一个显然是很聪明的人,真的会那么天真吗?   “我认识的邱季深,应该不是个这样不知变通的人才对。”叶疏陈眼睛直直注视着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嘴角噙笑,语气淡淡道:“或是说,其实你也没多想救高吟远。” 第7章 试探   ——他是在试探我。   邱季深肯定了。   有没有恶意不确定,但叶疏陈或许知道些什么。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单纯。   唐平章见邱季深沉默,走上前拉开叶疏陈的手道:“叫五郎好好想想吧,这是他自己的事。若是真觉得不妥就罢了,有原则也不是一件错事。”   叶疏陈无所谓说:“我只是说说而已,做决定的自然是他啊。反正大家贯觉得我会出馊主意,瞧不上也没什么。”   唐平章笑说:“那看来在这事上,我俩是臭味相投。”   “不提也罢,不过白白坏了心情。”叶疏陈挥了下手,快速将此事揭过去,好似方才真是他无意的。说:“骑马去,再耽搁一阵,又要晚了。”   唐平章说:“走,我今日要跟你们多跑两圈!”   二人说走便走,拉上邱季深,朝御马苑的方向走去。远处还坠着一群内监与侍卫。   叶疏陈带过来的马,也被暂时看管在那里。这地方可以练习射箭、骑马、打球,就是一块较为宽阔的空地。   进了木棚,唐平章叫邱季深自己去选一匹,被邱季深回绝了。   她看起来略为心不在焉,这次唐平章没有指出,也没有过问,只让她静静烦恼。   叶疏陈却对她说:“当初我们学骑射的时候,就你身手最为矫健,连教习的将军也要夸赞你。难得三人还能聚到一起,不如再比比?”   邱季深哪骑过马?更别说射箭了。她越发觉得叶疏陈说的话别有深意,只是故意不点破。   不明白这人。   她没敢在唐平章面前露出端倪,低下头,落寞神情中带上一丝痛苦,说道:“多年前曾从马上狠狠摔落,如今是不想再骑马了。”   唐平章连忙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五郎在外想必吃过许多苦,不必勉强。”   叶疏陈恍悟点头:“原来如此。难怪我说骑马的时候,你总是没什么兴趣。那陛下,我们走吧。”   ·   邱季深独自一人坐到边上围观。   因为人不够,唐平章又叫了几名卫兵,同他们一起玩。那些人身手矫健,都是负责看着唐平章,不叫他受伤。   一群人骑着马在场上驰骋,距离贴得也近,邱季深看着有些吓人。   日头渐烈,快要临近中午了。   邱季深坐了会儿,觉得有点头晕,心里默数,等着这俩毛孩子玩累了,邀请她去吃饭。   然而这群人就是年轻力壮,疯玩了一阵,也不见累。   叶疏陈就是玩闹,目光也会时不时朝她这边飘来,骑到中途,还是将马交给守在旁边的内监,朝邱季深小跑靠近。   邱季深立即挺直佝偻的脊背,整个人提起精神。   叶疏陈坐到她的身侧,额头都被汗渍淋湿了,浑身带着一股热气。他微偏着头,说道:“看你不开心的样子,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心烦吗?你是后悔了吗?”   邱季深说:“我只是觉得有些疲惫而已。”   “是真的疲惫,还是心里疲惫?”   邱季深还没回答,叶疏陈接着问道:“是心里疲惫,还是只是不想与我说话?”   叶疏陈每说一句话,就要朝她这边靠近一点。一直到跟她肩并着肩才停下,那距离叫她也开始燥热起来。   邱季深不自在道:“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叶疏陈坦然说:“兄弟嘛。”   邱季深侧着身体避开:“那你这样看着我又是做什么?”   叶疏陈直直平视她的眼睛,虽然不凌厉,却很有压迫感,叫邱季深有种被看窥视的窘迫。   叶疏陈说:“我母亲告诉我,这样看着一个人的眼睛,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   邱季深:“可是就算我这样看着你的眼睛,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谎呢?”叶疏陈失笑,辨不出是不是认真。“那你觉得我骗了你什么?或是,想从你身上知道什么?”   邱季深思忖片刻,直白说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心底想救高吟远?”   “他会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同他并不相熟。”叶疏陈目光放远,说道:“虽说,我也同你们念过一段时间的学堂,但我父亲严厉,管教颇多。我同高吟远,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他顿了一下,终于不再装傻。   “你觉得我会因为想要救他而害你吗?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叶疏陈说,“别说我救不了他,就算能,我自然也是偏向你的呀。”   “或许不是。我不知道。”邱季深说,“这本身与好坏没有关系,对错更是难辨。我连自己都定不下决心,又能笃定谁呢?”   叶疏陈沉默了片刻。   “那,那你想怎么办呢?”他问,“如果我当真是想要害你,你该怎么办呢?”   邱季深差点脱口而出:那你死了,我可是主角。   【叶疏陈问你的问题,也恰巧是你心中的烦恼。时间已是紧迫,你决定:   【A:叶疏陈不定是在试探你,他若真愿意为了一个泛泛之交的高吟远而用心,想必也不会置你于死地。眼下这竟已是最好的方法。照此放人。   【B: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为全无交情的高吟远冒这风险,似乎太不值当。还是将此案交给他人处理,你尽早脱身。升官之道,贵在圆滑。   【C:他不仁我不义,既然是他出的馊主意,不能怪你戒备自保。照此放人,但将锅悄悄甩给叶疏陈及国公。   【D:事情复杂,且再看看。或许会有新的出路。】   邱季深掩下眼中光芒,仔细回忆了一遍游戏开始到现在的所有选项。   从最开始,几次三番出现了请辞推卸这个选项,这次还直白地提示了“为官之道,贵在圆滑。”,几乎是在赤裸裸地诱惑。它或许是跟主线关切最深的一个选项,也正好与“释放高吟远”这个支线背道而驰。   选这个,应该可以直接跳过这一段剧情,也能叫项信先等人不再注意自己。毕竟这样的大麻烦,掰扯得越久,就越多人会找上门。力微之时最忌站队,站队的就是炮灰。   至于后患如何……好像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国公没有那么小人,得罪小人,真不如得罪君子。   而且……叶疏陈说的,也不是就没有道理,仔细琢磨一下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首要的任务是,在不违背系统选项的情况下,停止项信先对她的调查。如果自己这样做,最起码可以证明她与高吟远是一道的,为了救高吟远,才扯了陛下下水。手段很拙劣,但立场还算正义。然后被稍加惩罚一下,不定项信先就真的收手了。他应该没那么闲得慌,非跟自己磕上吧?   只要跟唐平章的关系还在,空降兵永远不会死亡!顶多就是不做这个官了,还能怕被人排挤吗?   目前为止她没有什么大错误,还不至于一步走向死亡结局。而且按照常理来讲,几个选项都已经试探过,应该要出现剧情转折了,说不定就是这个。   她对每个选项都做了预设处理,觉得选哪个都有可操作的余地。稍稍放下心。 第8章 如此   答案落在C上面,邱季深竟也觉得习惯了。   她私心里甚至觉得这个选项最好。   要她指望叶疏陈能救她吗?此人明显对她还是有所怀疑的。就算答案给A,她也要做个后手选项。   要她对高吟远见死不救吗?那她宁愿还是放弃仕途好了,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觉悟让她做不到这样的冷漠无情。   叶疏陈说:“我发现你在我面前时常发愣,为什么?我说的话,叫你那么难以回答吗?”   邱季深抬头,心说这人也真是观察入微。但不管他是什么打算什么本心,自己也要对不起他了。   邱季深斟酌了下,面上对他还是表示亲近。   “没什么。我又能怎么办?”邱季深说,“其实如果你想要救高吟远,我心底是高兴的。”   叶疏陈:“为什么?”   邱季深:“说明好心的人总是更多不是吗?但如果能直白地说就更好了。”   叶疏陈笑了下,不置可否。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邱季深心中有事,开口就有点敷衍。叶疏陈识趣,也沉默下来。   邱季深摸着鼻子想了许多,最后打出一腔腹稿。   要让唐平章做口供的话,左右事实如何,都靠他的一张嘴。看唐平章对她还是很信任的,她或许没叶疏陈那挖坑的功力,但误导唐平章帮自己甩个锅应该还成。   两人坐了片刻,叶疏陈起身说要去方便一下,先行走开。   邱季深见他拐去了后方的矮房,连忙站起来,朝远处的唐平章招手示意。   唐平章下了马,也朝她这边走来。先去拎了个水壶,坐她附近解渴。   邱季深学着叶疏陈的行动,一步一步靠过去,贴到唐平章身边。   她压低声音道:“陛下,我想请您帮我做一件事情。”   唐平章见她如此郑重,还是特意避开叶疏陈才说,正色道:“五郎,我式微之时,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我是危难兄弟,只要你说,我能做到的,定然帮你。”   邱季深斟酌片刻,说道:“也不是大事。只是希望,若有人问起关于高吟远的事,陛下不要提及我,最好能再帮我说两句话。”   “这事很重要吗?”唐平章不解说,“那你想要我怎么说?”   “您就说,这事是您自己决定的。先前您听叶公子提起过高吟远的案子,这次我与他一起进宫,他又提起,您就顺口多问了两句。您觉得叶公子说得对,高吟远确实可怜,若不能查明真相,怕要寒了人心。”   唐平章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她的深意,喝水的动作也放慢了。   邱季深道:“还有,您说,我这次进宫,本意是来向您请辞的。因为我对这案子实在没有头绪,怕耽误了正事,想请您找一位贤能的官员,来接替我的位置。”   “请辞——”唐平章不安地动了下,紧跟着道:“五郎,朕想你帮我的!你难道也要跟叶疏陈一样……”   邱季深说:“陛下。实不相瞒,我父亲及上官县令,并不同意我继续审理此案,都希望我赶紧定罪,以防生变。判处后再将案件交予刑部复核。前几日我就为这件事情与他们大吵过一次,还发生了争端。县令更是私自提审高吟远,险些以私刑杀之,我勉力阻止,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唐平章勃然怒道:“岂有此理!”   “我知道此事对陛下也很重要,已然尽力,可终究心余力绌,没有那殒身不逊的气概,同对方在明面上争个高下。您不知道,自接手这案件起,我就日日难安,它在我手上多留一日,我便心惊胆战一日。高吟远若要放了,最好与我没有关系,否则无论是我还是我的父亲,都承受不了太后的怒气。”邱季深流露出自责神情道,“陛下是不是觉得,我如今这般模样,逡巡畏缩,胆怯懦弱,实在下下之品?”   唐平章连忙摇头。   他最吃够了所谓隐忍的苦。什么都要忍,明明坐了天下所谓最尊贵的位置,却只是虚有其表,叫人扼住咽喉,何尝不想强势起来呢?看着如今的邱季深,更生出一股同病相怜来。   他振振道:“五郎放心,我一定帮你!”   “帮什么?说不定我也能帮呢?”叶疏陈从后面跳了出来,“说什么悄悄话?我点子也不少的。”   “说京中县令欺负他。”唐平章抬起头道,“你知道那县令是什么来路吗,背后又是什么人?实在是太目无法纪了,竟连朕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叶疏陈惊讶道:“是这样?那我替你去查一查。”   邱季深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这样明面上,她算是过来请辞了。擦了下那个选项的边,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唐平章只坐了一会儿,侍卫便来告诉他,该回了。   邱季深一直等着吃午饭,闻言心中暗喜,结果叶疏陈主动说要离开。   唐平章大约习惯了他在饭前离开,没有挽留,只依依不舍地道别,邱季深一脸茫然地被叶疏陈带了出去。   二人走在出宫的街道上,邱季深一路脚步沉重。叶疏陈缓了好几次,回过头找她。   叶疏陈伸手想试她的额头,被邱季深躲了过去。   叶疏陈问:“怎么你面色有些苍白?”   邱季深也觉得自己气血不足,浑身无力。大概是因为晒了一早上的太阳,又空着肚子。   她遗憾说道:“我还以为能在宫里吃到好东西,连早饭也没用的。”   叶疏陈失笑:“你怎么想的?众人都巴不得早点离开,谁要在宫里陪陛下吃饭?规矩多得你胃口都要丢了,不定还会遇到什么人。更有舍人在一旁记录你的一举一动,你稍有不当,明日丢脸的事情就可以传遍朝堂了。”   听起来是挺可怕。   邱季深想了想,权衡后没出息地说:“如果是很好吃的东西,我还是能吃下去的。”   叶疏陈这样的公子哥不懂。他回到家里也有山珍海味,邱季深回到家里只有炊饼。   哪知叶疏陈点头说:“嗯……如此。我明白了。”   邱季深问:“你又明白什么了?”   叶疏陈停下脚步说:“你先回去吧,我去个地方。”   邱季深没心情应他,淡淡道:“嗯。”   ·   邱季深是直接去了衙门。   虽说没吃上宫里的东西,但好在到衙门的时候,署里的午饭还没撤,她随口吃了一点,又过去看高吟远。   高吟远今日起色不错。他本身体格就健壮,没人再去刑讯他,休息一阵,起码已经可以简单行动。只是同昨天比起来,不知道夜里胡思乱想了什么,整个人沉闷不少。见她过来,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狱卒主动为她搬了一张椅子,放在牢门对面。   邱季深坐了许久,不见对方开口,主动道:“你不问问我,后来去做了什么?”   高吟远不答。   邱季深:“你真的不好奇,我要怎么判你?”   沉默。   邱季深:“诶,我说你……是康桥吗?”   高吟远对她的莫名其妙,出现了些许的反应,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搭理她,继续沉默。   邱季深真就不信了这个邪,将椅子搬到靠近门的地方,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这样明显的眼神,高吟远再淡然的心,再厚的脸皮,也快要招架不住。终于冷冰冰地问了一句:“你有病?”   邱季深反而恬不知耻地笑了起来:“哦,我挺好的。”   高吟远不管她,走到石床边上,面靠着墙壁休息。   邱季深拿过旁边的一根小木棍,穿过木门戳了戳他的背。   高吟远凶猛回头,用力挥了一把,怒道:“你有本事进来!”   邱季深说:“我进去你不得打我吗?”   高吟远简直给她气笑了。   “你也知道自己欠揍?”   邱季深两手环胸:“我可是为你操碎了心。你就用欠揍两个字来打发我?”   “何人要你假意惺惺。”高吟远冷笑道,“皆是狗卒。”   邱季深说:“行,为你奔走几天,现在连走卒都算不上了,还成狗了。”   高吟远没好气道:“滚!”   邱季深说:“那我真走了。”   高吟远:“要走便走,谁留你了?”   高吟远躺回去闭目养神,许久才将胸口沸腾起来的怒意给压制下去,对着墙面冷笑两声。   奔走,怕是为了前程奔走。事到如今才觉得怕了,可是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还想卖自己人情吗?   他的手指在墙上抓了一把,指甲缝中刮下一道泥沙。   他累了,累了。大梁的世道已经变了。当年不说河清海晏,起码天下是有公道的。如今太后弄权,毫无顾忌,陛下更是无能,不敢反抗。朝政又能坚持多久呢?得死多少人才能叫他们心生悔恨呢?   邱季深出去没多久,他身后又响起脚步声。   高吟远怒吼道:“你这人有完没完?谁要你管我?”   随后便是铁链抖动的开锁声。   高吟远觉得不对,复又坐起来。没看见那烦人的邱季深,倒是见到了平日里对他冷眼冷色的狱卒。   牢狱的木门此时大大开着,狱卒站在昏暗的走道里,说:“你可以走了。”   高吟远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说你可以走了,已经证明此案与你无关。”狱卒催促道,“赶紧出来,签完公文,你就可以离开了。”   高吟远将信将疑,缓缓走到门口,一手摸上木栏,见狱卒真没拦他,问道:“怎么没人提审我,就直接放我走了?”   狱卒说:“陛下亲自作证,说你当日不可能行凶,还提审你什么?同陛下一起审吗?出去吧。”   高吟远:“什么?”   狱卒:“叫你出来,莫非你想呆在里面吗?”   待他处理好琐事,又从狱卒那里领了自己原先的衣服换上,外面已是将近黄昏,邱季深也不见了踪迹。   尚有余温的夕阳光辉照在他身上,高吟远喉头用力地吞咽一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走出牢狱的,还是完全的不真实感。   他犹豫片刻,询问身后的狱卒。   “那位……”高吟远张口结舌,才想起自己其实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请问那位负责我案件的官员,现在在哪里?”   出口很是心虚。   狱卒说:“你是说邱县丞?听说他今日告假了,方才来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高吟远:“他去做什么了?”   那狱卒好笑道:“你只是一名囚犯,而我也只是一位狱卒。你觉得我能回答你的问题吗?”   高吟远自嘲地笑了一下,背过身离开。 第9章 赚钱   高吟远刚出了县衙大门,消息便迅速四散开。未几,随耳目传入国公府。   叶疏陈靠在门边,似笑非笑道:“他真的放人了?”   “是。高吟远现在应该该在家里了。”   叶疏陈:“什么也没做?”   “是。听闻只是进去看了一眼,就出来了。高吟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被释。”   “嗯……”叶疏陈低头沉吟道,“秃鹫也会改吃素吗?他究竟想做什么呢?真是一个好奇怪的人。”   那侍卫道:“属下还要去给国公汇报。”   叶疏陈点头:“去吧。”   ·   叶疏陈又在外面呆了一会儿,等拖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回去。刚一回到家中,就被叶谦叫走问话。   国公问:“你今日跟邱县丞一起进宫了?”   叶疏陈颔首:“是啊。”   国公问:“为何陛下又会突然之间插手官衙事宜呢?高吟远的事情,是邱县丞去游说的吗?”   “哦,我也不是很清楚。”叶疏陈回忆说,“今日我邀请邱季深一起进宫找陛下骑马,邱季深一直愁眉不展,独自坐在一旁。陛下问起,我就提到了此事,说他完全是自找麻烦。陛下听时很是唏嘘,倒没多表露什么。后来我就跟邱季深一道回来了。没想到还未出宫,陛下就派人传来了一句口谕,说,高吟远不是凶犯,那邱季深自然只能放人了。”   国公:“陛下与高吟远并无交情,先前也没多少反应,为何突然如此?”   “情之所起,如何预料?想必是近日宫中发生了什么,叫他心生感触了呢?”叶疏陈笑说,“父亲,这不是正合你意吗?先前还催促邱季深尽快断案,如今终于了结了,为何还是不甚满意的样子?”   “陛下当时没说什么吗?邱县丞也没说什么?”国公还是再三与他确认,“提到一些,总是有的吧?”   “没有啊,陛下当时都未透过口风,否则我回来就告诉您了。”叶疏陈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背着手在他书房里走来走去:“想来是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憋闷,所以自作主张了吧。”   “莫要胡说,他是一国之君,有何憋闷?”国公瞥了他一眼,对他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便有些烦闷,说道:“你有空也多看看书,别整日无所事事,在外游荡,不成体统。不如多学学你弟弟。”   “知道了。”叶疏陈也不在意,转身要出去,走到门口脚尖一转,再次折了回来。   “父亲!”   国公抬起头:“怎么?”   叶疏陈道:“父亲,邱季深能得您同陛下的青睐,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我看他做事认真,确实尽了本分。不说君子要见贤思齐焉嘛,你要是能把这‘贤’留我身边,我时常见到,说不定也能时常思一思了嘛。”   “我看你是少个玩伴吧!”国公怒斥,“尽寻狐朋狗友,整日在外嬉闹,不务正业,还找诸多借口。”   叶疏陈笑:“您总要担心我交什么狐朋狗友,不如就把我的狐朋狗友给安排清楚了,那不正好?免得你多担心。”   国公挥手轰赶:“出去出去。”   叶疏陈笑了两声,干脆地提着衣摆出去。   ·   邱季深出了县衙,并没有直接回家。邱父知道她先斩后奏的行径肯定是要发作,没道理回去找骂。叫对方先自己生生闷气吧。   将高吟远的事情解决之后,她觉得心里轻松不少。来这里之后,她还没有好好逛过,索性在街上各处都走了一圈,想看看有些什么,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麻烦事先放在一边吧,她要赚钱。   原身受得了清贫的苦,她受不了。她得赚钱,尽快搬出邱府,不必看他人脸色,更不必担惊受怕。   揣着那几个铜板,都没有安全感。   穷会让人丧失理智!!   邱季深去酒楼及街头,还有几个商铺前停了一会儿。   想想这个时代最便捷、最自由、最无本、最轻松、最有门面的兼职——当然就是抄书了。   书本一向是贵重物品,即便印刷术普及,也只是少数通用课本有雕版,连科举必考所需教材的价格都未必全降下来,至于私藏诗册等更是千金难求。   书本不能低价售卖,教育没能普及,会写字的书生自然少,尤其是字写得漂亮的,那手抄的报酬便很高。还有专门以抄书为生的行业。   只是一般书生都不屑于做这样的事,觉得会丢了面子。   邱季深想想邱父好歹是朝中官员,文官大都会以藏书为傲,她家中应该是有不少藏书的。就原身的桌面上,都摆了不少手抄书,多半是从书房中借来抄阅的成品。   那些书市面上并不常见,如果她多抄几本拿出去卖,将价格炒上去,工资可不比做一个县丞高多了?无风险无压力,还能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做贡献。   至于邱父如今正在跟她生气,可能不许她吃里扒外……   但是读书人……拿自家的书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这样想想,她第一次觉得邱父还是挺有用的。 第10章 出题   邱季深特意等到天黑,觉得邱父应该已经睡了,才溜回家中。   做古代公务员的人,每天早上不到五点起床,那当然是天黑就去睡了的。   她推开房门,端过脸盆,摸黑去打了水,囫囵洗了把脸,慢慢摸去床边。   倒在柔软床上的时候,她迟钝的脑子还在想今天这冷硬的床铺竟然有点暖暖的,真是了不得。   正闭着眼睛解腰带,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喂。”   邱季深脑袋里空了一瞬,下一刻翻滚下床,更是狼狈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到身后的椅子,一声刺耳的划拉声刺破夜空。   “谁!”   “我啊。”叶疏陈说,“这也听不出我来?”   邱季深全身都是木的,哪还管耳朵能不能听的出来?她紧紧抱住旁边的圆凳,身边只有这个东西才能给她长足的安全感。   叶疏陈见状在黑暗中笑出声来。   邱季深抹了把额头:“你怎么进来的?”   叶疏陈语气坦荡说:“我虽说不爱念书,可手脚功夫还是可以的。自然从你家墙上进来的。”   邱季深:“呸!”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   叶疏陈坐起来,在床上正对着他。   “我也不是有意要吓你的。只是去衙门,他们说你告假了。来你家找你,你又不在。我在门口等了好久,撞见你父亲气势汹汹而来,就先躲进来了。今日骑马出汗,觉得困了,才到你床上休息一会儿。”叶疏陈无辜道,“哪里晓得你竟然那么晚才回来,还连我这么大个的人躺着都看不见。”   邱季深说:“你可以先回去的啊。何必非等我回来呢?”   “本公子来都来了,哪有没见到人就那样回去的道理?”叶疏陈骄傲哼了一声,又问道:“所以你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邱季深微微愣神,想他来这里是有些时候了,不知道有没有翻过房里的东西。眼神下意识地就往先前藏东西的地方瞥去。   只是那么不明显的一瞥,黑暗中应该更看不清楚,叶疏陈已经站起来道:“你在看什么?这儿有东西?”   邱季深连忙抛弃圆凳奔了过去,抱着对方的腰将他按回床上。   “嘘——嘘,没有东西。你怎么可以乱翻我的房间呢?”   叶疏陈申诉说:“我没有乱翻。”   两人离得近了,邱季深也终于看清他的脸。见对方揶揄似地挑了挑眉毛,知道他是在玩闹。   邱季深放开他,坐到床边,长长叹了口气。   “今日觉得你不高兴,所以过来看看你。”叶疏陈从她后面拍了下肩膀道,“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累呢?”   邱季深:“我挺好的。谢你关心。”   叶疏陈听出她在敷衍,两手环胸道:“那好吧。”   “时辰已晚,你不回去,国公也是要担心的。”邱季深心有余悸说,“你已见过我了,快走吧。”   叶疏陈:“诶,我为了等你回来,一下午都耗在这里了,你也不说留我喝杯茶什么的……”   “我故意晚些回来,就是不想叫人发现。还请你喝茶?”邱季深推他说,“不留了不留了。下次吧。”   叶疏陈失望道:“那好吧。我走了。”   他挪到床沿,穿上鞋子,然后将挂在一旁的外袍披上,真的出了房间。   邱季深到窗户口,紧紧盯着那道黑影,亲眼看着他跑到墙边,放着大好的门不走,身形矫健地从墙壁上翻了过去。   落地也没有什么大的声音。   邱季深又在原地僵立许久,防他半路杀回,实在是叶疏陈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等外面的冷风惯进来,远处只能听见清晰的虫鸣,才打了个哆嗦,重新回到床边。   她先爬上去把屋顶的书册给拿下来,换了个地方藏下去。虽然觉得没多大用,重在求个心安。   邱季深重新躺下。先前猛跳过的心脏现在还有点失速,正闭着眼睛养神,哪知又是一声鬼魅般的——   “喂。”   邱季深爬起来,面无表情地应道:“是,祖宗。”   叶疏陈笑了出来,两手搭在窗柩上,说:“叫你一打岔,我险些忘了。”   他指指窗户前方道:“我给你送了点东西,放在你的桌子上。你记得不要放坏了。”   邱季深:“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嘛。”叶疏陈说,“这次我真的不回来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转身的时候,嘀咕了一句:“既不心虚,怕我做什么。都是兄弟,有什么秘密?”   邱季深老血狠狠咽下。   我虚,这位兄弟,你可能没看出来,但是我虚。   她摸黑下了床,过去点了烛火,想看看对方玩的是什么把戏。主要也是怕叶疏陈再杀个回马枪,她不如撑一会儿再睡。   原先的桌上没摆什么东西,邱季深今晨都给收拾下去了,只剩下几本书整齐地放在角落。而此时,中间多出了三叠大大的油纸包,旁边摆有两三枝新开的花。   邱季深拿起花束在面前仔细看了下,都是开得正好的花,连外边蜷缩变色的花瓣也给小心去掉了,绽放得最是灿烂。瓣上带了细小的露珠,摸上去湿润润的。   叶公子还挺有情调。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呀?”   她用手在纸包上戳了戳,最上面一个还是发软的。   她觉得触手有些油腻,心里隐隐有个激动的想法在沸腾。拆开外面的包装,发现真的是吃的。   竟然是吃的东西!!   邱季深手指都开始发颤,将最上面的纸包打开。   第一个里面包的是些精致的糕点,只有一口大小,但装了不少。粉粉绿绿煞是可爱,就是有些给捂碎了。邱季深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管先吃一口尝尝味道。   磨到精细的绿豆粉,带着些许的甜味,入口立即化作浓郁的清甜。   对比那硬到令人梗塞的炊饼,简直是人间美味。   邱季深用力吸了口气,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又去拆第二个。   竟然是肉!!   纸包中的肉已经凉了,外表附上了一层油脂,看上去卖相不大好。邱季深试着咬了一口,有股轻微的羊骚味,还有木炭的香气,确定是烤羊肉。肉质处理得细嫩入味,极大地抚慰了邱季深那脆弱可怜的空虚心灵。   叶……叶疏陈他,是个好人啊!   邱季深赶紧包回去,又去看最后一个纸包。   里头码了些珍贵的水果,底下是糍粑,糍粑中露出了豆沙的颜色,显然是装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弄漏了。   一起的还有两双筷子。   邱季深想,叶疏陈大概是想来找她一起吃饭的,因为她中午无意说的话。如果她回来得早的话,就要与他一起分享了。   赚到了!还好她去外边儿瞎逛了一阵。   邱季深将东西全部收起来,准备留着明天早晨吃。   “喂喂。”她翘着腿,心情好起来,手指闲适地敲着桌面,主动喊系统说:“你说我明天早上吃什么呢?怎么吃?赶紧给我出道题,会让人快乐的那种。”   系统非常上道,配合地响起了提示音。   【叶疏陈从宫中给你带出了一些美食,贫穷如你终于可以吃上一顿好饭了。你看着眼前的菜式,决定明天早上吃:   【A:馒头夹羊肉。   【B:炊饼夹羊肉。   【C:羊肉盖饭。   【D:你是成年人……】   邱季深:“……我申请先把炊饼拉黑谢谢。” 第11章 证明   大理寺,梁渊弘匆匆走进屋内,巡视一圈,抬步跑向角落,靠到项信先耳边低语道:“高郎昨日晚已经被放出去了。”   项信先一怔:“什么?”   梁渊弘点头。   项信先压低声音问:“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是突然的,先前谁也不知道。其实昨日傍晚人就被放回来了,今日早朝,有官员提到了这事。”梁渊弘拉着他去了一旁,“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说自己是高吟远的人证,然后那个邱县丞就把人给放了。”   项信先困惑道:“陛下若有心偏帮,何须等到现在?何况他与高郎并无交情。高家遭难之时,他也未求过情。怎么忽然就上心了呢?”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梁渊弘嘴角抽了抽,“昨日邱县丞跟叶疏陈一起进宫,与陛下聊了半天,之后陛下就改了主意。你说是为什么?”   项信先眉尾一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发散。   梁渊弘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道:“我方才去问了下我父亲,早朝有人问起,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有叶疏陈的暗示。叶公子这人嘛,谁不知道是个闲散好逸之徒,对朝政毫不关心,是万不可能特意为高吟远去找陛下求情的。”   项信先:“可若真是国公授意,何须这样偷偷摸摸?而且国公最忌恨有人劝诱怂恿陛下,又怎会唆使陛下做这样摆不上台面的事?”   “是啊。”梁渊弘点头说,“而且今日,有人弹劾邱季深,说他不作为。一桩案子拖延至今,结果却是一桩冤案,案中数十证人诈伪欺瞒,他竟没有识破,平时疏怠公务,委实是个无能之辈,不定暗中还有些不干净的手段。如今叫朝廷颜面受损,应该惩处,以儆效尤。”   这显然是未能成功拿下高吟远,转而迁怒,要邱季深也痛一痛了。   项信先紧张道:“罚了?”   梁渊弘摇头:“你猜如何?国公替他求情了。陛下一听,顺着国公的话就应承下来。不然邱季深这次还真得倒霉一番。”   项信先不知为何跟着松了口气。   梁渊弘说:“国公自主动卸职开始,哪有替人求过情?加上陛下也这样说,反正众臣是都这样信了。”   项信先抓住他的手臂,严肃道:“是国公授意。”   梁渊弘嘴唇张了张,说道:“我知道形式,现下也只能是他了啊。”   他同邱季深又没有什么不解之仇,只是以前看不顺眼罢了。何必非抖落出她来。   “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邱季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要做什么。”梁渊弘说,“我上次——”   “咳!”   梁渊弘被他提醒,发现自己激动了,赶紧调整了下声调,又小声说:“我上次,不是同你商量了吗?找人悄悄潜进他家,还同他家的仆人私下打听了。真是奇怪。你说他平日不住在衙门,每日起早,多跑大远的路程过去点卯,何必呢?”   “我本来以为,是他与邱父多年离散,难得重逢,父慈子爱正是亲密,邱父不舍得他搬出去,所以才留在家中。结果不是。照下人所说,他住在邱家最偏远的地方,连吃饭也不同家人一起,平时更是说不上两句话,是邱家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孩子,关系更是跟亲密搭不上边了。”   “匪夷所思。”项信先说,“确实,邱季深回来的时候,不觉得他们当时有多高兴。不过人情冷暖这种事,外人难以置喙。或许只是相处不来。”   梁渊弘:“而且,屋内摆设素朴,没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我还找人跟了他两天,发现他吃的都是最便宜的炊饼,不是个挥霍的性格。倒是从他床顶,翻到了一本账册。”   项信先:“账册?”   “账册上的名字没写明白,我本来以为是他谨慎啊,照着姓氏与朝中官员,还有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都比对了一遍……”梁渊弘拍腿道:“你猜?怎么着!”   项信先郁闷道:“你能不能别老叫我猜?我已是满头雾水,你还叫我猜?我要是真能猜得到,何必在这里听你说话?”   “我……”梁渊弘更是郁闷,“全是假的!他放了本假的账册在那儿骗我!我足足查了两个通宵,才明白过来。那小子,绝对是故意的!虽说我,额……翻他家门是不对,嗯……项兄,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   这个项信先哪知道?   他倒是想到了之前的事。   “你绝对猜不到,那日在高郎家门前,我遇到他,他对我说了什么?”   梁渊弘讨饶道:“我错了,项兄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学我,我不猜,你就直接说吧。”   项信先眼神有力起来:“他对我说,他只是想做个好人。”   “什么?”梁渊弘拧了下眉毛,“也没人拦着他啊!”   “我问他,拖着高吟远的案子,究竟是要钱还是权,他对我说,或许只是想做个好人。”项信先说着,目光飘向远处。   这样贯穿着一想,便觉得之前那些诡异之处都通畅了,能解释得清楚了。   项信先:“那日我与你在高郎家附近找人询问,可是住客大多都闭门不见,我听见了邱季深与他们的对话。邱季深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而那住客说,有些事,他不敢说,希望邱季深能放过他们。我当时就觉得不解。打点人证不应该是他做的呀,他如果真想杀害高吟远,何必再去找那些人求证呢?”   梁渊弘上前一步:“除非……”   项信先:“除非他也在找线索,可是没有头绪。他是想救人的,是我们误会他了。”   梁渊弘:“可……这是为什么呢?”   他说完自己沉默了。   是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对他们来说是理所应当,对邱季深就非得是那样的下作小人了吗?只是他先前贪污也是事实啊。   “他当初说的不错。”项信先说不出是怅然还是羞愧,“我们调查他,只是想给他定罪而已。早就已经认定了结果,所以用卑劣的眼光去偏待,甚至不觉得哪里不对。根本不是什么正义之举。”   项信先坐回到位置上。翻了下桌上的公文,说道:“还是先做事吧。今日公务繁多。”   ·   第二天早上,竟然下雨了。不过只是些毛毛雨。   邱季深在房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伞,最后终于在墙上发现了蓑衣。想着穷人不能瞎讲究,穿上沉重的蓑衣就出门了。   她去衙门的时候,见到了王县令,对方很是幸灾乐祸道:“你竟还敢来?”   邱季深说:“你都敢来,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县令嘴角一僵,倏地想到什么,变了脸色,问说:“你向陛下弹劾我了?”   “你哪需要我弹劾?”邱季深装高深道,“你不是消息灵通得很吗?自己去问。”   县令被她唬住,也不确定起来,心情开始忐忑,随后去了后堂独自担忧。   邱季深不管他,回到自己的位置。   系统从刚才起就一直跳个不停。她将蓑衣脱了,把身上沾着的水渍擦干净,才开始看具体的提示内容。   【支线任务:释放高吟远。   【任务奖励:慧心通(你似乎还有点阅读障碍,它能帮你快速理解没有标点符号的古文,协助你快乐办公哦~)   【目前进度:已完成】   “处理公务……”邱季深随后翻了下桌上的公文,试着投入细看。不到片刻,就觉得脑疼眼花。   就跟看课本一样,阻碍她投身学术事业的,是她对文字跟标点的理解力吗?不!是专注力啊!   这日子往后得怎么过?   邱季深按着头,继续往下翻主线任务。发现原本的身份应该是“从七品下·县丞”,现在变成“已锁定”,真的很有深意了。不知道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现在应该是有变动,只是这种情况下的变动多半是要不保。   但是那个【阻止项信先调查你】的任务,也同样进入了被锁定状态,说明对方现在应该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总结果来说,真是非常值得。   邱季深拿出干劲,决定在最后的时刻体验一把勤勉官员的感觉。可是没坚持多久,叶疏陈来了。   衙门里根本没人敢拦他,他径直从大门进来,在门口将伞抖了抖,走到邱季深旁边,然后把收拢的伞靠到桌边,好奇地看她处理公务。   邱季深装不下去,叶疏陈的眼神总是强烈得让人难以忽略。她合上册子,问道:“你来找我?”   叶疏陈笑道:“我来告诉你两件事情。”   邱季深:“不会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吧?”   叶疏陈被她打断,仔细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一个坏消息,跟一个不那么坏的消息。”   “哦,行了。”邱季深按住旁边的桌角道,“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叶疏陈兀自搬了张椅子过来,说道:“今日早朝,有人弹劾你。弹劾的罪名是……不重要。反正很严重。”   邱季深:“然后呢?”   叶疏陈:“虽然有人替你求情,可终究不能不罚。你原本任县丞就不大服众,这次叫他们抓住把柄,决定暂时将你停职,再做安置。”   就是被开除出公务员队伍了呗。   邱季深面上哀叹一声,但其实还有点小开心,因为县丞的工作对她来说太不合适了。上级搜查或者是体检的时候该怎么办?每次都胆战心惊一遍,她不是自找不快吗?   好好活着不好吗?   邱季深佯装忧伤问道:“这算是一件事吗?”   “第二件事……”叶疏陈突然转了话头,说道:“等你心情好了我再说,免得你不答应我。”   邱季深不免忐忑:“我现在心情挺好的。”   叶疏陈说:“算了吧。我知道你定然郁闷。等你将公务交接完,我请你去吃一顿好的,到时再说,怎样?”   邱季深心情雀跃得想要起飞:“真的?”   叶疏陈见她眉毛都扬起来了,失笑道:“这是什么表情,不过小事,值得你这么高兴?”   邱季深:“知足常乐啊!”   叶疏陈想了想说:“嗯,那我觉得第二个消息,或许对你来说会是好消息。”   见他颇为神秘的模样,邱季深耸了耸肩。   没多久,吏部的官员过来,告知她被无期限停职的事情。   那官员说的比较详细,将邱季深的罪行数列了一遍,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半是批评半是迅捷,最后向她说明要交接的东西。   县令这才从里面出来,好似舒了口气,但是看见叶疏陈在场,不敢发作,依旧装出了一副震惊怜惜的表情,同叶疏陈示好。   等邱季深将公务交接完,官服官印一类也一并上缴清点,系统里的目前身份从【已锁定】,改成了【庶民】。   后面那个【注】中的有人想杀她的提示,却还是通红一片,没有变化。   看来是以前结下的仇,跟高吟远这事没有关系。   “好了,这就走吧。”叶疏陈那边说,“你有什么东西,我帮你一起搬回去。”   邱季深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东西。原身本来在衙门任职的时间就不长,怕留下什么把柄,凡是私人的东西,一并会在散值之后带回家。   顶多就是几本书吧。   那边县令已经殷勤道:“何必麻烦公子,下官找个跑腿的小役帮邱县丞送去就可以了。”   邱季深硬气回绝:“不必!我自己来!”   她抱上自己的蓑衣,大步迈出县衙。   在她走出大门的时候,脑海中再次响起一声提示。   【现在朝堂上下都在质疑你的能力,嘲笑你的落魄,你身为天选之子,岂能容他人耻笑。你决心要他们刮目相看,高攀不起!你决定给自己定一个阶段小目标:   【A:赚大钱,证明自己的价值。   【B:考科举,证明自己的才华。   【C:重民生,证明自己的品德。   【D:抱大腿,炫耀自己的后台。】   邱季深:“……”   去它的。   她还是个孩子,她都不要。 第12章 陪读   邱季深也很想争霸世界的,可是系统没给她这个机会。   最后答案落在D上。   大腿?   指哪个?   唐平章吗?他虽然是皇帝,一国之君,但不大可靠的样子。   此时叶疏陈走后面走出来,撑开自己的大伞,朝她说道:“走吧。”   邱季深觉得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是问题的关键,根本不是她要不要抱叶疏陈大腿的问题,而是这个大腿,可能是刺猬腿的问题。   叶疏陈走了一段,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且表情诡异,喊道:“来啊。你不是想去吃东西吗?我带你去一家最好吃的市肆。你想吃胡饼吗?还是鱼脍?贵妃红?”   邱季深赶紧跟上。   叶疏陈还在发问,似要刨根究底:“你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喜欢吃油炸的吗?鱼肉还是鸡肉?馄饨还是饼?”   邱季深根本按捺不住。叶疏陈的生活太美好了,与她是两个世界的,连忙应道:“都都都!”   叶疏陈说:“既然今日说了请客,就听你的。都买一些,让你带回去吃。”   二人去了一家食肆。   到店里的时候,雨已经将停未停,还有细如毛发的些许雨疵。   叶疏陈给她点了些羊肉,然后晒干的鸡肉鸭肉也点了一些,真的像说好的那样可以给她带回去。最后又去旁边点了一碗面,两人对坐着在那儿吃面。   邱季深主动提道:“你之前想说什么?我现在心情好了,你说吧。”   叶疏陈凑近了一点,对她露出希冀的神情道:“你现在不是无事可做吗?我父亲成天要压着我念书。不如你来陪着我怎么样?”   邱季深顿了下:“陪读?”   小孩儿没有定性,才需要陪读,他都这么人了,还陪读,陪玩陪罚还差不多。   叶疏陈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不必真的陪我念书,应付一下我父亲就行了。他只是想有人能看着我。”   邱季深现在怀疑,叶疏陈是她的剧情npc,每次提点子的时候,总是恰好跟剧情接轨。   她委婉提示说:“我是个要养家糊口的人。”   虽然她只要养自己一个,可是这已经足够艰难了。   叶疏陈用手指比了比:“我可以将我每日从府中支取的银钱,分你一半啊。”   邱季深窒息:“这……是一笔巨款吧?”   “不算吧,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比县衙的俸禄要多一点。”叶疏陈语气随意说,“不过如果你缺钱的话,也可以告诉我的。我虽然不爱念书,但也没什么喜欢花钱的地方。攒了不少,你要吗?”   他这句“你要么”实在是很罪恶。   邱季深低下头说:“要还的,终究不是自己的钱。”   叶疏陈:“你还不起就送你好了,算得上什么。只是太多就没有了。”   邱季深端起碗喝了口汤,将想法摁死,心口淌着血道:“不,不用了。我心里过不去。”   “就知道你会拒绝,我才这么大方。”叶疏陈狡黠笑了下,“不过我是真盼着你能来的。要不你再想想?”   邱季深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他放在旁边的伞看了眼。   这是一把制作精良的油纸伞。白蓝相间的伞面,上面还有一首题诗,看起来颇为高雅。   这个时候伞还是少见的,造伞工艺也不如后世发达。   古时伞被视为权贵的象征,只有皇帝或高官才可以使用,且颜色规格都有明确规定。不过当时的伞与后来出现的油纸伞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时候叫“罗伞”。就是电视里皇帝出行,后边人举在他头顶的那块又丑又飘摇的布。   那玩意儿出行不方便,平民或大多官员如果要冒雨出行,还是用蓑衣或斗笠居多。   虽说从纸张被发明之后,油纸伞就有了雏形。但是因为它做工复杂,不大耐用,一直到唐末宋初才开始流行起来。并随着民间制伞工艺的快速发展,成了富有装饰性的工具,大为普及。   邱季深将他的伞在手中转了一圈,叶疏陈见她爱不释手,说道:“你喜欢这把伞?府里还有,你要是答应我,就是自己人了,我自然可以送你一把。”   邱季深:“我在想,这伞能卖吗?”   “你想卖给谁?”叶疏陈说,“打伞自然是不如穿蓑衣的。用蒲草遮雨,就更是简单。即便都没有,淋会儿雨而已算不上什么。你知道这样一把伞,要多少银子吗?这上面的字是谁写的?它又能用多久?只有富贵人家或文人墨客偶尔买着玩罢了。”   虽然叶疏陈的语气与平时并无区别,但邱季深还是从中听出了一股“何不食肉糜”的味道,怕是对方觉得她不问世事,问出了个蠢问题。   邱季深说:“那是因为做的人少,手艺也不精进,所以东西又贵又不好用。但如果有利可图,我相信会有不少贫苦人士愿意出来做伞的,那伞自然就不会那么贵了。钻研一番,或许还能做出平常人家能买得起,又耐用的伞呢?”   “至于蓑衣,穿在身上又沉又重,挡不了多少雨,总是会打湿衣服,雨天行路艰难。若是能撑把伞,那就很好了。何况京城内不少富庶人家,出了那样的伞,想必是会买的。”   这可是一个很明确的商机啊!   唐末宋初那个年代,就有几位庶民,是靠着卖伞发家,并成为有名的富商的,后来甚至被皇帝接见。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大约是站在了牛市即将起飞的前一天,而她有一笔流动资金正静静躺在账户里,就等着她闭眼买入一支股票,带她走向人生巅峰。   “诶。”叶疏陈将她的手按下说,“打算靠这个挣钱,你就别想了。你又不是走投无路,怎会起这样的心思?不过,你要是找个人帮你的话,记得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虽然我是不觉得,此事能有什么进展。”   邱季深张开嘴:“啊……”   唐朝的商人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身份。古代的户籍制度是有等级的,隔几年就要核对一次。   “凡习学文武者为士,肆力耕桑者为农,功作贸易者为工,屠沽兴贩者为商。”   不同的等级,国家收的税都不一样。   商人的“身份证”上写的就是“市籍”,代表你是个商人。这个能改,但是有点难。   汉朝对于商人的看法更苛刻一点,认为他们是贱民,到唐朝好一些,属于良民。但明面上依旧不允许他们加入公务员的队伍,需要走走后台操作一下。   一句话就是,你想当官,就必须先停了自己的生意。同样的,你做了官,就不能再做任何的生意。   她如果是孤家寡人一个,那就随意了,但她现在是官宦子女,这样的做法是可能会连累家人的。邱父还不得杀了她?到时候被盯住看管怎么办?   的确不可行。   从阻止朝中官员调查她的任务被锁定之后,系统目前没有给出第二个明确的主线任务。   不知道是因为还在等待触发新剧情,还是鼓励她自由探索。反正这段时间,她是自由的。只要小心一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邱季深热情消退了点,但还是不完全死心,将纸伞在手里转了两圈。   不能赚钱那就不赚,当买个喝彩声也好。反正她决心要把这事儿给干了,说不定还能给朝廷提供一批就业岗位。   掌握好技术,总是不会亏的,到时候找个商人帮她运作就可以。真相信当朝所有官员都不做生意吗?不过是默默藏在心里罢了。   叶疏陈观她神色,认输说:“行吧,看你这幅表情,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有些心思可是很危险的。”   邱季深:“我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疏陈:“那你想做什么?”   邱季深无辜说:“我想做你的陪读啊!” 第13章 拜访   叶疏陈听她这样说,又开始狐疑。   “你想明白是好的。可我怎么总觉得你没想明白呢?”   邱季深说:“那这伞,你送给我了是吧?”   叶疏陈:“可以是可以,但现在还在下雨……”   “没雨了,你看!”邱季深朝外面一指,说道:“那伞我就拿走了啊。”   叶疏陈跟在后面不满道:“你要敷衍我,好歹也表现个委婉的样子。一把伞有什么好抢的?喂,五郎,邱季深!”   叶疏陈原本是想把邱季深带回去的,结果这人拿了他的伞就跑了,找了个借口要干大事,叫他再等等,之后就没了消息。   叶疏陈还想着,不要跟她太紧,以免逼急了咬人,就松了两天没去看她。等他下次见到自己那把纸伞的时候,东西已经被拆了。   邱季深坐在自己荒凉的院子里,刀削细竹条。而原本涂了油层,保存良好的伞面,则被撕下来放到了旁边。   叶疏陈差点没当场叫出来,嘴唇张了张,还是强忍着没说话。   油纸伞上的字,是一位书法大家写的,之后送给他父亲作为礼物,又被他抢了过来。那价值根本不是一两把伞的事。这伞他平时拿出去都是撑面子用,可以说是一件上好的装备。   他拿这把伞,倒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喜欢看对他爱答不理的文人墨客,如今羡慕嫉妒,却有无可奈何的模样。   那感觉确实是挺舒服的。   何况这伞面的工艺做得确实漂亮,是他喜欢的模样。   他自认算个败家的纨绔,但也对这伞多有珍惜,没想到邱季深比他更甚,眼都不眨,直接就给拆了。   还好伞面看着并未损坏,不定还好补救。只是再装回去,肯定也不如原先的漂亮了。   叶疏陈见邱季深埋头,对着伞的骨架左看右看,眼皮猛跳。   当初是他自己表现得太随意,叫对方误以为此物并不珍贵。如今木已成舟,自然不好再开口,白白凸显自己小气,太杀面子了。   他只是没想到……没想到邱季深是个真没怎么念过书的,东西好赖都分不出来的人。   邱季深抬起头,见叶疏陈目光留恋在自己的手上,便举起来展示道:“你不要这种眼神,虽然它现在看着丑,但换个人做就会好看了。关键在于手艺。等我钻研出成果,就找个厉害的木匠给你定制一把,一定比你现在的这个耐用。怎么样?”   邱季深是很有信心啊。系统给她截了一小段关于制伞工艺的文字,配合手上这把伞骨之间的衔接拉丝,已经能摸出个七七八八。关键还是后期对生产流程的细分和安排,如何降低技术难度、入行门槛,以保证降低成本,增加效率。   她就是在研究这个。然后是顺着整个制伞流程做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现代工具。   工具都是凝聚了人类的智慧啊。   叶疏陈沉默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实在有点接受不了,转身先回去静静。   邱季深见他进进出出,也不以为然地耸了下肩,对着一根长竹条的顶端苦思。   “他们这儿的人,是靠什么打孔的?只能靠钻吗?”   叶疏陈走的时候,门没关严实,还留下一条缝。邱季深忙活了一阵,就看外面有个人影不停走来走去,似乎很是纠结。   邱季深吼道:“你在外面晃什么?要进来就进来,我的门口就什么好踩的?”   随后房门“嘎吱”一声,一位身材挺拔的英俊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是叶疏陈,竟然是项信先。   ·   项信先原本并没有打算今日前来拜访,只是散值之后,心里想事情,鬼使神差地就走来了这边。所以到门前的时候,还很是犹豫。   未递拜帖,贸然前来可能过于唐突。可是凭邱季深在邱家的形势,郑重递上拜帖可能反令她尴尬。   踯躅片刻后,正想离开,恰好被她喊破,便有些窘迫。   他礼貌地推开小门走了进去,随即就被面前杂乱的摆设给惊住,连尴尬都忘记了。   地上全是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竹条,杂乱摆放在一起,看着很是复杂,不知道有没有特别的用意。   项信先小心寻找空的位置,环顾一圈,问道:“这是你住的院子?”   “是的。”邱季深看他一身衣服干干净净,估计只是路过,也没想招待对方。随口说:“是有些简陋,我院里平时没什么人来,只有一张椅子,你就……”站着吧。   的确如此,院中的花草无人打理,连院门都有些破落。穷酸几乎就写在门上。位置还靠近宅中偏侧小门,放在其他官员家里,说是下人住的地方都有可能。   项信先是家中长子,备受关注,吃穿用度从来都是上品,更不需为琐事担心。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她的生活,万万想不到会是如此。   外人都以为她顺风顺水,该是春风得意,任京县丞这样的肥差,肯定捞过不少的油水,谁能想到她竟然如此清苦。   他很想问问邱季深,她之前贪污过去的银两,究竟都用去哪里了,可是再想想又觉得似乎没有意义。   “你是在做什么?”   “做伞啊。不像吗?”邱季深瞥了眼地上的残骸,说道:“哦,这是叶疏陈的伞。我得做个对照。”   项信先听她这样说,又看见被她摆弄坏了的伞骨,心中泛滥起说不出的酸涩。当是她把叶疏陈的伞给弄坏了,所以要做一把赔给人家。   怎会如此落魄呢?   项信先说:“我家中有一把相似的伞。”   邱季深动作停了下,问道:“与这个差不多吗?”   项信先点头:“对。”   邱季深失望道:“那没什么用啊。”   项信先茫然:?   他等了会儿,不见邱季深解答,又问:“你近日还好吧?”   “无病无痛,手脚俱全,为何这样问?”邱季深说,“你来找我,有事吗?”   项信先吐出口气:“先前误会了你,对你说了些很过分的话,所以来找你道歉。”   邱季深说:“不用了。算不上什么,我没放在心上。”   项信先听她此时言语坦荡豁达,脑海中却浮现出她当初自嘲又寂寞的表情来。   即便所有人都误解她,她也是隐忍不发,哪是真的不在乎,只是个不喜欢向他人示弱的性格罢了。   “多谢你愿意为高郎奔走。朝中多少官员都选择明哲保身,可你愿意舍身犯险,放他出来,分明是高义,却因此受罚,委实不该。”项信先半蹲下,见邱季深埋头削竹条,努力地想找话题同她攀谈。   “其实说来,你与高郎也算有缘分。当初你二人都进宫做过伴读。只是不巧,你去的时候年岁还小,与他玩不到一块,后来你走散了,高家也落难,竟再没碰过面。”   邱季深抬起头,想了想说:“这算什么缘分?我与他最风光时因种种不能相遇,再见已是各自落魄。他起我落,他落我起。后来好不容易碰一次面,他是阶下囚,我是小县丞,现在好了,我的芝麻小官也因为他给掉下来了。如果能算缘分,该是孽缘吧?”   项信先嘴唇翕动,一时语塞。   邱季深见他神情尴尬,说道:“哦,我不是迁怒他的意思,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际遇嘛,也可以说是缘分吧。”   项信先垂下视线道:“我有时都分不清,你是在逞强,还是真的不难过。”   邱季深说:“我不难过啊。”   她看项信先的衣服都宣到了地上。她这院子坑坑洼洼的,打湿的洼地没有那么快干,替他拍了一下,再把衣摆撩起来,塞进他手里。   “说起来,高吟远出狱之后,我就再没看见他了。他现在如何了?”   “是还好。”项信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就住在原先的地方,最近去市肆支了个摊子。”   邱季深声音都大了:“支了个摊子?他卖东西吗?”   项信先很遗憾说:“是啊。怕是一时冲动。”   邱季深:“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希望他能多坚持坚持!   ·   两人实在聊不到一块去。项信先见邱季深实在无心与他攀谈,就识趣地告辞了。   结果他前脚刚走,刚去舒完心的叶疏陈就跑了进来,指着门口怒道:“我方才看见项信先那厮从这里出去了!”   邱季深点头:“是啊。他顺路过来看看。”   叶疏陈:“你同他何时有交情了?”   邱季深说:“那……结过仇的交情算吗?他来向我道歉而已。”   叶疏陈将信将疑地围着她走了一圈,然后说道:“若说朝中,我最讨厌的一个人,就是项信先。”   邱季深看了眼门口,不解道:“为何?”   项信先这人看着还是不错的。就是有点文青,心思也比较敏感,但本意是公正的。放在班里的话,应该属于受欢迎的班长人设。   叶疏陈两手环胸,理所当然道:“因为这世上喜欢他的人多过于喜欢我的人。我讨厌过于正派、过于聪明,还过于努力,偏偏又长得好看的人。这样的人往往过于天真,又自以为是,叫我看着不舒服。”   邱季深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你心里其实也很讨厌我吧?”   叶疏陈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说:“无碍。你心中的你,与我心中的你,是不一样的。我愿意拿这样的你当朋友就好了。”   邱季深:“……”   邱季深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委婉地夸赞项信先,还是在直白地挖苦自己。这点便宜也不给占,太不够朋友了。 第14章 赔礼   叶疏陈见邱季深眼神开始不对,知道是自己惹了她。又觍着脸笑道:“我帮你好了。不就是劈竹子吗?你叶兄我可是个使刀的人,多少粗细都能给你砍出来。你的家伙们呢?”   邱季深:“可是我家里没有刀了。”   铁器哪那么容易买得到?   叶疏陈姿势灵巧地跳过地面的障碍:“那你再想想,我能帮你做什么。我先进去坐坐。”   邱季深不管他,又开始研究伞骨穿线的事情。   ·   虽说邱季深的院子比较偏僻,平时没什么人,可她这样大的动静,还从别的地方搬了不少东西回来,总免不了会被人发现。   做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就要引人猜测了。正经人怎么会做木匠的活?这学了木匠的活又想做什么?工与商,在文人眼里,没有多大的差别啊。   邱家几代努力才辛辛苦苦地走上仕途,这位祖宗难不成还要走老路?   在邱季深研究完伞骨,开始做最后的伞面的那天,一位青年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也不知受了什么挑唆,风风火火地就冲进来,把邱季深写好要用的纸都给扯了。   “这什么东西?不行,不行!”他用脚用力跺了跺,然后对着邱季深的脸大声吼道:“不行!!”   邱季深整个人都是懵的。这是哪里放出来的神经病?   这神经病邱季深心底还是认得的,是邱家三公子,也就是“邱季深”的三哥。   不过邱季深住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当面看见。   没想到是个这样的人。   “你……你真是自甘堕落!”   邱三郎一通怒斥,还引经据典,一串之乎者也,听得邱季深脑子都大了。   邱季深皱着眉毛说:“你说清楚一点。”   邱三郎就真说得明白一点。   “别以为你攀上了陛下,攀上了国公,就可以为所欲为。奴颜媚骨小人做派,大梁律法严明,你无论向谁讨好,真做了错事也翻不出花来!你真当他们会帮你吗?他们哪会将你当自己人!”   邱三郎喉结滚动,缓了口气,才继续骂道:“叶疏陈那样的猖狂之辈,你同他厮混没有好处的!自己找死也罢,莫要带累我家家风!”   邱季深吼道:“你再说一遍,有本事大声点!”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说你远君子亲小人,自己也是个小人!如今自甘下贱,做这粗鄙工匠的营生,可不要拖累我邱氏子弟!你凭什么敢——”   邱三郎突然一顿,瞪大眼睛看向她的身后。   邱季深转过身,朝叶疏陈使了个手势。   叶疏陈扛着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木棍,一摇一晃地走过来,对着邱三郎微微点头,很有痞气地哼了口气。   “凭什么?自然是凭他的本事。”叶疏陈说,“你要是也跟他一样讨人喜欢,如今就有一个朋友是九五之尊,一个朋友是权臣之子。可你不行,你怎么办呢?你父亲没那权势,你也没他聪明,你只能做嫉妒别人的恶事。看看你这面孔,何其丑陋!还敢对他出言不逊,哪里来的底气?不过也是欺软怕硬罢了!”   要说太子侍读,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民间神童,再要么是大臣中年龄相仿的子弟。还有就是劣几等的内监。   “邱季深”被选进宫做侍读的时候,邱父不过还是一名五品官,在朝中根基不深。   京城里多少高官,又有沾亲带故,恐怕随便抛块砖,都能砸到个上级领导。   “邱季深”本来是没那资格的。但“邱季深”面红齿白,容貌清秀,脑子聪明,性格也活泼,先帝只见过一次,就特别喜欢,于是宣他进宫,让他陪读。   邱季深听叶疏陈说完,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邱三郎就是你最喜欢交的那种朋友啊!   邱三郎那边还硬着脖子道:“这是我家事,叶公子不要管得太多了。”   “我方才明明听你提到我父亲,还提到了我。这也是家事?”叶疏陈哂笑道,“去你的,我什么时候是你家的人了?”   邱三郎:“叶公子听错了。”   叶疏陈:“不,你其实说得不错,世人素来知道,我叶疏陈是个猖狂之辈。平时喜欢动手动脚……”   邱三郎畏惧地退了一步。   “手上更是没轻没重,一个不慎,将你打坏了可怎么办?”叶疏陈瞥了眼对方胯下,无害地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人还是有分寸的,只挑要不了命的地方打。就算打坏了那个地方也没关系,不定还能培养个洁身自好的习惯。你说怎样?”   谁要跟他怎样?   邱三郎变了脸色,快速转身跑开。   “站住!等等!”邱季深喊道,“把他给我逮回来!”   邱三郎瞬间跑得更快了。   叶疏陈瞥她一眼:“你拿我当侍卫使呢?”   邱季深见人要没影了,跳脚道:“快啊!快去!”   叶疏陈心不情愿,还是跑过去拿人。   这人果然练过拳脚,动作比邱三郎要快多了,没等后者跑出太远,就揪着对方的衣领回到院子。   邱三郎两手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着护住裆下,忐忑道:“你……你想做什么?我可好歹是你三哥。”   邱季深朝地上一指:“你看,这是我自己写的字。”   邱三郎不明所以地看去,屈从道:“不不……不错?”   邱季深“呸”了一口,说:“那还用你说?纸不用钱吗?墨不用钱吗?我的时间不用钱吗?你必须赔!”   叶疏陈:“说得有理,是得赔。”   邱三郎怒道:“你连这也要我赔?!”   叶疏陈不等他反应,直接上手去摸。邱三郎扭着想要躲开,然而根本不敌叶疏陈的手灵活,还没反应过来,钱袋已经被人拆下来。   叶疏陈从空中抛给邱季深。   邱三郎忙说:“我给你拿!行了吧?放开我我给你拿!”   邱季深打开看了眼,发现里面装了不少个大钱,翻了下,确定没别的东西,就安心收下。   叶疏陈又解下了一块玉佩,再次丢给邱季深。   “这成色不错,应该值个几两。”   邱三郎愤怒了:“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就那么几张破字,你们想拿我多少银子?这是我今天刚领的奉银,要拿去买纸笔。加上那个玉佩,值十两,有十两啊!”   他声音悲伤得都沙哑了,还有明显的颤音。浑身气焰消去,就差在脑门上写个“怂”   字。   叶疏陈上上下下扫了一眼,遗憾说:“只这身衣服值点钱了。绸做的。”   “绸做的呀?我还没穿过呢。”邱季深拍了下自己的衣服说,“看看,这都是多少年的旧衣服了。任县丞的时候还有衙门给发的官服穿,现在都没了。可怎么办?”   邱三郎颤抖道:“你们这……你们这是明目张胆的抢!你说你这几张字值十两?!”   邱季深不至于真去扒他的衣服,她还没有穿别人外套的习惯,不过是吓吓他。不过听邱三郎这样说,又忍不住嘴贱道:   “三哥啊,文人素来爱风雅,你非用几个铜钱去估测你弟弟的墨宝,身上的铜臭味未免太重了吧。你刚才故意踩了我写的字,这不就是蛮横吗,那我叫你道歉有什么不对?道歉自然要有些赔礼吧?照常理来说,该是你主动给我才对,我都不在乎你失礼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些?”   邱三郎:“我……让你出十两你不计较吗!”   “姑且就这样吧。”叶疏陈拍了拍邱三郎的肩膀,劝诫道:“下次记住,不要做这样无礼的举动了。叫你五弟伤心多不好?不要伤了兄弟和气啊。”   邱三郎一张脸憋得通红。强忍着没骂脏话。   邱季深忙说:“不不,你五弟宅心仁厚,倒是可以多容忍你几次的。以后常来,只要小心别弄坏我屋里的东西就可以。我这里都是旧物,有感情,无价的。方才激动了点,三哥别与我见怪。”   邱三郎的脸瞬间就黑了。   此人忒不要脸!   叶疏陈看他实在可怜,放开手道:“走吧。”   邱三郎重新得了自由,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   邱季深:“还想在这里坐坐?”   邱三郎:“不!”   他现在身无长物,没得可抢,底气又足了。重重甩了下袖子,高傲地扭头离开。   君子……君子要避其锋芒,伺机再战。   邱季深将东西数了下。   玉佩不知道多少钱,可通宝的确是不少的。   “我财三哥!”邱季深笑道,“人也太好了吧!”   随后她听到一人远远怒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第15章 住所   邱季深本来想靠卖伞赚一笔钱的,却没想到先从邱三郎这里拿到了。   不过邱三今日过来找茬,倒是叫她警醒。住在这个家里总归是不方便,谁要是突然来访,她连个准备都没有。洗两件衣服挂在外面,都有被看见的可能。   必须得找机会搬出去。   说来,不知道该说是原身可怜,还是那真正的“邱季深”可怜,被家人冷落至此,明明是住在自己宅中,反像个外人寄人篱下。   难道是因为他遇难的时候年纪太小,回到家中之后,就没了感情?   不过邱父有好几位知己,孩子也生了不少,“邱季深”母亲又早早离世,他被疏忽也属正常,只能说他倒霉,遇上了这样一对父母。   邱季深将钱收进袖里,至于玉佩,有点拿不定主意。   转念想想,明明都是一家兄弟,邱三郎受尽宠爱,她却处处倒霉,自己拿他点东西怎么了?心态不平衡也正常啊。谁让他来自己这里捣乱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将玉佩,挂到了自己的腰上。   叶疏陈从她身后靠近,冷不丁地出声说:“我都快要不记得你以前的样子了。”   邱季深踢了下地上的东西,把油纸捡起来,干笑道:“人总是要变的。为何一定要记得以前的样子呢?”   “是吧?”叶疏陈说,“你以前是绝对不会这样同我玩的。某些时候总是异常的正经。对待几位哥哥,也很尊重。”   邱季深直直看向他。叶疏陈转开视线,笑道:“我随便说说。”   ·   叶疏陈只有每天饭点的时候,走的最准时,因为国公怕他在外惹事生非,同意他出门,但要求他按时回家吃饭,自己亲自监督。   邱季深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叹了口气。   竹条已经用不到了,邱季深给它们整理了一下,同其它材料一并捆绑好,收拾到一边。准备搬去别的地方。   至于这别的地方,那当时是……高吟远那里了。   照项信先所说,高吟远如今改在市肆摆摊子了。从他家的位置,以及京师中几大市肆的排布来分析,很容易猜出他在什么地方,只是难跑一些而已。   挑了个天气好的时间,邱季深从街头一路逛下去,果然看见了混在闹事中的高吟远。   高吟远原就是士族子弟,家中长辈言传身教,蒙以养正,书破万卷。身上带着股文人的雅气,又有股青年人的血性。如今从监狱里出来,装扮一番,脸洗干净了,腰背也挺直了,眼神更不似先前那般阴寒,人瞬间就不一样起来。   他面前一个馄饨摊子,就端端正正在那儿坐着,很引人注目。不乏有胆大女子,上前朝他搭讪。   那些容貌秀丽的可人女子,粉黛铅华,到他这里来自然不会只是为了买一碗馄饨。不过高吟远始终一副“他人欠我许多钱”的臭脸,估计也体会不到人姑娘的用心。   邱季深旁观一会儿,高吟远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落在她身上,发出了疑问的讯号。   邱季深走近,朝他笑道:“数日不见。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项信先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   高吟远或许是听到“项信先”这个名字,讥笑道:“你也是要来嘲笑我?”   邱季深说:“嘲笑倒是不必,就是觉得奇怪。我听说有几人想招你去府上做宾客,那不是轻松多了吗?虽说不比以前辉煌,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何必来这里卖苦力?入了市籍,想再出来,不方便吧。”   高吟远意味深长道:“我不想再与官宦之辈扯上关系。”   “你该不会是说我吧?”邱季深自嘲道,“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朝廷官员了。”   高吟远狐疑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吗?”邱季摊手说,“因为要放你出来,所以代你受罚了啊。”   高吟远沉默片刻,少了点之前的云淡风轻,但还是嘴毒道:“别以为我会感谢你。不过都是无奈之举而已。你未必是真心想救我。”   邱季深点头:“嗯……确实如此,你的命哪有我的官重要啊?”   高吟远又被她噎了一口,决定不再自讨没趣。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如今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邱季深来,又不是为了跟他比惨的。   她拿出手上的自制雨伞,道:“对了,我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高吟远接过,将它打开。   伞面剪裁得歪歪扭扭,边缘还有几个毛糙的角。伞骨也是长长短短粗细不均,好歹算能正常打开,只是中途有点卡顿。最后将伞面撑到最大……是一把奇形怪状,说不出像什么东西的伞。   高吟远全身都在嫌弃:“这么丑,它……”   邱季深重音道:“丑它也是一把伞!”   高吟远不说话了。   “所以我才叫你,找个正经木匠问问,做一把标准好看的伞骨,需要多少工钱。这是图纸,还有具体制作的方法跟流程,另外的是我对于销售的安排跟分析。”邱季深把自己统计出来的数据一起给过去,“至于穿线还有制作伞面,完全是可以交给其他人做的。妇人小孩儿都可以。我想京师虽然繁华,也总有穷人,你就找那些日常生活困苦的人帮忙,也算给他们一点活计,好过日子吧。”   “你来找我帮你挣钱?”高吟远只扫了一眼,问道:“那你愿意出多少工钱?”   邱季深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如果说之前还有丝丝的犹豫,现在被高吟远用揶揄的语气一问,立马就下定了决心。   高吟远这小破孩有点愤青,还有点仇官。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一面顾忌被打上市籍,从此断了官途,一面又想着赚钱,而找他帮忙,保不齐要被他瞧不起。   瞧不起不是面子的问题,是高吟远肯定要狠心坑自己一笔,看自己好笑的问题。   有的人就是,你越要他做什么,他越是不愿意。你什么都不说,他却会面面俱到地替你考虑好了。   邱季深一身正气道:“随意吧,我本意也不在赚钱。你看这伞能卖多少,尽量多给他们一些。剩下的就是你的了,价钱多少由你自己决定。如今雨伞并未流行,除却京师之外,还有许多地方可以出售,我想肯定是能赚到钱的。”   到时候赚了钱能不分她一点吗?她不信高吟远是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如果真论不要脸……她要比高吟远放得开了。   高吟远果然语气缓和不少:“你不是为了赚钱,那你为此操劳做什么?”   “我是没挣到,这不是别人挣到了吗?”邱季深努力将形象展示得光辉熠熠,“京师富庶,可也有不少人还苦于生计。我任县丞的时候,没能为他们做什么,或许这会是一件实事。”   高吟远姑且将伞收下了,同她给的纸放在一起。   邱季深拍他肩说:“其实我觉得,行商没什么不好的,入仕也不一定就能造福于民,关键在看人心。你不用拘泥于这种身份,也不必怨恨什么官吏。不值得。”   高吟远敲了敲自己的小车,朝她示意。   邱季深大笑道:“你要请我吃饭啊?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如果我拒绝的话,想必你心里会不安,那我就吃两碗吧。”   高吟远说:“我全部身家都在这里,上哪儿去给你找什么木匠?”   邱季深愣了下:“怎么可能?你家好歹曾经也是个名门望族,随便留个首饰,拿去卖了,也够我吃上许多年吧?”   高吟远说:“我这名门望族里呆过牢狱的人可比你想象的多。但凡有点能打点的银钱,还能留在身上吗?其余的,也全给女眷带走了。”   邱季深笑容发僵。   高吟远挑眉示意。   邱季深一面叹息,一面去摸自己的钱袋:“唉,我还以为这银子能放久一点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出去了。别人前两天刚给我送来的,就到了你手里。你记得赚了钱之后,要还给我啊。紧急的!”   “谁?”高吟远说,“你都被罢黜了,还有人送你银子?”   邱季深:“是我三哥!”   高吟远将钱收下,还是给邱季深下了碗馄饨。   邱季深看见了。他这馄饨包得歪歪扭扭的,显然只是初学,不比她的伞好看到哪里去。汤底也很清淡。但吃到嘴里,味道竟然不错。   高吟远将手擦干净,问道:“我以后要去哪里找你?”   邱季深:“我住在……”   【狡兔三窟,虽然你买不起三窟,但你可以有三个住处。既然在邱家住的不舒服,你决定:   【A:借住高吟远家。   【B:借住叶疏陈家。   【C:继续住在邱家。】 第16章 表妹   邱季深看着三个选项无语凝噎,心说:我就不能独居吗?   系统别扭了一会儿,重新跳出来一个选项。   【D:独居(锁定)。解锁要求:金钱。】   邱季深:“……”   它竟然羞辱我!   最后答案落在A上。   借住在高吟远家里。   高吟远……   邱季深想想,觉得也可以。   高吟远与“邱季深”这人不熟,不管是原身,还是最早的那位邱五郎,他都不了解也不曾对她起疑,不会突然来试探她。平时要出来摆摊,那家里就空了,她住着自在。   想必自凶案过后,高吟远对她是深怀感激的。此时一定深深折服在自己的高义之下。   至于生活质量,都差不多贫穷,快别说瞧不起谁了。   高吟远说:“你连你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是不希望让人看见我去找你?”   邱季深来了精神,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正好要你帮忙。”   高吟远整理自己的小车,将碗摆到旁边:“你管自己说,我不一定帮。”   邱季深露出标准的服务职员的笑容:“我听说你如今,是一个人住?”   高吟远:“是。”   邱季深说:“我去你家看过,院子是不小的。项信先说你是一个人住,那家里应该还有空旷的房间,不然借我住两天?”   高吟远狐疑地看着她,上上下下打量,那她当傻子看。   邱季深说:“我在家里过的并不高兴,最近想搬出来,只是手上略为窘迫。所以想去你那里躲一躲。”   高吟远思忖片刻,小心说:“如果只是住两天——那还是好的。”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两天”,邱季深点头说:“好说,好说。”   这人怕是没见过名为老赖的人类。   ·   邱三郎在外买完东西回家,从后巷抄近路走回来的。刚进了大门,就看见一位窈窕女子,打着伞走在他的前面。   那倩影特别眼熟,京城中有那般身姿,又会到他家来的女子,数也数得过来。   不就是从小许配给邱季深的那位美人吗?   “叶姑娘。”邱三郎跑上前道,“你来这里找小弟?”   叶裁月回过头,朝他颔首,点头说:“三表哥。我找人给五郎递了信,可是他没有回音。”   “哦,应该是最近心情不好吧?刚被罢了县丞一职,在家里无所……”邱三郎差点说出口,硬生生拗过用词,说道:“无言——沉默!你体谅体谅。”   叶裁月:“那请三表哥,帮忙叫他出来,我有话想跟他说。”   “既然如此,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帮你喊他。”邱三郎笑说,“正好你也可以多劝劝他。不要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好好念书,好好做事,将来还是有所可为的。”   叶裁月颔首:“多谢三表哥。”   邱三郎抬步过去,走到小路口的时候,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又折了回来。朝还等在那里的叶裁月尴尬笑了下,然后反向跑回房中。   他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卸下,连发冠也没有放过,最后换上了一件陈旧的麻衣。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觉得这次非常妥当,才安心出门。   路过前厅,又看见了一脸茫然的叶裁月。   邱三郎对她笑说:“我这就帮你看看。”   他进了邱季深的院子,发现门口原先堆满院口的竹条都被搬空了,地上打扫了一遍,干干净净,也越加显得空旷。   “怎么回事?难道是想通了?还是阳奉阴违,藏里面去了?”   邱三郎嘀咕两声,继续走进去,喊邱季深的大名。   里头无人应答。   他觉得不对。院里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一点生活的气息都没有,甚至连那口陈年的大缸如今也不见了踪迹。   他抬步上前,推开房门。   屋内同是空旷,衣柜门开着,里头空空如也。   人真的搬走了。   邱三郎呆滞地站在屋内。   这处院子本来就是空置的,邱季深生母早已亡故,父亲又对她不上心,主母姨娘就更不会为她操心,只随意理了个院子,叫她暂时住下。   后来她被指为县丞,众人皆以为她会搬去衙门住,没想到还留在了这里。既然她愿意呆着,也没特别的不情愿,就没人管她了。   如今再看这院落……是寒碜了。不过更寒碜的,怕是人心吧。连人已搬走,家中兄弟都不知晓。   邱三郎满怀心绪地返身回去,在主路的岔口,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叶裁月。   邱三郎收拾了一下心情,上前朝叶裁月说:“遗憾了,五郎他,今日不在。”   叶裁月问:“那他何时回来?表哥不介意的话,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邱三郎尴尬道:“可能……今日是不会回来了吧?他的院子空了,或许是搬走了。”   叶裁月:“那他搬去哪里了?”   邱三郎是真不知道,自己心虚,听着叶裁月的语气,觉得好像是在质问自己,说话便支支吾吾的。   “这个我也不知。”   “那他在京中有什么朋友呢?可以打探到他的消息。”   邱三郎摇头:“不、不知。”   叶裁月:“那他离开之前,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呢?总不是突然之间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吧?”   搬了一堆竹条搁院子里练刀工算吗?但这是不能说的,怕把叶裁月给吓着。要嫁的夫婿从一位前程似锦的京县丞变成醉心木工的匠人,谁能受得了这打击?   她在家中衣食无忧,父母哪能同意她嫁来受苦?   邱三郎还是摇头。   叶裁月的表情已经快崩不住了。   邱三郎说:“你不要急。或许他过两日就回来了。如果我找到他,就来告诉你,好吗?”   叶裁月紧紧抿着唇,面色微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便同邱三郎拜辞。   邱三郎对着她的背影说:“真是,真是不在……许是被免了官……额,心情有些郁郁,出去走走而已。不是大事。我替你找找,找到了一定训他。”   叶裁月回头朝他一福身,继续盈盈而去。   叶裁月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婢女说:“姑娘?下次再来就好了,何必闷闷不乐呢?”   叶裁月叹说:“三表哥连敷衍我都显得虚假,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您是说……邱五郎就在家中,只是不想见您?”   叶裁月:“住在同一家里的弟弟若是搬走,他会不知道吗?我先前找五郎,他就与我推诿,不愿交谈,如今更是避而不见,分明是不想理会我。”   婢女扶着她过了门槛,小声说:“莫非他知道您的心思?”   “他若是不蠢,肯定知道。他小时候,不是以聪明闻名的吗?怎会不知道呢?”   婢女忿忿不平说:“这五郎也真是。一失踪,就十来年没有消息。如今回来,只给您徒增烦恼。还不如不回来。”   叶裁月严厉地瞥了她一眼。   “我管不了你心里怎么想,但你在外绝对不可以这么说。别人当我也有这么恶毒的心思,才纵容你说出这么放肆的话。”   婢女连忙喏喏称是。   二人去大路的路口,上了停在那里的马车。   叶裁月说:“先去西市,买一些糕点回去,别告诉母亲我今日到这里来了。”   婢女答说:“是。”   ·   西市。   叶疏陈抱着自己的腿,霸占了高吟远摊上唯一的一张椅子,已经絮絮叨叨念了半天。   邱季深摇着一把蒲扇,站在远离铁锅的地方避热,就是不敢走。她怕去了没人的地方,会有生命危险。   就是耳朵阵阵发痒。   “邱季深你言而无信吧!你忍很久了,你知道我那把伞值多少银子吗?少了这份乐趣,现在雨天我都不乐意出门了。这事我都替你认了,叫我父亲骂了一顿。我对你这么大方,你竟然敷衍我!”   “还有这位兄台,先来后到,总要有个顺序。我都没同意,你凭什么同意!”   “诶,邱季深,我国公府是那么叫你讨厌吗?或是你特别地衷情陋室?你别是被人唬得脑子都不清楚了。‘何陋之有?’,哪里都陋!我看不止简陋,还漏水呢!以后雨天我就去你家里,看看你怎么追悔莫及!”   高吟远将勺子丢下,不满道:“你说归说,诋毁我的住所做什么?”   叶疏陈:“难道你敢说不是吗?”   高吟远说:“他要住哪里就住哪里,你是他什么人,还能非替他做决定?太自以为是了吧!”   叶疏陈:“他当初分明答应我了,还拿我的伞!”   高吟远:“那你同他说去啊!”   “我不是正在同他说吗?”   “你同他说你骂我的屋子做什么?”   叶疏陈也怒道:“那我怎么办,他是我的朋友,难道我能骂他吗?”   邱季深竟然觉得有点感动。   “可你……可你已经骂了呀。”   叶疏陈:“你是没见过我真正骂人的样子!高吟远你这无耻之徒!”   高吟远老血叫他们两人气出来。   高吟远:“你们两个都给我走,行吗?坐在这里耽误我生意,爱吵去别的地方吵去!”   叶疏陈:“你诬陷我!你这摊子哪有什么客人!”   高吟远:“是了,你不是我的客人,你坐是摊子上做什么?”   叶疏陈从腰间掏出一个铜钱,哼道:“小爷有钱,但就不爱吃我讨厌的人做的东西!”   高吟远忍无可忍,扭头吼道:“邱季深!你没说你还会拖来这么一个货!”   邱季深挠了挠额头:“这我也没想到啊。”   叶疏陈将铜钱拍到桌上:“这样,世上没有什么是说不通的。我叶疏陈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们……”   邱季深脑子里响了一声,盖过了叶疏陈的声音。   【添加人物:叶裁月。你的表妹,订婚的妻子,京师有名的美女。此时正在向你靠近。】   邱季深下意识地抬起头过去寻找,就见方才跑过去的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一位女子从上面跳下,正朝这边走近。   邱季深的视线从对方的腰身移到小脸,确定,这应该是她的“未婚妻”。   不愧是京师有名的美女,漂亮的确是漂亮,根本叫人挑不出错处来。身材高挑,落落大方,见着的第一眼就能叫人惊艳,绝对是多数男人会喜欢的类型。   只是邱季深她……她不是个男人。   主要是最近事情太多,她竟然都忘了还有表妹这么一个人物。   叶裁月惊喜说:“表哥原来在这里!”   邱季深心说不好,看她模样,应该是钟情于自己,这以后该怎么解释?   她要回绝一个美人的爱意,该多残忍。   叶裁月克制了些,得体笑道:“表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邱季深凝重点头,将蒲扇塞给一脸揶揄的叶疏陈,领着叶裁月去旁边的地方。   邱季深斟酌片刻,说道:“表妹找我有何事?还特意到这里来了。”   叶裁月从身后婢女的手上,接过一个荷包,浅笑着递给邱季深。   这荷包表面绣着清隽的细竹,可见绣工卓越。   邱季深忙接了过来。   心中更加忧愁。   自己这么招人喜欢,可怎么办?这是一种错误啊。   “请表哥,”叶裁月出口的话打断了她的想象,“替我转交给项寺丞。”   邱季深抬起头。   ???   【此人明着想绿你。托你给项信先转交物件。你明白,这不过是托词。她只是故意想惹你生气,表明她不喜欢这桩婚事。   【A:给她送!给她送!就看看那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项信先,要怎么面对处理夺人所爱这样的事!(叶疏陈的心声)   【B:何必要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成了他人的笑柄?将荷包丢到她身上,让她走。(高吟远的心声)   【C:先暂时敷衍。她不喜欢你正是一件好事,这样你成亲后就有借口与她疏离。(渣男的心声)】   邱季深转过身,看向突然安静了的馄饨摊。   高吟远正在往锅里死命丢馄饨,叶疏陈则在一旁殷勤给他打着扇。   叶疏陈说:“高兄,你辛苦了。”   高吟远郑重点头:“嗯。”   邱季深:“……” 第17章 狠心   答案落在A上。满满的搞事之风。   同时消失了许久的主线任务也终于有了新进展。   【目前任务:请妥善处理好你与表妹的婚事。   【任务描述:你的真实身份,当然是不能娶亲的。你表妹又心有所属,不愿嫁你为妻。而你二人年纪已然不小,双方长辈已在准备结亲事宜。你表妹深感恐惧,所以屡出下策。如果处理不当,你有被连累的风险。   【目前身份:与叶裁月定过亲的郎君。   【注:不要与她撕破脸面,她是你定亲的表妹,曾经的玩伴。可能知道些你的秘密。】   邱季深点头。   要与表妹为善。她懂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   叶裁月满以为邱季深会发怒,想必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结果邱季深竟然好脾气地接了过去,语气听不出波澜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替你转交的。”   叶裁月整个愣住了,表情都没控制住。   邱季深一身坦荡说:“表妹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叶裁月抓着自己的衣袖,又强颜欢笑道:“还有一件事,表哥。前两日家中收到一张请柬,贵人请姐妹们去参加依风灯会。往年我都因为恰巧有事不曾去过,今年终于得闲,想去开开眼界,也顺便交几个朋友,表哥您觉得呢?”   邱季深不解道:“灯会?”   去不去一个灯会还要来问她?她以为叶裁月方才是暗示自己流水无情,怎么现在又好像很依赖她的样子,连出行都来询问她的意见?   可她没有直男癌,甚至连个直男都不是,没有兴趣管。   “灯会就是——”   叶疏陈那边迫不及待地开口,见邱季深满带杀气的目光瞥过来,又赶紧切换模式,展示自己高超的演技。   他一点也不尴尬地拍着高吟远的肩膀,大声问说:“高兄,你知道依风灯会是什么吗?”   高吟远干巴巴道:“不,我不知道。”   叶疏陈于是顺势讲解:“这原本是个宴会,最早是为了欢迎远嫁的公主回京探亲,取自‘代马依北风,飞鸟翔古巢。’之意,以述公主思乡之情。为了不显得过于无趣,加上公主非常想念我大梁的灯会,就干脆办成了一场灯会。公主回去之后,这灯会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现在每年都会遍请京中年轻的官员,以及未嫁的姑娘,聚在一起玩一玩。”   邱季深明白了。   就是个官员内部的大型相亲会。一些早就看对眼的人,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互通款曲。   叶疏陈:“说起来前两日我家里也收到了一张请柬,想必如今京城大多才俊都收到了。我当然是没什么兴趣,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不过我记得,这灯会好像就要在近段时间开办了。唉,高兄,其实我不大乐意去的。”   高吟远沉默。   叶疏陈就着姿势,掐了把他的肩膀。   高吟远挣扎片刻,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呢?”   “因为那灯会太过暧昧。大多就是争强斗胜,哗众取宠。已经办了好些年了,我没有那样的心思,也最不喜欢那些酸文人。”叶疏陈说,“对了,已经定亲的姑娘,单独前去可能不大合适。”   高吟远:“啊——”   邱季深:“……”   你们这旁白尽可以说得更大声一些!怎么不干脆怼着她的耳朵说呢?   叶裁月听着却神色不变,继续问道:“表哥,你觉得呢?”   邱季深说:“要不要去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至于这个香包,我先收下了。如果遇到他,会帮你转交的。”   高吟远用锅铲敲了下锅子的边缘,然后将一锅煮破了的馄饨捞起来,黏糊糊地盛到碗里,塞给叶疏陈。   叶疏陈“呸”了一口,又不敢跟他推搡闹出动静,半推半就地将碗捧在手里。   高吟远顺势将桌上的铜板收进自己的钱箱。叶疏陈立马“呸”得更大声了。   叶裁月低头讽刺地笑了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言论。也不想再做什么暗示了,毕竟连这种程度的问题邱季深都要选择装傻。   她实在不明白邱季深是什么意思。哪怕是生气或恼怒都可以啊,可对方的脸上只看得出无奈。   她不知道那份无奈是因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满是无奈。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邱季深张嘴语塞,主要是目前的情况让她觉得太懵了。   这哪是“情敌”?这分明是被绿的完成时。   第一次成为“贵圈真乱”的中心人物,她还没做好当主角的觉悟。   邱季深说:“现在想说的太乱,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也让我想想。”   叶裁月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手背的皮肤被她的掐得一片惨败。她恳求地问道:“那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这门亲事是很久以前定下的。按说“邱季深”只是邱家五公子,生母地位卑微,照身份说,本配不上叶裁月。可当初“邱季深”在几个兄弟里最聪明,后又被特别提为太子侍读,几乎脑门上已经写了“前途无量”四个大字,甚至比邱父本身的脑袋还要亮堂一点。叶裁月的父亲以为自己看穿了权臣养成的爽文剧本,就帮她与“邱季深”定了亲。   哪想到后来“邱季深”失踪了。   “邱季深”遇难之时,叶裁月还小不懂事,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定亲的事实,自自在在地过了好几年,还有了心仪的男人。哪想到“邱季深”还能再回来。这一回来对她犹如天崩地裂。   这也就算了。如果邱季深仕途通畅,她可以说自己配不上。结果邱季深只做了一个县丞,屁股都没坐热又被停职,简直惨烈。   叶父怕被人指摘嫌贫爱富,又怕邱季深去同陛下告状,于是坚决地不同意她提退婚,叫她绝了这个心思。   男人最怕的不就是女人不守妇道吗?趁着未过门,未闹出不和来,就该早点结束。   她没想到邱季深……竟能隐忍至此。   邱季深如果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定会给她一个更贴切的形容词——是匹天狼,又秀又狠。   不过她也挺冤的,她只有执行权没有选择权,出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她能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想怎么样。”邱季深说,“我只是答应了你说的事情,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提的要求吗?”   叶裁月咬着牙关,艰难挤出几个字道:“那你就去送吧!”   叶疏陈立即放下碗,跳过来说:“这位姑娘!我觉得此事不妥。一个男人给另外一个男人送香包,实在是很奇怪。若是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何况这还是你送的香包,解释起来事实比误会还要离奇。不如这样,让邱季深陪你一起去找项兄,你再当面将香包交给项兄。这样即免了他在中间传话,如果有人说起,也容易找借口推脱,只当寻常朋友见面。”   邱季深心说,那是什么名场面?!一个男人带着未婚妻去给情敌送示爱的香包?得亏叶疏陈想得出这样的办法,根本就是胡闹!   叶疏陈笑说:“而且我们五郎对你是最深情的,不定等你转身走了,他就自己昧下了这个香包。你不如自己看着他嘛。”   邱季深气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叶疏陈义正辞严道:“我说过了,你心里的自己是怎样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眼中你是怎样的!你觉得自己不是,可要别人全然相信,可不简单。你干脆就来个干净利落,也免得这位姑娘白白担心。”   邱季深说:“这样的事,人家怎么可能会同意去?叶公子你别闹了。你偷听也就罢了,怎么还跳出来指手画脚的?”   叶裁月狠下心说:“你要是愿意带我去,我就敢去!我也想同项公子说个明白,希望表哥届时不要阻拦。”   邱季深:“你不要冲动,与我赌气是没有用的。万事都可以商量……”   叶疏陈一拍手道:“即使如此,那就去啊。这个时辰,他该散值回家了吧?这位姑娘,有事就该说清楚。该讨公道的讨公道,该求明白的求明白。”   邱季深:“不是,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真会帮你送达的。表妹……表妹要不你再想想?非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难道她非要直面自己头顶戴绿?那到时候应该怎么演?   这到底是什么惨淡人生?   ·   三人拉拉扯扯的,再带着一位婢女,竟然真的动身去找项信先。   高吟远站在原地望眼欲穿。   悔。 第18章 反将   从西市到项信先的家,有好长一段距离。   感谢这一段弯弯曲曲的路途,消磨了他们的冲动,几人急走一段,到后面都冷静下来。   随后无声地呈前后两列行走,各自用眼神交流。   邱季深主动退到叶裁月的身边,商量道:“表妹,我知道你心有不愿,其实我能理解。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不至于非闹到双方都不可收场的地步,你说是吗?我想你也是个能讲道理的人,这事对你我,或是项兄,都没有好处啊。”   叶裁月低垂着视线,秀眉委屈地拧着,说道:“你若真愿意和我谈,又何必几次对我避而不见,百般寻找借口?”   邱季深说:“前些日子我是真的忙,后来就搬去了新的住处,何来避而不见之说?”   叶裁月:“我几次给你递信,你都没有回复。哪怕是回我一句也可以,可你不。”   叶裁月最初见到失踪多年的“邱季深”的时候,就暗示了好几次物是人非,二人变化太大,已经过于生疏,怕会难以相处。当时“邱季深”什么反应都没有,态度极其敷衍。叶裁月就怀疑聪慧如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此后,她再想约表哥出来见面,对方却全然不理。这是代表什么,再清楚不过。   她想做的事,是对方最不想面对的事,那有什么好谈的?   她卑劣地想一想,凭自己如今的家室与才情,嫁给“邱季深”可以说是下嫁。对方不愿意面对也是正常。但她实在是,实在是不想叫这件事情毁了一辈子。明明她与项公子郎情妾意,不定会是一段圆满佳话,如何能接受这样大的变故?   ·   邱季深一刹那明白了对方所想。   那应该是原身做的。原身最怕同“邱季深”的旧友相交,所以故意保持距离,以防被看出破绽,就更别说与曾经定过亲的女子了。   但会做到这种地步,恐怕是因为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叶裁月说了什么叫原身极其忌讳的话,让她误以为对方是在试探,所以短期内连见都不敢见。   但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邱季深毫无负担,铿锵有力地甩锅,说道:“可我真的不知道!你把信交给谁了?我没有见过。不信的话,你跟我回去同他对峙!唉,这些仆人,真是越发胆大了。”   叶疏陈暗笑。还挺像这么一回事。   叶裁月显然不也想信了她的瞎话。   邱季深石破天惊道:“你如果是不满这桩婚事,其实可以直接跟我说的。我的确愿意同你商量。”   叶裁月一惊:“当真?”   叶疏陈同受惊:“你当真?!”   邱季深无视了叶疏陈那颗不停争抢注意力的脑袋,对叶裁月说:“我骗你做什么?我也没有卑劣到非逼着一个不愿意的女人嫁给我。这不是互相折磨吗?”   叶裁月先是惊喜,后又开始忐忑。猜测他会不会是想稳住自己,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或许等过了今天,不,只出了这条街,就不算数了呢?   他们男人从来都喜欢骗人,怎么会在乎一个女人的想法?   “是真的。”邱季深再次语出惊人,“如果你真的喜欢项兄的话,我就同你去跟他解释清楚,叫他不要误以为你是个轻薄的人。你放心,我不是为了劝你回去。”   叶裁月仿佛内心被窥破,已完全没了头绪,断断续续道:“表……表哥?你、你是认真的?”   叶疏陈更是难得失色,探手去试她的额头:“邱季深!是不是高吟远那厮在你的馄饨里下药了?你说出来,我替你去讨回公道!”   邱季深挥开他的手,对着叶裁月满腔深情说:“如果要我们两个都迷惘痛苦,我希望起码你能过得好。只要你觉得这样可以,我就为你去做。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你的将来,一定不会如你想的那么糟糕。表妹,表哥一定会帮你的。”   叶裁月嘴唇翕动,无法出声。竟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叶疏陈。   叶疏陈呆滞片刻,缓缓退了一步。   邱季深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朝着叶裁月鼓励点头。   我绿我自己。   这样就可以成了她宽仁大度的美名,之后也可以因为情伤不愈、难忘佳人,去推托各种姻缘说亲。还能叫项信先觉得有愧于她,这样的老实人,一定会一辈子都记得她的恩情。往后爬的越高,欠的人情回报率就越大。   难怪古代大佬们拉拢小弟,都喜欢送美人。切身处地地想一想,确实是很有道理啊。   还有比枕边人更亲密的关系吗?   你睡着我的女人,想的却是……呸呸呸!   邱季深说:“不要再站着了,我们走吧。”   这等关头叶裁月却开始心生退意,她说道:“我不过一时冲动,还是下次再说吧。我仔细想想,此举实在不妥,有违礼数,表哥你不要放在心上,全当我胡言乱语。表哥,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邱季深哪能放过她?   这女人她娶又不能娶,害又狠不下心害。现在不帮忙,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啊!   她一把抓住叶裁月的衣袖说:“不,做好的决定,就不要推脱,下次不定就没有机会了。说是冲动,不如说是勇气呢?表妹,信我,既是想做的事情那就去做,一无所获也比追悔莫及好!”   叶裁月心中纠结:“不用了。这过于唐突,这、这大错特错!”   邱季深:“那就我来帮你说。你不过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我都不责怪你,又有谁能说你错?你只告诉我一句,你喜不喜欢我,又喜不喜欢项信先?”   叶裁月羞于回答:“我……”   邱季深深沉点头:“我明白了。”说罢大步朝前走去。   叶裁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还回头看了眼叶疏陈,指望他能说句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好叫她知道不止她一个人觉得荒诞。   然而叶疏陈已经游离在外,脑子里装的全是震惊,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   项信先果然如他们所料,刚从大理寺散值回来。他听人通传,快速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门过来相见。   项信先见到他二人,是有些惊讶,但还是彬彬有礼道:“邱兄是找我有事吗?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喝杯茶?”   邱季深直接将香包递给他。   项信先不解接过,在手中翻转了一下,问道:“为何要送我这个?”   邱季深说:“这是我表妹送给你的。我今日来就是帮她问问你的意思。”   叶裁月臊好了脸,不敢抬头去看。   项信先顿时手脚慌乱,对着邱季深解释道:“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与叶姑娘清清白白!”   邱季深坚持说:“我知道,我没有误会。你不要激动。”   “你一定是误会了!”项信先郑重其事道。   他烫手似的将香包递回去,可是邱季深跟叶裁月都不肯接,他无措了,直接放到地上,然后退开一步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是万万不会做那样的事的!邱兄你不要误会!”   邱季深情真意切道:“这不叫夺人所爱。旧时的婚约不过是多年前的误会而已,当初我二人都不懂事,姑且就定着了。如今她能寻得良人,你二人郎才女貌,我看着高兴才是,怎会难过呢?”   项信先急得面红耳赤说:“可婚约就是婚约!哪是轻易一句,说了就了了的?何况我与叶姑娘真是清清白白。不知你二人怎会有这样的误会!”   叶裁月原本是期待项信先的回答的,可如今见他如此推诿,分明无意,面色不由惨白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邱季深急了,说道:“项兄,我说的是实话!”   项信先:“我说的也是实话啊!”   叶裁月:“你是说我自作多情,还是赖上你项公子所以不要脸面了?”   项信先忙对她说:“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多谢叶姑娘垂青,但你怕是……”   邱季深说:“你其实不用顾忌我的感受。我不会责备你。”   项信先又对邱季深道:“君子不……”   叶裁月:“你当初明明说是有意,我亲耳听见的!我一直拿你是真心,原来你不过是与他人玩笑?可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人!”   “所以我才说是误会,绝对不是我的本意!叶姑娘,我没有轻视你,可也没有抢他人所爱的举动!”项信先看着要捶足顿胸了,不停对邱季深道:“邱兄?邱兄你一定要听我说!”   叶裁月信念崩塌还被冷落,捂着胸口重重喘气。   项信先艰难组织语言,试图将它捋顺:“邱兄,我那时是因为高郎的事……”   都这时候了还邱兄邱兄地叫,以为队友会给你回应吗?   “我想你两个可能应付不来,不如一个一个来。这样,你先同我表妹讲清楚,然后再跟我说。总之你放心,我是一个宽容的人,绝对不会因此事对他人说一句你的不是。先告辞。”   邱季深抬手一抱拳,然后匆匆逃开。   项信先气极:“邱季深!邱季深我要先同你说清楚!” 第19章 谣传   叶疏陈坐在不远处的小摊,点了个胡饼,又了点碗清汤,正在悠闲地吃着。   邱季深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说道:“你刚才竟然没跟去。”   叶疏陈说:“你们三人的私事,我是那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吗?”   现在只有邱季深一个人出来,他已经能想象得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如果方才他在的话,场面或许就没那么精彩了。   邱季深:“这件事情分明就是你撺掇出来的。你不是为了看好戏吗?”   “我这哪是撺掇,我是深思熟虑的建议。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事你就该让她自己去,不要在中间几番传话,到时候两边都落不得好。本就是复杂的事情,若是做不好,项信先会觉得你是在羞辱质问,你表妹会觉得你在中间恶意挑唆。到时候即便你有心放手,他二人未成佳眷,也会将错怪到你的头上。这是多倒霉的一件事?”   叶疏陈舀了勺汤,挤眉弄眼道:“你说,你对你表妹那态度,我该信了你是情根深种,还是觉得你别有用心?”   邱季深一眼两眼,朝他的碗里飘去。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出门吃肉!   邱季深说:“我希望她好还真是实话。”   叶疏陈一脸你莫蒙我的表情。   邱季深实话实说:“她已经出此下策,甚至不惜自毁声誉也要如此,显然是势在必得,我就算不同意又能怎样?她这般胆大的女子,一定会闹到天翻地覆,到时候结果是一样的,我还要多得罪几个人,何必呢?早识时务,还能得个清净。”   叶疏陈说:“她再闹,也只是自作多情啊!所以我说你一定要撇个干净。”   邱季深诧异道:“你如此笃定项信先不会喜欢我表妹?我表妹可是个美人啊!”   “哈哈哈!”叶疏陈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要是真有这份贼心,我还能敬他一分,可是他根本不可能有啊!他这样的人,要走什么路,他父亲早就给他定好了,而项信先的父亲,对面子看着比命还重,抢别人定亲的表妹,这样的事明面上他是死都不会认同的。成亲哪是单单两个人的事情,更别说退亲了。”   叶疏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说:“项信先这人,不解风情,脑子里装的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还能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放弃原则?”   不过叶疏陈有点失望,这么大好的机会,竟然没打起来。   果然跟项信先这种人谈事情,一点都不有趣。   他抬起手,又向店家叫了一碗羊肉汤,还有一个胡饼。   空气里飘着的全是麻油的香味。   在植物榨油的工艺得到大幅提升,且发现了上好的榨油材料之后,普通百姓就爱上了油炸的味道。有时候从市肆的一头走到另外一头,那混着面香的油炸味,一刻也没断过。   有谁会不喜欢油炸的味道呢?!   邱季深现在整个人都萎靡了。   她不想跟吃独食的人坐在一起。   叶疏陈又开始挑唆道:“你不觉得,项信先此人太不讲公道?归根究底,他还是抢了你的女人。”   “男欢女爱的事情,哪有什么公道不公道?只能说,我与她并无缘分。”邱季深没能如他所愿,跟他一起说项信先的坏话,只想赶紧翻篇:“好了,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你可不要惹是生非,免得结亲不成,还要结仇。”   叶疏陈点头:“好嘛好嘛。”   邱季深也不知道他这个“好嘛好嘛”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出了明显的敷衍。于是又说了一句:“感情同婚姻一样,强求不来的。我表妹想散,我真愿意放人。”   店家很快将东西端了上来。   叶疏陈拿着胡饼,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又不能替你强求你表妹,我只是有点儿好奇。”   邱季深:“好奇什么?”   叶疏陈幸灾乐祸地笑出来:“好奇项信先那样的正人君子面对这种事情应该要怎么办?若是传扬出去,你表妹因此名声扫地,他会不会负起责任,真娶了她?不过这种夺妻之举,不大符合他往日对外的文人风采,也要跟着颜面尽失。”   邱季深说:“如果他真的喜欢我的表妹,那才子佳人的,能折什么颜面?”   要娶就赶紧娶吧,她真的是求之不得啊。以后还能日日祈福,感谢项信先为她扫雷了。   叶疏陈偏过头看向她,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邱季深警觉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不知道你是坦荡,还是心大。还是因为……对上项信先所以就特别心软了。”叶疏陈说,“难道换一个人,你也不会跟他们生气吗?”   邱季深说:“莫名其妙。我与项信先能有什么好心软的?”   叶疏陈捏着下巴沉思:“嗯……”   叶疏陈一思考,就跟天塌地崩的前兆似的。   邱季深恳求道:“祖宗,你不要闷在心里面,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你这样我好慌的。”   叶疏陈为难道:“我说出来你又要骂我。我也不是个喜欢讨嫌的人呐。”   “我哪里骂你了?”邱季深说,“祖宗,您可是我祖宗!”   叶疏陈失笑:“你是没骂脏,可我说什么你都要反驳两句,这没错吧?”   “我……”邱季深语塞,这能是她的错吗?她拍了下额头,说道:“我……那你别那么想。我都没有想的事情,你千万别替我想。你没看见吗?我方才已经表现得坦坦荡荡了。是真心!”   “你连我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要管?”叶疏陈颇感委屈道,“我不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邱季深欲言又止,话在嘴里翻腾了几圈,竟然找不出合适的措词。最后拿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只化作一声长叹。   叶疏陈又用手戳了戳她,邱季深实在不想理人,耸了下肩膀说:“别动我!吃完了就走啊。”   叶疏陈问:“想吃吗?”   邱季深将信将疑问:“难道是给我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我还能看不懂吗?”叶疏陈失笑说,“吃吧。”   邱季深试探地将汤碗捧到自己面前,还在小心翼翼道:“我吃过了,你就不能拿回去了。”   叶疏陈不屑嗤了一声。   邱季深于是痛快地喝了一口。   果然比高吟远那半吊子的馄饨好吃很多了。   叶疏陈果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   邱季深吃到一半的时候,叶裁月才从前面路口走出来。对方用手掩住脸,脚步急促,落荒而逃似地从他们面前跑过。蹲在墙角默默守候的婢女赶紧跟上。   就这状况来看,或许是谈崩了。   邱季深顿感惆怅,手里的勺子无意识地撞击着陶碗。   那么这亲到底能不能退?   叶疏陈敲了敲桌面说:“看见了吧?你表妹方才哭着走了,你想追就去追呗。”   邱季深问:“我追什么?”   追女主那是男主的事情,她显然只是一个炮灰啊。她的作用可能连那个婢女都比不上吧?又不能给叶裁月爱的抱抱。   叶疏陈多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我现在相信,你刚才说的为她好,是句真话。”   邱季深重重点头:“我本来就是个讲道理、又喜欢为他人考虑的人。”   叶疏陈却是惊讶感慨道:“世上竟然真的有你这般完全不要脸面的人。”   邱季深:??   怎么总觉得他好像在骂我?   ·   二人喝完这碗汤,邱季深就去高吟远家了。恰好那时高吟远也已经收摊回来。   叶疏陈只是从这边路过,马上就要回国公府打晚饭卡。高吟远不好意思拦住邱季深追问她的私事,又深感好奇,特意走到门口,依靠眼神暗示,向那个疑似吃瓜队友的男人询问结果。   结果叶疏陈骄傲地哼了一声,带着全部的谜团潇洒离去。   高吟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唇间发出重重的一声“啧!”。   叶疏陈这老贼!   ·   邱季深有时会在家里抄书,或者帮忙制作伞面,起得不那么早。高吟远只有晚上的时候,才可能跟她打个照面。   因为二人经常错过,高吟远有时甚至都察觉不到家里多了个人,   当然,他是不能跟这两货比,他每日还要准时出摊赚钱,才能交得起高额的税费。   这日清晨,天色未亮。高吟远如往常一样在西市停下小推车,开始无聊的一天。   西市人多口杂,消息通达,附近的许多传闻,或者该说是谣言,都是从这些地方传开的。   他前不久也是众人闲谈中会聊到的一员,如今,他竟然听到了与邱季深相关的事情。   他侧着耳朵,听众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邱季深是如何因为平庸无能,被已订婚的表妹找上门当面退亲,后又因为恼羞成怒,竟然前去找项信先比武斗殴,结果白白自取其辱,被项信先一拳吓跑的曲折过程。   那故事中的邱季深,活脱脱就是一位长相丑陋,猥琐贪婪,不思进取,还妄图攀龙附凤的恶霸模样。   而叶裁月与项信先郎才女貌,真真般配,两家如今都有结好之心,或许不日真会喜结良缘。   整件事说得有理有据,甚至连三人之间的对话都给还原出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写的词,直白易懂,朗朗上口,情节还一波三折,叫人拍案叫绝。   高吟远愣了片刻。   如果不是前两日亲眼见过这几位当事人,昨天晚上邱季深还悄悄偷了他的麻油煎饼吃,他都要信了。   高吟远嗤笑一声。   什么才学人品都可以先不论,要说邱季深面貌丑陋,猥琐吓人,那真的是冤了她。照这样的标准看,就算她本人站在这里,整个西市都没人能认得出她。   不错,叶裁月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但邱季深……说实在的,也是个靠脸吃饭的人呐。   小时候就是靠脸,才进宫做了陪读。长大后面容有些许变化,但更加柔和了。眉目清秀,比项信先更有魏晋美人之风,连朝中厌恶她的人,也只说她是个小白脸。   果然京城的闲散人士,都无聊的紧。   高吟远没了兴趣,把锅盖盖上,拿着纸笔,坐在那儿绘制新的伞面。   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朝他这边靠近。并小声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邱季深的人?”   高吟远一早听到太多次这个名字,眼皮也不抬,阴阳怪气道:“你说呢?”   邱三郎知道他曾经家世显赫,是个讲究人,抬手作了个揖,道:“我听别的人说,他这两日经常会过来这里。我知道他曾经帮过你。我是他三哥,有事想找他,麻烦告知我他现在的情况。”   高吟远这才正视对方,打量了两眼,说道:“原来你就是他三哥?”   眉眼间真是一点都不像。   邱三郎却警觉道:“他给你提起过我?他说我什么了?”一定是羞辱他了!   高吟远:“只是随意提过一句,说你给他送过钱。”   邱三郎脸色突得好看起来,也不问了,撅起嘴重重哼了一声,忿忿扭头离开。   高吟远:“……”   他们姓邱的跟姓叶的是不是都有病?   ·   邱季深一早醒来,就发现脑海中响起一个提示。   【几日前你陪叶裁月一同去找项信先的事情,被人看见并说了出去,原本无人关心,昨日不知是谁暗中推波助澜,竟然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多人都在找你,你决定:   【A:先见邱父。   【B:先见项信先。   【C:先见叶疏陈。   【D:先见邱三郎。   【E:见个鬼,你只想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  邱三哥在外面:我官N代富贵人生天之骄子!   邱三哥在邱季深面前:贫穷…… 第20章 信任   邱季深已经开始快速穿衣服穿鞋。   不管系统要她见谁,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很可能是要直接集齐这四大天王。   还好在她束头发的时候,系统给出的最终答案是讨人喜欢的静静。   邱季深松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用布包好的纸笔,直接出门。   她找了个安静又能遮阳的地方,坐下默默抄书。只是在地上坐久了,手脚都是又酸又疼。   时至中午,太阳猛烈起来。如果待在室内保持通风,应该不会觉得过于炎热,可在外面,阳光稀稀疏疏地照在身上,还是会热的。她身上又穿了好几件衣服,很快便开始大量出汗。   邱季深想着不知道那些人回去了没有,总不会以后要天天过去找人,那长痛的确是不如短痛,她可以先自宫明志。   正准备去找点水喝,一道阴影打在她的头上,紧跟着一个羊皮水囊从上面吊了下来。   邱季深伸手去抓,水囊又被人恶意收了回去。   叶疏陈站在她身后靠着的一块石头上,不满说:“我可是找了你好久,你倒是跑得快,一点消息也不给我留,你不会是在躲我吗?”   邱季深扭过脖子瞥他一眼。   “叶公子,容我失礼地问一句,坊间流传的关于我表妹的谣言,是不是你叫人散布出去的?”   叶疏陈笑容淡去,说道:“你一见到我就来质问我?你先前不是几次三番警告过我了,觉得我不听你话吗?”   邱季深:“谣言传得荒诞,我想也不是你。可你是第一个来找我的,所以我多问一句而已。”   叶疏陈将东西丢过去,不跟她计较。   邱季深仰起头喝了两口。   因为材料限制,这皮囊里装的水,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她喝不大习惯。只解了下渴,就马上放下了。   叶疏陈从胸口掏出一张东西,递过去道:“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这是一张请帖。   邱季深打开,发现是上次表妹提到过的高级相亲……不是,文艺名该叫依风灯会。   “我不要!”邱季深忙要还给她,“你的东西你自己收好。我不需要!”   叶疏陈说:“这是陛下要我交给你的,是你的东西!”   邱季深愣了下:“可我……可我现在已经被免职了,你不是说,这是年轻官员才能受邀去的地方吗?”   叶疏陈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蹲到她旁边说:“但陛下还是要让你挣这个面子啊,难道你以后就不做官了吗?陛下可指望着等风头过去,再把你招回来的。他还叫我转告你,最近先安分一点,他会悄悄找人给你安排妥当,届时就以举孝廉的名义,给你换个官当当。”   邱季深看着这个请柬,沉沉叹了口气。   主意是打的挺好,可她如今风口浪尖的,人微权轻,去了就是遭人耻笑,能交上什么好友?   叶疏陈继续说:“而且这是个结交朝中好友的机会。你刚回京师不久,没人给你讲解过,怕是对京中局势还不熟悉。这些事,其实你去参加一次灯会就会明白了。再不正式的官员集会,也是尊卑有序,能看出许多门道的。”   正是因为尊卑有序,她一个不受宠、非嫡出,又因犯错而被罢黜……哦,好像只是停职罢了?不过无期限停职与罢黜也没多大区别。总之这样一个处境,去了实在没多大用处。她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怕是徒增不快。   叶疏陈见她迟疑,又道:“这是陛下的心意,你总不能不去吧?何况你表妹也要去。”   “那就更不想去了!”邱季说,“我二人如果在会上相见,该有多尴尬?”   叶疏陈挥手道:“我同你一起去,有人作伴,不会太尴尬的。”   邱季深将请帖翻转了一遍,暂时收起来。   叶疏陈说:“那你就当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去太没意思了,总是被冷落。偏偏今年我父亲也要我去,推也推不掉。”   如果叶疏陈都能被冷落,邱季深再也不相信权势的力量了。   “你父亲可是国公。总有不少讨好之辈。”   “我父亲又不止一个儿子。”叶疏陈虚虚看向天际,微勾着唇角道:“几位兄弟间的关系,也不一定就融洽。”   “可你是长子。”邱季深说,“我知道你其实比许多人都聪明,真要做的话,他们根本比不了,为何当初不继续做千牛卫呢?”   叶疏陈眼神稍暗。   “因为我讨厌做官。”叶疏陈说,“也讨厌做官的人。”   邱季深拧起眉毛:“可是你父亲……”   叶疏陈点头说:“我的确也挺讨厌他的。”   他说得很认真,如他往常说的任何话一样,邱季深总是分辨不出他的真假。   可她当初看国公分明还是很纵容叶疏陈的。   邱季深愣愣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骗你的。”叶疏陈说,“我本身就是个不正经的人。”   叶疏陈情绪突得低落下去,邱季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   邱季深看了他片刻,摇头道:“我不信。”   “别信我就对了。”叶疏陈接连被她质疑,有点自暴自弃的心情道:“当初你不是就怀疑我要对你不利?刚才也觉得是我散布了风声。反正我亲近你,叫你去做什么,都只是想要害你罢了。”   怎么就发脾气了呢?这次是邱季深失言。   “我当初是这样认为,我以为你是要害我。可是其实你没有。不仅如此,你还帮我说话了。是我小人之心在先,却都没有谢过你。对不起了。”   邱季深说着,郑重朝他道了个歉。   叶疏陈还是阴阳怪气说:“所以呢?我说什么你还不是会怀疑我?我这人玩世不恭,确实值不得你信任。”   “要怀疑别人很累,太累了。我没有办法对每个人的每句话都思考一遍,他是不是在说谎,我只要知道你不想害我不就可以了吗?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信就信了。”   邱季深吹他说,“而且玩世不恭与落拓不羁又有多大差别?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其实在羡慕你的洒脱,只是他们没机会罢了。”   叶疏陈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被夸,有稍许的愣神,随后点了下头。   “好吧。”他两手枕住后脑说,“既然如此,我也该给你一点回报。”   叶疏陈偏过头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我现在心情好,说不定能回答你。”   邱季深现在哪想刨根问底啊,只生硬地转了话题道:“你说,如今我这么倒霉,他们会不会因为看我可怜,就让我官复原职了?”   叶疏陈失笑道:“那你会不会因为一直太过倒霉,而脑子不清楚了呢?”   邱季深:“……”   这男人是没救了。   叶疏陈还追问道:“你觉得呢?”   邱季深:“好的,我已经知道了。你能不能别老挖苦我,我只是苦中作乐。我方才都夸了,你应该礼尚往来,不然友谊是维持不下去的。”   叶疏陈:“那这灯会,你是去还是不去?”   邱季深转回来看着他。   叶疏陈说:“你表妹先前的确是为了激你才这样说,可我听说这次项信先是会去的,不定她一生气,就真这么做了。”   邱季深:“我又不能管她一辈子,她还是要为自己负责的。”   “但如今她就是与你有婚约在身,无论外界怎么传,你二人这婚都还未退。”叶疏陈说,“若她公开去会见项信先你却不去,你的颜面只会丢的更厉害。有些话不是听不见就可以当不存在的,等以后你要重回朝堂,只会发现那些话变得更难听。即使你不做官,也没有好姑娘敢嫁给你。”   邱季深知道他说的有理,这样只会显得她行事太奇怪了。世上哪有不爱面子的人呢?   “哪怕你真有心成全,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叶疏陈说,“这样吧,陛下既然亲自给了你请柬,你就给他个面子,去一次。到时候看看你表妹是否在。若是在,你就陪她。若是不在,我们露个脸,喝杯酒就回去了。”   邱季深想想可以,便点头答应了。   叶疏陈于是站起来说:“我到时过来接你,你千万别一个人去。明白吗?”   邱季深点头。   ·   这个依风灯会,往年都是会请礼部官员来帮忙主持的。如今已经很不正式,大多是年轻人之间玩玩闹闹,但还是会专门请几位文官,帮忙出几道题,写在灯上,赢了就送去做个彩头。慢慢就成了一种面子。   重点是面子!   邱季深翻遍衣柜,也找不出一身有排面的私服。   棉花工艺尚未普及的年代,绸缎非常昂贵,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丝绸做的衣服。稍好一些的布衣,都能做为遗产传下去。所以造纸术的发明,确实是造福于民了,因为应运而生的,有种东西叫纸裘。   不错,就是纸做的衣服。   这种衣服是百姓过冬的基础配置,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将纸穿在身上,在冬天的时候以防被冻死,可不是一个笑话。叫人看着简直心生无奈。   邱季深穷的很真诚,虽然没沦落到这地步,但也只有几件粗糙的旧衣物,于是叶疏陈看不过借了她一身。   叶疏陈看着身材很削瘦,但是肩宽窄腰,其实身上有不少肌肉。邱季深一试,才发现这尺寸太大,套在自己身上不伦不类,衬得跟个竹竿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偷穿的别人衣服。   不过没关系,穿不起衣服的人那么多,做了官也穷得不穿裤子只能靠上衣挡挡的人都有,额……也没妨碍人家后来做到了吏部尚书。   反正……她也不会蛋蛋凉。 第21章 灯会   这场灯会,其实在下午就已经有人应约过来。   庭中挂满了灯笼。灯会还未正式开始,已经到场的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互相交谈,场面很是融洽。   邱季深同叶疏陈到快开始,才一起走进来。里面的人飘来几缕视线,没有过来攀谈,也没给出特别的反应。   几位年轻的女子们,用扇子半遮着脸,站在一起。看衣着跟身材都差不多,一时半会儿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邱季深大致扫了两眼,找不出叶裁月所在,马上将视线收了回来。   如果直直盯着她们看,会显得太过孟浪,受人指摘。   叶疏陈说:“今年这灯会办得真是隆重,不同于常。”   邱季深低声说:“你不是说以前从没来过吗?”   “我是没来过,但我也知道。”叶疏陈说,“往年没有那么多年轻官员的,今次还特意向陛下借了别院,连礼部官员都多来了两位,侍卫也多了不少……”   邱季深:“所以是特意请了谁来?”   叶疏陈笑说:“长公主。”   长公主唐灵瑶,也就是唐平章的妹妹。已经快要及笄,但还没有指婚,不知道会是什么安排。   “哦……”邱季深恍然大悟,心说难怪。   难怪国公非逼着叶疏陈过来露脸。   那唐平章特意给她送张请柬过来是什么打算?往多了想还真是有点怕怕的。   不过这与他们没关系,他们只是来走个过场,不是真相亲的。   叶疏陈说:“找到项信先,应该就能找到你表妹了。我去找司阍问问,看看他们来了没有。若是你表妹没来,那最好,我们喝完一杯酒,直接回去。”   邱季深点头表示同意。   叶疏陈的身份在这个地方比较好说话,他朝里面去,邱季深则继续站在门口等待。   不消片刻,门口一阵骚动。   今晚要来的特别人物出现了。   长公主穿着一身华服,略施粉黛。带着满脸的骄傲神情,从众人面前走过。在配乐声的烘托中,有种要带人打群架的气势。   邱季深与其余人一道作揖低头,迎她进来。   邱季深不喜欢这里女子的妆容。   早上上完妆的时候,肤色过白,到了晚上,又开始发灰发黄,显得人没有血色。近看其实是漂亮的,但远看实在有点恐怖。   好在唐灵瑶才十四五岁,这妆画得不浓。   因为这是一场不正式的灯会,年轻人以文会友而已,以无事闲聊为主。陛下也曾来过,都未摆谱,所以长公主落座之后,众人又恢复寻常。只是闲谈的声音小了些。   随后几位平日少见的权臣子弟相继入座。   等人几乎坐满,仆人过来,请邱季深进去等候。   她坐在最外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看着前方人头攒头,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叶疏陈应该是被人绊住了,现在还没回来。   结果那么一扭头,就看见了她之前想找的人。   这不就在这儿吗?项信先还主动过来找她了。   托他的福,邱季深感受到了所谓的万众瞩目。项信先一过来,立马旁边的好几个眼神都飘了过来。可见项信先这人在同龄人里,的确是很有声望的。   邱季深听远处长公主清亮地喊了一句:“项寺丞,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来?”   “回长公主,下官早来了,只是在湖边坐了片刻。”   项信先疏离回答了一句,再朝她尊敬敬礼,然后就盘腿坐到邱季深的旁边。   见人不愿意过来,长公主面上闪过不虞。   项信先就真如叶疏陈所说,不识情趣,装作未发现唐灵瑶的不快,朝邱季深问好。   “邱兄。”   邱季深点了下头,目光望向他身后。   项信先不解:“你在看什么?”   “我来找我表妹。”邱季深压低了声音说,“你见到她了吗?”   项信先一惊:“她要过来?”   “我不知道。她赌气的时候说过。”邱季深说,“正好陛下给我送了请柬,我就过来看看。”   项信先松了口气,说:“那应该是没有,我没见到她来。叶姑娘知书达理,知晓分寸,想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邱季深点头。   如果是那就最好了。谁也没想到这次长公主会来。只刚才一句,邱季深就能听出落花有意。要是表妹与这位主相遇,不定真得天翻地覆。   她刚举起酒杯,旁边一道人影就箭似地冲了进来。项信先正好在说:“能否借一步说话?之前我去你住所找你,你却不在,我想同你解释清楚。”   “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疏陈本就不喜欢项信先,更不喜欢他跟邱季深呆在一起,轰赶道:“还嫌说闲话的人不多吗?走开走开,谁要听你解释?”   项信先:“我是要与邱郎说话,关你何事?”   叶疏陈指着自己的耳朵:“我在旁边听得见。”   项信先:“所以我请邱兄去别的地方说话,不打扰你。”   叶疏陈无赖说:“可我也有话,要跟你的邱兄说。是吧,邱兄?”   邱季深放下酒杯,从中间撤了出去,到隔壁的桌上,示意道:“你们慢聊。”   叶疏陈:“你看!叫你给气走了。”   项信先“呵”了一声。   邱季深闻到了浓烈的香粉味,垂下视线,改而看着桌面。随后那道身影停在她前方不远处。   唐灵瑶不满被忽视,直接到了项信先的前面道:“项大哥,中间最大的那盏灯,是尚书公亲自写的,我想要。”   项信先起身,面不改色地唤道:“司仪。长公主说想要那盏灯。”   不远处的中年官员笑问:“项寺丞是要答题吗?”   唐灵瑶露出笑容。   结果项信先却说:“长公主喜欢的东西,自然大家都是愿意让的。请您直接拿下来送给长公主,我想,在座应该没人有意见吧?”   这时候谁也不能找死的出声啊。   唐灵瑶嘴唇颤动,显然已是恼怒不已,好在粉盖住了她的脸色。   下人将灯拿了下来,捧在手上,却不知道该给谁。   项信先解围说:“既然是尚书公的笔墨,不如将字谜念出来,大家一起猜着玩儿吧。”   于是司仪一字一字清楚地读出谜面,在座众人也开始虚伪地讨论。   项信先见对方还用力瞪着自己,说道:“长公主,您的灯。”   唐灵瑶甩袖:“不要了!”   项信先:“是。那请先挂回去吧。”   唐灵瑶气极。   她身后的老奴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唐灵瑶听罢,吸了口气,语气不善说道:“我想要的东西,大家都愿意让?”   项信先狐疑地看向她。   唐灵瑶报复似地指向自己左手侧:“那我要他头上的那根发簪!”   众人一起看向邱季深。   邱季深:“……”   关她屁事?!   唐灵瑶大约是气疯了,口不择言道:“你就是邱季深?我不过要你一个发簪而已,反正你不是为了讨好别人,连自己妻子也能让吗?”   在座众人无不变色,尤其是项信先,肩膀都几不可见地震了一下。   唐灵瑶身后老奴还催促道:“长公主想要你身上的东西,这位郎君,怎么还不动作?”   邱季深冷笑。   她乐不乐意是一回事,叫对方这样当面奚落是另外一回事。今日她来是做客,凭什么要受这样无理的气?   随意一件小事就敢在她头上泄火,往后还有谁看得起她?   邱季深说:“人若请我让,我或许会考虑。可连请都没有,我又何来让?”   老奴:“你大胆!”   “我大梁政治清明,今日就算陛下要做这样的事,有冤的人也是敢叫屈的!”邱季深语气坚决道,“谁想送谁送,凭什么我邱某就要折了这份气节,供他人取笑?不行!”   项信先冷了脸,声音严厉:“长公主,您要一位男子的发簪做什么?”   唐灵瑶面上已经有些悔意,可还是嘴硬说:“我就是要!”   邱季深说:“那我就要项信先的发簪。”   唐灵瑶怒斥:“你敢!”   项信先二话不说,直接从头上拆了下来,两手递过去。   邱季深见他这幅模样,又觉得很没意思。迁怒项信先做什么?   她抬手一推,说道:“罢了。”   项信先却是坚持,微鞠一躬,沉声道:“对不住。请你收下。”   唐灵瑶见此更觉得窘迫。   她不过是想要项信先向她求情服软而已,为什么不行呢?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周遭众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有人小声劝邱季深将发簪送出去,难得长公主喜欢。   “都这样做什么?”   叶疏陈突然出声道,“行了,不就是一根发簪的事吗?”   他也拆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朝着邱季深靠近。   “别动。”叶疏陈扶住邱季深的脑袋,将自己的那根玉簪插了进去。   他笑道:“就当我跟你换了,怎样?这根我已经用了很久,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也挺贵。”   邱季深被那个“贵”字取悦,面色稍加缓和。   叶疏陈这才将邱季深的那根发簪递过去,说道:“公主请收下。”   说着眼神却是阴寒地瞥向她身后的那位老奴,并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那老奴莫名心下生寒,退了一步,谦卑地弯起腰身。   唐灵瑶抿着唇角一把抓过,然后大步走开。   项信先则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强忍着心情,声音微颤地对着邱季深又说了一遍:“对不住。”   前面唐灵瑶回到自己的座位,刚刚坐下,朝前面一扫,觉得众人的眼神太过尖刺,又发脾气道:“我回去了!”   老奴连忙跟上。   叶疏陈眼睛追着长公主离席,说道:“我们也走吧。”   邱季深现在哪里还有兴趣留下,巴不得赶紧离开。何况长公主都走了,这灯会也没多大意义了。   叶疏陈转身拍了下她的肩,笑道:“我去拿样东西,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很快就来了。”   邱季深问:“你拿什么?”   叶疏陈说:“我的发簪啊。”   邱季深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说道:“是我的!”   叶疏陈:“那我拿回来还你。你不要跟过来知道吗?”   邱季深听他这样说,又开始担心:“你、你不要冲动啊……不是什么大事。”   叶疏陈点头表示知道了,已经抬脚朝那边追过去。 第22章 一更   “长公主请留步!”   叶疏陈从后面追上,喊了一句。   唐灵瑶停下脚步,见到是他,语气还有些犯冲:“做什么?”   叶疏陈朝她伸出手:“想来你也不喜欢那根发簪,还给我吧。”   唐灵瑶越想越生气,不甘跺了下脚:“一个个都替他说话,他是谁呀!连个破发簪你都要替他要回去!”   叶疏陈哂笑说:“项信先这人,是最讲面上道义的,不喜欢欠人人情。今日你因为他的事情,牵连邱五郎,犯了他的大忌,他只会越发对五郎觉得愧疚。你还当众提了他最避之不及的隐晦事。他解释都来不及,你却将它宣扬出去还坐实了。到时候,谣言一波波地传开,你是长公主,虽然任性,他也不能责备你。但往后,是万万不可能,再与你有什么牵扯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唐灵瑶:“你能不能说点好话啊!”   “我为何要对你说好话?”叶疏陈说,“你年纪小,所以我不与你计较。你是皇族宗亲,所以我方才当众给了你面子。可你羞辱了我带来的朋友,我可没忘。东西给我。”   唐灵瑶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将那根素色的发簪抓在手里,厌恶般地直接丢了出去。   “还你!”   在场怕是只有唐灵瑶还没发现叶疏陈表情阴沉得可怕了,或许是知道了也不在意。然而随行的侍卫对叶疏陈很是畏惧,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叶疏陈朝唐灵瑶身后的一位老奴抬下巴示意:“捡起来。”   那老奴点头,毕恭毕敬地上前,不敢有一丝松懈,将东西从地上捡了起来,特意掏出绢帕包好,呈到他面前。   叶疏陈以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她。   “你之前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什么?”   唐灵瑶说:“要你管?”   老奴忙道:“奴婢没说什么。只说时间不早了,可以、可以开席了。”   叶疏陈从她手中将发簪接了回来,揣进怀里。然后缓缓侧过了身。   众人暗中舒了口气,以为他终于要离开。结果下一刻叶疏陈手向后一拂,顺势抽过身后侍卫的佩刀。   那侍卫下意识地抬手去按,然而刀鞘上已经空了。又下意识地去追逐刀光,就见刀影朝着老奴还未收走的手飞去。   叶疏陈的刀法是使得真绝,若论出刀,在座怕是没人比得过他,更别说是阻拦了。   他们只来得及眨眼,事情已经结束。   “啊——!”   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响彻庭院,飞鸟惊了树梢,光色深处的吵闹灯会也瞬间安静下来。   剩下的就是老奴一声尖胜一声的惨叫。   她抱着自己的手软倒在地上,眼前疼得发花,失态地在地上翻滚。   而那根被斩断的手指,刚好飞了出去,落在唐灵瑶的怀里。唐灵瑶木愣愣地接住,后知后觉地看着那根还在淌血的手指。   “啊——”   唐灵瑶终于反应过来,将断指往外抛去,用尽力气大叫,同时仓惶后撤。结果被身后婢女挡住,一个趔趄,跌坐到地上。   她顾不上疼,赶紧往外爬了几步,直到离远老奴。   她的艳丽衣裙上被飙到了不少的血渍,脸上也有几滴,只是因为过于紧张察觉不到这些细微异常。   婢女上前想将唐灵瑶扶起,又拿出绢帕擦去她脸上的血。看见上面猩红的液体,唐灵瑶抽搐般得抖了一下。   对叶疏陈的突然发难,侍卫们皆是失色:“叶公子!”   叶疏陈却是将刀直接归鞘,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道:“处置个不要命的刁奴,慌什么,还你们。”   唐灵瑶已是惊愕失色,嘴巴也略呆滞地张着,她看向叶疏陈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条毒蛇。   刚才那把刀,就从她面前划过。她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血液飞溅而出的画面。   这不是她认识了解的那个叶疏陈啊!   侍卫急道:“叶公子!您怎可在长公主面前动刀?”   叶疏陈很好地展示了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表现形式。他走到老奴面前,用脚轻踢了对方一下。   “听见了吗?闭嘴,别污了长公主的耳朵。”   老奴面色发白,还是紧紧咬住下唇,艰难将声音吞下。   叶疏陈说:“都是这刁奴,我看见她方才嘲笑我,一时冲动,才动了手。”   众人又能说呢?   老奴颤声道:“叶、叶公子,奴婢没有……不敢嘲笑您。奴婢……”   叶疏陈扭头问其他人:“是吗?”   其余人面色诡异。   叶疏陈说:“哦,那就是因为你长得丑,我觉得你在嘲笑我。原来是误会,对不住了。”   老奴将口水咽下,虚脱地靠在地面上,回道:“不……不敢。”   一众侍卫纷纷捂紧自己的刀,怕他再次动手。   当年叶疏陈任千牛卫的时候,不少人见识过他的手段。那些起初有歪念头动脏手脚的人,都被他狠狠整了一番,到后来一见到他笑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他的可怕之处其实不在于手段狠辣,而是有一种好似能随时捏死你的威慑感。或许要把好似去掉。   开始是谁也不相信,后来是谁也不敢提。直到他突然主动离开,才叫众人松了一大口气。   这些风声只在带刀侍卫中流传。他离开有几年了,新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知道的人便越来越少。   他们实在很难相信,一个同谁都可以勾肩搭背,看起来坦率真诚的人,怎会像传言中的那样阴鸷。   今日亲自得见,才知道警告他们的前辈们才是坦率真诚。   瞎了他们的眼。   灯会上的一些客人听到动静,已经聚了过来,只是因为不知情况,暂时站在远处。侍卫们不敢叫他们走近,再添事端,于是悄悄派去一人拦在门口。只希望叶疏陈出完气,能赶紧回去。   唐灵瑶见人多起来,精神缓和不少,抬起头,断断续续道:“叶……叶疏陈,你疯了吧?你……你方才是不是想杀我?”   叶疏陈说:“公主开什么玩笑?邱季深身份不如您尊贵,所以您可以羞辱他,处置他,您不会觉得不对。我身份自然比这贱奴尊贵,所以我也可以羞辱她,处置她,不觉得哪里不对。这不是向您学的吗?”   唐灵瑶:“纵然你父亲是国公,你也不可以对我如此不敬!”   众侍卫无语凝噎。   你还记得他父亲是国公?!   叶疏陈不理,站定在老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训诫道:“纵然你的主子是长公主,却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皇城脚下,连天子都要讲求国律法纪,讲究克己复礼,岂容座下之人肆意张狂。”   唐灵瑶被身边人扶着站起来,颤声说:“你凭什么处置我身边的宫人!”   叶疏陈道:“长公主尚且年幼,遇事不知冷静,可以宽恕,但这刁奴竟也不知规矩,还敢私下挑拨。谁知平日里,又在长公主身边捏造了多少冤事。借长公主威名,行欺压霸蛮之实,这样的罪名,就是直接杖毙也不为过。我今日就是给长公主面子,所以只削了她两根手指……”   叶疏陈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威胁道:   “下次你若是还敢动什么歪主意,我就把你的手给剁了。”   “你若是敢乱嚼舌根,我就把你的舌头给拔了。”   “你若敢有什么坏心思,我就连你的心也给挖出来。”   “听见了吗?”   老奴呛出眼泪,点头说:“是……”   唐灵瑶唇色发白:“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我一定要把今日的事告诉陛下,还有你父亲!”   叶疏陈面色不变道:“长公主真是吓坏了,事情都想不明白。您要是乐意,尽管将今日的事情去告诉我父亲,告诉陛下,甚至是告诉太后,看看谁会说我一句不是。别忘了,要说起因,可是你先挑的事。我又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阿猫阿狗,有人愿意替我主持公道。”   就唐灵瑶这胆子,肯定不敢去找他父亲。也明白自己理亏,不敢就这些小事去找太后。顶多就是到她哥面前说两句坏话。   那太好了,不定唐平章还会代她向自己道歉,然后赔他点东西。   叶疏陈还在那边起哄说:“你可记得千万要去。我明天进宫,就等你去。”   唐灵瑶跳脚:“你你你——”   ·   邱季深等在马车中,久久不见叶疏陈出来,倒是后面一窝蜂地跑出来一群人,看动作仓促不安。   虽说叶疏陈这人在京城可以横着走,单单长公主应该是不怕的。   邱季深手里扒着一个胡饼,还是准备出去看看。   结果她刚起身,叶疏陈就跳了上来。   二人以诡异的姿势四目相对。   对方直接将她的肩膀按下,示意她坐回去。   坐下前,叶疏陈摸了把座位,立马叫道:“邱季深,你吃就吃吧,在车里玩饼,将外面沾着的胡麻掉得满地都是!”   “我用手接着了!”邱季深说,“你那边的座肯定是你自己弄脏的!”   叶疏陈抓过她的手,说道:“你接着什么了?”   邱季深反拿住他的手,转过一点,看着袖口道:“你受伤了?”   叶疏陈也看见了血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真是晦气。阿福,回家……不,先将邱季深送回去。”   邱季深:“里面发生什么了?”   叶疏陈挑眉问:“你还要握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邱季深放开他,又盯着另外一只手里被她吃了一半的饼。   结果那块饼直接被叶疏陈抢过,扔向窗户。   “都弄脏了,还吃什么?”叶疏陈推过桌上的盘子道,“你想吃,这些都给你带回去。还有,这些银子也给你,平时吃点好的。去买菜的时候,多买点肉,做饭的时候,多抓点米,别那么小气。”   邱季深见了鬼道:“你是交代遗言呢?你这样我很慌啊。你有话不说全的时候总是叫我特别忐忑。”   叶疏陈还是重申说:“不算严重的事。”   ·   马车一路到了高吟远家。   邱季深率先跳下来,结果身后的人也跟着跳了出来。   邱季深说:“不用你送,我已经到门口了。这里很安全。”   叶疏陈点头:“哦。”   邱季深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叶疏陈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   邱季深惊道:“你想做什么?你不要回家吗?”   “刚闯完祸那当然不能回家啊。”叶疏陈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句,并直接从她身侧越过去说:“先让我在这里睡一晚嘛,我现在不高兴回去。”   邱季深:“你不是说什么都没发生吗?这分明是严肃到要离家出走了啊!”   “离家出走而已,算什么严肃的事情?”叶疏陈说,“不要命的事情就是不严肃啊。”   这是怎样的认知差距?叶疏陈小时候得闯过多少祸啊?   叶疏陈在院里看了一圈,问道:“还有哪里是空房间吗?”   高吟远听见动静,快速披着外衣走出来。   叶疏陈见到屋主,又多问了一遍。   “没有!”高吟远两手环胸冷漠道,“这里似乎是我家,我没答应说你可以留下来。”   叶疏陈木了会儿。   “哦没关系,我本身就是个喜欢自便的人,你不要招待我了。”叶疏陈快步朝他那边走去,嘿嘿笑道:“你屋子是这一间吗?”   高吟远不摆高冷姿势了,连忙紧张护住门口道:“你做什么?你再这样我叫人了!方才巡街的金吾卫可刚从前面走过!”   叶疏陈说:“你叫啊,你叫……”   邱季深嘴贱接道:“叫破喉咙也没有人呐!”   两人一起扭头看她,表情相当诡异。   邱季深啐道:“我走了!你二人慢慢讲!”   ·   不知隔壁是闹得怎样鸡飞狗跳,反正邱季深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两人都不见了。   高吟远应该是去出摊,叶疏陈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他一向神出鬼没。   到准备做午饭的时间,邱季深才体会到叶疏陈车上那一番话的深意。   多买点肉,多抓点米。   这货怎么不干脆直接点菜呢? 第23章 二更   今日早朝没什么事,很快就散了。唐平章本来以为今天还可以轻松一会儿,结果回偏殿没多久,唐灵瑶就赶了过来向他诉苦。   几句话颠来倒去不停地说,重点在骂人与宣泄。如果不是昨晚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有侍卫来向他提前报备过,他可能都要听糊涂了。   果然这丫头也是知道自己理亏,前因后果都不讲,只说叶疏陈故意吓她。   说了半天见唐平章没什么反应,又埋怨他跟叶疏陈一样,都是故意偏帮邱季深。   唐平章不得不为好友说句话:“你看人太肤浅,邱季深是个好人。而且怎么每次你生别人的气,最后都迁怒到他的头上?他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不是我看人肤浅,分明是六哥您叫他给迷惑了!昨日我那么生气,是冲动了一点,可连叶疏陈都知道让着我,给我点颜面,他却非逼着项寺丞同我作对,是什么意思?”唐灵瑶抓着他的手道,“还有那个叶疏陈,你怎么能跟他做朋友呢?他那般喜怒无常,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他还拿刀想要砍我。”   唐平章说:“叫你说的跟个疯子一样,他怎么可能会砍你呢?”   唐灵瑶恳求道:“我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噩梦,还总能回忆起那血溅到我身上的模样。六哥,你帮我讨回公道好不好?”   唐平章无奈说:“若是他错了,我自然帮你讨回公道。”   唐灵瑶听他语气,分明就是敷衍,甩下他手道:“什么意思!”   唐平章说:“六哥是皇帝,要讲道理的。你又不是没看见,那殿外站着多少个言官,说错一句话,都要被弹劾半天。何况这次本身就是你失礼在先,你虽为长公主,也不能如此霸道啊。”   唐灵瑶还想再说,门外的内侍进来道:“陛下,叶公子求见。”   唐灵瑶立马站起来说:“不许让他进来!”   唐平章已经被她哭了好几轮,整颗头都大了,连忙道:“许是有正事,让他进来吧。”   唐灵瑶顿足:“六哥你就是不相信我!”   “总不能你叫我不见谁,我就不见谁吧?就算你要我罚他,我也得问个清楚。”唐平章对内侍挥手道,“请他进来。”   唐灵瑶心有余悸,听到这个名字还有点害怕:“他来我就走!”   唐平章差点给她来了拍掌欢送,总算能将她送走,叶疏陈有功了!面上强忍着欢笑说:“这样啊那……那要不你先回避片刻?放心,六哥不会偏信他的。去吧。”   唐灵瑶没想到自己昨天刚在叶疏陈那里受了个重击,还没缓过来,今天又在唐平章这里受了一次重击。知道告状无望,甩手气愤离开。   走到门口正好与叶疏陈撞上,又朝着他哼了一声。   叶疏陈今日起的早,在院里逛了一圈,就干脆出门了。他睡不惯高吟远家中那种用麻捏的被子,又冷又硬,还有疙瘩块,好似身上盖的是一床细石头。   他自认应该算到的早,没想到唐灵瑶已经在唐平章面前磨蹭上了。   这姑娘还真记得自己昨天向她挑唆的话,生怕被他抢先一步。   唐平章得以清闲,松了口气,摇头说:“你为何吓她?你看她都缠了我一个早上了。”   叶疏陈说:“陛下就该硬气些,直接赶她出去就行了。她还敢打扰你处理公务吗?”   唐平章:“毕竟是我妹妹,不过偶尔任性罢了。你先坐。”   叶疏陈随意找了位置坐下:“我来跟您说一说昨天晚上的事。”   “不用,我已经知道了,侍卫已将昨日经过都告知于我。”唐平章说起来还有些愠怒,“那老奴确实该罚。她在宫中呆了几十年,怕是时常作威作福,长公主原本哪有这样任性,全是受她挑唆。你就是杀了也不为过。”   叶疏陈说:“那老奴毕竟陪了长公主那么多年,我若真杀,她肯定与我没完,发落了便是。”   “我也是这样考虑。不过昨日,她确实做得太过分。”唐平章问,“五郎呢?没有因此生气吧?”   叶疏陈叹说:“何止生气啊?简直被伤透了心,正呆在家里疗伤呢。昨日回去后,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我看他情绪,大为不好。”   唐平章急道:“小妹无心的,他怎么能放在心上呢!”   叶疏陈看他一眼,又叹一口气。   “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听说过坊间的传闻,是关于邱季深与项信先的。”   唐平章说:“哪能没听说过呀。这谣言不知从何处起,沸沸扬扬,止都止不下去。断然是五郎无意间得罪了谁。”   “是了,连你都听说过,更别说京城其他人。”叶疏陈说,“先是被停职,后又被长公主当众落了面子。这个‘众’里,可还有项信先呢。这落的就不仅仅是脸面了。你也知道,他往日对表妹是一往情深,如今哪能能受得了这样的奚落?”   唐平章想说许多,最后只能长叹道:“你代我,向他说声对不住了。这样,朕赏他一些东西,你带回去给他赔罪。”   叶疏陈:“邱季深这人分得清的,没有怪过陛下,自然不用您去赔罪。”   “不,还是要的。就当是我给五郎的礼物。”唐平章站起来,想去书房中搜一搜,“我记得他特别喜欢韩公的书画,还有……”   叶疏陈忙说:“你还是直接赏他些值钱能卖的东西算了。我看他最近缺银子,缺得很。”   唐平章回过头。   叶疏陈煞有其事地点头:“毕竟他被停职了,没有俸禄也没有积蓄。他父亲又不喜欢他,他被赶了出来,只能投靠高吟远。如今就住在一个小破巷子里。昨夜我去看了,连床被子都没有。”   唐平章心情很是复杂:“五郎他……他也太可怜了吧?”   叶疏陈点头。   ·   邱季深往锅里抓了两人份的米,刚准备去生火,门被嘎吱打开。高吟远拉着一辆小推车进来。   邱季深不解道:“你怎么回来了?”   往常中午都是吃点馄饨随意应付的。   高吟远问:“叶疏陈还在吗?”   邱季深说:“早上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现在还没回来呢。”   她见多了一个人,又往锅里多舀了一小碗米。   “我估计他是回不来了。”   高吟远听着有点幸灾乐祸,因为终于可以不用见到那小子了。   邱季深丢下生火用的木柴:“说明白点。”   “你知道他昨晚上做了什么吗?”高吟远靠在门边,“他直接把长公主身边一个谁给砍了。”   邱季深一惊:“砍成什么样了?”   高吟远:“不知道,只说满地都是血。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不过传闻向来夸张,能说不知死活的,多半人还能竖着走。血流满地不是碎尸横陈的话,顶多破了个口子吧。”   邱季深:“……”   小老弟你很懂啊。平时八卦没少听嘛。   邱季深思忖片刻,沉吟道:“这样的事情,怎么有人敢传出去呢?”   当时去参会的都是正式任职的朝廷官员啊,当然除了她。这些人应该是知道,要守口如瓶的,可第二天一早,竟然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这件事,蓄意的意思简直太过明显,与她上次如出一辙。   邱季深说:“我俩怎么都那么倒霉?”这不是惹上了一个团的水军吧?   有病病哦。   高吟远突得深沉道:“你认识的人越多,越会发现人性险恶。寻常罢了。”   邱季深看着铁锅,突然道:“那就不能这样做饭了。”   高吟远一听不高兴,心说怎么了,叶疏陈不回来,他们还得空着肚子等吗?凭什么?   结果邱季深从锅里舀出一把米,长舒一口气说:“差点放多了。他要是回不来吃午饭,我们该少做一点。”   高吟远:“?”   “哦,炖汤的水也可以少放一点,这样味道浓。”邱季深庆幸道,“还好我还没去拿酸菜。这样的话放一颗就可以了。”   高吟远:“……”   高吟远看她忙活,去墙角拎了一颗酸菜过来,然后又去水缸里捞了条鱼。   “虽说我不待见叶疏陈。”高吟远说,“但我竟然有些同情他。”   邱季深回过身说:“人总是要吃饭的呀。他是国公长子,我是卑微庶民,我替他操什么心?想多了简直影响胃口。”   高吟远突然觉得叶疏陈没那么讨厌了,毕竟报应……他自己不已经在受着了吗?   “就是嘛,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别把自己饿坏了。”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一提就出现了。   叶疏陈从外面跳进来,看起来心情甚好,哪里有点担惊受怕的样子?紧跟着身后涌进来一帮男人,帮忙将东西搬了进来。   大大小小,竟然有三四十个盒子,堆在一起怕比人还高。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到后面,竟然还搬了两床绸面被子过来,将整个朴素又平华的院子,都给带富贵了。   那些仆人放下东西,朝几人略一躬身,就马上离开,像是怕被人看见似的。   邱季深立即过去关上门,惊讶问道:“你回家搬东西了?你怎么敢回家呢?你是偷出来的?”   叶疏陈得意道:“哪需要回家?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   “你进宫了?”邱季深两手捏着他的袖子往上提了一点,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要命的暗伤,唐平章才送这些东西给他吊命补补。   高吟远脑子晕了:“你私自处置了他妹妹身边的婢女,他却送了你一堆东西。陛下与长公主的关系如此恶劣吗?”   叶疏陈说:“都不是,这些是陛下送给邱季深的!陛下觉得五郎这次被长公主伤了心,特意送点东西安慰一下,希望你不要计较。还说了,等过冬的时候,他会给你派份赚钱的差事,你就不必这样受苦了。”   他说着直接搬起一床被子,朝高吟远隔壁的屋走去:“我帮你打的秋风,我缺一床被子,这个要了,剩下的大家一起用。”   高吟远看邱季深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抱着手臂站远了一点。   邱季深从他的视线中感受到了屈辱:“我……不是那样的人!”   高吟远:“我什么都没说。”   邱季深:“想也不行!”   邱季深走了两步,又猛然回头,指着高吟远警告道:“你跟叶疏陈,都什么毛病?想都不能想!”   ·   邱季深清点了一下,发现唐平章送的东西,真的是很实在。都是一些山珍海味,干货、干果、肉干一类,还有就是一些昂贵的补品药材,外加五十两。   这样的天降横财,简直是……   “你这一刀砍得真值钱。”邱季深语气复杂道,“我真是不懂你们权贵之间的友谊了,难怪我以前总是那么穷。”   根本摸不到他们的门路啊!   叶疏陈坦然说:“做上高官就行了。只要你有实权在手,那就什么错都是别人的。”   邱季深:“唉。”   这话说的,还挺实在。   邱季深振奋起来道:“反正就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对吗?我此前还真有点担心,你是故意吓我吧?”   叶疏陈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从桌上拿饼的动作变快了一点。   邱季深眯起眼,察觉到了不对。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三人都安静下来,就听来人声音低沉道:“大公子,老爷请您回家。”   邱季深:“……”   叶疏陈朝她无辜一笑,耸了下肩。   门外人又道:“邱公子也在的话,请一道吧。”   邱季深:“……”   邱季深捂住脸,露出了沧桑的神色。   不过,她……她现在已经停职了,那是不是不去也可以的?   高吟远的事情证明,国公这条腿一点都不好抱,她还是不要抱了。   哪知这种想法刚出来,一道贱兮兮的提示音跟着冒了出来。   【风萧萧兮……国公请你过府问事,自然是因为坊间的无知传言。他现在正为此恼怒,你决定回答:   【A:好的。   【B:马上就去。   【C:实在巧合,我也正在劝叶疏陈回家。   【D:连起来念一遍。】   邱季深:“……” 第24章 一更   最后的答案跟这系统一样,充满着贱坏的光环,选定在D上。   邱季深过去打开门,对着门外的老仆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叶疏陈跟老仆同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叶疏陈对着她一路的长吁短叹,邱季深故作不知。   半个时辰后,二人已经被提到国公面前。   选的地方是院里的凉亭,不至于太过严肃,邱季深觉得还是有救的。   果然国公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开口的问话也是和缓的。   “昨晚去哪里了?”   叶疏陈说:“在外反思。”   国公:“反思出什么了?知道错了吗?”   叶疏陈沉默。   国公耐心地等他开口,只是邱季深已经看出对方的表情有些生硬,正在发火的边缘试探。   “好吧,我说真话要被你罚,说假话也要被你罚,那我还是说真话吧。”叶疏陈挺直腰背,义正辞严道:“邱五郎是我带去的人,那老奴故意唆使长公主当众要他的发簪,不是蓄意羞辱又是什么?长公主对我说话的时候,也总是针锋相对。明明是她有错在先,我也给了面子,她却还要步步紧逼,所以我才生气。”   国公同每一位恨不成钢的老父亲一样:“你真是一点都不知悔改!”   叶疏陈嬉皮笑脸道:“我还说最近这京城的风声怎么传得这么快,不知道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您要是觉得方便,推我身上也行,反正我不挑。”   国公一拍桌面。   那可是石头磨的圆桌。一掌拍下去是道闷响。邱季深都替他觉得疼,不觉缩了下脖子。   国公:“这也罢,人已经走了,你还追上去砍掉了她婢女的手指,这就是你不对!她是长公主,你以为你是谁!”   叶疏陈说:“我是你儿子!”   叶谦猛然看向邱季深:“你说呢!”   邱季深神游在外一样:“我……我是您儿子的朋友。”   国公怒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邱季深喉咙干涩道:“国公,我是叶公子的朋友。他是为我出头,无论如何我感激他。”   叶疏陈说:“我是替自己出头。我这暴脾气,忍受不了那些无礼娇蛮。他们想嘲笑我叶疏陈,我宁愿叫他们忌惮唾骂。看看谁还敢在我身上惹是生非。”   “这种时候倒是讲义气不讲道理了?”国公说,“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你非要发作,长公主要根发簪给她不行吗?闹个脾气是要做给谁看?这委屈还受不了?你为什么不能忍一忍!”   邱季深暗暗叹气。   难怪要叫她来,这拐了个弯儿,分明还是在骂她啊。   “凭什么我要因为别人的错受委屈?凭什么?”   叶疏陈态度冷冽起来,“您对我只会说这句话吗?还是您只对我们说这句话。”   国公怔住,随后看着他神色闪动,叹了口气,疲惫道:“我看你,是缺乏管教。”   ·   房间的门从外面被合上,但窗户是打开的,屋内还算亮堂。   叶疏陈轻车熟路地返身过去,到上面的阁楼,在角落的那张竹床上躺下。   他撒手不管:“那什么……什么字的陈情,就请你来写了。”   就是三千字手写检讨嘛,邱季深懂。   命她将事情好好表述清楚,还要带反思感悟跟评价。   邱季深:“为什么是我写?国公叫我督促你,不是叫我帮你舞弊!”   “因为我不学无术,不喜欢念书。”叶疏陈坦荡说,“何况之前,你还出卖我,你是就忘了吗?我拿你当朋友,结果你一遇到我爹,跑得比兔子还快!”   邱季深说:“你管我嘴上怎么说,不是陪你过来了吗?我哪有跑?”   叶疏陈指着她的心口方向道:“我是在跟你的贼胆说话!我还看见它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自己朋友被骂,却一个字也不说。垂首在那个地方装聋作哑,说不定是在看好戏呢。”   邱季深:“……”啊,这人真的是好无聊。   邱季深也知道,把自己跟叶疏陈关在一起,还布置了检讨,分明就是在罚她,顺便关叶疏陈一会儿。   不知道是该说国公用心良苦,还是自己比较倒霉。输在爹不给力,你说这也没有办法的。不过她也算是拿钱办事,之前答应了给叶疏陈做陪读,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展示自己的作用了。   叶疏陈探手在床底下掏了掏,最后足足翻出一堆东西,丢了两本书过去道:“随便抄抄就行了,哪能真当真啊?不用你白抄,屋里的东西随便拿,爱上了就是你的,我替你做主。”   邱季深不与这家贼论真假,在一旁的桌上,把东西一字摆开,然后坐那儿磨墨。   叶疏陈也安静坐了片刻。   不久后外面突然飘来一朵乌云,遮天蔽日,天色竟是瞬间黑了下来,风声也开始呼啸,看着是要大雨将至了。   邱季深翻了一会儿,找出盏灯油提前点上。   “我不管!”叶疏陈自己开始发脾气,站起来朝窗外喊:“让人多拿几盏灯来!他让我挑灯夜读,我就要亮如白昼!”   那也太浪费了,为什么要在一个贫穷的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财富?   邱季深咋舌说:“亮如白昼,你还能睡得着吗?说的好像你真的要奋战整晚似的,有本事你来啊!”   叶疏陈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又偃旗息鼓,当无事发生,乖乖坐了回去。   邱季深也是磨磨蹭蹭,哪管它那么多。刚提笔写了两个字,就有下人来报。   “大公子,邱公子,邱郎中在门外求见。”   邱季深书写的动作一顿。   那是她爹啊!   她顿感头疼,知道倒霉事一来,那是一桩接着一桩的。正准备出去见他,结果叶疏陈不温不火地开口道:   “我们府上如今的下人是怎么回事?一点小事也要过来打扰。不知道你主子叫我们闭门思过吗?你再将这四个字多念几遍。”   奴仆立马道:“是。小的知道了。打扰二位公子。”   他说完匆匆关上门,生怕触了这位爷的怒火。   邱季深说:“你怎么把我父亲给推了?他那位是我的爹。”   叶疏陈:“他现在找你能有什么好事?你方才刚听了一通训斥,还不够吗?就好比我父亲找我一样。我要是能不来,我早跑了!”   邱季深心里是很想附和他的,但还是理智说:“他会亲自过来,甚至是到国公府来找我,应该是有正事。”   否则以邱父的脾气,哪会管她啊?差遣个下人过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邱季深站起来说:“算了,我还是去见他一面吧。”   “那就带伞。”叶疏陈提醒说,“不然稍后如果下雨,他们找个由头又能数落你。”   邱季深:“哦。”   “再找个下人跟着你。”叶疏陈对外面喊道,“带邱公子过去,记得有去有回!”   外面的人应:“是。”   邱季深羡慕了。   哇……这哪是闭门思过啊。自由的心一刻不停地在躁动啊。   ·   仆人一路小跑着过去回话,怕把人给冷落了。   邱父听到回禀,脸瞬间沉了下去,问道:“他真说不见我?”   仆人说:“并未见到邱公子。是国公说了,大公子需要静学,所有外人不得入内,自然无人敢进去通报。请郎中见谅。大约到明日早上,他二人就可以出来了。届时我再帮您转告。”   邱父勃然大怒,呵斥道:“我是父他是子,我来见他,他闭门不见不说,还要我等到明天早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今天已经绕了好几个弯,先去的西市,随后去的高吟远家,之后又被推到了国公府,结果都是见不到人。高吟远对他语气还不善,这火气瞬间就爆发撒到邱季深的身上了。   仆人:“是国公……”   邱父挥手:“这样的鬼话休来糊弄我!罢了,他今日不见,以后也别见我!你就告诉他,今日如此,是他自己选的,届时别怪我不近人情!”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提着衣摆上了马车。   等邱季深赶到门口的时候,马车刚好驶出街口,不见踪影。   人跑得也太快了,这都没追上。   旁边仆人将方才的话转告了她,邱季深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他难道还近过人情吗?   身后护院问要不要备马去追,此时正好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来,邱季深想着这简直是天意使然,就说了句“算了”,心安理得地转身折返回去。   ·   “总算是下雨了。”叶疏陈盯着窗外说,“这两天太过闷热,好好将热气洗一洗吧。”   邱季深重新拉开椅子坐下,没了学习的状态,在桌上动来动去打发时间。   系统突然提示了一声,并标红弹了出来。   那个【妥善处理好你与表妹的婚事】的任务,变成了锁定状态。   目前身份变成了“即将与叶裁月取消婚约的表哥”。   后面还多了一行字:   【目前进度:良好。】   邱季深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邱父方才是来跟她谈这事。   那这是……这是喜事啊! 第25章 二更   慢慢外面天色开始变得灰朦,雨忽大忽小,却一直连绵不绝。   下人送来晚饭,摆在门口。邱季深侧身喊人没应,这才发现叶疏陈已经睡着了。   她过去看了一眼,见他睡得很沉,浑身似还有些发颤,就没有叫他,只是拿过挂在旁边的薄衫给他披上。   春雨如豆,寒气乍还,夜间忽做大风。邱季深忙着将吹散的纸张压住,再将不断拍打震动的窗户固定。   细雨从小窗中飘进来,落到皮肤上,带来一股舒爽的凉意。水滴将院里的花瓣打落,带上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叶疏陈深吸一口气。   相同的气味与滴答的声音,勾勒出一幅迷离的画面,支离破碎的场景犹如镜花水月,将他困在其中。   他回忆起被母亲抱在怀里,那怀抱带有些许的温暖。她低声宽慰自己说:“忍一忍,忍一忍,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相信你爹。你这么聪明,他一定是爱护你的。”   一会儿是向来寡言的母亲终于发疯似地质问:   “凭什么我就要受这委屈!凭什么!我同你夫妻那么多年你就回答我一句,凭什么!!”   一会儿又是雨水混着泪水,打湿他的衣衫,他被人抱着离开,身后母亲声嘶力竭的一声:“我儿——!”   叶疏陈浑身一震,猛得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双贴着自己额头的手,他直接抓了上去。   邱季深吓道:“叶疏陈!你没事吧?”   叶疏陈呼吸沉重,好几个喘息,视线才清明起来,耳边的轰鸣声也渐渐消去。   他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你哭了?”邱季深说,“你做噩梦了?”   叶疏陈喉咙还有些沙哑,低声道:“噩梦是假的。真的噩梦是醒来后才发现,原来都是真的。”   邱季深也不追问,只是说道:“噩梦就是假的。真的也只是过去。现在已经没事了。”   叶疏陈恢复得很快,又是一副讨打的模样。抓着她的手,轻轻拭了把自己的脸。   “喂!”   邱季深猝不及防,叫了声,连忙把手抽回来。   叶疏陈半倚在床上,摆出贵妃侧卧的姿势道:“你不安慰安慰我。”   “我为什么要安慰你!你在这里睡觉,我还在那里抄书呢!”邱季深冷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旁,摇头晃脑地叨叨道:“我才需要安慰。什么之乎者也,写完这玩意儿,话都不会说了。”   叶疏陈看了眼天色,惊说:“你还在写啊?什么时辰了?”   邱季深将笔一摔,怒道:“不是你!让我在这儿给你写的吗?!”   叶疏陈笑了出来,明显的幸灾乐祸。   邱季深嘁了一声。   过了片刻,叶疏陈又问:“我连累你抄书,你是不是怪我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邱季深又把笔捡起来,叹说:“唉,算了吧,人皆有一死,或自己作死,或被人害死,没有差的。”   “哦……”叶疏陈没听明白,只觉得这是个很厉害的结论。   他抱着自己的手臂,侧过身体看向窗外,又安静躺了一会儿。   随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其实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   邱季深说:“这个好难的。人活着嘛,总要说些谎话的,无心之失,吹大了,也有可能啊。”   叶疏陈:“我原谅你。”   邱季深:“哦。”   邱季深想了会儿,又抬起头,觉得不对:“不是,我……有什么需要你原谅的?”   “我来看看你写了多少了。”   叶疏陈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鞋子,过去拿走她手上的册子。   他低头装模作样地数,两个四个地往上蹦,最后直接乱讲道:“何止三千字啊,五千字都有了!而且文采斐然,反思到位。叙述真实,就这样了。”   邱季深:“你认真的啊?你要是早告诉我是这种标准,我还写这个?”   叶疏陈说:“谁老老实实给他写个三千字?我写了他能看吗?”   叶疏陈指向那边的竹床:“你去睡会儿吧,我把东西给他拿过去。”   邱季深站起来:“这都这么晚了,你父亲应该已经睡了。”   叶疏陈立即愤慨道:“我都没睡,凭什么要给他睡?我都没觉得我错啊!”   邱季深纠正道:“你是刚醒!”   叶疏陈理所当然道:“岂不是更严重?都叫他罚出噩梦来了,还不如不睡呢!”说完觉得很有道理,带着一身讨伐的杀气就出去了。   邱季深心说,这样的鹅子,大概也是每个老父亲的噩梦吧。你俩有来有往,分明是不相上下啊。   ·   邱季深早上醒来就离开了,当时时间应该已经不早,她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想起来。也没人来叫她,应该是叶疏陈发了话。   国公府这地方,真的太过可怕,总觉得好像一闭上眼睛,就会有人把她拖起来喊去工作,简直是深刻的心理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叶疏陈给传染的毛病。   她走的时候,叶疏陈正在跟国公一起吃饭,她就没打招呼,悄悄摸上一盘糕点,自己离开了。   她步行回到高吟远的家中,推开房门,没想到那个卖馄饨的家伙竟然还在。   往常这时辰,高吟远早该推出去开摊了,因为卯时之前的生意是最好的,多难吃的馄饨都能卖得出去。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儿劈柴。旁边木块杂乱地垒了一堆,显然数量已经够多。   邱季深有点感动地说:“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高吟远这才放下斧头,状似平静地过去擦了把脸,把被汗打湿的衣服换了下去,说:“怕你死了。早做准备,还能给你收个新鲜的尸。”   就知道从他嘴里难听到好话了。   “还是你懂礼尚往来。”邱季深说,“不过收尸的话,就算了,你连棺材都买不起,还是麻烦你去通报我三哥给我收吧。”   高吟远瞥了她一眼,重重拍下锅盖,西里哐啷地将东西都摔齐,推着车要出门。   邱季深跟在他屁股后面,得意笑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啊,换成我给你收尸的话,我能买得起,毕竟陛下送了我五十两呢。什么木头什么款式,你还能随便挑,我对你够兄弟吧?”   高吟远理都不想理她,径直出了门。   ·   高吟远刚走过一条小巷,抬头正好看见远处项信先朝这边走来。他犹豫了会儿,转过推车,又跑了回去。   项信先见状不对,也加快脚步,追着他过来。   邱季深刚刚换了衣服躺下,准备小憩片刻,就听见一道粗暴撞门的声音。本来想起来看看,紧跟着又是有人在锁自己的房门。   “高郎为何如此慌张?又跑了回来,好像在躲我似的。”项信先的声音响起。   邱季深顿时不敢动了。   她不用想都能猜得到这人来是要做什么的。可她一点都不想听解释。他不明白,有误会的其实是少年他自己。   好不容易误打误撞取消掉的婚事,怎么能因为他再受到影响?   高吟远面不改色道:“忘记锁门了,里面有些贵重的东西。昨日明目张胆地送过来,怕会遭人惦记。”   项信先并未多想,只问道:“邱兄回来了吗?”   高吟远说:“他不在。”   项信先:“可是方才国公府的人说他已经回来了。”   “可能是回邱家了吧。”   “我想不会,他还是与你的关系比较亲近。何况邱家东西他都搬出来了,回去也不方便。”   “那我就不知道了。”高吟远重新推起小车,示意说:“我要走了。”   项信先不死心道:“我能否留在这里等候?我想他应该是会来的。”   高吟远瞥了眼门锁,心说邱季深真被人堵门也是活该,点了点头道:“那随你。”   邱季深看了眼大开的窗户,重新躺下休息。   呵,这年头谁还走寻常路?有什么好怕的?你看叶疏陈才走过几次大门?   ·   高吟远离开后,项信先去隔壁两个空房里扫了一圈,确定没人,又到院子里帮忙整理摆乱的干柴。   邱季深本来以为项信先只是等一会儿就会走,没想到竟然一直留着。细碎的脚步声不停在外面响动,她的睡意又总是凝聚不起来,最后干脆起来抄书。   过了没多久,叶疏陈从窗户口跳进来,   他小声道:“我看见……”   “嘘——”   邱季深示意他悄悄。   叶疏陈走近,伏在案边低声道:“我还在家里找了你好久,你怎么直接走了?”   邱季深示意他不要说话。   叶疏陈看了眼院子,说:“我帮你去引开他?或者干脆跟我走算了。何必为难自己呢?这种事能躲得过去吗?”   邱季深心说,不需要躲过十五,躲得过初一就行了。等她跟叶裁月的婚约正式解除,这些人想怎么闹都随意。毕竟任务状态现在只是锁定而不是完成,还让她有点顾忌。   她让叶疏陈稍等一会儿,让她把最后几页抄好,再跳窗离开。   就在她快要抄完的时候,一道女声在外面喊:“表哥,表哥你在吗?”   邱季深浑身一个激灵。   表哥不在啊!   她发现院子里的项信先也骤然没了声音,似是紧张地停在中间。   紧跟着院门被人推开。   项信先想邱季深要回来,所以就没关门,没想到给表妹行了方便。   听起来是没躲掉。   叶裁月喊道:“项大哥。”   项信先干巴巴地答:“是。你来找邱郎?”   邱季深站起来,小心移步到门边。   这不是她想要偷听,只是命运罢了!   ·   院子里两人说话的声音被刻意压低,邱季深听得模模糊糊。只有几个关键词,还不真切。   不远处的叶疏陈倒时不时地点头,表情跟看到好戏一样变化莫测,仿佛真的听到了。   在邱季深两腿开始发麻之际,外面的二人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终于大了点。   叶裁月道:“我不想与他成亲是因为我不喜欢他,这与他好不好没有关系,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项信先:“这是你的选择,我从未置喙。我只是明白地告诉你,我对你真的无意。我不会娶你的,无论你说的是什么苦衷。”   “我不相信!”   “当初是我的错。我未及时澄清,所以叫人误会,不想会传到你的耳里。可那真的只是我朋友无意的笑谈,不是我亲口说的!那时他当着邱郎的面,口不择言而已。”   “你何时与他关系那么好了?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他毕竟是你表哥,你应该给他留两分薄面。”   “我已经给他留了面子!”   “那怎会闹成如今的满城风雨?你表哥他又做错了什么?”   叶裁月情急喊道:“可他根本不是我表哥啊!”   邱季深身形猛得一歪,险些摔倒,被叶疏陈一把扶住。   院里屋内,都因为这话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第26章 证据   邱季深着实被她一句话惊到失色,好在没忘了自己的处境,最初的慌乱过后,马上稳住了。   这句“不是我表哥”有很多层涵义。可能是她主观上的认为,可能是她的某个误会,也可能是她真的知道什么。不知道叶裁月说的究竟是哪一种。   但肯定与自己的性别无关,也不会是冒名顶替这样严重的事情,否则就算她不说出来,也早来找自己商量了。   还有什么?   邱季深实在想不出来。   不过身份这样的事情难以证明,何况古代社会,无法进行亲子鉴定。就算她说出来了,也完全可以找理由诡辩。自己现在冲出去,反倒显得心虚。   而且出去又能怎样呢?嘴长在她身上,难道要杀了她才能叫她闭嘴吗?   邱季深看向叶疏陈,才发现对方还在用力抓着她。   叶疏陈朝她挑了挑眉毛,似乎并不惊讶的样子,然后放开她的手。   邱季深默默收回,并抱住自己的手臂。   ·   外间项信先沉默半晌,说道:“我当你是失言……”   “我没有。”   叶裁月起先脱口而出是无意,但是到了这地步,反而冷静下来。   项信先正色道:“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你表哥,谁是?”   从邱季深回来开始,他身上就有许多疑问。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何不主动去找家人,为何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又为何爱子多年失踪回来,邱父却如此冷漠?   有不少人都有这个猜测——或许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邱季深,只是在顺势假扮罢了。   先前他跟好友梁渊弘就想要查证,不过尚未查到这一步。主要是不管邱季深是不是邱郎中的儿子,对旁人没有多大坏处,没人乐意只因一点猜测,就大费周章地与一个小人物计较。   但叶裁月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多的是人喜欢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何况邱季深在京城的确得罪过权贵,要是叫别人知道,不定就完了。   冒名顶替先不算,首要欺君就是死路一条。   项信先道:“你想退婚他已经愿意,你逼他是没有用的!不是说你们两家已经要退婚了吗?”   “我没有逼他!”叶裁月说,“我知道他同意,我心里也感谢他。”   项信先:“既然如此,你还想做什么?”   叶裁月:“可是婚约根本没有退!我找姑丈详谈,他是愿意帮我,但是我父亲不同意。如今我声名狼藉,外人都说我嫌贫爱富、厚颜无耻,若自此退婚,传言就要坐实了。我父亲不允。”   ·   邱季深在里面听得皱眉。   原来没有正式退掉?   难怪任务里写的是锁定状态,用的是即将退婚的字眼。这是为了贷款让她开心吗?   有病病哦!   又听项信先问:“叶伯父不允与他有何关系?”   叶裁月:“那我又有什么办法?所以我才来找他商议呀!我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我如今一无所有,是我活该吗?我只是不想嫁给他而已,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项信先:“我已经说了……”   “项公子,你不用口口声声重复说你对我无意。你对我无意也好,瞧不起我也好,这婚我也要退。”叶裁月说,“如今闹到这种这般,难道我与表哥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项信先苦苦相劝:“叶姑娘,你现在只是太冲动了,等你冷静下来,你会后悔的。邱郎是个好人。他不会怪你的。”   邱季深心里喊道:好人也会想杀人的!项兄你想清楚再说话!   叶裁月气说:“哪怕后悔,我也愿意承担苦果,不用你来规劝!”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不知二人在咬什么耳朵。   邱季深烦躁,摸了把脸,发现嘴唇都急得起干皮了。   ·   项信先不想与她争吵,才放低了语气道:“你方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裁月目光飘忽,转过身背对着他,刻意含糊道:“就是那个意思,他不是我表哥。我知道你们在奇怪什么,曾经我也好奇,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项信先听着,却好似心中的猜测得以证实:“你有证据吗?”   叶裁月迟了片刻,握住自己的手,点头道:“我有。”   项信先上前:“你若还念及他曾经对你的情分,不要跟其他人提起,把证据给我。”   叶裁月:“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项信先:“你先说。”   “你知道后,不要告诉别人,谁也不要告诉。他为人确实不错,我不希望他因此恨我。”   项信先听着,觉得她说应该真的不是想害邱季深,可总有那么一点违和,又说不出来具体在哪里。嘴上应了一声道:“好。”   叶裁月:“第二件事。证据我放在我自己的屋里,你想要,就陪我回去拿吧。”   项信先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于理不合。叫人看见,怕会误会。”   如果可以,他甚至连面都不想见,立场划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再去她的家里,甚至是她的屋里呢?   叶裁月也冷下脸道:“那就算了。自然有别的人想要。”   项信先冷冷叫了一句:“叶姑娘!”   ·   邱季深那边正烦恼听不到关键内容,脑海中直接响起一道提示。   【听二人谈话,叶裁月手中握有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且无意害你,然是真是假伤无从得知,你只知道此事大意不得,你决定:   【A:相信项信先的为人,他应该会帮你,先静观其变。   【B:表妹或许只是在假言试探,现在出去,与她对质。   【C:已知证据在表妹闺房,趁他二人尚在争辩,悄悄潜去,销毁证据。】 第27章 藏匿   邱季深焦躁等着结果出来,最后前两个选项一起变黑,只剩下第三个还亮着。   邱季深马上想到……她手脚那么废,还玩儿潜伏?怕不是会跟小鸡一样被人拎出来?   而且,叶疏陈现在还蹲在她旁边呢?要怎么跟他解释,又要怎么骗过她呢?   邱季深正在迟疑,那边叶疏陈直接拍拍她的肩膀,用嘴型示意道:她说东西在她屋里,我带你去。   邱季深惊了。   这货一定是系统给她开的外挂吧?   叶疏陈指着窗口,示意她赶紧动作,再慢说不定就要撞上了了。   他拉着邱季深,一起从窗户口跳出去,来到后面的草坪上。贴心地将窗口合实,再熟练地翻上矮墙,返身过来拉邱季深。   叶疏陈的手劲比她预料的还强,直接将她拉了上去。松开手的时候,邱季深还觉得右手手臂有些发麻。   等出了巷口,邱季深才小声问道:“你刚才真的听得到?”   叶疏陈说:“耳聪目明嘛。听不清楚,但也有七七八八。如果你不在我旁边老是大喘气,我就能听清楚了。”   邱季深:“……对不住啊,我活着有碍你发挥了。”   叶疏陈问:“你表妹家在哪儿?”   邱季深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地图,然后报了个大概的位置。叶疏陈对京城熟悉,直接找对方向,回头朝她催促道:“快点跟上啊。”   邱季深赶紧迈动步伐跑在他身边,脑海中的脉搏在有力跳动,她想及时补救一下,干笑着道:“其实我都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才觉得那么奇怪,如果我不是她表哥,她跟我定这门亲算什么?你说是吧?说不定她只是在骗项信先罢了。”   叶疏陈侧过脸,说道:“你欲盖弥彰的样子,特别蠢。”   邱季深不说话了。   两人之间好像有点心照不宣的东西在慢慢泛滥。   叶疏陈不经意说:“你是太紧张了,你的呼吸告诉我的。你如果想装得冷静,好歹眼珠子也动一动,不要老是盯着一个地方,也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邱季深自嘲说:“没关系,我平时就长了一张苦脸。”   叶疏陈认真对着她的脸看了会儿,笑道:“分明就是一张很讨喜的脸嘛。我看见的时候,就挺开心的。”   邱季深:“……”   她又不说话了。   总能应得人哑口无言,也是一种本事。   ·   叶疏陈在前面领路,两人真的进了叶裁月的宅院。   邱季深发现他窜得比自己还快,几乎不用多思考,脚已经动起来了,邱季深为了跟上他,都来不及看地图。   “你对这里怎么这么熟?好像你来过很多遍似的。”   叶疏陈回过头说:“京城的宅院不都这样吗?四四方方,会客、后厨、偏院。几个小辈一字排开,该住哪边住哪边,不是讲规矩的吗?”   邱季深支吾道:“我……”哪有那么多的宅院给她学习啊?   叶疏陈想起来,同情说:“你家是特别,你住的根本是下人房。我第一次去的时候翻了好久,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邱季深:“……”   听起来简直想要哭了。   叶疏陈老前辈一样地教导说:“我告诉你,做贼嘛,动起来肯定要比静下来来得安全。一个是受制于人,一个是先发与人,区别很大的。”   邱季深无奈说:“我没有很想学做贼的经验。”   叶疏陈:“那道理都是相同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不你们读书人说的?不过我的更通俗易懂。”   邱季深心说,自己一个读书人,都没听过这一句呢。叶兄你很棒棒啊。   可是别说,他虽拐了好几个弯,但一直不停,所以动作真的快。邱季深还没反应过来,叶疏陈已经将她带到了。   他指着前方一个闭合的木门问:“你说,她的屋子是这一间?”   邱季深都来不及喊不,人已经冲了进去。她只能跟着一步跳进去,急道:“你怎么那么大胆,说不定屋里有人呢?”   叶疏陈说:“有人我就听到了。在外面磨磨蹭蹭,才容易叫人看见。快点关门!”   邱季深已经反身将门合上。   二人站在门口,没有走动,而是纵观全局地看了一遍。   屋里不能翻,一翻就乱,容易叫人看出端倪来。何况是他们连所谓的证据是什么,放在什么地方,甚至连有没有都不知道,就算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个所以然。   这种时候只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进行中路截击了。   叶疏陈的想法显然跟她一样,他在屋子里小心转了两圈,最后选了木床后面的一小块空隙,将自己藏进去。   他在墙后伸出手指勾了勾,诱惑道:“来啊~”   邱季深其实更心水前面的那个衣柜。历来衣柜还有床底藏人都能铸就不朽的传奇,是一代人的回忆——虽然这一代人并不是当代的人。   叶疏陈的手指还在孜孜不倦地诱惑:“快点来呀~”   邱季深只能跟过去。   叶疏陈让出自己的位置,叫她躲在里面。   两人肩并肩地贴在墙上,不舒服地站在一排。   邱季深小声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过来。”   她觉得项信先会答应,只是快慢的差别而已。   会摆下鸿门宴,是因为知道对方一定会来赴约。所以明面上的威胁就不在乎了,只管大胆地将利益抛出来。   用叶疏陈的风格来说,太过聪明的人,总以为自己能把一切做好。太过血性刚直的人,总会将别人的意外与他人的错误揽成自己的责任。项信先正正好就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用站军姿的方式躲在这儿。久了还真是有点支撑不住。   叶疏陈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将手放下来。   隐隐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声。   项信先说:“叶姑娘,这里我就不方便进去了吧?”   “你这样避我如蛇蝎,在你眼里我就如此卑劣?”叶裁月听着有股冷笑的意味,“方才我不是已经听你的话,将奴仆都遣开了吗?”   项信先:“还是要讲礼的。没有哪个道理,说男人可以进入未婚女子的闺房。实在不雅”   “你百般怀疑我,就是礼了?”   叶裁月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冷冰冰地丢下几个字。   “你如果不想进来,那就算了。”   项信先颇感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都已经到这地步,再矫情也没有用。难道退缩吗?退缩又要心里不安。   他本来以为叶裁月还会找别的办法要他留下,他想如果再来一次,他就直接走。结果对方从书架上拿下一卷画,直接交到他的手里。   项信先看着手中物品,困惑道:“一幅画?”   叶裁月说:“你看过就知道了。”   项信先不明所以。   邱季深同叶疏陈对视一眼,也很迷茫。这次是真的不知道。   叶裁月在书桌后面坐下道:“你觉得我还会使手段逼你留下?不过看你手无足措的样子真挺有趣的。我想没人见过你项寺丞这样的模样吧?”   邱季深心里默默应了一句:有,咱们仨。   叶裁月说:“你回去吧。”   项信先朝她抱拳,然后转身离开。   邱季深示意叶疏陈,什么时候才能走。要去追项信先才行。   叶疏陈摇了摇头。   果然没走多远的项信先又折了回来。   他手执画卷,声音急促道:“你父亲来了。”   叶裁月站起来,望向门口。   “失礼了!抱歉。”   项信先说了一句,无奈开始找地方躲藏。   不得不说,有时候男性的眼光是相似的。   他慌乱下径直走到床后,与另外两人进行了革命的会晤。   这一照面叫他猛得愣住。   叶疏陈抖着眉毛,朝他天真笑了一下,邱季深扯了下嘴角,友善地跟他点头。   项信先眨着眼,整个人梦游似地走了进来。   目视前方,可怜、无助。   叶疏陈搭上他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   懂,都懂。   实在是值得令人铭记的一幕。 第28章 一更   三人各怀心思,只有叶疏陈一个乐在其中的样子。   邱季深无声叹了口气。   是命运罢辽。   叶疏陈趁着项信先发愣,揽着他的手臂突然一挥,从他手上抢过了画卷,然后转到右手,塞给邱季深。   项信先终于回神,急着去抢,又被叶疏陈一下子按住不得动弹。   “嘘——”叶疏陈朝着他示意,然后继续拍他的肩膀安抚。   还没到需要鱼死网破的地步嘛。   项信先整个人分明是要疯的模样,对着叶疏陈怒目而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人呢?!   叶疏陈坦荡笑了下,对着项信先挑眉做口型。   “项兄艳福不浅是吧?”   项信先一身正气,恨恨扭过头不做理会。   叶疏陈推着邱季深,要她给自己附和。   邱季深心说,她要是有这样的桃花运,宁愿一辈子秃枝儿了。哪是艳福啊?是劫难啊。在古代做美男子真的太难了。   三人之间的空气在躁动,但还是强行克制着自己的内心。   外面叶裁月喊道:“父亲。”   叶父冷声道:“我方才听下人说,有个男人跟你一起进来的?”   叶裁月回:“已经出去了。”   “我怎么没有看见他出去?没听人说门口有人出去!”叶父厉声道,“你不要背着我做什么事,你别忘了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怎么能把男人领到自己的院里来呢?”   叶疏陈又用脚碰了碰项信先,见他倔强地别着头坚决不理自己,就侧过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说,他父女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巧合而已?你是被请君入瓮,还是误入狼窝?”   项信先耸了下肩膀,示意他赶紧走开。   叶疏陈饶有兴趣地笑了下。   叶父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眼睛犀利地在各个角落转动。嘴上问道:“你今天早上做什么去了?”   叶裁月说:“去找表哥。”   “你找他做什么?你还没死了这条心?”   “没有见到人。”   叶父痛心道:“我几次三番好言相劝,与你讲明利害,你竟然一句也不听。你究竟是怎么了?越发离经叛道不知轻重!”   叶裁月心一发狠,咬牙说出了决绝的话:“我已决定非项寺丞不嫁。表哥那边,我是肯定要退婚的。无论父亲你说什么,女儿的话也讲得明明白白!”   “你是着了什么魔!天底下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这样不知羞耻的话你也说的出口?”叶父道,“我一生光明磊落,如今年老却因你成了京城的笑谈,你自己听听,外面那些话还不够乱吗?这还不够,你要带累多少人?我若是你,都羞于见人,早一头撞死在那南墙上了!”   邱季深与叶疏陈整齐一致地默叹摇头,项信先闭着眼睛唇间苦涩。   为什么总是不明白呢?有些事情就是强求不得。   叶裁月朝他跪下道:“父亲,当初的婚事是您定下的,就因多年前一个决定,您非逼您女儿跳入火坑吗?”   “他哪里那么让你不喜欢?他不就是矮了些,娘了些,白了些?虽然看着不是那么男人,但起码老实啊,这样的男人,以后总是会疼你的!你与他过日子起码不会苦了自己。项信先那样的人,你拿得住吗?他现在就对你百般推拒,往后更加不会与你亲近!”叶父道,“你听为父一言吧!”   邱季深捂住心口,那里正深深钝痛。   怎么要这样对她?这群人就非要以自己为参照物吗?   叶疏陈嘀咕了一句:“直白地说,也太伤人了。”他当初可委婉着呢。   邱季深:我呸!   这两父女一定是在逢场作戏,一定是的!   叶父见她不理,又追问之前的问题:“那个男人呢?他是不是还在你这里?你是不是想以此要挟我?”   叶裁月低头垂泪。   叶父直接过去推了把屏风:“是不是在这儿?你给我出来!”   眼看着叶父要在家里搜人,叶疏陈也不指望对方会略过床后这一块,毕竟这里真的太显眼了,于是对着项信先问:“准备好了吗?”   项信先皱眉:“什么?   叶疏陈直接动脚把他踢了出去。   项信先猝不及防,险些栽倒,打了几个趔趄才勉强稳住。回头看了一眼,又站直看了叶父一眼,整张脸涨到通红。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叶父看见他,神情稍怔,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一时不能回神,随后指着他怒骂道:“项信先!果然是你!你这登徒子,斯文败类,你竟然敢进我女儿的闺房!枉老夫曾经还高看过你,不想你竟是如此狂徒!你说,你想做什么?你要坏我女儿清誉!”   他暴怒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项信先绕着桌子后退躲避,知道此事严重,必须解释,忙道:“先生息怒,还有其他人!晚辈绝不是来轻薄的,实在是有缘由。”   叶父:“你胡说八道!你以为我叶家是什么地方,以为我女儿是什么样的人!”   项信先正准备大咬出叶疏陈,没想到对方先从床后跳了出来。   冷不丁一人出现,叶裁月细声惊呼,叶父看着是要昏昏欲倒的样子。   他颤抖道:“长……长公子?你——”   叶疏陈说:“您不要误会,我是陪邱季深来的。并无它意。”   叶父话都说不利索了:“邱……”   邱季深低着头,紧跟着落魄走出来。   叶父猛抽一气:“还……还有谁?”   叶疏陈说:“还有谁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就三个。邱郎,你有什么想说的?”   邱季深抬起头,神情悲恸,“我方才都听到了!我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看我……罢了,再会!”   然后率先穿过前方两人跑出门去。   叶疏陈夸张喊了一句:“邱郎你等等我!”跟着飞一般冲出门。   项信先随后反应,背对着墙面,一步一步朝外面挪动,出了视线,马上抬脚飞奔。   三人身后传来叶父惊天动地的怒吼:“给我追!”   叶疏陈很快追上邱季深。   “你跑太慢了!”他直接将人扛了起来,朝着院墙的方向赶去。   到了墙边,身轻如燕,踩着几个借力点,敏捷地攀了上去。再帮着邱季深稳稳落地。   只是邱季深被晃得有些头晕。   项信先是跟着他们跑的,毕竟他对叶府不熟。虽然跑得不慢,手脚也算有力,但要拿这种技术爬墙来要求他,真是要为难他了。   眼看着被叶疏陈带向绝路,身后又有奴仆要追赶而来,他顿时慌了,开口喊道:“叶兄!叶兄!”   叶疏陈从墙后探出一个脑袋,幸灾乐祸道:“做什么?你以前好像不与我称兄道弟啊?”   项信先真是吃了他的心都有,但也只能狠狠咽下去。   “帮个忙!”项信先伸出手道,“叶公子,求你了!”   “项公子都求我了啊?那好吧。”   叶疏陈,还是翻身下来,帮忙托着他一起爬上去。   三人出了叶家,逃出生天似地一声长叹。   邱季深小跑着催促道:“快走,后面的人还在呢!”   随后几人又跑了一阵,才放缓速度,在街中间慢慢走着调整呼吸。   好在并没有人追出来。对方应该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任由他们逃了。   “我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项信先冷静下来,捂着自己的额头,整个人陷入疯狂的自我怀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要想了,你们是还好,我才惨了,我得罪了我的……额……”邱季深掐指一算,这些亲疏远近的关系实在是算不清楚,只记得叶裁月喊她爹叫姑丈,这关系一时就卡住了,系统也不给她提示,半天才闷出一句:“我的叔?”   项信先惊道:“他不是你舅舅吗?”   邱季深恍悟:“哦,原来他是我舅舅啊!没关系,反正男的叫叔女的叫姨,都差不多嘛。”   叶疏陈说:“不要为难他了。他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爹,你还要他记得自己的舅舅是谁吗?何况那也不算是他亲舅舅,只是他大哥的舅舅。”   “这个可以不说,下一个问题却不能不说!”项信先拦到他二人面前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邱季深握紧画卷,与叶疏陈停住脚步。脑海中想了好几个说辞,正准备开口,系统发出了提示:   【项信先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你对他心有愧疚,并不想与他就此决裂,你决定回答他:   【A:其实都知道答案的事情,何必自取其辱呢?对不住了。   【B:一是好奇她说的事,二是担心她其实在设计陷害你。   【C:你若要问,我就告诉你,只是巧合罢了。   【D:都是叶疏陈逼我的!】 第29章 画卷   答案落在D上,要苦了叶疏陈了。   邱季深扭头看过去,对他露出歉意的神色,还没开口,叶疏陈立马知道她要说什么,哼道:“是,是我拉他去的,不过他也半推半就是了。随意你信不信。”   邱季深没想到他反应如此迅速,想来是平时背锅经验丰富。面子上不能输,说道:“不,就是你逼我的!”   叶疏陈无奈道:“你是觉得你这样说,项寺丞心里能好过一点吗?”   二人一起看去。   项信先已是神色不对,听他二人插科打诨之际,更是黑了一层。目光悠悠地盯着他们。   鬼才会信了他们的话。   邱季深想想,躲是躲不过的,还是坦诚向他道歉。   “对不住了,我无意要伤害你的。”邱季深朝他一拜,“其实我也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觉得奇怪无从解释的事,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可是看来她只想告诉你,所以,我就卑鄙了一回。对不住了。”   项信先气愤道:“你们偷听了我二人讲话,所以是一早就在屋里了的!往日我去找你,你数次推脱,故意避而不见。今次为躲我,竟然又想出这等卑劣方法。你若是如此不待见,直说便是,何必这样羞辱!”   项信先是有些恼怒的,好像自己一番好心被人糟蹋,心里尤为难受。   他不想叫邱季深误会,所以心急如焚百般解释,生怕自己与他生了芥蒂。结果对方从一开始,就无意与他结交,只唯恐避之不及。   拿他当什么?涎皮涎脸的无赖之徒?   “这画里究竟是什么?怎么会有证据在画里呢?”邱季深对着中间的孔洞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说道:“项公子,我说你不是被人骗了吧?”   项信先伸手去夺:“给我!”   叶疏陈中间拦了下:“不要动手。动起手来,我们这里可是两个人。”   邱季深说:“我知道,你是冒着生命危险。”……贞操的生命危险,“才帮我拿到了这个东西。但是我不能给你。”   项信先问:“你在怕什么?”   邱季深说:“我不怕真相,但是我怕毁谤。亲耳听见一些对我的中伤之言,我又怎能再将它交出去呢?”   项信先:“既是无端之言,你又何须畏惧?给我。”   “项公子,这世上,能明辨是非的人总是少的,听风就成雨的人才是多的。无论它是真是假,传到有心人的耳里它就是真,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我表妹。”邱季深说,“何况,我都听到了。”   项信先:“你听到什么了?”   邱季深说:“我表妹并未细致言明那句话的意思,你心中却已经有了三分定论。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也知道外面人是怎么想的。连你都会这样认为,何况他人?证据早已不重要。既然如此,这东西,不如毁了算。”   项信先看着她痛心道:“邱季深,你这样好叫我怀疑。”   邱季深面容严肃:“你总是怀疑,也好叫我失望。”   项信先:“你可以解释。”   邱季深:“我不想解释,难道我要向天下人解释吗?你若真拿我当朋友,难道不应该是你信任我吗?”   二人僵持不下。   叶疏陈说:“其实有些事情,一旦起了念头,就已经是结果。项信先,我知道你其实是为了他好,但此举委实伤人了。算了吧。”   项信先坚持道:“他明知自己受人怀疑,却不解释,还非要我相信,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身为大理寺寺丞,是断然不会如此办事的,我只看证据。如果真的不是,我自会向你道歉。”   邱季深转身就跑。   项信先不放弃地追去。   叶疏陈跑到另外一面,说道:“东西给我,我拿走了!”   邱季深闻言直接将画卷一抛,送向叶疏陈那一面。谁知这时却有一双手横空伸出,中途拦住了他们的东西。   这算什么!!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   邱季深不认得他,叶疏陈看见却是马上沉下脸,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青年抱拳行礼道:“大公子。国公就在前面。”   叶疏陈急忙动手去抢,可那青年竟然不顾他的拳掌,宁愿露出不设防的后背,也要冲向街边的马车。   叶疏陈哪能真的伤他,中途还是收势,让他溜了过去。   国公正好从车上下来,从对方的手上拿过东西。   一行人不能再放肆,到他面前尊敬唤道:“国公。”   国公淡淡问:“为何在街上喧哗吵闹?”   邱季深说:“遇到旧友,一时忘形,所以玩闹起来。惊扰了国公,望请恕罪。”   叶疏陈说:“父亲,这是别人的东西,你赶紧还给人家啊。”   国公淡淡扫过邱季深几人,问道:“这是谁的画?”   项信先先一步道:“是我的画。”   邱季深也不能和他抢啊,一抢国公说要打开看一眼怎么办?于是低着头默认了。   国公摸着画卷,问道:“那为何在你手上?”   邱季深说:“方才玩闹中拿过来的,正准备还给项寺丞。”   国公又看向项信先,问道:“能否让老夫看一眼?”   “不是什么名家画作,不过是一副有感而发的寄情之画而已。”项信先说,“里面有些隐秘的东西,不便递与国公观看。”   国公似在思考,片刻后将画递还了过去。   邱季深眼睁睁看着东西重新被项信先接走,也只能再感慨一句是命运罢辽。真是不到最后都得意不得。   项信先再次致谢:“多谢国公。下官尚有公务在身,容请告辞。”   国公点了点头。   项信先不再看二人,转身大步离开。   叶疏陈咋舌一声。   国公问:“你有何不满?”   叶疏陈说:“朋友被您吓跑了一位,自然不满。”   “我叫你在家中思过,不到半日,你就没了踪影,你还跟我说不满?”国公冷下脸道,“回府!”   邱季深心中忧郁,高声道:“恭送国公。”   叶疏陈说:“那我呢?”   邱季深转了个身:“恭送叶公子?”   叶疏陈给她气笑了:“你恭送我做什么?我不走!”   国公直接挥挥手道:“带走。”   叶疏陈恼怒,指着邱季深说出了每一个反派都喜欢说的话:“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紧跟着又说出了每一位败家子都会说的话:“你先去高吟远家里等我!我回家拿点银子就过去!”   ·   项信先回到家中,直接回到屋中,合上门窗。   他在书桌后面静坐许久,沉沉吐出口气,最后才下定决心。在桌上点了灯,小心摊开画卷。   这是一幅似有些年份的画,因保存不当,纸张略有发黄。   他对着画上笔墨看了一遍,不解其意,等看清右上的题字,瞳孔一缩,才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30章 一更   邱季深回到家中的时候,高吟远也已经回来了。   她提着自己门上的大锁道:“麻烦给我开个门,跳窗太累了。”   高吟远直接丢了把钥匙过去。   邱季深将锁打开,又回到高吟远的旁边。   高吟远正蹲那儿埋头洗碗,邱季深坐在小板凳上说:“你不问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高吟远:“你想说什么?”   “我想倾诉。”邱季深心中的郁闷简直难以言明,“你不知道,今天的画面有多精彩!”   高吟远:“哦——”   “波澜壮阔,高潮迭起!”邱季深唏嘘,“从我表妹家中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跟叶疏陈笑到了最后,没想到是我过于天真,赢家竟是项信先。”   高吟远发现事情的发展在朝着他无法理解的方向奔驰,中间略过了一大段他难以想象但一听就很精彩的环节。于是竖起耳朵动了动,手下不停,状似无意地问道:“哦?”   邱季深却在这时一叹,站起来道:“算了,多说有损我表妹的清誉。毕竟她还是个姑娘嘛。我回去休息了。”   高吟远:“……”   这就是他时常想打人的原因。他真的太不乐意跟这俩货说话了。   ·   叶疏陈的确在回国公府后,转身又出来了。   不过他没马上去找邱季深,而是去了项信先的府邸。   他决定先把画拿回来,免得邱季深又整天疑神疑鬼,惊惊乍乍。   项府还是要规规矩矩从大门进的,叶疏陈让人通报了一声,下人尊敬领他去了项信先在的地方。   叶疏陈两手环胸,问道:“你看完了?”   项信先只是眼珠动了动,没有回话。   叶疏陈自己拿过画,打开看了两眼,然后嗤笑出声。   这是一幅悼念亡妾梁氏所作的画,画的上方还写有一首悼亡诗。落款正是邱父的印章,而梁氏就是“邱季深”的生母。   邱父当年对外宣称,梁氏随他出行,因水土不服,加上生产难产,才最终不治身亡。而这幅画上,用的词是“病故”,后面的时间写的是四月。   四月?怎么可能是四月呢?“邱季深”分明是六月生的。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能在两个月之后再生出一个孩子来?   因为“邱季深”根本不是梁氏的孩子罢了。   他是谁?或许是邱父在外与别人生的,抱回来挂在名下。也或许是他从别处抱养回来的,不是他亲生。总之是不像他说的那样。   更多可能是偏向后者。邱父抱了他,又后悔了,所以开始偏待他。   项信先也是看了这个才明白。   难怪他失踪或回来,邱父都如此冷静。难怪他得势或落魄,邱家人都如此淡漠。因为他们根本不将“邱季深”当做自家人,也不曾有多信任或爱护过他。   或许这也是他失踪多年后不曾主动出现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家罢了。而如今支支吾吾不敢直言,只是因为难以启齿。   这样解释,一切都说得通了。冒名顶替这件事情才更显得荒诞。   叶疏陈将画卷起来,说道:“我就说,你这样做会伤他心,你不信,还非要看。”   项信先:“你怎么不说明白一些?”   叶疏陈:“我说的还不明白?还是你觉得他说的不够明白?非要他亲自告诉你,他是个生世不明的人?”   项信先:“我……”   叶疏陈打断他说:“你可千万别找他道歉?他可受够了。”   项信先不满道:“你又不是他。”   “可他先前躲着你是事实。”叶疏陈说,“我比你更了解他也是事实啊。”   项信先不想与他争论,只是叹了一句:“难怪,我听人说,他曾是惊才艳艳,口齿伶俐之人。如今却变得沉默寡言,沉静内敛。”   叶疏陈“呵”地笑了出来。   沉默寡言,沉静内敛。这位兄台你认识的人究竟是谁?   项信先问道:“他知道这件事吗?”   “或许知道吧,他那么聪明,也许听谁偶然提起,就知道了。不过即便他知道,也不会说出来,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叶疏陈说,“你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有些事就算知道,不代表想承认。”   项信先喃喃说:“……我知道。”   叶疏陈拿了东西就走,一路跑向高吟远家。   过不了多久天色开始转黑,在外玩闹的小童都被赶回家中。有人已经酣睡,有人还在劳作。   夜色照拂下,叶疏陈单手推开虚掩的木门,看清里面亮着的两盏昏黄烛火,以及正在执笔绘制伞面的两道人影。   邱季深深埋着头,模糊的影子短斜地照在她的脚边。   叶疏陈歪着脑袋看了会儿。   这么看好像真的挺矮的?   “太黑了。”邱季深突然说,“我要看瞎了。”   叶疏陈走过去,将画卷递到她的面前。   邱季深快速跳起,这时候眼睛里就跟着了火似地闪闪发光。接过东西道:“你拿回来了?你先随便坐。”   她想着叶疏陈来之前肯定是已经看过了的,自己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就不再躲着他。   但系统一直没有发出危险提示,应该不至于无可补救。   她直接挑了个光色亮的地方,心情忐忑地打开查看。   只是一副很寻常的仕女图,笔墨已经晕开,还有斑驳的黄斑。   这时系统弹出提示。   【人物设定:看见画上的时间,你惊然发现,你冒名顶替的“邱季深”,竟然不是邱郎中的亲生儿子。于是一切的诡异都有了恰当的解释,这时你与邱父深埋多年的秘密。】   邱季深的确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一个马甲,而且是护身马甲。   别说,邱季深第一次感觉到……系统对她还挺好的。   怕是受虐真的会使人发疯。   邱季深心跳开始慢慢平息,暗自庆幸。   还好这份东西后来被项信先给拿走了。   她当时硬着头皮扯了许多谎话,现在反倒显得那是她苦苦隐忍的恳求之言,堪称情真意切。   邱季深将画卷收起,强装表情镇定,然后忧愁地吐了口气。   “没想到还是让你们知道了。”邱季深说,“我不需要你们小看我,也不必你们同情。”   叶疏陈只看着她笑。示意她可以继续表演。   邱季深现在心情好,这样的反应,她还真能演下去。   “那现在项寺丞也知道了吧?”邱季深捂着额头说,“我希望他正在好好反省。”   叶疏陈:“嗯,他的确是在好好反省。”   认识你也是倒大霉了。   高吟远停下手里动作,看向他们二人。   邱季深说:“这种东西,还是烧了吧。”   高吟远忍不住道:“究竟是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邱季深深沉道:“知道得越少的人,会越快乐。你不要问。”   高吟远怒吼:“你胡说!”他现在一点都不快乐!   邱季深直接拿过烛灯,从画卷的中间开始点燃。   高吟远看着那幅画烧成灰烬,内心也跟满目疮痍。   搬出去吧,他一点也不想跟这群人做朋友。   ·   国公端正坐在大厅中,旁边的油灯不停跳动。   安静的走廊里,一道人影大步靠近。   青年在他面前站定,尊敬喊道:“父亲。”   国公点了点头:“嗯,要出去?”   年轻人道:“是。今日京中不大安定,将军说要加强城中巡逻,我去视事。”   国公:“去吧。”   年轻人站着没动,问道:“大哥又不在家了吗?”   国公说:“此事与你无关,不要多问。”   “父亲,儿子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叶云冠抬起头说,“父亲听了可能不高兴,但儿子认为,还是要说的。儿子近日听到一些风声,是关于大哥。”   国公:“你大哥的风声多了,不必在乎。”   叶云冠说:“可是父亲,大哥与那位邱五郎关系突然密切起来,实在叫人奇怪。邱五郎有事,他屡次相帮。细细想来,大哥从前,鲜少与人交好,更不要说如今这般形影不离了。现在朝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当之言传出,儿子希望父亲,还是能与大哥,劝告一句。”   国公依旧冷淡,不置可否:“你还不走?”   叶云冠心生不满,面上应道:“是。”   国公放松了脊背,继续坐在厅中。   又过了约有半个多时辰,叶疏陈才回到家中。   国公声音略带沙哑道:“你怎么才回来?去了哪里?”   叶疏陈笑说:“您不知道吗?出去走走而已。夜里凉爽,风吹着舒服。”   国公叫住他,问道:“你与那邱季深何时如此亲密。三更半夜,也要跑去见他。”   叶疏陈回过头,说道:“我与谁在一起觉得开心,我就与谁在一起。这样不可以吗?”   国公严厉道:“邱季深不可以。”   叶疏陈顿了片刻,讪笑说:“不是邱季深不可以,是我喜欢谁就不可以。”   国公摇头:“你喜欢谁可以,但有踰矩之举不可以。”   两父子远远对视。中间隔着疏离,还有数十年的隔阂。   “不。”叶疏陈突地说,“我偏要做。”   他弯腰施礼,便转身离开。   国公拍桌而起:“叶疏陈!叶疏陈你这一身反骨,我已是多般纵容你,你——你……”   他指着叶疏陈的背影,手指发颤,而前面那人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   邱季深一早醒来,发现系统又有了标红的提示。她本来以为应该是与表妹相关的那个任务完成了,毕竟经过了昨天那样的场景,叶父应当不会再坚持把女儿嫁给她。   不过这提示应该昨天下午就出来。   邱季深哼哼,系统真是废了,都学会延迟了。   她点开一看,惊讶发现任务依旧是锁定状态,不过是里面的描述发生了变化。   【目前任务:请妥善处理好你与表妹的婚事。   【……   【目前身份:你依旧是一名与叶裁月订有婚约的郎君。   【注:表妹有了危险,如今下落不明。解除你二人的婚约似乎遥遥无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任务评价:良好。你已经知道了表妹所谓的证据,对你并无大害。即使不解除婚约,你也没有太大危险。】   邱季深:?? 第31章 失踪   邱季深茫然。   昨天叶裁月都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下落不明了?如果不管她的话,是不是也不会出现严重的问题?   她是这样想,但是起床后没多久,叶父就找了过来。   他从马车上失态跑下,来敲他们的家门,问道:“你见到你表妹了吗?”   邱季深道:“没有。难道她不在家中吗?”   叶父不做回答,只又问了一遍,邱季深还是摇头,他便快速回到马车上,急匆匆走了。   邱季深只能猜测,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父女发生了争执,然后叶裁月离家出走了。   昨晚她还有一些担心叶父会不会对他几人贸然潜入偷听,闹剧一般的行为进行追究,现在看来,对方压根没有心思和他们计较。   之后两天再没见过叶父与表妹。   如果不是系统上的提示始终没有改变,邱季深都要忘了这事。以为既然没有消息传出,应当不算严重。所谓的“下落不明”,只是对他们这些外人罢了。   结果这天听过来的叶疏陈讲,昨日叶父突然冲进项信先的家中,追问他是否知道叶裁月的去向,才知道这事闹得非常严重,竟一直没有解决。   不管叶父骂得多难听,终归是他的女儿,忍了两天,已是强弩之末了。   邱季深好奇询问,叶疏陈就对她说了。   “城门守备处没有消息,说明她应该没有出城。巡街使那边,也都说没见过她,那就连她去过哪里都不知道。可是叶先生又说,你表妹出门的时候,分文未带,是一时意气跑出去的,还说的是散心,根本没想到她会不回来。问遍京中亲朋,都说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你说吧,这样一个女子在京中,能生活多长时间,还不叫人发现?”   一个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还是在天子脚下,委实叫人心惊。   邱季深说:“唯一可能是,她处境不妙,是真出事了。”   “想来是这样。”叶疏陈摸摸耳朵道,“他也找了我两次,险些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是要跟我父亲告状,没想到是请我帮忙引荐我弟弟的,毕竟我弟弟在戍守京城的金吾卫中还有些人脉。”   邱季深:“那有结果了吗?”   “我不知道,起码明面上是这样。”叶疏陈耸肩说,“我这个弟弟,与我是水火之交,我要他做的事情,他肯定不会上心。至于是真是假,我就不知了。”   邱季深站起来,心里有些麻乱。   “她要是真出事了,我……我不能不管啊!”   京城里流盗虽然少,但并不是没有。叶裁月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深夜出走,不见行踪,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实在不敢想象。   叶疏陈摆正姿势道:“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   “其实深究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仔细想想,还觉得好难过。”邱季深叹说,“她不想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所以抛却了脸面,用尽了办法,结果却叫我们三人看了笑话,还几次被情郎否决,被生父羞辱,心理定然是很难过的。她是个勇敢,但力微小,偏偏又用错了方法的人。如果我当初能说的清楚一些,能替她去找舅舅细谈一次,或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她也不想娶叶裁月的,可最后只靠着叶裁月帮她推进剧情。她真的没法设身处地地理解一个封建女性,在知道婚约将近的时候,该有又多慌张多无措,只知道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邱季深打定主意说:“为了表妹的清誉,不到万不得已,事情还是不能闹大。如果金吾卫又帮不上忙,那还得私下找。我猜她跑出去,极有可能会去找项寺丞,或是找我,沿路一个个问一遍,笨方法也不定是个办法呢。”   “别的我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但是或许……”叶疏陈掏出自己的腰包,在手上抛了抛,嘿嘿笑起来。   ·   陌生人去问话,多数人本着不想惹祸上身,大多不会直说。   这上面还是高吟远比较能施展。   他因为要找人糊纸做伞,认识了不少京中贫民,恰巧也是这些人消息最通达,给他们一些银子,请他们去帮忙打听,那动作跟速度都比自己去要快得多。不容易叫人生疑,还能问出许多细节事。   条件是……高吟远终于如愿以偿地补上了那个缺失的瓜。   真是任何艰难险阻也不能阻止他一颗求知的心啊。   不过这样,真是颇有成效,不出一天,就有了线索,比叶父四处乱撞要行之有效的多了。   高吟远见了那通报消息的人,对方说是当天,他在家中听到街上有人争吵,于是悄悄出来看了一眼,随后看见一位姑娘跟一位男子在那里争吵。   因为光色太暗,他也没看清那女子的具体样貌,不知道她是谁,只听到女子喊对方叫“叶公子”,男人调笑她说“是,我们都姓叶。”。   然后男子对女子拉拉扯扯,女子恼羞成怒准备离开,于是一个跑一个追,离了这个地方,再之后他就不知道了。   后面问到的一些沿路住户也说有点印象,是听到了争吵,但并未出来查看,所以没有十足的证据。   当天夜里宿值,姓叶,是金吾卫……听完路人描述,叶疏陈脱口而出道:“这不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吗?”   恰好发生的位置离叶府不远,应该是叶裁月准备回去的时候恰巧途经,时间也完全对得上,那时候叶云冠该是正好出门。   如果没有什么令人惊叹的巧合,主角应该就是叶裁月跟叶云冠没错了。   因为涉及到了并不熟悉的叶云冠,邱季深准备前去告知舅舅,让他自己出面,找国公详谈。   行至半路,邱季深问道:“你那个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听人描述,好像有些无赖?”   “衣冠禽兽。”叶疏陈语气大为不屑,“你若是问我,那就是比衣冠禽兽还不如,是个衣冠蛆虫。”   邱季深惊讶道:“他有这么严重?他好女色吗?”   “何止?”叶疏陈说,“这两年,他还喜欢跟余长华那厮混在一起,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了。”   邱季深念了一遍:“余长华……”   这名字有点耳熟。   “你忘了吗?”叶疏陈说,“就是高吟远那个案子……”   邱季深猛然想起:“是他!”太后的侄子,那是一位真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   邱季深顿时沉下脸来。   叶疏陈说:“我父亲还特别疼爱他,成天念叨着让我向他学习。呵,大抵长辈都一样,喜欢能说会道的孩子,嘴巴甜一点的,就真以为他是个彬彬君子。才不理会什么真假。我就说,他早晚有一天会被我弟弟带累,只能怪他自己纵容。”   叶疏陈的话听着,竟然如此骇然,仿佛谈论的根本不是他两位亲人一样。   邱季深多看他两眼,说道:“如果他真对我表妹做了什么……”   “打他!”叶疏陈很是鼓励道,“我支持你打他!此人极不要脸,又特别虚荣。最好是将他的面目露暴露出来,让人都仔细看看,省得他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你不晓得,他连跟余长华相交都是偷偷摸摸的,放不下面子,又舍不得好处,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在让人瞧不上眼。”   邱季深:“他巴结余长华能有什么好处?”   叶疏陈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家中嫡长子还是我,我就是再不成器,也轮不上他。不过他大约是安分不了吧。”   “不过你放心,他这人胆小,跟阴沟里的蛆虫似的,不敢做什么。你表妹要是真落他手里,反而安全。”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叶裁月的家门前。 第32章 补更   叶父得知之后,分明是很惊讶的。因为在他先前已经会见过叶云冠,而对方完全没提及曾偶遇叶裁月的事。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何要刻意隐瞒?而且证人说他后来追着叶裁月跑了,是不是其实就与叶裁月失踪有关联?   怎会那样一个登徒子?   叶父看着邱季深,一时间五味杂陈。前几天他还在痛骂这人不识好歹,没想到等真落难时,却是这个男人不图所求地出来帮他。何况他女儿还做了些让人有失脸面的事。   “多谢五郎,如今竟是你来为她奔走。”叶父动容说,“想必你也是废了好些功夫。先前那些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邱季深说:“表妹没事才好。其余都不过是小事。”   “好孩子,好五郎。”叶父收拾了心情,说道:“我这就去找国公!你先回去吧。”   邱季深自然不能陪他去,毕竟可能是要得罪人的。   叶父心里也有分寸,知道自己要冷静,此番是去探问,而不是追责。毕竟对方是国公,容不得他放肆。   而且在他心底,还存有一丝疑虑,只因叶云冠在外的名声,着实让人挑不出错来,相比起叶疏陈的劣迹斑斑,他完全是个品行端正,克制懂礼的正人君子,这样的人物,实在叫人难以想象他会这样的事情。   但世间冠以君子之名的,却未必是可靠的。   ·   国公听闻叶父前来找叶云冠,且是要事,就亲自出来招待了一下。   等他听完叶父的描述,并未露出任何不快的神情,甚至从始至终都未有任何变化,端得一身坦荡,清正无惧。他请对方小坐片刻,然后命家中奴仆去叫叶云冠回来。   叶父原先略微局促的心,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默默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个误会。   随后国公说了声失礼,去书房翻阅公务,请他坐在厅中等待。   结果这一等,竟然没有结果。   叶父一直从下午,等到太阳落山,叶云冠都没有回来。国公府内的招待很周到,时时换上热茶糕点,还请他去用晚饭,并及时向他通报结果。换上了各种说辞:   “公子是去别处巡查的,府中下人一时没有找到,请叶先生稍坐片刻。”   “听说公子去了城西,可等仆人赶过去,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正在往城门去,再问一次。还要耽误一些时间。”   “金吾卫说是公子与人换了班,今晚还要夜值。不止怎么一直找不到等,请再等些时候。”   语气听着很是情真意切,借口也找得合理,可的确是太虚伪了。这样一再拖着,真以为他会信一次再一次吗?   叶父凭着一股气,起身在大厅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外面稀疏的星光照耀着花园,竟已快到亥时了。   他不得不怀疑国公的意图。   这是故意冷着他?叶云冠是真的没有回来还是不知去向?   叶父知道自己这样等下去,已是没有意义,当下人再一次前来告知的时候,他直接拂袖离去。   叶父前脚刚走,管事便前去知会国公。   “主子,叶先生方才走了。”   国公抬起头问:“还是找不到?城中需要金吾卫的就那么几个,不是已经找一天了吗?”   “是。”   国公沉默许久,在面前的管事准备退下时,他终于放下笔道:“你亲自去,带上府里的侍卫,去那边问问清楚。我不管他现在做什么,马上把我给我压回来。谁再敢包庇,或是再敢欺瞒,出了什么事,叫他们自己担着。”   管事应道:“是。”   ·   叶父出了国公府,却并未走远,而是悄悄躲在门外的暗处,不叫人发现,然后便抱着自己的手臂,蹲坐在地上取暖。   他拿不准,国公是真的没找到叶云冠,还是假意敷衍。   坐下不久,他便看见府内管事领了一帮人跑出府邸,疾步去往城门的方向。   这是怎么?   叶父仰着脖子看了会儿,心下有些奇怪,更坚定了决心,耐着性子继续等。   夜风料峭,他仅着一身薄衫,寒气从泥地里不住升上来,不停催眠着他的大脑。   迷离之际,更夫从街头走过,敲着铜锣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这是亥时二更了?   叶父打了个哆嗦,靠着墙换了个姿势。却是终于清醒了。   他浅浅叹出一口气,满腔难言的悲怆。这时街头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方才出去的管事及护院又回来了。   中间的男子身上似乎背着什么人,身后一群男子小跑跟着。过门槛的时候,管事还提醒道:“快,小心一些!”   叶父想上前去问,最后一刻不知怎么迟疑住了。他猫着身,往那群人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未等他觉得茫然,一队金吾卫骑马在他面前疾驰而过。   叶父晓得出事了,又跟着他们的方向过去。   待走了一段,一切就很清楚了。原本早该安静的街道,此时喧闹声震天。所有人都围着一座私宅,指指点点。   叶父急忙过去抓着一人的手臂道:“请问郎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大声道:“死人了!据说方才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里面跑出来,喊着里面死人了!”   叶父:“谁死了?”   前面人回过头有道:“她喊的是余公子跟叶公子,没多久金吾卫都来了,县衙与大理寺的人也来了。据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余公子,另外一个就是在金吾卫供职的叶公子吧?”   “是国公的那个叶吗?”   “真是家门不幸,没想到连叶二公子也是这样的人。”   “若不是这次暴露,谁又敢相信?”   “可是一直未见叶公子出来啊。我一直守在这里的,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风声?”   叶父脑子似被重重敲了一锤,耳边嗡嗡作响。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也好似隔了好几层墙一样遥远,问道:“怎么死的?”   那男人压低声音,说道:“马上风啊。不然怎说这二位公子真是放浪形骸呢?”   叶父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瞬间就断了,他冲上前怒骂道:“你这禽兽,你们这群禽兽!!”   ……   叶云冠缓缓才从床上转醒,不住头疼,咋舌一声,伸出手不耐道:“水!”   紧跟着一桶凉水从他头上淋冲下来。   叶云冠险些窒息,猛得咳嗽,震怒道:“哪个混蛋,竟敢泼你小爷!”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刚一扭头,看见了端正坐在他对面的国公,还有十几位持刀的护院侍卫。   “醒了?”   叶云冠冷汗混在冰水中涔涔而下,连忙从床上爬起,挪到地上跪下,喊道:“父亲!”   国公缓缓道:“近日京中不安稳,将军命你一起巡城。今日下午,先去了城门,再是去了城西,之后又回了官署。我的人跑遍了京城,哪里都寻不到你。最后,你与余长华,在别院中厮混,人还死了。”   “谁死了?”   “你还活着,你说谁死了?我倒是想将你送去与他作伴。”   叶云冠牙关打颤,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国公阴沉着脸道:“叶先生还等在外面,看来是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叶云冠:“哪……哪位先生?”   “国子监的先生啊。你那日夜里出门,说去视事,不是去调戏了人家女儿吗?”   叶云冠:“他等我做什么?”   “等你将他女儿交出来。”   叶云冠:“她女儿在哪里与我何干?”   国公冷冷看着他。   叶云冠总算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身上背了大锅,急忙道:“没有父亲!我没对他女儿做什么,后来她走了,我就真去巡街了!我没有!”   国公拍桌:“你谎话连篇,如今谁还敢信你?别说叶先生不信,连我都不信!”   叶云冠爬上前,抱着他的腿道:“我真的没有啊父亲!我只是一时糊涂,才跟了余长华走,平日没有与他结交的。父亲,都是误会!”   国公直接一踹:“跪好!”   叶云冠:“父亲——”   “哟。”一声揶揄打断二人,叶疏陈靠在门槛上,笑道:“这不是我叶家表率吗?怎么被父亲罚成这样?”   国公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回去休息。”   叶疏陈说:“休息是休息不了了,叶先生现在还坐在堂外哭泣,我一闭眼,脑海中就是他老泪纵横的模样,爱子之心而已,草木闻之尚且心有不忍。”   国公走出来,拉着叶疏陈到廊上,说道:“你先去劝他回去。”   叶疏陈:“父亲说笑,要劝他回去简单,将女儿还给他就成了。实在不行,将二弟送给他也行。二弟怀瑾握瑜,纯洁无瑕,想来他是会喜欢的。”   国公指着里面道:“血浓于水,他终归是你弟弟!”   叶疏陈嗤笑:“人有亲疏……看来您终归是要晚节不保。”   国公怔住,久久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就这么对父亲说话?”   “我只是希望您能秉公处事而已。有何不对?”叶疏陈说,“当年我母亲那样苦苦求您,希望您念及多年情分,给她留条生路。您明知她是冤枉的,还是要逼她离开。如今怎么了?您老了?是变了,还是一直没变?”   国公说:“我、一直多有后悔,当年与今日的情形岂能相比?我那是无奈之举,我想给她留条活路……”   叶疏陈打断他道:“不用了,我想母亲担不起您的后悔。你疼爱他就疼爱他,别将他母子与我母亲扯上任何关系。听见您这样说,她怕是要死不瞑目。”   国公:“他担上污名与你有什么好处?你是我叶家长子!”   “哦,您若真是为了我好……”叶疏陈笑说,“我等着看您决断。”   国公看他这笑,惊得发凉,喊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站住!停下!” 第33章 二更   叶疏陈点了两支香,插到一座牌面前面。   白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烟火的味道。   叶疏陈看着木牌上的小字,思绪不知飘远去了何处。身后的大门被风猛得拍上,他回过头,仿佛听到了空中传来的几声低诉。   不过是风鸣罢了。   那个谨慎胆怯,轻言细语的女子,早就已经离开。   牌位上的这个女人,本可以肆意潇洒,却因为两族通婚,嫁给当初的叶谦。从此收起了所有的脾气,小心地活在狭小的宅院里,仔细地教导他识字念书,养育他成才长大。   她的眼睛里向往着自由,目光里是对故乡的思念,但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回去。   可是最后两族交恶,她还是被赶出了京城。无处可去,最后孤身死在城门外。   虽然他从未见过,却多少次在别人的描述中,梦到那样孤寂凄苦的场景,听到无助绝望的悲鸣。   抱着两件朴素的衣服,嘴里喊着他的名字,死在清净的官道上。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一辈子的小心求全,都没能换来丈夫的偏袒任性。叶谦只有对她,从来是那样“公正”罢了。   叶疏陈抓着自己的袖子,上前将落到桌上的灰烬小心擦干净。   牌位上的字迹,在烛火的映照下照出些许阴影。   他喉结滚动,干涩说道:   “母亲。不要怪我,不要责备我。我知道我要叫您失望了,没能做到您的教诲。只是我真的,真的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握紧了拳头,复又松开。最后在她位前重重磕了一头。   ·   邱季深大早推开门,发现叶疏陈坐在她的门口,身上没穿外衣,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正坐在石阶上吹风。衣襟开的太大,一眼能看见他坚硬的胸膛。   “你做什么呢?”邱季深说,“一大早的在这儿悲春伤秋?”   叶疏陈说:“只是想冷静地坐一会儿而已。”   “那也不用在这儿受冻吧?冷静不一定要冷才行啊。”邱季深虚拉他起来道,“一看就知道你一晚没睡,算了,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叶疏陈被动地站起来,被她推攘着去屋里,侧过头道:“你知道昨夜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邱季深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叶疏陈嘻嘻笑道:“你留下陪我睡一会儿,我就告诉你。我一个人睡,总是不安稳。梦里惊醒,越睡越累。”   邱季深听他还敢不正经,冷笑道:“你要是想长眠,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   叶疏陈装模作样地叹道:“算了,告诉你吧,正好你也可以去劝劝叶先生。他可能现在还在我家,等着见我弟弟。”   邱季深叫他坐下,慢慢叙述。   之前他们打听到的事情,是对的。   前几日,叶裁月失踪的那天晚上,叶云冠从家门走出,要去巡城,正巧半路遇上了在街上游荡的叶裁月。见人身段上佳,叶云冠主动上前搭话。可是叶裁月对叶云冠态度冷淡,不欲多说,匆匆两句便快速离去。叶云冠心生不满,追了两步,但叶裁月态度坚决,他怕将其他人引来,就离开了。   邱季深对这轻描淡写的结尾有些怀疑:“是真的吗?”   “他是这样说的。”叶疏陈说,“不过昨日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想来他是无暇顾及叶裁月这些人了。”   昨天下午,叶云冠与余长华相约出去喝酒。两个酒色之徒,喝酒这样的事,怎么能少了女人?   这种事情不能去光明正大的地方,于是余长华让人挑了个靠得住的人,送到他们私密的别院里去,然后便在那里快活人生。   二人这日子过得是真逍遥,晚上的时候,床上女子醒来,发现余长华身体冰冷,试探对方的鼻息,才知道人已经没有了呼吸。马上又去叫叶云冠,可是叶云冠酩酊大醉,根本没有反应。女子一慌,就跑出了门,放声大喊。如今满京城的人都要知道了。   只是因为昨日叶先生去找国公,搜寻不到叶云冠的踪迹,叫国公震怒,最后派人屡次去找,反而在金吾卫与大理寺赶到之前,先将叶云冠给带了出来,叫他躲过一难。也没多少人看见他的模样。   邱季深听到余长华死了,长久回不过神来。   昨日叶疏陈提起的时候,她还想着这个庞然大毒瘤怕是没人能推倒了,结果今天就被告知,余长华死了。死的理由还如此可笑……倒是有种命定归宿的感觉。   叶疏陈说:“你信吗?即使这样,我父亲也舍不得处罚叶云冠的。我听他语气就知道,他不会追究我弟弟的过错,不仅如此,还要忙着替他摘清余长华的祸事。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承认你表妹的事。他现在就已经不肯见叶先生了。”   邱季深说:“这没什么好不信的。人都自私而已嘛。”   她也没对国公戴太厚的滤镜,做什么都不奇怪。   叶疏陈说:“不过叶先生目睹昨夜各个事件,已经知道叶云冠是个好色虚伪之徒,之前我那弟弟还扯谎说从未见过叶裁月,所以此番,叶先生认定他就是绑架你表妹的凶犯,以为他将你表妹怎么样了,现在正在我家门前久站,要求我父亲将人交出去。你赶紧去帮忙劝劝他吧,这样是没有用的,别反将自己的身体给累垮了。”   邱季深:“其实我不管你父亲想怎样,但好歹把我表妹放出来吧?她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叶先生怎么会与叶云冠善罢甘休?我想他也不想在此时多树敌几个吧?”   叶疏陈道:“我父亲问了,只是没问出来。叶云冠在这事上嘴巴紧得很,咬死了说与自己无关。”   邱季深困惑道:“为什么?”   叶疏陈淡淡道:“说不定你表妹已经出事了,所以他才不敢说。”   “不会。”邱季深很肯定地说,“她还活着。”   如果死了,系统会有提示。   所以才奇怪了,叶云冠囚禁她表妹做什么?没有道理啊。口味那么重不说,还那么先进吗?   “我累了。”   邱季深还在想,就听叶疏陈道:“昨夜都没睡。”   邱季深:“那你休息吧。”   邱季深见他确实疲惫,将自己的床让出来,叫他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又去国公府劝说叶父。   叶父站了整晚,毕竟上了年纪,面容已经满是憔悴。   邱季深好不容易将他说服,让他出了国公府。对方用力抓着她的手臂,一路痛哭,最后被虚脱地送回家中。   ·   等邱季深忙完这些,回到小院的时候,高吟远也回来了。看他神色,应该是已经知道余长华昨夜猝死的事。   也是,他平时出去就喜欢打探风声,如今已经传遍京城,他不可能不知道。   邱季深本来想给他一点时间去狂欢或消化,毕竟当初他叫余长华害得如此凄惨,如今也算大仇得报了。结果高吟远从街上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揉面团。   他的馄饨一天也卖不了多少,但是这揉出来的面团,怕是几斤都有了。   邱季深过去阻止了他,让他不要浪费。   紧跟着高吟远又开始去剁肉馅。   肉啊,是一件多么昂贵又奢侈的东西?邱季深无奈再一次阻止了他。   高吟远闲不下来,只想去找点事情做。好像一双手空了就要无所适从了。   邱季深说:“余长华死了,你不应该觉得开心吗?”   高吟远:“一个该死的人死了而已,与我有什么关系?”   邱季深:“你竟然不觉得惊讶吗?”   高吟远:“一个该死的死了而已,与……”   邱季深打断他说:“好的,我懂了。”   “只是可怜了那个姑娘,一夜醒来看见个死人,怕是要被吓坏。”高吟远对别的人倒是挺温柔,站起来问:“不过的确是一件喜事,今晚吃馄饨吗?”   邱季深:“……”   就这阵势,确定真的只是今晚吗?   ·   叶父是个狠人,国公也是个狠人。这让邱季深一度怀疑,他们姓叶的,是不是都比别人要倔一点。   叶疏陈说的不错,国公还是不舍得处罚叶云冠。即便京中流言漫天,他还是装作不闻不问。倒是让人严厉处罚了几个在外谣传的百姓,照例罚了他们银子,小惩大诫地放回去。   随后又叫叶云冠停职在家,闭门思过。国公也关门谢客。整个国公府,只有一个叶疏陈还继续在外游荡。   只是表妹的事情,依旧没个结果。国公闭口不谈,叶云冠也给不出第二个答案,只说是被人诬陷。   至于余长华的案件。他是马上风而死的,要追查也查不出个究竟来,只能说他活该。叶云冠因此逃过一劫。   眼看着这事就要这么过去了,叶云冠不过是得个在家休息几天的惩罚,便万事大吉,叫叶父怎么都接受不了。   叶父求诉无门,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竟然咬咬牙,直接穿上朝服,跪在正殿外面,请求陛下召见伸冤。   叶裁月的哥哥也跟过去,二人就那样轮流跪在殿前,玩常规碰瓷的把戏,让唐平章压力好大。   如果唐平章能有那样的权力跟魄力……当初高吟远的事情他也不会那么为难了!   可这两人现在,分明是以死相逼啊!   邱季深不得不同情这个可怜的老人,得罪了一个满朝上下最得罪不起的人。却也不得不敬佩这个老人,依旧是血性不改。   她之前以为叶先生迂腐守旧,为了门面才逼着叶裁月与自己成婚,不想他还是疼爱自己女儿的,也可以为了人什么门面都丢弃了。   这么说来,叶先生是真认为自己是个可以许配的良家,嘿,仔细想想还是有点小骄傲呢。   ……但是她也没忘了人当初是怎么评价她的。   叶父与儿子在宫门前撑了两天,宫里就传出来两封信。   这已经是邱季深第三次收到宫里的来信。这次送到的时候,正好叶疏陈也在。他就多嘴问了一句,上面写了什么。   “陛下让我进宫劝劝叶先生。”邱季深叹说,“叶先生那身子骨,再跪下去只能魂归九天了。陛下实在受不了。他说这是国公的事情,怎么会把麻烦推到他的身上?毕竟叶先生是国子监的官员,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一群文人骂起人来,可是会要命的。”   叶疏陈拿过信看了一眼,邱季深倒是没拦。   邱季深:“陛下已经同意让金吾卫帮忙在城中搜寻,但叶先生不肯罢休。因为金吾卫中有不少是叶云冠的朋友,他们一群人结党营私,哪里肯真正帮忙?他觉得没用。”   叶疏陈严肃说:“你可千万别进宫去。太后如今刚死了侄子,正是恼怒,无处发泄。知道你进宫了,不定会将你留下,寻个借口处置。”   邱季深:“她怎么还记着我的仇,也不是血海深仇啊,至于吗?”   “迁怒有道理吗?记仇有道理吗?”叶疏陈说,“当初不是你说,有些事情没有道理的吗?”   邱季深:“……你说的这句就很有道理。”   叶疏陈还想跟她贫,可是看了眼天色,起身道:“我先出去一趟。不要听陛下的知道吗?”   邱季深应了一句。   她还有点自知之明。自己一个外人,能将那位老父亲劝回来才是见了鬼。   叶疏陈离开后,邱季深一个人坐着思考。   夕阳的余晖慢慢洒下,这时系统又跳了出来,给邱季深来个警示。   这系统最近跳得特别频繁,不停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可是重新点开了,又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只有那一句标红:   “表妹有了危险,如今下落不明。解除你二人的婚约似乎遥遥无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邱季深也烦道:“你能不能给点提示?直接的,重要的!要不然你就别闪啊!”   系统安分了。   邱季深哼了一声。   片刻后,它跳了出来。   【给我个机会。】   邱季深心说你难道还想做个好人吗?   【她现在在哪里,是谁带走了她,又是什么目的?请根据现有线索,细心分析,锁定目标。】   邱季深说:“我分析过了,我知道有问题!”   如果重新梳理这事的话,的确有可疑之处。   巧合……太多巧合了,所有的时间都恰好接上,仿佛一件事情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只等人过去一个个揭开。   恰巧叶云冠调戏叶裁月,恰巧被人看见,恰巧余长华与叶云冠一起的事被曝了出来,恰巧被叶父目击。虽然叶云冠被国公府提前带走,但恰巧被看客分析出身份。恰巧一切的事情都水到渠成,第二天准确地传遍京城……事情发生的太快,又变化得太完美,有巧合,她信,但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她是不大信的。   当出现太多巧合的时候,邱季深更习惯地认为会是一种阴谋。只是她没有证据;只是这一回阴谋对准的主角,是两个坏人。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感想。   邱季深问道:“是不是叶云冠绑架了叶裁月?”   系统没有任何回复。   邱季深也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猜错了,还是因为不能提示。   正觉得可笑,准备放弃的时候,答案还是跳了出来。   【剧情设定:你猜测是国公府的叶公子绑架了你的表妹,你心里非常彷徨,不知该如何是好。】   邱季深琢磨了下这个措辞,摸着下巴陷入深思。   许久后,她将心底有点疑虑,但是不敢肯定的话问出口。   “是叶疏陈?是他吗?”   【剧情设定:你猜到是叶疏陈绑架了你的表妹,他担心此人会给你带来危险。你不知道对方将人关在了什么地方。但你觉得他每天都要出去两三次,应当是给对方送饭,你决定尾随他,查明真伪。】   “靠!”   邱季深跳了起来,心说这是要做什么?   叶疏陈绑架叶裁月做什么?他二人分明没有多少仇怨。   她还没想明白,但是动作却比身手快多了,直接动身去追。   叶疏陈既然是去送吃的,就不能两手空空,他肯定要在周围买些东西过去。这一片的人,邱季深都熟稔了,她跑出去问了一遍,得知叶疏陈刚走不远,再顺着他们的指路追过去,果然看见了对方的背影。   邱季深放慢速度,远远坠着跟上。   对方脚步轻快地进了一条小巷。   邱季深跟在后面,将系统那句提示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追得有点心不在焉,甚至想回去了。   她尽量保持着与叶疏陈的距离,但实在没有经验。   不久,叶疏陈停了下来,突然说道:   “你要跟我,就跟得远一点。你的身手,觉得能不叫我发现吗?出来吧。”   邱季深站着没动。   根据她的经验,电视上这种时候,都是诈着人玩的。   几个呼吸,果然前面没有了声音。   邱季深正准备歪出头去看看情况,正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说你呢,还装?”叶疏陈半靠在墙上道,“跟我做什么?”   邱季深平缓了呼吸,说道:“想知道你去哪里。”   叶疏陈笑说:“你已经关心到离不开我的地步了吗?”   他手中的胡饼,飘出了一股熟悉的油香。   邱季深沉默片刻,说道:“我想知道我表妹在哪里。”   叶疏陈盯着她,慢慢收敛了神色,问道:“为什么怀疑我?因为你觉得我是个坏人?还是觉得我要害你?”   叶疏陈“呵”地笑了出来,说道:“虽说你这次怀疑的没错,可我此生真是最讨厌被人怀疑。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为什么?我自觉待你不错,可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我的真心那么不值钱吗?”   “只是因为太巧合而已。”邱季深说,“我不觉得叶云冠绑架我表妹,有什么好处,我也不觉得他是个那么莽撞的人。而且如果真是他做的,他也该把人放回来了。但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所以为什么就是我?”叶疏陈自嘲道,“因为你觉得我特别厌恶我弟弟,所以想借机陷害他,是吗?”   邱季深曾经有一念冒出过这个想法,但系统剧透给她说不是的。   而且……叶疏陈对她的确是很好。世上唯有一件事情是装不出来的,大概就是他说的真心。   “因为你想帮我,不是吗?你觉得我表妹对我有危险,所以带走了她。后来发现叶云冠骚扰过她,你才借机推到他的身上。”邱季深说,“是不是?”   叶疏陈神色缓和了一点,背靠在墙上,说道:“她现在会跟项信先说,来日也会跟别人说。叶裁月根本不顾你的安危,敢将你的秘密与他人做交换。”   邱季深道:“那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叶哥,你放了她吧。”   叶疏陈嗤笑:“不至于?你是觉得,这个秘密现在对你没有威胁是不是?可是以后呢?你有没有想过,邱郎中当初为何要抱养他,他的真实身世又是什么。就算这两样查不出来,’邱季深‘当年是怎么失踪的,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呢?他们要是真去查了,你怎么办?你以为你天衣无缝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全是漏洞。我都不明白,你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站在这个位置!”   邱季深叫他说的话愣住,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竟不觉得太过诧异。只是问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叶疏陈说:“所谓秘密,就是要密不透风,一点都不可以有差错。妇人之仁,做不了大事。”   邱季深:“我不想做大事,我只想活下去而已。”   叶疏陈厉声道:“妇人之仁,连活下去都没有资格!”   “那就……”邱季深说,“活得坦荡总可以吧?”   叶疏陈脑海中闪过许多话,想说你何必这样虚伪,想说你不过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骗子而已,想说你可以不顾自己,但还有别人呢?想说……可最后还是销声了。   叶疏陈:“我不想说让你伤心的话。你不能听我的吗?” 第34章 放人   叶疏陈以为她会说,此事与他无关,要他别多管闲事,再或是别的什么伤人的话。毕竟他们那些“正派人士”,为了面上的公正无私,反而对加害自己的人会有好脸色。   如果她说了,那自己一定扭头就走,毕竟他也没有那么闲得慌,非得自讨没趣。   结果邱季深靠近他,很是深沉地说了一句:“你闹脾气了。”   叶疏陈立马道:“我没有。”   邱季深:“你有!”   叶疏陈:“那你是想怎么办?”   邱季深说:“这事是你自己决定的,没有跟我打过招呼,现在被我发现了,你为什么要跟我生气?”   叶疏陈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可以做,但是你不能猜。”叶疏陈霸道又理直气壮,“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邱季深说:“我教你的不一定对啊,而且最后都是你自己拿主意的。”   叶疏陈抱着胸转了个身。不合作的态度非常明显。   邱季深绕到他前面,跟他做了个相同的姿势,说道:“叶疏陈,叶大哥。那你想对她做什么?”   叶疏陈嘴巴张了张。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杀了她。可是他当时没下狠心,现在说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在激怒邱季深罢了。于是懒洋洋地道:“找个机会,将她送出京城,再也不要回来。对你或对其他人,都好。”   邱季深:“这个其他人是指谁?”   “你竟然是来问我?”叶疏陈看着她道,“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你自己做的事啊!”   邱季深:“我只是在想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叶疏陈:“起码我不会像你表妹一样四处去说。我知道多少重要吗?”   邱季深望着他,叶疏陈也不甘示弱。   二人对视了片刻,叶疏陈摇头道:“不行。”   “我还没说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返身准备要走,邱季深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叶疏陈高冷回头。   “你要么直说。”   邱季深示意他别激动:“骂嘛,也不能骂你。打嘛,我又打不过你。只能靠着说说好话,混口饭吃。”   叶疏陈好笑道:“那你说。”   “我知道咱们叶公子卓荦不羁,心地善良,囚禁表妹只是无奈之举。但你若真这么做了,表妹这一辈子就毁了。当然,她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与你没什么交情,即便是落魄终生,哪日香消玉殒,我们也未必能再想得起来。可是啊……”   邱季深说,“可是世上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没有什么比人更重要。”   叶疏陈看着她,喉结滚动,说道:“邱季深。邱季深你和一个人好像。”   邱季深说:“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叶疏陈被她逗得笑了下。   “以前我猜不准你是什么目的,看起来像一个怯懦胆小又身怀歹心的坏人。后来发现你比我想得要好。远没有那些人那么讨厌。”   邱季深:“是吧?所以你听我一次。”   叶疏陈说:“是。你比她要聪明很多,不会叫自己危险,对不对?”   邱季深点头:“我会。”   叶疏陈低下头,似乎很是挫败:“你大约是最叫我觉得没有办法的人。那好,我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邱季深抬步走进去,叶疏陈就坐在屋外。   叶裁月蒙着脸,绑住手脚,躺在房间的角落。她头发略微凌乱,但衣服看着还算整洁,身上也没有受到伤害。听见脚步声,整个人紧张地挪动起来。   邱季深走上前,先解开她嘴里的布条。   “我要去如厕。”她急急说,“我不大舒服。”   邱季深再解掉她眼上的黑布。   叶裁月被解开束缚,还不敢相信。眼睛被骤然强光刺得一阵酸涩,待看清是她,表情中满是惊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邱季深将她手脚上的绳子也给拆掉了,让她起来。可叶裁月还是浑浑噩噩地愣在原地。   邱季深说:“你不是不舒服,想去如厕吗?去吧。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叶裁月讷讷道:“为什么会是你?”   邱季深:“还有没有哪里觉得难受?”   “为什么是你?”叶裁月坚持询问,“之前那个人不是你,我闻得到。他是叶疏陈?”   邱季深半蹲在原地,叹了口气,说道:“来之前我想过要怎么威胁你,让你不说出去。没有证据,没有动机,没人相信。再或者是如果你说了什么,我也有办法能把你带回来。很多、很多。你只是一个女人,我有很多对付你的方法。可是想想,还是算了。你是一个无辜的人,我不应该这样为难你。”   叶裁月说:“你刚刚已经说了。”   邱季深笑道:“是。可我也只是嘴上威胁你而已,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你现在回去吧。”   “你就这样放我走?”叶裁月爬起来说,“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抓过来?”   邱季深:“或许你不相信,我其实不想伤害你。只是你说出去的事情,会引起麻烦,不能再叫你告诉其他人。”   “每个人都有些不能叫人知道的秘密,我父亲再讨厌我都守着这个秘密,你却就那么简单地告诉了项信先。那不只是邱家的家事,我跟叶疏陈关系那么好,你就没想过我是谁吗?”   叶裁月捏着自己的手指,问道:“很严重吗?”   邱季深说:“严重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我自己来说,肯定是严重的。”   叶裁月看着她,眼神涣散,脑子已经飞速转动。   那时候是叶疏陈绑了她,国公府的大公子,肯定是自己拿的主意。那为什么会因为邱季深的事情而绑她呢?   想想叶疏陈与邱季深的关系一向很好,总是称兄道弟的。叶疏陈的生母,当年被决绝赶出京城,去世之后不久,邱季深就跟着出事……   叶裁月惊愕问道:“是跟国公有关系吗?”   “嘘!不要多想。”邱季深说,“你只记得,这次的事跟叶疏陈没有关系,是我想吓吓你罢了,我希望你不要跟你父亲说起。”   叶裁月自嘲笑道:“原来是我自作自受?我只是想退婚而已。一次一次的不成,才迷了心智一样地剑走偏锋,然后做出了下作的事情。”   “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我明白,比生死还重要的自由,出不起差错,所以你慌了。自私只是无奈之举,换成是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这个满嘴谎话的邱季深。”邱季深说,“你应该多相信我一些。强人所难这样的事,我也未必喜欢做,对吗?”   叶裁月泣不成声:“表哥!”   邱季深拍着她的背安慰。   “我不是故意要跟人揭你的短处,我那时候也后悔了。”叶裁月哭说,“我知道,你人是好的。绑我的人不是你。你大可以不管我,却还要来替我处理麻烦。”   邱季深:“谁让你是我表妹呢?我当然关心你的。”   叶裁月握住她的手,痛哭失声道:“表哥!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究竟是做了些什么?丢了脸面,也丢了尊严,更丢了品格,还意气用事。我父亲骂的没错,我是该一头撞死在南墙上。如今他是不是特别恨我?后悔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   “不要害怕。你父母如今都在家中等你。你双亲疼爱你。兄长也关心你。他们以为……是叶云冠绑了你,一直在各处奔走求救。与过去相比,你不过是少了个情郎,有什么大不了的。婚事我会帮你退,往后你的前程自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邱季深说,“我送你回去吧,你先去休息。其他的事情就不用说了。   叶裁月慢慢站起来,虚弱地跟她往外走。走出门槛的时候,被守在旁边的叶疏陈吓了一跳。   对方正捏着衣摆,坐在那里擦拭短刀。见她出来,抬头对着她友善地笑了一下。   叶裁月急急拧过脸,靠向邱季深。   ·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叶家门前。   叶裁月阔别数日,没想到还能再回来这个地方,只看见高悬的门牌,眼泪便已夺眶而出。   下人飞速跑进去通报,躺在床上低声呢喃的叶父猛然坐起,光着脚直接跳了下来。   “父亲!”   叶父嘶声喊道:“儿啊!”   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叶夫人同在一旁垂泪。   叶父好歹还没忘了自己有个儿子,哭到一半,对旁边人道:“快去宫里把少爷叫回来,让他别跪了。”   下人连忙应是。   “你受苦了我的儿!”叶父轻抚叶裁月的头发,表情中闪过一丝狠厉,问道:“是谁?是谁将你掳走?是不是叶云冠那个奸贼小人?!”   叶裁月捂着嘴,悲痛地点了点头。   叶父急问:“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叶裁月摇头:“我以死反抗,他没敢对我做什么。所幸后来事情闹大了,他更不敢来看我。是大公子百般向他逼问,才问出了我的行踪,与表哥一起去救的我。”   叶父又是一阵痛哭。   叶裁月说:“您千万别说出去,叫外人说他二人兄弟相残。只当我是运气好,自己逃了出来。”   叶父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此番我真是悔恨。当初我瞎了眼,竟看错歹人!以为叶云冠那小人是个良善君子,唉,真是枉读圣贤书啊!”   “父亲,国公家大势大,我们惹他不起,还是罢了。”叶裁月抽泣道,“现在我只想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静静心。”   叶父见她这样懂事,更是心疼,抱着她道:“叫你受委屈了。我送你去你祖母家。爹不逼你了,以后都不逼你了。”   ·   邱季深看见系统提示,就知道这事儿了了。婚约得以解除,叶裁月答应不会再跟任何人提及关于她的事情。顺便还能坑那贼人叶云冠一把。   最后的评价果然是优秀。   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她的列表又变得一片空荡荡。不知道下一段坑爹的主线剧情什么时候载入。   她希望会是很远很远。   邱季深得意说:“诶,我做的这么好,都没点任务奖励吗?”   系统没搭理她。邱季深也没在意。   结果到下午的时候,沉寂许久的系统突然冒出一条。   【奖励已发放,请注意接收。】   邱季深惊了。大惊之后就是大喜。   “哪呢?!是财富还是知识?是灵丹还是妙药?”   她就说要走上人生巅峰怎么能没有辅佐呢?   这时不远处响起敲门声。邱季深过去开门,发现是表妹家送来了谢礼。   “老爷现在抽不出空闲,改日定然亲自登门道谢。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请邱公子不要嫌弃。”   然后成堆的礼物开始往她这里搬。不少还是些绝版的藏书,很符合叶父的身份。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系统不要脸地再次跳出来。   【接收完毕。】   邱季深:“……”   我呸!这臭不要脸的穷逼系统! 第35章 会面   叶裁月整理着屋里的东西,将盒子里的首饰分装好。收拾到一半,又开始失神,坐在床边发起愣来。   婢女从外面端了水果,放到桌上,过去喊了她两声。   “姑娘,老爷说,信已经差人送去老夫人那里了,您过两日就可以动身,届时他们会出来接您。”   叶裁月想到要离开这个万分熟悉的地方,果然还是有些不舍的。只是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不能反悔,而且京城这地方,有太多叫她难受后悔的地方。闻言黯然点了点头。   “你把这些,送去给表哥吧。”叶裁月将面前的一些首饰收进盒子里,说道:“他独自住在外面,无人接济,多有不便。怎能没有银钱傍身,四处打点?”   婢女看了眼,没有上手接,只说道:“姑娘。我想邱公子不会收您的东西的。”   叶裁月想了想,又叹道:“是啊。他那样气节的人,应该是不会收吧。”   她说着又从床上拿起香囊。   当初拿着这个东西去激邱季深,是万万不该。   她将口子给拆了,把里面的药材取出来,往里塞了几颗珠子,再重新封口。   “那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吧。”叶裁月说,“当是我对他的亏欠,希望他可以收下留个念想。”   婢女见她如此,已经知道她心中是如何追悔,细语道:“姑娘,您既然后悔了,不如就去告诉邱五郎。他曾经爱慕过你,如今对你也是挂念在心。只要您回心转意,他岂会不喜?不正是珠联璧合吗?”   叶裁月说:“错过的人,就再回不来了。他又哪里是一个,任你挑选的人。他对我只是照顾罢了。他对别人应当也是很好的。”   她说着低声喃喃了一句:“看看我都做了什么。”   ·   叶裁月回来之后,国公府上下都松了口气。好歹人没出事,一切都有的商量。   叶父也不再去殿前跪着了,只是对他们的态度依旧冷淡厌恶。不过是见人回来,不再与他们计较而已。   这番态度很有深意,虽然不明说,却几乎是坐实了叶云冠之前的罪行。否则,以叶先生的脾气,如果真凶另有他人,早就跑去扒对方一层皮了。   即便众人心有不屑,面上却毫不显露,反去恭喜叶云冠,说他终于沉冤昭雪。毕竟事情会慢慢过去,这时代终究是手段说话。   这事里,叶云冠是真觉得冤啊!   虽说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事莫名其妙地起,又莫名其妙地终,他没有哪怕一点抗辩的机会。苦苦经营了十数年的形象,如今崩得比叶疏陈还要不堪。还要时时忍受他人的阴阳怪气,暗中嘲讽。   为什么?   到现在他都没明白过来。   叶云冠屡次向叶谦发誓,他真的没有对叶裁月做过什么,更不必说劫持她了。这是他背过的最黑的一个锅。可是国公不相信。   现在是有了受害人证词的犯罪事实,他竟还想抵赖,于是国公更加恼怒。说一次打一次,打一次重一次。   叶云冠发现自己申诉不成还要被逼承认,只能将委屈和着鲜血吞下。   看见这样的美丽场景,叶疏陈却不大高兴。   其实他内心还是有一些些欣喜的,只是这些欣喜混在最近的心烦意乱中就变得不明显了。而这烦心的来源,也是叶云冠跟叶裁月这两人。   因为叶云冠近日长宿家中,叶疏陈免不得要与这位弟弟时常碰面。他自然是不乐意的,天高地远的玩儿才是他的向往。可是因为近日意外频出,国公怕再叫人捏住把柄,便强硬要求他兄弟二人晚上住在家中,白天回来吃饭。   这也罢了,毕竟以前就是这么过的日子。可是当他白天抽空去找邱季深的时候,又会碰上叶裁月。   这女人嘴上说要走,结果又磨磨蹭蹭地留着,还突然跟邱季深关系好了起来,整日拉着人道别。   道别?那时间都够她诀别了。不知道什么话要说上那么多次。   结果邱季深念及他二人恩怨,叫他们暂时不要碰面,次次都把他赶走。   一次两次如此,三次还是这样的时候,叶疏陈就不免开始怀疑对方的深意。   不定是在责备他拐她表妹的事情。   凭什么不是赶那个女人走?   叶疏陈憋得难受。干脆呆在家里反思自我。   盼望着、盼望着,那位表妹才终于离开。   结果邱季深也没见得要来找他,这下他心里更难受了。   上赶着不是买卖,他不能这么没有出息。于是近一段时间,互相间就冷了下来。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再见面。   ·   叶疏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临近夏季,天气已经开始闷热。晚间的时候稍好一点,可那挥之不去的高温还是令人烦躁。   他睁开眼睛,听到耳边规律的蝉鸣,坐了起来。大脑昏昏沉沉,似乎不能思考,远处的景象也带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叶疏陈从窗户跳了出去,一路踩着月色,往高吟远家中走去。   这一段路显得特别短,好像一转角就到了。   他在外面叫了两声,无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是诡异的安静。   “邱季深?邱季深。”   叶疏陈小心走到床边,下一幕便看见大睁着眼,似乎死不瞑目的一张脸。   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就那么直直望着他。   “邱季深!”   有如冷水当头浇下,叶疏陈猛得惊醒。   窗外还是蝉鸣不断,他忽得感受到了夜间的凉风。   身上薄衫被汗液浸湿,套在身上尤为粘腻。   “算了,不要与他计较了。”叶疏陈抓着胸口,急促地呼吸,说道:“一个总是分不清状况的人罢了。”   他重新躺下,想要休息。然而什么睡意通通消散,他只觉得喉间异常干咳。一闭上眼睛,就重新看见邱季深睁着眼睛的凄惨模样。   片刻后。叶疏陈满身疲惫地坐起来,披上外衣出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不安心。有些声音呼啸着,不亲眼看见就不安心。   叶疏陈就这样一路跑到高吟远的院门前,出了一身汗,轻车熟路地从墙上翻了进去,落地后又去了邱季深的屋子。   直到听到里面的人浅浅的呼吸声,才觉得一切正常起来。   他对着那张脸看了片刻,放下手里的幔布,轻轻退到旁边。   虽然见着就让人有些生气,但好歹是活着的。   ·   邱季深感受到风从窗户那边吹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窗户边上有个人影。那斜坐着的姿势,差点以为是哪位遗落的美少女战士。   邱季深挣扎着抬起头多看了一眼,待认清是叶疏陈之后,又倒了回去,小声呢喃道:“我的天呐,有病……神经病啊……”   一定是在做梦。   叶疏陈跳了下来,走到她床边问:“你醒了?”   邱季深过了许久才摇头。   叶疏陈抬手推了推她,叫道:“你既然醒了,你就陪我说说话嘛。”   邱季深没有回应。   “邱季深,邱季深?”   邱季深发出轻微的鼾声,迷迷糊糊应了一个“嗯”。   过了会儿又反悔道:“你有病啊?谁要跟你说话?我要睡觉!”   “我睡不着,才特意过来看你。”叶疏陈用手戳她,“那你陪我说会儿话。我就回去了。”   邱季深认命道:“你说吧。”   叶疏陈想了想,问道:“你心里,最英明神武的人是谁?”   邱季深想了会儿,点头说:“是我。”   叶疏陈哄骗道:“不对,是我。”   邱季深点头:“是我啊。”   叶疏陈:“是我的朋友。”   “谁啊?”   “是我的朋友叶疏陈。”   邱季深虽然迷糊,但依旧坚持:“是我。邱季深。英明神武,是吧?”   “嘿!”叶疏陈奇道,“怎么有你这种人呢?”   邱季深清醒了一点,抖着被子道:“你走吧!爸爸!我求你了!”   “行吧,那我明日中午,在春风楼等你,你一定过来。”叶疏陈说,“以后不要再因为你表妹的事情故意冷落我。这次就当是你主动找的我,我原谅你,好吗?”   邱季深点头。   叶疏陈满意离开。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问了一遍:“你醒着还是睡着,听进去我的话了没有?”   邱季深点头:“醒着,醒着。有的人醒着,其实他……”   叶疏陈不听她叨叨,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翌日,邱季深醒来的时候,脑子有点发蒙。她隐隐记得昨天好像有人跟她说话,可她只记得“神经病”这三个字。   出了门,抓着脑袋问高吟远道:“昨夜叶疏陈来找你了吗?”   高吟远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   “没有是吧?”邱季深说,“我都梦了些什么呀。天呐。”   高吟远说:“我做男人,从来不会梦到一个男人三更半夜来找我。后来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邱季深:“……”   系统跳出来提醒了一下。   【昨夜叶疏陈约你今日中午在春风楼会面。】   邱季深立马有了底气,跳起来道:“是真的!他昨天喊我去春风楼见面!”   高吟远身形一僵,表情更不自然地说道:“我做男人,从来不会有男人,三更半夜跑半个多时辰,来屋里找我,只为说要约我吃饭……”   邱季深:“……男人,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 第36章 原谅   邱季深到春风楼的时候,发现叶疏陈不在。她忘了二人昨夜约的究竟是什么时辰,系统给的提示也只是中午而已,这泛泛而指的措词,范围可宽了去了。   她守在路边的阴影下,百无聊赖地等候,结果没多久,就有伙计跑过来向她搭话,说是叶疏陈来不了了,叫她去国公府找人。   邱季深觉得自己是被套路了。这情形怎么那么像叶疏陈被关了禁闭,喊自己过去探监呢?   要早说是国公府,她肯定不能答应啊。那地方对她来说,简直就跟跨等级的高难度副本似的,何况叶裁月的事刚完,国公府头上淋的一滩污水都没干呢,谁知道会不会给她打个连坐的罪名,这时候过去岂不是找打?   伙计道:“话小的给您带到了。叶公子说请您不要忘了答应他的事。”   邱季深皱眉沉思,而后一惊:“我不会答应他请他吃饭吧?”   梦里的她这么膨胀的吗?   伙计尴尬一笑。   邱季深仔细想想,还是放宽了心。贫穷的人无所畏惧的。   她跟伙计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转道离开。   邱季深走在街上,迟疑了些许。的确已经许久没见到叶疏陈,他昨夜特意跑来知会,方才又差人过来提醒,或许真的是有事想说。这么想,她觉得还是可以去一趟。   自余长华暴毙之后,国公府的正门已经很久没开启。国公原本就是闲赋在家,名义上是担责受罚,自然要低调最好。这次却叫儿坑了一把。   邱季深在侧门外徘徊,不知道该怎么敲门请示,才能避开国公耳目。结果就见叶疏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对方坐在墙角,晃着脚道:“你来啦?”   邱季深抬起头,见他嘴里叼着根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那儿热情招手道:“给你开门了,来我屋里啊。”   邱季深跑进去,叶疏陈继续在那儿长吁短叹道:“五郎,不如你留下来陪陪我吧。你也知道,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近日我受他牵连,连门都出不了了,还要留在家里念书。你瞧,我也不能总是三更半夜地跑去找你吧。而且你早些时候答应过我的,要给我做陪读……是,还糟蹋了我一把伞!那把伞可贵了!”   叶疏陈扭过头,且发现邱季深正直直盯着他的嘴,似乎没有听他方才在说什么。   “你听见了吗?”   邱季深答非所问道:“你在吃什么?”   叶疏陈说:“牛肉干啊。”   邱季深吓道:“你怎么能吃牛肉呢?你哪里来的牛肉?你这……”   “嘘!”叶疏陈笑着招呼她上来,说道:“小点声儿,陛下给我的。”   邱季深:“那陛下哪里来的牛肉啊?”   叶疏陈说:“你问陛下去啊。”   邱季深怀疑地看了他片刻,总觉得他这表情不对,猜测道:“你不会是从国公那里偷来的吧?”   “都是自家人,叫什么偷啊?”叶疏陈好心问,“你吃吗?”   邱季深说:“春夏时节吃牛肉?你是不怕,我还担心我脑袋不保呢。”   叶疏陈见状直接塞了一根到她嘴里,邱季深险些跳起来。   “嘘!”叶疏陈示意她安静,笑问道:“好吃吗?”   邱季深的求生欲让她赶紧吐出来,可是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咀嚼,心情复杂道:“一般般。”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牛肉了,此刻嚼了两口,情感上的满足远胜于味觉。   叶疏陈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东西,大方往她手里塞:“反正都吃了,那就多吃一点,不然岂不是亏了?你高兴的话,这里的都给你。”   邱季深伸出两手感谢他的馈赠。同时心里感慨国公府真是一个物产丰饶的好地方。   二人正在分赃的时候,一人影消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的拐角处。   “疏陈。”   邱季深叫那浑厚的男声激得一个哆嗦,又正直地将东西塞了回去。   叶疏陈也才发现人过来,抱怨说:“父亲你看,你都把人给吓坏了。”   邱季深连忙行礼:“国公。”   国公视线扫过邱季深,那眼神莫名叫她有些脚底发寒。带着审视的,质疑的目光,异常明确地在诉说自己不满的情绪。翻译一下的话,大约就是“离我儿子远一点……”这样的家长警告。   然而只是一刻就移开了,快的像是她的错觉。   “不是让你去念书吗?”国公道。   叶疏陈说:“这就去了。我不是来接个陪读吗?”   他拉过邱季深:“走。”   国公:“我已经给你请了先生。”   “可我不乐意听。”叶疏陈说,“总归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已经这般年纪,多背几本书又有什么用呢?总之不出这道门就成了吧?”   国公恼怒道:“你当我叫你念书是在罚你吗?”   “您自然是为了我好,儿子明白。”叶疏陈朝他施礼道,“所以我这就去了。”   国公拿他全然没有办法,家中两个孩子都叫他心力交瘁、面对叶云冠,还能打能罚,可对上叶疏陈,总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叶疏陈虽然行事叫人捉摸不定,可还真是,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说过长子的不是。可见是个有分寸的人。   只是分寸,不一定在什么地方都把握的住。尤其是最近,他越发觉得叶疏陈在同他叫板了。   ·   叶疏陈领着邱季深去了上次被关的阁楼,直接将门反锁上。   邱季深拿过了桌上的书,发现上面抄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东西。正要将桌子整理一下,叶疏陈不安分地靠过来问:   “你还记着你表妹吗?”   邱季深不解其意:“是……她才刚走。我再健忘也不能现在就忘了呀。”   叶疏陈:“那你还在想她的事情吗?”   邱季深:“我想她做什么?”   叶疏陈认真看着她道:“如果,你想做个好人,那我唯独不想在你面前变成一个坏人。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   邱季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表情包:怎么那么快又问这么蠢的问题了?   叶疏陈嘛,虽然聪明,但那小脾气也是一套一套的。别扭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想到别的地方去。   邱季深说:“你大可以,一早就杀了表妹,还能坐实你弟弟杀人的罪名,省掉他狡辩。可是你没有,还故意让我发现,引我跟上。你其实是想有个人阻止你,不是真的想害人,对吗?”   叶疏陈愣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点头道:“你说是就是。你觉得我是我就是。”   顿了顿,然后坚定地说服了自己:“不错,就是这样的。”   邱季深:“……”   臭不要脸!   邱季深也没在他家呆多久,主要是有点自知之明。   黄昏,她从叶疏陈家里满载而归,怀里揣着一包东西,心里想的是,这样悠闲的日子过着真算不错。如果长此以往都如这般,也不是不能接受。   似乎要和她作对一般,系统冷不丁地跳了出来。   【目前任务:“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任务描述:你在街上看见了一位与你相似的男人。他从你的身边走过,叫你不由停下脚步。内心的惊骇让你无法平静,可你还是抑制着没有出声。你不知道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或许是危险的开始。   【注:剧情人物,请谨慎对待。   【目前进度:他并不想暴露身份。在没有人发现他之前,你显然还是安全的。】   邱季深下意识地扭头寻找。   昏黄的街道,拥挤的人群。一位穿着白色僧衣,头戴斗笠的男人,从她面前走过。   编织的笠帽遮住了他半张面孔,半明半暗的脸,带着莫名熟悉的气息。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那人微微抬头看向前方的路。   棱角分明的脸型与清秀的五官……   邱季深当下便呆愣地停在原地。   她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作为庞大晋江孤儿院中出来的一员,从来没有体验过任何兄弟姐妹情,更不明白世界上有一个跟自己相似的人,是种什么感觉。   不等她回过味来,那位年轻僧人已经跟着前方的老僧,随人群向前走去,并未发现她的迥异。   直到背影隐没入人群,系统再次跳出提示。   【你看见了一位与你相似的人,你不知道他是谁,但隐隐约约觉得会是个重要人物,你决定:   【A:上前拦住他,装作巧合与他搭话试探。   【B:暂时不知道太多。先悄悄尾随,确定他的去处和身份。   【C:你不知道他的深浅与意图,还是远离较好,不要打草惊蛇。】 第37章 相似   答案落在B上,邱季深踯躅不前的脚步终于还是动起来,小跑着跟上。   街上还有最后的喧哗,人群嘈杂地往来,邱季深不大有技巧的跟在后面,借着掩护,还不算太明显。   到人少一些的地方,前面那僧人似有所察觉,回过头看了一眼。邱季深立即背过身,对方没有深究,又很快转了回去。   最后一行和尚到了京中有名的一座寺庙,在小沙弥的接引下,相继走进去。   邱季深犹豫片刻,也走上前。   “施主请留步。今日……”   门口的小僧看清她的脸,突然止了声,好奇地打量她。   邱季深笑说:“方才在街上,看见了一个跟我长得挺像的人。我吓了一跳呢。想问问,他是谁?”   “是,是和恩师兄。从江南来我寺论经问道的。”小僧回说,“请问施主名讳。”   “和恩……”邱季深嘴里念叨了两遍,点头笑说:“你就不用告诉他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失礼跟着他,让他知道,显得有些唐突。就当没发生过吧。”   小僧说:“施主,你二人虽是萍水相逢,但能在茫茫众生中相遇,也是一种缘分。想来和恩师兄能理解的。”   邱季深笑了下:“告辞了。”   “阿弥陀佛。”   邱季深转过身,准备下山。走到半路,又悄然停住了。   那法号和恩的和尚,应该是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的。没有当场揭穿,不定是想等之后再给应对。毕竟如果他真的与“邱季深”有关,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回到京城,肯定有所警觉,能对这些事情不在意吗?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仔细琢磨了一下任务中的描述。目前信息太少了,她只能依赖于系统的意外剧透。   目前任务中的那句话,取自乐府诗集,说的是李代桃僵,分明是患难与共,兄弟情深的意思啊。既然如此,那位和尚应该不是来害自己的才是。同时也说明,他很可能是自己的某位兄弟,甚至是——“邱季深”本人。   加上任务最后的提醒,“在没有人发现他之前,你显然还是安全的。”。也就是说,还不能放着他乱走,如果被他人察觉,危险的会是自己。   所以,这个代人受过的“李”,都不一定是指谁。   邱季深越想越是一身冷汗,目前不抱乐观态度。假使他是真的“邱季深”,那他分明还活着,却多年不曾出现,甚至跑去做了和尚。为什么呢?难道还能是跟自己一样没有记忆了?   没那么巧合吧?   或许,他当初所谓的遇难,就很有蹊跷,并不是那么简单。   邱季深于是找了个凉爽的位置坐下,准备暂时守在山脚,看看能不能等到什么剧情人物。   她还有些犹豫,不知道找人要不要告诉叶疏陈。对方看起来知道很多事的样子,但却无法保证到底知道多少。   ·   叶疏陈吃了饭,正准备出院子去锻炼一下手脚,跳下墙头的时候,发现自己派去暗中护送邱季深的侍卫仓促回来了。   “怎么那么快?”叶疏陈说,“我看你们连城东都没走到吧?”   侍卫施礼道:“公子。邱公子见到和恩大师了。”   叶疏陈愣了下:“和恩?京城也冒出一个和恩吗?邱季难道信佛吗?”   侍卫说:“是和恩师父,他今日刚回的京城。现在应该还没有人看见,但京城人多眼杂,不定会被报告给谁。”   叶疏陈猛得转身:“他回了京城?那他怎么没有告诉我?” 第38章 普度   和恩将分到的屋子整理好,重新戴上笠帽,压下帽檐,确保能遮住面容。再披上一身寻常不引人注意的灰色宽袍,去隔壁门口请示道:“师父,弟子出门一趟。”   里面的老僧微微颔首。   “早些回来。连日赶路,你该累了。”   和恩颔首道:“是。”   夜幕四垂。   和恩缓缓下了山道。手中提着纸灯,一步一步,踩在飘落的叶片上,衣摆微微扬起,走得稳当,也走得小心。   ·   邱季深躲在暗处,看着一抹橘黄色的光点在移动,下意识地便朝后面退了一点,以防对方发现。   待靠近,僧人那坦然又淡泊的姿态,让她莫名觉得自己现在真是万般猥琐,像躲在阴暗处的虫鼠,不敢见人。   虽然没有看见脸,她也知道,那应该就是和恩。应该是个清隽俊秀的人。   ……同理,她应该也是。   原来她帅得那么犯罪,表妹竟然会不喜欢她。   邱季深乱七八糟地想,等和尚在前方随着山道拐过弯,觑紧时机,连忙动身跟上。   这和恩说是江南来的,却对京城无比熟悉。   邱季深起先还会注意脚下,不要踩到或踢动什么,以致于惊动了对方。到后来就要小跑着追逐,才能跟住人,纵然如此,那道看似悠闲的人影还是会时不时从她视线中消失。   再到后面,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光色暗下来之后,城里的路并不好走,地上总会有一些石头散落在中间,还有各种坑坑洼洼的起伏。她磕磕绊绊了几次,心中越发自我恼怒,知道对方肯定是已经发现自己了,干脆跑着上前,想要喊住他。   结果到了视野开阔之地,眼前只有一片空寂的街道。   这分明是跟丢了。   邱季深转了一圈,一时失了方向。她对京城还不算很熟,尤其是夜间的街道。仰着头,根据两侧的招牌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目前的所在。   从寺庙,到这里,中间虽然绕了些路,但是这方向……像是去邱家的啊!   邱季深盘算了一遍,觉得还真不对。   这瓜娃子是要认祖归宗了吗?这分明是要命啊!   她决定直接横穿去邱家门前等着,最不济是推测错误,守个空门,若是运气好,真将人拦下,那就是自救一命了。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干脆不再管对方去了哪里,只想早点回到邱家门前。   跑到一半,在低头辨认路况的时候,肩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邱季深神经正紧绷,条件反射的就是一巴掌扇去,结果被对方敏捷地抓住手腕。   身后叶疏陈也是一吓,眨着眼睛道:“是我,冷静些。从没见你反应这样快,打人的时候怎么就那么迅速?”   邱季深不理他的揶揄,问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疏陈没有回答,只是松开她的手,劝说:“你先回去吧,我帮你拦他。他毕竟是从小学武的人,你这样是不行的。让人看见,反而觉得你鬼祟。”   虽然叶疏陈处处都透露过,可邱季深总觉得他是在诈自己。真摆在面前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这青年比自己想得要神通。   “你怎么认识他的?”邱季深说,“你知道他是谁?”   “我当然认识他。当年陛下要找人时,我还任千牛卫。”叶疏陈说,“想找人,说难却也不难,只要他还活着,总是有些痕迹的。只是他不愿意回来,我就当成全他。结果不出几年,你就出现了。”   邱季深一时无言,支支吾吾道:“我……”   叶疏陈抬起手道:“你要是不想说,我不逼你,但如果是骗人的话,你还是别说了。白白叫我难过。”   话已经叫他说明白了,邱季深道:“那其它事吗?你一点都不想问吗?”   “与其问了听你的谎话,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叶疏陈说,“何况我这人,就喜欢猜来猜去。有趣。”   邱季深:“……”   小老弟你怕不是脑子有病病哦。   叶疏陈掰正她的肩膀,朝向高吟远家的方向:“我觉得你二人还是先不要见面的好。我帮你问清楚,再来转告你。走吧。”   邱季深走了两步,迟疑地转过头。   叶疏陈挥挥手催促道:“快点回去呀。”   邱季深一步一步试探的,慢慢走远。   ·   和恩手上提着的那盏灯,在黑夜中尤为显眼,吸引了几只随光而聚的蚊虫,于阴影中不断徘徊。   走到这一片熟悉的地方,和恩的脚步开始踌躇。   周围的商铺已经几番变转,这栋旧宅也翻修过数次,记忆中红漆凋零的大门,如今已焕然一新,那些各式的面孔,却全部模糊了。唯有透露出的冷漠顽固一如当初。   他从未想过自己阔别数年再回到这个地方,竟然会是这样的心境。胸口还有一些令人窒息的疼痛,提醒他曾经的天真。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廓然无累,原来不行。   “不用去了,他已经搬走了。”   和恩停下,转过身道:“是你。”   “自然是我。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叶疏陈笑着走近说,“你当初不是说,再也不会来京城了吗?突然得到消息,我可是给你吓了一跳。”   和恩看了眼邱宅,遂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面说道:“我可以不来,那世上应该就没有邱季深这个人。但是我在寺庙中听到的,却不是这样。”   叶疏陈:“你听到是怎样?”   和恩探究地瞥他一眼,说道:“我听到陛下找到了他的旧友,为他安排了一个官职。那位旧友却欺下媚上,趋炎附势,还不分黑白,冤杀好人。”   “显然是误会。别说风声从京城传到你江南了,就是从城东传到城西,男的都能变成女的,交恶的都能变成相好的,你怎么能信呢?”叶疏陈摇头说,“邱季深……我是说那个人,就因为要救高家的长孙,如今闲赋在家了。他搬出邱家后,正跟高吟远住在一起,怎可能如你说的这般?话说高吟远,你还记得吗?”   和恩:“大概有些印象吧。”   两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一盏橘灯横在二人之间。   和恩说:“你急急赶来……”   叶疏陈:“你不也突然出现吗?”   和恩淡淡说:“我来带他走。”   叶疏陈:“他愿意倒是好的,可如果他不愿意……”   和恩说:“不愿意我也要带他走。”   叶疏陈沉默片刻,说道:“如果是我不愿意呢?”   “由不得人。”   叶疏陈拦到他面前,阻了他的去路。   和恩静静看着他。   “你要做和尚,就该六根清净,怎么还这般浮躁?”叶疏陈说,“你犯了戒不说,难道还要逼着人跟你一起做和尚?”   “邱季深死了,才是一件能叫人心安的事。”和恩低垂着眼眸说,“你替他说话,你拿什么替他保证?”   叶疏陈屏住呼吸,靠近他耳边神秘说道:“我正想问,他本名究竟是什么吗?你悄悄告诉我。”   和恩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对他露出一丝郁闷的神情来。   ·   邱季深跑回高吟远的院里,高吟远竟然也才从外面回来。两人看见对方都是惊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大晚上你又跑哪儿去厮混”的家长脸。   高吟远将院门关上,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袋子,潇洒抛到桌上。   邱季深跑过去打开,发现里面竟然全是钱。   高吟远卖一辈子馄饨都赚不到的钱!   “你你你……”邱季深指着他大惊失色,“你竟然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情!钱重要吗?竟要你牺牲至此!你应该要自爱一点。”   高吟远简直不想理她,脱了外衣就去缸里打水。   邱季深又数了一遍,发现足有五十多两,一袋子的钱币放在手心沉甸甸的,捧着过去追问道:“你哪儿来的?”   高吟远淡淡道:“有人找我买伞。预付的钱都在这里。”   由于工期太长,邱季深差点都要忘了这事。   “哪位?”   高吟远说:“几位朝中官员。是我祖父曾经的旧友。”   是接济的银子啊。   “哦,也可以。”邱季深明白过来,点头说:“挺好的,不要白不要不是?看来还是有好事的。”   高吟远没吭声。   邱季深跑回自己房间,将之前唐平章赏给她的银子,还有平日抄写书册的攒下来的钱都拿了出来,堆在一起。用手指一枚一枚地数着,再归类放好。   高吟远奇异地看她就那样发起愣来。   邱季深心里不自觉想到了叶疏陈。   现在冷静下来,发觉出些许猫腻,之前遗漏的困惑也有了新的猜测。   叶疏陈早知道她不是“邱季深”本人,所以很有可能,当初就是故意借由高吟远的案子,让她被罚停职在家的。   没想到世界不允许她低调啊。   冒名顶替这罪过,重吗?当事人愿意和解,自己认错态度良好的话,能不能减刑?   高吟远在她面前挥了下手,问道:“你魂不守舍的,做什么?”   邱季深直起身,看着他,铿锵有力道:“人的生命,要有点重量,才有活着和被原谅的价值!你说对不对!”   高吟远:“??”   邱季深毅然地将所有的钱都推到他的面前。   高吟远这次是真的惊到了。   “你不要钱了?”   邱季深说:“不。我是想让你帮我,全部拿去买白叠子。”   白叠子,就是指棉花。也可以称吉贝。   高吟远并没觉得有多好,反而觉得她更疯了。   “你买那个做什么?里面都是一些去不干净的籽,而且这个时节也买不到品质好的白叠子,要么是些冷硬的成年货。又沉又冷,不能保暖,还不大值钱。你如果是有钱没地去,还不如买些绸缎,以后还能传下去。”   棉花在这个时代并未盛行,中原跟江南地区都没有种植,一般要从北面传入。京城还能买到,百姓也见过,但了解实在有限。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相应的处理工具。棉花中的杂质难以去除,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另外纺织工艺也相对落后,生产效率低下,无法有效利用。   这些人是没有见识过弹棉花的力量。不知道那软软的,厚重的,温暖的棉被,那他们那一床床用蒲苇绒捏成的颗粒被子要好上千百倍。   “高兄。”邱季深正色说,“你平时卖馄饨,也赚不到多少钱是不是?伞嘛,投产后就不需要你多操心,从今天起你有了新的责任。我会教你擀、弹、纺、织,而你就去交给世人!别忘了报上我的名字,让我与你一起名垂青史!”   他们就是异次元的黄道婆!   邱季深一身金光闪闪的正气,宣誓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以普度众生为己任的好人!”   高吟远沉默许久,问道:“你今天是在街上遇到僧人了吗?”   邱季深惊呼:“你怎么知道?是我身上闪耀着被普度的光芒吗?”   高吟远说:“我看你不止被普度,你都快被超度了。”   他说完甩了下毛巾,将桌上所有的钱币卷走,赏她一个白眼,直接关门上锁。 第39章 做梦   邱季深叫高吟远奚落了一把,紧绷的精神反而放松下来。   确实,也不用太紧张,见招拆招就是了,系统总不可能直接给她一个死亡剧情吧。   在高吟远回屋休息之后,她也选择洗漱休息。   大约是因为今天见到了和恩,着实被吓了一把,邱季深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心脏跳动的力道都加重了,与平时不一样。   那是一种直觉,每一位中二英雄人物都可能会产生的直觉——她觉得有大事发生!   这晚上也的确睡得不安稳。思绪特别散乱,总是不受控制的飘向奇怪的地方。   在渐渐分不清现实的时候,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观看的视角有些奇怪,好像是从一个矮小的孩子的眼睛。   场景不停变化——古朴的房屋,曲折的走廊,潺潺的流水,还有郁郁葱葱的花园。走马观花似地闪过,陌生中又带着一点熟悉。   只可以看出,不是北方的建筑风格。   邱季深在这迷幻的风景里沉沦,随后画面又陡然换了一种风格。   背景中响着一道婉转哀诉的歌声,她想仔细去听,却模模糊糊,辨不清字眼,只知道声音听着很叫人难过,又着实的动听。   她手上端着一盆清水,低头看着不远处,视线中有一片淡色的薄纱,在亮堂的房间中不停飘动。   邱季深意识回笼了点,拼命想抬头去看,却无法动作。紧跟着脖子被人用力扼住,视线内一片天旋地转。手上的热水被打翻,泼了满地。   那人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推倒。邱季深的脑袋不慎撞上桌角,顿时失了力气,对方却还是不肯松手。   说不出是烫伤较疼,还是后脑的撞击更疼,亦或是被掐脖子的感觉更为难受。视线里是一个女人的模糊面孔。对方张着红唇,在对自己吼叫着什么。   邱季深睁大眼睛,快要看清的那一瞬间,倏地转醒。   她猛得坐起,缓了好一会儿,感受到肺部的抽疼,才大口吐气,调整呼吸。   那窒息的感觉过于真实,好像再慢一秒,她就真要死在那个地方了。   “真的假的……”邱季深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上面全是汗渍。   紧跟着她又去摸梦中被撞伤的地方。   后脑那一块位置,还有凹凸不平的起伏,甚至能感觉一小块的肿胀,至今没有消去。她本来以为是头骨本身的形状,现在看来分明是后天残留。   是真的?剧情播放?   她的大腿还有轻微的震颤,似乎是受梦境影响,仍旧处在恐惧之中。邱季深捏住肌肉,感受到手臂也在无力抽出,然后艰难地下床喝了杯水。   冰凉的液体滚入胃部,让她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邱季深就那样坐在桌边,看着窗户发愣。   见她放空脑子拒绝思考,系统不合时宜地跳出来,直接给了提示。   【剧情设定:初次见到和恩,你受到了些许刺激,回忆起过往的零碎片段,似乎有了些许印象。你应当是家道中落,而后开始四处流亡,并孤身来到了京城。或许这段经历,与你想要升官有关。】   邱季深无语了,简直是服气:“哥,商量一下,你能不能,要大招读秒的时候,先给个提示啊?温和一点的方式不行吗?你知道做噩梦是会产生心理阴影的吗?”   系统无声了。   邱季深又喝了杯水,才问道:“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想要杀我?”   【剧情缓冲:大招读秒中……】   邱季深:“……”   【剧情设定:因遭逢变故,且亲人离散,你母亲难以接受,性情大变。她虽带你逃出,却愤恨于世,无法释怀,想要与你同归于尽。于是你独自跑了出去。】   邱季深:“……”   这位朋友,你对剧情缓冲是有什么误解?   她抬手扶着额头。   看来原身的记忆中,只有两段是特别明确的。一段是家道中落之前,起码是小富之家,过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一段是变故之后,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是险些被扼杀的经历过于刺激,于是独自离开,在外闯荡。   “邱季深”长在京城,她长在江南。从这些经历看,她应该与“邱季深”也完全没有交集。   时间上已经无法比对,但或许相近。那所谓的变故,会跟“邱季深”当初遇难的原因有关吗?   想必原身自己都不知道“邱季深”这个名字背后的秘密,还以为真是巧合被人认错。结果不过是从一滩浑水里,跳到了另外一滩更浑的水里。冥冥之中,两件事还有了牵连。   该说是缘分好,还是命运好?   邱季深又问:“所谓的遭逢变故,是什么变故?”   【剧情设定:请自行探索。】   “我……”邱季深捂住额头,“行。”   邱季深好受一点之后,又开始犯困。最后没撑住,还是爬回去睡了会儿。所幸这次没再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到翌日中午,一直没等到叶疏陈的消息。邱季深想去寺庙看一看,又怕自己离开之后,会错过叶疏陈的消息。因为过于无聊,开始在房间里画木棉搅车的构造。   高吟远出去了一趟,然后又回来了。   ……想必是巨款给了他旷工的勇气。   邱季深看他无聊,干脆拉着他说话:“高兄啊,你知道有兄弟是种什么感觉吗?”   “我现在不过孤家寡人。”高吟远说,“你问叶疏陈去。”   “叶疏陈啊……”邱季深想起他跟叶云冠的关系,觉得他应该恨不得把那个弟弟塞回娘胎里重新来过,没有可参考的地方,摇头说:“那不算正常兄弟。”   高吟远说:“兄弟就是兄弟,哪里来的正常不正常。”   邱季深:“不提叶云冠了。你高家曾经不是名门望族吗?总是有些兄弟姐妹吧?表的堂的都行,平时关系好吗?见面时,会更亲近吗?”   “点头之交。”高吟远抬起头说,“你不是有个表妹吗?”   邱季深:“……”   她表妹的感情太复杂。承受不住。   但仔细想想,本着“表妹”这个身份,即便素昧蒙面,听着也比普通人要亲近很多,能帮的话,她会想帮。   难道这就是血缘亲情?   时间转瞬至傍晚,天色将黑的时候,叶疏陈让人给她递了一封信,喊她去寺庙一趟。   邱季深猜到,大概是因为和恩不方便外出行走,所以只能她过去,还特意选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   她去街上买了一顶幂篱,戴到头上。黑纱垂下,能遮住大半的面容。加上光色昏暗,应当是看不见脸的。   于是就这样匆匆赶往寺庙。   寺庙的侧门,依旧是上次的小沙弥。那小师父引她去了后院,并指明和恩所在的房间。   邱季深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二人正在细声交谈,听到脚步声立即噤声。   邱季深被他们这反应也弄得一惊一乍,忐忑地说了声:“是我。我进来了。”   叶疏陈看清她的装扮,啼笑皆非,伸手撩了下她的黑纱,说道:“你戴这女人的东西做什么?”   邱季深赶紧把帽子摘下,随手放到旁边。   和恩站在她的对面,两人第一次正面对视。   他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一下一下拨动。如果不是拇指的指尖有些发白,或许看不出他此时的动摇。   邱季深明明喉间发渴,还是吞咽了一下。   要说像,二人的确是有些像,但要说多像,也没那么夸张。顶多只是脸型与眼睛相似而已,所以初初看去,轮廓相同,能想到一起。   可如果仔细看,又好像完全是两个人。气质、身形,都大为不同。   你要说他们二人是兄弟,想必不会有人怀疑。你要说不是,也不觉得太过惊奇。就是这样的两个人。   叶疏陈也在侧面打量着邱季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诶,分开看的时候,我觉得你二人起码有五六成像,可是现在站在一起了,怎么又好像不一样了?”叶疏陈捏着下巴好奇道,“和恩嘛,他虽然说不上阳刚,但绝对是个大男人。你……难怪人人说你是小白脸。”   邱季深愤怒地踹了他一脚。   和恩的确比她高大了很多,无论是骨架还是身高,都是放大版的。还好“邱季深”失踪的时候年纪小,可以当是发育滞涨。   “算了算了,你二人先慢慢聊吧。”   叶疏陈正想退出去,让他们兄弟两个好好商量一下,结果邱季深咳嗽一声,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句:“做和尚,能感到快乐吗?”   叶疏陈一个趔趄,返回来叫道:“你不会也想皈依佛门吧?”   “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邱季深忙道,“说六根清净,真能清净了吗?”   和恩认真回答说:“与普通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忧愁烦恼。”   邱季深说:“那还做什么和尚啊?”   和恩:“……”   叶疏陈作壁上观,不嫌事大地怂恿道:“打起来!”   邱季深:“……”   邱季深挥手道:“我就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叶疏陈,你不是要出去吗?”   叶疏陈不想走了:“喂,你要是真打起来,我也能帮帮你啊。”   和恩说:“我若是能做到如此通透放达,就成佛了。正是因为做不到,才入佛门,求悟佛理。”   邱季深:“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   和恩说:“我来带你走。”   邱季深都没来得及问去哪儿,系统已经急得跳出来提醒。   【注:不得离开游戏主场景!不得离开京城!】   邱季深干脆说:“不行。”   紧跟着又追问:“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出事的,为何现在才回来?你知道……你知道我家曾经发生了什么吗?”   和恩说:“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危险也不知道,却还要留在京城。”   “我不知道,所以才想要查清楚。”邱季深说,“离开不过是逃避而已。这不是我的道,它救不了我。”   和恩说:“你什么也查不出来的。”   邱季深:“这不是你决定的。”   她表情坚定,语气更是固执。和恩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   和恩转过身,踱了两步,说道:“好吧。如果你能查出,当初是谁要杀我,我就把剩下的事情都告诉你。如果你连这个也查不出来,那就跟我走。许多事情,知道未必就是好事。”   【目前任务(二):和恩的往事。   【任务描述:听“邱季深”的语气,他当年失踪恐怕不是偶遇意外。虽然你知道其中的秘密,伴有一定危险,但因为某些不能离开的理由,别无选择。你决定探查出事情的真相。   【注:危险程度高,请谨慎进行。   【目前进度:一无所获。或许你可以从找人问问找起。】 第40章 三哥   邱季深细细将描述看了一遍,外人看起来就跟在发呆一样,但并未察觉出不对。随后邱季深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就查给你看。我并不如你想的那么蠢钝,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也可以为自己负责。我有权力知道真相。”   和恩摇头轻叹道:“你到今天还安然无事,只是运气好罢了。”   “多谢你的提醒,我心里有数。”邱季深说,“但要说危险,我也经历过的。就是危险告诉我,害怕解决不了任何事。”   她还没忘记,最初领取的一个主线任务中,有过特别提示——“你身边有人想杀你!”。不是危言耸听。   提示到现在也没有消失,说明对方还未打消自己的杀意。但对方又始终没有动手,不知道是在顾忌什么。   邱季深将目标从“项信先”到“叶疏陈”一一排除,现在变得毫无头绪。照此看来,隐患大约是要在这里突破。   邱季深看了眼天色,连忙道:“我先回去了,再不回去,高吟远又要想些乱七八糟很奇怪的事情。”   和恩:“你就这样走了?”   邱季深回头,不解说:“难不成还要过五关斩六将?或是你想请我留宿一晚?”   和恩看向叶疏陈。   叶疏陈也愣了下:“你就没什么,想跟他说说的吗?”   “说什么?”邱季深视线在二人之中巡视,“他不是不乐意告诉我吗?”   叶疏陈:“说说过去叙叙旧啊。”   “我曾经见过你吗?”邱季深望着和恩迟疑道,“我们有哪一段旧可叙?”   叶疏陈:“……”   和恩捏着自己的佛珠回答不出来。   这样有缘分的两个人初次见面,难道连个不正经的问题都没有吗?   见到这世上多了一个亲人,她内心总不是毫无波动吧?   叶疏陈见她神情着实无辜,服气地一叹,说道:“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邱季深:“我自己就可以回去,干嘛要叫人送?又不顺路。”   她说着自己出了房门,主动离开了。   屋内重新留下两个大男人。   叶疏陈赖了会儿,最后一次坚持着问道:“真的,连我也不能知道?或许我能帮你呢?”   和恩将目光从门上收了回来,沉默许久,才道:“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当初事情发生的太快,我用了好多年才想明白。我半生都在追逐仇恨,可等我查出真相才发现,一切都那么无趣,我宁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他是我世上最后的亲人了,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不要再因为我受到牵连。”   叶疏陈:“我也想他能好。”   “你以为你是在帮他,其实不是。”和恩斜睨道,“狠不下心的人,永远只能折磨自己罢了。他不如忘了过去,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你这问题,我想过千百回。”叶疏陈唇角的微笑带着一丝讽刺,而后语气坚定道:“胆怯我从小就学会了,所谓隐忍也是,可是它们什么也没带给我,除了后悔。我母亲就是这么死的。既然如此,不如将想做的事都做了,搅个天翻地覆也好,落得粉身碎骨也罢,起码死得明白,死得活该。”   和恩:“那希望你能跟他紧一点,不要到时候他出了意外,依旧是要后悔。”   “我会的。”叶疏陈说,“你都这么说了,我更不会让他出事。”   ·   邱季深低头将腰带扎紧,蹲在官署门口继续守株待兔。   这两日天晴,空气中的燥热也越发严重,邱季深面临着多年来第一次没有空调的酷暑,出门就觉得头晕目眩。   这倒也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街上的男人纷纷开始挂空档,她却要穿着里外三层的衣服在大街上晒太阳。蹲的位置必须要选好,否则很可能会以刁钻的角度,看到一些要打马赛克的画面。毕竟在这里,穿裤子是一件时髦的事情,尤其是合裆裤,穷人未必会穿。   还好她身边认识的都是有钱人,即便是高吟远,也是个讲究排面的家伙,不然她实在无法忍受每天近距离欣赏一条条半遮半露的大毛腿在面前走来走去。   她手里摇着蒲扇,眼睛盯住官署的门口。   系统已经给出了提示,要知道当年的事情,得找人打听。能知道那样的秘辛的人,看来只有邱家自己人了,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来堵邱三郎。   羊毛……当然是要可着一只熟羊薅啊!   邱三郎在朝廷里任的是文职。平日里就是看书、编纂,再不停修改。他这人懂得享受,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每天按时打卡上下班,中午还会出去逛一逛。   思维发散之际,前方大门中一道纤长的人影走出来,邱季深眼睛一亮,跟着动作。   邱三郎未有察觉,等到了人少的地方,邱季深才蹿出去,对他粲然一笑,叫道:“三哥!”   邱三郎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再是想到腰间还揣着的银两,顿时脸色煞白,扭头就走。   “三哥别走啊!我只是有事想与你商量一下而已!”邱季深连忙追上去,一面喊道:“三哥,我是你五弟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两人一前一后,越跑越快。   邱三郎一路疾走,最后发现自己被逼到了角落,竟然无处可去。   他回过头,不安道:“你想做什么?!”   邱季深阴森森地笑着道:“与你叙叙旧而已嘛。”   邱三郎戒备地往她身后张望,发现她这次只来了一个人。   嘿,他打不过叶疏陈,还怕打不过邱季深吗?瞧瞧那小身板,都扛不住他一拳头的。这样一想,底气瞬间足了,也不害怕,挺直腰板道:“你说吧,我考虑考虑要不要跟你聊。”   “我想跟三哥说说一些陈年往事,希望你不要跟别人说。”邱季深朝他靠近,小声说道:“我当年失踪的时候,三哥应当已经记事了吧?”   邱三郎:“那是自然。”   “那在我出事之前,或是之后,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寻常?”   邱三郎眉头轻蹙,明白了她的深意,却是严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邱季深含糊其辞道:“只是突然间想到某些往事,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邱三郎急道,“这种事,你可不能乱说啊!”   邱季深用力敲着后脑,纠结又自恼道:“我现在也不能告诉你。时隔太久,我已经分不清那是我梦中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可这事困扰我太深,叫我饱受梦魇折磨,我实在是忍不住。所以这次来找三哥求证一番。”   她抬起头问:“我出事之后,家中都发生过什么?请你告知。” 第41章 狐疑   人是很容易被误导的,尤其是当心中有了疑虑之后。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疑点,都跟拨云见日般显露出来,然后齐齐带上可疑的标签。   邱三郎虽然觉得自己五弟有些不正经,但并不认为他是个满嘴胡言的人。住在偏院的时候悄无声息,搬走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显然一早就对家人有着深深的抵触,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是有所根据。   邱三郎压下眉头,开始回忆。   说来可笑,虽然是一族兄弟,但“邱季深”在出事之前,二人并不相熟。   当然现在也不算多熟。   彼时“邱季深”与宫中贵人交好,过得逍遥自在。而他应该是在族学上课,对家中事务并不了解。“邱季深”何时失踪,没人主动告诉过他,他也久久未曾发现。还是数月过后,邱父突然对外发了讣告,说是“邱季深”失踪已久,下落不明,考虑到那一带灾民流窜,民不安生,怕是已经遇害。   他这才知道五弟出事了。   在那之前,他竟半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随后是他母亲帮忙操办了丧事,自然也很简陋,未请朝中同僚前来。少年人的丧礼从来都是要简办的。   片刻的不知所措之后,众人便同往常一样过起日子   整座邱家宅院,都没有多少人为他的离去而伤怀。反倒是陛下还比家人上心,因为对旧友念念不忘,屡次派人出去寻找。   邱三郎当时不觉得哪里奇怪,只想一个生母早早离世的孩子,受人忽略是很寻常的事,而他的生活也并未受到多少的改变。   现在来看,家里孩子丢了,总要有点波澜才属正常。他的后知后觉,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邱季深见他表情变化莫测,就知道他有想法,追问道:“是谁?三哥,你想到什么了?”   邱三郎惊醒般的抬头,摇头说:“没有。你不要多想。”   邱季深说:“我不想多想,可这关于我自己的事,我好歹应该知道吧?不管是什么,请你告诉我”   邱三郎按着她的肩膀推开,说道:“没有,我先回去了。你有空也回来看看,家人毕……竟是家人。”   他叨叨了两句,便仓促逃开,像是怕被邱季深在后面追上似的,跑得比先前还快。   邱季深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沉思不解。   “做什么这么奇怪?难道邱家真有问题?”   她不过是来找邱三郎探探口风而已,邱三郎直接给她在线表演了一部完整的脑内悬疑剧。这样的反应,你要说其中没鬼,不是白瞎她看了八百多集的柯南吗?   ·   邱三郎一路细细琢磨,还不忘回头张望,确保没人跟过来。   为什么呢?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表现可疑的人,是真不少,只是细究下去,都没理由啊。   “邱季深”这非长非嫡,弄死他没多大好处,谁会做这样的事情?照理说邱家最安全的人就是他了。   而且真要是当初对他做了什么,手得伸长到江南那一带去,可真有点本事。他母亲不可能,几位姨娘就更没那通天的手脚了,难不成还能是他父亲吗?   邱三郎可笑地轻呵一声,被自己的草木皆兵蠢到了。   父亲可是整个邱家与五弟关联最深的人。   邱三郎理不出头绪,又被其余的事情一打岔,心情就淡了,也开始觉得不过是自己多虑,暂时把它抛之脑后。一直到晚上吃过饭,被邱夫人喊去屋中小坐。   邱母扯着他说东说西,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邱三郎听得耳朵起茧,想赶紧掀过去,就随口问了出来。   “谁说没有反应?你父亲那段时间阴沉得很,连个名字都不许人提。你几个姨娘都聪明了,躲到后面不吭声。过了一两年,这件事才渐渐淡了。”邱母咬断手中的线条,说道:“当时你正在念书,跟邱五郎关系也不好,我不想打扰你,就什么都没跟你说。”   邱三郎愣了下:“阴沉?不该是难过吗?”   “大概是难过吧,反正不都是那张脸吗?”邱母抬起头说,“男人总是不希望女人插手这些事的。那时候他总发火,我做什么都要吼上两句,闹得我丧事都不想管了。”   邱三郎:“啊?”   “啊什么?”邱母说,“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邱三郎:“没有,只是,突然察觉到,觉得好奇。”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入不入得了谁的眼啊,是命啊。你看邱五郎多受贵人喜欢,先帝,陛下,现在跟国公家的公子也走得近,全是普通人盼着见一面都见不到的,偏偏在你父亲面前不受待见,不过是命不同罢了。毕竟好处总不可能全让一个人给占了。”邱母说,“倒是你庶母,因着一些矛盾,确实不喜欢你五弟。”   邱三郎:“什么矛盾?”   “也不是什么。”邱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是长辈之间的小争端,跟晚辈没有关系。如今人已去了那么多年,更不用说。”   邱三郎:“哦……”   邱三郎埋头帮忙整理线团,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问道:“那……父亲所谓的阴沉,是怎样的阴沉?母亲觉得他是生气多,还是伤心多?”   “你为何非要去猜别人的心思呢?”邱母睨了他一眼,将东西从他手中抽回来,说道:“不用你心不在焉地留着了,出去吧。”   邱三郎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略一颔首,退了出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抬手拍了下脑袋,懊恼地叹了口气。   得了,今日要是不问清楚,心里就好像有块疙瘩存在那里,怎么都不舒服。不如早日解了这块结,好有底气回去臭骂邱季深一顿,   于是直接转道去了邱父那边。   邱父正在书房的窗台边上,修建一株盆栽。   邱三郎站在他的身后,与他寒暄了两句,见对方并无警惕,就问道:“父亲,当初五弟出事失踪的时候,为何不找人去搜寻呢?”   邱父的手停在半空,声音低缓下来,没有了先前那股子随意,说道:“自然是因为找了,所以才会发他的讣告。”   邱三郎说:“当时可是,并未见到尸体,未免放弃的太快了。”   邱父扭过头,视线扫向三郎:“为何突然提这个?谁跟你说了什么?”   “与同僚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而已。”邱三郎想表现得自然些,笑道:“他说,五弟在家中真是不受宠。当年难得被先帝喜爱,该是前程万里,尽心培养才是。可是后来无故失踪不说,邱家人好像一点也不上心。”   “我该如何上心?”邱父用力拍下手中剪子,喝道:“是该到众人面前大哭去,才能显得我上心?还是跟他一起去了,才表现得出我痛不欲生?”   邱三郎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眨了下眼道:“父亲,当初我还小,是这么看到的,不知该怎么反驳,所以才问了一句,并没有别的意思。”   邱父重新拿起剪刀,对着面前的一盆枝叶粗暴地修建,新抽出的枝条,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纷纷落下,留下一排参差不齐的主干。   邱父问:“你是不是见过五郎了?”   邱三郎听出了些隐忍的怒意,不知道为什么,言不由衷地开始说谎:“从他搬出去之后,就不见我了。上次见到,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   邱父哼道:“这是我邱家事,你只管严厉回绝他们,哪里需要如实相告?他们外人胡乱猜测,你管他们做什么?”   邱三郎应说:“是。”   ·   京郊一处僻静的院落中,侍卫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墙角。随着大门进去,是一座构造简单的房屋。   浅浅的谈笑中从屋内传出,夏风拂过,空气里透露着一股脂粉的香气。   一青年推开大门,走了进来,大笑道:“叶二公子,今日有空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家多呆些日子,多会会圣人呢。”   另外一名青年摇着腰扇,倚靠在一旁的塌上:“你可别在他面前提了,难得逃出来,说这些晦气。”   躺在一旁塌上的叶云冠闻言,朝旁边啐了一口:“最近真是走背运,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   那青年嬉皮笑脸道:“虽说你被国公罚了一道,可我与几位兄弟都觉得,二公子你可是真性情,我等自愧弗如啊。”   众人跟着应声,纷纷笑道:   “可惜了,何等美人,我只远远见过一面,还没有亲自见识过。”   “只是你这金吾卫的职被卸了,还有好些人跟着一起被重罚,国公未免太狠。二公子,何时去劝劝国公,叫他把人放了吧。”   叶云冠闷闷哼出一句说:“呵,我父亲如今哪里愿意听我说话?现在我自身都难保,还管得了许多?”   青年拍手说:“算了,不提就不提,坏了兴致。二公子,我想你憋得久,受苦了。今日特意给你叫来了两位美人,虽然是比不上叶姑娘书香门第有气质,但也是佳人尤物,你一定喜欢。”   叶云冠爬起来,怒道:“真不是我做的!那叶裁月算什么东西?虽然有几分姿色,但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一门心思栽在她身上,还为她做出那种有失理智的事?分明就是污蔑!是构陷!”   他先前几番否认,一群狐朋狗友都不大相信。如今看他这般认真,才有了迟疑。   “真不是你?”   “不是我!”叶云冠用力捶了下软塌,“我也没想到,竟然莫名其妙叫她坑害了一把,坏了我的好事。若非她逃得快,我又要收敛一阵,一定不会放过她!”   青年皱眉说:“可是……那叶姑娘与你并无交集啊,有什么理由要构陷你?还把自己的声誉都给毁了。”   叶云冠:“我怎么知道她发的什么疯!”   青年:“那这女人还真是厉害,竟然将叶家两位公子都逼到这个地步,结果自己拍拍屁股,安然离开了。”   “叶疏陈幸灾乐祸着呢,他有什么好惨的?”叶云冠咬牙切齿道,“我看他心中高兴着呢。为了看我倒霉,被我父亲压在府中也没那么不情愿了。”   青年:“嗯?他不是都被你父亲逼去寺庙了吗?”   “开什么玩笑?他连一卷经书都没看过,去什么寺庙?”叶云冠嗤笑说,“他对佛理毫无兴趣的,对所有的书都没有兴趣。一个草包而已。”   青年说:“可他真去了啊。不是你父亲要他修身养性,他还会去寺庙那种地方?”   叶云冠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狐疑道:“他去寺庙做什么?”   “这怎么能来问我呢?我只知道,他真的去了。那日傍晚,我母亲去礼佛回来,中途耽搁了一阵,正好看见了他上山。就将这事跟我说了,让我也陪着去学一学。”青年摊手说,“如果京城还有第二位与你大哥长相相似的人,那就当我没说。”   叶云冠若有所思地躺了回去,眼睛盯着上方的横梁。   “算了算了,说好的美人呢?怎么还没来?”   叶云冠突然坐起,抓住了刚才那人的手,问道:“你说,哪间寺庙?” 第42章 寺庙   叶云冠捏着手指,心下细细推敲。   叶疏陈那样的性格可不会去寺庙,何况还是一种偷偷摸摸的举动。去寺庙一定是有什么谋划,或是为了见什么人。   叶裁月会无端诬陷他,本就令人匪夷所思,而她跟邱季深的关系,以及邱季深跟叶疏陈的关系,正好连成一条紧密的线。   这猜测仿若无稽之谈,但,与他交恶最深的,不就是叶疏陈吗?想必兄弟之情在他那里也是空似无物了。   叶云冠虽然还找不出什么所以然,可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情之间必然有什么关联。即使没有,也会是抓住叶疏陈把柄的重要契机。   如今国公对他万般失望,他又岂能让叶疏陈好过?   叶云冠喊了一位自己信任的侍卫,悄悄到房中来,交代道:“你去庙中打听打听,就近段时日,云来寺里新来了什么人。那个人,跟我大哥有什么关系。二人见过几次面,有说过什么话。”   侍卫领命后退:“是。”   “诶!”叶云冠叫住他,再次叮嘱道:“不要惊动他人。若是发现哪里不对,尽早撤走。”   “是。”   ·   项信先得到通报的消息快速起身出去,从门口司阍手里接过一张字条,然后匆匆回了屋内。   他走到角落里,将纸条打开,看过一眼后,放到烛火上点燃。   好友梁渊弘见他站在窗边发愣,许久没有动作,踯躅不定的模样,便主动走过来问:“是什么消息?哪个案子的,需要我帮忙吗?”   项信先回过头问:“你手上还有能用的人吗?最好不是官吏,脸生的,手脚要好,嘴巴要牢。对朝中官员有一定了解,就更好了。”   梁渊弘想了想道:“跑江湖的?”   项信先:“最好不过。”   梁渊弘想了想道:“是可以借你,但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危不危险。”   项信先倒是也没隐瞒:“前段时日,我请左右街使,帮我注意叶云冠的动向。”   “你还在盯着他?叶姑娘不是早就已经回来了吗?”梁渊弘不解说。   项信先点头:“起先的确是因为叶姑娘失踪,我才派人去注意叶云冠,但那时候他一直被国公压在府中,毫无着手之处。所幸叶姑娘很快回来了。但是我想,叶云冠这人不是那么简单,余长华之死,如今还未正式落案,你不久一定会有动作,于是就请几位有空继续帮忙看着了。”   梁渊弘:“余长华那人是马上风死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不过是太后不甘心,才拖着想叫三司找个由头以作遮掩罢了。但那叶二公子顶多与他狼狈为奸,跟此事应当是无关的,你看因为余长华暴毙,他惹上了多大的麻烦,连在金吾卫的官职都丢了。原先还能在京城里呼风唤雨,如今只剩声名狼藉。跟着他,能查到什么?”   项信先叹说:“我担心的不是他跟余长华的死有多大关联,而是他会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做出什么。如今满城风雨,他要暂遵时势,退守待时,但叶云冠是个愿意善了的人吗?接下去会是什么?是报复,是发泄?等他真做了什么再去追责就晚了,国公总归要护着他。总之我想先安插一手,不会有什么错误。”   梁渊弘听他所讲,也觉得有点道理。   叶裁月只是离开了,又不是失踪了,叶父也还留在京城呢。不一定叶云冠就会那么轻轻放过。   “那他今天是去了哪里?”梁渊弘紧张道,“他有什么动作了?”   项信先说:“早晨他去了京郊的一处别院,做什么不知道,因为怕被发现,没再跟着。不久后他就回来了。方才他的一位亲信,被派去了云来寺,在庙中鬼鬼祟祟地找人打听,还惊动了后院的人。”   “云来寺……”梁渊弘怎么都将这两者联系不到一起,“他打的什么主意啊?”   他们这些纨绔子弟的别院是用来做什么的,不用猜都知道。早上肯定是出去厮混,过了不到半天,怎么就跟寺庙和尚扯上关系了?   项信先摇头:“不知道。似乎是庙中最近来了一个人,让他很在意。可是,听小沙弥说,又不知道他究竟要找的是什么人。”   叶云冠做事难寻章法,梁渊弘索性就不想了,说道:“那我给你派几个人,远远守在寺庙外面,有什么动静,就来向你汇报。但是对官员嘛,应该认识的不多,只是京城比较出名的几位,他们能知道。不过看穿着也能看出些门道,你要是担心,凡可疑之人,就让他们一一记下就是了。”   项信先拍肩:“好!多谢你了。因我个人私事,要你多有操劳。”   梁渊弘:“你我二人兄弟,认识多少年了,说这些做什么?早知道你重情重义,又心思缜密的。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叫人。”   ·   叶云冠老老实实在屋中看了一晚上的书,提笔写了篇文章,叫府中的宾客帮忙改了。   第二日早晨,国公起来,他装模作样地送上去请教。   国公淡淡颔首,态度疏离,吃过饭后便回了自己书房。   叶疏陈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旁,虽未冷嘲热讽,但那张脸叫叶云冠看得大为憋闷。两位兄弟相处不消一刻,叶云冠就受不了地拂袖离开。   侍卫寻到机会,来找叶云冠回报。   “发现了什么?”叶云冠端过旁边的水壶,大口喝了一杯,对着半空哼了一气。   侍卫将话语整理了一遍,回禀道:   “云来寺中最近新来了几位僧人,据说是远道而来问道切磋的。其中是两位有名的禅师,他们又分别带了几名弟子,如今都住在庙中,白天偶尔会传道授课。”   “几位禅师所住的院落不许外人入内。向庙中沙弥打听,他们说对大公子并不眼熟,没有见他来过。几位外来的僧人我都看了一遍,未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叶云冠瞪眼:“这就没了?”   “沙弥说,后院中没有他人了,今次前来的僧人,都已在前殿露过面。我为作考证,便潜入进去看了一眼,发现后院里,分明还有一个人。”   那侍卫道,“里面住着的也是僧人。那人平日就留在屋里,或在院中小小走动,从不见人。他非常警觉,甚至身手不错,在我进入院子的时候,就有所发现。我担心暴露,很快逃了出来。”   叶云冠惊喜,没想到真能抓住一个把柄。他迅速站起来道:“那这人是谁?如此神秘,分明是有端倪。你有仔细打听过他的来历吗?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不是跟叶裁月被绑有关?”   侍卫说:“不认识。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只看了一眼就回来了。”   他说着,从腰间摸出昨日观察下来的绘录。纸上粗糙地描绘着一个和尚。对方站在一处花坛前面,闭着眼睛,似在念诵经文。   “正是此人。”   叶云冠将画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自己也认不出来。   ……而且这竟然是个真和尚。叫他有点郁闷。   “神神秘秘的。叶疏陈是在搞什么鬼?”   来寺庙见和尚,简直没有比这更寻常的事了,但安在叶疏陈身上,他是怎么都不会信。   “公子。”那侍卫道,“此人与邱县丞……邱季深有些相像。”   “什么?!”叶云冠皱眉,再次看向手中的木牌。   ……就这份画工来说,真看不出有什么相似,唯一相似的,可能就是脸型了。   这种东西,看看就好了。   他直接将纸一揉,丢到旁边。   侍卫说:“我当时远远瞥见,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人了。他比邱五郎要高大很多,面容也不如他白净,但是颇有几分神似。两人年龄应当相差不大,此人要稍大些。”   “可疑啊……”   叶云冠觉得自己已经窥觑到了一个秘密,但完全抓不住头绪。所有的线索零零散散的,根本串不起来。   叶云冠说:“这邱季深身上就全是秘密,以前我是不在乎,你说我要是照着他查,能查出些什么?”   侍卫静静低着头等他吩咐。   叶云冠笑出来道:“无论如何,起码能叫叶疏陈不快一会儿吧。若是扒出了他什么事,我这心里也畅快了。”   邱季深如今一样受他记恨。若要怪,就怪他自己交友不慎,偏偏认识的,都是他最讨厌的几个人。   叶云冠去到一旁的柜前,拉开格子,从里面拿出一袋子的银钱,丢到桌上。   “你去邱家找人打听,不管什么有用没用的,凡是跟邱季深有关的事情,我都要知道。还是一样,谨慎。”   侍卫再次点头:“是。”   拿了桌上的钱袋,先行退下。   ·   邱三郎魂不守舍地走出官署,心道自己被邱季深害惨了,现如今就是胡思乱想,停都停不下来。结果迎面就看见了那个正让他忿忿咬牙的人。   对方抬手招呼了一下。   “三哥!”   邱三郎想当做视而不见地走人,那魔音却如影随至:   “三哥,我是你五弟啊!哥哥你慢点走!” 第43章 父亲   邱三郎简直受不了她,回过身道:“你怎么又来了?”   邱季深笑说:“上次见你之后,我回去深思熟虑了一遍。”   “你多心而已,还将我弄得也草木皆兵。”邱三郎抓了把头发,迫不及待道:“你要是有空,可以回家坐坐,但是类似的话,千万不要说。”   邱季深:“你让我回家?”   “我……”   邱三郎有一瞬的迟疑,邱季深立马逼近道:“你上次见到我的时候,还是无奈居多。但是这一次,眼神中分明有些害怕跟退缩。你回去之后,肯定是帮我问了,但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回答我。”   邱三郎恼怒:“你又来了!”   他拂袖就走,邱季深大步跟上。   “我哪里有害怕?”   “反常就是害怕!”邱季深故意问道,“是跟你娘有关吗?”   邱三郎这人果然不会说谎,快速呵斥道:“你胡说八道!”   面红耳赤的模样,是真要生气了。   邱季深又道:“那是跟你几位庶母有关?”   邱三郎训说:“她们要害你做什么?有那本事吗?我看你是疯魔了,见着人就觉得他们是要害你!”   他说着挥开邱季深,想要将她甩开,邱季深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邱三郎叹了口气,似是无奈道:“你与家人不亲近,也没关系,但是……”   邱季深凝望着他的眼睛,说道:“那就是跟父亲有关。”   邱三郎动作明显一顿。   邱季深感受到手中的肌肉都僵硬起来。下一刻对方用力地抽回手,说道:“你自己想想可能吗?那可是你父亲啊!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能从我身上看得出来?”   他说得信誓旦旦,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邱季深却不说话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和恩失踪多年,宁愿遁入空门,也不要再回来的原因。   明白了他说要来接自己走,根本不知道危险在哪里的原因。   也明白了一个正豪情的少年,从任达不拘变成静如止水的原因。   对方站在那里,好似无悲无喜,但一抬眼,就是隐忍的悲伤跟凄凉。   虽然这猜测可怖荒诞,但安在真相的位置上,却能打通所有的关节疑点。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邱三郎见她眼神中暗潮涌动,已经想了过去,急道:“无稽之谈!邱季深你实在过分了!他是你父亲,他是疼爱你的。虎毒不食子,他就是那样的性格罢了,你怎能有这种怀疑?”   邱季深平静说:“他不是我父亲。”   邱三郎:“你说的是气话!父亲不是你想不认就能不认的。”   邱季深认真说:“他的确不是我父亲,你不知道吗?三哥,邱家上下,虽然没在明面上议论,但大家心中都是清楚的。连我表妹都知道,怕是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邱三郎这次彻底愣住。   “你……你在说什么啊?”   “他若真是我父亲,不会那样对我,你能解释他的偏心吗?”   邱三郎支支吾吾道:“偏心总是有的。因为你总是桀骜不驯,所以他才……”   邱季深打断他说:“三哥,你回去吧。这事多谢你了。但已经与你无关。你就当没有见过我,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要告诉别人。”   这次换邱三郎一路追着她跑。   “你把话说清楚啊,不要说到一半在这里吓我。”   邱季深:“我没什么好说的。”   邱三郎:“那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邱季深斜眼看去,反问道:“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邱三郎一时语塞。   他抓住邱季深的袖子,求证道:“五弟……你不说你是我五弟吗?”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我就都不做。”邱季深放缓了语气,半是安抚道:“所以三哥,若不想惊起涛浪,就彻底忘了今天的事,谁要不要透露口风。你明白我的意思。”   邱三郎慢慢放开了手。   邱季深不怕他会说出去,毕竟那是他父亲。可是见他这模样,又觉得有些心酸,说道:“三哥,或许如你所说,只是我多想而已。毕竟没有证据,不必总以恶意揣测。”   邱三郎用力点头:“父亲也没说什么。当初你失踪,他是真派人找过你的。只是当时时局太乱,他觉得你已经遇害,才没有继续。”   邱季深说:“那此事就作罢吧,大家都不要再提,我也暂且冷静冷静。”   邱三郎当她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才想要探究过去的事情,听她这样说,应该是放下了,便半信半疑地转身离开。   邱季深也慢慢背过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她看着前方流动的人群,开始迟疑要不要现在去找和恩。   是不是邱父,邱三郎自己都弄不清楚,邱季深自然也不能肯定。但如果真是他,那她自己现在也很危险了。   不然先跟叶疏陈通个口风?   ·   话说这两日叶云冠过得是真不好。   因为先前的案子,哪怕他近段时日大为收敛,在屋中刻苦念书,依旧未能改变国公对他的态度。   如果不知道叶裁月陷害他的原因,那这苦他就只能硬吞下了,权当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可是当觉得此事与叶疏陈有关之后,憋闷的心情便涨了十倍不止。每日看见叶疏陈在自己面前出没,心中那颗燥郁的心便蠢蠢欲动。   尤其是,国公对他冷脸,却对叶疏陈多有纵容。哪怕叶疏陈时常偷溜出去,他也未显出怒意,当对方回来的时候,只好言好语地叫他过来吃饭。   这分明不公平!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国公哪时会这样对待他?叶疏陈那样的纨绔子弟,凭什么处处比他更有优待?难道叶疏陈以前犯的错比他少吗?当初好好的千牛卫不做,拍拍屁股就说要闯荡江湖了,换做是他,会是怎样的光景?   偏偏在面对叶疏陈,父亲还总是一副愧对他的模样。   叶云冠狠狠咬牙。   叶疏陈是自甘堕落,有什么好愧对?自己多年苦心求他青睐,怎不见他有半分怜悯,难道只因为他是庶出?   就这两日,他母亲也跑过来哭诉,说国公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说过话了,上次跟她见面,只狠狠责骂了她教子无方。   叶云冠如何能容忍?   他握着笔坐在书房里,想到这些事,有那么一刻,甚至想跟叶疏陈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发泄一场。   “笃笃。”   叶云冠整个人紧绷起来。   “公子,是我。”   叶云冠立即放下笔:“进来!”   侍卫从门外闪身进来,很快把门合上。   叶云冠开口,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急切:“有消息了?”   侍卫点头:“我买通了府中的一位下人,他说,前两日,邱三郎回到家中,突然提起了邱季深多年前失踪的事情。邱郎中大发脾气,并呵斥了他一顿,随后几天也一直暴躁,没个好脸色。”   “他的一位妾室受他迁怒,被他责罚了一顿,扣了月银,与下人抱怨的时候说,‘邱季深这个杂种,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祸害,早就该死。原本以为可以清净,却被陛下找了回来。这也算了,人家都识趣主动搬出去,结果那不懂事的三郎又提起来,真是恼人。’,她是这样说的。只不知道是口不择言,还是别有深意。”   叶云冠嘴里咀嚼了一遍。   “杂……种?邱季深?早就该死?”叶云冠冷笑,“呵呵,有意思。”   他扶着桌子坐下,然后用手指叩着桌面,仰头开始整理头绪。   许多的猜测从他脑海中蹿出,虽然还未理出个前后逻辑,却先落在那个最引人注目的答案上。   “如果邱季深,真的不是他亲生儿子……就难怪那老贼对他那么不上心了。邱季深越受赏识,他就越不痛快。哈哈,难怪了。”   他眼神一暗,站了起来。   “叶疏陈一定是知道他这个秘密,所以威胁他——不,也可能是与他联手……”叶云冠喃喃自语,表情疯狂,一面说又一面自我否定。   “不,不是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些别的秘密,不然二人的关系不会突然变得那么亲密。叶疏陈显然很信任他,而人最信任的,只有被自己拿出把柄的人,这还不是一个足以要命的把柄。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寺庙……僧人,是,还有其他人牵扯在内……”   叶云冠抬起头,在室内踱步。   “邱季深刚回来,叶疏陈已经一副跟他很熟稔的模样,想要接近他,所以应该是更早的时候。”   “多年以前,邱季深备受先帝赏识。如果他是邱郎中的亲生儿子,那诚然应该感到高兴,但如果不是,这是何其耻辱……邱郎中终于忍受不了,于是趁他远游途中痛下杀手,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不就是他们说的,早该死了?”   侍卫抬起头,没有出声。   这哪里是他能评价的事情?   叶云冠也不指望他会回答,很快自己接道:   “所以邱季深多年不敢回来,因为要杀害他的人,就是他的父亲。哦……他或许还不知道,只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否则不会若无其事地继续住在邱家。邱三郎莫名其妙地提起陈年往事,应当就是在帮他打探。”   “他刚回来就跟叶疏陈混在一起。说是陛下将他找回来的,但或许……就是叶疏陈向陛下透露的口风,他二人早早就关联在一起了!”   叶云冠眼中精光闪过,仿佛醍醐灌顶。   “叶疏陈肯定答应了他,说会帮他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作为交换,让他为自己做事,帮自己打通与陛下的关系。没想到马上出了高吟远的案子,邱季深执意要救那个姓高的,导致自己丢了官职。”   “而这一次,肯定是叶疏陈绑了叶裁月,想要嫁祸给我。本来杀了叶裁月,再将她抛尸出来,我肯定要祸事缠身,结果邱季深不忍心看他表妹遇害,所以跟叶疏陈发生了争执,阻止了他的作为,条件是让她表妹栽赃我,同时离开京城。”   “至于寺庙中的那个人,也跟邱季深的真实身份有关系!”   叶云冠越说越快,头脑无比清晰。觉得自己已经逼近了所有的真相,眼前一片开阔。   “那个和尚或许就是邱季深的亲人。在叶裁月的事上,叶疏陈意识到他不好控制,于是将那和尚接到京中,软禁于寺内以作威胁……所以最近几日,叶疏陈跟邱季深的关系淡了不少,都没看见两人在一起。不错,大可能是这样的!”   叶云冠深吸一口气,胜券在握道:“哈,没那么简单,我岂能叫叶疏陈如意?他敢设局陷害我,我就要他自食恶果!”   也叫父亲清楚看看,他的好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第44章 被子   侍卫是听不出对错,只是见他如此果决,自然不敢出声反驳,守在一旁,等叶云冠给他一个明确指示。   可是叶云冠那边却又开始冷静下来,思考起别的事情了。   侍卫只好主动道:“公子,那是该去找邱季深说明利害关系,说服他倒戈自己吗?”   “不。这太危险。”叶云冠出乎意料道,“邱季深这人究竟是什么性格,我尚无把握,也无法预测。他跟我大哥的关系是单纯的帮助与利用,还是真有交情,我不知道。别说现在我只有猜测,就算这些隐秘都是对的,邱季深也未必会选择相信我。如果他扭头将我告了出去,那我之后又该如何下手?”   叶云冠怎么能把计策的关键,放在一个昨日还是敌人的家伙身上呢?   “我不是怕大哥,可是不得不防啊。”   侍卫道:“那属下派人去江南一带探查一遍,以作确认?”   “太慢。”叶云冠说,“从京师到江南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要耽搁数月,何况通关的文牒不好处理,容易引起我大哥的注意。我大哥这人,面上不显,实际心细如发。没有确凿把握,不能暴露自己。更不要说,已经十来年过去,根本无从搜寻证据。即便有,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来。”   按照常理来讲,是应该派人去查一查比较稳妥,但是他等不起了。   谁知道几个月过去之后,京城会变成什么局势?谁又知道叶疏陈那阴险歹毒的心中,还留有什么后招?   他讨厌叶疏陈,已经到了片刻也不能容忍的地步。   侍卫:“那公子的意思是……”   叶云冠狰狞笑道:“反正那邱季深我也讨厌。最好是两个都不用再看见。你顾忌他们的感受做什么?直接将面具撕碎了,叫他二人自己争去吧。”   侍卫困惑道:“属下不明白。”   “我何必要与邱季深交好?他跟叶疏陈正好一起倒霉我更要高兴。”   叶云冠并未过多解释,只简单道:“无碍,你只需要听我的指示去做即可。”   哪需要管它什么猜测是真是假,只要有三言两语,半真半假就可以了。   他知道邱季深不是邱郎中亲生。知道寺庙中的人,跟邱季深关系匪浅。单单这两点摆出来,后面的故事,仅需逻辑通畅,就足以叫人取信。   谎言的关键,只在于听的人愿不愿意相信罢了。叶云冠决定,他要将这谎言,直接坐实。   到时候邱季深备受打击自顾不暇,而叶疏陈因为玩弄权术名声不保。   ·   邱季深回到家中,高吟远正在院子里研究邱季深之前留下的图纸与工具。对照着物件尝试怎么使用。   邱季深给出的一众工具中最简单的,应该就是用于弹棉花的大型弹弓和棉花锤了。这个基本没有技术含量,凡是拉过弓学过箭的,大概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拿一个锤子,敲着一条绷紧了的弦,利用弦的震动,将棉花弹起来。   想的时候是很顺利,看见的时候也觉得没什么难度,可是一旦上手,各种笨拙的手法都出来了,那根小小的弦,根本不受他控制。高吟远一副要跟弓弦势不两立的架势。   邱季深一脚迈进院子的时候,满地全是纷飞的白絮。原本低价收来的老旧结块棉花,现在倒是变得松软了,只不过肉眼看着,十不存一,几乎全部飘走。   ……她虽然血厚,但也经不起高吟远这么败家啊。   不过邱季深觉得还是应该要给他鼓励的,这是可持续利用……发展的根本,于是走上前笑嘻嘻道:“高兄做事果然靠谱,这都什么时候弄来的东西?”   高吟远不想理她。   邱季深莫名从他的情绪中,读出了埋怨和抵触。   嗯?为什么?   邱季深继续走近,神态自若道:“我就说吧,棉花……哦我管这玩意儿叫棉花,它是个好东西,易种植产量高且相当保暖,如果能在大梁境内大幅推广的话,价格就能降下来,到时候百姓冬天也有廉价的被褥跟衣服可以过活了。”   高吟远猛得弹了一下,邱季深被糊了一嘴的棉花,默默退开一步。   “对,弹棉花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戴口罩。”邱季深抹了把脸,说:“大兄弟,最近生活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说出来。虽然我不一定帮得上,但是我可以向你展示我的快乐。”   “他从早上起就一直是这样。”   声音从屋顶上传来,邱季深连忙抬头,就见叶疏陈手里捏着一个橘子,挥了挥手道:“弄得这里一片狼藉,这样就想赶我走?呵呵。”   邱季深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疏陈说:“早上来的啊,哪知你不在。”   他纵身一跃,敏捷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邱季深正想找他,过去拽了他想跟他细谈。没说两句,高吟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过去,似乎再也忍不住,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道:“你们最近神神秘秘的,故意躲着我做事。怕我知道什么?”   “没有啊!谁竟然污蔑我?”邱季深推了叶疏陈一下,“是不是做什么了?”   叶疏陈坐在长板凳上,抱着自己的腿爽快认罪道:“是,是我的错。我父亲最近管我太严,我只要出来一趟,他就不停地念叨我。那自然是要神神秘秘的了。”   叶疏陈形容叶云冠,永远有一个特定的形容词。   “主要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啊,最近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却不知道屋内总有人进进出出,早已被看穿。先前被罚闭门思过,还未结束,就偷偷跑出去,结果是去了别院与一帮狐朋狗友厮混,还被我父亲发现了。他以为自己是天衣无缝,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写文请我父亲批阅,却不知道我父亲已经快被他气死了。”   叶疏陈提起自己弟弟,总是欢乐中带着一点讽刺。最近叶云冠开始走霉运,他的那点讽刺终于大发慈悲地收敛了点,只留下了更加纯粹的幸灾乐祸。   他真是一个好青年。   “我也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愚蠢。他是有小聪明的,但太过喜欢自作聪明,那股自负叫他连别人的迁就都看不出来,还以为自己稳站高峰。”叶疏陈说,“唉,谁叫他身边的人都比他更聪明呢?比如说我。他非要找我的不快,那自然会事事不顺了。”   反派眉毛一皱,邱季深觉得并不简单!她问道:“那他捣鼓的是什么?派人去了什么地方?不会是想背后偷偷的放冷箭吧?”   叶疏陈说:“这我怎么知道?我总不能去偷听他的墙角吧,那岂不是跟他一样猥琐?”   邱季深:“可我怎么觉得他有点令人不安呢?他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吗?”   “风吹草动你都觉得不安,自然是因为你太紧张了。他京城里认识的人多了,不一定就是要针对你。你若是不露破绽,他能拿你怎么办?”叶疏陈说,“你表妹那边不必担心,他不敢大动干戈地派人出城。和恩就更不用说,他比你想得聪明,身手也是不错,不会那么容易就叫自己置于险地。”   他从墙角了拿了把扫把,走过去将地上的棉絮扫起来,说道:“你做一床被子给我好不好?薄一点没关系,夜里有些冷,我还能抱着盖。”   不远处高吟远举弓抬起了头。   邱季深浑身一个哆嗦,久违的系统提示跳了出来。   【你有了打散后的棉花,终于可以做一床暖和柔软的棉被了。   【A:叶疏陈既然已经开口索取,又曾经多次帮你,就送给他吧。   【B:是高吟远忙里忙外准备的器具,自然应该先送给他。   【C:和恩如要离开京城,你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不如送上一床被子。   【D:布衾多年冷似铁!你受苦了,还是先紧着自己吧。】   邱季深:“……”   每次就这种时候热闹凑得最欢,咋不见关键时候给个通关剧情呢? 第45章 请求   答案落在D上,邱季深操蛋之余竟有点感动。系统还是记着她的!虽说这份爱挑衅的意味太浓重。   “我也想要,哥。”邱季深抽了抽鼻子说,“你看看我的被子,只有一床,还是陛下送的。夏天出汗多,早就已经臭了……”   叶疏陈怀疑地看着她,片刻后追问道:“第一床你自己留着,那第二床呢?”   邱季深沉吟片刻说:“嗯……我想明天去见和恩,让他早点离开京城。我看寺庙中盖的被子冷硬不堪,而这一点点时间我们也来不及做太多的棉被……”   叶疏陈盯了她一会儿,很是伤心道:“唉好吧,你说是就是。”   他没问之后该轮到谁,因为当沦落到跟高吟远一个水准的时候,在他这里已经是惨败了。如果再从邱季深的嘴里听到高吟远的名字,友谊怕是要就此终结。   给自己的善良留条退路吧。   呵呵。   叶疏陈放下扫把,东西也不帮忙扫了,还背过身悄悄踩了一脚。   邱季深:“……”   当我是瞎的。   那边高吟远也将手上大弹弓放下来,迤迤然地转过身,坐到一旁休息。大抵就是你想要自己干的意思。   邱季深悲痛地抽了下鼻子。   男人们啊,真是无理取闹。   ·   “你所言为真?”   唐平章大吃一惊,站了起来,越过书桌看向正站在殿中的年轻男人。   叶云冠:“真假与否,臣赞且不敢妄断,只是多半为真。”   唐平章神情几番变化,最后重新坐回位上陷入沉思。紧皱的眉头,不知是在表示震撼,还是表示怀疑。   “陛下……”叶云冠上前一步,急切说道:“陛下,臣与邱季深,的确是有些难言纠葛,但臣敢对天起誓,往日诸多全是误会,臣对他绝无编排陷害之意。何况,臣方才所言,若只是无中生有,未免太过拙劣,只需探问就会被人戳破,臣何必冒险犯此欺君罔上之罪?”   唐平章撑着扶手,委婉说:“可是你方才说的,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朕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不该单凭妄测,插手他人家事。或许,这只是你的误会罢了,毕竟毫无证据啊。”   叶云冠喟叹一声,说道:“陛下!您若真是为了邱五郎好,就不该是这般想法。倘若方才所言只是臣的无端揣测,那自是最好,不会有人因为受累。可若不是呢?那邱五郎如今就是身处险境。陛下,您将他带回京城,与他有患难交情,难道愿意看着他置身险地吗?”   “朕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唐平章心里说,就是不大信你叶云冠会真心实意地担心邱季深。其中一定还有什么秘密藏在其中。   唐平章闭上眼睛左右思索,再一次将叶云冠方才的话回忆了一遍。   “你说,五郎不是邱郎中的亲生子……”   “是!”叶云冠振振有词道,“此事,臣是意外得知,却是邱家妻妾与下人皆知晓的秘辛丑事。若真要查证,想来也不难,只是臣不便插手。”   唐平章点头:“……嗯。”   不是邱父亲儿,唐平章是信的。因为邱季深的确不受邱父喜欢。有几位父亲会这样冷待自己的孩子?   当然他自己就是一个。但他不受先帝喜欢,是因为性格才学家世出生等等,都比不上几位兄长,连他自己也对旧时颇为厌弃。但邱季深与他截然不同,他不理解怎会有为人父者不喜欢那样聪慧的孩儿。哪怕是不喜欢,也总有血缘亲情的,可那在邱父身上变得特别淡泊。   邱季深曾无辜遇害,历经艰苦后被唐平章救回,却绝口不提当年往事。这等忌讳,分明是别有猫腻。   一是他不乐意说,二是他不敢说。怕第二点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叶云冠真诚道:“陛下,若非事急从权,关乎人命,臣万万不会与他人说道邱五郎的私事。然已急切至此,犹豫不得,纵会为旁人斥责,也不得不坦诚相告。”   唐平章神情凝重。   “但你如何确认,庙中那人,定与邱季深关系匪浅?”   “臣无从确认。”叶云冠说,“只是陛下,臣亲眼见他出入庙中会见僧人。而僧人被软禁在后院之中,外人不得随意相见。再者他与邱五郎面容极为相似,要说二人毫无关联,臣实难相信。单这三点,便足以证明邱五郎是有难言之隐。”   叶云冠合住双手,重重朝他一拜,喊道:“陛下,臣确有私心,私心所在,是叶姑娘。臣不知为何当初叶姑娘会诬陷微臣,但臣着实冤枉,苦难伸冤,其中必有隐情!当日是邱五郎将她救出,不定会有线索。臣也是希望能与邱五郎摒弃前嫌,叫他能还我公道。陛下!”   唐平章:“我……”   叶云冠虽然没有明说,但唐平章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的意思是,邱季深被人威胁了,人质是他的亲人,而那个人质现在正被软禁在寺庙里。软禁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邱父。   邱季深几次反常举动,就是在被胁迫下无奈做出的抉择。   不过,正如叶云冠所说,他没有任何欺骗自己的理由,因为这样的谎言太易戳破,唐平章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也正是因此,才叫他左右为难。   邱季深的反常已不是一次两次,行动中矛盾重重,跟邱父的尴尬关系更是满朝皆知。可他始终未向自己求助,说明他不想外传。自己主动出手,那不是多管闲事?   叶云冠在殿中一身坦然道:“陛下要是不信,尽可请邱郎中前来问询,他是邱五郎亲父,始末曲折,总该明晓。看看言语中,是否存有疏漏,便知微臣所言虚实如何。”   唐平章说:“若真如你所言,他岂会坦诚相告?”   “请邱郎中前来,将疑点抛出,命他辩明,看他能否前后自恰。只要他心中有鬼,总有逻辑疏漏之处。”叶云冠言之凿凿道,“臣若有害人之心,愿责躬引咎,伏候圣裁!”   唐平章考量许久,抬手婉拒道:“不可惊动邱郎中。”   只因一些捕风捉影的片段和无关朝政的琐碎家事,就去责问朝廷命官,确非君王所为,百官必会弹劾,他不能不顾虑。何况就算真把人叫来,问不出证据,依旧是无济于事。   他担心自己没帮上忙,反会害了邱季深。   叶云冠抱掌,说道:“陛下顾虑甚是。那便退而求其次,命人去往云来寺,悄悄将那僧人接到宫中,相信陛下一看便知。如此一来,既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危及事态。若能从僧人身上问出关键,帮邱五郎逃过一劫,更是两全其美。陛下您看如何?”   唐平章心说也是,这般做法较为稳妥,也足够低调,便于控制局面。且叶云冠如此坚持地要求,坚信这样一来能洗清自己的罪行,唐平章不好再三拂面。   他连一个藏在云来寺后院的僧人都能给查出来,甚至连邱季深的一举一动都掌在眼中,谁知道是不是国公透露的消息?   要知道云来寺可是京中大庙,香客如云,管理森严,想要贸然入内搜查,并不简单。   而且,他也想见见那个所谓的跟邱五郎很相像的僧人。   只希望他们的目的不是要陷害邱季深。待他悄悄向五郎透个口风,应该没有问题。   唐平章思毕挥袖道:“便照你所说。你领几人去云来寺后院搜查,将你所说的那位神秘僧人带回宫中,慢慢询问。”   叶云冠喜道:“臣领命!”   “诶,不要大动干戈。”唐平章嘱咐道,“云来寺毕竟是佛门重地,不可放肆。若起争执,你需得先行退让。搜查后院,万万不可粗暴。我命千牛备身与你同去。”   唐平章说着扭过头,对身边人道:“你该有分寸吧?”   侍卫上前行礼:“臣领命。”   叶云冠得了许可,再次告辞,小心后退着出了殿门。   他侧身朝着那位千牛备身抱拳示好,心中把握又多了几分,脸上表情不禁柔和起来,边走边笑。   如今是陛下允许,他可以光明正大去云来寺找人。等把那和尚带到宫里,各种阵仗稍稍一吓,还怕问不出是非经过?届时必然牵扯出一干人等,邱父、叶疏陈、叶裁月那几个,牵连得越多越好,最好是全都咬做一团,再让他渔翁得利。   叶云冠控制住表情,沉声道:“迟则生变,陛下既已下令,不如现在就动身吧?”   千牛备身点头:“自是如此。”   ·   彼时邱季深正带着一床刚弹好的棉被,往云来寺的方向过去。叶疏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悠悠摇着一把腰扇。   邱季深背上一坨密不透风的重物,热得直冒汗,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没有马车。只是见叶疏陈轻巧地走着,不禁嚎道:“叶大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叶疏陈分得清,还特别小肚鸡肠,偏偏一副理直气壮的语气道:“帮你也就算了,可那是在帮你吗?不!分明是在帮和恩搬被子啊!我为什么要帮一个男和尚搬被子呢?我不!”   他说着打量邱季深两眼,很是不满道:“而且你非亲自背着做什么?显得你虔诚吗?流一身汗,和恩也不能感激你啊,你又不是和尚,那么磨砺自己做什么?”   邱季深:“……”   邱季深受不了烈日的炙烤以及同伴的诘问,出门没多久就放弃。她确定自己省不了这个钱,最后找了个货郎,帮她一起将东西搬过去。到云来寺门口,才把东西卸了。   此处依旧人来人往,石阶层层而上,站在山脚几乎望不到边际,令人一眼生畏。   货郎收了钱,拍拍屁股走了。叶疏陈见她可怜,终于动手,帮她提了棉被。   可等二人抵达和恩的屋子,邱季深还是被热湿了半身。   她靠在窗户边,艰难回血,恳求道:“所以我真的,特别不喜欢来这个地方。这位朋友,要不你先换个据点吧?” 第46章 质问   邱季深的语气不算很认真,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和恩站在窗边,兴致淡淡道:“最安全的方法是离开京城。我已经说过了。”   邱季深正色,站起来道:“那该说的,我也说了。”   叶疏陈见状,哈哈笑着缓和气氛:“要说京城啊,还真没有比云来寺更安全的地方了。邱五郎你不知详情,又草木皆兵罢了。放松些,没事的。”   和恩是跟随师父过来的,有一寺庙的僧人会帮他掩护。云来寺又是远近闻名的大庙,普通的官兵不敢入内。等他们搜查过来,庙里的和尚早跑来通告了。   叶疏陈拍拍身后的棉被说:“和恩,你来看看。这可是他特意送给你的被子。你一定想不到这是用什么做的。”   和恩缓步走过来,用手摸了一下。   被面是用麻制的布,比较粗糙,但里面填充的絮状物,确实非常柔软。   邱季深摆出笑脸道:“里面是棉花,冬天用来保暖最为合适。要是睡得冷硬了,就放太阳底下晒一下。等不能用的时候,我想弹棉花的工艺也该传出去了。或是到时候我再给你做一床。”   和恩知道她是记挂:“多谢。”   叶疏陈又倔强地哼了一声。   邱季深挺直腰背,一鼓作气道:“那,也请你记得当初答应过我的事。如果我找出要谋害你的真凶,以及,告知我种种真相。”   和恩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珠深深地看着她,看得她甚至有点渗人。   邱季深微愣之后,继续说道:“是邱父。是你父亲。不,准确来说,他不是你父亲。”   和恩问:“证据呢?”   邱季深:“如果你是说杀人的证据,我没有。如果你是说他行事的漏洞,那有。”   “仅凭猜测,又有何用?”和恩低垂下视线道,“若真有危险,可由不得你事后分析。”   “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邱季深上前道,“你当时只说了,让我查出真凶,别的要求可一个没有。”   和恩说:“我要你查,是想你查出背后的缘由,可是你没有,你分明都不知道危险在什么地方。凭着一股子莽劲,你以为你能活多久?”   二人正要争执,叶疏陈突得抬手一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屏息,慢慢移动到门口。   小声侧耳去听,的确可以听到不远处的敲门声。每次三下,敲得颇有节奏。   邱季深小声道:“是谁?”   “不必紧张。要真是无礼之徒,早就直接闯进来了。”叶疏陈朝和恩示意,“我出去看看。”   叶疏陈说着便跳出门去,留邱季深跟和恩继续在房中瞪眼。   空气中暗潮涌动。   邱季深感觉有点不自在,对方无论是身高还是身材都比她有优势,于是抬高了自己的下巴,显出自己绝不认输的气势。   和恩张嘴出声:“听说你身上有一块玉佩。”   邱季深想到是有那么一玩意儿,所以唐平章才肯定地将她带回去。   “是。”   她见和恩表情,是想观摩一番的意思,就把玉佩拿出来给对方递去。   和恩两手接过,小心摩挲着上面的雕工,翻转了两面,点头说:“我也有。”   事到如今,邱季深并不对此觉得惊讶,他们之间有点不能说道的关系才是正常。只是安静等在旁边,希望他能给自己解惑。   和恩紧跟着说了一句:“或许已经碎了,或许就在邱淮安的手里。”   邱季深眼皮一跳。   如果和恩的那一块在邱父的手里,那她手上这个又该从何解释?证明对方早就知道她是冒充的。   照和恩的意思来听,邱父多半就是知情!   也是,当初他敢痛下杀手,怎会不做确认?那完成与否的信物,大概就是这块玉佩了。   要往深处想去,事实简直叫人胆寒。   后来原身被唐平章带回,想必邱父也煞为惊骇,但因为怕被人追查,不敢出言否认,只能顺势认下。   好在原身自己都是糊里糊涂,心怀鬼胎,自以为谨慎的举动,恰好暴露了她的无知。邱父试探过,觉得她的确不知情,便干脆留下她掩人耳目。   双方竟诡异地共存了下来。   和恩眼中光芒闪动,大概是想到了往事。   邱季深等着她继续开口,结果和恩将东西还给她,就没了下章。   邱季深正着急之际,听到外面叶疏陈惊讶的声音。   “项信先,你为何会在这里?”叶疏陈言辞尖锐道,“你哪里找来的人跟踪我?”   他竟然一路都没有发现。   项信先?   邱季深移步到门口。   项信先说:“我没有跟踪你。”   叶疏陈不屑冷笑:“所以是巧合?”   项信先顿了顿,继续道:“也不是巧合。”   叶疏陈狐疑地扫视他,一点下巴,示意他坦白从宽。   项信先谨慎地张望了一圈,然后说道:“我是因为找人看着你二弟,却误打误撞看见了你们。”   叶疏陈斜倚着的身形陡然摆正,严肃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邱季深也发觉有些不妙。   项信先说:“我发现你弟弟派人前来探查云来寺,似乎是在找人,不知是何谋划,于是让人守在山脚下,以做应变。今日我过来看看,没想到碰上了你们。”   “啧。”叶疏陈咬牙,摸着自己的耳朵道:“竟在他身上栽了个跟头。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项信先越过他看向里面,无奈视线被挡了大半。   “你们来寺庙做什么?”项信先沉声道,“可不要说,你们是来感悟佛理的。”   叶疏陈:“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再不合理,你也无权质问我。”   项信先回讽:“照你这样说来,你要做什么做了什么,被我看见,你也无权阻止我说出去?”   叶疏陈眯起眼睛,冷笑道:“呵呵,的确是这道理。不如你试试?”   项信先不为所动。   邱季深从后面走出来,忙打圆场道:“二位不必如此针锋相对吧。项寺丞,这云来寺天下人都来得,我应该也来得,大理寺应该不管我们的自由吧?我想项寺丞也不是这样追根究底的人,是来打声招呼的?”   项信先敛下眼中寒光,对邱季深语气放缓了点,却依旧生硬。   “我只是提醒你们一句。叶云冠已经在山下了,这次不是独自前来,还带了宫中的侍卫。我的人只拦了他片刻,现在应该已经到前面的位置。”   叶疏陈一口老痰想吐到他脸上:“那你现在才说!”   项信先:“不是你叶公子拉着我在这里唇枪舌辩吗?”   “罢了!”叶疏陈仿佛已经听到人群朝这边靠近的声音,转身回屋道:“我才不跟你计较。”   云来寺建在半山,另外一面闪避陡峭。除了下山的一条主路,基本没有别的离开方法。叶云冠既然敢带人过来,想必山脚已经有所布防,现在离开,时机已晚。   叶疏陈回到屋子,和恩已不见踪迹,应该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好。他盘腿坐到一旁的蒲团上,等着对方来人。   邱季深最初的失神过去,心下稍定。   还好他们今天过来了,这样就算叶云冠找了宫中侍卫过来,也可以随机应变。   邱季深说:“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叶疏陈不在乎说:“他恶事做尽,有多少时运也给他败光了。”   门未合上,项信先紧跟着走进来。他站在屋中,抬头在四面看了一圈。隐隐察觉到屋中的氛围不对,却并未说破。寻了一张椅子,暂时坐下。   没多久,嘈杂声从远处传来。   “所有外来的僧人,现在全在殿前,不知施主所指何人。”一道苍老却有浑厚的声音说道,“禅房重地,没什么好去的。不知施主为何非要过来,莫非吾等还能在庙中藏人吗?”   叶云冠说:“大师不要误会,我们只是随便走走,亲眼看过就马上离开,不必劳烦几位大师特意招待。”   他本来想悄悄过来的,不想半路暴露了行踪,竟然给人截住。对方或许已经得了口风,掩藏起来。不过没有关系,他的人就守在山下,想跑是跑不掉的。   看着那老僧明里暗里地想要阻拦他,叶云冠暗暗兴奋。这般刻意阻挠分明是有鬼,那青年肯定还在寺庙中。于是脚下步伐不变,迅速地朝着某一处后院逼近。   叶云冠推开院门,以为里面此时应该是空空荡荡的,没想到竟然听到了些许人声。喜形于色,连忙道:“这里也有住人?大师,不知这处院落住的是何人?”   “自然是香客啊。”   里面的人大声答道,“何人如此无礼,竟然破门而入。在云来寺也敢这样放肆?”   叶云冠这才听清楚那声音的来源,整个人脸色黑了几层,能滴下墨来。他小跑上前,用力推开房门,发现果然是叶疏陈。   不仅如此,还有个让人始料未及的项信先。   叶云冠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项信先也在这里。按照京城传闻,他跟邱季深不是有不共戴天的夺妻之仇吗?两人如今共处一室,似乎还挺和谐的模样。   叶疏陈气定神闲道:“我的蠢二弟,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将大师也领过来。啧啧,这不是麻烦人家吗?不知道云来寺平日有多繁忙?”   老僧合手:“阿弥陀佛。”   叶疏陈说:“还不赶紧叫大师回去做事。”   老僧看向叶云冠几人道:“几位看过就赶紧出去吧,佛门乃清静之地,不要叨扰他人。若要找人,报个名字与样貌出来,我等自会帮忙,如此横冲直撞,怕会惊扰了佛祖。”   见此处确实不需要他,便带着身后的沙弥先走了。   叶云冠不依不饶,眼睛犀利地在屋内梭巡,阴沉道:“这里肯定还有一个人!”   叶疏陈:“言之凿凿,你怎么知道?难不成偷偷来看过了?”   叶云冠不做理会,随后目光落在衣柜上,抬步过去。   邱季深目光不善。   柜子里可是和恩的衣服,自然会有僧人的僧袍。   叶云冠正要打开,被叶疏陈按住了手腕。   叶疏陈笑道:“小弟,你大哥看起来,是这么好欺负的人吗?” 第47章 伪装   那双手如钢铁般禁锢住他的动作,叶云冠感觉被扼住的地方正在生生发疼,有种骨头要被捏碎的错觉。而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浅笑,仿佛这件事跟他无关。   叶云冠压着声音,阴阳怪气道:“大哥你不会是心虚了吧?”   叶疏陈说:“二弟啊,你从进门来,还没好好跟大哥打过招呼呢。如此野蛮不讲礼数,是怎么回事?简直丢了我国公府的面子。还当着大哥的面搜大哥朋友的屋子,说不过去吧?要是这样的话,大哥也不介意让你心虚一会儿。”   “我怀疑此处还有另外一个人!”叶云冠肩膀用力一震,避开他的手,小心放松着已经酸麻的手指,说道:“你们之间,一定有阴谋。”   叶疏陈:“若是只有我一人也就罢了,如今项寺丞也是这儿呢。不如你说说,我们三人一起能谋划什么阴谋。”   项信先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测缘由。叶云冠带来的千牛卫也守在门口,默默等他二人争出结果。   叶云冠阴鸷的目光瞥向邱季深,说道:“寺庙中分明还多住着一个人,此人与邱五郎关系匪浅。是一个和尚,比邱五郎高半个头,身形壮硕许多,年龄也大上一点,但是跟他颇为相似。”   叶疏陈笑道:“无稽之言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哪里来的和尚,哪里来的相似?我看你是做了什么梦,脑子糊涂了吧?没听见方才庙中的大师说,此处是香客暂住之所?”   叶云冠:“住在这里的是和尚还是香客,我一看便知!”   他说着再次伸出手去抓衣柜,叶疏陈一拳捶上柜门,轰然一声,木板几要倒塌。屋内众人皆是一震。   叶云冠面色铁青。   叶疏陈说:“如果不是呢?二弟,你让我在项寺丞面前失了颜面,总不是那么好罢休的。”   叶云冠看着他,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透过衣柜狭小的细缝往里看,试图看出个究竟来。   二人互不相让,一时紧绷。   千牛卫终于开口道:“二位公子乃是同胞兄弟,关系密切想来不需要我等多嘴。只是千万不要因为些许误会,发生口角才是。”   叶疏陈灿然一笑,爽朗道:“虽然我二弟胡搅蛮缠,但我还是要给千牛备身面子的。”   他说完收回自己的手,站在一旁挑着眉毛,示意叶云冠上去。   叶云冠戒备,还是拉开了衣柜。   柜门打开,里面摆放着一两件洗干净的衣服。   邱季深伸长脑袋往那边看去,只看见了一身淡色的布面。   不像是僧袍。   叶云冠沉默地将东西扯出来一抖,果然是一件洗旧了的外袍。他不可置信,又立即把下面的衣服扯出来,里衣、长袜、薄纱……反正没有一件是僧袍。   叶疏陈冷笑一声。   千牛卫走到窗边的桌前,简单一扫,说道:“这里还有木梳跟发簪。上面有几根黑发。”   又去了床铺边上,发现被褥下面,以及枕头上方,都有几根遗落的头发。再走到盛放铜盆的梳洗架上,定睛细看,确认挂在上面的巾帕还是湿的,黄白的麻布中间有一根纠缠的头发。   千牛卫确认道:“想必此处的确不是僧人的住所吧。”   他们是临时起意过来的,对方无法早作准备。就算听到了他们在前院的动静,也万不可能那么迅速地做出缜密应变。   叶疏陈两手环胸,哼道:“二弟对别人的衣服这么感兴趣?”   叶云冠急道:“不可能啊!”   他的人一直在山下,从来没见那个和尚下来过。   ……难道是特意换了个房间?或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这样还不可能?你不要太过放肆!”叶疏陈终于怒道,“为了寻我的错处,你连脸面都不要了吗?你就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叶云冠自知理亏:“我……我来找人!”   叶疏陈:“都说了哪有这样的人?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不做证实还四处发散,甚至惊动了陛下。你有完没完?”   叶云冠指道:“你们三人会群聚在此,定有猫腻,不要唬我!”   身后那千牛卫说:“吾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接一个人。不知三位为何会在此处?”   邱季深知道,这还得给他们一个过得去的解释,侍卫需回宫禀报唐平章。唐平章虽然不机敏,却也不愚笨,不好轻易糊弄。   邱季深咳了一声,上前道:“我想或许是叶二公子看错了吧,先前我也来过这里,叶二公子说那人跟我长得像,不定就是我本人了。”   千牛卫朝她一礼:“邱公子来云来寺,是要做什么?”   “是这样。听闻有江南的禅师前来问道,所以特意赶来商谈。”邱季深去床边将被子抱了过来,说道:“这是白叠子制成的内絮,松软保暖,且经久耐用。白叠子易种植,产量高,用途广,唯一的缺陷就是不便处理、工序繁琐。近日我与高郎研究了一些弹棉、纺织的工艺,能大大提升它的效率,正想跟大师交流一番,请大师帮忙,带些种子回去,在江南让农户试种。顺便将纺织工艺也带回去,或许会是件利国利民的举措。”   千牛卫上手捏了下,发现内絮果然松软,跟一些蒲草简直不可想比。如果能普及开来,冬天用这样的被子御寒,就不用缩在炕上,靠着发抖取暖了。   思及此,赞赏地朝她点了点头。   叶疏陈说:“看见没有?邱五郎忧国忧民,想的是民生民计,不像某些人,整日将心思花在挑拨是非,搬弄口舌上!”   叶云冠咬牙切齿。   千牛卫说:“其实此事,邱五郎可以去找陛下帮忙。若真是利民大事,陛下定会欣然猜测。”   邱季深:“陛下案牍劳形,已甚是疲惫,我想等出了成果,再跟陛下商谈,以免叫他烦累。”   叶疏陈挤眉弄眼,说不出的得意,仿佛这个忧国忧民的正义之士是他自己,对着叶云冠冷讥讽道:“听听!不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何时才能如此长进。”   叶云冠说:“大哥,与邱公子这样的人为友,怎不见你有所长进呢?”   邱季深跟千牛卫继续解释,不理会他二人争斗。   “叶公子是我的朋友,多亏他陪我四处奔波。项寺丞的确是在路上偶遇的。巧合的是几位也来了。”   千牛卫用疑问的目光望向项信先,项信先则看向叶云冠。   千牛卫明白,说道:“原来如此。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多有误会,请邱公子不要介意。”   邱季深:“哪里,言重了。各司其职罢了。”   千牛卫抱拳:“既然此屋无可疑之处,我等先行告辞。”   叶云冠知道再纠缠也是无用,哼了一声,跟在千牛卫的身后,一起出了大门。   叶云冠等人离开,后院重新陷入安静。   邱季深却并未放松,她总觉得后脑勺处有一双灼热的眼睛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随后叶疏陈越了过来,帮她挡住视线。   叶疏陈说:“不留项寺丞了。此处简陋,不便招待。今日心情不佳,不作解答。”   项信先站起来,并未开口询问,只是走到邱季深身边,颔首道:“那我也先走了。”   邱季深点头:“慢走。”   她目送着项信先出了院门,直至彻底消失,赶紧去将门合上,才长舒一口气。   项信先离开不多时,和恩从梁上翻了下来。他拍了下自己的僧袍,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邱季深才发现他的身手的确是利落。   叶疏陈还对项信先那人耿耿于怀,怨念甚至比对叶云冠更加强烈。   “所以我说,我不喜欢他。”   邱季深说:“所以你俩公平了呀。”   叶疏陈理直气壮道:“可我不喜欢别人不喜欢我啊!”   邱季深:“……”   这真是一位难搞的小公举啊。   邱季深跑过去看了眼衣柜,问道:“这屋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叶疏陈,是你安排的吗?”   叶疏陈说:“不是。”   邱季深一惊:“那你也敢大胆让他们搜查。”   叶疏陈笑了出来:“怕什么?我听到二弟派人来云来寺打听过,就知道了。对方打听的动静,连项信先这样的外人都能觉察到,更不用说是庙中僧人了,和恩一定知道。他没将此事告诉我,说明心中有数,已经处理完毕,不会留下把柄。”   和恩淡淡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邱季深说:“你对他真是信任。”   “那是自然。如同我也信任你一样啊。”叶疏陈坦诚说,“我就说他这人比你想象的聪明,心细如发,不会给自己留下危险的,也不会为别人带去麻烦的。”   邱季深叹了口气。   这一点要做到可难了。能得到叶疏陈这样的评价,想来和恩的确是个出众的人。   也是,“邱季深”小时候不正是以聪慧闻名的吗?自己现在看对方觉得闷,不定对方也觉得自己跳脱呢。   邱季深在塌上坐下,想了片刻,还是不安道:“怎么办?他们肯定还留人在这里。要是只有你二弟也就算了,可现在连陛下跟项信先都牵扯了进来。这样云来寺就不安全了。”   叶云冠真是一跟搅……搅同类棍啊!   “自然。”叶疏陈说,“嗅到了味道的獒狗,不狠狠咬下一口肉来,怎么会离开呢?我二弟恨不得事情越闹越大的好,一定还会再三说服陛下。”   等自己跟叶疏陈离开后,他们肯定会暗中派人过来确认。这种无规律不间断的刺探,才是最可怕的。和恩总不能时时防备,人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彻底暴露的据点就不能呆了。   邱季深低语道:“那要怎么把他带出去呢?”   山脚下眼线密布,和恩那颗光溜溜的脑袋,是如此的醒目,夏天再出点汗,还能自带反光的特效。要溜出去,必须得做一些伪装。必须戴一头假发,也就是髢。可最大的问题,还是那张脸啊……   邱季深忍不住上前摸了把和恩的光头。   和恩鲜有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见对方的手顺着又摸了一圈,顺势将手中的佛珠挂到她的脖子上,说了声“无聊”,然后转身躲开。   邱季深正要开口,系统跳了出来。   【你正思考如何将和恩带出云来寺,显然这需要一点伪装。所以:   【A:走套路吧。男扮女装。   【B:走效率吧。男扮女装。   【C:走反差吧。男扮女装。   【D:你是成年人……】   没有主语!   邱季深先下手为强道:“不如让和恩男扮女装啊!”   两人一起看了过来。   和恩的眼神中带上了一种诡异的意味,竟然跟另一时空的高吟远默默重合。   邱季深差点唱出来:你不要这样的看着我……   叶疏陈说:“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办法可以把男人变成女人。”   邱季深心道,变性手术啊,骚年你生不逢时。   叶疏陈接着说:“那我一定把你送过去。”   邱季深:“……”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切我的jj。   QAQ 第48章 朋友   叶疏陈见她这幅表情,说道:“要论骨架,论身高,论肤色,邱季深,你哪来的脸指和恩?”   邱季深指着自己的脸说:“这儿的脸。”   叶疏陈伸手要捏,被她躲了过去。   叶疏陈跟和恩都当她是开玩笑,不往心里去。   邱季深说:“叶云冠定然已经做了对策,我们要出去没那么容易。为防打草惊蛇,还得小心一些。”   虽然充满了系统的恶趣味,但给出的答案还真是不能不做。   邱季深是很想看和恩穿女装的,可凭他那八尺大汉的身形,肌肉虬结的身躯,阳刚英朗的面庞,戴上假发涂上铅粉,反而会成为人间杀器。一看就知道脑子有病病。估计还没走出寺庙,就能惊呆一干香客。   那么具有吸引力的人,怎么可能浑水摸鱼得出去?   ……又是一条自我牺牲的漫长道路啊。   那边叶疏陈说:“我让人叫一顶肩舆上来。和恩你看看,你是混在其中跟我们一起下山,还是假扮成邱季深,与我先行下去。”   和恩想了想,看着邱季深道:“稳妥些的话,还是我同你换一下身份吧。”   邱季深未置可否。   他二人扮来扮去,真是一笔糊涂账,再这样下去,恐怕都分不清真真假假了。   “至于邱季深……”叶疏陈面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嘿嘿。”   邱季深对此打了个哆嗦。   “别说,你自己想的方法,还真是挺合适的。”叶疏陈打量她片刻,随后狡黠笑道:“我晓得了。这样吧,我叫人给你准备一身衣服,你穿着下去。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邱季深问:“你是指什么衣服?”   “我做事,你放心就好了,有分寸的。”叶疏陈估测了下他二人的身形,“至于和恩的衣服……”   邱季深道:“我的衣服他穿着不合身吧?”   叶疏陈催促说:“不合身也得穿。将外袍脱下来吧,反正你里面还穿了两件。”   和恩也坦然地伸出手讨要。   邱季深:“……”   所幸夏天的衣服都是很宽松的,和恩并不属于夸张壮汉的类型,穿上之后有些紧身,但还算合适。   二人换完衣服没多久,庙外的肩舆也到了。   那顶肩舆是最普通的模样,就是一张改制的木凳,无顶无盖。两位壮汉一前一后地挑着,等在门外。   叶疏陈叫他们带了些东西过来,给和恩重新伪装了一次,剩下的衣物就留给邱季深。   等二人准备妥当,叶疏陈单手抱上棉被,说道:“那我们先走一步了。你早点回来。若是天黑之前不到家,我就当你是出了意外,再回来寻你。”   邱季深点头:“我后脚就走。”   最后是和恩坐上那顶简陋的轿子,膝盖处盖上邱季深带来的那一床棉被,被子边角垂下,正好遮住大部分的腿。   他调整着坐姿,勾起双腿,最大限度地将身形掩盖,同时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在靠背上。手中撑着一把伞,用来遮阳。   隔得远的话,只能隐隐看见他模糊的五官轮廓,那恰好是跟邱季深最相似的地方。   叶疏陈腿脚利索,没有上轿,跟在旁边悠悠地走着。   邱季深也换上衣服,戴上幂篱,在屋里走了一圈,确认无误,然后出门。   叶疏陈让人给她准备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邱季深的意思是,不知道该算男装还是女装。   因风气开放、文化交融,外邦英武宽松的胡饰传入京城,快速流行开来。类似胡服的装扮已成了京城中较为寻常的画面,与之相对的是女着男装蔚然成风。   “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内外斯一贯矣。”,不少女人喜欢穿上男人的衣服上街走动,在过往朝代中,这是一种犯法的举动,但是在大梁,却屡见不鲜,并未禁止。与唐朝很是相似。   且自汉魏起,就有偏向中性的衣服产出。邱季深这一身,大概就算在这其中。款式中规中矩,很难说是男是女。   叶疏陈做事果然是有分寸,不会借着这种时候为难她。除了衣服外,还给她准备了香粉、香囊,女性的一些手镯发簪等,以及一顶遮脸用的幂篱。让她在细节的地方,能做一些修饰。   因为时间紧迫,找到的都是最普通的样式。这样正好,不会引人注目。   邱季深吐出一口气。扶着自己的腰,不大习惯地咳了一声。   叶疏陈或许顾虑的是,男女骨架终究不一样,如果穿着普通的女装,可能要将两者的缺陷暴露出来。   但是这样中性的打扮,配上一点女性的装饰,加上她本身偏瘦的身形,欲盖弥彰的味道,反而不会让人怀疑她是个男人。   考虑的确是挺全面的。   如果真让邱季深穿大梁寻常的女装,邱季深反而要发怵。要是被叶疏陈高吟远等人看见,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邱季深将腰带勒紧,上衣放宽,头发也做了下修饰。迈动着委婉的淑女步,争取走得缓慢娇弱,再时不时展示一下露在外面的手镯。   尴尬又不失娘气地离开了云来寺。   邱季深是慢一步出发的,担心有人跟踪,途中特意拐了个弯,所以到高吟远家的时候晚了很多。彼时和恩跟叶疏陈已经换好行装,等在屋中。   邱季深偷偷摸摸地到了后院门口,进去之前长了个心眼,先摘下幂篱,同时把腰带也给扯了,单手提住裤子,以防滑落。   她之前穿衣服,总是会多穿两件,或是往里面塞点东西,好让自己的上身看起来能壮实一点,肩膀和后背也可以更宽阔。   只是这样一扯,整个人的风格立即变得放荡不羁,颇像登徒子。她正在外衣里面系腰带做调整,高吟远魂游天外般地出现在她身后。   二人正正打了个照面。   邱季深动作停住,觉得对方瞳孔中的自己形象有点诡异。   高吟远看着她,神情从震惊,到慌乱,到恍悟,到沉痛,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你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邱季深:“……”   个鬼啊!   高吟远仓皇退开,要跟她保持距离。邱季深一把抓着他的衣领,爆发出了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拽到面前。然后抬脚大力踹开了屋门。   “往哪里跑啊?都回来了,跟小爷一起进来啊!”   高吟远怒道:“放手!你想做什么?邱季深我与你不是同道中人!”   邱季深:“由不得你是不是?我今天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高吟远:“你大胆!我不要!”   邱季深:“谁管你要不要啊!你给我进来!”   邱季深将他甩进去,返身用脚把门勾上,同时堵死。对着面前的人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叶疏陈听到动静,从屋内跑出来,万万没想到看见的会是这幅场景。瞠目结舌道:“你二人演的什么戏码?霸王……弓硬上霸王?”   邱季深挥手道:“简直是不可理喻!”   高吟远瞪眼,仿佛听到了天话:“你说谁?”   “满脑子污言秽语说的就是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邱季深指责说,“我是个正人君子,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身上哪一点看着,是个放荡形骸的人了?”   叶疏陈跟高吟远望着她沉默了。   邱季深深吸一口气,抑扬顿挫地宣誓道:“我现在是个男人!”   ……就这才觉得可怕啊。   高吟远喉结一滚,艰涩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邱季深觉得自己无敌了:“但是我不想跟你解释!”   高吟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实锤了。   邱季深带着无比风法的意气,越过他二人,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旁观了一会儿的和恩不得不站出来,朝高吟远施礼:“多谢高公子收留。”   “??”高吟远,“!!”   这人给他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感。加上这出现的时机和场合,以及几人对他讳莫如深的态度,一个荒诞的猜测呼之欲出……   他看向叶疏陈,后者耸肩以对。   “形势紧迫,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了。”叶疏陈郑重拍肩说,“如同我信任邱五郎一样信任你!”   高吟远从惊骇中回神,指着和恩问:“他是谁?”   叶疏陈说:“不要问他是谁,他借住两日就走了,兹事体大,希望你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和恩:“阿弥陀佛。”   高吟远彻底愤怒了。   住他的房子,要他承担风险,给他扣朋友的帽子,没有一点点的银子,这些都算了,竟然还不带他吃瓜。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是房东的权力飘了,还是你租客的心彪了?   他不干!   ·   “就是如此。”   千牛备身细细将云来寺中发生的情况都说了一遍,然后用余光窥觑书桌后那人的神情。   唐平章一手敲着笔杆,不急不缓道:“这样吗?”   侍卫问:“陛下有何旨意?”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叶二不是个信口开河之人,也没有那个必要。他们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唐平章摔下手里的毛笔,说道:“你也派人去寺庙盯着。如果看见那个人,就将他请到宫中来。”   侍卫:“是。”   唐平章垂下视线,又加了一句:“还有城门口,也让人多注意一些。此事不要声张,更不可叫太后知道。”   “是。”   千牛备身正要下去吩咐,唐平章将手从桌上收回来,似是不放心地补充道:“命人看着叶二。他有何举动,你先来向我禀报。”   “是。”   千牛备身等了会儿,没有下一句,才后退着出了殿门。   唐平章捏着自己的手,低语道:“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帮忙?五郎,我这么信任你,你可不要骗我,让我失望。”   ·   几人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送和恩出城的大好办法。叶疏陈晚上要回家,而高吟远那愤懑的心情不住溢出,向摧撑黑云一样重压在邱季深头顶,让她不敢冒任何的骚念头。   于是晚上,没人敢说话,都躲在自己的屋里   翌日。   邱季深知道,自己得进宫去见唐平章一面。单为昨天的事情,也要亲自解释一遍。便跟和恩说:“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谈。晚上一定回来。”   和恩颔首,不发一言地躲在屋中。   京城对他来说,只是个比幽深牢笼更怕恐怖的地方。哪怕没有人任何东西可以禁锢他,他也不能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他看着邱季深离开院门,背过身面向墙壁,长长一叹。   ·   邱季深求见的时候,唐平章正在花园中纳凉。   夏日虽然灼热,但园中花也开了不少,唐平章听是她求见,就让宫人直接领着他来后院一道赏花。   邱季深跟在宫人身后,远远看见唐平章坐在凉亭中,低下头快步过去。   唐平章见到她,高兴招手道:“五郎,这里的水果刚刚冰镇好,你就来了,真是有福。快些过来,朕与你一起享用。”   邱季深道:“怕陛下误听人言,所以亲自来向陛下说明。”   唐平章笑说:“朕自然是更相信你的,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岂容他人挑拨?你先起来,我们慢慢谈。”   唐平章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宫人尽数退下。他看着依旧跟随在侧的侍卫与舍人,又挥了下手,一群人才退到不远处。   唐平章:“不理他们,我们自己说。”   邱季深跟他将棉花的纺织工艺,以及产量作用都简单提了一遍,唐平章听得不是很认真,但还是提着精神给她回应,表示对她的赞赏与赞同。   唐平章对农事并不了解,所以听了也是一知半解,不明其意。只是觉得邱季深既然这样详细地提出来,应该是确有实效的。   “额……”邱季深看出他的敷衍,便直白地说道:“这是利民之策!若是推行顺利,能流芳百世也不一定。臣不是信口雌黄,陛下可请贤臣求证。”   唐平章闻言,欣慰道:“五郎,我就知道,你天生不是个平凡人!你志存高远,冠绝天下,自幼别人都比不过你,缺的从来不过是个机遇罢了。只要给你机会,必可一飞冲天,名满天下。他们轻你,只是因为不了解你。”   邱季深没想到能从唐平章这里听到一堆的彩虹屁,忙道:“陛下谬赞了!臣只是运气罢了。”   高级迷弟唐平章却说:“五郎不必过谦,我信你!你如今这般境遇,都不忘忧心疾苦。忌骄奢,尚质朴,百折不挠,坚贞不屈。比之那些恃才傲物,却自怨自艾的食肉者,不知好上多少倍。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想辅佐朕。”   邱季深跟着吹道:“陛下只要有纳贤之心,天下英才自会群聚而来。凭您的才德,定能铸成千古功业,遗泽后世。臣与之相比,实在卑微至极。”   唐平章叹道:“我想提拔你,只是我如今有所顾忌,不能叫你肆意施展,你不要心寒才好。”   邱季深:“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唐平章:“可后面的一句却是,‘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邱季深笑说:“陛下还年轻呢,自然不必有这样的烦恼。”   唐平章摇头,认真道:“五郎,朕想让你回来,辅佐朕!若是你提的这个对策可行,朕就能将你招回来。你也不必再恐受制于人。”   邱季深眼睛眨了眨,不知道他究竟是猜了什么。退开一步朝他抱拳道:“多谢陛下挂心。竟叫陛下劳心至此。”   唐平章当她已是默认:“你与我之间,何须这样多礼?”   唐平章扶她起来,就彻底掀过这章。请她吃水果,闲聊了一阵,又让她回去写一篇完整的进言的文书上来,这样就可以跟朝臣讨论。   邱季深当即应下。看时间不早,告辞离去。 第49章 落水   邱季深出了御花园,本是想马上离开的,可后宫中的花园,比她想象中的要小太多,她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长公主唐灵瑶。   没想到竟会在这时候遇上。对方可能不知道自己被请到了御花园,这时候回避应该来不及。   也是因为唐灵瑶的呼声过于醒目,与森严宫阁格格不入。   “你究竟在做什么!没听见他在哭吗?你这样用力地按着他,把他脸都憋红了!”   唐灵瑶的声音分明透着怒气,毫不留情地训斥着一个人。   “他可是将来的太子,你怎能如此不上心?他方才哭了那么久你都没有反应,你是个做母亲的人吗?”   邱季深下意识地停步,朝那边多看了眼。   唐灵瑶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身边站了两位宫仆,而站在她前方的妇人,看打扮应该是皇后。   那女子还很年轻,只跟唐灵瑶不相上下,五官面庞都透露着稚嫩,头上却顶着华贵的饰品,一身打扮有种跟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不是邱季深印象中的那种贵妇人,甚至脸上的表情很是木讷,站在那儿一副手无足措的模样。   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啊。   也是。唐平章继位时年岁都不算大,急急忙忙给他指了皇后,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纵然这样的母亲在这个时代属于见怪不怪,邱季深依旧觉得骇然。她快速从脑海中驱赶走这个想法,埋头继续向前。   哪知唐灵瑶眼尖,竟然这样就看见她了。用更加尖细的声音喊道:   “邱季深,是你?你还敢进宫来?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邱季深只能朝她施礼。   她当下也不骂了,小心地将孩子抱回到皇后怀中,提着裙摆朝她这边冲来。   “你看什么看?后宫重地是你能随意看的吗?你信不信我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这次可没有叶疏陈能在这里帮你了!”   唐灵瑶咄咄逼人地靠近,站到邱季深面前,虎视眈眈地盯视她。   “我不过是要了你一根发簪,叶疏陈竟然砍了我一位贴身仆从的手!有人替你出头,你一定觉得心中得意吧!”   邱季深暗叹一气。   倒是生龙活虎的,能毫不忌讳地在宫中喧哗,足见唐平章平日很宠爱她。   邱季深才不想受她迁怒,甩出一句书面语:“下官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完敏捷地朝后退去几步。   “你往哪里走?出宫是在那边!”唐灵瑶指了另外一个方向。   领路的宫人不敢吭声。   邱季深尴尬点头,以她为中心,绕了一个大圈调转方向。   “谢长公主指路。”   唐灵瑶见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气得跺脚,但顾及唐平章还在园中,吵闹惊动了对方自己也讨不到上风,只能无奈作罢。   不远处皇后抱着孩子静静站着,或许是她旨意,身边的宫仆都已经散开。   邱季深正好是朝着她的方向走的,靠近之后,恭敬弯下上身,避让到侧面。皇后也紧紧抱着小皇子一步步后退。   邱季深未去窥觑她的表情,侧过身便想赶紧离开,耳边还能听到唐灵瑶关心的闻讯。   “为何还在哭?皇嫂,是不是你抱得太紧了,或是他觉得饿了?他今日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我看还是早点带他回去……”   正待走远,一声尖叫划破长空。   “皇后!来人呐!”   邱季深心脏一紧,连忙回头,发现原地只站着唐灵瑶,皇后却不见了。应该是越过扶栏落入了湖中。   邱季深面色瞬白,来不及多思考,直接冲上前去救人。   身边同时响起几道“扑通”的入水声,证明下来的不止她一个,可这时候她也分辨不了太多,只管快速摸索。   大量略带腥臭的水从她喉间灌入,好在救援及时,邱季深快速抓住一个襁褓,手臂迸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将他高举出水面。   那孩子哭声嘹亮,像是被吓到了,但应该无碍。   邱季深水性只能算一般,论到救人那实在不够用。一手托住小皇子后,就不敢再轻举妄动,而且靠近溺水的人会非常危险,她只能单手撑着岸边,一面催促众人赶紧帮忙。   “快!”   未几,邱季深手上一空,才想着去拉另外一个人,此时皇后也已经被拽上去了。随后不知道是谁帮了把手,将她也拉上去,   一团慌乱过后,落水的几人都已重新上岸。宫人簇拥着皇后与小皇子离去,唐灵瑶则失神站在一旁,显然是被吓傻了。   邱季深大喘几口气,烈日下打了个寒颤,扭头看向唐灵瑶。   唐灵瑶叫她瞪得无所遁形,苍白着脸色摇头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邱季深站起来,将衣摆的水渍拧干,手指还在不住发抖。   园内唐平章听到动静冲出来,发现出了这样的变故,又慌又怒道:“怎么回事!皇后为何会失足落水?宫人呢,皇后身边竟然没人看着?人呢?人现在在何处?”   “陛下!皇后与小皇子已送去医治。”   唐平章:“快领朕去,快!”   一行人都没来得及管邱季深,又在熙攘中匆匆离去。   唐灵瑶对着邱季深,小步上前,似要解释说:“是她自己……我跟她说话,她好像听不见似的,整个人浑浑噩噩,都不正常,然后就自己跳下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邱季深心道这怎么说怎么像忧郁症。脱口而出道:“你见她神色不对,就不该说重话!”   唐灵瑶哭道:“我……我只是心急小皇子。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凶的人不是你吗?”   邱季深一时哭笑不得,但实在没时间安慰她。直觉告诉她,霉运可能要滚滚而来了,甚至顾不得一身湿衣服,只仓促道:“下官先告退。”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还是没错的,刚出了殿门,尚未松一口气,前路已经被急急赶来的宫人堵死。   “邱公子着急离开,是要去哪里?”   邱季深观察他们身上的服装,沉声说:“陛下召见,事情已商谈完毕,所以急着离开。”   “后宫方才出了一件大事,如今正在彻查,邱公子牵涉其中,太后请您先暂留数日,待事情查清再作决议。这边请吧。”   邱季深想了想道:“长公主可为我作证,此事与我无关。”   “长公主受了惊吓,未必能说得清楚,如今正在殿中修养。”那宫人捏着腔调,眼神冰冷,语气坚定道:“这边请吧!”   邱季深抬起头看向对方。   那宫人阴阳怪气道:“邱五郎不会是想要违抗太后懿旨吧?”   邱季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能否叫我带封口信出去?家中人若久候未归,怕会担心。”   宫人淡漠说:“太后说了,事情未查清之前,不可对外声张。等出了结果,再与他们解释吧。何况,邱五郎不是已经另立门户了吗?”   邱季深心中叫苦,怎么就碰上太后那么记仇的女人?之前的事儿根本就没完啊!   “请吧。”   邱季深无奈跟在宫人身后,走了两步,又想起唐灵瑶。   皇后落水时离最近的,应该就是唐灵瑶。这时可能真与她无关,但却不是那么好解决。谋害皇后与皇子的罪名,即便是长公主,也万万不敢沾染一点。唐灵瑶此时应该在担心她是否会随口乱说。   这误会可就严重了!   邱季深忙道:“请替我向长公主带句话,叫她不必担心,尽管放下心来,下官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不会牵扯劳烦她。”   宫人多看了她一眼,当她是关心长公主,这一次未出言拒绝。   ·   和恩站在门后,看着前方闭合的大门,说道:“邱季深还不回来。”   院中高吟远点头:“是。”   和恩将佛珠带回到手上,推开门走出来说:“他今日说了一定会回来的。”   高吟远看他如此不安,说道:“可他不回来你也没有办法。或许是被陛下留在宫中叙旧了呢?”   和恩神色严峻:“若真是如此,那消息应该已经传过来了。”   高吟远是弄不懂他兄弟二人,只是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好担心的。   和恩站到他的边上,低声说道:“他在宫中,我心中便煞为惊惧。”   高吟远闻言瞥了他一眼,起身过去抓过外袍,就要出门。   和恩问:“你去何处?”   “去国公府找叶疏陈问一声。”高吟远回过头,高冷道:“你不是担心他吗?叶疏陈那边的消息总比你这里来的灵通。”   “多谢,高兄。”和恩由衷道,“多谢。”   高吟远:“罢了。” 第50章 出去   高吟远到叶府时,已近戌时,天色迅速开始放暗。   叶疏陈听完他的来意,知是不妙,抬头看了眼天色,喃喃说:“时间可真是不早了……”   留人不会留到现在。   此时要求进宫不妥,出门的话国公应该会拦着他。叶疏陈考量片刻,说道:“我会让人进去打听,总不是无缘无故就被留下的。只要出过事,一定会有风声。”   高吟远凝重道:“就是这样才觉得严重。邱季深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连你也没收到他的口信,说明宿留宫中不是他本意,不过被人强留罢了。”   叶疏陈安抚说:“在宫里他有陛下保护,一时半会儿的,出不了大事。若真严重,陛下也该通知我来了。”   似乎正要印证般,门外侍卫突然进入,打断了二人谈话,他低头递上一张纸条道:   “公子,方才一位宫人匆促过来,留下一张纸就离开了。并托我转告公子,请您尽快想个办法。”   说完便躬身退下。   高吟远心中燃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看着叶疏陈阴沉地打开字条。   叶疏陈只轻轻扫了两眼,就重新将纸张合上。可是表情不见舒缓,反而更加冷冽了三分。   高吟远连声问道:“是陛下送来的?邱季深在宫里犯了什么事?”   “是长公主。”叶疏陈放下手说,“她只说,邱季深被太后留下了,如今宫里封了消息,她也见不到人。目前形势有些微妙,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能无凭无据岂能扣押朝廷命官?”高吟远说着恨恨咬牙,“我大梁江山,却容他们这群外戚,屡次败坏朝纲。呵……”   叶疏陈知道他深受其害,对当今朝政恨得深沉,不没与他争辩。   “眼下说这些无用。目前可以确认的是,邱季深暂时是安全的。若已遭遇危险,那边就不是封锁消息来解决了,而是会传出汹涌谣言先发制人。”   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率先过来报信的人会是长公主。他自认跟长公主没什么交情,邱季深就更不用说。   而且信中描述语焉不详,除了叫他恐慌,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透露。   长公主做事真是……   “邱季深不是个会无故生非的人,何况出手的是太后。”高吟远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暂时安全有什么用?太后喜翻云覆雨玩弄手段,要是什么时候不高兴了,直接发怒,寻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将人办了也无不可能。难道还有人逼着她解释吗?”   叶疏陈被他的阐述逗笑了:“太后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人?全然是个疯子!”   高吟远:“她是!反正不是善与之辈。”   “太后总归只是太后,天下还是要陛下做主的。”叶疏陈举起手中的字条示意道,“是长公主送的信而非陛下,说明长公主已经慌了手脚,陛下却还不觉得是件多严肃的事。我看多半是牵扯到了长公主,她才如此反应,我等却不必这样悲观看待。”   高吟远知道此时消极抗议别无用处,忍着没有出声。   叶疏陈道:“这事我来处理。高兄,你回去告诉和恩,就说邱季深被陛下留在宫中,询问农业相关的政事,可能要过两日才回来。口信是送到我这里的,让我帮忙转告。如此就好,别要他担心。”   高吟远如今也说不出“不”来。   ·   “你说什么?”   邱家书房,邱父扔下手中的东西,猛得站起,大声询问面前的人道:“你说叶二公子单凭个人臆测,就在陛下面前这般故意辱没我?”   邱三郎看也不看地上的东西,点头说:“确是如此。舅舅特意赶来告知我的,让我提醒您近日小心一点。千万注意行事作风,莫叫人抓了把柄。”   邱父侧过头,掩下眼中暗光,低沉道:“他怎能……怎能做出如此恶毒的揣测!他是想置我于万劫不复?这般恨我……恨极了我才敢做的事!”   “可不是?”邱三郎思及此也是愤懑不平状,“虎毒不食子,他竟构陷您有意伤害五弟,还在陛下面前混淆是非,说您在云来寺中软禁了何人以对三弟做出威胁,呵。还说五弟他……”   邱父目光狠狠刺向他:“说什么!”   邱三郎喉结滚动,将口水吞下,配合着情绪愤慨说:“说的一派胡言,无稽之谈!若叫儿子知道是何人在背后捣鬼,定然不放过他,也让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邱父:“陛下怎能跟着他胡闹?”   “父亲,据说此事未对外声张,知道详情的只有当日几名侍卫。只是叶二少领着千牛卫走进云来寺的场面,是有不少人看见的。即便封口,还是有消息通达的官员已经知晓。”邱三说,“其中有一位是舅舅的学生,所以刻意过去提醒了一句。他担心叶二会在整治了您之后,再寻借口找舅舅错处。舅舅也是多番打听,才知道云来寺的事竟然是跟我邱家有关。只是那人不肯透露更多。”   邱父瞳孔颤动,转过身背对着邱三郎。   邱三郎急急道:“父亲,我想是表妹的事,叫叶二迁怒了我们邱家。您说,现下该如何防备?”   邱父摇了摇头。   邱三郎未有察觉地靠近一步,又叫了一声:“父亲?”   他却不知道邱淮安此时心中的惊骇已无可比拟。本以为天下人都猜不到的真相,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如何能不震撼?   所幸,对方应该没有证据,只是误打误撞地搅浑水而已。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一旦风声传开,纵使真假无从分辨,依旧会有人深信不疑,这罪行在他身上可就如芒刺挥脱不去。传得愈多,便显得愈真,世间荒诞大多如此。   邱父胸膛剧烈起伏,告诫自己冷静。   果然,果然邱季深留着一日,他就有一日不安。   当初他就不该心慈手软,一念之差,把人留下,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无穷后患。   邱三郎同仇敌忾道:“那些人会做出如此猜测,不定家中就是这般恶浊,也敢来揣度他人。”   邱父回过身严厉道:“此事你不用管,你先回去吧。记得切勿再跟他人提起。”   邱三郎:“父亲,我是想,国公与太后多有龃龉,您又总替太后办事,这已非一两日……”   邱父突得大声喝断:“叫你不要管!你难道还要对你父亲指手画脚不成?!”   邱三郎呆住。   邱父:“出去!”   邱三郎消了气势,身侧手指用力收紧,埋头淡淡应了声,躬身退出。   他此刻也是五味杂陈,心绪飘摇不定,不知所措。一面希望是自己思虑过多,一面又自嘲是自欺欺人。   如果,如果只是受人构陷,怎会是这样的反应?父亲,你不会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   早晨。   和恩等在家中,便听门扉外传来一阵响声。   邱季深彻夜未归,高吟远今日也出门了,家中只剩他一个。   高吟远离开前,曾嘱托他,说自己在京中没有旁的熟悉的朋友,凡是不请自来的,都不必理会。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后,贴墙而立。   来人叩门见无人应声,安静了下来。在和恩以为对方会破门擅闯的时候,门缝下递进来一封书信。送完东西,脚步声再次响起,那人主动离开了。   和恩蹲下身捡起。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划过书信,最后停在落款处。指尖用力按下,将单薄的纸张捏出褶皱,甚至戳破。   无论如何他都记得这一行字迹,如此熟悉,乃至不可磨灭。毕竟这是他曾经用心学习过的笔锋。   “父亲——”和恩沉沉吐出一口气,“真是好久不见!”   信是邱淮安送来的。   确切来说,这不过是邱父要求会见邱季深的命令而已。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并未考虑邱季深的意见。   约定的地点不是高家小院,也不是邱家宅院,而是京郊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仿佛是怕被人发现一样,藏头露尾地过来送信。   哪位父亲对自己的孩子,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安排?可见他平日是怎样的态度。   和恩将手收紧,把纸张揉捏成团。眼中再不复平静。   不管多少年过去,邱淮安还是一样。他本以为可以默不在意,可当往事翻涌上来,才发现自己始终无法置身事外。   邱季深如今不见踪迹,生死未卜,而高吟远的说辞他根本不能相信。   邱季深被太后留在宫中,怎会是一件小事?   ……是邱淮安。   他早就敢痛下杀手,但凡邱季深显露出一点危险的讯息,对方一定选择不择手段地铲除后患。   四面楚歌之际,他跟“邱季深”这身份之间,只能活一个。 第51章 了解   和恩将纸张销毁,当下做了决定。   他回到屋中,换上一身寻常款式的衣服,再戴上笠帽。   他推门而出的时候,仍旧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丝迟疑。因为他能想象得到这一去的结果是什么。   和恩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长影被隐藏在土墙之中。   他思及邱淮安的本性,以及自己曾经的遭遇。强压下了所有的不安,迈开步子坚定走了出去。   事实已经向他证明过,在邱淮安的面前,软弱或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有狠心决绝才能让邱父安心。   和恩借着街上行人不多,避开会有巡使的主路,低着头朝约定地点走去。   ·   邱淮安站在屋内,摊手摸了下桌上的茶壶,确认没有冷得叫人生疑,便坐到桌边焦躁等候。   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那套不起眼的茶具,大约是觉得这般举动过于明显,又收了回来。   他手心沁出了一层汗渍,在脑海中设想着邱季深出现之后的种种措词。   他可以先夸奖那个孩子两句,叫他放松防备。邱季深在他面前总是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最擅长看人脸色。如果夸赞他一下,或许就会受宠若惊。   是,邱季深看他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带着小心的,试探的,讨好的一种眼神。曾经他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也见到过。只是从高吟远的事情之后,那孩子莫名变得反叛,自己见他的次数已经鲜少。   邱淮安搓着自己的手,心说这不算什么。事已至此,崩裂在所难免,占尽先机的人能谋得利益。   是,人之常情罢了。   正回忆时,邱淮安听到了“咯吱”一声的木门摩擦声,立即扯出笑脸,转身叫道:“我儿啊……”   门外那个站着的人戴着一个足以遮住脸的斗笠,屋外的光影从那人的身后照下,勾勒出一道细长的黑影。   邱淮安发现来人根本不是邱季深,因为身影太高大了一点。   烈风掀起他的衣袍,邱淮安眯着眼睛,戒备问道:“你是谁?”   黑影走进来,反手合上屋门,然后摘下了斗笠,露出下面的一张脸。   “你,是你,原来如此,你——”邱淮安胸腔中心跳加剧,响亮得他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你二人勾结在一起!”   和恩说:“何为勾结?您信中叫邱季深前来,难道我不是吗?我也曾叫了您多年的父亲。”   和恩走近,追问了一句:“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你怎么还活着?这不可能……”邱淮安一惊一乍地叫道,“你先不要过来!”   和恩停在原地,看着他惊骇的神情不由想笑。   “你,你让我缓和片刻,为父只是太激动了。”邱淮安重新在桌边坐下,侧过脸,将自己的神情隐藏起来。   片刻后。   “你坐下吧。”邱淮安恢复了自己高高在上的气势,一点对面的位置,说道:“坐下吧,喝杯茶。说说你这些年在外的经历,父亲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既然无碍,为何久不归家?”   他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出茶水。清澈的水溢满一杯,放到桌上的时候,因为主人太过紧张,而漾出一朵水花。   和恩失神片刻,他想到了当初。   他出事当时,以及知道真相的那刻,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找过无数的借口,荒渡了大半的时光。被不甘和愤恨填满了胸腔,只记得魔怔一般地被一个念头摄住心魂。   ——他想回来,找邱淮安问个清楚。   哪怕是一个他早就知道的答案,也希望对方可以亲手打破他的梦魇,让他明明白白死个清楚。   然而他没有。   被师父拦下后,慢慢习惯了忍耐。冷静之后,慢慢置身度外。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往日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模糊而疏远。可当再次见到邱淮安,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错了。   “他……你……”邱淮安凌乱,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因为他们都叫“邱季深”。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做了和尚?是他去找的你?他怎么找到的你?”邱淮安伤痛说,“唉,我当初看他流落到京城,很是可怜,加上他跟你实在相像,我觉得是种慰藉,便默认下了他。可是每每见到他,触景生情,实难释怀。他跟你说过什么?”   和恩笑了起来:“您思念我?”   邱淮安郑重其事道:“那是自然,你是我苦心养大的儿子!我最赋予厚望的幼子!你母亲去世的早,嘱托我要细心教导你,望你成才,所以父亲对你严苛……”   和恩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因为这话他曾说过无数回。再次听见,眉骨上的青筋便不住弹跳。   邱淮安对他何止严苛!是冷漠,是偏待,是苛责!   他也天真地以为对方是对他饱含期望。其实不是,不过是单纯的畏惧跟厌恶罢了。那份感情在危机之下越发澎湃,然后变质,滋生出悔恨跟憎恶。   自己对他的孺慕之情,才真真是个笑话!   和恩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要杀我?!”   邱淮安沉下脸,站了起来。   “你杀我……你发现我对你无利可图,狠下毒手。”和恩说,“如今又想用同样的方法,杀了……毫不知情的邱季深。你以为所有的事,都可以这样掀过不谈吗?”   邱淮安挥袖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最近行事出格,我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而已!”   和恩平静说:“你会悄悄送信过去,约的却是这种荒凉之地,想必是已从各处风声中察觉到了他的危险,所以想早早动手,铲除后患。”   邱父:“无稽之谈!”   和恩:“可你不知道,他正被太后扣在宫中。”   邱父猛然一震:“为何?!”   “你趋炎附势,却又阳奉阴违,时时害怕太后知道当年的事。”和恩哂笑道,“后怕了吗?”   邱父厉声问:“你想做什么?”   “我不能容你杀他。”和恩字字道,“所以今日,你我在此做个了断。”   “他好狠毒的心肠!”邱淮安抬手怒指,“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不是独自前来!他当初贸然出现,我就知道不对,果然是你二人勾结前来害我。呵呵,你以为我没个准备吗?!”   “我已在周围探查过,没有别人。”和恩摇头说,“父亲,只您这种多疑自负,我最是清楚。你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引他入套,杀他灭口,又怎会请别人来再漏了口风?您身边还有可信任的人吗?您的这般狠辣龌龊,还有同道人吗?!”   邱淮安看他眼神冰冷似铁,异常坚决,知道他是真的来取自己的性命,有些怕了。后退一步道:“是我将你养育成人,是我救了你!你叫了我那么多年的父亲,我就是你父亲!”   “你不要忘了,当初我教你念书!你还不停缠着我,要我抱你。   “你每每记下文章,就要来找我背诵要求夸赞。你说你会一辈子孝顺我的!我是你父亲!”   邱淮安深吸一口气,“深深……你还记得我的吧?我是你父亲。”   他抬手亲昵地摸向和恩的侧脸,略带一点冰冷的触感,让和恩又笑了起来。   “我也以为你是我父亲。所以我天生想讨好你,尊重你,景仰你,我以为你是这世上顶天立地的大男儿,但凡你随口一句我就高兴,你随手丢弃的东西我也视若珍宝。我想得到你的青睐,所以用心念书,正直做人,从未有片刻懈怠。去宫中伴读,忐忑、害怕,学习周旋圆滑,却半点不敢跟您透露。   “我是真的,拿你当我父亲。哪怕不是亲生,你也该有一点陪伴之情,可是你……”   和恩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收紧。阴恻恻地说道:   “你只觉得害怕。你唯一对我好言好语的时刻,就是太子去世。结果太后还是太后,纵然没有子嗣,她依旧扶今上坐上了皇位。她杀伐果决,冷漠无情,所以你更怕了!”   扒开那文质彬彬的外皮,里面是已经恶臭腥烂的鄙陋。   他用所有光面堂皇的借口去粉饰太平,可是……可是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对利益的追求发乎于心,对别人的痛苦嗤之以鼻。   这样的人,从未怜悯过世间任何的悲剧。   他的作为只会按照两种标准施行:有利的,有害的。   和恩:“你卑劣,无耻……”   邱淮安吼道:“是又如何,你早该死了!若非是我当初冒险偷梁换柱,你哪里来的这二十几年!我杀你是为了自救!你若还有点良心,就该自缢谢恩,而不是逼我动手!”   和恩:“你敢冒险救我,是没想到我母亲也会被杀害!她当初如此受宠,娘家势力又庞大,你只是因为苦无门路,所以心存侥幸!结果不想只是弄巧成拙。这根本不是恩情!”   “你是生来不详!若非你母亲生了你之后不自量力,还忘恩负义,去招惹太后,太后怎会狠下死手?还有,还有你母亲的娘家,当初江南偌大的楚氏,早死了,全死了!就是因为要给你母亲报仇,真是自寻死路,所有起因都是你!”   “你现在还要我邱家给你陪葬!你早死早就天下安生,你还活着才会有这样的血雨腥风!”   和恩冷笑:“无耻……无耻!”   “你去死吧!”邱父红了眼,朝他扑去。   “你以为……”和恩喉咙发紧,眼前的视线被一片朦胧的水雾所替代。   “我还会任你宰割吗!”   匕首深深刺进他的腰腹。   邱父瞪着眼睛,手指松开,滑落在地。   他因疼痛佝偻着背,张开嘴,一串气音混着血液吐出来。   “你……你该死……”他纵然神志不清,还在不住重申道:“你早该死。我不该救你,我是你父亲,你弑父……”   和恩笑了出来,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邱淮安的手朝他这边伸来,想要抓住他的衣摆,和恩趔趄躲开。   邱淮安又苦苦哀求道:“救我……儿啊……”   和恩不做理会。   不久后对方终于不再动弹,是没了气。   和恩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眼泪浸湿满脸,哭声死死压在喉中。   或许他早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那个染满血污,奄奄一息地倒在坑底,默默等待生命逝去的少年,陷在这段谬妄的故事中无法解脱,现在终于结束了。   他成不了佛。   他只是个伪装着恶意的魔。   和恩将心情平复下去,别过了脸不再看那人。   他走到书桌旁边,挽起衣袖,铺开纸张,取出怀中的毛笔。   只是他握着笔杆的手还在不住发颤,无从落笔。他用右手握住手腕,自虐般得收紧,似在跟自己生气,最后留下四道紫红色的淤痕。   和恩用衣袖擦了把脸,将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的液体擦去,然后模仿邱淮安的字迹,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家中,说自己有一要事需调查,暂时不回家中,勿问勿扰。   一封是给官署。说家事未绝,告假数日,望请见谅。   写完之后,便坐在老旧的木椅上,静静发愣。   ·   叶疏陈已经在院中等了很久。不住敲着手指焦躁地数时间,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他是怕和恩因恨意乱了分寸,考虑得不够完善,行动中泄露了自己的行踪。这时候可不能再有谁出乱子。   同时他也知道,和恩会主动有所动作,必然是因为遇到了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他只能静等。   他相信和恩是顾及邱季深的安危的。虽然那二人从未相处过,他也从未表露,可叶疏陈知道,和恩对这世上最后的一位亲人多有依恋。   自幼经历亲情淡薄,却对此尤为重视。叶疏陈明白他的感受。   他又一次看了眼天色。   夜幕四合。和恩如果是为了避人耳目,该选在这时回来了。   正这样想,后院的侧门传来一阵骚动。   叶疏陈从窗户跳出来,果然是和恩回来了。   衣摆处沾满了泥土,手指一片乌黑。   叶疏陈见他脱着一副无力的身躯,顿时吓了一跳,走过去虚扶住他的手,问道:“你没事吧?”   和恩嘴唇苍白,张了张,轻声地说了句:“邱淮安死了。”   叶疏陈默不作声。   他带着和恩回到屋中,合上房门,严肃说:“明日或后日,我送你出城。”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大恩不言谢。”和恩对他深表感激,点了下头道:“请你告知我师父,让他准备明日回江南,他会带我出去。只要能出城门,一切好说。”   叶疏陈:“我明白了。”   “或有阻碍。”   “我会解决。”   和恩重重揉了下眼睛,问道:“邱季深什么时候回来?”   叶疏陈说:“过两日吧,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和恩欲言又止,随后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好。多谢。”   叶疏陈说:“可能你见不到他。若有需要,我可以替你转告。”   和恩摇头:“你让他跟我走吧。真的。京城不是一个好地方。不是有人想杀你,就是你要杀别人。”   叶疏陈看他如此落寞神情,担忧道:“你没事吧?”   和恩像被这句戳中心事,声音顿时沙哑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怎会至于今日?”   叶疏陈说:“因为即使你不管,有人也不会任它过去。注定不可善了,只能想着苟活罢了。”   和恩眼中泪光闪过,神情恍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是哪里错了。”   “世事弄人罢了。”叶疏陈说,“你回来我就安心了,你先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家了。”   叶疏陈给和恩重新拿了一身衣服让他更换,又帮忙打了桶水,然后沿着对方来时的路检查了一遍,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痕迹,确认安全之后,才回去国公府。 第52章 争吵   叶疏陈回到国公府,并未直接休息。   最近局势变化无常,总有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搅合进来,让他措手不及。最这主要的的就是他那不成器的弟弟了,脑子被糊,真是不知道想的都是些什么。   现在他完全不敢松懈,只想快些把事情给解决,将和恩安全送出京城。   叶疏陈在屋中点了灯,铺开纸张,以国公的口气,写了封委托的文书。然后捏着那张纸,偷偷溜进国公的书房。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桌边上,拉开一个抽屉,想要拿国公的私章一用。黑暗中探手一摸,发现原本放印章的地方空了。   “嗯?”叶疏陈在附近摸了一遍,“难道是换地方了?”   他弯下腰仔细看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了。这时他直起身,看向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的高大身影。   国公听不出喜怒地问道:“找什么?”   “父亲怎么还没休息?”叶疏陈语气轻松地笑道,“想借您的印章帮个小忙而已,本不想惊动您,却发现找不到了。既然您没睡,不如告诉我吧。”   国公问:“为谁?”   叶疏陈:“一个朋友。”   “邱季深?”   叶疏陈顿了下回道:“不是。”   “不行!”国公厉声道,“整日与邱季深纠缠不清,屡次惹祸上身,你敢继续放纵不知悔改,我岂能容你一错再错!”   “做错了什么?”叶疏陈说,“我没像二弟一样出去厮混,狎妓,害人……”   国公:“你住嘴!他是你二弟!”   叶疏陈冷笑了声:“我倒是想忘,只是苦于忘不掉。父亲不用再三提醒,叫我总是想起二弟的不堪之处。”   国公怒不可遏,又不住悲凉:“你二人本是手足兄弟啊,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我还活着,你叫我如何自处,我是你们父亲啊!”   “若非他是我二弟,我能让他像如今这般逍遥?”   “叶疏陈!”   “父亲!”   二人都如此倔强,眼神中写着不甘示弱。   叶疏陈叹说:“父亲,不愿意的事,就是不能强求。我不计前嫌,已是最大让步,若他还事事妨碍我,那新仇旧恨,我一并清算!父亲与其来劝我,不如去劝劝他吧。”   二人争吵的声音传了出去,然而四面依旧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不敢惊扰。   叶疏陈毕竟是有求于人,还是先放软了语气。   “父亲,别的事可以不论,只这次,希望您能帮我。”   国公断然拒绝:“太后做事自有章法!她不过是扣押了邱季深,并未审问也未处置,连事情也没有查清,你就借着国公府的名义上去要人,这不是逼着我与太后对立?朝臣会如何作想?天下人又会如何作想?难道不是说我妄自尊大,忘乎其形吗?”   叶疏陈:“真的不是因为邱季深!我不会去找太后!”   国公:“你叫我如何信你?”   叶疏陈哑然,只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目光中连最起码的敷衍跟伪装都不剩下,带上了讽刺与可笑。   “叶云冠做的事,比我过分千百倍,怎么父亲还要保他?不怕叫人说您忘乎其形?他说的多拙劣的谎言,您不也信了吗?”叶疏陈说,“而且我觉得,这说的分明是事实啊。你疼爱幼子,已毫无原则。论说得罪太后,余长华的事岂不更甚!”   国公不可置信道:“余长华的事,莫非你觉得是你二弟的错?他丝印难以启齿,是你二弟逼他的吗?”   叶疏陈:“那邱季深的事,莫非你觉得是他的错?比之起来他更无辜,还是我的朋友。您行事靠的真是道理,不是私情吗?”   国公手臂因激动而颤抖:“你究竟想怎么样!为何非要揪着你二弟不放!”   叶疏陈有些口不择言:“我要他死!我要他血债血偿!什么时候他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你再来教训我行事谨慎!我一生行事,起码不像他一样恣意妄为!”   “他……”   “不要再说他是我弟弟。”叶疏陈用力挥手,吼道:“我宁愿剐了一身骨,也不想跟他称兄道弟!”   国公气急,只想叫他闭嘴,便上前一巴掌扇了下去。   打完之后自己也是颇为惊愕,因为他许久未曾打过叶疏陈。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同时燃起一股茫然的无力感。   “不……”   叶疏陈嘴唇翕动,舌尖舔到了一丝腥味,他淡淡咽下。   夜色中父子二人互相看不清表情,就是这层黑暗掩去了二人之间的尴尬,也拉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叶疏陈:“您根本不明白。你不明白,你永远指着我能息事宁人,可我再不是当年那个只能束手无策的孩子了。无论她死了多少年,或许在你心中只是个不值得的人,可在我这里不是。只要我还记得她,我就永远不能原谅叶云冠!”   叶疏陈言罢一刻也不想呆,直接从窗户口闪身出去。   国公追了两步,胸口却阵阵钝痛,抽得他一头冷汗。只能单手扶住桌子,留在寂静空旷的暂且缓神。   他慢慢坐到椅子上,抬手捂住眼睛。   多少年沙场舔血,都从未像现在这样一败涂地过,更没有体验过这般恐惧跟无措。   可是他又该怎么办?那是一个无论怎样选择都会悔恨终身的难题啊。   ·   嘹亮的鸡鸣从草舍中传出,太阳的光辉早早驱散了黑暗。推着小车的摊贩出了家门,照常摆在大道的两侧,为宁静的街巷带来了第一屡热闹的气息。   项信先穿着官服,从家中走出,准备去往不远处的大理寺。刚迈出门槛,就看见坐在不远处茶寮上的叶疏陈。   对方的侧脸顶着已经消肿,却还有些泛红的掌印,老神在在地坐着。场面显得很是滑稽。   项信先于是停住认真地看了会儿,暗中过了幸灾乐祸的瘾,又继续面无表情地离开。   这时叶疏陈叫住他道:   “项信先,你不是向来喜欢多管闲事吗?正好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项信先光听这一句就没了心情,加快了脚步。   叶疏陈追上去,搭上他的肩膀道:“喂。说来此事也跟你有关,你不会是要袖手不管吧?”   项信先说:“你不必左右试探,真与我有关你就直言,如果只是你觉得的事,就不必说了。”   “你总还记得邱季深的表妹?说来都是同一件事牵扯出来的。”叶疏陈说,“上次你在庙中也听见了,我那二弟察觉出些许不对,竟意外找到了一个邱季深在外的血亲,想将此事宣扬出去,好让他名声尽毁。为此甚至不惜满口谎话,还请到了陛下派人帮忙。”   项信先眉头微皱,说道:“然后呢?”   叶疏陈说:“我想让你,帮我送那人出城。可近日城门看得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需要你去帮忙打个招呼。”   项信先张口欲言,叶疏陈已经猜到他下一句话,先行说道:“本来我是想借我父亲的私章暂用,可他最近在跟我生气,把东西给藏起来了。昨夜又大吵了一架,所以才来找你。”   项信先知道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尤其关于邱季深的一段根本就是胡扯,可又不敢断然说一定为假。   “如果我不同意呢?”   叶疏陈遗憾道:“我能帮邱季深奔走,已是仁至义尽。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出了什么事,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了。”   他说着装模作样地离开。   项信先无奈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叶疏陈笑嘻嘻地走回来,说道:“千牛卫那边,我可以解决,但是金吾卫中我门路不广。你是大理寺寺丞,与他们素有交情,定有办法。只要你帮我拖住他们,让那人平安出城,这事的功劳,都可以算给你!”   项信先简直哭笑不得。   说得好像他反得了多大好处似的。   “今日申时,城门相候。出了城门,其余事情我都可以自己解决。”叶疏陈说,“你应该知道了,他是一个和尚。”   项信先点头:“好吧。”   叶疏陈朝他抱拳致意,后退着走开。转过身的刹那,苦涩地叹了口气。心说这次欠了人情,以后再也不能痛快地数落项信先。   他要不快乐了。   ·   这边同项信先约好,叶疏陈便赶紧去告知和恩具体的时辰。和恩身无长物,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东西,随时可以动身。于是叶疏陈又去云来寺,转告和恩的师父。   那位禅师和善眯着眼睛,表示自己记得。   中午未时,一行人在城门前的某处顺利会和。   和恩歉意道:“师父,给您惹了麻烦。”   “和恩,你瘦了。”禅师摇头,握着他的手,说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受苦了。”   和恩在这位和善的老人面前说不出多余的话,只重重地回握了一下。   叶疏陈说:“你们先慢慢聊,我出去找个朋友。”   他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到街上显眼的地方等待项信先前来接应。   项信先答应了的事,还是很上心负责的。叶疏陈未等多久,便看见了散值后赶来的项寺丞。   对方架着一辆马车,不大熟练地驶来,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他将缰绳攥在手里,说道:“我正好要携公文出城一趟,让那个人来做我的马夫。至于其他人,稍后再动身吧。你自己安排。”   叶疏陈若有所地绕着车厢走了一圈,项信先道:“只有他一个人,你不行。你过于醒目了。”   叶疏陈点头。   他知道项信先是找机会跟和恩独处,想试试能不能问出些事情来。不过只要能将和恩平安带出去,他相信和恩说鬼话的功力一定能镇住项信先。   叶疏陈并无异议道:“我去叫人。”   他利索地转身回去,将已经乔装过的和恩领了出来。   和恩如今戴了假发,还粘了胡须,面色涂得暗黄,刻意佝偻着背走出来,显得畏畏缩缩。加上头顶戴着的一个斗笠,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与寻常马夫并无二样。   项信先粗粗看一眼的时候,并未看出哪里不对,还不明白叶云冠是如何发现此人跟邱季深有血缘亲情的。   随后和恩靠近,上了马车,就坐在离他一臂之隔的邻座。   二人目光不可避免地对上,项信先才看清楚他的具体样貌。这下那张原本从容不迫的脸,也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邱季……不是。”项信先难掩惊讶地叫了声。   他将少年时期的邱季深回忆了一遍,发现这人或许比邱季深更像邱季深……   他也不明白这句是什么意思,但因为还在街上,不远处又有巡使走动,不想露出端倪,便克制了情绪,掐灭这个想法,侧手将缰绳让出来。   和恩朝叶疏陈略一点头:“告辞。”   叶疏陈挥了挥手:“希望下次见面,能听到什么好消息。如果只是来找我寻常叙叙旧,也是可以的。”   和恩也希望如此。郑重道:“他就拜托你了。”   叶疏陈点头:“去吧。”   和恩抖了下缰绳,马匹平稳地上前。靠近城门。   金吾卫等人见是项信先亲自出面,并未生疑,跟他说笑了两句,确认公文无疑,就挥手放他二人出城。   和恩顺利蒙混出去,叶疏陈却还是不大放心。他回去跟禅师知会一声,说再等一个时辰,再安排他们出城,然后便带了东西,策马跟在项信先的身后。   ·   城门外不远处的官道上,几位富贵子弟骑着马,已经来来回回绕了许多圈。   旁边的侍卫默不吭声地守在一旁,穿着厚重的衣服,脸被烈日晒得蜕皮。   一位青年却是先受不了,无趣道:“叶二公子,这马也跑够了,是该回去了吧?”   “这哪是比马啊?分明是叶二公子拖着我们几人陪他蹲守罢了。每个从城里出来的男人,他都要上前打量一遍,看刚才那几个人,被吓得都差点说不出话来了。”   “不知叶公子究竟是在等什么?这大热天的,兄弟几个一起帮忙,也好早点回去。”   “亏我还真以为是来比马来了,特意背着我父亲,偷了家里最好的马出来。唉,这次回去,免不了要受他一顿骂。”   叶云冠目光不住瞥向京师的方向,说道:“觉得乏了就自己回去,我还要再跑一会儿,也没逼着你们陪我啊。”   青年道:“叶二公子这话说的真是见外了。是我们非要陪着你,行吧?许久未聚,兄弟几个怎能如此扫兴?”   一华服青年指着不远处,眯着眼睛道:“诶,那辆马车,上面坐的,是不是项信先啊?我记得那是大理寺的车。”   话音未落,叶云冠已经拍马跑了过去。一干兄弟见状,纵然对项信先那人发怵,也只能在后面跟上。   项信先自然同样看见了他们,嘴里发出一声惊疑。他没想到自己顺利出了城门,却会在城外的官道被人拦住。为首的好像还是叶云冠,摆明了是早就等在这里。   要说国公府这兄弟二人真是与众不同。好像生怕对方死得早,自己没机会动手一样,兄弟阋墙几乎闹得满城皆知,手段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幼稚。   项信先不等他们靠近,先大声呵斥道:“大理寺办案,前方何人,速速让道!”   叶云冠终究不敢冲撞,放缓了速度,远远停下,寒暄道:“项寺丞,天色将黑,怎么还要出城?”   项信先不作解释,朝着抱拳,也笑道:“原来是叶二公子,官道上岂可策马嬉闹,几位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被人看见,受人弹劾。”   几位公子脸色都黑了一下。   别人家的孩子的举报威胁,在他们父母那里还是很有用的。   叶云冠嘴上敷衍地笑着,暗中仔细打量着项信先身边的马夫。可那马夫就跟他作对似的,深深将脸藏在斗笠之下,让他觉得越发可疑。   项信先见他在悄悄靠近,抬手阻止道:“叶二公子是何意,莫非是要拦大理寺的车架不成?还是与项某有什么过不去?”   叶云冠观他态度,心中肯定了。   昨天晚上叶疏陈跟国公的争吵,听到的人不少。虽未听到具体相关的事情,可也知道是跟自己有关。   而叶疏陈深夜偷溜去书房,只能是为了父亲的私章,至于要父亲的私章是做什么,结合这两日的发展,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迟则生变,他知道自己先前打草惊蛇了,照叶疏陈的行事风格,一定会马上将和尚送出京城,且越快越好。   需要连夜做的事情,多半就是为了今日。所以他才守在城外,等着目标主动现身。   不过,他没想到叶疏陈竟然会是找项信先帮忙,看叶疏陈平日的态度,他还真以为这二人多有交恶呢。   呵,果然他大哥是个恶心的人。   叶云冠思定,面上摆出微笑道:“自然不是,不过是来打个招呼而已。既然项寺丞有要事在身,不敢阻拦,还请慢走。”   他主动让了道,身后的狐朋狗友便跟着退到一侧。   项信先坐回位上,和恩冷静如常地驾车过去。   可等到了最前排,和恩让马加快速度,却并未将几人甩脱。叶云冠在后面跟了上来。似要追着,不死不休。   项信先回头看了一眼,怒极反笑。   这可不符合叶疏陈说的,其余他会负责的保证啊。   项信先还在烦恼之际,和恩突然道:“不要回头。”   项信先愣了下。   和恩说:“他会解决的。”   “谁?”项信先,“你说叶疏陈?他知道他弟弟守在城外?”   和恩:“不管之前知不知道,现在应该知道了。我们只管再继续走,举止寻常,别让人看出不对。”   项信先下意识地想回头去找叶疏陈的身影,想起和恩的提醒,又生生忍了下来。他再次偏头打量自己身边的年轻人。   对方清澈的眼睛,正坚定地望着前方。那侧脸的弧度,跟他记忆中模糊的人脸渐渐重合。   ……真的,真的很像。虽然骨骼有了变化,性格也截然不同,可那种眼神,始终让他印象深刻。   ·   后方叶云冠领着一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看项信先始终毫不在意地继续赶路,还觉得奇怪。但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对方慢慢来,他也悠着跟。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呼啸风声,叶云冠下意识地回头,就看一道箭从他眼前擦了过去。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的表情,可根本来不及出声提醒。   叶云冠瞳孔一缩,看向紧跟而来的第二支箭。   那箭没有箭头,只是一根截去了前段的细杆,但叶云冠见视线中一道箭影飞来,便慌了手脚。用力勒住缰绳,想要避让。   马匹因勒痛发出高声嘶鸣,抬起前蹄直直站起。叶云冠怕被甩下,同时又关注着飞来的箭矢,还要戒备是否会有追击,一时间忘了控马,只知道用力抽紧手中细绳,那马便彻底疯了。   巨大力道中,叶云冠被直接摔落,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好歹还知道护住头,可是关注不了更多。手脚因为沉重的撞击传来一阵疼痛,整个人的反应都迟钝了下来。   他还未反应过来,几道接连的尖叫在后方响起。   “公子!快躲开!”   叶云冠睁开眼,看着骏马的健壮身影从自己正面跃过,阴影罩在他的身上,逐渐放大。   他瞳孔中的画面同样慢放,然而此时他尚未意识到它的危险,不记得躲避。   直到马蹄落下,正正踏在他的跨间……   一声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众人惊恐不已的呼喊,响彻官道。   “公子!”   “有刺客!谁在伤人?”   “啊啊啊!”叶云冠的跨间一片鲜血染出,他目眦尽裂,脸色通红,已经是出于失神的状态,外界一切的声音都听不进去。   “叶二公子,你怎么样?”   “快!送去医治!”   “马来!叫辆马车!”   “来不及了,直接将人抬走!”   “快,去城中调集金吾卫!搜索附近一切可疑人士,不可放过。命人前去通报国公!”   “叶二冷静,不要用力挣扎……” 第53章 畅快   后方一阵骚动。项信先听众人呼喊,知道是叶二出了意外。   当下没人再顾得上他们,马车在混乱中快速驶离。   项信先已再难淡定,因为他没想到此事竟是以这般发展作为结局,那二人可是手足兄弟啊!   事情可能远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一点。   不久后,马车出了官道。项信先还在思考叶云冠的伤势,和恩已经将缰绳塞到他手上,然后敏捷跳下。   “等等!”项信先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和恩朝他一礼,旋即转身离开。   项信先跟着跳下来。   “你与叶疏陈,或者说你与邱五郎,是个什么关系?”他追在后面道,“我知道不像叶疏陈说的那般简单,定然是有别的原因,不要拿那一套说辞过来骗我。”   项信先一手搭上和恩的肩膀,岂料和恩回身,手臂一滑再是一转,已干脆利落地将他扣住,让他不得动弹。而项信先甚至都未反应过来。   他忍着疼痛强行回头去看。   竟然是个练家子!   和恩本意并不是要伤人,只是摆明了不愿意配合而已。见项信先已经冷静下来,便松开手与他保持距离。   项信先揉着手腕,好言商量道:“叶云冠为何会盯上你,叶疏陈又为何对你如此紧张?邱季深呢?你来京城找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帮你带出来,你该叫我安心才是吧,难道连一句想解释的也没有吗?”   “项信先。”   项信先被和恩叫到名字顿时一凛。那是一种别有深意的,难以形容的语气,好像在口中转了几圈,最后才带着劲儿吐出。   项信先压下心中好奇,说道:“如果你心无恶意,我自然不会害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而已。”   和恩:“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反而会后悔。”   “那也要等我知道了再说。”项信先抬起下巴笑了出来,带着一种不自觉的自信与骄傲:“而且我不觉得我会后悔。真相或许危险,或许残酷,可不值得叫人后悔。”   和恩看着他,不置可否地勾了下唇角。   项信先这样的人,与他们截然不同。生活在最光辉的地方,不必因为恐惧而步步猜忌,不必承担与思考人性地卑劣,可以毫无负累地高谈阔论,天下间都是坦荡之地任由他们施展。   这种差距只要一眼就可以让人看出。   并不是说和恩有多羡慕,他只是知道自己与他不同罢了。可是,对方又与曾经的自己多有相似。   和恩说:“或许有一日你会明白,烦恼都是自寻的。”   项信先:“什么?”   和恩将佛珠在手上缠了一圈,说道:“如果你想查,那就查吧。我叫楚偃,江南人士。”   项信先:“哪个yan?”   和恩这次却不作答,只坚定地走了。   两个时辰后,和恩在城外的山道旁,与随后赶来的禅师相会。   那位大师半眯着眼,眉尾下垂,唇角上扬,永远是一副不会恼怒的模样。他超车和恩略一点头,便让对方扶着他继续赶路。   “走了。离江南还远着呢。”禅师偏过头说,“已经亲眼见过,你心里该放下了吧。”   和恩回头了眼京城。那座繁华的古城淹没在天际线外,对他而言已是不可触及的地方。   亲眼见过一次之后,他不仅未感到宽慰,心中压抑许久的阴暗被翻了出来,反而越发沉重。   “师父。徒儿今日做了一件错事。”和恩说,“依旧是觉得很不甘心。”   “呵呵呵。”禅师硬朗地笑出来,按住他的手臂拍了拍,说道:“常情罢了。苦痛是留在你身上,你自然是可以觉得不甘心,谁都不能替你做那决定。只是,和恩,别将他人的错,追到自己的头上。恩怨到头来,折磨最深的还是自己罢了。”   “……是。”   ·   叶疏陈站在牌位前面,看着上面的一行刻字,犹如木雕般一动不动。   从回来之后,他就站在这里。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国公府早就已经乱成一团,后院的下人跑来跑去,呼喊着大夫与奴仆,走廊上回荡着他姨娘的痛哭声,还有叶云冠的唾骂声。各种嘈杂全部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氛围。   只有这里,还算安静一些,国公府内最僻静的角落,让他再不用听那些令人心烦的话语。   这时身后房门被推开,国公拿着一支残箭走进来。   叶疏陈低头,看着被丢到自己面前的半支箭矢。   坦诚来说,单凭这支箭矢什么也看不出来。可现在叶疏陈半点没有否认的兴趣了。   无论是狡辩还是争吵,他都觉得特别无趣。   国公:“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叶疏陈淡然转过身,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还能怎么样?伤得那样重你说能怎么样?”国公双目猩红,衣袖处的布料布满褶皱,胸前的衣襟也被扯乱。他对着叶疏陈,心思万千,却说不出话来。   叶疏陈笑:“那好,从废物成了废人,起码是个人了。”   国公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心下已不止痛心。   “你兄弟二人平日玩闹也就罢了,你竟然存了那么毒的心思。”国公说,“你是要逼他死,还是真的想让他死?”   叶疏陈哂笑:“玩闹?只有您觉得是玩闹而已。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何要出城?不问问他近日在谋划些什么?不问问他接连举动是要做什么?不问问他多年来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叶疏陈肩膀耸动,闷笑出声道:“他视我如世仇,哪次不是下的死手?不过是自己太笨,不足以成事罢了,你却觉得他只是不懂事。论恶毒,我可远不如他。”   国公:“我已严厉教导,命他改过,你为何不能再给他一些时间?你二人可是自幼一同长大,有二十几多年的朝夕相处啊!你就这样夺了他的命,将他生生逼疯,你心中还念及一丝旧情吗?”   叶疏陈:“叶云冠无论做了什么错事,你都是替他遮掩,嘴上说着要严惩,结果次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所谓秉公办理,不过是靖言庸违,你只管出去问问,你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他的手上!正是你百般纵容才令他越发放纵!如今他会落得这般境地,全是报应!他若能反省也罢,要是真的疯了,也只是他自己活该!”   国公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咬紧牙关道:“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你在你母亲牌位说这样的话,不怕她死不瞑目吗?”   “我才觉得他有今日是我母亲在天有灵!”叶疏陈指向牌位道,“你说他年幼不懂事,那是谁教他,拿着莫须有的东西,跑到前堂官员的面前,栽赃给我母亲的?他害人时,你说他只是不懂事,如今自己遭了报应却成了无辜,我不认!”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他是我亲生子,少不更事,年纪尚幼,只是害怕才说了错话,你是要我杀了他吗?”国公含泪道,“夫人病死在外,我又何尝不痛心?但那已无可挽回,非要人命去偿吗!”   “从小到大你对我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明面上摆出一副对我补偿纵然的样子,要我谅解,要我宽恕。可那分明不是谅解,不是善良,也不是宽恕,只是委屈罢了!是委屈才能求全,是你为了高挂的门楣强行要我忍耐他的错误,可那个人凭什么是我们!凭什么!”   叶疏陈胸膛剧烈起伏。   “父亲,你不知我恨透了你所谓的‘纵容’,它只会让我一遍遍地想起你对二弟的退让。我不后悔,也不会反省。今时今日,我只觉得畅快。”   国公哽咽道:“为何要这样对我?你不曾想过我也有难言之隐吗?”   叶疏陈扯出一个放肆的笑来,似乎一切对他都不重要了。   “从小您教我,逃避别无用处,如今你又有选择了。”叶疏陈说,“现在二弟废了,叶家只剩我一个人,您可以去告诉他,让他顾全大局,宽恕我。也可以在我母亲牌位面前,以求公正,杀了我。” 第54章 提示   叶疏陈给了个极其残酷的难题,或者说是一道早就决定了答案,却无法选择的题。   国公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拒绝面对眼前的两难之境。   叶疏陈兀自走到门口,回头道:“等我出了这道门,您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国公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问:“是我错了吗?如果昨日你来找我,我能答应你帮邱季深的话……”   “没有那样的如果,父亲。它不存在,就没有意义,弥补不了任何事,说到底,也不过种是自我安慰而已。”叶疏陈说,“不要想那些,我早就已经不想了。”   脚步声匆匆远去,待过了许久,国公才回头去看。身后只剩下一条空旷的走廊。   四下无人的时刻,国公再难自控,趔趄走到拜访牌位的桌前,抬手掩面,热泪纵下。   “夫人……”   他往小炉中添上一炷香,看见手背上浮出的黑斑,以及快要不受控制的双手,发觉自己真的已经将将老矣。明明昨日之事,还尽在眼前。   他何曾想过,自己老去之时,会是这般模样?   他错在,错在总以为世间能有两全法,结果到头来,什么也不留了。   ·   国公府中的喧哗与离愁,在偌大京城中也不过是其中一角而已。   飞鸟在橙红的余晖下掠过,下方是富丽堂皇的神霄绛阙。   这座看似宽阔平和的宫殿,却处处透着谨慎跟猜忌。   邱季深靠在墙边,阖着眼睛养神,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   这屋子的摆设相当简陋,里面甚至连张桌子也没有,只有一张冷硬的木板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门外有几位侍卫守着,每日正午会有人过来送饭。   之前下水后,邱季深没来得及换衣服。   虽说是夏天,可穿着湿透的麻衣,还是不大舒服。尤其是到了晚上,寒气降临,她将就着睡下,第二天醒来发现衣服被体温烘干了,可是四肢软绵,大脑迟钝,是要感冒的前兆。加上一日只有一顿的饭食,以及难以安睡的作息,虽然太后没有主观虐待,邱季深却委实被坑得不轻。   更叫她抑郁的是,自太后将她带过来为止,一直没人来向她通报案情。这地方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   邱季深擤了下鼻子,随即脑海中红光一闪。那提示灯一般的艳丽灯光,差点让她以为是系统宕机了。   系统非常健康地跳出来,并且给了她一个提示。   【目前任务:李代桃僵。   【任务描述:你在街上看见了一位与你相似的男人……   【任务进度:虽然出现了不小的风波,但和恩已顺利离开京城。虽然他依旧不认同让你留在京师,却应该不会再涉险回京了。   【注:他走之前,似乎忘了告诉你他曾答应告知的隐情。   【任务评价:虽然你没为此做出多大的贡献,可从规避了危险的结果来看差强人意。】   邱季深眼睛一亮。   这可真是……真是一件喜事啊!   游戏通关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躺赢啊!谁能猜得到反复无常的策划心?只是欧皇罢了!   邱季深还怕其中有坑,毕竟躺赢不符合她的身份,又对照着细节仔细看了一遍,确定在自己躺着睡觉的期间,和恩确确实实被平安送出京城了,暂时也没有任何的附加或隐藏任务出现。   其中“引起的不小风波”,具体所指的是什么邱季深的确不知道,但这段时间她都被留在宫中,想必别人不会认为她是主使。   真是一个能自己走剧情的好系统呀!   好系统还不邀功,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觉得被邱季深感谢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主动补齐了空缺的描述。   【叶疏陈请项信先帮忙,冒险将和恩师徒送出京城。虽中途受人阻拦,所幸有惊无险。】   邱季深感动得快要哭了,叶疏陈真是一个小可爱,人形外挂。只不过,为什么会将项信先牵扯进来?是与国公交恶了,还是被项信先怀疑了?   邱季深只是念头一过,又很快略了过去。   这些问题,还是等她出去之后再做思考。   邱季深站起来,在屋内活动了一下手脚。   妥了一件烦心事,她心情瞬间轻松起来,连带着被禁足的紧张都抵消了不少。   虽然麻烦总是猝不及防地冒出来,还伴随着各种预想不到的意外,但事情未必就会那么糟糕,首要还是先将眼前的问题给解决了。   关她已经有两天了,不管是在做什么准备,都该到了下手的时机。总不能继续这样师出无名地禁锢她。   正这样做好准备,果然晚上便来人了。不过让邱季深没想到的是,这两天来自己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唐灵瑶。   尤其这姑娘还不大懂礼貌,过来拜访,却连礼物也不带,两手空空地就来了。   她摘下了沉重的发饰,穿着最朴素的绸缎,脸上没了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倨傲,反倒有种灰头土脸的畏缩,可见这两日过得也很不安心。   “嗯……”唐灵瑶坐在她对面,眼睛滴溜溜地转,只是不敢看她。   邱季深无奈道:“你大半夜地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和我面面相觑吧?”   唐灵瑶:“我是关心你!所以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邱季深:“那你现在才来,尸体都该臭了。”   “我也不敢,这里是太后的地方。我今天跟她求了情才敢过来呢。”唐灵瑶嘀咕说:“我本来还想让叶疏陈来帮你的呢,结果最近京城中出事了,他自顾不暇,都没有理我。”   邱季深心中不免紧张。   “他出什么事了?”   唐灵瑶:“确切来说,是叶二公子出事了。”   邱季深惊说:“莫非是死了?”   唐灵瑶摇头:“没死,但据说受了重伤,被人急急忙忙地从城外抬回来,行凶者到现在也没找到。问伤得怎样,又不肯告知,讳莫如深的。我想应该真的很严重吧。”   邱季深皱眉思忖,又问道:“那原因是什么?查出端倪了吗?”   唐灵瑶面上多有不屑:“可能是惹到人了吧。据说他出事的时候,正与一帮不安分的京城公子混在一起,未经审核,就被私放出城。嗯,这是叶云冠做的手脚。若要真细查,不定他还要被罚呢。”   邱季深来了精神,乐道:“那叶疏陈现在岂不是很高兴?”   唐灵瑶:“啊?”   邱季深挥了下手,说道:“没什么,我们与他交恶而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唐灵瑶见她自顾自地就能笑出来,心情不至于如此沉闷,可还是急道:“你还有这样的闲情?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祸事将近?”   邱季深在她面前自然是一副高人模样,不能落了下风,说道:“要说知道,被带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可太后至今也未处置我,根本猜不到她是什么打算。”   “她现在没处置你,是因为忙着安抚皇后!”   唐灵瑶终于说到正事,整个人都坐得端正了。   “那一日,是皇后自己跳下水的,对不对?分明是她抱着小皇子突然跳入湖中,可如今却成了他人残害。为了查清事情,宫中内外一阵人心惶惶。”   邱季深想到当初皇后的状态,实在很难一同附和。   唐灵瑶瞥她一眼,继续道:“皇后受惊过度,已经两日没有开口说话。太后同她交谈,她也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不做澄清,摆明是要推卸责任。那当时能行凶的,除了你,自然就是我了。我不知和她有何深仇大恨,不过是语气重地说了两句,她竟就这样害我!”   邱季深见她愤愤不平的模样,忍不住道:   “她未必是想害你,或许只是因为害怕。她虽贵为皇后,可与你不过是一般大小。肩负重担,又初为人母,宫中上下都盯着她,叫她不敢喘息,比你想象中的要艰难许多。或许她是太累了,才一时想不开,但一定不是想害你,更不是想杀皇子。”   唐灵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一想,的确是很可怜,难为你还能替她解释,可是,她如今的反应对你大为不利,太后管事向来严苛,你也不要不当回事!”   邱季深低头道:“我明白,这是两码事。而且……”而且皇后也别无选择了吧。   她能说自己当时是想跳水自尽的吗?抱着皇子自尽,是一件多严重的事情。氏族宗亲,盘根错节,受牵连的不可能只有她一个。   这是一个连想死都不被允许的身份。   邱季深想起当日那个小姑娘的眼神,也不忍心再对她多有苛责。   唐灵瑶说:“若无意外,明日太后会宣召你,审问起来,你就说,皇后是不慎失足落水,与你并无关系。到时候我替你作证,六哥为你说清,应该能说服太后。”   邱季深并未觉得放松,反而惊诧道:“若是如此,不是换了皇后身边的宫人,来替我受罚吗?”   “你还关心得了别人吗?”唐灵瑶喊了句,随即心虚道:“也确实是他们看管不力,这是命罢了。同他们相比,六哥自然认为你活着更为重要。”   邱季深……不能认同。或许她是个没有出息的小人物,不觉得这样的交换是合理公平的,哪怕这是所谓的时势。   她可能一辈子都要为这件事情而变得不坦然。   唐灵瑶见她发愣,喊了句:“邱五郎,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我得回去了,太后只允许我来一小小下,外面的人还在等着呢。”   邱季深回神地点头。   唐灵瑶又与她对了一番口供,然后才不放心地转身离去。 第55章 询问   正如唐灵瑶告知的那般,翌日早晨,邱季深就被宫人带出了住所,前去会见太后。   那宫人沉默地走在前方,步伐小而急,走起来没有声音。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回头友善地笑了一下,说道:   “郎君不必担心,太后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是想请您问些事情而已。只是近日身体不适,才耽搁了两天。请这边来。”   邱季深听他语气,心中突然升起一个疑问。   太后有那么恨她吗?   事实上,二人鲜少见面,关系说不上多恶劣。更准确地说,她们先前有过的冲突都不是正面的对抗,全是围绕着余长华发生的琐事,在这其中,主要矛盾还是集中在余长华的身上。   加之,邱父是她的追随众者之一。邱季深又是皇帝的心腹。   此外,落水事件,目击者众。   疑窦愈浓。   邱季深不由大汗,昨天被唐灵瑶郑重其事的警告给整懵了,如今细想觉得怎么都不可能。   太后会因为一些堪称牵强的迁怒,恨到不管不顾地要将她置于死地,甚至不惜冷化与唐平章之间的关系吗?   如果她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滥用职权的女人,怎么能在那么多年的厮杀中,成功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可是,太后似要深查落水缘由,弄得众人皆是如芒在背,又实在说不过去。   邱季深已经是尽力了,无奈细节就给了那么多,想脑补也没有方向。她叫了两声系统,希望它能给自己一点提示,也算是人道主义关怀。   哪知对方直接跳出来一个新任务。   【隐藏剧情任务: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任务描述:你已觉察到太后反常之处,原来是皇后落水一事触及她心中旧伤。只是时隔久远,她也已经记不清当日种种。唯一留下的,可能只有憎恨的情绪吧。   【注:就算是宫斗满级选手,也是从新手区扑街过来的。谁还没经历过菜鸡的时候呢?   【目前进度:审讯在前,可你还是难下决定。请思考周全,再下应答。   【提示:活到最后的,未必是“聪明人”。】   嚯!   邱季深眼睛一瞪,怎么还有这么玩的?如果不是她闲来无事多叫唤两声,系统是不是就要当无事发生?这么残酷,它怎么说得过去?   “邱郎君,请进去吧。”   邱季深这才回神,发现领路宫人已经停下,弯着腰提醒了她一句。   她整理了一下微微褶皱的衣摆,快速走进屋内。   开阔的厅堂中坐着太后、唐平章,还有皇后以及长公主。在她进来的同时,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一齐望向她。   宫人遣散了大半,气氛显得十分压抑。   邱季深先后朝几人施礼,然后站在中间,谦逊地低着头。   唐平章看见邱季深一刻张口欲言,余光间瞥见太后,又忍了下去,最后只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太后缓缓道:“老身近两日头疼不已,没来得及过问。邱五郎在宫中住得还习惯吧?”   邱季深心说可不,好歹没给您老摧病咯。面上依旧谦逊道:“谢太后挂心。宫人尽责,臣得以好好休息了一番。”   “嗯。”太后又说,“前几日宫中出了些事情,想必邱郎也是知道的。”   邱季深将头埋得更低了,显出一分惶恐来。   “长公主说,是因为皇后身边的宫人看管不力才出了事。自然,她们看着皇后落水,肯定是要罚的,老身已施以惩戒,将她们责罚并关押起来。可是那群不知好歹的宫仆,竟敢信口雌黄,混淆视听,数犯死罪,偏偏他们众口一词,不似作伪,弄得老身都有些糊涂了。当日邱公子在场,应该能做个人证。”太后顿了下,问道:“所以,皇后究竟是如何落的水?”   邱季深小心地松了松手指,再次看了眼任务面板。   关于描述中提到的,太后的伤心往事究竟所指什么,邱季深无从得知,那份憎恨的对象,也就无从考究。多半,她曾经也被类似的事情伤害过。   可能她是那个站在落水者身边,却平白顶了罪责的人。   也可能她是那个被他人推落湖中,却被责以故意为之的人。   总之她在整件事情当中,没有得到一点的关怀与谅解,所以黑化了。   而按照剧情中的“世情薄,人情恶”,以及提示中打引号的“聪明人”中可以推断,将责任推卸给宫人,要她们顶罪,想必是不可取的。   那这提示就是……就是为了让她做个好人。   虽然她本意如此,但在得到系统的肯定之后,更有了种安心感。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吧。   唐灵瑶冲着她拼命使眼色,唐平章也因她的迟疑而变得焦虑起来。   这时邱季深终于开口,说道:“当日臣已经离去,是背对众人,所以并未看见。”   “那你又听见了什么?”太后说,“那群宫人道是,是长公主责骂皇后,令皇后羞愤愈加,所以主动跳的水。”   她说着,瞥了眼左手侧,坐在自己下方的皇后。   皇后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眼神甚至已经涣散。   邱季深道:“不是。长公主只是心切,说话声音重了些,称不上责骂。”   太后又问:“那是有人推了皇后,才致使皇后落水?”   邱季深说:“臣不知。”   太后却好像没有听见,继续问道:“是胆大的宫仆,不慎推攘了皇后?”   邱季深:“臣不知。”   唐灵瑶见她不配合,急得动了下,插嘴道:“太后,他确实没有看见,但确实如此!”   太后警告般地斜睨一眼,唐灵瑶悻悻闭嘴。   “那你觉得是谁?”太后说,“邱五郎观察细微,纵然未有目睹,可事发时的站位,呼声,以及谈话,你总该能看出些许端倪的。”   邱季深:“臣确实不知,不过,长公主在场,宫仆实难发生推攘,想必不是宫仆的错。”   在场众人皆是屏息,已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那就是长公主推攘了皇后?”   “长公主关心皇子,知晓轻重,怎会与怀抱皇子的皇后发生推攘?也应该不是长公主的错。”   太后声音似乎紧了些:“都不是她们,莫非是皇后自己跳的水?”   邱季深摇头:“皇后疼爱幼子,怎会做出这番举动?想必也不是的。”   唐灵瑶闭上眼睛,心说完了,太后岂是这样好糊弄的人?这邱季深真是自作聪明。   太后重重拍桌,手镯磕到了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她声音中透着愤怒,声音尖细道:“皇后在一干宫仆照看中,平白落水,总不会是被风吹的。老身没空在这里听你百般推脱,含糊其辞,你今日非得给个答案!不是她们,那就是你!你自己选一个吧!”   唐平章站起来行礼道:“母亲,邱五郎既然没有看见,想必是真的不知情,又涉及后宫秘辛,不敢妄加猜测,您……”   太后不接受这样的解释,直指着邱季深道:“我看他闪烁其词,分明是知情不报!皇后与皇子险些遇难,可是连坐的大罪,他敢纵容包庇,想几方讨好,乃至不惜欺瞒于我,这是绝不能的事!如此要事,岂容他钻营取巧?你说!”   邱季深终于抬起头。   【太后命你给出确切答案,你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回答:   【A:……   【死亡全序列,请自圆其说。】   邱季深:“……”   太后:“你想好了再回答,老身不会容你一次又一次!”   唐平章别有深意地提醒道:“五郎,你最是聪明,该知道太后在问什么。” 第56章 出宫   邱季深挺直了腰背,脸上表情也坚定起来,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点头说道:“臣明白了。”   “那究竟是何人推皇后落的水?还是皇后自己不慎落的水?”太后阴沉着脸道,“凶犯须得严惩,不可放过!邱五郎,你的证词极为关键,陛下总说你明察秋毫,温良恭俭,现下更要如实述说,不要妄害了无辜性命!”   唐灵瑶觉得事态要失控了,弱弱道:“我就说,是宫人们看护不力,才出的意外。”   “这宫里的事老身见得多了,年轻时也是看过各种把戏的!”太后嗓音渐大,虽然上了年纪,带着一股沙哑,却依旧威严十足,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似乎是说给身边人听的。   “无论是什么打算,什么谋划,什么缘由,既然已经做了,就该磊落光明地站出来!罚也好放也好,才有个名正言顺的处置。躲得过今日,能躲得过明日吗?躲得过明日,能躲得过自己的良心吗?邱五郎你说!真相究竟为何!”   皇后低头,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邱季深此时才明白。太后想罚的根本不是她,而是皇后。   邱季深对她而言,可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稍稍讨厌的普通角色,不至于为了处置她,而将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关着她已经是出气,真正动怒的原因还是皇后主动跳水的举动。   太后肯定是知晓真相的,毕竟目击者众多。唐灵瑶等人可以为了遮掩而说谎,被要求顶罪的奴仆却是连性命都要保不住。只要一个两个透了口风,事情脉络就全清楚了。   太后若是想息事宁人,直接处置了那几位宫仆,是最简便的方法。可她如今不听信唐灵瑶与唐平章的证词,非要找邱季深来求证,就足以证明,她是想从邱季深这里,听到原本的真相。   就到她说出,皇后是自己跳入水中的。   邱季深大声道:“不是宫人推攘,致使皇后落水的。”   太后脸色稍霁。与此同时另外几人却开始慌乱。   “是奴婢!”   皇后身边的宫仆冲了出来,跪到地上,用力磕首,不一会儿额头便破了皮。她哭嚷道:“太后明鉴,确是奴婢!是奴婢不慎推攘到了皇后,还妄想皇后能念在老奴多年侍奉能为我遮掩。不想邱季深为人刚正,敢于直言,奴婢自觉罪行深重,实难宽恕,求太后赐奴婢一死,不要再牵连他人。谢太后,求太后开恩!”   那老仆看向邱季深,泪光中带着卑微恳求。   “是不是,邱五郎,您说是不是?与皇后无关的。”   皇后失态地站了起来,过去想将人扶起。   邱季深突兀道:“是陛下。”   唐平章愣了下:“啊?”   “若非要分个罪责出来,那元凶就是所有人。”   “是陛下,是长公主,也是太后您。”   “是宫中上上下下,将皇后看得密不透风的宫仆,是皇城内内外外,将殿下逼得不能喘息的规矩。”   “是母仪天下的重责,是为人觊觎的高位,是无处逃离的危险,亦是,连真相都要避之不谈的那份惶恐。”   太后眼神颤动,看向了远处。   “为何,为何分明到了这等地步,性命也已不重要了,却还是要强装无事,闭口不谈?人生来,人生来是软弱的啊。”邱季深重重弯下腰,行拜礼道:“太后,这不是错,这分明不是错!若非要让他人出来顶罪,宫仆何其无辜?皇后,又何其无辜?”   “臣确有目睹,可不知所谓凶犯是谁。太后若要责罚,就责罚罪臣吧。”   “不,太后,是我……”   皇后终于开了口,多日未曾说话,声音极其干哑,混着因激动而加重的气音,叫人分辨不清。   她虚软地跪到地上,膝行上前,抱着太后的腿,抽噎道:“太后,是我……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我实非故意,只是当然脑子昏昏沉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就跳了下去……是我的错,是我软弱,与他们都无关。”   太后低下头,像在压抑着情绪,说道:“你起来。”   皇后摇头,声音细弱:“是我,太后,三娘原是我母亲的婢女,跟随我已多年,求您不要杀她。邱五郎……邱五郎更是无辜,他还救了皇子,请太后网开一面。”   “你以为老身是不辨是非,嗜杀好恶之徒吗?”太后按着她的肩膀道,“起来孩子。只要你还有这担当,我不罚你,谁都不罚。你不要害怕。”   皇后眼中泪雨如珠,豆大的点点滚落,表情却是呆滞了。   “太后,您说真的吗?”她反手抓住太后的手,再次哭道:“是我不懂事,竟成了这样的局面,叫您左右为难,还偏偏误会了您。”   太后安抚般得拍了拍她的手。   唐平章与唐灵瑶也是愣住。   太后瞥了他们一眼,二人皆是惭愧地低下头。   怎知太后竟会不予追究?   就听太后接着道:“皇后身边宫人确实是看护有误,才叫皇后心生郁结。该如何作罚,请陛下裁度。皇后也再自己挑几个合心的婢女回去,有事可来找老身商量。”   皇后颔首。   “陛下请先回去吧,老身有些乏了。皇后也回去休息。”太后说,“邱五郎先留下。”   邱季深退到侧面,恭送几人离开。   唐平章特意绕到邱季深的前面,朝她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率先出去。   总归邱季深是安全了,他现在心情大好。   待殿内的外人只剩下邱季深,太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说道:“到近处来。”   邱季深恭顺地小步上前,站回中间。   太后细细打量了她两眼,笑了出来,说道:“老身原先,是有些讨厌你的。将你关入东院,本着责罚敲打之意,不想是老身看走了眼。你与我想象的,委实不同。”   邱季深:“臣惶恐。”   “你何来惶恐?你颇为胆大才是,甚至是莽撞无知,在老身面前,也敢口出狂言。”太后严肃说,“若换成其它的事,凭你今日的言行,我一定要责罚你的不敬之罪,可偏偏这一是,老身觉得你说得对。”   邱季深又道:“谢太后宽恕。”   “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太后仁善,悲悯宫人。”   太后摇了摇头。   “因为老身曾经,就遇过一样的事。当年我是皇后,她是昭仪。她霞姿月韵,性格温婉,是个带着江南风情的灵秀女子,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她在宫中颇受圣宠,可我一点儿也不嫉妒她,甚至还很喜欢她,将她当做我最亲近的姐妹,在京中对她多有照拂。”   “可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她竟然陷害我。她拿着自己的柔弱做武器,用最利的剑,来嘲笑我的天真,委屈哀婉地说我要谋害她。最后是我身边跟随多年的忠仆代我受过,从那以后,我身边再也没有可亲近的人了。”   邱季深见太后痛心疾首的模样,心说那人的尸骨现在都应该凉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太后的手指捏紧扶手。   “可是我依旧恨,我虽恨人情淡薄,人心险恶,却更恨自己。恨自己愚蠢,信了她的鬼话。恨自己软弱,竟亲口认下莫须有的罪名。也恨自己无能,才任由他人欺辱!”她说,“此事叫我耿耿于怀,即便数十年过去,我依旧想回到当日,大声责问他们几句。告诉先帝,究竟谁才是那个毒妇。可是已经晚了,楚月河已经死了,死后先帝还要念着她!”   邱季深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她确信自己没有听过,可依旧觉得耳熟。   太后平复了些,对着她有些恍惚道:   “当时,没有一人替我说过一句公道话,更没有一人对我说过一声无辜。”   “先前,你挑唆陛下放了高吟远,我以为你是个阴险歹毒之人,如今看来,说是个冲动的初生之犊更为恰当。不过初生之犊也好。这份冲动,老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邱季深:“臣惶恐。”   此时系统再次跳了出来。   【隐藏剧情任务:世情薄。   【任务描述:你已觉察到太后反常之处……   【目前进度:太后因你的正义直言回想到了往事。若当初也有一个这样的人,无关乎利益与地位的,肯为不相干的人涉险,或许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或许太后就不是今日的太后。因你此番表现,她决定不再同你计较。   【任务评价:你终于安全脱身,等待着归……高吟远家。   【注:你从中得知了楚月河与太后的纠葛,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果然太后叹了口气说:“你好好辅佐陛下吧。”   邱季深:“臣之本分。”   太后轻挥了下手:“下去吧。旧日隔阂,往后,老身不会再与你计较。”   邱季深:“谢太后宽仁。臣告退。”   她不想叫自己表现得过于兴奋,但轻快的语气还是出卖了她。于是背着身,加快速度,后退出了殿门。   邱季深从门口退出,晒到了院中的太阳,身上凉气尽去,满身舒爽。竟然不觉得这三伏天的烈日灼人。   在宫里多待两天,简直跟在冰窖中住上三月似的。   她快速辨认好方向,催促着领路的宫人加快脚步,离开后宫。   那宫人被她逗笑,就是一副温温吞吞的脾气,反劝着她说:“邱郎君不要急。”   她能不急吗?上次就是因为不够急,才被太后拦下的!   邱季深都没有辨认周围来路,只一心望着城外的方向,期盼着能赶紧靠近。偏偏后宫小路繁多,宫人又为了避让,专门走得曲折了一些。   眼看着就要近了,她已经能看见前殿建筑上的吻兽,领路宫人突然停下脚步,说道:“郎君,长公主在前面等您。”   邱季深这才发现那道静立的倩影。   唐灵瑶靠近了两步,对着她扭捏道:“我想同你说两句话。”   邱季深点头,示意宫人留在原地,然后走到唐灵瑶的身边。   二人尴尬对视。   唐灵瑶想了半晌,才冒出一句道:“你先前骂我了。”   邱季深:“我也不算责骂你。就算是,我也骂得没错。我知道你本意不是如此恶毒,只是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但是长公主,请听下官一句逾矩之言,无意伤人,也是伤啊。”   唐灵瑶说:“你会不会记恨我当初,故意让你难堪?”   邱季深想了想,不解道:“哪个当初?”   “就是当初,我当众要你发簪的那一次!再有这次,若非我当时拦住你,或许你当时都已经出宫了,也不会遇到今日这些。”唐灵瑶说,“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奚落我呢?”   邱季深一副不放心心上的模样,笑说:“于下官而言,这些已经过去,不过是些小事罢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唐灵瑶:“你险些死在宫中,我,陛下,还有那个讨厌的叶疏陈,都为你急得不行,你却说只是一件小事?”   邱季深正色道:“若我今日真的死在宫里,也是我的命数。您放心吧,就算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找你去报仇的。”   “你这是吓我!”唐灵瑶说,“你这是哪里来的不放在心上!”   邱季深低头笑了两声。   唐灵瑶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也笑了出来。小心地抬眼瞥着她,问道:“那如果你真的变成厉鬼,我是说如果,你会去找谁报仇呢?”   邱季深不假思索道:“找恶人报仇。天底下的坏人多得是。我如今闲赋在家,没什么事好做。要是变成鬼了,不定比那些人还高上一等呢。”   唐灵瑶似乎完未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被她光辉的品格给震撼住了。   邱季深说:“公主回去吧,叫人看见了不好,下官也先走了。”   她催促了一声,便径直离开。如果唐灵瑶能细心看一眼的话,就会发现她走动的脚步极快,跟着要跑起来一样。   唐灵瑶兀自喃喃自语道:“原来我看人,真的很肤浅。是好是坏也分不清楚。”   ·   待邱季深终于不出波澜地出了宫门,就看见外面有个人候在那里。   此时是正午,即便是高耸的宫墙,也投不下多少阴影,叶疏陈只能站在烈日下,大汗淋漓。   他脸上皮肤被晒得通红,看见邱季深出来,立即眼睛发亮地迎了上来。   “你出来了!”叶疏陈抓住她的袖子道,“有没有人在里面欺负你?没被关病了吧?”   邱季深看他这样子,说道:“你难道没坐马车来?脸都晒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进去躲一躲。”   叶疏陈说:“我与我父亲决裂,已经没有马车了。”   “决裂?”邱季深也是一团糊,想起唐灵瑶说的事,问道:“你二弟怎么样了?”   叶疏陈大笑道:“你看我现在这么高兴,就知道他怎么样不起来了!”   邱季深看他稍一动,就有汗被甩下来,赶紧道:“快走快走,先找个阴凉的地方躲着。你来接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找不到路了。”   叶疏陈说:“我高兴不行?在家里看着高吟远,当然不如来这里看你啊。何况两日没有见你,我自然是想念你了。”   “我也觉得像是好久没有见你了!我还有事想问你。”邱季深本来想问和恩的事情,可是组织了一下发现无从问起,于是干脆挥手道:“唉,算了,回去再说吧,不重要!”   两人相伴着往回走,说说笑笑,推来撞去。   邱季深问:“诶,高兄有没有想我?他是不是也想来接我的?”   叶疏陈比了比手指:“他自然想你,尤其是想你的银子。”   邱季深怒道:“他怎敢!无耻!”   “正是!不讲情谊!”叶疏陈告状说,“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总对我冷嘲热讽,爱答不理,气死我了,连碗馄饨也不给我吃!”   邱季深深以为然:“不错,他对我也是冷嘲热讽,爱答不理。真是,我又不欠他的银子!”   叶疏陈说:“你欠啊!”   邱季深停了脚步。   “什么呀?我怎么不知?”   叶疏陈理所当然说:“你知道,我既然离家出走,自然是要有骨气的,怎么能再用我父亲的银子?所以我说了,我的吃穿用度,先从你的账上扣。可是他说,你没有账,你的银子都买白贝子了,连他的工钱都没给呢,而且现在半点存银也没了,请工匠的钱都是他垫付的。”   叶疏陈叉腰说:“他这两日整天咬牙切齿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看得我都觉得牙酸!诶他怎么这样小气?我还不起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会还不起吗?”   邱季深:“……”   “高哥……高哥这人真挺不错的,只是不善言辞而已!叶疏陈你要懂事些,怎能埋怨他的不是呢?”邱季深扯住他的手臂,给他擦了擦汗,苦口婆心地劝诫道:“你是不理解我们贫穷人士的生活,但咱千万不能熊,我就那一个能免费住的地方了。”   叶疏陈哭笑不得:“你怎么这般没出息!你叶大公子行走江湖靠的是以理服人吗?是以武会友啊!”   邱季深提醒说:“你会不了友,你离家出走了,以武会友是要蹲大牢的。”   叶疏陈顿时大为苦恼。   二人推开高家小院的大门。邱季深大喊道:“高兄,我回来啦!”   高吟远抬起头,淡淡说了一句:“滚。” 第57章 复职   小高同学,起早贪黑,兀兀穷年,将包馄饨的技术,从四不像发展到小巧玲珑,为此攒下的一年积蓄……都叫叶疏陈跟邱季深给坑走了。   小高同学深切认识到,自遇到邱季深之后,富贵于他如浮云。从此所有的铜币,长得都姓邱。   由此,邱季深对他表示出来的苦闷,也是可以理解的。   三人混在一起闹了一阵,实在太热,又跑去河边玩水。叶疏陈向她打听了宫里发生的事,邱季深简要说了下,三人一起唏嘘。   高吟远若有所思道:“若我是皇后,我也是要疯的。”   “若你是皇后!”邱季深哈哈笑道,“我看是陛下要先疯。”   高吟远:“……”   聊不下去,受不了。   叶疏陈拍拍屁股站起来,将衣角的水给拧干,说道:“你们真是,这种事也敢打趣。还有邱季深,你这样胆大妄为,能活到今日该算命大。回了回了。”   三人打着水回家,都好好清理了一遍。然后凑在一起,商量着该怎么赚钱补贴家用。   这样大热的天气,是个人都不想出去摆摊煮馄饨的。   只是,即便是社会大好青年啊,求职依旧没有方向。他们不考功名,不去自主创业,就要在线失业。   这个时代给读书人的路子还是太窄了,最后三人齐齐选了个轻松的工作——在线抄书。   叶疏陈说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在家里胡天胡地,国公费劲心机都没能逼他安心念书。离家出走一趟,跟着邱季深混混日子,反而要被关在家里抄书。   人生的际遇真是太难以言明。   于是这两天也像快抑郁了一样,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不过馄饨倒是没少吃,弄得高吟远跟他一样毫无干劲。   这也坚定了邱季深的信念,孩子不听话,打一顿真的可以好。   ·   他们的抄书事业还没步入正轨,身为主力的邱季深就不得不暂停了自己的业务。因为邱三郎前来拜访。   三哥穿着一身孝服,眼下是一片疲惫的青色,未及时打理的胡须冒出一片细茬,就那样神色落魄地站在高家院门前。形容看起来比邱季深之前过的要惨多了。   “五郎?你回来了?”   邱三郎见到她很是欣慰,用力拍了她的肩膀,抽了抽鼻子道:“你可算平安回来了!嗯,回来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出事,所以过来看看。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邱季深说:“前日回来的。你这是……”   “你或许还不知道,父亲去了。”邱三郎黯然道。   “啊……”   邱季深回神,忙请他进来,与他坐在院中阴凉处,并给他煮了碗糖水。   邱三郎手中抱着陶碗,说道:“家中事情实在是太多,诸多琐事需要处理,所以没顾得上找你。我听高郎说,你是几天前去了宫里就没再出来,是不是哪里不当,以致得罪了宫中贵人?你还是要小心些,宫里不比其他。”   “虚惊一场而已,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邱季深挥了下手,问道:“父亲……他怎么会突然去世?他的身体不是还很康健吗?”   “他不是病逝……”邱三郎低下头,轻叹了口气,才解释道:“说来话长吧,要从头说起。好几日前,他跟家里人说要出门一趟,然后独自一人走了,到了晚间也没回来。不久家中与任职的官署都收到一封他亲笔的书信,说是要暂离一两日,处理一件私事。因为信上的字迹与父亲平时的无异,我等并未起疑,可我担心他离开的原因,就来了高郎这里,想提醒你一句。”   邱季深:“多谢了。”   她知道邱三郎虽然不愿意对邱父进行那样可怖的揣测,也实难接受或拆穿邱父曾经的所为,却还是真心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的。   邱三郎摇了摇头,继续说:“高郎说你不在,已经进宫去了,不过院里塞进了一张纸条。我看了,的确是父亲写给你的。我照着上面留的住址找去,发现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父亲分明等不到你,却久不归家,还失了音信,过于反常。加上京中近日恶贼流窜,连国公府的叶二……都出了事,凶犯至今还未抓到。我不免猜测父亲是不是也出了什么意外。”   “我们派人去找,可是没有结果。是前日傍晚京城下了一场大雨,将掩盖的黄土冲开,有人报案,才发现……发现父亲已经死了,就被人浅浅埋在草地中间。”邱三郎说,“他身上中了一刀,衣服有挣扎的褶皱,门口还有拖行跟扭打的痕迹,身上财物也都被搜走,应该是被人劫财了。”   邱季深知道他心中是悲痛的,毕竟那是他最为尊重的父亲。可邱季深对邱父没多大好感,甚至已经猜到杀害他的凶手是谁,实难同情,只能一言不发。   可是邱季深不知道,邱三郎心中有股难言的羞耻。那羞耻感源于在得知邱父去世时,有一种淡淡的庆幸。   庆幸父亲还是父亲,庆幸他是带着同情死去的,庆幸自己不必再为了所谓的真相左右为难。   邱三郎:“父亲出殡的时候……”   邱季深说:“三哥等人操办吧,不过我会去的。在外,人还是叫我邱家五郎的。”   “好。你懂事就好,我到时过来接你。”邱三郎低头从怀里拿了一个钱袋出来,塞进她的手里,说道:“这个你拿着,有需要的地方先用。我想你住在这里,日子过得也是窘迫的。”   邱季深:“!!”   三哥在她眼中的形象瞬间就不一样了!   三哥你高大了啊!   ·   邱家几位公子中,老大别无所长,只在衙中谋个闲散职位安稳度日。老二无心朝政,是个不愿吃苦的个性。老三毫无野心,只管整日与书册打交道。   无人像邱父一样喜好权力,汲汲营营,甚至不择手段。   “邱季深”原先是最成器的一个,却叫邱父自己给害了,如今邱季深能去参加他的丧事,已是仁至义尽,更别提会为他“光复门楣”。   邱家确实是要没落的态势。如今全靠邱三郎还在垂死挣扎。   出殡当日,邱季深前去帮忙,发现邱家如今快要乱成一团。   邱淮安去得急,事情都没有做好安排。邱三郎那样的性格,本就不大硬得起心肠,加上不是家中长子,自然不能服众。邱夫人因邱淮安亡故,受了刺激,一时病倒,邱父留下的几位小妾立马就翻了天,生怕好处被人占去。   一群人哭哭嚷嚷,宾客来了也不好好招待。邱季深去了一趟后院,发现就是这样的大日子,她们也还在面红耳赤地吵些不相干的东西。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管他们是要闹翻天去。只是苦了邱三郎,这两日出现,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看谁都是瞪着眼睛,想用眼神威慑他们。   邱季深觉得他就不应该。要是只管自己好好做官,就什么烦心事都没了。脚踏实地一些,以后未必会比邱淮安来得差。   不过如人饮水,想必他自己是有打算的。   ·   邱父的丧事结束之后,邱季深又空闲下来。   大概是因为之前的允诺,太后松了口风,同意她回去做一名光荣的公务员。唐平章立即兴冲冲把她找去,说要给她走后门。   邱季深也很兴冲冲,因为一家三口,一个领固定工资的都没有,而抄书的日子根本没有尽头,现在她终于有俸禄了。   按说,邱淮安刚死,让她继承邱父的衣钵——自然不是官职,官职要从下一级别的调任,但邱季深如果去了父亲所在的官署,长辈同僚也会帮忙照拂——那样的话,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经过二人促膝详谈,唐平章遵从她的意见,给她塞进了工部。   工部这是个什么地方呢?大概就是个技术宅群聚的地方。工程、交通、水利、土木……诸如此类,人家都管。其实在职权安排上,还包括了屯田。   但是工部的屯田司,一般是有名无实,并没有多大实权。各地开荒耕地这样的大事,都是地方长官自己管理,不会听由工部的安排。   那群技术工对于空降兵这种事情基本上已经习惯,因为一般那些人都会调去管理岗位或者行政岗位,结果邱季深一飞就飞到了技术岗位上来,众人瞬间就不淡定了。   他们等着邱季深可以做出个什么来一鸣惊人的东西来,好叫他们也震惊一下,结果她掏啊掏,掏出了棉织品纺织全件套,众人顿时就……   诚然来说,那套机器可能是不错的,百年,或者只要数十年后,会在农作上引发革命式的变化与进步,但就目前来讲,没多大用处。想要推广,也不建议,因为……   因为根本就没有棉花啊!   大梁国内的棉植业并不发达,只有西南区,以及外邦有少量种植,连商业发达的京城都有许多百姓不了解所谓的吉贝子。那东西究竟长什么样?在哪里种植?如何处理?这些全然不知,更不要说平时少有接触的其余地带了。   要知道,古代可是都没有“棉”这个字的。   想要批量种植?这就是件大事了。前面说,屯田的事,他们实际上管不到。就算管得到,这样的大事,也不是他们工部可以解决了。   现在温饱都尚且是个问题,无人示范,谁也不乐意拿着良田去种棉花,来年的税赋、收成、食物,可都是他们的命。   冷,不一定能把人冷死,但饿,是一定能把人饿死的。   明朝时期,是靠着税赋优惠、奖励植棉,才将棉纺织大幅推广出去。而这两项举措,必然需要唐平章的帮助。   唐平章他……需要努力。   在他努力出结果之前,邱季深只能自己身先士卒了。   为了证明其中确实有利可图,她咬咬牙,将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又找邱三郎与唐平章借了一些,决定就从最简单的棉被量产开始做起。   今年京城的天气可谓反常。   入夏后异常灼热,许久不雨。三伏天过去之后,又迅速冷了下来。   往日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现在一场秋雨直接将十场寒都给补了过来。昨日还穿着薄衫,第二天起来就要把厚床褥抱出来。不知入冬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由于乍暖乍寒,京城已经有不少人患上风寒。虽然这样想有些不道德,但今年的棉被真能打开销路也说不定。   因为邱季深说要大量收购吉贝子,叶疏陈正好认识不少混迹三教九流的人,就由他出面,牵了不少商户。   于是金秋时节,一批行商的人,为她带来了几十车吉贝,与此交换,是一批夏天开始制作的纸伞。如果不要纸伞,那到明年再交付棉被也是可以的。   反正就是没钱。   高吟远忙活了一年,全给邱季深打了白工,半点好处没捞着不说,还被分配了新的工作。他每天都在上头,但每天都强忍着怒火任劳任怨地出门。   在冬天正式到来之前,根本没人想得通邱季深究竟要做些什么。   凛冬突至。 第58章 雪灾   天几乎是在一夜间冷下来的。   先是下了一天的雨夹雪,稍稍放晴之后,又开始下雪。   化雪有多冷邱季深暂时想象不到,反正下雪的时候,已经要了她的老命。   她上辈子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低温,一下被冻得有些发蒙。   高吟远家的房屋建筑根本不避寒,即便是缩在房间里,依旧能感觉到有股阴凉的空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窗户跟门缝关不严实,屋顶不及时修缮的话,就会出现裂缝。可是因为现在大雪天,根本无法上房修理。   这样寒冷的天气,邱季深的抄书事业受到了严重阻碍,满手冻疮,下不了手。   公务员的人生信条也遇到了挑战,因为早上起不了床。只要出门,就恨不得披着自己的双层棉被。一旦静坐不动,就感觉冰块正从脚底层层往上冻。   加上开火热水太过麻烦,叶疏陈跟高吟远两个糙汉带头偷懒,邱季深跟着吃冷饭喝冰水,身体没经住造作,没两天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干脆告假几日,先在家中休息。   叶疏陈常年习武,本身不畏寒,加上在京师待久了,还不算无法忍耐。但看邱季深说句话就要打个哆嗦的样子,实在是受不了,出门给她买了两筐炭火,让她在屋里烤着用。   越到这个季节,炭火价格便急剧飙升。当然……棉被的需求也是越高。   只是棉被邱季深还没开始对外出售。她是打算先在朝廷官员内部进行推销,那自然是要等到最冷的时候,来一套雪中送被,让他们从此深深铭记,这个冬天里最温暖的棉花……   工部的被子她已经送出去了,看起来是异常受欢迎,连带着邱季深都受待见起来。不少同僚主动让她告假在家,向上级官员汇报她工作上的努力跟成就,甚至愿意帮她打卡上班。   至于剩下的被子,还要用来折抵购买吉贝的花销,未必能有多少闲余,她要先存起来。   为了先期营销,邱季深并没想靠这个大赚一笔,目标只是小有盈利。大梁的人工成本实在是太低了,很好地帮她控制住了价格。   起先因资金限制,工坊制作被子的速度不算快,没有投入太大的生产规模,是慢慢从夏天一直囤积到了现在。而高吟远找的多数帮工是没什么生产能力的妇人跟小孩儿,人数不多,皆是社会底层。   他们只要有三餐,就可以诚心为你做事,并不比现代的成年劳工效率低。如果能给他们一些微薄的报酬,还愿意不舍昼夜地为你工作。   到了冬天,这些人索要的工资就更低了。因为跟着邱季深,比呆在自己四面漏风的家中要好得多。他们租借来的工坊严实暖和,里面遍地是棉花,晚上可以抱着取暖,难得安睡。高吟远默认,工坊是可以留给他们过夜的。   此外,三人并未削减他们的工钱,那全是他们应得的。邱季深还特意给他们增加了提成,并且让他们休息了两天。因为冬天干活实在是太苦,黑不掉那良心去剥削。   邱季深本来以为,雪会下个一天半天就结束,没想到却有愈下愈大之势。   这样的冬天,普通蒲草为内絮捏成的被子已经不足以御寒,一床可以保暖的被子甚至比粮米还要值钱。而功效不逊于丝被,价格却还不到其一成的棉被,名声自然迅速传了出去。   东西虽然还未进行外销,就已经供不应求。高吟远找来帮忙的一些工匠与妇人,纷纷要求不要工钱,以做白工抵债,只希望能换一床棉被。   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因为他们也快付不出再多的工钱了。   但是再冷下去,绝对不是个办法。继续这样的话,肯定是要成灾害的。邱季深还是希望天气能快速转暖。   邱季深早上起床。想要打水做饭,可是掀开院子里水缸的木盖,发现水已经被冻住。连打水的木瓢都拿不出来。   “这是要怎么办!”   邱季深左顾右盼,才发现高吟远跟叶疏陈人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门口有两道浅浅的脚印,差点被积雪重新盖住。路上雪深有近一尺,也就是三十厘米左右,还未被清理,出行不便。   邱季深试探了会儿,放弃出去找水井的打算,去厨房拿了把刀过来,在水缸里慢慢劈冰。   不久,离开的两人顶着斗笠,步履蹒跚地回来。   叶疏陈背上背了一捆柴,手上也有一筐的木炭,高吟远手上则是提了一桶水,给叶疏陈打伞遮雪。因为他们身上穿着邱季深工艺还不是很完善的厚重棉衣,行动看起来相当笨拙。   邱季深放下手中的刀,过去帮忙。   叶疏陈将背后的东西放下,吐出一口白气,说道:“路被堵了,卖柴的人过不来,我就去自己挑了。”   邱季深看他的手,冻疮已经破了,手心更是被勒得青紫,就想赶紧过去生火,给他暖和暖和。   叶疏陈说:“现在干的柴火跟木炭越来越难买了,还是早点做准备吧,冬天没个火可不行。”   高吟远自己坐下,用力掸着裤腿上的雪渍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邱季深问:“几十年?”   “我怎么知道?”高吟远说,“反正我出生起就没见过。”   叶疏陈把斗笠摘下,挂到墙上,说:“房子被压塌了。”   邱季深懵道:“什么房子?”   “老房子吧,就在不远处。昨夜听到了类似的动静,今早就是想去看看的,果然是被压塌了。”叶疏陈说,“当时里头的主人还在睡觉,都未察觉。不过还算运气好,自己爬出来了,也没受伤。”   邱季深抬头一看。   高吟远这个似乎也是老房子啊……   高吟远立马道:“别说!说不得!”   邱季深于是憋住了。   邱季深叹了口气,道:“希望只有京城在下这样的大雪。”   另外二人都没有说话。   叶疏陈突然将手伸到她的面前,说道:“好冷啊。”   邱季深:“……”   高吟远僵硬地扭过头,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审视跟不安。   “你是不是也想来?”叶疏陈说,“我倒是不大介意,毕竟我们是兄弟嘛!”   高吟远站起来就走。   叶疏陈又看向邱季深。   邱季深说:“好的我去做饭,不然待会儿水又要冻上了。”   邱季深去后庖生火,顺道待在灶边取暖。煮完饭之后,又烧了点水。等火终于熄灭,热源消失,有一种从封建社会回归原始社会的错觉。   小坐一会儿,三人又回屋拿了铲子,开始清理自己门前的积雪。   隔壁住着的老贼竟然趁他们不注意,把自己门前的雪扫到了他们这边来。高吟远如今仗势欺人,怂恿他们过去叫门。   叶疏陈一怒之下,直接略过了这一步,用力把雪抛上高墙,送到对方的院子里,激得对面一直嗷呜嗷呜地叫唤,又不敢出来。   果然大公子不管住在哪里,都是个狼人。   傍晚时分,雪稍停。叶疏陈又出去清理了一趟,必须看着门口空荡荡的才觉得高兴。   是个勤劳的孩子。   看街上终于有了些许行人,他说了句“我去再买些肉跟菜回来!”,然后背起自己的大篮子乐颠颠地跑了。   这样的雪灾,城里养殖的幼畜不知道要冻多少。鸡鸭自然不用说,猪崽羊崽也够呛。百姓连给自己保暖都成问题,自然没有多余的地方能让牲畜住。估计不久,所有吃的都要大幅涨价。买肉更是艰难。   高吟远也是想着以后买肉可能要血亏,终究是敌不过自己贫穷的本性,跟着跑出去买肉去了,邱季深被要求留在这里看家。   邱季深正躲在屋里核算账目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她以为是隔壁的邻居还不死心胆敢前来battle,赶紧跑了出去。   气势汹汹地拉开门,发现来人竟然是项信先。   对方带了几位小厮过来,正在好奇他们家门口竟然被打理得异常干净。   项信先被她冲出来的架势吓到,脸上还露出颇为无辜的惊讶。   邱季深赶紧把扫把放下,友善地依在门口,招呼道:“项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如此严寒冬日,还特意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项信先说:“京城连日下大雪,听说你这边有屋子塌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邱季深:“倒是没事,多谢关心。”   “我让人给你送了些要用的炭火。现在去买,小心买到湿炭火。听县衙那边的人说,有人冷得用了湿冷的木炭,还紧闭着门窗,结果夜里被闷死了。”项信先看了她的屋子一眼,说道:“我看这屋子老旧,住得不安全,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带着高兄到我家暂住。”   邱季深感激他此时还能记挂着自己,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这屋子翻修过,也不算危险。高吟远这人执拗,想必是不会答应的。”   项信先听她这样,也不再勉强,只是道:“那你自己小心,尤其是夜里。京中已经冻死了不少人。衙门今日,刚在路边收了好几具尸体。”   邱季深动容:“啊……”   “算了,我不该跟你说这样。”项信先说,“我听说你收了不少吉贝,应该是不那么怕冷的。”   邱季深追问:“那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雪灾吗?”   项信先凝重点头:“有。今年多处都有雪灾,京城附近的几个郡县也没好到哪里去。商铺都关了,普通百姓找不到活计,米价与菜价一夜之间又翻了多倍,难以为生。加上道路堵塞,衙门仆役行动不便,便有不少投机之徒趁机作案,各地官府如今都是自顾不暇。许多灾民,正在往京城过来,因为京城的米仓最为丰沛,时常会放粮赈灾。”   邱季深问:“那今年会放吗?”   “不知道。”项信先摇头,“此次灾民太多,后续还要维稳,怕是不会过多放粮。”   邱季深皱眉:“是这样啊。”   二人沉默站立。   还是项信先身后的奴仆提醒了一下,项信先才想起来,让人把干炭火搬到她院子里去。   邱季深却之不恭,向他道谢。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都跟雪灾有关。项信先让她如果身体无恙,可以去参加早朝。   虽说小品阶的官员平时是不用早朝的,毕竟殿里根本站不下那么多人,七嘴八舌地也说不清楚。但每月会有一个规定的日期,所有官员都得去参加早朝。   项信先临走之前,多问了一句。   “对了,你知道楚偃吗?”   “楚偃?”邱季深愣了下,“哪个楚哪个偃?”   项信先说:“你不认识他吗?”   “不认识。”邱季深也不确定道,“这名字听着并不耳熟。或许我听过,但是忘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吗?大概是我最近卷宗看得多,糊涂了吧。”项信先不动声色道,“我随意问问而已,还以为是你跟我提过的呢。”   邱季深笑了下:“那应该真是你记错了吧。”   项信先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邱季深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最后几句话问得别有深意,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于是叫着系统问了了名字的来历。   对方倒是很快就给了答案。   【和恩告诉项信先,自己的俗名叫楚偃。】   邱季深的确没印象,当它只是和恩随口胡诌的名字。   ·   翌日,连邱季深都看见了冻死在路边的乞儿,对方缩在墙角,被雪埋了半身。身上穿了好几件纸裘,都破破烂烂的,有些已经糊了,大概是谁人丢掉的东西,他死死抱在怀中。   高吟远所住的地方,虽然不算什么风水宝地,但也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段。那乞儿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夜里风大坐着休息,再也没能起来。   高吟远早晨出门的时候看见,将他挖了出来,跟叶疏陈一起,抱着他去衙门。   邱季深心中很不是滋味儿。虽然知道生产力低下的社会,这样的情况在所难免,但亲眼看见,实难接受。   好端端的,就这样去了。绝不属于少见,往年肯定也有。   人若是穷的话,连个想努力的资格都没有。不该是这样的。   她凭着意气,穿上官服,去宫中找唐平章。想向他再次谏言,在各地推广棉植。   唐平章正坐在温暖的屋内处理公务,因为炭火离得够近,身上只穿了两三件衣服。见到邱季深,拍掌说她来得正好,今日早朝上有太多意见,他想问问她的看法。   “此次雪灾,足见棉植的重要性。”邱季深说,“棉花易种植易成熟产量高,臣给出的器械可以方便处理棉籽,即便是力气小的妇孺也能从事。只要普及开来,断然不会同今次这般,一经寒袭,哀鸿遍野。”   “如今还是粮食比较重要。”唐平章忧愁说,“听各地官员速报,今年多地骤寒大雪,灾民无数,良田被埋,插下的粮苗难以成活,明年收成欠佳。已经没有多余的粮地可以种植棉花。”   邱季深说:“那就请原先种植桑跟麻的农民改种木棉。种木棉者,科征减半。再命官员亲临督勤。”   唐平章摇头:“不行的。历来屯田之事牵涉广泛,工部管不了太多。桑麻虽然廉价,却用途甚广,易种易活。而这个木棉,根本没多少人知道,也从未有人种过,可是一点也不容易,风险实在太大。何况还要科征减半,这要如何说服那些官员呢?”   邱季深说:“陛下,若是绵织物做得好,也可以用与交换粮食,其用途不是桑麻能比的。粮米总是种不完的,可不能单为了一个吃,就别的都不顾了。衣食住行,四种需要,都不可懈怠啊。”   “往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很难得会有今年这样的大雪天的,明年就会暖和一些。五郎你是杞人忧天了。”唐平章不以为意说,“你说要以棉花来做物税,未免变得太过,阻力太强,朝中官员多半不会同意。我知你本意忧民,可此事任重而道远,急不得。”   邱季深欲言又止。   是任重而道远,可你起码让我看见你有迈开步子的欲望啊。   改革自然是难的,没勇气不坚决的话,连头也开不下去。因为它必然会触动到某些人的利益。   可不改变的话,日复一日,不过是慢慢消亡而已。   邱季深说:“不如臣明日带些棉衣跟被子过来,陛下在早朝中向朝臣展示,问问他们能否同意。臣也可以亲自跟他们讲述。”   唐平章叹说:“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好吧。”   邱季深又说:“听闻城外来了不少灾民,陛下想如何安置。”   “此事今日已经讨论了一个早上了。”唐平章拍着桌上的公文道,“不能随意放他们进城。可以挑选强壮的劳丁,招收他们做为劳役,去街上帮忙清理积雪,修缮房屋。每日再提供一些粥米,供他们生活。”   邱季深:“那安置在何处呢?”   “广征庐舍,用以安置。”唐平章说,“朝廷没有多空闲的屋舍。城南那一片,倒是还有。”   城南那一片,指的是贫民区吧。那里的房屋年久失修,四面漏风。   邱季深说:“臣想,他们没有厚重的衣物跟保暖的棉被,白天要做重活,晚上又难以安睡,怕会坚持不住。”   “他们自己会有办法的。他们已经习惯了,我听说,经常受冻的人,不会那么怕冷。”唐平章理所当然道,“筹措物资,赈恤贫弱,都尽量吧。已赋予各地开仓赈济之权,遣官祈福,想来大雪很快就会过去的。”   循例走程序,挑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就是……觉得敷衍。   邱季深:“是。”   ·   邱季深回到家中的时候,叶疏陈跟高吟远也回来了。   二人坐在桌边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什么,叶疏陈还一副怂恿的模样。   高吟远站起来,对着她有些迟疑,试探道:“有两件事情。”   邱季深摘下官帽,托在手上,问道:“什么事?”   “你不说我先说了,你好磨蹭啊!”叶疏陈受不了道,“一是城中有商户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想高价买你全部的棉被,比你自己定的价钱,要高上五番有余!还想买你做出来的几件工具。这样一算的话,邱季深你就要发财了!”   “二是工坊的几人过来询问,能否将其余家眷,夜里都带到工坊去住。”高吟远说,“多日大雪,他们家的房顶被压坏了,无法修缮。家中也没有多少可以避寒的物件,穿了几件衣服还是觉得冷,最近冻死的人太多,他们怕家人也在半梦半醒中去了,所以想在暖和的工坊借住。”   “哦……”   邱季深缓缓坐到椅子上,魂不守舍道。   “哦是何意?”高吟远跟着她坐下,紧紧盯着她,说道:“是这样,能否在工坊,多留几床棉被?给几个孩子也好。”   叶疏陈看她眼睛没有焦点,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今天,被吓懵了?”   邱季深突然说:“我不想卖棉花了。”   高吟远:“什么?”   “不想卖了。”邱季深说着很是酸涩,可又说不出具体缘由:“你招他们进来吧。再去租两间空的工坊,趁着雪停的空隙,招收城中的流民,让他们过来修缮一下。工钱没有,但是帮我们干活的,夜里都可以带家眷过来居住,一日两餐。再请个大夫,以免谁病了将病气传染出去。另外让工坊再加快速度,除了棉被外,再做一些棉衣,把能用的吉贝都用了。坊中做出来的东西,可以留给他们取暖。多余的被子,看谁需要,可以暂借出去,病的、小的、弱的,优先。其余的事情,都等天气转暖之后再说。”   叶疏陈笑问:“你真不卖了?”   邱季深用力“呸”道:“银子,算什么东西!”   高吟远背过身,肩膀起伏了下,说道:“那我现在就去告知他们。”   他走到门口,停了下,快速回过身又快速转了回去,说道:“还是多谢。那些都是我结实的人,是我实在不忍心。”   “我也不忍心啊!赚钱本就是为了济民,如今这样不是正好?”邱季深说,“我早说了,这也算你挣的银子,你有权可以决定。我们三个,都有手有脚,能怕到哪里去?还怕会变得更穷吗?”   叶疏陈一把勾住她的脖子,笑道:“邱季深,我真没看错你,你真是讨人喜欢!”   邱季深掰他的手,却发现他手臂的力气极大,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对方故意逗她玩儿似的,用下巴抵住她的头。   “你不要动手动脚!”邱季深拍在他手背上,“我知道我是讨人喜欢,但也请你克制一下。”   叶疏陈说:“我叶大公子的喜欢也是很值钱的,这样一算,你其实不亏啊。”   邱季深都叫他给气笑了。   “臭不要脸!”邱季深甩开他,哼道:“想得真美!”   她理了理衣服,听到外面一阵是纷纷踏踏的脚步声,走过去开了门,发现是工坊的人过来了。他们应该之前就等在不远处,得了消息才过来道谢。   工坊的工人邱季深其实没见过几面,因为都是高吟远在负责的,这些人对她而言相当陌生。   他们脸庞冻得通红,唇齿间呼着白气,有的身形瘦弱枯黄,有的身体残疾,还有的手上抱着小孩儿。大多是不良于行的人。   他们在为首一位瘸腿的中年男人带领下,生涩地向她行了一个拜礼。   这一幕寂静无声。   这些最不善言辞的人,什么也没说,如同来时那样沉默,深怀感激地离去。 第59章 正视   三人围坐在炭盆边上,盆里还放了些木柴,埋了俩鸡蛋。火星正噼里啪啦地作响。   他们手中各自拿着串好的鸡肉跟菜叶,在火上有节奏地翻转。   “虽说欣慰是很欣慰,可是要包他们一日两餐……没有钱啊。”邱季深叹道,“无钱寸步难行。”   叶疏陈失笑:“这才过了多久,你好歹坚持过今夜吧?”   邱季深吹了下手里的烤串,说:“我不是反悔,只是不知道以后粮米价钱要涨到多少,朝廷总得要管才行。你说要是米价真上去了,我就得先赚钱,那只能把棉被往高价卖吧,可那赚的又多是普通百姓的钱。到时候转手卖来卖去,伤的全是同一拨人,算什么事儿?”   高吟远问:“陛下莫非不管?”   “这要看是谁在卖米了。”邱季深想到唐平章的性格,摇头说:“要是麻烦,我想陛下还真不乐意管。”   她也好难说唐平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像是有心求好的,所以几次三番让邱季深来帮他做事。心中也有志向,侃侃而谈的时候壮怀激烈。行事也足够谨慎,太后与国公两方都想讨好。可是真遇到了什么事,却又再三反复,左右为难,迟迟不下决断,没有一点君王的气魄。最后不过是任由双方博弈,而他跟着更强的那一方走。   只做准备,不做正事,你说这能叫努力吗?   大约是吧,只是那努力看着累人。   做皇帝这个位置,无能同样是个死罪啊。   叶疏陈说:“陛下就是这样的性格。他虽是玉叶金柯,天下之主,曾经一路却也是步步艰辛,受尽欺辱,好难得才走到了今日,心中尽是后怕侥幸之情。学习治国之术晚矣,臣子又对他正颜厉色,多有指责,少有嘉奖,所以陛下亲政之后,总是妄自菲薄,喜欢瞻前顾后,许多事要有人附和才敢去做。可是偏偏立场又不够坚定,有时半道就衰竭泄气,不敢再行。”   叶疏陈一脸他把我给整懵了的表情。当年做千牛卫,认清唐平章本性的时候,他的心情就非常复杂。   邱季深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很能理解他的感受。   “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能叫百姓活下去的,始终不是你我的微薄之力。”高吟远自嘲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邱季深对他的消极不与赞同,一把将烤肉塞进了他的嘴里,说道:“蚍蜉为何要想着撼动大树?蚍蜉想的自然是救蚍蜉啊!你知道自己现在做得是对的,也知道已经尽自己所能了,为何还要笑自己不自量呢?”   高吟远就是过于忧国忧民,心中装得太大,导致快把自己给气死了。   “倒不至于如此,好好说,陛下是会听的。”叶疏陈说,“陛下只是怕犯错罢了,怕败了大梁的基业,也怕走了几位兄长的旧路。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邱季深深以为然地点头。   按兵不动好过瞎几把乱动。谨慎会犯错,却犯不了大错。   而且分析唐平章目前的状态,他似乎也在恼怒自己的无力,想慢慢改过。   高吟远:“‘夫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他若是只能听得进好话,要被人捧着哄着才能做事,好在哪里?”   “好在……”叶疏陈眼睛眨了眨,举着烤串无辜道:“好在能哄着他的人是我爹?”   邱季深掩面。   简直无法反驳。   “不要再谈陛下了。你我都不是他,也不能理解他。”邱季深叫停道,“齐身治国,本就是世上最无解的难题,若手上掌着万千性命,天下生死都在一念之间,换做你我,肯定也是要诚惶诚恐的。”   叶疏陈点头:“确是此理。”   “啊……”邱季深低头一看,惆怅道:“火灭了。都是你们口水太多,都给浇灭了。”   高吟远同叶疏陈:“??”   邱季深起身就跑:“去睡了!”   ·   “国公,大公子回来了。”   管事亲自小跑着过来,在门外通报道。   叶谦手抖了下,眼神中有了些神采。他马上站起来,问道:“在哪里?”   “在这儿,我自己进来了。”叶疏陈从门口迈进来说,“你总不会要把我赶去客厅里等着吧。”   国公当面看见他,又收敛了情绪,坐回位置,示意他也找个地方坐下。   父子二人之间,还是如此生疏。   国公端过桌上的茶杯,挡在脸前,借着遮掩,偷偷观察对方的神情。   叶疏陈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悔意,进门后也是直接来找了他,不像是要回来住的意思。   他放下手中东西,问道:“你是找我有事?”   叶疏陈笑了出来,露出一口白牙:“是。我来找您借点粮食。”   国公:“做什么?”   叶疏陈:“赈济灾民。”   国公看了他许久,然后摇头道:“救不了那么多灾民。不同你所想。”   “能救多少救多少。有几分力出几分。只要多活下来一个,就不枉自己的初心。”叶疏陈说,“父亲您最初做官,也是为了这一份意气吧?您是吃过苦的人,帐下多少将士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明白‘生’之一字的沉重。目睹如今的惨状,应当甚为痛心。”   国公愕然,似是不认识他了。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国公说,“你以前不关心这些。”   叶疏陈是个现实的人,从不会对他说父亲您该“痛心”这样的话语。   “我也是从他人身上学到,突然有感而发。”叶疏陈说,“他喜欢不自量力,也可以说他是年少轻狂。可是他不无知,也不狂妄,只是晓得做自己能做的事。”   国公心中五味杂陈。   “我本来以为你很快就会来求我,你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国公看向他的手指,粗糙、红肿、布满伤痕。他习惯了养尊处优、处处优待的生活,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清贫呢?   他该在磨砺中意识到国公公子的身份,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而那是自己给他的。   “可是你都学着做了。无论是挑水洗衣,或是挨饿受冻,你都忍着,还明白了推己及人。只有我依旧认为你不懂事而已。”   “你对我的怨怼,我从没有给过你解释。”国公低下头,显得有些局促:“我也不知该作何解释。我总想做很多的准备,总想把一切的事情安排好,我以为我可以,可是没有……没有。到了最后,一切都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去了,你也不屑得再听我说一句。”   “……是我错了。”   “不想在您这里能听到这样的话。”叶疏陈扯了下衣服的下摆,说道:“不过说到底,我依旧是个有事只能来找您帮忙的人,并不如何高明。”   国公问:“你何时回来?”   “不。”叶疏陈坚决道,“不行!”   他张了张嘴,想补充一个理由,可发现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不想回来而已。   “好吧。”国公心中自是失望,却还是道:“你说的事,我会尽量安排。可是府中已没有多少粮食,朝廷的粮仓亦不充沛,形势还是严峻,你莫抱太大希望。”   叶疏陈:“是。”   ·   最早的讨论是因为叶疏陈引出的。   虽说国公家的长公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已是满朝上下公认的事。但府中二弟还在重伤修养,他就迫不及待搬出家门,与邱五郎及一帮商贩走卒混在一起,就未免太过分了,何止是世风日下?   这样的举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于是他们稍稍调查了下邱季深,想知道她在做些什么。随后发现她在偷偷摸摸地经商。   呵,哪有那么简单?   本以为邱季深花大笔的银钱去收购未经处理的吉贝,还招收那么多妇孺来为自己做事,绝对会是一件赔本的买卖,没想到寒冬突至。   与此同时工部渐渐有了一些关于棉被的传闻,那些人自然是交口称赞。   此时众人还是不以为意的,想着毕竟是白得的东西,称两句也是应该。后来有机会亲自摸到实物,并打听到了售卖的价钱,才发觉真是不简单。   他们没想到那些处理过的棉被竟可以如此柔软,更没想到这些保暖效果堪比蚕丝的材料,竟只需要那么低的本钱。   看她最后给出的产量与订下的价格,想必其中的处理工序应该不会太复杂。   嚯!   这也确实算邱五郎的本事,竟能造得出这样的东西,他们无话可说。   正眼红她可以借此大赚一笔的时候,她竟然又不卖了。反在城中大量招收流民,将被子都分发下去供他们取暖。   你说,你说这是图什么呀?!   朝中官员知道她的举动时,的确是震惊不已的。随后国公也将府中的存粮搬了过去,作为工坊日常所需的食物,显然是在表示支持。   这还不算。   隔日,唐平章在朝堂上大力称赞了邱季深的清廉耿介,并表示会请邱五郎到殿中来,与众臣商讨是否要在大梁境内推广棉植。一时掀起轩然大波。   一些官员立即觉得不痛快了。   叫个毛头小子骑到自己头上来,何以忍耐?   其实他们也说不清是什么心理什么缘故,反正就记上了这个事。心中存的想法的确是有些阴暗的,想找出邱五郎行事的漏洞,以证明她不过是在逢场作戏。于是几次寻了时机,特意绕路去邱季深的几个工坊巡视。   自消息传出,工坊外早已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其中有不少都是青年的壮汉,一看就是做事的好手。他们身边带着妻子幼童,恳求招工的管事能让他们进去暂住一晚。   管事却只将妇人与小孩儿接进去,然后将青年辞退。   他们偌大的木枋,只请了寥寥几个强壮的男人,来帮忙修缮房屋,以及看守各处大门,其余全是哪里都不会要的羸弱之辈。   未被招进去的百姓不仅不闹事,反而主动在外帮忙清扫积雪,搬运东西,维持秩序。   得以救济的百姓,则主动将自己家中的纸衣以及麻被抱了过来,借给门外众人取暖。   而那个邱五郎呢,不仅毫不藏私,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殷切地,向所有来客讲述轧棉去籽、弹棉、纺织等种种工艺,并鼓励众人多加尝试。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京城富庶,灯火璀璨,今年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雪,对他们来说,或许只是出门不便一些,炭火多耗费一些,衣服绸被需要多备一些……即便说得再冠冕堂皇,依旧难以做到设身处地。   可在朱门之外,这群挨冻受苦的贫民,正互相扶持着,艰难地,奢望着度过这个无比残酷的冬天。   这里竟是他们在京城见过的,最叫人动容的地方。   他们也是第一次正视那个少年成名,却今时落魄的邱五郎。   曾经那些幸灾乐祸、作壁上观的心态,都化作成倍的羞愧,叫他们无颜抬头。   空长年岁,却不知何时忘了初心,才会如此恶意揣度。也不怪有人讽他们备位充数,尸位素餐!   ·   邱季深自然是不知道这些。   工坊具体管理,她都交给了高吟远负责。几位吉贝商贩的银两她暂时付不出来,叶疏陈正在与他们斡旋。邱季深则忙着准备棉植推广一事。   之前唐平章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朝中官员不会同意她的提议,弄得她也很是紧张,怕自己去殿上露了怯,成了众人笑柄,这两日都在推演筹备。   等到了时日,发现已经躲不过去,干脆一鼓作气,穿上朝服,前去早朝。   开始她是要等在门外,待被宣召,再行入内。   当她一步迈进大殿的时候,就发觉气氛不对。朝臣看她的眼神实在是太强烈了,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总之那种带着情绪聚焦在她身上的感觉,让她全身上下的不痛快。   邱季深心说怕是要完。不知道唐平章是怎么说的,还没开始,就已经闻到了结束的味道。   她抖着过长的袖子,朝唐平章行礼,得到许可后,开始说起棉花相关的事情。   先后出示了制好的棉衣、手套、帽子、围巾,还有最近京城最为热门的棉被,交给众人观察。   她挑着好处说了一遍,除却保暖以外,还能洗涤,且脱湿快速,尤其是能止血,在边关也是用处颇多。   众人听得认真。   尤其是司农带领的一群田官,工部尚书带领的一帮技术工,以及户部尚书带领的一帮会计。她话音刚落,便开始有如狂风疾雨般的提问。   只要不是刻意冷落,邱季深都不慌张。她早有准备,面对提问,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地进行作答。   聊了不久,邱季深发现竟然有不少官员是赞同她的。讨论的关键也不是棉植有没有用,而是若真要推行,有何风险,该如何避免。究竟要如何种植,如何收割,今后又该如何安排。   然后内部人之间就开始辩论起来了。   户部尚书说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中途突然停住,抹了下额头,说道:“这东西还真是热,将老夫的汗都给闷出来了。”   各种细节方法可以再议,大方向要先敲下。   在大梁,农民的田地种什么,朝廷是有相关规定的,类似于你有多少亩的田,那必须要种多少亩以上的麻,多少亩以上的桑,还会有官员亲自过去监督,不按照规定进行种植的农民,就要进行罚款。   棉花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替代桑跟麻,它的用途更加广泛。田地中种植粮食的份额是肯定不能动的,粮是一国的生存之本,只有不够,没有削减的道理。   最后决定。可以先在京城周边、浙东、江东等地,少范围进行棉植推广,同意以木棉代替桑、麻,来进行交付物税,并有一定优惠,鼓励农民种植。   其中的细节问题,需各部商讨过后,呈上公文再做商议,争取可以在明年开春播种前拉开序幕。   邱季深沉沉松了一口气。 第60章 传道   早朝议会结束,邱季深从大殿中退出来。她身后是一帮官职比她高得多的老臣,于是她自觉退到旁边,让其余官员先行离开。   兵部尚书阴沉着一张脸,路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那高大身形投出的阴影罩在邱季深的身上,令她倍感压力。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邱季深礼节性地抬起头笑了一下。兵部尚书阴恻恻地开口:“你这年轻人……”   邱季深吞了口唾沫。   这位长相凶蛮的男人突得笑了出来,拍着她的肩膀赞道:“有心了,不错。军中物资缺乏,尤其是冬季的衣物。”   他年年都被各种申请物资的批条弄得头疼,被一帮武将阴阳怪气地暗示,可不是他不想给,是真的没有哇!   等他有钱了,一定要向那帮老贼炫耀自己的大方!   邱季深:“……”   那你为什么一脸想弄死我的表情?   御史大夫走过,见邱季深一脸无语,笑了两声,说道:“王尚书就是如此,不过是故意吓你,不必当真,自己走就成了。”   邱季深朝他一礼。   后方国公面无表情地走过。   御史大夫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转回身道:“你其实不必如果紧张,国公已经与我们说过。无论事成与否,你提出的举措都确有可行之处,逸群之才,不愧是陛下的肱骨耳目。”   邱季深在面对诸多上官的威压与逼问,依旧表现得从然淡然,对答如流,着实让人欣赏。尤其是从中展露出来的气度与才学,足以显出她是个可造之辈。   邱季深连忙谦虚地表示惶恐。   几位官员并未与她争辩这个,只是点了点头,互相议论着离去。   ·   又过了一两日,大雪终于停止了肆虐,天空开始放晴。   可事情并未就此好转,城里城外的流民还在徘徊,低温的侵蚀也仍在继续。   但不知是否是大雪骤歇给了众人信心,城中又燃起了一股生气。众人开始忙活起来,为来年做准备。   街上积雪渐渐清去,货郎挑着担子在街上四处叫卖。一年重大的祭祀之日将近,节日的喜气蔓延开来。   邱季深还在给工人上小深深棉花课堂,并不习惯将冬至作为大节日来过,就没在意,是项信先过来提醒,她才恍然惊觉。   这里的冬至就算是过年了。哪怕是高吟远跟叶疏陈也需要休息,她似乎给了那两人太重的负担,要他们跟着连日疲惫不得喘息,实在说不过去。   这样一想,颇感愧疚。   项信先正是来请几人去项府一同过年的,免得他们留在简朴冷清的小院中,敷衍地就将事情给略过了。   他说得很委婉,是想到邱季深三人手上应当已经没有多余的银钱,不便置办用于祭祀的各种物件。家中也没有稳重的长辈出声提点,容易出现什么错漏。   若是一起来项府的话,他可以叫管事帮忙,正好还能搭个伴。   这次他倒是特意提到了叶疏陈,让叶疏陈一起来凑个热闹。若叶疏陈真的不愿回国公府,他还可以让父亲出面去跟国公招呼一声,以免国公担心。   他考虑得已是妥当,可邱季深还是婉然拒绝了他的好意。   项信先是可以大方叫叶疏陈过去,他们叶大公子却不一定乐意。   叶疏陈已经向她明示过许多回,翻来覆去就是表示不喜欢她跟项信先打交道。虽不知道原因是否真如他所讲的那样随性任性,她总归不能替叶疏陈答应会叫他不高兴的事情。   这样的两帮人凑到一起,哪里是去休息,分明是去遭罪才对。   何况邱季深也并无此意。她不喜欢与不熟稔的长辈打交道,更别说住进规矩繁多的名门家中了。   项信先只能遗憾作罢。不过还是给她带了一些晒制的肉干,希望她能留下。   “对了。”邱季深随口问道,“你之前要找的楚偃,找到了吗?”   项信先愣了下,才说:“没有。不过已经不重要,我决定不找了。”   邱季深笑说:“是吗?不定也不用觉得遗憾,或许什么时候就会遇见。缘分就是这样巧合的。”   项信先跟着笑:“遇见也未必就是好事,全是我的好奇心在作祟罢了。忘了就忘了吧。”   两人不过随意说了几句,竟然就叫叶疏陈给看见了。那货一副“你岂可辜负我”的表情,在项信先走后跳了出来,对着她龇牙咧嘴。   “他来找你说了什么?”叶疏陈哼道,“他是不是说了我的坏话?我分明看见他一脸奸笑,还念到了我的名字!”   邱季深:“……”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槽起。   “你迟疑了!”叶疏陈瞪着眼睛,大为受伤地说道:“果然如此,项信先这道貌岸然的伪善之辈!我上次见他,他就对我冷嘲热讽!呵,他以为他是谁?我容忍了一个高吟远,难道还能容忍一个他吗?!”   邱季深抖擞起精神,郑重说道:“是,他知道错了。他这次来找我,就是托我转告,姑且向你道个歉。”   叶疏陈更气了:“姑且?我叶疏陈要他一个姑且?”   邱季深:“重点不是在道歉吗?”   “我要他姑且的道歉?连道个歉都算姑且,凭什么?”叶疏陈说,“我的面子缺他一份姑且吗?凭他姓项,就能轻易姑且别人?”   邱季深忙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姑且是我自己加的。我传话的时候添了些东西。他说诚心向你道歉。”   叶疏陈又是一挥手:“他那虚伪小人哪里来的诚心?真诚心何必加个诚心二字,所谓的‘诚’是靠嘴说出来的吗?分明就是敷衍了事,借我与你搭讪!”   邱季深勃然怒道:“叶疏陈你有完没完!少得寸进尺了!”   叶疏陈被她一吼,讷讷了两声,不再嚣张,一脸委委屈屈地坐下。   邱季深冷笑:“接着来啊!气焰不是高着吗?”   叶疏陈弱弱道:“我是给你面子。”   邱季深:“谁要你的面子?”   “邱季深你不要过分啊,你不要我要的。面子可是个好东西,随时随地都能给来给去。”叶疏陈说,“除了面子,我们如今也是身无长物了。”   邱季深叫他说得好难过。虽然已经将贫穷修饰得那么清新脱俗,可心口还是会作痛。   她跟着坐下,捂住额头道:“我需要静静。”   高吟远:我才想要静静。   ·   待二月过去,风中带来了些许暖意,秃黄的草地中也冒出了丛丛的绿意。   京城的城门重新打开,不愿意离开的灾民,可以在京中暂留,领取微薄的赈恤金,在各处寻找合适的活计安置家人。   官府大量招收流民去城外开荒屯田,免费发放种子,教导他们进行种植。   国库并不如这一场春意来得那么美好。新年伊始,已经迎来了一波赤字危机。   因为要开粮仓赈灾、修缮各地房屋、安置大批流民等等,各官署开支用度都被强行削减。   每一次的天灾,对于这个庞大的封建王朝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即使安然挺过这一次,也不敢有任何懈怠,必须保持着绝对的戒备,应对不知何时会来的下一次灾难。   ·   转暖之后,邱季深的棉被终于被还了回来。虽然有些丢失,但也成功了收回了八九成。   工坊其实不需要那么多人,本意只是为了救济。在春耕时节来临之际,大多数人主动离去,只一小部分还坚持留着要来帮忙。   在东西市对外的交易重新展开之后,邱季深没有再继续收购吉贝,只是把棉花清理了一下,洗净晒干,重新弹好,然后用以还债。   不是她真不想赚钱了,而是市场发生了变化。   如今众人都知道棉被该如何制作,京城一些敏锐的商人早已跟上。当下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劳工,那些商人们用更低的工钱,召更多的劳力,以更高的价格,垄断吉贝的供货。邱季深的生意,自然就难以为继。   现在种植吉贝的人少,都要从别处运来,所以价格虚高。等京城周边开始种植,吉贝自然会大幅降价。她没兴趣与对方哄抬价格,比拼压缩成本,赚着几两银子,却冒着血亏的风险。   因此,邱季深的工坊安静下来,重新开始做起了制伞的工作。高吟远等人也有了闲暇,得以留在家中无所事事地挥霍时间。   这些不过是市场规律而已,邱季深倒觉得没啥。任何事物只要发掘出经济价值,传播速度就会成倍增加,商贾四处远游倒卖,不定能技术宣扬出去。从侧面来看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高吟远似乎有些不满,虽然说不清楚是从何而来。邱季深晓得他时常别扭,就没管他。   至于叶疏陈,说出来……其实一点都不惭愧。   叶疏陈原来一直幻想着邱季深发达之后能带他大鹏展翅,可是看着京城中如雨后春笋一样崛起的各式棉被店,他意识到这个希望离他已经越来越远。   他只能将这股殷切藏在眼睛里,每天满含委屈地望着邱季深。   邱季深也在思考自己再就业时应该进军哪个领域,最后想到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小工具。立刻就去找材料,拼接出了雏形。   她挥舞着手中粗糙的模型问道:“这是什么?”   叶疏陈看着那玩意儿不明所以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算盘!”邱季深用手指拨了一下,“以后我们工坊就改做这个了。”   叶疏陈好奇道:“这东西用着便捷?”   “习惯了就便捷。”邱季深得意说,“我要先去卖给户部,反正他们有钱,哈哈哈!”   邱季深正畅想富贵未来,这两天不知道在静思什么人生哲学而反复掉线的高吟远,正好从外面走回来。   高兄不知道是钻了什么牛角尖,小心思令人难以捉摸。邱季深正愁找不到他,立即举起东西展示道:“高兄,你快过来看啊,我做了个新玩意儿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高吟远粗粗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来,似乎别有心事,并未回答。而是深吸一口气,宣布似地说道:   “这几日我思前想后,下了一个决定。想与你们说说。”   见他如此郑重,邱季深与叶疏陈也不由严肃起来。   “你说。”   高吟远在他们二人面前站着,微低着视线,说道:“邱季深,你以前说过,‘行商没什么不好,入仕也不一定就能造福于民,关键在于人心。’。”   邱季深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含糊地说:“哦,对。这还真是好久以前的话了。”   “我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当时我听不进去,觉得不过是你在夸夸其谈而已。”高吟远说,“经历今次,才发觉你由始至终都在这样做,是我自己被无用的愤恨蒙蔽了双眼,不停自欺欺人罢了。”   邱季深与叶疏陈对视一眼,说道:“那是自然!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啊。不过高吟远,你这样我可真是不习惯。什么自欺欺人,你在我心中,还是坦诚率直的。”   高吟远摇头。   “你们或有志向,或有才情,或正大展拳脚,只有我,始终在庸庸碌碌,挥霍人生。对世间诸多事情百般不满,唯独忘了拷问自己。”   叶疏陈怨念道:“……我不是人嘛?”   高吟远:“我受够了怨天尤人,你当初其实已经给我指了路,我却当你是在说笑。可昨夜我在床上细细思考,觉得确该如此。”   邱季深低下头沉思。   曾经的我到底都说过些什么?   高吟远:“金钱很重要,我卖一辈子的馄饨也赚不到多少银子,在所谓的独善其身之前,有更多该我做的事,以及我能做的事。”   邱季深终于明白过来,惊道:“你不会……”   “我决定离开京城,去更多的地方走一走。”高吟远坚定地点头,“我不如你聪明,也不如你思维灵泛,想不出那么多好的东西。但是我还有一双腿,一张嘴,你去不了的地方,我能去。你不便做的事情,我能做。你本该能帮助更多的人,也该叫更多的人知道你的名字。”   邱季深说不出话来。   高吟远一口气说完,了了心事,顿时放松下来。从木楞的邱季深手中拿过算盘,问道:“所以这是什么?” 第61章 成长   高吟远这事情提得太过突然,内容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导致邱季深跟叶疏陈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知道他是在梦里看见了什么,受了刺激,才突然想承担传道的重任。   叶疏陈用手肘顶了顶她示意,邱季深自觉罪孽深重,真诚劝道:“如此重要的决定,你要不要再考量几日?”   高吟远非常冷静道:“我这不是一时冲动。”   邱季深忙道:“我不是说你冲动,只是有些时候,我们下的决定或许自己也不清楚。高兄,行商绝不是走走停停那么简单的事。一路险阻,遇上劫匪也不会少见,还会处处受人歧视。你高家在京城有着百年底蕴,所以京中官员对你多有优待。去了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大梁多的是穷山恶水之地,你总要路过。而且你怎愿意背井离乡,吃这份孤寂的苦?要知道,从此身边就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叶疏陈搭腔说:“不错,可能真当你上了路,就会觉得厌烦了。   “我当时说的话,情景语境都发生了变化,不能当真的。”邱季深点头道,“留在京城,也不是就没有更好的事情做。不如我们再看看?”   高吟远不容置疑道:“我自然想过,想过才做了决定,只是现在才说而已。我不是在询问,我是已经要出发了,所以来告诉你们一声。”   看他神情,是万不会听劝的。邱季深也知道高吟远执拗的个性,便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   “其实你有话说得不对。我对你们才是多有依靠。”邱季深说,“你与叶疏陈,都帮我良多。是我在京城最好的朋友。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肯定不能做得这样好。”   高吟远摇头:“不一样。没有我,你依旧会成为今天的邱季深。你的决定从未因我而做出什么改变。但是没有你,我还是那个只会在街市卖馄饨的高吟远。甚至是早已死去,不知被丢在何处的一具尸体。”   邱季深:“唔……”   二人对话突然卡住,因为实在不习惯商业互吹。   “好吧,我知道了。”叶疏陈搭上二人肩膀,将他们揽到一起,笑道:“不要伤怀。既是已经做好的决定,那只管做就是了,我们不会拦你。邱季深我是不指望了,就等着你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高吟远点了点头。   邱季深嘴巴张了张,然后说道:“‘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现在该没什么阻止得了你的了,那就去吧。”   邱季深虽然会觉得有些寂寞,可也明白这世上最不能阻挡的就是成长与分别。   高吟远的人生,她只能选择尊重。   何况高吟远还年轻,出去走走未必是一件坏事。他有着可以重来的机会跟时间,觉得悔了,回来就好了。朋友都还在这里等着他。   原本邱季深重新加入公务员的队伍之后,对于行商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热情,可是现在高吟远要走上宣传兼销售的道路,身为产品开发,她岂能敷衍了事?熬了几个通宵,跟系统进行掏心掏肺地深入交流,最后搭配着多年前已经模糊的记忆,又画了几幅关于农具改革的草图。   这一段重温知识的经历,让她燃起了对商业帝国的渴望!   邱季深二人兑出了身上全部的银钱,赠与高吟远作为本钱。并让他带走了家中仅剩下的几床被子跟一批纸伞,还把首支小算盘也送给了他。   如此,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饿死的。   高吟远行事向来果决。   已经确定的事,拖延也无它用。他想在夏天酷暑来临前离开京城,抵达下一座城镇,所以只是稍作收拾,就准备上路。   基于贫穷,几人都得省吃俭用,因此没能给高吟远好好饯别。   邱季深在家中炒了几道菜,叶疏陈去买了一坛清酒,然后三人坐在一起,一杯一杯地喝了几口。   这样就算是道别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高吟远已悄无声息地带着东西离开。邱季深出来的时候,家中已经空了一个人。   高吟远这一走,他的院子……正式被叶疏陈霸占!   叶疏陈遗憾了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蹑手蹑脚地抱起被子,住进原先高吟远住的屋子。   看得出他确实满意,住下后时不时要过来敲敲墙面,发出笃笃的声音提醒邱季深自己就住在隔壁。还会将头探出窗户,扯着嗓子问邱季深今天要吃什么。   邱季深能理解,叶疏陈独自呆着很无聊。高吟远的忽然崛起,对他的人生信条产生了冲击。   他似乎也发现了,最近开始在外找事情做。   过了只不到半个月吧,等邱季深发现的时候,给咱们叶哥重重跪下了。   叶疏陈赊账,找人做了一大批算盘。这些算盘全部堆在工坊中,足足霸占了空间的一半。   他似乎还嫌不够,又去找京中的木材商人,叫他们代为加工。   算盘这种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一旦面世,发现有足够的盈利空间,肯定是会被快速取代的。   商贾们有完整的生产模式跟销售渠道,叶这样的散户,无论从成本还是成品都比不过对方。拿什么强占市场?他竟然还敢压货。   邱季深想着这次叶疏陈一定得血亏,还帮他做了多少年才能还清债务的预算表格,贴到他的房门前以作警示。   叶疏陈勾唇微微一笑,表示并不简单。   随后,叶疏陈扭头就去请了夫子前来授课。   邱季深是想着算盘更适用于商业用途,而叶疏陈则是想着教育。   也确实如此。   大梁的书院并不普遍,准确来说是鲜少,多数都是官方或半官方性质的。可朝廷哪有钱去开那么多公立学校?   靠谱的先生就更是不多。   社会风气如此,大多有才学的文人,要么忙着备考,要么忙着培优,再要么做一名清高隐士、独善其身,总之不会去做一位普通夫子这样落魄掉价的事。   寻常或贫困家庭的孩子,受到优质教育的机会是很少的。能出头的莫不是悟性极高,用心极苦的禀赋之辈。寥寥无几。但叶疏陈请来的却是有些名气,还颇有经验的老先生。甚至还借着关系,连国子监的先生都请到了一位。   这些都是平时叫他们不敢直视的大文人,若是能得他们点拨一句,定能大有裨益。重要的是,若是表现良好,得他们一句推荐,那是多读十几年书都换不来的。   一时间聚集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踩破门槛。   几位先生特意受邀而来,自然是讲珠算。既然是珠算,那你来听课,总得要买个算盘吧?   叶疏陈的算盘价格低,但成本更低。能不低吗,他买的木材就是便宜货,做出的成品也未经好好打磨,模样堪称丑陋。   不过没关系,此时重要的哪是算盘的外貌?好听……不是,好用就行。   此等手段,其余木商根本无法模仿。即便他们能把算盘做出花来,也没有办法。   你能请得到,像他们家这样地位的先生吗?   这也叫京城其余商家纷纷咬牙切齿起来。嫉妒过后,却是无碍跟酸涩。   至于吗?   来的几位先生莫不是闻名之辈,怎的此时那股子恃才傲物就不见了?   以及,请这群人过来,却只为卖算盘,掌柜脑子里装的得是什么玩意儿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几位先生肯来,不仅是因为叶疏陈是国公公子的身份,更多是欣赏他们三人在京城雪灾时急公好义、广济灾民的品行,所以愿意帮携他们一把。   做过的事情,即使不去宣扬,还是会有人记得的。何况他们感受过那股在严冬中融化冰雪的暖意。   加之,如今叶疏陈找上门,已经言明,会将最后的收益,抽一部分出来,捐献出去。众人一听,自然欣然前往。连带着对叶疏陈的看法,都是高了三分。   ——叶大公子虽然做事随性,可比之那些巧伪趋利的伪善之辈,不知好上多少。不愧国公长子。   是啊,他只是不喜欢做官罢了,不算什么。   几位先生私下叨叨。   这算盘是真的好用。那伙人的心思,怎么就那么灵巧呢?   ·   叶疏陈生意是做得红火,温饱得以保障,但也不算赚到什么大钱。因为收益都照他当初允诺的,给捐了出去。   卖过一阵之后,他的热情消退,就停止了生意。也不能总请几位先生过来授课,那时间长了,味道就不一样了。   可即便如此,他……他还是比邱季深有钱了。稍稍试水就有这样的成就,可见他脑子的确是聪明。   叶疏陈找了个大陶罐,用来装那些零散的铜币,没事就悄悄摸出一个,上街给邱季深买饼吃。对比起国公府的银钱,尤为喜欢自己的小铜片,觉得怎么看都带着圆润的可爱。   邱季深还能说什么呢?就是笑啊。 第62章 罢朝   不过,叶疏陈紧跟着找到了人生的方向,邱季深却陷入了新时期的迷惘。   最近系统一直没有剧情载入,反而让邱季深变得草木皆兵。毕竟将人打个措手不及是系统一贯的尿性。   虽说只是因为闲得蛋疼,邱季深还是将整个主线剧情都梳理了一遍。   最中心的剧情内容是“我是谁?”。里面是一成串关于“邱季深”这个身份跟动机的疑问。   目前已经得解一部分。   原身冒充并且致力于升官是想做什么,应当是想报仇的。   而真正的邱季深如今已经做了和尚,正在努力适应佛门生活。跟自己是亲戚关系。   没毛病。   那尚未攻克的难关就只剩下,原身的具体身份,跟所谓的仇恨究竟是什么了。   如果能联系到和恩,或许他可以直接告诉自己通关的关键点,可系统显然不会允许那么好的事情发生。   这个年代送信是一件保密度不高的事情,邱季深不敢轻举妄动。她觉得只要自己敢动,系统就敢把它整成死亡选项。   邱季深叫了几声系统,想从它这里得一些提示。好歹可以知道下一次的剧情会在多久之后展开。   系统没有立即给她回应。但是到晚上的时候,邱季深久违地梦见了一段回忆。   她梦见自己躺在一架雕花的大床上,睁着眼睛木木地盯着床顶。   这地方叫她有些熟悉。四周的景色带着朦胧的雾气,像被什么掩盖,应该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记不大清楚细节。   随后房门推开,进来一位十多岁的小姑娘,趴在她的床边低声唤她起来。   那女孩儿笑得很甜,一双眉眼弯弯地勾起,眼睛中有着会发光的神采。不过小姑娘穿着的是仆人的那种宽大麻服,应该是一位侍奉她的婢女。   邱季深坐了起来。对方拿过梳子给她梳头,然后又开始整理屋子。   邱季深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房间里只有这个姑娘的形象是最为清晰的,可见原身有多喜欢这个温柔的姐姐。   对方将一件件小衣服都叠好,仔细地放进柜子里。回过身来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对她说了什么,然后梦就醒了。   邱季深也睁开眼。   不同于第一次梦到自己被一个女人险些掐死的惊恐,这一次在梦中的感觉只是温暖中带着一丝遗憾。那种温暖让她颇为眷恋,甚至不想醒来。   她慢慢坐起来,揉了把额头。   原身的家族应当是没落了,甚至是遭难了。连原身都过上了那样的生活,那跟在身边的婢女呢?   在这个年代,长得漂亮,却又身份低微的人,日子未必可以过得好。如果她还不幸被旧事牵连,那就更可怜了。   邱季深思考着这个梦代表着的意义,是希望她能找到那个姑娘,了却原身的遗憾,还是说当年的家族剧变,就跟那个女孩儿有关系?   应该不会是后者,那姑娘还太小了。   邱季深喊了两句,问道:“怎么这次没有任务跟提示?”   系统只给了她两个标红的字。   【预告】   邱季深:“……”   谢谢您啊,还这么有人性化呢。   邱季深问:“这是多久以后的预告?”   【敬请期待】   邱季深:“……”   得了吧,你最好永远别来。   说预告,还真的是很提前的预告。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去。邱季深在工部安稳地做自己的咸鱼,并没遇上什么奇事。   高吟远起初来了几封信,到后面越来越少,应该是因为路途遥远给寄丢了。   他的信并没什么稀奇的,大多是自己的见闻。不过时不时会感慨一下自己以前的见识浅薄,竟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闭塞之地,难以想象。   还在途中发现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画在信中告诉她,告诉她可以尝试。   他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似乎是到了江南。因为一直在移动,邱季深也没法给他回寄。   不过看他这赶路的速度,哪里是在行商?分明是在逃命吧?也忒快了。   希望他历练够了早点回家。   ·   时至秋月,天高气清。总算到了一年中最为舒爽的时节。   作为新晋优等生,邱季深在上级领导的夸奖下,坚守住了技术工的咸鱼岗位。叶疏陈显得无聊,偶尔出山赚些银子补贴家用。虽然他们还住在原先的狭小院落中,可日子过得已比以前富庶太多。   就算是想天天吃肉,也不是不行。   每次这样放肆挥霍银钱的时候,就会让邱季深产生回归现代社会的错觉。   对邱季深来说,日子是平淡而闲适的。可是对唐平章来说,或许就不那么快乐了。   引线大概是在去年雪灾时开始埋下。之后国库又几次拨款、减征,加固大坝、修建管道等等,几番重大举措,导致账面严重赤字。好不容易坚持到了现在,各部申请资金的奏折已经能把桌面压塌。   这样一看,之前施行的几项利民的工程,竟然全成了负累。能不能顺利完成也无法得到保证,一旦再发生什么变故,怕是会反应不及,真是一团糟糕。   一句话来说的话,都是穷惹的祸。   一旦国家陷入了贫乏,所有的小事就成了问题。官员福利得不到保障,所有人只能盯着剩下的那点银两,朝中气氛自然急转直下。   虽然各部说得都有道理,但此时哪边都不好开罪,唐平章坚持一一驳回。   于是唐平章的一举一动,被不满的朝臣注意到。但凡他花销大一些,就会受到官员提醒。   大约是憋闷得太久,唐平章终于发脾气了。   因为邱季深是小品阶官员,无缘得见那样的盛况,只能道听途说。随后矛盾升级,唐平章被惹恼,连罢了两天朝,才终于闹到连邱季深也知道的地步。   皇帝不上朝,那还了得?官员们都懵了。历史经验告诉他们,罢朝就跟断更一样,是会上瘾的。   虽说唐平章之前不是个多果决机敏,吏事精明的帝王,但起码勤勉好学,谦虚有礼。如今这番转变,总要有个原因吧?   他们找来找去,最后一位宦官出来说,唐平章最近一直与一位新入宫的美人呆在一起,对她非常喜爱。   这不就是一篇现实版的“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吗?   历史虽然迟到,但从未缺席!   ……啊呸!   “臭不要脸!”邱季深骂道,“怎么又怪女人?这跟女人有什么关系?传出这种风声的人,不怕叫人取笑吗?”   “不到不可收拾需要遮掩的地步,哪个官员会真把错怪到女人的身上?都是玩的把戏而已,不用当真。”叶疏陈叹说,“可怕是女人,可悲也是女人。”   确是此理。   都是男人,真相是什么想必心中还是有点数的。即便嘴上不承认,也不至于不要脸面地出去传扬。   这样的消息都可以从后宫传出来,真是司马昭之心。   邱季深两手环胸:“不过,这次陛下收的那位美人究竟是谁?什么身份?竟叫人这样记恨?”   “陛下收的美人多了去了。臣子送的,外邦送的,新入宫的婢女,再有太后指婚的适龄女子。”叶疏陈扭头问,“你指哪个?”   邱季深:“……”   她干巴巴地笑道:“不想,陛下还是个风流人士啊?”   “几个男人不风流?所以痴情才是一项品格啊。陛下只是多情罢了。”叶疏陈回忆说,“这么多年来,没见陛下因沉溺女色而乱了分寸,应该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应该觉得欣慰吗?   ·   虽说叶疏陈说得有理,可陛下不早朝,总归是一件大事。哪怕只有两天,也不可忍耐。   邱季深未能置身事外,很快就有人找上她。一个接着一个,旁敲侧击,来意都相差无几。   他们已是快急疯了,唐平章打定主意称病避见,众人无计可施。最后老臣们想着年轻人的事情可以叫年轻人去谈,找两位信得过,又得陛下喜欢的才俊是最好了,于是便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叶疏陈同邱季深。   虽说受人如此肯定是小有骄傲,可此时进宫劝谏,摆明了是要自讨没趣,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   偏偏又不能袖手不管。最后二人半推半就,带着无奈过去一试。   所幸唐平章是愿意见他们的,宫人见是他二人,总算没有严词回绝,快速过去通传,不就后跑出来领着他们入内。   邱季深松了口气。   希望唐平章是已经心生悔意,等着他们前来商谈的才好。   ·   唐平章自然没有生病,他此时正与一位美人坐在园中赏花。   邱季深穿过石道,远远便听到了谈笑的声音,想起叶疏陈的话,怕看见少儿不宜,立即小心低下头,趋步上前行礼。   “五郎,叶郎!不要同我多礼。”唐平章站起来笑道,“我自是欢迎你们,不过还是先说好了,今日可不要说扫兴的话,否则我是会请你们出去的。”   叶疏陈也笑,说:“那陛下想听什么,我跟邱五郎先去对对口风,一定只说您喜欢的话。”   唐平章:“哪需要那样?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要你们二人别是来当说客的就好。”   邱季深遗憾道:“的确是被赶来当说客的。不过陛下不想听的话,就罢了。”   唐平章满意道:“这样才好!”   此时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道:“陛下既然有客,妾不便打扰,先请告退。”   被唐平章挡住的瘦弱身影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香味也随她的动作传至远处。   邱季深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过于浓郁的花香,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这一抬头,就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熟悉的眉目,脉脉含情的眼波,瞬间与邱季深梦中出现过的女子重合。   不同以往的是当初那种纯真成了风情,褪去稚嫩,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一位美人。   邱季深一下子怔在原处。   “五郎?五郎!”唐平章叫了两声,而后干脆上前拍了下她的手道:“五郎,你这样看着她,都要叫我误会了。”   美人长袖掩面,朝她轻笑了下。   邱季深忙撤回目光,说道:“或许是下官错觉,只觉得贵人与我一旧友长得颇为相似。冒犯了。”   “哦?”唐平章扭头问,“楚楚,你二人莫非认识。”   楚歌摇了摇头,说:“或许是有见过吧。妾命途多舛,身份卑贱,曾去过不少地方。可是已经不大记得了。邱公子莫怪。”   “说来五郎也是啊!”唐平章说,“那你二人可真是有缘。五郎曾经也是四处浪迹,后来才回了京城。想必他是那时见过你。”   “妾当初是落魄,无奈之境,不由自己选择。邱公子却是因为高义,体恤民情。妾自然不敢与邱公子相比。”   楚歌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惹人生怜。她朝邱季深欠了欠身,表示敬意。   “妾来京城的路上,就听到不少关于陛下与邱公子的传闻,也敬佩邱公子兼爱无私的仁义之举。”   唐平章来了兴趣,问道:“都说了什么?”   楚歌却是停住了,看了眼叶疏陈等人,示意道:“陛下。”   唐平章只能点头:“好吧,我先与他们聊聊,晚些再去找你。”   楚歌再次行礼,同邱季深错身而过,款款离开。   唐平章见邱季深表情僵硬,还刻意背对了楚歌,靠近她问道:“是位美人吧?”   邱季深紧抿唇角,一时没有作答。   叶疏陈插话说:“陛下,您这样问他,他能不怕吗?方才就叫您给问木了。邱五郎胆子可小。”   “玩笑而已,五郎怕我做什么?”唐平章挽起袖子,重新在桌边坐下,问道:“你二人以前真见过?”   邱季深答说:“若是没有认错,应当是的。那时我灰头土脸,与她只是一面之交。万万没想到,能在宫中看见她。实在是……”   “哈哈!”唐平章大笑出声,“实在是风云际会,是不是?你二人在落魄时偶遇,都当对方是等闲之人,谁知多年之后,一个原是朕的兄弟,一位成了朕的美人,还这样又见着了。我若是你,也要吓上一跳!” 第63章 博弈   唐平章看着很有兴致,邱季深跟着笑起来。只是她的心思还都留在刚才的楚歌身上,不解怎么会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也迟疑于对方的目的。   倒是唐平章主动说起,一提到楚歌便是满脸笑意:“她原先是一名歌姬,并不知晓我的身份。机缘巧合,我把她带了回来,越是相处,越觉得她是一位和善温婉的女子。”   邱季深:“……”   这位大哥,你就是霸道总裁文看得太少,不然一定不会因为这样的经历而陷入爱河的。   叶疏陈礼节性夸奖道:“只要陛下喜欢,自是比谁都好。而且方才听她的言语,确实是位体贴善良的女子。”   邱季深跟着点头:“是,是。”   此时系统才慢一拍地跳出来,同时弹出一个提示。   【目前任务: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   【任务描述:你偶遇了多年前的婢女。她与你年龄相当,曾是你最好的玩伴,可惜因家族变故,你二人无奈失散。多年后久别重逢,她是后宫美人,而你谎言缠身危机重重。你心中不由惶惶。   【目前进度:你尚不知她意图为何,对你是何态度,是善是恶,是念是恨。你只知道,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姑娘了。   【注:自古人心难捉摸,防人之心不可无。】   邱季深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发现没多少可用的信息。几条看似是提示的语句,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去理解,也可以有完全不同的释义。   系统如此恶劣,还经常玩偷换概念的埋坑手段,她不能想得太简单。   那边唐平章又兴致勃勃开口,叫邱季深不敢失神。   “对了,昨日我批阅奏章,有官员来报,说先前种下的吉贝已经丰收。不过因为是初次栽种,农户看护有误,错失了时机,导致吉贝与外邦运来的品质稍有差距,产量也低上许多,明年或可改善。他们已经将东西寄送过来,我认不清楚好坏,恰好五郎来了,我带你去看看?”   邱季深才想起来,问道:“是到收割的时节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看田官所写的记录,几个栽种的地方都有许多问题,只有京城附近的几块地还算不错。”唐平章说,“朝廷下旨要栽种,等敕令传到各地,因时间过短,田官未来得及准备,仓促就命农户种下了。之后请了专人去看,才说是地没选好,播种的时机也偏早了。之后青苗生了虫,又未能及时除虫。导致到了时间,还有许多吉贝子没有裂开,枝叶却是已经要枯了。”   邱季深凝重点头。   唐平章见此宽慰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田官有了经验,之后就好种植。虽然此次出来的吉贝较为劣质,但经你说的方法处理分拣过后,依旧可用。从各地官员回报的公文来看,都对最终的棉花很是满意。明年应该会有不错的成果。”   邱季深:“承陛下吉言。”   “走吧。”   唐平章走在前面,邱季深与叶疏陈稍后跟上。一群人朝着前殿赶去。   叶疏陈小心用手肘推了她一下,侧过头贴着她的耳朵说:“你方才做什么呢?竟敢盯着美人看。也是陛下不与你计较,否则就是死罪啊。”   “她曾经是——”邱季深压低声音,说道:“是侍奉我的婢女。”   叶疏陈眉毛一跳,说道:“难怪我说你二人表情都有异常,她肯定是认出你来了。”   邱季深说:“诚然是啊!”   二人皆是静思,同时用余光打量着前方的唐平章。   叶疏陈不解说:“怎会进宫做了美人呢?她该连见到陛下的机会都没有。”   邱季深说:“我当时自身难保,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这不再次相逢,就是这样的局面了吗?”   叶疏陈说:“你冷静一些,先忘了这事,莫要露出马脚。”   邱季深:“我、我是这样做的呀!”   叶疏陈颇为嫌弃地一瞥,心说你这表现可不如你所想。   “稍后赶紧找个理由走。别将陛下惹恼了。”邱季深懊恼道,“叫几位老狐狸给骗了,分明不是他们说的那般!”   叶疏陈:“我就说……”   邱季深:“不,你什么都没说!”   叶疏陈愤愤不平道:“你不要冤我,我平时骂他们骂得还少吗?”   邱季深:“……”有点道理。   片刻后,叶疏陈又说:“不过你说得不错,确实不要掺和的好。就当此次进宫,是来拜会玩乐一下。”   邱季深:“是。”   唐平章根本不是因为一时意气而罢朝,更加不是因为沉迷美色以致于不思正道。他方才话中刻意说了,昨日看了奏折,还在关心农务,也接见了几位臣子,依旧勤修朝政,并没有懈怠政务。所以故意不去上朝,只是要同官员对峙。   准确用词应该是博弈。   唐平章许久前就有自己掌权的想法,不过要么是多有顾忌不敢行动,要么是行至半路又怯懦而退,皆未能有所突破。这性格还被邱高叶三人私下议论过。   可即便他总是退缩,那股念头也从未消退。还随着不断的打击累积起来,成了一股执念。一旦谁成了那个火星过去点燃引线,他就要爆炸。   是的,无论谁都想长大。何况是一个立于世界之巅的君王。   掌权是他渴望强大、追逐强大的过程中不得不迈过的一步。这一步的代价,目前只是暗潮涌动,若是控制不好,可能就是森森白骨与流血千里。   谁也不想看见那样,可是又都不想退缩。   “到了。”   唐平章出声打断了他二人的遐想。宫人将还带着壳的棉花搬了上来。   邱季深与叶疏陈上前拿起,发现确实很干瘪,不够白也不够软,但成品比之桑麻,已是好上太多。   邱季深笑了下,说若是明年能见成效,就可以全国大范围推广了。唐平章也是如此认为。   等内销足够,就是外销。这意味着大量的金钱可以补贴朝政。   说到钱,唐平章随口提了朝堂上各派官员的分歧。虽然说得比较隐晦,但邱季深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怨怼。   基本都是关于国库银钱该怎样分配的争论,这些本就让人头疼,关键是唐平章想招纳贤士推动变革的话同样需要支持,他提出的举措却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过于烦躁的心情倾轧过来,叫他觉得自己帝王身份根本得不到尊重,臣子们不顾及他的颜面。   不能忍受。   前两年众人还会稍加迎合,可是今年穷啊,说起话来就不客气了。   唐平章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唐平章了,他的心思更加敏感了,人情世故也更加老练了,能猜得出老臣的言外之意,还能体会出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来。   这就叫双方之间用于粉饰太平的虚伪面快要被撕破。   邱季深甚至有些阴暗地猜测,是不是他身边有什么人在恶意挑唆他,才叫他往那般不合适的角度去想。   唐平章还问了他们,应该要如何回复老臣。   对于这些,二人无法给他建议。聊了一阵,便回去了,没有提早朝的事情。   邱季深跟叶疏陈离开,唐平章便整个人颓唐下来。他想到那二人说话也是支支吾吾,不敢直言,觉得自己一颗真心始终不能叫人相信,有了种被辜负的失望感。连何时回到后宫的也不知道。   楚歌坐在旁边,小心地擦拭着自己的木琴。   唐平章抬起眼,说道:“楚楚,你唱首曲子给我听听。”   “陛下现在没有听曲的闲情吧?”楚歌放下东西,走到他的身边,弯下身半坐在地上。然后抓起他的手,小心地握住,关切问道:“陛下,见了自己的朋友,为何还是不开心呢?”   楚歌的身上,带着一种可以叫人依靠的味道。也许是她说话的语调,也许是她多情的双眸,也或许,是她总是体贴亲近的动作。让他不自觉便软了下心肠。   楚歌像一个真心喜欢,诚心关切自己的人,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听他繁琐的叙说,然后表示心痛,给他怀抱。   有些他不能说出口的心思,她也可以感同身受一样地谅解。   虽然她不是唐平章见过最美的女人,却是唐平章见过最温柔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比任何肤浅的喜欢,都要高上一层。   唐平章遗憾说:“朋友……没有以前贴近了。总觉得邱五郎,已不是当初那个邱五郎。”   “因为陛下,也不再是以前的陛下。”楚歌将头枕在他的腿上道,“陛下披泽四方,远近毕清,百姓感念您的恩情。可对他们来说,您高高在上,仰不可及,他们敬您,自然也畏您。我想,邱公子也是如此吧。”   唐平章说:“我早就告诉过他,我们还是朋友,是兄弟!”   楚歌说:“陛下,您其实知道,他会忠良辅弼您,会竭诚效忠您,是您可以全然信任的人,既然如此,请原谅他内敛与含蓄。邱公子是一个遵守君臣之道的人,陛下,他不像您一样身份尊贵,始终不能这样潇洒吧。”   唐平章惆怅道:   “其实我也明白,不是所谓的潇洒。”   楚歌:“陛下……”   “陛下。”宫人小声禀报道,“太后请见。”   楚歌立即站起来,退到他的身后。   唐平章却没有立即让人请太后进来,目光中带着犹豫,迷惘道:“朕应该……朕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他转过身,看着楚歌,问道:“若你有一件想做,却又不敢出错的事,你敢怎么办?若你身边的人都不要你去做,你又该怎么办?”   楚歌低下头,一副歉意又惶恐的模样。   唐平章见此叹说:“罢了,问你也是为难在你。”   “陛下的忧愁,妾不知该如何宽解。不过妾曾听人说,‘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凡事只有做过,才能知晓良善。也只有做过,才能知晓对错。”楚歌跪下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妾位卑,不敢妄言,随口胡说一句,忘陛下不要介怀。”   唐平章说:“你先下去吧。将太后请进来。”   楚歌又施一礼,背着身快速退下。此时太后早已无视了守备,在宫人搀扶下走进殿中。   二人在门边相遇,太后多看了她一眼。   唐平章唤道:“太后。”   太后问:“老身多嘴问一句,陛下为何不去上朝?”   “宫人服侍不力,老身竟不知道。”太后走近问,“那今日身体舒适了吗?”   唐平章说:“今日还是身体不适。”   太后愣了下。   唐平章走回到书桌后面,提着衣摆端正坐下。二人隔着中间的走道,远远对视。   那眼神中带着不服输的倔强,一种她从未想过会在唐平章身上看见的东西。   太后抬手,屏退身边所有的宫人。   “陛下是有什么话,想跟老身说?”   唐平章说:“朕……没有。”   太后知道,眼前这个谨小慎微的男人,他要开始反抗自己了。当这位天下至尊决定不再蛰伏,那紧跟着的便是水浪滔天。   这是她亲手曾经洒下的种子,如今已不容许她的存在。   太后走到旁边,搭着扶手坐下。   她早有这样的准备,也并未想过要把持朝政独揽大权,毕竟她已经老了,身边再没有值得叫她疯狂图谋的人。   她的仇恨多年前已经得报,她已经做了世上最尊贵最成功的女人。今后也会如此,直到她死去。   可当她看见当初那个年幼怯懦的少年,长成了一位不再单纯不再弱小的青年,才突然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   但,现在还不是她要放弃的时候。还远远不是。   他的想法没有错,可是他的方法错了。他还是一个这样冲动的人,怎么能放手让他闯荡呢? 第64章 楚歌   殿中的一老一少就这样目视对峙。   大梁地位最尊贵的两个人,此刻用最生疏的方法,猜测着对方的内心。   他们中总有一个人要先开这个口。唐平章自己有诉求,于是先委婉托出。   事情真正的起因,并不单单是因为府库中的银两,争执也不只是为了钱那么简单。是朝中有一个重要的官职出现了空缺,那个职位影响重大,实权在握,唐平章想亲自指派官员前去任命。   可是朝堂中各派官员都有自己想推举的人选,这样一场利益争夺战中,各方争论不休,唯一的共识就是不认同陛下的提议。   唐平章不想再傀儡似地任命一位自己不能全然相信的官员,既然臣子们都不同意,不肯叫他上场,他干脆连裁判也不愿意做了。   太后闭着眼睛沉思。   唐平章还少有在她面前这样任性的时候。   当一个由自己掌控的人出现了巨大改变时,总是会有些慌张的。会不由自主地想着是否是他身边的人给予了他这种改变。   太后就是如此。   她几乎是看着唐平章长大,不说有感情,起码足够熟悉。现在唐平章执意要求自己任命官员,想要慢慢将权柄握到自己的手上,甚至不惜以上朝来进行要挟。   整件事情听起来是如此的荒诞。   也是,他没有筹码,只能如此了。看似莽撞无知,但这已是他最有用的手段。因为他不想继续等待。他知道官员与自己,比他更不能容忍这种荒诞。   太后在感到气愤之前,首先冒出的情感是可笑。   是的,是可笑。   像一个幼小的孩子非要穿着大人的衣服一样,显出的是与他表象不符的幼稚作为。   可你还得宠着他,因为大梁皇室能承袭大统的男性血脉,只有他一个了。皇后生下皇子,可还太小,她又已两鬓发白,坚持不了太久。皇帝只有一个唐平章,也只能是一个唐平章。   太后轻笑道:“陛下说的,自然是有道理。”   这是一个没有疑问的答案。   太后好生安慰了唐平章,给了他允诺,一副亲切的模样,让他明日就去上朝。转头离开后,直接跟身边的宫人吩咐了三件事。   一是去查清楚歌的来历。她过往的种种、所有的经历、朋友,以及能查到的一切。   二是以皇后身体不适为由,请她与小皇子到后殿暂住养病。   三是去找了唐平章坚持举荐的那位官员,见了他一面之后,送他离开了。   小小的风波过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平静。   ·   邱季深在宫中回来之后,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去跟项信先仔细打听了,才知道前殿的事情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那不是她一个技术工,和叶疏陈一个掉线玩家可以参和的事。   项信先也再三提醒,如今最好是不要妄加评断,言多必失。不得罪陛下,就是得罪权臣。陛下既然没逼着他们站队,他们千万别急着找死。   对于求生欲这种事情,邱季深已经修炼到了满级,不需要项信先几次强调也知道合适的分寸。何况她两遍都不支持,那可能上去表态?   现在初看是唐平章赢了,他终于在一个重要的岗位上安插了一个自己的人,邱季深却觉得不然。   人就是最大的变数啊!人永远不能只像颗棋子一样任你摆布,他会为了利益倒戈,为了利益伪装。当唐平章毫无防备地相信某一个人时候,他就已经要输了。   祖龙那样聪明又紧迫的人,为了夺到实权,都用了两年多的时候来做准备。唐平章哪能一时兴起就莽撞动手?而且靠着罢朝威胁来展示硬气就更可笑了。   一个错误的开端,只会让他走向一个错误的终点。   不过现在叫邱季深担忧的,并不是唐平章尚不自知的错误举动,而是叶疏陈从宫中给她带过来的消息。   叶疏陈先前担心楚歌的突然出现会是一种阴谋,毕竟这实在是太过巧合。   任谁遭逢骤变,都有变态的可能,楚歌这几年的日子显然过得极其窘迫,他不禅以此进行猜测。   只要楚歌心生歹意,凭她如今的身份,自有千百种可以杀人的办法。即便不亲自动手,在唐平章耳边蛊惑两句,也无法确保唐平章不受影响。   于是叶疏陈叫宫中旧时的兄弟帮他多留意。有了什么消息,告知他一句,好早做准备。   不过楚歌毕竟是后宫美人,即便是千牛卫也不得随意会面,那人多有顾虑,不能帮他太多。   迟了好几日,对方才来给他透露口风,说是太后正在查楚歌一切相关的事。楚歌原先所在歌坊的所有管事,都被查问过了。   这是绝对不行的!   叶疏陈知道这家人的事根本不能深挖,不定以什么方式就能牵扯出陈年往事来。   必须得提醒楚歌注意,免入了太后下的套。   邱季深琢磨道:“我是要自己再进宫一趟,去提醒她……”   “你可别了!你进宫就能见得到她吗?陛下根本不会给你与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你要记得,你与她只是普通的臣子与妃嫔的关系。”叶疏陈说,“若只是捎带句话,我让人帮你试试,应该是可以的。你最好早做防备,我觉得那个楚歌出现得不简单。你要做得下决定才好。”   邱季深点头。   ·   年轻的千牛卫目视前方,听着身后传来的笑谈声无奈地闭上眼睛。他不知怎么就被叶疏陈拜托了这件苦差事,烦恼不已。   陛下的确经常来楚歌的院落,他也经常遇上这位美人,却从未有过近身或独处的机会。自古侍卫与后妃就是叫人生疑的对象,他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在后宫走动频繁,自然更加害怕这样的传闻。   若是可以,他一定一辈子绕着这些女人走。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思考该如何状似无意地上前提醒楚歌。   他真是不应该答应叶疏陈那厮的请求。   千牛卫微微偏了下头,听楚歌抱着木琴,开始弹唱地方的民谣。   殿内只剩下她婉转的歌声。   诚然来讲,若要比对的话,楚歌长得不算国色天香,琴技比不过宫中最出色的琴师,才华比不过从小锦衣玉食的贵人,歌唱的声音不算多动人心扉,也已过了少女最可人的年华。   这是一位美人,却不是一位可以叫人颠倒疯狂的美人,偏偏陛下对她痴迷得很。   真是不明白。   大抵后宫中所有人,都同他一样不明白。她们或许正坐在自己的殿中,嫉恨地咬着牙怨怼不平。   如此一来,楚歌被人深查,不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吗?不是太后也会是皇后,不是皇后还会有四妃。哪里需要什么人去提醒?   那就……那就算了吧?   千牛卫说服了自己,自我安慰地笑了一下,此时宫人小步跑来,通报道:   “陛下,项寺丞在宫外求见。”   殿中的琴声夏然而止,似是受惊后手指用力按偏了琴弦。   唐平章偏过头,困惑道:“朕并未宣召他啊。”   宫人:“奴婢前去回禀项寺丞。”   唐平章想了想,又叫住宫人道:“罢了,你叫他进来吧,去书房等朕,朕也回了。”   宫人立即小跑着过去传令。   ·   项信先已经被指引抵达,等在书房外了,唐平章才赶回来。   项信先远远便躬身行礼道:“陛下。”   唐平章走到他身前,抬手虚扶,笑问:“项寺丞前来,是有何事要禀?”   项信先答说:“父亲身体不适,请臣将公文代为呈上。”   唐平章拉着他一起入内,笑说:“既然恰巧你在这时来了,说明你有口福,外邦新上供了一些水果,你稍后可带回家去与项卿一道享用。”   项信先忙道:“谢陛下恩赏。”   既然没有正事,唐平章便将舍人屏退,与项信先私下闲聊,想从中试探项父的口风。   项父是尚书左丞,位同六部侍郎,还曾任过别州刺史,对朝廷风向把握一向准确。唐平章拿捏不准,想从他这里得个参考。   可项信先比唐平章更为圆滑。他为人虽有些一板一眼,却是在项父手把手教导下成长起来的,绝不愚钝。说话滴水不漏,关键处都敷衍了过去。   唐平章觉得没意思。   正想就这样散了,门外又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唐平章喊人进来一问,才知道是楚歌非要入内,与门口的侍卫起了争执。   唐平章冷下脸,训斥道:“楚歌,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莫非不知朕在商议政事?缘何打扰?”   楚歌快步上前,跪到他的面前,只低声啜泣,不发一言。   唐平章见状,又软了下来,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项信先也识趣道:“臣告退。”   “项寺丞!”楚歌却止住哭声,突然出声说:“请项寺丞留步。妾有冤情要诉。”   唐平章说:“你这是怎么了?”   楚歌抬手擦着眼泪。   唐平章叹说:“你要伸冤,不是大理寺的事。”   楚歌:“就是与项寺丞有关。”   唐平章的目光狐疑在二人之间转动。项信先忙道:“臣是第一次见到贵人,以往并不相识!”   唐平章烦躁地挥了下手:“尔等都先退下。”   宫人与侍卫如潮水般退出了房门,顺手将屋门掩上。只剩下两位千牛卫,还守在唐平章的不远处。   唐平章问:“你如此有失礼数,究竟所为何事?”   楚歌站了起来,朝着项信先步步走近。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   “所为……”   楚歌唇中刚吐出两个含糊的字节,就突然发难,抬手抽出了自己的发簪,刺到项信先的颈边,并用力顶住。   项信先头微微后仰,避开角度以免让她,同时用余光打量着她的脸色。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反倒是项信先显得最为淡定。   侍卫当即想要上前,被项信先一个眼神示意,迟疑地顿在原地。   唐平章说不清楚是惊讶多一分还是惊吓多一分,他愤然拂袖,上前道:“楚歌!你疯了罢!你这是死罪!”   纵然项信先不是一个魁梧大汉,楚歌站在他旁边依旧显得瘦弱单薄。手中捏着的发簪更是不住发颤,没有丝毫威胁的魄力,甚至神情看着比项信先还要害怕,似乎此时被扼住喉咙的人其实是她。   项信先始终不动声色。   他心底也觉得这女子出现得太过蹊跷,直觉叫他觉得对方的眼神中总带着些奇怪的情绪,远不如她表现得这般单纯。   且从她出现之后,陛下就开始变得偏激冲动起来。力排众议选拔官员,屡次驳回各部奏章,同太后争持生隙……种种举动,都与以往低调优柔的唐平章有所异常。   此时楚歌抵住他的脖子,也根本没有用力,只要他稍加挣脱,就能马上逃开。   对方分明是故意在做样子,项信先就故意不做声响,想看她之后要如何应对。   “陛下!”   楚歌先哭了出来。   “陛下早问过我,是何来历,我却只说了一半。楚歌出身卑贱,自幼与父母离散,至今不知双亲身在何处。本该早早饿死街头,幸得老爷夫人垂怜,将我领回府中。他二人不弃我出身,待我如亲女,赐我楚姓,教我识字,是真真品性高洁之人。克己奉公,德厚流光,是楚歌的在世恩人。”   唐平章:“你是说你歌坊的……”   “不!”楚歌大声打断道,“是前江南道观察使,楚使君!他一家满门……如今满门皆亡。我侥幸逃出,被卖入了歌坊,才苟活至今日。如今楚家,恐怕只剩我一人。我残喘度日,就是为有一天,能将真相公之于众。不想,有朝一日,竟真遇上了陛下。不知该说是,上天垂爱?”   唐平章倒吸一口凉气。   楚家覆灭已经是他上位之前的事了。当时他不过是个无人关心的落魄皇子,并不了解天下形势,不知道这位观察使是什么人,有什么地位什么职权,是犯何罪而死。   在他登基之后,所有的案情都被按下,无人提及,更无人为之伸冤,所以他并不知晓发生过什么。   楚歌激动起来,手中的发簪也握得紧了一些:“当初冤我楚家的人,就是老爷亲自提拔上来的,项刺史。就是他父亲!”   项信先瞳孔放大,快速反驳道:“这不可能!”   楚歌说:“怎么不可能?你尽可以回去问你父亲!叫他扪心自问,当初都做了些什么!”   项信先浑身僵硬,再不复之前的淡定:“你胡说!”   唐平章嘴唇张了张,不知该如何评判,只能道:“你莫要做傻事。无论如何,此事都与项寺丞无关!”   “我知道……我也知道……”   楚歌手臂渐渐脱力软下,几要泣不成声。   “陛下,当初我不敢言明,是怕叫陛下误会,以为我是别有所图。也怕叫陛下知晓我的身份,就会论罪于我。敢有欺瞒,自知重罪,唯对陛下有愧,日夜难安。可如今我不怕了,这命是老爷救我的,能还与他,也是应该。亏欠陛下的,只能等楚歌来世再报。我眼见仇人之子站在面前,却不该罔视……”   她说着高高举起发簪,却不是朝着项信先刺下,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脖子。闭着眼睛,决心赴死。   唐平章吓得神魂聚散,叫道:“楚歌!”   项信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摔到地上。   那根发簪终于摔远而去。   唐平章又用脚踢了一把,匆忙过去把她扶起。   楚歌摇着头道:“我这般……这般无用之人,总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欺瞒了陛下。陛下一定厌恶我了吧?”   “朕勿需你来揣测朕的心意!”唐平章说,“朕就明白地告诉你,不是!”   楚歌反手抓着他的手臂,犹如抓着落水时的支撑。   “我骗了您陛下,纵然未有恶意,依旧欺骗了您。若太后知晓我的来历与作为,定然不会允我留在您的身边。那楚歌了无生趣,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楚歌看着他的眼睛,恳求说:“陛下,请您给我留个最后的体面。”   唐平章低头,看着怀中的人良久,嘴里坚定地吐出两个字。   “不行!” 第65章 楚氏   目睹了一切的千牛卫有点懵逼,只能深埋着头不敢作声。   他默默看着唐平章将楚歌带回后宫,又看着项信先深受震撼地离开。这场闹剧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中止,缺失了下半场的剧情。   事发之时,殿中加上侍卫,才五个人,都是口风禁实之辈。唐平章下令封口,自然无人敢在外乱嚼口舌。   只要陛下不追究的话,恐怕就是无事发生了。   如果他不知道太后正在追查楚歌的来历,或许不会那样阴暗地设想,可偏偏叶疏陈叫他多加留意楚歌的事,他便下意识地觉得此女不简单。   叶疏陈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尤其是对女人。   若非要细思,简直令人七月生寒。这下他也不确定楚歌今日行为,究竟是情难自禁,还是刻意以攻为守。   不过,真相如何都不是他能置喙的,他还是想当做与自己无关。   今日散值离宫之后,千牛卫绕路去了高家小院,想将殿中发生的荒诞事告知叶疏陈,算是对他的嘱托做一个交代。   只是他还年轻,也惜命,实在不想跟后宫的诡谲手段沾上关系。怕见到叶疏陈之后,对方又给他交代什么任务过来。他是真的怕了,决心暂且避避。于是直接用纸包了石头,直接从墙头丢进去,然后撒腿就撤。   那丢进来的石头带了点暗劲儿,大约是怕叶疏陈发现不了,所以砸得特别用力。   “暗器”飞进来的时候,邱季深正坐在院子中算账,好歹没被误伤,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观察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才抱着脑袋去将东西捡起来。   纸张的字迹写得很是潦草,显然落笔的主人心绪并不平静,勉强将事情写清楚,纸上已经没有空隙。   “项信先……”邱季深拿着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尤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这是巧合还是真的……”   正入神,手中的东西突然被人抽走。   叶疏陈拿过后在手中粗粗扫了眼,然后将东西对折,直接撕了个干净。   邱季深讷讷看着他。   “所以……你总是不赞同我跟项信先往来。”   “若是可以,我不赞同你跟朝廷中的任何人往来。能混迹官场的,没几个是你认为的那种好人。他们跟你都不一样。”叶疏陈说,“邱季深,我只想跟你过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   邱季深问:“你觉得现在平静吗?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平静吗?”   叶疏陈嘴唇张了张,最后说道:“我只知道若是要追究,它就永远都不可能平静了。所以和恩即便,即便恨意滔天,依旧什么都没做。这是一个残酷的真相,残酷到他无论怎么选,都会是一个错。那他还是希望,你可以不要同他一样,为这段所谓的纠葛所折磨。”   邱季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认真道:“那我想知道,这段所谓的纠葛背后,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沉冤难雪?”   叶疏陈似是迟疑,脸上苦涩一笑。   “和恩说得对,我是会后悔。从他告诉我所谓的苦衷开始,从我遇见你开始,从我关心你开始。果然世事不会这样轻易饶人,或许当初就该让你跟他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楚歌竟然会出现。”   邱季深说:“可我留在京城,就是为了寻找真相。”   她根本出不了京城啊!   他目光飘向远处:“好多年前的事了,京城没什么人敢提起。当初我奉命去找失踪的‘邱季深’,在荒野见遇到了一片残碑。那里还有人,记得当初辉煌一时的楚氏……”   ·   “项兄,项兄你究竟在找什么?”   梁渊弘提着灯,站在门口,替他望风。   “从宫中回来起便见你神色不对,慌慌张张地翻找陈旧卷宗。可你究竟在找什么?”   项信先没有回答,半蹲着身,一份一份地查阅。   梁渊弘紧张说:“明日再查不行吗?叫人发现是要重罚的。”   项信先说:“你先回吧,我稍后关门。”   “那我哪能不陪你?好似我怕了一样。”梁渊弘说,“你说出来,兴许我能记得呢?”   项信先的身形掩在黑暗中,单手虚按着书柜,说道:“是我私事,兴许不了。”   大理寺的卷宗都是分类保存的,照着楚歌所说,早该已经翻到。除非这是朝廷的密卷,由大理寺卿例外保存。或者是根本未被记录在案。   “你不会还在查楚偃吧?你先前不是说不查他了吗?”梁渊弘小心合上门,跟在他身后道:“单凭一个名字,你怎能在大理寺的卷宗里找出他的来历?你先前已经翻过,没有就是没有,兴许大理寺都根本没有受理过那人的案子!他究竟是谁,你从哪里得来的名字。”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只是巧合,还是真如我所想得……那般可怖。”   项信先的手按在膝盖上,手心湿润一片,全是汗渍。嘴里呢喃自语道:“楚偃……江南道观察使。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关系。”   和恩当初给他这个名字,是故意想引他去查这桩旧案,还是确实,因为与楚家的人有关系?   如今再回忆和恩当时的语气,对方说他如果知道真相反而会后悔,摆明了是别有所指。   一旦这样想,他心中便有个地方叫他恐惧得发抖。   他父亲是那样的人吗?   绝不可能!   梁渊弘竖着耳朵,听到了一句,说道:“当年的江南道观察使,我知道,拥兵自重,盛极一时。你是说楚涵英吧?”   项信先扭过头,灼灼地看着他。   梁渊弘见他这番表情,便继续说下去:“不过我也只是听我父亲偶尔提起过,具体不知。你莫非不知道?此事不与你父亲有关吗?”   项信先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有何关系?”   “楚氏百年基业都在江南,根深叶茂,兵力强装,堪称一手遮天。据说在百姓间也很有威望,因此渐渐忘了本分,起了不臣之心。准备趁先帝病重时发难,正是项左丞及时告发,带兵剿灭反贼,才稳了天下太平。”   梁渊弘说到此处,也是唏嘘不已。喟叹了一声,继续道:“彼时天下各地都有势力蠢蠢欲动,为表威慑,先夺人心,于是都未将罪人压去京城审解,直接斩首以儆效尤。”   项信先嘴唇翕动,眸光发暗:“是先帝下的令?”   梁渊弘说:“应该不算是。当时先帝已经病重,无法理事,应该太后听政后代为下的旨意。”   梁渊弘未发现他的不对,将灯摆到桌上,说:“我听我父亲说,楚家上下,凡沾亲带故的,一律问斩,连同他身边的官员幕僚,也以同谋处置。里里外外,各种清洗,长达一个多月,死了足有一万多人吧。从此江南道,真的变了天,再没人敢提一个‘楚’字。也正是因为太后这般狠心,叫臣子生了惧意,最后在国公等人的参奏下,将陛下扶持上位,从她手中换下了兵权,才勉强压下声音。”   项信先喉结滚动,已觉得脑子开始发晕。   “是真的吗?”   梁渊弘:“你说什么是真的?”   项信先问:“楚氏意图谋反,是不是真的?”   “这我怎么知道?”梁渊弘迟疑着说了句,念及项信先的身份,尽量委婉地说道:“想必事情不那么简单,不是你我可以轻易议论的。听说先帝还康健时,极为宠爱楚贵妃。”   项信先一凛:“楚贵妃?”   “虽不是使君的嫡女,却也的的确确是楚家人。楚贵妃与陛下南游中,诞下一位皇子,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殿下推落水中。我听说事情曾闹得很大。不久后皇子与楚贵妃都因风寒去了……太后也因此受了严重的责罚。”梁渊弘含糊说,“太后不受先帝宠爱……太子又英年早逝,想必她是很痛苦的。双方之间确有旧仇,交恶也是合情合理,当时正逢时局大乱,谁先动手都有可能。不过往事如何,我等小辈,如何能断言?”   项信先神情变化莫测。   “项兄你想知道,回去问问项左丞就最清楚了。”梁渊弘说完自打嘴巴,“不不不,我真是瞎出主意。那么多年的事了,又与你我无关,还是不要问了。楚偃又或是谁,暂且不要管。大理寺还有诸多案件未决……”   他说着声音渐小,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   梁渊弘小心道:“项兄,你的眼神有些渗人。这样的表情是做什么?”   项信先回神,直接从门口冲了出去。   梁渊弘急忙叫道:“项兄!项兄你是要去哪里!” 第66章 报仇   邱季深静坐许久思考,实难接受。   她没想到之前太后说过的,那个被她视做姐妹却对她反加陷害的人,竟然就是楚家人。没想到这段恩怨过了几十年,依旧无法结束。更没想到“邱季深”这个名字背后的身份如此令人尴尬。   命运兜兜转转,最后连成了一个怪圈。   只是不知道,太后之后清理楚家,是因为余恨难消,还是别有隐情。太后那位早逝的孩子,又是怎样去世的。   天色已晚,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因为有了困意,邱季深还是放下手中的笔,准备过去熄灭烛火。   她走到窗边,听见外面传来了二人压着声音的细语。那语调过轻,像是幻觉,可又总在她以为是错觉的时候重新响起,似乎就不远处的院落之外。   黑夜中谁会立在她的门外?   邱季深起了身鸡皮疙瘩,提着蜡烛推门出去,想看看是何人在她这里故弄玄虚。   靠得近了,果然声音能听得清楚一点,有一男子在不停地喊着“项兄项兄”,声音异常耳熟。   不是项信先与梁渊弘又能是谁?   “嘎吱”拉长的开门声响起,门外两人都噤了声。   邱季深迈出一条腿,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张望。   “他怎么老是跟我晚上见面?还每次都来吓我。”   邱季深嘀咕了一句,正想问问他二人要做什么,项信先却转身跑了。   梁渊弘当即跟着追去,顾不得跟邱季深招呼。   邱季深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喊了声:“喂……”   还好他走得快,不然邱季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曾经他们算不算朋友不知道,可是往后,怕是再也不能相交了。   邱季深惆怅地叹了口气。   项信先此人分明是不坏的,或者该说,是一位颇有意气与原则的青年郎。可世事有时就是如此,像非逼着你向恶似的,将后路全部堵死,只留一个不可兼得的残酷选择。   不知道今后,项信先还能否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项信先。   ·   因叫这事闷得没有心情,邱季深都不想上班了。   还好工部最近也没什么能用得到她的地方,她就跟署中同事交换了工作时间,在家里先休息两天。   她坐在屋里,小心整理近段时间高吟远寄给她的信件。   高吟远写信一般是报喜不报忧,可信件中还是会稍加描述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有些就是因为生产力低下而产生的问题。邱季深虽然了解不多,但还是可以根据细节分析,找些力所能及又无伤大雅的小事做做。用笔记录下来,届时再寄给高吟远。   早晨的时候,叶疏陈收拾了一番光彩出门,未说是因为什么事,那大可能是会回来吃饭的。果然临近饭点,外面就传来开关门的动静。   邱季深喊了句“叶疏陈”,让他去帮忙淘米煮饭。   脚步声渐渐靠近,随后门外人直接走了进来。   邱季深以为是叶疏陈,头也没回地说道:“大哥你记得敲门,我还没说能进来啊。”   紧跟着她鼻间闻到一股香粉的味道。   没来得及回头,身后人已经扑了过来,然后伸手从背后拥住了她。   “卧槽!卧槽卧槽!”   邱季深一个激灵,吓得多年口癖都跑了出来。手肘朝后一撞,快速将人甩脱。   凳子翻倒,她也转过了身,发现来人竟然是楚歌。   “你怎么会在这里?”邱季深惊魂未定道,“你怎么出来了?”   楚歌将衣袖整理了一下,说:“我跟陛下说我思念友人,想出来见见歌坊的朋友。他看我郁郁不乐,实在没有精神,就答应了。”   话音落闭,二人便断了谈话。   邱季深面对楚歌有一丝尴尬。她忙上前将椅子扶好,回过头朝对方友善地笑了下。然后便是抓耳挠腮。   楚歌的表情就比她复杂多了。   “我也不知道现在该跟你说什么。似乎问什么都不合适。”邱季深说,“你竟成了歌姬,后又成了美人。”   “我见到你的时候,也是何其惊讶?”楚歌说,“我还以为四处传名的邱五郎,是真的邱五郎,可怜我们楚家人都因他罹难,他还潇洒地活着。没想到‘他’却成了你,你竟还活着。我是说太好了,你活着就好,这样我也能有一件事,去向夫人老爷交代。不然死后,去了地府,也无颜面见他们。”   邱季深对她的记忆没有那么深厚,也无法代入她二人劫后重生的那种庆幸。不过不需要她多回应,楚歌已是激动。   楚歌并不生疏,抬手摸上她的脸,脉脉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可怜的二……二郎,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邱季深:“……”   她怎么了,这不挺好的吗?   “见你如今这样,我真是心疼。”楚歌伤怀道,“你独自留在京城,担着这些事,整日受怕,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我想到你过的日子,就觉得难过。我的二郎,你今后可怎么办?”   邱季深说不出一个“不”字。   原身的确是很苦的吧,尤其是精神上的压力。   楚歌抱着她又是一阵痛哭。   “你也要同我一样,一辈子毁在这种地方吗?我一个人已是够了,楚家的血脉万万不能就此断送。”楚歌咬牙切齿说,“都是那姓项的害我等至此。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等这一日。上天定是听见了我的请求,才叫我遇到陛下。我纵是粉身碎骨,也要那虚伪小人,将往日亏欠的,都奉还回来!”   邱季深说:“楚姐姐,这几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不要问我,二郎,我不想同你说这些,叫你讨厌我。”楚歌摇头,又望着她说:“我想到我前几日看见的项氏公子的模样,再想到你如今的处境,便是如何也忿忿不平。你本该是无忧无虑,同他一般光彩夺目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有两个孩子,一家和乐了。可如今你……何时才能是个头啊!你岂能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邱季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知道她在可惜什么,却并不惋惜地说:“可我不羡慕那样的生活,我现在就好。你不觉得我现在多了两分潇洒跟自由吗?”   “不要自欺欺人,我就是个女人,我能不明白吗?”楚歌挽起她的手,上面是粗糙的老茧,以及尚未好全的几条伤疤:“看看你如今住的地方,再想想你如今的生活。这本不是你该受的。再看看那项公子,他父亲的无耻,为他博来了今日!”   邱季深说:“项信先吗?他其实不是一个坏人。”   楚歌放开她,问道:“他是你的朋友吗?”   邱季深迟疑了下,点头道:“算是。”   “你不要和他做朋友。”楚歌说,“你若知道他是什么人,一定也会痛恨他的。他不是个坏人又怎样?天下间有多少人是大恶之徒?他今日的地位,享受过的生活,他活着的每一日,得到过的每一件东西,都跟他父亲有脱不开干系。既然如此,他好与坏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不无辜啊!”   邱季深听出了她话中的涛涛恨意,问道:“姐姐,那你是打算怎样做?”   “自然是报仇。”楚歌说,“为老爷为夫人,为您,还有我那过往不堪入目的十几年。不能这样过去!”   “报仇这两个字真的好可怕。”邱季深半真半假地说道,“整日念着报仇,母亲甚至险些掐死我。若真要报仇,要死多少人呢?这究竟算是错呢,还是不是?我一细想,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歌说:“二郎,你不明白。天下间的事就是如此。你居于弱势,别人就可以对你任打任杀。就算你不报仇,他们也要对你赶尽杀绝。你没有旁的办法。”   邱季深心绪复杂,知道她说得是对的,是无可奈何,也是走投无路。   “等太后知道我是谁,她是一定要杀我的。而若是你露了风声,只会比我危险百倍,你对她心软,她会对你心软吗?”楚歌垂下眼眸说,“陛下也救不了你,他们就是能如此轻易地伤害你。害怕是毫无用处的,我受够了,宁愿叫他人来怕我。这就是世道啊。”   邱季深讷讷道:“我能明白,能明白你……”   “那个人呢?”楚歌又问,“他还活着吗?”   邱季深告诉她道:“他……活着,参悟大道去了。”   “求道去了?”楚歌嗤笑一声,“他自己的大道悟清楚了吗?装作若无其事,不负责任地离开,求的是什么道?苟延残喘之道?”   邱季深不得不说:“我苛责不了他,若是只能在逃避与满手血腥上选,我也选逃避。”   “可他从未选过!他甚至从未去拼过!他早早就做了抉择,逃了。”楚歌激动说,“一切是因他们而起啊,他怎能袖手旁观呢?他怎能如此?”   楚歌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活路也没有,死路也没有,强撑到了今日,他怎么能这样呢?我不同意!”   邱季深只能抱住她,给她些许安慰。   “楚姐姐,你既然知道内情,那请你告诉我,父亲母亲,究竟是否如昭告的罪名那般,起了图谋之心?”   “二郎你该相信他们,老爷夫人是无辜的!”楚歌说着撇过头,“楚家根深叶茂,人丁兴盛,楚贵妃就是旁系的人。就是他们做错了事,怎能算到老爷的头上?”   邱季深追问:“譬如是做错什么事?”   窗户叫人敲了下,似乎是石头弹在窗柩上。   楚歌慌忙说:“二郎,时间不多,我要走了,外面还有人在等我。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来见你。其余的事你不要阻我,我心意已决。但你要相信我,我会叫你活下去的。”   她说着戴上幂篱,用白纱遮住脸,径直走到门边。   邱季深跟在她身后,送她出去。直到她拐过小巷,不见了踪迹,才回到院中。   抬起头,见叶疏陈就坐在墙头。   叶疏陈手里抛着一块细碎的石子,目光落在巷道深处,说了一句:   “她很危险。” 第67章 坦诚   什么危不危险,邱季深差点就能听到了,只给叶疏陈坏了事。   她跺了下脚,抬手指向墙头那人。   叶疏陈轻巧跳下,一字一板道:“邱季深,我且问你。你若真要报仇,要找谁去报仇?假使一切尽如楚歌所说,你双亲是被迁怒的,是被冤枉的,项古山忘恩负义,是罪魁祸首,然后呢?你要杀他吗?”   “我没有这样说。”邱季深避开他的目光,“但如果他真的因此而死,我也只能说他一句活该。”   叶疏陈紧盯着她:“若真是如此,他是活该,可你们要报仇,不能只杀一个,因为当年作乱的,不独独是他。背后怂恿他的人,从旁协助他的人,他们不会允许你去杀他。你要报仇,只能连他们一起杀。楚歌有一个道理说得没错,有些事遇上了,就是不死不休,届时纵然你想喊停,他们也会赶尽杀绝。”   邱季深轻叹一气:“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要说道理,人人都懂得,只是不一定会依道理行事罢了。”   “我不是故意要说她坏话。”叶疏陈先行声明说,“但是楚歌这般肯定不行,她心中苦涩,只想着发泄,如今一无所有,可以全然不顾。你最好不要离她太近,受她影响。”   邱季深拽着自己的衣袖,闷闷往屋里走,小声说道:“你是觉得我分辨不了是非,还是觉得我会因为冲动而意气用事?都没有,我只是想求个明白罢了。”   “我是觉得你会折磨自己。”   邱季深回过头。   叶疏陈面露一丝怅然:“我太懂你了,邱季深,我太明白如今这样的感受。”   他往前走了一步:“我曾每日都想报仇,却又明白不可以,所以不停说服自己克制。时间长了,我已记不得我母亲的模样,也不记得她曾经对我的疼爱,唯有那股恨意跟无奈刻骨铭心,一旦听见她的名字,那恨便不断滋生,叫嚣着要让我失控,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乐趣,他人的关心、求好、妥协,我都看不进眼里,我只想他们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自私是本能,可圣人却要我克己复礼,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悔恨。”   邱季深说:“你已经很好了。你分明是个很好的人啊!”   “不要像我这样。”叶疏陈摇头,“许多事不去问不去追,不一定就是坏事。”   邱季深低下头沉吟片刻,说:“如果我哪天真的遇事想不明白了,我一定告诉你。”   ·   楚歌险些刺杀项信先的闹剧,并未传出去。项父那边没有任何的异常举动,说明项信先保守了秘密,并未告知项父。至于他私下有没有在调查案件,就无从得知了。   唐平章闲暇时还是会来楚歌这里坐坐,绝口不提她当日表现得出的异常,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偶尔言语间会委婉地宽慰她,并送她一些赏赐,可见他心中并未怪罪楚歌,反而对她颇为理解。   这一举动叫后宫众人眼红记恨,因为唐平章从未宠幸哪位妃子到这样失了分寸的地步,他在“礼”这一方面向来是循规蹈矩的,对太后的指令暗示也会如履薄冰地听从,唯独在楚歌的事上变得尤为任性,不听劝告,连那点门面都不屑于维持。   众人暗酸,心说不愧是歌坊出身的女人,在魅惑的手段上自是大家闺秀不可比拟。   但众人不知,他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并未有太多的旖旎风光,更多仅是寻常话谈。唐平章像是找到了一个能认真听他倾诉的知己,仅此而已。   一个能引为挚友的人,对帝王来说太难得了。何况他还是一位年轻的帝王,他害怕孤独。   不同与邱季深的疏离与敬畏,楚歌会谅解他、宽慰他、陪伴他。会温顺地依偎在他身边,同他一起伤怀。只要只言片语,就能说中他最隐晦的心事,让他觉得拥有那些寻常的情感,也不必觉得羞耻。   和风细雨的相伴,给他带来一种久违的放松。   这样一个人在你身边,任谁也是讨厌不起来的。   后宫的妃嫔都想着靠美色靠权势博取欢心,却忘记了,即便是一国君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越是用利益去牵引他,时间久了,他越会觉得厌恶。反倒是点点的真情,弥足珍贵。   日子不平不淡地推进着,楚歌等待着那股能掀起波澜的清风。她相信一定有人会来打破这份平静,一如他们当初所做的。   不过这一日,唐平章没来。楚歌捏着针静坐在殿中刺绣,绿色的丝线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慢慢勾勒出一株翠竹的轮廓。   随后表情古板的宫人来报,说是太后请她过去一叙。   楚歌将针线小心放下,半是强迫半是自愿地被他们带走。   前往太后寝宫的这段路,楚歌时常走动。虽然每次请见太后,都看不到好脸色,可礼数却不得懈怠。   太后喜静,又爱花,这一片大约就是宫中最艳丽又最清净的地方。远远便可以闻到几缕熟悉的清香。   但因为讨厌那人,连带着这股花香都叫她生厌。   宫人半途停在殿外,弯腰示意她独自进去。楚歌扫了一圈,见门口围绕着的一大群宫婢,里面的宫人应该是都被遣散了出来。   只有在谈要事时才会是这般阵仗。   楚歌竟不觉得害怕,反有了种等候许久终于落下的踏实感。她深吸一口气,走进殿中。   空气中燃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楚歌抬起头,发现唐平章在。皇后先前被太后强留在殿中暂住,此时也坐在一旁。   楚歌盈盈一礼,分别向几人问候。   太后不做应答,她只能那样低着头继续屈膝站着。   唐平章笑了下,说:“太后,何必再将她叫来?缘由孩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早向我坦白过,并无所谓欺瞒的事。若真要追究,该是孩儿有意隐瞒才是。主要是怕太后受不必要的惊吓。”   “陛下担忧老身会受惊吓,说明陛下心中其实知道不妥。”太后微阖着眼,不温不火道:“楚氏当年可是犯了谋逆之罪,先帝亲令从严惩处,所有亲信一律斩杀。虽说已过多年,故人已逝,可陛下也不能忘记先帝口训。楚歌如此来历,岂能留在宫中?”   唐平章说:“太后也说那已是陈年旧事,她当初尚且年幼不说,还只是一位婢女,与楚氏一案又有多大关联?十多年漂泊在外,已经是受够了她的惩罚。太后向来宽仁慈悲,想来不会追究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的错处。”   太后:“只要是为我大梁安稳,老身愿做这残暴之人。毕竟人心险恶,疏忽不得。”   唐平章:“何劳太后操心?孩儿心中谨记。”   二人对话的针对意味愈浓,殿中四人都察觉到了各自情绪正在缓慢失控。   皇后用力攥着手指,紧张地与楚歌对视了一眼。楚歌垂下眼皮,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唐平章与太后又争辩了两句,皆是不肯想让。   太后不由严厉起来,怒道:“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你为何非要维护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歌姬?”   唐平章说:“太后这话说得不在理。天下百姓更是万万,难道我想杀谁就可以杀谁吗?大梁自然是按律法行事的,楚歌无罪之有,孩儿自然帮她说话。”   太后厉声道:“危我大梁社稷之人,你说是该何罪?”   唐平章:“何来证据!楚歌不过一柔弱女子而已,真有那本事危及我大梁江山,我大梁又如何存至今日?”   太后愤而站起来:“陛下!”   “陛下!”   楚歌突然出声,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她深埋着头,语气决绝道:“妾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可若要叫陛下为难,唯有以死明志!”   唐平章还未对她的话回过味来,那道身影已经朝着最近的一根柱子飞奔而去。然后便是一声巨响,楚歌被撞击的力道冲击,后倒在地,连侍卫都阻止不及。   “楚歌!”   唐平章脸色瞬间煞白,快步过去查看。   太后终于有了一丝慌乱,喊道:“宣太医,快命人去宣太医!”   皇后连忙跑出门去,令宫人宣召太医,然后回来,将大门紧闭。   太后自然不是因为担忧楚歌的性命,只是如果楚歌今时因她逼迫而死,那她与唐平章之间,就真成了死结,再无转圜余地了。这不是她的本意。   只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这样的代价太不值得。   唐平章用胳膊垫在楚歌的脖子后方,将她小心护在自己怀中,低声叫唤她的名字。   楚歌睫毛微颤,然后睁开了眼睛,只是视线迷离,眼中蒙着一层水雾,不知在看向哪里。   她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陛下……”   “是我。”唐平章声音干哑道,“你先休息,不要说话。”   楚歌软软抓着他的手臂:“叫您失望了。我真是连死也做不好。”   唐平章替她把碎发挽去而后,看她这般模样止不住地心疼:“不要说这样的话。楚楚,你不知我心中对你该如何愧疚。”   “陛下。”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老身还有话与你说,先同我去后面细谈。皇后,麻烦照看着楚美人。”   唐平章回过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手背上被楚歌轻轻拍了两下,最后还是低头安慰几句,然后将人平躺放下。   太后见他反应,只觉得脑袋眩晕,用手扶了下额头,恼怒之余夹杂着可笑。   男人,总以为女人天真,却不知道有些女人的算计,他们就是修炼多少年都无法窥破。   太后转过身,带着唐平章去了后殿。   皇后迟疑片刻,上前查看楚歌的伤势。   这一撞确实不轻,她不忍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别着脸问:“你没事吧?”   “没事。”楚歌低着头说,“我知道,后宫就是这样的。纵然受再多的宠爱,也不得不受一些委屈。就如今日这般,多年前的往事,罪责已经以命相偿。最伤最痛的人是我,最慌最气的却是别人。因为这不是能讲道理的事,他们才不在乎你心中如何难过。”   皇后闻言不由看向她。   楚歌抬手将快要流入眼睛的血液拭去,额头上留下一道猩红色的擦痕,叫她原本柔弱的面庞多了一丝明艳。   楚歌笑了下,说:“不过,只要有陛下的宠爱,我就还能伸冤,能解释。在这个人人惊羡却冷漠残酷的后宫里,有一份可怜的自由。哪天陛下厌弃我,不喜欢我了,那才是真的委屈。无人再体会这一份委屈,一切都成了活该。”   皇后木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出声。   楚歌半依靠着柱子,说:“皇后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想必,不会明白我的可怜。”   皇后心说自己明白,该是她不明白自己的可怜才是。这样一想,心中便是无比的悲怆。   楚歌再可怜,还有唐平章为她抵抗太后,她相信那是因为真情。而自己落水时,唐平章可以为她说谎,却不能触怒太后。   楚歌的可怜尚有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同情,自己的可怜,却从不会被人理解。连她自己都大为厌弃。   怎会这样呢?   皇后未失神太久,里面两人就出来了。   看表情谈得并不愉快。   “将她带走。”太后语气生硬,又瞪着楚歌不善道:“你莫以为就这样算了,若有一日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出格之举,别问我对你为何狠下死手!”   皇后想将她扶起,楚歌虚手推却,自己站了起来。看着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地朝太后行了一礼。   “谢太后宽赦。妾当铭记太后恩情,今后谨言慎行,不叫太后为难。”   唐平章又过来扶她,楚歌却推拒了下,用眼神示意太后,说:“陛下,妾无碍,撞得不严重,已经能自己走动了。”   唐平章不信:“你这样的伤,如何能说不严重……你莫要强撑。”   太后心里明白,楚歌是在同她玩把戏,这样的腌臜手段,她年轻时见过不少回,偏偏回回有效。此事的关键早已不是楚歌,而是唐平章了,所以纵然她心中不快,也狠狠忍下。   真是……多少年,不曾体会过这样憋屈的感觉。   她嘴里的“滚”字也圆润地一圈,最后改成僵硬的“退下!”。   唐平章带着楚歌缓缓离开,太后余怒难消。她一扭头,发现身侧皇后受惊般得缩了下脖子,然后又恢复了那副默不吭声的模样。   当初觉得这姑娘娴静可人,配上唐平章内敛怯懦正好,如今看来,不就是没出息吗?   “人人都要叫你一声皇后殿下,可你竟叫一个歌姬爬到你的头上去!你莫非真要跟她姐妹相称?”   太后忍不住斥责道,“你来我这里多少日了,陛下可曾因为想念你而过来看过你?你可是后宫地位最尊贵的皇后,却是这般手段,今后该如何管理其他妃嫔?拿不出皇后该有的魄力来,谁人还会再听你的话?”   皇后连声点头应是。   太后:“如今陛下还念着你生育皇子,可若是那楚歌也留下子嗣要怎么办?皇后啊皇后,你是该反思了!”   皇后眼眶发红,忍着点头。   太后是真的怒其不争,重叹一声,将外面的宫人招进来,转身回去休息。   ·   邱季深听闻楚歌受伤,已是一个月之后了。毕竟是后宫的消息,能传出来的还是鲜少。受伤的确切缘由不知,宫中都传是被太后罚了。   听闻时邱季深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担心楚歌会因为想要报仇而迷了心智,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可提心吊胆几个月,未听见什么奇怪传闻,楚歌就安静地待在后宫中,做一位恬静美人。仿佛之前的事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众人也当是一场闹剧很快略过,连闲谈都不想提及。   楚歌能保持理性,邱季深自然欣慰。可是邱季深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风暴下蕴藏的平静,如果是,风暴又会在什么时候来?   不过,邱季深的确闻到了一点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或许是她杞人忧天,但楚歌受伤的事,似乎撕破了帝王与太后多年来的虚假和平。那二人关系明显冰冷起来,最主要的利益矛盾,也渐渐显出端倪。   唐平章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以“寻常调动”为名,动太后扶持起来的外戚。虽然几次都是无足轻重的调任,还是惹了太后不快。   邱季深试着与人委婉打探,众人皆是避之不及,这样的反应更叫她确定,自己的猜测多半为真。   她不知道楚歌在里面贡献了多大的功劳,但推波助澜一定不少,不由感慨一句,耳边风的力量,实在是太伟大了。 第68章 解释   对帝王与太后的这一段争锋,朝臣们也很无奈。   如果可以,他们还是希望二人能继续共处,毕竟太后得势多年,在朝中根基稳固,两人互生嫌隙绝不是家事那样可以轻松解决的局面,必然会生出一些变数来。   他们能做的不多,就是站队。   既然是站队,那当然是要讲道理的。   楚歌的身份并未传开,毕竟太后也不希望当年的事再引人注意,所以众人只隐约地知道太后责罚了唐平章的一位美人,猜测是因为那女子出身低微,不得太后喜欢。   若是如此,他们实在很难帮太后说话。   唐平章毕竟姓唐,大梁是他的天下,如今他长大了,众人自然是要偏向他的。于是对唐平章背后做的手脚,皆是默契地选择地无视。   这一态度,无疑给唐平章增加了莫大的信心,同时也令相关的几位官员异常恼火,连太后也受到迁怒。   邱季深觉得,唐平章如果是想维持这样的态度,以达到慢慢蚕食的目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旦触及对方重要利益,肯定免不了要碰上正面对上,他要是不事先做好准备,恐怕会挨痛击。   可是到目前为止,没听说他联合了哪位握有实权的官员,更多都是在隔山观虎斗,静待时机。   邱季深还在难得地忧国忧民,关心国政,不想这茶余饭后的谈话焦点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那是一个平静的……不大平静的早晨,一阵铜锣声敲到了他们家门前。   邱季深跟叶疏陈昨夜因为要分析高吟远寄来的信件,顺道在院子里造作烧烤,睡得较晚,早上被锣鼓喧天给惊醒的时候,还躺在各自屋中。   邱季深先是被子裹住脑袋,想等对方过去,结果声音越发响亮,仿佛就停在耳边,徘徊不去,邱季深忍受不住,终是起身披上外衣,出门查看情况。   果然,一个百戏团就停在他们院前,热烈表演赚着吆喝。   那演出的队伍长长排开,足有四五十人,甚至蔓延到了街口。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大早起来做生意的货郎们,直接簇拥到了这个人多的地方,说不出的喧嚷。   一位领班模样的中年男人见她出来,从右手侧离队而出,一挥衣袖示意,唱谈的或耍把式的手艺人纷纷收声,等着听他开口。   现场立马安静。   中年男人笑着朝她一礼:“公子。”   邱季深衣着简陋,却受到万众瞩目,半晌回不过神来。她心虚地捂着胸口道:“你们……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敢问是邱五郎,邱公子吗?”对方礼貌问道,“是在工部任职的那位郎君吧?”   邱季深差点不敢应答,最后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就是了。”男人脸上绽出更灿烂的笑容,说:“我们就是来找邱公子的,为邱公子讨个喜庆。”   “何人让你们前来?”邱季深紧张道,“工钱结了吗?”   该不会是哪人要害她?也太阴毒了罢!想掏空她的钱袋?罪不可恕!   男人忙说:“公子放心,小人哪会向您要钱?”   邱季深在心算了一遍,茫然道:“今儿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也不是我的生辰什么的……”   “是因为商队昨日回的京城,所以就今日过来了。”中年男人说,“该不是打扰到了公子吧?”   邱季深听他说商队,心中一喜。   “高吟远!我知道了,是不是高吟远请你们过来的?”邱季深两手环胸沉思道,“怎么他出门一趟,脑子就不好使了?他花了多少银子请你们前来?”   中年男人笑了下,抱拳道:“我等特意来此,是想为公子送上一块门匾。都是自愿,算给您衬个喜庆。只怕不够热闹,不能叫更多人知道。”   邱季深抬头看了下。   她这破门,哪里有能挂门匾的地方啊?   如此不合适,挂了才要叫人贻笑大方。   中年男人见她意欲推辞,先一步道:“邱公子为官清廉,不图享乐,想来是淡泊名利的。可送门匾是我等的心意,除此之外,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大义,希望公子不要推却才好。”   他说着,身后两名壮汉便合力将牌匾抬了出来。木牌上蒙着红布,看着规格不小。   中年男人说:“思来想去,还是为公子送上了这四个字。”   他说着用力掀开红布,露出牌上用豪放字迹写着的“高山景行”。铜锣声再次响起,现场一片欢欣,看客配合着气氛,笑呵呵地鼓起掌来。   “为什么?”   邱季深上前摸了一把,入手光滑细腻,是上好的木材。   “为何要送我这四字?我如何担得起?不能敢送,我也不敢收啊。”邱季深摆手推拒道,“我不过一小小工部官员,做不了什么,京城多得是恪尽职守的公卿,该送给他们才是。”   “公子自然当收!”中年男人认真说,“先不说公子主张培植木棉,叫天下百姓免于寒冬之苦,单公子不谋私利,呕心沥血地改造纺车,又不取分文地四处推行,就是大善之举。更妄论,公子夙夜在公,心系于民,改良田中农具,请高兄四处奔走,广传于人,令江南农户大为收益,是救命之恩啊!”   他说得话铿锵有力,清晰地传入人群,极具感染力地带动了众人情绪。   看客们嘴里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看着邱季深的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中年男人说:“不仅如此,邱公子高节清风,临财不苟,将所有的获利,都拿出来印了书本,然后捐给书院,叫天下寒门子弟能有书可读。”   邱季深着实愣了下。   她问:“是高吟远说的?”   中年男人颔首:“是,高掌柜说都是您的授意。您在京城时就经常帮着人抄写书册,借为传阅,时常感慨寒门之不易。既然您不肯收受银钱,他就照您的意思,都捐给了偏僻的书院。您此等宽广胸襟,真是叫我等自感汗颜。”   看客们听着继续大力鼓掌。   尤其是附近住客,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住着这般高风亮节之士,回忆她平日种种,越是觉得她从前寻常,便越是觉得她形象高伟。   ——藏得真深啊!   中年男人说:“邱公子与高掌柜虽可不计得失,我等受利之人,却不能不心怀感激。严某一路行商过来,同他人说起您的功绩,无不是交口称赞,正说明您担得这份荣誉。请您务必收下,不要推辞!”   看客们跟着起哄:“收下!请这位公子收下吧!”   “他们原道而来就为给你送这匾额,也是心意,岂有不收之理?”   “若是你都不收,往后谁人敢收?”   在大梁,恐怕再没有比商队的消息网更灵通的了。他们拿着合法批注的公文,在各个郡县之中奔波,需要时刻与同行交流琐碎信息,以最快的速度走遍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可以称之为古代版的网络。   邱季深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大梁各地如今都有了怎样的传闻。这一次真的是个传说了。   邱季深心虚地挠了挠头,干笑两声。   她当时的确有玩笑地说过,让高吟远去做当代版的黄道婆,名垂青史,顺便帮忙传扬一下她的名声,让她跟着沾沾光。   可她真的只是玩笑而已,谁晓得高吟远不仅做了,还做得大张旗鼓,甚至将她推到了台前。   中年男人见她这样,知道她不再推辞,笑着让人把牌匾搬进去。   他们这院子,的确是挂不上牌的,于是壮汉帮忙搬到院里,靠在墙边。   邱季深拱手朝众人道谢,互相寒暄数句,球戏的杂技艺人顺势从队伍后排走上前,带领着人群往宽阔的地方移动,然后摆开场地,开始了新一场的杂技表演。   周围叫好声阵阵,看客们不再紧紧关注着邱季深。   现场其乐融融,邱季深也松了口气。   等热闹渐渐散去之后,她请众人一道吃了顿晚饭,算是款待致谢。   ·   这场送匾的仪式弄得异常盛大,街头巷尾都开始议论。   邱季深从未体会过受人追捧的感觉,此后出门就被百姓夹道欢迎,颇有点受宠若惊。   不知道高吟远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又或者是互相之间发生过什么不可说的交易,总之这帮商人异常热情。   他们可以说是古代版的成熟水军,行动力惊人且有完整组织,逢人就开始宣传营销,进行夸张吹捧。偏偏他们混迹三教九流,没有渗透不了的客户群,所以没过多久,工部的同僚,都开始打趣起邱季深。   叶疏陈对此深感遗憾,觉得高吟远厚此薄彼。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怎么不见他提一下自己的名字?   这一份友情果然不牢靠。   邱季深笑骂了他几句。名声大又未必全是好事,坏处自然是有的。真要把这待遇安他身上,他估计还要不乐意了。   自古民间对于清官的美谈就尤为偏爱,加上邱季深面容俊秀,气质清朗,大龄未婚,备受陛下宠爱,就有了许多衍生的空间。   于是稀奇古怪的猜测层出不穷,那茶楼的说书先生一天可以换十个说法,她就是多活十辈子也凑不齐他们说的那些经历。   邱季深啼笑皆非,又无从解释,只能放任它去。   为了表示自己的严肃,凡听见错误的传言,邱季深就去给高吟远写信。短短几天之内发了十几封。用各种叙事角度,告诉高吟远悠着点,牛皮吹大了是会捅破天的,多少人就是因为没管住自己的嘴,最后落得铁窗泪。   然后便是等待时间,将这股热风慢慢散去。   这日早晨,邱季深例行前往工部上班。   她背了个竹筐,里头装着附近农户热心送来的新鲜菜,因为家里只有两人,实在是吃不完,想拿去工部分享给同僚。   因为东西重,走得就慢了些。   邱季深出门得早,太阳尚未出来,只有天际透出一道破晓的微光,模糊地照亮路面。她眼睛在路边乱转,不期然就看见了项信先。   对方佝着背坐在路边,身上的官服尤为显眼。   邱季深本是想装作无视,同他保持距离,匆匆加快了脚步。   正要错身过去的时候,对方抬起了头,邱季深也恰巧在观察他,二人就那么四目相对上。   邱季深记得第一次见到项信先时,虽然是在晚上,对方的眼睛却很明亮。那是一种坦然自信的明亮,叫人一眼就能心生好感。   可是现在,项信先面上布满疲态,写着困惑与萎靡,一点也不似当初满身正气心怀坦荡的项公子了。   邱季深稍微愣神,这一愣之后再要离开,就显得过于刻意,正思考着该如何招呼,项信先那边又避开了视线。   邱季深挠了挠耳朵,踯躅不已。   她看项信先的状态委实不对,弯腰上前搭话道:“项兄?你没事吧?”   项信先再次抬起头,用带着不明意味的眼神盯着她。   邱季深说:“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找人送你回家?”   “不用。”项信先说,“我不想回去。”   “那你是要去官署?”邱季深不解道,“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大理寺跟这儿可不在一个方向。   项信先看了一圈,似乎是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这里,喉结滚动,说:“我刚从大理寺出来。”   邱季深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那……你继续休息,我先走了?”   “邱季深。”   她刚走出两步,项信先又叫住了她,声音干哑道:“邱季深,你是如何看我的?”   邱季深:“……睁开眼睛看?”   项信先问:“仇人,不相干的人,还是一个小人?”   邱季深心脏用力一跳,血液猛烈上游,干笑着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你跟我能有什么仇?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大理寺的项公子嘛,谁人不是交口称赞?你我虽然平日往来不多,可也能算得上是朋友吧?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项信先沉默了半晌,说道:“先前和恩走的时候,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楚偃。”   邱季深脸色未变,暗中却是惊了。   她说:“我与他其实不算相熟,是他来京城之后才互相认识的。可是,他不姓楚。我不明白他这样说的意思是什么。”   项信先听闻并未现出疑色。   “所以,他不过是在提醒我罢了。”项信先偏过头说,“你往日对我避之若浼,三缄其口,难道不是因为,知道我项氏与楚氏的恩怨吗?”   邱季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项信先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她的真心。最后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苦涩又有自嘲意味的微笑。   二人正各怀心思地保持静默,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打破了焦灼的气氛。   前方人群快速散开,哒哒的马蹄飞速逼近。   邱季深循声望去,皱眉道:“何人如此猖狂,敢在闹市骑马?此地分明不允许策马疾驰的。”   项信先也站起来,走到她身侧,看看是否是自己认识的人。   不久后一个穿着黑衣盔甲的男人策马而来。脸上蓄着浓须,体型壮硕,周身带着凌厉的煞气,一看就不是常人。   邱季深问:“他是谁?”   项信先紧抿着唇,未及时应答。   对方身骑骏马,很快靠近,大约是见两位官员站在路边,目光便朝他们这边飘来,待看清他二人的面容之后,竟然突然发难,抽动起手中的长鞭朝邱季深卷去。   邱季深惊吓,连忙抬手挡住脸。项信先反应更快,直接背身挡在她面前。   闷闷的一声,重重抽在皮肉上。项信先吃痛地闷哼一声。   马上那人回头瞥了一眼,看被邱季深躲过去,不做停留,一脸晦气地离开了。   “谁!哪个混球竟然如此猖狂!不仅闹市策马,还敢动手伤人!”邱季深是真的怒了,恨不得朝对方丢一榔头。她赶紧去看项信先,问道:“你没事吧?”   项信先闭着眼睛摇了下头,慢慢摸着旁边的柱子坐下。   邱季深看他露出的脖子后方有一截鞭痕正在发红渗血,而他毫无痛觉的模样,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才发现对方体温一片滚烫。   看来是病重了,才从大理寺被赶回来。这样的温度,再放任他烧下去,人就要被烧坏了。   邱季深立即将竹筐放下,托路边摆摊的小哥帮忙照看项信先,随后急促地跑回家去找叶疏陈过来帮忙。   因项信先说不想回家,在送他去医馆把脉问诊之后,暂时将人带回高家小院安置休息。邱季深也去告了假,留在家里帮忙照顾。 第69章 反目   叶疏陈对于项信先的突然来访不是非常高兴,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不善的味道,觉得此人会在这里久赖。   原因是无耻的人对于他人的无耻特别地有预见性……   邱季深用力呸了他两声。   叶疏陈说:“你总不能将他留在这里吧?也不看看他父亲是谁。儿子丢了,找到我们这儿来,不定还要说是我们拐了他。”   “他又没死,不能自己解释吗?”邱季深捏着下巴感慨说,“果然叛逆期来了,再听话的孩子也挡不住啊。从今天起,项信先步入了一个新的成长阶段。”   叶疏陈扫了床上人一眼,终是没提项父有关的事。   邱季深回忆起来,忿忿道:“不知今日那个敢在街上行凶的人是谁,真是狂妄猖獗,蛮不讲理。若非今日项信先替我挡了一鞭,挨打的就是我了。”   叶疏陈两手环胸沉思说:“听你所述,有这种胆量摆出此等阵仗,同时长相丑陋身材高大还颇为脸生的,大概只有近日回京贺寿的戎帅,也就是太后的亲弟,余兼了。”   邱季深想了想,问道:“那个因马上风而死的余长华……的父亲?”   叶疏陈点了点头。   邱季深摸着发凉的脖子说:“怎么又惹上我了?他们家是祖传的毛病吗,非要与姓邱的过不去?”   “你近日风头大盛,说不定就是与你有关。”叶疏陈认真道,“余长华去世时,他都忍住了,这一次未经陛下宣召就主动入京,可见是乱了手脚。如今陛下有意揽权,自然要将重要的官职收回来,可他朝中能信任的官员却不多,或许其中就提了你的名字。”   邱季深细想觉得确有可能,憋出一句:“这是在坑我吧?”   叶疏陈耸了耸肩,表示与自己无关。   邱季深脑筋一转,当即撸起袖子,跑回自己屋中,握住笔开始打小报告。   亏可不能白吃,就算唐平章不能替她讨回公道,也要让他知道,自己为他受大委屈了。   她快速打了一遍腹稿,对事实稍加润色,委婉又慷慨激昂地描述了过程,记录在纸上。   奏折上写,闹市街区有人执鞭伤人,项信先因此受伤,伤口感染导致身体发热,如今病重无法视事,只能躺在家中静养。影响恶劣且造成民间恐慌,希望陛下能彻查闹市狂徒并予以严惩,以防更多百姓因此受害。   ·   “他要我道歉?”   站在屋子中间,那虎背熊腰,目似铜铃的男人重重一拍桌面,声音粗野地说道:   “哼!他要夺我余氏盐运使一职我还未向他追究,就想先杀我的威风,真以为我回来是给他拜贺来的吗?”   “他是忘了当初,是谁将他扶上那个帝位,如今来跟我摆这个派头,真当我余家那么好拿捏?”   太后阴沉着脸道:“你既也知道自己姓余,就该知道这天下是姓唐,若非先帝的当初,又哪里来的你的‘当初’?怎么不继续往前论了?我以为你这几年有所长进有所收敛,不想还是这般不知分寸!你擅回京城在先,罔视法纪在后,叫我如何回护你?”   余兼说:“阿姐你怕他我可不怕,不过是在街头骑马而已,他要将我如何?我倒要看看是谁人敢参奏我,叫他明白时势分寸才是!”   太后叫他气得呼吸短促无力,额头一阵刺痛。   “终有一日,你的倨傲要祸殃我余氏!”   “根本不会有那一日!”余兼大手一挥,听不进她的话:“这天下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如阿姐你一样只知韬光晦迹,才叫人看不起!阿姐,往日您直率锋利,手腕强硬,小弟深感钦佩。当年是何等风光,如今却要放下身段主动去哄那小儿,莫非是觉得忍辱负重,就能有所成就?您也要先看看他是否承您的情!”   太后厉声喝道:“住嘴!”   余兼瓮声瓮气道:“看来阿姐现在是恼我了,阿弟告退!”   “你回来!”太后追着他,气急道:“你以为如今局势还与往日相同吗?你莫以为当初支持你的大臣,是想追随你吗?你知道顺势与逆势,你的后果是什么吗?你若是在外敢说如此不端之言,老身先斩了你!回来!”   余兼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殿门,太后无奈收声。   ·   唐平章手中举着筷子,已久久不动。待饭菜皆已放凉,才示意身边宫人,将东西全部撤下。   他半绵着眼皮,听侍卫讲述余兼的事情。   余兼来又速走,疑同太后起有争执。近日在京中横行无忌,已遭官员屡次弹劾。又百般狡辩,不肯收敛,官员拿他无法。   唐平章咬牙道:“他这是胁迫于朕,欺辱于朕!”   侍卫垂首静立。   唐平章心中怨气发泄不出,对太后的包庇越发憎恨。   不久,侍卫又来报,双手将几封密信呈上。   唐平章抽出查看,原来是此前命人前去江南调查楚涵英旧案而送回的结果。因灭门案已过去多年,又几经封口,案情进展缓慢,能察验的只有多年前经历或目睹此案的百姓的口证,并无直接的确凿证据。   他看过之后,将东西转给楚歌。   楚歌不想多年后真能有人替她重翻旧案。再闻楚涵英之名,思旧日之辉煌,心中深有所感,短短几千字之间,看得双眼朦胧,几次泪水决堤。   唐平章静静站在一旁等她冷静。   “老爷是个良善之人,一向以礼御下,以仁决事,得其恩情者不胜其数。往日之教诲,言犹在耳,不敢相忘。可他含冤多年,背负恶名,竟无一人能替他陈言,实属天道不公。”   楚歌不住抽噎,强忍着哭声道:“陛下,妾并非只出于私心,纵是逾矩,也不得不说一句。豺狐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不可不防啊。太后当年可尽杀我楚氏连同一万余人,可见其心狠辣,如今余使君手握兵权,未经陛下宣召便擅自回京,谁又知道他们是何图谋……”   唐平章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自然清楚。莫非还指望她能与我有什么母子深情吗?”   楚歌搭上他的手:“那陛下……”   唐平章示意她慎言,若有所思道:“我心中,已有考量。总之此事,不会就此作罢。”   楚歌闻言,点头应是,屈身依偎在他膝上。目光则落在门口高高的木栏处,漆黑的瞳孔中暗情涌动。   若这一切还有结束的机会,那就再快一些。她已经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   话再说邱季深这边。   项信先自病后,久治不愈。   邱季深最初觉得应该不成大碍,就随意找了个郎中,给他抓了点药,回到家中后再用物理降温的方式慢慢散热。谁知道他这病顽固得很,竟怎么都消不掉。温度降了又起,将好好的身体拖得虚弱不堪,难以支撑。虽未恶化,可人已是元气大伤,像重病过一场。   邱季深自然不敢耽搁,不管项信先如何说不要回家,依旧派人去通报了大理寺跟项府,让他们速来把人接走。   好大夫很贵的,她可请不起。   不知那边是怎么医治,大概是下了重手,项信先果然很快好转。因为……因为不到晚间,这厮就自己跑回来了。   邱季深开门再见到他时,也是无语凝噎。   项信先满头大汗地背靠着木门,半是恳求半是苦笑,说道:“你叫我留在你这里吧,如今只有你这里能叫我心安,我只想静静。”   天下那——么大!哪里没个地方让你静静啊?!   邱季深深吸一口气。   她只是心里叨叨,瞧项信先这个模样,哪里能真将他拒之门外?最后还是把他放了进来。   项古山从未见过自己儿子如此坚持的模样,因项信先尚在病中,只能纵容。让仆人准备粮食与药材,每日煎煮好后,送到这里来。   思及项信先推拒态度明显,他命家中其余人不得前来惊扰,正好免了邱季深不少麻烦。可因心中实在疑虑过深,寻了个空亲自来找邱季深打听详情,想知道为何项信先突然与家中生了隔阂。   邱季深三言两语含糊带过,让他有机会,自己去跟儿子谈谈,她不做得罪人的传声筒。   仔细想想,其实不难理解。   正是项信先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才会让病情反复,他对自己,从来都是过于苛刻的。   他回到家中,会看见自己的父亲,心底最无助最迷惘的疑惑就要时时刻刻地压迫着他。   留在大理寺,便想到自己的职权,面对好友与上官,良知与多年的修养让他羞愧难当。   这其中的绝望,只有几个心照不宣的人能懂。在邱季深这里,他可以逃开所有人,所有诘问。   他再不怕邱季深看见他最卑劣的一面,因为他觉得自己在邱季深面前,早已是一无所有。   于是,家中多了一口人。叶疏陈竟预见得没错。 第70章 证据   邱季深本来以为项信先住下之后,叶疏陈是要暴躁两日的,毕竟他厌恶项信先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结果叶哥只在她面前哼哼过两句,当着项信先的面,一言不提,甚至没说任何奚落人的话,每日还会主动提醒他吃药,注意好好照料。   不算亲近,但是颇有风度。   时近月中。   项信先总算是康复了,邱季深观他却觉得少了股精神气,仍未从这事中走出去。虽然对待大理寺的公务依旧上心,可带了点叫人说不清的感觉。   原本与他形影不离的好友梁渊弘,因此事大感受伤,仿佛受到了项信先单方面的霸凌,每日散值就跑来他这里同几人鬼扯,增加一下自信,好悬没给叶疏陈踢出去。   这日,邱季深又听见敲门声,心说梁渊弘今天可来得真早,明明昨天还说有事来不了的。   她小跑着出去开门,摆着揶揄的表情,透过缝隙往外一看,才发现拜访之人竟然是唐平章。   “陛下?”邱季深回过神来,“快请进!”   唐平章快速闪身进门,然后反手关上。   邱季深微弯着腰,在前方引路。   “竟不知陛下今日前来,寒舍如此简陋,礼节有疏,请陛下多担待。”   “虚礼都免了,我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唐平章停在院中,不想入内,问说:“五郎,你家中只有你一人吧。”   邱季深也停下,抬手指向屋内:“哦,还有项……”   她话未出口,便被唐平章抓着手给打断。   唐平章说:“五郎,我今日来,正是想跟你说说楚项旧事的。”   邱季深险些都要直接问出口了,话到嘴边,脑子突然一闪,想起两人现在是信息不对称的状态,当初的纠葛发生在后宫,她应该还不知道什么楚项旧事才对。眨着眼睛故作茫然道:“哪个楚项?陛下是指项左丞?”   “你瞧我,也给忙糊涂了。”唐平章拍了下脑袋,说:“我同你简单解释两句,那是我继位之前的事了。此事牵扯的两人,一位是当初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的楚涵英,一位正是如今的尚书左丞项古山,项爱卿。”   邱季深念了遍这个名字,意味深长道:“楚涵英……”   唐平章:“也许你对他不熟悉,楚氏早在十多年前,就被灭了满门。楚美人,你上次见过的,她侥幸得存,就是楚氏旧人。此案埋藏极深,若是美人苦苦求情,连我也不知晓。”   邱季深说:“莫非此事与项左丞有关系?”   唐平章背过身,叹道:“当初先帝病重,难以理事,多由太后把持朝政。彼时项卿受楚使君提拔,一路升迁,他主动上书告密,说楚涵英有谋逆之嫌,太后便令他可自行处决,于是未经朝廷各部审批,也未经三堂公审求证,项左丞直接率兵围杀共一万多人。那可是真正的流血千里,至今想起,仍叫人胆寒。”   纵然邱季深没有亲身经历,听闻短短几句也觉得心酸:“如此……太过残忍了些吧。”   唐平章回身,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邱季深的手上。   “原本是想请侍卫将这封信转交给你,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了。如此才能表我心意。”   他放低身段,郑重其事道:“五郎,这一次,唯有你能帮我了!”   邱季深两手冷得发凉,问道:“陛下这样说,莫非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唐平章点头:“数月前,我命人前去暗中查探,发现当年旧案,果然有诸多隐晦之处。”   邱季深:“请明言。”   “当年死伤过重,知情者至今人心惶惶,照他们所说,楚涵英是否谋逆,已难以求证,可各处细节,确不如项左丞当初所言,其中矛盾重重,实难服众。”   唐平章懊恼拍腿,对往日大为惋惜。   “楚涵英被杀之时,他手下兵力依旧分散在各处关口,并未召集演兵,这是一不对。项左丞率兵围困楚氏府邸并清缴时,未遇多少反抗,轻松便将人拿下,随后斩杀余党也是同样,全然不像是有反心之人该做的准备。这是二不对。此外……”   唐平章指了下邱季深手中的信函,示意她打开。   “此外,楚涵英在出事前,曾给先帝写过一封效忠书,他似已有所察觉,说愿回京述职,上交兵权。这封信被人中途截下,并未送到父亲与太后手中。之后,楚涵英又写了一封书信给国公,这封信尚未寄出,他便被项左丞所杀。楚歌艰难带信逃出,你手中的这一份,便是复原后的信件。”   邱季深看得很仔细。   信纸很新,可从上面的文字用词,依稀可以看出落笔者当初的急切。   他已经慌了,慌于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忠心。同时又很无奈,似乎已经预见无可转圜的未来。最后留下一句惆怅的——“若能相见,再请吾友共饮三杯起誓军前。”,已经满是沧桑。   当他放下笔,看见官兵冲破家门时,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唐平章:“唉,多年过去,因保存不善,信件有多处损坏,真伪难以考证,无法作为物证替使君翻案,可怜楚歌一片苦心,怕是要白白浪费。”   邱季深将信收起,合在手中,难以成言。   原身或许是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即使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对前程一无所知,也要顶上“邱季深”这个空缺。   所以谨慎又忐忑地生活在邱家,小心翼翼地讨好国公与上官。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   唐平章将她带回,是害了她,也是救了她。   唐平章见她心软,继续说:“楚氏与太后素有旧怨,迫于形势,当年只能蒙冤。可楚使君究竟是饮恨而终,还是咎由自取,至今仍是莫衷一是,难有定论。”   听唐平章话中深意,分明是想替楚涵英翻案再查。邱季深正欲如此,若能替楚氏死后正名,也算是了了原身遗愿,只是苦于无从着手,怕过于殷勤叫人看出端倪,便干脆合掌拜道:“请陛下直言,究竟想要臣做什么?若能为陛下分忧,臣自不敢推辞。”   唐平章点头:“五郎,如今你享誉盛名,天下百姓都是偏心你的,只要你拟奏一封,上请彻查楚涵英死因,我就可以顺水推舟,重启旧案。”   “若要重启旧案,是要从项左丞身上开始查吗?”邱季深问,“陛下究竟是想查项左丞,还是当年的幕后党羽呢?”   唐平章:“五郎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想欺骗你。”   邱季深:“余使君不久前,回了京城。”   “我知道,听闻他还刻意去欺负你了。”唐平章说,“原本我是想将余氏手中的盐运使一职给拿回来,便提了几个可信的官员的名字,其中有你。不想那逆臣竟然记恨,还去找你的麻烦。”   邱季深听得嘴角抽搐。   唐平章这挖坑的情感真的是太深沉。然而目前情况来说这根本不重要。   邱季深朝他郑重行礼,说道:“臣斗胆一问,若真如陛下所料,陛下该如何处置项氏诸人呢?该以何罪论处?罪及何人?”   “项左丞当年不顾旧情大开杀戒,我若不秉公办理,恐怕难以服众。”唐平章重叹一口气说,“楚使君可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累族人亲信,死了一万多人。面对这一万多无辜的将士,你说,我要如何才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邱季深嘴唇翕动。这问题诛心,她的立场是矛盾的,情感是复杂的,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才好。   唐平章直白表态说:“‘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此罪之刑,该同株连。”   “不、不可。”邱季深说,“照此说来,项左丞,是太后亲信,余使君回京之后……”   “他若欲取我天下,我岂能忍他?”唐平章挥手成刀,自空中一劈,一字一句道:“逆君之臣,不杀何为?”   邱季深舔了舔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说道:“项左丞近年来行事低调,有所收敛,疑与太后生隙。项氏小辈也在朝廷各处渐渐崭露头角,都是才思敏捷的聪慧青年,未来的肱骨良臣。项古山诚然该死,可无辜之人,也着实可怜。朝廷正值用人之秋,陛下何不网开一面。”   “你是想说项信先项寺丞吧。”唐平章微微抬起下巴,“五郎,我知道你与他关系亲近,是相交的朋友。我对他也很是赏识。可我怕的是,他们不知悔改,拥持奸臣,连你也劝阻不了。届时一团大乱,我很难对他们做宽大处置。我身居高位,不能不想得谨慎一些。”   邱季深满含担忧地瞥向一旁紧闭的房门。   项信先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袍,正背靠木门垂首窃听。叶疏陈则两手环胸,站在他的对面,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叶疏陈没有劝说,也没有警告。唐平章借邱季深来敲打他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了,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选择。不是所有人都能忍痛做出这个选择。   未几,项信先抬手将脸上无声的泪痕抹去,反身拉开屋门,阔步走了出去。   叶疏陈跟着动作,向前走了两步,深邃的目光望向院中。   “陛下!”   项信先掀起衣摆,重重跪下。   唐平章转向他:“哦?项寺丞怎么也在这里?”   项信先闭上眼睛,俯伏在地,肩膀颤动,仍旧强忍着说道:   “臣正欲向陛下检举家父。先前听罢楚美人对家父的控诉,便在回去之后暗中探查,发现确有不实之处。我父亲忘恩负义在先,构陷辱灭在后,甚至偏激残杀万余人……品性恶劣,羞与为伍……”   邱季深见他卑微地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手背,将眼泪深藏。一番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已经极是煎熬。   “臣愿回去劝诫家父,引其改过自新,指认幕后元凶,以偿楚使君多年冤屈。”   邱季深:“项信先……”   项信先加重声音,似是要表决心:“若是父亲执意不改,臣愿亲自出面,于大殿外,擂鼓告状,公示于人。”   邱季深别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唐平章严肃道:“可他是你亲父,你真能大义灭亲?不是勉强?”   项信先抬起头,眼睛中布满腥红的血丝,说:“‘理不护亲,法不阿贵,亲疏贵贱,一视同仁。’,臣乃大理寺寺丞,以法断之,岂能眼见父亲执迷不悟,还不加劝阻。望陛下,成全臣的孝勇之心。只一言,家中弟妹年纪尚幼全不知情,望陛下念及项氏往日情分,与臣的及时悔过之心,能法外开恩,留他们一命。”   唐平章忙上前拉起项信先,神色动容道:“正待此言!卿尽放心,朕断不会迁怒他人!”   项信先鼻翼翕动:“谢陛下大恩。”   唐平章拍着他的肩膀:“项寺丞,你不愧是朕最为器重,也最为信任的臣子。你能深明大义,朕深感欣慰。”   唐平章得了满意的答复,心中大喜,与几人通过心意之后,匆匆就要离开。   邱季深送他出门。唐平章一脚迈上马车,突然停在半道,回过头问了一句:“五郎,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邱季深不语。   “我也觉得你变了。”唐平章低头一笑,说:“你是不得不。我也是不得不。如今我能理解你当初的些许感受,想来你只会越发讨厌我吧?”   邱季深躬身道:“臣惶恐。”   唐平章手指用力揪着垂下的帘幕,终究没有再说,大步上车,端坐在位上,沉声道:“回宫!” 第71章 弹劾   邱季深见唐平章远去,立马赶回院中。   项信先还直愣愣地站在中间,表情中倒是没了方才那股汹涌的激动。邱季深蹑手蹑脚地靠近,拿了墙边的门栓,将门反锁。   叶疏陈从屋内晃出,打破一院的沉寂,问道:“你既如此许诺陛下,现下该如何收场?”   项信先微偏了下头,回过神道:“我没做否认的打算。”   邱季深走近说:“你何必这样逼迫自己,等往后回忆起来,肯定是要后悔的。罢了,这封奏折,还是我来写吧。”   叶疏陈驳回:“你不能写。”   邱季深身份尴尬。如今没人知道,写封检举的奏章不算什么。可保不齐会被人抖出,届时这种举动就变了性质,若被有心人大做文章,怕要百口莫辩。还是避免得好。   项信先吐出一口气,强颜欢笑道:“这段时日,我总在困惑,该如何抉择,可在我踌躇之际,已经是做了决定。我日日推诿,日日自欺,心中侥幸想着若是无人追究的话,事情就可过去。可要我往后数十年间,都经受这样的煎熬,不如早早借此了断。也好,也好。”   他朝二人郑重一拜:“多谢二位近日包容。项某也该回家了。”   他说完便扭头离去,不顾邱季深阻拦。   “项信先。”   邱季深与叶疏陈对视一眼,不大放心,又怕刺激了他,决定跟去看看情况。远远坠在项信先身后,尾随了一段路,最后停在项家门口。   ·   项信先从未觉得两家距离如此相近,他恨不得这是一段走不到头的路。直到熟悉的门楣出现在他面前,提醒他一切真的已经走到尽头。   项信先已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也无从整理。   他埋头走进自己家中,门口的小厮见他回来,欣喜唤了一声,正要回去通报老爷夫人,却发现项信先与往常不同,阴沉着脸,神色不善,径直去往后院的方向。   项古山同项夫人正在房中用餐,小厮跑进去小声通报,怕影响了几人心情,又立马退出来。   “回来了?”项古山见到最为成器的长子,面露欣喜,站起来说:“父亲不知你是遇上了什么,可你一向不需要父亲担心,怎么,这两日在外想清楚了没有?身体养得如何?玩够了就早些回来,你母亲担心你得很。先一道坐下吧。”   项信先沉默着,迈进门槛,然后两腿屈膝,在二人面前跪下。   项夫人立即放下手中碗筷,心疼地上前扶他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脸色怎这样苍白?还跪得那么用力,屋中哪里有外人在,不会好好说吗?”   项信先的回应便是用力的一声磕头。   项古山知道项信先向来稳重,不至于如此失态,也收敛了神色,静静看着他。   “老爷!老爷你快看他!”项夫人急了,“我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就告诉你父亲,你不要这样吓唬阿娘!”   项古山说:“你先稍退,我同他谈谈。”   项夫人:“我是他母亲,有事我也能商量……”   项古山语气重了些:“我会同他好好谈的,你留在这里,他分明不愿说。若是公务,你能商量什么?”   项夫人无奈,只能起身出去,顺手将门带上,遣开周围的奴仆。   项古山平缓道:“是犯了什么错,还是有事有求于我?你先起来说吧。”   项信先起身,走到外间,将一直摆在桌案上的一把沉重铁刀双手拿起,重新回到项古山面前。   他再次跪下,将刀举过头顶,递到项古山的面前。   项父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恐吓你父亲?”   事已至此,项信先竟释然起来。他坦诚道:“孩儿……要弹劾一人。”   “当是什么事。”项父“呵”了一声,说:“你想弹劾谁?所因何事?是想要为父指点?先坐下说吧。”   项信先捏紧手中刀鞘,并不起身,答说:   “此人,忘恩负义,为攀高官,构陷恩人。”   项古山点头:“可参。”   项信先:“此人手上,冤魂无数。”   “是武将吗?”   项古山沉思片刻,脑海中闪过几个可疑的人选。   项信先:“现已退居文职。”   项古山说:“你究竟所指何人?奇奇怪怪,不如直言。”   项信先:“此人如今身居要职。短短十几年内,从下州刺史升任中州刺史,后又被额外提拔至六部,今已是尚书左丞。”   项古山压着怒火,手背因用力而骨节突出。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   “住嘴。”   项信先顿了下,继续道:“一万余人惨死,数千名无辜家眷或被流放,或充奴籍……”   “我叫你住嘴!”   一声咆哮。   “你怎可如此诋毁你的父亲!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是谁人危言耸听,蛊你做出此等行为!”   他拂袖起身,还未动作,项信先将手中的长刀往前递了递。   项古山深感受到挑衅:“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你大逆不道我当杀得!”   项信先仰起头,说:“父亲,当年楚氏尚有遗孤,未被杀绝,知晓其中真相,留有楚使君的公章信函为证。江南旧地,亦有不少百姓亲历此事,至今悼念楚君。十四年是长,可还不到能掩埋真相。当年您是错杀无数,可还不足以斩草除根。父亲,他们回来了。”   项古山喝道:“谁!”   “这重要吗?难道您还能重蹈旧辙吗?”项信先深吸一口气,说道:“父亲。孩儿已答应陛下,回来劝您俯首。”   “不可能!”   “孩儿自知不孝,父亲生育之恩,无以偿还,今日请父亲做个决断。”项信先高举的手臂开始颤抖,“只要今日我走出家门,明日就会去正殿。”   项古山:“你以为我会放你离开这个地方?我会让你出去,然后看你害死我项家老少?”   项信先:“父亲,今日您杀了我,儿子无话可说。可若我还有一口气活着出去,我就会告诉他们,我父亲是谁,他做了什么。”   项古山四肢无力,拍着胸口反复道:“你非要害死我才甘休吗?我从小对你……疼爱有加……”   项信先:“父亲,‘国无义,虽大必亡。人无善志,虽勇必伤。’您教我的!可您又做了什么?”   项古山仰头望向屋顶,不再看他:“我对你委以重任……”   项信先:“您疼爱的只是我一个,对不起的却有无数人。是您告诉我,要心怀苍生,要磊落坦荡啊!”   项古山气得要背过气,面色涨红:“可我从来没有教你铁石心肠!如果没有我,如今哪来的你项寺丞!”   “那您为何要把我教成一个项寺丞!”项信先淌泪,询问道:“您为何非要给我出一个忠孝仁义的难题呢?您非要给我一个无解的问题,如今不是您逼我的吗!父亲,我亦不知如何是好,您最后再帮儿子做个决定。”   项古山沉沉吐出两口气,抬手抹了把脸,然后蹲到他的面前,轻声细语道:   “你是想要我求你吗?儿啊,你还有弟妹,还有疼爱你的母亲。你族中还有长辈。项氏有多少人口,你想想你小侄抱着你的模样,你是寺丞,你见过朝堂上的权势,见过世间的荣华。他们吗?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什么都没的选择,前程就要叫你断送了。”   项信先:“陛下答应,会保全他们。父亲,事已无可挽回,您若还执迷不悟,才真是要断送他们。”   项古山:“当年的事与你想得不一样,陛下是受奸人挑唆,同太后交恶,才持有偏见。他不知道自己也错了。”   “那楚使君,是您杀的吗?”项信先问,“他当真谋逆了吗?”   项古山:“楚家该死,是他们气数已尽,自作自受,这没有办法!你以为我狠下心肠时心不痛吗?”   项信先:“那便无错了吗?那便不是构陷,不是枉杀了吗?父亲,如今也是我们的命数,是报应来了。陛下心意已决,逃不过的,何不给自己留点尊严?”   项古山循循善诱:“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你相信父亲,父亲能将此事处理好。”   项信先:“我要怎么才能装作不知道?”   项古山:“你不说就可以了。这不难吧?”   “那我要先剐掉自己的良心,我会日日拷问我自己。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我今后的人生。我要为您说一次又一次的谎,承受一日又一日的悔恨。憎恶自己,谴责自己,我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煎熬。”   项信先眼角泪水决堤,   “难。它真的好难啊父亲!还不如,就您今日,杀了我……杀了我!”   项古山盯着他,浑浊的眼睛里同样泪光闪烁。他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在官场中浮浮沉沉未遇敌手,不想最后却被自己的儿子逼到了这种境地。   他大声嘶吼,疯狂地将桌上的东西摔翻在地,最后抄过项信先手中的长刀,自阔别故土之后,多年来第一次拔出刀鞘。   那泠泠的刀光闪过他的眼睛,金属出窍的铿响唤醒他记忆中的一声悲鸣。   项古山双目猩红道:“你为何要逼我!!”   ·   邱季深与叶疏陈躲在项府外的墙后,探头探脑地朝那边张望。可一直到两腿站得发软,也不见里面有丝毫动静。   邱季深两手环胸,焦急道:“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是还没有发生,还是已经结束了?项古山会不会兽性大发,连自己儿子都杀吧?”   叶疏陈按住她:“你别急,不然我进去看看。”   邱季深眼睛一亮,叫道:“诶,出来了!”   就见项信先失魂落魄地从朱门中走出,未走出多远,便脱力地坐到地上。家中奴仆站在远处,神情犹豫,不敢来扶,应着家主的命令,天色尚白,就提前锁上了大门,宣说不见外客。   二人连忙跑到项信先的身边。   “来,快起来。”邱季深扶着他的胳膊,问道“你没事吧?”   叶疏陈出了大半力,让项信先暂时靠在他身上。   项信先嗫嚅,难以成言,随着走出良久,忍耐不住,方沙哑问道:“是不是我不够好?”   邱季深说:“没有啊。这跟你好不好没有关系的。”   项信先反手抓住邱季深,求证地问道:“一定有。你总要给我一个答案,我才能知道,我究竟是哪里不对,我才能去改。我总要知道……我究竟哪里错。”   邱季深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肯定说:“你没有什么好改的。你是我见过,最坦荡的人。这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你的错。”   项信先哽咽说:“那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对我失望?为什么我又对自己如此失望?”   邱季深亦不知该如何安慰:“不是世间的对错都有归宿的。还有个词叫天意弄人不是吗?这就是天意啊。”   项信先:“我大约是做得最糟糕的那个人。”   叶疏陈抓开他的手,说道:“世上有好多东西是没有道理的,是吧?就如邱季深以前跟我所说的,若世界上真的事事都有道理可讲,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公不正不甘不平。我虽然讨厌你,但你确实是一个挑不出错的人。”   邱季深意味深长地朝他点点头。   叶疏陈推了下她的脑袋,示意她不要瞎想。   “大家都是朋友,今日你伤心,我找个悄悄的地方,请你喝酒。”叶疏陈揽着项信先的肩膀说,“先说好,项寺丞,今日不办公,你可别把那好地方给揭发了,往后谁难过了,才能有个一醉方休的机会,对吧?走!”   他直接捞着已经无力反抗的项信先走在前面,邱季深亦步亦趋地跟上。 第72章 旧账   叶疏陈到地方的时候,酒肆已经要关门了。这里地处偏僻,也没挂任何的招牌,不知是怎么被他找到。   最后叶疏陈请掌柜通融,买了两小坛酒,偷偷抱回到家中去喝。   高家的这个小院,真的是见证了不少的离合。   高吟远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家道中落后随意买下的院子,最后成了一个收容之所,京城有名的几位官宦子弟,都来这里住过。连九五之尊也招待过一次。   这样说来,这平平无奇的院落,真是格外包容。   邱季深正感怀之际,叶疏陈翻出了煮酒的家伙。他熟练地在院里支起来,烧热之后,给两人各倒了一碗。   邱季深只喝了一口,便被辣得合不上嘴。   大梁怕百姓沉迷酒色,耽误营生,一般是不允许随意买卖酒的。就算商家卖酒,也只卖低浓度的米酒一类,基本不会让人喝醉。反倒是军营里的是士兵喝酒最多。   在如今的酿酒水平和社会背景下,能找到这种程度的烈酒,是真的不容易。   叶疏陈将碗举在半空,说:“今日不谈前仇旧怨,不可翻脸,不能生气,就当是朋友,互相间畅饮两杯。”   项信先看着他二人苦笑说:“我们能做朋友吗?我们做得了朋友吗?”   叶疏陈还是潇洒说:“朋友嘛,交心就好。是吧邱季深。”   邱季深撸了把头发,只管点头道:“啊……是啊。有理有理。”   叶疏陈:“你看,我们三人,我是前千牛卫的国公长子,你是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左丞,邱季深虽然没用了些……”   “喂喂!”邱季深不满叫道,“我是前途无量,享誉盛名的邱公子好吧?今上的五郎兄弟,你说谁没有用呢?”   叶疏陈大笑道:“哈,好吧。反正我们三人都是天之骄子,虽说如今落寞了些,那也不是常人可以比及的。若我们都要妄自菲薄的话,天底下的人又该怎么才过得下去?项信先,只要你明白自己做的决定没错,那还管它许多干嘛?”   项信先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错。可我不是那般坦然,也不是那般大义,你们错看我了。我也卑鄙地暗想,若我不是那么执拗,不会至于今日,我分明如此弱小,为何非要自视过高?”   邱季深:“人皆自私,所以我才觉得你能如此,尤为可敬。弱小又怎样?人就是生而卑弱啊!与天地相比,更是沧海一粟。可天下间能力挽狂澜、铸造历史的英豪,也同我们一样弱小,你见过哪位不会受伤、不会后悔的圣人了吗?我觉得你的志向不弱小,不可笑,更不是自视过高。”   叶疏陈放下碗,乐颠颠道:“邱季深,你都开了口了,也来夸夸我啊!”   邱季深正要说话,叶疏陈急忙道:“不能翻脸,也不能生气,先前说过了!我再加一句,不能骂人。”   邱季深笑了出来:“夸你两句怎么了?我们英武非凡,恣意潇洒的叶公子,难道不该夸吗?”   叶疏陈美了,一口喝尽碗中余酒,叫道:“好!”   “那我也坦诚说一句。”叶疏陈对着邱季深道,“虽说自遇见你,我就有不少麻烦,可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最高兴的。”   邱季深说:“……被夸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套路点。”   ·   邱季深喝得并不多,大抵因为他们都不是喜欢借酒消愁的性格,聊到无话可说之后,就各自散了。   邱季深回房间睡了会儿,因为不习惯喝酒,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早晨天还未亮,听见更夫敲着铜锣从街上走过的报时声,立即窸窣地爬起穿衣,一番准备后去官署报到。   此时街上已经有了人气,早晨贩卖餐点的摊位陆续摆出,官阶高的官员,穿着繁复的官服,走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赶往皇宫早朝议政。   小摊的架子上挂着几盏橘灯,顺着两侧蔓延开去,照亮了这一条通往森严宫廷的曲折道路。   而宫中,宫仆手中提着烛灯,候在殿外为官员引路。   因为天色尚早,先到朝臣们或打着哈欠,或小声细谈,都是一副精神困倦的模样。   此时项古山到来,认出他的官员作揖喊了句:“项左丞。”   以往礼让谦逊的项古山这次却未有回应,只径直走到最前方,将最外身的官服脱了下来。然后在一众官员瞠目结舌的表情中,半跪下身,仔细地折叠衣物。   御史公挥开围观众人,走上前急道:“项左丞你这是怎么了?面见陛下岂可衣冠不整,赶紧将官服穿上,马上就要开门早朝了!”   他话音刚落,项古山将头顶的官帽也摘了下来,端端正正摆在衣服上方。   御史公惊讶道:“你……”   项左丞抖了下长袖,后退跪下,以头磕地,用带着疲惫的声音用力喊道:“罪臣前来请罪!”   众臣议论纷纷,茫然不解,与他关系亲近的官员,弯着腰小声劝说。   不久,唐平章在侍卫的簇拥下到来,停在项古山的身前。看不出表情意味,只客套又疏离地说道:“项卿快起,有事大可商量,都且入殿再议。”   ……   等邱季深听到风声,已经是快散值了。   一般工部的上官卯时前去朝会,差不多天亮就会回来,可这次过了中午才相继回到官署,还皆是一脸凝重。之后在同僚私下的闲谈中,邱季深得知是项古山指认了太后谋杀忠臣,因涉及审问与处置,才在宫中耽搁了那么久。   邱季深想找人打听,无奈知道实情的几位都是讳莫如深,不敢提及。想来也是,牵扯到大型的权势阵营,谁敢在未有定论前擅加非议,不怕得罪了哪边人,被当做出气的替死鬼?   邱季深在工部逛了一圈无果,只能悻悻回家。刚进家门一扫,发现项信先的挚友梁渊弘又来拜访了,正与项信先背对而坐,思索人生。   “原来你来了?亏我还在外面找了那么久!”   邱季深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搬了张椅子坐到梁渊弘的对面,催促道:“想必你是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的,麻烦给我说说。”   梁渊弘瞥了眼项信先,顾及地没有开口。   项信先主动道:“说吧,我也想知道。”   梁渊弘嘴巴张了张,发现无从入手,问道:“你们想从哪里听起?”   “项……”邱季深说,“他应该坦白了当年的事吧?就从那事开始讲起。”   梁渊弘低头思忖,手指不停在桌面上弹动,依旧觉得:“这个也要往前好多才能听得明白。要说太后与楚氏的恩怨,得从一些不大可靠的传言进行推测……”   邱季深:“我知道,是先帝的楚昭仪,与太后交恶在先。太后曾与我说过。”   梁渊弘点头:“确实如此。那一次先帝南游,带了宠妾楚氏与皇后,就是楚使君派人招待的。那一年真是血雨腥风,或许是楚氏觉得自己归了故乡,又备受陛下宠爱,所以忘了分寸了,出了小皇子落水的疑案,太后因此被重罚。可是之后,楚昭仪诞下的皇子因落水病逝,紧跟着楚昭仪也因伤痛外加风寒去世。因二人过世,此事就算了了,太后没有再追究。”   邱季深皱眉:“没有再追究?难道楚氏亡族,不是因为太后多年清算旧账?”   梁渊弘摇头:“依项左丞而言,不是。”   他压低了声音,严肃说:   “太后当年,不受陛下宠爱,生下太子之后,二人相敬如宾,之后出了楚昭仪一事,越加冷淡了。可太子还是颇受陛下赏识的。十多年前陛下病重难以理事,太子即将承袭大统,却先一步罹难,储君之位突然空悬,其余几名皇子便开始趁机争权。这个应该人人都知道。”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夺权全死光了,也轮不到小透明唐平章了。   邱季深问:“太子之死别有隐情?”   “诚然如此。”梁渊弘遗憾说,“许是为了报仇,也许是因为不甘。楚昭仪的生父,当时确实蠢蠢欲动了。虽说他们只是楚涵英的远亲,可楚涵英毕竟是家主,哪能置身事外?”   “项左丞发觉后告知了楚使君,望他能刮骨去毒,使君不知为何心生迟疑。项左丞便自己向上呈报。大约是使君渐渐发觉形势不对,心生悔意,想找国公代为求情,可惜为时已晚,太后不能容他。再之后,你该已经知道了。”   叶疏陈抱胸靠在门边,哂笑道:“竟是如此。”   梁渊弘回头看了他一眼,叹说:“说有辜,却也无辜。可说无辜,又确有牵连。太后当年悲愤交加,加上朝局不稳,手段过于强势,不难想象。我只是想不明白,楚氏这番举动,是求的什么呀?几位皇子互相争权也就算了,毕竟储君之位空缺,他们若能得势,还可以说得上是名正言顺。可这与他一外姓官员有何关系?我可不信是为了楚昭仪报仇。”   无人应声。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梁渊弘惊讶说:“若真如项左丞所言,其中该另有隐情,否则楚氏的举动难以解释。可他既已自首,又无需再做隐瞒。这两两矛盾之处,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邱季深站在一旁摇着折扇,不做评价。项信先更是木头一般,全无反应,不知道听了多少。   梁渊弘见好友心情不佳,悻悻住嘴,说道:“说到底,我等为人臣子,也不过是领命行事而已……不过此事确实做得不对,心太狠辣了些……唉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了!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他说着拍了下自己的嘴,然后懊恼闭嘴。   叶疏陈此时感慨了一句:“陛下也是长大了啊。”   此话听着,竟有些令人唏嘘。   “诶!”梁渊弘提起一口气,摆出憋大招的气势,最后转成了一个让人听了想抽的轻叹:“唉……”   邱季深咋舌:“要说就说,吞吞吐吐的,现在哪还有人顾得上你的心情啊?”   梁渊弘:“说便说吧。我是觉得各事安排,不像是陛下的手笔。行事果决步步为营,还恩威并施,旁敲侧击,仿佛有人在背后指点。”   邱季深:“你就直言是楚美人吧。”   “莫非不是吗?”梁渊弘说,“事事表露皆指向她啊,自她入宫之后,陛下品性大变,若非是她,也牵扯不出这桩旧事。难道你们不这样认为吗?如今太后与陛下交恶,之后要怎办?互相翻旧账?那朝廷还不大乱!”   邱季深:“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唐平章如今折了项古山,太后与余氏又怎会坐以待毙?唐平章如今最缺的就是亲信,几位宠臣都是初露头角,想伤他们太过容易,唐平章一定会疼得比他们厉害。   “下一个是谁?”邱季深自嘲道,“我提名我自己吧。” 第73章 猜测   这猜测不是毫无道理,甚至应该说是极为准确。   事发之后,唐平章立即命侍卫把守在太后宫殿外围。但又不敢做得太过明显,所以未直白说不许外人出入,只是对所有出入的人群进行排查,同时叫后宫嫔妃不得随意打扰。   平时与太后走动最多的,不正是余兼吗?此举针对的谁,自然一清二楚。余兼也是大为恼火,直觉受到了侮辱,接连几日都没再来。   太后对此,是好笑多过于愤怒。   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那本是株连的重罪,楚使君知情不报,理该同罚。纵然她有挟私报复,也是对方亲自将把柄送到她的手上,纵然是重来一次,她还是要这样做。   而唐平章偷偷摸摸的手段,在她眼中就如同一个在发脾气的孩子,大概是因为唐平章在她心中的形象历来如此,难以改变。   要说喜欢,她以前的确是不大喜欢唐平章的,无论是性格、资质,还是品性,唐平章都没有出挑的地方。   可这孩子算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因为幼子早逝,小侄又亡故,她深感凄苦寂寞,如今身边只剩下唐平章,这孩子陪她最久,说没有半点感情,是不可能的。   细细回想,唐平章与她不说多亲近,起码尊敬孝顺,这一点叫她安心。如果可以,她希望就这样安然老去、结束一生。偏偏天不遂人愿,到了最后关头,还要起些风波。   她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跟他们抢什么呢?   婢女在她身后小心地为她梳着头发,太后看着铜镜中斑驳的画面和满头的青丝,抬手轻抚。   她同梁渊弘有一样的困惑,不解当初。   楚月河死去多年,楚氏何故发难?总不可能是要为她报仇。纵然楚昭仪双亲如此念想,家主楚涵英也不会同意。   楚涵英统兵多年,该知道自己的兵力难以抗敌,可以强势一方却不足以横扫天下。何况此举还名不正言不顺,人心溃散。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她揉了揉额边的穴道,疲惫地叹了口气。   原本人死了她不再计较,沉积多年的困惑却又浮了上来,真是天命不是?   镜中的人影眼神涣散,显然是在发愣,此时宫人碎步跑进来道:“太后,叶二公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太后皱眉,放下了手。   她少见这小辈,只有几面之缘而已。猜测或许是国公要给她带话,便道:“见吧。”   “是。”   太后命婢女退下,前往大厅待客。不多时,叶云冠随宫人前来。   见到这位年轻人,她的眼睛中难得流露出一丝讶异。   叶云冠面色惨白,形容枯槁。许是因为遭逢骤变,整个人瞬间削瘦下去,瘦脱了形,没了之前的器宇轩昂,反而有了种令人不快的阴沉气息。   与从前真是判若两人。   太后端坐,点头示意:“求见老身,所为何事?”   叶云冠略一施礼,说道:“想同太后谈一谈邱季深。”   “又是邱季深。”太后鼻间哼出一气,没了兴致:“你们小辈恩怨,莫要打搅老身!老身不至于是非不分,迁怒他人。”   叶云冠忙说:“太后,绝不是因为小辈恩怨。兹事体大,请太后听臣陈言。”   太后冷声道:“且听你说两句。”   “自……”叶云冠恨恨咬牙,低下头继续道:“臣当初会遭遇事故,是因为追查到了邱季深的身世。臣在庙中见到了一位与邱季深颇为神似的男子,疑被我兄长□□。本想请他来宫中问明身份,谁知他却故意隐藏踪迹,不敢现于人前。臣实在不解几人用意,便想将男子找出,问明来历。”   太后:“那他与邱五郎究竟是何关系?”   叶云冠:“臣本以为,他该是邱五郎在外的亲兄弟,被人用以要挟邱五郎。哪知是臣,太过天真!”   “这是何意?你为何有此猜测?”太后说,“他邱家莫非,丢了不止一个孩子?”   叶云冠说:“邱五郎,根本不是邱淮安的亲生子!”   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凝重问道:“可有依据?”   叶云冠:“臣原先只是猜测,未经证实。那神秘男子与我大哥有不浅的交情,又急于出城,我为了见到他,守在城外等候,哪知对方……对方竟然不惜下此毒手,也不敢露面。”   “事后臣心中疑窦愈生。未过两日,又听闻邱淮安在城郊遇害!臣实难相信一切都是巧合,便悄悄命人去江南探查,多番询问后才知道,邱季深出生之时,其生母已然离世。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邱季深分明是邱淮安抱养的孩子!”   太后神色惊变。   邱淮安?   此人当初不过是一小吏,替她办事,才受她提拔。慢慢调职至京城之后,还帮着她做过不少零碎琐事。性格谄媚而怯懦,是一副翻不出风浪的模样,她未曾将其放在眼里过。   现下被叶云冠稍一提醒,方觉出不对。   太后在心中掐算邱季深的年纪与出生的日子。可她对邱季深了解不多,多年前的事更早就没了记忆,根本无法确定。   “太后,邱淮安之死,恐怕同邱五郎脱不了干系。这邱氏父子行事皆是诡异,先是邱五郎无故失踪遇害,又是邱父惨死郊区,二者缘由皆未查清。再者邱五郎为何百般遮掩,所求为何,也令人在意。”   叶云冠激动道,“臣确实是因心有不甘,所以派人一路探查,最后循着禅师的名号,得知那神秘男子藏身于江南一座寺庙中,十多年前被禅师带回,之后鲜见外人。线人画像回报,此人与邱季深有六七分相似,庙中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   太后伸出手:“给老身看看!”   叶云冠从袖中掏出画像,递与太后。   叶云冠见她上心,接着推波助澜道:“臣今日来报,不只是因为邱家家室,是许久之前,臣的人曾见过楚美人悄悄去往邱五郎的住所,互相密谈许久。所以怀疑……”   太后抬起头,斥责道:“你为何今日才说!”   叶云冠愣了下:“怕叨扰太后。陛下与邱五郎毕竟关系亲近,臣曾想,许是陛下介绍了楚美人与邱五郎相识,所以……”   太后已经听不进他的声音,她捏着手中的画像,表情不可自控地出现崩裂。   叶云冠知道的不多,所以只能瞎猜,可她却知晓其中关键。几件事情连在一起,织成一张铺天大网。   若真如她想得那般,就太恐怖了。   “是如此……是如此。一定是这样。”太后失态道,“楚氏族人,真是误我大梁!”   叶云冠掀起眼皮,诧异地打量座上之人。心说太后与楚美人之间纠葛已深竟不是传闻,一提她的名字,态度便迥然不同了。   ·   时近黄昏,歌女正抱着琵琶唱至婉转处,唐平章不知为何突然发怒,喝了一声说不好听,脸色沉得墨黑。   众人匆忙跪下请罪,惶恐告饶,坏人兴致。   唐平章觉得事事不遂,越发烦闷。   他背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让楚歌为他按揉头部。   未消多久,侍卫大步进来,稍稍冲散殿中凝固的氛围,小声说道:“陛下,叶二公子出来了。”   唐平章睁开眼睛:“现在才出来?他在里面过了多久了?”   侍卫答说:“约是半个时辰。”   唐平章心中恼恨,又无处宣泄,只能重重一拍腿道:“国公不愿意见我,却让叶二来见太后!此举是何深意?难道他真不愿意帮我吗?我还以为他是个忠心之臣。”   楚歌瞥了眼周围的宫人,小声唤“陛下”,示意此言不妥。   唐平章摇头,讽刺地笑了两声。   楚歌见状,挥手将众人屏退。   歌女们整齐散去,殿中只剩他二人。   唐平章粗重的呼吸声响在耳侧,楚歌劝说:“陛下宽心,何必与一歌女置气?”   唐平章:“如今箭在弦上,我已无退路。可即便太后当年的狠辣作为闹得人尽皆知,众臣仍旧偏向太后,为何!我就这般叫他们看不上吗?可我才是唐家人,我才是天下之主啊!他们究竟还想要我做什么才能满意?”   楚歌:“陛下不要动怒。”   唐平章:“我如何能不生气?你莫非不知那余兼有多狂妄?昨日还敢到我殿中,指着我的鼻子大骂!究竟谁才是皇帝?他那反臣,朕还要忍他多久!”   楚歌只睁着眼睛可怜地望着他。   唐平章放软了语气,抚着她的长发说:“我不是骂你。我知你该比我更恨他。正因如此,我才深感忧虑。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歌说:“妾愚钝,难为陛下分忧,可妾认为,臣子们还是偏向陛下的。”   唐平章:“如今连国公都偏向太后,我又能如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陛下所忧确实有理,可妾觉得或有转圜之地。”楚歌坐在他身边,“叶二公子一直养病在家,不问朝政,国公若真有心示好太后,不该是请叶二公子前来。妾听说,他一向明哲保身,那为何此次突然转了心性?纵然他爱护幼子,可嫡长子,毕竟是叶大公子,叶大公子又同陛下交好,我想国公不会如此没有分寸的。”   唐平章想想觉得有理。   “那叶二在此时求见太后是为何?”   “此事除了叶公子与太后,怕是无人能知。”楚歌缓缓说,“可陛下有句话说得对,您才姓唐,您才是这天下之主,独一无二。余使君对您如此不敬,正是犯了大忌,是非分明,臣子们若是知道了,难道还会偏帮余氏不成?”   唐平章细细思量。   “陛下可再忍他数次,若使君始终得寸进尺不知悔改,您也可有些动作。国公此时置身事外,可若局势变化,他总要出来主持大局。”楚歌状似无意道,“如今太后垂垂老矣,使君只身在京,左右无援,陛下有何需要顾忌?尽可宽心。”   唐平章沉沉吐息。   “你说得不错。”唐平章道,“朕才是陛下。” 第74章 风波   唐平章受楚歌点拨,看余兼的感觉就不对了。   如今太后年老式微,余兼孤身在京,余氏族人的声名在京城更是每况愈下。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   一旦想到这里,他便杀心大动。   只要余兼一死,再将太后软禁,余氏这颗大树便倒了大半。届时就算朝臣以为不妥,木已成舟,也不会对他如何。   再者余氏一显颓势,下属官员纵然有意相帮,也不得不重新思考一番利弊。   天下终究是看实力的,强者即可为尊。不能怪他心狠,要怪只怪余兼太过狂妄,将自己推到这番危险境地。   唐平章现在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堂而皇之痛下杀手的机会。   他还是在乎名正言顺,不想太过肆意妄为,而被天下人评说。他需要臣子们真心实意的支持。   ·   之后太后几次说要会见陛下,唐平章怕露出马脚,都推诿了过去。他自知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虽是定了立场,却得秘而不宣。   太后见不到唐平章,便宣召了家弟余兼。余兼似是因此受到警告,过了几天安分日子。   可余兼越是安分,唐平章就越是躁动。他哪能让余兼就这样蒙混度日,最后放虎归山?只是他身边没几个能全然信任,且赞同他挑衅太后的臣子。最后急得嘴角燎泡,还是找了邱季深询问。   邱季深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佞臣,委婉引导道:“陛下,其实对付余兼这般狂妄之人,要么使他更狂妄,要么狠狠践踏他的狂妄,他无从忍耐,就会出现错误。届时您再惩罚,无论轻重,都有道理。”   唐平章若有所思地点头。   随后几日,唐平章大刀阔斧地调任官员,直接将先前搁置的两淮盐运使给换了人。此举果然引得余兼大怒,众臣跟着胆战心惊。   他们能理解唐平章的心理,可此事应该徐徐图之,如此激烈的针锋相对,是要出乱子的。   御史公等几位稳健派的臣子,商议过后,相约上奏,小心翼翼地劝诫,说盐运使一职虽品阶不高却尤为重要,请唐平章三思过后再换人选。   唐平章闻言立即谦逊应允,表示可以再谈。还说近日因项古山与太后的恩怨,同余氏相处尴尬,他本意不是想针对或为难余兼,只是秉公办事罢了,可不知该如何解释,希望大臣们能帮忙说明。   几名臣子见他如此态度,自然大喜,主动牵线让二人讲和。   ·   这日,余兼受邀入宫,同唐平章商谈盐运使一职的安排,其实也就是双方权力再分配的一场谈判。   唐平章缠着御史公,说自己没有底气,希望御史公能为他指点一二,御史公自然答应。   他拍着唐平章的手,像安抚晚辈一样耐心道:“陛下尽可放心,若使君不讲情面,老拙自然要为您说话。”   为此,他还特意多叫了几名大臣,各部都来了几位,守在殿门外。算是对余兼的威慑。   到了相约的时辰,众臣看见余兼气势汹汹赶来,唐平章礼貌请他入殿。   他们在外间等候闲聊,尚不到一个时辰,又看唐平章抱头逃出,高喊救命,身后余兼举刀相追。   百官惊骇,正在无措之际,侍卫突然从周围冲出,不待余兼开口解释,直接围而杀之。   “逆贼!护驾!”   侍卫们大喊的呼声盖过了余兼愤怒的惊吼,众臣无从分辨余兼的遗言,更来不及喊停,血液已经飙出飞溅,在地上留下一道长弧的痕迹。   紧跟着几把长刀一同刺入余兼的胸口,他嘴里吐着气音,再难发声,缓缓跪倒在地。   数息之间,一代权臣就这样轻易地死在了书房门口。   “退!退!无关人等退开!”   臣子们杂乱地退了几步,紧紧靠住身边人,日头烈得晃眼,叫他们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红色的光与银色的光不停交错,在面前重复闪现,占据了脑海全部的思维。   摔倒的唐平章从地上爬起,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侍卫探过余兼鼻息,大声禀道:“逆贼已死!”   唐平章偏头扫向众人。   御史公等人屏住呼吸,茫然地对视,想从同伴处得知方才的经过,可互相间,只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失控的五官。   紧跟着侍卫中气十足的宣告声将他们震醒。   “逆贼余兼行刺陛下,就地正法,斩于殿前!”   御史公望着混乱中被侍卫护走的唐平章,以及躺倒在地死不瞑目的余兼,牙关打颤,缓缓说了一句:“晚矣……悔矣……吾道啊……”   ·   话再说邱季深这一边。   因项古山一事,项信先为避嫌停职。邱季深受他所托,替他去探望了项古山。   邱季深问他可否需要带话,项古山始终面对着墙壁,不言不语。随后时间到了,狱卒来请,她只能无奈离去。   邱季深倒是理解他的感受。   纵然他主动请罪了,心中还是有些许怨恨的,偏偏那是他的儿子,这股怨恨最后也只能转嫁到自己身上。   可怜项古山机关算尽才将项家光大,最后却还是毁在他自己身上。因果昭昭,有时真是个循环。   邱季深并不同情他,倒是有些同情项信先。   项家人除却项信先外,相关人员都已被看守待查,尤其是几位叔伯与表兄,受其牵连,往后的路没有指望,当前的磨难都不知过不过得去,自然是恨极了项信先。   项信先这几日外出归来,身上都带着些抓伤,整个人情绪低落。   他觉得累了。   分明该是一件对的事情,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错。   诚然是他自己做得选择,他却担不起这个后果。他撑不起偌大的家族,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他将来要面对的路,可能比他原先想得还要曲折。人性对他敞开了最邪恶最自私的一面,连旁观之人都不免心疼。   邱季深生气想到,不管这些人,项信先倒是可以过个轻松。   可是,如今项氏长辈被抓了七七八八,年小的亲族需要有人照顾,以项信先的性格,终是无法袖手旁观。   这日他依旧要外出打点,邱季深心生不忍,便说要与他同去。   二人来到大理寺外,遇到了项家人。双方险些起了争执。   邱季深欲替项信先说话,却叫他婉拒,只能默默看着他在小辈白眼中,同大理寺的官员卑微讨好。   曾经的项信先是何等风光啊,谁人不卖他两分薄面?   她正在暗中叹气,系统提示久违地跳了出来。   【目前任务: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   【任务描述:你偶遇了多年前的婢女。她与你年龄相当,曾是你最好的玩伴……   【目前进度:今项古山俯首,余兼被杀,对楚歌来说大仇得报,再无奢望之事。可人心已变,再不复当初,她今后又该如何?   【注:事情已失去你的掌控,你也不知今后会如何发展。】   邱季深一吓。   余兼被杀?怎么被杀?莫非是跟楚歌有关?   唐平章真下得了这样的决心?真是……士别三日。   她看着【注】中的那一行字,正在不解,又一条提示蹦了出来,直接挡住前面那排字幕。   【目前任务:“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任务描述:今太后从各处得知你的存在,猜测“邱季深”正是楚月河之子,本欲将此事告知唐平章,能与他同仇敌忾,阴差阳错中,唐平章拖延了时机,并设计斩杀了余兼。现局势已在失控边缘,你也不知未来会飘往哪个地方。   【目前进度:事已至此,无论是唐平章、太后、楚歌,抑或是你,都已是身不由己,任何细小的差别,就能导致不同的结果,你不敢轻举妄动。   【注:风波已汹涌如旋涡,你身在中心,若想逃脱,恐怕只能涉险而为。】   邱季深摇了下头,定下神又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当下额头冷汗沁出。   如今是什么?没人猜到她是假的“邱季深”,那她就是楚昭仪当初那个早死的皇子啊。若此时她身份暴露,还不被认为是在同楚歌里应外合,祸乱朝纲?   该怎办?又不能离开京城,是索性抵死不认,还是干脆坦白从宽?邱季深挠头犹豫。   系统主动给出了提示,证明事情已是到了刻不容缓之际,不会由她从长计议。她同项信先点了下头,顾不上说明,就急急跑回家中,想找叶疏陈商议。   可惜还是晚了。   邱季深一路冲到家门,先看见的不是叶疏陈,而是候在外面的两位宫人。她不由在心中唾骂了一句,同时摆出笑脸同二人应酬。   一人掐着嗓子笑道:“巧了邱公子,老奴正要去寻你呢。陛下请你入宫小叙,这便随老奴走一趟吧。”   “是吗?”邱季深面上毫无血色,所幸刚才跑得急,配合着额头的汗渍能做遮掩。她压下紧张,语气轻松道:“项寺丞托我向叶公子转告两句话,请稍等我片刻。”   宫人拦住去路:“陛下等着呢,还是回来再说吧。”   邱季深:“我应承了项寺丞,自然是因为急事,不过是两句话而已,以我同陛下的关系,怎会不允?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推开对方的手,快速冲了进去。叶疏陈听见动静从里面走出,正好被她拉住胳膊带往墙角。   叶疏陈:“怎么了?这般紧张的神情,是没忍住,替项信先打了人?”   邱季深低声说:“陛下邀我入宫,我有股不详的预感,觉得这一次是凶多吉少。”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这样说。”叶疏陈道,“陛下同太后此时都是焦头烂额,怎会寻你的麻烦?大约是陛下想找你谈谈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而今非比寻常,若我晚间没有传话回来,我想请你做一件事。”邱季深靠近了他耳边细语。   叶疏陈听罢瞪大眼睛,惊呼说:“你疯了吧?!”   邱季深只抱拳恳请:“我走了。你切记,切记!你就当信我一次!”   叶疏陈抓住她的手臂道:“这与信不信你无关,你先同我解释清楚……”   邱季深怕等候的宫人起疑,为难地跟他摇了摇头,抬步朝外间走去。 第75章 劝诫   邱季深刚进宫门,便被一名侍卫围住。   或许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她此刻倒不觉得慌张。   宫人朝侍卫道好:“人便交给你们了。”   侍卫按着别在腰间的长刀,点头说:“宽心,我等只负责看守,不会叫你们为难。”   宫人略一颔首,低头离去。   侍卫这才转向邱季深道:“邱五郎,请这边来。我等不欲为难你,最好是相安无事,你这样的聪明人,该明白我话中意思。”   邱季深垂下眼睛,问道:“所以是陛下请我来,还是太后请我来?”   侍卫只说:“邱五郎只需等候消息,既可知道了。”   邱季深明白从他们这里得不到结果,不再询问。乖顺地跟在几人身后,去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待她进屋,侍卫把守住门口,不叫她出入,除此之外,倒没什么过分举动。只是夜里凉了,邱季深有些发冷,对外喊了两声,也无人回应。   ·   月上树梢,长影在灯火中闪动,整齐又沉重的脚步声朝着太后寝宫靠近。   宫人仓促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尚未开口,被座上之人挥了挥手打断。   “太后。”   发鬓灰白的妇人将手中东西放下,平静道:“开殿门,陛下来了,岂能不迎?”   宫人急忙退到一侧。   紧跟着一群侍卫鱼贯而入,将寝殿各处包围。   太后在位上静坐不动,仿佛未曾看见他们的失礼举动。   终于,唐平章从人群中走出,站到太后面前,朝她一拜:   “孩儿向太后请安。太后耳目通达,想必前庭纷扰,已经知晓。”   太后静默,冷冰冰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唐平章唇角微勾,略一点头,命人将余兼的尸体搬上来。   担架重重落在地上,一只手因晃动垂了下来。   那具魁梧的尸首上盖着一层白布,僵硬地躺着。还有血液从布匹中渗出,染出星星点点的红渍。   太后只瞥了一眼,立即别开眼睛,不忍再视。她没上前掀开白布,神情却不再平静。   “陛下,你是受了奸人蛊惑!”太后说,“你若能早听老身一言,岂会犯下这等大错!”   唐平章弯下腰,语气恭敬地说道:“太后不知,孩儿与使君因政务生了嫌隙,今日本想找使君和气商谈,可使君突然发狂,欲杀害于我,这是不少臣子都看见的事。若要说蛊惑,该是余使君受人蛊惑才对。”   太后:“你现在说得坦然,是不知道背后的阴谋,老身几次想见你,便是想告知其中真相,可惜晚了,晚了……我竟又栽在那楚氏手里!”   唐平章微微不满:“此时与楚美人毫无关系,她不过是个后宫美人而已,太后屡次误会于她,真是太过高看她了。”   太后冷笑:“误会?我误会她是楚家人?误会她想报复我?还是误会她在背后利用你?”   唐平章说:“往事已矣,她早已放下。都是误会。”   太后伸出手指直指道:“哪里来的往事?你可知她与谁勾结?你以为她是真心爱慕你?天下若是有人最盼得你死,一是她,二就是那个邱五郎!”   唐平章紧抿着唇,说:“太后多虑了。”   太后起身,恨其不争:“我的儿啊,我的陛下!你可知那邱五郎究竟是谁?”   唐平章抬起下巴,倔强道:“自然是朕的朋友,兄弟。”   “事到如今他竟还觉得他是你兄弟?哈哈,他自然是你的兄弟,还你亲生的兄弟!他谋的是你的权,你竟不知!”太后痛心疾首,声音说得极响:“老身对你虽说严厉,可确是情真意切地望你成才!可那楚歌,与那邱季深,挑唆你与我对立,为的是你座下那把龙椅,你竟也信了!你反省吧陛下,你错付了人!”   唐平章的表情,从骄傲转向哂笑,再从哂笑转向质疑。当他发现自己从太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漏洞之后,又变成了动摇与震惊。   唐平章吼道:“这不可能!”   有侍卫扶着刀发出轻微的响动,立即被身边人狠狠瞪了一眼。   太后嗤笑:“老身今日就说个明白,也好让你清醒!他生母名叫楚月河,是先帝的昭仪。他母亲当初为陷害我,故意抱着他跳水,先帝一怒之下罚我宫中婢女杖毙赔罪,老身恨,恨极了她,所以让邱淮安下药毒了二人。邱淮安是谁,你该知道吧?”   侍卫们齐齐低下头,恨不得此时身在殿外,或拍聋了自己的耳朵。   唐平章只觉得眼睛干涩,用力地眨了许久,重复反驳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太后接着紧逼道:“至于楚歌呢?她自然是楚家人,想必你不知道他二人早就相识吧?你如此信任她,她可曾告诉过你,她出宫之后,曾私下去会见过邱季深?”   唐平章强装镇定,可脸上抽搐的肌肉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将楚美人叫来!”   “叫来又能如何?你觉得老身还需骗你吗?”   太后朝他走近,唐平章才发现她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道,带着从所有过的沧桑。眸中水光闪烁,褪去了平日的高贵与嚣张。   “我侄儿死了,弟弟叫你杀了,唯一一个亲子也已亡故多年。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是你啊陛下,是你呀!我与你好歹相伴十多年,那楚歌才伴你朝夕,她对你说上两句,你便要与我反目。你分明知道她怨恨我,她居心不良,却仍要顺从她行事。你以为这样她就会喜欢你吗?”   太后拍着胸口诛心发问道:“一个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怎会爱上一个为她复仇的工具!女人,远比你想得要绝情得多!”   唐平章抗拒反驳:“不是的!”   “她对你的体贴不过是纵容,纵容正是因为她对你无情!你这样也看不清吗?”   唐平章:“你根本不了解她!你也根本不了解我!”   “你敢说她从未煽动过你?你若是好好回忆,还能诚心说得出这样的话吗?”太后说,“我不是要逼你承认,事实如何,你心中早有答案,该是比我清楚!”   “我清楚!”   太后摇头失望道:“你从小便是这样的性格,怯懦,自欺欺人!”   唐平章梗着脖子道:“所以朕变了!朕再不是往日只能趴在你膝前听你使唤的孩童了!”   太后可笑道:“你以为你是变得勇敢了?变得果决了?不!你依旧如此懦弱,如此优柔,不过是你学的东西比以前多了,也熟练了该如何为自己找借口,你更是学会了什么叫将错就错。是老身与众臣纵容了你!”   唐平章几个深呼吸,说:“太后,你今日,是说了藏在心中多年的实话吧?”   “不是,你为何还是不明白啊——!”太后激动说,“我亲自将这江山交到你的手上,而今已是桑榆之年,还要再来与你争抢吗?大梁多少百姓,我就是再毒的毒妇,也盼你能做个好皇帝啊!”   唐平章从唇间吐出几字:“盼我好,做的却未必全是为我好的事。”   “哈哈哈……这莫非是我自己造的孽?也罢、也罢。”   太后哭得比笑还难看,她抬手一摸脸,将眼中所有脆弱的情感抹去,抬起头,又成了那个冷傲的妇人。   她伸手,将头上的发饰一一拆了下来,丢到地上。带着碎发也从额边散下,精致不再。   她想得很清楚。   唐平章已杀了余兼,下一位又会是谁?或许他会因为顾虑声名,留她一命,侍奉她体面地活到晚年。   可唐平章,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已将她视作绊脚石,再难改观。他选择相信楚歌,继续将错下去。   若要将这天下交由楚氏败坏,她宁可拉着对方一同赴死。   都说她算计,她不会畏惧的,就算是自己的命,她也算得。   “如今我的话,想必你不会再听。只要我活着,你便要恨我,若能叫你清醒,也算是老身予你的最后一劝。”   唐平章:“你要做什么?”   “楚歌与邱季深万不可留!”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喊出声来。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她握住手中最后一根发簪,狠狠刺向自己的脖子。   唐平章几不能呼吸,浑身僵直,不住发颤。嘴唇翕动,似乎在反复念着“太后”二字。   死了……这个叫被无比畏惧的女人,竟然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   唐平章有一种世界破碎的不真实感,朦朦胧胧地围绕着他。   “啊——!”   尖细的女声尖叫刺破令人窒息的寂静。   几人惊骇中寻声望去,发现皇后已经晕倒在地。   此时一名侍卫从门外走入,跪到唐平章面前,禀道:“陛下,邱五郎已被太后请到宫中,如今正在偏院,太后请陛下定夺,该如何处置?”   唐平章半晌才扭过头,眼神空洞,似乎未将他的话听进心里。   侍卫于是生硬地重复了一次。   唐平章正要开口,宫人忐忑不已地宣道:“楚美人到。”   唐平章瞳孔转动,望向门口。   楚歌款款而至,现实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然后再看向唐平章。目光淡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那一刻,唐平章突然相信,楚歌远比他坚强得多,她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陛下。”   “我问你一句。”唐平章喉结滚动,听着甚至有些可怜:“你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他怕听见什么绝情的话,又连忙加了一句:“哪怕是假话也可以。”   楚歌笑了,笑得轻松。她说:“陛下,妾对您说过无数个谎话,只这一次,想对您说句真话。”   唐平章痛苦地捂住耳朵。   “陛下,我早已没了喜欢谁的心意。喜欢一个人是需要天真的,可我心中只有苦涩。我见到您,知道您的身份,便不能将您当寻常人看待。可我心中对您是感激的。既感激又愧疚,仿佛利用了您一般。”   楚歌朝他跪下,说:“陛下,自楚家落寞之后,您是唯一一个许我真心的人。若是可以,我愿陪您过下半辈子,往后对您只说真话,侍奉您,效忠您。您问我这是喜欢吗?我也不知。”   唐平章:“你对我说的是真话吗?你告诉我你说的哪一句是真话。”   楚歌问:“陛下莫非对所有人的话都不敢相信吗?”   唐平章被她问在当场。   “陛下,邱季深该如何处置?”那侍卫不顾氛围,恪尽职守地又问了一次,“太后留有嘱托,希望陛下今晚就能给个答案。等到明日,就太迟了。太后还嘱托臣转告陛下一句,邱五郎能有今日的名声与威望,怕是早有谋划,目的为何,请陛下三思。”   太后故意在众人面前说破。   今天晚上,唐平章还能轻易地杀死楚歌与邱季深,权力握在他的手中,成王败寇如何书写也由他来决定。如同他对余兼做的那样。   可等到明日,风声传出去,外人插手,就不一样了。   到最后,还是要逼他。   唐平章捂住脸,肩膀耸动,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怪声。 第76章 任性   夜灯高照,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   叶疏陈跪在父亲面前,见座上之人不予回应,又磕头   烛火照亮了他半边脸,明暗不定。   国公终于开口道:“原来你也会在我面前,收起你的桀骜不驯。”   叶疏陈说:“自然。儿子还是识时务的。”   国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胁迫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他的儿子,不是他的仇人。   他放下笔,问道:“你为何非要为他做这些事情?事到如今,还只是为了忤逆我吗?这已不是可以玩笑的事,我希望你能想个清楚。”   叶疏陈笑了起来:“因为我喜欢他。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种喜欢。”   父子二人之间是诡异的安静。   国公愣神许久,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为什么?”   “因为他叫我觉得安心。”叶疏陈说。   国公:“仅此而已吗?”   “是。或许您不明白,可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叶疏陈说,“我讨厌被欺骗,讨厌被敷衍,也讨厌被怀疑被牺牲,可我偏偏就喜欢怀疑所有人,我谁也不敢相信。也许这世上,我再也遇不到第二个邱季深,再没人能离我这么近。”   国公心中呼啸道: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分明是我啊!你若非要如此,尽可将我的命也拿去!   “邱季深难道没有欺骗你吗?”他说出口的话,却是伤人的锥心:“他骗你最深最重,你莫非看不见吗?”   叶疏陈道:“我知道他的秘密,也知道他在骗我。所以我了解他,所以我愿意原谅他。”   叶疏陈抬头。   他看着国公沉痛的脸色,突然有了一种报复般的快感,之后就是释怀,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叶疏陈说:“父亲,以后我不会再责怪你了。我的人生不会再与你曾经的绝情有任何的相关。我不会再因为痛恨你而赔上我的一生。我希望未来和他好好活下去,以后都是。”   国公:“你们何来的以后啊?”   “这个……”叶疏陈说,“由您决定。”   ·   夜里凉意骤起,从窗户的缝隙里钻入,空旷的房间里似乎有冷风穿梭。   邱季深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那个举着陶灯的黑影一步步靠近,最后出现在她视线之中。   灯火照亮了他衣身上的刺绣纹样,证明这黑影正是唐平章。   房门重新被关上,只有他一人过来。   邱季深爬起来,整皮衣角,跪坐在地。   唐平章说:“叶疏陈来看你了。”   “是吗?”邱季深说,“看来又叫他担心了。”   唐平章:“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邱季深顿了顿,才说:“应该有。可突然嘴笨,不知该怎么说了。”   二人都知对方言下之意,也表明了心照不宣。   唐平章弯腰,将那盏过于沉重的灯摆到地上,再推得离邱季深近一些。   “我竟快不认识你了。”唐平章说,“我曾以为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我以为我们的少年情谊可以永不相忘。毕竟我是时刻记在心里的。”   他脸部的轮廓在光照下显得更加深邃,每一丝肌肉牵扯都变得明显。   邱季深说:“陛下对臣的恩情,臣也时刻记在心里。”   “你哪里是记在心里?你对我分明比陌生人还要绝情。”唐平章说,“五郎,难道我认识你不够久吗?为何你可以跟叶疏陈推心置腹,却对我避之不及?甚至连项信先、高吟远,你都可以亲近,唯独我不行。为什么?”   邱季深说:“因为身份。”   “我说过我们是兄弟。”唐平章说,“你若早早跟我说实话我断然不会怪你!”   邱季深只看着他。   唐平章突然红了眼眶。   “你这是怀疑我,到了今日,我也开始怀疑你。我恨不得咒骂自己无耻也想去相信你,可你却连搪塞都如此敷衍!”唐平章委屈说,“五郎,我累了,你不知我心中有多疲倦。”   邱季深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陛下,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五郎。”   “你不要再来骗我……五郎!”   唐平章按着邱季深的肩膀哽咽道:“你那么聪明,你们都那么聪明,既然如此,你帮帮我……你说我要怎么办?”   邱季深:“陛下想来并不需要我的答案。若是你非问,我自然希望您能宽仁。”   “自我登基以来,每日都要面对无数事,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叫我厌倦。”   唐平章扯起嘴角笑道:“当初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连宫人也敢暗中欺我,我只觉自己无用。可那时,五郎会挡在我面前,保护我。我与你知无不言,遇到任何事,只要想到你,便觉得安心,即便是天大的麻烦,也不会叫我害怕。”   “如今我身居高位,执掌生死,俾睨天下,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身边人接连背叛我,甚至连你也不在了,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唐平章悔恨说:“早知今日,我宁可当初没有认出你,那五郎还是五郎,我也不用做今日这样会叫我两难的抉择!”   他说罢端起地上的灯盏,不愿继续留在这里看邱季深的脸。   “我不是你的五郎。”   邱季深还是说了出来。   “真正的邱五郎,早在十多年前,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忍痛选择了放弃。”   唐平章回过头,错愕道:“你在说什么?”   邱季深话一出口,仿佛卸下了身上最沉重的包袱,轻快说道:   “陛下不觉得奇怪吗?‘邱季深’是由邱淮安养大的,而楚歌是楚涵英的婢女,二人从未相见,谈何相识?所以楚歌并非与我有所预谋想要坑害与你,我与她都是各自流落,能再相会,属实意外。”   “我这样说,你会觉得好过些吗?”   唐平章皱眉:“你说什么?”   “我确实欺骗了你,也确实有意疏远你,可那只是因为你认错了人。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真正的‘邱季深’,我害怕叫你知道,同时又对你心怀愧疚。但我方才所说的确实为真,我感激你对我的真心与宽容,只是我接受不了。这是我的错。”   邱季深说,“楚家覆灭时我年纪尚幼,若非因缘巧合,恐怕早已病死街头,更妄论策划什么阴谋。当初是你将我带回来的,应该最清楚是否有受人蛊惑。”   唐平章讷讷摇头。   “我与楚歌所求,不过是个清白,想为我们曾经遭受的不公求个交代,你觉得这过分吗?”邱季深垂下眼皮说,“而且,这些都不论,我是万没有可能对你不利的。”   唐平章下意识地便问:“为什么?”   邱季深:“因为我……”   此时系统跳了出来,将她的话语打断。   【注:玩家不可主动向他人透露全部游戏人设。】   邱季深心道,她要说自己是个女人,不定会衍生多少风波,事情还要再复杂了去,说不清楚。   她吞下一口唾沫,郑重说:“我喜欢男人!”   唐平章一噎,不可置信道:“你、你——”   邱季深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副万事无惧你奈我何的表情说道:“不错,我喜欢男人。所以我至今未婚,也没有什么亲近的女子。即便是抢了你的天下,后继无人,也没有意思。”   “你向来对我不设防,我若有意害你,早有千百次的机会。这一点,我是希望你明白的。”邱季深说,“我不知道太后何以如此认为,也不知她对你说过什么,但我能想到与你的顾虑,便与你解释两句。我与叶疏陈关系的确较为密切,如今你该明白原因了。”   唐平章支吾了两声。   邱季深含糊地止住话题,继续道:“我也不想叫人误会,更加不是刻意借他拉拢国公。他早已出了国公府,再未借用国公的职权,在朝中也无官职。如此,您能容许吗?”   唐平章:“……是可。”   邱季深点头:“那就是这样了。”   ·   唐平章不知是何时离开,对话到了后半段,双方都是浑浑噩噩的,没了心情。   夜色即将褪去,白昼似要来临。   邱季深背靠着墙面细听夜里的虫鸣,再也睡不着了。   唐平章没有当场发难,说明狠不下心,暂时留她性命。可没放她走,说明心中尚有犹豫,也许一念之差便会反悔。   也许他会一直关着自己,这样即不用杀她,也不用日日担忧了。   不多久,窗户的方向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声音比先前要密集,没看见来人,邱季深也能喊出他的名字。   “叶疏陈?”   紧跟着叶疏陈就从窗户口跳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邱季深压着声音,问道:“你是自己来,还是陛下允你来的?”   叶疏陈没有回答,只是大步朝她走近,反手抓住她的手,说道:“邱季深,你今日对我说一声,我就带你走。谁也不能把你留下。”   “怎么走得掉?”邱季深问,“又能去哪里呢?过什么样的生活?你现在是冲动,还是任性?”   叶疏陈逼近了她,让她能在黑暗中看见自己的眼睛。   “我很冷静。”他平静说,“你也可以当我是任性。但我是认真的。”   邱季深点头回应:“……好。”   叶疏陈问:“你怕死吗?”   邱季深心中翻腾似海,片刻后只缓缓道:“怕的。但是更怕一眼望不到头,又要不停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怕。我怕我死的时候不在你身边,那我又要孤零零地离开了,你一个人留下又该怎么办呢?”叶疏陈握住她的手,眼神似他们初见时光芒闪烁:“我想过了,我的命是长也罢,短也罢,它能让我年轻的时候可以意气一回,便就够了。邱季深,你要不要跟我走?”   邱季深说不感动定然是假的,这世上能遇到几个能为你豁出命去的人?   可是……可是她一想到自己不久前刚与唐平章的对话,就觉得此时的场景混杂着一点滑稽的可笑。   怎么办?她现在可男可女,又不男不女。叶疏陈如果知道自己在这事上欺骗了他,会不会把她的脑袋拧下来给高吟远当馄饨煮?   叶疏陈看她表情复杂,问:“你在想什么?”   邱季深说:“再等等,或许会有转机。离开是最糟糕的一步。”她又不能离开京城。   叶疏陈:“今夜我来之前,已想过许多遍你遇害的画面,便觉得,世上再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只要和恩还活着,陛下就没理由非要杀我。他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只要天下百姓知道,‘邱季深’是谁,百官就不会让陛下担上弑兄的恶名。”邱季深说,“所以,这等秘辛宣扬开去,我反而安全。可你千万记得,请国公保护好和恩,最好是不要继续留在那个寺庙了。这次,是我牵连他了。”   叶疏陈说:“你二人顶多叫唇寒齿亡,说不上谁牵连谁。”   邱季深:“天已不早。你回去吧。”   叶疏陈面露挣扎,似不赞同,可还是答应了她。 第77章 正文完   雄鸡报晓,白色的素布挂上屋梁。宫人跪坐在殿外低声啜泣,以表哀伤。却又不敢过于大声,惊扰了正在前殿忧愁的国主。   眼见天色即亮,朝臣即将到来。那天边的一抹光色却令唐平章异常恐慌。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时间能永驻这一刻,不要再向前。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即使做了皇帝,也是万般身不由己。   他站在窗户边,看着灰色的天空和暗淡的星光。   他本以为自己是只终于可以有施展之地的大雁鸿鹄,原来不是。挡在他面前的从来不是太后。是天下,是大势,是地位,也是责任。   他有着世上最尊贵的身份,也有着比所有人都要多的烦恼。那些烦恼摆在王座面前,只要他坐在上面,就无法逃避。   曾经,是太后来向他发问寻求答案,所以他错以为这些问题的根源在太后的身上,如今,太后不在了,他发现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的改变,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陛下。”   宫人提醒他该是时候要换衣服,准备上朝。来得早的臣子,正在前殿等候。恐怕已经有消息通达的大臣得知太后薨逝,正在焦急等待他的答复。   唐平章不知该如何宣告此事,便说要告假,令舍人前去传旨。然后独自闷在屋中。   ·   可是,逃避无法让现实就那样过去,尤其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地发散舆情。   事情越衍越凶,太后尚未出殡,她自戕身亡、邱季深乃流落皇亲,现被陛下羁押在宫的消息,便已传遍京城。   纵然唐平章极力封锁消息,还是未能减缓失态发展。   不仅如此,宫中还出现了些许谣言,说是因陛下包庇楚氏,枉顾太后临终之言,致使太后死后难安,宫中冤魂作祟。   这分明是有许多人,在借着太后之死作祟。   唐平章无奈之余,又满腹心酸。   或许是因为人去了,还去的那样壮烈,在唐平章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再回忆起来,感觉就变得不一样。   唐平章只要想到太后,就是满心愧疚。太后平日里对他的嘱托与教诲,那些细小的、被他刻意忽视遗忘的关怀跟真情,都在某个寂静的夜里浮现在他的梦中。   他渐渐明白,太后对他的确是煞费苦心。就是这股矛盾的心态,让他甚至开始不断怀疑自己。   为什么他以前要如此痛恨太后?为什么他从不曾聪明上那么一次?   为什么?   他有太多的为什么,多到他来不及去思考原因。   他命人大葬太后,还好好安置了余氏众人。将原先想要用来打压余氏的几个官位,也都还了回去。   曾经的壮志雄心,就跟被戳破的泡泡一样尽数崩溃,随风湮灭。   眼下最让他烦恼的,还是太后的遗言。   纵然他知道楚歌欺骗了他,知道楚歌从头到尾对他都没有几分真心,他依旧不想杀了她。   如同他不想杀邱季深一样。   邱季深该如何处置,尚没有朝臣敢当面提及,但楚歌,是绝对不能任由她继续留在后宫的。   御史公代表朝中大臣,与唐平章促膝相谈了许久。   唐平章已没了当初那股奋于抗争的精神气,不知该说是萎靡了,还是稳重了,权衡后终是同意。   他亲自前去告知楚歌,要送她离开京城。   自太后薨逝,二人就再未见过。此时面对面坐着,互不吭声。   最后还是楚歌先开口道:“陛下念及旧情,愿留妾一条贱命,妾感恩至极。妾明白,陛下是废了心力,才为我挣得这一线生机。”   唐平章看着她欲言又止,心中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   他如今不想再听楚歌说话了,因为对方的嘴里恐怕只会说出欺骗他的话语。他宁愿在真相中不可终日,也不想再面对一次谎言被撕开的痛楚。   “事已至此,妾说一句肺腑之言。”楚歌说,“陛下,您是一个好人,却也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不同的是,往后我终于可以自由了。   她欠身一礼,如往日一样温顺地低着头道:“谢陛下成全。”   唐平章听得心中大痛。   他告诉自己,楚歌这样说,是因为讨厌这座宫城,而不是讨厌他。   “陛下从前对妾说过的心事,妾明白,明白却无法感同身受。   “妾身在后宫,身边奴仆成群,已是衣食无忧,可却不能安心,因为我只能依靠您,而依靠着别人,便让我不停地提心吊胆。苦日子我可以过得,寂寞我也可以忍得,唯有这种胆战心惊,叫我辗转反侧,左右折磨。   “所以不是陛下您对我不够好,也不是您做错了什么,是楚歌,楚歌再也承受不了别人对我的好意了。”   唐平章:“你不用再说了!”   “陛下,您生来是皇亲贵胄,您眼见是山河四海,您伸出手来,就有人知道您要做什么。陛下您的一切烦恼,都是我求之不得的美梦。您指缝间漏出的一丝慈悲,都是楚歌用命也想去换的珍宝……”   唐平章起身就走。   楚歌朝他双膝跪下,磕头道:“求陛下能放了邱五郎!她同我一样,只是个没出息的人罢了!您生在云端,她活着,于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尘埃,可您不知她心中有多苦,陛下!难道您要在宫里关她一辈子吗?都是迫不得已罢了,她只是一个可怜人啊!楚歌可以拿命换她……”   唐平章脚步一顿,闭上眼睛,挥手道:“送姑娘走。”   楚歌:“陛下!这世间的恩怨,就没有回头的一日吗?”   唐平章再无停留地跨出了大门。   楚歌趴在地上掩面哭泣。   太后大丧,照理该是礼部负责,可后宫诸事,还是需要唐平章把持。   唐平章不愿面对,借着各种政务麻痹自己,将自己锁在屋中。丧事筹办的决议,便落到皇后身上。   皇后年纪尚轻,没有经验,最后是借了几位年老的宫仆到她身边指点。   这偌大后宫,没了太后,竟没人能镇得住场子,显得乱糟糟起来。   楚歌要被送去了不知哪处的庵堂,她走的那日,皇后去看了。   她坐在马车上,执意换上一身素色的衣裳,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离开这个地方,应该是值得高兴的,可她看着那座高耸的围墙,却落寞地说了一句:   “若是敢死,想必比现在好过多了吧。”   若是能死,死后会怎样,皇后不知道,但她却是个连死也不敢的人。   她转个身,还是要回去的。   后宫嫔妃不敬重她,在背后议论嘲讽她。   家中亲族恐吓着她,要她去讨陛下的欢心。   她亲生的皇子也不亲近她,在她怀中总是显得不安。   连楚歌这样的女人,都没能留住陛下的心,她又怎么能呢?   连太后那样坚强的女人,最后都选择了自戕,她又哪里有勇气活在这个世上呢?   当日血液飞溅的画面依旧留在她的记忆中,只要闭上眼睛,太后那张沧桑的脸,就会变成她。她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步上太后的后尘,而且只会比她更孤苦。   她太年轻了,还要这样地煎熬三四十年,甚至更长。一想到往后都是这样的日子,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死意。   ……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白布挂满后宫的屋梁,所有人都在行色匆匆地走动,一道艳丽的火光从角落蹿出,冲上天际,慢慢将华丽的宫殿吞噬成黑色的残屑……   唐平章看着被搬出的黑色尸骸,突然笑了出来。   这座幽深的宫殿,就是一座会将人吞噬的巨兽。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了,却不想一夕之间,又变得一无所有。   为什么呢?   唐平章想。他这样愚钝,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黄昏的余烬下,他坐在被照得发黄的石阶上,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   “陛下。”   宫人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宫人见他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声。   唐平章这才木然地扭过头。   “要早朝了吗?”他问。   宫人说:“陛下,叶公子求见。”!   唐平章:“不见了吧。”   宫人:“叶公子说,他带了个您想见的人过来。   唐平章:“谁?”   宫人答说:“看模样,是一位和尚。”   “和尚……”   唐平章眼睛中突然现出一丝神采,猛得站了起来,推开宫人,朝外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跑了起来。风从他的脸上刮过,却在他的五脏六腑留下丝丝的疼痛。   穿过那条回廊、那扇宫门、那条石路。走过那一段无比漫长的道路,他终于看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对方站在叶疏陈的身后,一身僧衣,一串佛珠,是他最陌生的打扮,却是他最熟悉的眉目。   叶疏陈见他过来,侧了个身,说道:“我走了,和恩你自己……”   和恩点了点头。   叶疏陈便走了。   脚步声纷纷远去。寂静的宫墙内只剩下他二人。   多年不见……   唐平章看着他犹如看着当年的自己。那是一段不忍回忆的过去。   唐平章眼泪滂沱而下,泣不成声。   和恩停下捻动佛珠的手,说道:“哭什么?”   “五郎!!”唐平章泣道,“求求你,站着便好。不要再同他们一样叫我失望。”   和恩依言站在原地不动。   唐平章就这样哭了许久。   他也没想好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耳边听见对方不赞同地说了一句:   “没出息。   没出息。   他方平复的心情,瞬间被这三个字勾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道:“是,我是没出息……五郎!我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皇后她也走了,还有我的孩子……”   ……   石阶上,二人并排坐着,如最普通的好友,闲谈着过去。   “哦对了五郎,当初你的骑射在几人中最为惊艳,可我却因害怕马匹,如何也学不会,被几位兄长取笑欺负。你百般督促我,也没能教会我,还对我发了脾气。”   唐平章用手在半空中描绘着。   “后来你去江南游学,再没了踪迹,此事让我颇为后悔。你不在的这几年里,我苦心学习骑射,如今还算能入得了眼,就是想与你比试比试。   和恩说:“我已经许久没骑过马了。   唐平章说:“那就不骑了!我就是想着与你同游,才会觉得高兴。”   和恩点头:“看来你的确是努力了。我当初其实不是生你的气,只是逼你就着我的年少气盛罢了。   二人静坐。   唐平章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总不能只我一个人跑了,却不给你们一个交代。”和恩说,“在京城中,我只放心不下你。”   “他们都害怕我会杀他们,只有你是放心不下我。”唐平章又是哽咽,“我哪里是要杀他们……我身边如今,还能杀谁?还有谁?连皇后也走了……我剩下的只有我的命罢了。”   和恩说:“这本就是不好坐的位置,我知道你不容易。凡觊觎这个位置的人,都变得疯狂而不择手段。你已是做得很好了。我也未必能做到这样。”   “若我真的做得好,他们也不会一一离我而去。这个位置,如今只让我觉得可怕。也许他们都是在告诉我,这不是我的皇位。”唐平章说,“当年错漏到我的头上,便开始错,错到今日,死了太多无辜的人。以前我无法选择,后来我不敢选择。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答案?   “我半生都在寻求答案,设想结果,然后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必须的隐忍与牺牲。这是一段应该掩埋的仇恨。越是这样想,我心中便越是不能平静。”和恩说,“直到后来,我遇见他,还有叶疏陈。我突然想明白,有些事没有答案,只有理由。想做是理由,不想做也是理由,仅此而已。答案是什么,做了才会知道。后果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唐平章:“我从未做过一件我想做的事。”   邱季深刚刚吃完午饭,打了个哈欠。   唐平章将她留在宫中,其实没有过多为难。每日按时给她提供饭餐,偶尔还会来找她聊聊天,宫人也不敢为难她。除了不能踏出此地之后,倒不是太难过。   当然她也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邱季深坐在窗户边上翻阅书籍,听到院中有人走了进来。   “叶疏陈?好久没有见你过来。”邱季深问,“先前我看见火光冲天,宫人说是皇后薨逝了,陛下如今怎样?”   叶疏陈说:“在同和恩说话。”   邱季深一惊:“和恩怎么会来?!”   “他自己要来的。说总要来做个了结。”叶疏陈将身后的剑抱到胸前,坐到她的对面,笑说:“如今该做的事我都做完了,以后终于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邱季深将书本合上:“你要陪我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叶疏陈从怀里拿出掏出一封信来,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高吟远给你的信。他说他就要回来了,可惜我没时间去打扫他的院子,如今该是荒凉了不少。如果陛下肯放你走,我就带你去投靠他。如果你往后都要留在这里,我也没什么留不得的。这里起码比高吟远的院子要大上许多不是吗?这里起码还没有项信先那样的人来坏我的气氛不是?”   邱季深:“说起来,项信先呢?”   “他过得倒是还好。没有官员为难他。”   “那你父亲呢?   “他请旨回江南去了。”叶疏陈说,“闲赋在家总要有个限度是不是?他儿子如今要闯祸了,他怎么还能悠悠地坐在家里?”   “你弟弟呢?   叶疏陈:“哈!他都走了,怎么敢把叶云冠留在我跟前,自然是带着一起走了。   邱季深笑了下。   “可是,你要说留在这里陪我,我宁愿选你当初说的,带我一起走呢。   叶疏陈激动说:“是吧?我也觉得是!   邱季深点头,正用书本扇风纳凉的时候,耳边听见系统一声提示。   【目前任务:“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任务描述:今太后从各处得知你的存在,猜测“邱季深”正是楚月河之子……   【目前进度:太后薨逝,可唐平章终究对你有恻隐之心,不忍杀之。这场因往事而卷起的风波,终于是要平息了。   【注:唐平章心生退意,觉得自己或许不适合做这个帝王。   邱季深瞄了两眼,还在想这个是什么意思。这剧情发展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出去了?   这时又一个选项蹦了出来。   【你是一位冒名顶替的朝廷官员……主线剧情收集齐全,恭喜你完成任务,通关游戏。你决定:   【A:结束游戏。   【B:继续游戏,离开京城。(开启支线:布衣生活)   【C:继续游戏,留在京城。(开启支线:千秋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此结束了,后面大概会跟一个番外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