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宠妃会读心》 作者:迷雾黄昏   文案:   能读出别人的思想,她本应该在官场政界平步青云,   谁知一场飞机失事,把她送到了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成了一个五品小官之家的四娘子。   男尊女卑的时代,她入仕参政的目标再达不成了。   既然总要嫁人,那她就要嫁这世上最尊贵的那个男人。   凭她的读心术,不怕得不了宠!   既然当不了官,那她就要当皇后,当太后。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帝位!   排雷:   作者笔力有限,写不出争霸文,本文就是个有金手指的女主进宫,悠闲的生活的日常小甜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范雪瑶 ┃ 配角:楚楠 ┃ 其它:读心术、甜甜蜜蜜、宠爱、甜文、宫廷 第一章 范家四娘子   这世间大概每一个人都期望人生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然而无论多么羡慕各种穿越小说中女主角混的风生水起,甚至嫁给皇子,最后成了皇后、太后。可真正让二十一世纪的女人穿越到古代社会,让她们在男卑女尊的社会生存,别说婚姻无法自主选择,甚至想要出趟门、逛个街都难。   若出身富贵人家,出入都得仆妇丫鬟环绕拥簇,即便同宗亲戚家在隔壁,女子想要去串个门儿,那也要被小轿抬了过去。   而若身为平民人家,又得下地干活,伺候公婆,妯娌邻里鸡毛蒜皮的,一生就埋没了。   还有各方面生活上的不便,更甚至假如婚姻不幸,想和离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别提一个女人在古代根本无法独立生存的,不是能力问题,而是环境造就的社会,毕竟海水难量,人心难测。恃强凌弱的人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从不缺少,一个孤身女人便是有钱也保不住。只因你势单力薄,不止流氓光棍来骚扰你,就是花钱买了奴婢小厮,还有个奴大欺主的一说。连奴才都会欺压势弱的主子,更别提外人了。   所以认真思考一番的话,大概没有几个二十一世纪的女人真正愿意吧?   可这一切对范雪瑶来说,却都不是问题。对她而言,这个时代是个更适合她的世界。她的面前仿佛是星辰大海,而她的野心将在这里实现。   穿着水红袄子,青缎子背心的窈窕女婢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身后一名穿青色袄子,粉缎子背心的女婢领四名穿红着绿的丫头,手上各自端拿着盥洗用具。   这是一间端正的套间,镂空的多宝锦槅将里外间隔开,多宝架上摆着各式陈设、器玩、摆件,无一不是精品。进了里间便是一架四季花鸟黑漆描金木屏风,浓墨重彩,扑面便是一股豪迈壮观的气概。偏偏花鸟栩栩如生,艳丽多姿,这柔美悄然淡化了这股豪迈,不动声色又巧妙的增添了少女的柔美婉媚。   绕过屏风,穿青缎子背心的窈窕女婢走近床边,撩起粉纱幔帐挂上金钩,低声叫着床上侧卧着的少女。“娘子,该起了。”   少女慢慢翻了个身,露出了整张洁白的脸庞。   粉腮红润,秀眸惺忪,瞬间犹如梨花桃花开满枝一般,明媚姣丽。   少女一向自制力极强,哪怕前夜才被母亲拉着唠叨啰唣半宿,还没有睡饱便被叫起也没有赖床。只是稍微闭目醒神了几息便起了身。秀美的脸上尚残存着淡淡的艳粉色,衬得那白皙柔嫩的小脸愈发白嫩,真真是犹如冰雪雕就的人儿一般。低头漱口时,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犹如扇动的蝴蝶翅膀,无端透出一股柔情绰态,惹人怜爱。   “耶耶和娘亲都起了?”范雪瑶闭着眼睛由侍女擦脸,淡淡的问说。   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朦胧睡意,然而不觉得沙哑刺耳,反而清泠悦耳,令人想起晨间涓涓流淌的泉水,不禁沉醉其中。   女婢动作轻柔无比,生怕弄疼了她,听了她问的话,和声答道:“方才听见正屋那边动静,又送了热水过去,定是起了。”   范雪瑶点了点头,盥洗完毕,女婢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动作利落给她梳起了头。   范雪瑶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还很稚嫩,却已经开始显现出绝色的脸庞,心中满意。   她什么都能靠努力和计划来谋得,唯独长相是父母所赐,天生的,改不了。这个时代又没有整容技术,要是她生成了个无盐丑女,就算她生有七巧玲珑心也很难得到想要的事物。前世她之所以能在三十岁就坐上副省市市长的位置,不得不说端正清丽的容貌给她省了不少力。   不过,前世她虽然私底下里时常被人称作美女市长,可那张脸跟今生这一张一比,恐怕顿时便逊色许多了。首先这一身滑腻如脂,白嫩细滑的肌肤就不是二十一世纪重污染的世界能养出来的。饶是贵族官宦人家的女子,也甚少有她这样的肌肤,更别说她还天生冰肌玉骨,冬日温暖,夏日触手微凉,惹的她娘亲都艳羡不已,时常赞叹。   一转眼,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十四年了。当时她乘飞机去隔壁省参加体育馆建成仪式,哪想到会遭遇乱流,在那种天灾之中,她虽然有人人羡慕的能力也免不了一死。   临死前她,无比的可惜懊恼,她一辈子的志愿就是看看自己在仕途上到底能走出多远,凭借她的金手指,她能成为ZG第一个女总理也不是不可能的。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活着。   而这场空难,使她十几年的谋划和心血,瞬间都成了空。   然而当她再醒来,发现自己穿成了一个早产的婴儿时,她才发现,原来那场空难才是她野心的开幕式。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娘子,奴婢梳的这样发式怎么样?”嫣然轻柔的声音打断了瑶娘的出神。   回过神来,瑶娘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披散的乌发已然梳成了双环分髾髻,因为还是未出阁的少女,没有隆重地插戴什么金钗银簪的,只在髻上别了几个珍珠攒就的珠花。衬着如花般娇艳的容貌,更是出水芙蓉似的,楚楚动人。   “恩。不错。”瑶娘点点头,微微一笑,以示自己很满意。   她前世为了在公众面前塑造出市长的形象,避免总是被人戴上自己是靠美色往上爬的有色眼光,只能将美貌掩盖起来。人前总是一副干净利落的造型,不是扎马尾就是干脆剪成短发。妆容也是往端庄严谨里描画。私底下其实难免还是有些失落的。   谁不爱美?人都是爱美的,哪怕她在事业上很有野心、征服欲旺盛也是一样。只是前世环境不允许。不过现在,她能够理直气壮地打扮自己,戴最好的首饰,穿最漂亮衣裳,只要她想。   嫣然抿唇含蓄的笑了。满心都是被主子夸奖的欣喜。   冷香适时上前,娇声说道:“娘子,该换衣裳了。”说着话,身子便微微一挪,露出身后黑漆描红瑞云满地衣架上早就挂好的一套襦裙,旁边另两个衣架上分别挂着大红色的袷袄,以及浅茶色袷袄。   待在婢女的服侍下换好襦裙,范雪瑶目光落到那件大红袷袄上。   这件袷袄乃是织锦质地,大红地盘绦四季花卉纹,极为精美华丽。这料子价钱不菲,她娘亲狠下心才给她裁的。往日她不太喜欢这过于鲜艳颜色的,但是最近心情很好,所以她直接选了这件大红织锦袷袄。   冷香见状微微扬唇,心中十分自得,她早猜到娘子十有八九会选这件大红色的了,她就知道这么做会合娘子的心意。   冷香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露,转身去接小丫鬟捧来的袷袄。却没看到身后范雪瑶顾盼流转,轻轻瞥了她一眼,目光一掠而过。   换好衣裙,几丫鬟眸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惊艳。   真是太美了!   四个小丫鬟傻乎乎的睁大眼睛,不舍得移开目光半息。   嫣然与冷香不自觉微微抬起下巴,嘴角高扬,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   大娘子出嫁时,人人都说大姑爷娶了个美娇娘,可有几个人知道,她们二娘子才是真正盖世无双的绝色美人?若不是二娘子不喜赴那些花宴茶宴的,也不去踏青、花灯游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老爷夫人又在二娘子的事上管得极严,又哪来大娘子的美名远扬?任她再好看,一旦同二娘子站在一起,也好似蒙尘了一样暗淡的没了光彩。谁的眼中还看得到她?   范雪瑶站在镜前端详一番,柔粉色的襦衣外罩大红地盘绦四季花卉纹织锦袷袄,露出下面系着的郁金裙。郁金香花染成的颜色既亮丽又不与袷袄的大红抢色,反而相互辉映,更添光彩。镜中的少女微微一笑,如同三月枝上灼灼艳丽的桃花,顿时满室如有霞光流溢般,华彩明媚。   范雪瑶满意地冲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有金手指在身,又有了这般好颜色,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走吧,别让耶耶和娘亲等急了。”   “是,娘子!”冷香立刻拥着范雪瑶往屋外走,嫣然不急着跟去,转身目光从四个小丫鬟身上绕一圈,点了一个留下来看院子,带着另外三人跟了上去。   范家人丁不算繁盛,但因为京都地价昂贵,所以住处有些狭窄。不过地方再小,范雪瑶却还是自己住着一个小院落。一整个院子,一所三间屋子,无论是依二十一世纪还是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都算是宽敞的住所了。范老太太住着正房大院,范雪瑶的耶耶和娘亲则住在隔壁院子。   另外两房,是一整房的人挤在一处院子里。不是没人眼红她独居一所院子,可是当家做主的是范雪瑶的爹娘,他们不松口,也只能眼红了。   范雪瑶每日都要往她爹娘院子里走上几遭,这段路闭着眼睛都会走了。路上有往来的养娘、小丫头和媳妇子们,碰见瑶娘,纷纷驻足问候。   很快她们便到了正屋,一进院子范雪瑶便看到站在台阶上的陈氏,见她过来,陈氏露出救星来了一样的欣喜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隔了几年开新文了,各位霸霸多多捧场,一脸乖巧。全文存稿,日更,不会坑。   耶耶:宋代对父亲的称呼。 第二章 婆媳不和   看见这样的一幕,范雪瑶立刻便明白是她母亲李蓉又冷落她嫂嫂陈氏了。   她心中不由苦笑一声。   她嫂子陈氏无论家世出身,还是为人处事、知晓礼数,都算可圈可点,唯有一样,这一直是她母亲的心病。   陈氏自从十六岁嫁给她嫡亲大哥范烨霖,至今也有四年的光景了,却一直传不出好消息来。若是有小产还是什么的,就算让人失望总算是可以证明她能怀。可坏就坏在她肚子一直没动静。如果她大哥妾室多,冷落正房还有理由可找,又偏偏她大哥从小到大经过她的指引调教,对女色不是很留恋,屋中除了陈氏之外就仅有原先李蓉安排的两个通房丫头了。而陈氏进门后,这两个通房丫头自然就排到后面去了。   依照范雪瑶听到的情报,她大哥大嫂的房事也是这个年纪的正常频率,两三天就有一回,可就偏偏怀不上。   李蓉就只有范雪瑶和范烨霖一双儿女,女儿听话懂事又有主意,不需要她操心,她一番关怀之心自然就集中在了儿子身上。   这成亲后四年未孕,又不是夫妻聚少离多的情况,而是日日朝夕相处着,李蓉自然就急了,对着陈氏自然没了一开始的好脸色,时不时地就要暗示明示一番,可陈氏不是不想生,是怀不上。也只能心中焦急,于外更加用心的侍奉婆母了。   幸好有范雪瑶从中缓和,李蓉也只是对陈氏冷冷淡淡的,倒没真的做出什么虐待媳妇、刻薄媳妇的不好的事情来。   打发了见她过来纷纷上前热情问安的小丫头,范雪瑶笑吟吟地说道:“嗳哟,嫂嫂特意在这等我呢?早知道我就早些起床过来了,还生受嫂嫂这样等候我。”说着热情地上前挽住陈氏,就这么极其自然地带着陈氏进屋了。   李蓉在屋内早就听到了范雪瑶的声音,见她带着陈氏一道进了屋,也没说什么,淡淡看了陈氏一眼就满面慈爱地拉着范雪瑶一道坐到榻上说话。关怀地问她:“睡的好不好?都怪我昨儿晚上留你太晚了,我让人去给嫣然说今早晚些过来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子呢?”   范雪瑶笑眯眯地贴到李蓉身上,晃来晃去的撒娇:“一点也不晚呀,奴奴睡好了的。等到了……往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和娘亲这样亲近呢。若不是有耶耶在,女儿都想跟娘亲一起睡的。”   李蓉闻言脸颊飘红,视线不由自主往东间蒙着青布帘子的书房飘去。那里面的人正是范家的当家人范明辉,也就是李蓉的夫君,范雪瑶的父亲。   昨夜范雪瑶走后,想到女儿要进宫受选,依着女儿的容貌德行不出意外必定中选,一旦进宫为妃家人便再难相见,李蓉心里就十分舍不得,忍不住就啜泣了起来。   范雪瑶为自己养颜美容的同时也有给她母亲驻颜美容,在各方面的精心调理下,李蓉现在虽然年近四十,外貌却犹如三十出头的女子一样,不贴近在亮光下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皱纹,肌肤紧致,身段丰腴,比起年轻少女,更添了几分妇人方有的成熟韵味。   这么一哭,顿时惹的范明辉怜惜不已,搂着她好好安慰。安慰着安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床上用身体进行抚慰。   想起昨夜的缠绵,李蓉面上更是羞赧。觉得当着女儿的面想起这种事实在丢人,更羞于在女儿面前表露出这种羞涩,下意识微微侧身避开了女儿的视线。   范雪瑶看着李蓉羞赧的样子,心里想起的却是她小时候的事。   她耶耶和娘亲,也就是李蓉和范明辉的感情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好的,兴许新婚时也有过柔情蜜意的时候,不过后来就不可避免的冷淡了下去。   李蓉进门两年就生了长子范烨霖,可那之后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膝下就一个儿子,未免太单薄了。   原先范明辉房中便有两个通房丫头,一个李蓉进门以前就因为犯了错被配给了小厮,另一个李蓉进门后就按照这时代的潜规则,做主给抬成了姨娘。这个姨娘也就是林姨娘了。林姨娘生的仪容不俗,眉目清明,也是颇得范明辉几分喜爱的。只是林姨娘大约是以前凉药喝太多了,直到范烨霖都三岁了才生下来个女儿,这也是她唯一一个孩子。   众所周知,在古时候女儿的地位。所以后来碍于婆婆的冷言冷语,李蓉不得不将两个陪房丫鬟给范明辉开脸,随后就抬了姨娘,打那之后夫妻俩的感情就不受控制的冷淡了下去。   两个姨娘虽然同是李蓉的陪房丫鬟,可性格却大不相同。王姨娘秉性老实,温顺,做了姨娘之后也依旧像以前一样,尤其是和另一个刘姨娘的面甜心苦比起来,简直是太老实了,因此很得李蓉的信重。   刘姨娘样貌清秀,同王姨娘一般,算不上出众,可她跟本分的王姨娘不同,她早就知道自己是给老爷准备的女人,一开始就把老爷视为囊中物了。她见李蓉因为抬姨娘的事跟范明辉冷淡疏远了,便乘隙而入,时不时的行些挑拨男女主子夫妻关系的小人行径。尤其是她生了庶子范易后更是气焰嚣张起来。偏偏李蓉因着女人的那点子小性子,拉不下脸,认为自己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实在做不来那妾室讨好男人的谄媚下流的行径。于是还真给她奏效了。   后来还是范雪瑶看不下去,妾室得宠势大,甚至欺压到正室,以及正房所出的子女,对她而言可不是件有利的事,她娘亲的位置得坐的牢不可破才行。于是范雪瑶便略施小计,成功让夫妻两人和好如初,而刘姨娘也因为背地里做的那些下作事被范明辉厌弃。   因为从云端跌落泥地,刘姨娘又不是多么大气的人,性格自然渐渐的就变得暴躁易怒,骨子里的粗俗不堪彻底暴露出来,范明辉见她如此低俗更添厌恶,就此彻底失了宠。连带着刘姨娘所出的范易也跟着在范家不受重视。不过本就是个偏房出的孩子,原本就算不上什么,前面还有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不过是子以母贵罢了。现在母亲失了宠,他自然就地位一落千丈了。   当初为了让夫妻二人和好如初,瑶娘可真是使了好大的劲,她从没有结婚过,自然无法打从心底感同身受李蓉被迫将夫君往别的女人身边推,而且夫君后面还跟着宠起了那个妾室的滋味。李蓉自然是爱自己的夫君的,但是正因为有爱才会生怨,这时自尊心便特别高,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去讨好夫君吗?她知道,可她放不下自尊心。   而范明辉不过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古代男人,他知道自己宠爱妾室的举动是在伤妻子的心,可他并没有把这事当回事,因为家家都是这样的。他觉得他跟李蓉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们到死都会在一起,便没有真正上心,就这么糊糊涂涂的过了下去。   范雪瑶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彻底揣摩出两人的心理,她原以为两人关系冷淡疏远是因为范明辉喜新厌旧的关系,只要李蓉变得漂亮,有魅力起来,她再将那个刘姨娘解决,就没有问题了。谁能想到问题解决与否的关键其实是在李蓉身上呢?   别小看任何一个女人的骄傲与自尊,有时候哪怕知道往前走是悬崖,她们宁可骄傲的死,也不愿意跪到地上祈求别人的怜悯。尤其是面对背叛的爱人时。   经过了刘姨娘的事,范明辉也吸取了教训,基本上就只宿在李蓉屋里,除了偶尔会去看看生养了女儿的林姨娘之外,别处不再去了。   人到中年,李蓉觉得自己都是快祖母的人了,何苦还死咬着旧事不放?此时她的性格也没年轻时那么烈了,见他是真的悔改了便也放下心防重新接纳他。   所谓小别胜新婚,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两人和好之后比新婚时还要来的甜甜蜜蜜,看的旁人都羡慕极了。   知道李蓉这会儿心里正很不好意思,范雪瑶只得装作没有发现她脸颊很红的样子,同她说笑起来。   “娘娘,是不是该去祖母那去了?”陈氏见婆母跟小姑子说的正欢,根本没察觉到时间渐渐过去,怕去正房晚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出言提醒。   李蓉现在是怎么看陈氏怎么的不舒心,陈氏又拿了换洗的,想着孙子又没有了,不由冷冰冰的横了陈氏一眼。一看天色的确是不早了,再晚些指不定正房那边就要摆早饭了,便气哼哼的起身,牵着女儿出门。   陈氏连忙跟上去,心里也很委屈。她也不是不想怀啊,别人再急能急得过她?补药她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可就是怀不上她有什么法子。   范雪瑶微微侧头,给了陈氏一个抱歉的眼神。   陈氏回了一个笑脸。她暗暗心想:幸好有瑶娘这个小姑子,不像人家小姑子总喜欢跟嫂嫂争风吃醋,我这个小姑子倒是通情达理的很,若不是有她从中周旋,婆婆也不会只是给我冷脸看而什么动作都没有。进门四年无所出,夫君还一直守着我,除了那个早就有了个通房再没有纳过妾收用过丫头。换做人家,恐怕早就妾室成群了。 第三章 会撒娇就是好   转回头,范雪瑶心中暗自满意,不愧是她亲自把关选的嫂嫂,果然是个心性好的,沉得住气。心里没生怨气就好,也不枉她在她娘面前给她说尽好话的一番苦心。   一行人很快到了正房,只听里面一阵阵欢声笑语。   一群大小丫鬟见李蓉领着媳妇女儿一众婆子丫鬟过来,忙笑迎上来:“大奶奶来了,可巧老夫人才念呢,你们就来了。”几人争着打起门帘子,屋内华丽装饰顿时闪耀出来,满屋中之物都彩光辉煌的,使人头晕目眩。丫鬟一面回说:“大奶奶来了。”   范雪瑶等人方进屋,只见屋内几名穿金戴银衣饰华美的妇人、小娘子纷纷看着门口,神色各异,有几个孩子避着自己娘亲向范雪瑶眨了眨眼睛。   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气扑了脸来。   范雪瑶屏了屏息。   范老太太有心痛症,因此屋中长燃安息香。虽然这个时代中熏香是种奢侈品,价格昂贵,平民百姓无福享受。但她却闻不惯安息香的辛味儿,她的屋中也从来不燃熏香,只拿时令的鲜花瓜果熏屋子,比较自然,气味也不冲人。   李蓉率先笑盈盈地上前叉手道:“婆婆,媳妇来晚了。”   “大嫂今儿来的可真晚啊。大嫂啊,不是我这个做弟妇的说你,我们几个之间时你这样倒也算了,可你来娘娘这也迟到可就不像话了啊。我们两房人都到齐了你才姗姗来迟,我们知道的晓得你是无心的,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因着你的四娘子就要进宫受选了,这心气儿就高起来了呢!”   坐在范老太身旁的卢氏阴阳怪气地开口,她是二房太太,因着一个二子,虽然跟李蓉差不多是前后进的门,可这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李蓉一进门就理所当然地接过了掌家权,掌管中馈。而她一个二房夫人,衣食住行都要走公中,想多买根簪子多支点钱还得被管事问来问去。所以卢氏从来都看不惯李蓉。   以前李蓉不受丈夫爱重,卢氏瞧着心里舒畅,还能安慰自己李蓉管着中馈又怎么样,丈夫宠的还不是那些个偏房?   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李氏竟然又跟范明辉热络起来了,连着以前宠着的小妾都不闻不问了。她就想不通了,李蓉都这么大岁数的一个老女人了,何德何能,还能把范明辉给重新拉回自己屋里?   “瞧二弟妹说的话,我这不是因着安排瑶娘的事才来晚了一会儿么?婆婆都没说什么。这十来年晨昏定省我都日日不辍,怎的就来晚了这么一回二弟妹倒咬上了?知道明白二弟妹是为我好,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妒忌我的瑶娘能进宫受选呢。”李蓉满面笑容,不慌不忙地学舌说道。看着卢氏气的眼睛瞪大,脸色通红的模样,心头暗爽。   卢氏跟她不合不是一点两天了,以前卢氏总拿丈夫宠爱妾室的事戳她她还会难受一下,可现在夫妻恩爱,儿女争气,卢氏再尖酸她都不痛不痒。不过早年卢氏给她受的气,她可都还没忘呢。让她吃一吃瘪只当出口气了。   卢氏顿时眼睛瞪大,气的脸通红:“我会嫉妒你?能不能中选还没——”   “好了!胡拉乱扯什么呢!”范老太太忽然出声打断卢氏的话,瞪了她一眼。这老二媳妇真是笨嘴拙舌的!范老太太暗骂一声,又忙默念起阿弥陀佛来,祈祷坏的不灵好的灵。四娘子玉一样的人儿,往后定是有大富大贵的……   “四娘子,到祖母这边来。”范老太太和颜悦色地说,面上满是慈爱的表情。   范雪瑶刚听到她心里默念的话,不由打了个寒碜,虽然常听人夸赞自己美貌的话,可是被一个老婆子夸玉一样的人儿,还真是有点鸡皮疙瘩呢。又见一向拿腔作调给她娘娘小鞋穿的老太太竟然对她笑眯眯的,范雪瑶更觉不适应。   这老婆子是怎么想的,刚刚还任由卢氏给她娘排头吃,这会儿怎么又能没事人一样来哄她?真当她是小女孩,看不清真情假意?   心里虽然腹诽着范老太太的势利和变脸之快,范雪瑶面上却不露分毫,莲步轻移,走向范老太太身前。端是一副袅娜娇柔,任谁也想不到她心底想着什么。她一贯如此,无论心里头想着什么,面上总能该摆什么表情就什么表情,甚至还十分真实,天生的演员。   范老太太拉着范雪瑶到跟前。豆蔻少女,正是花苞儿一样的年纪,小小的脸庞娇丽如花,桃花眼水汪汪的,眼角微扬,便显露出一抹含而不露的妩媚,当真是美人胚子。   细细端详,她越看越满意,这老大媳妇哪儿都不好,唯独生了的这个娘子儿是真真的好。四娘子这般标志的人儿进了宫,还愁不受宠吗。   范老太太笑的老脸皱成了梅干,摆出祖母的慈祥关怀的模样问道:“好娘子,诗书学的怎么样了?可有跟姑姑学好规矩礼仪?”   这所谓的姑姑当然不是范雪瑶的亲姑姑了,而是从宫里出来的女官,李蓉特意重金请了个原先在宫中有些脸面的女官来教导范雪瑶宫中的礼仪规矩。   “回祖母话,孙女前些日子刚读完《文心雕龙》,老师考校过后还算满意。亦有尽心跟姑姑学规矩,不敢懈怠。”范雪瑶不是真正的古代人,也并没有将范老太太看做是亲祖母,自然不会为她难得的慈祥笑脸而动容,更不会觉得受宠若惊,只是不卑不亢地回答。   而这个度,在官场上摸滚打爬十来年的她拿捏的很稳,既不会让范老太太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气不过,又不会让范老太太觉得她性子软,好拿捏。   范老太太父亲不过是个小吏,读过些书只是为了识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子,看得懂账本日后不被下人糊弄就罢了。而这所谓《文心雕龙》她听着也稀里糊涂的,既不知是谁人所著,也不知讲什么的,只是听着觉得很厉害的样子,便很满意的点点头,夸赞范雪瑶冰雪聪明。   范老太太难得想要彰显一下自己对范雪瑶的疼爱,好使得范雪瑶成功中选为皇妃后,好念着她的好,哪知道她这番“疼爱关怀”却惹了另一位乖孙不满了。   “阿婆,你不是总说秀芳聪慧么,怎么四姐姐来了阿婆眼中就看不到秀芳了?”   范雪瑶抬眼望去,只见站在范老太身旁的一女孩靠到范老太怀里,不依的嘟唇撒着娇。这女孩儿名叫秀芳,是三房正出的女儿,虽然比范雪瑶还小上四岁,过了今年的生辰方才满十周岁,却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脸上还细细的抹着胭脂和铅粉。若不瞧她身量未足,童声稚语的,旁人真要以为她是个豆蔻少女了。   这范秀芳虽然是三房的子女,却因为她父亲是范老太自幼宠溺偏爱的幼子,因此在范家她虽然不占长不占幼的,沾其父的光,倒也颇受范老太太的另眼相看,比旁的姊妹更多上几分风光。穿的,戴的,无不高其他姊妹一等,因此性格有些张扬。不过她也明白自己的风光是从何而来,在范老太太面前则是活脱脱一个娇憨可爱的孙女儿,整日里妈妈长、妈妈短的撒娇卖乖,瞧着就讨喜的很。   范雪瑶知道范秀芳故意插话的,只因她一贯与自己不合,故意在她说话时出声打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自然是知道范秀芳为何总爱与自己作对,原因就出在她这张脸上。   范秀芳爱俏,可是她生的不算出色,只较常人眉清目秀了些。便是她觉着自己相貌不够出众,才整日里拼命捯饬妆扮自己,可底子摆在那儿,化妆又不是整容,哪能脱胎换骨?所以成效有限。一个拼命打扮,却收效甚微,一个天生貌美,穿着粗布麻衣也风流,日夜相对,范秀芳自然就心不顺了。   以往她也烦范秀芳,小丫头年纪不大,这嫉妒心却不小。整日里跟她呛声,逮着机会就给她挑刺儿,虽然不痛不痒的却也是烦不胜烦。   可今天范秀芳意图跟她争宠的举动却是间接帮她解了围,免得叫她被范老太太烦死。因此她也不出声,默默将舞台让给范秀芳发展,好换来自己的片刻清净。   范老太太其实也是根本没有把一个小孙女放在心上,哪怕知道她日后可能前途无量,也没有真正看重她。毕竟在她眼中,一个女孩唯有依仗娘家,就是做了皇后,还不得娘家强势才坐的稳位子?而且老幼有尊卑,世人都习惯了长辈冷落的情况下晚辈也要孝顺恭敬。因此范老太太觉着方才的纡尊降贵已经够给四娘子面子了,没必要再费心哄她。   范秀芳一撒娇,她就习惯性地宠爱地将范秀芳一把揽到怀中,点着她的额头假嗔道:“好你个丫头,阿婆白疼了你这么多年了,不过跟其他姊妹说说话你都不乐意了。”   范秀芳蹭了蹭范老太太,嘟着嘴委屈地说:“还不是阿婆只疼四姐姐去了,都看不到秀芳了……”边娇滴滴地说着,一面抬眼给了范雪瑶一个得意的眼神,示意祖母最疼的还是她。饶是你范雪瑶再漂亮,再聪慧,也抵不上她撒撒娇。   然而她却失望的看到范雪瑶面上不仅没有失望失落的神色,反而还笑眯眯的,看到她时,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第四章 前朝宠妃   范雪瑶不仅没难过忿忿不平,反而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范秀芳顿时心下羞愤,直觉自己是被看不起了。心里的怒火噌的烧了起来,更加努力拉着范老太撒娇卖痴,争取让范雪瑶彻底淡出范老夫人的视线。   范雪瑶面上不露声色,心中暗暗满意极了。   范秀芳不明事理,只当范老太太在范家无所不能,只要范老夫人最喜欢她,她就是姊妹中最风光的那个,所以才满心思的讨好。可是她却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这个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谁。自然不可能是范老夫人,范老夫人是很风光,她作为这个家最年长的长辈,底下的子子孙孙都要孝敬她。   可事实上,范家真正当家做主,拿主意定大局的却是她耶耶,她娘亲,李蓉和范明辉夫妇俩人。   范家三兄弟,老大就是她耶耶范明辉,官职虽然不算高,还是个副职,可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老二范孝孺,勉勉强强靠着范明辉走的路子才当上了从八品的国子监助教,老三更是提都别提了,量小识短,不务正业,至今还是白身。   所以范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委实是依仗着范明辉支撑起来的。可惜世人多昏庸,看不透看不穿自己真正需要依仗的是谁。   现在范老夫人还在世,范明辉和李蓉为了面上好看,耳根子清净,也不吝啬舍些好处出去孝敬一下长辈,只要不太过分就行了。李蓉在她的明里暗里的点拨下,外面的生意越做越好,这银子还真不愁。他们也就舍得花点银子去换个清净。所以三房还能得些好处,日子过的尚算惬意。   可若是他们不懂得适可而止,还得寸进尺的话,真的把李蓉和范明辉惹烦了,莫说范老夫人去了以后,就是范老夫人还在世的情况下,他们要教训三房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现在二房、三房的吃喝嚼用都走的公中,上到男人外出应酬吃酒、女人置办衣裳首饰,下到额外叫厨房做个菜、打赏个下人,这一贯贯的银钱都是公中出的。   所谓公中自然是指的祖宗家业,可范家往上数三代,也就是范老夫人的公公那一辈才是头一个做官的,不过百年未满的时间,又不是什么大官儿,能有什么祖宗家业?不过是说着面上好听些罢了。真要靠公中养活这一大家子,早就喝西北风去,更别提呼奴使婢了。   二房范孝孺虽然有俸禄,可养活自己都不够使,买个稍微好点的纸笔就没了,更别提隔三差五的出去应酬喝酒了。三房范城就更别提了,他自己是个贪图享乐的,整日不务正业,和妾室偏房喝小酒儿,娶的妻子余氏也是个只出不进的。   所谓不是自己的银子花着不心疼,余氏三天两头的给自己和女儿秀芳换新衣裳,胭脂水粉流水似的置办。惹的二房卢氏也跟着眼红起来,暗地里撺掇儿媳妇李氏去哄范老夫人,好叫这肥水流进自家田里。   外人瞧着明明只是个区区从五品官邸,可这内里的日子却过的比有些落拓的侯府清贵人家都要松散。   其实现在范家上下所有支出都是大房填的,李蓉出身小官之家,教养却是极好的,不爱与人争执,因此这面上看着似乎是三房占了上风。   可事实上,所谓有钱的拳头大这句话不是假的。哪日真惹急了李蓉,她若是想给三房一点排头吃甚至不用费什么心力,动动嘴皮子让账房稍稍卡一卡就够三房喝一壶的了。   没了华服美饰,出去潇洒的时候没有银子,求老夫人也不管用的时候,三房人就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到底是依仗谁的了。   范雪瑶看着明晃晃的,心里明白着呢。也不介意给这些堂姊妹一点明面上的包容谦让,左右都是女孩,都是要嫁出去的。这婚姻大事又都完全把握在父母手里,而她们堂姊妹之间除了这,又还有什么可争的?至于那一点衣裳首饰的,她若是真的在乎,她们也抢不去,犯不着红脸粗脖子的。不知不觉倒落下一个好名声来。范家的下人提起她这个四娘子无不称道的。   不一会儿,祖孙俩亲热完了,范老夫人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堆媳妇孙儿孙媳妇呢,又照旧逐一问了一遍,目光落到站在李蓉身后的陈氏身上,忽然道:“还没好消息?”   陈氏一怔,三个妯娌中,范老夫人最疼的是三房徐氏,她心里也晓得,范老太太偏爱幼子,连带着三房的猫猫狗狗在她眼里都更讨喜些,所以偏爱三房嫡孙媳妇徐氏很正常。   自她进门,四年里,范老太于她从未有多一分关注。她虽然多年未孕,范老夫人也从没有问过一声,倒是对比她晚进门的徐氏关心的很,还将自己的补品与了徐氏。怎的今日偏生只拣了她出来问?   陈氏年纪轻,还不大晓得人肚子里的肠子弯弯绕绕,李蓉却心里通透,暗叹道:人的心思真是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范老夫人明明因着三房的挑拨,对他们长房意见颇多,从来只有挑刺儿没有关怀。可因为她的四娘子要入宫选秀,硬是能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长辈架子,“关心”他们长房的事儿了。   “是呀,这进门都有四五年了吧?怎的还没怀上呢?嫂嫂也莫怪我多嘴惹人厌,只是我瞧着跟大郎年纪相近的那些个郎君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咱大郎却连个娘子都没,这心里头也急啊。”余氏一副忧心的样子,只是一双小眼睛怎么都掩不住眼底的幸灾乐祸。   李蓉云淡风轻地笑道:“我这个亲母都没急,三弟妹倒是急上了。”不管有多看不顺眼陈氏,她都是她儿的妻,轮不到旁人来说三道四。   范雪瑶清楚看到她大嫂飞快地看了一眼李蓉,神色中透出一点点的惊讶,以及随后而来的感激。显然陈氏没想到对自己挑剔颇多的婆母会为她说话。   卢氏点了点头,面带微笑,捏着帕子掩唇道:“就是,三弟妹有甚可急的。难不成其实是三弟妹急着抱孙子?那不如催催三郎夫妇,好让你早日有个正正经经的嫡亲孙子可抱?”   “我有什么急着抱孙子的,我这不是看着大郎成亲也有四五年了,这才心急了么。大郎是咱范家长子嫡孙,哪是我三郎可比的……嗨!真是钓鱼的不急,背胡娄的急,我说错话惹人厌喽!”余氏道,假意伸手打自己嘴。   范老夫人及时出声道:“三媳妇就是说的不中听,心却是好心。”她本来想借问长房子嗣的事,来彰显一下自己对长房的关心与看重,没想到却被徐氏给破坏了。怕因为这事坏了自己的主意,范老夫人立即决定终止这个话题。“罢了罢了,左右大郎还年轻,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时辰不早了,摆饭吧。”   余氏也不是真的为大房着想,她不过是找个由头气气李蓉罢了。范烨霖若真的有了儿子她倒才真得急上。   她儿子才成亲数月,徐氏又尚且年轻,身子骨都没长成,怎么瞧都该是陈氏先生下重孙。范老夫人虽向着他们三房,可无论大房二房还是三房都是她亲骨肉,若是叫大房先生下重孙辈的头一个,到时候还不定范老夫人是个什么态度呢。她可不乐意范老夫人的心被分走。因此便及时住了口,没再继续不依不饶。   一行人各怀心思,移步西屋,见众人过来,屋内丫鬟连忙安设桌椅,正面上座是范老夫人的,两旁打横的是李蓉、卢氏、余氏三个媳妇,往后一溜儿的孙儿辈的,人数有些多,都依照齿序一一落座。   陈氏李氏徐氏三人立于案旁布让,丫鬟说了声:“摆饭”,捧着大漆托盘的丫鬟鱼贯而入,桌上一会儿盘碗森列,鸡鸭鱼肉,时令蔬菜一应俱全。   渐渐的人散了出去,只余几个伺候端菜的人。   范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不过因为范老夫人喜欢排场,讲究,因此这做派倒跟那些权贵人家差不多了。而这窟窿里添进去的银钱,都是大房承担的。   食不言寝不语,半晌鸦雀不闻之后,范老夫人率先搁下了筷子,其余众人也跟着停了筷子。丫鬟们用小茶盘捧上影青茶盏来,众人漱了口,吃了茶,众人说了两句闲话,便说不打搅老人了,适时起身走人。   范老夫人习惯性只留下三房众人,忽然想起什么,想叫范雪瑶留下来多问些话,却见李蓉几人已经走远了。想想李蓉是懂规矩的,而范雪瑶这个四娘子自幼教养极好,从未有逾矩之事,想来是个可以放心的。而她对受选一事也不甚清楚明白,只是问问罢了,便就此作罢。   李蓉与媳妇女儿回了院子,今日不是朝参日,范明辉还在前院吃饭没有回来,便对陈氏道:“你且去吧,让我们自在说话儿。”陈氏听了,忙告退,领着丫鬟养娘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进了堂屋,李蓉拉着女儿上塌坐好,抓着女儿柔弱无骨的小手,心中无比感慨。心中悲酸辗转,半晌方才道:“若是依我的心思,我是绝不愿叫你去宫里的。我儿虽生的貌若仙人,可那宫里何时少过美人?我知道我儿心思缜密,自有一番主意,可那宫里说是吃人的地方也不为过。世人都以美人英雄为绝配,可美人走到英雄怀里,却不一定能收获幸福。”   李蓉轻叹一声:“我儿许是不知道,前朝曾有个能歌善舞的宠妃,明眸善睐,艳盖宫廷,当时的皇帝对她宠爱有加,甚至连皇后对上此人都要退避三舍。到了后来,皇帝甚至都有意要改立她生的皇子为太子。可最终这个宠妃怎么样了,我儿可知道?” 第五章 劝说李蓉   范雪瑶已经从李蓉的心声中知道了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她没有打断李蓉的话,只反握着李蓉的手,静静听她说完下面的话。   “这个皇后兴许在争夺宠爱上敌不过这个宠妃,可她的儿子却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轻易动摇不得。当时皇帝病重,无奈封宠妃生的皇子为信王,并托亲信大臣跟随这个皇子去了封地,好护爱子周全。谁知皇帝归天之后,太子登了基,皇后成了太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将宠妃打入了冷宫。皇后将宠妃的秀发一根根扯下来,像栓狗一样用铁链拴住脖子,穿上粗笨的囚衣让她洗宫奴的衣裳。为了防止她自杀还派了内侍日夜看守。宠妃不堪折磨,很快就被摧残的衰败了下去,一双玉手溃烂的都能看见骨肉,甚是凄惨。”   “信王听说了这件事,便向他的哥哥,新继位的皇帝求救。太后得知之后便派人毒死了信王。又让人挖了宠妃的眼睛,刺瞎了她的眼睛,熏聋了她的耳朵,毒哑了她,让她像狗一样整日在地上爬,以馊水为食。最后,把曾经风华绝代,此时却惨不忍睹的宠妃扔进了茅厕,让她被粪水溺死。”   说道这里,李蓉深深凝视着范雪瑶双眼,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   “曾经盛宠宫廷,令皇后都不得不忍让的宠妃,下场却是这样惨,当初她风光的时候,又有谁能想到?而皇后虽不得宠,却毕竟占着妻尊妾卑的体统,所以即便她为皇帝所冷落厌弃,皇帝一死,也一样有守礼的大臣拥护她。而宠妃得宠时人人都巴结讨好,趋炎附势。可她一落难,那些人就全不见了!那凑上去的人说的难听些,那都是些阿谀谄佞之辈。当你受宠时,有利可图,他们比亲孙子都热切孝敬,可一旦瞧见你失宠,势弱了,他们立刻就会翻脸不认人。更有甚者,不仅翻脸不认人,甚至还会落井下石踩你一脚。”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你瞧你耶耶,妻妾四人,单论相貌属林姨娘最甚。”李蓉毫不介意地直接用上自己给女儿做范例,甚至不顾为人母的矜持和体面,言辞不避讳地提起本不该与子女言说的,他们夫妻的房中秘事。   “我最初嫁入范家时,曾听说林姨娘也曾颇得你耶耶几分眷顾。事实上,便是我入门后你耶耶也未曾冷落过林姨娘,每逢年节应有的她都有,不应有的,也有。府上得了时令鲜果,林姨娘那儿总有一份,有时东西不多,你阿婆那儿和我们三房人分一分也就没了。你耶耶不吃也往林姨娘那送一份。这份心也算是少有的了。可我进门两年方才生下你大兄,而在这两年里,林姨娘那里你耶耶过了夜后,送去的凉药从未断过一次。”   “后来,又有了王姨娘,刘姨娘,两人相貌都及不上林姨娘。王姨娘甚至性情良善,循规蹈矩,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我原以为会是她较为得你耶耶喜爱,谁知却是偏偏叫那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的刘姨娘风光了。打那之后,王姨娘也好,曾经的心头好林姨娘也罢,都给你耶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有时在我屋里碰见了,那眼神都跟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淡。若不是我时常问及关照,两个姨娘的日子不知有多难过。”   末了,李蓉满含深意地笑了笑,说不出是轻蔑还是什么。   “你瞧,男子就是这么回事。曾经捧着手心上的,转眼就能踩到泥地里去。有时甚至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只是情到浓时情转薄,喜新厌旧罢了。”   这时范雪瑶听见李蓉心里在冷笑:哼,子女都大了才来什么幡然悔悟,不过是腻了莺莺燕燕,方才想起我这个操持家务的糟糠妻最贤惠罢了。   于是范雪瑶便明白了,别看着李蓉和范明辉早就和好了,但其实心里头还是怨气难消。她心想也是,人说和好如初,破镜重圆,可既然破了,又怎么可能重圆?再怎么样遮掩弥补,也是回不了当初的。   正所谓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当初造成的伤害即便愈合了,伤痕也还是在的。且女子的青春多么珍贵,李蓉十年的青春都在范明辉宠爱妾室的日子里磋磨去了。即便后来在她的撮合下,刘姨娘的真面目暴露了,范明辉醒悟了,也挽回不了逝去的十年岁月。   李蓉的心早就在这十年里冷了,即便后来和好了,夫妻恩恩爱爱的,可心里依旧残存着怨怼。怨范明辉宠爱妾室,听信妾室的挑拨冷落她,使她难堪,在漫长的孤枕难眠的夜晚里品尝尽了酸楚的滋味。   范雪瑶心里有些难受,身为女人,真是再理解李蓉的感受不过了。只是范雪瑶性格冷静,擅以理智来分析利弊,她知道李蓉心底始终放不下那纠结的怨怼,不过,与其让李蓉日后几十年都生活在不受宠中,不如与范明辉和好。   至少这样往后她就不用再受妾室的气了,夫妻恩爱了,当她面对范老太和卢氏余氏时也就能挺直腰杆子,不必每每被提到刘姨娘和范明辉时就被戳的血淋淋的。她实在不愿再听到她端庄微笑时,心里却抽泣着的哭声了。   范雪瑶心里忽然一片怜惜,别看着李蓉是她娘,可将她活的两辈子加在一起,李蓉其实比她也大不了多少。而且她从小心性就很成熟,以至于在面对李蓉时,心里总抱持着几分照顾的心态。   忍不住伸手附上李蓉的手背,迎上李蓉触动的眼神,范雪瑶抿嘴一笑:“耶耶是有些喜新厌旧,可如今待娘娘却是一心一意的了。上次婆婆要将翠羽与耶耶,耶耶不都推拒了?女儿瞧翠羽生的眉目明朗,身段儿窈窕,比之林姨娘也不差呢。更是十六七花儿一样的年纪,谁瞧了不心动?可耶耶却犹豫都不带犹豫的,直接就给推拒了。”   那不过是你耶耶年纪大了,花丛里飞够了,不在乎了罢了。换作年轻时,别说一个翠羽,来个七个八个红羽蓝羽紫羽的,他绝不嫌多。   然而李蓉只是笑了笑,嘴上没有接话茬。   她终究是不愿在女儿面前将丈夫说的太穿太透,还是让丈夫在女儿心里留下个威严高大的耶耶形象吧。   范雪瑶却失笑,她耶耶在她心里哪来的威严高大形象?早在她还在小婴儿时,从范明辉与刘姨娘的心声里听到他们俩前一夜做的那档子事的情节的时候,耶耶形象就不存在了。   “险些给你晃过去了。”李蓉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不由伸手点了点范雪瑶的额头,“我哪是要说你耶耶,我是说你呢!别看你耶耶如今虽然与我琴瑟和鸣,那也是刘姨娘做的太过,叫你耶耶看出来了。若是她谨慎些,潜移默化,指不定最后你耶耶都看不出她原来是那样的人,还会像那皇帝一样,心全给妾室庶子女拢了过去,只想着他们要好,哪管我们母子三人的死活。”   提起这事,李蓉不禁暗暗庆幸她嫁的人还不算太糊涂,虽然宠了妾,但没想着要灭妻。不然她一个弱女子,丈夫不爱,婆母不疼,在夫家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护住一双子女真的难如登天。   “我还算好的,至少是个正妻,名正言顺。可若凭我们家的家世,你进了皇室怕是身份不高。到时候人家一句话,让你伺候你就得伺候,罚你跪甚至连由头都必找。甚至连个由头都不必找。你是我宠着长大的,哪受的住人家的磋磨?”   李蓉只要一想起她听说过的那些官宦侯爵大户人家正妻折磨妾室偏房的手段,有朝一日会落到她乖女身上,便不寒而栗,打了个哆嗦。   她一把抓住范雪瑶的手,急切道:“还是算了吧,奴奴。宫廷真的不好进啊。不若我为你寻户好人家,做个正正经经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岂不好?况且凭你的姿容气度与才识,哪怕做侯夫人也尽够了!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又何必去那虎狼之地做那与人虎口夺食的险事?”   范雪瑶心中不慌不忙,她早就知道李蓉心里不太支持她入宫受选的决定,只是拗不过她和她耶耶罢了,且兼之这个时代女子被扭曲塑造成的事事顺从长辈、夫君的本能,因此心里再不愿意,也半推半就的到了现在。   不过,她要入宫的主意却是早就决定好的,不容更改。   范雪瑶面上不急不忙,笑容冷静沉着,安抚住了李蓉激动的情绪,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方柔声缓缓道:“豪门大户与那宫廷又有何区别呢?就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地方。便是嫁进侯府,凭我们家的门第,女儿怕也不会受婆家重视,反而要因这容貌受累颇多。届时,任夫妻之情如何笃至,恐怕都难以维系。不入宫,日后亦未必有好结局。入宫了,也未必就不会有好结局。既如此,都将险阻万难,女儿何不选那至高无上的?”   范雪瑶前世时曾费心学过心理学,擅于打动人心,使人的思维渐渐按照自己的想法转移,她语气不急不缓,认真且充满说服力,渐渐使得李蓉也觉得她说的很对。只是身为人母,又是唯一的一个女儿,李蓉始终不舍得她去宫廷里与人争宠。   女儿不受宠,她得心疼死。受宠,她又担心女儿会受人嫉妒,而嫉妒会滋生邪恶,怕她会被人阴谋暗害。 第六章 烂泥扶不上墙   李蓉听了范雪瑶的话,心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女儿幼时便开始展露的与众不同。   范雪瑶其实并不算聪明的人,她在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上从来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现如今为府中人所称赞的才华,不过是她自幼坚持下来的成果罢了。一分一毫,都饱含着艰辛的汗水。   这孩子自小心智便坚韧的不像个孩子,毅力超绝。   比她大个几岁的娘子们还在整日里玩耍嬉戏,她却能日复一日的坚持习琴练字,哪怕手臂都抬不起来了,手指上的水泡磨了又磨,也从未有一日辍下功课。倒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看着实在心疼,忍不住劝她好歹也稍微歇歇,出去与姊妹们玩玩儿游戏什么的。   没成想,她当时答应了,也的确是去与姊妹们玩耍了,可白日里落下的功课,都以消耗夜晚的时辰给补了回来。   看着女儿睡不饱的萎靡模样,比之前还要辛苦。心知女儿主见大,劝不来的,她便不再干涉。幸好女儿的种种辛苦有所回报,现如今范家上下谁不知道她的四娘子琴棋书画,针黹女红样样皆精?甚至连厨艺都令人赞不绝口。   更难得的是女儿心思清明,看人看事十分有眼光。而且无论是看待事情的角度,还是处事为人都很有一番想法。在女儿尚且年幼时,她还没有与夫君和好。那时她在范家处境不太好,她虽然是长房媳妇,主持着范家中馈,可因着婆母偏心三房,导致长房与二房三房总是龃龉不断,连带着小辈间也不太和平。   虽然都是孩子,可孩子间的战争也一点也不轻松。很多人就是在幼时因受自家兄弟姊妹欺负,性子养歪了,日后想要扭转过来都难了。   她心疼女儿,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吃亏,便总会叫女儿的乳母来细问。当时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都还没有出嫁,二娘子紫荆是王氏的女儿,与她一般性情,对嫡妹瑶娘言听计从。难就难在大娘子与三娘子身上。   大娘子二娘子同出二房,虽有嫡庶之分却同仇敌忾。先前二娘子因两人受了不少闲气,她原以为雪瑶也会因此受些委屈。没承想,瑶娘对上两人不仅没有吃亏,还很轻巧的就使两人的姊妹情谊分崩离析。日后姊妹相争还来不及,哪顾得上挤兑欺负她?   当时她只当女儿聪明,并未深想。   只是后来种种件件,她发现刘氏真面目曝光,她与夫君和好也是女儿一手促成时,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她的女儿不像她。   别看着她的女儿瞧着娇娇小小的,仿佛个小猫儿一样柔弱。事实上她厉害着呢。平时忍让着只是因为她不在乎,没放在心上,笑笑就过去了。可真正对上事儿,她心思却不小。就像那史书上的智客,军师一样。   每每想起独女的优秀,李蓉就不禁敬佩赞叹。   她活了三十余年,见过的姑娘少说也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她女儿这般的娘子却是她生平仅见。   那些才女她也见过一些,长安城的贵女出身的娘子多如天上的白云,擅长书画琴棋的女子层出不穷。然而那些女子只是有几分才气罢了。其中许有数人可称聪慧之人,却绝及不上才智二字。   难得的是,瑶娘不仅有这份智慧,还从不显摆招摇。不仅范家其余人只知她美貌过人,却不知她有这份心计。连她这个亲身母亲也是因为日日相处,且女儿没有瞒她,才得以发现的一点皮毛。否则传扬出去,智慧二字对女子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如今细细回想,李蓉不得不承认,她的女儿真的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有这番才智心计,她又怎么可能满足于寻常人家后院尺寸之地?她合该筹谋一番大前途!   李蓉不禁有些惶然,心中生出丝丝失落。她原以为女儿是心头肉,掌中明珠,需要她的精心呵护与疼爱。谁知女儿比她还厉害,小小年纪就能在一众姊妹中游刃有余。行事独断,心思深沉。到最后她甚至还是靠着女儿才夫妻和好的。不过想到瑶娘再厉害能干,也始终是她生的女儿。女儿聪明,不就代表她生的好吗?顿时那点儿失落消逝,只觉得骄傲,以及与有荣焉。   范雪瑶自从李蓉说要和她谈谈时便一直凝聚心神,没有错过这番心声,知道李蓉退让了,立刻乘胜追击,不厌其烦的劝说李蓉安心,最终彻底说服了她。   经此一回,李蓉不再反对,同时更加用心的操持范雪瑶入宫受选之事,做齐了准备。   光阴迅速,捻指数过几日,转眼间,选秀的日子便到了。   这一日,早早的范雪瑶便在徐姑姑的指导下换起来早就备下的衣裙。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天气微暖中还带着凉意。若穿袄子也恰当,只是总会略显臃肿。穿的单薄了,冷且不说,还会令人心中看低。因此徐姑姑准备的衣裙乃是一身襦裙,外配一件斜领袷袄。这样既能显出范雪瑶曼妙的腰肢,又不会太过打眼,惹人非议。   未免弄脏衣裳,嫣然先给范雪瑶梳起双环垂挂髻,鬓间戴了一朵堆纱茉莉花,再在髻上随意又不凌乱的别上几朵小指甲大小的攒珠珠花,精心挑拣出来的雪白的米粒珍珠,就如同茉莉花的花苞一样,与茉莉纱花相互辉映。   然后又服侍着范雪瑶穿上杏色遍地撒花襦衫,郁金罗裙。徐姑姑并没有给范雪瑶准备时下盛行的销金刺绣,或缀珍珠为饰的裙子。若是需要,范家也不是制不起,只是范雪瑶容貌太出色,若是打扮的再盛丽一些未免过于艳光逼人。这只是初次选秀,太过了反而不美。   而这郁金罗裙则正正好。既不会显得怠慢,又淡化了范雪瑶那过分美丽的容貌,且黄色又显白,将范雪瑶一身人如起名的雪白肌肤衬的愈发莹润白皙。徐姑姑简直可以想象到了,选秀时她教导的这位娘子在一群秀女之中,就好似一缕徐徐吹过的春风一般,只令人觉得青春明媚,见之忘俗。   收拾妥当,范雪瑶便在丫鬟妈子的拥簇下走出荷香院,刚走不远,只见一名穿着半旧褙子的少女自三房院子步出,身边只跟着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见了她,目光闪闪躲躲的冲她点头见礼。   这少女与范雪瑶年龄相近,相貌生的也很秀气,可惜行止间夹杂着一股子畏畏缩缩,令六七分容貌顿时化作路人,让人喜欢不起来。   这女孩是五娘子,名叫春香,是三房的庶出。五娘子的性情,说得好听点是老实温顺,说难听点是无能,懦弱怕事。   五娘子的生母原本是范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因样貌生的不错被她三叔看上,范老夫人对小儿子宠溺有加,只是要一个丫鬟,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干脆地便予了他。后来便生了五娘子。   范城性好渔色,又喜新厌旧,没两年便腻了,转眼就将这婢女抛到了一边。余氏好妒,本就看丈夫身边的莺莺燕燕不顺眼,既然范城自己都厌弃了,她更不会手下留情了。   可怜那婢女至今仍是通房丫鬟的身份,连带着五娘子也被磋磨出懦懦弱弱的性情,说话总是一副怕惹怒别人一样,总是小声小气的,得让人竖起耳朵才能听出她在说些什么。久了,旁人也不爱与她搭话了。   直到今日,五娘子就仿佛是范家的影子人一般,恐怕除了她的生母,便没有什么人真的在乎她了。   范雪瑶冲着五娘子点了点头,便领着一众人走了。   旁人日子过的是好是坏与她无关,若是自己扶不起来,别人怎么帮也是无用。   范雪瑶知道这五娘子不是故意使人以弱,而是真的懦弱。她心里想的总是退让,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些改变。   余氏故意折腾她,使她不断做针线,绣活给自己,哪怕每日睡不足三个时辰,眼下都一片青黑了五娘子也都是乖乖做给余氏。明知道余氏从来不用她做的那些东西。忍让余氏还能说孝敬嫡母,可她房中的下人偷拿她的首饰,她也不敢跟人说,就连私底下斥责下人也不曾有过。宁可被人笑话穷酸气也无所作为。   这样的人她实在欣赏不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退一百步一万步,只会掉落悬崖摔死!   范春香看着连背影都显得清绝曼妙的少女远去,眼中充满了羡慕的神色。不过,就是再羡慕也是没用的。各人有各人的命,四娘子生来便是尊贵的长房嫡女,而她呢,她只是卑贱的婢生子。她耶耶至今仍是白身。同样都在十三至十六岁,四娘子就能风风光光的入宫受选,而她却只能守在这府里头,盼着能熬出头,嫁给一个良人。   两人的命运是打从出生起就注定好了的,谁让她没投个好胎呢。   只一会儿范春香便收回了视线,如往常往正房的方向去了。她还得去向阿婆问晨安,虽然阿婆从来没有多看她这个孙女一眼。 第七章 初选   清晨,天色微明,景色幽玄。崇贤坊的坊门一开,便驶出一辆辆马车。范雪瑶坐在颠簸的马车内,只觉得骨架子都要被摇散了。这正是她不喜欢出门的原因,没有高超的防震性能汽车的古代,出行简直就是种折磨。   幸好一路畅行无阻,赶在范雪瑶快要吐前,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徐姑姑搀扶着范雪瑶下了马车,范雪瑶快速掠过四周一圈,只见宫门前立着一位位青春貌美的少女,穿着打扮各不相同。少女们见了认识的,便凑到一起低声私语。霎时间,这巍峨庄严的宫墙下,香风阵阵,莺歌燕语,堪称热闹。   她们大多戴着帷帽,只是那纱又薄又轻,晨光一映,根本遮不住什么。   范雪瑶望着这些尚未被岁月侵蚀的如花朵般娇嫩的面庞,她们每个人脸上都闪动着兴奋,耳边响起嘈杂的心声,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希冀着未来将会属于自己的尊贵荣华。   从今往后,她就要与这些女子竞争了。   不知最终谁才是那个赢家呢?   范雪瑶微微勾起嘴角,她可是很有信心和毅力呢。   徐姑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将范雪瑶扶到一旁,避开旁人耳目,伸手替范雪瑶抚了抚鬓间的茉莉花,轻声细语道:“娘子,我只能送娘子到这里了。该打点的我都打点了,接下来的,就要靠娘子自己了。”因为徐姑姑只是被聘请来教导范雪瑶,不是范家的奴婢,因此,她从来只是自称我。   范雪瑶握着徐姑姑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听到她心里难以言喻的担忧,心中不禁暖暖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会为真心待自己的人所动。抿唇莞尔一笑,淡施脂粉的面容顿时犹如冰雪消融,春花灿烂,美的令人挪不开眼。   “谢谢徐姑姑,这段日子劳累徐姑姑悉心教导,瑶娘定不负徐姑姑所望。”   听到范雪瑶用的自称,徐姑姑心中微酸,又热烫烫的。虽说她是被聘请来的,旁人道一声好听的称她徐女官,可事实上她也不过是出自宫廷的使女罢了。见多了旁人对着自己面上尊敬看重,实际上使唤的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的模样。再看看范雪瑶尊敬亲近的态度,徐姑姑难免在常规教导中,更多了发自内心的认真和真心。   她在宫中磋磨去了青春岁月,出宫后经人做媒嫁了个商人为妻。谁知命不好,没几年丈夫就得病去了,甚至未曾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孤家寡人,孤独便随影而来。数月相处下来,她便不由自主的将这个贴心的娘子当成了亲女一般。   眼看着范雪瑶便要进宫去了,唯恐范雪瑶进宫后吃亏,徐姑姑顾不得其他,只想多说几句叮嘱的话,好叫她日后少走一点弯路。   “仁帝时,曾有个李姓的宠妃,不知娘子知不知?”   范雪瑶点点头。“自是知的。”莫说仁帝,自开祖以来的各种正史野史,她都通过各个办法摸了个清楚,尤其是那皇宫里的事儿,知道的多点,她的赢面就更稳些。   徐姑姑叹了口气,眼神流露出淡淡担忧之色:“我有幸曾谋得几面之缘,丰姿绰约、风情妩媚,当时李妃宠冠后宫,时人无不艳羡其圣眷甚隆。后来李妃连番三孕皆早夭,第四胎难产,小皇子一出生则殇,李妃的身体也一落千丈,数月后便病重不治,薨逝了……娘子心中当有数,一旦进了宫,便是如同于瀑布崖上逆水行舟。”进,难,且险。可不进,则会立时掉落悬崖,摔的粉身碎骨。   这话,徐姑姑没有说破,她知道依范雪瑶的聪慧,这道理不必说破。   范雪瑶自是明白徐姑姑的意思,的确,便是宠冠后宫又如何呢?自古以来,帝王宠妃难道还少么?清心少欲的皇帝也会至少有一位宠妃,更别提那重欲荒淫的,春芍药夏芙蕖,秋海棠冬玉兰。她是生的容貌姣好,可这天下间,美貌的女子从来都不会少。光凭美貌,是不可能牢牢攥住一个帝王的心的。而她求的也从来都不是一时的荣华富贵。徐姑姑这是提点她不要被一时的恩宠迷花了眼,要保持警惕和清醒的心,看清繁华背后的黑暗和危险。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少女,几乎可以肯定会被帝王恩宠迷晕头。可是她却有自信,便是在那深宫内廷之中她也能活的自在风光。不光是她所拥有的异能,更是她心中清明。她很明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眼看着要到时间了,负责迎接秀女的小黄门便来赶人了。徐姑姑连忙抓着范雪瑶又叮嘱了几句谨言慎行一类的话,才匆匆离去。   太阳一破晓,卯时的钟声响了起来,宫门三扇小门全开,各家下人纷纷上前递交自家秀女的名帖。   冷香搀着范雪瑶等了没一会儿,嫣然就回来了。嫣然和冷香都是自小就跟在范雪瑶身边。范雪瑶虽然因为早就有心入宫,所以深居简出,不常出门与李蓉参加花宴茶宴等女眷聚会,不过她平时处理事务时除必要时,很少避讳两人,因而两人都很得用。这般大场面,嫣然也没有慌乱局促。   很快便有小黄门来引秀女们进宫门,范雪瑶左右一看,发觉她这边人是最多的一列,其次是长安权贵人家娘子的那列,京外官家女的是第三列,人数最少。   三道小门前都妥当了,不一会儿便由小黄门引导着数千名秀女进入宫门。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听的到脚下细微的脚步声,以及衣袂裙摆摩挲的沙沙声。   众秀女走了好一会儿,领路的小黄门才停了步。范雪瑶迅速瞄了一眼四周,发觉这是一个空旷的大场地,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数千名秀女站在这,俯瞰下来大概她们每个人就像地图上的一只蚂蚁一样。   不等众秀女多想,小黄门们便上前将秀女每百人排成一行,按年龄大小排序,范雪瑶在秀女中算是比较小的,因此排在前面。她双目望着前面秀女的后脑勺,目不斜视张望,背脊挺直,犹如一朵风中矗立的莲花一样动人。   小黄门们逐一查勘秀女,不时传来一声“靠边站”、“靠边站”、“靠边站”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声“剔除”,被淘汰的秀女嘤嘤哭泣起来,惹的剩下待选的秀女们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更加抬头挺胸,伸颈直背,将自己最美好的姿态表露出来。   很快小黄门就到了范雪瑶身旁,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身高和体型,点了点头便走向了下一位秀女。   这是初选过了。   范雪瑶知道没有意外的话,依她的身材是肯定能过的,不过这世上总免不了一些意外,因而心里还留了个“万一”。直到现在,确定自己过了初选,才松了口气。   初选很简单,只是将那些高了一点、矮了一点、胖了一点、或者瘦了一点的少女淘汰。而这初选,便淘汰掉了千名秀女。   一个时辰后,初选结束了,小黄门们领着初选过关的少女们出宫,于宫门处登记之后返回,等待第二日的复选。   被淘汰掉的秀女抽泣着上了各自的小轿马车,一路掉着眼泪回去了。她们之中不乏千里迢迢来长安受选的,才进了宫门不足半日,连内门都没进就被淘汰了。返回原地不说,还被打上了一个“不合格”的标签。   复选在第二天,范雪瑶回了家,众姊妹早等着了。见她进了屋,连忙拥簇上来,有的询问受选结果如何,有的叽叽喳喳问宫中是不是很辉煌,是不是地砖都是金子做的,云云。   范雪瑶刚回答了两句,李蓉便来撵她们了。   等屋里清净下来,李蓉便拉着她的手坐下,一一详细询问。   知道一切都很顺利之后才放下心来,李蓉叹了口气道:“真是不忍心叫你去宫里,什么荣华不荣华,富贵不富贵的,叫我说,还是咱们一家在一处才是最幸福的。等你真进了宫,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叫我们再与你见面了。”   范雪瑶正要安慰她,李蓉忽然拍了拍她的手,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笑了笑。“我知道我的奴奴有想法,我也不阻止你。只是你记着,子女都是做母亲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得好好的,才对得起我十月怀胎之苦,对得起你耶耶对你的疼爱有加。”   “是,娘娘,女儿明白。”范雪瑶认真答道,对子女无私奉献的父母,那都是故事里的。现实中不乏对子女很好的父母,只是是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谁都不例外。就算上帝都有偏爱的,李蓉和范明辉也不例外。   李蓉对她的好中母性的原因居多,且她一向乖巧伶俐,不叫她多操心。范明辉待她的好里又夹杂着一些势利心了,有些希望她日后富贵,能提携娘家一把的意思。这正是当初她说要受选进宫,他只是问她是不是想清楚了,半句反对都没有的原因。不过,这些都是这个时代造就的反应。所谓瑕不掩瑜,这些都掩盖不了两人对她的爱。   她感念这份情谊,并且铭记于心。   “忙了一日,你也累了吧,去屋里歇息一会儿,等摆晚饭的时候我再遣人去叫你。”李蓉体贴的说道:“也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睡吧。”   范雪瑶天不亮就起来忙活,确实有些累,便也不推辞,起身进里间小睡去了。   待到傍晚,一家人用过晚饭,范明辉又就初选的事询问了范雪瑶一番,没多久范老太太那又来叫人,范雪瑶又去了正房一趟,半个时辰后才得以脱身回了荷香院。因着翌日还要早起去复选,早早地便睡了。 第八章 验身   初选过后便是复选,这次更难,剩下的少女们继续于前一日的场地中列队,小黄门逐一仔细勘察,这次可不像上次那样,只看看高矮胖瘦了。   小黄门用十分挑剔的标准,仔细勘察每个少女的五官、头发、皮肤、以及胸脯、腰身、臀部的大小。只要有一项不合格的便道:“靠边站”,即被淘汰了。   待身材筛选完毕后,又令少女们自报门第、姓名、年龄等,以考察音色、仪态,嗓音粗浊、口齿不清、仪态不佳者当即又令靠边站。如此这般,又筛掉二千人。   其后还有精选,先细量少女们的手足,再让她们走一段路,看步姿与风韵。脚稍大的,手腕稍粗的,举止不端的,毫不留情的被筛掉了。这一关,长安娘子基本都通过了,少数几个被淘汰掉的也都是手足瑕疵,仪态上都是合格的。   毕竟是长安城里的娘子,就算是出身微末小官之家,也都是打小悉心教养的。而京外的就层次不齐了,有仪态教养看着比之长安里的都不差的,也有粗枝大叶,入不得眼的。   范雪瑶很顺利地通过了精选,在这之后便能留宫了,在这之前还有一轮选。也就是验身。   而这时,初时海选的五千秀女只余下了一千名。这一千名秀女将分别由宫中老宫女引进密室,进行验身。   验身不只是验明秀女是否清白,还要检验体味是不是有异味,查看乳房的形状,身上是否有疤、有痣等等。流程十分复杂。而且因为古代衣饰繁复,穿脱不便,费事还费时。   一千人,分成了五十批,分别进入屋子验身,每一批里约一刻半钟验完一个秀女。随着时间的流逝,秀女们都有些站不住了。范雪瑶因为自幼勤加练体,瑜伽、健身操一日不辍,所以很轻松。不过为了不打眼,她也做出一副强撑的模样。   范雪瑶因为年纪是秀女中偏小的,所以排在后半段,轮到她时已经是快四个小时候后了。   进了屋子,一名宫娥上前引她入内,范雪瑶速度很快的看了一眼屋内,发现屋内用屏风隔出了五个小间,地方不大,但每一间也能容下十几个人了。   宫娥将她引进了靠里的小间,里面站着三个中年宫娥。范雪瑶噙着笑,礼貌地点头见礼,又伸手取下腰间的荷包递去,“三位辛苦了,小女一点小心意,请三位姑姑吃茶。”   中年宫娥接过,触手沉甸甸的。她们都是老手了,一上手就知道荷包里装的是滴珠,心中很满意荷包的分量。再看范雪瑶的容貌风姿,暗暗点头,接下来给范雪瑶验身时便分外用心,且态度也很亲和。   小宫娥道了声冒犯,便动手服侍她脱衣。   褪去衣裳,范雪瑶赤着身子站在四人面前,虽然神情羞涩,肢体却很大方地伸展,任她们检查。   虽然年幼,可因为自幼练体,虽然身体尚未发育完全,却已经有模有样了。穿着夹袄的厚衣裳时还不怎么觉得,可这时候却立刻显出身材凹凸有致了。   范雪瑶最为自得这副身躯,每天运动后她都会褪光衣裳揽镜自我检查,发现哪里不够完美接下来的日子就会专注于攻克瑕疵。时至今日,她身体的比例十分美妙,纤侬合度,添一份嫌胖减一分则瘦。这都是她坚持多年的成果,有了这份收获,这些年里她流的那些汗水都值得了。   四人的目光落到眼前泛着柔和光晕的如雪娇躯上,腰肢纤细的不足盈握,更妙的是腰肢纤细中肌肉并不像那些苗条纤细的娘子一般绵软,而是透着一股柔韧的劲儿,使人不禁遐思顿起。连她们几个女子都差点看花了眼。   目光往上,线条优美的腰腹之上,胸前隆起着一对白玉包。虽然不是很大,却很饱满挺拔,与身体的比例很匀称,大小、形状和位置对称一致。如同一对儿水嫩嫩甜蜜蜜的水蜜桃儿一样。   而更难得的是这身冰肌玉骨,不仅白净无暇还很细腻,触手只觉润腻滑嫩,美妙难言,令人情不自禁想不住地抚摸揉弄。   老宫娥心里赞叹惊讶,手下动作放的更轻微了,生怕自己的糙手弄伤了这比花瓣还娇嫩的肌肤。只暗暗心道:这娘子出身不高,可这身滑腻似酥的肌肤却是连那些权贵之家的娘子都及不上。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不论其他,单这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肌肤,也绝对能从众位娘子中轻松脱颖而出了。   轻轻松松验完身,范雪瑶重新穿好衣裳出了屋。初步通过这一关的秀女们还不能离开,她们由小黄门引进了殿中等待后续的结果。范雪瑶早就打听过历代选秀过程,虽然这次的较之前与众不同些,可结果应当相差不离。留宫这一关,最终只能留下三百人。可现在殿中候着的,却是有四百多人。因此,那些老宫娥们恐怕还要再商量着剔除一百余名资质较差的秀女,余下三百名最为出色的。   范雪瑶心不慌神不急,始终安静地站着等候。   果不其然,小半个时辰后老宫娥们来了,拿着名册点名,被点到名字的都是被淘汰的,将被即刻送出宫。   直到老宫娥合上册子,都没有范雪瑶的名字,显然她是过关了。   接着老宫娥收起册子,目光由众位秀女忍不住露出欣喜的脸上扫过。“奴婢先道声恭喜,至此,众位娘子们都过关了。”   虽然早已察觉这一点,可听到准确的话,众人还是忍不住欢喜兴奋,目光不住向四周扫视,好传达自己此刻兴奋的情绪。   “接下来按照规矩,众位娘子将要在储秀宫安置一月之期,还望娘子们都能谨言慎行。能走到这里实属不易,还望娘子们莫要一时行差踏错,以致前功尽弃。”老宫娥神情严肃地说道,目光认真而夹杂着告诫。   她虽然口称奴婢,言行中却不带卑微谄媚,倒令有些出身寒微的秀女心中惊讶。暗想果然不愧是宫里人,连个老宫娥都这般威严慑人。就是不知等她们做了妃嫔之后,又会是怎样的风光呢?   一番敲打提醒的话结束后,老宫娥便叫来小宫女来领秀女们去储秀宫安置,到了地方,范雪瑶便看到院门除站着一排宫娥,其中一人服色与其他人有异,显然是其中的领头管事者。   负责给范雪瑶等人带路的小宫女上前,恭恭敬敬道了声姑姑,才双手递上牌册。   那姑姑翻了翻册子,脸上堆出了笑来,“请稍等,奴婢这就安排人送娘子们去住处。”说完一招手,便自身后唤过来了一个小宫女,“松香,你带五位娘子去宿处安置。”说着便将牌子和册子交予另一个宫女,又道:“娘子们的行李会有宫娥送到各位娘子的住处,同时娘子们的婢女也会一道来,请娘子们放心去罢。”口中虽说着“娘子们”,眼睛却看向范雪瑶身旁的一名秀女。   这一番举动,惹的几名秀女都或明或暗的去打量那名秀女,受选时,众位秀女都是只报名号不提门第,不过这不妨碍什么。相熟的,或是有门路的自然事先便知道有哪家娘子,稍微对一对,便能猜出谁是谁了。   范雪瑶虽然门第不高,也没什么门路,可她有作弊器,她一开始就从别人的心声中知道她身旁这名秀女名李秀云,乃是齐国公府的嫡出娘子。其父亲是齐国公的嫡次子,也于宗正寺领了少卿职务,出身高贵。   虽然父亲都同为少卿,可这门第却犹如天壤之别。难怪这老宫女这般看重李秀云。   范雪瑶眨眨眼,表示自己不羡慕,门第高有门第高的难处,门第低也有门第低的益处。瞧,原先还一直若有似无排斥她的秀女们不都是将李秀云视作竞争对手,而忘了她么?   李秀云含笑点头,只道:“多谢姑姑了。”并没有其他举动。   那姑姑又与李秀云说了几句才安排小宫娥引几人去住处。   入了院门,就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六人发现这院子不大亦不小,正屋加东西厢房各三间屋子。原以为够六人分了,谁知后面又来人了。   李秀云微微蹙眉,问小宫娥:“难道这院子不是给我们六人住的吗?”   松香一面开着门锁锁一面道:“回娘子的话,储秀宫地方有限,姑姑们安排这院子要住下十八人的。”   十八人?   三间屋子里中间是厅屋,接待客人以及日常起居之用的。这么一想,那就是一间屋子至少住三人了。李秀云秀气的柳眉皱的愈发厉害。   范雪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事先早就预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了。毕竟有三百名秀女呢,怎么想,就算储秀宫再大,想让三百名秀女一人一间屋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其余秀女们对此态度平平,想来不怎么在意这些。或是就算原本是介意的,想到是在宫里也就变得不介意了。   见李秀云这幅表现,有个秀女还撇了撇嘴,心里直道矫情。   松香利落地把锁卸下,正要引着众人进屋,却发觉少了一位,连忙回身张望。   “李娘子,要进屋了。”松香冲站在院中的李秀云唤道。   引颈向正房李秀云微微摆手,细声细气地说:“我瞧着那边屋子不错,怎地偏生给我安排西厢房?”   松香解释道:“这是姑姑们原先定下的安排,奴婢只是依规矩行事。”   李秀云闻言抿了抿嘴,又看了一眼正房才转身走进西厢。   范雪瑶她们进屋的早,占了三间屋子里的五张床,只剩下一张最南面的靠窗的床便留给了李秀云。李秀云一进来便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变了。看了一眼其余秀女,眼神有些不善。   “我不习惯睡窗边,你们谁跟我换一下?” 第九章 争阳抢胜   “我不习惯睡窗边,你们谁跟我换一下?”   李秀云心里有些气愤和委屈地想:这些人太不懂礼教了,竟然都不等她就兀自将床铺分完了。   屋里另一名秀女听了这话,很不服气,可因为门第低,底气不足。见范雪瑶不作声,怕与李秀云起争执,只得起身将她靠墙角的床让给李秀云。   范雪瑶早就知道李秀云虽然出身好,只是这脾气似乎没有表面的大家闺秀,却没想到她连装都装不久,一下子就本性暴露了。微微摇头,在家里这样就算了,没想到在宫里还这么颐指气使的样子,实在是不明智。   她早就察觉到屋外有人窥探,因此便没有表态。在这种情况下,她让与不让都不恰当。若就床铺一事同李秀云争执,显得肚量小。   若是让了,未免使人觉得她好欺,那之后的麻烦就少不了了。幸好陈姓秀女比较怕事,不等李秀云再说就默默换了床铺,省了一事。   门外的人这才慢慢进来了,是两名穿着宫中统一的湖绿宫娥装束的小宫女,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名去了北屋,一个进来了南屋。小宫女进了屋先向三人行了标准的一礼,声音不大,字句落在耳中却很清晰。   “奴婢松香,是掖庭局派遣来专门听候各位娘子吩咐的。”   方才在门外窥探的便是这人另外那个宫女,原来是奉命观察记录她们的言行。听着这个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小宫女心里想的心思,范雪瑶就知道自己方才的做法没错。   正要开口,李秀云却抢先一步道:“就你一人?”   松香又是一福身,回道:“回娘子的话,只奴婢一人。”   李秀云不甚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蹙着柳眉,眼睫忽闪了两下,看向松香:“那便请你给我打盆热水来吧,这来来往往半日,沾了一身的尘土,难受的紧。我想梳洗一下。”   陈多福也跟着说:“也给我打盆热水吧。”   松香福了福身,又看向范雪瑶,见范雪瑶微微摇头,便颔首领命,退出去给李秀云和陈多福打热水去了。   见范雪瑶和她们不同,李秀云看了一眼范雪瑶,随后挪开眼,走到屋中央屋里屋外巡视一遍,见无论是家具桌椅,又或是旁的花斛摆设,尽皆华美精致,非比寻常。并没有因为她们只是秀女而随意糊弄。微微点头,心里很满意。   这一番动作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仿佛不屑范雪瑶,又叫人说不出不对来。虽然大家闺秀的教养使她言行都较为内敛,不过李秀云显然是没有想要遮掩这种态度,明显到连陈多福都瞧出来不对劲,不住地借着整理床铺的动作偷瞄范雪瑶。   范雪瑶也不在意,哪怕李秀云心里腹诽她怕事,小家子气,也不气愤。   院子里喧闹起来,原来是宫闱局的小黄门们送行李来了。   范雪瑶忙出屋协助那些小黄门将行李分开,又看着搬进屋子,一时间院子里便热闹了起来。   小黄门们忙的不行,范雪瑶行李不多,很快就搬好了,范雪瑶便将装衣物的箱子打开,准备将翌日穿戴的衣裙先拣出来,到时候或熨或挂起来都省事。   这边忙的一团乱,李秀云却叫住了准备出屋给别的厢房的秀女搬行李的小黄门,食指朝着她自己行李的位置轻轻点了点,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把我的行李收拾一下,屋子这么乱我怎么住?”   她的行李很多,算是卡在了入宫受选的秀女所能带的极限范围边缘。   小黄门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宫外娘子这么颐指气使的使唤。   李秀云见状,掏出一枚荷包,拣了几粒滴珠递给小黄门,“喏,动作快些。”   小黄门见了滴珠的银光,犹豫了一下,跟一道的小黄门互换了个眼神,随后便达成了约定,立刻忙活起来,把李秀云的一堆箱子包袱打开,一一码进衣橱里。   一间屋子就一张衣橱,看着架势分明是要独占的样子。陈多福急了起来,她带来的就一个箱子,别的都是包袱。包袱搁外面落灰不说,还容易受潮,这会儿别看着阳光明媚的,很可能转眼就变天,春季本就多雨……这么一想更加坐不住了。   “那个……李娘子……”   李秀云转头,眼神疑惑。   见陈多福支支吾吾的,眼神不停地向衣橱和她自己的行李瞟来瞟去的,李秀云顿时了悟了过来。伸手又往荷包里拿了几粒滴珠,笑容款款地说道:“我物件多,贵重的也不少,你我的东西若是混在一处,到时候差了损了什么就不好说了……我瞧你行李也不多,搁在外头不碍什么事儿。还请娘子担待一下了。”   陈多福怕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口,却被李秀云三两下挡回来,登时那股劲就泄了。半推半就地收了那几粒滴珠。暗自咂舌:这李娘子果真了不得,她们家打赏下人顶多就给几枚铜板,她倒好,给个卸行李的小黄门就几粒滴珠,也真是舍得。   打发了陈多福,意识到这屋里还有另一个秀女,李秀云挂起亲和的笑容转身与范雪瑶说:“娘子你瞧……”   生怕李秀云也像打发陈多福一样拿银子搪塞自己,范雪瑶摇摇头,微笑说:“衣橱你且用着吧,旁的也不必说了,我行李不多,收拾收拾就行了。”   见范雪瑶这么好说话,李秀云笑容顿时真切了一些,她原以为范雪瑶这般美貌的女子定然会给家中长辈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没想到倒是挺知情识趣儿的。虽然她不怕事,可到底是进宫的第一天,还是安安分分的好些。显然,李秀云对于“安分”这个词有些误解。许多人都很烦她,她却以为自己做到很安分了。   衣橱的使用权确定了下来,李秀云腰杆儿挺得更直了。倚在窗边指引着小黄门们收拣行李,不时说:“哎呀,这个不能这么放,会把衣服弄皱的,我这可是上好的云绸。”“那个要放在最上面,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诸如此类的指挥埋怨的话。   范雪瑶收拣着自己的行李,听着小黄门们心里不满的抱怨,心里有些好笑。这李秀云到底是怎么样的自我啊,以为塞了几个钱这俩小黄门就是她家的奴仆了?呵斥使唤的如此理直气壮,心里竟是一点都不当回事。却不知她以为的花了钱就该给她把事儿办妥当的小黄门心里正在怎样的腹诽她。   范雪瑶的行李都是早就分类好的,箱子里码的整整齐齐的,不需要收拣什么,很快就整理利索了。见屋里乱糟糟的,她也无事可做,干脆独自一人出了屋子,到院中透透气。这屋子什么都好,就是大概是空置许久没有住人了,里面很阴凉的很。而且宫人虽然用熏香熏过屋子,可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霉味。   一出屋子,范雪瑶便看见院中也站着一个少女,听见脚步声,少女微微侧身望来,露出正张脸孔。明红色的襦衣配着金珠蕊牡丹步摇,金嵌红宝华胜缀于额前,髻上插着一支石榴石花枝金步摇,耳畔两束鎏金串红琉璃耳珠,与华胜、步摇的红相互辉映。   乍一看,这般穿着打扮着实明丽夺目,妩媚生姿。可再仔细一瞧,这少女虽然衣着华丽,却不过中人之姿罢了。   范雪瑶瞧见这少女的脸及穿着打扮,顿时打消了上前打个招呼的念头。知道今日是验身一关,秀女们都衣着简单,偏这少女恨不得将全部家底都穿戴在身上,不是少根筋就是没分寸。况且这女孩自己不懂事,家中人也能不晓得事情轻重?   只是范雪瑶不准备上前,那少女却靠了过来。   “这位妹妹是哪家的娘子?”少女走近,一点也不生疏地直接笑盈盈地问道。   范雪瑶礼貌性微微颔首,道:“小姓范,在家中行四。家父无才,只在大理寺领了个少卿的副职。敢问娘子尊姓?”   “原来是范四娘子。”少女眼睛微亮,随即羞赧道:“免贵姓秦,家父不过区区振威副尉,不值得与娘子说道。”   范雪瑶惊讶,她原先道自己家门第是踏在选秀门槛上,原来这秦娘子才真真儿的踩在门槛上呢。振威副尉是从六品的官职,这次行为采选,实为礼聘。能入宫受选的要求就是从六品以上的门第。从六品下的,任你美貌如花也无用。   两人互通了名姓,很快便跟范雪瑶亲热起来,这少女闺名珠媛,今年十五。   秦珠媛笑道:“娘子是住在西厢的吧,我是住在东厢的。这个月可就是邻居了,我便厚着脸皮黏着娘子了,往后可要多亲近一些啊。我这人莽莽撞撞的,娘子却稳重的很,少不得要靠娘子提点提点了。”   范雪瑶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地拒绝,微微一笑,道:“当不得提点二字。得以安置在一个院子里也是有缘,若是娘子不嫌弃,日后常来常往的也有个照应。”   “那往后我来西厢打搅,娘子可莫要嫌弃。”秦珠媛笑容满面,热情劲儿十足。“本该邀娘子进屋多说会儿话的,只是行李才送到,屋里一团乱麻,实在见不得人。”秦珠媛提起院东角有石桌石凳,提议两人去那处坐坐,说说话打发时间。范雪瑶欣然同意。   院东角果然有这么一处所在,离院墙不远处还有一株大榕树,打理的宫人照顾的很好,树干粗壮挺拔,枝叶繁盛茂密。树冠犹如伞盖一般正正凌于在石桌之上,人一靠近便嗅到清新好闻的草木气息。   想想夏日时邀三俩好友坐在树荫下乘凉,听着蝉鸣品茗下棋,腻了就丢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是怎样的舒爽惬意。稍一遐想,范雪瑶不禁心生向往。   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却只在采选的时候才会进人,真是可惜。   “皇家别院的东西果真和别处不同。”秦珠媛忽然开口打断了范雪瑶的可惜,一抬眼,正看到秦珠媛视线虚凝在她偏左侧,明显是回忆,眼神闪亮。   “不过是给采女们住上一月的院子,竟也铺置的这般精细,我那屋子里的被面都是上等的妆花罗呢。一瞧便知是没有浆洗过的新物件。” 第十章 不自量力   “不过是给采女们住上一月的院子,竟也铺置的这般精细,我那屋子里的被面都是上等的妆花罗呢。一瞧便知是没有浆洗过的新物件。”   听到秦珠媛充满羡慕向往的话,范雪瑶一怔,看这秦珠媛穿金戴银的,不像是家境不好的样子呀。她头上这支金珠蕊牡丹步摇就能换个两匹妆花罗了。   随后听到秦珠媛没有说出口,在心中默想的话,范雪瑶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秦珠媛看起来衣着华丽,却会为了这点子东西就失了官家娘子的矜持清高。   原来秦珠媛家门第低微,家里头又只有她父亲有点体面,一大家的亲戚都靠着她爹生活,日子着实不大好过。幸好她母亲娘家是经商的,还算富裕。常常会给嫁进官家的女儿送点银钱,秦家一大家子方才得以维持住面上的体面。   这次得知礼聘改了形式,从六品以上官员都能入宫受选,秦珠媛的外家就卯了劲儿的给她置办了一堆行头,只期望她能受选为妃嫔。日后风光了,作为秦珠媛的外家他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秦珠媛活了十五了,也是碰着采选的福才能穿戴的这么好。从没享受过,眼皮子自然就容易浅。看到皇宫里处处雕梁画栋,富贵辉煌的,难免就给震慑住了。   宫里的东西好是挺好的,秦珠媛说的被面不过是其中一样,像是桌上摆置的茶壶茶盏都是出自官窑的上等瓷器。官窑是专门为宫廷烧制瓷器的窑口,出产的瓷器釉面沉重幽亮,釉厚如堆脂,温润如玉。既有宫廷气势又不失高雅。   这样上等的官窑瓷器,也就皇宫里能够如此大气的给数百名采女使用。寻常人家就是买得起都还没有门路呢。   “娘子还是好好养养眼睛吧。”范雪瑶不接话往下说,反而莫名来了这么一句。   秦珠媛愣住了,怎么都想不通范雪瑶怎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题接不上呀。想不明白,只能不耻下问。“娘子为什么这么说?”   范雪瑶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桃花眼中晃出迷人的柔媚风情。“皇宫里的好东西多不胜数,一月之后做了妃嫔,怕是眼睛都要看花了,秦大娘子不是应当先好好养养眼睛么?”   这话说的略显揶揄,换个身份高贵的娘子听了兴许会生气,觉得范雪瑶实在说自己小家子气,眼皮子浅。性情清高傲气点的,兴许就拂袖而去了。   然而秦珠媛听进去心里的却不是那个层面,她心花怒放,眉飞色舞。觉得范雪瑶这话说的实在很中听。又心想一月后她成了妃嫔,到时候要什么什么好东西没有?恐怕那时候妆花罗她都看不上了。于是打自进了储秀宫便一直兴奋的砰砰乱跳的心脏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转而含笑与范雪瑶闲聊起来。她天生话多,哪怕范雪瑶只是偶尔附和两句,她也说的很兴起,不一会儿范雪瑶就将秦珠媛家的大小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闲话半晌,院子里便嘈杂起来,原是那些小黄门办完事了。于是两人便各自回屋去了。   范雪瑶进了屋子,看到屋里已经窗明几净,收拾的很有条理了。陈多福在窗边面朝外梳着头发,动作十分不自然。而李秀云正坐在床边,拿着一件裙子仔细看,脸上俱是一片懊恼沮丧。   范雪瑶不禁好奇,这是怎么了?她刚才出去时李秀云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呢。于是多瞧了几眼李秀云攥在手里的那角裙摆。结合李秀云的心声,她知道了怎么回事。   原来方才她不在屋中的那段时间,那俩小黄门给李秀云收拾衣裳时不慎将一件裙子落到地上,来不及收脚正巧一脚踩了上去。这裙子是轻容纱制成的,美丽至极。然而轻容纱漂亮是漂亮却十分易损。清洗的时候甚至不能浆洗捶搓,只能需要十分小心的手洗,轻轻地揉洗。   虽然小黄门只是踩了一脚,换做别的料子可能只是沾了脏污,可这轻容纱却是拉坏了丝,偏偏那损坏的地方又在裙摆中间的位置,瞧着便十分醒目,显然是不能穿了。   这轻容纱价格昂贵,这身裙子是李秀云十分珍爱的,进宫前特意花大价钱裁制的,就是想在宫里穿,谁知却被小黄门踩坏了,坏了她的盘算。偏偏因为是她塞钱使那俩小黄门收拾的,塞钱一事虽然是不成文的规矩,可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事。若真要因为这事去上报管事姑姑,小黄门虽然会受责罚,她自己却也落不得好。李秀云气的头脑发胀,最后却只能忍下这口气。这会儿子摸着裙子,心里真是有苦也说不出。   李秀云虽然生气,却只当那个小黄门是笨手笨脚,无意造成的。可范雪瑶却又不同的看法。她原就听到两个小黄门心里对李秀云的趾高气昂颇有意见,有个小黄门当时还想着要给李秀云使点坏。现在想来,大抵弄坏李秀云裙子的正是这个小黄门吧。   无意义地笑了笑,范雪瑶也没去与此刻心情极坏的李秀云搭讪,只走到自己床边坐下。进宫前她在行李里收了书,这时就挑了本出来,一字一句细读。   这动作却引来李秀云的惊讶,她困惑又诧异地看了范雪瑶好几眼。之前陈多福还故意来安慰她,训斥小黄门借故讨好她。她怎么会看不出陈多福的心态,不过是瞧着她出身高贵,想要巴结她罢了。若是平时她还有心情虚以委蛇一下,现在却因为心爱的裙子坏了而完全没那个心情。当时就是一番冷嘲,说的陈多福脸都涨的紫红了。   又过了一阵儿,院外有人打响了云板,原是晚膳的时候到了。每位采女的膳食都是送到房间里来的,一屋几个采女都到堂屋里吃,堂屋正前方摆着一张矮榻。一到堂屋,众位采女便互通了姓名门第。   北屋三位采女一个姓林,一个姓于,一个姓杨。其中以杨素女出身最为尊贵,她曾祖父是杨公杨德裕,她祖父是户部侍郎,正四品下的官职。   很快杨素女就同李秀云亲近起来,站在一块抿着嘴儿说笑,虽没有将其余人就这么晾在一旁,却也显出几分冷暖之别来。   最后以李秀云与另一名杨姓采女居于矮榻,其余采女另置玫瑰椅和食桌,这么安排了。   范雪瑶很不喜欢这时候的一些家具,尤其是椅子和桌案,椅子和桌案一般高,吃饭的时候又得时刻保持着端庄的仪态,不能弯腰弓背,简直是累人。好好一顿饭,结果反而吃成了折磨!   只是再不喜欢,十几年下来也习惯了。在家里时她还能躲懒,在自己屋里吃不必太讲究,可在宫里还是得循规蹈矩些的。   六人落了座,司膳房的小宫女们便端着膳食过来了。将碗碟盘盏一一稳当摆上食案,菜色不如想象中豪奢,每人仅两道羹,两道菜,一道时令鲜果罢了。时人饮食都不怎么讲究大吃大喝,这样的菜色其实真的不寒酸,有些大官家宴待客人也不过是这样的菜色了。只是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范雪瑶这样对膳食上不太挑,范雪瑶正要用膳,却听到上方传来训斥声。   “这都是什么?这就是给我们吃的饭菜吗?连我家的下人吃的都比这些好。我们蒙官家恩宠进宫受选,日后受选了就是妃嫔了。而你们就是这样招待我们的?拿些这样的饭菜?还不快重新做了送来。”   众位采女不由纷纷看向发声人,那面色不悦之人正是李秀云。她身侧的杨素女侧身讶异地看着她,其实不仅仅是她,整个屋子的人都是这般的表情,只是有的多些有的少些。   其实平时的李秀云并不是这么易怒,只是今天累了半日,又被小黄门损坏她重要的裙子,心情实在很糟糕。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看到在她眼中简直能用寒酸一词形容的膳食时,一下子爆发了。   李秀云的生气是情有可原,只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很惊讶侯门出身的娘子脾气和教养居然这么差,有些出身低微的见了李秀云这般模样,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   司膳房的小宫女面面相觑,她们只管送膳,对这些采女几乎一无所知。面对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松香身为负责这个屋子的宫女,立即站出来,恭敬而不卑微道:“请娘子息怒。奴婢们只是照规矩办事。这是宫中的定例,每个娘子都是同样的膳食。奴婢们不敢有所慢待。”   见松香胆敢拒绝自己,李秀云顿时拧眉,不满道:“什么定例不定例的,这样的东西别人吃的下我就一定要吃吗?”   松香正要回话,却见李秀云又伸手去摸荷包,这次却不是拿几粒了,而是整个解下荷包丢到案上,微微扬起下巴:“虽然是定例,可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些应当有十两银了,再给我做两盏菜来,我也不要求什么了,只要酒炊淮白鱼与软羊便够了。” 第十一章 禁宫花苑   范雪瑶略皱了皱眉,这李秀云还真是心大,私底下给宫人塞钱添些什么也就罢了,众目睽睽之下也敢行贿。就算宫人想收也不敢收呀。她这么做根本如不了愿,不过是自找难看罢了。   果然,松香眉头一皱,淡定道:“娘子说笑了,不过一介奴婢,奴婢们如何能有这样的能耐?娘子有所要求,奴婢们若是能做到,自然不敢推辞,只是采女的膳食定例都是中宫圣人定下的,奴婢不敢擅自更改。若是娘子实在对膳食不满,奴婢会同禀司膳司更加用心烹调,还请娘子见谅。”   竟敢用皇后来压我!   险些吼出声,李秀云神色顿变,又怒又慌。   松香又是提起采女的膳食都是皇后安排的,又说要是她对膳食不满就怎么怎么,分明是在借皇后敲打她。李秀云不傻,自然是听出来了。只是虽然听出来了,可她再不甘心也只能被迫退一步,了结此事。否则就是对皇后不满,到时候惹怒皇后受罚事小,落罪牵连家人事大!   松香见李秀云变了脸色,神色不改。依旧恭恭敬敬地说:“耽搁许久,膳食快要凉了,几位娘子还是趁热享用吧。”   李秀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幸好杨素女适时劝她:“且先尝尝,我瞧着这几盏吃食都是不错的,若是不合口味,再与司膳房的人提一提吧。”给她递了个台阶。   得了杨素女给的台阶,李秀云方才略显尴尬地坐回原位,拿起木箸开始用餐,却犹如嚼蜡一般食不知味。   其实方才闹了这么一场,不光李秀云吃不下,众人也都没什么食欲了,只是意思意思,随意动动筷子罢了。瑶娘却没受影响,这样尝尝,那样品品,慢条斯理地吃了个饱。   松香也不多言,等到众人都放下筷子了,才招招手示意司膳房的小宫女们收拾餐具,搁到食盒里又提走了。   一干人等杵在堂屋里,李秀云丢了个大脸,一声不吭,气氛有些凝滞。   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范雪瑶想了想,笑着对松香说:“你还没有吃晚膳吧?早点去吃吧,我们这边也没什么事了。”   松香也笑道:“那奴婢便不推辞了,这就去了。只是屋里没人,怕是于娘子们不大方便。奴婢先去,正房和东厢房的采苹、红线候着娘子们吩咐。回头换了她们去。”   “这一会儿的时辰,想也没什么事儿缺人。不妨事,你快些去吧。”   松香又笑,福了福身告辞道:“那奴婢快去快回。”   松香去后,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李秀云也不知是气松香先前与她难堪,还是恼范雪瑶,竟冲着范雪瑶哼了一声,扭头同杨素女‘小声’道:“充什么贵人主子的,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这屋子的主人呢。也不过是与我们一般,一介采女罢了。竟替我们做主了。”   杨素女神情尴尬,暗气这李秀云不知分寸,她与李秀云也不过是今儿头一遭交谈,怎么就这么说话没有分寸了!她原先瞧着李秀云外表端庄高雅的,还想着值得一交,哪想得到她内里竟是这般草包一团?这话真是说的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左右为难。感受到其余采女望过来的视线,内心更是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却见范雪瑶不怒反笑,温温和和地笑道:“娘子说笑了,我哪做的了众位娘子的主,不过是见松香侍奉我们用膳许久,且此时房中无事,便趁此机会唤她也去用膳罢了。众位娘子都是心善仁和的,便是我不提,娘子们也定不会叫松香忍着空腹侍奉的。”   范雪瑶的话说的极好,一面为自己方才替全部采女发言做了解释,另一方面又奉承了她们一把,就是她们心里原先是有些不高兴,听了她说的这话也无茬可找了。要说不高兴,那就是说明自己心不善不仁,都是想进宫的,就算真的不善不仁,谁又会直白的表露出来?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范雪瑶,直将一个善良仁慈一词演示了个透彻。   见状,觉得大家都站在范雪瑶那边,与自己作对,李秀云更加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起身与杨素女告了辞,甩袖进房去了。   范雪瑶无奈,原先见着李秀云虽然有些小性子,却也没这么跋扈莽撞啊。怎么一下子智商就跌成负数了?难道是顺风顺水太久了,连遇几回挫折,受怒火蒙蔽理智,就冷静不起来了?   越想越觉得差不多是这么回事,范雪瑶自认没法子跟一个中二期的叛逆少女相处,只能决定日后避让着点李秀云,免得真生出什么龃龉来,那就麻烦了。   幸好李秀云的不理智也就这么半日,第二日早间起来,李秀云就恢复了以往优雅端庄的贵女风范。这一变化使得范雪瑶和杨素女、陈多福等人都不由松了口气。若是接下来一个月都要与昨天那个模样的李秀云相处,她们真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夜里觉都睡不香了。不过因为有了这一遭,众人与李秀云相处时都格外仔细小心,生怕哪回又触动了李秀云什么敏感神经,生出是非来。   如此平和了三日,忽然管事姑姑上了门,笑盈盈地说皇后恩典采女们今后可去储秀宫外的东御花园游玩,范雪瑶听到管事姑姑的心声,知道这是要考察各位采女的性情德行。其实不止范雪瑶知道,大部分的采女都猜得出。   从前大梁豪门大族和仕宦人家的贵女入宫,皆是礼聘。皇亲国戚,权门贵族的贵女礼聘入宫甚至不需要什么外在条件,便绝不缺少入宫为妃为嫔的。而仕宦人家,多以德才美貌闻名而礼聘入宫。   她们不同于采选和进献的采女,采选为一年一次,而贵女们礼聘入宫却没有时间上限制。而且这些礼聘入宫的贵女们,一入宫就予以册封,成为有名分、身份的妃嫔。   而采选就不一样了,她们有的会进入太子及诸王的东宫、王府,有的会充实掖庭,有少数出色的可能会有幸册封为嫔妃,太子妃或是王妃。但大多都是低微的位份。不过有些容貌、才艺超众的,哪怕出身低贱,也有可能脱颖而出,成为宠冠后宫的宠妃。   比如当今皇帝的曾祖顺宗皇帝时期,曾有个善于奉迎的内侍找来临安名妓傅玉箫进献于顺宗帝,傅玉箫姿色艳美,能歌善舞,顺宗皇帝一见便十分喜爱,将她留在宫里,日夜宠幸。而这傅玉箫仗着顺宗皇帝的宠爱,便过起了极其豪奢的生活。甚至还被顺宗皇帝封为傅妃,赏赐无数。可惜最后因为骄横放肆,甚至干预朝政,结党营私,惹的很多大臣不满。适逢顺宗晚年,愈发喜好女色,奉迎的内侍官员不断进献美人,因而逐渐厌弃了傅妃。   虽然结局不太美满,可这傅玉箫一介私妓出身,盛宠一时不说,最后还做了尊贵的妃子。不得不说,作为这个时代的女子也算是值得骄傲的一生了。   闲话莫提,且说从前大梁贵女皆是通过礼聘入宫,可当今嘉熙皇帝却与前人不同,不愿行先祖皇帝们劳民伤财的那一套,便令任职官员改制,于是这一套礼聘和采选结合的选秀方式便出来。   前面几关无论是看五官还是看四肢、清白,都是验色,剩下的三百人都是容貌上佳的美人。而在这之后,勘察的便是她们的性情德行了。按照早前定下的规矩,最终只有五十人能脱颖而出,晋为嫔妃。而剩下的那二百五十人,都将遭到淘汰。   范雪瑶想的到的,大部分采女都想的到。只是有些采女虽然知道,但却没当一回事。她们有的出身高贵,有的美貌动人,自认为自己留在宫中进封嫔妃是十拿九稳的事。   闷在院子里三天,好不容易解了禁,众采女们都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对于皇宫禁苑更是好奇心一大把,当日便纷纷相邀着去御花园游玩。范雪瑶她们院子里也集合着去了。   皇家禁苑的御花园果然与别处不同,到了东御花园,松香采苹几人上前递去名牌,守卫的侍卫查看过后方放她们入园。只见园子正门五间,上面筒瓦泥鳅脊,左右一色水磨粉白裙墙,下面是凿成西番莲花样的白石台阶。不落富丽庸俗,只觉秀丽脱俗。   范雪瑶只看见这院门便心中赞美,很是喜爱这种建筑风格,觉得很有苏州园林的那种秀美之风。只是时人多喜靡丽精美的建筑,许多贵女心里都觉得这院门太过素淡了,体现不出来皇家的辉煌气势。   进了院子,便是一处翠嶂挡在面前,白石崚嶒,奇形怪状,上面苔藓斑驳,藤萝掩映。左右半露着两条甬道。   杨素女瞧了瞧,笑道:“这该走哪一条是好?”   李秀云指向左边,道:“便走左边吧。”她心想,左为尊嘛。   杨素女也不在意,反正都不知道有什么区别,都是要走一条的,无论那条都是一个走。便点头道:“那就走这条吧。” 第十二章 美景美人   几人于是就往里走,踏上甬道,略走了几步就是一片萧疏的淡竹,竹下青苔映石,兰草丛生。花木上的露珠闪闪发光。   待绕过这堵翠嶂,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只见眼前佳木葱茏,奇花烂漫,一带清流自花木深处倾泻于石隙之下。一面平坦宽豁,飞楼插空,雕梁画栋,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一面微陡山坡,花木皆无,只一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四面群绕着各式太湖石,竟将其后的景色悉数皆遮住。   杨素女颇感好奇,那后面会是什么样的景致?便道:“我们去那边瞧瞧吧。”   于是众人走去,忽然听见水声潺潺,再走几步,鼻尖萦绕一阵奇香,味香气馥。   她们转过山坡,只见异草牵藤引蔓,垂于山岭上,或爬于石脚,或垂檐绕柱,仿佛翠带飘摇。地方不太大,景色却好多好盛。   一眼放去,看到了芍药圃,又见牡丹亭,蔷薇篱,芭蕉坞,数百枝桃枝杏花如喷火绯霞一般。那一带清流汇聚而下,上面藤萝倒垂,旁边蔓草过肩,水上落花浮荡。   众人皆眉开眼笑,抚掌赞道:“真是好景!”   连忙走上牡丹亭,环顾四周,水上藤萝摇曳,影影绰绰地显露出水中飘飘荡荡的落花,泉池两行垂柳轻摇,其水愈加显得清溜透彻,曲折萦纡。幽深静谧。   懂行的只两眼放光,细数这其中的奇花异草,惊呼连连,愈发惊喜。不懂行的,只觉的景美花香,真堪入画。目光流连,赞叹不绝。   几人正沉迷在这美景之中,忽闻远处一阵喧哗,纷纷好奇看去。   只见她们北面走来七八名少女,皆衣着华丽,只觉不凡。只是她们的目光却几乎都落在了同一人身上。   那名女子身穿紫罗兰色刺绣对襟襦衫,杏色罗裙,腰间围着鹅黄色腰上黄,系着彩宝碧玺缀玉佩蝴蝶结禁步,臂间挽着一条蜜合色绣团花披帛。   少女正仰着脸四处观望景色,身姿窈窕,柳眉杏眼,云鬓峨峨,眉如青黛,脸胜桃花。原就生的容色甚丽,这一身亮丽又不庸俗的衣裙将她本就不错的身形更衬得愈发体态纤细,分外娇嫩明艳,犹如枝上怒放的海棠花一般亮眼艳丽。   可惜少女神情间颇有几分冷清,一旁的采女不住与她说话,却不曾见她开口,眼神中更有几分厌烦不耐。   杨素女第一个收回目光,陈多福瞧见了,心里一动,忙凑过去问她:“杨娘子是否认得那紫衣娘子?”   杨素女点头,视线又落到紫衣少女身上,语气平淡:“她是秦、魏国大长公主的外孙女,长孙七娘子。”   一听说是公主的孙女,众人都目露惊羡之色,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呢!皆忍不住看向那边,越看越觉得果然不愧是皇亲国戚,通身贵气逼人呢!   唯有范雪瑶早就知道这长孙七娘子是谁,她于长孙家的同辈娘子中行七,乳名珪。早年她曾参加过一次赏花宴,便是由长孙七娘子的母亲永嘉郡主举办的,因着这层关系,她只得随她娘一道去了。当时便是长孙珪同几个堂姊妹负责招待她们一众年轻娘子。   收回目光,范雪瑶笑道:“果真仙姿国色。”便不再就长孙珪这人言说什么。   杨素女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内心多了几分欣赏。心道:这范娘子虽然门第不高,可这性子倒是庄重矜持的紧,听到公主之名尚能如此淡然。   正人心各异,忽然那一边吵闹起来。   范雪瑶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见长孙珪那边一个松花色襦衣配桃红夹袄的少女与一个粉蓝色绣遍地撒花窄袖对襟褙子的少女争执起来,离的有些远,众人只听得见模模糊糊的争执声,却听不仔细在因为什么事争吵。   两名少女吵的有些厉害,两人皆是一脸怒色,不时嘴巴开开合合的说着些什么。一旁长孙珪满脸的不耐烦,最终蹙眉说了句什么,才叫两人结束了争吵。   大概这事扰了心情,长孙珪没再往里走,一会儿就走了。后面几个少女唯唯诺诺的,犹豫了一下一齐跟着走了。   看着那一边七八个少女如今只剩下两三只小猫,范雪瑶这边人心就动了起来,杨素女率先动了,迎着笑向两名少女走去,近了身边,与那两人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人回来了。   笑盈盈地介绍两人:“这位是卢娘子,这位是朱娘子。”两人嘴边带笑,在杨素女介绍自己时都微微颔首示意,十分有礼。   范雪瑶细细打量两人,将两人的模样神态等一一记在心里,有个大致的印象轮廓。这卢姓娘子长的比较成熟,不像有些同龄的少女一团儿孩儿气,看起来倒是有些想法的女孩儿。五官清秀,小巧玲珑。观之可亲。   朱娘子人如其名,生的珠圆玉润的,五短身材。眼睛大,眉毛弯,是很讨老人喜欢的那种长相。   几人客套了一番,算是相交了,李秀云便等不及直接问两人:“方才我们瞧见你们那似乎有些异状,可是有什么事儿?”   朱娘子闻言苦笑,表情无奈地说道:“哪有的什么事儿,只是些不成问题的小事儿,偏就她们俩你不饶我我不依你的闹起来,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不是什么事儿又到底是什么事儿?众人心里犹如猫儿挠一样,急的焦心。   好在卢娘子落落大方地一笑,简单解释道:“算不上什么事,不过是曾娘子踩了许娘子的裙摆,正巧看景没能及时致歉。许娘子又珍爱东西,一时情急争执了几句罢了。”   原来是因为这种事啊,李秀云顿时很失望,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杨素女点点头:“也是她们两人气性大,这苑中景致如此美轮美奂,风趣妍丽,偏生为这种琐碎小事扰了心情,实在不美。”   朱娘子心有戚戚地连连点头:“是呀是呀,真是没意思极了。长孙娘子就给她们俩闹腾的回去了,就我与卢娘子实在喜这景色才留了下来。其余人都跟着回去了。屋里待了三日,来了还没一刻钟,这便就回去了。都是给她们俩闹的!”   范雪瑶见她们聊了起来,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望着泉水浮花出神。她们家虽然经她明里暗中指引,过得也算富裕,只是因为范家是自祖上传下来的府邸,一直没更换过。因此始终庭小如蜗居,自然也不会有这般宽敞的花园了。   她们家的花园不过是一口莲花池子,几丛花草罢了。那莲花还是因她喜欢,央求李蓉才移植的,这才在夏天有清莲可赏。原先就一些浮萍水草,倒是养了几尾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原先看了十四年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是二十一世纪人,看到每样东西的感观总是:这是古物。下意识就觉得珍贵。可现在看到了禁宫里的富丽辉煌,才知晓她家在这长安城里实在算不上什么。一个小小的东御花园就有他们家整个宅子几倍大了。这里的一花一草,其价值很可能能买下他们整个府邸。   正胡乱想着,忽然身边一动。下意识抬眼一瞧,却是陈多福局促地坐了过来。   “我与她们说不到一处去,瞧你坐这儿,便来凑个热闹。可莫要嫌我。”陈多福抿着嘴角笑,有些唯唯诺诺,很怕她撵人的样子。   范雪瑶知道她这不是装的,是性格如此。正巧也不介意陈多福,便点点头,只道:“哪里的话。这又不是我的地儿,哪有嫌你的道理。且坐吧,这良辰美景,多些人欣赏也是乐事。只是我喜静,怕是要闷着你了。”   见她这么说陈多福才宽了心,没进宫时,她在家里就是个不受宠的,见了谁都是让三分。等进宫了,心里原本就怯三分,随着发觉人人都比自己出色时,腰杆子就更加挺不直了。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她事事退让,不与人争,偏生一个院子的人谁都不亲近她。就连那个跋扈无礼的李秀云都能跟杨素女亲亲近近的,唯独她形影单只的,想想就觉得冷清。   想到要这样过上一个月,陈多福心里就慌的很。这才忍不住来接近范雪瑶。想着好歹有个人作陪。只是又怕范雪瑶心高气傲,看不上她。幸好范娘子不是那种人。陈多福轻轻抚了抚心口,那儿还跳的厉害。   “娘子平日里可好玩个什么?”陈多福心里突突的跳,口干舌燥的想寻些话题与范雪瑶说。   范雪瑶一手倚在栏杆上托着下颌,略宽的袖口微微露出小片白净的玉腕肌肤,忒的诱人于不动声色。眼睛从浮花上移开,看向陈多福,见她眼皮儿颤颤的,知道她心里紧张,便柔和的笑笑,态度随性可亲地随口说:“平日里好读些书,绣个花儿,与姊妹们玩耍,不值一提。”   陈多福不知范雪瑶的情况,也信以为真,心想这些贵女与自家也没什么不同嘛。心里的紧张顿时少了几分,之后便平和了许多,总算能正常的与范雪瑶说话了。   两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陈多福时不时的眼睛往杨素女她们那边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的模样。范雪瑶心知她想说些什么,于是故作不知。只是陈多福明显不是聪明人,很快便忍不住开口引起了话头。   “娘子觉得这能晋为嫔妃的五十人里,我们院子有谁有这个运道能有幸能成为其中一人?”   范雪瑶见她真的问出来了,不禁惊讶地看向她。陈多福脸上一烧,只是心里实在太乱了,非要问出来才痛快,因此慌慌忙忙之际就把剩下的话都说了出来:“娘子瑰姿艳逸,必定是在这五十人里了。只是不知我们何人有幸,我瞧我是不太可能的。三百人才留五十人呢!”   “我怎会知晓,别的院子有谁我都不晓得,便是瞎猜也没法子。又怎么能言说这事。况且做主的乃是官家、太后,环肥燕瘦各有所好,又哪来的必定呢?”范雪瑶有些无奈,不过她也知道陈多福问她,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什么,不过是想求个心安罢了。她只要安慰她就行了。   “你也不必太自谦,娘子秀外而慧中,入选乃十有八九的事。古人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求也。娘子莫要太心焦了。”   范雪瑶柔声说道,淡淡适宜的笑容很温柔,声音柔和,听起来很舒服,令人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   陈多福内心持续多日的心慌忧虑不知不觉中被安抚了,恍惚几息过后,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太过焦急,完全失了女子应有的矜持了。中选与否这事根本就不是她能追求的,看那些权贵人家的贵女,不也有提心吊胆怕落选的?   想到自己的表现被眼前的少女看在眼里,陈多福顿时羞赧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太心急了,倒是叫娘子看了笑话。还望娘子莫要介意。”   见她醒悟过来了,范雪瑶柔柔笑了笑,便不再就这事多说什么。   两人闲坐了一会儿,杨素女提议继续游御花园,待赏完景便各自回房了。 第十三章 最终受选   光阴拈指,转眼一月之期就满。在这一月的时间里,采女们经过各方试探观察,依据她们的性情言语,性格温柔敦厚与否,是否具有智慧并且贤惠等等,得出最终五十人名额。   这一日,终于迎来最终结果的时候,一早范雪瑶就起身洗漱收拾。今日的妆容不宜太艳浓,太艳浓就显得过于急切,浮躁。也不能太过清淡,太清淡就会过于轻慢,亦或是过于清高。   头发梳成垂鬟分髾髻,这样最显少女娴静风情,比较讨巧。发饰选用碧玉嵌珍珠、粉碧玺的一套头面,因为这时已进四月,天气暖和,袄子已经穿不住了,因此穿的一套齐腰襦裙。   丁香色绣缠枝牡丹纹对襟半臂襦衣,下着松花色罗裙,腰间搭配一条粉白色丝带。粉嫩的颜色十分赏心悦目,在这四月天里,犹如一抹暖风一般和煦温柔,娇俏可人。   松香正忙着伺候杨素女梳妆,李秀云坐在梳妆镜前拨弄着妆匣里的珠钗等她画好再到自己,陈多福早就起床打扮了,只是她手比较笨,只会梳双平髻,还是最平平无奇的样式。正在铜镜前拿着珠钗绢花在发髻上比划着。   范雪瑶虽然不爱化妆,不过进宫时带的妆品全却很齐全,这些都是李蓉精心筹备的,样样俱全不说,品质也很好。她的肤色很好,面上也没有斑点需要遮掩,便只扑了一层薄薄的妆粉。再用簪子尖儿挑了点儿胭脂用水化开,轻轻拍于脸颊上。好似桃花一般白里透红。   她的眉毛本就是柳叶眉,不需要修眉就很美了。不过妆粉掩盖了她的眉毛颜色,上好的螺子黛轻轻几笔描出一双远山眉,顿时更显高雅清新。   她唇形小巧而微丰,唇瓣嘟嘟的,色泽粉红如樱花,娇艳欲滴让人很想吻上去细细品尝。她便只是用唇脂在唇珠处随意点了点,随后抿了抿,使唇妆自然一些。   额妆时下贵族女子中盛行媚子妆,许多人将黑光纸剪成各种形状贴在脸上,深知还有些别出心裁的用鱼鳃贴在脸上,号称鱼媚子。只是她实在欣赏不来,便没有贴花钿。不过什么都不画又显得太轻慢了些,于是她便用事先准备好的颜料在额间画上一朵梅花。   妆容虽然略显淡了些,但胜在她肤色亮丽,这般不嫌寡淡,反而显得很清丽脱俗。   待她梳妆打扮好,转过身来,屋中众人望见后都顿时发出一声吸气声。   范雪瑶微微一笑,冲着她们颔首示意,便款步走到前面厅里去等候众人。   她走后,杨、陈、李三人都互相看了一眼,却都没人说话。松香虽然不是专门伺候梳头的,手却还算巧,给三人杨素女和李秀云各自梳了个发式,虽然不算新颖出众却也没有什么缺点。   两人虽然不甚满意,可也知道只能如此了。精心描绘好妆容,揽镜自照了许久,见没什么遗漏的地方了才起身走出屋子。   “林娘子到的真早。”   几人互相打过招呼,见人到齐,松香便引六人出屋,到院中廊檐下等候众人到齐。她们刚在院中站了没多久,很快正房和东厢房的人也都出来了。松香以及另外两名宫女便领着八位采女出了院子,又走了一段路,在通往储秀宫的方向,管事薛姑姑正在路口上候着她管辖范围内的各个院所的采女。   到了路口,松香三人上前复命,薛姑姑低声询问了一些话,三人皆应答自如,她不时满意地点头。   等待的时间里,众位采女闲着无事,与相熟的人凑在一起闲话。一时娇哝软语,莺歌燕舞,香气氤氲。   范雪瑶目光自各个采女身上扫过,薛姑姑管辖范围内的采女她这一月之中基本都见过了。五十四个人,其中能晋升嫔妃的可能性很大的采女约莫有七人。除她以外,同院的杨素女、秦珠媛都很有可能顺利晋升,之外卢晓曼、朱玉素也很有可能。   其余两人其一正是长孙珪。她虽然性格不太好,不过关于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多。毕竟她是皇亲国戚,出身高贵,礼仪规矩学的很好。因此只是给人感觉有些清高。这一点在权贵豪门中其实并不算什么。因而凭她的家世背景,在没有显著的大缺点的情况下入选是十有八、九的。   至于另外一人,名叫曹珊,家世德行都较优,只是长相较为平庸,性格上也很寡淡。范雪瑶曾见过她一面,是个内心比较平和的人,为人处世信奉以和为贵。着实不是个有威胁性的人。虽然平庸,但宫中的审美是倾向于欣赏这种人的。   范雪瑶面上挂着恬静柔和的神情,心里不断细数分析着,再一抬眼时,采女们都到齐了。   薛姑姑清点完人数,满意地点头,上前两步,“各位娘子,先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娘子们可否准备好了?若准备好了,便请娘子们列队,随奴婢前往承德殿。”   众家娘子都互相看了几眼,没有人说话,只静静看着薛姑姑。   薛姑姑心中满意,侧身命几个院所的宫女负责将所有采女都分排成两列,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方才由她打头,四名宫女殿后,领着一众采女前往承德殿。   承德殿距离储秀宫不远,转过一处宫门后,便见到一处十分宽阔的场地,场地之后便是重檐歇山顶的承德殿,金黄色琉璃瓦铺就的殿顶在阳光下只觉得富丽堂皇,势恢宏而庄严。   场地由宽阔平整的青石板铺就,承德殿的台阶之上围了一圈儿汉白玉栏杆,每个栏杆和柱脚都雕着精美的嫦娥飞月图。而台阶之下,早就列了两列小黄门,衣着整齐,垂首并足。而殿前廊檐下则左右分列着两排宫女,都屏声敛气,偌大一个宫殿广场,竟然静的落针可闻。   薛姑姑领着一众采女穿过广场,来到殿前。她们一驻足,月台的宫女中便站出来一人。   “薛姑姑,这是你管辖院所的采女吗?”这宫女约三十许,身材瘦削,面颊无肉,不苟言笑。说话时抬眼扫了一圈薛姑姑身后站立的采女,目光犀利,眼中一点儿情绪也没有,阴森森很渗人。   薛姑姑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吴典赞,这便是奴婢管辖院所的所有采女。”   吴典赞点点头,“人可都到齐了?”   “都到齐了,五十四名采女,悉数到齐。”   吴典赞这才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没有差错别好。”又道:“还未到巳时,先在此等着吧,等候太后娘娘召见。”   薛姑姑忙欠一欠身。   又过了一刻钟,总算到了巳时,吴典赞便进殿去禀报,不一会儿人就出来了,拿着名单点名字,叫的名字的采女便要随她进殿受选。   一趟十人,因为中选还是落选都是已经决定好了,因此一批人进去,范雪瑶数着不到十分钟便出来了。倒是挺快的。不过她因门第受累,排的较后面,十几批过去才轮到她。   薛姑姑之前便提点过她们了,于是进了殿,十人率先冲着上座的太后行礼,道万福金安。又冲着坐在太后之下的几位太妃行礼,大凉选秀一贯都是以太后,太妃主持。皇帝的妃嫔是无权涉足的,只因为了防止皇帝的皇后妃嫔会因妒忌,故意阻拦优秀少女进宫。这种事历史上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吴典赞没有停顿,直接让十人自报门第姓名。十人照做,便静立原地,垂眉低眸,等待太后等人宣布她们的受选结果。   一个穿褐红色褙子的太妃侧身看向韦太后,笑吟吟地说:“今次采女的资质较以往出色不少,瞧瞧这范姓娘子,姿色出众不说,这仪态,便是早年妾进宫时也多有不及。”   韦太后点点头,翻着手中的册子,上面记载着范雪瑶进宫以后的一切事情。末了,薛姑姑描述赞美她:神情恬畅,志识高远。六行允备,四德无违。妇德可称,行归柔顺,德备幽闲,有逾贞姜之节。发言垂范。动容应图。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加以惠心开朗,沉识韶令。   韦太后越看越是满意,又去看范雪瑶本人,见她衣着甚佳,不艳不淡,仙姿玉质,必定会为官家喜爱。再看她身段,虽然纤细修长,但胸脯丰满,臀部挺翘,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身盘儿。真是哪哪都是好的,更是满意。当即便道:“留!”   范雪瑶嘴角微扬,垂首含笑,神情流露出几分内敛的,并不夸张的欣喜。既表露了自己心中的兴奋与欢喜,又不会失了矜持,给人爱慕虚荣的恶感。见此情景,韦太后等人更是心中欣赏。   这一组十人,除范雪瑶外还留了一人。吴典赞送了十人出殿,又叫了另一批采女进宫。   已经入过殿的采女都要立即返回院所,等待剩余的采女受选完毕。然后宫人就会送她们出宫。于是范雪瑶便由小宫女领着回院所。路过秦珠媛时,范雪瑶冲着秦珠媛微微颔首,示意她莫要心慌意乱。   秦珠媛目露感激,面上布满的焦虑之色总算舒展了一些。   等回了院所,范雪瑶便没有停留直接进屋,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家离皇宫很远,得早些动身才行。屋中杨素女和李秀云正坐在桌旁叙话,两人脸上皆是得意骄傲之色,只是杨素女比较内敛,不明显。而李秀云更张扬一些,见她进来,李秀云立刻问她:“你可留宫了?”   范雪瑶正要进里间的脚步一顿,转身点了点头,便又移步进屋去了。   李秀云心里一滞,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她当然知道依范雪瑶的姿色,基本上是肯定会入选的,只是现在知道了还是有些失望。没进宫前看门第,进宫之后可就看长相,及各人争宠手段了。范雪瑶的相貌实在生的太过姝丽,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就将其视为大敌了。 第十四章 回家了   等到所有采女受选完毕,宫里便着手安排众家娘子出宫,没有中选的自然是返回原籍。中了选的,册封的谕旨随即就会从礼部颁布下去。   等她们再进宫时,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嫔妃了。   范家的车马早就候在宫门外了,康婆子与嫣然、冷香候在车旁,见她出宫来,急忙上前拥簇着她上马车。又急问她有没有中选,范雪瑶笑而不语。三人立即明白过来,笑的牙龈都露出来了。   马车在范家大门前停下,范雪瑶在婆子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进大门,过二门,进了花厅。大房人都聚在一起,见她进来一窝蜂拥上前不约而同的问出同一句话。“中选了吗?!”   “中了。”范雪瑶莞尔一笑,和声回答。   “哎哟!”一屋子人顿时满面红光,眉飞色舞的,李蓉更是拉住范雪瑶的手,半笑半含泪地道:“好孩子,你果真是个有福的!”   范烨霖俊秀的脸上都是笑,兴奋起来一拍手,兴高采烈的吆喝婆子去通知厨房准备丰盛的席面,今晚要举家合欢!   外面婆子欢天喜地的领了命,去厨房的一路不住与人说道这大喜事,没一会儿整个范家都喜气洋洋的,东奔西走报喜。   一开始的狂喜激动过后,李蓉想起婆母来便跟夫君说道:“去正房那边给母亲报个喜吧,都在等消息呢,莫要叫母亲等久了。”   范明辉高兴坏了,完全忘乎所以了。妻子提起才想起这档事来,欢喜之心一敛,想了想,说:“一起去吧,左右一会儿都是要在那里摆饭的。”   大房众人便立即移步正房院子,这一晚范家热闹极了,就连一贯与大房不合的二房三房都喜笑颜开的,好听的话如雨,铺天盖地的涌来,险些把大房人都给淹了。   晚间范雪瑶回了院子,冷香和嫣然赶忙服侍她洗沐。   “往后我进了宫,我们院子就没主子了。我心里想着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时候配人了。与其等我往后进了宫,再由旁人给你们做主。倒不如趁我现在还在家的时候,先给你们做了主。总归我是想着你们好的,不至于委屈了你们。你们若不是愿意,我绝不会乱将你们配人。”头上抹了一点儿薄薄的,茉莉花蕊浸的香头油,慢慢梳着头发,范雪瑶徐徐地开口。   “未免错点鸳鸯谱,使的你们日后怨我,不如现在就与我说说,可有中意的对象?若是使的,我这几日便给你们办了。”   冷香闻言满面红霞,扭扭捏捏的低下头。   嫣然却给她擦着有些潮湿的发尾,口上抿嘴笑说:“娘子做主便是。奴婢们打小服侍娘子,最知娘子性子了。十年主仆情,还能亏待了奴婢们?”   范雪瑶嗔笑道:“惯会说这动听的话。我真要给你们乱配了,指不定心里头怎么怨我呢。快些说吧,看中了哪个小子。”   冷香眼睛乱飞,支支吾吾地半晌,忽然凑到范雪瑶耳边叽咕叽咕。   范雪瑶微讶,好笑问:“怎的看中了他?我瞧着他模样不显,性子也不大活泼啊。”   冷香红着张俏脸说:“我就是瞧他老实,上回红霞给他塞丝巾,他直接就给拒了。回头眼巴巴拿了块素绢过来,叫我给他绣个汗巾子。”   红霞是二太太身边的小丫鬟,脸蛋不大出色,只胸脯屁股倒是丰满的紧。跟前也有不少小厮猛献殷勤,这日塞朵绢花儿明日塞些布绸子的,倒是行情挺好的。想着能不假辞色拒绝红霞,确实是个心思老实的。   范雪瑶点点头,却没一口答应:“明儿我叫来瞧瞧,问问家里头是怎么个状况,若是合适,就给你们俩定了。”   冷香欢喜地“哎”一声,抿嘴儿一面偷笑,继续给范雪瑶捏脚。   嫣然瞅她一眼,面上看笑话,心里头却有些羡慕。   范雪瑶打量了她几眼,问她:“冷香有了眉目,那嫣然你呢,心里头可有中意的人?”   嫣然手上动作一顿,咬了咬唇,不作声。   “无论是哪个,成或是不成,总得你说出口了我才能给你做主。”范雪瑶柔声耐心劝说。   嫣然心里突突地跳,一咬牙,豁出去了:“奴婢是有中意的人,只是奴婢身份低贱,配不上人家。”   “你是由我调教的,熟通女红珠算,书读了好大一堆,琴棋也略通一二。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然连我的嫣然都配不上?你且说说看,是哪户人家的郎君?”范雪瑶其实已经知道是谁,却还是佯装出一副不高兴嫣然贬低自己的自卑心态。   嫣然犹豫不定,良久,低声说道:“坊口有个李记酒庄,主家为人端正敦厚,奴婢颇为仰慕。只是奴婢是贱籍,所谓良贱不通婚,奴婢与他实在有缘无分。”   “竟然是他?!”冷香惊呼,“他不是个老鳏夫吗?”   嫣然羞恼地瞪她一眼,啐她道:“口无遮拦的丫头,什么老鳏夫,人家才二十余岁罢了。”   “二十多岁不就是老鳏夫吗……”冷香也不怕她,低声嘀咕。   范雪瑶早已知情,倒不惊讶。她早知嫣然心里头有人,只是她一直不开口,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罢了。原以为嫣然会跟她提这事,却没想到嫣然太老实了,老实到根本没想过赎身脱去奴籍这种事。   嫣然时年十七,是她自外头买回来的丫鬟。她长的好,原本人牙子是要将她卖去风月场所的,因为被她买回来了,才没有落进火坑。因此嫣然一直奉她为恩人,十年来伺候服侍的无比用心尽力。   时下奴仆若是想要自赎几身,基本上要给二十年的衣食之用,另外还有主人买下的身价。这对寻常人家可能比较难,可她对屋子里的丫鬟一向很大方,十年的月例再加上赏钱,绝对是够了的。   嫣然一直没提这事,大概觉得要提赎身的事就等同于背叛她,因此哪怕再喜欢那个李掌柜,也始终没有想过脱去奴籍与他成亲。不然依照嫣然这十年存下的银钱,绝对是够自赎其身的了。   想明白这些,范雪瑶不禁轻叹一声,对嫣然嗔道:“傻丫头,你跟着我也有十来年的,事事侍我以全心,我怎会心中无感?且罢,既然你与他有缘,我就成全你们又有何妨?明儿我便跟娘娘说一声,将你的奴籍消去,使你能与李掌柜有情人终成眷属。”   嫣然惊的脸上都没了表情,半晌醒过神来,噗通跪到地上:“谢娘子恩德,谢娘子恩德!”连连称谢,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直往下掉。嫣然一向稳重沉静,何时有过这般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见嫣然这番模样,范雪瑶哪能不知她心里那李掌柜占了多重的分量?爱他成这样还不肯离她而去,宁肯负了这腔深情都要追随她报恩,可见这丫头情深意重。   心中一面感慨,范雪瑶一面扶起嫣然,一面说:“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现在要嫁人了,我也不能亏待你。明儿我就遣人去富贵银楼里拣个好花样,打两幅头面好给你添妆,叫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做个正头娘子。”   冷香不依,嘟着嘴儿说:“娘子你可不能只偏心嫣然啊,奴婢也是打小伺候娘子的。”   “少不了你的,绝对也叫你风光出嫁。”范雪瑶白了她一眼。   主仆三人嬉闹半夜,方才放了帐子服侍着范雪瑶上床睡觉,嫣然与冷香就在靠窗的小榻上铺了被褥睡下,以便夜里听唤。   因为一月之后就要进宫为嫔妃,想来短时间里也不大可能和家人相聚,范雪瑶便抓紧机会与家人相处,宽解她娘跟嫂嫂的矛盾,私底下与嫂嫂说好,若是再过两年还是怀不上,就从她陪嫁的丫鬟里挑一个给范烨霖收用了。   若是乖觉老实的,便放了良,纳做妾室,日后生了孩子好歹叫她哥哥有个子嗣。若是不老实心大了,或冷落或遣走,都由身为主母的她做主。当然,要是她嫂嫂日后怀了,那妾生子就是妾生子,绝对越不过嫡子去,日后若是自己不上进,也就是分上一份财产罢了。   这种行为本就是这个时候的普遍规矩,况且范家对陈氏已经足够宽容,不仅容忍她进门几年没喜事,还没有纳良妾收美婢,陈氏心里早就十分感激且愧疚了,只是因为爱夫之心作祟,一直做不出主动为夫君纳妾的事。因此陈氏听了范雪瑶的建议立即点头同意。   其实她自己也到了底线了,一直没有孕事,太久了,她对不起夫家。夫家对她恩深义重,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夫君膝下空虚,为了一己之私而视若无睹。   解决了哥哥的事,范雪瑶便放心了,现在她大房势强,且她娘也硬气起来了,现在夫妻恩爱,范老太太也好,二房三房也罢,这些都不成问题了。 第十五章 进宫   嫣然率先出嫁,范雪瑶为她打造了两幅吉祥样式的银头面,李蓉和陈氏也给她添了一份妆,范老太太也赏了对银耳坠子,且私下里范雪瑶又给她包了二十两银子,东添添、西加加的,嫣然虽然无父无母,出嫁时的嫁妆却比一些小官儿家的娘子还要丰厚。   嫣然伺候她十年,一直尽心尽力,忠心耿耿,范雪瑶再冷酷也有几分感念,不过她之所以给嫣然嫁妆置办的这么丰厚,还是有另外一份心思的。范家虽然有钱,可少的是公中的,大的是李蓉的嫁妆私房。以前在家时她用着自然没事,可日后她进了宫,想要支取银钱就不大方便了。   嫣然聪慧,干练,最重要的是十分忠心于她,是再好不过的事业帮手。范雪瑶私底下便与嫣然夫妇商量好,日后由她扶持着,叫他们俩在外经商赚钱,好支持她在禁宫之用。   范雪瑶的私房也不少,范明辉李蓉夫妇待她如珍似宝,她平日里的花销明面上不露,私底下却是不小的,这都是李蓉拿私房给她的花用的。   李蓉原先还给了她一处庄子,虽然不大,但土地肥沃,在经过范雪瑶实施过一系列增产增值措施之后,除旱涝年外,年年这个园子都能给她带来上百两银子的进项。别看上百两不多,只是纯粹的土地耕种所挣的,不少了。有些人家的地贫瘠,产量光是维系佃农的吃喝就已经很艰难,更别提挣钱了。   如今这庄子是她乳姆方婆管理。方婆早年丧夫,膝下唯有一个女儿巧娃。小时候巧娃曾经生过热病,伤了根底,范雪瑶不仅请大夫给她看病,最后做主将她放了良,助她打通门路立了女户。日后可以顶门立户,招婿入赘,延续赵家的香火。   她乳姆一家知恩图报,待她十分忠心,她观察一段时日之后便将庄园交予乳姆母女打理,事实证明两人十分尽心尽力,没有欺上瞒下的举动。   送了嫣然、冷香二人出嫁,宣布晋封嫔妃的圣旨的队伍也来到了范家。这一日,范家红绸以饰,装点一新。兽鼎焚着香,小园子里的花枝都被折空了来装饰。整个范家静悄悄的不闻一人出声。   范烨霖等男子在坊外候着,范老夫人等女子内眷在范家大门内。一小黄门骑着马儿来了,范烨霖上前迎接,小黄门道:“到了坊口了,一盏茶的时辰就到了。”   范烨霖连忙遣人回家提醒范老夫人等人,过了一盏茶,忽听坊外马蹄人脚声,几个小黄门喘吁吁地跑过来,众人会意,知晓人来了。于是连忙都按方位站好迎接。前面是一列列捧着焚香香炉,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的小黄门,一对对过完,后面两个小黄门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过来,马上便是传旨的宦官。   连忙引宦官进门,漱口净手焚香,跪的满堂堂人,恭恭敬敬听旨。   “朕惟协赞坤仪、用备宫闱之职佐宣内治、尤资端淑之贤爰考旧章、式隆新秩范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淑慎芳声、本含章之有耀。位在掖庭之列。克著音徽礼昭典册之荣、宜加宠锡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尔为美人。尔其益修妇德、矢勤慎以翼宫闱。永佩纶言、副恩光而绵庆祉钦哉。”   竟然是美人之位,恭敬送走宣旨的宦官,范明辉喜形于色。   他原以为凭他的官阶,女儿能得个宝林的位置就算极限了,没想到竟然是正四品的美人之位。这下子他的女儿比他品阶还高了!   “我向方才的齐内侍打听过了,你在这次册封的嫔妃中位份属高的。在你之上也只五人,长孙家的娘子封作了昭仪,韦太后的娘家侄女亦是昭仪。这不必说,务必要避其锋芒。”最后四个字,范明辉说的格外认真。   “其外,蒋郡公的十一孙女为婕妤,沈参政的女儿为婕妤,张大学士的女儿亦为婕妤。蒋郡公今年已近八十,他有四子,唯有伯仲二子是原配所出,其余二子皆是继室所出。蒋婕妤的父亲是蒋郡公的三子,为殿中侍御史。”说道这里,范明辉看了看范雪瑶,见范雪瑶听的认真,且在此时露出微异神色,便知女儿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范雪瑶虽然身为女子,但身边就有个身为朝廷命官的父亲,多多少少都能了解一点这个世界,这个朝代的官职情况。   这所谓的殿中侍御史,其实只是正七品的官职,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事。这种官儿最得罪人,若到了必要的时候,要拉他下马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蒋郡公府的荣光全靠蒋郡公维系,可蒋郡公现在已经七十九了,又有几年可活?因此蒋婕妤若是本人不争气,一旦蒋郡公去了,她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至于沈婕妤……”范明辉思考了一下,缓缓道:“沈参政文采裴然,只是官家登基没多久,这位子可能会动一动,尚不知将来如何,不好说。”   范雪瑶点头,所谓参政,便是参知政事,算是个副宰相吧。只是这个朝代权利分散,能称作宰相的官职太多,因此这所谓的副宰相也算不上什么。大梁一朝便要换上数个宰相,更别说名不正言不顺的副宰相了。   而且这沈参政是先帝旧臣,新皇帝继位登基肯定要提拔自己的班底,这沈参政未来如何,的确不好说。   “只这章婕妤,依我看来,章大学士虽然只是负责修书,可若是完成的好了博得官家欢心,也是大功一件。再往上进也不难。”范明辉细细讲述。   范雪瑶她知道范明辉和她说这些,是想提醒她,怕她年轻不懂事,轻狂过头惹祸。到时候失宠事小,遭到残害丢了性命事大。只是范明辉以一个官员的心态去想皇帝,难免会有所差误。   范雪瑶前辈子周旋在官场上,与众多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上面的权贵打交道。因此她很明白这些人的心态。对于金字塔顶端以下的中低层人,也许会认为女子的背景最为重要。然而其实这并不是绝对的,人心只要是肉长的,就永远不可能一直理智,冷静。尤其是在这个男人是坐拥天下的皇帝时,更是如此。   不过她没有反驳范明辉,她听的仔细,将这些关系网一一牢牢记在心里,这些都会成为她日后的助益,避免她行差踏错。她所图谋的,一个差错很可能就万劫不复了,因此她必须谨慎再谨慎,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这一天父女俩谈了许久,范雪瑶带着满脑袋的情报回了屋,拿了纸笔,将这些情报一一用密码记在宣纸里。她写的很随意,歪歪扭扭,落笔不定的。寻常人看到只会以为是胡乱涂鸦的线条和点,只有她知道解密方法的,才能读懂这些数字与点所记录的意思。   接新晋嫔妃的宫人仪仗一早便来了,范雪瑶在阖家上下的家眷相送下,含泪与父母亲人依依惜别。最终在宫人的催促提醒下上了马车。   坐在锦绣为饰的马车中,行驶在誓要青云直上的后宫路上,范雪瑶一直透过影影绰绰的纱窗看着沿途的风景。   这坊内坊外或繁华热闹或安宁静谧的街景,不知多久之后才能再次看见。只希望下次她回来时,是风光得意的衣锦荣归。   璀璨的红黄绿琉璃瓦,一堵一堵的高耸朱红宫墙将皇宫的天空分割成一小块一大块。只有少许的古树探出树冠尖尖来。   马车驶进宫门,一会儿后又在一面小宫门前停下,换上小辇穿过宫门,又颠簸许久,终于在一处宫殿前停下。   范雪瑶下了辇,抬头望去,只见宫门上挂着一面上书“披香殿”三个字样的绿漆匾额。   披香殿是个包括前后殿,耳房厢房庑房一应俱全的宫殿。以穿花回廊相连,廊檐下种着一溜儿百子莲,蓝紫色的碎花朵儿色彩鲜丽妩媚,很是讨人喜欢。整个院落除了屋与墙间的角落里种了桂树,其余地方都用地砖铺上,每隔几步还插着一面石子儿画。   用小石子儿垒成寿瓶儿插着一枝两朵的牡丹花图,象征着平安长寿。莲蓬荷花图,象征人寿年丰。假山水仙图,水仙被视为新岁之瑞兆,也是吉祥之花。还有梅花,长春花等等,都是寓意美好的花卉。甚至还有一面很大的十美图石子画。   院子左右两边各摆了一口大水缸,里面养了翠艳欲滴的萍蓬草,鲜黄色的花朵儿正探出水面迎日绽放着。前殿正门前走廊两旁摆置着几个花盆,里面或一品红、红山茶、紫竹梅等等色彩鲜艳,盛开的正娇艳灿烂的盆花。   范雪瑶环视一圈,心中满意。这一件件一样样的,别以为只是些花啊草啊的,不论其他,光这院子的布置便能瞧出是用了心思的。   宫人将她送进披香殿后殿便告退了,而后殿这里便是她日后起居歇卧的地方。   一进后殿,院中候着的一众宫女连忙恭恭敬敬行了顿首礼,额头触地后,方齐声道:“奴婢给范美人请安。”   范雪瑶驻足点点头,笑道:“都起身吧,旁的进殿再说。”小宫女们先谢了恩,才起身鱼贯而入后殿。   范雪瑶一路跨过门槛,来到榻前,坐定。方看向众人,见众人都站好了,规规矩矩的,便温声道:“叫你们候我许久,真是过意不去。”   小宫女们连忙说不敢。   按宫规配给美人的宫婢并不多,只有十六人,且四人是内膳房的司膳宫女,虽然名义上是她的宫婢,但其实是属司膳房的宫女,在披香殿只管烹调之事,无论是升迁还是降职,都不归她管,她只能赏罚。所以其实真正的宫女只有十二人,十二人站在这屋子里,却还空空绰绰的,可见这屋子之大。   范雪瑶面上含笑,一一瞧过低眉垂首的十二宫婢,微微一笑道:“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懂。这样吧,你们都先自报一下姓名,我好把人和名儿认一认。”   “奴婢姓毛,乳名叫珠珠。”   “奴婢贱名黄小红。”   “奴婢贱名周春蝶。”   ……   十二人依次报出自己的名讳,分别是黄小红、王春桃、毛珠珠、刘小金、孙福云、吴月姑、郭画屏、曹素娥、王红绡、朱凤云、朱琼花、杜巧巧。   范雪瑶点点头,快速将这十二个人名儿和各自的脸记在脑中,微笑说道:“你们名字倒都挺好的,没什么妨碍,往后我就这样称呼你们了。”   “全听美人吩咐。”十二位侍女异口同声道。 第十六章 床这东西   “全听美人使唤。”十二婢女异口同声道。   范雪瑶满意地颔首。   “你们今年多少岁,进宫有几年了,擅长哪些活计?”   侍女们略微回忆了片刻,她们进宫不过数年,才从姑姑的手下出来就被分来服侍妃嫔,自然是出落的比较出色的。都有一份自信在胸口,都不畏惧,纷纷将自己的年岁,学的最好的技艺说给范雪瑶听。   这十二个人里,最大的那个有十七岁了,最小的才十四岁,都是刚刚由姑姑调教好就来了披香殿任事的。这十二人是专门拨给披香殿驱使的,披香殿内一切事务,近身的端茶递水,外面洒扫庭院,平时传个话递个物都归她们负责。   日后若是没有大问题,这些人就要跟着她很长一段时间。虽然这些人从表面上都是低眉顺眼,很是乖顺安分的模样,可到底本性到底是怎么个模样,有没有异心……   范雪瑶忽然温柔的轻笑出声,嘴角笑容无害的如同小猫,还有什么小心思能骗过她?任你装的再好再像,也蒙混不了读心术!不怕她们有坏心思,最好一辈子藏着,要是胆敢冒头,她就能捉出来。   “往后郭画屏、杜巧巧、毛珠珠、曹素娥四人贴身伺候。杜巧巧掌管簪环钗钏,曹素娥掌管衣衫袄裙,毛珠珠嘛……你既通读过些书,能写会读,你就管着书房里的事务吧。我看郭画屏你怪是老成,想必能管着事儿,往后我的这些妆奁箱笼都由你管着,殿里一应事务你看顾着一些。”范雪瑶琢磨着一下,将四个大宫女执掌之事都分配了下去,又继续安排剩下的八名宫女。   郭画屏听了这一番话,知道自己就是披香殿的管事大宫女了,不由喜上眉梢,乐滋滋地忍笑。   范雪瑶继续安排宫女的职务,安排了四个贴身的大宫女,还有另外八人。她回想着八人的岁数和擅长的活计,慢慢道:“黄小红和刘小金负责盥沐、殿内打扫之事,王春桃与朱凤云你们两人负责前殿承应之事。吴月姑和王红绡负责外间洒扫庭院,侍候花木一类之事。至于孙福云、朱琼花,就在茶炉房负责顿茶烧水吧。”   “从今往后,除了郭画屏、杜巧巧、毛珠珠、曹素娥四人在殿内通宿上夜,其余八人每夜轮班坐更上夜。”   范雪瑶微微一笑,嘴角微弯,柔和又不失矜贵之气:“先这样安排着,往后再依你们的功过表现来调换。”   十二侍女又顿首谢恩:“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侍奉美人。”   点点头,范雪瑶看向殿外,“我的妆奁该送到了吧,春桃,凤云你们去前殿瞧瞧,宫人可过来了?”   “是,奴婢告退。”王春桃和朱凤云立刻福身领命退出殿去前面了。   “你们且各自忙去吧,我方才瞧见你们包袱还在外面摆着,画屏,你领着她们到下房去收拾一下,安顿下来吧。”范雪瑶吩咐道。   她来时已经看过了,披香殿还算宽敞,只是这宫殿布局却与她从前看过的故宫不同。不像故宫内那样规划的整齐对称。虽然有前后殿,却没有配殿,只以廊庑四周连接。前殿两边庑房,一面两间是小厨房和茶炉房,另一面两间闲置着的。后殿面阔五间房,东西各盖了三间厢房。   从寝殿到后面去,就是一片空地,空地东面几间低矮房屋,那是宫人的住所。空地对面就是三阁了,是低位妃嫔的住处。   既然是阁,地方自然很小。如果哪个皇帝比较荒淫好色,恣意纵淫宫女,那么很可能低位妃嫔过多,甚至一阁里得住下几个嫔御。   范雪瑶让画屏带着她们下去安置,众人一走而散,殿里一下子清净了。   坐了许久马车小辇,范雪瑶只觉得腰都有些僵了,只是她方才凝神聚气接收了许多讯息,生怕耽搁过后便忘掉什么,便不急着休息,而是闭上眼睛做出养神的模样,脑中不断回忆着方才从十二个宫婢内心听到的讯息。   这十二个宫女自然不可能都是忠心她的。纵然身份上她是主子而她们是侍女,终究不过是刚刚见面,她们还没有真的对她有什么忠心可言。大部分都是抱着以后规矩当差做事的想法,但是有个别却是表面恭顺内心不逊。   比如说那个王红绡,她跪在地上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以后怎么在她面前露脸,博得她的信重,好为贾司宾传递消息。范雪瑶默默记下贾司宾这个人,日后想办法探得这人是为何人效命。否则一个司宾怎么会好好的特意送人到她这小小美人的披香殿来。   这四个大宫女都是她用心挑选出来的,听心声都是本分,踏实做事的,有小聪明却没有多的小心思。范雪瑶想着先用着看看,若是使唤着不顺心再看情况换下去。   范雪瑶转了一圈前殿后又回来后殿,直接进了西梢间,那是寝室。整个后殿都是采用落地明造式格子门,因此采光良好,殿内还算亮堂的。当心的明间和次间之间以清净雅洁的藤纹浮雕挂落飞罩装饰隔断,而次间与梢间之间,则是以封闭性较好的镶花灯笼锦式圆光罩隔断。   金丝楠花纹细密瑰丽,精美异常,范雪瑶一向最喜欢这种风格,一看便很喜爱。   梢间里最醒目的就是一架描金髹漆楠木围子床,这时候还没有架子床,而这围子床就是架子床的前身。镂刻透雕麒麟、牡丹,牡丹卷草等纹样。整体造型稳重大方,而装饰花纹则精美华丽。刀法圆熟,工艺高超。因为快要入夏了,因此床四周围挂着帷帐,帐幔是杏红色的,鲜亮艳丽而浪漫。   床榻上是海棠红的锦面白锻里床褥,被面是寓意吉祥的百子图,颜色娇艳,花样虽然俗了一点儿,但是选这个显然是想讨她的欢喜。做妃嫔的,子女是靠身,哪个不想多生孩子?   床榻挺宽绰,床榻跟前立着三扇立屏,入睡时把帷帐一放,再将屏风一拉,顿时就仿佛待在一个小房子里一样,安心又惬意。   范雪瑶分外满意。   上一辈子的她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一切都是她赤手空拳打拼来的。商场尔虞我诈,政界明枪暗箭,每个人看起来都似乎很和蔼可亲,可翻过脸去,什么龌龊险恶都做得出来。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   行差踏错,迎接她的就是从云端跌落深渊。醒来就是勾心斗角,劳心伤神,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是常事。因此为了在短暂的五六个小时里恢复充足的精神,床的品质就是十分重要了。   她对床有种特别的情怀,年少时因为父母早亡,她曾在亲戚家寄住过一段时间。   亲戚家不算小,三房一厅,父母、女儿各一间,另一间做了书房。而她只能睡在客厅里,一张布艺折叠沙发就是她的床。男主人常常一起床就到书房。所以她得更早一点起床,把被子枕头收起来,不能搞乱地方弄的不好看,更不能打扰到男主人。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看着男主人在家里仿佛皇帝一样,说的话谁都得听。当时她就暗暗想,她也想要这样。   虽然后来她知道了他不过是个小文员,随时都可能被开掉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却是那时候她做梦都想成为的,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那时羡慕和渴望深深铭刻在了她的心里,没有随着时间消散掉,反而越演越烈,最终成为了她人生的追求目标。   她想要成为那样的人物,人人羡慕的,风光的,仿佛一切都尽握在手的大人物。   她还想要一张属于自己的床。   一张不会随时被赶下来的,自己的床。   舒适,宽敞,不会翻个身就滚下来的床。   这个欲望比起成为一个大人物的欲望一点也不逊色。   她那间别墅里每间房间都有一张舒适的大床,哪怕她根本睡不了那么多张床,也没有那么多客人接待。可每次她看到有关床的事物,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关注,一套又一套的床上用品往家搬。这个习惯到了这一世还是没能改掉。   她曾听说京里有个高官儿,家里头收藏了一张龙床,那可是真真切切的皇帝睡过的龙床。乌黑亮泽,做工精细,遍雕青龙云纹,大气有威严。听说清晨时沉香木浓香更烈,那高官儿每天就睡在那龙床上,甚至午休时也睡在上头。   当时她就想啊,她也想要。她羡慕极了,不光是为了那张珍贵的沉香木床,更是为了那高官儿能睡那张床。旁人就算有那个钱,买的起,买的到,也不敢睡。顶多摆在家里头偷偷欣赏,还怕传出去了,叫别人知道了会觉得他权欲大,想当皇帝。可那高官儿不仅大大方方的买了,还大大方方的睡了。只这便叫她羡慕的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   后来她也费大价钱入手了一个老沉香木的佛珠串儿,沉香木的确很好,乌黑亮泽,异香浓郁。物有所值。   可佛珠再好,也不是床。   她不光没有得到慰藉,满足,反而时间越久,心里的遗憾与渴望就愈发强烈。最终那串佛珠被她送了人,为她换来一个还算不错的机遇。也算物尽其用了。 第十七章 召幸   宫女们刚把自己行李放好,分好铺位,范雪瑶的妆奁也送来了。礼聘入宫的嫔妃都允许她们带妆奁进宫,不过箱数有限。别看着嫔妃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有定例,还很丰厚,可最后质量究竟是好是坏,一看人受不受宠,二就是看人有钱没钱了。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李蓉怕女儿在宫里缺钱使,特意把家资变换,凑了一笔妆奁给她。因为钱太多,装箱子太占地方,不好叫抬进宫里去,恐叫人耻笑。所以就给换成白银,五十两一个的银铤子共融铸了四个,二十五两的十个,六两重的六十个。   除了这八百一十两银铤,还有一匣子五钱、一两重的碎银,共称了二百两。   除了银子,还有一包铜钱,也有数十贯之多。碎银和铜钱都是她娘想着她用着方便,好用来打赏宫人,可以随手赏人用。   这个时代,三两银子是一个平民三口人家过上一年之资。   而她庶姐范紫荆出嫁时,压箱钱也不过是一百贯罢了。这还是她娘看在她爹子嗣不多,除了她就范紫荆一个女儿的份上,爱屋及乌才多给了些。像她其余几个堂姊姊出嫁,也不过是五十贯,六十贯的。   在家的时候,她娘亲自拿嫁妆簿子给她一一点看的,有哪些东西,又有多少,她都很清楚。因此也不必看,只把画屏叫来,让她把她的嫁妆收进库房,并且详细登记造册。一进一出都有文字记录,日后查看也便利明白。   至于库房,就把前殿西边两间空的庑房之一充作了库房,另一间收拾收拾,可以做承应宫人的歇脚之处。   范雪瑶领着郭画屏将她的嫁妆,还有铺宫的一应器皿都全部登记,画屏略识得一些字,逢着写不出认不来的字,她也不感到羞耻,敢于求问。范雪瑶不吝啬指教。   忙活了半日,总算将她的所有妆奁、披香殿的东西全部登记完,暂时用不上的东西都收进库里,而例如首饰衣裳书籍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则由执掌宫女巧巧、珠珠、素娥负责分出来收纳搁置好。这样各自的责任分担的清楚明了,日后若是出了差错追究起来也很简单容易。   杜巧巧把首饰匣子都拣出来的时候,范雪瑶就在边上看着,她娘请金银匠给她打了许多首饰,除了配套的有八套,还有一些零落的首饰。质地有金有银,不过赤金的一套是打不起的,家里也没这么富裕,虽然她赚了一些钱,也架不住糟践。况且要用钱的地方,还是宫外多。她把钱留在外面,日后有的是用到的时候。   一整套赤金的没有,几根金簪金钗还是打的起的。另外几件花样配套的银鎏金的首饰。一套珍珠的,还有一套全嵌宝石的,甚至还有一套水色质地都还过得去的翡翠。她最喜欢其中一对儿翡翠双环红碧玺的耳坠子。   翡翠是很艳丽的阳绿,红碧玺颜色不那么深,比大红略淡,比粉红略艳的石榴红十分娇艳。翡翠双环用金线缀着两块红碧玺,挂在耳上垂在颈畔,每走一步都是摇曳生姿。   杜巧巧从前都在姑姑手下经受调教,做宫女的,哪怕是到了姑姑这辈儿上,也难得什么好首饰。李蓉为了女儿,可是请了上好的金匠的。况且有些花样子还是范雪瑶画出来,叫金匠照着打的。或精细,或雅致,一件件都美不胜收。她眼见了这么多美丽的首饰,忍不住心里的喜爱,眼睛盯着瞧,舍不得多眨一下。   将东西全部收拣放好,小红和小金便立即端来了铜盆布巾,素娥伺候着范雪瑶洗脸换衣裳,最清闲的珠珠连忙奉上一杯热茶,这才算是安定了。   “美人,约莫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不知美人可有什么忌口的,奴婢也好先去知会一声司膳房。”画屏把装册子的匣子钥匙放进衣袖,发觉时辰不早了。   范雪瑶“嗯”了一声,她确实有些饿了。除了早上起来之后吃了两块果饼果腹,到现在她还粒米未进,正腹中空的慌。“本位并没有什么忌口的,只两样,椒姜调味后需得去除。另有本位不喜吃生食。似洗手蟹、鱼脍那般的菜肴便不必上了。你且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画屏当即笑着出去了,素娥、巧巧、珠珠几人相看一眼,抿了抿嘴儿。   这所谓司膳房其实就是个大厨房,负责皇帝、太后、皇后、及皇子公主,各嫔妃的膳食。而司膳房之外还有内膳房。内膳房是宫院独立附带的小膳房,不大,可以做些简单的菜肴。冬天大老远儿的从司膳房提菜,送来早冷了,可以在内膳房热一热。   平日里嫔妃都是从司膳房传膳,其实她们可以在自己宫院吃的,只是因为内膳房的都是司膳房出来的小宫女,厨艺不够好。所以妃嫔御女都以吃司膳房进上的为荣。   所以这内膳房基本上都很清闲,平时只做些果饼、茶食、冰饮子之类的,有时开火做饭烹菜,却是给妃子公主的客人,或是赏给宠爱的侍女吃的,正经的主子倒是很少享用。   而她刚来,冷锅冷灶,百废待兴的,自然是更不可能在内膳房做着吃了,只会去司膳房提膳。   画屏领上三个小宫女同她一起出去,做小宫女的要服侍姑姑,脚力都好,很快就回来了。每人手上都提着个食盒。巧巧、素娥、珠珠三人赶着上去把食盒接了,叫小宫女们出去了。   画屏眼睛转了转,问道:“美人,桌子摆在哪儿?”   范雪瑶这会儿在明间的座榻上坐着,这里光线最好,她就食指点了点面前:“就在这儿摆。”   画屏答应了一声,很快就把小桌儿抬了过来。   画屏取膳的时候就把今儿的肴馔问了个清楚明白,这桌上摆上一碗,她就念一个菜名儿。等把盘碗肴馔摆好,她就与另外三人退到一旁听候传唤。   范雪瑶坐直了一看,只见桌上摆三盏两行一果垒。与画屏念的菜名儿合在了一起。   三盏是鹑子羹,羊舌签儿,云梦豝儿肉腊。   两行是镂金香药,一盒甘草花儿,一盒宫桂花儿。   雕花蜜煎一行,是雕花姜和雕花笋。   果垒是时鲜果子,樱桃、荔枝、柿子、枇杷、枣儿、林擒。   所谓鹑子羹其实就是鹌鹑做成的羹,羊舌签儿就是羊舌肉糜用蛋卷皮卷起来,后世的寿司就是这种签儿菜改变而来的。   云梦豝儿肉腊,范雪瑶知道。野猪一岁为豵,二岁为豝,三岁为特,四岁为肩,五岁为慎。所以,这道菜其实是指云梦地方的森林里的两岁野猪做成的腊肉。   云梦一地的野猪因为生活环境和所吃的食物关系,制成的腊肉口感肥妍异香,因此就连宫廷都吸纳了这道菜作为御膳。   雕花蜜煎其实是雕了花的蜜饯,煞是好看,不过这两品的素材来看,看的价值比吃的大。尤其姜她是不吃的。   范雪瑶只略看了一看,便将筷子落到了云梦豝儿肉腊上。这一桌菜肴能吃的也就这三道菜和果垒,其余的能看不能吃,尤其是那两品缕金香药。   所谓缕金香药,其实就是香料盒子,给人闻的,连中看不中吃都够不上的,妥妥儿的能看不能吃。就是个看盘。   也罢,她一个人三道菜也够吃了,虽然量比较精细,不过肉腊本来就下饭,何况还有一道羹汤呢。   到底是司膳房出品的,就算有食材限制味道却都是别有风味的,尤其是那道云梦豝儿肉腊,咸香无比,越是咀嚼便越美味,令人停不下筷子。范雪瑶因为运动量大,所以食欲也比别人强。比起寻常宫妃几筷子菜一碗羹汤一小碗饭的饭量,她算得上是胃口大的了。   就着半盏云梦豝儿肉腊,两块羊舌签儿吃了一碗饭,又喝了半碗鹑子羹,最后吃了三粒樱桃,两颗荔枝,便放了筷子,“撤下去吧。”   这些撤下去的菜,剩下的就归底下人分着吃了,宫女们吃的都是普通宫女做的大锅菜。食材普通,掌勺的手艺也有限,味道自然谈不上好。所以每当上头主子吃完了剩下的菜,就成了她们本宫当值的宫女一饱口福的机会。   因为怕出恭,宫人们连水都不敢多喝。像这样的菜倒还好,如果有鱼,那再珍贵她们也是不能吃的,怕身上带腥气味儿。若是在主子跟前当差时身上突然冒出脏味儿来,那叫不敬。受罚是一定的,若是碰到主子心情不好,丢了差事也很可能。所以虽然人多,不过她们因为要伺候主子,每顿都是吃个八分饱,倒是尽够分了的。   饭菜一撤下去,小金和小红立刻端来干净的水来给她净手,又奉上香茶给她漱口。   刚吃了饭,范雪瑶没急着躺下休息,而是出了殿,在穿花游廊里前前后后地绕着走了几圈,散散步。悠悠闲闲的欣赏披香殿里的景色,一花一草落到眼里都显得那么闪亮。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了寝殿,小憩个片刻。   待睡了一觉起来,两名尚寝便领着一众宫女前来,传达皇帝宣召嫔御服侍的旨意,同时告知所有的妃嫔侍寝应该忌讳的事项。   其实这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这批新嫔妃里,属范雪瑶的姿色最为姝艳。然而这也出乎意料之外。毕竟位份在范雪瑶之上还有长孙昭仪,韦昭仪,章婕妤、蒋婕妤以及沈婕妤。无论哪一个容貌都不会差,而且出身更为高贵。   这么一想,范雪瑶会是第一个侍寝的嫔妃,也算是不太顺理成章的结果。   不过也罢,第一个侍寝也算是件好事。一批五十名秀女,一夜一个轮下来也得五十天,更何况原本宫里就还有十几位嫔妃,两个月都不能轮幸个遍。毕竟皇帝也是人,夜夜笙歌那就是美好的梦想。激情和新鲜感都是会随着时间淡化的,头一顿总是格外美味,而之后的则是一顿比一顿平淡无味。   所以,越先侍寝的越占便宜,越往后的,大鱼大肉都会吃腻,更何况是清粥小菜呢。   天快黑时,披香殿里宫女忙成一团,小金、小红伺候着范雪瑶梳洗一新,然后用几条干布巾将她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一点点绞干。力道轻重适宜,既能绞干头发,又不会扯痛头皮。 第十八章 怕不怕   自称擅长梳头的素娥拿出一罐香馥馥的头油,一手拿着梳子,要给范雪瑶梳头。   范雪瑶摇头道:“不要抹头油了,我用不惯那个。我的头发柔顺服帖,趁着还湿潮着梳起发髻来就好。”   “不用头油头发会乱翘,就不好看了……”素娥犹犹豫豫,怕最后梳出来的发髻蓬蓬乱乱的,显得不雅。   范雪瑶坚持,她只好放下头油,只这样梳了个简简单单的同心髻。范雪瑶从匣子里挑出一朵洁白纱堆的茉莉花儿,簪在髻上。   同心髻是个很简洁的发髻,只是这种发型很挑人,因为这个发型将所有头发挽于脑后发顶处,因此若是脸型不完美的人梳了,只会暴露出缺点来。   范雪瑶脸小,梳同心髻不仅不会显的脸庞大,反而会衬的她愈发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而且这个发髻使人看起来娴淑婉静之余,又有几分贵气,且不会太过繁复老气。正适合范雪瑶这个年纪与位份。   而且这个发髻形小,不需要假发堆,不然就需要用上不少钗簪来固定。侍寝时饰物过多要是划伤刺伤皇帝,那就是大罪了。而且皇帝若是兴起了,随意抽掉脑后固定用的金钗便能使得一头乌丝缓缓落地,真是再旖旎不过的美景了。既美好又有情趣。   妆容自然是免不了的,范雪瑶再自矜艳丽,不必化妆便如朝霞映雪,也绝对不能在一开始就素面朝天的去见皇帝。以后不傅粉抹胭脂那是情趣,一开始就素着脸就不是情趣了,那叫不敬,是傻。   妆容较淡,粉没敷,她可不想在皇帝摸她脸,或是亲她时弄的一手一嘴的粉。只在面颊处拍了一点薄薄的胭脂,额上贴了莲花花钿,嘴唇就没抹了,一则她唇色很漂亮,不仅很水润丰盈颜色还很漂亮,很娇嫩的粉色。而且这里的胭脂效果真的很不好,不仅没有防脱色的效果,还很干。   难怪古代女人摸口脂的时候都只是轻轻一点,不会描出全部唇瓣,因为那样嘴唇上有多少条唇纹都能数出来,太难看了。   她只用从家里带来的,用玫瑰制成的唇蜜抿了一点,虽然不像胭脂那样颜色鲜艳,不过唇蜜滋润,抹在唇上娇嫩欲滴的让人想要咬一口。   尚寝在殿中候着,听到宫女唱到,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少女蹁跹而来。身穿鹅黄半臂薄纱襦,臂间挽着玉色披帛,水蓝罗裙的齐胸罗裙,胸下勒着两条湖绿带子,胸前曲线愈发挺立。发髻间还斜簪着一朵别致的小茉莉花儿。   淡扫蛾眉胭脂轻抹,小脸儿润泽艳丽。   略读过几首诗的葛尚寝心中不由念道:鬓发如云,眉目如画,犹如空谷幽兰,姝丽绝伦。当如是。   见殿中众人齐齐望向自己,她柔柔一笑,略显出将临人事的少女几分羞涩和不安。眼底氤氲着秋水般的潋滟流光。柔美可人的让人心痒难耐,令见者恨不能将她拥进怀里,百般怜爱。   回过神来,葛尚寝见到范雪瑶这般打扮,暗暗点头。虽然脸上没敷粉,不过这样子妆容倒衬她,显得天然娇艳。左右是过去侍寝的,而非平日。妆容淡点儿也无碍。   宫里有些新进嫔妃总是不大晓事,初次侍寝时浓妆艳抹也属正常,可有些人同时还恨不得将所有好首饰都装饰到身上,结果最后大多还是得卸下。其实侍寝时穿的简单点好,官家可不是外头哪家怜香惜玉的郎君,可以与你慢慢来,官家可没那个耐心在谈情说爱之后再罗衫尽褪,来个鱼水之欢。官家的时间可珍贵的,怎会耐烦花个半个时辰等你卸妆去钗钏,再一层层的剥衣裳?   尚寝们都是见多了场面的,也不多话,只一件大红披风围上瑶娘,然后言语恭敬地请瑶娘上辇,又稳又快地把瑶娘送到了鸿宁殿。   鸿宁殿不是她那个小小披香殿可比的,光是一张龙塌就可以并排躺几个人,这时代床具还不是什么先进,通常有个两米宽就算非常大了,可皇帝的这张她估摸着得有两米六。   范雪瑶不禁思维发散,这么大的床,是为了方便皇帝一男驭数女吗?又想到龙床到底是一代皇帝一张,还是作为传家宝一代传一代呢。如果是一代传一代,这张龙床上到底躺过多少人了。再一深想,羡慕皇帝艳福不浅之余,不免又感到有些嫌弃。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瑶娘专注去‘听’,只听得一波又一波纷乱的心声如海浪一样喧嚣涌来。瑶娘抬眼望去,就见身上披着一件黛色锦缎大氅的男人在一众宫女的拥簇下而来。   瑶娘连忙起身肃拜,皇帝挥挥手屏退众人,又向瑶娘招招手。   瑶娘会意上前服侍,解了披风挂到一旁,又道:“官家万福。”   楚楠只得再叫起,深深看着面前玉质柔肌,姿态光艳的少女。在楚楠的眼中,瑶娘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嫩生生的仿佛掐得出水来。身上仅着着轻薄的襦裙,肤如凝雪,细腻而洁白。这般楚楚动人的少女,叫人既想辣手摧花,又想小心呵护。   楚楠忽然觉得喉咙痒痒的。   “怕不怕?”楚楠将瑶娘搂在怀里,语调轻柔。大手附在薄纱也遮掩不住的冰肌玉肤上,心里暗叹:古人常以凝脂,雪肤来形容美女的肌肤,从前只道夸张。如今他方才知道,果真是再恰当不过的形容。   瑶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有一口晶莹洁白,整齐均匀的贝齿,笑起来的时候皓齿于樱唇之间若隐若现,很是好看。   “在家时教仪姑姑曾教导过妾,两位尚寝也是悉心教导,旁的妾都无碍。只是,都说会疼。妾从小就怕疼……”   从来没有女人跟楚楠这么说过话,以前侍寝的人,他也不是没问过这样的话,哪个都是说不怕,或者更借着机会表白爱慕之情。看着怀里微微扬起的粉嫩俏脸,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暴露了女孩儿心底的怯意。楚楠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怜惜之情,轻笑道:“不要怕,我会小心些,不弄疼你。”   轻轻咬住下唇,瑶娘羞涩地点了下头,声音蚊蚋般轻道:“官家说会小心,妾心里就不怕了。”   楚楠心里一软,觉得她实在天真稚嫩,竟然就这么相信了他,就不怕他只是随便哄哄她的?转念一想,又觉得她的年纪还小,纯真也是必然的。不过,这种被信赖的感觉叫他心里不知怎么的挺舒坦的。好像冬天里喝了杯热水一样舒坦。如此,楚楠心里不免更加怜爱,搂着瑶娘一下子抱起,放到床上的动作自然是轻柔的。   范雪瑶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上方的男人,心跳有些快。自己也不知是因为隔了太久有些紧张,还是因为压在自己上方的男人是真正的皇帝?   楚楠望着身下少女迷离的桃花双眸,只觉自血管里涌出来燥热分作两股,一股直接袭击大脑,叫他呼吸急促,一股热气涌向下半身,他伸手摸向她腰间束着的湖绿色束腰丝带……   ……   楚楠大手轻轻抚摸着瑶娘的雪背,掌下的肌肤洁白光滑,细腻柔软,最上等的丝绸也无法与她媲美。楚楠只觉无比温润腻滑,爱不释手。   更美妙的是那没入他的幽径,令人飘飘欲仙。初时因为是初次的疼痛,略显干涩,当他忍耐着温柔徐徐之后,便渐渐春水温热,与他琴瑟和鸣起来。   奇妙的是渐入佳境之后,身下美人不知不觉地松开了紧咬的唇瓣,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张,喘息渐急,渐渐发出蛊惑人心的声音。   更有许多奇妙的反应,不必一一说来。   楚楠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女子的这种反应,不禁大为好奇。咬牙忍得自己满头大汗,硬是耐着性子一点点水磨功夫,想听她发出更动人心魄的美妙声音。   频率一下子十度降到一度,瑶娘难受地直哼哼,睁开迷离双眸不满地瞪向他。却直直对上一双满带好奇与期盼的双眼,正深深望着自己,惊的她一紧。楚楠顿时叫了一声,一切温柔都成了狂风骤雨,范雪瑶就像在狂风暴雨中被卷来翻去的一朵花,一片叶子,来去不由自己。   楚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热衷于男女之事,他一向不重情事,否则也不会从封太子到这次礼聘之前就只有十余名姬妾。这个数字真是少的可怜,就连一些小官都豢养着数十名美婢用来取乐。他还是堂堂太子殿下呢!   可现在他看着瑶娘酡红的小脸,耳里听着她的喘气,她撒娇娇嗔的可怜可爱,心就软了,只想将她搂在怀里百般怜爱疼宠。同时又欲罢不能,再次掀起一阵暴风雨。   范雪瑶疲惫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不满的哼哼唧唧的推他。小手软无力,根本不痛不痒。   楚楠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起总是笑着,声音温温柔柔的,一面哄着。瑶娘不胜骚扰的把脑袋不住东躲西藏,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爱娇的模样看的楚楠忍不住又亲了亲她露在外面的眼睛。   “乖乖,”他这么哄她:“很快的。”   瑶娘起初信了,后来抽抽噎噎地骂他骗人。 第十九章 见皇后   一众女官站在鸿宁殿明间,听着那隔了这么远也能听见些许的喘息与呻吟。几个较为年轻些的,见识少的女官脸颊通红一片,佯装着持重模样,眼睛却在身边同伴身上转来转去,便于彼此对视上了,发现她们都是目光漂移,闪烁不定。   “肃静,鸿宁殿里,你们这样成何体统。”葛尚寝眉头一皱,低声呵斥。女官们顿时都安分了,垂眉低首的,不敢再有别的小动作。   葛尚寝抬头挺胸,周身充满了一个尚寝的威严气势。她耳朵细细分辨着寝殿那边的动静,发觉这一时半会儿的还完不了事。不禁十分讶异。   她虽然是官家登基后才开始掌管官家的燕寝及嫔妃进御之事,不过也有三年了,她一直以为官家是个淡于女色的皇帝,没想到今儿官家的表现却完全出乎了意料。看来不是官家淡于女色,而是以往的嫔妃品质不够好,叫官家提不起兴致。这不,一碰到了范美人这般天姿国色的美人,官家不就生龙活虎了吗?   葛尚寝心里乐腾腾的,官家有个中意的嫔妃是个好事,宫里数年不传好消息,太后急,她们这些女官也跟着发愁。不过愁也没办法,官家一个月只会招幸嫔御十数左右的样子,行那事的时候也寡淡的很,约莫两刻钟就叫水了。   碰到政务忙一点的时候,干脆就不叫伺候了。说句不好听的,真的就跟解决身体需求似的。   哪有寻常这个年岁男子的血气方刚的劲儿?   这种情况下众位嫔妃们怀不上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只是官家都二十有五了膝下就两个公主,总显得单薄了些,若是有个皇子总算有个挂念。这不,这次礼聘就是太后三催四请的才说的官家松口。太后私下里都嘱咐她好几次了,要她看着哪些个嫔妃得官家的喜爱,日后就多安排她们侍寝,争取早日生下皇子。   范雪瑶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大亮了。   “美人起了?”   她刚坐起身不远处的宫女们就发现了,立刻拥簇过来服侍她起床。   范雪瑶毕竟是初次,又一连来了三回,饶是她以前再勤于练体操瑜伽腰腿也酸乏的很。脚一落地便像是面条儿一样软绵绵的往下一坠,又酸又软。幸好宫女扶的很稳,也没惊慌,稳当当的连扶带撑将她搀了起来。   “官家有吩咐,美人若是起了可以沐浴香汤之后再回披香殿。”葛尚寝得了范雪瑶醒了的消息,连忙赶了来,她身后两名宫女手上正捧着崭新的衣物。   范雪瑶想了想,欣然点头。不过是洗个澡罢了,没必要推拒,况且她也真的身体倦乏的很,昨夜完事后匆匆洗的澡只能说是洗去一身的汗污,根本没能解乏。而且之后那色皇帝又拉着她来了一回。   能容纳三四人沐浴的宽敞髹漆大浴桶里盛着半桶豆蔻汤,香雾氤氲,芬芳馥郁。范雪瑶泡在热气腾腾的香汤里倚着靠背,美目半闭,享受的舒了口气。身后的两名小宫女揉捏着她的玉肩,力道不轻不重,舒服的她直想哼哼。   不愧是伺候皇帝的宫女,这手艺比她的嫣然冷香还要好。真是叫人嫉妒,她怎的就又投了个女胎呢,若是投胎做了男人,兴许她也能搞个皇帝的位子来坐坐也说不定呢。   说笑啦,不管是起义还是谋朝篡位都不是件简单的事,她虽然有耐心,但是这样麻烦,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方法实在不合她心意。还不如做嫔妃,生个儿子日后做太后垂帘听政来的容易。兴许谋划的好了,时运到了,她还能名正言顺登基为女皇呢!   半晌享受过后,范雪瑶重新梳好发髻穿上衣裳,怎么来的就又怎么给抬回了披香殿,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正正经经承过宠的美人了。并且看样子皇帝很满意她,不然也不会特意赐她香汤沐浴。虽然一个香汤对皇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一个皇帝能记着这种事,就算是不错的表现了。   小辇在披香殿前停下,春桃和凤云就在宫门处引颈观望着,远远看到轿子过来,连忙回后殿叫来全部宫人,一众人早早的全都跪了下去。   殿里头洒扫一新,甚至内膳房猜着范雪瑶承欢过后肯定会肚子饿,准备了一桌儿精细的小食备着。一将范雪瑶迎进殿,画屏和巧巧就搀着她坐上榻,问说:“美人,时辰还早。内膳房备了小食,要不要在去中宫前摆了用上一些?”   范雪瑶正觉饿得慌,想叫些果腹的,点头道:“她们有心了。传吧。”   小金、小红拿着铜盆、铜壶、手巾、香脂、皂角等物在殿门进来,欲要伺候范雪瑶梳洗。范雪瑶不等她们到跟前便摆了摆手,“撤下去吧。本位在鸿宁殿那儿沐浴过了。”   此话一出,小金、小红顿时喜笑颜开,喜滋滋地说:“官家待美人真好。”   沏了杯热茶过来的珠珠也是笑容满面,一面将茶端给范雪瑶,一面笑道:“奴婢从前还从未听说有哪位嫔妃有这个待遇呢,要么是侍完寝就被抬回去,要么第二日一早就直接抬回去了。”   范雪瑶桃花眼一眯,身子微斜倚在臂靠上,那慵懒随性的美,令春光也为之黯淡。一颦一笑,不经意间流露出妩媚之态看的众人面红耳赤。怪不得只一夜连皇上都对美人另眼相待,这么美的女子连她们身为女子的都脸热心跳,谁能抗拒的了她的魅力?   对宫女们内心或艳羡或嫉妒的心声置若未闻,范雪瑶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珠珠没有撒谎,之前侍寝的嫔妃都是侍寝完毕就被抬回去,要么是第二天一早被抬回去,似乎没有例外的。不过珠珠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除了皇后。   当今皇帝楚楠,似乎是个不太为女色所迷的男人,正常来说嫔妃侍寝都是被抬去皇帝的寝宫,也有位份高,或者很受皇帝看重宠爱的,皇帝也会临幸她们的宫院。不过楚楠却跟以往的皇帝不大相同,他都是招幸嫔妃,唯有皇后是国母,所以他都是临幸皇后的寝宫。   范雪瑶一直将皇后视为大敌,毕竟皇后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占着先机。而她谋的是帝宠,基本上与皇后是天生的势不两立的敌手。她母亲有诰命,曾入宫参与过各种皇室宴会,或是朝见一类的事。不过她娘诰命是最低的那阶,毕竟她爹官职不高。因此她娘李蓉不过是在很远很远的人群后见过皇后数面,只有大致印象。   她曾装作不经意问过她娘,无非是美貌端庄,仪态万方一类的。不过这种赞美的语言,其中恭维的性质占了一部分,到底有几分真实性也说不准。唯有真切见上一面,交谈一番,她才能初步确定自己到底需要打起多少精神应对皇后。   眼下,这个机会就在眼前,等会儿她便要去皇后宫里行礼敬茶,到时候就能知道皇后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了。   思索着,内膳房就将小食送了过来,就是一盏四色蒸饼(馒头),一盏甘露饼,一盏四彩羹,配着一碟儿砌香樱桃。范雪瑶昨儿累坏了,胃口不是很好,正想吃些清淡的,这一桌不油腻的正好合了她的口味。   吃了两个蒸饼,又喝了几口羹,拣着酸甜的腌樱桃吃了,范雪瑶便摆摆手,示意撤下去。   “美人现在就去椒房殿那儿吗?”巧、香二婢服侍着她洗手净面,画屏适时奉上香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范雪瑶漱了口,吐出口中香茶,点点头:“服侍我梳头更衣吧。”   “不知美人今儿想梳个什么发髻?”画屏摸不准范雪瑶的喜好,只得事先问她。   想了想现今那些发型的样式,范雪瑶道:“梳个简单的随云髻吧,时辰不早了,莫要去晚了误了皇后用早膳。”   “是。”   梳好头,换好衣裳,范雪瑶一问时间,还算早,深深吸了口气,留下几人留守宫院就在其余宫婢的拥簇下往椒房殿去了。   椒房殿里皇后早就从彤史那知道了楚楠招幸了第一个新晋嫔妃的事,早就穿戴好在椒房殿候着新人来敬茶行礼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喝新人的茶,可是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不过她知道,身为皇帝,后宫是不可能不进新人的,她的丈夫比起由古至今的历代皇帝已经是好上百倍了。   范雪瑶进了椒房殿,只觉得满间麝兰馥郁,殿中随侍着十几个戴花冠、穿蓝提花缎圆领袍的宫女,见她进来纷纷行礼道万福。她先叫了起,上前几步,冲着上座盛装华服的年轻妇人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才在皇后的叫起下坐定。   许皇后约莫二十出头,中上姿色。梳着珠翠满头的高鬓宝髻,露出椭圆形的脸庞,白净皮肤,一双三角眼,眉毛被剃掉又用眉黛画成了又粗又长的广眉,红唇则点成时下流行的樱桃小口。   范雪瑶见了,除去她欣赏不来的眉形不说,许皇后别的都生的挺好的,就是眼睛不大好看。偏偏一个人俊不俊首先就看鼻子和一双眼,鼻子和眼睛生的不好看,别的再好也没用。她虽然是双眼皮,偏生眼睛小,眼下还有眼袋,敷了脂粉都遮不住,整个人都不大精神的样子,平白显得老了几岁。就是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睡眠不足才会这样。   妆容都是时下流行的,看来许皇后也是个爱美之人。   在范雪瑶打量许皇后的时候,许皇后也在打量她。乍一看她便觉着这个范美人相貌委实美的很,她早就收到风声,这次礼聘入宫的嫔妃里有个范姓的娘子生的分外美丽,现在一瞧,果真是花容月貌。   打扮的倒不像这个岁数的娘子一般耀目,浅降色抹胸半掩半露在秋香色妆花缎对襟窄袖褙子里,露出半截豆绿罗裙。发髻上只簪了几枝小翠花,插了一根碧玉雕花簪子,耳上缀着一套儿的碧玉耳坠子。   再细瞧下去,体态轻盈,身姿婀娜曼妙,且仪态万方,没有这个年岁的娘子的浮躁稚嫩,反倒有些高情逸态的意味,没有叫人不喜的清高,亦或是自傲。令她这个做为正妻的瞧见了也很难不喜,难怪官家会将这范美人留在鸿宁殿宿了一宿。 第二十章 孝敬   “快到早膳的时辰了,就莫要回去了,同我一道吃吧。”许皇后招招手,唤身边的宫女去司膳房传膳。   她邀了,可范雪瑶却不能这么应下。连忙起身道:“妾不敢,这不合规矩。不是妾违逆皇后的意,只是若叫旁人知道了,晓得的明白皇后体恤,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妾轻浮,不懂规矩?妾的份例膳食已经很丰盛了,不敢叨扰皇后。”又是屈膝,“时辰确实不早了,妾便告辞了。”   许皇后邀范雪瑶吃饭是有心试探,毕竟范雪瑶生的太过美貌,她心里也是警惕的很。见范雪瑶晓得规矩,谨守尊卑规矩,心下顿时大为满意,是个懂规矩的就好。   她又不是真的喜欢范雪瑶一定要留她下来吃饭,见她认真推拒也就顺势答应了。“也罢,你说的也是理儿。我吩咐司膳房送一道爆肉去你的披香殿,这可是马司膳的拿手好菜,你回去了也尝尝。若是喜欢,日后我叫司膳房常往你那儿送。”   许皇后的表情从她进殿一来,就由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模式,端庄,高贵,仁厚。综合在一起就有了上位者的威严气势。可不知怎么地,无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垂悯之感。摸不清道不明,可叫人心里不大痛快。   有听说这个皇后出身不大高,只是个小官之女,年幼时入宫做了宫女。是当时的韦皇后,现在的韦太后看中了她才得以飞上枝头,如今才能做上皇后之位。朝堂外也有些流言,说是韦太后当时看重她态度恭敬稳重,当时皇帝还是太子,处境艰难,她怕找了过于聪明的太子妃会给太子带来麻烦。更不能娶进一个高贵出身的贵女。   不知道面对嫔妃是这幅表情态度的皇后,在皇帝面前又是一副什么模样呢?是同样这么端着,还是也会曲意讨好?范雪瑶心下好奇,面上恭敬地谢了恩,方又领着侍女们回去披香殿。   楚楠处理完少数执政笔不能全权负责的重要政务,搁下朱笔,靠在榻上缓神,不知怎么的闭上眼就想起了昨夜娇媚可人的美人,嘴角微微扬起。见李怀仁端着新沏的茶进来,就对他道:“范美人回去了?”   李怀仁一怔,躬身道:“范美人已经回去了。”   “她可欢喜我赐的香汤?”   李怀仁迟疑了下,又躬身道:“小的听葛尚寝说范美人沐浴足有两刻钟,梳洗整齐后才回了披香殿。神态满足,笑语盈盈,想来是极为满意的。”   楚楠闻言表情便温和愉悦了许多。他总觉得心里头闹得慌,像是猫儿尾巴在甩啊甩的,很想做点什么。他知道自己心里还想招范美人,只是范美人昨夜初次承宠,身子必定酸乏的很,昨儿擦洗时都起不来身了。他实在不忍辣手摧花,连着招她侍寝。况且新晋嫔妃足有五十人,他总不能只幸一个就弃了其余人。   知道归知道,楚楠心里头总有些不大乐意。昨儿滋味之美妙他那十余个嫔妃拍马都及不上,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去幸别人是屈就了。   “去开了库房,将那套芙蓉石桃花样式的首饰取了,再挑几匹时新花色的纱缎绮罗一并送去披香殿。”楚楠脑中想着昨夜范雪瑶那娇媚可人的模样,觉着桃花真是再合适她不过了。   李怀仁自然之道那套芙蓉石桃花首饰,那是西域进贡的,那么通透晶莹的芙蓉石可是少见的稀罕物,当时万昭仪很是喜爱,原以为大家会赏赐与她,谁知官家那之后就再没有提起过这套头面。万昭仪旁敲侧击,想叫大家赏给她,大家都没有答应。   他也从葛尚寝那儿得知,范美人昨夜似乎伺候的大家很畅快,许久才消停。看来大家是很中意这个范美人了。于是,李怀仁暗自决定要好好观望这个范美人。   刚侍了一回寝就收到一堆赏赐,范雪瑶很高兴。不光是为了皇帝这个举动中潜藏的意味,也还是因为这些赏赐的东西正合了她的心意。她家到底底子薄了,别看着在同官阶人家算是好的,可那比起真正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那真的没得比。她娘虽然给她带了许多银钱进宫,却几乎掏空了她娘这几年的私房,而人家手指头里露一点就有这么多了。   短时间里她是不能指望家里头再给她什么大的资助了,而她的商业计划,也才刚刚起步,想要能大手笔的支取银子还嫌太早。这样这些首饰头面布料的都是好东西,正好给她省了钱。而且这是皇帝赏的,她穿戴了之后他看着自己心里也会高兴,两全其美。   范雪瑶乐滋滋的拿着首饰一样样看,这套芙蓉石桃花头面很齐备,簪、钗、华胜、挑心各一支,四只花头簪,一对儿耳环,还有一串儿璎珞。   范雪瑶最爱那串璎珞,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粉色的芙蓉石、血红的玛瑙以及灿烂的黄金,搭配起来十分相称。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干脆戴到了颈上拿铜镜照着看,珠光宝气,肌肤雪白,果然十分配她。   “陛下赏赐美人这套首饰真是赏对了!果真十分衬美人。宝石娇艳,而美人则肤如凝雪,就如朝霞映雪一般,光艳夺目。”画屏正记录着首饰和布匹,巧巧侍奉在范雪瑶身边,看着玛瑙芙蓉桃花璎珞坠在范雪瑶的颈间,鲜红映在雪白上的诱人美景,眼睛都闪闪发亮了,忍不住出口赞美。   范雪瑶轻轻地笑出声,“嘴巴真甜,今儿吃了蜜糖不成?”   巧巧闻言脸颊微红,虽然美人戴这项链确实美极了,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夸张,不过她会说出口其实也是有意奉承,实在是她好不容易被分配到一个前程光明的嫔妃身边伺候,又有幸进了殿里头做事,难免有些野心,想要更进一步,做主子的心腹。   看着范雪瑶似乎很欣赏画屏的模样,她就有些急了。其实平日里她很少这么露骨的奉承谁,太急,不体面。   “美人莫要揶揄奴婢了。”巧巧绯红着脸,表情认真:“奴婢可不是说好听的奉承美人。连陛下都特意赏赐美人这套首饰,可见奴婢说的不假。”   “就你格外会说。”范雪瑶微笑着,青葱食指微微拨了拨正卧在玉脂沟上方的粉嫩桃花坠饰。   这么漂亮的首饰,暂时却不好戴出去,真是可惜呢。   她刚在皇后那儿初步留了个好印象,若是之后行事不够谨慎,叫皇后觉得她过于张扬,那到时候,反而恶感会成倍增加。到底于她不利。……皇后到底是皇后啊,站着正统。这个时候,她可没有什么好筹码抵抗皇后。一开始还是得低调一些才行。   不过也罢,低调对她来说是早就习以为常的事了。扮猪吃老虎么,谁还不会呢。   楚楠赏赐给范雪瑶的除了一套芙蓉石桃花头面,还有十几匹料子,有纱有绮罗有锦有缎子,色地各不相同。画屏一一登记好要收进库房里,范雪瑶想了想,叫住了她。“官家赏了几匹纱?”   画屏刚登记好,还记得很清楚,直接回道:“有四匹,两匹轻容纱,一匹吴纱、一匹暗花纱。奴婢还记得吴纱与暗花纱是珍珠白与银朱两色。而轻容纱是一匹丁香紫,一匹秋香色。”   范雪瑶点点头,这几款颜色都不错,可用性很好。想着她新进宫,她娘给她的物件置办的很齐全,暂时还不缺衣裳帕子什么的。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总的找样事情打发下时间,不然从早到晚的也难熬。便叫画屏把丁香紫的轻容纱留下,她准备描个样子,绣绣东西。   正好外头日头不错,便要到院中游廊下面耍会子,也好受太阳光照一照。她正值发育期,缺了钙质想补可没钙片儿吃。一众宫娥挑了个好位子,把榻、臂靠、案几等物搬到游廊下,还要熏香,却被范雪瑶制止了。好一番忙活,方才把范雪瑶请到院中。   廊下开着一溜儿百子莲,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夹杂着草木香气,范雪瑶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比熏香好闻。熏香不像香水,纯净,不夹杂异味。熏香烧起来味道重,还有股烟火气,在范雪瑶看来真不如天然的花草树木的气息好闻,自然,清新怡人。   巧巧见状,殷勤道:“不如奴婢去摘些花儿回来给美人把玩?”   “不了。”范雪瑶摇头,也不再继续说,见巧巧面露失望,因为屡次献殷勤都没落着好,轻笑道:“来,闲着无事的,针线好的,给本位绣个香囊样子。谁绣出来的最好看,本位就叫内膳房今儿给谁额外加一道菜。”   几个侍女顿时眼睛一亮,她们都是刚调教好的,还没享过福。以前做小宫女的时候,但凡有好的都是由她们的管教姑姑享用,偶尔能剩下点渣子给她们尝尝滋味就算不错了。还真是有点馋好吃的,立即就跃跃欲试了。   有聪明的如画屏,也不急着动手,先问范雪瑶:“不知美人往日里爱好个什么样的花样?”   范雪瑶想了想,如实说了。她喜好比较广,但凡好看的她都喜欢,不挑什么寓意的。例如花草虫鸟的这些,基本都很好看,适合年轻女人。然而那些个福啊兽啊几何纹的,她就不喜欢了,嫌老气。   心里有了底,众人下手就有底了。几个殿里伺候的基本上都参与了,只是每人选的图样都不同,花草虫鸟说着简单,可细说起来,光是一个花就不知道有多少种了,再与别的花纹组合一下,少说也有数百种花纹。   范雪瑶交代了任务就不管了,随她们埋头苦绣,她自己就乐颠颠的坐在卧榻上,半倚着臂靠,自己和自己下围棋,一为锻炼棋力,二来自娱自乐。下了两盘眼睛有些累了,便侧躺了下来,避开阳光小憩了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唯一没有参与进竞赛的珠珠来叫她:“美人,天色不早了,进殿吧,仔细吹了晚风要着凉。”   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范雪瑶晕晕乎乎的起了身。睁了眼,眼前却一片白花花的,给俩宫婢一路搀着进了殿。喝着热茶醒神的她还郁闷的想: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这么睡了,光线照着她眼睛都花了。不过在院子里睡又暖和空气又好,真不是殿里头可比的。回头她做个眼罩算了。   司膳房送来的晚膳较昨日丰盛了许多,还有一道石首鱼,原不是她这个位份的份例。送菜的小宫女毕恭毕敬地说:“这是马司膳特意烹调了,请美人品尝的佳肴。是今日早晨从江里捞上来的,再新鲜不了的石首鱼。” 第二十一章 日常   范雪瑶没有急着动筷子,而是看了小宫女一眼,微微一笑,对她说:“替本位谢过你们马司膳,马司膳有心了。”   这石首鱼其实就是黄花鱼,在二十一世纪不是什么好东西,家家都吃的起。不过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是除了江边地带以外,只有富贵人家才吃的上的江鱼。味道的确很美味。也不知是水质的差异导致鱼的滋味不同,还是烹调方式的缘故,鱼很鲜美。   虽然是以前吃到腻的东西,可她现在能吃到,大概还是托了皇帝福。正因为她昨夜刚侍了寝皇帝就立刻降下赏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得了皇帝欢心。不管这欢心保质期有多长,好歹也是得了。   不过这宫里头传递消息的速度还真是快,距离皇帝赏赐给她东西才几个时辰,连司膳房都知道了,马司膳眼巴巴地送了体己菜来给她。   范雪瑶想是想,却只是把鱼腹吃了就没再碰石首鱼了。黄花鱼刺多,又不是经过油炸把小刺儿炸软了的,清蒸的吃着真不大方便,吐刺有点儿不雅观。不过这到底是司膳房特意送她的,这几乎没动过的送回去有点打脸。而且这也是她平常时候吃不到的好东西,这么送回去也是倒掉,太糟蹋了。还不如她自己宫院里的人吃掉呢。   食指把装石首鱼的银盘子往外推了推,说:“这鱼拿下去吧,等会儿你们给吃了,就是有腥味儿也不打紧,回头吃点茶水漱漱口,嚼嚼茶叶子就没事了。”   画屏几人立即谢恩。她们多少年没尝过鱼腥味了,为了身上没异味,鱼虾蟹这样的东西是不会叫她们沾嘴的。可这回范雪瑶开恩,特意准许她们吃,那就没关系了。这可是石首鱼呢,都不在美人自己的份例里的石首鱼,一个个欢喜的那叫一个眉开眼笑的。   乐颠颠的捧了鱼去内膳房,吩咐御膳房的小宫女好好温着,准备等伺候了范雪瑶用完膳就过来分着吃掉。   范雪瑶用了膳,便打发殿里伺候的几个宫女去吃饭,自己到外面绕圈儿散步。宫女们也不敢多耽搁,匆匆吃了个八分饱,仔仔细细漱口洗脸打理清爽了又赶过来伺候。   在东梢间练了会儿子,范雪瑶就叫了热水洗澡,她的习惯是每天都要洗澡,头发是两天一洗,有时梳髻用了头油,她嫌腻的慌,就是头皮不痒也觉得不舒服。甚至会一天洗一次。不过这时代的人穷的忙,富的忙,贵的也忙,又没吹风机,没什么时间耗在洗头上,因此他们都好几天才洗一次。女人尤其是,她们头发长,不光洗起来格外麻烦,弄干也很费时间。半湿的梳起来捂着以后会头疼,披着等干又嫌不雅,干脆就很久才洗一次了。   就因为洗澡洗头的事儿,在范家时那些个堂姊妹没少明里暗里的说她事儿多,穷讲究。   沐浴前范雪瑶想起件事来,招招手把小红叫到跟前:“去叫画屏把那个黑漆嵌螺钿上面是嫦娥奔月画的多宝匣子开了,里面有几个瓷瓶儿,把那个白瓷瓶儿取来。”   那个多宝匣子就在柜子里,小红与画屏一说,她当即拿了钥匙去开柜子,再把匣子取了出来打开,匣子共三层,上面两排四四方方的共十六小格子,下面一排长格子,里面正并排列着大小一致的六个细颈圆肚的小瓷瓶,两个白瓷瓶,两个梅子青的和两个蓝的。   画屏直接拿了一个白瓷瓶就合上匣子,原样锁好收进柜子里,把白瓷瓶交给小红。   “美人,可是这个?”小红回来后,双手奉上白瓷瓶。   “对,就是这个。”范雪瑶点点头,笑着伸手接过。小瓷瓶儿并不大,搁在手里握拳,刚刚好拇指接到中指。揭开瓷瓶儿的塞子,一股浓浓的花香弥漫开来。深吸一口气,霎时肺里全是茉莉花的好闻的香气。   “这是……”小红和小金都惊呆了,下意识直抽鼻子,这花香味儿怎么这么真?好像真的茉莉花儿是的,跟那些花露花粉花蜜啥的一点也不一样。   “这是精油。”简单解释了一句,范雪瑶便将瓷瓶儿微微倾斜,往清水浴桶里点了两点。   这么一小瓶的价值可是几十两银子呢!她得珍惜着用。她在庄园里特意辟了几亩地种花,又雇了几名花农来伺弄花草,饶是精心护养,一亩地也就只能产出稀少的一点精油。   这个时代的蒸馏工艺太简陋,而且没有大棚养殖技术,花儿的产量远远及不上现代工业化的产量,还有虫害的侵扰,这个量实在来之不易。她每次使用都很珍惜,生怕浪费了。不过这精油确实很香,洗澡时她只滴个一两滴便满室皆香。   “好香啊,就跟真的茉莉花一样,不,比真的茉莉花香多了。”小红拼命吸着鼻子,像是要将全部香气都吸进肺里一样。   当然香了,不然她花那么大价钱弄这精油做什么。   范雪瑶笑的眼眸弯弯,漂亮的不得了。精油虽然贵,可好处也很显著。不然她光戴几朵茉莉花一样有香味儿,又何苦捣腾精油。不过是图精油花香浓郁些,而且只要保存好了,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有精油就有花香。不像天然茉莉花,花期就那么短短的日子,过了花期她往哪儿寻茉莉花去。   而且精油不像香丸有强烈的副作用。香丸香是香,永久了甚至还会体自香,可那里面的香料岂是能长久外用内服的。像历史上的飞燕合德一流,就是因为往肚脐里塞香肌丸以至于不孕,饶是因为幽香而盛宠一时又怎么样,没有子嗣,再盛大热烈的恩宠都是一场空。   而她要帝宠,也要孩子。她要她的荣华不只光耀自己,还要荣耀后代,她要大梁后世的皇帝都是延续于她的血脉。   洗过澡,范雪瑶还得再擦一层润肤美白的香脂。她的好肌肤不光是靠牛奶浴,各种保养也少不了,这款她结合各个美容方子加以改进的润肤美白的香脂是重之又重,不然她的肌肤不会这么白皙,还这么的细腻滑嫩。   将香脂抹完全身可是件体力活,不光要抹均匀,还要一面涂抹一面按摩以便吸收。以前在家时都是嫣然和冷香服侍的她,到了宫里,这个任务就交给四个殿里伺候的宫女了。   四个贴身侍女,她只把这件活儿交给了画屏。   听从范雪瑶的指令,画屏先仔细用香胰子洗干净双手,然后再用香脂滋润好,搓得手热乎乎的,最后才为范雪瑶涂抹。   殿内灯火辉明,屏风遮掩,范雪瑶衣衫尽褪,伏在卧榻上,画屏就跪在她身侧,小心翼翼挖了一坨香脂,这边一点那边一点地抹到她颈背。从颈部开始,连耳后的肌肤都没有漏掉,慢慢往下均匀涂抹,轻重适中的揉按。   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曲线玲珑的玉体白皙莹润,肌肤吹弹可破,在烛光下还萦绕着淡淡的光晕,宛若月下聚雪。四个宫女都有些目眩神迷,盯着看脸热的像火烧,心也跳到喉咙口一样,又舍不得不看。当一个女子生的太过美好,连同样性别的女人也会为之心醉。   整个过程既漫长又舒适,范雪瑶阖着双眸险些睡过去,幸好中间还要翻身,正面对着烛光灯火通明的,她也被刺的睡不着了。   完事后,范雪瑶就穿戴上带进宫的睡裙上床,准备睡觉了。时人亵裤是无裆的,裤腰又肥又大,穿时要在腰上裹个一圈,厚厚的勒人还不透气。范雪瑶穿不惯无裆的,长大了之后就亲自动手裁制了睡衣睡裤。可是因为没有松紧带子睡裤还是系带的,平躺着还不碍事,可一旦弯腰屈身的时候带子就会勒到小腹。系松一些睡裤又会在睡觉的时候被蹭褪,后来干脆又做了睡裙,反正在内室穿别人又不晓得。   进宫她有犹豫要不要带进宫,后来还是带了进来。因为睡裙本身就是睡觉时穿的,不是穿出去的,谈不上伤风败俗,对妇德无碍。就是皇帝看到也无话可说,况且依男人的心理,指不定还更欢喜呢。   睡裙是丝绸的,吊带款式,月牙儿掐边,长及小腿肚子。她还做了外套,睡觉的时候脱掉外套,丝绸光滑舒适,一点也不磨人。在床下走动时就穿着外套,腰带一系,顿时不该露的都遮了起来,足够保守了。   她换上睡裙的时候画屏她们都惊呆了,傻傻望着她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该沉默,最终还是害怕她因为着装暴露的原因被责罚,大着胆子哆哆嗦嗦的提醒她这样穿不好。   范雪瑶好声好气地说服了她们,继续穿着这套睡裙,不过她们在范雪瑶心里的评价高了一些。   虽然她是肯定要穿的,不过画屏她们劝说代表她们是想她好的,这也是忠心的一种表现。总比怕惹她不高兴而视若无睹的好,那才是便僻侧媚。忠言虽然逆耳,可到底是忠言,其心是好的。她们一定要做,至于听不听那就是她的事了。   夜里范雪瑶只留了画屏一人上夜,巧巧、珠珠、素娥三人则被她打发下去歇息了。画屏拿了毡垫铺在靠墙的地上,盘起腿背靠着墙阖目睡着。姿势不舒服,人就睡不踏实,有点儿动静自然就醒了。   夜里倘若范雪瑶口渴想喝水,又或是起夜出恭,她都能第一时间起来掌灯伺候。   一夜无梦,范雪瑶早早起了,她让人都下去,等人都退出去了,独自在寝殿里做起了塑体操。   隔了一天没做,她总觉得浑身不舒坦,好一番舒展筋骨之后总算痛快了,擦干净汗叫人进来伺候梳洗。因为不必出门,范雪瑶也不耐烦戴又沉又大的义髻,干脆就让珠珠给她梳了个不需要义髻的小堆云髻。挑了一套蝶花样式的首饰出来,拣了一支镶彩宝蝴蝶金簪簪上,别了一朵垂珠镶绿松石花形簪和四朵嵌粉碧玺为蕊的小花形簪,余下的钗子、耳坠又收了回去。这可是实打实的赤金首饰,沉的很,非必要场合她才不想戴着虐待自己。   松花色的重莲团花锦褙子显得温婉且贵气,整体造型娴静灵动,范雪瑶觉得这样打扮很舒服,待客也不会显得轻慢。   用过早膳,素娥给她捏着肩膀,小心翼翼说起了件事,是昨天晚上皇帝招幸了韦太后的娘家孙侄女——韦昭仪,范雪瑶表示意料之中,她原就猜测过皇帝在她之后会招谁侍寝,在她之上的长孙昭仪、韦昭仪、蒋婕妤、沈婕妤和章婕妤都很有可能,人选十之八九出自她们之中。无论是谁她都不意外。   不过这个韦昭仪她没有近距离见过面,只远远地望过,样貌看着是不差的,就是不知道本人性情到底如何。听说是有些世家千金的小性子,不过这在世家贵女之间很平常,没什么稀奇的。   快速想了一圈儿,范雪瑶就嘴角带笑,语气柔和,像是说家常话一般与素娥说话。“你昨儿起就没出过门,这消息是打哪儿听来的?”   素娥更加小心翼翼,一字一句斟酌着说:“是前头春桃和红绡说的,红绡后来又与奴婢说了。”   “哦?”范雪瑶惊讶,又问:“这春桃是在前殿承应的吧,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奴婢也不知,要不把春桃叫来美人当面问她一问?” 第二十二章 第二次   “奴婢也不知,要不把春桃叫来美人当面问她一问?”   “嗯……也好。”范雪瑶想了想,觉得还是可以叫来春桃问问的。当初她之所以把春桃派遣到前面去负责承应,就是听到春桃心里头活泛的很,机灵。一面是想她机灵,在前面承应出岔子的几率低,二来她琢磨着想先看看这人是什么个性子,可不可用。若是个可用的,又机灵的,往后就可以收做心腹信赖着用了。   画屏就到殿外叫院子里头伺弄花木的红绡去传春桃到后面来,红绡立即去了,过了一会儿春桃就来了。   春桃身量小,脸蛋儿圆,明明十六岁了,看着却似十三四岁似的,模样不大出挑,不过规矩倒是学得挺好的。进来了先给范雪瑶端端正正行礼,道万福金安。   范雪瑶也不故意折腾她,待她行完礼就叫她起来说话。   “谢美人。”春桃又是屈膝下去,微微收着下颌,垂着眼睛。一举一动都透着恭敬的意味。   然后范雪瑶就把原先那话又问了一遍,春桃说:“奴婢先前是跟着孟晴孟姑姑的,当时孟姑姑手底下管着十个小宫女,在奴婢后面还有几名小宫女,奴婢们趣味相投便结做了干亲,唤作姊妹。孟姑姑与王司设交情深厚,往来密常。恰逢姊妹们挂念奴婢,早上来送头绳和香皂,无意中提起这件事。”   字句淡然,似乎只是在描述很平淡的事一样,可语气里却透出淡淡的自得。不大明显,不过有心观察还是能瞧得出来的。到底是年轻气盛,规矩好不代表心智也足够成熟。不过她话里的意思表达的很明显,只要不是缺心眼的都能听明白。   春桃这是故意通过红绡传消息给素娥,再通过素娥的嘴说给她听,为的就是把自己的人脉关系透露给她。范雪瑶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果然人人都不可小看,别看着春桃只是一个小人物,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可这消息来源恐怕比有些做主子的还要广。一个姑姑手底下管着几个小宫女,小宫女们还有自己交好的小宫女,这么一散,是多大的情报网啊?第一手消息总是这些人先得知,等传到上面人耳里时,也不知道是第几手消息了。   范雪瑶有意培养耳目,又去听春桃的心声,知道她刻意做这事出头只是想被她重用,并不是外头人的耳目,故意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再伺机而动。便顺水推舟收下了春桃的主动投诚。   让画屏去开收银钱贵重财物的柜子,称了十两重的碎银来,范雪瑶神色亲和的对春桃说:“所谓好友关键就在于守望相助,相互扶持,礼尚往来才是长久之道。这些银子拿去与你们姐妹们分了罢,吃盏茶或是添些脂粉什么的。你姐妹连头绳都眼巴巴给你送来,也是有心的人。你也该有所回赠才对。”   春桃推辞几句,便谢恩收下了。她们都知道这赏钱可不是什么拿去吃茶买脂粉的钱,也知道这一送一收意味着什么。   又说了几句话,就让春桃退出去了。虽然收下了春桃的投诚,不过她的职位还是没有调动,仍然在前殿负责承应,表面上看一切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是偶尔春桃会来后殿或是给画屏、素娥等人传递消息,或是有重要的、隐秘的消息,也不过第二人口耳,直接面见范雪瑶亲口说给她听。   范雪瑶并不急着争取宠幸,每天除了保养、锻炼,都把精力用在了‘聆听’上,她沉着冷静地观察着殿中十二个侍女。事情没她想象的复杂,十二人里只有一个红绡是早被事先安排给她使唤的,其余十一人都是正常分配过来的。红绡倒也不算是细作,只是许皇后听说了她的美名,不知道她的性情,所以才安排了一个宫女来观察她。   既然知道红绡的来历,范雪瑶就不急着处置她了。她在观察侍女们,侍女们也在观察她。画屏心思最为伶俐,很快地就发现到范雪瑶不止貌美脱俗,同时精通琴棋书画,甚至女红也很好。有时赏花观景,还能随口赋诗。她虽听不大懂,却能感到词句很优美。   这样出众的一个美人,却不以此清高倨傲,除了出身不算高贵之外,堪称完美了。但是大良为了杜绝外戚作祟,一直限制妃嫔的出身,大多都是寻常的出身。五品,不高不低。这一点倒不是缺憾。   画屏认为,这位范美人是再好不过的主子,以后必定有大前途。便决定用心服侍,博取信重,巩固自己管事大宫女的地位。   楚楠连着几天把几位出于政治考量而册封的新晋嫔妃招幸了一遍之后,终于能自由去找自己喜爱的嫔妃了,处理完政务就叫李怀仁去尚寝局知会,晚上要范雪瑶侍寝。李怀仁看的出这范美人正得皇帝的欢心,不敢耽搁,直接就往尚寝局去了。   尚寝局内,吕尚寝和葛尚寝坐在榻上,正与几名司级女官商议着事情,外头小宫女进来通报:“两位尚寝,御前李公公到了。”   吕尚寝和葛尚寝顿时目光一闪,心知这是来传达官家的旨意来了,就是不知道官家这次招了谁侍寝,几位该幸的高位新晋嫔妃都幸了一圈儿了,再招谁侍寝就是看官家的喜恶了,不知道是继续招那些尚未侍寝过的新晋嫔妃侍寝,还是去招那些个旧人呢?   两人心思转了一圈,口中却一刻也不耽误:“快请李公公。”   两人提前下榻在殿中站好,小宫女一路将李怀仁迎进来,李怀仁直接宣了皇帝口谕,才在吕葛两人的相邀下坐到榻上。   “官家招了美人范氏今夜侍寝,还请吕尚寝和葛尚寝走上一趟了。”   两人连忙说不敢,这本就是她们份内的职责。官家招了范美人侍寝,这是她们意料之中的事。   她们两人都是亲眼见过范雪瑶的,当时便觉得她日后就是宠冠后宫她们也不意外。举动闲雅华贵,容色端庄秀丽,每当望观瞟视的时候都好像有光彩在眼中流溢。堪称是倾国倾城之貌。这么貌美的女子,连她们身为女子的瞧了都忍不住心跳加速,官家会喜欢很正常。   只是两人心里头有点拿不准,官家是真的看中范美人了,还是一时因美色而多了点眷顾?   两人心里没个准头,就拿不准怎么对待范雪瑶。要是范美人只是一时得意,那她们费劲巴拉的讨好了她也没什么用,恐怕还会得罪其他人。皇后或是新入宫的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嫔,无论哪个都能叫她们吃一壶的。   可若是官家真的要捧范美人扶摇直上,那她们若是不够殷勤,指不定又得罪范美人,美人枕边风一吹,到时候是贬是逐都只是人家一张嘴的事儿。   李怀仁笑眯眯地反问:“二位看不真切?”   吕葛二人苦笑:“好公公莫要卖关子了,这真是心里拿不准,才厚着脸皮讨教公公的。”   李怀仁也不藏私,笑了笑,也不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不相关的事。“你看看日头,什么时辰了?”   吕尚寝与葛尚寝一愣,互看一眼,都是满脸的摸不着头脑。还是葛尚寝机灵,一会儿就明白了过来,连忙起身谢李怀仁指点。   李怀仁呵呵一笑,也不接话。最后吃了盏茶就摆摆手走了。   吕尚寝和葛尚寝笑眯眯送了两步,看着李怀仁出了尚寝局的地儿,一转身,吕尚寝连忙拉着葛尚寝问李怀仁到底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李公公说的很明白了。”葛尚寝无奈,旁敲侧击的提醒。   吕尚寝还是想不通,皱着眉头糊里糊涂的。   葛尚寝只得说:“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两刻吧,这个跟——”吕尚寝懵懵懂懂地说,不明白她们想知道的事跟时辰有什么瓜葛,忽然她心里某个念头一晃,眼睛猛地睁大了。   葛尚寝见她终于明白了,笑着把话说完:“从前李公公什么时候在申时前来传过谕旨过?范美人又跑不了,什么时候传旨都行,偏偏官家连午时都没还过就急忙忙地把李公公遣过来传旨了。这不正侧面表达了官家的心思了吗?”   吕尚寝总算彻底明白了,又是欢喜又是苦笑:“这李公公,话也不肯明说,偏要拐弯抹角的。揣度着人人都跟他一样脑筋转的麻利儿的快呢。”   “他到底是御前伺候的,一句话说的不对兴许项上人头就没了,谨言慎行是好事。”葛尚寝又提醒吕尚寝,她们两人虽然同是尚寝,可这资历却差的远了。吕尚寝升任尚寝是在新帝登基之后,阅历还浅,时常需要她提点。   “也不光是他,但凡是在宫里当差的都要规行矩步,不能行差踏错。”   吕尚寝闻言点头,收敛了过于夸张的表情,认真道:“我明白的。”在宫里做错事,挨顿板子受点罚吃点儿苦头都是小的,兴许什么时候就送了命。因此谨言慎行,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说的不要说,是每一个女官进宫任职前学规矩时第一件要学的。当时的尚寝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她们到现在都还记得非常清晰。   两人不再议论这个话题,又召集齐司典掌女官继续之前的会议,事情都办完了又拣着一些活儿做着消磨时间。一直拖到申时了才点了几名行事大方得体的女史和小宫女跟着,前往披香殿传谕。   范雪瑶这几天过的十分惬意,她刚进宫,老人还没盯着她,新人也不会这时候就不长眼的跑来叨扰她,她每天日程安排的松松整整的,一会儿做做针黹,一会儿练会儿字,作画、博弈也每日不辍,她每天还会把自己关在殿里练一个小时的舞,一来保持身材,二是舞蹈需要勤练,否则身体反应跟不上,舞蹈可不是一开始学会了就永远都能跳的好的。   尚寝局来人的时候范雪瑶一点也不意外,虽然皇帝招她侍了一回寝就没再招她,似乎对她的感观平平的样子,平时也没见对披香殿有什么特别的态度,不过她估摸着,依皇帝那天对她的想法来看,差不多该是来找她的时候了。   晚上范雪瑶被宫女以一顶肩舆送到鸿宁殿时,楚楠正在明亮的烛光下看书,他在自己的燕居宫殿里明显要放松很多,盘着膝腿靠着臂靠,坐姿很随性。 第二十三章 傻瓜   这世上不存在十全十美,楚楠虽然出身高贵,如今贵为天下之主,可毕竟是个人,是人就不会完美。   楚楠身高在瑶娘看来,不算太高,但也不矮。约莫有一米七五的样子。在前世是中等身高,不过在这个时代里却是属于高的那一拨里的。   五官端正,浓眉,目光炯炯有神,一副不怒自威的形象。笑时又温文儒雅。肌肉结实,体格强壮,虽然身材不算魁伟,却莫名很有阳刚之气。这很符合范雪瑶的审美,她觉得男人就要像个男人,奶油小生实在不是她的喜好。   烛火下,楚楠神情闲远,范雪瑶上前行礼,道万福。   “起来吧。”   范雪瑶往前走了几步,准备近身伺候楚楠。他放下书,半探出身子伸手拉她到身边坐下,“你进宫也有些天了,可曾习惯了?”   范雪瑶抬起头,露出一张莹润白皙的小脸,水润明澈的眼睛有点羞赧地眨了眨:“披香殿很好,铺宫的宫人很用心,妾住的很好。”说话时不住的笑,似乎她知道不该笑的,想忍,却没忍住。有些小兴奋小开心的样子,楚楠眼神柔和了起来。   “若是有哪里不便的不惯的地方,不要藏着掖着,只管与皇后说。”怕她年纪小,脸皮儿薄,就是哪里不顺心也不敢与人说,楚楠又多嘱咐了一句。   范雪瑶很乖巧的点了两下头,髻上垂珠花形簪晃啊晃的,吸引了楚楠的目光,看清她发髻上装饰的是什么首饰,笑容更深,轻快的语气显露出愉悦的心情:“喜欢这首饰?”   她头上戴的正是那套芙蓉石桃花首饰,不过戴的不多,除了那一朵小巧的垂珠花形簪就只插了一根簪子,与她身上浅红、浅碧色的襦裙十分相配。簪头三朵盛开的桃花拥着一只花骨朵儿,底下用绿松石雕了碧绿的叶子。桃花以浅粉红的桃花石打磨而成,中间缀着一粒小巧的红珊瑚珠子,整个簪子既清新又亮丽华贵,十分漂亮。只要是女人,瞧见了就没有不喜欢的。   范雪瑶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簪,绽开笑容,眼神明亮,身心全然的喜悦被楚楠看在眼里。   “喜欢!”范雪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不出的娇憨可爱。“往后妾都要戴着它。”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太露骨了些,咬了下嘴唇,腼腆一笑,眼神闪躲。   楚楠失笑:“傻瓜,送你一套你就说一直戴着,那往后我再赏赐给你更多的首饰,你就只放着看吗?”   范雪瑶反应不过来的眨巴眨巴眼睛,末了正了正色,很认真的说:“可这是官家第一次赠与妾的,所谓礼轻情意重,往后的就是再珍惜贵重,也比不过这套在妾心里的感情!”   楚楠心忽的一动,仿佛融进了什么,软软的。不觉就伸手握住了范雪瑶的手,碰到那宛若无骨的小手时自己都愣了一下,却握着没放。   好小,他的手能整个包住她的。那光滑,鲜嫩得一掐出水又柔软纤细的触感叫他忍不住握在掌中揉弄了几下。   “傻瓜。”又是一句,却比之前那句多了爱怜的意味。   他从小第一件学习的事情就是克制,小时候还不大通晓人事,娘娘就叫他少说话,少说就不会说错。吃的给什么就吃什么,不能自己要。病了的时候首先饿个几天,饿到夜里睡不着觉也不能喊饿,否则他娘娘会责备他,说成大事者这点小事都忍不了怎么行。   大了和朝臣打交道,不能叫人看出他的心思,还得表现出抚恤百姓,勤政爱民的形象,不能有任何一点污点。面对先帝的时候更要克制,先帝的行径他看不惯,可作为儿子、臣子,又不能当面指责,更兼先帝行事荒诞,连伶人都宠爱的能够公然进谗言,残害异己朝臣,兴许哪天就能废了他,他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废了他不是没有人能做太子。   正因为背负了许多,克制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知人善任,容人纳谏,勤慎朝政。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旁人都以为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真正心无波澜,还是有人能牵动他的心。   沉寂多年的深潭忽然掉进一滴水滴,激起涟漪泛出一圈圈波纹,虽然轻微,却不可忽视。水滴石穿。这一滴滴水珠滴下去,有一天将这一池净水彻底搅乱,也未必不可能。   心海动荡,楚楠稳了稳心神,语气依旧平静柔和:“手似乎有些凉,是不是夜里风凉?”他的手依然握着她的。   “有吗?”范雪瑶疑惑的眨眨眼睛,仿佛没有察觉到他方才那一瞬间的异样。“大概是……有些紧张吧。”她羞涩的低下头,然后又咬着唇,偷偷抬眼偷瞄她,怯生生的模样活像刚离开母猫的小猫。   楚楠一愣,嘴角的笑容深了些。他以前的嫔妃都爱表现出好的一面,言行举止都是往得体大方上面靠拢,就算心里头紧张也会故作从容不迫,生怕给他留下小家子气的印象。唯有范雪瑶,这么直白,不避讳的坦诚自己的心思。就不怕他心里轻视她吗?是太纯真了,还是因为信赖他?   楚楠想起曾看过的留选嫔妃的名册,上面队范雪瑶的评价内容还记得很清楚。不该是这么不防人的,所以应该是信赖他吧。因为信赖他所以才不在他面前避讳,伪装。   “你啊……”楚楠轻叹一声,算了,信赖他也好,总是与不交心的嫔妃相处,他也会觉得乏味无趣,有个不矫揉造作的很好,和她相处的时候可以松快一些,不需要互相板着脸摆着架子,那还是共枕眠的夫妻吗?在前朝他要摆出皇帝的架子,到了后宫还要摆架子,那还有什么意思?   在那胳膊移到肩头的时候,范雪瑶顺势依偎了过去,动作乖顺极了,脸上却是羞羞涩涩的神情,眼睫儿遮着眼睛,似乎羞的都不敢正眼看人了。那种鲜明反差感让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心动。   楚楠本想再与她说会儿话,聊些家常话,好歹加深一下感情。结果看到她娇羞的如经过雨水洗涤之后的粉莲般动人的模样,一股热气就窜开了。双臂搂她更用力,俯头对着那两片不丹自艳的粉唇吻了上去。她的唇小巧红润,就像半熟的樱桃一般娇嫩欲滴。他上次就想这么做了,果然这樱唇的滋味就和想象的一样好。樱唇粉嫩,就像细滑的奶皮子一般滑嫩。贴近了才发现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轻轻吮一口,唇齿留香。   楚楠的技巧很一般,甚至有些鲁莽,吸的她舌头扯的有些疼。范雪瑶尽量放松自己,微闭着双眸幻想着更美好的场景,然后若有似无的引导楚楠与她交缠。渐渐的楚楠从中得了趣,不再如狼似虎般的掠夺了。轻轻吸了吸,舍不得放。   滋咂吻了半天,两人都喘得不行,范雪瑶更是脸颊潮红,娇媚的桃花眼里氤氲着雾气,湿漉漉的依恋的望着他。   见范雪瑶被自己吻得双颊绯红,眼眸湿润,楚楠便觉得难以忍耐。等不及进去寝殿,干脆大手覆着她脑后将她放平然后压了上去,就在明间的榻上来了一次。   第一次略慢,楚楠毕竟连着几天都招了人侍寝,若只是需求的话早都被解决了,甚至是过度解决。   不过身为皇帝,补身子的好物要多少有多少,吃的好了身体也棒,他又年轻气血旺的,对着心仪的美人怎么可能一夜就来个一次?   清洗的时候范雪瑶腿都打颤儿,得亏了尚寝局的小宫女搀的稳才不至于丢脸。躺到床上时,她浑身软的像面团儿捏的一般,楚楠早就洗好躺床上了。   本来嫔妃侍寝时过夜的时候要跟皇帝分开两个被子睡,还得保持一段距离,防止夜里头睡深了胳膊脚无意中碰着皇帝。范雪瑶上了床,正准备掀开给她准备的铺盖睡进去,楚楠却拉着她到自己被子里。这显然是能做不能说的事,范雪瑶不至于傻到跟楚楠说这么做不合规矩,让皇帝下不来台可不是什么上乘做法。   她也不说话,就跟这么做是很正常的事一样,乖乖窝进被子里,然后微侧着身子闭上眼,头朝向楚楠那边。   楚楠睡在里面,为了楚楠夜里头渴了或是方便的时候方便起来伺候楚楠,她得睡在外面。范雪瑶睡觉时不大爱动,这是前世寄居亲戚家时落下的习惯,沙发么,再大睡起来也不会很宽敞,再加上铺盖枕头,翻个身子就滚了下去。   摔了个几次后她就练出来了,一宿起来,被子角儿都平平整整的,丝毫没乱是常有的事。这一点到现在都没改掉。   两人睡相都是很好的,睡得很安稳,然后范雪瑶被身旁窸窣声吵醒,原来是楚楠正在床边穿鞋。范雪瑶往窗外一看,碧绿崭新的窗纱外,还一片漆黑,带着一点儿黛蓝。约莫是凌晨,星子要淡去的时候。楚楠这时候就要起来了,比她还早。 第二十四章 日常   侍寝的嫔妃是有义务要服侍皇帝的,上一次是累得昏睡过去无知无觉,而且皇帝也没叫她。这次她既然醒来了就不能赖床上了,爬起来下床要服侍楚楠洗漱穿衣。   楚楠摆摆手,制止她:“还早着,你接着睡吧,让宫人服侍我就行了。”他昨晚折腾的不比初次时轻,昨夜里头她连沐浴都是靠人扶着去的,又不是没宫人伺候,何必让她硬撑着身体起来伺候他穿衣?   范雪瑶的确累,而且她又没奴性,还硬争着抢着要伺候人,哪怕这人是皇帝。既然皇帝自己都开口了,她又何必坚持,弄得他没趣?索性就顺水推舟了。   这边有了动静,窗外头候着的宫人就立刻去传盥沐用具,随后隔壁稍间那儿,一群宫娥手里捧着铜盆、铜壶、漱盂、手巾、香脂、香胰子、牙粉、牙刷子等物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动作利落的服侍楚楠洗漱穿衣,没有多余的任何响声。显然是调教的十分出色。   她们的动静不大,但瑶娘却闲吵得厉害,她一直在‘聆听’,包括楚楠在内,十数人脑子里头的想法念头,就好像狂风暴雨一样,纷杂喧嚣。瑶娘被吵得头疼,可是又不能不听,还得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里找出有用的,闭着眼睛装成入睡了的样子。   这么装着装着皇帝就梳洗好了,宫人们随着皇帝的离开数目顿减,寝殿里清净许多,范雪瑶一直没睁眼,不知不觉的又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楚楠又赐了她香汤沐浴,这回不是豆蔻汤了,是更为昂贵的七香汤。上次没有准备,范雪瑶沐浴过后是穿着来时穿的衣裳回去的,虽然回了殿就会换上干净的,可总显得她们失职了。这次鸿宁殿的宫女见她又在殿里头过夜了,不等范雪瑶发话她们自个儿就一早去了趟披香殿,问画屏她们要来了一套衣裙,才使得她不用穿回昨晚上的脏衣裳。   范雪瑶看着她们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只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无奇的事。有些人办妥当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得意洋洋的,眼皮子浅的甚至还会带到面上来。可她们做事妥帖,面上淡然便罢了,还可能只是能装,可她们心里头也根本不为此感到自得意满。   她们那种无论宠辱,都淡定处之的感觉落到范雪瑶眼里,心里十分欣赏赞叹。   果真不愧是近身服侍皇帝的,贴心周到不说,这份气度就不是寻常婢女能比的。她宫里头的那些个还有的学。   该幸的都幸完了,楚楠就自由了,可以随自己心意去决定侍寝对象了。侍寝过的换着招过来,再偶尔招招还没幸过的新嫔妃,隔个三两日的就招范雪瑶过去一趟。   两三个月过去,宫里头的局势就定下来了。大家都渐渐看真切了,这批新嫔妃里头虽然长孙昭仪与韦昭仪等人位份初封就高,但是论起真正的宠幸,还是数范美人最多。   原先宫里侍寝次数最多的是万昭仪和俞婕妤,如今却是数范美人最多了。一个月里头陛下招嫔妃侍寝十几次,其中有七八次都是找的范美人。足有一半的日子都是范美人。   这范美人得宠的不声不响的,除了隔三差五去皇后殿里头拜见请安就是守在自己的披香殿里头,也不出来转悠,更别提仗着得宠就张扬跋扈了。外面都对她好奇极了,可是她整天在披香殿里面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根本不清楚她到底是个守本分的呢,亦或是怕事才躲着不出来。   任外头一潭浑水,范雪瑶自顾自的悠哉过日子,最近她热衷刺绣,每天都拿着针线绣啊绣的。现在明眼人都瞧的出她正得皇帝欢心,就算不上赶着巴结她也不会得罪她,比如她要刺绣,让素娥、珠珠去一趟尚功局要针黹物件儿,尚功局就急忙忙把东西送过来了。布、线、针、花绷子、绣架、剪刀、炭笔一应俱全,还一道送了几样描好的花样子,都是好看又吉祥的图样。   眼下她手里头绣的就是一副榻褥面,石青缎地,花样子是她自己事先画好的玉堂富贵花鸟图。整张图需要绣玉兰、海棠、牡丹、茶花、灵芝、竹子、萱草以及仙鹤、锦雉、山雀、喜鹊等珍禽。   画屏拿着她之前绣好的葡萄松鼠手绢儿,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的看,只见在牙色绢地上,一根虬屈苍劲的葡萄藤盘曲而出,一只松鼠窜跃其上,似欲攫取成熟的累串果实。活脱灵动的身姿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将松鼠警觉机敏、垂涎欲滴的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妙趣天成。   慧指灵纤,玄工莫状。   画屏惊叹的不住咂舌:“这么精妙的绣图,拿来擦汗未免太可惜了。美人,不如奴婢让人裱装起来,挂在墙上做摆设吧?”   范雪瑶坐在绣墩上,前面架着一张大绣架,正微微俯着身子一针一针无比仔细,专注的绣下去。闻言直起身子,嘴角噙着温暖柔和的微笑,眼眸透彻如琉璃,瞳孔美丽的如同黑色的珍珠。   “做成手绢儿的的东西又怎么能裱起来,没得叫人笑话。不过是一副刺绣,绣起来要多少没有?你喜欢就给你罢。”   “美人真要赏给奴婢?”不过是一条手绢,画屏惊喜的脸颊都有些泛红了,可见是真的很喜欢。   范雪瑶回头,嘴角的笑容深了些:“看你激动的这样子,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苛刻你呢,一条手绢儿也高兴成这样。”   “这可是美人绣的,而且这绣工如此高超精妙,连司制房专司刺绣上的女官都望而羞愧。美人赏给奴婢,叫奴婢怎么能不激动呢?奴婢可舍不得拿来擦脸,奴婢想请司饰房给裱起来,日日敬赏。”画屏喜滋滋地说,小心翼翼把手绢儿叠起来。   无奈摇头,范雪瑶懒得继续说了,埋首再次刺绣起来。她准备绣出一套花样的坐具绣品,这只是榻褥,她还想绣出引枕、靠背等塞絮的布制物来,好把硬邦邦的臂靠换掉。   做主子的忙个不停,手下的人也不敢清闲,范雪瑶绣着大图,她们针线活比不上她的好,不过做些锁边的小活还是足够的。宫里嫔妃衣裳首饰都由尚功局制作,不过那都是按份例行事,而且你若是不得宠爱,所谓的份例可能都会缺缺欠欠的。不过范雪瑶这样的自然不会这样,她们巴结着呢,前几日还送来一身崭新的衣裳首饰,说是底下人的孝敬。   不过宫里头的样式翻来覆去的,没多少新意,和别的嫔妃的没多大区别。看起来款式不同,可都大同小异,首饰就罢了,暂时没那个心思搞新奇的,可衣裳范雪瑶就不愿意流于俗套了。她自己画了样子,将衫子进行了一些小改动,比如领子,衣摆和袖口的地方,看起来虽然和之前的大同小异,可整体却透出更为精致细腻的清丽雅致之感。   裙子她比较喜欢褶裥裙,留仙裙,夏天热,她不想穿厚重,颜色艳丽的裙子,看着就热死了。   于是就裁了几件如白纱挑线镶边裙,白碾光绢挑线裙,月白纱留仙裙这样素色也不多加修饰的裙子。缝纫起来比较简单,就交给了素娥和巧巧来缝制。画屏和珠珠的绣活比较好,她把描好了样子的衫子的领襟、袖子给她们俩绣。   范雪瑶虽然手上没停过,眼里却偶尔从屋里表现各异的四个大宫女身上瞥过。珠珠是个沉默少言的,拿着自己那片绢就坐在小杌子上埋头绣啊绣的,不像素娥和巧巧凑在一起边缝裙子边说着话。   她话少,也不大爱往她跟前凑着献殷勤,不过该她分内的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没出过岔子。她书房给珠珠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她练完字后的宣纸都给一沓沓按照日子缝成一本本册子,作的画也拿去司饰房制成画轴,卷好收放的极好。书册纸画隔三差五就会拿去外头通风,免得受了潮气。是个办事妥帖的,连她看了都直点头。   画屏干练,办事也很妥当,能说会道,态度也殷勤。处事得体慎重,更没有使心计打压其他殿中宫女。范雪瑶之后就刻意抬举她几分,凡是她的大小事情都先经过她的手,再由她报告给自己裁夺。画屏并没有就此仗着她看重就狐假虎威,趾高气扬,不仅事事料理的井井有条,而又从不越权行事。   这么观望了一阵子之后,确定了画屏确实可用,范雪瑶便也就真的抬举画屏了,现在画屏俨然成了她跟前最得力的第一助手了。   俯身绣了一会儿捂的腰腹处热烘烘、潮乎乎的,身体也僵了,范雪瑶搁了针线起来踱踱步,伸展腰身。四人也连忙丢了针线布帛起来随侍,画屏把茶盏盖子一掀,半点热气都没有。正想把冷茶端出去换盏热茶过来,范雪瑶叫住了她。   “美人,凉茶喝了伤胃。还是让奴婢去换盏热的过来吧。”画屏劝道。   “不必去换了,就这个吧。天热起来了,滚热的茶喝不下。”现在已经是初夏了,谁还想喝烫死人的热茶。她可不想,到时候渴没解成,还出一身热汗。   画屏只得把茶盏双手奉给她。   范雪瑶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浅褐色的茶水,没急着吞下去,而含在嘴里几息等冷茶被口腔暖温了才咽下去。如此喝完一盏茶,只觉齿颊生香,渴意也解了,胃里也不觉得凉,身上的热意也消退了。   范雪瑶大袖挽起露出半截洁白如玉的手腕藕臂,一下一下地摇着团扇。   “天越来越热了,坐着不动一会儿都得汗湿了衣衫,宫里什么时候开始供冰消暑?”虽然古代房屋较为阴凉,可是夏季时候没风扇没空调的,该热的时候温度一点也不低的。 第二十五章 吃   “美人觉着热了?也是,这几日总是好晴天,日头大,是热起来了。就让奴婢们为美人打扇纳凉吧。供冰还有些日子,这才刚过夏至,宫里得到小暑才开始给各殿阁供冰的。”画屏等人做宫婢的得干活,衣裳穿的比范雪瑶还厚,裹的又紧,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抹了妆粉都遮不住淡淡的油光。   范雪瑶算算日子,今天才五月十二,离二十二小暑供冰那天还差着十天。这几天一直没下过雨,太阳大,燥热燥热的,就算是早晚她都不大愿意到院子里去了。   若是跟皇帝说,依皇帝对她的喜欢肯定能得到恩赐。可人对人的纵容包容度都是定量的,为了个冰去消耗她好不容易才从皇帝那得到的情明显不划算。而且满宫上到皇后下到庶妃都等着日子到,偏她一个小小美人仗着受宠跑去求皇帝早点拿冰纳凉,平白惹人非议笑话。指不定皇帝赏了冰,皇后回头就要罚她不懂礼数,不知体统。   只得作罢,乖乖的等着小暑吧。不过想用冰纳凉不行,喝点冷饮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画屏,你跟珠珠去趟司膳房,看看膳房里有没有什么饮子,拣一样酸甜消热的要了,提一罐子回来。”   画屏记下,招招手让小红过来替了自己,然后同珠珠一起去司膳房。   司膳房里,周典膳正在院子里头,见画屏和珠珠来了,认得画屏是范雪瑶身边的大宫女,立刻笑着招呼:“大热天的,你们俩怎么跑膳房这热锅里来了?”   画屏笑着说:“我们美人因着天热有些不大舒坦,特意嘱咐我来司膳房问问有没有什么饮子,好提一罐子回去叫我们美人吃一杯下下火气。不知膳房里头可有现成的?”   “有,有的!膳房里别的没有,这时候饮子凉水可多着。”周典膳约莫三十来岁,肤白富态,笑容满面的,看起来很是可亲,招手叫来个小宫女,让她去找个干净罐子过来。然后笑呵呵的一口气儿报了十几个名儿,问画屏两人:   “我这饮子有着呢,甘豆汤、豆儿水、鹿梨浆、卤梅水、姜蜜水、木瓜汁、沉香水、荔枝膏水、苦水、金橘团、雪泡缩皮饮、五苓大顺散、香薷饮、紫苏饮……不知你们范美人中意哪一口?”   画屏琢磨了一下,她侍奉范美人时间短,还看不大出来她的喜好,不如先拿雪泡缩皮饮要一罐试试,往日美人总爱拣几颗砌香咸酸的樱桃梅子用几口,应当是比较喜欢这种果子的。正好雪泡缩皮饮是拿乌梅、柰子做的,酸酸甜甜的正合美人的要求。   “就要一罐子雪泡缩皮饮吧。”画屏想好了,微笑着看向周典膳说。   没一会儿小宫女就拿着一口洗的锃亮的黑釉描金双耳罐子回来了,周典膳亲自提着罐子去膳房里头盛了一罐子雪泡缩皮饮,还拿了个小油纸包儿,把罐子给了画屏,顺手把油纸包也塞了过去。笑容可掬地说:“膳房里头随意做的几样果子,样子虽然不大好,吃着滋味倒是不错,拿去尝尝味道吧。”   画屏顺手就给收下了,笑着道了声谢就和珠珠一起回去了。   回了披香殿,画屏先将罐子拿去内膳房叫小宫女们用井水给镇着,过半个时辰再送去后殿给美人用。然后回去殿里复了命,又当着范雪瑶的面把油纸包拿出来打开:“这是司膳房周典膳给的,说是做坏了的,给我和珠珠尝尝味道。”那纸包里装着几样果子,有鲍螺裹蜜、糖丝钱、蜜麻酥炒团、豆栗黄和韵姜糖。   范雪瑶随便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眼,往棋盘里落了一子。“既是周典膳给的,你们就拿下去趁新鲜分着吃吧。”   几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谢了恩,凑到一起分食,你一个我一个的挑自己爱吃的。   宫里面的糖是有数的,司膳房要用糖都需要开条子去称量,一钱一厘都记的很清楚。基本上这种做出来的好糖好果子都是主子享用,宫人除了逢年节的节食外是没这个份例的。他们能吃到都是主子赏赐的。   膳房里的就要滋润很多了,做坏了的,味道差的肯定是不能呈上去给主子食用的。那“做坏”了的,是弃置了也好还是自己分着吃,都归膳房里头自己决定了。而尝膳的就是御膳房里的人,这“做坏”还是好的范畴怎么拿捏,还不是她们自己人做主?这里头水分大着呢。   这些果子周典膳嘴上说是卖相不好,做差了才送她尝尝的,其实外形一个个都好的很。哪儿来的卖相不好呢。   画屏心里想着,拿起黄橙橙的,看起来很漂亮的豆栗黄送进嘴里。唔……味道不错倒是说的真话。   她们以前是吃不到这么好的果子的,跟着范雪瑶之后才有幸尝到滋味。范雪瑶吃甜,但不喜欢吃太腻的甜食。这些果子恨不得把一碗糖蜜浓缩成一颗粒果子,她只偶尔吃个一粒尝尝滋味。基本上都是原样撤下去,全进了她们的肚子。   过了半个时辰膳房那边把镇好的雪泡缩皮饮送了来,范雪瑶喝了一口凉沁沁的冷饮,果然酸甜可口,尝得出里面乌梅和苹果的味道,甘草煮出来的甜味不像蜂蜜和饴糖,淡淡的,和乌梅苹果的酸味搭配在一起很清爽,味道还蛮香的。   凉的东西喝多了伤胃,而且女子本来就属阴,不能多喝。虽然很好喝,范雪瑶还是浅尝即止,喝了一碗就不喝了。   后头司膳房就把晚膳送来了,范雪瑶看着一桌热腾腾的羹,油腻腻干巴巴的腊脯肉干觉得胃里就饱了。不吃又不行,只得让画屏去把之前沏好的茶端来,滤去茶叶把茶水倒进饭里。凉茶浸了热饭变的温温的,然后就着一盏砌香樱桃吃了几口,酒腊肉和炙鹌子脯各夹了一筷子,吃了个六分饱,便叫撤下去了。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司膳房毕竟是伺候整个皇宫的膳房,偶尔点个菜还行。可她虽然比较受宠,还不至于能挺着腰杆子一直去司膳房点菜。范雪瑶琢磨着还是把自己宫院里头的内膳房提拔起来吧,虽然只是四个小宫女,调教好了也能独当一面的。而且自己宫院的内膳房更好使唤,想改个菜单子,研究个新菜什么的也方便。   范雪瑶想着就开始琢磨几道夏天吃的菜色了,算好了食材,改明儿叫内膳房拿了她的牌子每日去领她的用度,就在内膳房里烹调。一样样教会了以后她想吃就只需要点个菜名儿就行了。只是内膳房还要做宫女们的饭菜,还有她们自己的,一起十几个人的饭菜,四个人好像忙不大过来。还是调两个去御膳房帮把手吧,没有厨艺基础也可以帮着烧个火。   宫门落了锁之后范雪瑶就把殿里头的宫人都叫来了后殿,她坐在小榻上,问下面十二人:“总在司膳房拿膳,总是有些不大便利。本位准备在内膳房里添几个帮忙的,往后我们披香殿就都在内膳房吃用。不知你们有没有谁会些膳房里的活计的?”   底下晓月、月姑和小金站了出来。   披香殿里宫女十二人,其中四个是出自士大夫之家,余下八人出自平民之家,而晓月、月姑和小金正是这八人之一。范雪瑶细细问过了她们,知道她们原先在家里时就在厨房里打下手。虽然掌勺烹调不行,择菜烧火却是没问题的。   能择个菜烧个火就行了,至于别的,可以慢慢学。毕竟有正经掌厨的宫人。   小金是负责盥沐一事的,月姑是洒扫庭院,伺弄花木的,事务比较忙,倒是晓月比较简单,她原就是在茶炉房里头和琼花一起负责烧水的。范雪瑶思索了一下,让小金和晓月除了原本的职责之外,在内膳房忙碌时去帮忙。作为辛苦她们了的奖励,她每月在宫里给她们两人的定额月钱外,私人再各多给两百钱。   两百钱虽然看起来不多,可像她们这种美人宫院里的宫女,月钱只有八百钱,多四分之一。她们做宫女的为什么拼命讨好主子往上爬,说白了,不就是为了受重用,得赏赐么?   一听说有赏钱拿,两人一点儿不乐意的意思都没,乐颠颠的就跪下去领了命。待出了殿,直接就去了膳房,跟内膳房的四个小宫女说道这件事去了。   这菜谱实在不大好写,此时好些食材还没有引进,宫廷里规矩又多,宫里只吃牛羊肉,不吃家养猪肉。偏生她知道的好多菜都是拿猪肉做的。野猪虽然是家养猪的祖先,可无论是肉质还是口感味道,都相差很多。   过了两天,范雪瑶费心写了十几个菜方。列出食材让画屏拿着她的腰牌,叫上御膳房的几个去一趟各供应司,将单子上的食材取来。   正巧这时鲥鱼鲜美,清蒸或红烧都很美味。她近来食欲不太好,想吃点清淡了,菜谱里头就有两道是凉拌菜,其中有一道是芦笋拌虾仁,这里的虾都是纯正的野虾子,又鲜又甜。虾子都很新鲜,活蹦乱跳的,范雪瑶就觉得再加一道油爆虾也不错。   这几道菜都是比较简单的,她在边上看着适时指点,宫女们做坏了几份的食材之后总算是得出了成品,当天晚膳的时候范雪瑶就吃了个痛快。她最喜欢那道清蒸鲥鱼,总是吃鱼羹她实在腻了,偏偏她又不爱吃生鱼片,那些鱼脍她碰都不碰。实在馋大块儿的鱼肉。现在总算一饱口福了。   浇蒸鱼的浇汁是她自己配的,浇汁咸鲜微甜,鲥鱼滑嫩鲜美,搭配起来更是美味无比。两块巴掌大的鱼腹给她全吃了,一盏芦笋拌虾仁空了一半,食指长的油爆虾也吃了好几个。剩下的都归了宫女们,各个吃的满嘴流油,赞不绝口的。晓月和小金两人更是心里头暗自决定用心学这门手艺。学好了,学精喽,往后无论是出宫嫁人还是留在宫里头,都不愁生路了。   范雪瑶上午用过早膳,在东次间的书房里看书。外头忽然春桃进了来同画屏低声说了什么,然后画屏就喜滋滋地进了屋来。   “美人,陛下传你过去宣室殿,伺候笔墨呢。来接你的辇车都在殿外了。” 第二十六章   “美人,陛下传你过去宣室殿,伺候笔墨呢。来接你的辇车都在殿外了。”   “哦?”范雪瑶讶异起身,随手把书册放回书案上,往西梢间的寝殿走去。   她进宫也有两个月了,宫里的情况也了解了大概。皇帝不怎么近女色,这一点她也了解到了。从前皇帝连招嫔妃侍寝都不多,可以看得出在那事上比较淡薄,更不可能做那红袖添香的风流雅事。就她所知,可是连身为结发夫妻的皇后都没做过招她伴驾,伺候他笔墨的事。今儿却招她过去伴驾,与他以往作风相比这也算是一件稀奇事了。   画屏欢天喜地的让巧巧和素娥去取来各式合时节的衣裙首饰,想好好给范雪瑶盛装打扮一番。她们美人要给陛下伺候笔墨呢,这可是头一遭的事,连从太子时期就是陛下嫔妃的万昭仪都没有过呢。真是天大的荣耀!这下子还不得羡煞死那些个嫔妃啊。   范雪瑶一看素娥拿来的那些不是正黄啊真红啊的就是紫的艳丽华丽的衣裙,忙道:“这么闪耀的衣裳穿过去,本位到底是要去伺候官家笔墨,还是要闪花官家的眼睛?快些换些素净雅致的来。”   素娥连忙哎呦一拍脑门儿,懊恼道:“是哦,瞧奴婢这脑子,真是愚笨。”又连忙去翻找合适的衣裙。   “不是有件月白锻地百花妆素绫衫吗,那件就不错。再把那条湖色素罗裙拿出来。”   衣裙拿来了,范雪瑶让画屏和巧巧给上下拼在一块儿瞧了瞧,见配色果然很搭,就点了下头:“就这套了,给我梳头吧。莫要叫宫人等久了。”   素娥拿起雕花象牙梳子给她梳了个随云髻,跪在她身后望着铜镜里的模样,询问道:“美人,今天用什么饰物配衣裳?”   范雪瑶进宫前带了妆奁,是她娘娘李蓉尽力攒造出来的,进宫后按制发下了一些,楚楠赐了一套。后来尚功局又孝敬了几件零散的单支首饰,总合起来数目很客观。珠珠把两口收着首饰匣子都敞了开,一层层小抽屉都抽了出来,摆在她面前供范雪瑶挑选。   今天的衣裙很淡雅清新,不大适合戴珠光宝气,光彩夺目的首饰。前些日子她还很认真的说她很喜欢皇帝赏的那套芙蓉石桃花首饰,不好这么快就自打脸,这首饰还是得戴的。不过总戴同一套首饰未免会视觉疲劳,得搭配几样别的首饰。   这次没戴芙蓉石桃花簪子,改用了另一套首饰里的金镶红宝石蝴蝶小插,这簪子比较小巧,也短一点,不过设计很精巧。蝴蝶身子是用红宝石镶嵌的,蝶翼的形状也很精致美观,更特别的是蝴蝶的触须用两根极细的金丝绞成,顶端缀着珍珠。这么一来走起路来时触须就会颤颤的,晶莹辉耀,玲珑别致。   另外佐以几朵芙蓉石桃花花形簪分散点缀在发髻上,又使人去摘了朵形整半绽的茉莉来,别在发髻上。清丽动人,恰如空谷幽兰。并不华丽,却有娇艳之姿,令人见之忘俗。   画屏、巧巧、素娥、珠珠见了这秀丽婉约的妆扮,满面笑容的叠声赞美。   上了小辇,一路往宣室殿而去。到了殿前,外头李怀仁见辇车过来了忙下月台迎接,待见过礼,才笑说:“烦请美人稍候片刻,容小人进殿去通传一声。”   “劳烦李公公了。”范雪瑶矜持有礼的笑着说道。这李怀仁在她面前是愈发的恭敬亲和了,不管他心里头是怎样想的,总归这也是侧面表明了她在楚楠心里的地位。楚楠不在她面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也不知道,可李怀仁的态度却能表露一二。   李怀仁一路快步稳走进了殿,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又出来了,请她进殿。   范雪瑶进了宣室殿,发觉楚楠不在当心间里。她第一次来宣室殿,摸不清楚楠会在哪儿。殿里头又奇妙的没一个宫女,站了一会儿,只得试探着往西次间走去,正巧楚楠就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条青墨翘头描金书案,上面垒着几本折子,他手正拿着一本在看。   折子一放,冲着她招招手。看着不远处娉婷曼妙,玉肤鸦鬓,眸若秋水的女子,原先肃穆的脸不知何时扬起了笑容,连楚楠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楚楠原在看政事堂送来的折子,范雪瑶来了,他就把折子放到一边,让范雪瑶也坐到榻上来。   范雪瑶没有推拒,恬静娴雅的笑容多了一丝甜蜜,叉手道了万福上了榻挨着楚楠坐下,挽着他的胳膊亲昵的靠了上去:“官家。”   “有几日没见了,这几天怎么过的?”楚楠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长臂一伸,将范雪瑶揽住。   范雪瑶顺势依偎到他怀里,抿着嘴儿眼神斜飞回忆了一下,细细道来:“有几天没去椒房殿见皇后了,前儿去给皇后请了个安,皇后留妾喝了盏茶,妾没敢喝,就抿了一口。”   “天儿越来越热了,妾是丁点儿脂粉都不敢碰了,眉毛都是素着的。不然日头底下一晒糊了满脸,又是白又是红又是黑的,还不定得把皇后吓成什么样呢。”   楚楠含着笑听她说,说到好笑处连眉眼都溢满了笑意,手不自觉的轻轻拍着她肩头。   “司膳房送来的菜虽好,这时候吃却嫌油腻了些,天也热起来了,吃着总觉着有些腻味。且顾念着总去点膳麻烦她们不大好,就琢磨着把殿里头的内膳房拾起来,以后在自己宫院里头吃也自在些。”边说着,范雪瑶的食指无意识地在楚楠的手腕上微微摩挲着。   楚楠出身尊贵,自幼养尊处优,这皮肤比许多平民人家的娘子还要光滑。做那事时她总会抱着他的腰背,肉贴着肉,双手还一直在他背上摸来摸去的,人的背大多非常敏感,这么做会引起一阵酥麻的快感,每次都能挑拨的楚楠激动不已。   “嫌油腻?”楚楠微微蹙眉,回想自己的膳食单子,一面淡淡道:“没必要那么烦琐费事,你殿里头也不是很宽敞,那边烧起炉灶你殿里头就能立刻闻到烟火气。整日烟熏火燎的,仔细熏着你。”   “我的膳食单子里有几样还算清淡爽口的,明日我着人吩咐司膳房一声,以后每日都往你殿里换着送。”他说的都是御膳,不在美人份例里的膳食。   获得皇帝的赐食是件荣耀的事,虽然做皇帝的总会给太后,皇后,或是一些地位高的,受宠的嫔妃,公主皇子等人赐食,以示恩宠,不过这天天送和偶尔赐食是完全不一样的。换做别人听了这话,恐怕得立刻跪下感恩戴德的称颂了,不过范雪瑶的不仅没有喜笑颜开的谢恩,还嘟着嘴儿摇头:“不了,总让官家往妾宫里头送吃食,这太招摇了,还不得给人心里头嫉恨妾呢?”   真相其实是她根本就不想吃。虽然是给皇帝做的御膳,可那还是司膳房做的。看着分门别类的各种烹调方式,其实都一个味儿。她就想吃现代那些品种多的数不胜数的美食,这时代千篇一律的她都吃腻了。   她跟楚楠说,其实是想知会他一声,往后去供应司领食材时就能挺直腰杆子不怕了。   楚楠无奈地叹一声:“你啊……想的太多。”不是宫里人不会嫉妒,而是不会去嫉妒。后宫嫔妃无论私底下是怎么样的邀宠媚上,人人面上都是恨不得把端庄贤静的字样写在脸上,谁敢表露出妒忌不容人的一面来?   前鉴之例历历在目,不说远的就说先帝,先帝曾经有个姐妹宠妃,姐姐嫉妒妹妹风情万种,备极宠爱。拈酸吃醋,还跟先帝发歪脾气,结果就触怒了先帝,被先帝命人在脸上烙了个妓字,撵出宫去了。   “好嘛好嘛……”范雪瑶抓着他的手摇来摇去的撒娇,眨着眼睛呶着红唇卖萌,美丽的女子这样撒娇撒痴,神仙也招架不住。哄得楚楠点了头。   “不过你殿里头按例只有四名灶火上宫女,闲时做点羹饭尚可,如今你只叫她们服侍膳食,怕是艰难。”楚楠思索着,说:“这样吧,我从司膳房调几个人配给你,掌你宫里的割烹煎和之事,薪俸粮米一概走我的私库。”   “这样可以吗?”贝齿咬住粉嫩的唇瓣,范雪瑶有些犹豫,语带迟疑的说道:“妾只是区区美人,却得到官家这般殊遇,会不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这点小事,能引出什么麻烦来,你莫要思虑太多了。”就是有什么事,难道他一个皇帝还解决不了吗?楚楠淡淡的想。   听了他的话,范雪瑶才终于舒展了娇颜,嘴角勾起一如既往温暖纯真的微笑,爱娇地将脑袋埋进楚楠怀里。   楚楠身边哪儿会缺的了伺候笔墨的人,原就是打着伺候笔墨的招牌把范雪瑶招来伴驾的。前几日事情多,且皇后正忙于筹备天贶节的事务,他少不得要多过去几趟。因此他有几日没见着范雪瑶了,心里头就有些想念。   晌午照例看政事堂呈上来的折子,莫名的就想起了她。这一想起来她的身影就像黏在他脑中一样,怎么都挥不去了。心不在焉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让李怀仁去把她人接了来。现在人在怀里,搂着那熟悉的柔弱无骨的娇躯,心就好像一下子就填满了一样。   范雪瑶一直在宣室殿待了一个多时辰,宣室殿不比寝宫,是处理朝务的地方,两人都有顾忌,因此只是依偎着说些你侬我侬的话,旁的事再没有多干。   她离开宣室殿前,楚楠告诉她,他晚上会去披香殿用膳。说是这样说,可理所当然的,自然不可能是只吃一顿饭就走的。   这还是楚楠第一次到哪个嫔妃住处去,他唯一去过的就是皇后的椒房殿。而范雪瑶只庆幸自己在这俩月里已经把披香殿装点一新了。   政事堂呈上来的重要章奏并不多,只有七八本奏请死刑的章奏,以及湖南破获数月前发生匪盗事件的请功章奏,很快就批复完毕。楚楠又召见了几位大臣议事,因着山东又发水灾,为了赈灾一事争执不断。等到天色渐晚,大臣们议论了个痛快,潇洒的走了。楚楠却给闹的脑袋疼。想起晌午时跟范雪瑶的约定,抬腿去披香殿散心去了。   想着方才范雪瑶抱怨说燥热,楚楠拦了宫人没叫去知会范雪瑶到前殿来迎驾,自己直接就下了辇车,才换了口气,登时就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还有酸酸的味道。   楚楠一闻就觉得口舌生津,脑袋不疼了,浑身又有力气了。穿过前殿进了后殿。范雪瑶正在东梢间的书房里练字,楚楠挥退欲要行礼问安的画屏、素娥等人,制止了她们上前引路的举动,径自走进书房。 第二十七章 倒V慎买   “官家。”   范雪瑶见有人影进来,不经意抬眼望了一眼,顿时惊呼,连忙绕过书案迎接,欠身行礼。   她行礼的姿势非常曼妙优雅,一举一动都非常美丽。楚楠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集中到了那纤细的腰肢与胸前挺翘的浑圆饱满上,两息后才伸手扶她起来。然后温柔的拭去她额上的薄汗。   “都热出汗了,怎么不让人给你打扇?”   这举动透出亲昵怜爱的意味,范雪瑶绽开了一个羞涩的微笑,那宛若秋水般清澈灵动的水眸,那白肤红唇,那唇边绽放的微笑,就仿佛春风拂面似的,把楚楠的心都给吹酥了。   “怕分心嘛,扇出来的风和天地之风又不一样,好不容易凝神静气了,一下一下的又给吹散了。那还练什么字呢。”仿佛羞涩起来故意躲避一样,范雪瑶微微避开楚楠直直的视线,半露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微微闪动的波光。这一动作使得她看起来非常的惹人怜惜,她轻声细语的说道,有些娇嗔的意味。   楚楠一路过来,这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山,外头闷热闷热的,对有些体质偏凉的人来说可能只是有些热。可他本来就有些火旺,天气又热,脸都是红的,额上汗水何止薄薄一层?连衣襟处都濡湿出了淡淡的湿洇。   范雪瑶连忙让画屏等人给他打扇,虽然殿里头本来就比外头凉些,有画屏几人拼命扇风,可燥热一时难以下去。幸好服侍楚楠的宫人将冰盆抬了进来。妃嫔殿阁还没到供冰的日子,皇帝却不一样。   画屏、巧巧、素娥、珠珠四人将冰盆抬近,站在冰盆旁冲着他们打扇,风吹过冰上面,就带上了几分凉爽,楚楠很快身上的热度就散了。   没那么热,楚楠心情也松快了许多,把下午在宣室殿里头听着大臣们吵作一团的烦躁都抛在了脑后。   想起井里还镇着她新改进的酸梅汤,范雪瑶叫巧巧去膳房端了两碗过来,她跟楚楠一人一碗。本朝也有用乌梅做的缩脾饮子,不过味道比起后世的,喝起来更像是药,味道也差远了。   经过范雪瑶改进酸梅汤就好喝多了,她用了乌梅、山楂干、甘草、糖桂花以及冰糖煮成的,糖桂花的馥郁香气正巧掩盖了法制乌梅的涩涩的药味。   楚楠原来还不大喜欢乌梅做的缩脾饮子,不过是不想拂了范雪瑶好意才喝的,谁知酸甜冰凉的酸梅汤一入口才发觉竟跟他以前喝过的完全不一样。惊讶出声:“这不是乌梅制成的?”   范雪瑶喝了一口酸梅汤,只觉得透心凉,舒畅极了。呼出一口肺里的燥气,笑盈盈的说:“这酸梅汤也是用乌梅制成的,不过做法不一样,这是妾改进后的新法子,官家喝着怎么样,好吗?”   楚楠又连喝了两口,笑着赞道:“味道很好。叫酸梅汤?倒是通俗。我原是不喜欢乌梅缩脾饮的,不过这个我能一口气吃两盏。做法是什么?我没尝出砂仁的味道,不过里头用了木樨吧。甜味和香味都很特别,比以前的缩脾饮味道好多了。”   “官家喜欢,就是妾的荣幸了。不枉费妾捣鼓这玩意儿时做废了两锅饮子才改成最好的,妾宫里头的人前两天吃的都叫苦不迭了,不是太酸了就是甘草太多。供应司的人见妾要那么多甘草乌梅,心里头奇怪,还悄悄问画屏是不是妾奇思妙想要煮成汤,拿来沐浴呢。”范雪瑶微笑着自嘲。   楚楠闻言险些给刚进嘴的沁凉的酸梅汤全喷出来。拿乌梅甘草煎汤沐浴,也亏得供应司的人能想到这种事,他们才是真的奇思妙想吧!   除了酸梅汤画屏还端上来了井水镇过的水果,寒瓜、林檎、香瓜、脆桃、枇杷,还有快马加鞭从四川送来的荔枝。   京都虽处南方,却离广东、云南很远。荔枝得来不易。   这些荔枝沿程都拿冰镇着,经三日五百里飞马送来京都。荔枝容易坏,就算用冰镇着冷藏也会变质,二三日也会烂掉许多。这荔枝为了在不变味之前送到京都,也不知要累坏多少匹快马。最后弃掉烂掉的,变质有异味了的,剩下完好的能呈给主子享用的,也就一小篮。   这一篮荔枝贡上,皇帝先紧着太后及亲王、大长公主分了一些,此外一些重视亲近的大臣府上也会赏赐下一些,剩下的一丁点儿才送到后宫,分于皇后和嫔妃们享用。   这般瓜分下来,能剩几个?不过分赐下去叫她们尝个鲜罢了,想吃痛快是不可能的。范雪瑶因为楚楠惦记宠爱着,才有幸能独享一盘,也不过是十枚罢了。然后那几个老资历的,和出身高的新妃嫔,一人一两枚。其余等人是连鲜荔枝的影子都见不着的。   以前在二十一世纪,荔枝吃着都嫌剥壳麻烦,现在想吃还得托生在海南地带,否则就是做了嫔妃也得受宠才吃的到。想想还真是造化弄人。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进宫之后吃到的这次,一直就没吃过新鲜的荔枝,只吃过干荔枝和荔枝蜜饯。   这么一想,就不由觉得嘴里荔枝格外清甜多汁起来。果真是物以稀为贵,唾手可得的就不觉得好了吗?   范雪瑶少有的深思着。   不过这名叫挂绿的荔枝味道确实很好,果实大如鸡卵,核小如枣核,肉厚爽脆,浓甜多汁,入口有股清香,风味独好。果壳四分微绿六分红,一条绿线纵贯果身,光瞧着就觉得很赏心悦目了。   楚楠见她果盘里别的不拿,却连着吃了几枚荔枝,就以为她很喜欢吃荔枝,想着依她的份例怕这果盘里呈上来的就是大半之数了。这么丁点解馋都难,便让李怀仁把他的荔枝拣一盘好的给范雪瑶。   “谢官家疼惜。”范雪瑶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唇,自己是不是太贪吃了?   得了喜欢的女人的感谢,楚楠心里也有些自得,面上还镇静平淡地说:“荔枝虽然味美,却到底是性热之物,多食易上火,还是要适量着吃。”   “妾晓得的,官家也尝尝,这荔枝核小肉厚,很是香甜呢。”皓腕卷轻纱,素手剥了一枚晶莹洁白的荔枝,旋即送到楚楠唇边。   楚楠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有些窘迫。见范雪瑶面带微笑,水汪汪的大眼睛期盼的凝视着他。下一瞬间就不由自主地张口将荔枝吞进嘴里,嘴唇无意中还碰到了她青葱玉手。   范雪瑶脸一下子飘起了红云,粉光潋滟,含羞带媚地瞥了他一眼。眸色流转间,自然散发出一股惹人迷醉的旖旎风情。看得楚楠一愣,刚被酸梅汤滋润的口腔喉咙又再度口干舌燥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压抑住自身的躁动,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外头画屏进了屋来。   “陛下,美人,司膳房的人来问,是不是该摆膳了?”画屏态度举动格外谦卑恭敬地询问。   楚楠一收心神的驰荡,点头嗯了声,望了范雪瑶一眼,两人相携着出了书房。   两人并排坐到榻上,画屏几人掇进桌案。本来范雪瑶不能与楚楠坐一处用膳,规矩该是楚楠吃着,她在旁边站着服侍。不过楚楠让她一起坐下吃,她也就顺势坐下了。   楚楠身为皇帝的膳食份例是很豪华的,榻上一个食案,地上还支着三张桌子,不一会儿司膳房的人便鱼龙般而入,将杯盘碗碟摆上食案和小桌儿,随后又一下子退了出去,只余下侍膳的袁尚食。   袁尚食先行了礼,随后站到桌案边,将呈上的膳食搛了一点,全部尝了一遍。楚楠点点头,让她退下了。   范雪瑶面前的食案与楚楠面前的三桌一案相比,顿时显得寒酸极了。楚楠眼睛在桌上望了一圈,列出几样清淡爽口的指使画屏挪到范雪瑶的桌上。   “官家,妾宫里的膳房也烹调了几盏,虽及不上官家的御膳豪奢美味,也算是有些野趣,不如尝一尝滋味如何?”范雪瑶建议道,她从宣室殿回到披香殿就把膳房的几人叫到殿里面嘱咐,让她们准备几道菜,还说了这是她要在皇帝晚上来时献上去的,要格外用心的烹调。   楚楠没什么不愿意的,不过几道菜罢了,不喜欢就尝一口,也没什么损害,自然点头同意。   于是画屏便去内膳房拿膳,总共就四道菜,用个红漆描金的食案端进屋来,另支了一张食案在榻上摆上。   四道菜都是内膳房这两天经过多次练手才总算会了的菜,芦笋拌虾仁,清蒸鲥鱼,蔬菜脆煎饼,以及清香素肉卷。四道菜有荤有素,材料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光从卖相看起来却是很美观,不过与时下菜肴大不相同。   楚楠看见这四道菜,好奇心一下子被挑了起来。特别的香气扑鼻而来,顿觉食欲倍增。   范雪瑶亲自动手,先夹了一片蔬菜脆煎饼给楚楠。蔬菜脆煎饼说起来,在二十一世纪可能连饭店餐桌都上不了,哪个自恃高贵的人会去吃这种下里巴人的东西?偏生范雪瑶就有这个底气把它摆上桌,献给皇帝吃。   加了鸡蛋的蔬菜煎饼表皮烤成恰到好处的金黄色,还微微冒着热气。是切成三角形摆盘的,总共五块排成一排,盘头又用一朵三色堇装点,顿时卖相就蹭蹭的上去了。一下子从街头小摊上五毛一块的小吃变成了大饭店的,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一小碟价格就上百块的餐点了。   楚楠看了,觉得这种摆盘方式很新鲜,虽然简洁,却透着一股高贵优雅的气息,很赏心悦目。便举箸夹了一块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咔哧”一声,轻轻的脆响。   饼皮果然已经烤至酥脆,一口下去,边缘甚至碎成渣子,更难得的是,最里面一层却柔软蓬松,透着浓浓的鸡蛋香。面的香气和蔬菜的甜味儿,越是咀嚼越是甘甜回味无穷。 第二十八章 倒V慎买   楚楠眼睛都亮了,咀嚼的速度加快,很快一块煎饼就吃完了。见他刚尝了个滋味,满腹的不满足,范雪瑶便又夹了一块给他,然后将一个清香素肉卷送到他面前的玉碗里。   一道菜吃多了,再好吃都会腻,换着来才能保持着一开始的美味感和食欲。   素肉卷是用芋头、香菇、黑木耳、白萝卜、胡萝卜、青豆、韭菜、杏仁等做出来的,外面用豆腐皮包成小巧的圆柱形,蒸熟后浇了芡汁,外形晶莹剔透。口感幼滑,咀嚼时还很有弹性,味道更是咸甜可口。   楚楠越吃越欢,不知不觉的连自己面前司膳房精心烹调的御膳都没动一下,倒将范雪瑶一个美人殿里的内膳房做的四道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范雪瑶本就不大爱吃宫里头的那口儿,四道菜两人就着饭吃完也吃了个半撑,范雪瑶的习惯是饭后会去院子里晃几圈消消食,楚楠以前没这习惯,往日里他忙起政事的时候常连饭都忘了吃,哪有时间浪费在养生上?不过现在登基也有三四年了,都步入了正规,生活说不上闲适也算是有些闲暇时间了。   范雪瑶邀他去院里转转,他就跟着去了,见院子里的茉莉花开的正娇美,忽然想起她身上总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戏想道莫不是花仙转世?从花枝上摘了一朵开的漂亮的,亲手簪到她髻上,左看看右看看,末了念了一句:“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范雪瑶脸颊微红的嗔笑了他一眼,摇着碧纱茉莉花罗扇丢下他径自走了。纱衣纱裙勾勒出婀娜的背影,曲线曼妙的腰臀如风中杨柳般徐徐摇摆,那刻骨的随性慵懒的清媚之态引的楚楠目光如钩,几个快步追了上去。   焦渴的等到肚腹不那么涨了,略显急切的拉着范雪瑶回了殿,连澡都顾不得先洗上一个,楚楠就欺上她又亲又摸,好半宿的恩浓情重,终于云雨渐消,喘吁吁的叫水。   外头画屏几人小丫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响动,各个都是小脸绯红,低着头不敢看人也怕被人瞧见自己羞涩的模样。明明很羞臊,却忍不住去猜想殿里头是怎样的情景。   却说在留宫的那一个月里,范雪瑶也与一些采女相好,进宫后范雪瑶除了隔三差五去给皇后请安,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今还没有互相见到过。   范雪瑶没有主动去见那些采女时期的好友的原因,饶是众人私底下怎么揣测,毕竟是猜测,没有人真正知道。可她们没有主动去见范雪瑶的原因,一开始是犹豫,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想多观望观望。   她们都怕一旦行差踏错了日后后悔也再难扭转。   后来则是见范雪瑶受宠起来,怕急急忙忙过去找她,会被人说成是趋炎附势,拍马溜须之人。那多难听,多不体面啊。   不过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范雪瑶丁点主动来寻的意思都没有,又开始害怕时间久了,她们当初那点情谊就彻底没了。总算有人收掇齐整,带着礼物登门拜访了。   范雪瑶是整日里又忙又闲的,听到前面春桃过来通传,说秦宝林求见,问她见不见的时候正在绣鞋面。她记性极好,略一想便忆起这秦宝林是谁了,正是当初同院的那个秦珠媛。她是被封了宝林之位的。   便将刺绣针线的各物件儿一收,淡淡道:“把人引到东次间去。”人径自往卧室走去,她平日里在殿里头都是素面朝天的,除了固定发髻的钗子簪子外很少戴首饰,衣裙也是怎么舒适凉快怎么来。   她身上此时正只穿着一条豆青色绸地的刺绣蜜蜂兰花纹的抹胸,下套粉色素罗裤,外罩一件淡秋香色的薄如蝉翼的轻容纱大袖披风。   这幅打扮像极了晚唐的仕女模样,在晚唐时期,将这罗裤换成罗裙,就连国宴都可上。可在保守的大凉来说,就有些有伤风化了。在寝室里穿穿就罢了,待客?除非想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众宫女赶忙服侍她换上待客的衣裙,描眉点唇,又戴上符合她身份的珠翠首饰,方才引着她去了东次间。   素娥与她上了茶果,秦珠媛吃了茶,又上了一碗凉冰冰的饮子,还未喝完范雪瑶就来了。   见范雪瑶在众宫女的拥簇下进来,秦珠媛立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万福。两人原先同为受选采女,可如今地位相差不说天差地别,也是不小的。一个是正四品的美人之位,位列二十七世妇。一个却是正六品的宝林,属八十一御妻一列。   范雪瑶示意画屏扶她起身,态度不会显得冷淡,也不会过于亲热,这让秦珠媛心里一紧又是一松。只因范雪瑶在外面面前一直都是虽然可亲,性格却不大热情,恬静淡雅的女子。相比起来,范雪瑶态度似乎与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秦珠媛心里还是有些失望,要是范雪瑶态度再亲热些就好了,她不免如此奢望的心想着。   范雪瑶坐到了宝座上,见秦珠媛额上一层汗水,便叫画屏把院外做事的宫女叫进来给她和秦珠媛打扇,让素娥再去拿些配茶吃的果子来,另外再端两碗冰镇的饮子。   秦珠媛细细观察了一番范雪瑶,最后点着头道:“数月不见,范美人愈发的光彩夺目了,叫我心中好不羞惭。”她说的不是奉承的话,范雪瑶自打进宫承宠之后,身上的气质就发生了一点变化,以前的她娇美,清丽,让人想起天上的皎洁明月。现在也许是破了瓜,由少女成了女人,变得婉约柔和起来。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其实范雪瑶哪里只婉约柔和?她还能妩媚妖娆,柔媚可人,不过这种女性魅力在楚楠面前展露就行了。别的女人嘛,只摆出婉约柔和的讨喜一面就行了,能少拉点仇恨就少拉一点。   “秦宝林说笑了,不过区区两三月,又能有什么变化。不过是着装较以往精美了些罢了。”范雪瑶莞尔一笑,并不自得意满。   秦珠媛以为自己的话说的她高兴了,心里一喜,嘴上又甜蜜蜜的说:“衣饰也是挑人的,同样的衣裳首饰换着不同的人穿戴,那就是不一样。美人天生丽质,就是荆钗麻衣也能穿出绫罗绸缎的气度来。”   正要继续吹捧,这时画屏正领着俩小宫女奉上果子和饮子,她便略停了停,待东西上好了才继续道:“其实我原先是不敢来打搅美人的,只是这自打进了宫,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我这实在是寂寥的慌,犹豫好些天,今儿硬是厚着脸皮来寻美人。想着叙叙旧,若是美人不嫌弃的话,往后我也有个来往之处,不至于整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范雪瑶自然不会天真地就信以为真,认为秦珠媛真的只是为了有个说话人才来找自己,若要有个说话的人,就算她宫殿里头那么多宫女不能说,同住一处的妃嫔难道不是个说话的对象?   不过这话说穿了就没意思了,这时代的人都婉约含蓄的很,说话就爱弯弯绕绕的。就是与人不和,就是心里头恨得牙痒痒,也不兴当面撕破脸皮那一套。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才显得端庄,高贵,是个体面人。   所以秦珠媛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敢说,连画屏几人都很清楚。   不过她也不担心,所谓截人也得有那个资本截,她敢确信,就是在她宫里头让秦珠媛和皇帝独处,她也截不去。她倒是想截,也得看皇帝乐不乐意。   微微一笑,范雪瑶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秦宝林也是知道的,本位一向喜静,甚少与人往来频繁的,常来常往的就算了。”   秦珠媛听到这里心里一下子落到了谷底,觉得自己满腔的盘算和期待一下子化为了乌有。   谁知范雪瑶话锋一转,笑着说:“不过宝林若是偶尔想寻人交流一下女红心得,亦或是书画之道,本位还是欢迎的。”   真是山穷水尽无绝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还以为范雪瑶这是彻底拒绝了,哪知道还会同意她来找她?   秦珠媛情绪激动的险些站起来,眼睛睁的大大的,兴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幸好她还有自控力,连忙收敛了外露的心情,恢复成矜持有礼模样。   至于范雪瑶说的只能偶尔来?她一点也不当一回事。所谓偶尔,频率到底是怎么样的还不是由范雪瑶自己做主?现在是偶尔,可等她努力让范雪瑶将她引为好友之后,还怕范雪瑶不让她来?以后她想来披香殿多频繁就可以有多频繁!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官家都会来披香殿,只要她来的次数多了,总有一天会和官家相遇。到时候还怕没有承宠的机会吗?她也不奢望像范雪瑶这般得宠,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才华还是容貌都不出众,在众多美人之中脱颖而出的可能性可能比登天还难。   只是,只要是人就有追求,她还这么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实在不想后半辈子就这么守活寡。   她只要不要再像现在这样,乏人问津,在这深宫内院里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入宫以来都快三个月了,第一次侍寝之后到现在都没有被招过第二次。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官家招谁侍寝,不是谁能决定的。她曾经也试过想拿钱贿赂官家身边的公公,结果连送钱的门路都没。想巴结高位嫔妃,人家就是想要个盟友,也不可能看上她这么个不出众的。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曾在留宫时相处过一个月的范雪瑶这个“朋友”了。   秦珠媛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复,又在披香殿待了一阵子才恋恋不舍的告辞。   她走之后,范雪瑶长出了口气,起身往寝殿走,脸上有着淡淡的倦意。   素娥跟过去,有些不高兴地嘀咕:“这秦宝林也太没眼色了吧,硬拖着美人陪她坐这么久,没看到美人都累了吗!”   “也是深宫寂寞,她先前说的话许是不假的,这阵子真是闷坏了。”让画屏服侍自己脱下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衫裙中衣,重新换上大袖披风,再卸下头上坠的沉甸甸的金钗簪翠,感觉一下子去掉了十几斤的重物,浑身都轻松了。   画屏一边给她系着粉色绸裤的腰带子,一面说:“美人别被她蒙混了,她哪是什么闷坏了,不过是故意做出来迷惑美人的罢了。依奴婢看呐,她分明是借故来亲近美人,盘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诡计罢了。” 第二十九章 倒V慎买 宫女与争执   “美人别被她蒙混了,她哪是什么闷坏了,不过是故意做出来迷惑美人的罢了。依奴婢看呐,她分明是借故来亲近美人,盘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诡计罢了。”   范雪瑶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这宫里果然不缺明眼人,大家见多识广,心里都是门儿清的。秦珠媛那点小心思真的骗不了谁,她之所以顺势应下,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也有盘算罢了。她总这么深居简出的,久了免不了会引起别人的妒忌和忌惮。抛个饵料在前面,大家看到了饵料,看到有好处可图谋,也就不会一门心思嫉恨她,给她使绊子了。   而身为嫔妃最忌讳独宠,她位份太低,独宠不是好事,虽然她现在还不是独宠。而且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把皇帝推给别人,皇帝要去别人那儿她管不着,可皇帝找她的她也不会主动去推。推宠她既没有什么好处,又会让皇帝以为她不在乎她,她吃饱了撑的才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做做样子还是要的,至少给皇后,太后等人一个她不是有意霸着皇帝不放的态度,至于皇帝去不去招别人,那又不是她一个美人可以左右的。怪不到她。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连皇后都做不了主的事,她可是无辜的。   而表面上她跟秦珠媛只是友人来往,假如秦珠媛真的在她的披香殿里勾引皇帝,只要她态度平淡,不知情的模样装的真,那么只会使得皇帝认为秦珠媛不自重,虚伪,面上跟她称朋道友的,背地里却借机勾引他。就算不会使得皇帝怜惜心疼她,也不会怪到她头上。因为表面上是她吃亏了,被背叛了不是吗?   画屏猜测着范雪瑶的心思,只觉得自己怎么都摸不透,只得试探着说:“美人,是不是该把秦宝林拒之门外?总让心怀不轨的人来披香殿是不是有些不大好?陛下有时也会来披香殿,若是叫她碰上了……”   “官家不是色欲熏心的人,既然他到这里来了,又怎么可能被秦宝林引走?官家更不是会在我的披香殿里就同她行事的急色之人。”范雪瑶把自己所想的逐一解释给她听,好表示她不是被秦珠媛迷惑了。   “况且,到死为止,我都是要在后宫里生活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与人往来吧?那真是要闷傻了。总会有人到我殿里来的,我也会到别人殿里去。一直这样怕别人抢了官家去,还怎么与人交往?”   画屏嘀咕:“那别人也不像美人这般得陛下欢心啊,陛下只来过咱们披香殿,别的嫔妃的宫里一次都没去过。别人只要多来咱们披香殿几次就很有可能碰到陛下。可美人呢?就是去了别人那一百次也碰不见陛下。怎么都是别人占便宜。”   “哪能这么算呢?”范雪瑶也不深说,只道:“况且只要官家没那心,就是在我这碰个一百次也不会有什么。若是官家有意,在哪里都一样。”   画屏沉默了,可不是吗,陛下要是真想临幸别的嫔妃,谁都制止不了。若是不想,就是她们再如何献媚也不会如愿。是成是败,看的其实是陛下的意愿。只是她私心里希望官家若真想临幸嫔妃,也不要在披香殿里头,那会让她们美人丢尽脸面又心伤的。   素娥大气不敢出一声,等到两人说完了话,才上前小心翼翼的问范雪瑶:“美人,时辰不早了,膳房要备膳了,不知美人今儿午膳想用些什么?”   范雪瑶这才发觉秦珠媛在她殿里头待了都有一个时辰了,也许是就着茶吃了果子肚子却不大饿,不过她还是点头道:“清淡点的,清炒青菜来一样,不要荤油,用素油炒,不要芝麻油,要芸薹油。咸酸黄瓜来一盏,剩下的让她们自己拿主意。只一样,不要热面米饭,改成井水冷浸过的水饭。”水饭一是指粥,二是指用水浸过的米饭,夏天吃,镇心凉的。她这里指的是第二种。   素娥一一记下,出了屋子去膳房知会去了。   离摆饭还有段时间,范雪瑶想了想,还是到东梢间去了。东梢间是书房,她让人在窗边临窗摆了张榻,光线好,通风也良好,躺在上头看书也好睡觉也罢,都挺自在的。   榻上铺着玉簟,光滑似玉,睡在上头清凉舒适。而用棉絮塞的绸面枕头上也罩着苇草编的枕套,枕上去既柔软又不会捂的热的慌。   在榻上躺着看书别提多自在了,嫌外头光线刺眼,还能把细竹窗帘子一放。光线影影绰绰,光影条条横横的映在人身上地上,外面树叶婆娑,别有一番意境。   拿了本看了一半的诗书歪着看了有半晌,画屏就进来叫传膳了。   范雪瑶正小憩着,忽然外头嘈杂起来,睡的正好好的被吵醒,范雪瑶略微有些不耐的睁眼,见外头画屏正轻手轻脚的进来看她,见她醒了,脸色古古怪怪的。   范雪瑶揉着额角坐了起来,随口道:“外头怎么回事?”   画屏急忙过来服侍,小心翼翼地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俩个小蹄子不经事,又头脑发昏,嘴上有些不对付,互说了几句竟起了火气,难解难分起来。竟然闹着了美人,奴婢一会儿就去罚她们。”   范雪瑶闻了言,只问:“是哪两个?为什么事吵的?”   “就是前殿的春桃和凤云,她们俩一贯不大对付,原是春桃乖巧,事无巨细都往后殿传,难免来的勤了些。而凤云总在前殿承应,看着春桃里里外外的难免眼红。今儿又逢秦宝林来,还是春桃接应的,凤云一时红眼就讥嘲了几句春桃。春桃年纪到底还小,气不过就回了几句嘴,俩人就这么闹了起来。”   凤云这个人在披香殿的存在感不大重,不过范雪瑶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殿里除了红绡别有意图之外,大多都是抱着规矩当差,安守本分的心思。唯有这个朱凤云,起初就是抱着小心思,想观望一阵子,看她有没有能耐,若是没有她立即使她干娘把她调走,不在这冷宫里苦守。若是有能耐她就巴上来。   只是她范雪瑶有读心术,什么心思都躲不过她,因此观望期很短,因此很快身边就站满了得用的人。凤云发觉她是个有能耐的,且一日比一日得皇帝欢心,再想来接近她却发现她身边都是得用的,殿里头画屏、素娥、瞧瞧、珠珠四人,殿外头有小红、小金、春桃一流,完全没有她的空子。她竟成了不受重视的外围人了。   凤云原以为自己聪明,想的明白,心里还颇为自得,结果最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白费心思,她才是被别人选剩下的,不要的,这落差大的她心里哪承受得住。   而春桃隔三差五的往后殿跑,且她虽然年纪不大,却人乖嘴甜还伶俐,画屏、珠珠她们都很喜欢她。平日里头姊姊妹妹的叫的欢,甜嘴儿的糖,范雪瑶练手绣好的赏殿里人的帕子什么的,但凡有的也总会给她一份,凤云看了自然就眼红妒忌。   种种念头心中过了一圈,范雪瑶眼皮儿一撩,下巴微抬,略带几分睡意的慵懒,却有些凉凉地说:“好放肆的宫娥,把人带进来,本位倒要瞧瞧是怎样的人,在我的披香殿还敢如此狂妄。”   画屏心里一个咯噔,她伺候范美人快三个月了,还是头一回见她这幅模样。忙敛神静气,生怕哪里轻浮惹的范雪瑶不高兴,发作自己。领了命,亲自到前面去把凤云与春桃带了过来。   春桃早就见过范雪瑶很多次了,亲口回话也数不清多少次了,一向机灵的很。可这时进了殿她却态度大不一样,跪到地上就低着头,丝毫不敢向以前那样故作乖巧伶俐的献好。   倒是凤云,因为平日里要么一直在前殿待着,要么就是回房睡觉,没跟范雪瑶亲自接触过,就不知道她真正的性情,只从外表上判断范雪瑶就是个言语安静,性情和顺的人。因此虽然凤云知道自己闹大了,也后悔不该这样,可心里头却不像春桃那样慎重。   她和春桃并排跪着,头却比春桃抬的高一些。从宝座上坐着的范雪瑶的这个位置还能看到她不满的撇嘴呶唇。   范雪瑶看的分明,眼神幽深了一些,泛着凉意。   目光扫过两人一周,她淡淡道:“方才就是你们俩闹出来的骚乱?”   春桃把头深深埋下去,“回美人的话,是奴婢。”   凤云也跟着说是。   “为的何事?你们两人进宫不是一年半载了,怎么竟然连女子的矜持与宫规体统都不顾了,你们的管教姑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竟然跟市井妇人似的就吵闹起来,连在后殿里面小憩的本位都叫吵醒了。”   春桃头埋的更深,心中羞惭又害怕:“是奴婢狂妄,不知礼数,还请美人责罚。”   凤云却不服气,忿忿不平地辩解:“还望美人明察,今次实在不是奴婢故意挑事,奴婢也不是轻浮狂妄之人,实在是春桃太过分了。都是由美人命到前殿承应的,都是一起来的披香殿,也不分资历高低,怎就她理直气壮的包揽包干。凡是有好处的,能出脸的活都是她的,别人争不得。她整日里正事不干只晓得往后殿钻,这个姊姊那个妹妹的讨好巴结,一去不到半个时辰都不会回来。今日更是,秦宝林来了,两人一起上前接应的,她倒好,直接就撂下一句让奴婢呆在前殿,她到后殿通传去,就好似奴婢是她的副手一般。奴婢实在是忍无可忍才会有此事发生,还望美人明鉴,奴婢是有些心浮气躁了,可事出有因。就是换了别人,若是春桃不改,难保这事就不会再发生了。”   范雪瑶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又看向春桃,微微一笑,“春桃,对于凤云的话,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春桃不忙着辩解,磕了个头才直起身子,字句清晰地说道:“说奴婢有错,奴婢承认,奴婢不该与凤云争执的。她要骂奴婢整日里奴颜媚骨的巴结人,奴婢由她去就是了。可说奴婢争着出脸,排挤同仁,奴婢却是不敢应的。” 第三十章 倒V慎买 送走   春桃吐字清晰,诘问道:“当初美人分配奴婢与凤云二人在前殿承应,奴婢诚诚恳恳,尽职尽责,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凤云你呢?一贯是不理事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表面上来看是奴婢来后殿多,可当初里里外外传话递物,难道不是凤云你自己推托于我的?我自然会以为你生性懒散,不爱理事,我辛苦点多里外跑跑就是了。结果末了你倒打一耙,怪我抢你的差事,你心里亏不亏?”   凤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这些事不是秘密,她不可能说没有这回事。   当初她正在观望范美人,是有些不大理事,凡有差事都让春桃去做,怕在范美人面前露了脸,到时候她要调走范美人不答应。   可前殿就她和春桃两个人,有事她不做,再不让春桃去做还有谁做?况且后来她不是定了心要在披香殿当差下去吗?难道她一开始不理事,往后也就能理所当然的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就算我一开始是懒散了些,难不成还不兴人改过吗?”凤云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就算当初她有错,可她这不是定了心了吗?是春桃硬是不让她出头。   春桃一记冷笑,冷冷的说:“你说改就改了,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改好了还是只是妒忌我,故意与我争抢?若真是改好,怎不见你好言好语与我说一声,我绝不会做阻拦你的事。可你偏偏一声不吭,还无缘无故的骂我,这就是改过的态度?况且你又缺少见历,若是办砸了差事你受罚事小,牵累美人事大,只怕到时候你也没这底气骂我了。”   凤云气急,她的见历会比春桃这小蹄子少?   “行了。”范雪瑶一声呵斥,两人立即肃静了,只凤云有些气愤不甘,胸脯一上一下的。   “本位还从未见过无理之人如此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的行径,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凤云脸登时刷地涨红了。   范雪瑶柳眉微蹙,粉唇不悦的抿成直线:“当初都是一道被本位派到前殿去当差的,你自己不做事还能怪别人尽职尽责?你想改,首先得表现出改过的态度来,至于给不给你机会改,那是本位的事。如今你既不改过,还变本加厉欺辱尽职的同仁,本位的披香殿是容不下你这等欺下媚上之流了。”   看向身侧俏脸微愤的画屏:“画屏。”   “奴婢在。”   “领着这宫娥去掖庭局,重新换个品行端正的来。”   画屏忍不住笑意掠上嘴角,克制着畅快道:“是。”   凤云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不,奴婢知道错了,请美人不要赶奴婢回去!”现在除了皇后殿中,哪里有比披香殿还好的去处?她一开始就被分配来了披香殿,什么好处都没落着,这时候被赶走就真是得不偿失了!而且她还是犯错被撵走的,再分配也不会被分到什么好差事。再者,她触怒了正得宠的范美人而被撵走,旁人为了讨好范美人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她绝不能这样被赶走!   “先前怎么不认错,还敢巧舌如簧地狡辩。这时候美人要送你走了你倒开始说知道错了,我告诉你,晚了!”画屏瞪着眼睛冷冷地说。   “对了。”范雪瑶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画屏。   凤云眼中就要熄灭的希望猛然亮起,范美人是不是反悔了?是不是不要送她走了?   “美人但请吩咐。”画屏一怔,垂首恭敬道。   “她既然是因错被送走的,不要忘了在去掖庭局前先领着她去见一见宫正。”所谓宫正,便是大凉掌宫中戒令纠禁的女官,凡宫人供职有错误犯禁的时候,小事宫正可即决罚,大事则须奏报请示。凤云这事属于小事,宫正自己便可判决处罚了。   画屏面露喜色,当即领命。   凤云惊恐的拼命摇头,目光死死的盯着范雪瑶脸上温柔恬静的浅笑,只觉身子冰冷的如坠冰窟。她怎么会以为范美人就是个平和恬淡,性情和顺的人呢。凤云这时才惊觉自己愚蠢,能让陛下都欢喜的女子,又岂是真正好拿捏的。   画屏眼疾手快捂住凤云正要哭喊求饶的嘴,和素娥几人一起拖着她出殿路,一路押到宫正面前,把事情经过大致说清了,定了处罚,才去了掖庭局,知会他们准备一个新人来顶替凤云空下去的位子。   画屏心里头仍然是忿忿不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后宫里头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往她们披香殿里来,偏她不知死活,口无遮拦的惹恼了美人。当她们美人是好欺负的,现下受罚不说,还被撵了走,往后就是新派了处所又能有什么前程可言呢?真是自寻死路!   画屏等人走后,范雪瑶没立即将春桃叫起,而是问她知不知错。   忽然听到范雪瑶如此一问,春桃登时心里头一个咯噔。方才她心里头还因为见凤云被赶走了,还有些微微的得意痛快,此时却一下子不翼而飞了。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该存在的错误的情绪和心情统统摒弃。   “奴婢知道错了。”她深深低着头,无比真诚地说道。   范雪瑶嘴角勾着温暖的浅笑,显得温柔而和煦,语气却淡淡的:“哪儿错了?”   “奴婢不该因为受美人和姐姐们看重就自得意满,不把凤云放在眼里。”春桃无比惭愧地说,此时此刻她才彻底明白过来,今天的事,凤云有错,可她的错也绝对不小。而且她更错在明明犯了错,却还不以为然的心态上。   若是没有被美人点醒,往后她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跋扈嚣张的愚蠢之人。所以她感到无比羞耻惭愧,对于这样愚蠢的自己,对于将这愚蠢的一面暴露在美人面前。   范雪瑶笑容更深,更柔和了。   春桃还在懊恼地说着:“今天的事原本可以避免的,可奴婢却因为比凤云更受美人重视,而心不平和,只因几句闲言碎语就与凤云吵闹起来,以至于闹到美人面前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这事原本只是宫女之间不和的小事,或由别人周旋一二,或私下里不对付,都只是微末小事。可闹到要让宫正处罚,换人的地步就不是这点小事了。   往大里说,知道的人明白是侍女轻狂,留不得才要送走。可对于某些本就不怀好意之人来说,却是给了她们抨击的缝隙。别人可能会觉得范雪瑶其实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恬静和顺之人,因为一点点小错也把宫婢撵走受罚,不够和善,不仁慈。   这很可能会降低美人在陛下心里头的好印象,若是再不幸点,甚至因此失去宠爱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好感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可能会因为一个笑容,一个动作而生出好感,而恶感也可能会是因为一个笑容,一个动作而生出来的。   见她真的知道错了,而且也悔悟了,范雪瑶嘴角的笑容深了深,漂亮的眼眸弯成两弧弯月。   “知道错就好。”她微笑着点了下头,走下来亲自扶春桃起身。青葱玉手捏着帕子擦了擦她额上豆粒大的汗珠,语气柔和,好似与她说着心里话一般轻声细语的说:“你应当明白,这深宫内院之中,别说你了,就连本位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对我们而言,这傲慢与自得,是最要不得的。本位不想有朝一日,我需要赏赐安葬你的银钱。”   春桃猛地颤抖着,皮肤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打了两个寒颤。   极尽真诚的,她发自内心地说:“奴婢明白了。”这一段日子以来的飘飘然,在范雪瑶轻声细语间,就如飞灰一般烟消云散了。她觉得自己脱去了泥胎一样,忽然通透了。   瑶娘莞尔一笑:“你也辛苦了,凤云把事情都推给你做,你怎的不和画屏她们说呢?往后莫要做这种傻事了,该劝说的就劝说,若是有不对的又不改的,你该上报的就上报,无需担心多余的事。”因为画屏出去了,范雪瑶让就巧巧去开妆匣,取了里面放的应急用的一贯铜钱来给春桃。   “奴婢愧不敢当,这赏钱奴婢实在没脸收。”春桃满脸羞色,好像这赏钱是烧红的铁块一样烫手,躲了躲,怎么都不肯收。   还是范雪瑶发了话,她说:“收下吧,这两个月里你都担着前殿的事务,虽然有错,可也是实打实的做了事的。我赏罚分明。这是赏你的,赏你的你就接着,往后你再犯了错,罚你我也不会心软。不过这事下不为例,再有下次,你就和凤云一样,自己走人吧。”   此话一出,春桃便不再推拒,她跪到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响头,双手接过那串格外沉甸甸的铜钱。   “谢美人赏赐。”她重重地说。   掖庭局很快就把新的宫女送来了,顺道把凤云的包袱囊儿取走了。新来的宫女姓史,名晓月。相貌虽然普通,身段也平板的很,可那通身的稳重劲儿却胜过凤云十倍。宫女是选来做事的,不是选来赏心悦目的,长的好没用,能干才是真正的用处。 第三十一章 倒V慎买 傲慢   范雪瑶略考验了她一番,见她虽然年纪小,可说话行事却妥帖的很,当下便很满意。这职位暂时也不必换了,直接让顶替了凤云的缺。画屏私底下与春桃嘱咐了一番,令她不动声色的看着史晓月,看有没有什么鬼祟的举动。   其实她来时,范雪瑶就听了她的心声,没什么可疑的。没有人知道她能听到别人心里想的,所以不会有人防着她。就算面上装的再好,脑子里的想法是瞒不过她的。   而想的都是普通事的史晓月自然就不会是细作了。   但是出于历练春桃,给她紧紧神经,范雪瑶还是这么嘱咐春桃了。   过了三日,范雪瑶去给皇后请安,回去时路上遇见了张怡云,原本两个小辇只是交错而过的,谁知张怡云竟然叫住了她。张怡云是她在留宫的时候结识的,位份是美人,与她同级。   因为外头日头大,范雪瑶嫌晒,只跟她客套了几句便想走了,谁知张怡云却说:“范美人,一会儿本位去你殿里寻你说说话。”   范雪瑶只得点头称好。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张怡云就来了。   范雪瑶是在东次间接待的她,因为同级,范雪瑶也不好孤身坐在宝座上,宝座是个小榻,只够坐她一个人,便同张怡云一起坐在下面的椅子上。   张怡云举止娴雅,体态纤弱,削肩瓜子脸,额上贴着小珍珠花钿,倒晕眉,朱红点唇。耳上缀着一对儿枝蔓瓜果金耳环,梳着高髻,髻上装饰着两对金凤钗,几朵金簪花,还别着一朵黄牡丹。   她穿着一件金莲花牡丹浅茶地锦褙子,下着水红罗裙,系着鹅黄蝴蝶结宫绦,还佩戴着一只鸳鸯莲花香囊,手上拿着一绣牡丹飞蝶图的泥金象牙柄纨扇,微翘的指甲也以金凤染成了深红之色。   体虚力弱中显现出娇柔典雅的娟秀气,又通体华贵,算是极尽盛装了。可范雪瑶看了她的打扮,脑子里却只想着她今儿早上该是什么时候起的,又在梳妆台前坐了多久才梳妆好。   张怡云先吃了盏茶,左右打量了一番东次间的摆设,缓缓道:“范美人这屋里头的摆设还真是别致的很。”   范雪瑶微笑道:“不过是点闺趣罢了,往日里闲来无事,捣鼓着自娱自乐,倒是叫张美人见笑了。”   张怡云缓缓摇头,笑容矜持,道:“怎么会笑话,本位很羡慕范美人的情趣。日子就是要这样过才会有滋有味。”   范雪瑶微笑,没有接话。   “不知范美人心里是否怨怪我,进宫以来都未曾登门和妹妹叙叙旧?”张怡云眉头微蹙,有些哀怨之气的问道。   “怎么会?”范雪瑶面露惊讶之色,笑容柔和地说道:“张美人住所与披香殿相隔甚远,来往不便之处,本位心中理解。况且你我此时同为官家嫔妃,同住在后宫之中,总会有相见的时候,又何来的怨怪?”   张怡云忽然改了称呼叫她亲近热络的妹妹,她却只称呼她张美人,表明了她对跟张怡云之间关系的定位。其实她们之间本来就只有当初留宫时的数面之缘罢了,互相只是称呼一声范四娘子,张大娘子的关系,远远没有熟络亲热到能称姐道妹的地步。   张怡云一听这话,便知道范雪瑶没有跟她拉近关系的打算,不过她也不急于一时。她知道自己靠过来的有点太突然了,范雪瑶抗拒也是正常的,而且她跟范雪瑶原本就不是那么熟悉亲近。不过人心态是会变的,慢慢来,她不急。先跟范雪瑶打好关系就行了,她不急着一开始就让范雪瑶对自己推心置腹。   于是她只笑了笑:“范美人没这么想就好,其实本位原是想来找妹妹的,这宫里头本位也就美人一个熟人,想与妹妹说说话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妹妹日渐受官家看重,本位又不够洒脱,犹豫着怕来找妹妹会让妹妹以为是见你有宠,有意奉迎你,到时候误会了本位无所谓,可伤了我们之间的情谊就不好了。现在看来是本位太小人之心了,妹妹分明是个心胸通达的人,倒让本位好一阵庸人自扰。”   范雪瑶嘴角依旧弯着干净温暖的笑,她用词谨慎的宽慰了张怡云几句,却绝口不提更多的。   随后张怡云自己主动提起了秦宝林,试探范雪瑶跟秦珠媛之间的关系深浅,从范雪瑶这里得知她跟秦珠媛也是在留宫时认识的,顿时松了口气。那个秦宝林容貌并不出众,位份低,家世也低微,于她一点助益也没。她是想搭上范雪瑶这艘顺风船,可若是这顺风船上还挂着一只破船的话那就不大好了。   范雪瑶也知道了张怡云的来意,原来是想要效仿前朝乔贵妃与韦贤妃之旧事,跟她联手邀宠,可惜,她不是有宠却红颜薄命的乔贵妃,她张怡云也不是无宠却有福气,因生的儿子最后侥幸做了皇帝而被尊为太后的韦贤妃。   范雪瑶不动声色,就好像没有意会到她话中暗指的含义一样,只当像招待寻常贵客一样待她。最终张怡云自己觉得没意思,想着不能操之过急,若是太过急切使得范雪瑶内心对她生出抵触之心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张怡云坐了一会儿就借口累了,要回去小憩就告辞了。   张怡云走后,范雪瑶换上家常纱衫纱裙,趴到榻上让画屏给她捏肩揉背。在皇后那待了半个时辰,回来又陪着张怡云坐了许久,仪态万千的端坐看着虽然美丽,可是累人的程度也是一样的厉害。弄的她腰背都僵了。   昨天一个秦珠媛,今天一个张怡云,明天不知道还会来个谁。她这个美人之位上面还有婕妤,还有九嫔,九嫔之上还有四妃,虽然四妃空悬着,但美人之上四妃之下真是谁来了,但凡她没个正当的理由都很难拒客。   真是人微言轻,她虽然有宠可毕竟进宫时间短,底子太薄弱了。若是一开始就拒绝,难保不会落下个性格冷漠,清高,甚至是恃宠而骄的评价。   回到自己宫院的张怡云一进后殿就坐上榻,脸色沉沉的,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贴身宫女陈小玉上前奉茶,大气不敢出的小心道:“美人,吃盏茶吧。”   张怡云欲要端了茶来,却被那炽热的温度烫的一缩手,猛地皱眉:“这么烫,要本位怎么吃?”   小玉急忙跪到地上请罪,绝口不提是张怡云自己坚持要喝热茶的。   天气渐渐热起来时,她曾提议喝些冰镇的凉水饮子解热,谁知张怡云却以冷凉之物伤身为由拒绝了,此后她又提了几次,都是被拒绝了,如此她才将奉上热茶作为服侍张怡云的标准。   张怡云想起在范美人宫里吃的清凉的饮子,只觉得口干舌燥。强忍了一会儿,又把热茶端了起来,吹了半天才抿了一小口,额上沁出了一层热汗。清凉的饮子虽然吃着解渴又痛快,可是到底伤胃又寒宫,一时痛快了,以后她范美人就知道痛苦了。   张怡云噙着笑,一手覆在小腹之上,抚着自己柔软的小腹,觉得那里暖烘烘的,心想:我这儿才是生育皇子公主的妙所。一时得宠算得了什么,日后我铁定比你范美人先一步诞下龙儿。   见张怡云似乎不怎么不高兴的样子了,小玉方才敢小心翼翼地问:“美人方才因为何事而不愉快?”   张怡云刚扬起的笑容立即淡了些,哼了一声,微微挑起一边嘴角,语气里有些淡淡的讥嘲:“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怕是从没有享过什么大富大贵,眼皮子浅的很。罢了,本位就辛苦一些,多跑几趟,本位就不信她能一直拒绝本位的好意。她早晚会明白过来的。”张怡云虽然没有明着说名道姓,可小玉等人却依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只因她们早就知道张怡云意欲去与范美人交好的想法。   而跟在张怡云身边进出的宫女徐红罗一直随侍在她身边,是从头看到尾的,她一贯心思活泛,善于逢迎,自打跟了张怡云之后就一味心思的讨好奉承她。她机灵的看出张怡云对范雪瑶的心思,便故意挑着对她心思的话来说:“美人说的是,依奴婢看啊,人人都说范美人如何如何的好,可奴婢瞧着也就那样呀,只那张脸生的好些罢了。论气度,论风范,范美人哪儿及得上我们美人?”   张怡云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徐红罗便意会过来,知道她喜欢听,登时更起劲儿了:“一副小家子气的,美人放下身段儿去找她,好言好语的相说,她却给美人装聋作哑,真是不识好歹。奴婢看啊,她今日心高气傲的,可是以色事人者岂能长久?指不定明儿陛下就厌弃了她,到时候她哭都没地儿去。”   “哎,不懂尊卑的小蹄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张怡云眉头一皱,呵斥道。只是那语气轻柔的根本没有教训人的意思。   徐红罗把住了张怡云的脉门,知道她不是真责怪她,心里头一点也不怕,还佯装知错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直道知错了不敢了。   陈小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殿里头乌烟瘴气的,满心烦躁和不安。徐红罗这样的人张美人也能信用上,可见张美人眼界之低,恐怕就是日后张美人得了宠,也风光不了多久。   张美人总觉得范美人得宠实属侥幸,可依她的看法来看,现在阖宫上下数范美人最得宠,官家甚至还到范美人的宫院里头去宿夜,这后宫里除了皇后能叫官家到自己宫里头过夜,也就范美人有这待遇了。   凭这范美人就能够傲视后宫,可人家依然不骄不傲的,照常定期去给皇后请安,深居简出,既不和高位嫔妃争妍斗丽也不欺压地位嫔妃,可见这心性之稳重,品性也好,官家会宠爱她不是没有缘由的,不光是看她模样长得美貌。要是只看美貌,先前万昭仪、杨修仪、章充媛等人哪个又丑了?   可美人就是看不穿,看不透,她总觉得官家会宠爱哪个嫔妃都是因为别人的家世,或是外貌,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官家会格外宠爱范美人,就只是因为官家喜爱范美人罢了。连她一个小宫女都明白的道理,怎么美人就是不明白呢?   陈小玉不明白,这世上从来不缺自欺欺人的人,要让张怡云相信并且接受皇帝是真的喜欢范美人这个人,比让她去死还要难。因为那等于让她承认自己不如范雪瑶,而她怎么会不如范雪瑶呢?女人可不光只是看外貌的,家世教养,德行才貌,这貌应当排在最后才是! 第三十二章 倒V慎买 李蓉来了   下午尚寝局的人来了,知会皇帝要来,让范雪瑶提前做好准备。   范雪瑶让宫女们把前殿后殿洒扫了一遍,争取纤尘不染,内膳房也要准备几道膳食,以备楚楠到时候传用,就是楚楠不吃,她自己到时候也是要吃的。不过看着皇帝几次来她殿里头都是吃她膳房的菜,看样子肯定会吃的。   范雪瑶准备的很好,不过楚楠今天来的早了些,外头太阳还挂的很高,蝉鸣吱吱,范雪瑶连忙引他进寝殿里面去伺候他换衣服。四个大宫女一早备好了衣服、鞋袜,还有香皂、布巾等盥洗用具在旁边候着。   范雪瑶伺候着楚楠换了全身的衣服,看里面的中衣裤都湿透了,忍不住心疼地道:“这么热的天儿,还穿这么多这么厚实,这不是折腾自己么?”   “这是天子威仪,怎么叫折腾自己了?”楚楠张着双臂,让范雪瑶给他穿衣,嘴上悠哉似的说着,实际上心里也认为这样很折腾。天知道他每年夏天都给闷热的恨不得把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裳给扯了丢到地上去。   听出他的嘴硬,范雪瑶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左右折腾的是他自个儿,碍不着她。虽然这么想着,范雪瑶还是取过画屏手里衣服给他换上。   “这是什么衣服?样式倒是蛮新奇的,”楚楠看到这样式奇特的衣服,惊讶地问,拿到手里翻看。   这衣裳既不是衫又不是袍,小袖,长身,造型简洁。   这袍子是范雪瑶特制的,虽是圆领却是斜襟的,而且不如常见的圆领袍宽宽绰绰的,倒显得修身。黄罗龙凤团花暗纹地,圆领斜襟,袖子为石青地相接,绣五彩行龙两条。左右交襟处遍绣宝照中锦吉祥图案。   “妾缝制的,穿着舒适透气,行动也很方便。换上吧。”范雪瑶服侍着他换上这件袍子,楚楠里面就穿着一件亵衣,再穿上这轻薄的罗袍也不觉累赘,反而凉爽又松快。更难得的是这衣裳轻便又不会太素寡,无论是色地还是绣纹都不会有损他的天子威仪。   “这衣裳倒是挺便利的。”楚楠难掩新奇的一会儿理理袖口一会儿整整衣襟,还让画屏拿面铜镜过来细细照看。   范雪瑶见他臭美,暗自好笑。拉着他坐到榻边上给他脱了鞋袜洗脚。   楚楠脚生的不好看,白倒是白,可因为打小无论春夏秋冬都穿厚重不透气的靴子,里面还蒙着罗袜不透气,脚长期处于潮湿闷热的环境里,脚底的皮肤都皲裂了,而脚趾缝也给汗湿捂的发红破损了。   这热水是范雪瑶吩咐水房特意烧出来的盐姜水,还滴了两滴温度适宜,楚楠脚一进水就舒服的长叹了一声,眼睛都闭起来了。范雪瑶细心的蹲在地上给他搓洗了小半刻钟,才给他擦干净脚,也不穿袜子了,直接给他套上一双草鞋。脚都烂成这样了还每天穿靴子,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是什么?”楚楠正闭着眼睛享受,脚丫子一碰到草鞋就立即睁了眼,惊讶的看着那从未见过的东西。   范雪瑶一愣,旋即想起楚楠出生便是皇子,后又被封为太子,出入呼奴使婢,身边什么时候都至少围着一群人,而有机会见到他的臣子也自当衣着端正,他没见过草鞋也很正常。便解释道:“这是草履,穿着清爽凉快,软硬适中,又透气,又轻便,这夏日里头在屋子里头穿着最舒适不过了。官家每日都穿着厚实的靴袜,这脚也得给它透透气呀。”   厚重的靴子本来不透气,更何况还蒙着罗袜,要是不让脚时常透透气,她就是隔三差五给他拿盐姜水洗脚也没用。   楚楠脚趾头动了动,觉得这草履挺软的,穿着也不扎。便站起来走了两步,两脚生风,很舒服,人也很惬意。顿时大为赞叹:“这草履真是件好东西,我自小便有脚疾,有时奇痒无比,夜里都难以入寝,太医给治了好几回也没能根治。可穿着这鞋子却舒适的很,也没汗了,怎么没人与我说过这东西?”   范雪瑶笑而不语,这草鞋毕竟是被贵族淘汰了的东西,这时候的人对草鞋的观念都是觉得这是穷苦人家才会穿的低廉的东西,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又有人会敢于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献给皇帝呢?到时候没落着好不说,反而被认为是蔑视皇族受刑就惨了。也就是她,仗着清楚知道楚楠心里欢喜着她才敢把这玩意儿弄来给他穿,不然也会担心被人抓着抨击。   谁让这时代没有橡胶呢,做不出橡胶凉鞋,只能拿草鞋替补了。不过宫里头真是藏龙卧虎,匠人的手艺真好。她只说要草鞋,做的好一点,结果编出来的简直是件艺术品,让她看着都舍不得给楚楠穿了。   不过这草鞋真的不错,夏天穿着很透气,凉爽,要不是怕晒黑脚,她自己都想弄一双穿了。   衣裳鞋袜都给换了,楚楠顿觉全身都松快了。范雪瑶把他脑上的冠下了,画屏自动接过去摆好。又拿了绞干的布巾沿着脖颈耳后细细擦了一遍,再解了发髻,用篦子一下一下的梳通,等到脑袋摸着不再滚烫汗湿的了,又用玉簪将发髻重新簪好,   楚楠特别享受范雪瑶在他身上忙活的感觉,他心里不是很明白,只朦朦胧胧的觉得这跟宫人服侍他的感觉不一样。宫人伺候他,都是尽心尽力的,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若是哪里出了点岔子,他还得不高兴。可范雪瑶服侍他,就是动作生疏的弄的他哪儿不舒服了,他心里也欢喜。心就好像泡在温水里浮浮荡荡的一样,惬意的都不想睁眼了。   范雪瑶正给他擦着脸,忽然觉得楚楠是不是太安静了,抬眼一瞧,这家伙,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真是好命的家伙,范雪瑶腹诽着,一面轻手轻脚的示意宫女们收拾好东西出去,她走到窗边把帘子放下,遮住外头还亮堂堂的阳光,又顺手拿了屏风上搭着的她的一件香色披风盖到他肚子上,也出去了。   楚楠这一觉没睡多久,等到司膳房来送膳了,范雪瑶就打起帘子叫人点灯,自己走到卧榻边叫他起来。   睡了一小觉,楚楠全身都松快舒畅了,神清气爽的,画屏领着几个丫头将各个屋子的烛火油灯都点了,顿时灯火通明的。   两人擦洗了一把脸手,坐到榻上,叫传膳。   当心间里头立着个大冰山,宫女们拿着扇子站在冰山后头往这边扇风,凉风徐徐,通体清爽。范雪瑶是不爱熏香的,不过夏季蚊虫多,榻边小几上的铜浮雕二龙戏珠兽足龙耳熏香炉里还是燃着驱蚊虫的香料,袅袅青烟从天狗盖中飘出,游荡消散在空气中。   榻下照旧摆着三张桌子,司膳宫女鱼贯而入,摆上膳食,一阵鸦雀无声后,尚食上前尝膳,尝膳完毕楚楠照旧让她们退下去了。素娥领着她们到厢房里去吃茶等候。   范雪瑶亲自给楚楠布菜,她的读心术使她能够准确无误的知道楚楠想要哪道菜,而楚楠只以为范雪瑶懂他的心思,与他心有灵犀。   菜色有荤有素,羹汤果子俱全。不过楚楠吃的大多都是范雪瑶的小膳房送来的膳食,司膳房备的基本没动过,这些之后也不会浪费,他会物尽其用,赏赐给妃嫔、皇子公主或是大臣们。不过楚楠子嗣不丰,没有皇子,至今膝下只有两个皇女,于是这御膳他选了清淡的命人送去太后宫中,剩余的中宫、两个公主那里送了两盘,余下地叫人送去给几个从他太子时就服侍的妃嫔去处。   夜里头又是一场颠龙倒凤,完事后楚楠把范雪瑶的那条薄被折了折,垫到她大腿与臀部相连的地方下面。随后躺倒,一声不吭的,大手覆在范雪瑶小腹上,来回动作很轻柔的抚摸着。   范雪瑶伸手与他的交握,她知道他是想她怀孕,他毕竟膝下还没有一个儿子,又二十五了,难免有些急。况且他又喜欢她,自然想她生下他的皇子皇女。只是这事急是急不来的,她肯定自己身体健康,迟早能怀的。   这时代孩子死亡率太高,不到二十岁就早殇了的几乎是半数,不到十岁就夭折了的,又占早殇里的大半。皇室子孙大多都不到十岁就夭折了。先帝有过孕事的妃嫔没有五十也有四十,可顺利活到成年的只有两位皇女和四位皇子。所以皇帝广招采女充斥后宫不只是为了喜好美色,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的原因占的比例一点也不小。   范雪瑶不大想很快怀孕,只是这个时代又没有健康的避孕药,而她也不可能去服用伤身的凉药来避孕,楚楠又一直跟她睡在一处,她连起来把体内的那白液洗去排掉都不行。至于安全期……她又不能掌控楚楠来找她的日期,更是行不通的。   她只能祈祷孩子迟一点儿来,等她年纪再大些,身体再长开一些。而她也没忘了每天都锻炼身体,争取将自己的身体锻炼的更加健康,不光有利于生产,孩子生下来也能更加健康,存活率更高一些。   眨眼间她进宫也有半年了,范雪瑶倚在窗边想着,时间过的真是快啊。正漫无目的的想着,却看到晓月进来后院,自廊子上脚步匆匆地走来,脸上还带着喜色,站在门口跟在廊檐下借着外头的光绣着一条粉绸护领子的画屏说了什么,旋即画屏便把东西一放,进了房来。   画屏行了礼,笑着说:“美人,宜人范李氏到了,正在殿外等候传见。”   “快传。”范雪瑶站直身子,整了整仪容,便莲步轻移往东次间而去。   她候了没一会儿,画屏就领着她母亲李蓉等人进来了,到了跟前,李蓉按照诰命见嫔妃的礼仪标准行了礼,道了万福。这都是宫规,范雪瑶身为宠妃就愈发得注意,何况旁边就有个公公看着的。因此直到李蓉她们行完了礼,范雪瑶才亲自搀扶李蓉起身,看了画屏一眼。   画屏会意,上前往那公公的手里塞了个荷包,亲亲热热的拉着他笑说:“郭公公来回辛苦了,随奴婢去吃盏茶歇一歇吧。”   郭公公乐的给宠妃行个方便,何况还收了好处,当即就乐颠颠的就跟画屏走了。   等人走了,范雪瑶才拉着李蓉在楠木圈椅上挨着坐下,因为身边的人是自己感情深厚的母亲,范雪瑶嘴角出奇的柔和,恬静温柔的脸庞多了几分随性的俏皮。   “这么久见不到娘亲,真是想死女儿了。”握着李蓉的手,范雪瑶撒着娇儿说道。 第三十三章 倒V慎买 密谈   因为今儿要见人,范雪瑶今儿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不仅弃了惯穿的褙子而换了衫裙,发髻首饰也无不精美。   她梳着小三鬟飞仙髻,戴着一套儿金丝八宝祥云样赤金首饰。簪钗上镶嵌着红蓝宝、水晶、绿松石、琥珀、玛瑙和碧玺等各宝石。而耳上坠的小云朵嵌黄水晶的耳坠子与额间的金丝细链坠镶红宝云朵的华胜尤其别致。整套首饰色彩纷呈,富丽华贵,光彩夺目。其价值更是非同寻常。   身上穿交领窄袖的织金襦衫儿,领间微露领内锁骨处水红抹胸儿,下着月白地绣玉兰蝴蝶纹罗裙,腰间系着一条薄罗云水帷裳,裙边系着象牙真红二色交缠蝴蝶结宫绦,臂间挽着一条金线绣花披帛。   锦绣辉煌,仪态高贵,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原本心里还有些紧张慎重的李蓉见状不仅好笑又悄悄松了口气,原以为女儿会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嫔妃一样,美貌端庄,一眼瞧去就觉贵气逼人呢。结果美是更美了,却还是她的小奴奴。   “阿娘原先还当美人大了,结果还是这样孩儿气,都是堂堂美人了还这般,也不怕叫人瞧去了笑话。”李蓉笑的和蔼慈爱,眼角笑出不明显的细纹。她怜爱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只觉得心里都软成一摊了。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本该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怎知她就一门心思要进宫,拦也拦不住。哎,也罢,幸好女儿是天生有这个富贵命的,看女儿气色红润的,可见这宫里头的日子是得意的,只要女儿日子痛快了她也就放心了。   范雪瑶听到这一番内心话,险些红了眼眶。她自幼打定主意要进宫,自然是不会更改主意的。只是听着李蓉有些心酸的心声,她心里头也酸溜溜的。李蓉若是多一两个女儿就好了,好歹叫她膝下有个贴心小棉袄,不至于在后院里头孤单单的。   “对了,嫂嫂还没有好消息吗?”想起李蓉寂寞的事,范雪瑶就联想到了兄嫂,不禁询问道。   李蓉脸上的慈爱之色一顿,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抱怨说道:“你那嫂嫂没那福气,阿娘每日里给她龙眼、栗子、红枣羊肉的吃着,她就是不见好消息。上个月要换洗的迟了,害阿娘以为她有了,欢欢喜喜的把大夫请来,结果只是误会一场,她根本没怀上!”   范雪瑶还记得进宫前与嫂嫂商量好了,再给她两年时间的,现在两年之期还没有到,即便李蓉急着抱孙子,她也不能毁诺。因此也只能劝她宽心。好一番宽解之后,又问了家中父兄的近况,得知一切安好。   她怕母亲在自己不在后受了气,又问家里可有什么麻烦事?   李蓉回答一切都好,她在宫里有宠,范家就好像一处净土一样,现在二三房都争着讨好她,哪还有什么闲气可受呢。   该问的都问完了,范雪瑶便提起了正事,“对了,女儿先前跟娘亲说的东西,乳姆可有交给娘亲?有没有带进宫?”   “带了,美人特意写信嘱咐的,阿娘怎么会忘?阿娘方才进殿的时候,你那个脸颊上有粒小黑痣的小宫女接过去了。”李蓉说起这件事,忽然笑了起来,略显得意地说道:“还是阿娘的奴奴有福气,才进宫多久就得了宠,连你阿娘都跟着长脸了。先前进宫的时候,那负责检查的小黄门一看阿娘的牌子,那张脸就一下子改了,那个恭敬卑顺的劲儿哦,直接就请阿娘进了宫门。”   范雪瑶闻言也笑了,凑趣儿道:“这宫里头的人都是惯会做那见风使舵的事儿的,阿娘往后只要进宫时,看看那守门的小黄门什么脸,就能知道女儿在官家面前得不得脸儿了。”   李蓉笑的愈发厉害,笑着又有些担心,忍不住关怀的说道:“阿娘知道你现在在官家面前颇有些宠爱,只是美人可还记得阿娘以前说过的话?美人要时刻记着谨言慎行,莫要因为一时得宠就飘飘然了。要收收心,可千万别行那恣肆跋扈的行径,由古至今,不知多少宠妃和权臣就栽在这上面。纵使一时得意又如何呢?起初情深的时候,官家兴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着你,可往后爱弛,腻了,翻起旧账来也是不带眨眼的。”   “阿娘莫要担心。”范雪瑶笑得艳光四射,口角眼梢流露出自信与矜持,姿态十分艳丽。“阿娘曾多次夸女儿是最持重稳当的了,阿娘都忘了吗?”   “阿娘怎么会忘。”李蓉感慨而轻叹,保养得体的白净面上浮现与有荣焉地自豪与骄傲,她女儿打小就分外乖巧伶俐,从没让她多费心过。只是做母亲的,儿女到了中年在她们眼里也是需要嘘寒问暖,万事牵挂着的稚童。   “阿娘是担心你被官家的宠爱,和旁人的巴结奉承迷花了眼。你自小就是阿娘和你耶耶的掌中宝,疼着爱着娇养大的,没受过什么大挫折,到时候若是……阿娘怕你受不了那个落差。”   “放心吧阿娘。”范雪瑶轻轻拍了拍李蓉的手,柔声说:“女儿心中有数,女儿深知持盈保泰,安不忘危的道理。女儿图的不只是一时荣耀,为了能够长长久久的,女儿必定会将克己慎行奉为圣言,时刻谨记。”   “这就好,这就好。”李蓉连连点头,在宫里头的逗留时间有限,难免见到女儿一面,李蓉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担忧上。笑容明朗起来,拉着女儿说起了家常话。   李蓉怕女儿年纪小,怕羞,在房事上抹不开脸。她想着女儿既然成了嫔妃,生死荣宠都系在官家一人的喜恶上,她自然是希望女儿能牢牢抓住官家的心。便低声问范雪瑶,她与官家在床上的私密事是否和谐。   范雪瑶微微颔首,略带羞赧地回道:“如鱼得水。”   李蓉顿时笑的春风满面的,叠声道:“好。”不枉费她在女儿进宫前费心搜罗了上等的嫁妆画和压箱底,那可花了她不少银子呢。   李蓉又留了一会儿,后面画屏就过来说郭公公要来催了,李蓉便起身准备离宫了。   “画屏,本位让你准备的东西,是否都准备好了?”范雪瑶问道。   画屏屈膝回道:“回美人的话,奴婢都准备好了。”   范雪瑶满意的点头,转而拉着李蓉低声说:“阿娘,女儿这里有一封给嫣然的信,阿娘出宫去后就尽快交给嫣然,莫要耽搁。往后嫣然若是有话或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女儿的,她就会到咱家去。到时候阿娘只管接着,再递牌子进宫,凡是私密之物,都用女儿进宫前给阿娘和耶耶的那几样东西夹带进来。”   李蓉听了忙不迭点头道好。   母女俩又拉着手说了一番叮嘱的话,外头郭公公就过来催了,李蓉便说得走了,画屏赶忙把她来时带的提盒拿给她,还当着郭公公的面把提盒打开来,露出里面装的一盏各色果子。   “这是美人研究了做法,然后特意嘱咐膳房制作的糕点,可作早餐小食点心。”画屏指了指里面油绿如玉的说:“这是青团,糯韧绵软、香糯可口。”里面色如琥珀,半透明,晶莹剔透的说:“这是玛瑙糕,口感甜蜜,入口即化。”又接连指了剩下的,有“玫瑰百果蜜糕、紫米糕、香滑芝麻糕、莲蓉甘露酥、藕丝酥、松子百合酥。”等七八种。   郭公公在旁边一面笑一面点头道:“范宜人有口福了,这些可都是十足美味的点心。”他刚才在偏殿的时候画屏也给他上了两盏一样的果子,都不是司膳房里有的花样,他从前也从未尝过。觉着新鲜,他就一样尝了一个。没想到外表新奇,味道又很好吃。他就着茶一不小心回过神来就发觉自己竟把果子吃了个大饱,顿时羞了个大红脸。   李蓉笑容满面的提着提盒跟着郭公公走了,范雪瑶亲自送她出了披香殿,站在殿门边处目送李蓉远去后才回去后殿。   “我阿娘带进来的东西呢?”范雪瑶一进后殿便问画屏。   “奴婢收到库房里去了,奴婢这就去拿过来。”画屏随后便出去了,不到一刻钟便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梅子青的罐子,手里还拿着三层匣子的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紫檀珍宝盒。这是楚楠前不久给她的,原是楚楠自己私库的东西。   范雪瑶将殿里人都屏退了,方才打开匣子,只见匣子最上面两层各摆着十二支细颈圆肚儿的青瓷瓶,里面装的是各种花露。她拉开最下面一层,里面同样装着十二支细颈圆肚儿的白瓷瓶,这里面是精油。虽然花露这玩意儿宫里头也有,但是她总得防防人。这玩意儿采自鲜花,谁都能做些小动作,到时候出了岔子就是事后杖毙下手的人也没用了。   反正她也有自己的庄子,里头一大片的花地,每天采的花露都够她泡澡了,何必冒着危险用宫里采办的?   况且这玩意儿不过是美容的,既不是药也不是什么危险物品,她娘就能够光明正大的从宫外带进宫,何乐而不为?   不过她想要看的不是这些,范雪瑶将每支瓷瓶儿一支一支取出来,一支一支摆到桌子上立好。   这些瓷瓶儿都是用红绸裹着软木塞塞住的,她拔下第一支瓷瓶儿的软木塞子,然后随手取下髻上的一朵小巧的花形簪,簪头又细又薄,她捏着还没她拇指大的软木塞子,就用这簪头在一个地方轻轻一挑,塞子立刻掉下来小指甲盖儿那么大。   这软木塞子里面是空心的,又很仔细的原样封了口子,从外表是看不出来里面是空心的。 第三十四章 特殊待遇   范雪瑶把里面塞的卷成筒状的纱抽出,这纱又薄又轻,卷起来有烟蒂大的纱摊开来后却足有四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上面用墨水密密麻麻的一列列一行行的写满了字。   范雪瑶又用这个办法把三十六支瓷瓶儿的软木塞里的密信都取了出来,里面有几封是她父亲范明辉写的,写的是官场上的一些近况,大部分是嫣然写来的。嫣然夫妻在她的扶持下已经在仕宦聚集的坊间开了两家酒楼,虽然开了没多久,可因菜式独特,味道又好,颇有名气。每天都有许多官宦人家去光顾。多多少少都有从那些酒足饭饱的客人口里探听到一些情报,官场上的,官员自家的,嫣然都细细筛检了认为对她有用的记录了下来。   另外还有三封是账本,范雪瑶随意看了一眼,便将账单和她父亲的一封信单独收了起来,而其他的则怎么取出来的又怎么塞回了塞子里。把瓷瓶放回匣子里的时候,她很仔细的把取出密信的四个瓷瓶放在最右上方。   “来人。”将四片纱叠好放进荷包里,范雪瑶唤道。   她声音不大,不过画屏等人一直在殿外听候传唤,立刻就进来伺候了。   范雪瑶下巴冲着那个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紫檀珍宝盒点了点,说:“原先带进宫来的精油还没有用完,这三十六支装精油的瓷瓶儿也不必入库了,就收到衣橱里吧。倒是这个茉莉花茶,仔细些放好,莫要受了潮。往后除了来人时上宫里分的茶叶,其余时候就给我上这个茶。”   画屏道了声是,又问范雪瑶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了,你去吧。”范雪瑶点点头,转身往东梢间书房而去,她没让珠珠进来伺候笔墨,只她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面。她站在书案前取了笔墨和干净的宣纸,把账本上的壹貳叁肆伍……换成相应的大小写阿拉伯数字写宣纸,再大胆的变化一下漂亮的形态誊抄下来。如此一来旁人看了只以为是什么绣花的花样子,而她自己又能一眼看出它们隐藏的内容。   等到全部记录完了,原件和一开始誊抄的那份她都用墨水画花,准备交给画屏以练习之作的名义,按照惯例拿去烧掉。   画屏拿了东西,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问。她就像平日里给她烧掉那些写的字、作的画一样,十分自然地拿去茶炉房里,把那些纸和纱丢进火里,等到确定烧干净了才离开。期间她就如往常一样和琼花说说笑笑的,讲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第二天楚楠来了披香殿,吃完晚膳,两人一起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他问她:“见着你阿娘了?”   听到阿娘一词,范雪瑶顿时眼神柔和了些,笑容也多了些甜意。她忽然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而后亲昵的靠上去,娇俏又可人的说:“见着了,妾好些时日没见着阿娘了,可想坏妾了。好几次梦里头梦见以前在家时的情景,恍恍惚惚的还当是以前呢,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宫里,宫女们叫妾叫的不是四娘子,而是美人,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承欢父母膝下的小娘子了,妾心里忽然就感到失落难过。”   楚楠爱怜的揉着她的柔荑小手,静静听她娇憨的话语。   “原以为见着了该哭的,可没想到真见着了却怎么笑都嫌不够,哪儿能哭上呢?阿娘还把妾在家时爱吃的花茶也带进了宫,说是做梦梦见妾想吃花茶却吃不到,委屈的直掉眼泪。醒来她自己却泪湿了枕头。一门心思的念叨妾肯定会想吃,特意写信去庄子上让人选了新鲜的花苞儿摘了,烘焙好,昨儿就给一道带进宫了。”   楚楠听着她状似娇憨可爱,可听在人耳里却觉得有些心酸的话语,心里头就热了起来。不忍心,怜惜。他宠幸她也有半年了,自认算是比较偏爱的,细节方面也表达了他对她的喜爱。可她却慎终如始,从没有向他请求过任何一件恩典。   小如求个首饰华服的赏赐,升迁位份,大如加官赐爵娘家父兄,她从来没有请求过,连旁敲侧击的提都没有提过。   若是范雪瑶总是要求这要求那的,兴许他还会烦,觉得她不懂事。可她什么都不说,一直讷言敏行,尽心服侍他,尊敬皇后,从没有一丝轻浮狂恣的举动,他反而坐不住了。   后来他忽然想起因为一直没有大节或寿辰,嫔妃的亲人家眷许久都没有进宫了。他一问之下,才知道新进宫的这批嫔妃里皇后只批了韦昭仪,长孙昭仪,蒋婕妤,沈婕妤的家人进宫的申请,余下的一概拒绝了。范家也递了牌子,被批了回去,没有通过。端午节时范雪瑶正值癸水期,不能见人。算一算,从范雪瑶进宫以来,就没有见过家人了。   楚楠立即领悟这才是能让范雪瑶高兴的事,当下就让人给范宅传旨,许他们三日后进宫。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母亲十分的高兴,不过思亲之情又怎么会因为短暂一面就能解了呢?昨儿才刚见过,今天她口中唤着阿娘的时候就难掩想念之情了。   “我跟圣人说一声,往后你父母每逢十五、三十递牌子进宫见你都予以批准,如何?”楚楠难掩怜爱之情,语气柔和的叫人耳根子发软。他看着范雪瑶的眼睛更是柔情似水。   范雪瑶顿时目露惊喜之色,只是很快的她就敛去了笑颜,迟疑着说:“这是不是……不合规矩呢?”   “宫里也没明文规定宫妃的家属多久才能进宫与其相见一回,往年三节两寿、四时八节这类的大节日才可能获得审批,不过是为了体现禁宫威严罢了。”楚楠解释道,其实宫妃的家属三节两寿四时八节这类的大节日才可能获得审批这个规定,当初是皇后提起的,因为先帝当时行事恣意,凡受他宠爱的嫔妃殊遇甚重,她们的家眷亦是频频出入宫掖。   后来他登基之后,太子妃被封为皇后,皇后为了讨好他娘娘便提出了这个建议。虽然没有列为宫规,却被皇后一直施行到现在。   当时他觉得这个建议挺好的,不仅省事,还能体现出皇室的威严来。什么人都能在宫掖中进进出出,还算什么禁宫?   不过现在他却觉得这样次数太少了。三节两寿,四时八节,加在一起也才十七日,且还不是次次都会予以通过。家世高贵的高位嫔妃一年兴许能与家人见个七八次左右。而位份低的,有个两三次都算是幸运了。   在家时晨昏定省,日日同处,进了宫一年竟然只能见个几次,平均小半年年见上一面,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出宫。若是碰上嫔妃身体不便,像她端午节时来癸水一样,甚至进宫都半年了才终于见上一面。这种情况放到别人身上他只觉得是理所当然,宫里的规矩么,可放到范雪瑶身上,他就于心不忍了。   “那,妾就大着胆子谢官家的恩泽了。”听到楚楠的心声,范雪瑶眼眸微闪,立即感激的笑了。脸上的笑容羞涩甜蜜,柔美可爱,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叫人想要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楚楠心软的不得了,眼角眉梢都荡起了和煦的笑意。   夜里两人事后擦洗好,又回了卧榻上,范雪瑶躺了一会儿,忽然撑起身子探手在围屏后摸摸索索。   “在找什么?”楚楠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低沉。   范雪瑶手指摸索了一会儿就碰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拿着塞到楚楠手里,腼腆而羞涩的微笑着说:“这是妾闲来无事随手绣的玩意儿,官家要是喜欢,就拿着玩玩儿吧。”   楚楠手指反手摸了摸掌中的东西,发觉是柔软的绸布,拿起一看,发觉是个葫芦形荷包,腰身用两条黄线收起,两边各坠着两条同色的流苏儿。荷包是蓝绸地的,以黄丝线掐牙锁边。荷包两面皆绣着茉莉,素洁莹白的茉莉花上还停留着一只舞动着翅膀的蜜蜂。   样式别致,绣工更是精湛。虽然专门给他缝制衣物的刺绣宫女绣活肯定不比这差,不过这是范雪瑶绣的,光这点就让他格外喜爱,心里只想好生收起来,日后仔细把玩欣赏了。   “若是不嫌弃,就随身戴着吧。这荷包佩戴在官家的身上——”范雪瑶说着忽然停了,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脸颊飘起了红晕,纤长浓密的睫毛低低地垂着,低声呢喃道:“就好似妾一直在官家的身边……”   楚楠眼睛瞬间好似燃起了两簇火苗,闪烁熠熠,亮的晃眼。他急急的把荷包往枕畔一放,翻身就压上了范雪瑶,抱着她吻着她的粉嫩樱唇,又是爱又是恨的模糊喃念:“才刚完事又要挑我,这回可没那么简单就绕过你了……”口中说着热情如火的爱语,心里却像是砸下块巨石一样,激荡起层层涟漪,一波又一波,没有丝毫要恢复平静的迹象。   范雪瑶痴痴娇笑着,漂亮的眼眸仿佛盛满了星辰一般璀璨,熠熠生辉。 第三十五章 有喜   素娥和巧巧在范雪瑶脚旁的小杌子上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隔着个小几,小几上搁着一支龙凤纹银盘。两人不染丹红的双手洗的干干净净的,还散发着香胰子的香味儿。她们各自拿着个火红的大石榴专心致志的剥着,很仔细的撕去黄色的内膜,避免苦涩味沾到果粒上,时不时的将剥的干干净净的,一颗颗如红宝石般的鲜红石榴米儿放进面前的银盘里。   范雪瑶靠在榻上,一面看着书一面捻过一两粒石榴米儿送进口中,轻轻一咬,甜蜜的果汁便满溢而出。这石榴又大又红,汁水也丰富,甘甜中又带着淡淡的酸,十分可口。   画屏侍立一旁,手里拿着个紫釉兽耳渣斗,眼睛时刻注意着范雪瑶的嘴部,一旦她嘴巴咀嚼蠕动的动作停下来就立刻双手呈上渣斗,供她吐出吃剩的石榴籽。   范雪瑶漫不经心地吃了两个石榴,觉着舌头都给石榴籽磨的快疼了,便摆摆手:“够了。”   素娥与巧巧立即停了手,范雪瑶随意瞥了眼龙凤纹银盘里的红宝石小山包儿,还有她们两人手里剥了小半的石榴,下巴轻扬,语气柔和慵懒:“放久了就不新鲜了,这些你们四个分着吃了吧。这石榴还挺甜的。”   画屏将渣斗放到几上,眼睛往银盘里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范雪瑶眨眨眼,她刚才一直在看书,自动屏蔽了身边的声音,现在画屏心里如涨潮的江水一般奔腾的心声和素娥等人好甜,好吃之类的心声一下子涌进她耳中,震的她有些恍惚。   “美人,是不是该请太医来看看?……美人的换洗已经迟了五日了,奴婢想着,是不是有孕了?”画屏询问着,虽然语气已经尽量平静了,却还是听得出她压抑的欣喜如狂。   范雪瑶一回想,她上次月经是初三来的,现在已经初八了还没有来。她月经从初次来潮开始就一向准时,每次都是三十天一个周期,从没有迟过。这么想来,范雪瑶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是有了?   虽然是想着迟点怀最好,可是现在似乎已经有了,范雪瑶第一反应还是高兴。这是她的孩子呢。她两辈子以来的第一个孩子。漂亮的眼眸弯成月牙儿,嘴角噙着温暖柔和的微笑,仿佛有一层柔光将她笼罩,圣洁而美丽。   “拿着我的腰牌去一趟医官局,请个产科医术的大夫过来。”到底怀没怀还是得太医看了才知道,况且就算确定了也得宣太医把脉确定,再与彤史验证她怀孕的时间和她侍寝的日期是否对的上才行。   范雪瑶点了画屏与素娥两人去太医局,又吩咐她们态度要向从前一样恭敬,不可轻浮自傲。两人当即应承领了命,取了腰牌等物便出了披香殿,一路往太医局而去。   范雪瑶估摸着自己十有八九就是怀孕了,当下也不在院子里头待着了,起身就进殿里头去了。巧巧与珠珠赶忙做太医诊脉的准备,布椅子的布椅子,挂帷帐的挂帷帐。一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好似她肯定是怀了一样。   范雪瑶说了一声,方才敛容屏气,生怕露了傲气来,要是真怀上了还没什么,怕就怕只是误会一场,到时候美人没怀,她们现在这么高兴的样子落到人眼里就成了一场笑话了。而别人笑话也不会笑话她们这些宫女,只会笑话美人。她们可不能给美人惹祸。   很快太医就来了,后面还跟着个俩小太监。太医和俩小太监在殿门外头站住了脚。按规矩小疾他们是不能进屋的,只能在屋外隔着帷帐看诊。   画屏赶忙搀着范雪瑶坐到搬置到门旁的宝座上,范雪瑶坐定,将手探出帷帐。画屏将一片薄纱罩住她的手,此时陈太医方才动手给范雪瑶把脉。   安静的片刻过去,陈太医号完脉,又询问画屏等殿内宫女范雪瑶的面色及舌,以及饮食情况,最后起身跪下来道喜:“范美人这是有喜了。”   范雪瑶顿时笑靥绽放,她听到陈太医的心声,他心里想她身体很健康,脉息强劲,滑脉也很明显。还想着这样的情况很少见,通常仕宦人家的女子都体弱多病,很少有这般健康有活力的脉息。高兴归高兴,范雪瑶也没因为怀了龙胎就忘了礼数。忙让画屏扶太医起来。   画屏乐颠颠的,高兴的扶陈太医起来之余也不忘向陈太医询问孕妇的饮食起居需要注意的问题,又说:“陈太医,我们美人方才才吃了两个石榴,不知是否有碍身子?”   陈太医是专看女子病的,这孕事了解的很多。他知道范雪瑶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妃嫔,现在她又怀了孕更是愈发金贵了,因此十分上心。当下就说了一通孕妇需要注意的问题,该多吃什么,什么又是孕妇不能吃的,什么行为绝对不能做,诸如此类,细细跟画屏等宫女说了,最终方才告辞。   范雪瑶让画屏去开柜子取银子,十两重的银铤装了一个湛蓝色素绸地荷包赏给了陈太医。另外两个来小太监也各得了一个二两重的小银锭的赏钱。   陈太医与俩小太监谢了恩,范雪瑶让画屏出殿与陈太医他们三人再去椒房殿一趟,与许皇后把这事儿说了,再确认一下日子,对对彤史。   “是吗,范美人妊娠了啊。”许皇后喃喃道,脸上的神情有些失落恍惚。   她也是生过小皇女的,只可惜她的小皇女没福气,没满岁便夭折了。那已经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她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孩子总会再有的。可时至今日,她还没能怀上第二个孩子。   画屏跪在地上,因为一直低着头没能看见许皇后的神情,然而上面一直沉默着,她心里头没底儿,有些慌慌的。是不是皇后知道她们美人有了身子,心里不痛快了?也是,皇后跟陛下是结发夫妻,成婚至今也快十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现在她们美人进宫未满一年便有了身子,皇后心里头不痛快也是很正常的。只是她仍然内心期盼,希望皇后能宽容大度些,莫要因此为难她们美人。这可是她们美人第一个孩子,若是陡生波折,有个意外,不知美人该有多伤心。   许皇后习惯了克制,很快不等身旁女官提醒便醒过神来,神情依旧端庄持重,让她的随属女官去把记录嫔妃侍寝的彤史取来。   “范美人妊娠多久了?”许皇后接过绿绸封面的册子,拉开寻找近一两月的记录。   画屏和陈太医等人都跪在下面回答,陈太医率先回答:“范美人妊娠约莫有一月了。”   画屏接着回答说:“回皇后的话,范美人是上月初三要的换洗,初八停的换洗。”   许皇后将彤史翻到上个月的记录,手指轻轻在初八上点了点,又往下划,初九韦昭仪,初十范美人,十一无,十二范美人,十三范美人,十四蒋婕妤……   大概就是这三次受孕的吧,许皇后心里一阵酸楚,若是那三日里是她承的幸就好了……继而笑着说:“本宫先与范美人道声恭喜了,来人,拿钥匙去开本宫的库房,取绢绸锦缎十匹,钱二百贯,百子千孙锦被一条,赏赐范美人。”   画屏磕头代主谢恩。一名皇后的随属女官,以及十二个椒房殿宫女捧着赏赐的东西与她一并回了披香殿。   “美人,这些赏赐……?”画屏望着殿中堆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范雪瑶知道皇后不会傻到在自己赏赐的东西里下手脚,况且她从那些椒房殿的女官宫女身上没听到有动手脚的迹象,便说:“记上册子,锁到库房里吧,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她口中如此说着,只是她心里头明白,银子和布匹就罢了,又没标着椒房殿的标志,总能用着的。只是那条百子千孙锦被她却是不可能用的。只能好生收着了。   画屏便老实将东西记了册子,好生收进库里去了。别看着范雪瑶只是一介不上不下的美人,可库房里头的东西却不少,还都是好东西。这都是楚楠那个爱送人东西的皇帝给的。范雪瑶一直腹诽楚楠是不是有奉献癖,第一次侍寝赐香汤就罢了,第二次就送她一套桃花石的首饰。   她从没要过什么,更没暗示过她想要什么,进宫后她唯一主动促成的就是增加内眷进宫的次数。   楚楠每每见过她,就会有内侍来披香殿送赐物,今儿一支簪子,明天几匹绫罗绸缎。慢慢的就积了这么多。她就一个身体,哪用的了那么多珠钗首饰,绫罗绸缎?   首饰就罢了,放着也无损什么,可布匹丝绸却是会变旧的,放着放着色泽就陈旧了,不那么鲜亮了。搞得画屏她们总催着她把布匹赶紧裁制成新衣裳穿了,免得变成陈布就糟蹋了。   李怀仁得了范美人怀孕了的消息,顿时喜的只见眉梢不见眼的,乐颠颠的就进了鸿宁殿,楚楠正在练字,头也不抬地道:“什么事?”   李怀仁弯着腰,恭敬又语气欢欣地报喜:“回官家的话,披香殿传了太医,范美人有喜了。”   楚楠手一抖,顿时洁白的宣纸上就多了个黑点。下一刻就见楚楠将毛笔一放,大步流星的往殿外走。从李怀仁面前走过时带起的风还将他的衣摆都带的晃了晃。   李怀仁睁大了眼睛,连忙追了上去。哎哟他的老天哟,官家竟然高兴成这样,原先皇后有喜时还是官家第一次当耶耶呢,也没见这么欢喜过。看来这范美人是真的很得官家喜欢的了。这范美人长的美若天仙似的,没成想她还真是个有福的。这才伺候官家多久就怀上了龙裔,往后母凭子贵,看来这美人的位子也坐不了多久喽。 第三十六章 封婕妤   楚楠到披香殿时,范雪瑶正在看布料子,当心间里拼了几张桌子,上头并排排着几十匹各种布,有各色织锦,有素绢花绢,有罗,有绫,有纱有绸,应有尽有。色彩缤纷的,看的人目不暇接。   “这是做什么?摆了一屋子都是。”   众宫女纷纷跪下行礼,楚楠脚步不停,走到范雪瑶身边动作轻柔小心的一揽,将她搂进怀里,同时另一只手附上了她的小腹。这里孕育着他与她的皇子皇女呢!也不知是会像他还是像她?若是皇女还是像她的好,明眸皓齿,花容月貌的,性子也温顺娇柔,着实惹人怜惜疼爱……楚楠思绪不知不觉的就飞远了。   范雪瑶笑盈盈地依偎在他怀里,手指捋着他腰上挂的荷包的穗子玩儿。等他回过神了,方才含娇带媚地说:“妾想挑些柔软舒适的布料缝些孩子要用的衣裳鞋袜,也不知道肚子里的究竟是个皇女还是皇子,拿不定主意。”   楚楠以为她是要叫尚功局缝制,便笑的柔情蜜意,温声说:“是男是女没什么区别,尚功局自然会都准备的。宫里不缺这点东西。”   “妾哪儿是要让尚功局来准备了?妾是想自己缝制。”范雪瑶笑嗔了他一眼,纤腰儿一扭便离了他的怀抱,探手扯了一段粉蓝的暗花纹绢看。   楚楠贴了上去,抓着她白嫩柔软的小手,浓眉微蹙,“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平日就算了,当是消遣打发时间也可行。只是如今你身子重了,本就要小心养着的,再做这种事累着了怎么办?”   范雪瑶也知道这时候的女人身子骨都弱,体弱多病是常有的,常常二,三十就去了。女体一弱孩子就难顺利怀到满日子,怀的时候小产的很多,生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的也是常见的事。楚楠不放心也是很正常的事,她也不会就这种事和他争,让她觉着不懂事,不爱护腹中孩子就糟了。她只是第一次做妈妈,总想着做些什么不然心里胀的慌。   “妾又不是要一下子全做好,今儿缝个袖子明儿缝个领子的,慢慢来嘛。这是妾的骨肉呢,到头来连件衣裳都不给做,往后孩子大了,怨妾不疼他怎么办?”她嘟着粉嫩嫩的唇撒娇,揪着楚楠的袖子一晃一晃的,极尽可爱娇俏。   楚楠心一下子软了,轻叹了一声,捏了捏她又软又白嫩的耳垂:“那一日只许你做一刻钟针黹,要是叫我知道你偷偷多做了,往后就再不许你做了。”   一刻钟也太短了吧。原以为楚楠会说半个时辰的范雪瑶眼睛都睁大了一圈儿,看起来呆呆的,惹的楚楠欢喜又觉得心里头疼爱的慌、心想她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真是叫他心里难以放下。近来就算不在披香殿里头也总想起她,几天不见就想的很。真是磨人的滋味。   亲自扶着她的腰坐上榻,捏着她的手说:“我看着你殿里的宫人还是太少了些,殿里头就四个伺候的,怎么足够?明儿我再让掖庭局给你配些伶俐的宫人,这殿里的摆设也该换换了……”   这意思是要给她提位份了,范雪瑶眨眨眼睛。   “原先就想着给你提提位子了。”楚楠忽然笑道,“现在正好,你有了身子,提位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只是你入宫时间尚短,且孩子还未出世不好提的太高,先进一位,正三品婕妤。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往上迁。”   再往上迁?   九嫔之位排在最前面的昭仪、昭容、昭媛、修仪四个位置都有人了,只剩下排在中后的修容、修媛、充仪、充容无人,最末的充媛已经有了个章充媛,是太子宫里出来的老人。   九嫔虽然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等九名,但其实都属嫔位,品阶相同,没有高低之分。不过人都喜欢评个高低,哪怕硬掰也想掰出个阶级层次出来。于是这九嫔之位,靠前面的隐隐约约就比后面的高贵一些。   她又会是升到哪个位置?   妃位是不大可能了,她就是育子有功也资历太浅,她现在进宫才半年,满打满算也才六个月,太短了。皇后之下就是四妃,是嫔妃的最高位了,楚楠就是心里头喜欢她也不大可能一下子就把她提上妃位。   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昭仪有万氏了,昭容是新兴公主的外孙女长孙氏,昭媛是娘娘的母家孙侄女,修仪……是太子宫由原武郡君封上来的杨氏。往后还空着,就先修容吧,等再孕二胎就进到妃位……】范雪瑶一抬头,见楚楠嘴唇闭合,显然方才那些话是他心里想的,而没有说出口。   发觉范雪瑶正看着自己,楚楠含笑低头:“嗯?”   范雪瑶笑着摇了摇头,把脑袋靠在他怀里蹭了蹭,无比眷恋依赖的模样。楚楠心里化成了一滩春水,无声喟叹,怜爱的把她揽了揽,拥着她相互依偎着。   过了几日,范雪瑶正式的婕妤册封诏书就颁布了下来,当日她刚过三点就起了床,带着殿里宫女里里外外的洒扫一新,很快内监就来设节案、香案、册案,等待那边承德殿那边完事,銮仪卫校尉抬册亭过来。   天亮过后,很快内监捧节,内銮仪卫抬着册亭到了殿门外,然后内监将册书捧进宫。范雪瑶身着大袖礼服,站在宫门内道右相迎。内监将节、册陈设于各案后退出。范雪瑶在引礼女官的引领下于北面跪下,听引礼女官宣读册文。   范雪瑶受了册,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礼毕,内监捧节出宫,范雪瑶又在引礼女官的导引下送于宫内内道右。内监随后还要将节授予正使,之后正使还得去复命,还节。不过这就不是范雪瑶需要费心的事了。   各个有关人员退出披香殿殿门后,册封仪式总算结束了。   范雪瑶含笑看着手上黄金打造的册页上的内容,上面镌刻着:   “朕闻王者始风。本乎妃德。天下内治。模厥人伦。咨择邦媛之良。懋敷嫔壸之懿。爰推异数。诞布公言。美人范氏。陶翕辟之和。生庆善之族。玉粹其度。渊靓而衷。以阿保之法自闲。以图史之规攸服。光赞内职。叶升大猷。力苹藻之至恭。袭珩佩之常矩。礼以为绚。谦不忘劳。用嘉冲徽。显启优渥。进膺褕翟之贵。参亚轩龙之华。于戏。谨以顺承。阴教惟穆。勤乃辅佐。王化所经。尔其念夕惕之虔。躬日休之裕。樛木之逮乎下。然后称仁。彤管之记其言。于以垂美。往席宠命。毋忘训辞。可特进封婕妤。”   之前她就听引礼女官宣过这册文了,不过亲眼瞧着越能体会这册文暗藏的寓意。   生庆善之族?呵呵,淡淡的讽刺过后,范雪瑶细细品味,觉出了几丝深意。寻常的封婕妤的册文不会写这内容,这种内容通常都是册立皇后的册文,册封妃位的册文才会有。大概是楚楠刻意抬她娘家……   在看那些美好品行的描述,可不是什么空洞洞的赞美,显然是楚楠口述之下礼部才承制的。不然他们一个前朝一个后宫,哪知道她的行事?   不过是个进封婕妤的册文,楚楠明明心里头已经打算好等她生下孩子就进位的,竟然还把过渡的婕妤册文准备的如此严谨,一点意图省事,含糊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画屏等人不知道这档子事,不过她们听着这册文都已经满腔的兴奋了,围着范雪瑶来来去去看了好几个来回,画屏总算想起来正事了。“婕妤。”唤到这个词,画屏笑的格外灿烂,好容易才按捺住了情绪。“这金册……该怎么办?”她原想说处置,可又觉得处置这个词轻慢了,这金册可是她们婕妤身份地位的代表!   范雪瑶没将一本婕妤金册看的那么重,不过她也不会表现过于特立独行,这些小地方,还是随大流比较好。“先焚香供起来吧,过阵子再好好收起来。”   这金册虽然是她的东西,可如果损毁了,只要有人告密那就是对皇帝的不敬。轻者降级,或是打进掖庭殿,重则甚至会被处以死刑。虽然楚楠肯定不会因为区区金册这么对她,不过能谨慎少些麻烦还是谨慎些好。   画屏无比郑重的将金册捧到东梢间呈上册案,案旁边还摆着个铜雕卧地仙鹤香炉,熏上檀香,仔细放好帷幕后方才离去。   第二天,范雪瑶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一新,身穿大袖衫、长裙、披帛,头梳高髻,华丽精致的首饰点缀于发髻、颈项、耳畔、手腕儿。盛装前往皇太后宫里去谢恩。   太后韦氏,据说在楚楠出世前后,曾生育过两位皇子和一位皇女,不过皇子都夭折了,膝下唯有楚楠一子养育成人。   范雪瑶还是在留宫时见过这位皇太后,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范雪瑶乘着辇车来到皇太后的永延殿,在离永延殿尚有一段距离时便叫停了辇车,由画屏与素娥的搀扶下步下辇车,一步一步亲自走向永延殿。   兴许是她怀着身孕,韦太后根本没叫她等,传话的女官进殿去眨眼就又出来了,笑眯眯地引她进殿。   进了永延殿来,女官引她进了东梢间,范雪瑶便见正中宝座上坐着一位中年妇人,那妇人约五十许年纪,头发鸦青杂着灰白,嘴上抹着檀色口脂,脸色有些蜡黄,举手投足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   这妇人便是韦太后了,别看她瞧着老态,双眼浑浊黯淡,其实才四十多。   范雪瑶站定身子,端正恭敬地行完六肃三跪三拜礼,口说:“婕妤范氏见过太后,请太后安。”   韦太后细细打量了范雪瑶一番,见她面容娇美,举止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恃宠生娇的行径,不由从心中生出几分真切的喜爱来。“好孩子,过来让老身看看。”   范雪瑶微笑着走上前去,韦太后拉住她的手细细看了一回,觉着观之温和可亲,越看越喜欢,转头跟身旁女官说:“老身原先瞧着就觉得这孩子是个有福的,果真没错,瞧瞧,那么多的嫔妃,独她早早有了身孕,这不是有福又是什么?”   “还是太后有眼光,臣妾真是自愧不如。”那女官年纪也不小了,笑起来时眼角都有深深的鱼尾纹了。   韦太后笑着与女官说了两句,便忙叫人赐座,叫范雪瑶坐在她手下的位置。   韦太后目光流连在范雪瑶还看不出隆起的小腹上,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这里头可装着她的孙儿呢。笑容和蔼地说道:“你如今身子重,可要处处仔细些。怀相可好?有没有害喜?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可莫要忍着,尽管跟司膳房说。”   范雪瑶便笑着说:“现在月份还小,妾还没有什么反应,让太后挂心了。” 第三十七章 皇后的警惕   韦太后点了点头,笑着说:“也是,你才一月呢。”她露出回思的神情,笑道:“当初老身怀官家的时候,可不轻松。刚满一月就害喜害的厉害,别说吃什么了,光闻着味道就都觉着反胃,什么都吃不下。直到五个月了才终于消停下来。”   范雪瑶陪笑说:“妾听阿娘说,怀妾兄长的时候也是闹腾的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可怀着妾时倒是安分的很,吃什么都香,一点怀相都没。惹的妾耶耶当时就说,这怀的肯定是个娘子。生下来果然是个娘子。”   韦太后愈发开怀,看着范雪瑶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出自她自身的喜爱,而不是只是因着她腹中孙儿的缘故了。许是年纪大了,喜好也跟着变了。年轻时喜欢乖巧安静的,觉着规矩,听话,看着顺眼。可现在却觉着扭扭捏捏的或是太浮躁的都不好,就像这样的大气,活泼的恰到好处的,最合她的喜好。   范雪瑶嘴边笑意微深,表现的更加大方得体,不过分自矜谦虚又不过分彰显。就好似珍珠一样,是从内部隐隐约约的透出光彩来,不像宝石那样光华闪烁,耀眼夺目。   果然韦太后对她的感观愈发好起来,足足留了她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才让她回去,临走前还赏了她一堆阿胶人参灵芝等药材,及绫罗绸缎等物。   好感刷起来爽,可一出永延殿那后遗症就出来了。她身为地位低微的嫔妾,在太后这座大山前面必须得摆足了谨慎卑微的架势,虽然是坐着的,却只能侧着坐,还只能坐半个屁股,可把她腰背绷的那叫一个酸胀。   因为她有孕在身,还不能像以前那样叫宫女给她揉揉按按。   范雪瑶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发觉殿里头不一样了,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司设司的人来铺宫了?”   画屏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来,笑说:“是的,把从前美人份例的换成了婕妤的,婕妤瞧着如何?若是有不喜欢的,奴婢立马给换了。”   起身殿里几间房转了一圈儿,她从前屋里的摆设都是美人位份的,只是一些桌椅案几的铺设之她给换成了她殿里自制的,如今又一概换成了婕妤的份例,她自己的都收了起来。不过画屏显然是用了心的,换下去的插瓶里还插着两束娇艳粉嫩的蓝花楹。蓝紫色的花簇点亮了室内,增添了女儿娇俏明媚之感。   范雪瑶笑容温和:“摆设就先这样子吧,回头哪看着不顺眼再换不迟。只把铺设换了,这榻上的,椅子、桌子上的铺设都换回去吧。这绣花看着好看,坐着却硬邦邦的硌人的很。”   于是锦裀、椅披,榻褥等皆换成了从前的,雕花木臂靠也换成了了素面儿掐牙的靠背、引枕。里面塞的棉花绵绵软软的,画屏她们每天都会用心弹蓬松,隔三差五的就会拿出去晒晒太阳,阴雨天气就会用火烘,靠起来格外舒服。   刚用完午膳,楚楠说给她添的宫人就来了,婕妤比美人位份在宫人上面多六人,司膳宫女多两人,总共也就八人。可范雪瑶面前跪着的足有十六人。这就不止是婕妤的份例了,九嫔的才有这么多人。   十二个宫女,四个司膳宫女。范雪瑶目光由她们身上晃了一圈儿,微微一笑道:“你们都自报一下姓名吧。”   十六人由左至右,敛容屏息的依序报了姓名。而后范雪瑶又详细问了十二个小宫女的擅长,这里面有四人是从司制房出来的女史,擅长针黹缝纫。她立即明白这是楚楠怕她刺绣伤神,又怕司制房她使唤的不能得心应手,特意调来给她使唤的。   范雪瑶给十二个宫女全部赐了名,便叫素娥领着她们下去安顿去了。   等到素娥回来了,范雪瑶就把她原先的四个大宫女,画屏、珠珠、素娥、巧巧叫到跟前,和她们说:“人多了些,那四名司制房出来的就留在殿里侍奉,你们各自带一个调教着,剩下的往各处分派一下,画屏和巧巧看着些,莫要叫新来的与原先的老人起了冲突。都是我殿里的,到时候若闹出事情来,我可不管新人老人一律受罚,绝不含糊。”   四人连忙屈膝称是。   范雪瑶将四个针黹宫女分派了一下,画屏带着的叫周春蝶,素娥带的叫郭月婵,巧巧带的叫胡调儿,珠珠带的是高秀儿。从这之后,殿中便有八人了,每日白日或服侍范雪瑶,或做针黹缝纫等,而夜间便和画屏、巧巧她们轮班值夜坐更,伺候的更为周瑾。此话不提。   范雪瑶第二日又去给皇后与皇帝谢恩,进封礼便算结束了。   皇后面上并不曾给范雪瑶添什么堵,只是范雪瑶能听到皇后心里对她愈发的戒备了,至于喜欢,正妻对小妾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呢。不过范雪瑶依旧每三日便去一次椒房殿请安,无论许皇后见她与否,丝毫没有自恃得宠且怀了龙胎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   许皇后看着各局送来的账册,心里却想着范雪瑶。   她在官家还是太子时便嫁给他为太子妃,他们两人都是寡言少语,有些沉闷的人,因此虽然同为夫妻,却不大亲近。虽然成亲也有七八年了,她却不敢自认了解官家,不过有些她还是看出了个几分的。   从前太子宫里有名分的郡夫人和没名分的侍妾拢共十余人,其中以万昭仪姿容最为出众,不过也不知是她蠢到在官家面前表露出了张扬跋扈的那面,亦或是官家知道她在外面的表现,待她也是淡淡的。   她对万昭仪很是头疼,这女子美虽美,可性子着实叫人难以相处,时不时就想在她面前拔拔尖儿。后来官家即位她被册立为皇后,而她自己连妃位都没能坐上,只册封了个九嫔之位,大抵是明白了自己在官家心里的地位了,才算安分了几分。   只是待范婕妤进宫时,她心里当时就一个咯噔。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她当时就心道不好,这样的女子,只要不是眼瞎,怎会有男子不心动?   她为范雪瑶的仙姿玉质所震慑,甚至阴暗的期盼,这范娘子最好是个骄纵任性的。这样官家便是为她的姝艳姿色一时迷惑,也终归会渐渐厌弃她的。可偏偏这范氏是个聪明人,而且是大聪明。若只是些小聪明,她也有办法治她。   现在这样,她真的为难极了。   因为范婕妤真的是谨守本分,丝毫不逾矩。明明正值盛宠,偏偏不光对这她这个皇后知道退避,从不做掐尖儿的挑衅之举。对下,她甚至很少出殿门,平日里来往的也就是那几个原先就相识的,位份也都不大高的嫔妃。   来往也规规矩矩的,她暗自遣人探听过,都只是寻常妇人间的消遣闲话,并不是她害怕的,她们联合起来固宠,暗谋要将她拉下来。   许皇后修剪护养的很好的指甲在账册上微微印下了一个月牙儿,现在她还妊娠了。等她生下皇长子来,她这个皇后的位子更加难以坐的安稳了。偏偏她肚子不争气,打那次之后就再没有怀上过。   平心静气,许皇后不住告诫自己,她知道自己最初能被太后看重选作太子妃,正是太后看中了她的‘本分中庸’,那她就不能有逾矩的行径。她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又不得官家爱重,更加不能在这个时候行差踏错。太后很看重范婕妤腹中的孩子,她不仅不能做些什么小动作,还得好好照料她,让她平安生产。   幸好范婕妤是个老实的,总比万昭仪之流诞下皇子的好。何况她是名正言顺的官家的正妻,一个嫔妃生的庶子还动摇不了她的皇后之位。而她总会有自己的皇子的,她生的是嫡子,先嫡后长,她的孩子才是第一位!   范雪瑶让膳房做了羊肉汤,她刚怀孕没多久,还没开始害喜,也不知道之后什么时候就会吐的天翻地覆,便想着现在能吃就多吃一点。   这羊肉汤是她吩咐膳房按她的法子做的,里头没用这个时代的烹调风尚放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是清清爽爽的用萝卜炖的。用了桔皮、花椒、山楂包儿去膻,白萝卜也有去膻的功效,装碗时还在汤里撒了点儿香菜,膻味儿几乎没有。   羊肉炖的又软又烂,筷子一拨就骨肉分离了,吃起来一点也不费劲。萝卜炖的恰到好处的,不硬不软,清爽可口,吃多少块都不嫌多。羊肉汤撇去了浮油,乳白的汤上飘着碧绿青翠的香菜段和青葱圈。热气腾腾,香气浓郁,喝起来清清爽爽的不腻味,不膻不腥,有点儿萝卜的微甜,鲜美十足!   可惜就是分量不多,怀孕有胎火,羊肉驴肉一类热性的都要少吃,不过适量一点也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她喝一口汤吃一块羊肉一块萝卜的,细嚼慢咽的将一整碗羊肉汤吃下了肚。   她才咽下最后一口,画屏就促忙把碗掇走了:“吃一碗尝个滋味就好了,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太医嘱咐过的。”还把太医搬出来了,真是生怕她嘴馋控制不住。   瑶娘无奈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茉莉花茶,去去嘴里的羊肉汤的味儿。 第三十八章 螃蟹和阴谋   时至中秋,各宫殿的宫人都忙着装饰台榭,廊檐窗棂,枝梢石灯,彩绸或扎成结,或缠挂着,只见帐舞蟠龙,珠帘绣幕,金银焕彩,连糊窗户的纸都换上了纱绫。只见宫中悬灯万盏,各色花灯闪耀,皆系纱绫丝绦扎成,精致非常。处处张灯结彩,点缀妥当。   待到入夜后,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绚烂灯光辉映着。又有细乐声喧,真是说不出的富贵风流。   宫里在升平楼设宴赏月,宫中凡有品级的嫔妃都可入宴。至入暮时分,范雪瑶乘步辇来到升平楼,行至园前,下了步辇,只留画屏与珠珠二人随侍入苑。   入了苑,只见碧清池中荷荇凫鹭水灯数之不尽,皆贴以螺钿羽毛做成的,浮满水面,灿若繁星。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琉璃各色风灯,上下争辉,水天焕彩,如银光雪浪,珠宝乾坤。   赏着苑中难得之景,步上小桥曲径,一步步行来,正看的起兴,又见不远处升平楼月台前设满席位,向东架起了台子,有乐伶舞伎于上一面吟唱着喜庆的曲调起舞。   月台前的席位都是二十七世妇以下的低位嫔妃的坐席,中高位嫔妃设在了楼上。宫人上前引导她上楼,范雪瑶款步提衣上了楼,有女官率领两排宫人在楼梯口等着,见是她,笑容格外殷勤热切些,忙使唤了个机灵的宫女引她进去。   范雪瑶巡视四周,见帝后未至,嫔位的唯有万昭仪与章充媛两位嫔妃在,便到楼台坐着一面欣赏歌舞,一面看苑中景色。这般居高临下的,碧清池中万盏水灯,石栏树梢上系的水晶琉璃风灯,远处暗影婆娑,一概尽收眼底,也别有一番意境。   此时台上正起着四时白纻歌,五名舞伎身着质地细腻,色彩洁白的舞衣,如同蓝天上轻轻飘动的白云,袖长如水带。有时折腰转身,有时脚步轻移,舞姿飘逸,舞衣洁白。   随着筝瑟笙竽等乐器吹弹拉奏,乐伶们清歌流唱,舞伎们含笑流盼,翩翩起舞,扬眉转袖如雪飞。在银雪焕彩的灯光下,颇有些勾魂摄魄的意味。   范雪瑶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样的歌舞,从前家里头也只是请过一小班子来家里说唱,倒是觉着这样的歌舞挺有意思的,现代可看不到了这样原滋原味的中原歌舞了。   妃嫔们来的渐渐多了起来,相熟的凑在一块儿喁喁哝哝,虽然是低声私语,可架不住人多,累的方才还别有情趣的歌舞都俗了起来,范雪瑶也懒得继续欣赏了,起身进楼里入席去了。   食案上已经摆满了环饼、油饼、枣塔、果子等看盘,这是给看的,不便吃。另置着一细颈花瓠,插着一枝丹桂,橙红的小花簇放了满枝,只有四五碧翠的桂叶衬托着那鲜艳的橙红。在弥漫着各种气味的浑浊空气里,也淹没不了那馥郁的香气,不经意就闻到了一丝丝一缕缕,引诱着人去深嗅追寻。   幸好没让她等多久,楚楠便与许皇后相携着过来了。一众妃嫔们跪了满地,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随后,宫人们摆设好大香案,圆饼、西瓜、林檎、葡萄等供品一应俱全。帝后便领一众妃嫔焚香拜月,祈求保佑。之后,这才开席。   宫女们鱼贯而入,呈上各色菜肴,并金银瓷漆餐具。范雪瑶来时吃了个小饱,就是怕在宴上吃不好,饿着了。看着菜肴还不错,这会儿天也不算太冷,菜还温热着,便拣了一些不忌讳的,看着好的挨个儿尝了尝。至于酒,则只是碰碰唇象征意思一下罢了。原本这宴就是吃个玩月羹,螃蟹什么的。可惜她现在怀着孕,不能吃螃蟹。唯一的乐趣也没了,范雪瑶觉得这趟来的着实无趣。   轮番撤换了几批过后,终于上了螃蟹,先是一道糖蟹,后面又上了蟹酿橙。蟹酿橙是用黄熟的大橙子掏空做盅,放入蟹膏肉,盖上橙盖儿,用酒、醋、水蒸熟。吃起来香而鲜,别有一番滋味,更难得的是里面全是蟹膏肉,吃起来很痛快。   放在面前,那股夹杂着橙子甜香的螃蟹味儿直往鼻子里扑,她看着真是嘴馋,偏偏不能吃!馋的直挠心,心想等明年七八月,她定得狠狠吃个饱不可!   画屏知道她馋螃蟹,前两日还抱怨过不能吃螃蟹,怕搁在眼前更心里难受,忙让楼内宫人把含螃蟹的菜撤了下去。   这一桌菜又撤了下去,换上新的一批。其中有一道菜名为金银夹花,上膳宫女低眉垂首的介绍了菜名,不多一言便退下去了。范雪瑶目光从宫女身上平静的移开,状似不经意般地从不远处着朱红锦裙的韦昭媛身上掠过,旋即停留在正前方那盏金灿灿的金银夹花上。   金银夹花?名字倒是取的天花乱坠的,不就是平截剔蟹细碎卷吗。真是好样的,又是蟹黄又是蟹肉的。原本该是裹着蒸卷的,偏偏这回是炸过的,里头还放了粉丝等物?尝不出来也正常。   范雪瑶微微垂下眼睑,《千金草经》中记载,蟹主散血破结,益气养精,除胸热烦闷。捣涂漆疮,可治跌打损伤,筋断骨折,淤血肿痛及妇人产后淤血腹痛、难产、胎衣不下等症。又有一方,为:蟹爪二两,辅以黄酒,加水同煎,再入阿胶,即为催产下胎药。   眼看着她不动用司膳房的膳食,又深居简出,找不到机会动手脚,便铤而走险于众目睽睽之下下手了?中秋这般好佳节,竟是一面要害她流产,又要令她失宠。若是事情败露了,只消说她自己身体虚弱,嘴馋吃了蟹肉蟹黄做的菜方才导致流产,亦或是将那上膳宫女推出来便无事了。韦昭媛当真是好果辣的手段。   不过,谁能想到她能从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上膳宫女胆战心惊的心声中得知阴谋?   范雪瑶心思百转千回,她这会想的不是如何对付万昭仪,而是在想韦昭媛这个人。争宠不奇怪,她本就是抱着占据楚楠身心的野心进的宫,那些得不到宠幸的妃嫔会怨恨她,而对她使绊子,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过分,她也懒得计较。   可是这要害她腹中孩子的手段,就是触犯到她了。这个韦昭媛,仗着是韦太后娘家人的身份,拥有先天的优势,不止收买了司膳房的人,甚至还敢把这种手段用在她身上。   留下这么个潜在隐患,显然是极危险的事,这次她通过小宫女的心声得知了阴谋,那是恰好这个小宫女知道内情,可下次呢?难保下次她还能有这样的好运。看来不把她压下去不行了。   侍立一旁的画屏见她许久未动,微微俯身询问是否有异。   范雪瑶微微摇头,展颜而笑,温和道:“没什么,只是一时出了神罢了。”   见状画屏便放了心,不远处有几名歌舞伎载歌载舞着,歌声玄妙优美,正值全曲高潮,繁音急节,乐音铿锵,舞步时快时慢。目光不禁凝聚在舞伎轻盈飘逸的身姿之上,她们的身后是灯火辉映的皎洁明月,舞伎们双袖飞舞,急速旋转,如雪萦风,低回处犹如破浪出水的莲花。映着明月的光辉,佩饰摇动,衣襟也随之飘起,似乘风而去,追逐那悬于天际的皓月一般。   妃嫔们赏着歌舞一面吃酒,渐渐酒酣耳热,推盏说笑,愈发热闹起来。   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直鼎沸至通晓时分方才散去。   范雪瑶没挨到人散的时候,她又不能喝酒,菜又不好吃,宴毕了之后大家去放水灯时便跟许皇后告了辞。因知道她身子重,许皇后也没有挽留便让她回去了。   皇宫外,百姓们连宵嬉戏,夜市骈阗,直至五更鼓,玩月游人仍然婆娑于市,直到凌晨天晓仍然不绝。   范雪瑶盥洗完毕,躺上捂的暖暖的被窝里,隐隐听见遥远的丝篁歌声,宛若云外传来的声音一般。   微微摇摇头,闹的这么晚,明儿非得困乏一整日不可。这会儿喝酒喝的痛快,高兴了,明儿头痛欲裂的时候怕是哭的心都有了。   “婕妤吃好了吗?”撤了食案,画屏奉上香茶供她漱口,一面问。   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漱了漱口便俯身吐进画屏捧着的汝窑青奉华尊里,如此几回用完一盏香茶,方才放下。拿起手巾擦了擦嘴边少许水渍,点头道:“嗯,饱了,你们回头去膳房看看,我今儿吃了羊肉这几日都不会碰了,有留着的你们几人就自己分着吃了吧。”膳房要做羊肉汤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一小碗,不过再多也没办法分给她殿里所有宫人,她指的是殿内伺候她的八名宫女。   画屏闻言笑着屈膝谢恩,伺候着范雪瑶洗漱完毕,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便扭身到膳房去了。她闻着那羊肉汤的浓香味儿早就馋了,得好好吃个饱才行。   范雪瑶刚升上婕妤没两天,秦珠媛和张怡云就来拜访了,还是一前一后来的。   这日天气晴朗,又无事,范雪瑶就领着一众宫女儿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边缝制她孕后显怀后穿的衣裳。司制房自然也是有定例送来的,她如今正当宠,又怀着龙胎,各局各房都不敢有丝毫怠慢她,送来的都是极好的。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打发一下时间也是好的,况且衣裳总是不嫌多的。她库里小山一样多的布匹都等着用呢。   她正绣着孕期穿的文胸,前面人就来通传说是秦宝林来了。 第三十九章 同人不同命   秦珠媛来的比较勤,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拜访一回。“请进来吧。”一面说道,一面把手上的东西交给画屏,让她收起来。起身进殿里去了。   没一会儿秦珠媛就进来了,身后跟着俩宫女,秦珠媛到了跟前,先行了礼,范雪瑶回了半礼,让她落座。   屋里人多,范雪瑶觉着透不过气来,便说道:“你们也忙去吧,这里留两人伺候着就行了。”   于是屋里只剩了画屏与珠珠、巧巧三人,素娥和四个新人出去继续做针黹去了。秦珠媛本想让她带来的俩宫女也出去,画屏笑拦了。便依然在她身后站着,此举也是为了避嫌,没出事倒好,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管是她还是秦珠媛吃亏,凭殿里头光她的人这一点就显得她有口也说不清了。   秦珠媛不傻,看出来了,心里便不大高兴,觉得范雪瑶太防范她了,不过她也知道若怀孕的是她,她准做的比范雪瑶还严密,不过心里头仍是有些不大自在。她也没害范婕妤的心思啊,这么被人提防总归是不大爽快的。   范雪瑶笑了笑,柔声道:“秦宝林莫要见怪,这非常时期,做事谨密些虽然扰人却也是无可避免的。不然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本位有个什么且罢,连累秦宝林被人误会就叫本位心中难安了。”   秦珠媛一听这温声细语的话,心里头总算舒坦了一些,笑着说:“我们是什么交情的了,我哪会计较这些。无碍无碍,宫人多点心也是应该的,婕妤肚子里的可是官家的皇子皇女,有个什么闪失那可不是小事!”   “秦宝林体谅便好。”范雪瑶弯了弯眼睛。   秦珠媛与范雪瑶说了会儿家常话,忽然话锋一转。   秦珠媛手指绞着,眼睛不时偷偷瞄范雪瑶,心里头慌的很,口中刻意说着:“我这人虽然不大聪明,但是胜在不贪心,懂得知足。婕妤也应当是知道的。”   “嗯。”范雪瑶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秦珠媛更紧张了,她这段时日努力与范雪瑶拉近关系,就是为着这一天,可做了那么多准备,到了今天她还是很忐忑。若是范雪瑶知道了她的意图不高兴了怎么办?若是她发脾气了怎么办?她一个小小的宝林,又才貌不出众,在宫里无权无势的,若是得罪了她岂不是再无出头之日?   可是范雪瑶待从来没有给她摆过脸色,每次她来都款待着,还送她做衣裳的好料子,这应当是代表范雪瑶心里头是亲近她的吧?范雪瑶在宫里跟谁也不交好,待她这样就算是特别的了吧……   胡思乱想着,秦珠媛觉着自己能够达成所愿的可能性应当是比较高的,有了点儿底气,秦珠媛便打起谦卑的笑脸,试探着说:“我家世容貌都平平,没什么才华,也不期望有什么大富大贵,只想着日后生个一儿半女,好歹有个依靠与盼头,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范雪瑶静静看着她,听她说。   “婕妤现在初初有了身孕,所谓怀胎十月,等皇子出世还得有八九月的时日。……我们相熟也蛮久的了,知根知底,可以信赖的。人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秦珠媛脸紧张的有些泛红,她忽然觉得有些羞耻,就好像一个穷人去跟一个富人说赏她点钱吧一样,低三下四,丁点儿脸面都没了。可是人活在世上,总得有个奔头。她如今正是豆蔻年华,难不成就这样以宝林身份,无恩无宠的卑微孤寂的终老?   范雪瑶笑了笑,叹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随手把香囊递给了画屏,又招招手让巧巧给画屏添茶。   秦珠媛捧着茶盏一口一口抿着,心里头又慌又乱,范婕妤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同情怜悯她?还是不相信她?   范雪瑶看着秦珠媛低眉垂首的畏缩模样,心里头确实微微有些情绪,说不上同情或是怜悯,只是有些类似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   秦珠媛家世比她还不如,相貌中上,搁在外头也算是个美人,可在宫里顿时就成了垫底的了。有些小心计,不过这世上谁没有呢?她也只是想为自己谋划好一点的未来罢了。总而言之,她大奸不奸,大盗不盗。算是个温厚练达的女子。   她生来就有副好容貌,天生就占了半步优势,如此才能进而使得楚楠看到她的好,动心,日久生情。可就是秦珠媛性格再好,内在再美,没有一副好相貌,好身段儿,连跟楚楠相处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发现她的“优点”呢?   没有一副好相貌,连叫人多看一眼都难。想要得宠,无疑需要比别人用更多心思,做更多的努力。   范雪瑶想起前世曾看过的一副讽刺图画,讽刺人们口中说的“起跑线都是一样的”,这句话。一个是乘着父母开的高级轿车,一个头戴博士帽,身上绑着板车,而板车上坐在他贫穷的老父老母。   如今她就好似那个乘着高级轿车的天之骄子,天生起步就比别人更高,更远,一路乘风破浪。   而秦珠媛就是那个负担着一大家子的凤凰男,她兴许花上别人几倍十几倍的努力,甚至费尽心机,最终还是达不上人家轻轻巧巧迈出的一步。不可谓不令人感喟。   而她拥有读心术这个外挂,所以即便是生做秦珠媛,也绝对会比秦珠媛来的轻松。男人爱好颜色,可想要男人真心以待,光是好颜色却是不够的。   秦珠媛败就败在,她既没有一个好家世又没有一副好容貌,手段也不高明,想要获宠只好选择依附高位有宠的嫔妃,巴结讨好,希冀把对方哄高兴了,会把她举荐给官家。   只是秦珠媛的未来好不好,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又不是她亲姐妹,她自有她自己的人生与命运,她没必要为她筹谋。   况且,她现在怀着身孕不能侍寝,在这段空窗期间楚楠总是要招人侍寝的,可谁会被招幸,那得看各人的本事。   她脑子进水了才会帮着别人邀宠,她又不是年纪大了,色衰了,楚楠腻味她了,沦落到要靠跟别人联手来固宠的可悲地步。   秦珠媛有本事就去使尽手段邀宠,害人也罢,献媚也好,只要能使得楚楠意动,都是她有本事。没本事,求她也无用。这宫里头的嫔妃都是她的竞争对手。   馅饼就那么大,楚楠就一个人,别人每多一分宠她就要少一分。她又不傻,为什么要去帮助对手,做那种损己利人的傻事?   范雪瑶微微一笑,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隐晦的暗示秦宝林,她想要邀宠,她不会阻拦,不过也不会主动帮助。想要宠幸,凭本事,听天命。   秦宝林很失望,她原以为范雪瑶会害怕在自己怀孕不能侍寝的时候,官家宠幸别人,以致自己失宠。而她跟她是好友,可以联起手来一起抵抗旁的嫔妃。范雪瑶助她亲近官家,而她得宠了也不会忘记她的恩情。这样总好过叫别人趁她不能侍寝的时候勾引官家,与她争宠。   秦宝林失望极了,她忽然觉得范雪瑶其实也不像她以为的那么聪慧,她被现在的优渥圣眷给迷惑了,看不清现实了。难道她傻的认为官家会一直宠爱她?世间男子本就喜新厌旧,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官家呢?   芙蓉牡丹,紫薇海棠,梅兰莲菊,百花各异,姿彩缤纷。天下的美人何止万数。她一妊娠就是十个月不能侍寝,宫里嫔妃便有几十人,争破头都要趁着这时机去使计亲近官家。而外面更有仕宦权贵之家的娘子摩拳擦掌,随时会礼聘进宫,甚至还会有朝臣为了奉迎官家,献上各地美貌之女子。   这期间可能出现的意外实在太多太多了。她哪来的自信与把握,坚信官家会一直这样宠着她?秦珠媛忽然想起范雪瑶腹中还怀着孩子,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先前范雪瑶得宠是靠着出众的花颜月貌,可一旦她顺利生下皇子,那就是官家唯一的儿子,那地位完全不同了。便是看着孩子的面,官家就会对范雪瑶厚待三分。只要这孩子活着一日,官家就不会把她忘在身后。以后无论有多少后进嫔妃,这宫里头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秦珠媛想的越多,就愈发羡慕范雪瑶,甚至有些妒忌了。她心想:范雪瑶为何就能这么幸运呢?生的一副绝色相貌不说,还这么有福气,进宫才多久就有喜了,真是想想就羡煞旁人。可我呢,没恩没宠的,进宫这都大半年了,范雪瑶被官家宠爱着,怀了孕升了婕妤,我才见到官家两面。这是多叫人心酸的区别。   范雪瑶有那样大一个披香殿,没人与她碍眼,伺候的宫人那么多。她却住着小小一个阁,身边只有两个伺候的宫女。已然是个冷清之地。   平日里只有她往外出的份儿,没旁人来她这里瞧她的份儿。想想真是心酸。再看看范雪瑶,多少嫔妃想要见她一面呀,人家爱答不理的。甚至还有人求见无路,跑来找她引见的。倒叫她风光了几日。可是事后她们见她帮不上什么,态度立即冷淡了下去,真是令人羞恼。   回去的路上,秦珠媛越想越多,她羡慕范雪瑶,也想受宠,也想怀上皇子皇女。 第四十章 娥皇女英   可她既容貌不出众,又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华,唯有进宫时母族给她备了几百两银子,可她想收买人也没门路。   越想越难过,甚至泪湿了眼角,连忙用帕子擦了。这深宫之中,宠妃的眼泪会使官家怜惜,而无宠的嫔妃连眼泪都不能自由流淌,叫人看见了,一句对陛下心怀怨恨就能使她再无出头之日了。   秦珠媛走后,画屏把香囊往桌上一掷,气呼呼的说:“什么人呀,没脸没皮的。”   春蝶惊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往日画屏都是笑容可掬的,见人说话先带三分笑的,对她们这些新来的宫女儿也从不欺压,哪有这般气愤的样子。   “画屏姐姐,怎么了?”   春蝶虽然手巧擅缝纫针黹,可年纪却不大,才十三岁。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睛,虽不漂亮却有几分天真的憨态,很招女性的喜爱。   画屏哼了一声,仍然气愤难消,望到范雪瑶还坐在榻上悠然自得的,显然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的模样,顿时有些憋屈。“婕妤~!”忍不住拖长了嗓子喊道。   范雪瑶正看着自己的指甲,闻言把头一抬,表情有点无奈地说:“你又生的哪门子气呢?”   “奴婢就是气不过秦宝林。还说什么知己好友呢!分明就是企图利用婕妤。”画屏越想越气,说:“瞧瞧说的那话,也不嫌直白的丢人!就差直接说,反正婕妤也身子重,不能侍寝,不如把她引给陛下吧。脸皮厚的可以。话里话外的都暗指着婕妤会失宠,不如把她引给陛下,好给婕妤固宠。用得着她吗?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样!那副姿容,连婕妤十之一二都没有呢。又不是没侍奉陛下过,原就是留不住的。说这话时,也不害臊。”   范雪瑶有些惊讶,画屏怎么的心气火儿这么大,往日秦珠媛也时常登门,这样明示暗示结盟的话也不是没说过,也没见画屏这么生气过。   春蝶才来没多久,还没摸清范雪瑶的脾性,怕画屏做的太过了惹范雪瑶动怒,赶忙拉着画屏劝,好容易把画屏劝平气儿了。   “何必和她生气,有这念头的又何止她一人。”   见画屏总算消停了,范雪瑶这才不疾不徐开口,手指抚了抚衣袖,那上面不知何时起了条皱。丝绸虽然好看,却极容易起皱褶。   这宫里嫔妃数十人,有宠幸的就那零星几人,其余的一二月都不定能侍一回寝。都想受到宠幸,但凡是有办法的,谁乐意后半生就这么葬送了?你看看秦珠媛,原先她是美人,秦珠媛是宝林,中间隔着一个位分,差距不算大。可这待遇却完全不同。   她这儿除了她自个儿的宫分,时不时还能收到各房的孝敬,份例之外的吃食,穿戴首饰。这宫分份例内的更是较旁人更用心些。每到增添首饰、衣裳的时候,尚功局就会呈上样册给她挑选,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还可以打回去,叫修改,或是重新设计。   可秦珠媛这样的嫔妃,唯有送来什么用什么,流水线一样出来的物件又能有什么新意呢。想要好看的,别出心裁的,精心制作的就得使钱换。   而最底下的御女、采女之流就更是可怜,连掌级都够不上使唤,以学婢做的敷衍了事。说出去人家都不信,毕竟人家是正经有名分的宫妃啊。可在宫里就是这样的。毕竟人家尚功局伺候着那么多嫔妃,哪能个个都一样用心呢?自然就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了。   范雪瑶轻轻叹息:“都是嫔妃,她想得到宠幸是理所应当的。你看她头上戴的首饰,还是刚进宫攒造的那几样,每次都换着法子佩戴,就怕叫人瞧熟了眼。”   其实首饰便罢了,寻常些也能见人,只是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不受宠,不够体面罢了。可宫里一个妃嫔受不受宠,谁会不知道?最要紧的是吃喝,这是一日两顿离不了的,吃好吃坏,一看你的位份,二看你受宠与否。   不受宠的,殿里去人支取宫分,膳房提菜,人叫你等半晌才给你,还咸一点淡一点,要热的给冷的,要冰镇的给常温的,你又能如何?倒是什么大事,可就是这一天天的憋屈,不舒坦,最是磨人。   所以无怪乎人人都争宠,只因这宠浓宠淡关乎着生活待遇,旁人见你是给你笑脸还是冷眼,有没有儿子傍老,日后死了葬礼是什么个品级,葬在哪儿……这样样都得看你恩宠有多少。   想到这里,范雪瑶叹息一声,这时代还有殉葬的规矩,皇帝一死,总要选一些嫔妃殉葬。少的几人,多的甚至上百人。这些嫔妃大多是地位低下,无宠无子的。   “秦宝林不是心中藏奸的,她想得宠也属于人之常情。虽然说话是有些不大中听。”范雪瑶笑了笑,她忽然明白画屏为什么突然火气大了,大概她心里也在害怕她会因为怀孕而失去楚楠的宠爱吧。只是这种想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所以才没有听到她的心声。不过这种潜意识的担忧使得画屏情绪紧张,今儿被秦珠媛的话这么一激,就猛不丁的爆发出来了。   “何止不中听呢,哪有这样说话的。”画屏仍然没有释怀,哪怕范雪瑶这么说了,她也同情不起来秦珠媛。宫里没有宠幸的嫔妃又不止她一个!想起那些暗指的话她就气的不行。   她们婕妤貌似天仙,品貌才华,气度风范无一不全,但凡是有眼睛的就不会看不出她们婕妤的好,官家喜爱她实属理所当然。秦宝林是心里妒忌才会故意说那些话刺激她们婕妤,若是婕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秦宝林如何吃不了兜着走!   范雪瑶叹了口气,微笑说道:“你何必对她说的话如此较真?我与她同为官家的嫔妃,相安无事便算极好的了,还能奢望真如亲姊妹一般和睦友爱?我如今贵为婕妤,既身怀龙裔又有官家的宠爱,她呢?仍是宝林,无恩无宠的,连见官家一面都难。心里有想法也是正常的。她又不是做什么害我的事,还不兴人家嘴上说说闲话吗?不往心里去便好了。”   画屏一想也是这么回事,秦宝林就是因为嫉妒婕妤,又拿婕妤没法子才嘴里说说过个瘾儿,她较真才叫傻呢!   这么一想立即心头通畅了,笑容也回来了,转头就说:“婕妤饿了吧?”   “是有些饿了。”秦珠媛坐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自个儿不大痛快的走了。她如今少吃多餐,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画屏立即笑道:“前面内物料库进了一批乌骨鸡。往咱们殿里送了几只,斤两沉,羽毛也光亮。奴婢吩咐宰了一只炖成汤,现在火候应当差不多了。不如煮碗鸡汤面填填肚子?”   范雪瑶点了点头:“嗯,也好。让膳房在盛汤前把鸡油撇了,汤不要多,没过面就行了。再就用鸡汤烫点菠菜、香菜、芥菜还有菌子,再做一盏凉拌黄瓜,多放点醋。”   画屏一一记下,去膳房知会去了。   一时没了事,面条又得现和面做,得费些时间,范雪瑶想了想,索性又起身到院子里头去继续绣文胸去了。她不间断按摩胸脯,又每天一杯牛奶不间断,发育的很好。浑圆饱满不说,胸围也很客观。   她量过,尺码大约是C,而且还在发育中。她估计过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尺寸得暴涨一次,就会有D了。所以她现在就在做之后要穿的文胸。胸大了再一直穿除了遮羞再没有其他作用的抹胸,迟早会下垂。到时候想再恢复挺拔就很艰难了。幸好文胸很好做,只是一开始要费些心思做模子,有了样式之后就很方便了,依样画葫芦的缝制就行了。   托圈是很耐心的用三层细棉布纳成的,板硬僵直,虽然比不上钢圈,但好歹能起到一些承托作用。文胸是侧面交叉系带式的,穿戴自然不会有扣钩的好,不过也算方便,而且也不磨皮肤,看起来也美观。文胸是细致光滑的纨里,贴身穿着不磨皮肤,透气性也不错。外面缎面绣了小朵儿的折枝玉兰花,看着也漂亮。   她现在不能长时间专心于针黹上,便只拣了缝碗杯的活计,绣花和纳托圈、围带的活儿都交给了专门的针黹宫女去做。饶是这样她也不能缝太久,身边几个宫女盯着呢,只要做上一会就立马来劝。于是她缝几针停一停,缝几针歇一歇,很快画屏就捧着托盘过来了。   鸡汤面香的很,老远儿的就闻到了飘着葱香的鸡汤香气,立即勾起了范雪瑶的食欲。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回殿去了。   鸡汤装碗前用纱布滤掉了杂质,汤水很清,细白的面条上码着菠菜香菜芥菜和几种菌子,范雪瑶先舀了勺汤尝了一口,咸香鲜美,热汤中带着鲜甜的滋味,香气纯粹浓郁,还有火腿的滋味,不能更美了。   热汤,热面,青翠的蔬菜与葱花,再配上爽滑的菌子与火腿鸡肉,香气扑鼻,使人想痛快的呼哧呼哧的大口吃。可惜她是猫舌头,耐不住烫,吃滚烫的汤水吃食时都得凉一凉。   “婕妤娘子,用碗罢。”   画屏知道她的这个特性,同汤面一起拿过来的还有另一只青定空瓷碗,范雪瑶夹了两筷子热气腾腾的面到碗里,微微搅了搅,再入口时便温度适宜了。面条煮的时间刚刚好,十分筋道,鸡肉和火腿熬成的汤浸到面里,香浓味美。   几种蔬菜都是在热鸡汤里放放就捞起来的,还是亮丽的翠绿色泽,吃起来也爽脆可口,鸡肉和火腿切成丝,各色菌子成片成段,雪白翠绿金黄嫩红,数种颜色交互辉映,实在赏心悦目。   经过这段时间的传授教导,膳房都差不多知道她的饮食口味了,做出来的哪怕一碗鸡汤面果然都很合她的口味,配着脆生生的爽口黄瓜,范雪瑶连汤带面的将一碗鸡汤面吃了个干净。   最后的鸡汤她没用勺子慢条斯理的舀着喝,而直接端着碗咕噜咕噜喝完的,半碗汤喝完,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全身热乎乎的舒坦极了。   这般不合礼仪的做法画屏也不以为意,在自己宫里头偶尔放纵一下也不碍事。只要婕妤心里高兴,不合礼仪就不合礼仪吧。反正是在自己宫里没人敢往外传。况且婕妤仪态很好,这样的动作做起来不仅不觉得粗鲁俗侩,还很潇洒随性呢!   第二日,张怡云也来了,巧的是来意也跟秦珠媛一样。不过比起秦珠媛的没底气,她就显得自信多了,似乎是认为范雪瑶一定会答应自己一样。   她与范雪瑶说了会儿话,忽然让身后一宫女取出一个红绸包来,亲手解了说:“婕妤有孕,我原想备上好礼相送的,只是怕冲撞了婕妤腹中孩儿,不好大肆祝贺。我位份不显,手头也没什么好珍藏。唯有经婕妤指教的绣活儿还算不错,索性就借花献佛了。我连夜赶制了个香包儿,里面可装些婕妤喜爱的香草香料什么的。也算是恭贺婕妤大喜了。待婕妤诞下皇子,我再奉上大礼相贺。”红绸包一开,露出里面一个粉绸面的石榴形香囊来。   范雪瑶接了一看,扁扁的,里面什么都没装,也没缝口。石榴象征着多子多福,寓意挺好的。只是香囊上绣的花样就有些意思了,竟然不是女子喜爱的花草虫鸟,而是两株潇湘竹。   张怡云绣的很用心,青翠的竹枝竹叶,以及竿上的黑斑配色十分漂亮。   潇湘竹又叫泪痕竹,湘妃竹。竿部生黑色斑点,颇为美丽。潇湘竹传说是娥皇和女英的眼泪,洒在了九嶷山的竹子山,竹竿上便呈现出点点泪斑,有紫色的,有雪白的,还有血红血红的,这便是“湘妃竹”了。 第四十一章 傲慢与甜甜蜜蜜   娥皇女英?   范雪瑶嘴角微微一扬,这意思表达的够隐晦的啊。   张怡云笑容仿佛用尺子量出来的弧度一般,矜持,优雅,充满了自信的味道,美则美矣,可落到殿中人眼中却无端生出一股厌恶。   真是骄傲的让人烦躁呢!哪儿来的底气呢?不禁令人怀疑。   “那我便静候婕妤佳音了。”   目送素娥送张怡云离开,范雪瑶坐在宝座上没有动,手中把玩着那只石榴香囊。画屏昨儿还为着秦珠媛的话发火,今天却态度平平。再仔细看她,就能发现她眼里的不屑。   出去沏茶时,画屏与春蝶冷笑说:“真是什么玩意儿都想来攀附咱们婕妤了。”一边嘴角微扬,说不出的轻蔑。   春蝶刚来没多久,对范雪瑶还没有那么高的忠诚度与崇拜敬仰,也还不够了解她的能耐。因此她没因为张怡云那种隐晦的傲慢而觉得被冒犯了,在她眼里,张怡云虽然比不上范雪瑶,可也是个美丽的女子,气质也不错,论家世比范婕妤还要高一些。   以前是被婕妤的明月之辉遮住了光芒,因而才不显。现在婕妤不能侍寝了,依张美人的资质,她会落入陛下眼中,继而得宠也不奇怪。春蝶心想。   不过她就算这么想,也不会傻到在画屏面前说出来,她附和的点头,跟着画屏说了几句贬低张怡云的话。   却说那日张怡云走后,就一直在等范雪瑶来人送话,谁知愣是没等到。眼看着一日又一日的,迟一天就多一点波折,她等不及了,索性拉下脸面亲自登门询问范雪瑶的意思。   谁知道范雪瑶一直左顾言他,只聊些家常话,仿佛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   可张怡云又不是头一天认识范雪瑶了,不会傻到认为她真的没听出她的意思。便明白范雪瑶此举的意义了,她是没答应。   可恶,这女子竟然这般傲慢,竟敢瞧不起我!   张怡云原以为凭自己的资本,范雪瑶应当是思考之后就会答应她的,毕竟她家世不差,样貌也不输人,又有才识,位份也不低。范雪瑶打哪儿能再寻到她这样的?   谁曾想到她会拒绝。张怡云完全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再联想起在她登门之前秦宝林曾经来过披香殿,她当即就认为范雪瑶是跟秦珠媛联手了,顿时俏脸泛红,又羞又气。   难道她还比不上那个平庸的秦宝林?论家世相貌,才华智慧,她难道还比不上那个秦宝林?   不,绝不是她比秦宝林差,而是范婕妤是冲着秦宝林不出众,又没什么心计,好拿捏才选了她。不是她不好。正是因为她太好了所以范雪瑶才不选她,因为范雪瑶害怕她得宠以后反过来对付她!   见范雪瑶就好似一个蚌一样,任她好说歹说愣是装聋作哑,纹丝不动,张怡云怒气冲冲的走了。   算了,这种见识浅薄的又能风光多久,蠢到选秦宝林联手,迟早失宠!她就不信了,凭她的相貌才华,官家会一直看不见她。等她得了宠,她会用现实告诉范婕妤,没有和她联手,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失败!   李怀安的徒弟赵忠全来传话,楚楠正在往这边来。   一会儿,楚楠就到了。他穿着件宝蓝色领口绣海水瑞兽纹的圆领袍,腰间系一条松香色嵌玉腰带,戴着金玉镂空冠,一进殿目光便直直往范雪瑶身上去了。   范雪瑶还穿着常服,内里是浅粉织金妆花交领衫子,外罩绣竹叶梅花粉蓝领的白地褙子,雪青素罗裙。见楚楠进来,展开了笑颜,那笑意直达眼底,如春风拂过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温暖而美丽。   楚楠也下意识扬起嘴角,扶起欲要行礼的范雪瑶,大手揽着她的腰一同坐到榻上。眼睛带笑,声音清亮,体贴地询问:“腰酸不酸?”说着大手还按在她腰上揉了揉。   范雪瑶捂着他的手带着继续揉,边撒娇耍赖的冲他眨眨眼,软在他怀里哼唧。   活似个狡猾的小猫儿似的,楚楠失笑,还真的头一回做起了伺候人的活,真的给她揉起了腰。不过顾忌着她怀着身子,腰上又有穴位,没敢揉太久,一会儿就改搂着她抱在怀里。   范雪瑶自打那天知道她怀孕后就没同他亲近,虽然受封第三天有去给他谢恩,不过那时候满是宫人。走的是正经的宫规,众目睽睽之下的根本别想有什么男女柔情蜜意的,你要是多瞧一眼都是轻浮浪荡。   楚楠也是想她了,把她抱在怀里又摸又捏的,温香软玉在怀,享受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嘴角一直带着笑。范雪瑶也身子软绵绵的抱着他的腰,软绵绵的在他怀里滩着,时不时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楚楠心就好似给一条猫尾巴这么扫啊扫的,痒生生的,满腔柔情蜜意险些溢出来。两人好一通黏黏糊糊,终于在素娥进来说她吩咐做的果子做好了,问她要不要现在就传来用。   范雪瑶从楚楠怀里撑起身子,点头道:“传吧,再沏点茶来。”   素娥很快就把果子茶端来了,楚楠引颈一望,是不认得的新东西,他也习惯了范雪瑶总爱捣鼓新鲜吃食的爱好了,便问:“这都是什么?”   “这是芝麻薄脆,这是缠臂金,那个是蛋酥卷。”范雪瑶从楚楠怀里起来,拿起一个缠臂金给楚楠,自己则拿了一根蛋酥卷,“咔擦”咬了下去,轻轻的脆响,美滋滋眯起眼睛。   蛋酥卷根根一样长,卷的特别漂亮。里面放了黄油,蛋皮又薄又脆,吃起来入口留香,还不腻味。香甜酥脆的,越吃越想吃,怎么吃都吃不够。   楚楠吃的缠臂金色泽深黄,模样就如手镯,看起来就像金做的环钏一样。咬了一口,炸的外酥内蓬,一口下去,酥脆油香,登时眼睛一亮,三两口就将一个缠臂金吃完了,虽然吃完了,可唇齿间依然留香,楚楠有些意犹未尽。   “再吃一个吧,这果子看着大,其实不是很饱腹。”范雪瑶见他喜欢,便又拿了一个给他。她这会儿已经吃了三根蛋酥卷了。她就爱吃这奶香蛋香的,不会甜的腻人,也不会油汪汪的让人光看着就觉得饱了。   楚楠顺势接了,吃完手上这个又尝了尝薄脆和蛋酥卷就不再动了。虽然合口味,不过他克制惯了,就算喜欢吃也不会可着劲儿吃到饱。只端了茶盏时不时喝个一口,再放下。   范雪瑶就没这顾忌了,一下蛋酥卷一会儿缠臂金,过会儿又一个缠臂金的,很快就吃够了劲。再一盏解腻的茶一口一口喝完了,便七八分饱了。   楚楠一直默默看着她吃,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在看着有意思的东西一样。   等她一盏茶吃完,嘴角带着笑,说:“吃饱了?”   范雪瑶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羞涩道:“吃饱了”。   “让我摸摸,看是不是真的饱了。”说着楚楠就欺身过来,一手撑在她脑袋旁边,另一首就往她肚子上摸去。   范雪瑶身段婀娜,该细的地方细,该丰腴的地方丰腴,堪称完美。现在肚子月份还小,根本没显怀,腰腹跟以前一样纤细紧致,哪儿摸的出来什么?楚楠这般只是借故逗弄她罢了。   范雪瑶下意识想闪躲,只是她人被楚楠圈在怀里,另一面又是榻围,往哪儿躲都跑不掉。结果楚楠一下子就摸了上来,上下左右晃悠了几圈。“嗯……是真的饱了。”   楚楠眯着眼睛摸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   范雪瑶不高兴的嘟起嘴,幽怨的瞥他一眼,嘟哝说:“这还没两个月呢就开始嫌我身材走样了,从前吃多少你都不说,现在才吃这么一点就说我了。往后真的开始显怀了,你还不得嫌弃的都不乐意多看我一眼了呀。”说着委屈的哼唧一声,把头埋在他胳膊里了。   “我这是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楚楠唬了一跳,以为她是真的不开心了,毕竟女子的心思都是非常细腻的,又爱美。连忙解释。   范雪瑶脑袋埋在他胳膊里怎么都不肯露出来,他想去扶她就抗拒的直扭身子。   楚楠不敢勉强她,又怕她真难过上了,急的直柔声哄她。“我真的只是逗你的,别当真呀,好娘子,把脑袋抬起来我瞧瞧……”   楚楠正柔声哄着,忽然发觉怀里的女人身子一抖一抖的,刚开始他还以为她哭起来了,忽然觉着不对劲,抓着她捏着下巴使她露出脸来,那张冰雕玉琢的小脸儿上哪来的泪痕。脸是红的,却分明是忍笑笑的满脸通红,眼角都笑出水光了。   “好哇,你胆敢耍我。”楚楠哭笑不得,真是调皮,竟然耍到他头上了。不教训教训还得了?楚楠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起了一股想要嬉闹一番的冲动,大腿压着范雪瑶的腿儿就咯吱她腰肢。   范雪瑶身体敏感,欢好时这特性使她更易动情,带来更多的愉悦。可现在就成了怕痒,是致命的弱点。楚楠一咯吱她她就跟触了电似的哆嗦了起来,俩腿儿跟兔子似的拼命乱蹬,咯咯笑的花枝乱颤。   楚楠也怕出事,咯吱了几下出出气就饶了她,还虎着脸威胁说:“还耍不耍我了?”   范雪瑶笑的玉脸满是红霞,脸上还残留着被痒出来的笑意,眼里氤氲着湿气,眼角泛着泪花,好不凄惨。要是往日楚楠看着准得心疼坏了,可他现在视线就黏在了她的胸口上。   方才那么一通闹,她这会儿正拼命喘着呢,浑圆的酥胸一上一下起伏着,颤巍巍的,极为诱人。   楚楠看的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滋润干渴的喉咙。   莫说她身怀有孕按规矩是不能侍寝的,就是无视规矩,她现在月份也太小,能看不能碰。楚楠心里一阵痛惜,既高兴她有孕,又懊恼有了孕就不能与她这样那样了。   还得忍个大半年,真得想死他。怎么怀胎非得十个月这么久?两三个月不成吗?再不济三四个月也成吧。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范雪瑶恼的在楚楠小臂上咬了一口。恨恨道:“好狠心的人,这般戏弄我,看我不咬你一块肉下来。” 第四十二章 女人戏   楚楠刚哄她莫哭,刚好呢,这会儿又忙拉下脸面来哄她莫气。   好一番闹腾过后,俩人又恩恩爱爱起来,在榻上坐好了,范雪瑶给两人理着弄乱的衣裳,楚楠低头看着她动作,笑着说起:“如今你是愈发脾气大了,轻易我都惹不得你。再过阵子,还不得调个头来我服侍你?”   范雪瑶知道他是在说笑,便水润乌溜的桃花眼一抬,含情望他,嗔道:“官家说这话真得羞死妾了,叫旁人听了去,还真以为妾是那等不分尊卑的。受些流言蜚语也罢了,若真有那些较真儿的信以为真,责罚妾,官家就不心疼?”   楚楠捧着她的小脸儿,凝视着她的双眸柔情似水,眨也不眨的。直看的范雪瑶禁不住,羞涩的垂首,忸忸怩怩的哼唧:“你还没说呢,心疼不心疼?”   “心疼,怎么不心疼?”   他从前心无尘埃,从没有为哪个女子留下过倩影。可如今一动相思,就从此魂牵梦萦丢不开了。他有预感,真要罚她,怕是最难受的是他。   范雪瑶眨眨眼睛,随即绽放出犹如春花一般灿烂的笑容,眼角眉梢都萦着笑意。她幸福的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脸上的笑容甜的能渗出蜜来。   楚楠揽着她,心就好像泡在温泉里一样热烫烫,暖烘烘的。   她正是怀孕初期,容易小产,楚楠太喜爱她,怕留在这儿看着她娇媚之态情难自已,万一按捺不住,伤着她就不好了。用过晚膳又同她在书房里写字画画,最后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自己的寝宫了。   本来只有皇帝召见嫔妃的份,嫔妃想见皇帝却是难上加难,有宠的宠妃想见皇帝自然容易,遣宫人传个话,皇帝喜爱你,自然会给面子登门。可没宠的嫔妃,就是花钱收买宫人想方设法在皇帝面前美言,也得看皇帝有没有那个意思。这个摸不准,兴许同样的手段今儿她成功了,明儿换个人就又成不了。总而言之,这事儿成不成,那都得看皇帝的心情。   话说范雪瑶怀了孕,这侍寝次数一下子空出许多来,许多妃嫔就卯足了劲想在这段时间里面想方设法的亲近皇帝,好给自己挣份恩宠来。   这一天,范雪瑶晨起了,坐在窗边,画屏在她身后拿着篦子一下一下给她篦发,忽然月婵轻手轻脚的趋步进来,叉手深深道了个万福,再利落起身,近前两步,小声的把前面传过来的消息回报给范雪瑶听。   范雪瑶听了月婵的话却像没听到一样,目光落到窗外廊檐挂着的吊兰上,待她全说完了,叉手而立,方点点头,表示她听到了。   月婵跟她说了什么呢?她说的是昨晚上的事,昨儿楚楠去太后宫里省视,问问太后的起居冷暖,韦太后留楚楠用了一顿早膳。两人是母子,晨昏定省,做母亲地叫儿子吃个饭,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一起用膳的除了韦太后和楚楠外,还有韦昭媛。   听说用完膳韦昭媛还和楚楠下了盘棋,后来便顺理成章的侍了寝。也不枉费韦昭媛自从进宫之后,便殷殷勤勤地常去太后宫里请安省视,这不就撞上官家,得了回宠幸了嘛。   画屏梳篦了头发,用那支桃花芙蓉石的簪子给她挽成髻,伺候着她起身,小心翼翼的把她扶到榻上坐下,其余等人扶靠枕,拿渣斗,还拿了榻被来给她盖腿。   “婕妤是这会儿就传膳,还是歇歇?”画屏知道她一贯是早上起来没什么胃口,不过她也不定什么时候用膳,有时候起来后便叫,有时又要迟一迟。   “等会儿传吧,我先在外面走走。”范雪瑶想了想,她现在丁点食欲都没,换做从前她就会等到觉着饿了,有食欲了再传膳,不过她现在怀了孕,不光是她自己在吃,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活动活动唤醒一下细胞,自然就有食欲了。   画屏便扶着她到殿外转悠,不疾不徐,散步似的两圈过后,范雪瑶整个人都觉得清醒多了,胃总算有了动静,便回了殿,传膳。   一会儿膳房鱼龙般送膳来,杯盘碟碗摆满了一条食案。她不记得孕妇有哪些饮食禁忌,想着其实就算是对孕妇不好的食物,其实只要不多吃就不碍什么事,而再好的东西,吃多了都会变成不好。而且孕妇摄取的营养范围得广一些才好,便施行个少吃,多品种的做法。   粥有三品,香菇鸡肉的,枸杞菠菜猪肝的,还有一品海鲜的。主食除了粥之外还有一碟豆沙馅的南瓜馒头。菜有鱼有肉,蛋类,奶制品、豆制品,以及菌菇蔬菜。她每样拣一点吃一两口,喜欢的就顺着心意多吃一点,不喜欢的也忍着吃上两口。如此下来也吃了个半饱,又吃了点水果,总算八分饱了,便叫撤下去。   这是早膳,午膳得呈上三张桌子,菜色也更为丰盛。她还吩咐了厨房每天都拿动物内脏做道菜,昨儿呈上来的是烤鹿肝,因为没有辣椒,对她而言那味道不是很好,她忍着那股味道吃了几口。没办法,这时候你缺啥营养除了吃对应的食物以外,可没别的办法补充,缺钙就只能喝牛奶,吃虾喝骨头汤。可没钙片给你嚼。   外间的宫女趋步进来连食案与菜肴一起端了出去,画屏等人只伺候着范雪瑶漱口刷牙,又扶着她在外头散步消食,完了扶着她在榻上坐下,搬了引枕靠枕安置好她,才轮换着都吃了早饭。   画屏吃完早饭回来,洗漱了一遍,把身上的饭菜香都去了,身上只有茶的香气,没有别的杂香。自从范雪瑶怀孕过后,披香殿就不熏香了,连香膏都不搽抹了,一方面是为了避嫌,一方面也是怕被人钻了空子。要是使得范雪瑶有个什么岔子,她们几条命都不够偿的。   到了跟前,画屏先行了礼,方上前两步,轻声与范雪瑶说起先前月婵说的事。她身为范雪瑶身边第一得力的宫女,外头不知多少小宫女争着巴结奉迎她,认她做姑姑叫姐姐的。所以她在外面有面前,许多事儿不必她问,就有的是人争着透露给她,想讨个好。   “韦昭媛这是一个,奴婢还听说袁美人跟前的珍珠这些天频频往掖庭局去,趟趟都是提着食盒去的。掖庭李令是李怀仁的徒弟冯盎的义兄……”画屏说道这里,偷偷瞄了瞄范雪瑶的神色,见她依然那副含笑的样子,便心里一松,继续说。   “不过听说李令不大看的上袁美人,一直没松口。”   “汤才人一直想投向蒋婕妤,来往甚密。据蒋婕妤身边的金莺透露,汤才人擅抚琴,蒋婕妤前两日赏赐了汤才人一张琴,还让乐坊教习每日指教汤才人。似乎是有意扶持汤才人的样子。”   画屏将自己听来的情报一一说出,竟细数了十几名嫔妃的名号。   范雪瑶倚在靠枕上,静静听着画屏汇报,偶尔出声询问些细节,末了点点头,含笑温声道:“如今你在外面是愈发得意了,这般隐秘之事都瞒不过你的眼耳。前不久官家赐了我几盒上等的胭脂口脂,如今我是用不了了,这些玩意儿又搁不久,你且拿去,自己擦脸,或送你什么姊姊妹妹的,都由你自己做主。”   楚楠赏赐给她用的,自然不是宫里统一发放给嫔妃的那种档次的,画屏一听眼睛登时就亮了。都是女孩子,爱美是天性,画屏自然不例外。不过她是宫女,想精心打扮也不容易。   范雪瑶是个好主子,也不是那种整天防着身边人爬床的人。当然,她也没必要时刻防着,谁生出了这心她绝对是第二个知道的,第一个知道的是那人自己。所以她也不怕她宫里的宫女打扮,有时自己捣鼓些香脂膏子什么的还会赏给她们用,司制房送的孝敬,她用不上的也会赏给她们。嫔妃分制规格的就不会赏了,用不上也只能收起来。这些她们不能用。   花儿似的青春少女,就是生的不那么漂亮也有股蓬勃朝气,赏心悦目的,范雪瑶不怕她们钻空子爬床,自然乐得让她们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看着好看。   画屏对此特别感恩,无数次庆幸自己跟了个开明的主子。   “多谢娘子赏赐!”   画屏笑着谢恩,她自己用不完那么多的胭脂口脂,很大方的与其他姊妹分了,自己只留了盒殷虹的口脂。她唇色有些乌紫,怕碍主子眼,每日都用颜色较深重的口脂盖住。而这盒胭脂和她使钱买的,和别人孝敬的便宜货完全不同,色泽亮丽不说,闻着味道都好极了。   早晨,几个内侍来到了披香殿,春桃来后殿通报,画屏道:“是来通烟囱的,昨儿才报了上去,他们这就来了,动作倒是挺快的。婕妤娘子正在用小食,别打扰到了。叫前面把内膳房空出来,把他们带过去做事罢。”   春桃便到前面去知会了,须臾,几个膳房宫女都避到后面来了,画屏叫她们到后面的下所里暂时歇息。   范雪瑶吃了早膳,漱了口,起身道:“去备辇,我们去一趟司膳房。”   画屏忙打发小宫女去叫人准备小辇,又跟上范雪瑶进来内室,服侍她更换衣裙,梳头上妆。   宫里一直实施一日两食制,早膳和午膳两顿正餐,此时还不到用早膳的时候,因此司膳房里并不太忙,只有小宫女一如既往地忙忙碌碌,洗菜切菜,为各处的早膳做着准备。   范雪瑶一行人到时,早有小宫女前来通传,听到正受宠,又在孕期的范婕妤过来,许司膳、马司膳忙率领一众典膳、掌膳前来迎接。   范雪瑶身穿一件绯罗蹙金褙子,底下掩着牙色刺绣蝴蝶花果瓜瓞纹的抹胸儿,系一条白挑线细褶儿裙,身子细长,身段婀娜。高髻簪花,额上花佃儿娇媚无比。   并不见通身富贵,打扮不见分外华贵,可绯色的褙子却将她的脸庞更衬得艳若桃李,褙子的直领与抹胸儿勾勒出一截线条柔润而优美的脖颈,肌肤欺霜赛雪。桃花眼水盈盈的,黛黑的柳眉,目光端正平和,淡化了那股妩媚风情,透露出几分温婉来。   “恭迎婕妤,婕妤万福金安。”许司膳、马司膳与众人纷纷见礼问安。   范雪瑶颔首:“不必多礼。”   许司膳快速望了望范雪瑶,然后垂下眼睑,忽然问道:“不知今日婕妤亲自来司膳房,可是有什么要事?”   马司膳目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遮掩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范雪瑶看向她,微笑道:“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许司膳飞快道:“不知是何事?”   马司膳眼皮跳的飞快,用眼角瞅了瞅许司膳,希望她能接受到自己的意思。   却发现许司膳却只瞧着范婕妤,眼神直直的,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范雪瑶似乎没感觉到她的不欢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好叫你知道,本位今次有喜,官家特允了家母进宫。本位进宫后,无法侍奉父母于身旁,心中总有愧疚难安。因而每次家母进宫,本位总会亲自做些小食糕饼给带回去,算是进一点孝心。这几日秋雨潇潇,家母不便进宫。好不容易今儿晴了,想必今日便该进宫了。可披香殿又在通烟囱,无法开火,只好来司膳房,想请你们行个方便。本位也知道,司膳房要伺候后宫饮食,难免忙碌。所以只求能空个锅灶出来,只要一个时辰便好。你们放心,本位在司膳房所用的物料都记在本位的宫分上,不动用司膳房一丝一毫。另外再奉上十两银子作为答谢。”   听到她的来意原来是想借厨房一用,许司膳和马司膳互相对视一眼,颇感讶异。   方才许司膳态度太过冒犯,生怕惹怒了这位得宠正在势头上的范婕妤,马司膳立即陪笑奉承道:“婕妤真是纯孝,这怀着身子还亲自下厨,即便无法亲自奉养,想必令堂也一定十分幸福了。”   范雪瑶笑了笑,摇头道:“不能在父母身旁,日日奉养,做点这样不值得一提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许司膳有心拒绝,不叫她进自己的地盘一步,可范雪瑶都说的这样婉转,甚至连谢礼都许出来了。怎么好拒绝?   且现在还只是在做准备的阶段,司膳房并不很忙,厨房锅灶不是没有空闲着的。她若断然拒绝,马司膳一定会怀疑……到底要怎么拒绝,才显得委婉而又不令人怀疑?   她拼命想着。   可马司膳已然一心讨好范雪瑶,想叫她能忘了许司膳的不敬,况且认为借一个时辰一处锅灶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乐得做成这个人情。   她当即就道:“有道是:“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婕妤有这样的孝心,我等怎能叫婕妤失望?不过是借个锅灶而已,婕妤这边请。”   范雪瑶便随她去了,许司膳连忙跟了过去。   司膳房要伺候后宫饮食,少说也有上百人的饭菜,地方自然不小,膳房不止一处,许司膳有心叫范雪瑶满意,但是又不能影响膳房的差事,因此只把一处专做茶食用的,这个时辰比较清闲的膳房,腾出一个锅灶出来。   范雪瑶先谢过她,又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侍女对马司膳道:“本位这几个侍女都不通这厨下的事,不知司膳可否借几个宫女来打个下手,帮衬一二?”   “自然是可以的。”马司膳答道,正要去叫典膳去叫几个聪明伶俐,做事利落的宫女来给范婕妤打下手,许司膳抢着道:“去叫任玉桃、刘春芳、陈倩云过来。”   马司膳见她直接就把自己手底下教导的宫女调来,都不问过自己一声,早就因她今日态度古怪,连累自己费心为她弥补而心中不满,此时更生出了些恼怒来。但是现在当着范婕妤的面,她忍了下来,陪着说笑。   不一会儿,三个小宫女便来了,都十二三岁的模样,她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婕妤这样位份的嫔妃,姿态有些忸怩,看得出很紧张。   “你们不用紧张,本位只要做些糕饼一类的小食,并不难,你们只用打打下手就好。”范雪瑶柔声细语地安抚她们,抬头见马司膳、许司膳和典膳、掌膳她们还在,微笑道:“你们不必留在这里守着,自便罢。”   “喏,那我等就先退下了,婕妤有何吩咐,使小宫女来传话就好。”马司膳答应着,和众人退了出去,许司膳欲走不走的,冲着三个小宫女使了眼色,缀在马司膳几步后面跟了出去。   范雪瑶视若无睹,吩咐小宫女准备白面,油酥、蜜、猪油、鸡蛋等物。抬着双手,叫侍女为自己挽着衣袖,一面笑盈盈地望着她们忙来忙去,微微侧着头,仿佛在聆听什么一般。   李蓉听说女儿有喜,当即就往宫里递了名牌,很快就通过了审批。没曾想天公不作美,连着两日飘秋雨,好不容易晴了,便赶忙穿戴整齐,准备进宫。   却听到喜儿进来说:“大家,正房那边来人说让大家过去一趟。”   李蓉一听当即眉头一皱,她这就要进宫去的,婆母这会儿找她怎么想都没什么好事。只是婆母召见,碍于孝道她这个身为媳妇的不好拒绝,心中不愿也只得让喜儿回话说她这便过去,然后打起精神往正院去。   到了正院,李蓉进了屋,就见当心间内椅子上坐着她婆母范老夫人,而且余氏与三房的两个娘子也在。   李蓉顿时心里就一突,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忍着想立即转身离开的冲动上前见了礼,问安。   范老夫人见李蓉进来了,表情和蔼的让她坐,寒暄了几句,然后说:“你这穿戴,是要进宫去?”   李蓉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前两日往宫里递牌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面上却笑着回道:“是的,前两日往宫里递的牌子得了准许。婕妤娘子头一回怀胎,我心里头放不下。这不就准备进宫去看看吗?”   范老夫人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是呀,婕妤娘子头一回怀,的确让人放心不下。五娘子和七娘子跟婕妤娘子姐妹情深,也是牵肠挂肚的,也想进宫看看婕妤娘子,这外人伺候着哪有自家人细心体贴?你到了宫里头跟婕妤娘子说说,不如让她们俩进宫去,也好照料她。”   李蓉一听这话,脸顿时阴沉了下来。这哪是什么照料她女儿?分明是想让她女儿引着二女进宫,好亲近陛下,日后飞上枝头呢!   范老夫人见她脸色变了,也跟着脸一沉,恐吓似的语气阴沉:“怎么?你对老身的话有意见?”   “媳妇怎敢。”李蓉僵硬的回道,她是儿媳妇,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反驳婆母的话?就是不愿意,她这么说了她也不能明言拒绝。   “大伯娘,我真的好想四姐,我们都大半年没见上一面了。我跟四姐那么亲近,四姐一定也是很想念我的。大伯娘就跟四姐说一说,让我进宫去服侍四姐吧。我们是一家人,我一定尽心尽力地服侍好四姐,不让四姐有任何烦心牵挂的事的。”范春香目露期盼,含羞带怯地恳求李蓉。   范春香原长的不算特别好看,只是今日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的,倒有几分姿色。   “是啊,春香她一向侍奉在老夫人膝下,端茶递水,陪着解闷说趣是做惯了的,想必能伺候的婕妤娘子舒心。”   一旁余氏也满面微笑的跟着帮腔,那张春风满面的脸庞看的李蓉咬牙切齿,恨不得挠花她的脸。   待好不容易出了正院,李蓉恨恨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喜儿赶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这里虽然出了正院,可指不定哪里就有人,别叫人把这话听了去。   李蓉冷哼一声,一甩袖,急步离去,随后便乘马车进宫去了。   范雪瑶早早的候着的,又吩咐了前面人来了就直接引过来,不必通传了。等李蓉来了,前头承应的侍女凤云、春桃便直接把她迎到后头来了。   范雪瑶穿着家常衣裳坐在宝座上,李蓉就给画屏引进屋来,李蓉行过礼,范雪瑶又回了礼,赐了座。待旁听的公公被素娥照旧领到别室款待去,范雪瑶方与李蓉说起话起来。   照旧是一番寒暄过后,说了几句闲话儿,李蓉方说起范老太说的事儿。   “阿娘也别生气,这算不得什么事。”范雪瑶听罢,摇头失笑。这点小事怎么至于气成这样,她娘还是不够沉的住气。   跟三房打交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不知道他们的为人?若不是宫里有规矩,非传召不得随意进宫,且后宫女子娘家内眷,只准许妃嫔的母亲进宫,恐怕她祖母今儿就能强逼她娘把她那俩个堂妹一道带进宫,来个先斩后奏了。   “不管如何,好歹是你祖母,阿娘的婆母,她发了话,阿娘这真是难做人……”李蓉皱着眉,既为难又不耐,她这婆母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难道还看不出来范家到底是谁顶梁柱?   她现在的荣耀,她的好日子,都是拜谁所赐?竟稀里糊涂的一门心思的向着范三去了,难不成那不成器的范三还能给她衣食无忧,养老送终?都头发花白的老人了,就该颐养天年,整日搅合什么是非,真是糊涂背晦了。   范雪瑶莞尔一笑,她娘亲真是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笑盈盈地解释道:“何必让阿娘出这个面?阿娘只管与祖母说,就说本位承官家恩泽,刚升了婕妤,这宫里样样都好,哪儿哪儿都顺心。陛下还特意调了人供本位使唤,满殿几十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端茶递水,事事都有人做,不缺伺候的人。这不就搪塞过去了吗?”   李蓉方才是一时气愤过头,这会儿也想明白过来了。她女儿如今贵为婕妤,可不是以前的范家四娘子了。   从前在范家的时候,小家里讲的是长幼孝道,可现在她女儿身为婕妤,是陛下的嫔妃,讲的就是君臣尊卑了。她婆母在家里头也就能拿孝道压压她,难不成还能拿进宫里,在婕妤面前说事?她一个祖母还能大过皇室规矩去?摆在哪儿都讲不过去!   所以只要她女儿不答应,她婆母说什么都没用。   想通了这些,李蓉心一下子放松了。没了顾虑,笑容就真实多了,起身走到范雪瑶身旁,左看右看。   “一看你这样子,娘就知道你在宫里日子过得肯定差不了!” 第四十四章 盘算落空   虽是家常打扮,但因为李蓉来,所以范雪瑶今天是打扮了一番的。   她梳着个蓬蓬的高髻,簪着几枝珠翠,斜插一枝嵌红宝的金凤步摇,底下缀的小金铃十分精致。   身上穿着件水蓝提花缎衫子,外罩雪青色绛紫护领的褙子,襟口袖口绣着粉蓝色海棠花骨朵,白色挑线裙子,裙摆遍绣怒放的嫣红海棠花,衬得肌肤白玉剔透,风姿出尘脱俗。   一张玉脸洁白干净,丁点儿妆粉胭脂不沾。眼神明亮,容颜焕发,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润,美丽动人,愈发的叫人移不开眼。   若是李蓉通诗词歌赋,这会儿就该念: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了。   这才是健康的模样,看到女儿的模样,李蓉满意极了。看来她女儿在宫里过的挺好的,不然就不会是这么娇艳欲滴的了。看来她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瑶娘是真的受陛下宠爱的。   她以前看到皇后,矜重威仪倒是有了,可惜的是再厚的胭脂水粉都遮不住那憔悴的模样。   得不得宠,日子好过不好过,光看面色就能瞧出个几分来。   就像以前,她还没有和范明辉重归于好,那时他宠着那个心怀不轨的妾室,她就算再养尊处优,心里头到底苦涩。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论容貌,刘姨娘其实不如她。那可那段难熬的日子里,谁看了都会觉得刘姨娘更鲜嫩一些。   而如今呢,刘姨娘看着都比她老十岁了!   即便现在怀着身孕不能伺候官家,女儿依然受宠,李蓉提着的心不禁落了下来。   “婕妤啊,你这头一回怀胎可得仔细着,这头一胎好不好可关系着往后呢!”   李蓉语重心长的嘱咐,“好比你那二姑姑,从前就是头一胎没注意,小产了,后来连着两胎怎么小心谨慎都没能坐住,前三月就给流了。人也一下子衰败了,老了十岁不止。坐没一会儿就喊腰痛,要躺会子。那脸黄的呀,怎么敷粉都没用!”   “既然怀了孕,也别往外面去了啊,就在殿里头静心养着。有什么就让宫女去做,少费些心思。”   范雪瑶点头,她原就没打算到外面去晃悠,影视里的那些宫斗情节最好是不可能的,可若有个万一……她可不想拿她的孩子和她的身体去赌这个可能性。反正她一贯耐得住性子,几个月的时间,也不算多长,一晃眼就过去了。   “陛下若是有那想法……你可得坚持住,莫要一时耳根子软从了陛下。万一伤着了胎儿,后悔也来不及了。”李蓉有些脸红,谈及女儿的房事,还是与陛下的房事,李蓉既羞臊又紧张,只是女儿是她的骨肉,不忍见她因年纪轻而吃大亏,就是心里再不自在也得说清楚,免得女儿行差踏错。   范雪瑶自然点头,不过这个可以斟酌一下,等胎坐稳了,也不一定就是绝对不可以的。她从前有听人说女人怀孕时忄生欲特别旺盛,总是强忍着也对身体不好。心情好,天天都开开心心的,胎儿才会发育的又健康又好嘛。到时候她若是真的很想要,楚楠又顺从了她,十有八九是会做。   不过当着李蓉的面她自然不会说穿这心思,只乖巧的点头应承。反正李蓉也不会知道她的房中事。若是到时候真做了,自然会瞒的死死的。   李蓉又絮絮地说了一通孕妇的注意事项,还将自己从前怀胎时的经历说给范雪瑶听,谆谆告诫,直叨叨到外头公公见时辰到了,过来催促起身,才算作罢。   “阿娘,女儿库房里还有些新料子,花样都是极好的。女儿让人给你送些回去吧,你和嫂嫂也做几身衣裳。女儿不在身边,只能以此聊表孝心了。”她身为宫妃,得的赏赐大多有宫廷印记,只能看不能用,就算给了李蓉,放着摆设都怕摔了毁了,还不如布匹。裁成衣裳穿既好看,穿出去又有面子。   范雪瑶挽着李蓉的手,相携着来到库房。命画屏拿钥匙开了锁,亲自与李蓉进库房挑选布匹。库房很宽敞,屋内是半米高的石台,石台四周与墙壁离开了一定的距离,可防水防潮防霉。   内里箱柜木架排设整齐,三列博古架,三列橱柜,三列箱子。   布匹装在柜子里,画屏依序开了几口雕云龙纹镀金铜皮的樟木柜,把将里面装的布匹统统取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以便挑选。   李蓉推辞了几句,便依言挑选合心意的布匹,见女儿库里布匹着实堆成了小山,李蓉便放了心,敞开了怀的选。   年纪大了就喜欢鲜艳的花色,吉祥的花样,李蓉挑的大多是锦,有龟甲王字纹锦、方胜鸾鸟纹锦、变体宝相花纹锦、宝相花鸟锦、菱格纹织金锦、重莲团花锦等,一样拣了一匹。   缠枝牡丹花罗,折枝菊梅花绮,长春花绮,双童戏桃绫、鸳鸯印花纱等绮罗绫纱也选了一些,足凑了二十匹才作罢。   范雪瑶命人将李蓉挑好的布匹收好,先送回范家去,又挽着李蓉的手亲自送她到殿门旁,临走前拉着她的手叮咛了一番衣食寒暖的话。怕李蓉顾忌范老太的身份,畏手畏脚的受闲气,又说:“二叔、小叔家的娘子年纪也见长了,转眼就该是及笄论亲事的时候了。女儿在官家面前也有几分脸面,想来问官家讨个指亲的恩惠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儿,范雪瑶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李蓉会过意来,当即展颜而笑,点头说:“阿娘明白。婕妤在宫里也务必万事小心,待足月后给陛下生个健康聪明的皇子。”   李蓉乘车回了范家,范雪瑶赐下的布匹早就送到了,众丫鬟婆子引着她回院更衣,待换了身衣裳,又往正院去了。   才进正房,李蓉便皱起了眉头,只见屋内老老少少挤了个满屋,晃的她眼花。再定睛一看,二房的三房的,连她大房的都到齐了。   见李蓉进来了,一众小的都笑迎过来,拥簇着她唧唧喳喳的问东问西,李蓉忙摆手,好不容易脱了身。再一看,屋中摆着张八仙桌,桌上垒着小山似的布匹,东一摞西一叠的,顿时眉头皱的愈发深了。   她人还没回来,竟然就明目张胆的瓜分婕妤赐出的东西了?好没规矩!   陈氏羞愧地低着头,手指绞着绢帕都快拧破了。婆母不在,长房就该由她做主,可她辈分太低,又没个帮衬的,满屋都是二三房的,范老太又向着她们,她竟连说话的余地都没。连她自己都觉着太无能,没脸见婆母。   李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心里倒没真的生她气,这种情况连她这个正儿八经的长房媳妇都得费心应对,别说陈氏一个小小的孙媳妇了。   李蓉先给范老夫人见了礼,范老夫人刚问了几句范雪瑶好不好的话,便迫不及待的询问:“先前老身与你说的事,可与婕妤说了?”   此话一出,三房人都齐齐地望了过来,等着李蓉回答。   李蓉点头:“说了。”   范老夫人顿时眼睛都亮了,身子微微向前探:“如何?婕妤怎么说的?”   李蓉道:“婕妤说她刚被陛下升为婕妤,位份高,还有陛下的宠爱,殿里数十人伺候着,处处都顺心,不缺伺候的人。”   范老太霎时垮了脸,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怒气说:“是吗,婕妤这么说的?”   原本以为自己能够顺利进宫,借着照料范雪瑶的理由亲近皇帝,进而承幸,成为嫔妃的范春香急的眼睛都瞪大了,不住地给范老太使眼色。   李蓉面上敛容垂眉,说不出的平和恭顺,嘴角却微微扬起,只见她语气轻快地说:“是的,儿媳看着婕妤在宫里也的确是养尊处优的。打眼瞧着,殿里殿外几十名宫女服侍着,伺候的尽心尽力,无一不是极尽周到的。因着她有吃这一嗜好,陛下还特意调派了司膳房的掌膳专门伺候婕妤的膳食。对了,婕妤还说了……”   众人一颗心瞬间高高提起。   “还说什么了?”范老太急切追问。   李蓉缓缓抬起头来,嘴角笑容更深,只听她字句脆响清明的说:“婕妤还说了,‘咱们府上的娘子们年纪也渐渐大了,该是相看郎君,论亲事的时候了。尤其是五娘子和七娘子。二叔好歹是领了官职的,日后嫁的怎么也不会门户太低。只小叔是布衣白身,怕遭人低看,嫁的不好。女儿在官家面前好歹有几分脸面,拼着遭人笑话也得为两位娘子求个指婚,许配个相称的人家。’”   范老夫人与余氏的脸色顿时大变,煞白煞白的,尤以余氏为甚,面色如纸。   什么叫相称的人家。她们说得好听些,是五品官家。可到底这五品官是大房范明辉!而他们只是范明辉的兄弟,真正说起来,正如李蓉所说的,只是一介白身罢了!以范明辉的背景来说,许个官职四五品的人家当是相称。以正经的出身来论,白身又没有丰厚的嫁妆,配个八品人家都会嫌低。   范雪瑶身为皇帝嫔妃,又受宠,想为自家堂姊妹求门婚事,想要高配说个权贵豪门兴许还会有些难处,可若只是说个低门小户,那只是一句话的事。   范春香虽然年纪尚小,却也听懂了这番话的涵义,顿时用惊恐不安又略带祈求的目光朝李蓉看去。   李蓉笑道:“都是自家姊妹,本来儿媳当时便该请婕妤费心的,只是婕妤如今正身子重,费不得心思。幸好五娘子离及笄还有段时日,儿媳便说让婕妤先相看相看,待诞下了皇子再谈也不迟。”   余氏嗫嚅着说:“不急不急,五娘子离许配人家尚且早着……”面无血色,神情恍惚。五娘子只是庶女,饶是养在膝下也隔了一层,真心有限。便是嫁的不好她也不会心痛到哪儿去。可七娘子却是她亲生的骨肉,十月怀胎落下的一块肉,一想到娇养疼爱的女儿会被范雪瑶嫁给破落户,赖汉,余氏便心焦如炙。   李蓉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些什么。她只需要让这些人明白,范家娘子的婚事,郎君的前程,统统捏在她们长房的手心里。范家当家做主的是她,他们最好把歪心思都收回去,乖乖的做她相公的亲人,养着尊处着优就行了。否则她只需要与她女儿说一声,他们现在享受的,拥有的一切,统统都会失去。   如此,范家算是前所未有的安生了,余氏等人每日殷勤的讨好李蓉,想把李蓉哄的高兴了,好说服她回头进宫的时候跟范雪瑶说不需要她相看人家了。   李蓉日子是越过越自在,越过越舒坦,等到后来再进宫时,把这些天的事都跟范雪瑶学舌一说,李蓉愈想愈觉得痛快,末了还痛快地骂了一句:“真是敬洒不吃偏要吃罚洒!”受气受了二十年,今儿她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第四十五章 内外联动   想到余氏她们这些天的奉承讨好,李蓉就觉着舒畅。   当然,她也知道这一切改变全是因为女儿如今的地位,否则她不知还得受多少年的闲气。再加上范雪瑶也会适时叮嘱她平心静气,不可骄傲自满。因而也不至于飘飘然,失了分寸。   刚从正房回来,小丫头就进来通报,“嫣然来了。”   李蓉一听,忙道:“快请进来。”喜儿深知嫣然的重要性,亲自出去请,嫣然走了进来。   嫣然是个新嫁娘,成亲也有数月了,和从前在范家时要丰腴一些,想必夫妻恩爱,生活愉快。只见她脸如鹅蛋,头上梳着个小髻,缠着红丝绳儿,簪了几根金头银簪。身上穿着大红妆花袄儿,下着一条翠纹裙。脸上粉妆淡抹,比从前更加标致,也更持重了。   李蓉认出那大红妆花袄儿是瑶娘赏下来的缎子,她又分送了几匹给了嫣然,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嫣然上前,叉手道了万福,认认真真问了声安。   “我这好着呢,劳你惦念了。”虽然嫣然以前是服侍女儿近十年的丫鬟,但如今时移事改,女儿进了宫,嫣然也成了女儿的心腹。李蓉面对嫣然,丝毫不以旧主身份自居,仿佛对待其他亲朋一样亲和。   嫣然笑道:“几月里连开了两家酒楼,分身也乏术,其实早该来看望夫人的。倒挨到今日,夫人莫要怪。”   “你们新婚燕尔,又是立业的时候,我这处处都好,有何可看的?你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才是要紧的。”李蓉笑眯眯地,招呼嫣然吃茶。   “这茶食是娘子亲手做的,你尝尝,可比在家时做的还好吃些?”   嫣然听到这茶食是范雪瑶做的,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是熟悉的模样,立即一尝,果然是熟悉的滋味,上次吃,是多久前的事了,几个月前罢,怎么好像过了好久了……   李蓉见她眼眶红了,知道她是思念瑶娘,连忙劝她:“快别红眼睛,娘子知道你好,事事记着你,你该开心才是。怎么还哭的呢。”   “没哭呢。”嫣然勉强笑了笑,语音却有些哽咽。   两人不禁说起瑶娘,嫣然细细打听瑶娘在宫里的模样,听的格外认真。过了好一会,李蓉打发喜儿去给陈氏送东西,屋里便没了外人。   等喜儿出了院子,嫣然便道:“娘子上次吩咐的事,我已经让人办妥了。这信,还请夫人代为传递。”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叠成拇指大的薄纱,又一个小小的包袱。   李蓉虽然替女儿传递消息,却从不做去偷看给嫣然的密信的事,因此并不知道她们暗地里在做些什么。听了这话,也不多问,只将薄纱收起来。   她道:“娘子吩咐你的事,若是有什么难题,不好办,你只管来府上,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我们是娘子的亲父母,总不会耽误娘子的大事。”   “我知道的。”嫣然点头道。   过了几日,又到进宫的日子,李蓉做了一盒吃食,暗暗将薄纱以蜡丸封了,连着丈夫交给她的一起,藏在吃食里,顺利夹带进了宫。   她已经进过几次宫了,守门的禁卫最多把她带的东西打开来看看,检查的并不过分。但这次进宫时,李蓉依然心中忐忑,害怕这一次会发生意外。   幸好,禁卫如往常一般,见食盒里都是些散发着甜甜香气的吃食,只略看了看食盒,没有什么机关的样子,就让她入内了。   范雪瑶拆开密信,照着密码翻译过来,读完后微微一笑,起身到内室里去,低声问画屏:“上次吩咐你做的事,办的如何了?”   画屏一愣,马上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很小声地回道:“她已经把那笔银子带给了陈倩云,陈倩云顺利用银子买到了这次宫人会见家人的资格。”   “嗯。”瑶娘点点头。从妆奁里找出一根样式常见的凤蝶穿花金簪。   走到书房内快速写了封密信,卷好塞进空心的簪脚里,出来交给李蓉:“娘戴上吧。”   这簪子早在李蓉和瑶娘手上转过几道了,李蓉会意接下来,插在自己发髻上。   “嫣然近来可有到府上拜见?”   李蓉笑了笑,答道:“有,这丫头,可知恩了,隔三差五地就来看娘,没有哪次不带些东西的,也是你们俩有主仆缘,才叫这丫头跟了你一场。如今嫣然过的可惬意了,看着丰腴许多,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该有喜事了。”   范雪瑶叹了口气:“哎,他们夫妻俩恩恩爱爱的最好。她没个亲人,嫁到别人家里去,总叫人放心不下。两人恩爱时倒好,可要是闹个口角,连为她说句话的人也没有。我这在深宫里,也看不着她。只好请娘你多看着一点。”   “娘子你放心,我记着呢。不会叫她吃亏的。”李蓉眼神闪了闪。   画屏一直在旁伺候着,听着两人说话,心想这嫣然到底是怎样的人,一个小丫鬟,倒叫婕妤娘子这样的神仙人物这么惦记,在宫里还不忘记托付娘家关照她。不过,这也表示娘子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她对自己侍奉的是范雪瑶而感到很安心。   嫣然收到密信后,便打发丫鬟叫来夫主李偲道:“宫里来话了,过几日就是宫中内人会见亲人的日子,得赶在那之前把东西给陈家送去,好交到陈倩云的手上。那些东西,你可买好了?”   李偲笑道:“早就买好了,是最普通的货色,花几个钱就能买到。”   事情关系到瑶娘,何况那许司膳还想害瑶娘小产,嫣然又恨又气,这次的事是提起了十二分心思布置的,闻言就道:“拿来我瞧瞧吧。”   “那东西多龌龊,你一个女子有什么好瞧呢。”说归说,李偲还是到前院书房里把一个包袱拿到后院来。   嫣然打开包袱,只见包袱里装的是一叠两指厚,一根手指长的小册子,嫣然揭开来一看,只见上面画了一对裸着半身的男女正在桌上嬉戏,女子一足高举,露出交合之处。   虽然画纸又小又窄,人物画的很小,而且线条简单只有寥寥几笔,一色的黑,但是画的直白露骨,男女的身体曲线毕露,依旧令人羞臊。   嫣然脸红红的,把小画册翻了几页,页页都画着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姿势,有的甚至三四人同嬉。又拿起一个木版画,这画是用了几种颜料的,更气韵生动,清新脱俗。画技也比小册子上的要精美的多。   画上,一男一女身上不着一缕,叠坐在椅子上正干的热烈,而屏风后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正悄悄偷看。   再拿起一个胭脂盒子,只见瓷盒内底也是一副彩绘秘戏图。   再有一本巴掌大的书,嫣然打开来一看,里面写的原来都是些淫词艳语的话本。   见嫣然羞的满脸通红,李偲哧哧地笑:“如何,我弄回来的这些可还合适?”   嫣然瞪了他一眼,那股含羞带嗔的风情,引得李偲心动不已。   “快给陈家送去,赶在日子前和他们说定了,可不带临到头,又反悔的。”   李偲道:“放心吧,陈家险些家破人亡,要不是我们给送钱,陈家的儿子断的那条腿还能好?你是没见着他家那个惨,当爹的为了给儿子治腿去做了苦力,结果却伤了腰。家里一下子两个伤患,只靠他娘日以继夜地纺线换一点钱,连饭都吃不上了。想宫里的女儿能送些钱活命,每个月都去西门内守着,却始终见不到女儿。”   将包袱重新包起来,李偲笑道:“我们给送去的那哪里是五十两银子?那是陈家的救命钱,我把那事一说,陈家立即答应了,倒也是知恩图报的。事后我们再送些钱和药材过去吧。”   嫣然点点头:“他们答应为我们办这事,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这是应当的。”   夫妻二人说了会子话,前面伙计来说有贵客来,李偲便到前面酒楼招呼去了。到第二天,李偲叫心腹小厮避开人,拿着包袱和十两银子到陈家去。   李蓉入内的隔天,楚楠来了,嘴角带着笑,虽然不是眉开眼笑的,却莫名叫人觉得有些满面春风的感觉。   范雪瑶一见他就知道他心情很好,再一听心声,果然很好。原来今年南方雨水充足,不旱不涝,大丰收,国库的粮仓一下子满了,解决了因西部干旱引发的缺粮问题,一个大问题迎刃而解,楚楠心里自然松快。   跟着楚楠在榻上坐下,正要给他脱去靴子上榻躺着,楚楠伸手拉起她道:“往后这些事叫宫女做就行了,你身子重,别累着了。”   范雪瑶顺势坐下,看了画屏一眼,旋即笑着点头:“是,都听官家的。”   画屏会意上前,跪在地上给楚楠脱去厚重的靴子,熏人的味道扑面而来,画屏不敢露出丝毫异色,更不敢屏住呼吸,丁点异样都没。   范雪瑶不禁佩服画屏的忍功,别看楚楠是皇帝,九五之尊,其实他也就是个普通人,跟所有人一样需要吃喝拉撒睡,整天穿不透气的靴子一样会臭。   那味道真是熏人的很,范雪瑶立即就有些反胃,皱了皱鼻子,不高兴的说:“官家又是从早晨起就没躺下来歇息过吧?也不怕累着了。往后脚再皲裂,又痛又痒官家就知道后悔了。”说着一面招手,吩咐素娥照着从前的方子去烧盆泡脚水来。   楚楠也闻到那股味道了,知道是这股味道出卖了自己,只得摸摸鼻子,讪笑着说:“今日事多才会这样,往后我一定会注意劳逸结合。”   范雪瑶哼了一声,嗔笑着瞥他一眼,嘟哝说:“这样的话官家也不知说了多少回了,反正官家也只是说着糊弄妾的。”嘴上虽然抱怨着,却还是起身给他去拿换用的鞋袜去了。   楚楠看着她为自己忙里忙外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和煦温暖起来。   拿热热的盐姜水泡了脚,热气传递着四肢,将积郁的凉意统统驱散,身体热热的。趁着脚还热乎乎的赶忙换上干爽的白袜,两人一起躺到榻上窝着。榻底下烧着一个炭盆,里面是上好的竹炭,竹炭烧起来温度高还没有烟,又耐久。   本来竹炭大都用来炼好铁,因为竹炭产自蜀地,是烧巨竹而成的,别地没有。是珍奇物。不过也有部分作为贡品进了宫,供皇帝享用。今年的竹炭大半许是要进她的披香殿了,从天冷她殿里烧第一盆炭起,用的就一直是竹炭。   躺在熏的暖暖的榻上,再盖着榻被,顿时整个人都暖烘烘的了,舒服的令人想阖目长叹一口气。   两人安静无声的躺了一会儿,范雪瑶惬意的都快睡过去了,楚楠忽然爬起来,轻轻推了推她:“娘子,来下盘棋?”   下棋?   范雪瑶睁眼,坐直身子,她殿里的宫女伺候人的活计是样样能干,可琴棋书画却是一窍不通,她也只能自己与自己博弈,久了难免觉着没劲。楚楠一邀棋,她的棋瘾立即就上来了,招手命人去拿她的器具过来。   画屏在榻上置了榻桌,摆上棋盘棋子,随即退到一旁伺候着。   这时代可看的书籍有限,况且她又不爱看那些个书生小姐的话本,而棋既能养性又能打发时间,于旁人眼中还是件雅事,于是研究棋谱也成了她的一大嗜好。   范雪瑶原本就精通下棋,又有读心术这一作弊器,自然赢率极大。偏偏楚楠又是那种喜欢在脑海中深思细想的人,范雪瑶完全克制这种类型的人。每每他设想出什么陷阱布局来,她当时就知道了。想想也挺没意思的。不过幸好她分寸拿捏的很好,既显出了她在棋艺上的功力,又不会太过。   如此一来,楚楠只会觉得她棋力超绝,巧妙策划,进退有据,而不会感到她太过擅于揣测人心,心生反感与警惕。   有时她也会稍微“分分心”,或是顾惜棋子而被陷入楚楠的陷阱,光是她赢也没意思嘛。   范雪瑶输少赢多,每赢一次,她就会对楚楠笑笑,玩笑似的说:“哎呀,妾又赢了呢,官家是让妾的吧?”   楚楠开始不知道,把她的话当真了,还解释说自己没让。后来发现她是故意的了,便煞有其事的点头,好似真的是让她一般。   她输了,有时轻叹一声,哀怨地说:“妾腹中还怀着官家的骨肉呢,官家就这么欺负妾……”   有时傲娇的一抬下巴,用眼角睨他:“这次是妾失手,作不得数。”   有时又故作茫然奇怪地说:“方才官家的棋子是放在这儿的吗?似乎不是吧。难不成是官家趁妾不注意偷偷换子了?”   楚楠兴致勃勃的同她连下了好几盘,时而装腔作势时而伏低陪笑。目光在落子空闲时总会凝在她脸上,专注的看她展露出来的各种不同的表情。心里十分得趣,觉得她这般十分可爱。   从前是见不到她这样的一面的,难道是怀了孕,养分都被胎儿吸去了,心智便幼稚了?那真的感谢这孩子来的早,让他提前看到了她这样讨人喜爱的一面。   陈倩云,司膳房小宫女。今年十四岁,因为家里穷,父母便把她送进宫做宫女,她进宫已经两年多了,学了一段时间规矩,一年多前被分在司膳房内的许司膳手下受教。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小宫女。   三人之中,她学的最认真,可是许司膳却最不喜欢她,教导她们的时候对她每每都是敷衍了事。   她知道,这是因为其他小宫女都把自己的二百月钱和月料都孝敬给许司膳,赶着伺候,端茶递水,梳头洗脚。可她却把钱都攒起来给了家里。   相比她们的上进,机灵,许司膳自然就嫌她不懂事,不肯教她重要的技巧。和她一起的那两人都陆续出了头,她却依然做着杂役的活。这些她都能忍耐。   可许司膳不仅经常打骂她,还总在每月宫人见家人的日子里,借故罚她站,让她错过见家人的机会。   这是在逼她“上进”,她懂。   她急着见家人,为了让许司膳放行,只好学着做些“孝敬”。可是小宫女稀薄的月钱,一部分要孝敬管着他们宫人见家人的管事,又要给家里送钱,哪有多少能再孝敬许司膳。好不容易攒了点钱,依然不满意,还要磋磨她。   陈倩云被逼急了,心中便有了怨。上次娘亲说哥哥腿被人打断了,她当时身上只有两百多钱,根本不够的。也不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哪有时间和她磨蹭?   正在她急的恨不得去偷去抢的时候,司膳房一个叫徐癸癸的女史找上了她,许给她五十两银子,只要她做一件事。   五十两银子,她现在一个月才二百钱,得攒几十年了。   一是急着见家人,担心家里,二是对许司膳有怨恨,陈倩云犹豫了两日后,终于在又一次被许司膳指桑骂槐说她白眼狼后,答应了。   她拿到银子,先用二两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给许司膳,哄得许司膳终于松口这次让她去西内门。   一大早,会见家人的宫女、小黄门便在西门排了几条大长龙。陈倩云拿着自己的牌子出来西内门,堂子里候着的都是要见在宫里的亲人的人。时隔许久,终于再见的母女俩抱头痛哭之后,陈母便将家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告诉了女儿。   陈倩云抹掉眼泪,惊讶使她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睁得很大:“什么人会给咱家送银子?”   陈母道:“是东坊一个开酒楼的人,说是替他内人送的。他内人以前是一个姓范的少卿府上的丫鬟。他家有个女儿进了宫,做了嫔妃。那丫鬟就是那嫔妃闺阁时候伺候的贴身丫鬟。”   陈倩云一愣:“姓范?”   “对,就是姓范,他同我也是这么说的,我打听了,确实是那户人家。”   “范……”陈倩云喃喃,没想到范婕妤不光在宫里给她送了钱,宫外也先一步帮助了她家里,要是等她巴结好许司膳得以出宫,恐怕哥哥的命都该保不住了。   爹娘就哥哥一个儿子,她又远在深宫,要是哥哥死了,谁来照顾爹娘?   想到深处,陈倩云不禁感到万分后怕,原本对于徐癸癸说的事还有些畏缩,如今却是一肚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勇气了。   “娘,人家托你交给我的东西呢,带了吗?”   “带了,就是这包,也不知是些什么,包袱不大,倒有些沉,娘也没有看。”   “看他作甚,是给我的。” 第四十六章 杖责出宫   许司膳满面春风地从安处殿回来,她刚去见了韦昭媛,送了些自己亲自做的茶点小食。之前中秋宴她答应韦昭媛办的事没达成,虽然心里明白这种事要看个运气,要是范婕妤谨小慎微,就不会把那玩意吃下肚。但是毕竟韦昭媛送了她两百两银子,事情她没办成,总要弥补一二的。   回到下所自己的房间,司膳这样等级的女官不像宫女要住大通铺,她有自己的一间房,小宫女们都在外做事,屋里没人。掩上门,许司膳从袖中掏出一个包儿,解开来,里面是一锭一锭的白银,一锭五两重,足有五锭之多。   “不愧是出自太后母族,出手就是大方,这样一整锭的银子随手就赏出来了。”   许司膳美滋滋地把银子在嘴边亲了亲,到床头处把她的一个带锁的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些她的冠服,圆领袍儿,瞧瞧将箱底的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拿了出来,里面装的全是碎银、铜钱,沉的二三两重的也有好几个。   许司膳正待把那刚到手还没热乎的银子也放进去藏起来,突然门被咚地一声推开。   “谁?!”   许司膳惊惶转身,就见门口站着许多人。带头的正是周宫正、吕司正、田司正,后面站着的是她的顶头上峰,刘尚食和袁尚食,正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当啷——”   手中宝贝似的攥着的银锭重重砸在地上,那沉重的声音,仿佛昭示着不详的征兆。   许皇后两指端着碗冒着苦涩气息的药汁在喝,听了侍女的话,点了点头,让人把周宫正请了进来。一身熨得直板一丝不苟圆领袍的周宫正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女史,手上都拿着个包袱。   周宫正先向许皇后行礼道了安,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便是如此,因此臣与吕司正、田司正立即前往司膳房下所,将许司膳逮了个正着。”   “小宫女举报的?可有搜检出什么来?”   许皇后一口接一口,慢慢将最后一滴又苦又臭的汤药饮下,忍着欲要呕吐的反胃,将碗放下。   侍女递来一碗温热的白水,她摆摆手,好不容易才喝下那难喝的药,怎么还能喝水来冲淡汤药?要是药效跑了怎么办。   周宫正垂着头,回道:“的确搜出了一些私弊之物,其中,来历不明的银钱有五百余两,还有一处位于西城,价值七百两的屋宅契书。”   许皇后闻言,冷笑一声:“呵,一个小小司膳,竟能贪了这么多银钱吗?也不知道究竟干了多少龌龊事,才能攒下这样大的家业。”   “说罢,还搜出来什么。”   “还有些秘戏春盒等物。”周宫正让女史将包袱解开,叫许皇后过目。   许皇后一看,可不就是几百两银钱,一张契书,许多刻画着男女赤条条缠在一起的淫秽之物吗?   “快些拿开!”她立即撇开眼睛,仿佛多看了一眼都玷污了自己,气忿道:“这许司膳,堂堂一个正六品官身,竟是如此下流胚子。简直胆大包天了,真是耻与她同姓许!”   这话周宫正不好接,只问道:“此事事大,臣立即奏闻,不知该如何决罚?”   “怎么决罚?”   许皇后没好气地冷道:“这样龌龊淫秽之人,还能继续留在宫里吗?立即褫夺官身,一切财产,杖三十后赶出宫掖!”   手掌轻轻附上平坦的小腹,许皇后轻轻嗤笑。   一个小小司膳倒敢思起春来,真叫人耻笑。   “什么?”   韦昭媛听到许司膳被赶出宫的消息,惊怒交加,右手狠拍榻沿道:“这糊涂的东西!做事这样不谨慎。她自己蠢,牵连上本位可怎么办!”   许司膳的罪名是藏有巨额不明私产,且私藏淫秽物品,秽乱宫掖。对韦昭媛来说,什么淫秽物品的都不重要,哪怕她与人私通怀了孽胎呢!   重要的是那私产,那里面可有她贡献的一份!要是细细追查,顺藤摸瓜下来,难保不揪出自己来。那她收买许司膳所图谋的事,还能藏的住吗?   宫女连忙宽慰道:“娘子放心罢,许司膳已经被撵出宫了,到现在殿里还安然无恙,并不见宫正想必她并没有供出娘子来。”   “她倒是想供,她敢吗?”   韦昭媛快速回了一句,嘴上说的硬气,心里却提心吊胆的。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她绝不能沾上这样的事。   “快,去给我娘亲传个话,告诉她一定要把许司膳安抚好,把她送的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回京都!”   事情顺利办成,宫里再没有许司膳这个人了。   范雪瑶让画屏给徐癸癸送了五十两银子,给陈倩云买去一个性情温和的太妃殿里,在内膳房当差的机会,并且送了她几样糕饼的做法,凭着这个,想必她也能在太妃殿里过的轻轻松松的。   画屏这时候才知道韦昭媛收买了许司膳,在中秋宴那天定下了平截剔蟹细碎卷这道菜。又隐匿了蟹名,用芝麻油炸过,还取了个好看的金银夹花这样的名字。   这道菜其实就是用大量的蟹黄、蟹肉做成的。   任谁都知道,蟹主散血破结,爪能破血堕胎,是打胎药的主药。孕妇是不能吃蟹的。   那许司膳这么巧妙地做了道吃起来没蟹味,看起来也和蟹无关的菜。为的不正是要害那天筵席上,唯一身怀有孕的婕妤娘子吗?   做下这样恶毒的事,许司膳竟然还能平安出宫,韦昭媛也安然无恙,真是令人郁卒。   “傻丫头,韦昭媛哪里是安然无恙了?”   画屏谷嘟着嘴:“许司膳不是没把韦昭媛牵带出来吗?她倒是聪明,知道受贿和谋害皇嗣比起来,都是小罪了。所以守住了口,没供出韦昭媛。”   许司膳真的一力担下了罪责,没有供出韦昭媛收买她的行径吗?   这可不见得。   范雪瑶微微一笑,让画屏将韦太后刚刚赏赐下的二百匹红锦红绫紫绢紫罗、银五百两、十枝七宝花、珠翠金钗、彩画童子油瓶、荔枝、胡桃、圆眼、枣儿等果子一起收进库中。   若不是为了安抚她,弥补她,同时心里愧疚,韦太后为何突然赏赐下这么多东西?   转眼就到了重阳节,这天宫里将要设宴百官,而后宫皇后也在延福宫设宴后宫嫔妃,凡有品级的妃嫔都在名单上。   金秋九月,天高气爽,范雪瑶在众宫女的服侍下穿上蜜合色绣缠枝石榴花的斜襟锦袄,底下是金灿灿的郁金裙,外罩大袖罗衫与霞帔,头梳精巧的抛家髻,簪上应景的累丝嵌珠红宝菊花簪,灵芝镶珠头饰,佩戴上茱萸准时赴宴。   她的辇车穿过晨晖门到达延福宫时,已经有不少嫔妃都到了。   下了辇车,进入延福殿,一阵夹杂着菊花略苦的花香的暖风扑面而来。殿里数十个香薰炉子燃着熏香,香烟袅袅。   承应接引的女官趋步上前道:“范婕妤万福。”行了礼,然后立即唤来一名宫女引她入座。   范雪瑶的位份算是高的了,位置较前,到了座位后,两旁嫔妃纷纷向她见礼,范雪瑶一一回礼。落座后,便有宫女趋步过来呈上茶水果子。赏着殿内星罗密布的各色菊花。   过了片刻,待众嫔妃到齐后,许皇后方才进殿入座。   嫔妃的小宴其实很没意思,尤其她还怀着身孕,很多游戏没法参与,她又没什么相熟的人,只是准备跟着应应景,走个重阳节宴席过程。赏菊,吃五色糕,尝几口菊花酒罢了。   因着宫里现在就她一人有孕,宴席上许皇后待她更多三分关心,不时问她可觉着闷,可冷,吃着若是不合口味便跟她说诸如此类。引来远远近近的不少妃嫔纷纷侧目,范雪瑶听着纷涌不断的嫉妒和羡慕的心声,暗叹一声。   许皇后此举兴许只是为了表达一下自己的贤惠淑德,却给她招来不少妒忌,真真是……   幸好很快乐奏响了,舞伎鱼贯而入,众人纷纷听歌赏舞起来,不再闲着没事总偷瞄她了。   范雪瑶不禁轻舒了口气,那么多如刀似箭的目光可真是叫人如坐针毡,更别提她还有个读心术了。别看着表面上大家都一副安静守礼的样子,其实耳朵里轰轰的心声险些吵聋了她。   坐在范雪瑶身旁的是同为婕妤章氏与蒋氏,这二人都是与她同一批进宫的嫔妃,除封为九嫔的长孙氏,韦氏外,两人的位份是新人中最高的,不知有多么的春风得意,荣华富贵似乎唾手可得。   可转眼间,才过去半年的时间,范雪瑶就晋升到同她们一个位份。而且还身怀有孕,若是平安生下皇子皇女,日后再往上进也不是不可能的。   章婕妤她身穿绛紫色团花牡丹的宽袄,湖蓝色飞鸟流云刻丝的长裙,外面一件深红大袖,朱红霞帔,梳着福髻,鬓间插着支镂空菊花纹金簪,耳环也是菊花纹的,脸上傅粉涂脂,额间是珍珠花钿。她生的纤细苗条,面容看着温柔平和,可惜五官寡淡了些。单独看也是个美人,可惜坐在众多灿若春华的嫔妃之中,便顿时被掩盖了风姿,显不出来了。   此时章婕妤微微探着身子与范雪瑶搭话。笑容矜持有礼,犹如尺量的一般恰到好处,既不高贵的慑人,又不会过于热情而落于谄媚俗气,一副贵女出身的大家风范。   章婕妤微笑道:“范婕妤怀相可安稳?若是有孕吐的困扰,本位倒是有个止孕吐的好法子。范婕妤有需要可以使人来我长宁殿取。”   范雪瑶笑盈盈地说:“虽是第一胎,可怀相倒还不错,跟从前一样吃一样睡,胃口还比之前更好一些。章婕妤挂心了。”   章婕妤见她态度挺亲和,笑容更深了,又说:“见你方才果子就没怎么碰过,现在菜色又没怎么动筷子,是不是不爱吃?”   这些菜色都是皇后操办的,司膳房呈了菜谱再有皇后圈定,就是不喜欢吃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因而范雪瑶只说:“这些菜都是极丰盛,极好的。只是我来时吃了些果子茶,这会儿还不饿。章婕妤只管自己吃吧,我若是饿了会让宫女给我布菜的。”   章婕妤听罢点点头,笑道:“也好,那范婕妤就自便罢。”   范雪瑶也含笑点了下头。   菜色丰盛倒是真的,而且她的还是婕妤份制,如现在上的这一杯酒,上的有群仙炙、天花饼、镂肉羹、莲花肉饼。这已经是第三杯酒了。其实这些菜大多都是跟看盘一样,只能看不能吃的。天冷,这会儿的菜又都是荤油、酥油烧的,从司膳房送来呈上桌早就变冷了,菜上一坨一坨白花花的浮油,就算之前再好吃,这会儿吃进嘴里也没味道了。况且冷菜吃进肚子连胃都冷了,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孕妇?   唯一能吃的也就是羹了,本来就是滚烫出锅的,呈上桌的时候还是温的。只是羹多水,吃了就想要小解。宴席上众人都看着,离席去不方便。本来古代人的穿着就穿脱麻烦,何况她现在还是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着富贵华美了,可想要小解时就麻烦了。   所以为了省事,她只能不吃,只吃一两块五色糕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其实不光她这样,其他嫔妃也大多都是如此,很少有谁真的去吃菜。   不过也有真正在吃菜的,可能别人会以为在这种情况下真正吃喝开来的肯定是出身低微的,其实越是出身低微的嫔妃,越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多说一句话,更不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 第四十七章 炸虾和鸡汤拉面   许皇后面前的筵席最为丰盛,但她也只是略沾了沾嘴,便放下了筷子,那纯金打造的雕花金箸上还干干净净的,丁点儿油脂也不见。只手中拿着一杯菊花酒,欣赏着歌舞时不时的抿两口。众嫔妃也有样学样,似乎这样她们就能散发出高贵优雅的仙气了。   然而也有真正在吃的,比如长孙昭仪,韦昭媛几人。   她们都是位份高,出身高的嫔妃。   换句话说,她们有底气,因此才这样没有顾忌的。   这一现象看似奇妙,其实很正常,范雪瑶也深有体会。就好像二十一世纪里,穷人,农民穿粗布衣裳,布鞋子,骑自行车,大家都觉得土,俗气,下意识就以轻蔑的目光和态度去看待对方。   可若是换成一个大富豪呢?   那么土就会变成了有品位,随性洒脱,布衣布鞋和自行车成了返璞归真,成了惜福养生。   同样一种举动,一种打扮,因为人的不同地位,不同出身,便有了天壤地别的两种结论。   各色歌舞伴着酒水菜肴一波一波的上,范雪瑶很快就觉得辛苦起来。旁人还能偷个懒儿,她却是众人关注的目标,一点惫懒都能招来话柄,只能谨慎再小心。坐姿得端正,腰背得板直,胳膊手也得放对位置。坐了没一会,就什么意思都没了,只剩一个字。   累!   好不容易耐到有几位嫔妃告辞回去了,这时候她走也不显眼了,范雪瑶这才吩咐画屏去禀告许皇后,得了准许,赶忙坐上辇车回殿去了。   一场宴席下来,范雪瑶也不知道这宴席赴的有什么滋味,菜也没吃两口,光是看看歌舞罢了,反倒累了个精疲力竭,回了殿就倒榻上歇息去了。   还未睡足,便听到外头人说话的声音,眼睛也不睁,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唤道:“外头什么人呢?”原本清软的声音带着睡意,淡淡的沙哑,听起来分外撩人。   素娥赶忙趋步上前回话:“是皇后遣人来送重阳节赏的东西,画屏把人引去别间候着了,婕妤是否现在起身?”   “这就起来了,把人带去东次间吧。”   是皇后派遣来的人,范雪瑶就算在睡着也得起来迎,只得起身,换上家常的衣裳去东次间见人。   那送东西的宫人都是一身圆领袍,还戴幞头簪着翠花,一看就知道是许皇后身边的宫女,只有她身边的宫女才会在平时都这么隆重地穿戴礼服。   “这是圣人赏赐下的,请婕妤过目。”   皇后赏的只是意思意思,自然比不得宫里正经的节日赏赐,不过是一对簪头菊花,绒、绢、绫、绸花各两对,两对通草花,又一对红珊瑚蜂蝶头花罢了。   等送走了人,范雪瑶便和画屏、巧巧、珠珠她们同坐在榻上打双陆玩儿,消磨时间。   原以为今儿是大节,楚楠要么就歇在鸿宁殿,要么也该去许皇后那里。谁知临近晚膳时分,李怀仁的徒弟张清安过来传话,说是皇帝要在她这儿用膳。   既然楚楠要来,她自然得好好招待的。于是便改了原先定的菜单子,只留了两道没改。她现在吃的不合楚楠的口味,一来味道淡,盐重了她回头辛苦,二来一些刺激的也没有。   楚楠口味比较重,喜欢的都是些咸鲜味重的。   等到掌灯时,楚楠就来了。   仔细问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然后又问今天筵席上怎么样。   “……挺好的,有歌有舞,倒不无聊。就是天有些冷,肴馔送上来时油都凝做膏脂了,没吃上几口。”瑶娘老实说道。   楚楠点点头:“这样么,今天确实有些冷,司膳房没用温盘是一大疏失。皇后操办也不够细心。往后若是再有类似这样的情况,你不要怕,直接与皇后说,让人改送热食来,不要勉强自己。”   “嗯,知道了。”   瑶娘乖乖巧巧地点头。   楚楠又把自己的皇帝御膳抛在一旁,专吃她的,还让范雪瑶别伺候他了,只管着自个儿吃,自有宫女给楚楠布膳。   宫女毕竟不如范雪瑶有读心术,能够及时看穿楚楠想吃什么,饶是只有几样菜,也总是不中楚楠想吃的。这般几次过后,楚楠愈发感叹还是范雪瑶知他懂他,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我就回去了,你早些安歇,莫要做什么费神的事。早睡早起才有精神。”   “嗯,妾知道的,官家也早些安歇。”   吃了饭,漱了口净了手,照旧散步消食,此时时辰也不早了,楚楠又留了一会儿,直到快下宫钥了才走。   自她怀孕后,楚楠总是这样来陪她吃个饭,晚间再赶在下钥前走人。   她知道楚楠其实心里想要想的慌,有时抓着她的手,她都能感到他手心直冒汗,抓得紧紧的,好半天舍不得放。走时也恋恋不舍的,目光缠绵,恨不得她开口留他,他就能顺势留下来了。   只是如今她月份还浅,虽然知道他心里想,她也只装作不知道。不然要是伤着了孩子,到时候还是她的过错,她又怎么会伤害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楚楠想就让他想去,反正不是她憋的慌,她不难受。况且就该叫他狠狠想一想,才能愈发觉着她的好。   时至十一月,范雪瑶怀胎已经满了三月,开始显怀了,同时也开始害喜起来。每天早上起来吐,吃东西吐,闻到什么味道也吐。更别提吃多吃好了。   可为了孩子的养分,她就算吃了立马就吐也得拼命咽。为了吃着方便,尽量多的补充营养,她让膳房每顿都上碗蔬菜肉末粥,粥是杂粮熬的,还放了蛋碎,维生素、蛋白质、脂肪,铁等营养一次补充起来了。   她从前爱吃鱼,虾,羊肉……爱煎炸的食物吗,现在是沾都沾不得了,一闻那股腥气就作呕。   见她害喜害的这么厉害,都怀了三个月了不见丰腴反倒消瘦了一些,楚楠心里很焦急,眉头皱成了川字。   “怎么会吐成这样?”   他以前从未见过嫔妃害喜的模样,她们都爱惜形象,生怕在他面前表露出半点不雅之态会惹他生厌,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孕妇害喜的模样。心中既慌又忧虑。   看她要么一点儿也不想吃,瘦小了一圈儿的脸白白的,疲惫的不得了的样子。要么勉强吃东西的话就是还没吃进嘴里就吐的小脸儿通红,简直就是受罪,心就绞了起来。   急忙命太医想法子给她开胃止吐。   范雪瑶现在怀着孕,药不能沾。太医好一番苦思琢磨过后,只能建议范雪瑶用柚子皮煮茶喝,每天再吃一勺蜂蜜。楚楠立即让人把进贡的柚子挑最上等的送到披香殿。   整个殿内一下子弥漫起了柚子的清香。   这方子虽然简单,但确实是有些效果。   范雪瑶自从得了这个法子,坚持每天都喝柚子茶,吃蜂蜜,这样持续了小半个月,害喜的症状总算缓解了一些,不太油腻气味浓的食物也能吃一些了。   现在她每天带着几个针黹宫女做冬衣,春蝶、调儿、月婵、秀儿是在做她的,画屏她们则是做她们侍女的冬衣。手边总会摆着几样酸甜开胃的零嘴儿果子什么的,偶尔摸个一两粒吃。   她现在一天要吃五顿,这不,刚用过午膳没多久,又饿了,幸好膳房时刻备着小食,一听后殿要膳,立即就摆了一张小食案送了过来。   呈过来的是拉面,汤底是用鸡骨熬成的,酱油汤,面条雪白,粗细均匀。汤碗里装了大半碗的面条,上面一排卤好切成薄片的卤牛肉,旁边整齐的码放着香菇、黑木耳、酸笋、豆芽还有一颗对半切开的水煮鸡蛋,汤面上撒着些许葱花。   除了这些之外,同样还有一碟炸虾,一碟腌萝卜块拌茱萸。   范雪瑶先是挑起几根面送进口中,面条柔顺,咀嚼起来又筋道,雪白的面条覆着一层油亮,正是鸡骨熬成的高汤。夹起一片牛肉,肉香浓郁,卤汁十分美味,正是她指导膳房调制出来的。   分别尝了面条、汤和肉,范雪瑶便挟了一只炸虾吃了起来。炸虾也是按着她的法子做的,先烤了面包出来,再烘干捣碎成面包糠,裹着淀粉、鸡蛋液和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正是要趁热吃才会酥脆可口,不然冷了炸衣就绵软了,里面的虾肉也会变老。   一口咬下去,“咔嚓”轻轻的脆响。外面香脆,内里滑嫩,又有虾子独有的质感,美味极了。   她一口气连吃了三个炸虾才又重新吃起了拉面,拉面也得尽快吃,不然给热汤一泡就烂了,吃着不筋道。一面吃着范雪瑶一面心想,得把米线琢磨出来,这手拉的面她真是吃腻了,真想吃吃爽滑的米线啊。   不过这酸笋腌的真好,一口咬下去顿时口水直流,脑皮都颤栗,酸爽的怎么都吃不腻。可惜这种腌制食物她现在不能多吃,只有几根,解解馋并且开开胃罢了。   茱萸虽然只有淡淡的辣味儿,而且还有股涩味,却比没辣好得多。现在没有辣椒,她只能用茱萸将就一下了。好在萝卜爽脆,辣味恰到好处,再配上茱萸,更加开胃了。   吃完面碗里还剩着半碗汤,拉面汤她都不喝,清汤吃着没味道,酱油汤佐着面吃着更好吃,就是盐分太重了。盐吃多了到了后期她会浮肿的厉害,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所以她都只吃面不喝汤。   一碗拉面痛快的吃下肚,范雪瑶满足的摸了摸圆溜溜的肚子,现在她胃口是愈发的大了,刚吃饱没一会儿就觉着饿,看来肚子里的是个小贪吃鬼。   画屏笑的春风满面的,能吃是好事,能吃代表婕妤腹中的龙裔很健康。刚经历了范雪瑶害喜害的天翻地覆的几个宫女都给吓怕了,现在见到她能吃,高兴的嘴都笑的合不拢了。   “婕妤,夜里的宵夜准备吃点什么?”刚把小食案撤下去,画屏就来问宵夜了。   范雪瑶想了想,现在天冷,她就想吃点热乎乎的,吃下去腹部暖洋洋的东西。   要带汤水的……   “馄饨吧。”范雪瑶忽然想起她好久没吃过馄饨了,自打进了宫她就没吃过了。上次吃还在在选秀前,都大半年了。   画屏一愣,旋即便问:“要什么馅儿的?”   “虾肉的、山菌的,韭菜鲜肉馅儿的,猪肉白菜馅儿的每样来几个。要小馄饨,把皮儿碾的薄如纸,吃起来要柔软滑爽。”范雪瑶想着细点道,这时候的馄饨说是馄饨,其实跟水饺差不多。吃起来皮厚厚的,一点也不滑爽柔软,一点吃馄饨的感觉都没有。   “哎!奴婢这就去知会膳房去。”画屏说着便出去了,后殿离前殿也就那么几步路,她又习惯八面玲珑的了,不嫌亲自去膳房掉身价。况且她主子看重膳房呢,跟膳房的人打好关系也于她有益。于是画屏亲自往膳房去知会了。   却说素娥和月婵去供应司支取厨房里的物料,想着婕妤前儿说鹚鸪好吃,素娥想多要两只,带回去一只清炖一只做菜,让婕妤吃痛快了。   正拿了名牌跟供应司的宫人说要支取哪些物料,却见外头进来一个穿桃红袄子的宫女,还未看清长相便劈头盖脸的说道:“我们沈婕妤要吃鹚鸪,快些拣几只肥的给我拿回去。”   素娥微一皱眉,心道这宫女是谁呀,怎的这么没规矩,莽莽撞撞,哪似调理出来当差的宫女,倒连外头官宦人家的丫鬟都不如了。 第四十八章 孤高自傲   素娥正想着,那桃红袄子的宫女此时也主意到了房中还有另外两个宫女,不禁细细打量起来。   素娥年纪较长,十六七岁正是青春明媚的时候,素娥穿着粉蓝绸袄,衣襟袖口处绣着茑萝,下着粉红缎裙,头梳丫髻,簪着一对镂花镀金钗,豆绿月季绢花。虽然相貌平平,身材却发育的不错,挺秀婀娜,也显出了几分俏色。   再看月婵,十四五的年纪,也是粉蓝绸袄,只是衣襟袖口处绣着的是蝴蝶,配着同色罗裙,丫髻,簪一对雪青杜鹃通草花,耳畔缀着一对儿葫芦形镀金耳环。   眉清目秀,皮肤白净。虽没有十分姿色,也有两分动人之处。   而桃红袄子的宫女虽然衣着鲜艳,可仔细一看却是棉布袄裙,棉布硬板,又夹着棉絮,鼓囊囊的穿在身上根本显不出身段来。头上全无金银,对比一下这边两个打扮得体的宫女儿,一下子给衬到土里去了,这心里头顿时就有些抵触了。   不过这宫女也不是傻的,端看素娥、月婵二人的打扮也知道是某位嫔妃跟前得力的宫女,不然哪来的绸缎衣裙穿。不得宠的宫女,就算有钱买来绸缎,也穿不上身。   她不会傻到去招惹,只一味跟供应司的人说:“快些啊,我们沈婕妤等着要吃呢!”   且说供应司的李公公,指使了俩小太监去捉鹚鸪,拣了上等的鹚鸪装了两大箩筐,足有十只回来。   李公公蹲地上挑啊,选了四只看着肥嘟嘟的,又身强体健一看就知道年数不大的鹚鸪出来,把腿儿翅膀一绑,塞篓子里就交给小太监,一面堆着笑同素娥说:“素娥姑姑看我选的这四只怎么样?又肥又嫩,不管是做菜还是烤炙着吃都是极好的。”   素娥是看着他挑的,自然知道他是从那十只里挑出最肥美的出来的,很满意地笑着说:“劳烦李公公了,选的的确都是极好的,公公眼力真好。”说着就准备告辞了,外头可冷了,她得快些回去烘火取暖。   谁知她要走,有人却不乐意了,那桃红袄子的宫女眉一竖,眼一瞪,冲着李公公嚷道:“你把上等的鹚鸪都给了她,那我们婕妤吃什么?不成不成。”   那李公公也是见多识广的了,闻言陪着笑脸应对道:“这位姑姑莫急,这些都是精心挑选的上等鹚鸪,你们婕妤吃了一定满意。”说着给素娥打了个眼色,示意让她先走。   素娥知道自己留在这不仅帮不到忙,反而可能会引起这宫女的怒气,到时候便纠缠不清了。便点点头,同月婵和提篓子的小太监回去了。   桃红袄子的宫女见状哎哎叫着要去拦人,李公公上前两步恰好挡住了她,笑眯眯地说:“请姑姑自选中意的鹚鸪。”   小宫女见拦不住了,顿时一个跺脚,气的胸脯一阵起伏,恨恨的瞪了眼李公公,气鼓鼓地嚷道:“我一个小宫女怎会这些?要我自己来选,那还要你们做什么?”   李公公也不恼,亲自给她挑了两对好鹚鸪给收掇好,也让小太监给她提回去。   回去的路上,小宫女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虽然那李公公看着待她态度也很好,可明显对那俩宫女要更热情些,那股趋奉的劲头儿,她瞎了眼睛也看得出来。她都发脾气了还硬生生给那两人提了最好的鹚鸪回去。   她是伺候沈婕妤的,宫里妃位虚置,她们婕妤只在九嫔之下,已是现有嫔妃里很高的位份了。走在外头谁不会给她三分颜面?可这李公公竟然敢公然给她没脸,太欺负人了!   那俩宫女到底是谁宫里的,小宫女已经打了跟沈婕妤告一状的打算,不知道对方是谁又如何告状?脑筋一转,便跟身后提篓子的小太监打听起来,听到那两个宫女是披香殿的,小宫女不禁怔住了。   原来是伺候范婕妤的,难怪这般有气势。   小宫女嫉妒之余又很羡慕,她们伺候的都是婕妤,可范婕妤跟她们沈婕妤在宫里的地位不说天差地别,也是完全不能比的。她们伺候人的宫女,地位高低都全看主子。范婕妤比她们沈婕妤得宠,又身怀龙裔,连带着范婕妤的宫女就都比她体面多了。   小宫女不平的撇了撇嘴,不就是怀了龙裔么,嘚瑟什么。她们沈婕妤的家世出身可比范婕妤高贵多了,那才是正正经经的贵女娘子呢!   回了茞若殿,小宫女将鹚鸪送去内膳房,便往后殿走,跟殿外的宫女们打了声招呼,便进殿里去了。   沈婕妤身上穿着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抱着暖手炉,在榻上跟几个小宫女玩叶子戏,见她进来便问她有何事。   这个叫茜儿的小宫女,便把方才发生的那点事儿都说给沈婕妤听了,自然免不了一点添油加醋,比如在形容素娥两人的态度上多了些傲慢无礼,不然显得她小心眼那多不好。   沈婕妤听了一半便把叶子戏搁下了,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她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哼了一声,笑道:“谁让本位不得官家欢心呢,自然是比不得人家疼着爱着的心尖尖儿的。只是本位受冷落也就罢了,倒累着你们也受人白眼。”   这话有些重了,沈婕妤身边得力宫女秋月赶忙劝她谨言慎行,因为这事都是茜儿挑起的,又瞪了茜儿一眼,骂道:“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也往婕妤跟前叨咕,仔细点你的皮子!”   茜儿忙一缩脖子,她以为婕妤听了会生气,义愤填膺,哪曾想会是这么个怨妇之态?   茜儿却不知,沈婕妤原先便对皇帝抱有十足的期待,以为凭她的资质,必定会琴瑟和谐,不说盛宠后宫,也该是位宠妃的,哪曾想打一进宫就被范雪瑶牢牢压在头上。先是第一个被招幸侍寝,然后又身怀有孕,晋升婕妤,与她同起同坐。而她还是寂寂无名,只因着祖父的家世才额外有两分体面,不至于像别的嫔妃一样。   沈婕妤小字青鸾,小名鸾娘,自认资质端丽,孤标傲世,哪知被一个看不上的以色侍人的女子压在头上,怎能做到心平气和?   茜儿不知这一层,以为是自己多嘴挑起了沈婕妤的伤心事,忙告罪退了出去。出来后还隐约听见秋月柔声细语的宽慰沈婕妤。   素娥和月婵回了披香殿,将鹚鸪送去内膳房,送走了小太监后便回去后殿。   外面冷风刺骨,殿里面却温暖如春,两人揭了门帘便因那迎面暖风打了个寒颤,将斗篷脱了,绕来东梢间给范雪瑶回话。   范雪瑶正靠在玉色绫子水田靠枕上听珠珠抚琴唱小曲儿,著着貂颏满襟暖袄,额上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秀气的玉脸埋在貂鼠领里,愈发显得面如桃花还媚,眼如秋水还清。   见俩丫头脸颊鼻头都被冷风吹的通红通红的,便把怀里的小儿手炉递过去,柔声道:“快暖暖吧,还热乎着的。膳房里备着羊肉汤,等会吃碗暖暖身子。”   素娥笑着接下了,仔细的没碰到她的手。把小手炉儿往怀里一揣,一面坐到榻下的小杌子上。榻底烧着炭,连带着周围都暖烘烘的,挨着没一会儿她身子就暖和了。   范雪瑶问她:“都领了什么食材回来?”   素娥细数了过来,说道鹚鸪时便想起了茜儿的事,因而笑道:“今儿真该叫画屏姐姐去供应司的,看她被打脸臊不臊。”   范雪瑶闻言目露好奇,笑问她:“哦?怎么就臊不臊了?”   正剥着松子的画屏闻言也睁大眼睛追问。   素娥笑道:“先前画屏还说这阖宫上下恐怕有嫔妃认不全的,却没认不全咱们殿里人的,今儿可不就遇到不认得奴婢同月婵的了吗?”   画屏惊讶道:“你们总往供应司去,一个月没个十次也有八次的,还能有不认得你的?”   “可不是吗。”素娥搓着暖起来了有点发痒的手,一面道:“是个宫女,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看模样许也是别处嫔妃宫里得脸的宫女,只是那脾性也不知哪个姑姑调理的,这就给放出来派用了,也不怕冒犯了主子,回头再牵连了自个儿。”   摇摇头,接着说道:“奴婢跟月婵拣好了鹚鸪正要走呢,她拦着不让走,说是好的鹚鸪都给我们拣走了,她们沈婕妤吃什么?幸好李公公挡了她,才叫奴婢二人脱了身,不然这会儿还回不来呢。”   画屏闻言顿觉无语,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嗤笑道:“好一个宫娥,倒成了我们仗势欺人了。”   素娥也是很无奈,只说:“可不是吗,原就是我与月婵先到的,怎么就成了我们抢她们沈婕妤的了。”   转而素娥又说:“从前曾听说过沈婕妤性情孤傲,眼里容不得微尘,也不知道会不会因着这事,使沈婕妤对娘子起了嫌隙?”   范雪瑶也知道沈婕妤,性子确实有些孤傲,且不是那种令人尊敬的孤傲,而是讨人厌的孤傲。不好相与,且原就看她不上。有几次在皇后那碰见,只差拿后脑勺看她了,似乎多看她一眼都脏了自个儿似的。   这事若传到沈婕妤耳朵里,肯定又要记她一笔账了。   什么眼皮子浅啊,才得宠几日就恃宠而骄了,诸如此类的罪账。   不过也罢,记恨就记恨吧。只要她得宠一天,这种情况就免不了的。   都是楚楠的妃嫔,争夺着同一个男人的宠爱,是注定的对手,避免不了的。 第四十九章 不让你找别人   “起了嫌隙便起了吧。”范雪瑶轻叹一声,说道:“若沈婕妤果真是个清高的,自然会明白这并非我的过错。若沈婕妤因那小宫女一言便认定我仗势欺人,因而记恨于我,那她便也只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俗人罢了。”   听了她这话,众人方才定了心。   “娘子,吃松子吧。”发觉松子仁已经剥够了一小碟,画屏便将碟子呈给范雪瑶,一面去泡蜂蜜水供她口干时喝着解渴。   松子的香气很浓郁,范雪瑶近来很爱吃,况且松子对她身体也好,松子能滋阴养液,补益气血和润燥滑肠的功效。孕妇多吃些松子对自己和胎儿都有好处。   蜂蜜水清润解燥,虽然殿里面烧炭很暖和,就是体内水分流失太快了,容易口干喉咙痛,皮肤干燥,便秘等问题,因此喝点蜂蜜水也是很好的。   “婕妤,这次拿来的鹚鸪又肥又嫩,婕妤想要怎么做来吃?”画屏在小杌子上蹲坐了好半天,腰酸背痛的,想出去走走活动一下筋骨,正要去趟膳房,便询问道。   范雪瑶想了想,鹚鸪这种东西做汤是绝对免不了的,不过嫩鹚鸪烤着吃也不错。便说道:“鹚鸪先宰一只吧,胸切下来留着烤着吃。剩下的部分就炖成汤。胸用酱油、白糖、蚝油、胡椒粉、五香粉等搅拌均匀,腌制一夜,明天再拿出来烤着吃,烤一半的时候,要刷一层蜂蜜。”   “我记得拿回来的有银鱼?做道炸银鱼,再来个茶树菇炖排骨,韭菜炒蛋。记得茶树菇炖排骨要小火慢炖,搁点冰糖,茶树菇后放,起锅时撒点儿炒好的芝麻。”   “好咧,奴婢这就去知会膳房。”于是画屏便出殿去了。   范雪瑶在榻上窝了小半天了,也觉着肢体有些僵硬了,索性起来走走。   素娥赶忙拿来银鼠羽缎里斗篷给她披上,又理了理裹额的昭君套。前两日刚下过雪,外头寒风刺骨的,一出门,呼出的鼻息便化作了白雾,可见外头有多冷。   在院子里绕了两圈,范雪瑶便回殿去了,进殿前很小心的活动了一下身体暖了身子才进去。猛然的骤冷骤热会引发感冒,她现在怀着身孕不能随便吃药,若是不小心感冒了不知道得多久才能靠自身的免疫力痊愈,只能小心仔细一些。   画屏在膳房吃了羊肉汤回来,范雪瑶正和几个丫头下五子棋,这是范雪瑶捣鼓出来的小游戏。整天在四方小天地里,又没电脑又没正事做,难免会觉得乏味无趣,就想玩些什么,可几个小丫头虽然略识的几个大字,可琴棋书画却是一概不会的。于是她就把五子棋的玩法教给了她们,不像围棋象棋的玩法那般复杂,五子棋简单到小孩子都可以三分钟上手。   画屏也在边上凑着看看,范雪瑶正在跟珠珠下,她执白,珠珠执黑。画屏先沿着黑子看了看,发觉每一条路都被堵死了,于是再看白子,很快就发觉了一条已经形成了连三子了,而且两头都没有黑子阻拦。   珠珠视线一点点在棋盘上巡视着,企图发觉将要连成五子的白子,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在局中,所以不及局外人来得头脑清醒。珠珠来回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画屏发觉到的那三子,便将黑子放到自己已经连成两子的地方。   范雪瑶微微一笑,不去拦她,只将自己的三子连成四子。   珠珠这才发觉到,顿时懊恼的“哎呀”一声。   画屏咯咯笑了起来,戳她道:“我早就看到娘子就要成了,结果你看了那么久都没发现,我都险些按捺不住要提醒你了。”   珠珠哼了一声,拿眼角看她:“那你做什么不提醒我呢,害我损失了十文钱。”   画屏笑道:“快别说笑了,你还能缺这几个钱呀?”   珠珠哼道:“十个钱也是钱呀,你倒是不放在眼里,那这十个钱你给我出吧。”   范雪瑶指着她冲着宫女儿们笑道:“看这小无赖,自个儿输了竟诓画屏给她掏钱。”   画屏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说:“看到了吧,她平日里就是这样欺负人的,任是十张嘴也说不过她一个呢。”   珠珠扑上去挠她,口中说着:“好你个画屏,竟会诬陷我了,看我怎么治你。”   范雪瑶就歪在榻上看她们闹成一团儿,嘴角的笑容微微深了一些,更加的温暖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天空低低的,一片乌压压。   在殿里窝了半个下午,范雪瑶肚子饿了,又不想吃菜,这时候菜冷的快,送过来就半冷了,要是用温盘、炭火热着,就会失去那一口新鲜气儿。再好的食材,吃在嘴里也没滋没味的。   想想还是吃暖锅吧,滋味好吃,热气腾腾的吃着人也暖和。   见画屏就要去膳房传话,范雪瑶想想叫住她:“也莫要折腾了,看看膳房里头有什么菜就都洗洗切切送过来吧,不必再特意去供应司了。”大冷的天她也不想弄的太麻烦,天儿冷,要是给冻出冻疮来就不好了。   画屏答应个是,转身去膳房知会。   瑶娘刚拿着一块织的比较疏的棉布缝着边儿,楚楠便踏着寒气进来。鼻头冻得通红,看着有些好笑。   瑶娘丢了针线就要上去替他解大氅,楚楠赶紧伸手拦她:“你坐着,这些事有侍女伺候。”   只好坐回去,瑶娘吩咐小金、小红:“去掇些热水来,再把搽脸的香脂拿些来,洗过脸仔细抹一些。脸都叫寒风吹皴了。”   楚楠便重新洗了脸,把瑶娘用的茉莉花蕊浸的香脂往脸上抹了一点,瑶娘见他抹的很粗,便挖了些香脂在手上抹匀了,给他耳朵脖子上也均匀抹上。   楚楠微笑说:“我这身上香馥馥的,走在外面没看见人,还当是哪个娘子过来了。”   瑶娘笑了起来:“然后扑上去一抱,人心道哎呀,哪来的娘子长得这样五大三粗,好高的个子,好粗的身段。”   楚楠噗嗤笑了,一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抱住:“像这样抱吗?”声音是贴在她耳畔说的,低低沉沉,扫在耳际痒丝丝的,一阵酥麻。   瑶娘心道,幸好画屏她们都躲出去了,不然这么一抱,她不羞,她们也要害羞的。   殿里面炭火烧的旺,榻边就有一个大火盆,两人都没有穿多少衣服,这么搂在一起,瑶娘明显感到楚楠喘息粗了起来,自己屁股底下抵着个硬硬的东西。   楚楠亲了亲她的鬓发,声音有点哑:“好娘子,你这什么时候才能好,真是要想死我了。”   那玩意儿又长了一点,瑶娘脸上潮红,侧过身子斜睨着他,楚楠眼神好似有火在烧,热烈缠人。   一点儿声音没发,瑶娘靠在他怀里,悄没声息地把手探了进去。   楚楠闷哼一声,旋即忍在喉咙里,闭着眼睛用额头磨蹭瑶娘的颈窝。   膳房里,邹掌膳拿着块干净的白布把案桌上的菜碟边缘又擦了一遍,忍不住道:“后面还没叫传膳吗?”   周福儿提着个小铜壶往铜锅里添了点儿汤底,这已经是添的第二次了:“掌膳别急,官家刚过来,先坐定了,再问问婕妤娘子的身体,说会子体己话,哪有那么快叫传膳的。”   邹掌膳一想,是这么回事,想催人到后面去问问,又怕打扰了官家和娘子,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好半晌过后,画屏才到膳房来传膳。   膳房送来两个暖锅,并一桌菜肉。画屏等人支了两张桌,膳房的人就鱼贯而入,打头的端进来的就是暖锅,放在方桌中间。随后又端来一盘盘生菜。   等到都安置好了,侍女们服侍瑶娘坐下来,素娥拿来盖腿的青猾子皮搭子,珠珠搬来靠枕,秀儿拿来坐垫,春蝶拿来暖脚的熊皮垫子。   座位旁拢了两个火盆子,铜丝熏笼上搭着张湿棉布,这样冒出来的火气就不那么干,且烟火气没那么重,只一样,热度高,湿棉布干的快,得注意着重新绞湿,不然烤干了就没用了,还得提防着燎着了。   楚楠看着她们把瑶娘伺候的妥妥帖帖,满意道:“你这殿里的侍女调理的颇好,做事有条理,很细心。”   “她们是很灵巧,这些日子,多亏她们服侍的好。这样冷的天,人出不去,外面人来不了,她们陪着妾说话闲聊,才不那么闷。”   两人说着话,一面看桌上摆的有什么,菜色还挺丰盛的。蔬菜有冬笋、菠菜、青菜、豆苗儿、萝卜、南瓜、茼蒿,还有豆腐、豆腐皮,粉丝,泡发的香菇,鸡枞菌、牛肝菌,滑子菇。   羊肉、牛肉和鹿肉都片成了薄片,用酒酱椒料腌着的。一只雉鸡拆出来的鸡胸肉、鸡翅、鸡腿、鸡肝等摆了满满一大盘。还有她爱吃的鱼滑也盛了一碗。   这鱼滑做起来可不容易,没有搅拌器的这时候,全靠手打,这一碗鱼滑不知耗费了多少体力才打出来的。   暖锅和饭菜不同,应该自己烫着吃才有味道。所以没让人在边上布菜伺候。   吃火锅她喜欢先吃蔬菜,最后烫肉菜,因为这样总是先吃蔬菜吃饱了,后面肉菜就吃不下去了。   楚楠则和她不同,哪个菜近就搛哪个烫。吃了一会都是那两样菜。   瑶娘便挽了袖子站起来,把他真正想吃的菜烫一些,再搛到他碗里。   “你坐着吃你的。”   楚楠不让她服侍。   瑶娘只好叫画屏过来:“把羊肉片烫一些。”画屏便把盛羊肉片的盘子奉上前,楚楠搛了,她再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道:“鱼滑烫两勺。”   因为没有辣椒,汤底是鲜汤底,烫好的菜得蘸着蘸料吃。因为顾忌着范雪瑶怀着身子,不能多吃盐,蘸料的味道不是很咸,不过范雪瑶觉得还行,因为汤底会越来越咸,这样正好合适。   楚楠的蘸料碟儿里盛的是椒麻碟,切的极薄羊肉片打着卷带着霜,放到暖锅里只一息就被烫熟至发白。微微沾上丁点儿蘸料送进口中,醇香不膻,肥瘦刚好,鲜嫩可口。   范雪瑶原就是爱吃羊肉的主儿,不一会儿,她那盘就去了一半。菠菜放进锅里焯焯就夹了起来,依然鲜嫩翠绿,带着点油亮的汤汁,菠菜特有的涩味经过焯水淡了许多,淡淡的佐着蘸料的浓香反而更有滋味。   然后是鱼滑,捋着袖子露出一节白净的手腕,用一只白瓷勺在碗里轻轻一晃一舀,鱼滑便形成了丸子形,放进锅子里煮了一会儿便浮了起来。   鱼滑丸子脆爽却又细滑,细嫩鲜美。鱼肉清鲜淡美,制成丸子更有别具一格的弹牙口感,吃多少都不会觉得腻。   范雪瑶现在讲究个少吃多餐,等她吃饱,她桌上菜还剩下一大半。楚楠吃的多,还没吃完,她就一面慢慢漱口,洗手。   等楚楠吃好了,因为这里都是暖锅的气味,所以两人起身到里面去,范雪瑶和画屏她们说:“不必撤下去那么麻烦了,你们去搬了椅子过来,就这么围着一起吃吧。若是不够吃就让膳房再拿些饭过来,就着这些菜吃也不错。”   画屏她们便道谢恩,随后一些去端椅子,一些去膳房拿她们用的碗筷,回来时还抱着一小桶米饭,便围着桌子吃了起来。   外面天色晦暗,云幕低垂,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角檐上的哨瓦呜呜咽咽的响,两人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红锦被,小声地说着私房话。   楚楠闻着两人身上缠在一起难分你我的甜甜香味,体温又开始上升,心想方才已经不规矩了一回,这次可得忍住了。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是慢慢地却发现和自己肩并肩贴的极尽的瑶娘有些不自在的样子,眼睫低垂,眼神飘忽,忽然羞羞涩涩地凑过来亲了他一口,很小声,不安又大着胆子说:“不许你找别人去。”   楚楠感到自己心口被蓦然一拳击中,这是拈酸吃醋的举动吧,他应该教训她不能这样的,后宫女子,得要宽容大度,贤惠淑德。   可是他做出来的,却是把她往怀里一拉,重重吻了上去。 第五十章 养胎   楚楠记着瑶娘说闷,便让人送来一对黄莺,一只鹦鹉。   黄莺用一只玳瑁鸟笼装着,里面食器是一对儿很精致的白底粉花的小瓷罐。白腹黄背的黄莺在笼中的树枝上蹦来跳去,不时发出婉转悦耳的鸣声,憨态可掬。   画屏、巧巧、珠珠她们如获至宝,围着鸟笼看个不停。   “这是一雄一雌吗,哪只是雄,哪只是雌?”   训鸟的内侍笑道:“羽毛更鲜亮好看的是雄鸟,它们禽鸟里面,都是雄鸟羽毛好看。用来吸引雌鸟。”   “哎呀,这鹦鹉羽毛真好看,闪闪发亮的呢。”   五彩斑斓的鹦鹉脚上拴着根细金链子,爪子扣在树枝上,它的笼子比黄莺的要大一些,是一个竹编的亭式鸟笼。   训鸟的内侍殷勤道:“这鹦鹉会说好多话,正好给婕妤娘子解闷。”说着,摸了几粒鸟食给鹦鹉。   鹦鹉啄了,马上张嘴喊道:“娘子金安,娘子万福。”   女孩子们高兴喜欢地抢着拿鸟食喂它,哄它多说几句话。   等人走后,画屏笑眯眯地说:“官家这是怕娘子太闷,才特意送来的吧?”   巧巧道:“准是这样,那天用膳时,娘子才夸的我们,提了一句冬天不好出门,只在殿里面待着太闷,转眼就送鸟儿来了。”   楚楠对范雪瑶的看重与宠爱,显而易见,让这些侍女心中都充满了底气和骄傲。也许她们娘子位份不是最高,出身不是最好。可是这以后的荣华呀,不见得比谁少!   有三只鸟可逗弄,范雪瑶确实觉得有趣一些了。   楚楠过来,见鸟笼就放在榻边的几上,她拿着鸟食教鹦鹉学舌,便笑问:“可还喜欢?”   范雪瑶笑盈盈地说:“喜欢!”   趁侍女们在给他收拾踏雪来的狼藉地面,没注意这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官家想着我。”   楚楠佯装沉下脸,瞪了她一眼:“不庄重。”   “那你把这个亲亲还我。”她无动于衷,还挑衅似的眨了眨眼睛。   楚楠扑哧笑了,果然还了她落在唇上的啄吻。   第二天他又让送来画眉,夜莺,翠鸟,都是鸣声好听,或是羽毛鲜艳漂亮的鸟雀。   原本别无一物的廊檐下,一下子多了许多个鸟笼。现在调儿、春蝶她们都赶着给这些宝贝疙瘩缝笼罩,生怕冷风吹着它们。   这些里面,瑶娘最喜欢鹦鹉,天天守着它教它说话。猫冬的日子,也变得生动活泼许多。   傍晚时分,范雪瑶吃过晚饭,在殿里一圈一圈慢慢走。   前三个月她肚子平坦,画屏她们尚且很小心,现在肚子一天高过一天,画屏、巧巧她们更加紧张了。她原本每天都要在外面转转,一来透透气,看看景色,二来也是活动身体,毕竟现在不方便锻炼,跳操做瑜伽了。   可画屏就是拦着不让她出去:“外面这么冷,出去干什么,殿里面这么大,转着走和散步一样。要是想看花看树,我们把花盆搬进来,娘子你就在里面看。”   她拗不过,只好就在殿里散步。在窗前站一会儿看看景色,呼吸下新鲜空气,不到一刻钟画屏就来叫:“这风多冷啊,刮在脸上冷飕飕的,那寒意能钻进骨子里去。”就把屏风搬来,把窗口挡住。这下风是吹不着了,可外面的景色也瞧不见了。   一吃饱饭,人就开始犯困了,瑶娘她想着这会儿就睡了又该半夜便醒了,到时候辗转难眠才叫难受呢。遂往书房去了,练练字,画几笔,好消磨时间。   范雪瑶选了篇词来练字,写完一篇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旋即递给画屏,让她照着读。   她现在正在教画屏读书,画屏原先经受宫内统一调训时识过几个字,不过是学了三字经和宫规,大致认得宫里需要用的殿阁名,官名、内命妇、外命妇名罢了,都是为了方便日后伺候主子,正经的书却是没读过的。   经过这大半年,她已经确定画屏能够信认倚赖,可以收为心腹了。   她教画屏读书认字,懂得道理,日后好为她做事。另一方面,她也委托她娘亲去寻画屏的家人。   画屏不是仕宦公卿人家的娘子,而是平民之家。因此才能用,不然若是仕宦人家的娘子她也不敢当心腹用,她殿里倒是有几个出自仕宦人家的,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就是了。   她让她娘把画屏家找到,画屏家不过是寻常农户,离长安也有些路,先请过来,然后看看能不能用。若是有些本事的就派些事给做着,若是没用,也好生养着,左右她们家也有些庄子,不行的话就就近送去庄子,种个地总是行的。   她已经同画屏说了,画屏的心思是不想自家入了奴籍的,家里虽然清贫,好歹是良籍,何苦轻贱自己?宫女进了宫,这辈子没有意外,就不会再有出去的日子了。她只想家里人能生活平安顺遂。   她想到了年纪出宫后就寻个踏实肯干的年轻鳏夫嫁了,等二十五出去了,可不会有那清清白白的年轻郎君肯娶她。到时候她有积蓄,也有从宫里学会的技艺,何愁将来日子不好过?   范雪瑶知道了她的想法,便很体贴的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想把她爹娘兄弟姊妹接来,也是怕她将来若是因她之故,导致家里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画屏也是个聪明的,立即就明白了她指的意思,她现在是她跟前最得力的宫女,范雪瑶又是皇帝最为宠幸的嫔妃,难免会招来些祸事。   如果有人拿亲人要挟,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不为所动。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这个最坏的后果除去。将她亲人接来,一来可以就近照看着,二来也是防止她日后被人收买或要挟。   画屏意识过来,当即跪到地上表明忠心。   从这之后,主仆两人便是一条心了。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天——”   画屏接过纸张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忽然磕绊住了,不必她出声问,写着下一篇字的瑶娘便道:“天堑。是指天然沟壑,人间险阻。词中借指钱塘江。”   画屏了悟点头,又继续念起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遇到不认识的她就直接问范雪瑶,把那生字默念几回也差不多认得了,来回念了几遍词便读的七八分顺畅。   而后范雪瑶又教她写字,把整篇词都写了两遍,然后把自己写的那篇给画屏叠起来收进荷包,好随时阅读,下次要考她的。   待回过神来,范雪瑶抻了抻腰,见外头一片乌漆抹黑,不知过了多久了,便扬声问:“什么时辰了?”   珠珠看了滴漏,回禀道:“快到戍时正了。”   要八点了啊,该是洗漱准备睡觉的时候了。   范雪瑶便让人传盥沐用具,虽然是冬天,她仍然是每天洗澡的,只是冬天洗澡不方便,得好生准备一下。她话发了出去,满殿人便急急促促地准备起来,把火盆烧的旺旺的,抬浴桶,备香胰子、香脂、澡巾、干布等盥沐用具。   茶水房是时刻备着热水的,一听后面要水,立即舀了几大桶热水送到后面来。   西次间,四面用屏风围成一小室,角落里置着四个火盆,又有热水蒸腾的水汽,熏得小室内温暖如春,待着虽然不至于很热,却也不冷。   画屏与素娥手脚利落地给她褪去衣裙,小心地扶着她跨进浴桶,没让那隆起的肚子碰着一丝。   水热热的,泡在里面感觉全身毛孔都舒张了开来,范雪瑶舒畅的简直都不想起来了,可惜热水澡虽然舒服不能泡太久。她足挨了添了两次热水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画屏赶忙拿着烘的暖暖的大布给她擦去周身水珠,穿上同样烘暖了的亵衣亵裤,旋即素娥一条银鼠羽缎里斗篷裹住她全身,一路拥簇着进了寝殿,殿里头一样烧着火盆,范雪瑶没多折腾,直接上了卧榻。   被窝里先前捂着几个汤婆子,这会儿子去了,被窝里暖洋洋的,范雪瑶打了个哈欠,像只困倦的猫儿一样,懒懒地俯身钻了进去。画屏把一个装在棉布袋里的汤婆子给她抱怀里,掖好被子,又拿一个伸到被窝里给她塞脚边上去了。   画屏等人把屏风放好,挡住窗口灌进来的风,全都伺候妥当了,才去抱来毡毯和被子铺在墙边,今儿轮到素娥和月婵上夜,因此其余人都回去了下所各自洗漱歇息。   本来侍女上夜是不能睡的,但瑶娘心疼她们,就叫她们带被子来,上夜的时候可以睡一会。   “你先睡,一会儿叫你起来替我。”   素娥轻轻地和月婵说,月婵点点头,便和衣在毡毯上卧了下来,素娥把被子盖在自己和月婵身上,又把大部分灯吹熄了,只留下一盏,用灯罩罩住。一宿半睡半醒的,范雪瑶半夜里或要水或小解,轻唤一声便能利索的起身来服侍。   那日秦珠媛走了之后,便卯足了劲儿想要取悦皇帝得圣宠,可求宠无路,连侍寝都很难,纵使有百般伎俩,见不到皇帝的面也争不来宠啊。心中着实焦急,只是御驾难近,她没有什么歌舞技艺,又如何亲近皇帝呢?想要收买皇帝跟前的宫女公公,却发现人家根本看不上她,失了钱不说,还得不到半点好处。   人家哪能因为她一点点钱财就透露皇帝行踪?不要命了不成。   最终秦珠媛既破了财还没有得到半点好处,转眼她有三个月没被招幸了,眼看着自己阁中渐渐犹如冷宫一般,竟好似走投无路了,人都消瘦了不少。   思来想去,秦珠媛觉得她唯一的出路还是范雪瑶,唯有她才能助自己摆脱现在的处境。   但是上次范雪瑶拒绝了自己,她走时难堪之下甩了脸色,再去登门有些拉不下脸面。僵持了些日子,眼看着两个宫女都有些不大恭敬了,秦珠媛总算狠了心。   她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寻个机会,厚着脸皮再去披香殿。这次她不能再太急进了,得徐徐图之。先讨好了范雪瑶,然后再伺机亲近官家。   这么想着,秦珠媛舍了钱财寻来一对精美的金镶珠宝半翅蝶金钗,又以五彩丝绳穿着上等珍珠编织成珠儿结,准备选个好日子去披香殿。   秦珠媛在挑选礼物上也是花了些心思的。首先金钗是非常精美的,她想,就算在范婕妤眼中这金钗不算出彩,但至少也不会显得轻慢。最重要的其实是那条珠儿结。   珠儿结是挂在小孩胸前的,以祈求辟邪去灾,祛病延年。   这样好的意义,正合范婕妤现在的情况。她身怀有孕,看了珠儿结一定很高兴。一高兴了,很可能就不再记恨之前的事,重新与她交好。   可惜了,这两样东西花了她近百两银子呢。   秦珠媛暗自痛惜,最好这两样东西能换得范婕妤的欢心,不然她真得心痛死了。   只是她来的不巧,来了披香殿才知道范雪瑶去太后宫里了,既然正主都不在,她在这里也没用。只好先回去,改日再来。   这时正值年底,皇帝和皇后都忙碌起来,许多事要赶在元旦前处理完毕。范雪瑶便常去太后那里坐坐,问个安。   年纪大的人都畏冷,尤其是四肢,关节处总是冰凉凉的。韦太后身体不好,这手脚发凉的症状就更重一些。   前段时间她就开始缝制鹅绒袷裤,昨儿才刚刚做好。   袷裤不是很厚实,但是保暖性比同样厚度的棉裤好多了,鹅绒柔软蓬松,重量又很轻,穿着很舒服,这次去给太后请安时就一起带去了。 第五十一章 数落   袷裤缝制的很精美,是双层的,内里缝成小格子将鹅绒全部锁住了,外层是金百蝶穿花秋香色绫面,保暖且美观,虽然这袷裤是穿在裙子里面的。   太后看到袷裤很是喜欢,尤其看到那绣的百蝶穿花,无论是配色还是样子都极好,不由心疼地说:“老身知道你有心,只是你如今身子重,做什么还做这费心神的活儿,使唤宫人做不就行了?快别再做针线了,好生歇着,等足月了给老身生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口中说着,心里却更对范雪瑶更满意了,忙让她与自己一道围坐在熏笼上,还命人拿了小手炉儿来给她暖手。   范雪瑶谢了恩,依言坐到熏笼上,腼腆地一笑:“妾无事,这袷裤看着费心,实际上妾也没累着,前好久就开始绣起的一日也不多绣,绣一两只蝴蝶便罢了手。其实前几日就绣好了,只因着鹅绒虽然暖和,味儿却重,得好好散散味道才行。又用熏香熏着,昨儿才算完事。赶紧缝制起来,今儿便一并拿来献给娘娘了。”   韦太后把袷裤拿在手上,看着还挺厚实的一条拿在手上,竟然轻飘飘的,没几分重量。再一端详,秋香色绫上面,满织翩翩金蝶,荷花、兰草。   虽是百蝶穿花,但是暗纹的,并不艳丽张扬。酱色缎滚边,绣着缠枝花卉,福寿万代花纹,装饰着如意云头。绣工细腻,配色素雅庄重。   韦太后越看越喜欢,笑容和蔼可亲:“真是难为你了,身子这样重,还为老身做这样讲究的针线。哪里就冻死了……这鹅绒,果真像你说的这般好?”   范雪瑶闻言,笑吟吟地道:“别看着不厚,可确实很暖和的。妾父亲有寒腿,每逢寒冬腊月便发痛,有时痛起来了夜里甚至都辗转难眠。后来妾便想了这个法子,缝了衣裳给父亲穿着。这鹅绒虽是寻常物件,又味儿大。但是效果却是极好的,且清洗起来也方便,不似棉絮一洗就硬绷绷的。这鹅绒袷裤可以洗,不必拆,只是洗时不要揉搓就好。洗完了摊着晒,干了之后用手轻拍便能恢复蓬松了。”   “哦?如此便利,果真是个好物件儿。”韦太后感觉很新奇,准备今儿就穿了看看,效果是不是果真这么好。   此事说罢,韦太后便问起范雪瑶的起居生活:“你肚子也大起来了,现在身子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可不能瞒着不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范雪瑶认真回答:“妾如今身子尚好,如今显怀了,行动不如从前便利,但是已经不害喜了,轻松不少。宫人们伺候的很尽心,但凡想吃的,无一不满足。妾比之从前,可是丰腴了不少呢。”   韦太后闻言很满意,健康就好,母体健康了,腹中她的孙儿才能生的结实白胖。   “殿里炭可充足?如今天寒地冻的,可别着了凉。冻着了那可不是好玩的。若是缺了嚼用什么的千万别怕开口,只管跟皇后说,不然也可与徐女官知会一声。”这徐女官便是韦太后身旁的女官了,每次范雪瑶来,都是徐女官接引的,也算是熟人了。   范雪瑶自然是答应是了。   又与韦太后陪笑一会儿,韦太后脸上便有些倦色,知道她身体不好,精神短,范雪瑶便起身告辞。   粗壮的宫女把小辇抬的四平八稳,范雪瑶暗暗心想,韦太后总没精神,说不到几句话就害疲倦,也不知哪一日就真的一病不起了。   韦太后患的是胸痹,她也曾读过几本医书,这胸痹的病症很难治愈。只能好好养着,降低发病的几率。   这种病得好好调养,不能过度活动,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吃太饱,不能受凉等等,饮食更得清淡。但是这种病光靠汤药治疗只是控制一时,一旦出现诱发心绞痛就很容易猝死。   看样子,韦太后已经发生过几次心律失常的情况了,没有专门的药物急救,这种情况心肌梗死的几率很大,也不知哪一次就……   这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件好事,她进宫没多久,根基还浅,正需要韦太后在上面压着许皇后。   范雪瑶柳眉舒展,算了,现在烦恼这些也没用,反正现在韦太后还好好的。只要不遇到什么刺激也不会突然猝死。   只是回了披香殿,范雪瑶还是让画屏去打听打听韦太后每日饮食起居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胸痹患者应当忌讳的。后几日画屏便打听完了,告诉她韦太后一直在吃汤药,听从太医的建议,饮食都很清淡,并坚持每天散步,又把韦太后近几天的膳食单子报给范雪瑶听。   的确大都是些清淡的食物,吃的大多是鱼肉,瘦肉,素菜和水果。如此一来范雪瑶便放下心来了,只要调理得当,保持着心情愉快,避免引发心绞痛发作的诱因,基本上就能把发病风险降到很低了。   她能做的很少,毕竟她只是大致知道些胸痹症的养护方法,该怎么治疗,怎么控制病情,还是得太医的医术,她无能为力。   晚上,楚楠过来就数落她:“今天去看娘娘了?还送了袷裤,娘娘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干,大着肚子还做那么精细的绣活。给你的那四个针线上宫女呢,叫来我看看是怎样不中用,白领着俸米,反而要你操劳。”   范雪瑶赶紧凑上去撒娇卖乖:“平时的针线都是她们做的,怎么白领俸米了。这是做给娘娘的,我亲手做了是一片心意,才叫孝敬。”   楚楠脸色严肃:“娘娘就缺你做的了,宫女不会做吗?”   “做了许久的,闲了做上两针,没累着。”自己一片好心,还被他这么说,范雪瑶呶起了嘴,有点儿委屈。   不能心疼,这女人不骂不行。楚楠告诉自己,沉住了气,盯着她微垂的脑袋说:“孝敬什么时候都能孝敬,不是你亲手做个物件才叫孝敬了娘娘。你把身子养好,少叫我挂心,娘娘就感谢你了。”   骂完了,看她委屈的嘴上都能挂油壶了,终究没忍住心疼,搂住她,抓着她的手一起附上她的肚子上:“这孩子还这么小,你不当点心,出岔子怎么办?我和娘娘都盼着你平安生下他,你这个做亲娘的,倒这么不看重自己。”   谁再看重她还能有她自己看重?要不是总空手去太后宫里问安,显得不够诚意,她又何必特意做袷裤去,真当刺绣那么容易的吗?   可是楚楠真心疼她,她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挨骂教训,心里却很高兴。   依然委委屈屈的,话也不说,楚楠先是数落她数落的痛快,然后又得伏低做小哄她开心。晚上他留宿在披香殿,说了一箩筐的软话,才把她哄的重新展颜。   见她笑得又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烂漫了,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叹气道:“你真是我的活宝贝。”   范雪瑶得意地歪在他怀里,耀武扬威地命令他:“被子挪过来一点,你盖了这么多,我腿边都进冷风了。”   宫里愈发忙碌了起来,各处人来来往往,甚是繁乱。范雪瑶门出的愈发少了。她原本往来的人就不多,现在连太后那里也少去了。太后恐怕她被冲撞着,不让她去请安了,嘱咐她在殿里好好养胎。   外面风雪飘飘,玉树银花。范雪瑶这时正围坐在熏笼上,跟宫女说着事儿。   “马上要新年了,你们的新衣裳也在赶制了吧。”   画屏捻着线,笑嘻嘻地说道:“已经在缝制了,听说皇后有令,派了差事的宫女做的都是绢料的,还缝缎子边呢。”她们从前做小宫女时的定制是苎麻布的,好的衣裳料子都是主子赏的,自然是不多的。如今宫里直接发绢料衣裙,一次便是两套,的确很值得欣喜。   范雪瑶点点头,她知道今年南方丰收,兴许国库充裕了,皇后一高兴,就给了这个恩典。又说:“我看你们袄子都挺单薄的,多少两的绵?”   画屏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粉青袄子,这是入秋时一并发下来的冬袄:“絮的五两绵,看着是有些单薄,不过奴婢们整日在殿里面伺候,倒是足够了的。便是单薄了也无妨,拆了去年的絮上去就暖和了。外头洒扫的几个都是这么干的。”   那就是旧绵了,范雪瑶想了想,她不大清楚绵的价钱,怕手底下宫女节省,回头冻着了。这时候宫女冻着了可没那好条件给她养病,会因忌讳过了病气给主子而背送走的,到时候跟一群病人睡一条大通铺,在这种糟糕的环境里,没病的人也得生病了,免不得小病成大病。运气好的能挺过来,没那个命的最终一命呜呼。   想着她反正是不缺钱的,不如就行个大方,体恤一下手底下的宫女。不过赏钱的话不如赏绵,赏钱兴许有个别节俭的舍不得买绵用,想着抗抗就过去了。   便问画屏道:“现在绵多少钱?”   画屏想了想,回道:“约莫是一两两百文吧。”她说的这个价是宫里绵的价钱。   范雪瑶点了下头,这个价钱不过分。绵她没进宫时也买过,当时约莫是八十文左右一两。不过宫里的东西本就比外头买着贵些,毕竟人家冒着风险往宫里带东西,卖给你,总是也要赚一点好处费的。   宫里的胭脂水粉,衣裳鞋袜都有定制发下来的,原本是用不着宫人买的。不过这些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这种行为很是泛滥,几乎人人都这么做,已经形成了一种潜规则了。   “你去拿六十两银子,多发五两绵给各人絮厚实些衣裙,多的银子你们所有人均分,算是过年钱。也跟你们的姊妹们买点糖果子什么的,吃吃酒,叙叙情。”范雪瑶笑容和煦的说道。   绵拢共也就花个二十五两的样子就足够了,多的足有三十五两,她们二十几人均分也能分到一两多。这钱虽然看着不是很多,可到底是额外来的,众少女纷纷眉飞色舞的谢恩。   而这个数字范雪瑶心中也有成算,她年轻,又是新嫔妃,虽然因着受皇帝宠爱,不时赏些彩缎银钱,珠宝首饰什么的,手头很充裕。但是她自己私底下用着就罢了,若是公然大手笔的赏赐殿里人,容易招惹是非。   要她说,不如简朴一些,往后若是旁人问及起来,也不至于给自己触霉头。今年是国库充裕了,可往后若是国库空虚,大手大脚就容易招惹麻烦,还不如现在就注意些,往后也不会给人挑到骨头。   且往上九嫔赏赐宫里人是赏的三两四两,最低的是二两,她位份低人家一些,总不好越过人家,也不能与人家比肩。叫别人知道了,多心的就会以为你是故意打人家脸呢。这种道理不必说,宫里人不傻的都明白。   一众人笑了一会儿,范雪瑶说道:“先前官家赏的,还有尚功局送来的那些簪花,我如今戴的机会也不多,回头也该有新的送来的。你们都去挑几对戴着吧。这过年的日子,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走出去也给我披香殿长脸。”   巧巧性子比较跳脱,一听这话就嬉笑道:“婕妤这是说从前奴婢们不漂亮吗?明明以前婕妤都说奴婢们跟花儿似的,原来说的只是好听的话,哄奴婢们玩儿呢。”   范雪瑶笑道:“瞧瞧,回回都说你们几个属巧巧最刁,果不其然,如今竟还拿捏我的话来了,非得唬的我多夸你们几句才满意。”   巧巧歪动着身体,笑嘻嘻地说:“可不就是图娘子几句好听的么。”   画屏也跟着凑趣儿笑道:“多夸夸,也承承娘子的吉言。”   众宫女们嬉笑作闹,好一番兴头。忽见外头宫女来传话说:“外面秦宝林来来了,说是有礼要给婕妤。”范雪瑶听了,便命换衣裳,一面让人把秦宝林引去东次间。   待换好了衣裳,范雪瑶便往东次间去,就见秦珠媛站在中间,著红色四合如意缠枝窄袖锦袄,水红素裙,外面系一条银红围裳,黄色宫绦,裙摆微微露出半只绣鸳鸯戏水红绣鞋。   听得脚步声,循声望来,盘福髻上插的一对浮雕双凤纹鎏金钗晃出两道淡光弧。 第五十二章 可爱   秦珠媛还未见着人,先露出笑容,满面盈笑地给范雪瑶行礼。   一阵子不见,她竟瘦了不少。原先面若满月,现在竟有些像鹅蛋脸了,显出颧骨来。妆容很精细,只是耳下和颈项没有上妆粉的地方,皮肤有些暗黄。   看着穿着鲜艳,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并不如外表看起来这样光鲜。   比如锦袄上的刺绣,绣工并不精湛,腰上的宫绦上没坠坠子,头上的钗也是鎏金的,想必不是银就是铜的。看来她近啦日子不太好过。   范雪瑶受了礼,又回礼,让她坐下说话。自己也坐上宝座,一众宫女殷勤的服侍着,安置引枕、靠枕,盖膝腿的搭子,一面拿了暖手的小手炉儿来。   “外头这么大的风雪,秦宝林怎么来了?”范雪瑶笑道,让素娥去膳房传杏仁茶上给秦珠媛,她自己喝蜂蜜大枣茶。   秦珠媛有些尴尬的看着她们一阵忙活,见范雪瑶开口,忙略带局促的笑着说:“有些日子没来看婕妤了。上次妾言语失当,唯恐惹了婕妤不喜,拖了许久都不敢来看婕妤。心想时至年关,婕妤便是没有消气,看着日子好也应当不会责怪了,这才厚着脸皮来看看。”   范雪瑶闻言只是笑着说不会,多的也没有了。   秦珠媛见状更是尴尬,幸好不一会儿素娥就来上茶了,秦珠媛上的是杏仁茶并果子,范雪瑶这边仅蜂蜜大枣茶罢了。   “吃一碗吧,这大冷的天,你一路吹着寒风过来,得吃点热东西。不然回头生场病,我这心里过意不去且不说,还伤身子。”   范雪瑶态度这么和气,秦珠媛很快便放松了下来,确实也觉着身子一路上吹的有些凉,便趁着热小口小口将一碗喝光了。杏仁茶滚烫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奶腥味。味道也甜得齁人。   太甜了,连爱吃甜口的秦珠媛也觉得喉咙难受,只是素娥只上了杏仁茶,只得拿了一个果子吃了,好去去黏在喉咙上的糖水。   这杏仁茶这不合范雪瑶的口味,不说她进宫以来还没喝过杏仁茶,就是要喝,甜度也得低很多。膳房伺候了她膳食很有些日子了,怎么会把握不住她的口味?范雪瑶听了秦珠媛的心声,便知道这是膳房故意做来折腾秦珠媛的,而且还是素娥的主意。   不过这也是她殿里人护主的一片心意,又不碍事,范雪瑶只管当做没发觉,本来秦珠媛就没表现出难受来,谁又会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因为好好在自己屋里休息,突然要见客一阵折腾,她还很恶趣味的和秦珠媛说:“现在暖和了点儿吧?不如再吃一碗?”   面上一片好意,似乎是看她吃的香甜才这么说的。   秦珠媛犹豫了一下,这杏仁茶甜的齁人,况且她吃了一碗身子已经暖和了,若按她的心意来,她实在不想吃了。可这么拒绝会不会显得不识抬举?要是因为这事再惹的范雪瑶的不高兴,那就太不划算了。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吃才是正确的。只得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那就谢谢婕妤了,妾这正觉着一碗不够呢。”   范雪瑶原本只是想逗逗秦珠媛,哪想她竟顺着自己的话答应了,再听到秦珠媛心里想的话,也不多说就让素娥再去添杏仁茶了。自己作死,怪不了别人。反正是她自己说不够吃的。   为了显示自己真的很想吃,秦珠媛又忍着齁死人的甜腻,分作两口气把第二碗杏仁茶喝了个底朝天。   殷殷勤勤叙过了寒温,说了些闲话,秦珠媛方才命宫女将她备好的礼呈上,正是她先前舍了不菲银两才弄来的金镶珠宝半翅蝶金钗,以及五彩丝绳穿珍珠珠儿结。   两样物件儿一并置放在一口雕花樟木盒子里,打开盒盖,便看到垫在红绸布上的一对金钗和珠儿结。   范雪瑶见识广,一看两样东西便能算出大致价值,且又能听到秦珠媛的心声,丁点儿含糊都不带有的。   她将盒盖合上,手轻轻一推,看向秦珠媛,客气地笑道:“我于你既非亲,又无恩惠,年节送点小玩意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你送这么大的礼,岂不是陷我于不义?这礼我不能收,你且拿回去吧。”   秦珠媛顿时急了,挺直身子激动地说:“先前是妾言语无状,冒犯了婕妤。这礼既有你我友情的一份,亦有赔罪之礼包含其中,婕妤可千万别拒绝!”   范雪瑶笑了笑,还是坚持将礼物推还回去:“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就是偶尔拌了嘴,一时半会儿的也都好了。更何况我原就没较真。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早忘干净了。深宫内院的,规矩大,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就成了,这礼你还是收回去吧。”   秦珠媛闻言便知道这礼是送不出去了,心里一急,便起身抬手将樟木盒子里的一对金钗取了出来,主动说:“这对金钗是过了些,妾把它取了。不过这珠儿结婕妤一定得收下,不过是一把五彩丝绳,几粒珍珠罢了,算不得贵重。既合规矩,寓意也吉祥,又能表达妾的歉意。请婕妤务必收下!”   范雪瑶推辞不了,又不耐烦和她继续纠缠,便收下了这礼,命画屏收起来。不过这玩意儿,不出意外是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勉强收下的东西,又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人送来的目的又讨厌,别说戴着了,光看她都嫌碍眼。   秦珠媛松了口气,她心想,既然收下了礼,那她的目的也就是达成了吧?往后再来这里,她也就能心里踏实了。今儿真是坐立不安的,心里也七上八下,虚的很。   送走了秦珠媛,画屏拿着珠儿结来问:“娘子,这珠儿结怎么处置?”   范雪瑶漫不经心地更衣,一面道:“先收着吧。记得过几日提醒我,给秦宝林回个礼。”   虽然不喜欢秦珠媛,但这东西寓意却是很好的。她也担心随意毁了触霉头。魂穿异时空这种事都发生了,很多以前她不信的东西,虽然她现在还是不大信,但是深切明白忌讳的道理。不能丢弃不能拆毁,那就先放着,反正也不占地方。   画屏答应了是,由此就明白了她主子对秦宝林的态度了。   不由不屑的撇了撇嘴,当她们婕妤是什么人,想甩脸子就甩脸子,想巴结的时候就又能来巴结了?   还好婕妤想的明白,画屏暗暗想,婕妤这般宠辱不惊,应付自如,心态又极好,真是让她暗暗敬服。   也不知婕妤脑袋是怎么长的,明明比她还小的,可她见过的那些在宫里几十年的老姑姑的为人处事都尚且不及十之一二。按理说不应当的,那些老姑姑在宫里生存了那么久,还能比不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偏偏事实证明了就是这样。   而且更难得的是婕妤不是后来慢慢成长起来的,打自一开始服侍婕妤起,她就是这般得心应手的模样了。   难道范家精于教育?   可她看婕妤的娘亲范李氏也只是平平凡凡的啊。   画屏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以为范雪瑶是天赋异禀,天生便聪慧,生了七巧玲珑心了。   冬至这天,按规矩楚楠要率文武大臣到南郊礼祭,郊天对朝廷对宫里都是件盛世,殿里的宫女们都乐颠颠的,欢欢喜喜凑在一起说道这事儿,然而范雪瑶却不甚在意。   能随楚楠去祭祀天地的,也唯有皇后罢了。妃嫔是没有这个资格的。既然不能去,与她无关,自然就没什么意义。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且郊天回来,还要排庆成宴。因为人手不足,怕到了这日会忙中生乱,许皇后早就让各宫膳房早两日将各自需要的食材支取了,冬至这日不许各宫人员去叨扰供应司。   冬至前一天,楚楠到披香殿来,前两天留了几次夜,许皇后劝他慎行,他也不好再继续,因此隔了两天。   这天来,是特意来陪范雪瑶的。怕她会为祭祀的事情,心里不自在。   他身后跟着许多人,几个人一起抬着三个小水缸那么大的花盆进来。   楚楠进殿牵着范雪瑶出来,献宝似的指着道:“看这盆金钟吊挂,才培育出来,花苞儿才开了一点,我想着你向来喜欢这些花草,便带来给你。”   范雪瑶一瞧,一共三个花盆,楚楠宝贝似的和她说的是一盆黄梅,花形似金钟,倒挂着的,花心洁白,浓香馥郁。   一盆是枝繁叶茂的火棘,红彤彤、满簇的果子几乎把叶片全遮住了。   另一盆则是碧绿的翠竹,听着没什么稀奇。可在这寒冬腊月里,草木枯败凋零,天地一片晦暗的时候,竹叶还这样青翠欲滴,只是看着就很喜人了。   楚楠亲自在院中安排着庭景布置,“把这两盆放在这儿,翠竹放这里,你从窗户那里就能看到半掩半露之景,很有意趣的。”   年轻有力的内侍把他新送的三盆盆景以及院中原先有的挪来搬去,最终形成一幅相映成趣、错落有致的别致景观。   楚楠端详着那搭配在一起,显得更加美丽可爱的盆景,想着孕育着自己孩儿的瑶娘在窗边,看着他布置的景致,心里便觉得甚是可爱,很满足。   他微笑看向范雪瑶:“火棘花繁果多,你看它的果实,鲜红可爱,经霜不落。火棘花的花你见过吗?到夏天时你就能看到了,那满枝怒放的雪白色的花朵,如雪压枝头。甚是美丽。”   范雪瑶依偎在他身旁,娇媚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五月啊,那时她的孩子已经出生了。会是怎样可爱的孩子呢?   嘴角微扬,那一瞬温婉不在。只有悄然流露,不为人知的肆意与张扬。   朝廷忙,各嫔妃殿里也有自己的忙处,外头这么热闹,嫔妃们也跟着活泼起来,到处串门子,跟要好的姐妹凑一起偷偷嚼舌根。   宫里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不好,玩儿的忒少。   天气暖和还能踢踢毽子,玩玩蹴鞠什么的,这会儿天寒地冻的也只能围坐熏笼,吃着热茶说书闲话了。   范雪瑶的日子就惬意多了,冬至这日一大早就领着一众宫女在屋子里包馄饨。馅料装了近十小瓷钵,有猪肉葱碎的,有菜肉的,有菠菜鸡肉馅儿的,香菇鲜肉的,甚至还有青鱼肉馅儿的。属范雪瑶爱吃的菜肉的最多。   小宫女们都不会包,范雪瑶会,可就偏不教她们,就看着她们捏出一个个四不像在那抿嘴儿笑。   侍女们不乐意了,这边行不通还有另一边呢。改拉着膳房宫女的袖子央求着要学。   膳房宫女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了,教人也有一手。慢慢地指点侍女们怎么包馄饨。馄饨包起来其实不难,很快就学会了,个别手巧的包出来的一点也不比膳房宫女差。   总共是三斤的馅儿,三斤的馄饨皮,皮儿薄,馅料足,包了八百多个馄饨,码满了好几个竹笹。   自己包馄饨不过是凑个趣儿,包完了,趁了兴头也就没再继续了。膳房宫女们把包好的馄饨和馅儿皮儿一并收拢走了,她们还有的是忙要活。   范雪瑶点了名要吃的除了馄饨以外,还有羊肉蒸饼,炙羊肉,绣球鱼丸等,这些都是大菜,得好好忙活准备。   前头膳房准备着午膳,后面,范雪瑶又与众侍女做着针线,说说话儿。 第五十三章 探子   范雪瑶私底下跟殿里侍女没太重的上下之分的,不然生活起来多没意思?   宫女都是经受过长年尊卑教育的,不会因为你态度亲和就真的以为自己跟主子平等了,心里没敬畏了。她们懂得分寸,大体上是不会出岔子的。   大家聚在一块儿,玩的欢声笑语的,开开心心的,生活才有乐趣。   范雪瑶现在容易倦,正好又是冬天,都说冬困夏乏。她在熏笼上坐了一会就直打盹儿,画屏赶忙熏暖了被窝,叫她小憩。   范雪瑶觉醒时,画屏在榻边坐着,低着头,拿着五色丝绳埋首编着结。自打秦珠媛来过,送了个珠儿结之后她就对这编织特别感兴趣了,不时拿着丝绳编来织去的,殿里几个侍女人手几个她编的结、打的络子。   “娘子醒了?快到吃午膳的时辰了,是这会儿就起来,还是再躺一会儿?”画屏发觉她醒了,便把手里编了一半的玩意往袖子里一塞,站起来探着身子轻声询问。   范雪瑶摇摇头,她现在浑身暖暖的,不到吃饭的时候根本不想起来。她招招手,让画屏靠近过来坐到床沿上说话。   画屏告了声罪,便照着做了。   “前面春桃有没有传什么话?”   画屏回想了一下,整理了下思路,回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陈太妃今年冬天病的愈发重了,听说病里总是不时梦呓呼唤益王,醒来后便暗自抹泪。”   陈太妃叫着太妃,其实也不过三十余岁。在先帝在世时也是个较为受宠的嫔妃,和韦太后不合。生有一子,便是益王了。   楚楠即位时益王只是十余岁的皇子,封益王后便去往封地。大凉没有太妃随亲子去往封地的规矩,由太祖至今也只有几例罢了。   这里面,未必没有以此辖制藩王的意思。至于有多少作用,那就未可知了。   “太后知道了吗?”   “兴许是不知道的,太后的病受不得凉,入秋后就许久未曾出门了。陈太妃又是除非必要,从不去太后宫里的……”画屏语气有些犹豫,声音也压的比较低。   范雪瑶知道她是因身份尊卑缘故,忌讳议论主子,从而有些惧怕和心虚。便点了下头,示意她知道了。   画屏又说:“前日徐太妃去了太后宫中,德宁公主已到了嫁人的年纪,徐太妃想委托太后帮忙相看。只是太后病体缠绵,说自己怕是没那个精力,只说让皇后帮忙相看一二。”   范雪瑶听在耳里,也只当个笑话听听罢了。   这德宁公主既非楚楠同胞姊妹,又并不亲近,怕是楚楠在这事上不会有多重视。听说徐太妃从前与太后也并不亲近。后来楚楠登基之后,徐太妃才三不五时的往太后宫里走动。恐怕是她看自己无子傍身,怕日后晚景凄凉,想与太后亲近了,好歹也能体面一些。   只是看韦太后在这事上的态度,便可以知晓这效果也不怎么样了。   韦太后不傻,前倨后恭变的这么明显,想发现不了都很难。对方是有所图谋而刻意奉迎,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一旦看清楚了之后……真的很难去交心。   宫里最近也就是这两件事值得说给她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后面便没话可回了。范雪瑶闲来无事,想起画屏先前编的东西,主动道:“我给你打打吧。”   编织很能打发时间,画屏原本是想着学着玩儿,后来就是认真学了。她多会一样技艺,就能更得主子依仗一些,技多不压身嘛。闻言就抽开白线绣水莲的蓝布地荷包,拿了打了半截的络子取出来,范雪瑶撑起身子接过一看,发现是比较复杂的梅花结。   画屏略有些害羞地说:“原本想着打着若是还看的过去的话,装饰下帷帐也不错。只是奴婢手笨,学了这么久还没学个三五六出来。”   这梅花结是以松花配桃红二色捻丝线打成的,雅淡之中又显出几分娇艳,是她的喜好。   范雪瑶拿着梅花结看了看,眉梢微挑,有些失笑:“这不是打的挺好的么?你学了也没多久,能打成这样也算你费了些心思了。”说着也动手打起来,她手巧,这些络子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很是熟稔,不一会儿就把这梅花络子打好了。   “既然打了,就拿去装饰在帘子上吧。”   打完络子,范雪瑶便命人传膳,一面起身穿衣裳,又套上了特制的红色绫地绣半枝莲毛里猾子皮短靴。这靴子是她特制的,是在殿里穿的,羊毛毡底,穿起来软绵绵,暖乎乎的,特别舒服。   因为太舒服了,她命人一气儿制了三双换着穿。除了这双红绫的还有黄绫,一双粉绫的,调儿她们都用心绣上玉兰、夹竹桃和半枝莲。   用完膳,外面又扑簌簌的下起了雪,范雪瑶微微蹙起眉头,这个时辰,也不知道南郊那边完事了没,也不知会成什么样了。楚楠有些火旺,若是累出汗又吹了风,便很容易患上风寒了。   低着头,抚了抚花绷子上绣的一对黄红色鲤鱼,追逐着水面上一片红枫叶,甚是可爱。继续绣着鲤鱼旁边的莲花,听着屋外簌簌的雪声,好不惬意。   可惜没过一会儿画屏就来劝了,手里绣花针和花绷子一并被人夺了去,范雪瑶没了玩儿的,顿时无聊的直叹气。   “娘子若是觉着无趣,不如打打双陆玩会?”画屏建议道。   范雪瑶摇摇头:“算了,总玩那一样也没意思。”其实很多玩儿的东西她能捣鼓出来,比如扑克牌什么的,玩法多又经玩。只是她正在孕期,不好捣鼓这些,显得不安分守己。   “罢了,去把先前裁了堆花用的纱拿来吧,我堆着打发下时间。”想了想,她能玩的都不想玩,想玩的又没的玩,绣花费神,只能堆花来消磨时间了。   画屏便去把装裁好的纱的簸箩拿了来,里面一条条各色纱带,都浆过的。纱做成簪花不如绢罗的来的直挺成形,但是纱的质感、通透性又是绢罗所不及的。纱浆过虽然还是没绢那样硬,不过做大花不行,做小花却也是别有意趣的。   纤细的手指捻着纱缠来绕去,堆成花形,再用针线缝好固定住,再缝上先前让司珍房打造的半指长镀金铜钗根,整个花头也就一朵桃花那样大,簪起来既漂亮又不会喧宾夺主。而且还轻巧,不压脖子。   她现在头上就簪了两朵桃花纱花,这小纱花不是缠的,是先剪出花瓣来再堆成花缝出来的,而且她还很别出心裁的用桃红绣线点上朱砂做成花蕊,虽不及顶级工匠造的绢花那般几乎以假乱真,可簪在髻上也颇为娇柔婉丽。   这种小簪花只要上了手,缠的不算慢,缠好了她也不去缝成簪,只一气儿缠了几个,回头让宫人去缝。   缠了五六个,素娥端着大红漆圆盘进来,笑着道:“羊肉汤好了,娘子趁热用一盏暖暖身子吧。”碗中直往外涌着股股热气,浓浓的肉香夹杂着葱花的香气弥漫开来,诱人极了。   范雪瑶接过小巧的碗盏吹了吹,汤是色泽乳白的清汤,不见一块羊肉。这纯粹是喝着暖身子用的,量也不多,喝了几口便见底了。喝完过后,口中仍残留着鲜意,若不是怕吃太多回头生产时艰难,她真想痛痛快快吃到撑。   自从怀孕以来她顿顿都是七分饱,一两顿还没什么,久了这种没吃饱的感觉真的很难挨。有时看着满桌的菜,真是恨不得一碗碗全部倒进嘴里去!   就好像她小时候曾经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里,有个胖皇帝就是跳到餐桌上直接抓着一盘盘菜往嘴里倒,吃的肚子跟吹的快胀开来的气球一样。那痛快劲,真叫她羡慕死了。   范雪瑶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随口问道:“膳房里还有多少羊肉汤?”   “余下的汤还有大半锅。汤里用了一根羊腿骨和三斤羊肉,还放了人参、红枣和枸杞,从昨儿晚上起便小火慢炖着的,别说羊肉了,连羊腿骨都炖酥了。婕妤若是吃着觉得好,等会儿再用些?”素娥说。   “嗯。”范雪瑶点点头,这汤鲜的很,吃着又暖身驱寒,便让膳房温着,随时可以要着吃。   想起先前画屏曾说洒扫宫女红绡因为扫雪没及时更换衣裳,有些冻着了,便道:“给红绡送去一碗滚烫的羊肉汤吧,她这会儿得了风寒,正要吃着热烫烫的,驱驱寒气暖暖身子。”   这红绡原本还是别人的探子,但是因为是个小姑娘,胆子小,她怀孕后,就捏住她一个错处发作了一通,又暗示她已经知道她有异心。红绡就怕了,再也不敢给人传消息。   她只是个小宫女,范雪瑶这样受宠的妃嫔要整治她再容易不过,只要和掖庭的人吩咐一声,他们自然会狠狠惩处一下她这个犯了错的宫女。到那时候,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红绡当即跪在地上和她认错磕头,眼泪啪嗒啪嗒滴了一地,赌咒发誓以后对她忠心,并且将她是听谁吩咐的事,统统坦白了。   范雪瑶见她内心是真的悔恨,要效忠她,便让她做洒扫宫女,说要看看她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把她赶走。那之后红绡就拼命表现,粗的重的活抢着干,总是最后一个休息。   范雪瑶悄悄听过她心里的想法,她是真的心里一点埋怨也没有,甚至感激她没有责罚她。干活算什么呢,她们小宫女都是伺候姑姑,挨姑姑的打长大的。只是干活,不用受责打,更没有被送回掖庭,她真是感激的不得了。   范雪瑶便原谅了她,没把她送走,依旧做的殿外洒扫宫女,对她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画屏知道红绡的来历后,气的小脸发红:“娘子还把她留下来干什么,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叫宫正好好罚一罚,才知道好歹!”   亏她原先以为她们这些人都是一条心,居然还藏了个探子!   范雪瑶微笑道:“把红绡退回掖庭,还会再补个新人进来,又焉知新来的就是个好的?说不定就是个刁钻的性子呢。来了我们还得费心费力地重新观察,再调教。红绡已经知错,为了赎罪,肯定会努力表现。倒还不如留下她来的好。兴许以后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画屏听了这席话觉得有道理,可是心里依然生着气,嘟嘟哝哝的:“我准把她盯的死死的,连殿门都不叫她出去,看她还敢不敢往外传娘子的消息。”   其实红绡根本没能传出去什么,她只是一个外殿宫女,负责养花,洒扫庭院,提水的粗使,除了请安,根本进不来后殿,能传出去什么有用的消息?   顶多是些范雪瑶的衣着打扮,哪些嫔妃来往的比较勤,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多用点心看看,谁都能知道的事。   宫里都知道她性子比较内向,不爱交际,进宫这么久了,都没有交往深厚的嫔妃。高位嫔妃不见她有往来。去拜访她的都是低位嫔妃,之后并没有见到她们受到宠幸,可见只是寻常往来。   正因为之前红绡传出去的这些消息,许皇后才对范雪瑶很放心。觉得她就是个柔顺乖觉,没什么野心的本分人。 第五十四章 失控   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为了方便当差干活,大多穿的比较单薄,常要触碰些冷水之类的东西。   比如红绡,因为需要为茶水房打井水,手上便冻起疮来,乌紫肿胀,想也知道会是怎样的痒。   “这会儿天寒地冻的,很容易得风寒。这样吧,你去问问殿外当差的宫女们,愿不愿意每人凑份子,一人一天出两文,让膳房每天炖鸡汤给她们吃。若是愿意的人占多数,那我再拿十两银子出来,五人一只鸡,份子钱不够的就从这十两银子里出。”   民间一只鸡尚且要五十文钱,宫里要翻几倍。一个宫女两文钱,外面粗使宫女有八人,得要两只鸡,这点子钱买个鸡脚鸡头还差不多。哪里吃的起鸡汤?   这说凑份子钱明显是叫宫女们看着好看些,不是平白吃的。实际上就是范雪瑶她出钱。   素娥闻言,微微蹙眉:“奴婢们哪个不是年年这般搪过来的,怎就惯的她们愈发金贵了,她们若是冷着了,自个儿掏钱让膳房加个餐便利的很,舍不得钱就冻着。哪有婕妤出钱的理?”   范雪瑶拢了拢手炉儿,觉着不大暖了,递给画屏让她添些炭,一边与素娥说:“也没几个钱,能叫她们热乎一个冬天,何乐不为?快去吧。”   素娥撇了撇嘴,领命走了。好一会儿才进屋来,回说八人都愿意。于是范雪瑶便让画屏去取十两银子给素娥,命她收着钱,往后这事上支取银钱都归她管了。   第二日殿外的宫女们一起来磕头谢恩,范雪瑶分了些松子糖、椒盐馅饼给她们,便让她们下去了。   下午楚楠来时,外头雪不小,不过楚楠一路过来都是乘着辇车,下了车也有宫人称伞挡雪,倒没叫雪打着。   范雪瑶赶忙引他进殿,他拦着她不让近身,招招手让画屏她们上前伺候,朝她笑着说:“我身上寒气大,你身子重,小心一些不为过。”   范雪瑶也不再往前凑了,他身上确实冷冷的,手还没碰到他衣裳呢便觉着凉丝丝的了。   站在一旁看着画屏她们服侍他解了斗篷,换下靴子,一阵慌忙慌忙的。她自个儿出去迎他也披了斗篷,调儿要来服侍她解下,她没让,叫她去膳房端羊肉汤来。等楚楠解了狐裘过来,便把一个烘的暖暖的貂皮护手塞他怀里:“暖暖手吧,看你手都冻红了。”   楚楠接了,却放到一边,把手搭到她怀里抱着的小手炉儿上。   他脸上带着笑,范雪瑶却看出来他其实在不高兴。一方面是他心里抑郁郁,空洞洞。   往日他来她这儿心里头活泛着呢,看到靠枕会想这花色清新,看到几上插的鲜花会想很有意趣,可今儿他来了心里空空的。人心里空空的,听不出什么来,要么是这人在发呆,什么都没想,要么就是积压的东西太多了。   另一方面,就是眼神了。冷淡,漠然,仿佛一口幽深的井,看久了有些渗人。   结合两方面,显然他是后者。   虽然看出来了,范雪瑶却不动声色,等调儿端着红漆方盘进来了,她便亲手端了一碗羊肉汤给楚楠,里头两大块羊肉,两大块白萝卜,汤里飘着几粒橙红的枸杞与青碧的葱花碎。   楚楠默默无声的接了,一口肉,一口汤,一口白萝卜,眨眼就把一碗吃完了。   这时她才喝了两口汤,吃了一块萝卜。   这的确是心情不好,范雪瑶内心暗自点头。   楚楠一身的贵气,就算穿粗布麻衣,也绝不会有人认为他是普通人。仪态非常好。吃东西的时候分外优雅,她已经是仪态很好的了,看到他,都觉得自己还是差的远了。可今儿他好似饿狠了一样,恨不得稀里哗啦的直接往肚里灌,可他身边跟着那么多内侍宫女呢,不要命了让他饿成这样?显然是拿吃来撒气呢。   因着他心里这会儿没想那些事,她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能如往常一样同他说话。她把近来做的草龙捧团寿纹宝蓝色菱形香包儿递给他,“好不好看?”   楚楠拿在手里看,一边点头:“好看,你针线绣活我是挑不出不好来的。只是你现在身子重,你先前做的我还佩在身上,新的等你生了之后再做也不迟。”   范雪瑶也不应承,只哄他去闻一闻。   楚楠不疑有他,拿到鼻下凑近了就深深一吸,一股清凉的香气直窜肺腑,沁凉的连咳了两声。   范雪瑶咯咯笑了起来,娇美的小脸好似雨后海棠,白玉一般的肌肤染上柔粉,柔媚多娇。璀璨嫣然间竟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勾魂夺魄的缱绻风情来,明亮的桃花眼秋水盈盈,眼尾上翘,平添了几许妩媚风情。   “只是让闻一闻,怎么猛吸那么一大口气儿,也不怕呛着了。”笑够了,她唇角微挑,勾勒出一抹温柔的浅笑,关心又好笑的说道。   已经呛着了,楚楠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自己也不知为何明明猜出被戏弄了却一点恼意也没,还满心欢喜。莫不是这香是什么迷魂香,迷了他的心智去了不成?楚楠胡思乱想着。   范雪瑶眼波流转嗔了楚楠一眼,什么人呀,还什么迷魂香呢。又柔声让他轻轻嗅一嗅,闻闻这香的味道好不好。   楚楠依言嗅了嗅,他也是用惯了各种香的主儿。香是好是坏,一闻便知。方才因跟她嬉闹,没有发觉,这会儿静下心来品香,顿时觉出了这香的妙处来了。   此香香气冷峻,意蕴深长,香气入肺,只觉一股清和正气涤荡胸腔,有心安体畅之感,清升浊降之效。他惊讶地问:“这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过,何人所制?”显然这香并非凡品,然而他贵为天子,这等好香他又怎么会没见识过。   范雪瑶笑盈盈地一面把香囊往他腰带上络上,一面落落大方地笑着道:“这是妾调制的香,所用香料有沉香、黄熟香、片脑、安息香、降真、零陵香、叭香等。香气冷峻,意蕴深长,华而不俗。随身佩戴可心安体畅之感,清升浊降。用之使人神清气爽、久坐不倦。长久使用,有养性虞神、调和身心之功。妾想着官家近来繁忙,免不得心烦气躁的,这香最适合官家不过了。这香妾倒还没有正式定下香名,只以‘灵虚香’信口叫着罢了。”   楚楠品着‘灵虚’二字,觉着再合适不过了,便道:“这名字好!便名此香为灵虚罢。”   说着突然笑了起来,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范雪瑶猝不及防,仰着脸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笼罩在身上,背着光显得有些深邃的面庞。   只见他微微勾着唇,扑在脸颊耳畔的呼吸有些灼热:“娘子……”   “嗯?”范雪瑶眨眨眼睛。   楚楠沉默不语,微微俯身单臂撑在她身侧,在她粉桃儿一般的面颊上轻轻啄吻。   范雪瑶有些身体发软起来,仿佛有电流从他亲吻的地方传达全身,微微颤栗起来。   他的呼吸渐渐热起来,空着的另一只手在薄绸被的遮掩下悄然探进了她的袄子里,手心在这寒冷的季节竟然沁出了汗。   犹豫了下,她还是不露痕迹的微微张开红唇,宛如不经意间碰触他啄吻的嘴唇,楚楠就好似嗅到花蜜的狂蜂一样立即追逐了过来,叼着她就猛吸猛吮起来。   真是捅了马蜂窝了,范雪瑶被吻的舌头生疼,忍不住抵抗的哼哼唧唧地抗议。   不知不觉中两人亲吻到呼吸急促紊乱,险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恋恋不舍的分开了唇舌,大口大口喘息。   楚楠望着她,她衣襟凌乱,身上穿的肚兜儿都被他方才激动时解开,能够看到半遮半掩的美景。   因为忙着郊天大礼,兼没有兴致,楚楠已经有十余天没招幸嫔妃了。现在看着这活色生香的旖旎美景,顿时血脉喷张,眼睛都红了。   “你摸摸,想你都想成什么样了……”沙哑地呢喃着,用下巴磨蹭着她的脸颊耳根,大手抓着她往自己火热的地方按去。   范雪瑶正被亲的酥酥麻麻的,顿时迷蒙的桃花眼微微一睁,再听楚楠的心声,顿时暗骂了一声,这臭男人,真是有色心没色胆,又只打算摸摸弄弄就了事。   她现在只想要真枪实弹的来一发!   只是楚楠明明心醉神驰着仍然急着克制自己,她也无法说她想要……只得软在榻上,任他为所欲为。   幸好楚楠还记得自己把她撩拨成什么样儿了,自己快活也没忘了弄她。   事后,两人依然意犹未尽,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娇喘吁吁,脸庞潮红的模样,怕闹的太过分伤着了她,楚楠赶忙传水,让人进来伺候他洗了把脸,才将那涌上头的火气儿勉强压了下去。   他的自制力是不是越来越薄弱了?   想到刚才自己竟然压倒大着肚子的瑶娘兴起,楚楠不由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这一次错已经错下,可以后还是要把握好分寸,再不能这样放纵欲望了。   瑶娘如今已经是婕妤了,又即将生下孩子。不比原先刚进宫的时候。要是他再这样轻浮,他自己知道是爱而难以自制,可旁人难免会看轻她。   “近来天寒地冻,道路湿滑。没事就在殿里静养着吧,你身子又愈发重了,若是出个什么岔子,就是底下人十条命也偿不来。”洗好脸,楚楠找着话题分散自己脑子里的男欢女爱。   范雪瑶理好了衣裳,坐在榻上拿着润脸儿的面脂往他脸上抹,他微阖着双目温声絮叨:“也别勉强待客,你知礼是好事,只是若因此累着你自个儿却不值当。要是有谁没眼力见,总来叨扰你,只管拦着便是,你安心养胎。”   范雪瑶笑容微深,更加温柔暖意的看着楚楠:“我知道了,再有人来烦,我就说官家发了话让妾安心养胎。”他肯定是听说了秦宝林总来披香殿的事了,她向来是更喜欢自得其乐的人,他是知道的。   楚楠不觉就笑了起来,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轻声道:“你呀……”语气中颇有几分爱怜的无奈,范雪瑶不由笑容更甜蜜。 第五十五章 孝敬   经过这一次险些失控,楚楠愈发小心,等闲不敢近她身,生怕一时情难自己又缠着她,不过来披香殿却来的愈发频繁了。   有时候,他甚至午膳前就来了,还在这儿睡个觉,挨到快天黑才走。属于他的物件儿渐渐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殿里面沾染上了楚楠的痕迹。   后来有一日,楚楠忽然发觉到这一点,颇有些自得,更加爱把自己的私物往披香殿里搬,好似这儿是他的小鸿宁殿一般。更感到熟悉,待在这里,洋溢的是安心惬意。   楚楠叮嘱范雪瑶不必勉强自己交际,与人来往,因此她就吩咐殿里人下次秦珠媛再来时,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不往里请了,打发走,就说她养胎,不方便会客。   春桃、晓月听了吩咐,自然尽职尽守的依言办事。于是直到开春,秦珠媛再没能进过披香殿。   其实从范雪瑶收了珠儿结之后,过了没两天,就让人送去一枝金簪的时候。秦珠媛就明白,范雪瑶压根没想着和她有更多的来往。之后再三登门,却连面都没见上,她就再骗不了自己了。   宫里的女人格外珍惜脸面,有秦珠媛这个例子在先,别人自然不会再抱着妄想。   待进了二十,宫里每天都有事,各种神明、祖先的祭祀供奉轮番举行,各种琐碎事使得宫人们简直忙的脚不着地。   范雪瑶眼看着十分头疼,她原就是在养胎的,又习惯了宁静的生活,现在时不时的就有宫人来做通沟渠、清理屋顶、打扫铺宫等事,嘈杂纷乱,叫人烦不胜烦。   偏生因为是正经要事,只能耐着性子应对。   幸好她身边得力宫女不少,不必一定要她出面的事儿都嘱咐了她们去督办,好不容易省了些心,又进了新年。   楚楠自腊月二十六便停了政务,到除夕这天之间,每日晨昏定省,询问太后汤药病情。夜里偶尔会到许皇后的椒房殿里去,不过只在头一天留了宿,别的时候都只是坐坐罢了。倒是每天都会到披香殿来,用个午膳,一起睡个小觉。有时下下棋,画个丹青什么的。倒是颇有雅兴,也不嫌手冷的慌。   除夕这天自然是举办了晚宴,太后、皇帝与皇后都在,妃嫔中,低微如御女、采女一流都有席位。   筵席上,珍馐美馔,琼浆玉露,又有动听美妙的歌舞欣赏。嫔妃们赶着说吉祥话,一套一套的往太后、皇帝、皇后身上套,连唱的歌儿、跳的舞都是寓意好,又热闹的。舞姿既矫健明快,又婀娜俏丽。   乐伶歌舞伎们都穿着如彩虹云霞一般的五色绣罗舞衣,全身配饰着珠翠,连舞鞋上也缀有明珠,在烛火照耀下珠光宝气,璀璨光彩,满室光辉。   有的身上还佩戴着金铃,每当姣美的身姿旋转起来象柳絮那样轻盈,玉臂轻舒,裙衣斜曳,便不断发出叮铛清脆的响声。   元旦后,宫里大宴小宴不断,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不放便,而且久站久坐都会腰酸。每每去了好容易硬挨了过来,回来都是衣裳都顾不得更换就累的就倒在床上。   外头时不时爆竹、烟火噼里啪啦作响,想得个清净安宁都难。过了几日,好容易清净了,人却愈发惫懒起来。   这日不用去太后宫里,范雪瑶在卧榻上懒懒地歪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床洗漱。画屏拿着篦子给她通发篦头,一边跟她禀告事儿。   “今儿又收了几张名帖,分别是椒风殿的杨婕妤,昆玉殿的尚美人,溢香阁的罗才人,雪香阁的汤才人、铅华阁的秦御女。”   范雪瑶揉了揉眉心:“记着提醒我写回帖。”赖床赖太久了,人反而有些昏昏沉沉的。可是冬天里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真的是件挑战,她败给了被窝的诱惑。   通好头发,素娥上前给范雪瑶梳了个爽利的发髻,以一支金累丝攒珠簪子固定,又从装簪花的匣子里取出几枝粉红、淡绿、鹅黄的绒花簪上。   然后便拿过暖额的昭君套给她戴好,免得头吹了风落得头疼脑胀。   她今日穿着一件烟紫色绣绿兰花的褙子,外面罩一件淡蓝缎子披风,下着月白罗裙,裙摆处若隐若现地露出大片盛开怒放的红石榴花。   艳色的衣服,将她泛着健康红晕的双颊更衬得艳若桃李,明亮的桃花眼秋水盈盈,眼角氤氲着粉红,略带惺忪慵懒,平添几许妩媚风情。   画屏扶起她,一面低声询问:“娘子前日说想吃的米线膳房琢磨出来了,是不是早膳趁着新鲜用一点?”   范雪瑶点头:“恩,照我上次说的做法去做,记着,菜肉都要烫熟,不要夹生。”她可是馋爽口又有弹性的米线想了很久了。   来到东次间,榻上已经布置好了,待她坐下后,众人忙把手炉、脚炉取来供她暖手暖脚。   画屏让春蝶去膳房知会一声。   春蝶点点头,将绣仙鹤牡丹福寿富贵门帘子掀开一小角钻了出去,从温暖如春的殿内出来,寒风扑脸,钻进脖子里,立即打了个寒颤,赶去去膳房传话去了。   范雪瑶刚从床上起来,觉着腰肢酸软,没什么精神,不耐烦直挺挺的坐着,且马上要用早膳了,便让画屏拿靠枕倚着。   画屏便把那遍地水仙团簇图案的靠枕拿来,放进她身后调整了下位置,又问范雪瑶靠着可别扭,得到否定的回答方才退下站到一旁。   “先让让你们绣的海运棋地图绣的怎么样了?”   范雪瑶歪在榻上,正觉着无聊呢,忽然想起她先前想把大富翁捣鼓出来玩儿,可想着大富翁太复杂了,做起来麻烦,她画废了几张图便决定转而先把飞行棋弄出来。   飞行棋制作简单,玩起来也有意思。不过这年代又没有飞机,她索性便改成了船棋了。   “已经绣好了,都是照着婕妤给的画绣的,就等着司制房把棋子制好了。”画屏回道。   “这都有好几日了吧,怎么还没雕好?”   画屏道:“原是要按婕妤的意思用木质的就行了,可是司制房的说把玩价值不高,又说容易腐朽,不如换成宝石翡翠的,看着好看,又符合婕妤的身份。便要制金棋四只,银棋四只,四只翡翠的,四只珊瑚的。”   画屏忽然笑了起来,有些得意的样子:“司制房的还说了,这是她们孝敬婕妤的。”   这意思就是不必她掏这些金银宝石的费用了。   范雪瑶眨了下眼睛,她原本要木雕的是因着便宜,雕着快,且以后玩腻了,随手丢弃了也不可惜。   范雪瑶微微一笑,“怎么能让她们为我的玩心出资,那我成什么人了?既然已经做了,她们送来时就接着吧,只是该给的钱别忘了给司制房。”   她嘴角的笑意浅浅柔柔的,非常的温暖,只是这样看着你,便让人有种春日的阳光落在身上,温暖又干净。然而画屏她们知道,这只是她们婕妤常有的表情,对谁都是这般。这并不代表在这样笑着的时候,她心中便是‘笑’的情绪。   然而每一次看到这样的笑容,她们还是会忍不住心里柔和。   画屏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虽然她很可惜额外掏的这笔银钱,但是主子心里有想法,做下人的听着就是了。   其实平时各局也有孝敬,但这回情况不同,这次是范雪瑶要她们攒造东西。虽然是她们主动把木质改成了翡翠宝石的,可毕竟东西已经做出来了。   若是她就这么接下来,下次再让她们打造什么东西,难免会叫人觉得她是在主动要“孝敬”。以后她和司制房还有的来往。与其日后尴尬,所以倒不如坚持补上这笔钱。   经过这次,她们以后自然就懂事了,不会话也不透露一声,就先把东西做了,事后才叫她知道。连她婉拒的机会都不给。想要讨好她,不是这么个做法。   说着话间,膳房那边便把早膳送来了,除了范雪瑶要的米线之外,各色面食小菜等摆满了两条食案,画屏、素娥与她们各自的搭伴伺候着范雪瑶用膳,其余人都出去趁着空子也把早饭吃了。   米线做的喷香喷香的,是她要的砂锅米线,里面有青菜香菇、木耳笋片、绿豆芽豌豆尖,青蒜段,豆腐皮儿和鹌鹑蛋,火腿。   画屏拿着银箸和银碗,夹了两筷子米线,青菜一根,香菇一朵,少许木耳绿豆芽,一个鹌鹑蛋,并几片火腿。随后放下筷子,改拿起一只银勺子从放浇料的小碗里舀了点儿臊子,如此才双手捧着小银碗奉给范雪瑶。   臊子做的极好,选料讲究,口味极佳。是肉丝煸炒香了后下葱姜末和炸黄了的蒜瓣,鸡蛋,以及再下上好的酱爆香制成的,这样的臊子好吃的拌干饭都能连吃三大碗。   喷香喷香的,闻着那浓浓的香味儿就食欲倍增。   汤底是用老母鸡加火腿小火煨成的,鸡和火腿的鲜香精华都融进了汤里,这样汤煮出来的米线除了米线特有的清香外,还有浓浓的鲜香与一层油亮的鸡油。   筋道洁白的米线,金黄的汤头,蔬菜,香菇豆芽木耳等配料,再加上浓香的臊子,光看着就是种享受了。听着画屏馋的内心直呼好香好香的心声,范雪瑶觉着实在享受极了,顿时胃口大开。当下便端起碗,先将臊子拌匀米线和配菜,然后送了个鹌鹑蛋入口。   鹌鹑蛋是煮成的,怎么煮味道都那样,然而配上臊子就十分好吃了,且煮的火候拿捏的十分恰到好处,外熟里嫩。内心一点点溏心,吃起来口感又嫩又滑。   再说米线,入口爽滑,十分筋道,米线本身带着的淡淡的酸味,高汤的鲜美,配上咸香开胃的臊子,成了一种绝佳的风味。   见她吃的动作比较快,便知道她爱吃,画屏不急着布别的菜,又如法炮制盛了一小碗米线给她,再一次吃完后才夹别的菜给她换换口味。   桌上小点有几样,不过范雪瑶最爱吃的还是炸春卷,小小的一个,两三口就能吃完。粉皮儿不厚不薄,炸的外焦里嫩,焦香酥脆,里面包着几样鲜嫩的蔬菜和粉丝,带了点儿茱萸的微涩的辣味儿,真是越嚼越香。   “膳房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想必官家也会爱吃的,下次官家来时,就叫她们上这些。”范雪瑶吃的合心意,夸奖的话也不吝啬的吐露出口。   画屏一面布菜,一面笑着说:“婕妤这么教导提点她们,若是还是以前那样又怎么对得起婕妤?也是教的是她们,就是换成奴婢啊,也不见得会她们差。”   范雪瑶吃掉一颗鲜美滑嫩的骨汤馄饨,眯着眼睛美美地说道:“可别轻看她们,毕竟是司膳房调理出来的,不说邹掌膳,光那几个小宫女都受了少说五年的教导,虽然分来披香殿以前没怎么上过大灶,可看水台、打荷、砧板上的手法儿,哪一样不是干净利索的。”   画屏辩驳道:“那个只要下功夫,谁做不到呢?可上灶就不一样的,得看天分!六个宫女来时都是一样的。可是现在呢?只有李珍儿和赵媛上了灶儿,邹掌膳也信重,不打紧的小菜都让她俩来烹调。余下几个却都只是给打荷儿,切个墩罢了。”   范雪瑶看她一眼,好笑道:“你倒是清楚,恐怕平日里没少往膳房钻吧。冬天才去一半儿,看看你都丰盈多少了。”   画屏笑嘻嘻地说:“全托娘子的福,从前奴婢一直觉着自己太瘦小了,现在丰盈一些岂不是正好?圆圆润润的看着也讨喜。”   “还是少吃些吧,不然太富态了想再减回来可不容易。”   “奴婢晓得了。”   画屏有些纠结。她也觉着自己最近胖了一些,现在都以纤弱细柳之姿为美,她这般虽然不丑,可到底不合时下的美尚之风。   不过经过娘子指导的膳房,那手艺好的不止一点半点,想到以后都要节食了就有些心痛……   吃完早膳,范雪瑶就跟宫女们围坐着熏笼,看她们做针线,一面闲聊。半日清闲。   下午,春桃到后面来,先是跟姐妹们说了会笑话,然后就跟画屏到殿里面说话去了,一盏茶的会子便出来,手里拿了只簪花。   正在给花木补缠棉花抗寒的月姑见了,同她玩笑道:“真是个耗子精转世的,每次来了后面,总要顺走画屏些玩意儿。”   春桃也不恼,嘻皮笑脸地说:“可不是耗子精转世的,一会儿我回了下所,就要把你藏在箱子里的酥饼偷了吃了。”   “你敢吃我就撕了你!那是娘子赏我的玫瑰酥饼,我自己都舍不得吃。”月姑瞪她一眼,真是耗子精了,明明藏的好好的,吃的时候都是挑屋里没别人的时候。怎么就被春桃知道了。   这时候范雪瑶正在睡午觉,起来了,才听画屏转述春桃带进来的消息。   万昭仪昨日让司膳房整了三四桌好酒好菜,在西角梅园子里流杯亭围了帷帐,生起炉子,铺设齐整,请了好些个妃嫔看雪赏梅。   本是个风雅趣事,结果席上一个小才人许是酒量浅,酒后失仪,对万昭仪态度轻慢,言语有不敬之处。   范雪瑶好奇道:“然后呢?”   那万昭仪看着可不是好脾气,宽容的人。   “万昭仪大发脾气,要把才人扭送到宫正处。娘子也知道,这样的事一旦报到宫正处,事情就大了。”   这种事,其实并不是受到什么处罚的事,而是报给宫正知道了,就会有记录。许皇后看了文书就会知道。这样的事处罚起来并不大,可能就是叫她抄抄宫规,默默女诫。要紧的造成的负面影响。   等以后年日久了,后宫论资历、功德晋升位份的时候,她有过错在,就升不了位份。   一个没宠幸,没子嗣的才人,未来就只能依靠熬资历才有希望往上升一升位份。   这一上报,就得毁掉她好几年的煎熬。   画屏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似乎是看不上眼的轻蔑,又夹杂着一丝同情。   “当时座上许多嫔妃,纷纷劝阻万昭仪,万昭仪便没坚持把此事上报,却叫小才人在雪地里,梅树下抚琴,供她作画取乐。” 第五十六章 生了   谁知楚楠正巧从梅园过来,听到琴声,好奇有谁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弹琴,便让内侍过去看看。知道这前因后果后,就将万昭仪贬为作了婕妤。   范雪瑶听了这话,不禁放下了手里的棋子,深思起来。   万昭仪这个人她也见过几次,略说过几句话,细眉长目,小鼻小嘴,容貌秀美,神态却张扬,且总爱穿艳丽的服饰,常佩戴金地镶宝的奢华首饰,总是珠翠满头,硬生生将那婉柔的样貌显出了几分外露的艳丽妩媚来。   人如其形,万昭仪的个性也很张扬,略有些跋扈。据说曾经一并在太子宫时服侍时的老人,没一个与她交好的。还在太子宫时就做过当众掌掴宫女的事,后来被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罚抄女诫,才算安分了些。   她没有进宫时,曾以为万昭仪是受皇帝宠爱的嫔妃,可进宫后她才渐渐了解到,其实万昭仪并不受宠,虽然侍寝次数在妃嫔中算是比较多的,但是楚楠对她并无任何特殊,甚至还不如她刚进宫的那一段时间楚楠待她的态度。   范雪瑶虽然不知道万昭仪在楚楠面前是什么样,但是她能从楚楠的心声里听得出他对万昭仪的态度,实在不亲近。   她曾听到楚楠心里想过,万昭仪之所以会被册封为昭仪,是因为当初她曾因为皇后小产过一次。虽然并非是许皇后有意残害,但毕竟也有许皇后之过,所以这个昭仪之位,也是一种变相性的补偿。   既然万昭仪并没有受宠于楚楠,又非出身家世显赫人家,这样行事骄横不知礼数,会被降位惩处也是在所难免的,并不奇怪。   摇摇头,范雪瑶不再继续费心在这事上,万昭仪这个人除非大变性子,不然不可能得楚楠的宠。跟楚楠相处了这些时日,她也算了解了,楚楠虽然也爱美色,但他更看重心灵契合的感觉。正是一次次的‘心有灵犀’,以及她表现出来的柔情蜜意,渲染了他,使得楚楠也情不自禁的投入感情,把她放在心上。   从此在他心中,她和其他嫔妃不一样起来,成了特别的存在。   画屏见她不在意这事,便不再多言语,只后来随口跟姐妹们说了几句世事无常的话也不再提起了。   随着范雪瑶肚子大起来,满了七月,按照宫中旧例,内藏库便赐下许多银绢等物。有二百匹罗,四千多匹绢。金制的裹木篦、杈、铃镯、镀金盆。   银四千四百四十两,银钱三贯、大银盆。彩画的栲栳、簸箕、盆等等,还有许多毡子、褥子、干草、滤药布、生艾、暖水釜、海马皮、催生符、马衔铁等接生催生物件。各种荔枝、梁子、枣儿、栗子等干果。东西又多又杂。   而且这还只是诞育前的赐物,等孩子出世时,孩子三日,七日,十四日。二十一日,满月,百日,周岁,总共会降下十次赏赐。   范雪瑶看到这络绎不绝送来的赐物,愈发感叹,怪不得宫里人都争着生育孩子,这生上一次真是赚大发了。   太医局产科医官轮着宿值为她守喜,严格监察她的饮食,避免禁忌之物入口。过了没几天,先挑了四个收生婆,又送来四个。每个都是收生的老手了。   奶姆得等到生产后再专门送相应的来,宫里的规矩是皇子得由生了女孩的奶姆喂养,皇女则由生了男孩的奶姆喂养,个中规矩大着呢。   范雪瑶先接见了八人,随后便安置她们在厢房住下,又调了外院的红绡和月姑暂时服侍她们起居。   到了三月下旬,快到她的预产期了,礼仪房已经预备好了奶姆,因为还不知道她会生男生女,所以生了男孩儿女孩儿的奶姆都挑了,只等着她生产后,送来相应的使唤。   很快就到了产期,产房已经布置好了,每天上午都拿火炉烘屋子,被褥枕巾也是日日烘晒,免得存下潮气,回头使产妇躺了生湿疹。   太后还赏赐了她许多药材,其中有一根年份足的好人参,若是发动了就立刻切片煎汤,大补元气,复脉固脱。   殿里一下子忙了起来,人人脸上都紧绷绷的,不再像以前那般欢声笑语的,一派轻松。   侍女们基本都是头一回伺候妃嫔,更是头一回伺候孕妇,看着范雪瑶挺着大大的肚子,心里都怯的很。产妇死亡几率那么高,她们都怕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陛下那么宠爱婕妤,要是婕妤……那她们铁定都活不成了。   其实范雪瑶也怕,她甚至更怕。   又怕疼,又怕死。   侍女们是第一次见孕妇,服侍孕妇,可她更是头一回当孕妇啊。而且还是两辈子以来的头一回!   古代生孩子真的很恐怖,没有氧气供给,没有急救药物,甚至连输血都不可能。而她现在才十五岁,盆骨都没有完全打开……她想的越多就越害怕。后来她不住催眠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每天都不停地缝着婴儿用的小被子小帽子来分散注意力。   宫女们也怕自己害怕的情绪会影响到她,又有收生婆她们的提点,都尽量打起笑脸,甚至说些孩童的趣事来哄她开心。   不光是宫人们尽心服侍她,越是离产期越近,楚楠也到披香殿来的越勤,甚至有时大半天都待在这儿,搂着她抚摸她的肚子,温柔的说些他们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说她把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皇子,要怎么教导他成器,若是个皇女,要如何娇养疼宠她……   范雪瑶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说着那些未来蓝图。   腹中的小宝宝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惧意,时不时的抬脚踢踢她,好似在委屈,又好似在安慰她一样。   范雪瑶低头柔柔一笑,回应一般徐徐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四月初三,范雪瑶发动了。   早晨起来时她小裤子上就有点儿血迹,当时她就有了要生了的预感。后来吃完半上午的小食,她就歪在榻上缝小被子,渐渐的就觉着肚子有点儿疼起来,便立即意识到要生了,忙跟画屏说:“我肚子开始痛了,恐怕是要生了,快去茶炉房打热水过来让我洗个澡。”   画屏眼睛顿时瞪的像铜铃似的,傻了有那么一会儿,话也不会说了,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傻转了两圈,才意识过来跺着脚跑出去要热水去了。   很快画屏跟几个宫女一并提着几桶热水回来了,头上沁出了汗珠,急急忙忙地兑了半浴桶热水。   范雪瑶先大小号都排了一次,然后才脱了衣裳进浴桶,也不耽搁,麻利儿地刷洗的干干净净。尤其是腿间,洗的分外仔细。没办法,这时代没有酒精消毒,怕产后感染,只能事前洗干净一点,减少点细菌了。   换上事先裁制好的,方便生产的衣服,又裹了件红绸里披风,范雪瑶这才让画屏去找收生婆来,准备替她接生。   收生婆很快就来了,因为产房是早上刚烘过的,铺设也一应俱全,也不必再烘了,直接就几个人用力,搀扶着范雪瑶进了产房。   这会儿范雪瑶疼的已经有些厉害了,肚子里也硬硬的难受,但是她惯会隐忍的。因为叫是会消耗体力的,她哪儿敢随便乱叫痛?   这时代又没有剖腹产,要是生到后面她没力气了,一尸两命怎么办?   因为深知这时代生产的危险性,所以根本不敢现在就开始耗费体力。疼她就忍着,又按照她记得的方法保持呼吸的速度,也不知是自我暗示的还是呼吸法真的有用,她觉得疼的似乎轻些了。   披香殿里烧热水的烧热水,备参汤的备参汤,煎催生汤,瞬间忙做了一团。   又有人一路趋步疾走去通知皇后,许皇后得了消息,忍下不为人知的嫉妒与难过,叫人去问问在太医局轮班守着的太医有没有过去。   想着官家看重范婕妤,这事儿她知会官家一声才好。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通禀了官家才算妥帖。不然回头出了什么事她首先就理亏,占不着好了。于是又遣人去把这事儿禀报给皇帝知晓。   楚楠这时正在鸿宁殿看折子,知道了这事,眉头一皱,想去披香殿看看。   李怀仁哪敢让他去?忙好言好语的说:“范婕妤这会儿正在生产中,少说也得几个时辰,官家日理万机,怎么好在那儿干坐着?况且范婕妤这是足月生产,万事俱备,周全着呢。”   又说他去了怕是会折了范婕妤的福气云云,好不容易劝住了。   楚楠虽然人被劝住了,心却飞到了披香殿,拿着折子只看的见字却看不进内容,一直走神。他心里想瑶娘这是满月生产,怀孕时又吃的好,健健康康的,应该会生的顺利吧。   脑子拼命往好里想,心却提的高高的绷的紧紧的,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让李怀仁派人去披香殿看一看状况。   这一派人就没了完,一波一波人来回奔走传话。   只是生产哪有那样快的,进了产房少说没几个时辰出不来的。一两波过后就没要紧的可传了,可他们奉命办差,没话也得传啊,就拣琐碎小事来传,一会儿送进去热水了,一会儿又说参汤煎好了。   全是些没营养没意义的话,可楚楠听的分外仔细认真,且引颈盼着这些话传回来,好根据这些讯息构架出他的瑶娘的现况。   鸿宁殿的凝重且不提,只说披香殿这边,范雪瑶觉得自己肚子里面揣了块大石头,又硬又坠,沉甸甸的,压的她腰酸极了。   烧水房早就按照范雪瑶以前的吩咐,将她生产时要用的东西都事先煮过消了毒,热水一盆一盆地往里送。范雪瑶忍了许久,直到犹如撕裂般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仿佛一个大西瓜要硬生生给挤出来一样,才忍不住呜咽似的低低痛呼。   宫女们听着那可怜的痛呼声,不禁眼眶泛红,袖中的手攥紧,心里充斥着担忧和惧怕。人都说妇人生产就如同半只脚迈在鬼门关,可上天千万要保佑她们婕妤和小皇子,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此时后宫上下,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等着确切消息传出。有的等的是好消息,有的人等着也是‘好消息’,可期盼的结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而这一等,便等到了申时,范雪瑶忍着将自己撕裂的痛苦,双手抓着从梁上掉下来的绸带子,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在腰腹处。   两个抱娘在她身后稳稳支撑着她,不让她腿软半蹲不住。几个时辰下来,她们也累得满头大汗。   范雪瑶牙关紧咬,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颗颗汗水顺着脸流下来又被衣襟吸去。   在下一次剧痛来袭时,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使劲,终于感觉到身下滑出了什么,下一瞬浑身轻松,沉甸甸的肚子仿佛卸掉了一百斤的重物似的。   收生婆忙用滚水里煮过的剪子把脐带剪了,另外的收生婆立刻拿了绸布裹住孩子,在小婴儿屁股上拍了两下,下一刻哭声嘹喨。   “恭喜婕妤,生了个小皇子。”把嚎哭的小婴儿放进盛着温水的大银盆里清洗,这时婴儿腿间的小小雀儿也露了出来。收生婆看到了,霎时脸上笑开花。   听到宝宝的性别,范雪瑶下意识展颜而笑,觉得一切都放松下来了,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却眼睛一热,泪水盈眶。   没想到生孩子居然是这么的疼,这么漫长的事。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深深害怕自己撑不下去。可是看到那个折磨了她这么久的婴孩时,她的心就被牵动了,所有的后怕都化作了浓浓的爱怜。   她脸色有些异样的红,唇色微白,鬓发濡湿,明明很狼狈,然而这一刻,她周身仿佛泛着柔光一般,那么的楚楚动人。 第五十七章 昭仪   收生婆用热水绞了布把刚出世的小皇子擦干,忙用洗过多次,变得又柔软又透气的素棉布衣裤套上,再拿大红色缂丝五蝠捧桃的襁褓裹上。这还是范雪瑶发的话,不然照她们的意思,定是要顶好的纨衣纨裳,绢的罗的,怎么能用平民百姓才穿用的棉布呢?何况还是旧的。   收拾好小皇子,收生婆把小皇子抱来给范雪瑶看。孩子已经不哭了,正闭着眼睛靠在小襁褓里。皮肤红彤彤的,脸蛋肉呼呼胖嘟嘟的,小脑袋比人的拳头也大不了多少。看上去有些丑又有些可爱。   范雪瑶爱怜地吻了吻他幼嫩的脸颊,他立即皱了皱小鼻子,发出几声细弱的哭腔,似乎是要哭的样子,可过了半晌,又没见他真哭出来。再一看,还在小襁褓里闭着眼睛呢,一点儿哭相都没。   真是个娇气的小子。   范雪瑶辛苦了七个小时,这会儿放松下来,便觉得有些疲倦无力,偏偏精神头非常好,人特别清醒。   收拾干净了自己,觉得身体有了力气,范雪瑶便要下地行走,画屏她们忙劝阻,她摆摆手,只道:“这样对我好。”画屏她们劝不住,又素来知道她为人,有主见,见识广。虽然提心吊胆的,也只能搀扶她在产房里慢慢转圈。   她刚走动完回床上躺着休息,只见外头一阵喧哗,再听声响,竟是楚楠来了。   收生婆把婴儿抱出去给楚楠看了几眼,楚楠嘱咐了几句好好服侍昭仪和大皇子的话,又沉着脸敲打了几句。她们自然诚惶诚恐地答应。倒是披香殿的小宫女们跪了一地,为她们的主子谢恩。   有了官家口称的这声昭仪,她们娘子晋升在即。   楚楠该走的,可他舍不得走。他本没有这时候来这里的规矩,可他来了。   想到她刚挣扎着为他生下孩子,他心里就五味陈杂,满满的、胀胀的,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想要谢谢她,又想疼疼她。   他很想进去看看瑶娘,可是他要是果真进去了,只怕明日案头上就要呈上谏折,他并不怕被谏官上谏,却不愿瑶娘为此承受非议。   隔着门与瑶娘说说话,可屋里屋外都是人,那些恩爱缠绵的话吐不出口,只能揣着一肚子的留恋,不舍地离开。   大皇子出了世,立即来了八位乳娘,哺喂大皇子。   范雪瑶一看这站了一地的人,心里乱糟糟的想法,光分辩谁是谁就够她头疼的了,哪里肯都收下?   这么多乳娘,大皇子就一个,以后有的争。岂不是麻烦多?   “哪里用得上这么多?”   范雪瑶皱眉,从八人中选出四人,余下的四人则叫返回。没被选中的四人立即跪在地上央求范雪瑶留下自己。范雪瑶秀眉深锁,不愉道:“本位才诞下皇儿,哪里有精力与你们多舌,既没选上你们,作什么聒噪,还不退下?”   画屏等人连忙助阵,催促她们离去。那四人纵使心中不甘这到手的荣华富贵也能飞走,到底不敢冒犯范雪瑶,只得悻悻然退下了。   等人离开,画屏说道:“娘子,为何让她们离开?原就该是八人的呀。”   范雪瑶笑道:“你看看她们,哪里是什么好相与的。小皇子就这么小的一个,能吃几个人的奶?难不成叫她们都敞了衣襟,每人嘬一口?她们抛下自己的孩子进宫,不为别的,只为一个钱字。今后为了奶皇儿,怕是有的吵。我可不耐烦。倒不如一开始就送走几个,省心省事。”   画屏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又有点担心这样不合规矩。   乳娘是朝廷挑的,挑选的准则多半只是身家清白,至于品性什么的还得自己考察。   选好了乳娘,范雪瑶很快就觉着困顿了,她毕竟是刚熬了七八个小时才生下孩子,过了那个兴头,疲惫便涌了出来。   “我先睡一会,不要叫奶娘喂大皇子奶,要是他饿哭了,你就来叫醒我。”   画屏有些不解为什么大皇子饿了不叫奶娘喂奶,还是点头答应了。于是范雪瑶便卧在收拾一新的软榻上睡下。   她这一觉睡的特别沉,香甜香甜的,好到画屏叫醒她后。她人感觉特别神清气爽。   范雪瑶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发觉还比较精神,腿间虽然还有些痛,不过那毕竟是实打实的伤口,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没有什么异样征兆。   奶水已经出来了,将她新穿的前扣式内衣濡湿了一片。   心一松,肚子就饿起来了,范雪瑶叫来画屏:“我饿了,叫厨房送些吃的来。”   膳房里早就准备好了她醒来后要吃的膳食,画屏端来半碗红糖鸡蛋和枸杞鲫鱼汤,都是汤汤水水的东西,吃起来不费力,也好消化。吃完后,刷牙漱了口,范雪瑶便对乳娘道:“把大皇子抱过来。”   方氏经过选人时,就已然知晓这位范婕妤,新晋的范昭仪的手段和为人,看着温和柔婉,很好相处,实际上不容人轻狂违逆的。半刻也不敢耽误,趋步上前俯身弯下腰,把怀里的大皇子递给范雪瑶。   兴许是母子天性,小宝宝到了范雪瑶怀里乖的很,小小的脑袋动来动去的,呶着小嘴儿探寻奶水。   解了宝宝的襁褓,半斜侧卧着拉上杭绸絮丝绵薄被子,范雪瑶便扯开自己的衣襟抱着宝宝喂奶。小宝宝脸颊刚碰上鼓囊囊的雪峰,立即张着粉嫩的小嘴儿追逐了过来,含住便贪婪的吸吮起来。   那力道有点大,范雪瑶微微蹙眉,轻轻嘶了一声,却没动弹,而是揽着宝宝让他更加贴近自己。不是有这么一种说法吗?母婴时常亲密接触,会让孩子更加聪明。   轻轻抚着他小小的背,范雪瑶惊讶地发觉他是那样的绵软,就好像一团柔捏的无比滑润的面团儿一样。   里面真的有骨头吗?她不禁傻乎乎地胡乱想着。   屋内共伺候着四位乳娘,见状都面面相觑。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高贵的女子亲自哺育孩子的。何况这位还是得宠的嫔妃。   其实皇室仕宦的贵妇们不愿喂奶,说是为了能够尽快孕育新子嗣,而且亲自哺乳的话,会有好几个月不便出房,否则在人前溢乳,多难看?   但是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尽快恢复外貌身材,怕失宠于自己的夫主。   但是,范雪瑶更在意的还是自己孩子的健康,如果母乳能让孩子更加健康,她为什么不喂?至于身材,她自然会用按摩,食补等方法恢复。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宝宝,如果拼死拼活生下来就是为了让宝宝夭折的,那她又何必生。   既然生了,她就要做到最好最周全的去保护她的孩子,让他能够健康顺利的长大成人。   小宝宝吃饱了奶就要睡,范雪瑶已经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没急着让他宝宝入睡,而是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一手托着背,轻轻地摇着孩子给她拍背。   没几下小宝宝就轻轻打了个奶嗝,小小软软的身子紧紧靠在母亲怀中,攥着小手儿慢慢陷入了梦乡。   没把他交给乳娘照顾,而是将他放回榻上,自己随即也躺进被窝,手臂虚环着他小憩起来。   她并不打算把他全交给乳娘照养,要是喂也是乳娘,照料也是乳娘,那她将来跟自己的孩子还能有几分真情在?她可不愿意日后在自己儿子心里,她是敬重孝顺的母亲,而乳娘才是真正眷恋依赖的娘。   范雪瑶生这一场,半个宫廷都在为她忙碌,比如太医局,从七月起到生产后,都一直备着几名妇产科的医官轮班候着,一旦有传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过来诊治,就怕她和大皇子有个什么意外。   几日后,大皇子面貌就长开了,残留的胎脂渐渐褪去,红红的皮肤变得白白嫩嫩的,十分可爱。   范雪瑶这时也排干净了恶露,每天红枣小米粥,牛肉鲫鱼鸡汤等等轮番吃着,给补的越来越白嫩丰腴,连双峰都大了一倍,从前做的胸衣都不能穿了。幸好她怀孕时闲着没事,一应尺码的胸衣做了一打,不缺穿。   排干净了恶露,伤口恢复了,范雪瑶就开始进行恢复训练,由于锻炼停了几个月,身体和肌肉已经习惯了,现在骤然捡起来,辛苦几乎是从前的几倍。   每天画屏都陪侍在她身旁,看到她累的脸红里透白,汗水淋漓的样子,就心痛的眼眶通红,恨不得说还是别练了吧。   随着肚子一点点缩小,范雪瑶也把留下的四个乳娘观察完了,四人里唯有一个方氏还过得去,其余三人都私欲心太重。把她的儿子看成是个登天梯,一心想的都是以后怎么哄得她儿子亲近她们,怎么不着痕迹的使她们母子感情疏离冷淡,好使自己得到更大的体面,飞黄腾达。   毕竟她儿子可是皇长子,以后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很高。她们可能会是未来皇帝的乳娘,她们怎么可能不动容。   面对她的时候,也仗着自己经验老道,看不上她的种种行为,有意无意地借口她做的不对,阻拦她和儿子相处。   范雪瑶绝不会让这样的人留在儿子身边,立即将三人送还回去,也不隐瞒原因,直接说她们不敬。这个理由足够她换新人了。来了新人,她再继续考察。换了两次,新来的乳娘总算知道了她的眼力和手段,都乖觉老实了,不再拿腔作势,摆什么什么体面身份的架子了,才算作罢。   当然,若是以后奶姆作怪,她也不会手软。   膳房每天各种好的供奶娘们吃着,每天还有一大碗不加盐酱的猪肘子给她们吃着催奶,时刻让奶水保持在充裕的状态。   这不加盐的猪肘子味道自然不会好,一天两天吃着还行,久了下来真的提到猪肘子都想吐。可是宫里给她们一个月二两银子还有许多薪炭、布匹等月料,就是买她们奶水的,吃不下也得硬塞。   范雪瑶让她们吃不下就不必硬塞,四个乳娘喂一个皇子,奶水多到能给他洗澡了,怎么都不可能缺了他一口奶。   四位乳娘都是生过三胎,且第三胎生下来不过三个月的妇人,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七岁罢了。   范雪瑶最看重其中的方氏和朱氏,她们俩对她的敬畏心最重,忠诚度最高,也最乖觉,没有太大的野心和虚荣心,只一心想着喂好大皇子,尽了自己的职责。   其他的乳娘满心都是想着怎么才能得到她的看重,成为最终留下来的少数幸运儿。   范雪瑶心中看到很清楚,将她们的行径心态一一记下,也不急着立刻打发掉她们。方氏朱氏虽然现在还算老实,可如果她打发掉了其他人,只留了她们,难保她们不会因此生出妄想来。反正她儿子还要吃奶,留着做个候补奶口也无妨。既然给了她们不菲的银米,好好喂她儿子原本就是她们应当尽的职务。   范雪瑶生下的孩子不仅是皇子,还是长子,意义不同,楚楠对这个儿子十分重视喜爱,自从出生以来,他每天都会来披香殿看孩子,看孩子他娘。   有一回正撞见她在喂奶,楚楠颇感惊讶。   因为宫廷里根本没哪个妃嫔会亲自哺乳,一来亲自哺乳喂养少说也得数月,如此一来就无法侍寝了。二来哺乳会有损身材体形,寻常人都爱曼妙身姿,更别提完全依附于皇帝的宠爱生存的妃嫔了,她们总是一生完孩子就急着恢复身体,争取早一日重新侍寝,生怕会失了宠。   范雪瑶不禁面颊绯红,有些羞怯地解释道:“妾知道这样有失身份,只是我初为人母,心里十分渴望亲自哺育孩子……”娇美的小脸红扑扑的,雪白的皮肤,小小的脸庞上,娇媚的桃花眼晶亮水润,当真是人比花娇,惹人疼惜。   楚楠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再回神过来,先前的情绪早已聚不起来了,况且这事儿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亲自哺个乳罢了。只是想着这么一喂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与他行房,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么久不能亲热,他早就想的心焦了,可她却还要喂奶,难道她就不在乎,不想他吗……   听到这些,明亮的桃花眼秋水盈盈,微微闪了闪。   范雪瑶抬起小脸,含羞带怯地瞥了楚楠一眼,又飞快的移开。   楚楠心中一荡,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心也柔成了一团。坐到榻沿,盯着她看了好久,直盯的她面颊绯红,不住闪躲才失笑道:“若不是素来知你为人,我真要觉着你做了娘亲就把我忘在脑后了。”   范雪瑶顿时委屈地嘟起了嘴,嗔恼道:“拼死拼活给官家生了个麟儿,官家不念我的好就罢了,反而挑起了我的刺儿,却不想着妾这是头一回儿做娘亲,难不成要冷落孩儿才满意吗?”   说着,一双妙眸妩媚地怨嗔了他一眼,委屈地耳语般低声道:“况且,官家何时不在妾心里过了?”语气虽然幽怨,可声音却糯软的能滴出蜜水来。   楚楠顿时身下一紧,全身都热了起来。双目炽热,紧紧盯着羞红了脸颊,低垂着头颅不敢看他的她。若不是心里还记着她还在月子期,内心激动亢奋地差点儿就要压住她狠狠疼爱一番了。   饶是如此,他仍然控制不住拉着她的手揉捏个不停,直捏的那双柔软玉手泛起了粉红。忍不住口吐爱语。   不怪他这般激动,她方才那话,那语气,与其说是怨怪,倒不如说是在告白。   忍了又忍,终是按捺不住满心的火热与焦躁,低骂了句:“真是磨人!这些话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来?” 第五十八章 告状   天气逐渐转热起来,宫里一齐换下臃肿的厚衣,换上了夏制的轻盈衣裳。   因为月子,连四月宫中的芍药宴范雪瑶都没能参与,不禁觉得有些可惜。不过转而想到因为正值春夏交际季,温度不冷不热,才让她的月子期过的这么舒服,少参与一个芍药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范雪瑶一面加紧锻炼和食疗双管齐下,恢复身材。一面处理殿里琐碎事务。   一方面是生下儿子后,殿里一下子增添了配给儿子的四个乳娘,二十四个侍女。再过阵子,她晋升为昭仪后,按例增添的四名宫女和两名膳房宫女也该选来了。得为她们进行安置。   为了防止她们抱团,最好得分插着安置,和原先殿里的宫女混着住,一来好管理,二来也方便盯着她们。   其次则是儿子的住处,这阵子儿子都是住在她的寝室里,可毕竟不方便。她便叫侍女在东梢间里,收拾整齐,隔出半间来给儿子住,一半依旧做书房,就近照看着也方便。   做好了安排,便知会了相应司局,不久便有宫人来铺宫,将东梢间布置一新。   范雪瑶挑了四人中最合心意的朱氏和方氏来照料儿子,在她不方便的时候喂次奶,最后又将春蝶和调儿拨去服侍儿子,给朱氏和方氏打下手。   两人都是自己的心腹,跟着画屏她们有些时候了,服侍儿子起居自然足够尽心尽力,同时也能盯着乳娘和侍女们。   如此才算是初步办完了事儿,只是后面琐碎事却不可能断的,殿里人多了事也就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接连不断的。起初乳娘们都初来乍到,摸不清情况,都比较安分,后来渐渐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其中一个王氏嘴碎,眼红画屏年纪轻轻,却是披香殿里的头号侍女,范雪瑶信重她,里里外外的事都归她管。十分得意。   便暗地里说画屏整日里花枝招展的,活脱脱一个狐媚子,也不知道要蛊惑谁云云。   她原只是背地里说些话撒撒气,却偏巧叫画屏听了去,当即便气的把王氏一顿痛斥。   没想到画屏看着圆润,很是软和可亲的样子,却是一副爽利的烈性子。晓得这是自己的错,害怕自己也像前几个乳娘一样被遣送回去,王氏吓得忙告饶。   画屏平白无故被她用这样难听的话说,怎么可能就轻易原谅她。   见画屏这么硬气,王氏又想,不就是个侍女吗,自己可是奶着大皇子的乳娘。便威胁画屏:“你最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否则,你不叫我好过,我也不会叫你好过。我顶多是失去了乳娘的这份俸钱,可你,一旦失去了昭仪的宠信,日子可就难过了。”   画屏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能叫王氏说叫她不好过了,笑得一脸嘲讽道:“哦?不知道你能怎么叫我不好过?”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每天打扮的花里胡哨,又是擦粉又是涂胭脂的,殿里面这么多侍女,没一个打扮的比你更鲜艳。其实你就是想引得官家多看你几眼,伺机勾引的官家宠幸你!”   王乳娘说的信誓旦旦,她是打从心底里认为画屏有这个心,自己不算冤枉她。她认为宫里的女子,哪怕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是想要获得皇帝的宠幸。从宫女升做嫔妃的。这个叫画屏的,看着规矩,其实还不知道内心到底有怎样的想法呢。   只要她当着众人的面告到昭仪面前,哪怕她其实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范雪瑶也信任她,但是积毁销骨。   就算昭仪相信画屏,可是其他人,也能这么坚定的信任画屏?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的。她还能对每个人说自己没有这么想过?她说了,别人又能信吗?   为了保住自己的威信和颜面,范雪瑶势必要处置画屏,至少也会冷落她。否则底下宫女,见她放过画屏,就会有样学样,也跟着不安分。   而一旦被主子冷落,底下那些侍女,都会争着博取主子的宠信。顶替她的位置。失去了宠信的宫女,就很难在原先的地方立足了。而其他人又岂会容她再次崛起?   这可真是下作无耻!   画屏气得直发抖,她可不会因此就忍气吞声,转身就跟范雪瑶把事情说了。   这种事,范雪瑶不用读心术都知道谁是谁非,谁说的话是真的,谁又是在胡乱攀扯。也根本不轻拿轻放,当天就把王氏送去了掖庭受罚,自然是不可能再让她回来了,于是便就这么撵走了第一个乳娘。   剩下的三个乳娘,顿时收敛了脾气,在范雪瑶跟前时走动时,都垂首敛容,含胸佝背,看着既恭敬又卑顺。   范雪瑶身体调养的极好,凡是对自己好的,就是再难吃也忍着吃下,每天还坚持做各种瑜伽柔身术等等。画屏每天服侍她洗澡更衣,亲眼看着她从原先因为生育而有点臃肿的身材渐渐变得凹凸有致,心里都羡慕的直冒酸水儿。   她原本身材就很匀称,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绝不扁平。因为生过孩子,产后又补的好,恢复的好,乳儿丰盈了许多,看起来比以前大了一大圈儿。臀部也更丰挺了一些,不仅翘,还圆圆的,那种丰盈富有弹性的美妙肉感,看着就让人想狠狠咬一口。   从腰部到臀,再到腿部的曲线十分完美。   而她的腰肢还是一样纤细柔韧,堪称真正的不盈一握。   这么一结合,简直是令男人女人疯魔的魔鬼身材。可范雪瑶却头疼极了,她以前是B,原以为生育过后顶多长到C,谁知会丰满这么多。现在这样美是美,她自己都喜欢,可毕竟太性感了。性感一词,总会叫人联想到肉欲。有损她想营造的雅致温婉形象。   也罢,往后她在外人面前就穿宽松些的衣裳遮一遮好了,不由暗自庆幸这时代的服饰不是那种太勾勒曲线的贴身款式。   她心里烦的紧,可楚楠却爱的不行,每次来看她的时候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一样,眼神火热的灼人。手放到她腰上就拿不下来了,又摸又揉捏的,手心烫的像火一样。   才出月子,捻指过了几日,楚楠问清她已经大好,便立即临幸披香殿。   范雪瑶只装作浑然不觉,侍寝时还微蹙着柳眉,双目含水,忧愁地问他:“妾比从前丰盈了不少,官家会不会嫌弃妾……”   楚楠的回应就是当场将她扑倒,用接连来了三次来表达自己对她身材的改变之喜爱。   范雪瑶发觉自己生过孩子之后就变得特别容易动情,以前跟楚楠行事,她总要事先在体内送进去些润滑的香脂,不然起初总会忍痛,良久才能动情。现在却根本用不着了。   楚楠倒是喜不自胜,看着那颤巍巍的一对儿丰满雪峰,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抓着又捏又揉,不禁手在微微颤着,甚至力道都比以往大了许多。   还总爱不顾她的羞耻大开大合,边喘着粗气在她耳畔低声说:“真湿”“喜欢不喜欢?”诸如此类毫无羞耻心的话语。羞得范雪瑶不住去咬他的肩膀磨牙抗议。   反正楚楠爱,身材火辣就火辣吧。虽然她现在不想胸再大了,但是为了胸部以后不下垂,按摩还是得坚持的。   册封昭仪的诏书已经颁下来,只是因为她当时在坐月子,册封礼没有行,她现在已经坐满了月子,且恢复的很好,册封礼自然就该尽快举行了。   昭仪册封礼跟婕妤没什么区别,当日范雪瑶身穿昭仪品级的礼服,将婕妤册封时已经走过的流程再走了一次,不过这次受封过后,她就是位列嫔位,且是九嫔之首的昭仪了。   行完册封礼后,各殿阁的嫔妃便纷纷将恭贺礼送了过来,几乎都是亲自送来的,披香殿顿时热闹了起来。   范雪瑶用罢早膳,便更换了一身待客的衣裳,果然刚抱着儿子逗引玩儿了没一会儿,外头飞兰便过来说殿外有人求见。   别人是来恭贺她晋升的,况且她刚升上昭仪,总不好拒之门外,倒显得她轻狂了。于是便叫画屏去请进来,画屏出去后,范雪瑶起身将怀里斜抱着的儿子放进雕花如意摇篮中,刚轻轻摇动摇篮,他便咧嘴儿笑了起来,露出粉嫩嫩的牙龈床,傻乎乎的,分外可爱。   范雪瑶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充满了母爱,原本打算放进摇篮就去东次间待客的,这会儿却舍不得走了。手指轻柔的碰了碰他柔软的小手掌,那核桃大的小手立即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指。   “舍不得娘呀,是不是?”范雪瑶声音柔软的能滴出水来,眉眼含笑地逗着小团儿大的孩子,“娘等会儿就来,旭儿乖乖地在这儿等着娘哦。”说着俯身在儿子额上柔柔地亲了亲,转身对鸦雀无声的乳娘们嘱咐道:“好生照料小皇子。”   乳娘们纷纷恭敬地答应道:“是。”   微微满意地颔首,范雪瑶这才过去东次间,刚坐下,外面画屏就请了四丽人进来了。   领头的是前一日递了名帖,说要带着殿下各阁主来拜访的章婕妤。她细长眼,眉黛浓描细长眉。直鼻小嘴,眉目清秀,肤色白净,身姿如轻柳,清雅静和。身着烟紫色绣紫芍药罗衫,臂挂披帛,系着石榴裙,织金锦围裳,垂着五彩丝绦绶带。   头上满饰珠翠,最打眼的是一对嵌珠宝花蝶的金簪,以及两朵新鲜的黄蕊紫芍药。   其后跟着她的蕙草殿所属的三阁住着的妃嫔,梳朝天髻,穿双蝶戏花水红衫,系藕丝裙的是贺才人。   梳双缨髻,袭一件颇为清爽的翠绿绣绿花春兰襦衣,系一条白绉纱绣水仙花裙子的是黄采女。   与她并排的是孟采女,她是四人中看起来最年少的,面容仍带着些孩儿气。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圆溜溜的眼睛,挺可爱的。   范雪瑶不禁多瞧了两眼。   四人向范雪瑶行礼并道万福。范雪瑶回了半礼,让章婕妤同自己一起坐宝座上,章婕妤婉拒了。便跟贺才人与黄、孟采女一样,看了座,请她们坐下。   还未来得及说寒暄的客套话,画屏与几名侍女进来奉茶果,每人各上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并一盒什锦果子。然后侍立在一旁。   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天儿渐热,茶虽然是好茶,可滚烫的却吃不下。   章婕妤只略品了品,继而笑着说:“先前一直没来拜访昭仪,还望昭仪莫要怪罪。”章婕妤是宿州人,这几年才来的长安,说话仍带着很重的山东口音,范雪瑶很仔细的听才大致听了个半懂。   范雪瑶点了点头,笑着说:“这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呢,早前本位也没有去拜访章婕妤,扯平了,扯平了。”   章婕妤早就听说过范雪瑶的脾气好,见她说话如此和气,也不觉得惊讶。毕竟官家那样的人,不太可能会宠爱一个徒有其表的人。既然她能受到官家的宠爱到现在,那必然看着是好的。   若是官家只看重美貌,那从前的万昭仪,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貌女子。还是从太子时期就侍奉官家的,怎么也不会如今被贬作婕妤了。   倒是贺才人,和黄、孟采女不禁多看了范雪瑶两眼,眼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虽然动作小心,可是打量的意味很重。 第五十九章 生七个八个   才人以下是没有步辇可乘的,一路走来早就沁了满额的汗水,连妆都花了,她们都拿着绢帕一点点擦着。   范雪瑶看见她们狼狈的模样,便对画屏道:“快去打盆温水来与黄采女、孟采女洗把脸,再把本位的妆奁取来,服侍她们重新梳个妆。”   黄采女和孟采女二人忙起身客气地说:“不必了,我等是来恭贺昭仪晋升之喜的,怎么好如此叨扰。”   “妆花了糊在脸上多难受?别客气了,重新梳洗一番,等会儿再说话也不耽误事儿。”范雪瑶笑着说道,让画屏引她们去别房梳洗,又跟画屏说她们梳妆用了哪样胭脂水粉,完事儿后就挑出来,给她们装好拿回去用。   黄采女与孟采女便不再推辞,欢喜道:“深谢昭仪。”   画屏与宝明几人便将二人引到耳房,打了两盆温水来给她们洗去脸上糊花了的水粉胭脂,然后绞干了帕子擦干水。这时桌上已经摆了一对赤金雕花镜架,镜架前各摆放着一只朱漆嵌金莲瓣式漆奁,镜架中间又放着一只缠枝连纹三屉奁盒,盒盖儿敞着,供两人挑着用。   黄采女与孟采女擦完面脂,纷纷坐到桌边,望着那一溜儿精美的妆奁器具,眼睛都发亮了。这样看看,那个闻闻,觉着样样都是极好的,难以抉择。最后还是想到画屏是范雪瑶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应当对这再拿手不过了,便道:“我们也是拿捏不了的,不如画屏姑姑来帮我们选吧?”   画屏看她们耗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便也不推辞,依照她们的肤色情况各选了相宜的胭脂与水粉,先为她们擦了水粉。两人皮肤虽然白,却都不大莹润亮泽,便选了一款紫茉莉花籽儿混着滑石粉,米粉做出来的水粉。抹了过后果然白亮了许多,而且色泽很自然,不干燥。   两人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分外欢喜,拿着蝶恋牡丹的瓷盒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细细询问画屏是唤作什么名儿,是如何做的等等。   画屏仔细描着眉,一一作答。   见众宫女拥簇着两人走出去,章婕妤笑道:“从前就听说过昭仪是个心肠软,又体恤人的人,今儿一见才知果不其然。这才头一回来呢,不仅让她们梳洗,还拿昭仪的胭脂水粉,这又是用又是拿的,这样往后她们哪儿还好意思来了?”   “这有什么。”   虽然内心觉得不来才好,乐得清闲,面上范雪瑶还是笑着谦虚两句。见章婕妤和贺才人都只坐着,便让她们尝尝果子。   “虽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还可值得一尝。”   果子共盛了六样,蜜饯有青梅和桃脯,干果有雪山梅和核桃粘。另外一样栗子糕,一样豌豆黄。六样果子,章婕妤和贺才人不约而同拿起了豌豆黄。   豌豆黄色泽浅黄、细腻、纯净,是用梅花模子印出来的,色泽浅黄的梅花儿,花蕊还点了一粒儿红枣肉,造型漂亮讨喜。拿起还没送进口中,便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咬一口,入口即化,味道香甜,清凉爽口。   章婕妤惊讶道:“这是什么果子,本位竟从未尝过。”   范雪瑶笑了笑,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是以豌豆磨碎去皮制成的。不过是图着豌豆可去除暑热,这才拿出来与你们吃了。若是吃着合口味,等会儿本位让膳房把这豌豆黄的做法抄录一份给你们带回去。”   章婕妤高兴地笑了,眉眼带笑:“真是谢谢昭仪如此大方。不瞒昭仪,本位就爱吃这一道,凡是合口味的,总要一气儿吃到腻才欢喜,不然就心心念念着,夜里都睡不好觉。”一下子面容都活泼了起来,同方才的文静秀雅大不相同,完全两个人了一般。   她说的很自然,笑容也很真,然而她内心并没有多少高兴,反而还在想:她是不是瞧不起我?以为我没见过好东西,图她一两口吃的?瞧不起谁呢……   从她们来,范雪瑶就一直凝神听着,没错过这一句。顿时心里一烦。   她是看她刚才吃豌豆黄时觉得很好吃,很喜欢,还在琢磨着怎么做的,这才主动把方子给她的。怎么到章婕妤心里想的,就成了她是在施舍?早知道就不大方了,不但没落着好,还成了她瞧不起人了。   这章婕妤面上看着斯斯文文,秀雅婉和的,怎么心里却竟把人往坏里想?   虽然心里不大高兴,面上还笑着说:“你爱吃就好,也不枉费烹调人的心思了。”   章婕妤不知道范雪瑶已经听到她心里想的那些话了,还在巧笑嫣然地说着趣话儿,贺才人也很捧她,不时附和着她的话。   正说着,已经梳洗一新的黄采女,孟采女进来了,先向范雪瑶道了谢,随后挨着贺才人坐下,静静听了一会儿也加入了话题。   孟采女刚坐了一会儿,就开始不大明显地东张西望起来。她坐的有些远,心里声音也很小,又有章婕妤等人说话的声音干扰着,范雪瑶听不大仔细,只隐约听到她在想小皇子什么的。明白过来孟采女是想看她的儿子,范雪瑶不想让外人打扰儿子的正常作息,便装作没有发觉,只笑容和煦的与章婕妤几人说笑。   幸好孟采女到底也知道规矩,见众人没提过小皇子的事儿,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起想看看小皇子。于是直到走人都一直没有提起此事。   虽然人心各异,可是面上瞧着,她们聊的挺热络,所以等她们走了,画屏收拾杯碟时,就笑嘻嘻地说:“今儿来的倒还有眼色,只坐着说了会子话就走了,没像有的人那样,坐下来就不舍得抬脚了。谁看不出来她们是想等官家呢。就是知道官家日日都会过来,才会不舍得走。”   范雪瑶闻言莞尔一笑,这真是不缺明眼人呢,也是有的人做的太明显了,明摆着把她当跳板。遇着这种人,她也懒得周旋,找个借口就给打发走了。她们再想留着,总不能主人都送客了,还硬赖着不走。   想从她这里分个几次宠幸,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随着儿子的出生,范雪瑶又晋升了位份,她的披香殿变得拥堵起来。儿子的有三个乳娘,二十四个侍女。她自己也有二十个宫女,加起来就是四十七人。   披香殿只有东西六间下所,那六间房却要住下四十七人,一间要住下八个人!幸好司膳房宫女的下所在别处,不住在她殿里。不然的话,哪怕是大通铺呢,也真的住不开。毕竟,光是八人的衣服鞋袜等东西就占了许多地方了。   夏天天热了,挤在那样狭窄的地方,实在煎熬。   范雪瑶心疼她殿里面的几个丫头,尤其是画屏、珠珠、巧巧、素娥她们跟她最久的,便把三间西厢房收拾出来,叫她们住进去。另外三个乳娘也住进去,方便就近照料儿子。   为了这,几个侍女都感动的眼泪盈眶,可是又担心官家知道了,会怪她这个举动不合规矩,一开始死活不肯答应。   后来楚楠过来时,范雪瑶就把这事和他说了。   “要是以前,二十人住着倒还宽泛,如今近五十人了。官家是没看到那下所什么样,房屋低低矮矮的,屋里面原就昏暗。再叫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住的着实逼仄难受。厢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收拾起来,叫乳娘和这几个侍女住着。”   “那你想过没有,”楚楠将她拉在怀里坐着,一面把玩榻桌上的海运棋,丢出骰子,一面道:“儿子现在还小,可他很快就会长大了,到时候他住在哪里?”   见他丢出个五,一下子往前蹿了几格,把自己远远抛在了后面。瑶娘坐直腰,努力摇着掌心里的骰子,觉得这样丢出来六的几率会更大。   “也不全叫她们住了,只收拾出西厢房的三间来就好。等儿子大了,叫他住东厢,也够了。”   楚楠微笑摇头,揶揄道:“你就只准备生他一个了?”   范雪瑶一愣,脸上微微一红,嗔斜他一眼:“就是生七个八个,你还能叫孩子没地方住不成?”   “哈哈。”楚楠顿时失笑,把她搂紧怀里拧了把她的脸,含笑道:“真是说不过你,你既这么宠爱那几个侍女,就叫她们住下吧。只是住能叫她们住,但是厢房的铺宫之物不可叫她们擅用。”   “我懂的,会把里面的器皿家具收起来的。”范雪瑶乖乖地点头。   见她这么乖巧的样子,楚楠心中一软,摸着她的头发说:“殿里多了这么多人,可有没有哪里不适应的?”   “侍女倒还好,毕竟在宫里几年了。只是乳娘是才选进宫来的,身上带着一股子市井蛮横气,才来没几日,就生出许多是非。”范雪瑶拿着自己的翡翠棋子在地图上走了几步,“里面有个王氏,尤其可恨,不仅背地里诋毁画屏,还在我面前挑拨离间,诬告她。我看着怪不耐烦的,索性不要她们了。要是再来几个她这样的,我这披香殿,真是要被闹的鸡犬不宁了。”   楚楠听了她这尤带气忿的话,才知道她接连换了几次乳娘的缘由,搂紧她道:“这种没规矩的人撵走就撵走了。”   乳娘都是从民间选出来的,多半都是农妇。本就缺少品德礼仪上的教养,挑选的标准是身体健康,身家清白,年龄不大。至于品性什么的,并没有严格的要求。除非有着不孝、忤逆、杀夫之类大恶名。因此往往会有种种市井劣气。   从前那些妃嫔因为她们是宫廷选进来的乳娘,具有一定的体面和地位,并非普通宫人,所以总会礼让几分。主要是害怕惹出事端来,到时候乳娘是讨不了好,她自己也会因为与一个乳娘计较,显得心胸狭隘,不容人。   可范雪瑶却不怵她们,说撵走就撵走,可爽利可痛快了。   “宫里的旧例是八个乳娘,三个太少了。”楚楠轻描淡写的说:“再让人选几个老实的,也不一定非要她们伺候,占着八人的数就行了。”   范雪瑶点头:“我知道了。”她之前太想当然了,觉得人少一点会更清净。结果这阵子看来,人少了,并非就真的清净了。事实上反而问题更多。因为总共就三个人,她们可不就觉得自己很体面吗?冒头的几率更大。自然会想把另外两个比下去。   还不如按照规矩要八个乳娘,伺候的人多了,就显不出重要来。   至于楚楠说的,也是一方面。宫里的定例是皇子皇女配给八个乳娘,她却只要三个,其他人看了,会觉得是不是宫里不够重视大皇子。才会削减定例。所以哪怕一个都够喂饱儿子了,还是得要八个。   虽然八个乳娘实在是使不上,这可真是每人挤一次奶盛在一起,都够给她儿子洗个澡的了。   范雪瑶叹气。 第六十章 痴心妄想   范雪瑶进宫有一年有余了,她自己和儿子这阵子得了许多赏赐,库房里堆了许多东西,这天阳光明媚,画屏就和她说,想将库房收拾收拾,将库里的东西搬出来晒一晒,去去潮气,免得生霉长虫。   范雪瑶答应了,于是便领着宫女开了库房,画品拿着册子在门口看着,清点物件儿。点过一样,宫女就把东西抬出去,在前院空地上整齐摊开晾晒。   那场面实在壮观,院子里四排架子上,码着一匹匹的纱罗绸缎、彩锦细绢,足有几千匹,这架子上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几十口大箱子,里面都是些冠花篦环、锦绣销金的帐幔陈设、茵褥地衣等物。   待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搬了出去,月姑、红绡、晓月和琼花抬着梯子,拿着扫帚畚箕,抹布、拂尘等洒扫用具过来打扫。爬上爬下,将库房里上上下下打扫一新,柜子箱子擦的纤尘不染,都搬出去晒晒太阳。   库房的窗户统统都打开来,大敞着,通风过气去潮气。   范雪瑶到前面来视察,见一样样都处理的井然有序的,对画屏的能耐更加满意了。称赞道:“怎么就这么能干了?有了你,我真是省了不少心了。”   画屏抿嘴儿一笑,被夸的有些羞涩:“奴婢能干,不都是娘子调教的好?况且为娘子分忧是奴婢的分内事。怎么就值得这么夸了。”   范雪瑶拉着她的手一面漫步在花廊子里,含笑道:“服侍主子是宫女的本分,可你能干也是你的本事。你瞧咱们殿里上下这么多宫女,除你外,素娥,巧巧,珠珠也不错,可比起你来,还是差了那么点。后面来的那些更不必说了,还得你们带着做事。”   画屏更加羞涩了起来,往日里范雪瑶也不是没夸过她,她总能自然应对,甚至还能凑趣儿笑闹一下。可这般认认真真的夸,她就有些害臊了。   “我们能做主仆,也说得上是一场缘分了。这宫廷之中,少说也有几千宫女,与我一道入宫的嫔妃足有五十人,偏偏叫你进了我的披香殿。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范雪瑶有些感慨的说道,望到游廊下桔梗开的正好,便弯下腰摘了一朵,亲手簪到画屏的髻上。   画屏脸颊微微泛起了红霞,自己也不知心里激荡的是紧张还是激动。   见她心里一阵芜杂根本分不清再想什么的思绪窜过,范雪瑶不禁失笑,没想到自己情之所至说的话会让画屏这么激动。感慨过之后,兴致也淡了,便顺势转移了话题,道:“书房里面,还是去年秋天时候晒过的,过两日看着哪日天气好,把书房里的书籍画卷,也搬出去晒一晒吧。尤其是书房的卧榻,现在小皇子起居在那儿,若是潮湿了于小皇子身体有害。不光被褥要晒,床榻也要搬出来晒晒。”   “是,奴婢尽快办妥。”画屏面色一整,肃穆应下。   虽然平日里她总是与人笑闹成一团,没什么架子。但凡是涉及正事,她都是这般认真严肃的模样,正是因为这样范雪瑶才愈发看重倚赖她。   说话间她们便来到了后院正殿门旁,月婵忙打起竹帘子,进了殿,范雪瑶直接往东间走去,东次间里,两个乳娘,还有大皇子的侍女菱香、散花几个正在叠着昨日晒好的尿布和小衣裤等物。   范雪瑶正要进梢间里看看儿子,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女声:“小皇子,小皇子乖哦。木啊……”   范雪瑶蓦然皱眉,步伐便加快了一些,绕过屏风,便立即看到一个背对着她们,穿着葱绿绸褙子的妇人正抱着一个婴儿,举态亲昵。再看他们俩几乎并持的脑袋,不难想象出方才的木啊一声,分明是这葱绿绸褙子的妇人亲她怀里的孩子的声响。   听见响声,妇人慌忙地转身望来,见是范雪瑶,顿时脸色一变,慌乱地将怀中婴儿放回床上,战战兢兢地站到一旁。   范雪瑶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抱起床上见到她来,挥舞着小手要抱抱的儿子。   小心地调整着小婴儿觉得舒适的姿势斜抱着,往外走去,路过妇人身旁时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只是收了皇家的银米出卖奶水罢了,何来恩德,何来情谊?莫不是以为小皇子吃你两口奶水,你就真是小皇子的娘亲了不成?且不说皇后这位正经的中宫娘娘,本位这怀胎十月,方才生下小皇子的生母尚且还在呐。”   她有意说给隔壁次间的乳娘听,因此声音不仅没有压低,反而清晰明朗,务求让她们听的分明真切。   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   妇人,也就是乳娘孙氏,早在她出声时便噗通跪到了地上,抖着身子深深埋头触地,不住地磕头告饶:“求昭仪饶恕奴这一次,奴再也不敢了!”   丢给画屏一个眼神,范雪瑶便目不斜视,怀抱着儿子步出隔间。一抬头,便见次间里,两个乳娘皆面色如土,见她出来,纷纷跪到地上磕头,大气不敢出。虽然是在叠尿布小衣裳,可放着孙氏一人在里间照料小皇子,给了她作怪的空子,就是她们的过错。她们无话可以辩解。   此时传来梢间内画屏训斥孙氏的声音:“一介婢妇,竟胆敢以下犯上,冒犯小皇子,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你可莫要以为喂了小皇子几口奶,便较之他人尊贵不同了起来。你需得明白,你与我们可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拿了皇家银米,做着服侍主子的活。主子给你几分体面,你得感恩戴德的受着,万不可有僭越之心!难不成还妄想着日后叫小皇子唤你一声娘亲?如此痴心妄想,也不怕折了寿数!”   范雪瑶抱着儿子一路走向寝室,怀里的小宝宝还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嘴角弯着,脸颊鼓着,眼睛睁的大大的,非常可爱。   “去盛些温水来,本位要给小皇子洁面。”   想到方才那胆大妄为的妇人亲吻儿子的举动,范雪瑶就觉得膈应极了,立即便命人打水给儿子洗脸。   素娥不等出去叫小红、小金她们,自己亲自去端了一盆温水回来。   范雪瑶拒绝了她的服侍,亲自拧了半干的热毛巾轻柔地擦拭儿子幼嫩的面颊,因为不知道孙氏亲了儿子哪里,她索性给儿子整张小脸儿都擦了个遍。   画屏趋步进来,尤带怒意,正色问她:“娘子,那大胆的孙氏,该如何处置?”   范雪瑶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犯了错的宫人还能如何处置,打发去掖庭,论罪处置。去时,一并将她的衣裳物件儿带着,小皇子不缺这一个乳娘。”   画屏便以言行事去了,半句话也不多说。   她心中认为这样处置够痛快,也根本不苛刻。她是一点儿也不同情孙氏的。孙氏胆敢趁着无人偷偷亲近小皇子,就该想到有这般的下场。小皇子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东西,也配亲小皇子?   一个农妇,给小皇子喂口奶都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她倒好,什么斗胆的想法都敢冒出来了,眼里还有没有皇室威仪了?!   素娥见范雪瑶脸色冷然,虽带着笑可眼中丁点笑意也没有,晓得她是动了真怒,便愈发敛容屏气,低眉垂首了。可想着东次间那儿还跪着一地乳娘、侍女呢,只能冒着引火上身的危险,小心询问道:“娘子……那些乳娘们当如何处置……?”   范雪瑶微微凝眉,若按她的脾气,自然是想一气儿撵走,她才不想让别的妇人日夜与自己孩子相处,日后再处的感情比跟自己还亲昵深厚。只是这要是换成在别的官宦侯门人家,还可行,可这是宫里,她的一言一行可不光代表着自己,也有阖宫上下人看着。   这些乳娘是她才听了楚楠的话,选进来的,让她们轮着日子照料儿子。虽然现在犯了错,却也不能全撵走了。   思索了半晌,范雪瑶得出结论。   乳娘的事急不得,她儿子如今甚至未满百日呢,要遣走也不是现在,起码得等儿子不需要吃奶了,才能有名目遣散乳娘。便暂且先留着吧,日后再择一二个品性好,老实乖顺的乳娘留下来。   其余的陆续送走就行了,这也是迟早的事,她没必要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让她们到后面去站到日落,叫她们明白自己都犯了什么错。再传我的话,日后大皇子跟前,必须得同时有两个人,不可叫人单独和大皇子同处。她们的一言一行,必须循规蹈矩,不可再有任何僭越之举。若是哪时做了不该做的,一旦叫我得知,没有轻饶。一概论罪处置,绝不含糊。”范雪瑶冷声道。   素娥屈膝应道:“是。”便往东次间传话去了。   素娥经范雪瑶调教也有一年有余,不说学了她七八分手段,只二三招,也尽够驾驭拿捏这些外头进宫来的小妇人了。也不必细究素娥如何与乳娘们说了话,只端看这之后乳娘们照料小皇子的时候,愈发谨慎庄重,不敢有丝毫怠慢与僭越,便可想见一二。   晚上,楚楠过来,见范雪瑶一脸郁郁不快,问起来,浓眉深锁:“怎会有这样不知分寸的乳娘?看来以后选奶口,不仅得要挑身家清白的,这品行也很重要。孩童懵懂无知。而乳娘与皇子皇女朝夕共处,极容易叫她们带坏了。”   范雪瑶叹了口气,靠在楚楠怀里,轻声道:“这表于外的,倒还容易看出好坏来,可内里究竟怎样,谁又分得清呢。”   楚楠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别说民间了,就是官宦人家,不也有许多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品德这玩意儿,看出身,也不看出身。说不准的。   “我叫侍女们多看着她们,不管什么时候,至少得有两个人,不能再叫谁单独一个在大哥儿身边了。”   今天那孙氏只是做了些不庄重,逾矩的动作,要是她突然起了坏心,不用干别的,只要把儿子的襁褓衣裳剥了,都能让他生病。想一想,范雪瑶就后怕。这么点大的孩子,夭折的几率实在太大了。哪怕是着个凉,腹泻就受不住啊。   见她声音还在颤颤的,知道她是怕的,楚楠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你这样安排就挺好的,往后,平时叫乳娘少在屋里待着,要喂奶时再传来一样的。这么多侍女,不见得非要她们在身边服侍。”   “嗯。”   夜色渐深,两人换了寝衣上榻,范雪瑶侧卧着,把脸贴着楚楠的肩头,无限的依赖。   他原想着今天出了这事,他只陪着她睡觉好了。可看着她这幅情态,他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哪禁得住这样的诱惑。翻身解她的衣带子,亲了过去。   范雪瑶被他缠着,直到月上中天,才依偎而眠。 第六十一章 百般试探   天一日热过一日,范雪瑶怕热,整日窝在她那五间殿里活动,冰盆里堆满了冰山,冰鉴里镇着凉面、水饭、冷饮,只在早晚稍微阴凉些的时候才在外头走动。   侍女们为了蹭冰,没事也跟着她在殿里面,下所都回的少了。   这日,早晨刚用过早膳,她乌发用一支碧玉钗挽在脑后,身上只着着蜜合色薄纱短衫儿,系一条凉快的藕丝薄裙儿,在榻上拿着只熌红缎地,五色丝线绣的老虎玩偶逗着儿子玩。   小孩儿趴在一条素缎袷被上,下意识伸手去抓眼前那鲜艳亮眼的布老虎。   “来,宝宝,来,还差一点点了哦……”   范雪瑶双眼温柔地望着正努力伸手去够老虎玩偶的儿子,每当他伸手过来时,她就估摸着距离把玩偶调近一些或拿远一些,鼓励宝宝学会用一只手支撑身体的重量。   “唔唔——”小皇子眼睛紧紧跟随着移动的布老虎,小手努力伸的长长的,范雪瑶适时将玩偶往前递了递,这么小的孩子毅力有限,得适时给点甜头,不然总够不到,很快就会失去了兴趣的。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外头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是前殿的春桃。   不必她发话,画屏便往殿门走去,撩起竹帘子走了出去,在外面和春桃说了没几句话又进来了。才出去一会儿,在廊下站着说话的,身上的凉爽气就一无所踪,惹来一身热气。   画屏趋步走到榻边上才轻声跟范雪瑶禀道:“是椒房殿的宫人,说是圣人有事要与昭仪娘子商量。”   儿子的小肉手就要抓到布老虎了,范雪瑶眼睛都没有挪开半瞬,只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直到儿子成功抓到布老虎,咧着小嘴儿高兴的咿咿呀呀地笑着,她才童声童气地和儿子说着话儿,一面分神想为什么许皇后会找她。   许皇后其实很少主动找她的,毕竟她隔三差五就会去椒房殿,平时深居简出的也不惹麻烦,没什么事是要与她商议的。便是有个什么要知会她一声的,通常就一并说了。这会儿特意来请她去,再算着时间,范雪瑶能想出来的,也就只有她儿子的百日宴一事了。   想到这件事,范雪瑶也认真了起来。   宫里头宴摆起来兴师动众,所费甚巨。且小孩儿娇弱易夭折,所以宫里头不兴大办三朝,满月,只办百日,周岁。所以说百日宴是她儿子襁褓期的大事儿也不为过。百日原本是孩子出生满百日的时候,家中招待亲友,祈愿孩子长命百岁。   儿子是她两世以来第一个孩子,她难免会更重视珍重几分。百日庆贺这么重要的诞生礼,就算宫里不办,她自己也是要给儿子办百日酒的。   心里想着,范雪瑶便去更衣,准备去椒房殿一趟。   素娥与月婵服侍着她换上杏色镶浅粉边绣海棠花的交领罗襦衫儿,月白缎遍地撒花百褶裙,挽起云髻。   插着一枝蝶恋花垂珠绞丝的金步摇。步摇两边装饰着两列兰花,顶上三个花苞,右侧是一只蝴蝶。雅致秀美。   原本司制司还要点翠的,那样虽然更加富丽堂皇,范雪瑶却拒绝了。   范雪瑶身为二十一世纪人,多少都有点环保的意识。点翠工艺需要用翠鸟羽毛制成,若是硬翠,是翠鸟比较大的羽毛,而一只翠鸟一双翅膀只有二十根可用,尾羽八根,这么一来一只翠鸟身上只能用二十八根翠羽。要贴成她这只步摇,不知要猎捕多少只翠鸟。   她倒是不觉得点翠首饰就如何美丽了,她倒更喜欢珍珠,银质的首饰,珠宝也有各种色泽和质地,哪一样都不见得比点翠差。   画屏左看右看,从妆奁盒子里取出几枝样式不一的嵌红宝石花卉金簪插在髻上。   范雪瑶俯身照了照镜子,步摇上的蝴蝶儿随着范雪瑶的动作颤巍巍地摆动着,栩栩如生。   望着镜中自己通身的打扮,像任何一个喜爱奢华,美貌却没有内涵的女子一样。富贵艳丽,妩媚外露。   每次许皇后看到她这种打扮,心中都会暗喜。又是一个万氏,想必官家就算一时爱她颜色,这份宠幸也长久不了。   范雪瑶满意地点头:“你真是愈发的会选配妆扮了,从前还需我不时提点着。如今却只管着一手儿交给你,竟一语也不必再过问了。”   画屏跪在地上为她抿着脑后的髻发,闻言笑道:“好歹也服侍了娘子一年有余了,若还摸不清七八分娘子的喜好,奴婢还有什么脸面侍候着娘子?”   梳妆完毕,范雪瑶便叫人去传步辇,坐着一路儿晃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的宫人早先一步回了,回了许皇后说范昭仪即刻要来。   许皇后听了回话,便命人服侍自己更衣妆扮,完事便一面翻着经书,一面候着范雪瑶,待到范雪瑶到了殿门口,宫人来禀,便撂下书让宫人请进来。   身穿圆领纱袍,头戴簪花幞头的宫女一路把范雪瑶引到了东殿,看到宝座上皇后端坐着,身着黄色绣遍地折枝银红牡丹的织锦衫,身下,宝蓝地绣海棠湖绸大摆罗裙,腰间束了条明紫色宫纱束带。头上梳着高髻,戴着金花冠,遍簪金钗花翠,除了一枝赤金南珠凤头步摇外,其中一枝点翠嵌红宝石的攒珠头花足有巴掌大,通身豪奢华贵。   那长裙下,微微露出一对精美的锦绣鞋头,居然缀满了龙眼儿大的珍珠。   许皇后是不是越来越注重打扮了?   看到许皇后的通身打扮,范雪瑶心头窜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她敛去心思,趋步上前,向皇后深深道了个万福。   “起吧。”   待她行完礼,许皇后叫了起,让身旁宫人去取椅子来与范雪瑶坐下。   道谢完,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许皇后便同范雪瑶说起:“今日叫你来本宫这儿,是想同你说说,小皇子的百日宴该怎么办。”   范雪瑶含笑道:“这事儿娘娘又何至于与妾说?莫说我们是皇室,娘娘是皇后,宫里大小事务合该由娘娘一手操办。便是寻常人家,子女的琐碎事儿也是由主母操办。哪有妾室的多嘴的理儿呢。”   许皇后见她如此乖觉,谨守妻妾之别,没有丁点儿的恃宠自傲,心中不由感到满意。心里如此愉快,面上也带出了一二分真实的笑意,笑道:“范昭仪不必太过自谦,既然我们是皇室,同寻常人家有所区别也是自然。况且你贵为昭仪,又诞下小皇子有功,小皇子的百日宴问问你的心意,也不无不可。”   范雪瑶笑了笑,没有接许皇后的话。这话许皇后说了是她贤淑,有容人之量,可她却接不得。   许皇后见状,又继续试探道:“如今宫中唯有小皇子一个皇子,照本宫的意思来说,这百日宴是该要大办的,想来官家与太后娘娘也不会有异议。不知范昭仪有没有什么建议的?”   “妾一介年轻妇人,哪儿懂得这些。娘娘见多识广,又掌管后宫这么些年,想来当是办事稳上又稳,不会出岔子的。但凭娘娘做主罢。”范雪瑶徐徐的回应,雷打不动般的恭谨表情。   许皇后无子,并且没有贤德之名,这后位原就坐的不大安稳。   她倒是想博取一份贤德美名,偏偏事与愿违。在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因为不慎,导致万氏小产,当时宫里许多流言蜚语,都说她是害怕万氏先诞下长子,自己太子妃地位不稳,故意谋害的。   那时万氏太过年轻,自负美貌,面对她时常有不敬之态。   平时她为了维持宽容贤良的姿态,每每总是会选择包容无视过去的。可那天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心火尤其旺。   万氏当着几个侍妾的面,隐晦地炫耀太子如何宠幸的她,夸她貌美云云。   她本就为自己没有一副好相貌而自卑,当时看着万氏得意的脸,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火,便让侍女把万氏的座位撤去,让她站着说话。   站,不难受。   难受的是别的侍妾都坐着,万氏却得站着说话,而且还是当众把她座位撤走,罚她站。这是非常丢脸、非常耻辱的事。   她知道万氏怀着身孕,这样只是想叫万氏出个丑,泄心头的忿恨。   她哪里想得到,万氏竟然会不肯忍,直接与她的侍女争执起来,她的侍女不肯相让。推推搡搡的,万氏肚子撞在了椅子扶手上,那才两个月的孩子就这么小产了。   在那之后,她才知道她为何情绪异常,原来她也怀孕了。   正是因此,宫中,她为了保住自己孩子长子的身份而害了万氏,否则一个侍女哪来的底气和怀着身孕的太子侍妾推搡?这样的说法,越传越烈。   那时候,韦太后和楚楠的处境很艰难,先帝一直试图废后废太子。出了这事,更是雪上加霜。以太子妃无德为由,多次在大臣面前斥骂楚楠,为废太子做准备。   她本就因为出身不高,在宫外没有娘家支持,而战战兢兢,唯恐出错,见因为自己而给太子带来大麻烦,她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压力。哪怕当时官家和韦太后并没有责备她,反而因为她怀着嫡出皇孙而很重视她,她依然彻夜难眠。白天时,还要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唯恐被宫人看了笑话,威信全无。   艰难熬了几个月,她产下了一个死胎,已经成形了,是个男胎。   时至今日,官家依然膝下无子,许皇后总是心虚,当初要是她没有抱着恶意,故意叫万氏出丑,万氏就不会小产,她也不会因此产下死胎。   结果她为了出一时之气,却接连葬送了官家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嫡出的皇子。还把自己艰难维持的名声全给毁了,恐怕到现在,还是有人认为她当初是有意害万氏的。她真是悔恨交加。   韦太后这两年对子嗣的焦急,她看在眼里,却不敢说上半句,就是因为心虚。怕好不容易淡去的旧事,又再次浮出水面。   所以现在,为了挽回从前的过错,百日宴,她一定要好好操办!好向众人证明当初的事只是巧合。   太子的长子和皇帝的长子,重要性能一样吗?   昭仪所生的皇长子,对她的威胁性更大。可她没有一点忌惮,甚至亲自、安排、操办他的百日宴。   而那时万氏只是个侍妾,就算生了个男孩,又有什么大不了,她有什么必要冒着风险害她?   范雪瑶‘听’到这些,这才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更加肯定可以放心吧事情交给许皇后了。   事关官家和太后的信任,以及她自己的名誉,许皇后势必事事求周全。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最急的甚至不会是她,而是许皇后。所以全权由许皇后负责,她不仅不担心,甚至还是放心的。   “你呀……怎么这般惫懒,从你进宫就这幅模样,这会儿都做了小娘了,还是这般。”   许皇后状似无奈地说道,其实内心对范雪瑶的识相很是满意。她虽然是叫范雪瑶来商量事儿,但其实没打算真让她插手百日宴的事务。虽然嫔妃有辅佐皇后的职务,但宫务是她这个皇后最特殊的权利,她怎么会真的甘愿让别的妃嫔插手?   叫范雪瑶来不过是为了显示她的贤良淑德罢了。见范雪瑶婉拒,她当然更加满意了。   范雪瑶微笑道:“那娘娘当是明白妾的,妾一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清闲自在最好。”   许皇后无奈地摇摇头,随后便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本宫也不勉强你,本宫辛苦一些也罢。只是旁的就算了,这酒席单子你是不是过过目?”   “娘娘的意思是……?”范雪瑶不太明白,迟疑问道。   “本宫听说你尤擅吃食一道,披香殿的内膳房经你调教,都练就了一手的好灶上活儿,既然是小皇子的百日宴,这膳食单子不如由你来定?”   许皇后试探着说起,因为单眼皮而显得略显狭窄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范雪瑶,不错过她一丝表情。 第六十二章 燕居情趣   范雪瑶听罢秀眉蹙起,急道:“娘娘快别说了,真是要羞死人了。妾只懂得吃,哪儿懂得什么席面的。妾殿里的内膳房虽然灶上活计不错,却不过是些家常小菜,负责妾的膳食便算是顶了天儿了,哪儿上得了正经宴席了?到时候叫旁人笑话了妾事小,累及娘娘的威名事大。请娘娘三思。”   “这样啊……”许皇后似是明白了,缓缓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见范雪瑶面色焦急,果真不像是因为生了小皇子而起了野心的模样,心里才稍稍松了一些。便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如此,那便依旧由司膳房承制吧,她们到底是在宫里多少年了的,虽没有什么大功也绝无过,承制小皇子的百日宴也妥当。”   范雪瑶自然是附和着点头。   两人又就着小皇子的日常起居,成长进度说了一会儿,又说了些寒暖,胭脂水粉等家常话儿,范雪瑶陪笑了好半晌,见快到晌午了,猜想许皇后要传膳了,便起身告辞。   许皇后假意留了留,也没坚持,随后便让女官送她离开。   画屏在碧纱橱里,拿着各色彩纱扎成的大花逗小皇子抓着玩儿,一直逗一个连坐都不会的孩子玩儿,其实挺无趣的。但是听娘子说,这样可以让小皇子长的更好。她就坚持这么做了,还会像范雪瑶那样,时不时地把纱花放低给小皇子抓到一下。   边上只有春蝶、调儿,乳娘大多时候都是在各自的房里待着,喂奶时才传她们。不喂奶时,一步也别想进殿里来。   现在娘子不在,还是春蝶、调儿她们用着放心。   范雪瑶回到殿内,膳房立即准备在井里湃得凉凉的饮子、鲜果。   她一身首饰和脂粉,怕对儿子不好,回来后没立即赶去看他。而是先回了寝室,把髻上的簪钗珠花一并卸了,换上一身家常衫裙,把脸上的脂粉洗得干干净净,才转到碧纱橱来。   “他怎么样,可有哭闹?”嘴里问着,伸手摸儿子的小手小脚,殿里摆着冰,她怕冷着儿子。   外面热辣辣的,小皇子却穿的严严实实的,小脚丫上还套着素色丝绢缝的软袜儿,做的比较宽松,穿起来既舒服又保暖。   画屏笑道:“可乖了,拿纱花逗他,他就伸手抓着玩儿,没哭过一声。”   范雪瑶怜爱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问春蝶和调儿:“可曾便溺?换尿布时可有冷着小皇子,有仔细给小皇子洗浴吗?喂过奶了吗?”   侍女回答:“方氏来喂了一回奶,不曾呛奶。喂好奶,就叫她回厢房去了。小皇子吃过奶没多久溺了一回,立即换下脏污的尿布,有用温热的水清洗,擦干水才换上干净尿布的。费时不过一盏茶的时辰,并不曾冷着小皇子。”   范雪瑶听完,微微点了点头,确定她们没有撒谎隐瞒,便让她们退下去了。   等两人走了,画屏轻声询问:“中宫突然传娘子过去,是为的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借着百日宴,来试探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思罢了。”   范雪瑶微微一笑,素娥捧来的一碗漉梨浆,她接了喝下半碗:“太甜了些,梨浆本就很甜,不需要再加蜂蜜的。”   素娥道:“奴婢知会膳房去。”就出去了。   画屏继续和她说:“虽然小皇子是长子是件极好的事,可毕竟是有些打眼。尤其娘子圣眷正隆。中宫那里,想必……是有些坐不住了吧。”   “她只是试探我有没有与她对立的心思,倒是一心想操办好百日宴的,这不必担心。”范雪瑶冲她招了招手,画屏凑近,范雪瑶小声将许皇后与万氏的事说与她。   闻言,画屏有些惊诧:“怪道中宫与万婕妤之间古里古怪的,原来其中有这样的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可以放下心了。”   “是啊,”范雪瑶笑容微深:“自从旭儿出世,皇后便每日遣人来问询起居饮食,比太后宫里来的还殷勤。恐怕此时她想旭儿好好的心,不亚于我们呢。”   画屏笑道:“宫里原先就两个公主,如今好不容易有小皇子出世,官家和太后娘娘都这样重视,她自然急着做慈母。咱们回的那些话,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这孩子多久吃一次奶,便溺一次,吐奶什么的,不养过一次孩子,还真不知道怎样才是正常的呢。”   “想必应该是不懂的,每次只有宫人来问那一套话,问完,看过一眼就走。从没有皇后的回复。”范雪瑶摇了摇头,既然想做出慈母的姿态来,好歹表现的好一点。这么程序化,一看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指仗别人眼瞎,看不出来你是在故作姿态?   两人说话的声音徐徐的,低低的,落在小皇子的耳中,就仿佛催眠曲一样,等她们说完话,低头看时,他已经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见儿子正睡着,范雪瑶便叫人传膳,趁着儿子睡着把午膳吃了。不然等儿子醒了,再闹起来,那时饭也吃不好了。   因为天气热,传的膳比较清爽,主食是冷淘面,用一只大碧碗盛上来的,一对琉璃浅稜碗,一只是拿来夹着面吃的,另一只里盛了虾肉浇头。   两道脯腊,金山咸豉和云梦豝儿。腊肉炖鳝片,金丝玉兔、小酥肉、香煎鲥鱼。另外还有四道羹汤。   正欲开吃,忽然外面春桃赶来说官家来了。   范雪瑶起身迎出去,不一会儿,两人携手回来后殿。   看到东次间里摆着桌儿,桌上布着许多肴馔,室内都是诱人的香气。楚楠笑着道:“我就知道你这里有好吃的,谁知来的这么巧,正赶上你要用膳的时候。”   范雪瑶笑眯眯地说:“正巧旭儿他睡下来,就用的早一些。这次做的几样新菜,膳房才学了做出来的,不知道做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楚楠就明白了:“你又教她们做新菜了?她们跟着你,倒比在司膳房还要学到更多。隔三差五就有新菜,你怎么就这么通食这一道?”   “因为我爱看你吃到喜欢吃的菜,那种愉悦满足的样子呀。”范雪瑶含着笑,踮着脚,在他耳边轻声说。   楚楠耳根一红,脸上发热,心想怎么感觉这么怪怪的。自己好像个害羞的小娘子一样了。   范雪瑶撩了一回,适可而止,拉着楚楠落座。   羹汤里有一样竹荪鸽蛋,是用山珍中之上品的竹荪,加高汤煮鸽蛋。营养不营养倒在其次,味道却是颇为质嫩爽口,汤清味鲜,看着也很清新别致。   两人都很爱吃,范雪瑶先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汤水的东西先吃,能增加饱腹感,饭菜就能少吃一点了。毕竟都是整天吃山珍海味的人,容易营养过剩。   金山咸豉是拿羊肉块、猪油和豆豉加些香料炒干了便于保存的咸菜,炒出来就如同一粒粒金子般堆成山的形状,因此名叫金山咸豉。咸豉不光吃起来很香,也很下饭。就算没有别的菜,光这一道咸豉就能佐着吃完一大碗饭了。   两人伴着金山咸豉和腊肉炖鳝片,吃了一碗冷淘面,其他的菜也各尝了两口,也就饱了。   放下筷子,范雪瑶没问楚楠的意见,对画屏道:“小酥肉炸的过火了些,外头的酥壳太硬,吃起来不够酥,里面的肉也老了。腊肉炖鳝片没有将腊肉里的油煸出来,吃起来有点腻。香煎鲥鱼倒是不错,挺嫩的。若是再适量撒些胡椒粉应当会更好吃些。”   画屏逐一记下,回头还要传话给膳房,督促她们及时增进手艺,好能更好地服侍昭仪娘子。   “官家,你觉得还有哪里该改进的?”说完了,范雪瑶转头问楚楠。   楚楠面带笑意,摇摇头:“你说的,正是我想的。”   这一句是实话实说,可一个说的,一个听得,都觉得有点儿甜。像是情话似的。   范雪瑶甜蜜蜜地冲他笑了笑,漱过口,嫌这东次间里全是饭菜香气,两人移步到书房内,找些事儿打发时间。   范雪瑶身上穿着件白纱衫子,里面掩着豆绿绣白兰的抹胸,烟紫色纱裙,云髻挽的蓬蓬的,仪态慵懒,还带着一股自然天真之气,一派女子燕居的随性模样。   楚楠越看,越觉得爱在心头。   随即可惜韶华易逝,比起进宫时,瑶娘成长了许多。虽然比起少女的稚嫩,此时更加姝丽。但是鲜花肆意盛开时是美,含苞待放也是一种美。很想将瑶娘现在的这份美丽长久保存。以后还能回顾旧日的时光,岂不是一桩情趣?   兴致一来,便立即让人另置一书案,铺绢,调色,要把瑶娘画下来。   范雪瑶见势,便自己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试了几个姿势,本想在案前做出一副看书、写字的样子,可是楚楠却道:“这就不是那个意了,可以更随性一些。”   随性?   范雪瑶想了想,叫画屏取来一柄牙柄团扇,手松松地持着,侧身斜靠在窗前,看外面冬天时,楚楠为她布置的景致。如今翠竹、火棘、梅树已经移种在土里了,深深扎住根。窗外,清脆的竹叶,沙沙轻响。茂盛,清幽。   秀眉舒展,明眸含笑,嘴角轻扬,懒懒地倚着窗,微风拂过,散落在鬓边的一缕乌发微微飘了飘。秾丽而娟秀,情态娇媚,散发着一种,他感觉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到的很舒服惬意的,闲适意味。   楚楠认真地看着,一点一点,落笔,将范雪瑶这幅美态画在绢上。   珠珠在旁边,看到官家望着娘子的眼里满是沉迷,偷偷地笑了。 第六十三章 装样子   玩了一会儿,由于睡得早起的也早,两人有些犯困,便到寝室里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范雪瑶醒来,合着眼睛慢慢养神。隐约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原来是儿子醒了。听声音已经不在碧纱橱了,想必是见她和楚楠在睡,怕吵着他们,就把他抱去东边了。   范雪瑶眼一睁,楚楠还在睡着,她轻轻起身,披了件纱褙子就往东梢间走去。   楚小旭在榻上哭的小脸通红,调儿、散花围着他哄。   范雪瑶上去把他抱起来,心里才踏实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地,大概是头一回当娘亲。她总舍不得儿子,就是偶尔离开一会儿也念念不舍的,总心里头惦记着,不放心。   这么大的孩子也记得母亲的气味了,原本还扯着嗓子嚎哭呢,到了范雪瑶怀里就只剩抽噎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好像在问她刚才去哪儿了一样。   她心一下子软成了水,怜爱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旭儿饿了吧,很快就能喝奶了哦。可去叫乳娘来了?”后面一句是问侍女的。   调儿道:“已经打发菱香去叫朱氏了。”   正说着,菱香就与朱氏过来了,朱氏正要见礼,范雪瑶道:“不必多礼,过来喂小皇子吧。”   朱氏赶紧上前,将衣襟解开,为了方便哺乳,里面是没有穿抱腹的,直接袒露出来。   范雪瑶看了一眼,问她:“有清洗过吗?”   “菱香姑姑来叫了,奴婢就立即洗了。”   “嗯,喂吧。”范雪瑶满意点头。   朱氏便坐到榻边的杌子上,微微侧着身子不敢正面对着范雪瑶,俯下身,将乳送到小皇子嘴边。   许是她胎里养的好,儿子出生后就很少生病,连新生儿常见的腹泻都很少发生。身体健康,胃口就好,半睁着眼睛咕叽咕叽一个劲的咽奶。   须臾,小皇子松开了嘴。   朱氏见喂好奶了,便将衣襟拢好,很自然地起身退了出去。   这些日子她已经看明白了,范昭仪很看重小皇子,而且很不喜欢她们这些乳娘除了喂奶照料的分内职责外过多的亲近小皇子,除非是不方便的时候,不然她都坚持自己照料抚养小皇子。   而她们能做的,也就是喂个奶,再来就是清洗小皇子的尿布这类的琐碎事。   不过这样也好,朱氏心想,只喂奶洗尿布也不是件坏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嘛。既然是昭仪的意思,那她照着做就是对的。慎重小心些,总比擅作主张被撵出去的好。   想起先前那总瞅着殿里人不在,伺机亲近小皇子的孙氏,朱氏虽然有些心有戚戚,可心底又有些看不上孙氏。她心里知道孙氏绝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感情驱使才去亲近小皇子,而是为了利益,为了富贵。   小皇子是现在宫里唯一的皇子,生母又是个得宠的,日后的荣华数都数不尽,孙氏会想着攀上小皇子,日后好凭着着奶水的情谊给自家带去一场富贵,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只是昭仪明显就不是个能容的下这种心思的人在的,孙氏看不清现实就是她的蠢了。   还是她想的明白,朱氏暗忖道,其实只要不抢着出风头,争脸面,昭仪对她们其实挺好的,只要她们不在照料小皇子上出岔子,不打不骂,轻易不说半句重话的。伺候人的能服侍这样一个主子,已经是天赐的福气了。   况且,她们这位置上要做的事也不多,每月还有二两的银子拿着,每月都有绸缎薪米等月料。主子又和善,到哪儿去再找比这还好的事儿干?   等小皇子渐渐大了,带着这些年里积攒的银子放出宫去,跟家人团聚,到时候子女承欢膝下,看着儿子娶妻生子,含饴弄孙的,多欢乐。   何苦为了那看不见又摸不着的荣华富贵,丢了手心里攥着的福气呢?这手里攥着的才是真正的好啊。别的再好,再诱人,那都是虚的,假的。   范雪瑶嘴角含笑,轻轻抚摸着儿子小小软软的脊背。   楚小旭趴在娘亲的胸前,享受着充满爱意的抚摸,终于慢慢打了个奶嗝。“嗝。”   范雪瑶眼儿弯弯地笑起来。   每次看到他打嗝,她都觉得很可爱,很好笑。   楚楠在门口看了一会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幅模样,却还是觉得很有意思,单看范雪瑶,谁能想到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明明身段儿苗条腰肢纤细,脸儿嫩生生的。娇小秀美的活象二月初含苞待放一朵豆蔻花,却抱着襁褓小儿一副母爱柔情,不禁叫人既觉得有趣,又心里暖暖的。   这是他的美人,她怀里的是他的儿子。   男儿一生所追求的,只这一幕便占了一半。   楚楠默默看了一会儿,见范雪瑶直接同儿子玩儿了起来,完全没发现自己就在这里,顿时觉得不甘心了。   慢慢走了过来,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儿子幼嫩的脸颊。触感十分的好,又绵软又有弹性,他不禁多戳了两下。   楚楠闲暇时也会骑射打猎,手指粗,也糙,还有茧子,力道控制的不如女子轻柔。一戳,小皇子黑珍珠似的眼睛就瞬间涌出一泡泪,哇的哭了起来。   “好好的,你为什么逗他?”   范雪瑶忙把他手拿开,站起身抱着儿子在房里晃圈儿,童声童气地哄。“哦哦,不哭不哭,爹爹坏是不是?欺负我们宝宝是不是?我们不理他哦。”   楚楠顿时傻了眼。   咳了一下,佯装正经地模样道:“瑶娘,是不是该用膳了?”   范雪瑶闻言下意识看了看天色,奇怪道:“这天儿还没黑呢,官家觉着饿了?”   楚楠顿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饿了。”   范雪瑶这会儿已经明白了过来,顿时有些失笑,不过面上还装出没发觉他不甘寂寞的样子,还真的让宫人去传膳。   楚楠正忐忑着,见状悄悄松了口气。他刚才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顿时觉得臊得慌。他一个大男儿跟自己的儿子吃醋像个什么话。幸好瑶娘没发觉,不然他真是没脸见人了。   膳房里早就在准备晚膳了,这会儿一传膳,那边就以为官家是饿的紧了,也不敢耽搁,怕饿着官家,商量了一下便不等全部膳食做好了,直接将已经准备好的送了过来,先对付着。后面的做好了再立即送过来就行了。   虽然准备了一半,也很客观。毕竟现在范雪瑶是昭仪了,嫔位只在四妃下,膳食份例很丰盛。   送过来的除了几样咸豉,砌香咸酸外,大菜有豉汁蒸鹅掌,翡翠豆腐,腊味合蒸,还有一盘炸鹌鹑给楚楠下酒吃。   菜都是很好吃的,尤其是那炸鹌鹑,外脆里嫩、香酥可口,连骨头都是酥酥脆脆的,咯吱咯吱咬碎了吞下去。且鹌鹑肉能“朴五脏,益中续气,实筋骨,耐寒暑,消结热”,食补的效果也非常好。   这边吃着,那头小皇子也闹起了饿,乳娘并宫女儿们忙抱进东梢间喂奶去了。   因为是在她的殿里,楚楠比较放松,又没人盯着,便不怎么谨守礼仪,咯吱咬着炸的红亮的鹌鹑腿儿,吃的满额的汗,一边又搛了一只,专撕了腿子吃。范雪瑶见他吃的香,笑不自禁,拿着绞干的手巾儿给他擦了汗,又执起酒壶往他面前的酒杯里添了些酒。   膳房又陆续送来烤羊肉,龙井虾仁,荷塘小炒,杏鲍菇蛋汤等。都是范雪瑶这里的做法,跟宫里的路子不同,楚楠原还不觉着饿,吃起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就着流香露不多时便吃的脸泛酡色,有些醉意了。   范雪瑶知道楚楠酒量不大好,尤其喝酒上脸,不敢叫他多喝,便放缓了添酒的速度,只一味自己吃,偶尔给他盛碗汤,冲冲胃里的酒气。   范雪瑶胃口不大,拣着炸鹌鹑香喷喷的吃了一只,又吃了一块烤羊肉,喝了一碗杏鲍菇蛋汤便饱了。放下筷子,又拿起公筷给楚楠布菜。   从前都是分食制,想在餐桌上联络感情也难。可她这儿自从内膳房提拔起来,楚楠来她这儿都是吃她膳房里做的菜,后来嫌麻烦,也因为菜的数目有限,分走了她的她就只剩寥寥几盏能吃了,于是后来索性就凑在一起吃大桌菜了。   楚楠还没吃饱,范雪瑶不时替换着夹些菜给他,务必既让他吃痛快了,又统统吃了遍。   吃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总算是撩下了筷子。小红小金便捧着金盆儿及巾帕漱盂一系列器具过来,两人刷了牙漱了口,又擦了脸洗了手。照旧出去散步消食。   这会儿外头已经是星辰遍布了,满幕的星子闪闪烁烁。夏日的夜空极亮,极低。哪怕这里不是高百尺的危楼,也叫人感觉手可摘星辰。   夜来香的香气在影影绰绰的夜晚中,悄然飘溢。   许是醉了,楚楠不知怎么地心里不大想回去,他就想和范雪瑶在院子里处会子,独处会子。   不过想归想,他却没有说出口。他太难说出口,太儿女情长了。   他正暗自可惜叹息着,忽然听到身旁瑶娘说道:“妾看这夜色着实迷人,不如我们在院子里设了竹榻,赏赏夜景?”   楚楠顿觉惊喜,立即点头道:“也好,这夜色的确幽静迷人,瑶娘的提议很好。”面上却还作出一副是顺着她意的样子,端的是风度翩翩。谁能想到他心里其实欢喜的很?还在想着果然我与瑶娘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就是范雪瑶了。   她忍不住想,难道皇帝都是这样的?爱装的很。明明心里喜欢的都恨不得跳小人儿舞了,偏偏要装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累不累呀。若不是她有读心术,谁能想到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下,藏的其实是一副儿女情长的心?   她可是知道那些妃嫔们心里,楚楠都是英姿矜贵,贵气天成的伟岸形象,是不容亵渎,不可触犯的。   若不是有她,依照楚楠这么爱装,这么习惯克制隐忍的人,恐怕终其一生都很难在哪个女子面前表露出两分真实内心。有多落寞,有多孤寂?范雪瑶不禁有些感触。   楚楠的装,不是两面三刀的伪君子,而是习惯表现出好的那面,是隐忍,是自控。他有意收敛起自我,不让自己做出有违太子,天子的威仪的事,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模板。这让范雪瑶有些怜惜他。   “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范雪瑶正望着自己,楚楠在她看来时立即望了过去。   那双不是很幽黑的眼睛,此时宛若天上的星辰,闪出无限的和煦光辉。他唇角含笑,本就刚毅英朗的面部线条显得更加柔和,额前几缕发丝被晚风吹散,淡化了那与生俱来高人一等的贵气,显出了几分轻松惬意来。 第六十四章 积沙成塔   范雪瑶看的一怔,下意识扬起柔美动人的温暖笑容,漂亮的桃花眼儿一弯:“觉得官家似乎越来越俊朗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楚楠一愣,没想到她竟然胆大的调戏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这边浓情蜜意,那边宫女们忙着布置,几个宫女儿合力将竹榻抬了出来,又搬了冰鉴出来,再摆屏风,案几,漱盂儿,燃驱虫的香,好一顿忙活后,来请楚楠和范雪瑶道:“已经布置妥当了,请陛下和昭仪娘子移步。”   于是两人相携着脱了鞋子,上了竹榻,躺下,以天为被,眼帘中便是漫天的星辰,一弯秀气的月牙。   宫女们站在冰鉴后打着扇子,把冷风往竹榻那儿扇,使得两人在这炎热的夏日夜晚也觉得凉爽舒适。   “皇后找你过去说了百日宴的事了?”楚楠捏着范雪瑶的手问她。   “嗯,上午时让人过来传了话,当时妾便去了,娘娘便说问妾百日宴要怎么办。妾德薄能鲜,哪儿能插手这等正事,……又恐被人误会别有用心,便当即坚拒了。不然落到旁人眼中,哪会想到是娘娘宽厚呢……只当是妾胆大妄为,仗着得官家几分宠爱,便妄行僭越之事。”范雪瑶慢慢地幽幽说道。   楚楠面上的笑意微微的收敛了去,他睁着眼看了范雪瑶一会,见她微微抿着唇,虽然依然带着柔和的笑意,可眉眼间却流露出惶惶之态,怯生生的,不禁伸手把她给揽进怀里,捏了捏她软肉肉的耳垂,柔声道:“你是小皇子的生母,爱子是母亲的天性,过问一声也是情理之中,谁又能说什么?百日宴的事皇后问你一声,也是看我看重你,别想太多。”   楚楠口中柔声的安抚着,心里却想的更多。   他原本是想将百日宴热闹的办一下的,毕竟宫里已经有些年没见过喜讯了,他也想要儿子,大办也是应该的。只是让他犹豫的事这百日宴该怎么办,以前的百日宴都是由皇后主办,可他想着瑶娘辛苦诞下皇儿,体恤她的艰辛,难免就想给她添些荣耀。就想让瑶娘跟皇后一起办百日宴。妃嫔么,荣耀除了位份,无非就是在这些上头。   所以前两日他便跟皇后提了提。当然,他虽然爱重瑶娘,也不会因为这儿就不敬重皇后了,跟皇后提这事,也是想看看皇后的意思。如果她看重这些面子,这事自然便也作罢了,往后他在别处给瑶娘做脸也成。   可皇后听了他的话,却态度寻常,还说瑶娘诞育皇子太辛劳了,理应如此。他原以为皇后会叫瑶娘过去商谈,事情也就这么顺利办成了。他今儿来披香殿,正是想看瑶娘知道这事后欢喜的模样,哪曾想到竟然会夭折了?   一开始范雪瑶说的话,楚楠以为她是自谦过度了,可听到后面,他才渐渐觉着不对。若是皇后说了是他的意思,瑶娘绝不会这么谨慎小心,只有皇后没有说,瑶娘才会担心皇后质疑她有争宠之心,所以才会敬谢不敏。   看到范雪瑶那怯生生的忧虑模样,楚楠不禁心疼又怜惜。也是他做事习惯周道谨慎,所以才先去试探皇后的意愿,见她态度平和就当事情办妥了。哪曾想正是因为这样才平白无故叫瑶娘受了一惊,他应当先跟瑶娘说了,让她安了心再去与皇后说的。   虽然范雪瑶渐渐平复了忧虑后怕的心情,楚楠心里却没放松下来。翌日回了鸿宁殿,他便让李怀仁去打探昨日皇后与范雪瑶商谈百日宴的经过。李怀仁驱使了几个徒弟去打听,小徒弟们都是耳目广的主儿,椒房殿作为皇后宫殿,里面自然少不了他们的耳目,不多时他得知了全部经过,整理好了言辞便进殿跟楚楠回禀了。   楚楠听着李怀仁的汇报,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皇后当着他的面一派贤惠温良,可转过脸对着瑶娘又是另一番模样。   明明让瑶娘与她一起操办百日宴是他的意思,皇后却提也不提,这般瑶娘难免会以为是皇后的意思,自然心中惶恐。且皇后当时的话语与其说是在询问瑶娘要如何办百日宴,不如说是在试探瑶娘。   楚楠眼眸微微一深。瑶娘自进宫以来,安分守己,深居简出,往来的也只那寥寥几人,不过是低位妃嫔为争宠而有意攀附利用罢了。之所以惹人忌惮,无非是他看重她些罢了。   瑶娘如此守礼知分寸,全副身心皆用在了侍奉他,孝敬娘娘上,对皇后更是恭敬有加,从不曾有恃宠而骄之心。这次是他想让瑶娘一起操办百日宴,不关瑶娘的事,结果皇后竟还处处提防瑶娘?   他原以为皇后虽然出身不显,才能也不大出色,这些年掌管后宫,虽没什么功绩但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只那一次,误了万氏的子嗣,但那是万氏不逊在前,她为了维护身为太子妃的威严,事出有因。   何况之后,她也落了胎。可见心中是惶恐后悔的。他便以为她德行品性是好的。因此他即便不喜爱皇后,也对她特存几分敬重。今日他方才知道,皇后也并非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是真的公正,宽容的。   他因为娶了她做正妃,让她在那几年里跟着他担惊受怕,心里过意不去。因此就算中宫无子,她又过失导致万氏小产,他也从不曾因此责怪她,甚至还怕她心里不安,常常安抚她。   他以为自己与皇后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是有份夫妻默契在的。   以为皇后明白,他欣赏的是她的贤良。就算她没有好的出身,没有出众的才华,没有美丽的外貌,甚至没有子嗣。只要她做好皇后的本分,就不会动摇她的后位。   先前万婕妤等人虽及不上瑶娘,也是很出众的美人。他若是那种只在乎外表的人,她的日子岂会这么好过?早在万氏小产时,她的太子妃就不保了。   那时候,他几乎被废。是所有拥护他的大臣们极力反对,才艰难保住他的太子之位的。在最艰难的时候,并非没有心腹劝他放弃她的。只是一个太子妃,人人皆知她“无德”。何必为了她冒着被废的风险?   他却硬撑着先帝的咄咄相逼,也将她保住了。   这件事,还不够皇后知道他的性情吗?   他如此爱重瑶娘,若真有心宠妾灭妻,瑶娘岂会只是区区昭仪?早便位及贵妃了。   想到皇后面上是那样的端庄、贤良,内心却是这么看待他的。楚楠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   原来,皇后并不懂他。   范雪瑶含笑剪断绣线,打了个结。绣架上珍珠白的素罗面上,已然以一针一线遍绣满罗的玉兰、海棠与牡丹花的花枝、花苞儿,最终绣成了玉堂富贵的花样儿。淡雅的素罗变得富丽精美,只等着缝纫成漂亮华贵的刺绣罗裙。   看,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微尘粒沙,可只要一点一滴地坚持不懈积聚下去,最终也能成塔呢。   到了小皇子的百日宴那天,这日天刚亮,范雪瑶就起来了,满殿宫女里外忙碌着。   宫女们站成一排,手上皆提拉着一件上衣或者裙子,或锦缎或绫罗,或刺绣或织锦,琳琅满目,富丽堂皇。   范雪瑶抱着儿子坐在榻上,一件件看过来,逢着合心意的就食指凌空一点,那人便会意站到一旁。掠过去的便去拿了新的来再供选择,如此一番下来,足凑齐了六七套衣裙,又齐齐拿着站成一列,照着方才的过程一色儿再来一遍。   “那条珍珠白,玉堂富贵的裙子呢,怎地没拿出来?我不是让落霞你们缝制的吗?”范雪瑶视线从几件裙子上看了一圈,想起先前自己亲手绣的裙子,问道。   春蝶站出列,答道:“奴婢们赶工缝制好了,只是前两日接连下雨,没能暴晒,捂了一股子味儿,昨儿才又浆洗了一遍,熨好了,只是没能来得及熏香。”   范雪瑶摆了摆手:“何必熏什么香,旭儿尚小,哪儿耐得住那股子味道。清清爽爽的才正好。取了来吧。”   春蝶闻言便看向秀儿和月婵,现如今衣裳钗钏都归她们管,秀儿便去将那条玉堂富贵珍珠白的罗裙取了来。   范雪瑶依着那条罗裙去挑上衣,这会儿正热着,想来宴席上虽会置冰,也不该有多凉快,衣裳还是单薄些的好,免得到时捂了一身汗。便将那些绣花的罗,织花的锦缎什么的都刨除了,目光落在那两件纱衣上。   一件是四合如意云暗花纱,另一件是松花色的梅花蜂蝶纹暗花纱。   正巧裙子是玉堂富贵的花卉纹,梅花蜂蝶暗花纱配裙子的花纹,且罗裙是珍珠白,纱襦是松花色,襟袂处缘着粉红边,绣牡丹花纹,看起来也雅淡中带些娇艳。   于是范雪瑶选了粉纱边的松花色梅花蜂蝶暗花纱衫儿,衬着那条珍珠白罗裙,再配一条桃红的束带,玉环宫绦压裙,一双绣海棠花的红罗鞋搭配着。   她的衣着选好了,又开始选起了儿子的,这便简单多了,里头还穿着旧细棉内衫儿,外头裹件福寿三多的大红织锦袍,再缠流云百福洒金罗襁褓,便妥帖了。   于是宫女们把衣裳皆拿了下去,或熨或晒,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其后画屏又领着一众宫女打扫里外,务求将整个披香殿洒扫的纤尘不染。范雪瑶索性抱着儿子躲去了前殿,又跟春蝶说:“不如我们殿里也办几桌酒菜,我们自个儿人也热闹一下。你们好歹今后也得照看着旭儿几年的,虽是主仆,可到底是一场情谊。宫里办的宴气派体面是有了,可再好你们也沾不上,我心里面总觉着不大是滋味。”   春蝶听了这贴心的话,鼻子微酸,抿着嘴儿忍着到了嘴边的笑意:“深谢昭仪娘子如此宽厚奴婢们。能服侍娘子与小皇子一场,实乃奴婢们的福分,怎敢言说什么情谊?”   “你们到底跟了我一场,又是本分勤恳的人,我待你们较旁人亲厚些也是自然。”范雪瑶调整了一下抱儿子的姿势,笑着道:“况且也不是什么恩惠,不过是三俩席酒菜罢了,也是庆贺旭儿的百日之喜,算不上什么。”   既然是要办酒席,自然得今早知会膳房,春蝶去了,与膳房把范雪瑶的话这么一说。“娘子说了,要整四席齐整的酒席,一切所费用的,回头理个数目呈报给画屏姐姐。晚间我们殿里的都吃些酒菜,热闹热闹。”   邹掌膳正在照旧清点各食材数目,闻言忙笑着说:“昭仪娘子真是个善心菩萨,小皇子过百日,竟还给我们整酒席,哪来的这么大的仁慈善心呢。”   春蝶笑她:“尽好听的说的天花乱坠的,回头叫昭仪娘子听了去,落着一顿说不冤枉你。”   “我这说的可都是大实话,瞧瞧这满宫的,有哪个似我们昭仪娘子这般体恤手底下人?”   邹掌膳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怕跟姑姑你说句交心话,从前我还没来披香殿当值的时候,心里也虚的很。从前在司膳房做事,掌级虽然不高,可上头几座大山撑着的,天塌下来也压不着,到底心里踏实。好好的来专门伺候妃嫔的膳食,伺候的好了也罢,若是一个不好,首先遭殃的可不就是我了吗?”   春蝶听着她的话,也道:“可不就是你说的这样。”   邹掌膳笑了笑,道:“后来才晓得原来我们昭仪娘子是这般赏罚分明的主儿,从前我刚来时,烹制的膳食怎么呈上去就怎么端回来,那时候连夜里头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哪天就给撤了职。偏偏昭仪娘子从不责骂,只耐心又细心地指点我们改善手艺。这才教出了我们如今的手艺,不仅昭仪娘子吃着高兴,连陛下都吃的好,这不就是我们这些领着差事的最大的福分?” 第六十五章 艳光逼人   听明白邹掌膳的话中含义,春蝶不禁笑的愈发灿烂。   她一开始来披香殿也是这般想的,原本在司制房做的好好的,只要过些时候,熬点资历就能稳升掌级,假以时日,典级,司级也不在话下。谁愿意来妃嫔的殿里做事?做的再好也不过是得些微末赏钱,没有出头之日。可她们在司制房里做事的,又哪会缺那点子钱?都是想往上升,到时候光是月银就是现在的几倍了。得是那些小嫔妃赏多少次才够的上的?   可现在她却庆幸自己来了披香殿,赏钱丰厚不说,也因为伺候的是宫里第一受宠的妃嫔而分外体面。她一个小学婢,原本在司制房时是见谁都得陪笑脸的,现如今却成了别人陪笑脸捧自己了。岂不是得意的很?   这一点邹掌膳尤其感受的最深刻,从前她只是微末的掌级女官,不说同等级还有另外三人,上头还压着四典膳,二司膳,上头不让出来位置来,她就不可能升上去。   虽然她现在只是伺候一个昭仪,可看这范昭仪的受宠之状,升上妃位也只是假以时日罢了。且活儿轻松,又能学得一身好手艺。往后离了这里,还愁没好前程?只现在她去司膳房时就多的是人巴结她,以求从她这儿学些手艺过去。连从前高高在上的司膳都对她和颜悦色,平易近人。   每每想到这些,她便觉着得意极了。当时她还当自己是被下放,是倒霉,可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就是这样吗?   待到了下午,睡了个午觉起来,范雪瑶便开始进行妆扮了,首先沐浴了一遍,务求从头到尾微尘不沾,清爽洁净。   头发也洗干净了,用了十几条布巾绞干,再蘸着庄子送进宫来的茉莉花浸的山茶油香泽篦通,一点一点梳成随云髻,再将多余的香泽抹去。完事后,发髻乌黑亮泽,仿佛最上等的黑缎一般,服贴而不油腻。   发饰因为太沉了,戴着累人,暂时不簪戴,等到准备出发的时候再插戴好就行了。   而后便是服饰了,穿上早已挑选好的衫裙,再腰间束一条桃红的绣遍地怒放海棠的束带,玉环宫绦压裙,裙摆微微露出绣海棠花的红罗鞋秀气的鞋尖儿。衬得身姿窈窕,肌肤白玉剔透。   一双弯如新月的黛眉下面是水润灵动的桃花眼,哪怕是素着秀脸,依然唇红面粉,星眸皓齿,婉丽娇美,似极了一朵娇俏俏盛开在一捧绿色荷叶中的幽静睡莲。   范雪瑶穿戴好了,便去看儿子怎么样了。   调儿与散花回道:“刚喂过奶,也便溺了,可以换衣裳了。”   “嗯,把先前备好的衣裳换上吧,动作利落些,仔细点别弄疼了小皇子。”范雪瑶寻了个椅子坐下候着乳娘们给儿子换衣裳,拨了拨手指,依稀觉着手指尖儿还有些发麻。她没有留长指甲,只短短的小月牙儿,此时指甲上透着粉艳的桃红色。   前日宫人采了红凤仙花叶,加明矾捣成汁,涂在指甲上缠着丝帛过夜,连敷两日,才染成了这略明艳的粉红。她不大喜欢太过艳丽的殷红、猩红,总觉得太过艳了,若不是为了在百日宴上衬出她昭仪的气势来,她都不会染指甲。   她觉得指甲就是要那健康的粉红色泽才好看。正所谓纤纤玉指,妙在无暇。不是吗?   这里又没有洗甲水,可以随时染随时洗去。染成鲜红色,指甲慢慢长出来,渐长渐退,半粉红半鲜红的,又怎么美?   偶尔能看到殿里的宫女儿们凑在一起比谁的指甲养的好,染的漂亮,看的她总不禁摇头。她们都喜欢捣鼓指甲,不光留的寸许长,染的指甲色如胭脂,还美其名曰红鸦嘴。   大概她是个俗人,她想的是,留那么长,哪日翻了指甲,不知道得疼成什么样。   不过时至今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大概是这些女孩儿养指甲养久了,小心仔细也成了习惯了?   不过,她们是怎么留着那么长的指甲,还能做到能够自如干活的?   这真是件不可思议之事。范雪瑶心想。   乳娘、侍女们分工合作,有的拿着衣裳,有的负责抱着小皇子,有的负责给穿。换做别人家给小婴儿穿衣裳,兴许只是眨眼的事,可换成伺候皇子,那就成了个累人的活了。   小孩儿以为大家是在跟自己玩,肉呼呼白嫩嫩的小脸蛋儿笑成了花儿,咯咯笑着不停挥舞着小肉手,浑然不知自己给旁人添了多少麻烦。   刚把织锦大红袍给他套上一条胳膊,还没转战另一条胳膊呢就给他挥着小手甩掉了。等到一身衣裳穿下来,乳娘和侍女们一个个的都累出了一身汗。忙不迭地用流云百福洒金罗襁褓裹住,小心地抱起来,走到范雪瑶跟前弯着腰道:“娘子,奴婢们给小皇子穿戴好了。”   范雪瑶就着这个姿势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儿,见儿子都齐整了,满意地微微点头。然后便让画屏等人服侍她妆点,至于乳娘们便先候着,等到了时辰再来传她们出发赴宴。   她也没打算弄什么特立独行,依着时下流行的妆容画了。   所谓流行的妆容,也就是先用粉敷面,再抹上胭脂,晕染远山眉,点绛唇,贴花钿。花钿是用蜻蜓翅膀描金剪成梅花状做底子,再贴上小珍珠而成的。秀丽而妩媚,衬着她的眉眼分外动人。   而后,画屏从妆奁中取出一支折枝金桂镶珠大朵珠花插戴在髻脚处抱卧着,髻上竖插一支月兔衔枝戏鹊镶宝金簪,髻上点缀着几朵拇指头大的牡丹花头簪,又斜斜插上一支米珠双喜字如意蝠头金步摇。   步摇顶端是翡翠雕的大蝙蝠,其嘴里衔着两个小金套环,下面衔接一个翡翠的如意云头。如意云头下缀着三串长珍珠。每串珍珠又平行分为三层,层与层之间用红珊瑚雕琢的双喜字间隔。串珠最底端用红宝石作坠角。整支步摇流苏儿很长,戴在发髻顶端,珠穗下垂与耳垂齐平。   金丝耀目,红宝流彩,更是映得她的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那小巧饱满的耳垂上还挂着赤金嵌珍珠的流苏耳环,长长的流苏将她白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勾勒得更加惹人注目。在一走一动之间,耳环的流苏儿和步摇微微摇曳,万种风情尽生。   范雪瑶站起身,略走了两步,行动间风姿宜人,娇弱如轻柳,腰身盈盈一揠,端的是清雅动人,愣是叫众人看的眼神愣愣的。   画屏忍不住道:“先前总见昭仪娘子素净打扮,已觉秀雅柔婉,清丽脱俗。如今盛装,方知何为艳光逼人……”   不光是画屏她们这么觉得,连范雪瑶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了镜中自己两眼。以前她嫌麻烦,也嫌脂粉污人,毕竟大多都是含铅的。每天都是只抹面脂润肤,很少沾胭脂水粉。现在一色儿的打扮下来,明艳妩媚,通身的雍容富贵之气,和平时的模样俨然两个人了。   “娘子寻常时候也该多这样打扮打扮。”月婵着迷地望着范雪瑶娇若花蕊的脸庞,喃喃道。   画屏附和道:“是呀,奴婢看那些个宝林才人的,都通身锦绣罗裙,遍头珠翠的。若是碰着了一起,岂不是叫别人看低了去。”   范雪瑶理了理衣袖,闻言只是淡淡笑道:“你当她们锦绣罗裙,珠翠金花的穿戴着舒坦?不过是穿着好些,显一显,怕叫人看低了罢了。她们位份低,不这样做,只是底下人都得轻看了她们。我又哪儿用的着这样?如今呀,我不求谁高看我一眼,只求着日子过的舒适,踏实。”   众宫女们听了这话,若有所悟。   可不就是这话吗?先不说她贵为九嫔之首,之上唯有许皇后一人。单就她诞育着宫里唯一的小皇子,便稳若泰山,连许皇后都需给她三分颜面,众多妃嫔有谁能比?更别说她还拥有陛下的宠爱,对比起其他妃嫔的宠幸,她足以堪称宠冠后宫了。   别说是穿着打扮素净了些,便是荆钗布裙,又有谁敢看低了她?   别人穿荆钗布裙,是穷酸,别人看了会嫌弃,会轻视。可若是换成她穿着荆钗布裙出现在众人面前,别人只会觉得她俭朴,有贤德之风,甚至会争相效仿她的穿着打扮。   既然这样,那她又何必整天把几斤沉的假发首饰戴在身上,累着自己,就为了显示身份?还不如穿的简便一点,轻松多了。   “娘子说的有理。”良久,画屏神色恍惚地低声说道。   范雪瑶微微一笑。   看看滴漏,时辰不早不晚,此时出发正正好。宫人去传了辇车,范雪瑶怀里抱着裹着襁褓的儿子,坐上辇车,车前车后一溜儿的宫女乳娘尾随着,一路驶向设宴的翠寒堂。   满月宴算是内宫后妃之间的大宴了,尤其是她儿子还是现在唯一的皇子,自然更特别个几分。   范雪瑶来的比较早,太后,皇后都要来的,她来晚了不像话,想显身份也不是这么个显法。殿里头已经有不少地位妃嫔了,但是因为整宫嫔妃也就五十来人,因此多也多不到哪儿去。   分布在堂中的几十个席位零零散散地坐了二十来人,西面大多空着,那里坐的应当是正四品美人以上的妃嫔,这会儿只孤零零地坐着几人罢了。   翠寒堂里风轮不住转摇,并有沿檐直下的水帘,激起的凉气夹杂着外面长松修竹,池中红白芙蕖,广庭中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等数百盆花卉,冷风带香,清芬满殿,与外面的烈日酷暑俨然两个世界一般。   凉气逼人,范雪瑶一进殿便打了个哆嗦,幼儿体弱,怕儿子这么冷热一激患上感冒,她一坐下便将襁褓给儿子裹上。   刚系上带子,便走过来三名丽人。范雪瑶一看,都是她的老熟人。 第六十六章 以色侍人   范雪瑶抬头望去,认出这三人是于千萍和林月里,陈多福三人,正是留宫时同院同屋的三人。她们后来也受了封,只是位份都不显,甚至有些低微。   林月里是其中位份最高的,也不过是才人罢了。至于陈多福和于千萍两人,前者是采女,后者为宝林。采女是正经嫔御品阶之中,最低的位份。   林、于、陈三人先给范雪瑶行了礼,而后林月里巧笑嫣然地说:“许久不曾见昭仪了,不知昭仪这阵子可好?”   范雪瑶对这个林月里感观还不错,她外貌虽算的上好看的,却没什么特色,进宫后也没什么宠爱,能受封才人,也是因为她家世不错,并且礼数品德都好。只是她对林月里感观好,却是因为她知情识趣这一点。   “自然是一切都好的。”范雪瑶含笑应道,垂首理了理儿子的襁褓。   林月里的目光自然地落到范雪瑶怀中婴儿的面孔上,见他生的白嫩肉乎,正睁着透黑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望着面前的人,十分讨喜的模样,笑容不禁更深了几分,笑着与她说道:“妾瞧着小皇子眉目倒是颇为仿佛昭仪,尤其是这双眼睛,竟活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没有哪个疼爱子女的母亲听到别人夸自己孩子不高兴的,范雪瑶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还夸孩子长得像自己,闻言她笑容略深,客套了两句。   见她这般模样,三人不由松了口气。   她们过来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给范雪瑶请安的,少不得也怀了几分想要攀附的心思,只是虽然有这个打算,心里却很忐忑。当初同住一院时看着范雪瑶脾性温柔良和,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她不过是个区区五品官家的娘子,现在却贵为诞有一子的昭仪,难免会觉得同她们这班人肩膀不齐了。   有道是:侯门深似海,怎许故人敲。到时若是她们鼓足了勇气劲儿去拜访,便是勉强接待了,相见时大模大样,冷冷落落,拿官腔说两句淡话,就自先起身,又叫她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只是这独守空房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不得宠,位份始终没有动静且不说,这平日里各局各司就有的是排头给她们吃的,她们总是要有些盼头的,不然这冷冷清清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滋味?   她们不求能从范雪瑶那里分点宠幸,只想同她走近一点,叫那些子一双眼儿盯着势利看的人,能为着这一层收敛一些。   既有心攀附,三人自然是十足的奉迎讨好,各种吉祥话一通一通的往外撒,换着花样地赞范雪瑶,夸小皇子,轻软的女声此起彼伏,惹的一旁人不时侧目望来。这边这般热闹,几个人围着范雪瑶说尽了动听的话,别处自然就有人看不过去眼。   忽然一名身穿红罗裙,妆扮的甚是鲜艳奢华的女子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手翘着优美的兰花指,徐徐摇着象牙柄纨扇,眼睛轻飘飘地往范雪瑶这边瞥了一眼,不屑地撇过头。   红罗裙女子身旁的浅黄衣裙的宫妃见状,也往范雪瑶那儿看了一眼,凑近红罗裙女子,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罢了,又怎么能与出身高贵,德行俱佳的婕妤相比?何须与那种女子一般见识,不知她上辈子积了什么福德,走运生下了小皇子,这才出了些风头。”   红罗裙女子,也就是蒋婕妤,闻言红唇一牵,眼儿一斜:“什么以色侍人,这话也是你我可说得的?没的脏了自己的嘴,还污了官家的威名。”   那语气轻的根本不似是在驳斥,倒是在意有所指地指桑骂槐。   且这话里头的含义颇有意思,她没反驳范雪瑶不是以色事人者,反倒是说浅黄衣裙的宫妃不该说这个词。   那脏了,污了,两个词。   恰恰透露出了她的心情,而她眼中流露出的轻蔑,正表明了她轻视范雪瑶的态度。   浅黄衣裙的宫妃听出了蒋婕妤的话中之意,笑容顿时一深,更加热情起来,透出了几分谄媚之态。   毕竟是庄重场合,也不好一直交头接耳的,于是略说了几句话,林月里她们便适时退回自己的座位去了。见她们三人开了个好头,那些有意与范雪瑶交好的妃嫔们也纷纷大着胆子渐次上前问好,或略生涩,或伶俐地说些讨喜的吉祥话。   对于那些好听的话,范雪瑶一律好声好气地道谢,偶尔几个脑子不清醒的说的酸话,她也只当没听见。又等了一炷香时分,众妃嫔均已来齐,这时翠寒堂门扉大开,有女官过来传话道太后与皇后过来了。   众妃嫔们忙起身整理发髻衣裙,而后由范雪瑶领头,率众人队列成整齐方阵,肃立迎接。   堂上有一个三重宝座,其偏左侧略下一点的又一座宝座,正是太后与许皇后的座位,许皇后搀扶着太后入座,嘱咐随侍宫女贴心伺候着,随后自己才坐了下来,吩咐宫人去传唱头场戏,而后便来请太后去看戏。   范雪瑶见状不禁感叹,太后一直病体沉疴,之所以来吃这场百日宴也不过是因为欢喜自己的小孙儿,另有冲冲喜的意思,能撑着过来走一场也是艰难了,哪儿又有精力去看戏?   果然,远远地就看见韦太后皱了皱描的浓黑的眉头,摆了摆手。许皇后面上不免有些失望之色,韦太后不去看戏,她也不好去了。这戏单子是她费心挑选准备的,结果最想给看的人却不看,白白费心了。又不好抛下韦太后自个儿去看戏,于是只好陪在韦太后身边,端茶递水,做足了孝顺媳妇的模样。   那边锣鼓喧天,唱起了喜气的大戏,妃嫔们年纪都轻,便有些坐不住了。   韦太后看出她们的心都不在这里了,便笑道:“你们都去看戏吧,不必陪老身在这里坐着,难得有这样的热闹,都去看戏罢。”   妃嫔们推辞了几句,见韦太后态度宽和,也就大着胆子呼三叫四地结伴去看戏了。   范雪瑶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看,虽然她不爱看戏曲,只是在这后宫中,这也算是难得的娱乐了。   正犹豫着,上头韦太后忽然让她过去说话。   范雪瑶便抱着儿子过去了,韦太后正歪在宝座上,身旁几名女官侍女悉心服侍着,唯恐叫她哪里有丁点儿的不舒坦。   见她过来,虽然敷粉施朱化着浓妆,仍难掩病色的韦太后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招手让她近前说话。   范雪瑶微笑着上前,微微倾着身子将怀里的儿子抱给韦太后看,本该把儿子递给韦太后看的,这样更好,只是韦太后病着,光坐着都嫌累人,她哪儿还敢让韦太后抱她的儿子?   韦太后看着那大红襁褓里裹着的小孙儿,喜爱的心里一团热乎,有意想抱抱孩子,可掂量着自己的体力还是别不自量力了吧,别到时候累着自己不说,还摔了孩子。抱是没法抱了,韦太后只能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孙儿那温暖粉嫩的脸颊,软乎乎的,仿佛能摸出水来一样嫩生。更衬出她泛着斑点,凸着粗筋,像枯树皮一般的手是那么的不堪入目。   位居大梁地位金字塔最顶端的韦太后,这时忍不住对这连话都还说不来的襁褓小儿充满了羡慕。   孩子真好啊,朝气蓬勃的,光看着都令人心生喜爱。而她却已经红颜逝去,犹如枯灯残烛……   范雪瑶心里一紧,不露痕迹的挠了挠儿子的小软腰,顿时痒的小皇子“咯咯”的笑了起来,清脆绵软的笑声打断了韦太后的自哀自怜,以为小孙子喜爱自己,韦太后顿时慈爱笑了起来。   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小额头,对范雪瑶道:“多好的孩子,长得清俊,养的也好,当初官家这么大时可没这孩子肉乎。辛苦你了。也不枉老身当初一眼看了你就喜欢,你果真是个有福气的。”   范雪瑶闻言笑道:“托了娘娘的洪福,叫小皇子生的结实又活泼,别说妾轻松了,连殿里伺候的乳娘们都直感慨小皇子好照养,不知有多清闲。”   韦太后笑着说:“这也是胎里时养的好,你瞧人家都是好吃的、好用的伺候着,生下来也是千般娇惯着万般宝贝着的,却一时着了凉一时发热腹泻的,一不小心,免不得就落了场伤心事。所以才说孩子难养活啊……就是官家出生那会儿,底下人服侍的样样小心,还是不时腹泻,积食,一众人都跟着提心吊胆的,没个安心。”   范雪瑶不是第一回 听说楚楠的幼年趣事了,韦太后虽然贵为太后,依然摆脱不了某些女人的习性,炫夫,炫子。且她们关系摆在这儿,韦太后是长辈,与她说的话题左右都是围着楚楠转的,于是这样的话,她在韦太后跟前听了不少。她倒不觉得烦,还听着蛮有意思的。   “原来官家还有这样的往事?妾瞧着官家体魄强健,还当幼时便如此了呢。”   说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韦太后便有说不完的话,她目露些许回忆之色道:“别看官家现今身强体健,幼时却总是闹头疼脑热,时不时的就积食了,后来连喂个羹都得瞧着分量,多一口都不行。有时吃不饱,老身瞧着心疼,便想再喂一些,乳娘就劝阻啊,说是吃多了再积食,到时候可就是实实在在的禁食挨饿了,又得吃苦药还伤身子,不若现在就少吃一些。”   韦太后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了,范雪瑶始终兴致勃勃地听着,不时出声附和,挑起新的话题,或者说些趣话,让韦太后能够歇息一会儿,免得累着了。   许皇后虽然视线望着台上说唱的女伶,实则却连女伶在唱些什么都没听清,目光不时往和和乐乐的韦太后与范雪瑶那边看去,又担心被底下人瞧出了她的心思,误会她嫉妒范雪瑶,只看匆匆瞥上一眼便忙收回视线。   心不在焉地看着戏,台上热闹欢快,许皇后心头却堵得慌。   她自嫁给官家以来,已经近十年了,她自认服侍娘娘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每次韦太后犯病,她都会问询病情,甚至亲自侍疾。即便有时因为官家膝下空虚,韦太后偶有怨语,也从不敢抱怨半句。   可她做的都这般好了,娘娘待她始终没有这般亲切过,虽然也很好,但她总觉得隔了一层。从前她也以为婆媳间这般算是极好的了。可自这范昭仪在娘娘跟前露了脸后,逐渐得了娘娘的欢心,她才惊觉不是。   许皇后感到有些委屈,范昭仪何德何能,能这般得娘娘欢心?范昭仪不就是生了个小皇子吗,难道她这么多年来的情义,还比不上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儿?   她心思越想越深,面上便不经意流露出了一点异色。   许皇后身旁的女官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是她的职责,督醒辅佐皇后。察觉到这一点后,女官微微俯身,轻声道:“圣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这是委婉的提醒,许皇后立即意识到自己露出了失礼的表情,旋即整了整容色,微微抿了抿唇笑道:“无碍,一时出神罢了。”而后眼睛盯着戏台,看起戏来。   便是太后宠爱范昭仪甚于她又怎么样,她才是皇后。   想到这里,许皇后微微一笑。 第六十七章 贪恋权势   唱过几场戏,刚与大臣商议完事情的楚楠也赶来了,便要开席。   许皇后召来负责接应妃嫔的女官上前问话,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女官能说的无非是全都到齐了,一切安排妥当之类的话。谁知女官却道:“除万婕妤未至以外,诸位妃嫔均已到齐了。”   听到万婕妤的名号,许皇后愣了一愣,随后点点头,起身走向韦太后那边。   见许皇后过来,正靠在宝座上和楚楠说话,逗孙儿的韦太后看向她,问道:“该开席了?”   许皇后先行了礼,而后方才回道:“是时辰了,只是万婕妤始终未至,也不曾有人来知会一声,不知是不是有事耽搁了,是否该遣人去问一问?”   楚楠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韦太后微微皱眉道:“作甚遣人去问?她不来便罢了,莫要耽搁了开席,这可是大哥儿的大日子。”   闻言,许皇后心头这会儿也不知该喜该怒,道了声:“是”,便命宫人去传膳开席。   范雪瑶没有说话,只在许皇后过来时站起身,避开了许皇后向韦太后行的礼,许皇后话虽然说的委婉,但也瞒不住心明之人,更何况她还有读心术?   许皇后身为皇后,一个妃嫔没有赴宴这样的小事,怎么也不至于要特意来问太后怎么办。况且万婕妤不过是个小妃嫔罢了,难道还有让太后,皇帝、皇后,以及满宫妃嫔等着她的道理?许皇后那番话与其说是在询问韦太后怎么办,倒不如说是在上眼药,告万婕妤的状。   范雪瑶看的明白,听的清楚,许皇后的这点小心思不光是她看出来了。楚楠和韦太后也不糊涂,心里都看明白了。   难怪韦太后会对许皇后礼敬有余,亲近不足。   如果许皇后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作态,真不怪韦太后会瞧她不上。   也不想想韦太后是什么人物,在先帝这种荒淫皇帝跟前当了十几二十年的皇后。在她面前使这种小手段,被看穿是分分钟的事。   许皇后自我感觉良好,却不知她的做法,就好像在课堂里做小动作的学生一样,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成功瞒过了老师的眼睛,其实老师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底下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早就发现了学生的小动作,只是有时候懒得管罢了。   身为皇后,却因为过往一些小矛盾,对一个已经失宠了的妃嫔落井下石,紧抓不放,韦太后会看不上她也是在所难免的。   韦太后这一刻确实对许皇后百般看不上,原先许皇后在她宫里做侍女,稳重、诚恳,从不多事,对人也宽容厚道,凡事不出头。   那时候,她就是想挑个地位不高,本人中庸一点儿的,减少先帝对楚楠的忌惮。因而才相中许皇后,娶做了太子妃,谁知后来发现她老实是老实,不多事也是不多事,可这老实是愚笨,不多事是胆子小,起初瞧着还行,很规矩,凡事都会询问她怎么做。   可自打儿子继位,许氏由太子妃册封成了皇后,许是认为时移事改,态度就渐渐变了。侍奉她倒还处处孝敬着,嘘寒问暖,可宫里事务却再不提起。   起初,摸不清许皇后是什么想法,怕闹出岔子来丢脸,她问过几次。可许皇后总说万事皆顺遂。几次之后,她再傻,也能看出来许皇后不愿意她再过问宫务,不愿意她再插手。   韦太后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何况她身体又不好。她本就没想过把持后宫,她只要还爱着楚楠这个儿子一天,不想母子失和,她就不会有把持着儿子后宫的心思。可许皇后却这么提防她,她心里很不好受。   再加上那次万氏的事,她看出来许皇后这人心性并不是真的贤良,自然就对许皇后喜欢不起来。   韦太后不大乐意了,这可是她孙儿的百日宴,这么重要的日子皇后不好好操办着,好彰显自己的能耐,将她至今没有诞下嫡子的事掩盖过去,反而把那些女人家上不得台面的事拿来做戏,简直蠢的叫人心烦。   只是韦太后不傻,知道许皇后虽然哪儿哪儿平庸,哪儿哪儿蠢笨,也毕竟是她亲选的媳妇,容不得她在人前横眉竖眼,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面吗?所以也给许皇后脸面,没有摆出坏脸色。   侍膳宫女鱼贯而入将酒菜呈上,众人一面欣赏歌舞一面用膳。   韦太后身上病懒,为了给范雪瑶和小皇子做脸,撑着来了,毕竟精神短,勉强用了两口喜菜意思了一下,便觉得浑身乏力,戏乐吵的她脑袋也煞实疼痛,便要回宫去。   楚楠便要陪着,一起过去侍奉。   韦太后摇头道:“今日是大哥儿和瑶娘的大喜日子,你这个亲爹不在这里的话,那像什么。”   楚楠道:“往后这样大喜的日子还多着,况且筵席也到一半了。瑶娘她很乖巧,不会多心的。”   范雪瑶微颦着眉,忧心道:“娘娘身子不舒坦,妾哪还有什么庆祝的心思。酒也吃过了,没什么好留的了。不如妾也一道儿去吧。陪娘娘说说话也好。”   韦太后闻言,纵使身体不适,也失笑摇头:“你这孩子,怎么说起傻话来了。这样的日子你怎么能走?你要是走了,那真成笑话了。你留下来,好好过你们母子俩的这一日。往后等大哥儿大了,你把这一天怎么过的说给他听。”   楚楠亲自搀着韦太后离去,走前,他嘱咐许皇后道:“你们好好庆祝,该怎么样庆祝就怎么样。瑶娘她年纪小,经得事少,你多照看着一些。”   许皇后忍着酸意,点头道:“妾晓得了,官家若是前面无事,便陪着娘娘多坐会罢。等这边筵席散了,妾就去看望娘娘。”   太后、皇帝在的时候众嫔妃都得注意着仪态,更不敢有半分轻狂,这会儿两人一走,堂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不少妃嫔故意结伴来看小皇子,虽然说的是看小皇子,可那一个个眼睛却直往范雪瑶身上飘。   刚才官家和太后说的话,她们可都听在耳朵里的。   把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了两回:怪不得官家爱她,果然生的标志。这般花容月貌,我又如何比的过?哎,既有了我,又何必有她?   女人就是爱重美貌,一见自己不如人,心里就难以痛快,况且因为一个范雪瑶,她们不知多受冷落,于是便想打着这庆贺的名号好好回敬回敬范雪瑶。   因此范雪瑶作为半个道主,便无可避免的被她们盯上了。一个个排着队儿敬酒,好听的话一套一套的,不吃都不行。   范雪瑶一连吃了好几大杯酒水,也幸好这时的酿酒技术有限,酒精度数低的很,且时下都盛行吃酒,酒才是主食。因而即便是娘子,其实都是有些酒量的。   幸好这些妃嫔都知道分寸,哪怕有心想灌她些酒出出邪气,也怕这种场合上做过了到时候闹出麻烦来,意思意思一下便收手了。   快散席时,太后那边来人说韦太后已经睡下,叫许皇后不必过去了。范雪瑶也就揣着一肚子酒水回了披香殿。   宫女们忙服侍着范雪瑶吃了醒酒汤,又卸去满头的珠翠饰物,换上家常藕丝衫儿藕丝裙,小金等人又捧了热水来给她洗去脂粉。好一通忙活,才总算轻快舒坦了。   躺到榻上,范雪瑶闭目喘息,好半晌才缓缓道:“真是折腾人,往后这等宴席可千万莫要叫我去了。”   她躺下来歇息了,宫女们还有的忙,画屏叫几个宫女把冰盆搬了来,又使人在冰盆后面打扇子,就一个站位都调整了好几回,务求这凉风能吹到范雪瑶身上,又不会冷到她。   听到她的抱怨,画屏忙道:“日后娘子不知还有多少皇子皇女呢,这等好日子多多来才是。”   “哎……”范雪瑶也知自己失言了,只是这被迫应酬人的事不管多少次她都喜欢不来。   前辈子在官场上与人打交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有三百天都是在酒桌上过来的,一场接一场,吃的虽然是山珍海味,可还不如她自己在家炒个蛋炒饭吃的痛快。   她一个年轻女人,长得也好。多的是人借故灌她酒想占她便宜。怜香惜玉,在官场上真的看不到。甚至男人灌女人酒比灌同性还要多,还要狠。你一推辞,就有许多质疑你的话吐出口。逼得你不得不证明自己“女子不输男人”。因此她内心其实很厌烦这种应酬场合。   没想到到了古代,还是摆脱不掉这种事。而且这些女人,比起那些男人还要难伺候。娇滴滴,各个都能说会道,推辞一句都显得你伤害了她。   画屏随侍在她身边,也亲眼目睹了那些妃嫔的做法,所以理解范雪瑶方才的抱怨是因何而来。见她不太开心的样子,画屏便劝道:“那起子人羡慕娘子呢,往日里寻不着机会,今儿这不是给了她们名正言顺的机会么?心里都是淹着一汪醋海的,可再如何也只敢给娘子敬两杯酒罢了,算得了什么呢。过了今日,还不是躲在房里安自己的分罢了。”   “是这个理。”范雪瑶点点头。   她占了楚楠的宠,楚楠的欢心,这些女人就得独守空闺,日子可不难熬?这些酸啊醋啊的,她受着也不冤枉。不过让宠给她们?她可是连想都没想过的。   躺了好一会儿,觉得恢复了些精神,范雪瑶就去看儿子,百日宴他是名副其实的主角,就像吉祥物似的供人观赏,这么点儿大的人,也着实累着了。还没回来就蔫耷耷的,一副很想很想睡的样子。回来这会子,他已经像只冬眠的小熊一样睡的香甜。   范雪瑶就和侍女们围坐在边上,打络子、做针线,打发着时间。待到晚上,膳房便把几桌酒菜准备好了,来知会说可以摆桌子了。   范雪瑶想起来她赴宴前说的话,便叫画屏拿她的牌子去领几坛好酒水回来,叫宫里人都好好乐一乐。正好她平日里除非必要是滴酒不沾的,还积着好些酒水的份例。   膳房里整了三四桌酒菜,新换的冰盆,掌上灯,铺设齐整,渐渐酒菜摆齐,范雪瑶便招呼宫女把外头宫门关了,一众宫女都上座吃酒吃菜,连膳房人都有位置。   因为是殿里人庆贺,也就不弄小食案分食了,大碗大盘的摆着,用公筷挟菜既卫生了也拉近了感情,不显生疏。   好酒好菜的吃着,她们都脸泛红晕,既高兴又兴奋,范雪瑶有意放松让她们开心一下,而且这些女孩儿都不是那种猖狂恣纵的人,也不会放纵到哪儿去,于是从不制止,便渐渐恣意松快起来。推杯交盏,嘻嘻笑笑的,总算有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的活泼烂漫的模样了。   范雪瑶自觉心态有些老,挺爱看小女孩的活泼模样的,也不嫌她们吵,反而靠在宝座上看的很有兴致。觉得偶尔这样轻松一回也挺有意思的。   直吃到半夜了,众人都酒足饭饱了才意识到不早了,忙把残羹剩炙收拾了,桌椅什么的都归了位,匆匆烧了热水伺候着范雪瑶沐完浴上了睡榻,还有不少活要忙。   范雪瑶见夜深了,让她们不要急着收拾,留着明儿早晨再收拾也不迟,这才算消停了下来。   吃酒的时候觉着痛快,酒醉的滋味就不大舒坦了,众人第二日都一副萎靡不顿的模样,吃了醒酒汤,又拿温热梳洗了一番才渐渐恢复过来。   月婵太阳穴胀痛的厉害,不住吸气,后悔道:“昨儿真不该吃那许多酒……嘶,都是那起子坏心眼的劝我酒的,快站出来叫我搔一搔痒儿出出气。”   画屏一面拿冰镇的酸梅汤来给她醒神,一面和她道:“又不是谁捏着你腮帮子灌你的,自己耐不住人劝杯,贪了嘴就老实记着下次少吃两杯好了,还记到别人头上。最坏心的就是你了。”   月婵连灌了两口冰冰冷冷的酸梅汤,冰凉的酸梅汤一路落进肚子里,顿时清醒多了,脑袋也不胀了,哼了一声,道:“这么较真儿,莫不是昨儿劝我酒的里面就有你一个?”   画屏气笑道:“真是好人做不得了,好心给你端酸梅汤,反倒引的你一声坏心人,好罢,日后就是你痛的直打滚儿我也不管你了。这碗也还我吧。仔细我往里头搁砒霜了,别把你毒死了。”   “哎呀,既给了我哪有讨回去的道理。咕咕咕咕……好姐姐别当真嘛,我就是跟你说笑的。”月婵忙三俩口喝光酸梅汤,恬着脸皮儿黏上去讨好画屏。   画屏哼哼唧唧的不理她。月婵忙叫其他女孩也来帮她一把。可惜众人都在看笑话,窃笑的有,故意挑拨的人,来帮她的却一个都看不到。惹的她不住喊:“都是些坏人!” 第六十六章 长公主   范雪瑶因为吃醒酒汤及时,且是好好沐浴洗漱过后才上的床,好好睡一觉起来仍是神清气爽的,吃过早膳消食时看到院中一盆玉簪花冰姿雪魄,又有袅袅绿云般的叶丛相衬,那份雅致动人难以言喻。开的极好,心头一动,叫人搬进殿来。   玉簪叶娇莹碧绿,花苞似簪,色白如玉,清香宜人,虽花朵小巧,没什么艳丽之姿,可那份雅致却叫女子爱极。   撷上一朵插在髻上,洁白无瑕的花朵衬着乌压压的云髻,高雅恬静之感便油然而生了。   范雪瑶心血来潮,铺了画纸便作起画。   岩石园中的草地间盛开着一丛色白如玉的玉簪花,含苞半绽。青欲滴,绿生凉。娇莹,出泥土而不染。高雅纯洁之感仿佛有魔力一般,能够透过画纸直入人心。   画屏不懂什么诗画,连识的一点字书都是范雪瑶教的,但看到这画中情景便心生喜爱,连连称赞。   范雪瑶画完最后一片翠叶,冥思片刻,挽袖,在画上左下方的空白处落下:   瑶池仙子宴流霞,醉里遗簪幻作花。   万斛浓香山麝馥,随风吹落到君家。   端详正幅诗画,微微点头,很是满意。“取我的印鉴来。”   平常随手写的字作的画都会拿去焚毁,但是这幅她很满意,画了满意的画就想留下来,好好保存着,等到以后翻出来看看从前自己的文采,也有意趣。   画屏原本以为这幅画又该拿去烧掉了,正暗觉可惜,一听范雪瑶说要留印,便知这画不会再拿去烧掉了,顿时高兴的笑了起来,连忙让珠珠取印鉴。   在红泥里蘸了蘸,盖了印,范雪瑶便将画拿起细细观赏,至于那盆玉簪花,想起画屏喜欢,她道:“这花你搬出去吧,开的极好,你摘两朵戴吧。”   画屏满心欢喜,说道:“谢娘子赏赐!”一面儿把花盆搬到殿外,看着花儿心里盘算那朵好看,戴到头上又是什么模样。   鲜玉簪花没谁不爱的,而且时下簪花成风,别说女子了,连男子都簪花。几个女孩儿挤到一处,纷纷向画屏讨一朵来戴。   范雪瑶作好了画也只让裱起来,并没有拿去给楚楠看,好彰显自己的才华,作画本就不是她的擅长之事,偶尔画一画也不过是陶冶一下情操,兴致所至罢了。要是拿去炫耀,就落于俗套了。   因此这幅画裱好后就一直放在书房里,许久之后才被楚楠无意间发现,看了画,又细细品味那首诗,深感诗画平易清新,精妙传神,赞赏不已。后来范雪瑶在楚楠那儿又多了个小才女的昵称,时不时半戏谑半认真的这般唤她,她倒是自认受之无愧的。   她一个经受三十年二十一世纪古板教育的人,如果没有一点才华,再刻苦用功又如何能够将古代作诗作词之法融会贯通。关于这点,读心术可帮不了她。   眼看着儿子一日日大了,原先躺在床上抬手追彩球都得鼓足红脸儿的劲,现在却能在她的扶持下在地上走几步路了,范雪瑶从前没当过母亲,现在一当了娘,真是满心的母性没处宣泄,有时爱的在儿子软嘟嘟的脸颊上狠狠亲个几口都觉得不够。   难怪人家总说爱的恨不得吃到肚子里去,揉进肉里,果真是形象的形容。   楚楠看不惯她那一时半刻都离不了儿子的模样,让乳娘把儿子抱走,独处后立即欺了过去,酸溜溜地说:“旭儿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你跟前,怎么看也该够了。我好容易来了,你还满口旭儿旭儿的。”   范雪瑶嗔他:“子女是怎么都看不够的,况且你好容易来一趟,又不是不叫你来,是你自个儿不来。”楚楠上次来都是五天前的事了,她又不是在小日子期,的确是反常的事。若不是知道他没来她这儿的这几天也没传别人侍寝,恐怕她都要开始担心了。   楚楠一听,忙把她抱进怀里,认真解释道:“近来事务繁忙,从早忙到晚的,不得闲便没进后边了。这刚得了点闲,便立即来你这儿了。”   “真的?”范雪瑶迟疑问道。   “真的,忙了几日,连吃什么都记不清了,你瞧我是不是都瘦了一圈?”若是这几天什么最不顺心,无疑就是见不到她心里想,二来就是司膳房呈上来的膳食没有她这里的好吃,他吃着总觉得食不对味,难以下咽。   “嗯……”   范雪瑶捧着他的脸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亦真亦假地点头道:“是瘦了一圈儿,我让膳房做些好吃的给官家补补,这都入秋了,该养养了。”   “最近进的莲藕吃起来粉糯糯的,很可口呢。炖个莲藕排骨汤?”范雪瑶想了想秋天的各种菜肉,提议道。   “行,最近有些上火,上些下火的。”   “那,上个拌茄子吧,在过阵子就吃不到茄子了,趁着现在还有,我们多吃一点儿。”想到下火的,范雪瑶便想到了茄子。本来茄子要伴着辣,或者油炸成茄盒才好吃,只是现在没有辣椒,做个拌茄子也不错。   “现在有蟹了,蟹粉冬瓜丸子汤也不错。”范雪瑶喝了口茶,放下茶碗问画屏道:“我们殿可有螃蟹?”   画屏道:“膳房正有八对。”   “那用俩只公蟹做蟹粉冬瓜丸子汤,两只母的做三米蟹粥。做的时候记得炝锅后把姜去掉。”范雪瑶吩咐道,楚楠跟她口味很像,能吃含姜的菜,但是不喜欢吃姜,除了包子馄饨的馅儿,别的菜里面,一丁点儿的姜末都能吃出来。   “是。”   又吩咐了几道菜,范雪瑶才堪堪打住,让画屏去膳房去知会一声,这边又跟楚楠说起话来。   从寒暖起居说起,不知不觉中就说到了楚楠最近忙的事,若是国家大事,范雪瑶必然是有所避讳的,只是她善于观察,很快察觉到楚楠的态度不怎么避讳,显然这事他是有意说与她听的。   于是范雪瑶尽显自己善解人意的天赋,目露关心,轻声道:“官家似乎有些愁眉不展,是否是有什么烦心事?”   楚楠没有立即回答,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是晋平的事。”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号,范雪瑶一愣。   韦太后养育成人的有二女一子,这晋平便是她的长女,也是楚楠的同胞姐姐。晋平早已嫁人多年,在她还在闺阁时便早就随夫婿远赴蜀地,所以她长大后便没有怎么听说过她的事迹了。   不过,她毕竟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姐姐,其地位之尊贵自然不同。   “晋平长公主怎么了吗?”   范雪瑶惊讶道:“据妾所知,晋平长公主随驸马去往蜀地,也差不多有十年了吧。素闻晋平长公主性情平和,从不曾与人有什么龃龉,难道是驸马……?”   她这么问也是有缘由的,毕竟当朝公主虽然地位尊贵,却不像前朝,当朝公主是没有实权的,而且现在礼教盛行,哪怕是贵为公主,频频外出也会招来言官抨击。   怎么想,这个“事”,都不该是晋平长公主惹起的。   楚楠叹了口气,徐徐道来:“是晋平夫妇的事,晋平向来平和遵礼,又因为娘娘身体不好,往宫里来信传话,一向是报喜不报忧。晋平下降萧诗,原是先帝所指的婚,多年来也算和睦。原以为以晋平公主之尊,便是远赴蜀地萧族,也该是事事顺心才对。谁知萧诗蓄养美妾,甚至当着公主的面调戏姬妾,简直荒淫不堪。妾室甚至常常触犯晋平,晋平心中不欢,积郁成疾,已至不起。如今晋平的乳娘来信告发,我方才知晓此事。”   这番话听的范雪瑶都惊呆了。   如今理学盛行,对于女子是“导之以德,约之以礼。”,管束严厉,而公主身为皇室女,更是尤为严谨。   为防前朝之乱,本朝公主是不允许干政的,不但不能干政,甚至驸马也只是授予清贵的荣衔,而不能授实职。公主的子女也一样。甚至不允许官员私谒公主府,连公主的驸马交结官员都是违法的,所谓“家有宾客之禁,无由与士人相亲闻。”   早有所闻当今公主甚为循规蹈矩,对驸马的艳闻逸事都采取了充耳不闻的容忍态度。作为驸马就与仕途无缘,而能做驸马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自然有一份光明前程在。对于古代男子来说,仕途终止的确是件憋屈的事,心有怨怼,恣纵一些也在所难免。可嚣张成这样的驸马也是少有的了。   这晋平也太傻了,就是理学再盛,还能盛过当今皇帝?理学再盛也是皇帝崇尚才能盛的起来,只要皇帝向着她,一个驸马算得了什么?本朝改嫁的公主也不是没有!   震惊的同时,范雪瑶没忘记探听楚楠的心里活动。   对于这件事楚楠自然是向着自己同胞姐姐的,但是难就难在国风如此,这个萧诗,叫他难以处置。其他皇室女眷也都是这样生活的,美妾美婢,莺莺燕燕的。如果楚楠严加处置,便显得严苛,免不得让人觉得他徇私。   可是不处置萧诗,不说晋平长公主如何了,首先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范雪瑶慢慢思索,其实这事并不难处置,这毕竟是家事,如果驸马不贤,放纵小妾触犯公主,已至公主抑郁成疾,那么便是处置了,朝臣们又能说什么呢?公主与驸马,虽是夫妇,可也是君臣。公主为君,驸马为臣,君臣之分要高于男女夫妻。只要楚楠以这点出发,那么便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处置萧诗是为了晋平长公主,若是晋平长公主软弱,死守个妇德什么的,甘愿为此受苦受气,那么楚楠要是严加惩治萧诗,到时候他就会落得里外不是人了。所以处置这事,至关重要的还是晋平长公主的态度。   “不知道晋平长公主的乳娘来信,晋平长公主是否知情?”范雪瑶想了想,出声问道。   楚楠答道:“当是知情的,是晋平身边的护卫亲自将王氏的告发信送来的。”王氏便是晋平长公主的乳娘了。   这么说来,这告发至少也是经过晋平的默许了。范雪瑶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有了点底。   正要开口,忽然心里又冒出个念头来。 第六十九章 枕头风   她不能直接为楚楠出谋划策。   晋平长公主这件事,是家事,却也与政事相关,她如果贸然说话,恐怕有干政之嫌。她这时候跟楚楠正蜜里调油,他自然不会对此有意见。可日后,若是楚楠提防起来,难保这一举动日后不会成为她一个致命的罪行。   既要解决这事,又不能给自己落个插手政务的话柄。   心头微动,范雪瑶素腕微摇,坐到楚楠身边,随意地摆了摆纨扇,呶着嘴儿气哼哼地说:“公主与驸马虽是夫妻,可在其上亦是君臣。公主心善,方才恪守妇道,不以君臣之礼要求驸马。所谓君臣有别,这说的可不光是官家与众位大臣。驸马毕竟是皇亲国戚,须得谨言慎行,方能为天下表率。”   楚楠眼睛渐渐亮起来。   范雪瑶浑然不觉似的继续嗔怒斥道:“况且公主下降萧驸马,随降而去的便有不少媵妾,若为传宗接代,媵妾便能效力。若是为了美色,堂堂驸马,皇亲国戚,岂可贪花恋色,有损皇室威仪?且那些婢妾不敬主母,是为有违妇道,不敬公主,是为犯上,这等不义之徒,岂可宠幸?今日晋平公主病重,其一错是那些婢妾有违尊卑,然而婢妾卑微,若不是萧驸马纵容,她们又怎敢触犯公主?”   义愤填膺地说完,范雪瑶眼眶一红,旋即哽咽道:“公主实在命苦,所降非人也。今日是乳娘来信告发,若乳娘没有告发,还不知此人要将公主迫害到何等地步?”   楚楠见她忽然哭了起来,顾不得细思,连忙哄她道:“怎么就哭起来了?我这不是要为晋平做出主了吗。”   “我也、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嘛。”   “这世上千难万难,难不过女子。”   范雪瑶摇了摇头,避开他伸过来想要为她擦去眼泪的手,微微半侧着身子,含泪抽泣道:“幼年时刚会走就要学女工,针刺的十指都烂了也只裹层纱布继续。稍大点儿,又要跟着傅母练仪态,举凡手抬高了点儿,步子迈大了点儿都要挨罚,轻则饿肚子,重则抽小腿。这还不算苦的。”   擦了擦眼泪,范雪瑶又说:“最叫妾难受的,是逢年过节兄长们都出去玩儿,看花灯看游船,妾却只能在二门里望眼欲穿,不知有多羡慕。闺阁十四载,迈出二门的次数妾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再大了点,又开始愁以后的归宿,苦习诗书女工,不过是为了嫁个良人,得个好归宿,日后能够夫妻琴瑟和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可这婚姻大事,偏又由不得女儿家做主,是一生幸福,还是一生凄苦?每每想到这里,也只能求神告菩萨,保佑一点自己。”   说罢,她噙着眼泪泪眼朦胧地望向楚楠,呢喃道:“妾有福气,做了官家的嫔妃,又侥幸得了官家怜惜。可是晋平公主呢,金枝玉叶的堂堂公主,闺阁时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谁不羡慕?不过数年时光,只因所嫁非人,便连个贱妾都能给公主气受。寻常妇人遭遇此事,还能寻娘家求助,可为了皇室颜面,公主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气吞声,岂不令人悲痛?”   楚楠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有些事他不想还不觉得,一旦想到了,气愤恼怒就都来了。   他和晋平一母同胞,晋平又是个没有威胁性的公主,没有矛盾和竞争,关系自然和谐,有一定的亲情存在。不过毕竟男女有别,虽是姐弟,平时生活不在一起,他忙于读书学习,晋平又生活在内宫,所以不是很亲密。等他稍大点,晋平就出嫁了。   因为这些,虽然知道晋平这样的遭遇,他生气是生气,却并没有那种感同身受的悲愤感。   然而范雪瑶聪明地选择剖析自己,用自己的经历和心态,以及眼泪来告诉楚楠,晋平遭受的究竟是怎样的苦难,这些年里,她又是多么的悲痛绝望。   楚楠喜欢她,她掉一滴眼泪他都心疼,又听了她这些话。换位思考一下,便对晋平的苦难体会的更深刻一些。   晋平是他,堂堂皇帝的同胞姐姐,于情于理尚了公主的驸马都得善待于她,就像瑶娘说的,若是因为子嗣,媵妾就能生,就算晋平不能生,将媵妾之子抱养膝下,也名正言顺。   可萧诗根本就是荒淫玩乐,蓄养众多美妾,当着公主的面就敢调戏姬妾,言行放荡。   想到乳娘信中所言,萧诗的好友劝诫他姬妾为亵玩之物,莫要宠妾压妻,但萧诗并未放在心上,依然胡作非为。在公主生病时不但不照顾公主,还与婢女在一旁寻欢作乐。晋平病重,皆因他而起!   这等行径,将公主的尊严置于何地?   将皇室,将他的威严置于何地?   范雪瑶见时机成熟,呜咽着说了一句:“在爹娘膝下时如珍似宝,嫁出去就像野草一般任人践踏。妾将来宁可再也不生孩子了,也不愿生个皇女受这等屈辱苦难!”   若不处置他,皇室威严难存!   楚楠顿时狠想,将来他的公主亦要下降的,若不从现在立起他的态度,将来若是他的女儿也遭受晋平这样的遭遇,岂不悔之晚矣?   想到瑶娘与他的公主,定是冰雪可爱,惹人疼惜的。   瑶娘这么爱护子女,若是将来他们的公主被驸马这般折辱,岂不是等同剜瑶娘的心吗?   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赦免!   心里打定了主意,楚楠心头蓦然松快了,见范雪瑶正侧对着他抹着眼泪,哭的耳根都泛红了,忙一把搂着她安抚道:“这话怎么能说?传到别人耳里你命不要了?快别哭了,这等恶人我一定不轻饶他。看看以后,谁还敢冷待我们皇室公主!”   范雪瑶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眼朦胧,颊泛红晕的脸庞来。好似梨花带雨一般,美的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痛。   她抽了抽鼻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楚楠,哀求道:“将来,妾若是生了皇女,官家千万不要将她下降到太远的地方去好不好?就让她下降京都里的郎君吧,让妾能偶尔见她一面,免得日后叫人磋磨了,受了委屈,妾这个生养她的人都不知情……”   “好好好。”楚楠连声答应,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一面柔声似水地说:“到时候我就盖个大园子,让我们的公主住在里面好不好?你要是想她了,就叫人接她进宫来说说话。有我这个爹,谁敢给我们公主委屈?”   “官家可要说话算话。”   范雪瑶终于破涕而笑,身子一歪靠到他怀里,手指在他胸膛上指指戳戳,轻声说:“不光要给我们公主盖个园子,还要从根本上让我们公主幸福。驸马不能光看才学,最关键的还是人品得好。那个萧驸马,听说诗文书画琴棋无不通晓?哼,才华倒是有了,可才华又不能让公主幸福。要嫁的是良人,不是才子。”   说着她仰起脸冲着楚楠甜甜一笑,娇俏地笑说:“想来想去,妾能做官家的嫔妃,又得到了官家的怜爱,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呢。”   被她这么一夸,楚楠都有些赧然了,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嘴这么甜,是不是那三生都拿糖当饭吃了?”   “是吗,那官家尝尝……”范雪瑶眼睛盈满柔情的湿气,有些羞意又坦然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楚楠反应灵敏地叼住她的不让她偷了吻就逃,先用牙齿轻轻啃啮,然后含住吮吸,力道不轻不重,恰当的刺痛反而挑起酥麻的痒感。   范雪瑶立即红了脸,哼哼唧唧地承受着缠绵的热吻,不一会就满脸潮红,不知不觉中反抱住楚楠的肩膀倒进他怀里,躲开那粘人的唇舌,趁隙忙急喘了几口气,下一瞬又被那热烫的唇舌吻住,侵入了口中。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开了。   画屏悄悄探头看了看,正看到楚楠大手往范雪瑶藕丝衫儿里探,好似被蛰到一样连忙收回头。   春蝶小声问她:“怎么样了?可要把小皇子抱来?”   画屏脸都红透了,虽然近身伺候着昭仪娘子,这样的画面几乎隔三差五都得看上一回,按理说早该习以为常了,可她每一回瞧见都臊得慌。其实不光是她,这殿里的宫女哪个看到都臊。   画屏脸一转过来,春蝶就明白过来了,脸腾地就红了,羞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好了。半晌才听到画屏轻声细语地说:“不用把小皇子抱过来了,去跟福云、琼花知会一声,过会子许是要用水的。让她们先把热水烧好。”   春蝶忙应了一声,小步走了出去。出了殿,外头秋老虎,火炉一样的热风呼啦啦一吹,脸上烫的更厉害了,想也知道该是红成什么样子了。   怕给人瞧见了笑话,春蝶忙抬手扇了扇风,低着头往前面跑去。   见春蝶匆匆走了,几个小宫女都凑过来低声说话。   调儿小声说:“里面又弄起来了?”   画屏“嗯”了一声,低声道:“看动静才刚躺下,还没起兴。照从前的模样看,还得有好一阵子才能完事。你们先去忙自个儿的吧,等完事了我叫你们。”   调儿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拿上先前绣的扇面,到东次间去继续忙活了。殿里摆着冰盆,比外头耳房什么的地方都要凉快多了,她们每每到了冬夏都喜欢待在殿里纳凉取暖,撵都撵不走。   几个小宫女都怕不经意闹出什么声响来打扰了里面,到时候惊扰了主子的雅兴,可就不好看了。所以她们每逢陛下来时,都不大往前凑。   这伺候人的活难做,尤其是伺候皇帝。   伺候的好,那是她们的本分,可要是出了岔子,那就得论罪的。   画屏身为范雪瑶跟前最得力的宫女,自然是离不得的。里头忙活着,她得在外面时刻候着,里头一声唤她就得进去伺候的,于是她就搬了个脚凳来,坐着一面打扇,一面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好半会儿过去,里头动静渐渐停了,又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里头楚楠叫人的声音:“来人,打水伺候。”   画屏忙把扇子一放,冲着后面几个宫女打了个眼色,和小金、小红几个撩起珠帘趋步入内服侍。   范雪瑶被楚楠好一通折腾,身子都跟面条儿似的,抻不起来了。   画屏几个连扶带架的伺候着她洗完了,又给搀回来,这会儿身上又换了身衣裳了。原先的藕丝衫儿和裙子都换了,换成了一件天青云水纹的交领纱衫,底下则是一件水粉色纱裤。   这纱是进贡的蝉翼纱,虽然颜色鲜,纱又轻软,但透薄的很,遮不住什么。   薄薄的纱衫儿里面那条豆青绣水仙花的肚兜儿隐约可见,只觉得这么影影绰绰的反而比什么都不穿还诱人。不过这么也不碍事,总归是燕居在屋里。   楚楠也擦洗干净了,正躺在榻上拿着本书在看,等范雪瑶近到身前,眼睛都看直了,里面又开始翻起黑沉沉的浓云了。   楚楠心里直跳,越看范雪瑶越觉得欢喜,初时也觉得她美,但好像并没有这么叫人移不开眼吧?怎么如今孩子也生了,却越变越美了?   所谓饱暖思淫欲,楚楠尊贵为一国之君,帷帐里也摒弃不了那些男欢女爱。胡思乱想着,瑶娘如今是出落的愈发妩媚风情,莫不是他滋润的好?   一边摸着她圆滑的香肩,他温柔地道:“大名府上贡了几匹纱縠,纤丽轻薄,薄如烟雾。亦有泥金银印花彩绘的,正衬你。我让人明儿给送来,你挑个几匹合眼的。” 第70章 珍珠与司珍   这大名府上贡的纱縠,自然是珍品。   寻常嫔妃是没有的。便是上头赏赐了,也只是扯个尺头裁身衣裙罢了。照惯例来说,能得个整匹的,那都是极有脸面的。   楚楠一说就是叫她挑个几匹,而且看架势还是先给她挑,剩下的才收库或赏赐一些给下面人。也够大手笔的了。   范雪瑶承认自己虚荣心比较重,兴许是小时候拥有的太少,所以她很贪婪,漂亮的东西,好的东西,她都想要。   这些漂亮的丝布她自然也非常喜欢。上辈子,绸缎也是有的,虽然纯手工制作的已经非常少见了,但是她都买得起。不过,毕竟这些丝绸锦缎不符合时代潮流,没法日常穿。而且她又是当官的,打扮得往端庄简洁里走,所以偶尔做套衣服都得拣素面的。   那些奢华繁丽的锦啊绮罗的,好看是好看,可真穿不上身。   现在到了古代社会,自然就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了,弥补以前的缺失。   楚楠这么一说,她当然点头答应了。   这种档次的丝织物可不是嫔妃份例内的东西,嫔妃能有,全靠赏赐。不光是东西好看,这也是份脸面。宫里的这些女人啊,活的就是这份脸面了。   她身在局中,虽然心里知道这样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身外物。但是人嘛,白给的东西干嘛不要。况且她挣的就是体面和尊荣。   翌日,内府局的人就把纱縠送来了,一共二十四匹,内府令陪着笑脸说道:“这丝縠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乃是出自大名府陈家,六十日方成一匹,匹值五万钱。”   五万钱,也就是四、五十两银子,范雪瑶换算了一下,顿感这纱縠实在昂贵。五十两银子,都够打两只镶宝的金簪了。同样都是奢侈品,可金簪能够重复使用,便是金子旧了,没光泽,或是样式过时了,也能拆了回炉重新打成新样式。   可这纱縠却是一次性用品,就算穿的小心翼翼,洗的战战兢兢,穿个几次,明年再穿都不像样了。委实昂贵。   二十四匹纱縠里有素纱,有织金,有妆花的,花样色彩各不相同。范雪瑶逐一看过,首先将以金银线勾边的缠枝牡丹樗蒲纹妆花纱挑了出来。   而后又选了一匹绯红织金缠枝宝相花的,一匹黄地六角梅花的,一匹银红素纱,另外又选了一匹紫纱地双童戏桃花样的才满意罢手。   这宫里现在有稚龄孩子的就她一个,这种图案除了她还有谁适用?   拢共就二十四匹,她选了五匹也就差不多了,再多就显得她贪心了,再少些她也不乐意。五匹刚刚好。   “昭仪娘子,这胭脂红四合如意云柿蒂暗花纱也是极好的,还有这匹杏白的,也衬昭仪的肤色,不若一并挑了去?”内府令笑着建议道。   范雪瑶摇摇头,让人把她挑出来的收起来,笑着与内府令说:“平日里也就罢了,这回可不行。官家心里记着本位才叫选一选,这等价值不菲的贡品,本位又哪能真不懂事,大包大揽的都往自己怀里搂?那不是给官家丢脸吗。”   内府令一听这话,忙陪笑脸:“是这个理儿。”   待内府局的人出了披香殿,其中一名典事奇怪地问道:“为何要对范昭仪如此恭敬?小的看内府令对皇后也没这般过。”因为顾忌着是上峰,典事遣词用具委婉多了,其实他想说的是谄媚,那模样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内府令了。   内府令狠狠敲了他脑袋一记,恨铁不成钢地道:“蠢货!整日到这披香殿来送赏赐,你还看不出在官家心里这范昭仪的分量如何?你看这些年来,哪个妃嫔,包括椒房殿的那位,哪个这么被官家惦记着了?你且记着,这些个宠妃啊因为不是正宫,所以最计较个体面了。对着宠妃,咱们态度就得比对旁人还要热乎些,这样她们心里才舒坦。一舒坦了,就算没咱们的好,起码也没个坏处不是?陪个笑脸又不少块肉,还能少个麻烦,何乐不为啊?”   典事捂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的点头,虽然他觉得内府令想的太多了,这范昭仪看起来非常温柔可亲嘛,又很遵礼,不像他说的那么小心眼。   那些个妃嫔哪个不是眼巴巴地望着好东西,只有嫌不够多的,绝没有嫌多了的。从前他看着还瞧不起她们,现在看来,还是因为不得宠。   看看人家范昭仪,大名府进贡的,一匹五万钱的贡纱!好东西吧?官家亲口许诺允她先挑,内府令也劝她多挑两匹,可她就只选个五匹就罢手了,一点也不贪多。还不是因为手里头好东西多,人家不那么在乎。   换做别的妃嫔身处刚才的场合,怕是都得瞧花眼了。不过她们也没这个福气,就算能得到大名府的纱縠,恐怕也是上头赏的丁点尺头,做件上衣或者裙子就不错了。没那个挑选的机会。   “不过范昭仪生的,真是姝艳绝伦,满宫嫔妃,没一个比得上的。难怪官家这么宠爱她。”小典事赞叹道,回想起范雪瑶的仙姿,仍然心如擂鼓。既羡慕皇帝的艳福,又懊恼自己没了尘根,便是有幸有这样的美人相伴,也无福消受了。   内府令嘿嘿一笑,“伺候官家的嫔妃嘛,哪个不是资质出众的?不过美成范昭仪这样的也是少有了。不过这女人啊,丑不好,太美了也不好。”   他还有更多的话想说,可是也只是咂咂嘴,强咽了下去。即便是他信重的下属,他也恪守着底线。这深宫之中最要不得话多,指不定哪天就是因为一张嘴掉了脑袋的。   说者有意,听者却无心,小典事憨憨傻傻的,只想着女子当然还是要美的了,一颦一笑都动人的很。他若是正常男人,他定会将这样的美人捧在手心里,供她锦衣玉食,呼奴使婢,要什么给什么。绝不叫她受丁点儿委屈,掉半滴眼泪。   这边小典事在幻想云云,那边他幻想的对象,正在发愁如何是好。   范雪瑶进了宫后,陆陆续续得了不少赏赐,只说这珍珠吧就积了好几斗了。珍珠这玩意儿不比宝石翡翠,历久弥新。珍珠是有寿命的,放久了就会慢慢变黄,失去它原有的闪亮莹润。   范雪瑶面前放着六升珍珠,六升是什么概念,升子是盛装粮食的工具,盛米的话一升约三斤!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面对珍珠要按斤算的时候!真是太奢侈了。可是她摸着胸口心想,虽然太奢侈了,可是果然她好喜欢这种奢侈,再奢侈点也不嫌多。   不过珍珠体积大而圆,而且和米的密度不同,重量不同。可即便如此,数量也不容小觑。   六升珍珠,其中两升珠形圆满,色泽银白,光莹无丝络的精珠,每颗重一分,这是上品珍珠,都是按颗来算价钱的,每颗值十二两左右。   旁边有个小红漆盒,里面装的是更高一档次的二分重的珍珠,这玩意儿就更厉害了,一颗价值七八十两银子。   范雪瑶翻了下画屏记录的册子,二分重的精珠也有二十余颗,光是这一升二分重的精珠便是两千多两银子了。   那两升一分重的就更别说了,虽然价格低几倍,但是足有一千余颗。了不得,都上万两了。   和精珠一比,另外三升光泽度差些的肉珠就完全不够看了。   一升是每颗二分重的肉珠,一颗约值八两银子。另外两升则是八百子,八百颗才值二十两。虽然价钱低廉,不过加在一起也是数千两了。   精珠这样珍贵的东西自然是要打成首饰的,只是这些肉珠,范雪瑶就愁怎么用了。   做成首饰不上档次,况且一千多颗的精珠都够打成十几套珍珠首饰了,她就一个人,哪用得完那么多?而且,肉珠她戴身上也不像样了,跌份儿。留着打赏底下人又不大方便。传出去说她手松也就罢了,要是传她奢侈成风,到时候被抨击都不算冤枉她。   先前她这儿还有几升八百子,她配着珊瑚翡翠珠子打成了珠帘,这会儿正挂在她西梢间做隔断用呢。这两升八百子实在找不着什么用处。范雪瑶犹豫了一下,索性丢一边不管了。反正也不值几个钱,改明儿总会有用到的时候。大不了磨成珍珠粉,做妆粉用。   “这二十几颗上等精珠,往后总归是还有新的,这些也一起打成首饰吧。还有这些一分重的,也一并拿一半去,问问司珍房可有什么新宫样,该打什么胎,配宝石还是翡翠。这些你与他们说一说,拣些我们殿里有现成的打。让她们想些新颖的样式,描成册子送来我瞧瞧。”   画屏也是见多识广的了,听到这话眼睛眨都不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人抱个一升,把珍珠都搬出去,她自个儿就拿着册子看库里有多少金银宝石翡翠可用,然后拿上腰牌就领着几个宫女儿抱着去穿眼儿。   穿眼儿是个耐心活,用不着她们来干,司珍房里一大堆学婢就是做这些琐碎活计的。   到了司珍房,刚把珍珠放下,汪司珍便过来了。看到那案上摆的四个雕花木升,讶异笑问:“前不久刚给你们昭仪送去珠帘,这是又有什么要我们司珍房打制的了?”   画屏笑着说:“我们昭仪今儿翻阅出纳册子,看到库里存着些上好的珍珠,觉着放着太可惜了,这才命奴婢来请司珍房打成饰物。”   汪司珍听了这话,揭开木升的盖子,拨了拨里面装的满满的珍珠,全部看过之后点点头,这些珍珠的品相都是上好的。细细追问道:“这些珍珠数目可不少,不知你们昭仪对于打什么样式的饰物,可有个什么明确的意向?”   这么多珍珠,又都是上等的品相,若是有个闪失她们可承担不起。还是得问得周全些才安稳。   “我们昭仪说不拘什么特定样式,只一样要求,得是新颖些的样式。该打什么胎配什么宝石翡翠,汪司珍先与我们说一说。我们昭仪虽然手头好东西不多,但该有的还是有些的。”   汪司珍一听这话,忙笑道:“这宫里谁不知道昭仪深受官家爱重,怎么会缺这些个玩意儿。”   画屏闻言微微一笑,谦虚了几句。虽然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不过明着挂在嘴边总归太张扬了,她可不想做给自己主子招是非的蠢事。   又细说了几句范雪瑶的喜好,画屏道:“这批饰物,我们昭仪不急着要,就还请汪司珍多费些心思,多想些样子来,到时候描出册子来给我们昭仪看看,也好从中选些精品打造。”   “这是自然。”汪司珍满口答应。她手底下正好有个掌珍最擅设计式样,心思又巧妙,正好这次提拔提拔她,日后也好给她做个副手。   画屏见事情办妥了,便欲告辞,却见一旁几个小宫婢拥着一个蓝衣裙,身上珠翠光耀的女子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汪司珍的同僚,刘司珍。   刘司珍年约三十许,描眉施朱,风韵犹存。看到画屏,先是展唇一笑,道:“我说早晨怎的喜鹊叫呢,原来是画屏妹妹要来了。怎的不使人去叫我一声?”   画屏笑道:“奴婢这是来给我们昭仪办事的,就没去叨扰刘司珍了。”   “办事归办事,说会子话也不耽误事儿呀。”刘司珍笑着拉住画屏的手道。   画屏不愿去与她多费唇舌,这刘司珍她知道几分,与椒房殿走的很近,时常往那传递消息。虽然她们昭仪跟皇后并无什么恩怨,但是提防一些总归是好的。再怎么样也是一个是正宫皇后,一个是宠妃,就算她们昭仪有心和平相处,又如何能保证皇后会不会只是面上贤惠,心底却在嫉妒她们昭仪受宠?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小心一些总归不是错的。   “办完了正事,奴婢还得赶回去伺候的。”   画屏笑道:“那些个小宫女看着做事利索,实际上也不抵什么用,一时半会儿不看着就出岔子。到时候累的奴婢受罚也就罢了,若是冒犯了昭仪或是小皇子,这责任可担不得。” 第七十一章 疼爱   刘司珍亦真亦假地埋怨:“我本还想多留你一会儿说说话呢,听到你来了我连忙赶了过来,你却又要走了。”   虽然是伺候受宠嫔妃的,但画屏毕竟只是个无品无级的宫女。对着立场不同,偏偏又是正六品有品阶的司珍,少不得得陪些笑脸,好容易才脱了身。   见画屏几人匆匆离去,刘司珍微微一笑,同汪司珍说道:“昭仪跟前还真离不了画屏妹妹呢,这才出来多会子,就要赶着回去伺候了。连我想同她说会儿话都留她不住。”   汪司珍笑道:“你既知道她是昭仪跟前离不了的,急着回去,又何必拉着她说话?到时候累她挨骂受罚,你去给赔罪?自己给自己找钉子碰,谁又拦得住你。”   “总听人口中画屏姐姐长,画屏妹妹短的,都说是怎样怎样玲珑之人,我这不也是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刘司珍摸了摸她腕上的绞丝金手镯,这是皇后赏她的,自打收了这个手镯之后她日日戴在手上,哪怕与她的衣着打扮不合,也不换下来。   刘司珍眼睛貌似随意一瞥般从一旁的木升上掠过,笑道:“她这是送什么过来了?我记得前两日披香殿才送了两升八百子和珊瑚、翡翠珠子来串珠帘吧?”   这种木升除了称量米粮,也就是拿来装珍珠的了。别的宝石翡翠珍贵,都是用匣子盒子装的。拿到司珍房来的,总不会是粮食吧?她这不过是在明知故问。   “你记差了,那是五月的事了。”汪司珍避重就轻地回了句,冲着她身后的掌珍和学婢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连忙上前将木升拿走了。   刘司珍也无所谓,都是一个司珍房里做事的,手头在忙活什么又岂能是瞒得住的其他人?总会知道的。她也只是想知道披香殿送来的珍珠是什么样的货色罢了。四升,可真够大手笔的。若是八百子,米珠一流的货色倒也不稀奇。不过要真只是八百子或是米珠,汪司珍也不会这种态度了。   想着,刘司珍一甩袖,道了声:“既然你这儿有差事要忙,那我便不打扰了。”然后转身离开。   等到刘司珍一行人不见了身影,汪司珍方才叹了口气。   她们好不容易熬资历,有幸升任到了司这一级,又何苦掺和到那些勾心斗角的麻烦事里去,谨守本分不好吗?她自己权欲熏心跑去投靠了皇后也就罢了,还把司珍房弄的乌烟瘴气,彼此之间说说话都得提防着,唯恐哪句话不对,就被她告给了皇后,到时候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早晨起来,范雪瑶就叫素娥给她梳头,她平时都是懒懒的,不爱赶着干什么事,楚楠见她这样子,就问道:“早晨可是有什么事?”   梳妆台是在窗边的,范雪瑶面朝着窗外,一头黑缎子般的乌发披到了地上,素娥拿着牙梳梳着头发。   她一面挑着首饰,一面道:“有两日没去太后娘娘宫里看望了,正该去请个安。”   听到是要给娘娘请安这样的事,楚楠想了想,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便一起去罢。”   范雪瑶没说他昨儿才去的太后宫里,怎么今天又去,皇帝侍奉太后殷勤孝顺,这是极好的事。   她微笑道:“这样极好,有官家作伴,想必娘娘见了会更高兴。”   梳好妆,两人都换了衣裳,用了些简单的小食便去太后宫里了。   平时韦太后对范雪瑶便挺和蔼,今天格外的好,热情慈爱的就好像是她亲娘一样了。殷勤地拉着她问长问短,楚楠这个亲儿子反而抛在了一边。   范雪瑶走时,还让宫女拿了许多东西给她:“老身这里也用不了,东西都是好的,你养着孩子,该用的就用,别俭省。”   范雪瑶辞谢不过,楚楠也劝她是娘娘的一片慈心,于是只好收下。出来后,她满头雾水地对楚楠道:“娘娘怎么忽然赐下这么多东西,都赶得上旭儿诞生那阵子了。”   楚楠心知韦太后为什么赏赐她,无非就是昨天他才和她说过的事,他决定降罪驸马萧诗,接晋安回京。在降旨前先和太后说了通个气,免得她为晋安担心牵挂。   晋安的乳娘送信进京,韦太后便知道了女儿的遭遇,自然是心疼极了的。恨不得让楚楠将那萧诗杀了解恨。   可是国有国法,萧诗是外臣,她身为太后,不能轻易干预官家的决定,否则会给官家带来许多麻烦和掣肘。   她心想,虽然萧诗这厮亏礼不逊,可这毕竟是夫妇间的事,如果要以这个名义惩处他,大臣们会有异议,官家恐怕很难处置。   一方面是女儿的平安,一方面是皇帝的朝政,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迫于大局,对女儿袖手旁观,这种痛苦和愧疚,令韦太后备受煎熬。   所以楚楠和她说了最后的决定后,韦太后可谓是喜出望外,欣喜之余,不禁询问他为何会做下这样的决定。   楚楠便将范雪瑶说的话,告诉了韦太后。   他说:“儿子本来不知该如何处置萧诗,本想将他降官两级,以示惩戒。希望他能就此悔改,善待晋平。可听了瑶娘的话,儿子决定接晋平回京。晋平是他的妻子,因他缠绵病榻,他竟与婢妾榻前苟合,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堪为人。”   原本都抱了最坏的打算,碍于朝臣,官家只能象征性训斥训斥萧诗。女儿依然要受萧诗的折磨。结果,女儿却能够离开那个恶驸马回到自己身边,让自己能够亲自看顾她。   而且官家还暗示,他会找到发作的契机,将萧诗贬作庶民,流放他州。从重处罚他。到那时,不是和离也等于和离了。女儿还有改嫁的希望。   以为会是最坏的结果,结果却变成了超出自己希望的好结果,不仅女儿脱离了火坑,折磨女儿的萧诗也会受到惩处,遭到报应。韦太后对范雪瑶的感激和喜爱之情,顿时犹如泉涌。   于是,才有了现在热热情情的态度,和铺天盖地的赏赐。   楚楠见瑶娘一脸的疑惑不解,傻的可爱,他伸手拧了她脸一把,含笑道:“娘娘疼你才赐你这些东西,别人想要,还没有呢。你还嫌太多了不成?你就欢欢喜喜地受着吧。”   范雪瑶嘟着嘴,幽幽地瞪他:“娘娘疼我,那你呢?”   楚楠失笑,牵起她的手一起回披香殿:“不疼你,那才送去殿里的纱縠是谁送的?嗯?还没做成衣裳,你就忘了?”   “哼,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   近晌午的时候,韦太后在榻上躺着,边上的女官给她念着佛经,才念了一章,便听到帘子轻响,轻轻的脚步声一路由远而近。   眼也未抬,进来的小宫女低声说:“韦昭媛来给太后请安了,正在外头等候召见。”   因为早晨官家和瑶娘来而生的好心情忽然淡去了,韦太后出了会神,让去请进来。   韦昭媛从外面进来,趋步走近,给韦太后请了安。   “怎么。”韦太后睁眼,淡笑着说:“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有些日子没来给娘娘请安了,妾想看看娘娘。”韦昭媛说,小心观察了一下韦太后的面容,见她脸色精神劲还可以,微微放了心。   “坐吧。”韦太后微微抬手,指了指榻旁的脚凳,让她坐下。   韦昭媛姿态优美地坐下,不忘理了理裙子避免被压皱。她笑着说:“娘娘看着气色不错,近日是否渐好了呢?”   “还不是那样。”韦太后神色恹恹地说道,不想多说这事。   韦昭媛识趣地避开不谈。   她们虽是姑祖母与侄孙女,但她曾祖是庶子,同韦太后隔了一层,要不是韦太后的亲兄弟没有适龄的孙女,也不会轮到她入宫。往年她也并未见过韦太后这位姑祖母,初次见面还是受选时,所以她跟韦太后并不大亲近。   本来初进宫的时候,她是想好好讨好这位姑祖母的。只要太后喜爱她,想必官家也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多宠幸她几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因收买了许司膳,想要在宫筵上,用掺杂了下胎药的肴馔害当时正怀着身孕的范雪瑶,令她小产。谁知范雪瑶谨慎,不仅含蟹的肴馔一口没动,其他食物也只用了一点点。   本来她以为这一计没成,事情就过去了。谁知后来许司膳却因虐待自己房里的小宫女,而被她私藏淫秽物品,牵带出许司膳有大量来历不明的财产。   她害怕因此受到牵连,许司膳会供出自己贿赂她,谋害范雪瑶的事。许司膳被赶出宫后,她本想让娘家将许司膳远远送走,免去后患,谁知却没守到人,许司膳不见了踪影。   唬的她心惊胆战的,连忙称病闭门,躲了数个月。直到范雪瑶生下小皇子,从婕妤升做了昭仪,一切都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任何威胁。她才渐渐敢踏出宫门。   一恢复情绪,她立即拾起之前的计划,讨好韦太后!   她虽然不想承认,却不能欺骗自己。她知道,韦太后并不大看重她。   在旁人眼里她是太后的侄孙女,前途光明,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其实她根本没有表面上瞧着那么光鲜。不过是靠着娘家关系得了个昭媛封号罢了,原以为有了这一层关系,官家会对她另眼相待些。   谁知进宫以来,官家对她态度始终平平。尤其是许司膳的事吓到她,这大半年以来,她一次都没侍寝过。官家问也没问。让她不禁害怕,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宠了。   这也刺激了她迫切想同韦太后打好关系的欲望。   她容貌比不上范昭仪,一时半会儿也没法靠德行博宠,为今之计,也只能走太后这条路了。太后是官家的亲生娘亲,身体又不好,为了安慰太后官家很可能会对她这个韦姓女看重一些。只要她把握住机会怀上身孕,还怕太后不看重她和她的小皇子吗?毕竟她跟太后同是韦家女呢。   “姑奶奶。”韦昭媛犹豫了一下,从脚凳上伏到韦太后的榻上,大着胆子将只抹了面脂,显得洁净的脸颊贴上韦太后泛着青筋的手背,轻声唤道。   韦太后一怔,这还是韦昭媛进宫后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做这样大胆的动作。听到这个家常称呼,韦太后本来对韦昭媛的不喜,也因此软化了一点,也不好去责怪她举止不得体了。   她轻轻地抚了抚韦昭媛的头发,和蔼道:“怎么,担心老身的病?还是……看着官家宠爱瑶娘,心里不大好受?”   韦昭媛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在太后的角度看不到的眼睛烦躁的晃了一圈,腹诽道:这样的问话叫她如何回答?难道她还能说是啊,她就是嫉妒范昭仪?不过,太后居然都叫范昭仪瑶娘了?到底谁才是她的侄孙女啊。 第七十二章 蠢人   沉默了好半晌,韦昭媛才迟疑似的轻轻点了点头。软声道:“妾心里怕……从进宫以来心里就虚的慌。……在这深宫里面,妾只有姑奶奶可以依靠了,姑奶奶一定长命百岁,不要丢下妾……”   她这话算是说的有几分真,寻常人家都是嫁出去的娘子泼出去的水,娘家虽能指望一二,却是不能长久依靠的。宫廷尤甚。进了宫她们就是皇家的人,娘家再如何权势熏天也插手不得后宫。她靠自己是没法得宠了,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这条血脉了。   太后在时,官家自然会念着这一层亲戚关系,但是一旦太后驾鹤西去,一切就没了定数了。一开始她占了先机,却没能笼络住官家的心。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将来沦落成和其他妃嫔一样的地步。   她也只能依靠姑祖母了,只能指望姑祖母同情她,疼惜她一点,更希望她私心重一点。韦昭媛心想,妇人都是向着娘家的,姑祖母应该也不例外吧。她生的太子做了皇帝,她应该还会更进一步的希望下一任皇帝也是出自韦家女的肚腹,延续韦家的富贵兴盛吧。   “你担心什么,就算没了老身,也还有官家呢,怎么都不会让你日子难过的。”   韦昭媛不知为何忽觉脊背一凉,下意识抬头,才发现韦太后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瑶娘是个温柔贤良,又懂得为他人着想的好女子,官家自然喜爱她。你要懂事。人嘛,总有个喜好偏爱的。就像你爹喜欢兰花,你大伯喜欢梅花,多欣赏些自己喜欢的花也在所难免。你不妨向瑶娘学学,做个安安分分的,懂规矩的良善女子。官家才会喜欢你。”   韦太后仿佛很倦怠一样,慢吞吞的说着,眼皮始终没有抬起。   这话韦昭媛听了本该感激的,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反而凉凉的,有些惶恐不安。总觉得韦太后是意有所指。但是该做的姿态还是得做的,便目光盈泪,感激地说道:“谢姑奶奶的疼惜和宽慰,妾明白了。”   韦昭媛不过十五六岁,生的也标志,细长眉眼,虽没有敷粉施朱,也占了年轻的利儿,显得娇滴滴的。含着眼泪的模样当是好看的,动人的,让人怜惜的。   可韦太后看着却不禁叹了口气,人啊,最要不得自作聪明。望着韦昭媛那双眼泪也遮掩不住虚情假意和算计的双眼,想到她去年刚进宫,就敢收买许司膳谋害怀孕的瑶娘,忽然心里涌出一阵厌烦和灰心,韦太后摆摆手,侧过身子,面朝里面不再说话了。   女官见状,便小声请韦昭媛离开。   韦昭媛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正好,姑祖母却突然变下脸来。难道接下来不该是她们姑孙俩摒弃疏远,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吗?不甘不愿地被请离,韦昭媛心里堵了口气,不痛不快的。   姑祖母也真是的,看着善眉善眼的,原来也是喜怒无常的主儿。还同是韦家女呢,对她都这种态度,真不知范昭仪是怎么讨得她欢心的。想到范昭仪千方百计伏低做小的讨好她姑祖母的情景,韦昭媛忽然又觉得心情畅快一点了。   韦太后本来侧躺着,忽然叹了口气,徐女官猜到几分她的心事,轻声道:“娘娘不若看开一些。”有些人,心肠是坏的,扶不起来的就让她沉在泥潭里吧。   “你看到她刚才扮作无辜可怜的样子了,她以为她瞒得住。可她又能瞒住谁呢?别说官家了,连皇后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韦太后越想越烦,她娘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娘子。   “她装病这几个月,官家连问也没问一声,她竟也没觉出不对。蠢成这样,还自作聪明。这次官家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了她,饶过了韦家,以后又能饶过她几次。”   徐女官低着头,没有接话。   之前韦昭媛谋害范昭仪的事情刚被供出的时候,韦太后只是有些气愤。并没有对韦昭媛做出惩处,甚至还为她收拾了许司膳这个后患。   如今忽然旧事重提,恐怕是因为范昭仪说动了官家,接晋平长公主回京的事儿,让她感到愧对范昭仪吧。   过了两日,有太后宫里的人奉旨到韦家,是韦昭媛的父亲接待的内侍。当日,他便将疼爱重视的长子狠狠鞭挞了一顿,严令他不许再给韦昭媛送银子,更不许为她在宫外办事。   失去了韦家在宫外的帮扶,规矩森严的深宫之中,韦昭媛就是有再多的伎俩也实施不起来,只能乖乖做她的嫔妃,安分守己罢了。   睡了中觉起来,楚楠就过来了,似乎是步行了一段,出了些汗。范雪瑶忙服侍他擦了汗换了身清爽的单衣,冰鉴里时刻备着她爱吃的菱粉糕,便取了来,浇上玫瑰卤子,拿给他吃。   菱粉糕用模子印成桃花的样子,洁白甜滑,冰镇了浇上玫瑰卤子,吃起来沁凉香甜,心中爽快,头目清凉。   “晋平月尾就该到长安了。”楚楠把口中的菱粉糕咽了下去,又舀了一个咬了一半。   睡了一觉,看他吃的很香,范雪瑶也觉得有点饿了,拿着小金勺子慢慢挖着吃。听了楚楠的话,有些惊讶:“这么快,是不是太赶了?长公主还病着,身体支撑的住吗?”   楚楠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本传话叫她好好养病,反正萧诗已经被贬去了原州。谁知她说不愿在伤心地久待,希望即刻返回京都。”   范雪瑶若有所思的点头,那地方晋平长公主也的确待不下去,虽然萧诗走了了,可萧族在当地是大族,族人少说也有几百,近亲也得有个几十。眼看着萧诗受贬,萧家那些人无论是怕受牵连又或是担心萧诗,都会想找晋平长公主说说情,表表心意。   萧家那些人从前是她的夫家亲戚,现在说是仇人都可以了。看一眼都嫌糟心,怎么会乐意与他们虚以委蛇?多待一日就多一天烦心,当然想赶快回京都。   京都多好啊,她的大本营,她的太后娘娘在这,皇帝兄长在这,俩大靠山妥妥的,换她她也想回来京都。再留在那里,哪天出个岔子被气死都不奇怪。   “早点回来也好,那地方长公主待着确实是糟心,于病情也不利。只是舟车劳顿,寻常人都嫌疲惫。长公主原本就病着,路程还是放缓些才好,别为了赶路反倒伤了身子。”见他碗里空了还觉着意犹未尽,范雪瑶便把自己碗里的两块舀到了他碗里。   楚楠也不介意,呼哧呼哧又吃了起来。   又三俩下吃完了,怕他吃多了回头胃难受,别看他外表看起来还算健壮,肠胃简直和他刚过百日的儿子有的一比,范雪瑶没让他再吃了。她也放下了碗,不急着漱口,而是让人去膳房端绿豆汤来。不一会儿绿豆汤就送来了,是自然凉的,没有冰镇。糖放的不多,喝起来除了桂花的香气就只有淡淡的甜味,喝着既解渴也不会觉得腻。   “晋平长公主在京都可有寓处?”范雪瑶绞了条帕子给他擦手,一面问道。   “晋平成婚后就随萧诗去了蜀地,于长安并未修盖公主府。”   顿了顿,楚楠回想道:“我原想让晋平住在宫里,也好让娘娘时时瞧见,以慰爱女之心。不过,皇后说晋平病体虚弱,怕娘娘瞧见了晋平会过于怜惜悲痛,恐会伤及病体。”擦了两遍手,把帕子抛回金盆里,楚楠拉着范雪瑶的手进了东次间坐上榻,徐徐说道。   “我一想,皇后的话也确实在理。娘娘自从前两年后便一直不大康健,近来愈发孱弱了,前两日我侍奉汤药时,一碗汤药足吃了一刻。晋平婚姻不幸,又被那萧诗磋磨的一病不起,娘娘瞧见了也是凭惹伤心哀痛。不如择个清净之地叫晋平暂且住着,正好养病,待到日后康复了再侍奉娘娘。”   楚楠语气平和,然而他没有说明,其实皇后当时说的话不像他说的这般体贴。   皇后的原话是晋平是出嫁女,与夫不和,抛夫独去已是有违妇道,现在萧驸马被贬,她再堂而皇之的住进宫里,恐怕会有违皇室颜面。   当时他心中不悦,褫贬萧诗是他的意思,皇后的意思却是他做的不对了。也幸好许皇后不至于太傻,转而又说怕娘娘看见晋平现在的样子会伤心难过。   他思考过后,前面的话暂且不提,后面的话却有点道理。宫里人多口杂,是非多,恐怕晋平会觉得悒郁难安。倒不如在宫外选一处清静之地,上好的汤药吃着,又有周全的侍儿服侍着,比在宫里自在,也有利于晋平的病情。   范雪瑶只当没听到他心里想的话,随意的问了一句:“那长公主的府邸选在哪儿了?”   “我原本是选定永昌坊的,只是坊内没什么好的空宅,只得改成朱雀门外的太平坊了。那里有处宅邸,原本是前朝李相的府邸,后来李相被贬后府邸就一直空置着。那府邸挺大的,翻修铺置一下,让晋平住着也恰当。”   楚楠躺到榻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范雪瑶高超的按摩技巧,舒服的直哼哼,话也说的断断续续的,最后干脆呼呼睡去了。   到了天黑之后才悠悠醒来,他身上盖着一条薄绸被子,殿里漆黑一片。身旁屋内都不见范雪瑶的身影,坐起身叫道:“来人。”   外头宫女忙鱼贯而入,掌灯,服侍他起身。   “你们娘子呢?”楚楠坐在榻边问道。   跪着给他穿鞋的画屏答道:“娘子在院子里,同小皇子玩儿。”   楚楠没话了,衣裳一穿好就往殿外走,一出门就看到院子中露天设着攒尖顶式碧纱橱,橱中灯下一道影影绰绰的袅娜倩影时静时动。犹如月宫仙子一般,朦胧梦幻。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范雪瑶低声念着:“旭儿看见那个了没?嗯?天上的那个,叫月亮哦。月亮。月——亮。”声音柔和的令人心都醉了。   再听到儿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楚楠真的心醉了。   娇妻爱子,人生幸福不外如是。 第七十三章 玫瑰露   “怎么忽然想到在院中设碧纱橱?”   范雪瑶正哄着儿子认物,闻言笑着对坐到自己身旁的楚楠说:“这还需要什么理由么?不过是忽然想到,随口吩咐一声罢了。况且夜色迷人,在院子里听蛐蛐叫,赏赏月色和星辰,不是很有意趣么?”   这般随性洒脱的姿态,更叫楚楠沉醉迷恋,眼睛幽深地望着她仿佛萦绕了一层朦胧之光的侧脸,心骤然乱了。   忽然笑了笑,楚楠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将她怀里的儿子抱了过来,快四个月大的孩子已经结实了不少,抱着也不像刚出生时仿佛抱着团面团一样了。   “长的真快,这才多久就沉了这么多。”楚楠惊讶地掂了掂臂弯里的儿子。   乐得孩子他爹抱,范雪瑶慵懒地半倚着引枕,右手执着纨扇扇着风,懒洋洋地说:“能吃自然长的快,一天五六回的奶可不是白喂的。力气大的很,有时兴奋起来俩小肉腿直蹬蹬,抱都抱不住。”   “也别喂太多了,孩子肠胃弱,回头积食了就不好了。”楚楠对孩子的印象还保留在他娘娘说的他幼年的经历上,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小时候不是腹泻就是积食……   “这孩子结实着呢,稍稍喂的晚了就嚎哭,还饿他?不给你把屋顶都哭翻喽。”范雪瑶微微挺起身子,修剪的圆润整洁的食指轻轻戳了戳儿子肉嘟嘟,软绵绵的脸颊。手感太好了,又戳了两下。   俯下的姿态不经意将薄薄的纱衫里的白绫红里的肚兜松了点儿,露出小片雪白的酥胸,沟儿仿佛有股吸力一样,紧紧攥住了楚楠的目光。   好像自生了旭儿以后就丰盈了许多,以前有这么大吗?他漫不经心地搭着话,魂儿都黏到那雪白的肌肤上去了。   范雪瑶脸一红,羞恼地瞥了他一眼。真是的,好似饿了他多久一样,需要这么急色么。还是堂堂皇帝呢!分明就是个色狼嘛。   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晚膳,楚楠就把一众宫女都摒退了,原想就席天幕地的在院中的碧纱橱里共赴云雨,岂不快哉?只是又想到此举恐嫌孟浪,叫人知晓了会给范雪瑶招来闲言恶语,惹人轻视。犹豫再三,还是舍了那叫人向往的情趣,终究是回了殿内。   只是揣了个不满足,硬是哄骗的她同意把窗户大开,滚在地上来一回。好歹也算弥补了点遗憾。   夜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明亮的连对方身上一颗小痣都看得很清楚。情绪紧张起来就愈发的兴奋了,就连皮肤都比平时敏感了多。   范雪瑶指腹轻轻一划,顿时激的他打了个哆嗦,微暖的夜风吹着沁出薄汗的肌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小坏蛋……”他堵住她嫣红的嘴唇,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句。   她半眯着眼睛,一边享受一边望着他紧闭着双眼,冒着汗水的脸庞。表情沉醉极了,牙关咬的好紧啊。有这么舒服吗?真想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啊。和女人都是一样的感觉吗?她为什么投的不是男胎呢。真是两辈子的遗憾。   楚楠动得愈发凶,范雪瑶混乱的思绪被抖七零八落,热情地迎合着他。   事后,她闭着眼睛躺在他怀里回味着余韵,凉冰冰的地板纾解着她体内滚烫的热度,惫懒的是一点儿也不想动了。   楚楠却意犹未尽,把她抱上榻,很快又来了一次。   “不要了啦……”绵软好听的女声似乎带了点儿闷闷的哭腔?   “乖,我来,你躺着别动……”深沉悦耳的男声却在不要脸地说。   不知多久过后,殿内传来这样的对话。   画屏困的打了个哈欠,望着夜幕上圆的简直像个炊饼的月亮,心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水都快烧干了。   这日睡了中觉起来,孟采女又来找范雪瑶说话了。   自从那次章婕妤带了她配阁里的几个小妃妾过来后,孟采女就不时来找范雪瑶说话,因为她长的可爱,讨人喜欢,范雪瑶也就没有像对其他妃嫔那样亲和而矜持,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   孟采女来了几次都好好招待着,陪着说话,渐渐发觉孟采女是个表里如一,真孩子气的女孩。   大概是两辈子都处在勾心斗角的环境,看的佛口蛇心、两面三刀的人多了,孟采女这样的女孩挺讨范雪瑶喜欢的,便对她多几分容忍。   “昭仪姐姐知不知道皇后放了赏钱了没呀?”孟采女吃着切成巴掌大的小巧西瓜角儿说着。   一年四时八节,除了宫里规定的以外,各主子对底下人多少都有些赏赐,这是不成文的惯例。这回不是什么大节,放的赏钱也不会多。   这种事并非什么大事,不过范雪瑶还是知道的。毕竟她们做妃嫔的,可不能赏钱放的比皇后还早,还多,无论私底下怎么样,这面上是如何也不能越过她去的。皇后要是赏十贯,她就不能比十贯多,也不能一样赏十贯,得减一等。不然就成了一个皇妾欲和皇后争锋比肩了。   所以每到这样的节日,范雪瑶底下的人都会悄悄打听了皇后赏钱的数目回来报给她听。   她这还算轻松的,只需要比量着皇后的数目。别的妃嫔就麻烦多了,不光要打听皇后的,还要打听自己同殿的主位妃嫔,在人手底下过日子,忌讳自然就多了。   和自己同级的配阁妃妾也要打听,都是同一个级别的,不能输给人家是不是?也不能多了,那显得自己在显摆。   她们这些妃嫔里哪来的矛盾,既没仇又没怨的。进来了才知道,宫里规矩大着呢,外面人家后宅的那些阴谋诡计的,在这里是不可能有的。   那矛盾怎么来的?   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积累起来的。只能平日里分外仔细些,避免了自己无意,却叫旁人多心的小事。   所以说女人苦呢,宫里规矩大,女人就尤其苦了。   孟采女小名叫菖儿,也叫菖娘,范雪瑶跟她熟悉了之后,孟采女就主动让她叫自己菖娘,范雪瑶也就顺势这么叫了。   “自然是知道的,我宫里赏钱已经放下去了。”范雪瑶说,“本来想放四贯,但是四啊四的听着不吉利,就放了三贯。”   许皇后放的是六贯。皇后有朝廷给置办的私产,这些小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而妃嫔们则只有宫里的赏赐和俸禄,赏赐的那些东西摆设那都是上册了的,不能赏出去太多。况且那都是铺宫用的东西,不小心摔了毁了想要补都有的麻烦,要是不得宠,能不能补到都难说,缺一个就少一个,谁敢拿去赏人?   首饰也是同理,不得宠的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首饰,自己戴都得翻着花样组合,生怕被人说穷酸,整天戴一样的。赏不了人。   也就只能赏银子了。她们做妃嫔的,吃穿都有宫里各局各司负责,胭脂水粉,绸缎衣裳都不用掏钱买,没什么花销,这月俸拿着就是用来赏赐下面人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底下的小妃妾日子其实过的紧巴巴的。她们衣食份例少,有时想添点什么就得花钱。本来年银就少了,自己花花,还得打点,赏底下人,免不了不够用。   孟菖娘不过是区区采女,低微的可怜,自然日子过的尤其紧巴。听到范雪瑶说的数目,顿时羡慕的眼睛都发亮。   “昭仪姐姐放了这么多啊,我六月六的时候就放了五百钱。”她羡慕地说道。她阁里就两个伺候的人,加一起也不过才一贯钱罢了。可昭仪姐姐殿里却是有二十几号人呢,这每人三贯,就是差不多七八十贯钱了。她一年都赏不了这么多钱。这是何等的体面大气呀。   范雪瑶往手里的绷子上落了一针,笑道:“我也心疼钱,可一年也就这么几个节日,免不得的。我这要是放的再少点,一层层减下去你都不用放了。”   孟菖娘心疼这钱,她出身不高,家里下人拿的也就几百钱的死月钱,逢大节日才会有些许赏钱。习惯了这个标准的她特别不适应宫里的大手笔,这些宫女小黄门,差事既轻松,还拿那么多钱,简直比她这个妃妾都要舒坦了。   “你别心疼这点子钱,人家一年到头伺候着你,冷了给你烧火,热了给你打扇,没功劳也有苦劳。况且离家进宫谁都不容易,你好歹还是主子,他们只是伺候人的,未来是怎么样的还没个准呢。就指仗多挣点钱,老了也能有底气。我们做主子的能做的也就是多给赏钱,让他们今后好歹有点银钱傍身。人家记着你的恩,也会更用心伺候你回报你的。”范雪瑶听到她想的话,提点道。   孟菖娘一想,也对,这些宫女小黄门也确实可怜。想到先前在章婕妤宫里看到挨罚的小宫女,孟菖娘忍不住点了点头,言道:“她们确实也挺可怜的。”   她虽然日子清贫了点,但好歹是主子,没人敢打她教训她。可这些小宫女一旦说错话做错事,做姑姑的就又打又骂的,还被克扣,这俸银拿的也不容易。   “这次我再给她俩加点钱好了。”越想越觉得小宫女可怜,孟菖娘脱口而出。   这孩子,怎么一时风一时雨的。范雪瑶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黄采女也得加。”懒得解释太多,干脆一句点明了了。   孟菖娘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跟黄采女是同一殿的阁主,又都是一样的位份,这些赏钱待遇都是比着来的,谁也不越过谁,这样日子才能安生。她贸贸然添赏钱,黄采女那里就不光是也跟着加一点赏钱的事了。   她唉声叹气,很沮丧:“怎么赏点钱都这么麻烦呢!哎!看来这钱还是添不得了。”她可不想被认为自己跟昭仪姐姐相好之后,就风光得意了。虽然昭仪姐姐人很好,可她毕竟是章婕妤殿里的阁主,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得罪不起。而且她也不想麻烦昭仪姐姐,她就想她跟昭仪姐姐之间的友情这么单纯下去,不夹杂上复杂的东西。   范雪瑶听到她想的东西,对她的喜爱更多了一些,这孩子憨气是憨气,但这股纯真的劲儿还是挺招人喜欢的。“你想对自己阁里的宫女好一些,不妨平日里多给些赏赐,没必要一定要在节日放赏钱的时候给。”   “对哦,那我就这么办吧!多谢昭仪姐姐提点。”孟菖娘转过弯儿来,忙感谢道,愈发卖力地给她捻绣线。   一个绣花一个捻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一转眼就到了孟菖娘该走人的时候了。范雪瑶把绷子一放,拦道:“先别急着走。”说着伸手招来画屏,命她去取东西。   孟菖娘正疑惑着,画屏去了小半日,果然拿了东西来,一看,却是两个琉璃瓶子。一澄黄一翠绿,晶莹通透的,好看极了。   画屏拿了来却不交给范雪瑶,却奉给了她。   孟菖娘看时,却见两个琉璃瓶子只一指高,肚大颈细,上面玫瑰花雕银盖,瓶上红筏上写着“玫瑰露”。一看这红筏,忙看瓶中液体,鲜红透明如胭脂一般的汁子,若不看名字,还当是葡萄酒呢。隐约还能闻见玫瑰那芬芳的香气。   “姐姐?这是……”孟菖娘犹豫问。   范雪瑶解释道:“你不是月事不调的毛病吗,玫瑰能理气解郁、和血散淤,你每日拿一碗水加糖冲一匙吃,香的不得了。这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玫瑰是出自我娘亲庄子上的,我也不缺这些用,你只管拿去吃吧。吃完后把这瓶子送还给我就行了。”   孟菖娘眼睛骤然一红,紧紧握着瓶子说不出话来。   范雪瑶拿着帕子为她擦了擦眼睛,柔声说:“哭什么,给你好东西还哭,好似我欺负了你一样,再哭,改明儿有好东西也不给你了。”   孟菖娘不好意思地躲了躲,抽噎着说:“我、我这是高兴的。自进宫以来,独姐姐待我好。”孟菖娘人虽单纯,也会看人眼色。章婕妤人看着端庄,但心眼子小。嫌孟菖娘人憨傻,大概是觉得她得宠不了,也不大遮掩想法,所以她殿里人都跟着见人下菜碟,对孟菖娘态度虽说不上轻慢,但不大敬重。孟菖娘体味出来了,在家时她也是爹娘掌中宝,娇宠疼爱的,委屈自然是免不了的。   她跟范雪瑶来往时日尚短,而且一个末位妃妾,一个贵为九嫔之首,现今后宫第一受宠之人,她总觉得是自己高攀,昭仪其实没她以为的将她当一回事。但是这一件事却证明是她自己自卑心作祟,不是昭仪看不上她,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只在上个月月事来迟的时候,不经意提了一提。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事,哪知道范雪瑶记下了,不光记在心里,还特意把治她病的玫瑰露送她。这事其实真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可对感到寂寞的她而言却是非常触动心绪的事。   这一感触,心里酸鼻子也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第七十四章 心是偏的   孟菖娘觉得自己长的不出众,家世也不好,又不得宠,昭仪姐姐图谋不了她什么。   有什么可图谋她的呢,昭仪可是最受宠的妃嫔呀,还生了个皇子。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便是大皇子了。前途无量。对她一个小小嫔御,能图谋什么呢?   所以昭仪姐姐对她好,只能是真真实实把她当朋友了。她却那么猜度她,真是羞愧难当!   范雪瑶还不知道孟菖娘会有这种念头,不禁好笑又好气。她要是看不上她,只是菖娘她自己上赶着来亲近她,她要是真厌烦,早把她拒在门外了。难道她还会怕她一个小小采女吗?拦在门外又如何!被拦在她披香殿外的别说采女了,婕妤,嫔都不在少数。   “你呀,这么红着眼睛出去,人家看见了还以为你在我这受了委屈了。来,别哭了,把眼泪擦擦。瞧瞧你,妆都花了。去洗把脸,用我的脂粉重新抹抹吧。”范雪瑶拉着她起身,让画屏领她下去到别房里去洗脸上妆。小半日后打理干净了,方来向她告辞。   八月底,天气渐渐凉快了,许皇后那儿开始有了动静。   本来范雪瑶就知道她不可能把儿子藏在屋里一辈子,许皇后身为皇后,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免不了过问的。而且,这时代关心才是对的,不关心的做法才是不贤不慈。   但是真到了这一日,她还是觉得不大痛快。   上次在椒房殿,许皇后就和她说,让她下次来时,把小皇子也一道抱来,叫她看看。   范雪瑶只好抱来了。   许皇后让乳娘把她儿子抱到身前,眉毛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嗳,小皇子白白净净的,身上有肉,娘娘总说你会养孩子,今日一瞧,果不其然。”   范雪瑶谦逊地说不敢。   许皇后一派慈母模样,含笑询问乳娘:“小皇子一天吃几次奶,可会坐了?本宫听说有的孩子几个月大就能站了……”   范雪瑶心里真不大舒坦,那态度真好似她的旭儿是她的孩子一般。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情况避免不了的,前面是她孩子太小,许皇后怕抱来抱去的会致使小皇子生病,夭折,到时她逃脱不了干系。   现在旭儿也大点了,又向来养的好,许皇后于情于理都得密切关心着。宫里只有旭儿一个皇子,而杨修仪所出的大皇女都八九岁了,在这时代可以当半个少女来看了。不可能向对旭儿这样处处关心问候。   她还不能拒绝,皇后关心皇子,名正言顺的,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日后少不得要时不时把旭儿抱来椒房殿了。她只希望许皇后能忙碌点,没那么多时间总惦记着她儿子。   总抱来抱去的,就算知道许皇后不至于傻到对旭儿下手,可她心里总归是不自在的。   不过,幸好许皇后也不是真的那么大度贤惠的,自己膝下荒凉,还总看着得自己夫君宠爱的女人生的儿子,她也会觉得憋闷不痛快的。   一开始叫了几次之后,后面也不见太后和官家夸赞自己,许皇后就不大叫她抱儿子过去了。只隔三差五派人来披香殿询问一番,然后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会问一问,表现一下自己身为皇后的尽职尽责。   九月中旬,黄河发大水,地方官折子递上长安后,楚楠便让黄河流域闹水灾的附近州县开官仓放粮救济灾民。为了这事楚楠忙的不可开交。   在前朝人心惶惶,后宫也不大平静。妃嫔们不甘寂寞,纷纷争先表达自己的悲天悯人的性情。楚楠避殿减膳,后宫妃嫔也跟着减少膳食和各种用料。一时间,但凡逢到一处的超过一人,便无论话题是谈天还是论地,不多时便转到了水灾一事上,满口呜呼哀哉。   范雪瑶却在这时想到了一件事,她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大庄子,一个是粮庄,专门种粮食的,一个呢,就是专门用来捣鼓她个人需要的东西,比如花啊草啊药材的,那些精油卤子花露什么的用的就是这个庄子种出来的花草。   早前她乳娘就传了话,说是庄子上人手不够用。另个产粮食的庄子人也不够用。她听说水灾便想到了灾民,水灾过后房屋田地都被冲毁,很多灾民流离失所,便往繁荣的天子脚下,京都而来。   她连忙写信给李蓉,让其帮忙找牙婆,或买或雇些能干老实,背景清白的难民,送去她庄子上做事。无论是调理做花农,亦或是做了佃户,都中用。   虽然等到灾情过后,大部分还是要助他们返回原籍的,但是总会有些失去亲人,没有田地的愿意留下来。   信送到李蓉手上,她看完了,点点头对她的陪房李资家的说:“瑶娘如今是愈发的有成算了。”   李资家的不知李蓉话从何而来,但还是很上道的堆笑附和道:“从前娘子便是既能干的,如今自然是更加能干的。”   照旧把信烧了,李蓉嘱咐李资去找牙婆来,私牙官牙都找了,让他们把投到他们跟前的灾民带到家里来相看。   官牙的人贵些,且来历大多都是罪民。私牙就便宜些,壮劳力也多,但是鱼龙混杂,来历含糊。这一点范雪瑶也想到了,所以在信上就说了,粮庄上不讲究,只要劳力足,私牙官牙都不要紧。另一个庄子就得仔细些了,那里出的东西多是要进给她用的,不小心不行。   李蓉心想既是女儿办事,自然妥当周全为上,所以宁可多贴些钱也想都走官牙招。只是这时候投机倒把的不可能就她一家,人再多也嫌不够。歪瓜裂枣她也不乐意往女儿庄上送,最后是官牙六成,私牙四成。身份来历她都逐一问过了,挑那些有户籍书的,确定是清白的才留下。   拢共四十余人,愿意为奴的毕竟还是少数,且有的还是拖家带口的,总不可能全家都卖身为奴的。所以这些人大部分是佃农和雇农,只有几个无家无地,觉得与其在老家,不如留在京都找饭吃,才签了死契。   李蓉把人买好了之后就联系了女儿乳娘,把人送过去,教导了阵子,大多派了差事才给宫里传话,说事情都办妥了。这就是后话了。   范雪瑶在宫中,抓住每半月李蓉进宫的日子,来回传信,外面嫣然夫妻和她爹娘李蓉、范明辉,替她奔走。   很快,继不久前赐灾民钱粟之后,楚楠又下旨遣使安抚河北,其中便有她联络活动各处抬举进去的自己人。   等抚恤灾民回来,便是一份功绩。   夜里,范雪瑶独自在灯下拿着张纸细看,这是嫣然送进来名册,哪些门路已经买通安插了人,哪些人身边有他们送去的内应,她得一件一件牢牢刻印在心里。   仔细看过两遍,直到她闭上眼睛都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关系树来,才将纸移到烛火上焚去。   天气转凉之后,楚楠就开始活泛起来了,这日就跟范雪瑶说,他想去万岁山住一阵子。   范雪瑶听了顿时兴致勃勃地追问起来,她早就听说过万岁山的名头了,皇家园林,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领略其中风光的。   范雪瑶这么兴奋,楚楠一开始还觉得惊讶,后来想到她才进宫未足两年,正巧这两年他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出去避暑,也没有去行宫或是宫苑游玩过,他都没去成了,底下的妃嫔自然也别想去。   “到了万岁山,我们一起打猎游乐,只管你乐不思蜀。”楚楠卖着关子不肯细说,只一味神秘兮兮地说道。   气得满心好奇的范雪瑶皱了皱鼻子,在他胳膊上拧了一记。“哼,神秘什么呀。”反正到时候她自己也能看。   楚楠假假的连连痛呼,叫着叫着就笑了起来,忽然凑到范雪瑶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说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反正范雪瑶霎时绯红了俏脸,含嗔带羞地瞪了他一眼。   秋天是养膘的季节,夏天时吃不住的各种美食膳房也捣鼓了起来,今儿吃的就是牛肉汤面,虽然是皇宫,但是楚楠吃牛肉还是不多的,整个皇宫牛肉都很少吃,他们吃的最多的是羊肉。   牛因为是重要的耕种道具,所以皇宫需要以身作则,不能为满口腹之欲而大肆宰杀。但是毕竟是一国之主嘛,牛肉还是少不了的,只是不像吃羊肉那样频繁而大量罢了。   熬了好几天的卤子,那股浓浓的牛肉香味儿简直香极了。面是揉了许久手打的面,配面吃的小菜儿都用小碟摆满了两桌,范雪瑶吃的多是素菜,楚楠多是荤的。为了开胃加调和味道,免得吃着太腻,还有蒜汁蒜泥,松花蛋,以及爆腌的黄瓜条、榨菜丝等。   面条吃起来爽滑柔顺,柔软适中,韧劲十足。汤汁也是肉香浓郁,光喝汤都能喝个几碗。   楚楠是肉食动物,最爱吃肉,一个装满卤子和牛肉片的大海碗,他一个人干掉了一大半。给他布菜挟面的画屏简直要累死了,不断地往返给他添面添卤子。   范雪瑶就显得自持多了,白玉般的小瓷碗里装了半碗汤面,吃一口面,挟点儿小菜吃着换换口味。她吃的最多的还是那道烤鸡油菌,这种又肥又厚的金褐色蘑菇,见热就渗油,最适合烤着吃了。上桌已经许久了,那股仿佛杏子般的奇异香气还是萦绕不散。   一口咬下去,和着蘑菇汁液的油水被挤压出来,口感韧弹,百吃不腻。   见她一口接一口的吃那鲜黄的蘑菇,楚楠也忍不住勾起了食欲,主动让画屏给他挟了两朵烤鸡油菌。   每次这种时候,范雪瑶都觉得他简直跟小孩子一样,别人碗里的最好吃。   才吃了半碗面,被乳娘抱着的小皇子叫了起来,范雪瑶见状给巧巧使了个眼色,巧巧会意转身去了膳房,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端了个琉璃小碗并一个梅花头的金匙。   楚楠主意到她们主仆间的动静,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范雪瑶一面让乳娘把旭儿抱给她,一面接过碗,解释道:“旭儿现在光吃奶水跟不上了,该添辅食了。”   楚楠看了看琉璃小碗,那巴掌大的碗原本是范雪瑶吃冰酪的,她觉得碧绿青翠的琉璃盏配着奶白的冰酪最漂亮,他很喜欢她这种讲究情调的小细节,觉得很可爱,也很迷人。   此时那漂亮的莲花形小盏里正装了小半碗的米黄的粘稠糊糊,看着陌生,不是他吃过的羹,于是好奇地问了句:“这是什么东西,旭儿能吃吗?”   没养过孩子的楚楠完全不知道什么辅食不辅食的,他以为婴儿就是吃奶,然后就断奶吃饭。   “这是米糊,是用大米磨成粉,调成糊糊的。里面加了一点点蛋黄,旭儿可爱吃了。”范雪瑶含笑看着睁大着黑溜溜的眼睛,满脸期盼地直勾勾望着她手里金匙的儿子,金匙还没到嘴边呢,就急切的张大了嘴巴,露出没几粒牙齿的粉嫩牙床,馋的口水都快溢出来了。   “等会再喂吧,你先顾着自己吃吧。”见她连自己都不顾,只一味照顾儿子去了,楚楠有些不是滋味了。   范雪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嘴角还带着温暖的笑容:“得先把他喂饱了,不然我们别想安稳的吃完喽。况且旭儿吃的少,两口就饱了。喂完他妾再吃,面都冷不了。”   这般,楚楠也无法了,忽然加快了吃面的节奏,三两下把碗里的面吃完了,拒绝了画屏准备给再添面的举动。“我来喂吧。”他说着走到范雪瑶身边坐下,伸手去拿她手里的碗匙。   范雪瑶下意识不想给他,他一个从没养过孩子的男人能喂的好饭吗?粗手粗脚的,别弄疼了旭儿。   但是一瞬间她就控制住了反射性闪避的动作,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让他把碗匙拿了去。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能拉近楚楠跟旭儿间的父子感情比什么都强。   即便是父子,感情也得从小培养。人心都是偏的,不可能一碗水端平。看看历史上那些皇子公主,受宠的和不受宠的区别太大了。楚楠身为皇帝,子嗣更是不可能会少。   她不能让别的妃嫔生不出孩子,她只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他们父子感情亲厚,将来就算楚楠再有几十个儿子,也都越不过她的旭儿去。 第七十五章 出宫   楚楠还是第一次喂小婴儿吃饭,粗手粗脚是免不了的,但是幸好他已经深刻了解到了他儿子的娇弱,很小心的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舀了满满一勺米糊送到旭儿嘴边。然后因为犹犹豫豫的动作,惹的急着想吃米糊的小旭儿一个挺身,扑了过来,旋即糊了个满脸。   楚楠立即瞪大了眼睛,看到顶着一脸米糊的儿子,完全不介意地一口啊呜叼住金匙,把剩下的米糊含进嘴里,吧唧着咽了下去。   “快、快——”楚楠急忙招手,话都说不清楚了。   范雪瑶忍笑递上一条手帕,楚楠忙不迭抓过就往儿子脸上擦去。   范雪瑶连忙叮嘱道:“力道轻些,旭儿皮肤可嫩着了,别弄疼了他。”   “哦哦。”楚楠口中应道,匆忙的动作霎时放慢了下来   艰难地把儿子又小又嫩,仿佛一触即破的小脸蛋擦干净了。楚楠立即把帕子一丢,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微微扬起下巴,有点儿得意。内心的成就感真是比处理了一件国家大事都强!   范雪瑶简直要笑死了,他那副样子简直跟在拆炸、弹一样,动作又轻又柔地,往小旭儿脸上擦了两下。擦一下就停下来看一看,见小旭儿没有痛的表现才继续再擦一下。只是擦个脸就这样,那要是让他换尿布……   不,不能想下去了,再笑肚子都要痛死了。   “好了,瑶娘,我们可以用膳了。”   楚楠尤带得意和炫耀的笑着说,浑然不知范雪瑶心里是怎么幻想他拿着带粑粑的尿布时的绝望模样的,不过,那时候他大概的确会是那样吧。   那天晚上连在那啥时范雪瑶都在想,要不要下次让楚楠给旭儿换个尿布呢?楚楠给旭儿喂饭时真的好有意思。不过,唔,果然还是算了吧。皇帝的威严不容冒犯,喂个饭还能说是父子情深,换尿布传出去她还不得被人骂死。   楚楠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说想去万岁山游玩,立即就做起了准备,先是把这事同韦太后说了。   万岁山离皇宫不远,早晨出发晚上就能到,韦太后也有两年没出宫游玩了。皇宫再辉煌,整天待在这一片小天地也会腻的。所以虽然韦太后身体仍然不松快,听到这事时也显得精神了几分。   韦太后没有推辞,接下来就好办了,楚楠一面让各部门准备,一面跟皇后商议了一并去万岁山的妃嫔人选,圈定了人选,接下来就交由皇后操办了,他只管着最后过目审定罢了。   最麻烦的始终都是底下人,楚楠一句话要去万岁山游玩,底下人就得忙翻天。出行时各主子所需的仪仗,行程所需用具等,以及在万岁山时的吃穿住行等一应所需物品,都是忙大头的琐碎事。幸好皇家常去万岁山游玩,照着从前的旧例操办就差不多了,倒是省了不少事。万事难在开头。   此外楚楠也还有的要忙,他虽然离开皇宫去万岁山玩,该办的政务还是不能落下的。为了朝政正常,朝中重臣要员也得随往。除了朝臣,某些居于长安的某些皇亲国戚,皇室成员,该恩准一并前往的也得圈一圈,为了彰显皇室宽厚恩泽嘛。   这么一想,果然最轻松的还是范雪瑶,她只管着养儿子,等着日子到了,万事俱备,然后就出发去万岁山去游玩。   很快离宫的确切日期就定下了,是在九月二十五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画屏就来叫她了,范雪瑶前几日太折腾,睡的十分沉,起来时还觉得很倦怠。梳洗的全过程都是半眯着眼睛过来的,画屏、巧巧等人连搀带扶地服侍她梳洗罢了,把早先就备好的衣裳给她换上。   才系好裙子,乳娘就抱着小皇子过来了。随后一众人拥簇着她坐上辇,往宫门处集合换马车去了。前些日子紧赶慢赶的,打点驮装停当,早已先送去万岁山了。如今只管着人去了。   这次去万岁山,比前两年楚楠离宫要来的人多些,毕竟多了几十位妃嫔嘛。不过楚楠觉得这女子事上宁缺毋滥,且他这去万岁山是想同范雪瑶打猎游玩一番,散散心,带多了妃嫔就不得劲了。所以名单上稀稀拉拉的就那么几个该带的,没什么缘由的妃嫔一个都没圈上。   范雪瑶脑子混混沌沌的,依着靠枕打着盹儿。乳娘十分小心地服侍着小皇子,唯恐扰了她休息。但小孩子嘛,言语不通,他也不知道你的难处,安静了没一会儿就闹了起来。就把她给吵醒了。   “来,给本位抱抱。”   范雪瑶撑起身子,冲着满头大汗哄着旭儿的乳娘方氏说,方氏忙把小皇子递给了她。   都说孩子认人,这话果然不假,方才在薛乳娘怀里扑腾手脚嚎哭的小旭儿一到范雪瑶怀里就乖了,抽抽噎噎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瞅着她,似乎在控诉她刚才为什么不理他一样。   范雪瑶真是心都化了,亲了亲他湿漉漉的脸蛋,一边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一边柔声说:“想娘亲了是不是?”   “咿咿呀……”小旭儿挥舞着小肉手,咯咯笑了起来。   那副可爱的模样惹的范雪瑶忍不住又吧唧亲了他一口。   而这不合仪礼的举止,众乳娘宫女就仿佛看不见一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因还有好长一段路,范雪瑶怕倦,回头又睡了,乱了作息,就同几个小宫女说话儿,以解困倦。   车队到万岁山时已是傍晚了,任是马车布置的再舒适,众人也颠簸的很累了。等到了地方,众人纷纷随着引路的宫女管事去往住处安置。范雪瑶是不大清楚苑中什么样的,但是宫人引她去的是西北方向,到了地方一看,却是一处宫殿似的建筑,有匾为“瑶华宫”。   范雪瑶进去了,立即就发现这住处里的那些器物摆设,明显不是她一个人住所应有的。画屏也发觉了,笑着同那引路的宫女交谈了几句,往那宫女手里递去一粒碎银,随后回禀范雪瑶说:“官家也住这儿。”   原来如此,范雪瑶点了点头。宫内早已铺设好了,没什么需要她们费心的地方,范雪瑶转了一圈很满意地点头。   “去前头打听一下,官家晚上在哪儿用膳。”   画屏便转身出去了,小半日才回来,同范雪瑶说:“说是官家要回来瑶华宫用膳的,这会儿正在太后那儿。”   因为是来别苑,范雪瑶膳房里的人都没带来,所以在这里的膳食都得由别苑原先的人操办,她有些不大放心,便叫画屏去膳房传个话,把她跟楚楠的喜好说了,免得等会儿传上来的膳食不合胃口。   不一会儿宫女们把热水打来了,备了香胰子、梳子、手巾、沤子等物件,服侍范雪瑶梳洗。   因为离宫乃庄重场合,所以范雪瑶今儿穿的也很郑重。头上梳的是简洁大方的流云髻,额发全梳了上去,戴着一条细银链缀滴珠红宝华胜。髻上簪戴的也是同样的红宝石首饰,簪一朵掐金牡丹绢花,两对金累丝嵌红宝石的赤金簪子,耳上缀着赤金嵌红宝石流苏耳坠。   那鲜艳欲滴的红,将她雪白的肌肤衬的愈发惹人注目,莹然剔透的仿佛美玉一般泛着隐隐的莹光,犹如带着春露的桃花一般娇嫩。   双蝶戏花的浅粉外衫,月白缎交领绣着黄蕊白茶花,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脖颈。妆花织金罗襕裙,膝襕和裙摆上海水、寿山、珊瑚、五彩流云,宝莲、茶花、梅花、芙蓉、牡丹、如意云等花纹错落有致,璀璨耀眼。   银丝绣边的黄绸束腰束着盈盈一握的腰身,裙上坠一条蝴蝶结坠粉玺葫芦宫绦,垂至膝上,与足上一双儿月兔衔枝的红绣鞋儿相互辉映。   步履间裙袂蹁跹,一双水润的桃花眼还带着初醒一般的迷蒙,慵懒而娇媚。   这般绝丽美人,任是再无情,都会忍不住心荡神驰,为她魂牵梦萦。   瑶华宫原本的宫人忍不住偷偷瞄了她好几眼,虽然远在万岁山,但到底都在长安边上,她们也能听得一些宫里的消息。早就听说官家身边有个备受宠爱的昭仪,入宫才数月便身怀有孕,先晋婕妤,诞下皇子后又晋为昭仪,阖宫上下独她一人风光无限。   今日一见,容仪婉美,面如白玉,颊带桃花,腰若柳条,神态婉约,身姿婀娜,可谓光彩照人,神佛见了也得动三分凡心的。难怪官家会对她这般宠爱,甚至带到万岁山来还要住到一处去,半日也离不得。   卸了妆容,去了珠钗簪花解了发髻儿,用篦子一下一下梳通顺了,懒得再抹头油梳个繁琐的髻儿,只用红头绳儿再脑后扎起,编发挽成个简单的髻儿,以一根精巧的番石青填地,金玲珑花开富贵簪儿固定住。   这簪儿甚是奇巧,浮雕的花卉精美异常,且较为轻巧,戴起来不嫌赘的慌,所以范雪瑶很喜欢戴。这样梳个精巧的小髻,只簪着一根簪子倒还秀婉。   刚换了身衣裙,楚楠就过来了,看模样他还没来得及梳洗,范雪瑶也不留他说话,吩咐宫人准备热水供他梳洗。又命画屏去泡盏永丹青备着,等他梳洗完正好喝。   所谓永丹青是用四种不同的绿茶拼配而成,绿叶黄芽翡翠沙,喝这种茶可以明显感觉到甘爽、轻松和气息的通畅。有时心烦了她就喝永丹青,楚楠一开始还奇怪这种喝法,尝到好处后也就跟着一起喝了。   既到了万岁山,不是自己的地儿了,范雪瑶也不急着去服侍楚楠梳洗了,只由了那一起子苑里的宫女儿们服侍着。她们都是隶属万岁山宫苑的宫女,楚楠一年也不见得来一回,总得给她们个出路,一个念想。   她常年在楚楠身边,不稀得这一日两日的,不如乐得叫她们忙活,她还清闲呢。况且别看这些小宫女地位低微,可好歹是在这宫苑里待了好些年了的,底子还是有些的。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虽然她不怕事,但能省一事是省一事吧。   她只管在榻上坐着,捧着茶盏一口一口抿着,看散花逗旭儿扑彩纱小花灯。一盏茶嘬完,那边楚楠就出来了。他已经换上了宝蓝色领口绣海水瑞兽纹的圆领袍,炯炯有神的双眼瞧见她便笑成了弯月,在她身旁坐下,一边往她的手抓去,一边笑道:“出去过了吗?”   范雪瑶道:“且不说天都将黒,又哪儿来的空子出去呢。才换了身衣裳你就来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听说这苑中奇花美木,珍禽异兽,莫不毕集。景色真如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所能为者。早有心一览,只是今儿是想不到了。用了晚膳便歇息了吧,明儿我一早就起来,好好的玩玩儿去。”   见她满脸惋惜的神情,楚楠调笑了两句。两人肩并肩说着话,少顷,膳房便将三桌肴馔送来了,有楚楠的,也有她的。另有一食案放的她吩咐做的米糊掺蛋羹,是给旭儿吃的。   吃着饭,他忽然叹了口气,范雪瑶疑惑地望去,楚楠叹息道:“应该把你殿里的厨下人带来的,这膳食着实有些不大适口。失策,失策。”   闻言范雪瑶便笑了,说道:“那明儿我丢回丑,做几样菜,官家聊以慰藉吧。”   楚楠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别烫着了手。就是不烫着了,油烟熏着你也不好。”   范雪瑶笑了笑,不再说了。   这日显然两人都很有精神,哪怕路上颠簸有些倦怠,可精神劲儿却十足的好。楚楠十分兴奋,抱着她一条玉腿,深深地往那儿挺进。腰绷的紧紧的,与宽阔的肩背连成性感的曲线。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蜜色的皮肤往下淌,落到锦褥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榻,范雪瑶也觉得紧张兴奋,她紧咬红唇,唯恐一时不防叫出声。外头还有许多陌生的宫女,她可不想丢人丢到宫外来。   原先在宫里没什么忌讳,只因是在她的地盘上,没人敢把她房中事往外传。可这儿是别苑。世间总少不了几个不甚清醒之人。她管不了别人聪明知分寸与否,只得自己小心。 第七十六章 奢侈   这一宿只去了一回,便骨软筋麻,颇觉倦怠,两人搂着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范雪瑶便醒了,准备梳洗好了出去游玩一番。她刚撑起身子欲要侧身下榻,却被楚楠拉住了手腕。   “你我一起去吧。”他躺在榻上笑意温和,这么说道。   “那还躺着作甚?快些起来吧,迟了妾可不等人。”范雪瑶调皮地眨眨眼,有点兴奋,转身抓着他胳膊就使劲拽,要拉他起来。   楚楠故意放松着身体,看她使劲得俏脸都变得通红了,一边偷笑还一边悄悄把身子往后仰。   她也不笨,很快就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了。气鼓鼓地把他胳膊一掷,噘着嘴道:“哼,就知道欺负人。你就躺着吧,看我等不等你。”说着气哼哼地转身走了,步子踏的重重的。   楚楠于榻上笑了一会儿,怕真惹恼了她回头使小性子不理自己了,一咕噜爬起来追了过来。   范雪瑶正闭着眼儿在榉木架子前弯腰洗着脸,只见她手一翻,边上伺候的画屏熟稔地将一个小罐子往她手心里倒了些粉末。只见这白瓷小罐子上贴了个红筏,上面以墨写着神仙玉女粉。   她双手合起搓了搓,然后掌心贴到面上轻柔地擦洗。这粉磨得再细她还是觉着有些糙,这样都不大细滑,力道稍稍大些甚至会刮伤皮肤。不过这粉却是好东西,虽然材料不见得多珍贵,但是效果却好极了。常用这个神仙玉女粉洗脸洗手,能润泽肌肤,除暗灭皱,令皮肤光滑润柔嫩,泽红润。   换了两盆水,将脸和脖颈处都冲洗净了,范雪瑶直起腰正要伸手拿绢布擦脸,却有一只麦色的大手探过来,先她一步拿了去。   范雪瑶看向身后的男人,轻哼了一声,微微扭过身子。   “还气着?”   楚楠神情温柔,大手拿着素绢轻轻为她擦脸。瑶娘的脸好柔嫩,仿佛吹弹得破似的。他不禁动作愈发轻柔,素绢轻轻一触即离,不敢来回擦拭。   她一边享受着皇帝的服侍,一边娇嗔着抱怨道:“谁让官家戏耍人?明明知道我急着去苑中游玩,还故意拖延,看我着急就高兴。好坏心眼。”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都服侍你来赔礼道歉了吗?别气了,等会领你去苑里好好游玩,看是观花赏景,还是骑马打猎都由你,可满意了?”   楚楠自己都不顾了,只一味俯就讨好范雪瑶,擦完了脸又为她擦面脂和手脂,把故意佯装生气的范雪瑶哄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还百般凑趣儿地阿谀奉迎,好娘子好娘子的唤着,两人笑闹成一团儿。惹的瑶华宫里的宫女纷纷不住地侧目偷看,咂舌惊诧。   直闹了半晌,两人才想起来还要出去游苑呢,忙梳头的梳头,洗漱的洗漱,待梳洗穿戴完毕了,范雪瑶便叫乳娘把儿子抱来准备出发了。   万岁山又名华阳宫,占地有七百五十亩之大!   早便听说万岁山建苑时搜尽天下名花奇石,大率灵璧太湖诸石,两浙奇竹异花,登莱文石,湖湘文竹,四川佳果异木,皆越海渡江而至。   她脑中亦有幻想,只是当真正看到时,方才明白,现代社会她看过的那些什么仿古花园,苏州林园什么的,果然还是没有原汁原味的迷人。   取天下瑰奇特异之灵石,移南方艳美珍奇之花木,设雕阑曲槛,葺亭台楼阁,日积月累,历十数年时间,方才使得万岁山构成了最为优美的游娱苑囿。   此时她站在介亭之中,她方才知道,原来万岁山不过是这处苑囿中的一个北面偏东的一座人工小山罢了。而万岁山峰巅,便是介亭了。整个苑囿以南北山为主题,两山都向东西伸展,并折而相向环拱,构成了众山环列,中间平芜的形式。   驻足远眺,只见南边列嶂如屏,北边有景龙江长波远岸,弥漫十余里。高峰峙立的东岭之上,有一块峰棱如削的巨石。   范雪瑶看到那块巨石,扭头,指向东岭下面那片葱翠的树林问楚楠:“那岭下是不是就是梅林?”   楚楠寻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点头道:“是梅林,东岭下栽了上万株梅树,品种繁多。万株梅树共同盛开的模样,甚为壮观瑰丽。可惜现在这时候不是梅花绽放的时候,到了初春之际我们住到八仙馆中,到时万株梅花竞相开放,繁花满山,云蒸霞蔚。我们在馆中,或在绿萼华堂里温酒赏景,也很有趣味。”   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范雪瑶忍不住心生向往。万株梅花竞相绽放,那该是怎样的情景?白、绿、红、粉、黄等梅花层层叠叠,一片香海。风一吹,花瓣婆娑飞舞,真宛若仙境了。   她又环顾四方,梅岭之南,遍植银杏,黄杨,再往南,树木枝叶扶苏,葱茂蔽密,她甚至看不出来是什么树木了。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奇花美木,飞楼杰观。走兽飞禽的声影偶间其中,令人向往。   她想到这苑囿中哪怕一山一石,一花一草都是工匠按图度地,累土积石而成。顿时感慨,所谓雄伟瑰丽,不过如此。   苑囿太大,这一日她甚至没有下去万岁山,只在亭中远眺了,而后中午便在介亭之中吃的,用的大多是宫苑里出的食材,如鹿肉,麂子、獐肉等,或炙或烤,烤鹿是一整只烤的,不知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烤起。片成薄片装盘,配着一碟蘸料,既能单独吃也能蘸着酱料吃。   除了新鲜炙的烤的,还有熏制、腌制成的脡子。   鼎煮羊羔、羊盘肠、肥羊腌制的旋酢。鲜美肥嫩的鹁鸽做的缕肉羹,还有整只烤成的,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吃完了叫人忍不住吮指回味。   炙鹌子脯、润鹌子,鹑子羹。润鸡、润兔、烙润鸠子、三鲜笋炒鹌子等,还有很特别的麻脯鸡脏,味道好坏先不说,起码宫里不会做这种菜,吃着很有新意。   还有羊奶提炼的酥油做的蜜浮酥柰花。冷凝酥油做出一朵朵花来,漂在盛了蜜的盘中,味道尚且不说,看起来就很漂亮了。   各种野味熏制的皂角脡子,肉腊、酒腊肉、花炊鹌子、羊舌签等,目不暇接。莫说他们只有两人了,就是再来二十人也够吃了。   楚楠一看到这摆满了几大桌的杯碗盘碟,便立即皱起了眉头。   范雪瑶不用听他心声,只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嫌宫苑膳房太过侈糜。   大概是因先帝太过荒唐,以至于国库空虚,当家才知柴米贵,所以楚楠自然会比较注重俭德。在宫中他的膳食也就两桌,其中咸酸、香药、干果、水果、雕花蜜煎等便占了一半,其外还有各色羹汤。   看着挺多的,其实依她来看,真正能吃的菜也就四分之一。   就这样子他还嫌多,只是怕再减就显得太寒酸,有伤体统,因而才没有改动。到了这儿竟上了四五桌,酒樽盘盏等食器甚至还是琉璃玛瑙翡翠之流,这样子气势是显赫了,可是花费的又何止数万?不说其他。他当然会生气了。   眼看着楚楠就要摔筷子了,范雪瑶可不想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的,忙挟了一瓣分成四瓣的烤雉鹑到他面前的碗中,柔声道:“这实在是太奢侈过费了,就只官家与我二人,何必进上这许多?不过既然进上了,也别浪费了。妾瞧着都是既美味又有野趣的佳肴呢。秋日山风寒冷,官家快趁热享用吧。”   温柔体贴地说完,她又转头对侍膳的宫女们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官家时常以珍惜五谷、暴殄天物为戒,一向甚为注重俭德吗?你们这般行径岂不是会叫旁人误以为官家是只说不做之人?往后可莫要再进上这么多了。”   楚楠虽然年轻,到底是自幼便被封为太子,又做了几年皇帝的人了,脸一沉,便是没开口也威慑十足。   服侍的众宫女们早被唬的战战兢兢的,不知楚楠因何而怒。范雪瑶这一席话顿时点醒了她们,纷纷跪了下来,低垂粉面,不敢出一丝声儿。   楚楠原是要发火的,他一年国库收入也仅为几千万贯(700W两银子)罢了,而这一顿午膳便得耗费上万贯,何等的豪奢糜费?只是范雪瑶几句话说的他一声没言语。   “还是瑶娘知我心。”楚楠不禁感慨道。   先帝昏庸糜掷,为那些伶人戏子蛊惑,费糜日重不说,还不理朝政。在政期间挥霍掉的国库金银布帛不可胜计。到了先帝西去时,财政告罄,所用垂尽。一个烂摊子就这么压到了他肩膀上。   内国库空虚,外天罗,北昭,勒契等还在虎视眈眈,不时侵犯边境。几十万大军的军饷就像一个怎么都填不满的窟窿,多少税收刚入库,便霎时又被窟窿吞了。他刚接手朝政的那阵子,虽不至于夜夜难寐,也好不到哪去。   每每想起当初的艰难,再看这些不必要的铺张滥用,自然心里不痛快。   范雪瑶给他盛了碗鹑子羹,温柔的轻笑道:“官家几年没来这宫苑了,怨不得他们急切了些。要是官家几日不来披香殿,好容易来了,我也得急着整一桌好吃的伺候着。”   这话说的巧妙,楚楠一听那神态就立即不一样了。眼底有笑意,嘴上却不高兴道:“我怎么会不去你那儿,连着去你从不说,就那么一回忙了些,没进后宫,你便整日挂在嘴边上数落。”虽这么说着,却终究动手端起了碗,舀了一匙鹑子羹送进口。   见他终于心情好了,范雪瑶便适时碰了碰他的胳膊,朝着底下跪了一地的宫女看去一眼。   楚楠这才看向底下一众打扮得体的妙龄宫女们,淡淡道:“起来吧。”   “深谢陛下隆恩。”   她们这会儿也不敢口呼官家了,磕头谢了恩,小心翼翼地起身站回原地侍立。   范雪瑶看了她们一眼,温声道:“往后膳食不必做的这般铺张过费了,照着宫里的份额进上就行了。平日膳食,莫要做的好似大宴一般。莫说官家瞧见了会不高兴,传扬出去,也会令人误解官家生活奢靡。前不久,官家和宫中才因河北水灾一事减膳,今日你们实在莽撞了。”   “是,奴婢知道了。”众宫女们又跪下道。   范雪瑶点点头,让她们起来伺候着。继续用起膳来。   这顿饭虽然是奢侈了点,但是她却有些庆幸。品种够多,味道也有保障,就算有些不合她的口味,也还有很多可以选择。她可是不想再过刚进宫时只稀稀拉拉的四五道菜,还都不合口味的日子了。   她最爱吃的是烤鹌子,烤的酥脆紧实,越嚼越香。小茴香香极了,和胡椒粉一起弥补了少了一份辣椒的缺憾。烤鹿肉也不错,虽然酱的味道她不太喜欢,但是圈养的鹿肉真的很鲜嫩。   “这碟是什么?”楚楠指着碗里的菜问宫人。   侍膳的宫女上前一步,低眉垂首,声音悦耳地道:“回官家话,此菜是羊肉肠缠豆荚。”   正喝着鹑子羹的范雪瑶往他碗里瞥了一眼,原来是干豇豆缠羊肉小香肠。   楚楠点点头,举起牙筷挟起来咬了一口。这羊肉肠是蒸制的,没有多余的油水汤汁。口中咀嚼品味,只觉羊肉肠的油脂、腊味全部渗透进了干豆荚里。而原有干豆荚的清香仍然十分鲜明,只被蒸的酥糯。和羊肉肠一起在唇齿间,淡淡的香料和肉香,浓厚,美味。   他明显觉得不错,然而却没有半句表示,面上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喜欢这道菜的意思。范雪瑶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可不是吝啬给予赞赏的人。   她之前说的话虽然制止了他的大发雷霆,然而,他显然对膳房没什么好感,就算吃的满意都不愿意给个好脸色。恐怕一来是因为刚才的事他还没彻底放过去,二来也是不想表示出对饭菜满意的态度。   他才因为膳食太丰盛侈靡而发火,马上又赞赏膳食美味,岂不是自打巴掌?显得他心口不一。更怕这会让膳房的人为图博取他的欢心,更加铺张浪费。那就违背了他的本意了。   做皇帝真难,范雪瑶不禁暗暗想道,连这种小事都需费神。谁又说皇帝事事如意了。   这餐实在太丰盛,楚楠越看越嫌碍眼,便把没动过的菜点了十二盘,吩咐侍女:“这八盘给太后送去,这四盘给皇后送去。”   桌上空了一些,他这才稍稍满意。 第七十七章 洗手作羹汤   许皇后正在宫女的服侍下用着膳,忽然有宫人来报,官家赏下佳肴,官家赐膳是常有的事,许皇后平静起身接赏。   到桌边重新坐定,侍女将四盘肴馔端到桌上,许皇后欣喜官家来苑里第一天就记着自己,立即让侍女搛了些尝尝。   “嗯,十分美味。”许皇后赞道,看向送膳过来的,服侍官家的侍女,面带微笑:“官家那里是在何处用膳的,伺候了哪些肴馔,官家用的可好?”   侍女因楚楠发的火,此时尤带惊惧,听了话,便瑟缩了一下,小心道:“官家与昭仪是在介亭用的膳,有烤鹿肉、羊羔、旋酢、烤鹁鸽、炙肉、润鹌子、缕肉羹等。官家因肴馔过于丰盛而动怒,命我等将膳食中八盘送去太后寓处,四盘送与圣人。”   许皇后听了这话,脸色渐渐变了。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三张桌子。煨红羊、烤鹿肉、鹿脯、熝肥雁、炙雉鸡、葱泼兔、炸麻雀、鹌子炙、莲花鸭……一盘盘,琳琅满目,堆的满满的。官家的那四盘添了上来,更显得拥挤。   官家贵为皇帝,苑中不可能将御膳准备的比她的少。官家那边都嫌过于丰盛,她却一点都没觉出不对,直接就开始用膳了。   前几日还为着水灾一事减灾,可到了苑中,又恢复成原样,甚至更为奢侈。官家岂不是要认为她是做表面功夫?   许皇后心中一慌,她必须得做些什么。但是,这时候再撤下去似乎太迟了,弥补不了什么。想了想,便指向一张桌子:“这些菜没动过吧?”   司膳宫女道:“没有动过。”   许皇后便道:“这把这些给长孙昭容、杨修仪、章充媛、蒋婕妤、沈婕妤、章婕妤、俞婕妤和大公主、二公主送去。”   司膳宫女一愣,随即会过意思,叫了几个宫女把一桌肴馔抬了下去,给许皇后吩咐的九人送去了。   少了一桌,剩下两桌看上去似乎没那么多了。许皇后总算安心了一点,心安理得地继续享用起来。   韦太后那边膳食用的不大欢喜,倒不是膳食太少,总共四桌,菜式与官家大致相同。但这也代表多是浓油重酱的荤肉,烤的、炙的、煎的、煨的、炸的。都很油腻。   她一看这几桌膳食,就知道许皇后没有尽心安排,否则苑中哪会给她送上这样的膳食?她的胸痹症是要饮食清淡的,忌讳吃肥腻的食物。   徐女官看到这些膳食,脸色就不大好看。却不好说些什么。   韦太后淡淡地吩咐道:“挑清淡的用一些吧。”   才将鳜肉羹吃了半盏,官家那边的赐菜就到了,韦太后见是鹿鸡肉粥、水晶龙凤糕,用菊花和粟米煮成的可以明目延龄的金饭,银米鱼羹,鸡汁煨面筋、萝卜糕等,都是清淡的肴馔。   她这里是这样的膳食,想必官家那边也是一样。   能从这样肥腻味重的肴馔里挑出这些清淡的来,可见官家心里记着她的病情和忌讳。韦太后心里不禁感到暖暖的。   因为楚楠中午发的这通火,瑶华宫的人一举一动都谨小慎微的,如履薄冰一般。态度实在太明显了,一屋子鹌鹑似的,反而惹的楚楠更暗觉不痛快。   范雪瑶忙拉着他出去散散心,免得被这群不长心的宫人真惹生气了,到最后又得她收拾善后,她可懒得总做救火英雄。   不过,这些宫女也太外强中干了。刚开始瞧着都一副精英样,结果一遇事竟然就都怂了。   她忍不住拿宫里的跟她们做比对,感慨虽然都是宫女,但这别苑里的宫女跟宫里的资质实在差太多了。   别说是楚楠的鸿宁殿里的那些人精儿一样的宫女们了,她们都是千里挑一的,能在皇帝面前留那么久,可都不是简单人物。就是她殿里的表现,都比这些人强多了。   快到晚上时,范雪瑶去了厨下,亲手做了三道菜。   一道为松子熏肉,使用猪肋条肉烹饪而成的,过程繁琐,但成品十分美味和漂亮。这时贵族都嫌猪肉脏贱,不肯吃。以前在范家时范雪瑶是常吃的,因为她厨艺好,连带着她爹娘和兄长也跟着爱吃起来。不过进了宫之后她就没有吃过新鲜猪肉做的食物了。   宫里不吃家养的猪肉,吃也是吃野猪肉。野猪肉跟家养猪就是完全两个味道了,不一样。   她问了膳房才知道原来这里是有猪肉的,原是这些别苑里的宫人们吃的,她便要了上等的猪肉半只来取用。   宫人们一开始还不理解她下厨要猪肉干嘛。等知道她是要做给官家吃时,一个个跪着求她千万不要这么做。生怕会招来杀头之祸。   范雪瑶只得承诺若是楚楠追究,她一力承担,绝不牵连他们,他们才堪堪起身。却一个个都哭丧着脸,显然是觉得她这么说了,到最后他们还是要跟着倒霉的。但是碍于她是宠妃,劝阻她不听,也不敢真的硬拦着。否则她跟官家一抱怨,他们的下场一样惨。   “放心吧,本位不会害你们的。”   对于这简直是一出出孟姜女哭长城一般的心声,范雪瑶只能摇摇头,便抛在脑后。   松子熏肉的做法很麻烦,先用盐及花椒泡渍,然后烘烤。待皮焦后浸在清水中泡到肉皮变软后,用刀刮去焦皮。然后放入砂锅中,以竹箅垫底,上面放入葱白段、姜片,再放入猪肉,加入酱油、绍酒、冰糖、陈皮、松子仁及清水,大火上煮滚后转小火上焖约一个时辰。   直至肉酥烂,取出滤净汤汁,再用茶叶白糖、葱叶,稍焖一会儿。取出时,肉色金黄,微带熏香,再用芝麻油涂擦肉皮,切成略厚的片,装盘,撒上砂锅内焖进了肉味儿的松子。   肉色金黄,松子橙红,装盘时她折了一朵嫩香菜装饰,又摆了三粒蜜渍樱桃,香菜嫩碧,樱桃金黄橙,色彩很舒服,只看着便很令人心情愉快了了。   这道菜刚出锅装盘,边上打下手的几人眼睛都赫然一亮。   所谓美食其实大多出自富贵人家,因为穷人没那闲钱和闲工夫研究美食,他们能填饱肚子就算万幸了。只有富贵人家讲究口舌之欲,因为时下富贵人家都不吃猪肉,所以猪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丰富的菜谱了。   于是,眼前这道松子熏肉自然便叫他们大开眼界了。虽然心里满是恐慌,他们身为厨子的本能,仍然止不住的赞叹。不看食材是什么,只看这道菜的色与香,实属极佳。   有了这道新鲜菜式,剩下两道就比较简单了。一道红烧羊肉萝卜,羊肉嫩的恰到好处,萝卜炖的烂而不化。她萝卜羊肉各挟了一块尝了尝味道,炖的火候刚好。   最后一道就更简单了,香蕈炒青菜罢了。宫人们把香蕈和青菜切好,她倒进锅里炒两下调个味就好了。   楚楠果然对那道松子熏肉最好奇,率先吃的便是这道。   熏肉先焖后熏,调味已经完全浸透了进去,吃起来还有松子的香气。外皮酥脆,肉不烂不老,最妙的其实是外面擦的那层芝麻油。香极了。和松子一起咀嚼,味道十分特别,微微有些甜,混合的恰到好处,美味极了。   美滋滋眯起眼睛,楚楠吃完一片,赞不绝口:“嗯……好吃!”   只是,“这是什么肉,我怎的尝不出来。”什么海珍海味,珍禽异兽他没吃过,但是这肉他还真没吃过,楚楠不禁好奇极了。   范雪瑶闻言想了想,答道:“这肉富贵人家是不吃的,倒是穷人家开荤时最多的选择,因为这肉便宜。”   楚楠想了想,富贵人家不吃的肉……“莫非是猪肉?”   范雪瑶点头,笑着说:“从前我还在闺阁时,乳娘时常说起她幼时的事,说她幼年时家中贫穷,一年唯有年节才能吃回肉,用水煮,放点酱油就很好吃了。妾见乳娘说的那么美味的样子,就吵着要吃,乳娘推辞不了就做了一碗给妾吃,可妾吃着却觉得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既腥又臊,实在难以下咽。想不通为什么乳娘会把这么难吃的东西奉为无上美味。后来开始学做羹汤,我便以猪肉琢磨了几道菜。”   见他点了点头,听的很认真,又继续说:“这猪肉物贱,富贵之人不肯吃,贫穷之人不解煮。又用不起昂贵的香料,难免被腥臊之气糟蹋了。久而久之,竟成了鸡肋一般。我苦思之后,最初选薄皮嫩肉,用酒焖制,去其腥臊之气。焖成后色泽红亮,味醇汁浓,酥烂香糯。”   范雪瑶脸上露出回味无穷的表情,惹得楚楠喉头微动,旋即她又蹙眉道:“只是乳娘却说,贫穷人家终日粗茶淡饭的,哪舍得以酒烧肉?因而妾便改用简单廉价的用料,以姜葱、桂皮、八角和酱油料理,以小火慢炖,慢慢的烧着,将肥膏熬炖出来,肥瘦相间,香甜松软,肥而不腻。乳娘吃了果然赞不绝口。”   “难为你这番苦心了。”   楚楠亲自给她斟了杯蔷薇露,又央她把她说的两种肉都烧了与他尝尝味道。   “官家爱吃,那我就烧。其实,我在厨房时做这道菜时,他们一千一万个不可不可。真该叫他们瞧瞧你是怎样的宽宏。官家动怒,绝不会是因为底下人送上一道价廉的肴馔这种事。他们真是不懂圣意。”   “能让百姓吃上好吃又价廉的美食,官家会很高兴才对!”范雪瑶理所当然地说着,搛了一块松子熏肉美滋滋地吃着。她自己做的,味道果然很好。   楚楠看着她的侧脸,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   旁边侍候用膳的宫女都呆了,怎么昭仪这样言语轻浮,官家却不生气?还好声好气的,这还是午膳时发怒,吓的她们腿软的官家吗?   温柔的让她们都开始担心,这个官家是不是外表长得一模一样的别人了。   翌日早晨,一起用过早膳,楚楠与朝臣们共议事务去了。范雪瑶闲来无事,换了衣裳想去峰下逛逛。临到出门的时候,旭儿哭闹起来。   她忙抢过抱在怀里哄,心疼出了半身汗,好容易哄的他收了眼泪,吧唧着嘴要奶吃。等到乳娘喂他吃了奶,又哄他睡下,都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这地儿枯待着也没意思,衣裳也换了,她便还是下山了。   身前身后跟着一溜儿宫女,慢悠悠地往山下走,铺着整齐平整的石阶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几片落叶。这是极为难得的,毕竟这是山,遍处树木花草,又值秋季,草木枯败的时节。不知是多勤快地洒扫才能做到这般。   范雪瑶感慨着,深深庆幸自己这辈子虽然不是贵胄之家,但好歹不需要做这样的粗活重活。   她上辈子小时候日子清贫,但其实是没受多少苦的。一开始寄居,虽然每天都得做饭打扫,但二十一世纪电器很方便,烧饭也不需要砍柴烧火,洗衣有洗衣机,只是打扫拖地比较累。   后来她上了大学,便开始做家教,做各种兼职。因为她成绩好,会来事,又有读心术,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好工作,不仅衣食饱足,学费也得到了保障。   这么一想,果然她很幸运。   要是没有读心术这个超能力,她别说从政了,能不能够顺利上完大学都不一定。   画屏见她忽然笑了起来,微微弯着眼睛迷蒙深沉,仿佛笼罩着层层水雾,如春风拂过氤氲着水雾的湖面一般,神秘而慵懒,美的勾魂摄魄。   “娘娘想到什么好事了?”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呵呵……”   范雪瑶唇角微勾,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微微一蹙眉,画屏连忙从荷包里掏出帕子给她擦手。香油抿在头上,梳成的发髻既光滑又有亮泽,所以时人都爱用。   而且香泽浸入了各种天然香草、香花,芳香迷人,抿在头发上便散发着沁人的花香。   不过她很少用,嫌油的慌,而且那股香味虽然香但是油味也很重,她不喜欢。有时出去见人她才会蘸一点抿抿面上的头发,不至于发丝凌乱罢了。   外表整齐洁净是宫女仪表上的最基本要求,头发得一丝不乱才看着端庄。所以她们是离不开头油的。   “想起从前还未进宫时候的事。”   她懒洋洋地说道,抬着手让画屏擦着,随意往峰下望去。原只是随意望望,这一望却看见了些东西。   “那下面的是谁?” 第七十八章 长孙昭容   画屏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只见约莫几百步远的峰下,正有几人在那里,似是游玩赏景的模样。只是画屏早已知晓,这万岁山上唯有她们昭仪一位嫔妃,其他嫔妃,连同皇后一起都是住在苑西的西庄之中。万岁山位于西北处,西庄离这距离可算不上近的。   且因官家住这,等闲不得上峰。而万岁山上又没有种什么奇花异木,除了登高望远,又有什么好赏的?身为妃嫔,徘徊在峰下的目的显而易见了。不是候着她们昭仪的,就是候着官家的。   画屏心里立即就不大痛快了起来,她回想着这次来别苑的妃嫔,对照着身形打扮,猜测道:“约莫是长孙昭容吧。”   她又往峰下看了几眼,峰下被围着的明显是主子的女子穿着紫衣,远远的也能瞧见髻上珠翠光耀。看这穿戴,位份不低。她记得长孙昭容最喜服紫色的。   这长孙昭容早不游苑晚不游,偏偏她们娘子出门的时候守在峰下,明显有所图,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都不会是什么好事。画屏想着,便建议道:“不如改日再去游苑吧?”   “没必要。”   范雪瑶想了想,要是长孙珪是有意守着她的,她避得了今天也躲不了明天,不如迎上去。反正不管是找茬来的,还是想跟她交好,她都没什么好怕的。   “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明日的。”   画屏一想,也觉得有理。要是这长孙昭容铁了心要见她们昭仪,躲了这一次,她还能再在峰下守着。而她们昭仪总不能为了避开这长孙昭容就整日待在瑶华宫吧,那来这别苑有什么意思?   “娘子说的是,是奴婢想的太浅了。”   只是,“娘子为着小皇子耽搁了一会儿,才出门,长孙昭容便恰好在峰下了,怎么想,都不大可能是巧合。奴婢可没听说过她昨日也出来了呢。”   “这毕竟是别苑,不比宫里管得严。想要收买几个宫女还是不难的。”范雪瑶微微一笑,也不意外。又不是收买人来害她,只是买个她的出入消息罢了,那些宫女枯待了几年,好容易来个冤大头送钱,轻飘飘一句话罢了,还不乐得赚一笔?   画屏骂道:“怪狗贼,这起子眼皮子浅的,竟干起了卖主子的勾当!”   说话间,范雪瑶她们已往峰下走去,峰下人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那紫衣女子果然是长孙珪没错,她正面带笑容主动迎过来。   “昭仪有礼了。”   范雪瑶一愣,却是没想到长孙珪这么能拉下脸面。早在选秀时她就见识过长孙珪,活脱脱一个贵家千金的典范,看着规矩是极好的,只是有些高傲,目下无尘。宫廷这么能调理人,那样一个性子高傲的娘子,这会儿却能堆着笑来了。   对方笑脸迎人,她也不好公然落人家面子,便笑着回了一礼。   许是见范雪瑶不曾主动问询,客套了几句完,长孙珪便主动笑道:“自入宫以来甚少出来走跳,昭仪也不来傍个影儿,叫我好不耐烦。这进了别苑,更是连日少看。好赖当初受选时,你我都有一场缘呢。”   范雪瑶是真没想到她这么能放下架子,若不是她记忆力很好,确信自己当初见到的的确是这个长孙珪,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不过,当她定睛往长孙珪脸上看去后,心下便了然了。这么刻板的笑容,明显是假笑。   显然这点子时间,根本不够把一个人脱胎换骨的。   范雪瑶笑了笑:“昭容怪的是,改日本位这儿必送上赔礼。”   没想到她这么较真,长孙珪笑脸一僵,原是想着她该配合着说些客套的话的。这么一来,她却难以应对了。   长孙珪掩在袖口下的手捏了捏,假意笑道:“我与你说笑儿的,怎么就有这等张致的!都是姐妹,说什么赔礼不赔礼的话。这样罢,明儿我整席酒菜,你来我那儿,我们也好好耍上一回。”   “论礼,是该去,只是本位这也不是自在身。”范雪瑶笑着说,婉拒的意思表露了出来。   “只是这才来两日的,这就只顾着往外去,该叫官家怪罪侍候不尽心了。这来别苑都是伺候着官家的,承蒙官家垂爱,合该悉心伺候着的。本位这会子也是忖着官家正与大臣们商议事儿,才钻着空子出来转一转,不多久就该回去的。该叫昭容见怪了。”   “休这般说,我们为妃嫔的,职责不就是服侍官家吗?你这样也是本分,我哪有见怪的说法?”   长孙珪堆起笑来满口道:“想是一时半会儿也是跟昭仪聚不到一处了,罢,也不急。哪日你得了空子,只管往我那儿去一回吧。我叫膳房做些上等肴馔,我们也玩耍玩耍。认个门子,往后我找你、你找我也便利。”   范雪瑶客气了两句,虚虚应了。但是去不去就看到时候她自己愿不愿意了。   “天儿还早,不若我们往别处走走?不远处有一大池,听说那边景色不错。临池倚山有一座亭,正好看此时池边群雁飞鸣。”   长孙珪热情邀道,她可不甘心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就与范雪瑶分开,怎么也得把这关系弄熟络了才行。   她原想把身段放低一点,陪陪笑脸,好把范雪瑶哄住。谁知她高估了自己,能做出笑盈盈的模样已是极限了,且范雪瑶态度也不大热络,她更很难表现的热切了。   她从来都是别家娘子小意儿贴恋,热情笼络的人。即便在宫里平平淡淡一年多,她的心气被打消了一点,也没办法一下子豁出去脸面。讨好一个她根本看不上的女人。   气不忿范雪瑶矜持的姿态,倒显得自己谄媚她了。   长孙珪心中暗暗道:若不是进了宫,你范氏就是想进我家门都难,曾几何时这般颠倒了过来?真是老天不长眼。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娘子罢了,官家也好,娘娘也罢,都好没分晓,难不成我还不如这范氏?   长孙珪虽然心内埋怨,面上倒还遮掩的住,一面与范雪瑶相携着往雁池走去,一面儿不转睛,偷看范雪瑶。   只见她生的瓜子脸儿,眉清目秀,肌肤丰莹。再细细瞧来,纤腰袅娜,貌若三月桃梨,暗藏着风情月意,燕懒莺慵。看完相貌,长孙珪又把范雪瑶的穿着打扮看了又看。   但见她今日穿着的乃是浅玫瑰红绣折枝玉兰的交领袷袄,月白遍摆满绣紫藤花的罗裙,腰间围着遍绣蔓草纹的腰带,垂了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压裙,微微露出裙下掐金挖云水红平底鞋,鞋尖儿上扣绣浅紫牵牛花,玲珑小巧,真真是羡煞了女子。走起路来,玉环左右摆动,更显得细腰长腿,仪态婉约翩跹。   长孙珪看了两回,又往她头上瞧,只见范雪瑶今日梳的不过是个秀气又精致的发髻,长孙珪不知道叫什么,觉着很像单蟠髻,只是较为精细些,显得更加纤巧。髻上簪着一朵绢花,插着一支步摇。   她看着认出那步摇的制式不是九嫔的份例,要么是范雪瑶自己拿钱打的,要么就是上头赏赐的。   官家赏的,亦或是娘娘?官家赏的多,太后娘娘赏的也不少。她打听的都是赏了多少东西,具体赏的哪些,什么东西她是没法子俱悉的。   不管是谁赏的,左右她都没有。   而这簪子如此精致,上头的宝石又大又通透,可谓是有价无市。而这范氏能随意出来走动的时候戴着,显然不是多么稀罕的压箱底儿的。   长孙珪想起自己,自进宫以来,她就只在逢年过节时得到宫中定例的赏赐,仅有的几样份例外的首饰还是初次拜见娘娘跟皇后的时候得的赏赐。而且无论哪一样,都及不上这范氏随意带出来的一支步摇名贵,不禁感到很委屈,很憋闷。   不管是出身,还是学识,仪德,她哪样都不比范氏差,她比范氏强的何止一二点。为什么进了宫,一切都跟她想的不同,官家眼里看不到她,反而一味宠着这个行事卑怯,只有容貌见优的女子……   长孙珪不敢认为官家是为美色所迷的人,只能说是范雪瑶惯会小意儿奉迎伺候人,官家会被她迷惑也是在所难免的。   听到这里,范雪瑶简直想叹气了。   怎么这些女人想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每一个都说她只有一张皮相生得好。   拜托,就算是这皮相,她也是费了很多心思养的!真当她天生丽质,生来就是个完美的尤物?   她做的形体训练可不是吃饭喝水。不提有多难,有多累。光是寒暑不辍,每天坚持,只这一点就不知有多少人做不到了。她这幅好身材,可不是少吃两口饭就能塑造出来的。   况且真要说学识,才华,这个世界有几个人能跟她比?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她们都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层次。而阅历和见识决定了她和她们本质上的不同。   她看的书、写的字、刺的绣、练的琴,绝不会少过她们。   对于这些人根本不知她的艰辛,轻飘飘地用一句老天偏爱就抹除了她所有的努力的想法,她只想翻个白眼,然后继续美自己的。   雁池确实很美,但不是现在。   范雪瑶望着池中枯败的莲叶莲梗,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她能想象芙蕖花期时,清波荡漾,满池碧绿的莲叶随风摇曳,簇拥着红白紫粉的莲荷,绚丽夺目。婷婷之态,娇俏可人。沁人的荷香弥漫远溢……届时,荡舟轻波,采莲弄藕,享受浩月遮云的夏夜风情,消夏纳凉,好不惬意。   不过,现在,莲花都败了,只剩枯败的叶梗残留在池中,衬着池面上漂着的落叶,莫名有些萧瑟。可再看池边雁兔层出不穷,又觉得野趣甚浓。   长孙珪望着残败的雁池,失望道:“打理雁池的宫人也太不尽心了,残莲怎么现今都还留着,着实煞风景。”对范雪瑶道:“邀你来这里玩实在是失策,我早该遣人来瞧瞧的。哎,是我不够周全,景没赏到,反倒污了你的眼。”   “夏季莲荷婷婷是美,此时叶残花败,也不失是种萧瑟之美。再来,这池边香蒲成片,雁兔栖止,这是宫里看不到的景致。如何就污眼了?”   范雪瑶面带笑意,目光望向那一大片枣红的香蒲丛中,不时扑棱着翅膀,发出咿啊咿啊鸣叫声的大雁。这雁池里的鱼虾水草很丰饶嘛,栖息了这么多大雁,吃的还这么肥。想起之前吃的雁肉的滋味,范雪瑶舌尖儿下意识舔了下牙床。   口感脆嫩,细腻纯香,回味绵长。比起鸡鸭鹅来,野味浓郁,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唔,晚上就吃雁肉好了,清炖的红烧的吃个欢。   “昭仪倒是风雅,我却着相了。”长孙珪笑容僵硬,心道:这时附和两句便罢了,竟嘴巴这般刁钻了,反倒叫我没趣。做什么清高模样,谁不知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能懂什么高雅。   范雪瑶听了,点头微笑。只当自己听不到她心里腹诽的话,反正她也是在装高雅。这雁兔香蒲的好看是好看,但她到底是个俗人,看到飞雁走兔,首先觉得欣欣向荣之余,立即就想着吃了。   “那边有个亭子,我们过去坐坐吧。”   “也好,走了一段路,也有些累了。”范雪瑶点点头,心里想着该坐多久告辞才恰当。   到了亭边,两人也不急着进亭,两人身后随侍的宫女们则鱼贯进了亭内,抹尘擦灰,铺设香炉、坐垫等,一应俱全了,方才来请两人入内。   范雪瑶随手折下一朵亭边花团锦簇绽放着的木芙蓉,柔和的淡粉分外娇艳,却没她髻上簪的重瓣柔粉木芙蓉好看。花朵硕大,花瓣儿层层叠叠,妩媚娇艳,妖娆艳丽不输牡丹。   长孙珪看到她把玩着木芙蓉,又见她髻上也簪着,便以为木芙蓉是她喜爱之花,便道:“这木芙蓉养的倒是不错,可见伺弄花木的宫人还是有些能耐的。到了宫里,花儿都成了稀罕东西了,别说想多要盆摆着了,就是簪的花儿都是有数的。这一样倒是不及从前在娘家时的随心所欲。我娘家养了不少花儿,牡丹呀,菊呀,兰花儿什么的,可多了。院子里花团锦簇的,每到花期,那蝴蝶儿成双成对,迎风翩跹,我们姐妹都赛着谁扑的蝴蝶儿大,谁扑的最好看。……哎,看着这木芙蓉,倒叫我想起一品种的名叫“三醉芙蓉”的花儿,也不知怎么养成的,那花儿早晨开放是一色,晌午又是一色,甚为奇巧。”   范雪瑶含笑听着,不时点点头。   “这真花儿虽然芳香袭人,只是到底不及假花来的持久。无论开的如何妍艳妖娆,一离了枝儿,莫说半日了,片刻儿就有些蔫了。”   “这话在理儿。可这假花再好看,那也乱不了真。况且,无论做的如何真,假花总是缺了真花儿那一丝儿的灵气儿。簪着总归不如真花如人意。”   长孙珪也扯了一朵木芙蓉,捏在指尖儿拨着那淡紫的花瓣,看表情倒是含着笑的,只是语气莫名有些幽深,似乎意有所指。 第七十九章 挑拨   范雪瑶嘴角的笑容微微深了一些,更加的妩媚多情。   指尖捏着木芙蓉的蒂儿让花儿转了两圈,微微侧过身子将画屏招了过来,亲自将木芙蓉簪到了她的鬓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花儿再美也不过是摘来簪戴的,管它是真花抑或是假花,簪着好看,衬着人如花娇的,爱都不够,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长孙珪笑容一顿,而后笑着说:“果真有理。”说着只把眼儿往画屏身上瞧,边点着头儿,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笑道:“你这侍儿也是生的标志,白白净净,圆脸儿,这细湾湾两道眉儿更是生的好,灯人儿一般招人怜。日后福分必定薄不了。”   “昭容今儿独这话本位最为爱听。”   范雪瑶牵着画屏的手往自己身边拉近,拍了拍她的手道:“常言道:‘世上钱财倘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这话果真不假。本位跟前也有数十人,初时一并来的也有十几人了。虽说十个指头咬着都疼,只这妮子是本位最心爱的。别瞧着她生的标志,行事更是停当的很。掂掇轻重、知所进退,服侍本位亦是忠心耿耿。自是少不得要宠着一些,多为她打算一二的。”   又对画屏笑说:“小油嘴儿,这也算是不枉你忠心一场了。”   范雪瑶话刚说一句长孙珪笑容就有些僵硬了,尤其是在看到画屏感动的双眼盈泪的时候,更是没了半分笑意。   她原本只是突发奇想地想要稍稍离间一二,结果竟然反而促近了她们主仆深情?她可不信范氏果真对这宫女那般信任,常言道:山核桃差着槅儿。范氏自己就是以美色获宠的,如何可能真的不害怕。故意做出这幅姿态来给她和这宫女看的罢!粉嘴油舌的,好会笼络人心。   两人你来我往一通虚情假意,见有了会子,范雪瑶便道了告辞,携着一众宫女儿慢悠悠往回走。   长孙珪却在原处坐了一会儿,等到范雪瑶一行人身影转过弯儿瞧不见了,才轻轻呸了一声,道:“假清高,倒是惯会装模作样的!”她身后几个宫女儿听见了,忙把脑袋往胸前埋,只作听不见的模样。   原以为长孙珪吃了次瘪,总要消停些日子,没想到捻指儿过了两日,这日天气晴朗,长孙珪忽然派人来请,说是邀她捶丸,一起的还有其他几名妃嫔。   范雪瑶正跟楚楠在屋里逗儿子,从儿子满五个月大后她就开始训练他自己坐着。大概是胎里养的好,旭儿的身体很强壮,训练没几天他就不需要她扶着,可以自己一个人坐着了。   所以现在她开始教儿子练习蹬腿了,做站走前的训练,锻炼锻炼腿部肌肉。她听说过,小宝宝最好是在十个月大以后开始站立学走,说是太早学站立行走,小宝宝的骨骼还没成熟,容易罗圈腿。现在可没有矫正技术,要是变成罗圈腿,那可就得丑一辈子了。   楚楠在榻上看着她不厌其烦地握着旭儿的腰把他举起来又放下,举起来,又放下,摇头叹息道:“别折腾他了,等他大了若是知道了这事,觉得你欺他年幼无知,到时你身为人母的威信何存?”   范雪瑶嗔他道:“官家这就不知情了吧,我这可不是折腾旭儿,而是教他蹬腿,锻炼脚力呢。难道官家不想旭儿早日能站能走吗?”她说着,又把儿子抱了起来,用手摸着他套着细软纨袜的小肉脚,引导着儿子蹬腿踢脚。   楚楠看着那两条小肉腿蹬啊蹬的,忍不住也伸手去摸了摸那肉呼呼的小脚丫子。这么小,他一手能抓一大把。能站吗?他不禁怀疑。   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爹爹对自己的质疑,小旭儿忽然一个使劲,把脚丫子猛地一蹬。用力地“唔”了一声,小脸蛋儿上还裂着嘴儿笑。可爱的范雪瑶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亲,小旭儿又咯咯笑了。   他很喜欢她亲他,每次一亲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时都会笑。   “明日他到了时候自然就能站能走,顺其自然便是。你歇会儿吧,瞧瞧,都秋天了,人都觉着冷,你倒出了一身汗。”楚楠坐起来,单手扶着她的肩,冲着一旁侍立的乳娘侍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把旭儿抱走。   范雪瑶也是觉着有些累了,于是顺从地把儿子抱给乳娘,往后一躺,靠到了楚楠怀里,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抚摸她肩膀不轻不重地力道,有些舒服,微微舒了口气。   眼睛也不睁,就这么说着话儿:“我为你做了双布履,等会儿试试看合不合脚,若是不适合就趁早改了,再过些时日布履也穿不住了。”   楚楠微微蹙眉,手从范雪瑶肩上滑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捏着,既高兴又怜惜地说道:“这些活计叫底下人做就是了,旭儿也日渐大了,光照料他便极费心神,莫要累着自己。”   范雪瑶蹭了蹭他的胸膛,小脸儿溢满依恋,柔柔地说:“有时也想乐得清闲,就是闲不下来。给你缝个荷包,做双鞋子是我的心意,若是叫底下人做,又何来的心意了?旭儿更不必说,我十月怀胎,鬼门关里闯一遭才诞下的骨肉,如何能不上心?”   她叹了口气,睁了眼,仰头望向他:“官家若是心疼我,就多疼疼我,只要官家心里存着我,我的辛苦也值得了。”   楚楠点了点她洁净的额头,佯怒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只差把你揉进心窝里去了。”   笑嘻嘻着钻到他怀里,蹭啊蹭:“那就把我揉进心窝里去嘛,揉嘛揉嘛。”   楚楠一身的火都给她蹭出来了,咬牙捉住她调皮的小手:“等会儿可别求饶。”说着就要欺身上去。   而长孙珪的宫女就是这个时机来的,根本没听完画屏隔着屏风说的话,楚楠就不耐烦地甩去一句:“你们娘子离不开身,不去。”   画屏被喝了,缩着脑袋出去回话。   那小宫女也是长孙珪跟前的得脸儿一位,原以为凭她的脸面,怎么也该受到三分礼遇的,谁知不仅没请到昭仪,她连瑶华宫的门都没能踏进去。   她顿时不乐意了,眉头就一皱,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画屏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我们昭仪拿大,实在是抽不开身。现今官家正在里面,我们昭仪正伺候着。你就这般与你们昭容回了,想必你们昭容也是能体谅的。”   小宫女一听官家在里面,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堆着笑客气了两句,便转身回去了。   路上她心内暗暗想道:这范昭仪还真是得宠的很,瞧刚才那个宫女,那傲气的险些要破天了。也是她有运道,当初那么多嫔妃入宫,她偏偏跟了最得宠那个。主子受宠,她们伺候的也跟着得意。   瞧瞧那些瑶华宫的宫女,还有哪些宫装打扮的宫女,都是伺候官家的,说出去也是极有脸面的。结果呢,反倒被她那么个妃嫔跟前的给压的服服帖帖的,在官家的瑶华宫里迎来送往,好不气派。   见微知著,可见这范昭仪是何等的受官家爱重。   长孙珪不知道楚楠的行踪,以为范雪瑶十有八九是会来的,她早与好几位妃嫔在打球场上等着呢,哪晓得去喊人的小宫女却来回话说是在伺候官家,来不了了。   她才对那些妃嫔说了,管情范雪瑶一定能来的,这一下子岂不是打了自己嘴巴子?方才还笑语嫣然的俏脸顿时一沉。   几个嫔妃位份都不低,新的老的不是嫔便是婕妤之位,见状便笑道:“也是不巧,正在官家跟前伺候着的,不来也是应当的。哪有官家在时,不在官家跟前伺候着,反倒出来耍的呢。今儿便我们几个耍耍吧,明日喊了昭仪约定了日子再一起耍也不迟。”   长孙珪勉强挤出一道笑来:“哎,原是想着我们凑个中会,这下子是人不够了。”   章充媛笑着说:“中会小会的差得了多少呢,不过是少一二人罢了。快些分班开场吧,我可是手痒的很,等着一展技艺呢。”   几人哈哈笑了起来,谦分了两班,到关牌处领了牌子。她们年纪还轻,玩心大,很快就将旁的事务抛诸了脑后,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待一番云雨过后,范雪瑶稍微歇息过来,便起身去清洗泥泞不堪的身子。近来天冷,又不到烧炭火的气候,她也懒得频频费周折的沐浴洗澡了。免得若是一个着凉感冒了,想痊愈可得狠狠吃几日的苦药汁子。因而像这样的情况便只是洗洗便罢了,晚上再正经的沐浴。   细细地洗了两遍,擦干了水珠子,往沾过水的肌肤上又新抹了滋润的膏子,匆匆换了身干净的中衣中裤,披件玉色遍绣折枝玉兰花苞儿的褙子,端着半盆热水搭手巾儿回来。   楚楠身上搭着条绣彩云金龙大红色销金缎被,侧躺着闭目喘气儿,脸上还泛着红光与薄汗。这事儿毕竟是男人出力的,她觉着疲,他要更多三倍的累。   范雪瑶不急着上榻,把水盆往小几上一放便撩起销金被,楚楠躺平了好方便她动作。把他擦干净后,她重新洗了手,用香脂细细抹匀了一双玉手,重新理了云鬓方才回来。   又躺回楚楠身边,肩并肩腿贴腿,两人低声说起话来。   “旭儿添了辅食之后,奶水吃的愈发少了。是不是该送走几个乳娘了?莫说用不上了,留着平白浪费银米,那么多个进进出出的晃的眼都花了。”范雪瑶低声道。   “许是猜到要送走几个了,这几日总换着法子在面前晃悠,争着抢着看奶旭儿,倒搅的片刻不得宁静了。我想着,留两个伶俐能事的便尽够了。”   楚楠伸手环住她的颈项,让她靠在自己臂膀怀中,心情很好,这种小事也不想拂她的意思,就和声道:“既用不上了,那便送走几个吧。旭儿日渐长大,身边服侍的得需忠诚老实的。你且瞧着,拣几个依顺的,做事最为停当的留着用。这些妇人都是养过好几胎的,有经验,日后也能帮衬你一把。等旭儿大了,再安排几个稳重的内侍伺候。”   摸了摸她的肚腹,柔声道:“你把旭儿生养的结实活泼,往后我还想着和你多生几个,好给我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当她母猪了。   她丢去一个白眼,噘着嘴儿埋怨道:“说的轻巧,你却是不知生养的苦处。不说怀胎十月的难处,只说生产时的痛楚,只恨不得撕裂了人一般。后来汤药都不知吃了几缸,好容易才养好了。”   楚楠是男人,想象不出生产时的痛,无法感同身受。不过他也知道妇人生产犹如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其凶险显而易见。他温柔地哄了几句,还是要她为他多生几个。他希望再多几个她为他生的孩子,也不拘是男是女,只要是她生的,他都喜爱。   “好吧好吧,为你生十个八个,将来一堆小子围着你叫爹爹好吧。”耐不住他一个劲儿的央哄,范雪瑶只得讨饶道。   他这才满意了,好似只要她答应了,就一定能真的给他生十个八个似的。“方才你不是说给我做了双鞋?拿来我试试瞧瞧。”他想起来不久前的事,立即道。   范雪瑶便起身去把鞋子拿来了,崭新的一双短靴。   石青缎面,里子是玄色勾莲纹织金缎,万字纹织金缎缘边。鞋头以米珠和红珊瑚钉缀成云纹,百纳鞋底,帮与底压棕色布一道。配色雅致,装饰华贵,工艺精美。一看就知道是费了许多精力与心血的。   楚楠个头较为高挑,而且平时学五禽戏,练着骑射,脚比寻常人大且宽一些。范雪瑶手小,她捧着一双大鞋过来时他看着就直笑。 第八十章 嬉玩   笑什么?   范雪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靴子往踏板上一放,道:“来,试试看大小。”   旁人给他做了什么活计,必定是要他仔细看上一看。哪像她,费那么大心血做了直接就要他穿,竟是叫他瞧上一瞧怎么个模样的都不。这样怎么显出辛苦来?若不是他看重她,她这岂不是等同白做了。   楚楠心下摇头微暖,笑着坐起来,抬脚就去蹬鞋子。穿好了在地上走了一圈,他一抬头道:“唔……刚刚好。”他脚宽,又容易肿,因此鞋按照他正常时的脚的尺寸来做,总是嫌有点挤,尤其是新鞋。所以他喜欢穿旧鞋,已经被踩的松软,就不会挤了。   范雪瑶围着他转了一圈,由头到脚,由脚到头看了两圈儿,点点头道:“看着也不错,在屋里穿正正好。”   楚楠低头看了看云纹靴头,这么精美雅致的靴子就在屋里穿?太糟塌了。   “你做的很好,平时穿着也衬。”他嘴笨,心里很喜欢这鞋子,却说不出什么夸赞的话来,想了很多,都觉得说出来嫌俗了,怕是有负她的心意。半晌也只道了这么一句。   原以为她该失落的,谁知这么寡淡的一句,她却笑得艳光四射灿烂的仿佛开了花儿,原就娇媚的容颜此时更现绝色。   “你喜欢就好。”   她也不多话,既不邀宠,亦没有说什么她如何辛苦,费了多少心力一类卖好的话。但就是这种淡淡的体贴温柔,却叫他心窝一热,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方才谁来过了?”两人浓情蜜意了半晌,楚楠想起他跟瑶娘滚作一团,正意乱情迷的时候,似乎有人来过。   范雪瑶把新泡的一盏茶水递给他,想了想道:“似乎是长孙昭容。”   听到这个名号,楚楠顿时皱了皱眉。“她来作什么。”语气也变得冷淡了。   范雪瑶唤了画屏过来问:“方才长孙昭容遣人来是为了何事?”   画屏低眉垂首回道:“说是长孙昭容在打球场捶丸,来邀娘子凑个中会,一并去玩耍会子。”   听说是找她打球,范雪瑶有些感兴趣。范家宅邸小,光是住人就满了,根本空不出什么地来设打球场。她们姊妹们日常消遣也不过是玩玩投壶、双陆、棋戏,室外玩个毽子就顶了天了。   后宫里打球场倒是有,但是她得深居简出,因此这些在外头玩的,她是一概不去的。进宫到现在还从没在宫里特设的射箭厅、打球场等地方去玩过。   这么想想,她还真的有点想去呢。捶丸在现在是个时尚游戏,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都会玩,她却没玩过,岂不可惜?   楚楠看出她有些兴致盎然的模样,便道:“想去捶丸?”   范雪瑶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与她们不熟悉,玩着也没什么意思。”她语气淡淡的,只是隐约有些失落。配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软的笑容,着实招人疼的很。   楚楠看了看她,心思一动,握住她的手言道:“明日不用朝会,不若你我耍一耍?一朋也颇有意思的。”所谓一朋,就是指两人对打捶丸。   范雪瑶眼睛一亮,笑容也显得真实多了。不过很快的,她有些犹豫:“可是我从未打过捶丸的,只粗知些规矩,再详细的就一概不懂了。恐是无法与官家打的尽兴。”   “我也不如何精湛,权当练手了。”楚楠笑容和煦,配上温和柔情的眼神,显出几分儒雅俊朗,光风霁月来。   说是明日打捶丸,楚楠却被挑起了玩心,坐上没一会儿就忽然撺掇着范雪瑶和他玩投壶。范雪瑶想着反正也无事可做,她刚做了一双鞋,短时间也懒得做活计了,便答应了。   楚楠唤人去把投壶用具皆取了来,又问膳房要了些精巧小菜、细馃子,及筛几壶酒来,就要在屋里玩。范雪瑶一瞧那几壶酒,心知这几壶酒怕是要有一多半进她肚的了。   画屏站在范雪瑶身后,手里捧着五只竹矢,楚楠身后也侍立着一名宫女儿,手里依然五只竹矢。月婵并巧巧她们或捧着酒壶儿或端着果盒,黑漆描金蝴蝶纹盒子里攒就着九槅细巧果菜,花鸟纹双龙金酒壶,两个雕花嵌宝的小金盅儿,并两双雕花象牙箸。   楚楠与范雪瑶对面坐着,两人正中,各距约莫三步远的地上放着一把壶儿,这般就可以开始玩了。   楚楠让她先试试手,范雪瑶起身,取了只竹矢,这竹矢跟射箭用的箭矢差别很大,后一种是杀伤性的武器,而前一种明显看着就是个精美的玩具罢了。竹身以黑朱二色漆绘了精美的花纹,矢尾还用蜜棕黑三色描绘了栩栩如生的羽纹。   这距离不算远,但是并非那么容易的,只因这壶儿口窄小,估摸着仅能容下三四只竹矢。   她先试了试手,比划着方向估摸着力道,觉得差不多了便投了出去。然后这只竹矢直接飞越了壶儿,“咔锵”落到了楚楠脚旁一步的地方。他“扑哧”一声笑了,见她羞恼地瞪来,忙掩了面忍笑,摆手示意她继续。   范雪瑶脸有些红,她手生,投不中很正常。   她原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偏偏这家伙在一旁嗤嗤的笑,惹的小宫女们也不住偷看,她自然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次她更认真了,估摸着刚才的力道大了点儿,这次就稍微放轻了些,一矢出去,“咔噹”投入了她左边的壶耳中,踅了两转停了。   “嗳哟,你还颇有天赋,这才两矢就中了。”楚楠拍手笑捧道。   范雪瑶知道他是故意说着逗自己的,佯怒嗔了他一眼,又试投了一矢,可惜没中,竹矢撞到壶耳上掉到了地上。直到把她的五矢都投完了,画屏重新把竹矢取回来,她就同楚楠两人正式玩了起来。   “十只箭矢全部投完为一局,输者罚酒一盅,如何?”楚楠拿着一支竹矢把玩着,嘴角笑容微深。怎么看都觉得这笑容意味深长,不怀好意。   范雪瑶瞥了那几壶酒,轻轻一哼,红唇一抿道:“来就来。”   须臾,投了十数局,范雪瑶满面桃花,星眼朦胧,愈发投的歪七扭八。见她醉了,才吃了两盅酒的楚楠叫人把器具皆收了,揽着醉醺醺的她躺到榻上,挟着馃子一口一口喂她。   范雪瑶星眸氤氲着雾气,小脸儿上透出粉光来,宛若三月桃花一般艳丽。眼底氤氲开秋水般的潋滟流光,微微斜睨了楚楠一眼。   那一眼的风情犹如秋波荡漾,欲说还休,让人心痒难耐。   楚楠心中甚爱,按着她就亲,她酒吃的醉蒙蒙的,只一味任他予取予求。   好半晌,恋恋不舍地起身时,她已然云髻斜歪,粉脸酡红,星眸迷蒙,樱桃口鲜红欲滴,微微气喘。   禁不住这蚀骨的媚态,楚楠便搂着酒醉的她要斯缠一回儿,她昏昏朦朦地想睡,不肯从,他便贴着她耳畔心肝儿地唤,握着她的纤手往他那处扪弄。两手握定她的小手儿不住地弄,良久,方一泄如注。   一抬眼,这小娘子已经睡得甜甜儿的了。口微微张着,莺舌微现的。   他不禁失笑摇头。妩媚时令人心痒难耐,娇憨时令人怜惜不已。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   扯过帕子把她手上沾的水擦干净了,楚楠轻手轻脚地下榻,出了这间,唤人小声地服侍他擦洗。   范雪瑶调教出来的宫女自然都是向着她的,又规矩的,不规矩有异心的,早就被送走了,哪儿可能会留着条狼来咬自己?   侍楚楠更衣沐浴这种事,她主动要服侍自然是由她来,若是没那个意思,宫女们就按自己的职务去服侍。像是洗漱沐浴,自然有专司盥沐的宫女去做,而她们也是恪守本分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逾矩行径。   久而久之画屏她们都习惯了这种氛围,所以当看到跪在地上替官家擦洗的小宫女那副不胜娇羞的作态时,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憋闷。   晚夕服侍范雪瑶沐浴,趁着左右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低声附于她耳旁将这事一一道来。   范雪瑶只是略微点了下头,没什么反应。   画屏初时倍感疑惑,后来渐渐的自个儿想明白了。简而言之,这事并非可管的。且不说这些宫女都是属于官家的,临幸哪个皇后都无话可说。这里是官家的地方,并非她们昭仪娘子的披香殿,想管教责骂也出师无名。   所以这事只能顺其自然,不能管。   不过,看官家那样子,不似有宠幸这些宫女的意思。也对,官家不会这样叫娘子难堪的。那些小宫女,再如何企盼玉露承恩,也只能一腔心思落空。   这日刚下过雨,冷风阵阵,范雪瑶终于换下褙子单衣,穿上了袷袄,轻薄的罗裙也换成缃襕裙。手里正拿着一件大红遍地锦的小袄细细看着。边上的榻上还放着一摞摞的袄裤。将入冬的日头了,楚小旭的衣裳鞋袜等都得跟着换季。   儿子太小,一场风寒就能叫他夭折。她不大放心,要一一过了目才许叫上身。   看到小衣上绣了花样,她慢慢把柳眉一蹙:“说过几遍了,小皇子的小衣小裤上不得绣花样,怎么就是记不住?”   画屏往她手上看了一眼,说道:“这小衣是司衣房送来的,许是不知道小皇子的规矩,照旧例缝了送了来。”   “要那好看不中用的做什么,穿在里面,给谁看呢?明日同司衣房说一声,往后给小皇子送来的贴身衣物都不加以纹绣,素面的最舒适不过了。”   范雪瑶叹了口气,其实她底下针黹好的有好几个,前头楚楠专门挑了四名针黹宫女给她呢,尽够用了的。但是司衣房送来份例的又不能不要,都是好料子的,放着不用也太可惜了。   大红细绢地的小衣胸前左右各绣着福寿万代图案,寓意倒是极好的,绣工也很精湛。只是,范雪瑶摸了摸,硬邦邦的,旭儿皮肤细嫩,穿着怎么可能舒服。这么小小的一件,也改不了其他的。   “这也入了冬了,该洗缝的,添置的,早些收拾停当了,省的临时忙乱。”   范雪瑶想着吩咐道:“旭儿脚也长了些,前两月缝的小鞋儿如今也不大宽松了。冬天的鞋记得做大些。不是有些皮子么,我看当时进上的玄狐皮子还不错,拿些给旭儿做几双小靴。”   画屏却没立即应下。   “玄狐皮皆为狐肷,官家嘱咐过,要给娘子做一件狐裘的,若是做了小靴,怕是不够吃充裕再缝制裘衣了……”   范雪瑶回想,楚楠当时似乎是说过这么句话,玄狐皮得之不易,甚为珍贵,何况狐肷是狐狸胸腹部和腋下的那小块毛皮。   不知要多少只狐狸的皮子,才能制成一件狐肷裘,何况还是最上品的玄狐皮?价值何止千金。   还在范家的时候,连银貂皮都只老太太有一条暖兜,还是她娘孝敬的,玄狐皮子?莫说肷皮了,任是巴掌大的一块,范家也连影子都没见过。   既是楚楠的心意,她也不好违背了,于是不再纠结玄狐皮了,问道:“那还有哪些个皮子?”   画屏回想着答道:“既有狐皮、银鼠皮、灰鼠皮、鹿皮、貂鼠皮,貂鼠皮里一部分是一品的紫貂。亦有鼠肷、兔肷、羊肷等,不知娘子要用哪样?” 第八十一章 鲜花和命   没想到自己攒下了这么多皮子,皮子可不禁储存,不保养就会腐朽掉的。   范雪瑶思忖着道:“用紫貂皮吧,旭儿生的白净,衬他。以鹿皮做成小靴,再以貂皮围做风毛……剩下的再做条裘衣。”   画屏满面春风地笑说:“自是尽够的,去岁娘子没怎么动用皮子,只做了一件秋板貂鼠袄子罢了。再合上今年新进的,足有不少呢。”   她是管着库房钥匙的,里头有什么,她比她们娘子还要清楚。去岁时官家就赏赐了她们娘子不少皮子,一直没动。今年更是还未入秋起就开始往下赐了,前不久狩猎,又硝制了不少。莫说一件两件裘衣,变成浑身上下都全穿皮子,也尽够做上好几身的了。   范雪瑶笑了笑,前几日楚楠带着她出去狩猎了好几回,那狐皮鹿皮兔皮什么的,几乎能堆成山了。这苑里山山水水的,环境好,又有人专门投食,又没大型肉食猛兽,里面的禽兽长的好,又好打极了。   她于骑射上可是十足的新手,都打了两头鹿。可见这苑子里的动物有多“笨”了。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来了人,小宫女走到面前来说:“长孙昭容在外求见昭仪。”   范雪瑶闻言一呼气,深深儿地吐出来。   这人可真是难缠。   自上次捶丸事后,长孙珪几次邀约,或凑巧真的离不开身,或借故的她都给推了,今儿她竟然就找上门来了。   画屏一撇嘴,低声说:“要不奴婢去打发了?”   她摇了摇头,慢慢道:“去请进来吧。”推了那么多次,现在人到门口了,还不见的话未免显得她太看不起人了。虽然她心里不在乎那些妃嫔怎么看她,但她也不想落个孤高,不容人的形象,不好看。   打发人去将长孙珪请进来,一面换了身衣裙,施了脂粉,簪戴了珠翠走到厅上来。   长孙珪正坐在上首上,听得环佩叮咚,忙向门口看去,只见范雪瑶在众宫女儿的拥簇下进来,云鬟叠翠,上穿金丝绣海棠花的锦袄,系着缃色襕裙,粉妆玉琢,风娇水媚。不禁心中暗妒,起身叉手道了个万福。   范雪瑶亦回了个万福,让她坐下,一面唤茶来吃,说道:“昭容今日怎么有空来见本位?”   这话委实不大中听顺耳,长孙珪一听,心里便有些恼了。她三番两次邀约,范氏不应便罢,今日她亲自来拜访,还如此不客气,果真是仗着官家的宠爱便目中无人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不恼了。甚至有些兴奋地暗想:如此恃宠而骄之人,更轻狂些才好,其失宠之日也不远了。   她笑的仪态万千,道:“前些日子几番邀请,偏不得巧,没能同昭仪聚在一处,今日闲来无事,便来找昭仪说会话。”   范雪瑶笑了笑,那双眼眸轮廓十分的妩媚好看,那眸子清澈却仿佛能够洞悉一切。长孙珪心下一紧,又道:“怎么,难道娘子今日又有事?”心下紧张,语气拿捏的便有些不当,话刚一落音,她便后悔起来。   幸好范雪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五官瞬间明艳起来,晃得长孙珪眼都花了:“确实有事,不过不是现在。”   有事?看她笑的如此春风得意,莫非又是与官家有约?   长孙珪暗自揣测,前几日官家便带着范氏外出狩猎游玩,却把她们这些妃嫔一概不闻不问,实在太过厚此薄彼。   今天若是又要带这妇人前去游玩,她非要从中破坏不可!前几次是她事先不知情,这才错失了先机,今日她大可装作偶遇。想必官家看在外祖母的情面上,也会给她面子的。届时她便可以趁机与官家一处同游。   先前她不得宠,不过是官家与她相处的时日不够,因此才没看出她的好。她虽然相貌上稍逊范氏这妇人,但是也不差。她相信,只要给她和官家相处的时间,官家肯定会看出她的兰心蕙质的。   她如此想着,得意地下意识动了动脑袋,晃的头上戴的一对儿金累丝宝蝶赶花簪闪了闪,正如她眼底的野心与自信一般明晃夺目。   范雪瑶听得这番话,笑了一笑,侧目心道:兰心蕙质?也亏她好意思这么形容自己。真正兰心蕙质的人哪会这么形容自己呢。   长孙珪打定了主意,便一改勉强,堆着笑脸与范雪瑶好言相对着,以备着等会儿她不从中破坏,这般好机会也是难逢的。这么多妃嫔,个个儿都把眼都望穿了,也盼不来片刻与官家相处的机会。   她这个昭容,说来尊贵,可一年下来侍寝的次数也不比谁多。一月里能落着个两三次的,便得庆幸了。枕冷衾寒,纵使侍儿拥簇,也挥散不去心里的寒气。   她出身高贵,从小就是众人追捧尊崇的对象,不受宠的日子,她是熬不下去的,绝不甘心。所以不怪她这般重视。   她这般姿态,范雪瑶且自在应对着,她说有事,是真的,但却不是长孙珪想的跟楚楠游玩,而是她娘家前日递了牌子,要来人。所以长孙珪那一番盘算,任她想得天花乱坠的,最终也得落空。   况且就是真的给长孙珪足够的跟楚楠相处的机会,想与她平肩,甚至赛过她?也只能想想罢了。   来了万岁山一月余,楚楠不过是往皇后那歇了两回,甚至没有在那儿宿过一宿,完事儿就回来了。只凭这,她就敢断言,就算多年后她人老珠黄了,楚楠喜新,也厌不了旧。谁也不能在楚楠心里越过她去。   况且,楚楠身为皇帝,多的是花儿蝶儿的拥赶。他的心会随着年纪越长,变得越硬。女人于他而言,只会越来越不当回事。   等到她老了的时候,他也年纪都大了。到那时候就算有再多千娇百媚的女子,楚楠也只会欣赏她们的青春年少,欣赏她们年轻的皮囊,哪会真心爱她们?   现在他们都是年轻人,一个温文儒雅,一个千娇百媚,他们相互爱恋是人之常情,不奇怪。   可等他人到中年,甚至老了的时候,他能相信那些芙蓉花儿一样娇嫩的小女孩,是真心爱他这个人,而不是爱他象征着的权势荣华吗?无论那些小女孩儿再如何楚楚动人,芳菲妩媚,到了他的眼中,自然而然地也就蒙上了一层虚荣的阴影。   便是她们如何的表心意,暗示明示她们的一腔真情,也只会显得更加贪权慕禄,爱慕虚荣。   他对她们,只会是像是看到一朵漂亮的花,摘下来戴戴。今日有牡丹,明日就会是芍药。不过是对玩物的喜爱罢了。哪有什么真心呢。   而那时,她早已成了他的支柱,离了她,他就得去掉半条命。她们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企及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的。   谁又会为了一朵漂亮的花儿,而去折了自己的命呢。   长孙珪坐了好一会子,净房都跑了两回,最后还是楚小旭哭闹起来,她才总算起身告辞。出了瑶华宫,她吩咐了侍女盯着动静,便直奔自己的住处,梳洗打扮,预备拿捏好时机,既不早又不晚地过去,才能显得她是真的不知情,是真的偶遇。   范雪瑶送了她,便到榻上躺着歇息。坐了良久,她腰背都挺的有些酸了。   画屏坐在下边给她捶背捏肩,活络经脉,舒服的她闭着眼睛险些真睡过去。到了晌午,楚楠便下了朝会回来了,打了个照面,便去里头换了身衣裳鞋袜。   膳房把午膳送了来,上了两桌鱼肉果菜,一桌子暖锅。   范雪瑶瞧了瞧,几个黄铜汤锅,满桌子的薄肉片,俱是被酒酱椒料浸着的,看不出什么肉来。后来侍膳宫女一介绍,方才知晓都是些诸如野兔雉鸡,野鹿狍子一类的野味儿。炭火一旺,鸡汤和鲜菇汤便浓香扑鼻。这鸡汤也不是寻常鸡汤,而是飞龙熬成的清汤,清澈见底,鲜美异常。   “哦,今日吃暖锅啊。”楚楠换好了衣裳,还未走到面前便闻到了香气。   范雪瑶一边挟菜往锅里烫,一边道:“这兔肉肥嫩的很,烫着吃再好不过了,快来尝尝。”将烫熟的一片色如云霞般的兔肉往酱碟里蘸了点调料,放到他的碗中,示意他品尝。   楚楠坐下,挟起来便直接送入口中,果然滋味鲜美。   桌上十来盘肉片,范雪瑶各自尝了尝,觉得还是飞龙肉最为柔嫩鲜美,于是唯飞龙肉吃的最快。   楚楠正挟了一筷子香菇吃着,见她盘中片成飞凤状的飞龙肉只剩一只光秃秃的脑袋了,示意宫女把他桌上的那盘动了几筷子的飞龙肉摆到她那边去,笑着说:“你还是不爱吃禽畜的头首。”   两年相处下来,他渐渐发觉了她这个特点。她从来不吃动物的头首,任是如何烹制,再美味也是碰也不碰。莫说鸡鸭牛羊一类的禽畜了,便是鱼头她也是不吃的。   “总觉得头首吃起来怪怪的,怕的很。”范雪瑶眨眨眼,把楚楠的那份飞龙肉挟了两片丢进锅里。楚楠微不可察地嘴角上扬了一点。   可别忽视了这些小细节,有时候冠冕堂皇的话说的再多,细微之处不注意,一样盘算落空。   楚楠是皇帝,甜言蜜语得说的恰到好处,多了会逐渐减轻分量,日后关键时刻自然掉链子。好钢得用到刀刃上。那么平时维系热络的情感,使之不降温,还日渐升温,则要体现在这些小细节上了。   哪怕楚楠给予的东西只是一根针,她都会表现适当,该感到欢喜,还是该平静坦然,她早已熟稔于这些细微的地方。如何打动人心这门学问,她已是个中好手。   “你娘家是不是今日来人?”吃了两口饭,楚楠忽然开口问道,手里筷子上挟着一片蘑菇都忘了吃。   范雪瑶眨眨眼,似乎有点没回过神,好一会儿才眼眸微微的睁大,眼睛亮亮的,双颊红红的,很高兴他会问到这些事的样子。   “有些日子没见了,有些想的慌。明日是我兄长的生辰,娘亲便递了牌子,近日上来一聚。我欲与娘亲叙些家常,一同赐下些金银彩缎,算是给大哥庆祝了。”   范雪瑶笑容里有几分女儿的撒娇气,叫楚楠看了心软得不得了。怜惜她整日待在一隅之地,难以得见亲人。   “既是要来,怎的不叫早些来。也能赐些酒菜,叫你们母女好生叙叙情谊。”他如此宠爱她,她又有旭儿,底气当是十足的了。本该更加随心所欲些的,然而她却这么谨小慎微的,他难免就会想,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是不是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有哪里不大顺心,才叫她这般缩手缩脚。 第八十二章 家常   “娘亲是从家里过来的,虽然离万岁山近些,乘车也需要些时候。一早儿就动身也需得过了晌午时分才能到,周周转转的得见也得是未时了。待说些话,又得赶着回去,免得夜深了,坊门就关了。”说着话时,她嘴角噙着温暖柔和的微笑,仿佛有一层柔光将她笼罩,圣洁而美丽。   楚楠神色严肃,他就是见不得她这幅小心谨慎,生怕越了一线的样子。   “别苑这么大,难不成还没有你娘亲睡一宿的地儿?便是迟了赶不回去,留在苑内宿一宿又妨的什么事。又不是在宫里。就至于你这般战战兢兢的。”   有他做靠山,她有什么这么慎重拘束的必要。别说这么点小事了,就是她放肆霸道些,他也能叫她顺心。还是说他不能让她安心,所以她才这么谨小慎微?   听到他心中怏怏,范雪瑶明白这种情况不适合她再“小心严谨”“恪守本分”了,抿了抿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娘亲说的光鲜些是审慎谨严,说白了就是胆儿小。留她在苑中宿一宿,怕是她得夜里一刻都睡不着了。何苦来哉。我知道官家爱怜,想叫我同亲人多相处一会儿,妾很感念。只是娘亲不年轻了,身体也不大康健。与其为了我一点思亲之情,不顾她的惶恐强留她,她不自在,我这做女儿的亦不安,倒不若随她去了。”   她的声音很柔和,有种软软的挠得人有些心痒的感觉。听起来很舒服,即使是陈情诉理也不会显得唠叨枯燥,不中听。   楚楠听了,知道她不是因为不相信他,只是体恤她娘亲罢了,眼底又恢复了笑意。无奈又宠溺地嗔了她一眼,挟了一筷子这季节难得的虾子塞到她碗里。   “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倒是这么较真,道理一通一通的。倘若不依了你,倒显得我不通情达理了。好了罢,都依你的意思。想多见会儿或是旁的,但凭你的意。若是想的很,要多留会子,也只管吩咐底下人一句,没有不依你的。”   这边范雪瑶听了他的话,委屈地嘟起了嘴:“明明是官家忽然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表情吓人的很,我还没怪官家吓唬人呢,现在倒是责怪我较真了。”那抿唇蹙眉的委屈样子,看得人心疼。   楚楠也免不得要赔罪了还要陪笑脸儿哄人了:“好好好,我不该吓你,快些吃吧,汤都快干了。”说着殷勤地往她碗里挟了好几筷子菜,还特意盛了一碗羊肉汤给她,小意儿浓浓的贴恋着,眼底满是甘愿的柔情。   范雪瑶故意叫他哄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甜美的笑脸儿。一口接一口吃起了他挟给她的菜。“唔,这虾子真好吃。”也给他挟了一筷子。   两人甜甜蜜蜜,亲亲热热的,旁边的一众宫女都看傻了眼。   早就知道官家和范昭仪十分恩爱,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幕。三言两语的范昭仪就把官家哄好了,然后还使起了小性子,立即掉了个个儿,官家好言好语地哄她去了。   再看范昭仪带来的那几名宫女,都一副很寻常的模样,镇静自若的,眼皮儿都不多撩一下。好似她们已经看了很多这样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了。不禁震惊又哑然,再一次深刻体会到范昭仪有多得宠。   用完了午膳,两人洗漱了一遍,窝到榻上靠着下棋打发时间,正下了一局,第二局刚落了几子,便有人来报说宜人范李氏进苑了。范雪瑶忙起身更衣,重新打扮,一边叫人在后厅内设锦帐围屏,放下梅花暖帘,摆置炭炉。待到李蓉到了宫外,又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范雪瑶亲自把人接了进来,这里是楚楠的地儿,没有公公看着。李蓉是独自被接引过来的,家人、媳妇一概在别苑门口儿处被安置了,进不来内苑。她把人往后厅一引,吩咐人看茶,便跟李蓉执手互问过寒暖,叙起了家常。   李蓉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个遍,点点头道:“娘子养的愈发好了。”自打入了秋,来了这万岁山,范雪瑶是昨日山珍今日珍禽,明日又异兽的,吃的肤白细腻,面色红润,又有楚楠爱宠着,没人给她闲气受,哪儿能不好呢。   眼角眉梢荡起笑意,范雪瑶笑容娇俏的说道:“我事事顺心,怎有不好的理儿。娘你只管放心吧。”   “不知家中一切是否安好?”   “你祖母还是老样子,入了秋便不大精神,吃两剂药好好养着便没事了。你爹身体康健,你兄长亦是顺遂。只一样,娘得告知你,你嫂嫂有了身孕,已满两月了。”李蓉虽然竭力端出的庄重优雅的派头,却掩饰不了满脸的喜色,眼角笑出纹路,嘴角上翘,整个人满面春风一般。   范雪瑶闻言也觉高兴,眼看着自己儿子都能坐会喊娘了,兄嫂却一直没好消息传出来。爹娘兄嫂都为这事挂心,她都有些担心会因为子嗣的原因,导致家宅不合。幸好她嫂嫂是有这份时运和福气的。   身为她的母族,日后范家所有的荣华富贵,权势财富,都得由她兄长一脉支撑起来。二房三房虽一母所出,但毕竟隔了房,以后他们有的是依仗她的地方,但她想倚赖他们?恐是想不到的这份福的。   “嫂嫂身体可舒爽?我怀旭儿的时候曾食欲不振,害喜严重。官家命人调制了止吐开胃的酸甜蜜饯,我命人备些,娘亲回去时带上,害喜没食欲的时候可以吃上一点。”   范雪瑶笑着说,“我只盼着嫂嫂吃好睡好,待到满了月份生下个健康活泼的麟儿,给爹与娘亲养个白白胖胖的孙儿。”   李蓉听了笑道:“承你旧日往家赏了不少人参灵芝的,你嫂嫂吃了,身子好着呢。既是官家为你命人造的,娘子留着自己吃吧。她不少你这口。她好容易才有了你小侄儿,叫我们大房后继有人。娘亲便是敞了库房好生养着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范雪瑶闻言微微蹙眉,不赞同地道:“嫂嫂为范家开枝散叶是有功,可也当不得娘亲这般模样。”   她知道她娘亲一直把没有孙子视为心中隐忧,从前因为嫂嫂无子无女,因而受她娘的一些气,她难免护着几分。但是现在她嫂嫂也有了孩子,她自然会倾向于为她娘思考了。   她嫂嫂身为范家孙媳妇,已经掌了中馈。从前因为膝下无子,立身不正,在她娘面前自然免不得就要弱气三分。她可不想日后反倒变成她娘亲要让嫂嫂三分了。   其实在范雪瑶看来,庶子嫡子没什么大差别,都是她哥哥的孩子。都是她的侄子。她可不是一定要抬举嫂嫂生的侄儿。她不想叫她娘亲把这个还未出生的孙儿看得太重,导致日后她嫂嫂拿乔,或是惯坏了她侄子。   李蓉笑道:“我是这么一说,你当还真能敞了库房呢?你嫂嫂头一个就不依。她一个媳妇,哪里敢这样轻狂。”   她虽然以前对这个儿媳妇各种不顺眼,但那都是出自她始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上,并非真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相处多年,她还是清楚这个儿媳妇的,人生的端正,心思也端正,不会是那种一朝得势就轻狂起来的人。   况且她也不傻,要是她这儿媳妇果真怀了孕就变脸,她教训起来也不会手软的。就是儿子再心疼不舍得,婆婆教训媳妇,他也不敢插手。   范雪瑶见她心里清明,便放了心。   只要她嫂嫂对她爹娘兄长好,那就是万事好商量,好处她是不会吝啬给予的。   当着李蓉的面,便使人去将酸甜蜜饯各样装了几个果盒,又命画屏去将一些翠蓝四季团花喜相逢的缎子,大红地双喜百蝶纹的丝绸,赭红色百福连寿纹的织金缎子,等吉祥鲜艳又名贵的彩绸锦缎挑了几匹,还有司衣房给她进上的几条名贵的缂丝汗巾儿一同包了,待到李蓉走时,给她带上。   那几条缂丝汗巾儿俱是各式花鸟花纹的,工丽巧绝,莹洁秀丽,看是极好看的。不过缂丝的汗巾儿她不爱用。   宫里的妃嫔很难得有条缂丝的汗巾儿,但凡有的都很稀罕。但其实缂丝的汗巾儿的实用性真不如其美观度来的高,人人都以拿着一条为荣是因为缂丝贵重,有俗话说:一寸缂丝一寸金。价值可想而知。   不过,于她而言自然不会多么稀罕的,好东西她多的是。况且缂丝再贵重,她也不能卖了换银子。都是要用的,不若送给娘家,妆点一下门面也好。她爹娘虽有些私产,但无论如何都是及不上那些富室豪门的一根头发丝的,毕竟根基太浅了。有这些宫样,起码能叫她娘家人面上光鲜些。   李蓉听着女儿嘱咐宫女,心里暖暖的,眼角眉梢荡起笑意。   “吏部近来传出消息,你爹似乎考绩尚佳,近日若没意外,便能擢升了。”李蓉说道,眉目中难掩喜色。   范明辉在大理寺少卿这从五品的位置上坐了好几年了。他才年逾四十。这官阶不算低了。大梁官吏考核制度基本上论资排辈晋升,且从前范明辉既无荫庇,又无靠山,更难拿出金山银山贿赂上峰,想往上升也难。   而吏部传出来这话,便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了。这一来,离将浅绯换深绯便仅一步之遥了。(四品服深绯,五品服浅绯。)   范雪瑶闻言眨眨眼,嘴角噙着温暖柔和的微笑,她爹要升职这事儿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爹前两次的考核结果为中中,中中属于基本称职,守本禄,而以大梁的惯例,连续四年得中中才可以进一阶。她早已从楚楠那里得知了,她爹今年的考核为中上,按例进一阶。擢升后,至少得是正五品了。   她爹升官也好,封爵也罢,她都不急。这样慢慢来,反而令她满意。不是她不孝顺,而是她爹要是升官太快,难免会惹来一些闲言碎语,道是凭着裙带关系升官的。她可不愿意她爹娘得了这种难听的名号,将来便是面上光鲜,私下里也会为人诟病。   慢慢来,一步一步升上来,凭着真政绩,这样起码在楚楠心里,也是值得尊重的臣子。而不是只是看着喜爱的妃子的面子,才擢升的累赘。   说过丈夫,李蓉又说起了儿子。   “适会今年秋试,你兄长虽无十分才华,好赖也算勤奋,算是凭着积年努力中了选。明年便该是春试了,他有意参考,我同你爹爹说便是早晚用功的,他也实非是文曲星下凡,如何就能小小年纪就中了。指望一举成名?不知天高地厚。”   李蓉学舌道:“谁知你兄长说:‘我也不是有意功名,只想看看自己的学问之深浅。不到那海里蹚一蹚,如何知道自己几分能耐?好歹叫我知个根底,不稀里糊涂的还以为自己很有学问。’” 第八十三章 双更啦   “我是不想叫他去的,娘子是知道的,你兄长不如你稳重,看着是个金玉一样的郎君,实则绣花枕头——一包草。我怕他这一去,回头惹人笑话他痴想呢,回头丢了娘子的脸,情何以堪?”   李蓉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叹着气,忧愁又烦恼。   “可你爹爹却说什么‘天生应吃的苦,总归是要吃的。总是你我纵着他,有能纵到几日呢?我看他如今尚有几分才华,与其日后伤仲永,莫若早些叫他看清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将来也好奋发图强,早晚用功,他日才能一举成名。’又说:‘将来家中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要交给他的,如今他这般叫我如何放的下心?’真是说的我不应便不是了。”   “娘亲莫要思虑过多,大梁考生多如锦鲤,落榜的不知几数,谁人不是今年不中,发奋再来?如何大哥落榜便成了丑事了?”   范雪瑶柔声劝解道:“大哥如今不过二十又三,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若是中榜,自然是喜事一桩。倘若学问不够,落了榜,大哥受些挫折,沉沉性子也并非坏事。郎君么,太顺遂了实非好事。我只这么一位同胞兄弟,将来还指仗大哥顶门梁,他勤慎肃恭,成器了,女儿在宫中才能安心。”   李蓉点头,她自认是内院女眷,见识短,所谓出嫁从夫,在教育子女这等正事上她自然不会因为疼爱孩子而违逆夫君的意思。而女儿如今已是贵人,君在上,臣在下,她虽是她的娘亲也跳不脱这君臣之别。下意识里也将女儿的话奉为了圣言,如丈夫一般,都是有理的,她该听从的。   范雪瑶又细细问了家中的情况,李蓉道家中有几位郎君和娘子该到相看人家的时候了,她便问了是那几位。   “你二哥我相看了个儒生家的小娘子,此儒生姓梁,虽无功名在身,也有几分才名在外。现今正在邺侯府上做西席。前些时候借了机会略看了一面,虽是小家碧玉,倒也是位贤惠端庄的闺秀,听说针黹女工也很好,与二哥还算相称。”   范雪瑶点点头,她娘亲就是这点好,品性非常好。虽有些小性子,但绝不会是善妒容不下人的人。范易虽然是与她有旧怨旧恨的妾室所出,但她娘也绝不会在婚事上祸害他。虽然不大可能像对她亲大哥一样费尽心思,也绝不会敷衍了事,更不会存心捣鬼。   李蓉又继续道:“五郎也有十七了,早晚就是这些日子,你二婶与我还算亲近,与我说了,为五郎娶妻,不求貌美如花,只求是个贤惠的,他日操持家务,内宅宁和。也算是圆满了。”   范雪瑶点了点头,二婶卢氏面上看着正常,其实性格有些激进,偏执。因二叔喜新厌旧,宠爱妾室,夫妻俩这些年下来,竟似仇人一般。   二房六个子女,四个都是庶出。   庶子女的婚事自然指望不了她多上心,不随随便便给他们娶个破落户的小娘子就算不错了。   “七郎也快十七了,你三叔倒是说过让我帮着相看相看,只是我一向同他们处不来,不想淌这趟混水。便给婉拒了。”   李蓉语气淡淡的,这种事她如何会去做?真找个好娘子也换不来一声好,而日后要是一旦有什么事儿,余氏当即就能说出她有意寻个祸头子回来祸害三房这种诛心的话来。到时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又不傻,干什么去揽这桩祸事。   “三婶也并非无能之人,相看媳妇这事儿乃是终生大事,贤妇悍妇,总归得是她自己相中的才怨不得人。娘亲不应也在情理之中。”范雪瑶附和道。也觉得别插手三房的事才好。反正不管做的再好,也落不着一句好。反正丁点不好,就会落得个不是。   李蓉道:“还有五娘子、六娘子,一个十五,一个也十四了。婚嫁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事关两家姻亲,我也怕不知根不知底的,平白惹来什么祸事。娘子天性高明,还望事先点化一二,省的他日多生是非。”   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适龄的郎君和娘子都是庶出的,郎君便罢了,媳妇门户低微些也无妨,只要贤惠,孝顺,操持家务便很恰当了。可这嫁女就不好拿捏了。照二房三房的意思,自然是想高高的嫁出去的。只是老二老三一个是白身,一个也不过是从八品的国子监助教。   几个娘子既无什么花容月貌,也没有什么淑德之名在外,高门大户便是会娶她们,怕也是看在女儿的份上。只是碍于自身资质,怕是男方自己出身也不会高。要么是嫁个庶子,要么是嫁过去当个继室或偏房。   她岂会让范家出些与人作妾的娘子,来污她女儿的名誉?   范雪瑶心想道:娘亲的话是怕五娘子六娘子她们嫁到底子不清白的人家,来日会生出是非,牵连到我……   “嫁的高不如嫁的好。咱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女儿如今虽得了些尊荣,到底是宫妃,怕是荣及不上家里,反倒要添些掣肘之处。何必硬去和那些阔人家做亲家?便是勉强作得了这桩婚事,与权贵打交道,当家理纪的,她们也不通晓。恐也难以和睦顺心。”   范雪瑶柔声道:“我看家里这些娘子,只好生教导着,他日寻个清白人家,也不图他什么豪室富户的,只要郎君争气,早晚用功,将来考取个功名,也能做个官眷,他日得封诰命还能穿霞帔呢。如此便算圆满了。”   得了她这话,李蓉便笑了:“娘子说的是,还是娘子有见识。这些话我心里也有,就是不能像娘子这般说的条儿顺的。左归右归,总归不出个道理来。”有了女儿这话,便是余氏卢氏不乐意,她也能坦然说出口了。贵人说的话,还能有假?不想听也得听!   女儿进宫做了贵人,除了有君臣之别这点,却比嫁到别家还要好些。从前女儿要进宫,一来她担心自此母女难以相见。二来担心宫中是非多,她女儿又生的姝艳绝丽,恐会为其他妃嫔所妒。但是这一年多以来,她却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态度从排斥忧虑变得欢喜起来。   便是嫁去寻常人家,他们母女一年也难以见上几面。这进了宫反倒能见的多些,且女儿身份高贵了,他们家也跟着有脸面。且女儿既得官家爱宠,还生了皇子,贵不可言。   又兼家里那几个妇人都听她的,连老太太都一改从前的挑剔,嫌弃的态度。这日子过的堪称痛快极了。久而久之,她自然觉得女儿进了宫也是件好事了。   母女俩絮絮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忽然一人掀起梅花暖帘子进来,范雪瑶和李蓉不约而同望去,却是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原来是苑中服侍的一个宫女,似乎是叫红罗儿的。   红罗儿上前端正行了礼,范雪瑶问她有何时,然后她才说道:“官家见娘子许久不来,便使奴婢来看看,是否是宜人有什么事儿要说的,倘若有什么难处,可别耽误了。”   红罗儿说的含蓄,只是范雪瑶哪里还不明白呢,楚楠这话明着是这么体贴地说着,实际是见她许久还没回去,来催了。   不光她听明白了,李蓉也会过意来,脸一红,怕因为自己带累了女儿,忙起身就要告辞。   她好容易来一回,哪一次不是高高兴兴地走的,这回走了她起码得担心个几天。   范雪瑶就拉住她,转头吩咐红罗儿:“你就对官家说:正与宜人说着家话,没什么要求的事儿。只因娘家兄嫂有了身子,一时高兴多说了几句。一会儿就过去了。”   红罗儿听罢,便应声离去。   待红罗儿走了,李蓉有些不放心地道:“娘子还是快些过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我这便不久留了。”   范雪瑶笑吟吟娇声道:“宫女去回话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且叫女儿送娘亲出去,再回去罢。”   因着是女儿的孝心,李蓉不忍拦阻,便叫她送了出去。范雪瑶与她拉着手,款步走着,一面小声说:“娘,我与官家住在一处,不方便写信。只得托娘代为传话了。你与嫣然说,让她查一查长孙珪在娘家时的事情,什么脾性,有什么喜好、弱点。”   李蓉闻言,心里一紧,怎么好好的要查一个宫妃,还是长孙氏。不禁担心道:“可是那长孙氏为难你了?”   范雪瑶微笑摇头:“倒也不算为难,只是有些难缠,不好相与。才想着先把她的底子摸清楚,将来她要是使坏,我也好整治回去。”   李蓉认真点头:“你放心,娘回去立即就与嫣然说,下次来时,她的事儿你就能一清二楚。”   说着话间,已经到了瑶华宫外,李蓉再三要她止步,范雪瑶便嘱咐内侍好好送李蓉出苑。她命人包起来的那些丝绸彩缎,补药蜜饯什么的都统统收拢好了,早已送到门口接应处去了。   范雪瑶一进屋,就看到身穿宝蓝色绣银丝流云宽袖圆领袍的楚楠正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看着倒是挺悠哉的,只是室内众多宫女的心声都压不住他那乱糟糟的声音。   ‘怎么还没回来。’   ‘要不再遣人过去问问?’   ‘还是不了,瑶娘的娘亲许久才来一次,恐怕有许多话要说,我若催的太急了,依瑶娘的性子恐怕就不敢多留了。’   才短短进门几步路的几息,他心里头就仿佛弹幕一般窜过一连串的念头,幸好范雪瑶早已练就了在满耳的声音中精准捕捉目标心声的技能,否则根本难以听清楚。   “你怎么就过来了,不多于李宜人多说会子话?”楚楠立即就察觉有人进来了,才心说要去催她,见她真回来了,愉快之后又马上担心起是不是自己派人去催,导致她跟娘亲没能说好话,匆匆就过来的。   范雪瑶款款走近,挨着他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歉意道:“叫官家等了许久了,妾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楚楠刚才还担心着,可当她坐下时又立即往她那边挪了挪,习惯性环住她的腰肢。“你每日服侍我皆事事尽心,今日你娘亲过来,又有你兄嫂妊娠之喜事,不过去个片刻罢了,有什么妨碍的。”带着笑意的嘴角透着温润和善,他许是自己也不知,他那双平时静淡的眼眸光华莹润,此时澄明如玉似水,怕是哪个女子被这双眼睛凝视着,都会身不由己的溺死其中。   “于妾娘家而言确实是件大喜事。”范雪瑶腼腆地一笑:“不瞒官家,我嫂嫂嫁进范家以逾六年,始终未曾有过孕事。我爹娘唯有这么一位嫡子,眼见成亲多年,大哥始终没有一儿半女的,难免急了些。幸好嫂嫂是个命里有福的,这不,我娘亲高兴着呢,一来便说了这好消息,笑的合不拢嘴的,还说要好生照料着,好叫嫂嫂生下个白胖的孙儿呢。”   楚楠闻言有些惊讶:“你娘亲也是个好性子,成亲这么些年还没有一男半女,也不急。”换做别人家,怕是早往儿子房中塞使女,纳妾室了。   范雪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尴尬道:“如何不急呢,不怕官家笑话,往日还在家中的时候,娘亲同嫂嫂也是不大亲近的,嫂嫂贤惠端庄,但因着无所出,在妯娌面前也得矮个三分。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便是一家人,平日里也免不得有些磕绊龃龉的。两个堂嫂比嫂嫂还要晚进门,大堂嫂都已经生了个娘子,二堂嫂也快生了,娘亲看着心里总是有些不大松快的。”   说到这里,转而笑了起来:“现在可好了,只要嫂嫂能生便好。六年算的什么呢,有些人家子息迟,三四十了才得有个继承香火的子嗣。往日娘亲和嫂嫂心里抑郁,皆是因着看了多少大夫,总说身体好着,偏偏始终孕不上,这才心里没底,就怕是身体好好的,却命里无子。”   对此楚楠也颇有感触,瑶娘兄嫂成婚六年无所出,可他比之也不差什么。两个公主只是证明他有生育能力罢了。他虽自认年轻,身体也算壮健,倒是不怕没有子嗣。只是始终没有个儿子,到底是没有着落,倘若哪一日有个什么不测……   思及此处,楚楠顿时感同身受一般。幸好瑶娘有福气,跟了他没多久便给他生了旭儿。伶俐聪明,养的也十分健康活泼,别说是他这个亲爹看着欢喜是理所当然了,旁人瞧了也没有不爱的。   才想到旭儿,那边楚小旭便睡饱了觉,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睁,便露出小嗓子眼儿嚎起来,闹着要吃奶了。不必范雪瑶吩咐,乳娘们便拥上去服侍喂奶了。待喂饱了肚子,打理干净,便马上抱了过来。   楚小旭身上裹着大红缂丝紫天鹿直袖绵袄,下面穿一件大红绉绸绵裤,脚上蹬着一双半个巴掌大的掐金挖云实纳的薄底小靴,粉妆玉琢,活似年画儿里的童子一般。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认得母亲了,乳娘还没走近,楚小旭就张着胳膊要娘亲抱抱了。   范雪瑶伸手抱过来,让他站在自己膝盖上站着,一边同乳娘说话。   “奶过旭儿了?”   “奶过了。”   “去拿些温水过来给旭儿吃。”范雪瑶吩咐道,现在天气干燥,小孩子鼻孔毛细血管也脆弱,很容易因为干燥而伤到粘膜,所以她每天都督促楚小旭喝一点清水。小孩子也不能喝茶,总喝蜂蜜水又怕太寒凉了会泻肚子,所以只能喝白开水了。   乳娘应声下去了,不一会儿就端着一杯热水过来了。   碗不大不小,范雪瑶一手扶着儿子,一手端着杯子凑到儿子嘴边。楚小旭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扒住杯沿,别看他人小,这力气还挺大的,顿时带的她手一低。她连忙手上用力,把住杯子,控制着水流让楚小旭能喝到水,又不至于水太多吞咽不及给呛到,弄湿绵袄。   才喝了几口,楚小旭身子就一下一下往下坠了,心知他是腿酸了,范雪瑶便扶着儿子坐下来,继续喂水。等到他喝够了,就小脸蛋儿往一旁撇,小手儿也不扒着水杯了,改成往外推。   楚楠看多了她在儿子身上事事亲力亲为的习惯,也逐渐接受了。一开始他是不乐意她这个样子的,觉得她这样有些降低身份。毕竟莫说是皇室了,就是贵族世家的子弟,哪个不是自幼由乳娘丫鬟们照顾大的?   做母亲的,疼爱子女也不过是看的紧一些,衣食起居事事过问着,免得有下人疏忽大意了罢了。哪像她这样,恨不得亲自换洗儿子裹屁股的尿布了。二来他也心疼她这样太累,什么事吩咐宫人做不行,非得连旭儿吃口水都得她亲自来?都说子女是母亲的眼珠子,她倒是真像呵护眼珠子一样呵护旭儿,看的他做爹爹的都有些嫉妒自己儿子了。   楚小旭刚睡醒,正一身的精力,才喝完水就手舞足蹈地闹着玩起来了。范雪瑶把他放到榻上,让乳娘拿来牛皮小鼓给他自己拍着玩儿,一面同楚楠说话。   “已经过了冬至,再过几日便是腊月,年关也近了,是不是该回宫里去了?再过些日子就该下雪了,到时候路上泥泞湿滑就不好走了。”   楚楠靠着引枕,单手支颌,微笑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惬意慵懒:“下雪就下雪吧,今年我们就在别苑过年,便是道路湿滑也没什么妨碍。”   范雪瑶一听,就知楚楠是在别苑待着十分顺心,有些惫懒了。反正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她倒是无所谓,于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不过,对底下人来说就麻烦了。比如进了腊月各局各司都该盘点清算账目,这些都是要由皇帝皇后最终过目审查的,耽误不得。从宫里到别苑骑马来回一趟就是半天,一路上奔波来回的,不给累死也得给颠散骨头。   而大臣们要从城里到城郊别苑来,也得走一段泥地。   她倒是没劝什么,只笑了笑就说起了别的。   “再几日便是妾父亲的寿辰了,我欲放些赏赐聊表心意。只是寻常物件妾有些拿不出手,不能亲自为爹爹贺寿,本就是一件憾事了……官家先前曾赐了妾一架十二扇的缂丝大屏,实再珍贵稀罕。只是妾想着,一来这等宝物便是放了下去,怕也是受不住的。二来也是官家爱重妾才赐的宝物,倘若放了下去,妾面上倒是好看,但拂了官家一片心意就不美了。倒是有一架小些的八宝图屏风,也是缂丝的,金光夺目。想着多宝多福,也是个寓意好的物什,放下去也恰当。只是这是宫里的物件,又是个大件儿,想先问官家一声,倘若有什么不便的,也好改选其他赐物。”   楚楠听她说完,失笑道:“我还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长篇大论的,忧心这么多。不过是架屏风罢了,放下去了又如何?命府库里记了档,只管放心送去吧。”   想了想,又道:“你手里也不宽裕,既是你爹爹寿辰,这赐物也不好稀薄,我再叫人从内帑里拿些彩缎金银等物给你,到了日子一并赐下去。”   “那我便先谢过官家这般恩泽了。”范雪瑶也不推辞,楚楠会有此举皆是因为范明辉是她爹,不然不过一个五品小官的寿辰,哪里值得他赏下赐物?还不是看着是她爹么。   借她之手放下赏赐,既给她添了脸面,她能赏下那么多东西,便表明了她是如何的受宠,得楚楠看重。且还不至于亲自赏下赐物带累范家和她的名声,惹人非议。毕竟她爹只是个五品官,既非侯门世家,亦没祖上功臣荫庇,历代历朝,能在寿辰时得皇帝赏赐,无非是外戚、宠臣和权臣。她爹既不占宠臣也不占权臣,而这外戚……   外戚者,皇亲国戚也。也就是指皇帝的妻子,皇后娘家兄弟。与皇族宗亲没有丝毫关系。楚楠的外戚,不过是太后的娘家与皇后的娘家,她虽是昭仪,再得宠,常人说道时称一声外戚,也并非名正言顺的外戚。   所以楚楠这么做既给了她家好,又避免了是非,不可谓不聪明。既风光了范家,又在她面前卖了个好,侧面表示了他对她的看重。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笑得眼眸弯弯,漂亮的不得了。   楚楠见她这么高兴,知道她是明白他的意思的,顿时觉得他们心有灵犀,颇有默契,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到缂丝,楚楠想起前几日定州进上一幅缂丝的《山茶蛱蝶图》,因为缂丝画虽然珍贵,但他兴趣不在这之上,因此没放在心上,看过赞赏了几句便叫人收进内帑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副画是在白地上用彩线织成的,清新秀丽,正与瑶娘十分相称。   正想道,立即便命人去取来,这画因才进上,底下人摸不准楚楠什么时候会想起来,便还放在别苑的库房里,他一叫人拿,很快便拿了来。   楚楠亲自展开了画,范雪瑶定睛端看,只见在白地上用彩线织出盛开的三朵山茶花和一只飞舞的蛱蝶,枝干绿叶和盛开的山茶花的花蕊和花瓣,蓓蕾含苞欲放,花蕊和花瓣,蝶翅与蝶须皆绣的惟妙惟肖,十分逼真。每一处皆极尽精细,晕色和谐,清新秀丽。更巧妙的是山茶花枝上还有一片被虫蛀过的黄叶,更显精细精巧,增添了美感与活灵活现的真实感,令人赞叹不已。   范雪瑶是女人,也喜爱这些漂亮的花鸟蝴蝶,一看便喜爱的直赞叹道:“真是绝妙的佳作。”   楚楠见她喜欢,笑容也更深了,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介绍道:“这画出自定州江亭徐氏之手,徐氏以缂丝女红闻名,工艺精湛,亦擅作画。进上的缂丝珍品便有不小的数目皆是出自她手。”   范雪瑶赞赏地颔首:“原来如此,难怪会有如此形神生动,生意浑成的作品。真是运丝如笔,巧妙功绝。”   “既然瑶娘喜爱这画,便叫人装裱好了,于你妆点妆点屋室。”楚楠说道,招招手,示意宫女将画收下去。   不知不觉中又得了件赏赐,范雪瑶自然是起身行礼道谢。好东西自然是不嫌多的,这样的画挂着看都是极赏心悦目的。这种鲜花灿烂,草虫飞舞,相映成趣的图画,在这树叶枯零的季节看着就分外讨喜。   此时范雪瑶还觉得稀松平常,毕竟楚楠时不时地就给她些好东西,这画儿在其中也不算顶尖儿的,更稀罕宝贝的还有着呢。   可偏偏不巧的,这缂丝画却叫许皇后知道过的。 第八十四章 贤不贤   且说许皇后自打入了冬,便繁忙了起来。宫内苑内各处季节衣物、炭火等得及时发放下去,偏偏宫里一少了坐镇的人,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不时是这司出了问题,那局短缺了什么,苑里头还有一群不服管的,惹的她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日账目上有些不大清明的地方,许皇后便遣身边的宫女去传相应管事过来问话。小宫女便去传人了,正走到库房管事的住处的窗下,就隔着窗户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只听说道:“……那里得了四样,两样香囊两样汗巾儿。”便下意识停住脚细听,只因这四样正合了她们圣人昨日得的官家的赏赐,正是两样香囊,两样汗巾儿。   又有一个说:“才这么些?我听说进上的不是二十六样吗?”又听前一个的声音道:“这是进给官家的,独赐给圣人的。圣人那里有别的孝敬。”   又听道:“我从李福儿那里听说昭仪跟前的宫女把一副缂丝画儿送到宫里去了,说是装裱,要挂起来的。我后来一打听,送过去的缂丝画儿是才进上的其中一样,什么茶花蝴蝶的。听说是这次进上的除了一架屏风外最好的一样了。你猜那架屏风怎么的?”   又听说道:“怎么的?”   那一个答道:“送去太后娘娘那里了。你猜昭仪那里还得了什么?”   又听问道:“都得了缂丝画儿了,还得了?”   听说道:“可不是么,自然是不耍你的。才得了缂丝画儿,翌日就看到有一行人进了瑶华宫,搬了去许多丝布,还有拿红绸盖着的,许是金银锭子、赏玩器物或是首饰吧。”   半晌,才听道说:“又不是什么节令喜日的,竟就放了这许多赏赐,那些来别苑的嫔妃,也只在冬至那日得了些许赏赐罢了。”   听说道:“这算什么,谁叫她们不得宠呢。莫说她们了,便是圣人不也是这般。按理说她才是正宫,顶尖尖儿的高贵。可定州进上的二十六样缂丝织物,第一好的送去给太后娘娘了这没话说。这第二好的该是赐给圣人吧?结果圣人连过个眼都没,就到了昭仪手里去了。兴许到现在还不知情。所以这里头,水深着呢。”   小宫女听见这话,气的直咬牙,心中暗道:这些个狗才,真是疯了。竟在背地里这般编排圣人,真是刁钻阴险!看我不在圣人面前告你们一状,叫你们吃个排头!   说着,也不进去了,扭头就走。   屋内二人还不知有人听了她们的墙角,仍在兴致勃勃地说着闲话。   回了西庄,小宫女把脸儿一沉,趋步进屋。   许皇后正与几名女官对着账目,见人进来,抬头一望,见是小宫女孤身回来的,惊讶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在吗?”   小宫女瘪着嘴,往地上一跪,道:“圣人容禀。”   许皇后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就有些觉着不对了,下意识把腰挺直,口中道:“你说。”   于是小宫女就把自己去叫人,却意外听得的那些闲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不敢含糊半个字也不敢遮掩半个词。   一众女官宫女听了个分明,都给唬怔了,这般行为失仪,言语放肆,在宫里可是难见的。况且背地里说闲话,竟还叫人偷听了去,岂不是蠢到没边了?   许皇后面色阴沉的听完,头一件在意的却不是宫人说自己闲话这出,而是楚楠把那副缂丝画儿给了范雪瑶这件事。她虽不大欣赏的来什么乐曲书画,缂丝画儿再好,在她眼里也就是件缂丝织物,这东西她不缺。   可这缂丝画儿不是普通画,也不是普通缂丝织物。而是定州进给皇帝的,数一数二的珍品。便是她再不会欣赏,这也该是给她的。   她心道:官家若是不赏赐下去也就罢了,既是赏了,怎么能不赏给我,却给了范氏那个小妇呢。那小妇再好,私下里尊她抬她罢了,这是什么模样。僧不僧,俗不俗,成个什么道理。如今惹的人笑话,连这些卑贱的宫人都胆敢闲言碎语的议论我,若不显显能耐,日后我还如何立身自处?   许皇后呆了半晌,寻思起来,不由人不生气。账本也不看了,把女官都叫了出去,然后又使人去拿那两个“碎嘴长舌的宫娥”来。   如何严厉地处置了那俩管事宫女且不提,其后,许皇后心里不快,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这回不能装聋作哑。现如今连别苑的都说她这皇后没有中宫的威严与尊荣,倘或这次算了,以后那起子见风使舵的还不都以为她这皇后果真不得宠,好欺负,一窝蜂的巴结讨好那小妇去了?   范氏这妇人也是狡猾奸诈,还当她果真是个循规蹈矩的,如今看来不过是做来诓她的,不过是假乖顺罢了。时日一久,真面目可不就暴露出来了。   许皇后认为无论如何都得压压范雪瑶如今的风头,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可不是理直气壮吗,分明是官家爱宠小妇,坠了她这正宫皇后的颜面。她是师出有名。算计停当,挺着身,壮着胆,便使人去给瑶华宫传话,说是有事要与官家商谈,请官家过来一趟。   楚楠正同瑶娘及旭儿一家三人吃茶玩耍,闻得宫人传话,以为许皇后是有正事商谈,便同瑶娘说了声完事速回,更换出门的衣裳。   范雪瑶早从宫女心声中知道许皇后找楚楠的原因,不急不躁,亲手为他披上宝蓝祥云织锦氅衣,温声细语的叮咛。   楚楠到了西庄,许皇后接进去,宫女们拥簇过来服侍他解下氅衣时,她就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用不快不慢,显得端庄又高贵的语音吩咐她们动作轻柔些。   她一向都是这般作态,无处不讲究个皇后的尊贵,楚楠原先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跟瑶娘相处久了,听惯了她温柔悦耳,仿佛一汪清泉的声音,又总是笑着,嘴角浅浅的笑意,非常的温暖,只是这样看着,便让人有种春日的阳光落在身上,温暖又干净。   在她身旁,就仿佛身处一处净地,舒适,轻松,轻飘飘的,这样的闲适惬意。   许皇后的声音其实不难听,音色也很干净,只是那语音刻意放慢拉长,她认为这样才符合她的身份,多么高贵,多么端庄优雅呀。可是落到别人耳朵里,总是觉得太矫揉造作。   习惯了天然美好的自然之美,再看人工雕饰的假山水池,再如何精巧,也嫌匠气,美则美矣,却没灵气。   楚楠微微蹙眉,低头让宫女解下冠帽,眼睛从许皇后身上扫过一眼。   因要与楚楠见面谈话,许皇后事先准备了一番,自然是往盛装里妆扮的。   但见她穿一件大红圈金织金团花锦袄,系一条结彩鹅黄十二幅锦绣裙,腰围结珠垂宝环络子,下映着高底绣花缀珠鞋。蛾眉横翠,傅粉施朱。金丝花冠裹着头,象牙插梳朱翠晃,斜簪着两支赤金飞凤钗。耳上坠着三对儿宝珠耳环。   端的是通身富贵,直把富丽一词描述的尽致淋漓。   好似每次来皇后都是这般打扮?   楚楠有些想不起来皇后长什么模样了。他记得她一开始并不是这般的。只记得一开始,她甚至有些平庸,话不多,总显得底气不足的样子。   那时他也只是个少年郎罢了,见正妃惶惶的模样,又没什么傍身的银钱。宫里那些妃嫔御女,总是通身彩绣辉煌、美玉宝珠。她眼里看着,总归是不大平静的。   他看在眼里,也不奢求她能如他一般安之若素。他也是有些不忍的,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却被他扯进这浑水里。他总归是有些歉疚的,所以虽然当时他手上银钱也不充裕,还是私下拨给了她一笔不菲的银钱权为衣裳首饰之需。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衣裳首饰越来越奢侈,妆容也越来越花俏绮丽。而当他继了位,将她由太子妃升为了皇后之后,这些愈发变本加厉。渐渐的就成了时刻都是这幅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的妆扮了。   “官家请坐。”等到一众宫女将楚楠服侍妥当了,许皇后笑眯眯地引他在榻上坐下,自己随后也坐到榻上。随后宫女奉上浓浓的果仁木樨泡茶来。   楚楠接了茶,随意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见他不吭声不说话,许皇后只得自己主动找话题了。便望着他,细细看了一圈,点头笑道:“官家近来似乎养好了些,气色红润,双目有神,想来昭仪侍候的十分尽心。”   听到许皇后提起瑶娘,楚楠望了她一眼,道:“瑶娘侍候我的确十分尽心。”   闻言,许皇后心里一堵,什么十分尽心不尽心的,难道宫里这么些嫔妃有哪一个侍候他不尽心吗?怎么就范氏的‘尽心’上了他的心。   轻轻叹了口气,许皇后缓缓道:“昭仪温柔体贴,服侍官家又十分停当,官家爱重些也是必然。妾身为皇后,平时忙于打理六宫诸事,服侍官家之处恐有疏忽之处,有昭仪这般伶俐能事的伺候着,妾心中感到十分欣慰。”   楚楠一边听,一边微笑点头。   娘娘还是皇后的时候,也是她这般模样,无论他私底下看了多少她含恨唾骂先帝那些妃嫔,宫女,伶人和那些皇子。她会露在外面的,都是贤惠的,淑德的,符合皇后身份的所有品德和仪态。   而身为皇后所出的嫡出皇子,太子,他自然心知肚明。   大概所有正室都是这般模样吧,妾室若是得宠,正头娘子倘若贤惠,待人宽厚,还会嘉奖妾室尽了职,服侍男主人尽心。倘若是善妒的,面上有能装成贤良的,也有恶毒折磨加害的。   但是在宫中,无论自己得不得宠,皇后露在外面让人看到的都得是美好的一面。说一些动听的话,赏一些金银彩缎,便是贤惠,淑德。这便是皇后的模样。   对于许皇后的变化,楚楠是满意的。他不求皇后秉性如何贤能,料理六宫事务如何有道,只求在他面前能够依随一些,省却他一些凭生的麻烦。前朝政务已经足够耗心,在后宫里,他只想安宁一些。   许皇后压抑着心中的忐忑,始终笑着,慢慢说着:“今日因着账目上的不明白之处,妾叫人去传人问话,谁知却意外听了场是非话。”   她看了楚楠一眼,见他神色微微变了,心里微紧,但是讲这事儿是一早算计停当的,又已经说出了话头,止不得的。   许皇后斟酌着字眼道:“事情的起因却与昭仪有些关联,那两嚼舌根子的宫女说的是前几日定州进上缂丝织物的事儿,道是徐氏所织的一副缂丝画儿被官家与了昭仪。”   楚楠笑容渐渐收去了,却没开口,只听着她把话说完。   许皇后呼吸急促了些,她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先前万婕妤时她便行过几次提醒的事。有时是对官家,有时是对娘娘,万昭仪行事狂妄,她行的正坐得端,到是理直气壮的,还没有这么紧张。   对范昭仪还是第一次,这小妇人还生了个皇子,地位不同,她难免有些紧张。又因为范昭仪表面还算恭顺,便有些发虚,怕楚楠不向着她。   “妾也不是稀得一副缂丝画儿,妾身为皇后,什么好东西没有呢,怎会同昭仪争抢一副画儿。”许皇后说情说理,想把自己说人坏话,告状的嫌疑撇清。   她是要压压范昭仪的风头,却不想让自己在官家心里的形象降低。她要一直都是贤惠大度的皇后。她会说这些话不是因为嫉妒,而是为了范昭仪好,为了官家好。   “昭仪娘家也并非什么显赫的人家,看见好东西心里欢喜,也是在所难免的。她是个懂事的人儿,妾心里也疼爱她,这些日子以来得了脂粉衣裳,心里都记着她,时时给送去一份。妾身为女子都这般喜爱她了,官家更是难免疼宠一些,妾理解。”许皇后微微一笑。   楚楠听到这里,已经有七八分明白了。他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嗯。”   “只是妾心里明白,旁人却不明白。官家与妾疼惜昭仪,旁人却会以为昭仪是没规矩,整日问官家讨东西,连妾这个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许皇后叹了口气,貌似悲悯般道:“官家日理万机,是何等忙碌,对于这些小节有所疏忽也是人之常情。莫看这些人面上乖顺,背地里也不知如何道人是非的。这次要不是妾宫里的宫女碰巧撞见,也不知底下人竟是这般议论昭仪的。昭仪现今天真烂漫的,妾看着心里也欢喜,实在不忍她日后受人口舌之苦。只能斗胆请官家日后行事谨慎些。毕竟是宫里,耳濡目染久了,人心也会变的。妾也希望昭仪能一直这般下去。”   许皇后还有许多的话要说,却见楚楠直接站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 急了   “我还道圣人特意请我来是有什么要事要说,原来只是为了一副缂丝画?”楚楠笑着说道,眼底却盛满不耐烦。   许皇后涨红了脸:“妾岂会贪图一副缂丝画?”   这与她想的可完全不同。她那么苦口婆心,官家怎么一点都没听进去。许皇后既感到委屈和羞愤,又有一点被看破意图的心虚。   “妾只是为官家与昭仪着想罢了。妾恪守本分,尽了皇后之职,从不曾苛待哪一位嫔妃。宫人如何笑话妾还不如个昭仪得官家看重,妾皆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善待昭仪。又岂会为了一副缂丝画为难昭仪?”   “你既恪守本分,便将这本分恪守下去。莫要因为一副缂丝画,便毁了你这些年来的成果。”楚楠严肃认真道。   “若是有不懂规矩的宫人多口多舌,照宫规惩处便是。户部每年大笔银米养着这群人,不是白养着的。胆敢诽议主子,便是打死了也没话可讲。《山茶蛱蝶图》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赐于她的,并非她贪图,与我讨要。底下进上给你的孝敬若是少了,你问我要,问娘娘要,娘娘不会吝啬与你的。莫要因为一副画失了你皇后的仪度风范。”   楚楠说罢,不再多说一句话,抬腿便走。许皇后惊怒追了几步,见楚楠不为所动,自己留不住他了,便紧紧跟着送出了门口。看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为什么事情突然失控了,官家突然生起气来,难道真的那样宠信范氏,连她说上几句都不舍得?   不,她没有错的,她都是为了官家好。   许皇后努力镇定,却心里发慌,觉得浑身无力。官家从未这样冷对过她……   小宫女们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都担心帝后争执的事,但也不敢劝。只敛声屏气,缩肩耷头,鹌鹑似的。   许皇后一向不与她们多话,她只同女官亲近,起码会透露些心里话。但这会儿女官都不在跟前,她只能自己胡思乱想了。   楚楠怒气冲冲地走了,回到瑶华宫,众人都看出了不对。他走时虽不是高高兴兴的,但起码心情还是不错的,但回来的时候却沉着脸,眼睛都能凝出冰,烧起火来了,任谁也能看出不对来。   碰到这种情况,众人是恨不能把自己塞到地缝里去,让他看不见才好,省得哪里招了眼,被当了出气筒。   别人都能退,都能躲,可是范雪瑶却不能。她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走过去,亲自服侍楚楠解了氅衣,把角落里的小炉子上煨着的羊肉汤盛了一碗。羊肉汤是一早她就弄好了小火煨着的,本来就是拿来外出回来时吃一碗暖身子的,炉子边上摆了个小几,上面几个盖碗里放着葱蒜末,香菜碎。   用羊腿骨敲开了,放到锅里煮,以小火熬煮了一晚上。现杀的羊,羊肉非常新鲜,小火慢炖,已经炖烂了。里面加了点桔皮、花椒、山楂和萝卜,这几样都是去膻味儿的。又煨了这么久,就只能吃到鲜味,不见膻味儿了。   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撒上点香菜碎和葱末,汤色白似奶,配着碧翠的香菜和青葱,煞是好看。   端给了楚楠,他接过来,直接端在手上,一手拿碗一手拿牙箸,就这么稀里哗啦地吃了起来。他平时虽然在她面前很放松,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不出声什么的,但也不至于这般放肆。楚楠生在宫里长在宫里,礼仪比谁都好。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优雅高贵。   范雪瑶看出楚楠一是潜意识里依赖她,相信她。二是借此发泄怒气。   她已经差不多知道楚楠是生谁的气,因为什么生的气了,但是再详细的楚楠心里没想,她也就听不到,毕竟她的超能力是读心术,不是搜神术,不能去翻他的记忆,只能听到他想的。   楚楠在想什么呢?人想的东西其实是乱七八糟的,很少会想口语一样有条理,有形容人说话没条理的话叫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其实人想的更加乱,甚至有的是半截儿的。这就需要很强的理解能力,联想能力了。   楚楠想的是:皇后太小心眼,以前看着倒是端庄贤惠,现在一点小事就看出她的本性了。我不过给了瑶娘一副缂丝画,她便紧抓不放,借题生事……喜爱瑶娘?妒忌瑶娘吧……巧舌如簧,伶牙俐齿,哪还是从前那小心畏缩的模样?……真是变了太多……   瑶娘见他都是在想许皇后小题大做,借机生事,又提到什么缂丝画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虽然知道,她还是得装不知道。   楚楠稀里哗啦地把一碗羊肉汤连汤带肉都吃干净了,一面拿了手帕同热茶给他擦手漱口,一面让乳娘把儿子抱过来。   楚楠是去了皇后那里才怒气冲冲的,她是嫔妃,这事不该她插嘴。就是想表现一下温柔体贴,顺带加深许楚楠对皇后的恶感,这也不是适合开口的时机。否则传到别人耳里,一句柔奸性成,妄图离间帝后和睦,便能使她前功尽弃。   见瑶娘不说话,只微笑着看着自己,如水一般的眼中萦着忧虑。就像一股暖流似的,刹那间楚楠心上的浮躁便被抹去了。   只是她恪守本分,他也不忍为难她。他痛斥皇后发泄一场倒是痛快了,但这举动无疑是将无辜的瑶娘架在了火上烤。   便是事实是皇后借机生事又如何,这事落到别人耳目中,平白无故的也会成了她的过错。只因她是嫔妃,而皇后是正宫。   楚楠微微叹了口气,咽下心底说不出的惆怅与惋惜,笑着说:“我看外头阴沉沉的,许是又要变天了。”   瑶娘温婉一笑,顺着这话说了起来。   他有意扯开话题,她也不会去故作纠缠。况且,这事压在楚楠心头对她也有益,她何必强求他立即放下心结,与许皇后重归于好?   帝后闹僵对她无益,帝后太好对她也没益处。她可不是为了做个给皇室传宗接代的工具而进宫的,帝后恩爱和睦的话,她还争什么?   将来便是旭儿做了皇帝,还得尊许皇后为圣母皇太后呢。所以她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顺势为之,不去提起他跟许皇后争执的事。左右他也没同她说起这事,便是旁人问及了,她只推说不知情便能无虞。   帝后一语不合,楚楠愤而离去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韦太后的耳中,等她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而起的争执时,韦太后顿时叹了口气,对着身旁的徐女官道:“从前我看皇后持重寡言,处事还算踏实,如今连这点好的都没了。从前万婕妤那般张扬,她都稳重过来了,如今怎么反倒在瑶娘身上过不去了。”   女官低声道:“许是急了吧,二十好几了,膝下还未有个一男半女。昭仪还未满十六,仙姿玉质,又兼婉约可人,如今诞下了一子,圣心稳固,皇后也是女子,心里有些意见也是在所难免的。”   她这话说的讨巧,说的是宽解韦太后理解皇后的话,可落入韦太后的耳中,又岂能当真理解许皇后?   韦太后轻轻“哼”了一声,也说不清是不屑还是怎样,但到底许皇后再不得她的心,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帝后不和久了于国不利,她不会罔顾这些。所以心里虽对许皇后颇有怨言,还是派人去请了楚楠过来用膳。   膳后,楚楠亲奉汤药,韦太后趁机进言,劝导他要体谅许皇后,包容她的过错,莫要因一些小事而至夫妻离心。   楚楠虽然不大高兴,但是娘娘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回去以后,楚楠没急着对皇后示好,那样表现的太明显了,一看就是娘娘劝过他,然后他听了。要是让皇后误以为无论她做了多少次错事,娘娘都会一直劝他们和好的话,心中有恃无恐,就不会知错而改了。晾个她几天,她才能知道错,日后更加守本分,循规蹈矩。   过了好些天,都快到腊月下旬的时候才同许皇后言归于好,只是虽然和好了,到底在两人心中留下了一个结。   且不说楚楠对许皇后的印象差了几分,许皇后对范雪瑶倒是真的怨愤起来。   范雪瑶隔三差五去给她请安时,开始会面临些许刁难。   不过许皇后毕竟不敢做的太过分,先前的事才刚刚过去,范雪瑶又深受楚楠宠爱,韦太后也喜爱她。只能故意在请安时晾一晾她,叫她多站一会儿才赐座,言辞针对一下罢了。   这一切范雪瑶都忍了下来,一如既往地温婉柔顺,没有半句怨言,也不曾同官家或是韦太后抱怨过。   但是许皇后却不像从前那样轻视她了。反而愈发生气,还在背地里揣测她是不是抱着更大的阴谋。   在她看来,范雪瑶这幅样子都是装腔作势,不可能是真老实。她是面上和善,心里却都藏着奸的。不然为什么官家会同她生气?都是她挑拨离间,吹枕头风叫官家同她离心的。   许皇后暗自警惕,也自我警醒过,自己不该同官家争执的,她应该像以前那样做个贤能的皇后,让官家敬重她才对。只是人毕竟是人,要是能百分百理智,想怎么做就能做到,那就不是人了。   虽然想的很明白,当真正看到范雪瑶和楚楠时,许皇后还是不免为情绪所控。做不到真正的冷静自持。而她本就不是真正贤惠大度的人,就算装,看到敌人宠爱一日盛过一日,也很难装的彻底,装的真实。   对这一切,范雪瑶都很平静。跟许皇后相处也快两年时间,深的不说,这些事情她还是有数的。嫉恨归嫉恨,许皇后兴许会折磨她,但是下毒动刀子这些都不会有,也不可能有。   一来许皇后没这天分,杀人不是嘴上说说的,得有这个天分。看看那些激情杀人的,有多少是在逃多年后终难抵抗内心的折磨,投案自首?可见杀人这事,真的得看天分。有的人天生心硬,杀了人也不会有什么害怕愧疚的情绪,有的人心软,莫说杀人了,就是害死只猫狗都会害怕。   许皇后会折磨人、虐待人,但是杀人,她还不敢。现在也没到这个地步。何况许皇后要是杀她,自己也逃不掉。不到走投无路,许皇后不会自毁长城。   而只要是不关性命,她又有什么害怕的?只要死不了,她就有信心占据赢家的位置。   所以面对画屏、巧巧等人的怨言,她只是淡淡地劝导:“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有什么忍不得的呢。她是皇后,我是嫔妃,她要教训就得受着。放心罢,也只是这般罢了。再过了娘娘也不会容忍,坐视不理的。”   韦太后劝楚楠同许皇后和好,是为了后宫平静,所以楚楠听了。许皇后只是拿她撒撒气,叫她吃点小苦头,她得忍受着。谁让许皇后是皇后,而她是嫔妃呢。皇后要教训,她就得受着。   但是,这出气有个度,许皇后要是做的过分了,那就挑事了,韦太后头一个就不答应。她劝帝后和好是为了后宫平静,但是不代表她是向着许皇后,支持她的,许皇后不能仗着她去欺压后宫。公然与官家过不去。   这个道理她没说的太详细,但是意思摆在这里,几个小宫女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先前不明白,这会儿听了也就明白过来了。   几人虽然明白过来许皇后不敢做的太过,但是还是不大痛快。雪瑶又劝了几句,她不能让她们心怀怨怼,然后什么时候不经意走露了心思,坏了她的事。   既然要做自然就要做到最好。既然已经在许皇后面前任劳任怨了,就没必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再抱怨什么。一句话不会让她经受的磋磨消失,除了发泄一下怨气什么用都没有,反而会毁了先前的所有忍耐。   近来韦太后总找她过去说话,留她用膳,夸她柔顺贤淑,其实不过是为了安抚她,给许皇后擦屁股罢了。既然要任劳任怨,那么就不能传出去半句怨言。   虽然雪瑶有意避让,但她与皇后之间已经不复一开始的和平,这种如履薄冰一般的关系,在楚楠愈发宠爱她的情况下,彻底破冰也只是迟早的事。   但只要一日不到她真正站稳的时候,范雪瑶都有足够的准备,面对一切刁难。 第八十六章 日常   过了几日,宫务事儿便愈发多了起来。许皇后也顾不得为了那点子男女之事拈酸吃醋了,她整日与一众女官,各司各局的管事见天儿的忙,看这个算那个,不得一天清闲。大到缮治供张,新造的家具器皿,小到夜里照明的灯油蜡烛,各处过年的月料等等,都得细细的算。   这宫里宫外的,人员调动频繁,该添的该补的,容不得疏忽。若是其中出了岔子,多了的,虚耗的钱少不得得她自己掏腰包补起来,皇后的那点奉养,可不够她大肆挥霍的。   若是少了的,后面再补上,就不如一开始便操持的稳稳妥妥来的好看。许皇后是最讲究颜面的,她岂能受的了被人认为自己能耐不够?   她才因雪瑶的事同楚楠起了回争执,心里那口郁气还没来得及散去,紧接着便立即繁忙起来,这口气压在心里,又兼火旺。没多久皇后病了的消息传出来,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而别苑内,因为几位大佛都在的缘故也是超前的热闹。缤纷琳琅的过年器物都纷纷采购了齐全,分放各处。各处的宫女内侍也都穿上了新衣,头上纷纷簪上簇新的鲜艳宫花,放眼望去,着实是赏心悦目。   早晨范雪瑶起来,梳洗好穿着家常的袄子坐上榻,预备用膳。楚楠不知忙什么去了,一早就到前面去了,所以这早膳是她一个人用。   早膳是一早就备好了的,等她收掇好,外头就立即进来十几个小宫女,手里皆提着海棠式髹漆戗金富贵吉祥,福寿延年的食盒,里面放着各式小菜,果子。又进来十几人,都端着雕漆嵌螺松鼠葡萄承盘,里面皆放着海棠式金碗。   一样一样挨个摆上桌,揭了盖子,雾气便漫了出来。原来是各色的汤羹粥。   瑶娘往那碗里一看,几碗都是用江米、白果、核桃仁、栗子等煮的腊八粥,已经许多日都连着上这些了,不禁蹙眉道:“腊八粥还有呢?”   上膳的小宫女回道:“腊八那日煮的明日该吃完了。”   瑶娘点点头,腊八粥有个习俗,就是要多煮很多,保存着吃好多天,意为“年年有余”,是个好兆头。   宫女内侍们吃的比较简陋,用料档次低了许多不说,煮的手艺也差很多,只在装碗时在粥面上撒些细碎的费工精细的果子做装饰。大户人家可能家奴都有几百,更别提宫里头了。   就是这别苑里都有数百宫人,要煮他们吃几天的粥,哪怕是搓一样花生米儿,都得耗费许多人工了。只为了更加体面,实在没必要。   主子们吃的就不比宫女内侍们的简陋了,都是费工费时的精细粥,上好的核桃仁,瓜子仁,都不带碎掉的。百合、莲子、龙眼干、杏仁、花生、榛仁……一律皆是精中选精,处理的尽善尽美,熬煮够了火候,吃起来滋味浓厚,香甜可口。跟前世吃的那种罐装的速食八宝粥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但是再好的腊八粥,吃多了也会腻,何况还是一样的。   瑶娘盛了半碗山菌粥,佐着小菜吃完了。十几样小菜里有道酸紫姜味道很特别,她本不爱吃姜的,再嫩的姜都嫌辣舌头,所以姜糖,腌姜什么的她都不吃的。但是这紫姜很嫩,辣味儿淡淡的,腌渍的酸酸的,酸中和了辣,吃起来十分爽口。   鸡茸金丝笋也很好吃,清爽,拌着粥吃,很鲜美。   野鸡瓜酢味道不错,野鸡肉口感紧实越嚼越香,酱瓜爽口,倒没有一大早就吃肉的腻感。   榻下布了鼓凳,乳娘抱着楚小旭坐下来,喂他吃饭。快满周岁的小孩儿了,奶水早就不管饱的。现如今他每天会吃两顿辅食,其余时间是吃奶水。   今天呈上来的是蔬菜猪肝泥,是范雪瑶吩咐做的,胡萝卜和菠菜,加上切碎的猪肝泥做成的,煮好后还加了一大匙的羊奶,楚小旭很爱吃,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的。   一个乳娘负责抱他,另一个乳娘端着小碗喂他吃蔬菜猪肝泥,范雪瑶则稳坐如山,在一旁吃着早膳。这样的一幕几乎是每天都会发生的。   吃了两小碗粥,范雪瑶便放了筷子。桌上大半都是没动过的,这会儿除了羹汤还冒着点儿淡淡的热气,其余的差不多都冷了。小宫女们这些日子也差不多摸清了她的口味,上的都是小菜儿,馒头饼饵只意思意思各上了一盏,知道她不大爱吃。   “也别撤下去了,搁炉子那儿热一热,你们吃了吧。”瑶娘接过清茶漱了漱口,净了手,摆摆手示意宫人将桌子撤下去。   楚小旭仰起小脸望着蝴蝶儿一样好看,步履蹁跹的宫女们,黑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他现在的好奇心非常重,总喜欢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摸摸这个,舔舔那个的,把乳娘和宫女们可忙坏了。   瑶娘坐到边上,摸了摸他黏了点儿菜泥的脸蛋儿。嫩呼呼的,很有弹性。   顺势接过碗勺,亲自喂儿子吃饭。   “旭儿似乎胖了些,这两天把辅食的量减一成,再多让他玩闹会子,只是注意些莫叫他着了凉。倘若衣裳汗湿了,得即刻换上干爽的。”   方乳娘拿出汗巾儿给楚小旭擦脸,一边答道:“奴婢知道了。”   楚小旭觉得不舒服,躲躲闪闪的,范雪瑶一勺香喷喷的蔬菜猪肝泥递到他嘴边,他便下意识张大嘴啊呜一口。方氏趁机把他脸颊上沾的菜泥擦了去。   范雪瑶正喂着儿子,穿着杏红缎子比甲的画屏走了过来,说:“娘子,长孙昭容那边来人了。”   “去问问有什么事。”范雪瑶头也没回地说道,依旧不疾不徐的,喂完之后又喂了楚小旭两勺温开水,那边画屏就过来回话了。   “长孙昭容说是看今日天气清朗,一早命人扫了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等着娘子抽空过去坐一坐。”   范雪瑶正手里拿着个缠彩线的响铃藤球儿逗着楚小旭在榻上爬走活动消食,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她这隔三差五便邀去吃个茶吃个酒的,也不嫌累得慌。”   听到娘亲的声音,楚小旭睁大了眼睛,滴溜溜的眼珠子望着她,以为在和自己说话,咯咯咯地笑起来,嘴里还咿呀咿呀的,好似在回答一样。   画屏笑道:“这寒冬腊月的,本就闲来无事,乐得请娘子过去说话呢。”因不是在披香殿里头,画屏说话通常十分只道个三分,省的又叫哪个浊才料抖落出去,倒叫她们难做人。   范雪瑶笑了笑,长孙昭容纠缠不休的,她不好始终拒绝,心情好,没事做,偶尔也会应一两次的。免得做的太过了,显得她孤僻,没人缘,与妃嫔们不合。   看了看天色,外头果然天气清朗,再想楚楠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一时也回不来,她没必要守在这里。   这里又不是她的披香殿,想同她的人说说闲话,还得提防着被口风不紧的听了去。与其在屋里闷着,倒不如去陪长孙昭容磨工夫呢。   她也得多和这些嫔妃见见面,才能知道她们近来发生过什么,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虽然有读心术,可是不在面前,也听不见。总是跟楚楠一起,她也会感到烦累。谁高兴总伏低做小地附和别人,乐他所乐,悲他所悲的?做个温柔体贴的人很伤神累人的。   倒不如与长孙昭容打打嘴仗呢,起码总是她站上风。   “你便说:‘既是你们长孙昭容特意请我,哪有个不来的。等本位收掇好,准时过去一坐。’”范雪瑶吩咐画屏。   画屏应了一声,出去同那替长孙昭容传话的小宫女回话去了。   这边范雪瑶在想要不要带儿子一起去,她心里是不想离开儿子的,只是去的是同她争宠的嫔妃那里去,那气氛准好不了,孩子是感观最敏锐的了,即便她们面上做的尽善尽美,小孩子还是能感觉的到平和氛围下的紧张。至于安全问题,她有读心术,长孙昭容面上装的再好,内心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可是不带儿子一起去,她起码要去一个时辰,这期间儿子肯定会找她的。……她可舍不得叫楚小旭哭着找她,想想就心疼。   “旭儿,娘亲要出去一会儿,你是要跟我一起去呢,还是在家里玩儿?”   楚小旭歪了歪头,伸出小藕胳膊要抱抱。   “娘亲就当做你要一起去哦。”范雪瑶眼儿弯弯地笑了,秀美的脸庞仿佛笼罩着一层温婉的光辉。   “娘……”楚小旭挥舞着小手,嘴巴蠕动着发出略有点含糊的声音,眼睛闪亮纯净。   穿着大红绵袄,肉呼呼白嫩嫩的小模样,瞅一眼,铁汉子也得心软成水。   范雪瑶立即俯身把楚小旭抱在怀里,小肉团很有些分量,抱在怀里沉甸甸的,理了理他玩闹弄皱了的衣裳:“你总是叫娘,不叫爹,回头你爹非打你屁股不可。”她教楚小旭喊爹娘都是一起教的,谁知小肉团一喊喊的就是娘,之后教了许久都没喊爹。楚楠嘴上虽然不说,其实还挺失落的。   楚小旭歪头趴到瑶娘颈窝,小脸儿贴着她颈子,呼出湿乎乎的气,又痒又凉的,小胳膊搭在她肩上,揽的紧紧的:“娘……”   范雪瑶心里柔软极了,从前她总觉得那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太过了。现在她才明白,真的是形象极了。   楚小旭这么可爱,她又怜又爱,既抱着都怕弄疼他,又想抓着他狠狠咬一口,真是恨不得吃到肚子里去。有时候在他肉嘟嘟的脸蛋胳膊上咬一口的冲动,强到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娘、娘。”   楚小旭眨巴着眼睛,伸手摸着娘亲的脸,肉乎乎的温暖小手轻轻摸着。那副依恋的模样,仿佛是在用心在说喜欢,喜欢!   “娘去换衣裳,旭儿就在边上等娘亲好不好?”范雪瑶往他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让乳娘抱着他跟在身边,换衣裳的时候就候在边上,叫楚小旭一直能看的到她。   天气冷,宫女们动作很迅捷,利落地给她解了身上穿的袄裙,然后换上熏的热热的衣裳,贴到身上一点都不冷。因为是要出门见客的,自然是较为华丽漂亮的。   瑶娘平时是喜欢穿家常衣服,没多少刺绣,样式轻便的那种,觉得穿起来比较舒适。但是穿出去,或是待客就不行了,显得不够郑重,会怠慢客人。   梳好发髻,瑶娘拨过梳妆桌儿上的镜架,冲着水银沁宝相葵花镜照了照,头挽慵懒妩媚的堕马髻,围着秋板貂鼠暖帽,翠梅花钮儿,耳边垂着黄宝石坠子,衬出一张俏脸儿月画烟描,粉妆玉琢,娇媚堪怜。   身上是浅玫瑰红绣秋海棠的合领对襟缎袄,金枝线叶软黄褶裥裙,系连环结绦绶压裙。   “取那件鹦哥绿妆缎狐肷斗篷来。”见身上颇为明艳,瑶娘想了想,随口对身边小宫女道。   小宫女是别苑里当差的,听了吩咐,懵了一会儿,才要表情,画屏就进来了。正好听到话,画屏忙道:“可是太后娘娘赐的那件?” 第八十七章 新和旧   范雪瑶点头:“身上衣饰明艳,得用稳重的颜色压一压。娘娘赐的那件鹦哥绿的斗篷既颜色恰当,穿出去也体面,取来给我系上吧。”   画屏一福身,开衣橱拿斗篷去了。不一时,便将斗篷取了来,这斗篷原是韦太后的,日前瑶娘去太后寓处时,天冷,见她衣衫单薄,便把这件斗篷赐与了她。原也没穿过一两回,几乎是簇新的。   既然是韦太后的衣物,自然是很名贵的。完全以狐肷做成的斗篷,普通嫔妃可是想红眼了都想不到手的。可在韦太后那儿,却是能随手赏赐给喜爱的嫔妃的小玩意儿罢了。   不过那是其他人,狐肷做的斗篷和袄子,范雪瑶倒还是有几样的。因此这件斗篷拿到手里,因着是斗篷,她又出门出的少,拿到手里还没穿过几次。前面几次,是穿去太后宫里给人看的。   画屏抖开斗篷,瑶娘微微俯身,冲着一旁玩着拨浪鼓边不住好奇张望的儿子眨了眨眼睛,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容。有些邪气的笑容出现在这样温婉秀美的脸庞上,却不显得怪异,反而有种莫名的勾魂摄魄的魅力,令人脸红心跳。不见则已,一见则魂飞天外,魄丧九霄。可惜这样的一面,看到的却只有还不满周岁的小萝卜头楚小旭。真是可惜,可惜!   楚小旭唰的一下瞪大了眼睛,仿佛捕捉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乌溜的眼珠震惊之后立即溢满了兴奋,“啊啊啊”喊着要过来,乳娘匆忙之下拦都拦不住。   看到他仿佛看到肉骨头的小狗一样,两眼放光冲过来的模样,瑶娘不禁咯咯笑了起来,弯腰俯身把冲过来抱住她小腿的楚小旭一把抱了起来。   楚小旭兴奋地扒在她怀里昂着小脑袋端详,见她笑的明艳娇俏,却不是刚才的模样。怎么看都找不到那个样子,两只小肉手干脆抱住她的脸庞,把小脸儿凑上去盯着,嘴里还:“娘,娘,娘……”不住的央求似的喊着,还想看她刚才那样笑。   瑶娘忍俊不禁,无辜地眨眼:“嗯?娘在这里呢,怎么啦?”好像不懂他的意思一样。   “娘!娘!”楚小旭急的直喊,小小的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愿,又感觉娘亲好像在故意逗自己,肉嘟嘟的脸蛋都急红了。   范雪瑶的恶趣味一过,又心疼了,忙调整了个方向避开其余人的目光,对着楚小旭又做了一遍方才的动作。   “啊!啊!”就是这个!楚小旭激动的猛拍小手,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范雪瑶看,眼睛亮的都能放出光来了。   兴奋的楚小旭好生闹了一番,范雪瑶把他哄的安静下来了,用一条猩红富贵满堂斗篷把他裹好,稳稳抱在怀里,出门下山。   西庄里有一处留春阁,长孙昭容叫人生了地炉,铺设齐整,又叫了几名女伶弹唱,膳房整了些果子,范雪瑶到时,留春阁里锦屏罗列,绮席铺陈,已经有了几人了。她冷眼一瞧,却都是或是与她相熟的,或是同长孙昭容相熟的。   先是才说天气清朗,此时却下起雪来,窸窸窣窣的雪里,范雪瑶那一身鹦哥绿妆缎斗篷着实闪耀夺目。身前身后两拨宫女乳娘,或浅绛或浅青,头簪粉紫绢花,拥簇着她款款而来,好一派贵气天成。   莲步翩跹,风帽下扬起一张白玉样的俏脸,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阁内转了两转。真如画里的仙子一般,清丽不可方物,容光逼人。   她怀里还抱着个鼓囊囊的,猩红斗篷的包裹似的事物。几个女子想明白过来,顿时眼睛一亮,起身相迎。   范雪瑶进阁,迎面一股麝般馥郁馨香,间杂缕缕幽香,不禁明眸转了一圈。原来是门旁红漆小几上设的花瓠里插了枝新绽的冬梅。花朵繁密淡红,清香浓郁。   解下斗篷,几个女子纷纷见礼。杨修仪往侍女手上搭的斗篷上多看了两眼,她见过太后穿这件斗篷,当时她曾奉承说这鹦哥绿鲜亮,显得皮肤白的发亮,很衬太后……原来给了昭仪。   范雪瑶还了礼,才一入座,几人都围过来看她怀里的楚小旭。她冷眼瞧这群女人,云霞般的锦绣宫装,乌发挽高髻,通饰金翠。一身脂粉香气,皆通身锦绣辉煌。   长孙昭容伸手拨开楚小旭的斗篷,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指上三个灿灿的金戒指衬得他愈发白净嫩生,讨人喜爱。笑着说:“小皇子真是越长越俊了。”她打扮的最为华贵,珠翠堆满,鬓畔凤钗半斜,胸前璎珞缤纷。上穿浅黄销金牡丹袄儿,衬着银红襕裙,带着叮铛禁步,比之往日更显富贵。   沈婕妤脸上矜持的笑,点头道:“的确,这眉眼像极了昭仪。这鼻子像官家,挺挺的,将来又是个俊俏的郎君,不知多少娘子得把心神也丢了去。”说着,撸下指上的一个镶玛瑙的金戒指,就往楚小旭怀里塞。   沈婕妤并非貌美之人,虽打扮起来也有些姿容,只是五官微有瑕疵。颧骨微高,嘴唇略长,肤色也不够白皙。她也知自己这一些嫌美中不足之处,所以打扮的非常精细。且从不深笑,因为她颧骨高,一旦笑容深了脸上就会突出两块肉,显老,刻薄,不讨喜,所以她的笑总是含蓄的。   看得出她是十分重视打扮的,妆容精致,衣饰讲究,腕上戴着一对做工精细,又漂亮的玳瑁镶金嵌珠宝花镯,身上还有股麝兰之香,馥郁幽沉,时时缭绕鼻际。   范雪瑶婉拒道:“怎好受得你的重礼,这小子才多大,别惯坏了他。”   沈婕妤往她手里塞,笑道:“算的什么,不过是个份见面礼罢了。小皇子生的俊俏,我看着欢喜,快拿着罢。将来小皇子大了,也认得我这个姨。”   范雪瑶只得接了,命画屏好生收到荷包里。   沈婕妤奉上见面礼,其余人也不甘落后,纷纷撸下戒指头钗来,尽是金的银的。便是两样铜鎏金的,也是镶嵌着宝石的。   范雪瑶说笑道:“这小子真是个招财星君,才多会子呢,就收了这么多的礼,将来就是靠这一手也够吃的了。”   楚小旭伸着小脑袋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好奇的小模样惹的一众女子皆欢喜不已。若不是顾忌着这孩子的身份,她们的身份,早想把他抱到怀里好好亲热一番了。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不是投生在她们的腹中呢。   几个女子心底失落地可惜。可怜她们侍寝次数少的可怜,何时才能诞下她们的孩子?哪怕是个小皇女也好,聊以慰藉。   范雪瑶垂下眼睑,她生下旭儿快一年了,却一直没有旁的嫔妃有孕。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帮她。   楚楠身体是无恙的每月也会临幸别的嫔妃几次。来别苑的嫔妃才十几人,来到别苑之后,轮着来也该有了二三次了。这样还没有怀孕,只能说是命了。   这对她来说是好是坏呢?范雪瑶也算不清楚。但是无论是好是坏,都这样子了。   宫女近前来奉上胡桃松子泡茶来,范雪瑶接过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这样抱着小皇子不舒服吧?”杨修仪望了抱着楚小旭的乳娘一眼,笑着同长孙昭容说:“你这里就这般紧缺了,连个椅子都不叫别个坐?”   长孙昭容一看,忙使宫女再去拿几张椅子来,叫那四个乳娘在边上坐下,另布了茶果款待着。四个乳娘起身拜谢,小心翼翼坐下享用。   打过照面,寒暄罢了,长孙昭容笑着说道:“入冬以来,越发的难见昭仪了。今儿兰香回来说你会来,本位险些都以为听错了。”   范雪瑶看她一眼,这话听着仿佛是她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但是她心里想的却表明了,长孙昭容是真的在记恨她多次婉拒邀约。   “本位惯常冬倦夏乏,外面天寒地冻,寒风侵肌,实在不耐得出去受那风吹之苦。”范雪瑶温言解释了一句。   长孙昭容笑了笑,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正要说上几句,杨修仪笑嘻嘻道:“本位也是怕冷,每到秋冬时,早间起床都恨不得自己是那长毛的畜生,生来就穿着件毛衣裳。”看了长孙昭容一眼。   长孙昭容会意,总算不再言语挑剔了,同众人说笑起来。   谈东说西的,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有宫女过来问传膳一事,长孙昭容道:“摆上来吧。”   宫女便退了下去。范雪瑶一看到了用膳了的时辰了,便招乳娘到身旁来,低声吩咐她把楚小旭抱到隔室去喂个奶。许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楚小旭心里也怯,表现的特别乖巧,一直乖乖给乳娘抱着玩儿他的小老虎。   范雪瑶会不时地看看他,观察他的情绪,以求有什么不对她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倘若他也正巧看着自己,他们对上了视线,就会冲他露出温暖柔和的笑容。尽量给他最充足安全感。   不多时,便有多人将酒菜送了过来。   每人面前都摆了一张食案,四样佳肴,并一盘果馅椒盐金饼。一看,俱是精细的肥美野味,熟肉鲜鲊。随即宫女又烫了酒送来。   范雪瑶一面挟了筷子鹿筋炖肉,吃了一口品了品,调味太多,味道太杂了。果然是宫菜的味道。   她吃菜不喜欢太多调味的,觉得口味太重,一开始吃着好吃,但是吃起来很快就腻了。   主食是汤面,火腿鲜笋的汤,十分的鲜美。只是她看着便烦,为什么呢?因为汤面吃起来十分讲究,一不小心就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了。她觉得汤面吃起来有点儿声音才对。   小心翼翼地吃,唯恐弄出一点声音来,那吃起来还有什么滋味?弄了点儿汤汁就要拿汗巾儿擦擦,然后再战战兢兢地吃两根。两筷子没吃到汤就凉了,面也泡烂了。还吃什么汤面?   在自己地方的时候她不在意,只管随便的吃。便是有些声音也没什么大不了。宫女不敢说什么,楚楠还觉得她这般姿态很随性,自然,不矫揉造作。也是一种信任他,依赖他的做法。他自己也跟着随便了起来,不装腔作势故作端庄优雅了。   说真的,她是觉得要优雅就别吃汤面,吃汤面就别讲究优雅不优雅的了。   范雪瑶抬眼看去,众妃嫔皆正襟危坐,低眉敛首,以手遮唇,用完一口,便要拿汗巾儿拭拭唇。举止优雅,看起来颇为好看。伴着女伶弹唱歌声,说是用膳,不若说是种表演。   席上不闻一声,服侍的宫女更是敛声屏气,倘若不是女伶们曼妙的歌喉仍在响起,怕是留春阁里能安静的听见外面雪落下来的簌簌之声。   范雪瑶心下悄然叹了口气。   这样吃有什么意思呢,都来比较谁的仪态最为优雅高贵的么?   汤面她是不大乐意碰了,反正刚才一直有吃茶馃子,腹中不怎么饿。转箸往八仙盘里伸去。这八仙盘其实是烧雁剃做了八副,号做“八仙盘”。整只烧雁剔作:头、脖、脯、翅、掌、腿、肫、肝。   她搛了筷子雁肝,也不知是用了多少香料烧出来的,雁肝非常香腻,口感淳厚浓郁,细腻润滑,入口即化一般。   几个女人都只是略动了几样菜,大多是在呷酒欣赏歌曲。才吃了两盅,女伶弹筝奏琵琶,《霁景融和》正唱在热闹处,身穿棕红比甲的方乳娘抱着楚小旭进来。小子脸颊红红的,乌黑的眼睛雾蒙蒙的,一副爱困的模样。方才他忽然哭起来,方氏就抱他下去喂奶了。   范雪瑶看着就心疼了,招来跟前,摸了摸他的脸颊,热乎乎的。楚小旭咯咯笑了起来,粉嫩的牙床上冒出了三四颗晶莹洁白的门牙。瑶娘笑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又去探他的后颈,也是温热的。   放了心,拢好皮袄,看向方乳娘吩咐道:“小皇子该歇中觉了,抱家去吧。仔细照看着,外头正冷着,莫要叫大哥儿着了凉。”   方乳娘低着头叠声应是,给楚小旭裹上斗篷,戴上风帽,与其他乳娘一起抱着他回去了。   沈婕妤早就看着这边了,见人都走了,便笑道:“好容易带小皇子出来一回,怎地这会子就抱走了?”   范雪瑶淡淡笑道:“孩子睡的多,往日他上午该歇一觉的。这是初次出来,先前在劲头上,不觉着困。方才吃过奶就眼睛一气儿的眨。他身娇体贵,生地难歇安稳。便叫乳娘抱回去歇去了。”   “小皇子还未满周岁,是该仔细一些。”沈婕妤含笑点了点头,语气态度皆一副方正持重的模样。只是一个十六七的小新妇,脸庞身形都还很稚嫩,摆出这幅样子来总显得不大相称。   范雪瑶腼腆地笑了笑:“我也是初为人母,难免谨慎了些,叫诸位姊妹看了笑话。”   “算得什么,谨慎些才好。这小孩儿最是孱弱,当人娘亲的,再怎么小心仔细都不为过。”杨修仪忙是一笑,道。她养了大皇女,说这话最合适。   众人皆点头附和。便是心里笑话她小题大做,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更不会真说出口来。   范雪瑶笑而不语。   用过膳,诸人漱口净手,命人摆了骨牌来玩。   杨修仪、章充媛、俞婕妤三人总给范雪瑶喂牌,她们三人是从楚楠是太子时就服侍起的。时间久了,楚楠只是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待杨修仪和章充媛优待一点,别的再无其他。   许是知道自己就这样了,倒有些平淡的意思。   而长孙昭容、沈婕妤等年轻的,心里总归是不服气,桌上难免有几分斗气的意味。不是自己要成的牌,知道范雪瑶要,也要硬是卡住。   范雪瑶赢两把输一把的,玩过几局,便推辞乏了,心里想着儿子,要回去歇息。   “好容易把你哄了来,这就要走了?”   长孙昭容挽留不住,临走时还再三央告下次再邀她玩。   “官家身边离不得伺候的人……要是哪日得闲,玩一会也挺好的。”   范雪瑶模棱两可地半应半不应,长孙昭容心里堵了口气。这人怎么这么不吃敬酒的?要说使硬的,她又不大敢。怕范雪瑶软硬都不吃,到时候自己骑虎难下。   她可是知道的,前些日子就因为这个范雪瑶,皇后都吃了瘪。 第八十八章 小懒猪   回了瑶华宫,范雪瑶解下斗篷,直奔暖阁,楚小旭正微微张着小红嘴在黄花梨百童嬉戏雕花榻上睡的正香。范雪瑶吸了吸鼻子,撩起红锦被子一角,探手进去摸了摸:“烟火味太重,伤鼻肺,既然生了这么多红炉,就把窗户开了通通风吧。”   朱氏道:“小皇子年幼,体弱怕凉。怕是敞着窗户寒风侵人,恐会着凉。”   范雪瑶摇头道:“被窝很暖和,旭儿的脖颈也是热热的,开个半扇没事。”   乳娘便不再劝,上前将窗户支开半扇,外头的寒风呼啦涌了进来,乳娘喷出呼吸立即化作白雾。在温暖的暖阁里待了太久,寒冷的空气吸进鼻子里,顿感刺痛不适,乳娘连忙捂住鼻子揉了揉,活络血脉。   常言道:冬困夏乏。   范雪瑶吃了饭就跟众嫔妃打了几盘双陆,这会儿困意就上来了,眼皮沉的很。看过楚小旭范雪瑶就准备去西梢间的寝室歇上一觉,她原以为楚楠正在睡午觉,谁知她进了寝室,楚楠正在看书,边上小几上摆着酒壶酒盅和几盘炭炉上热着的细切熟肉馃子。   范雪瑶含笑走来,打趣道:“官家这么有闲情逸致,在这一人自斟自饮?”   楚楠靠在椅上,歪着身子,整一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要是叫外面人瞧见他这幅样子,准得眼睛都瞪脱眶了。   他把眼一抬,面无表情地说:“我这叫闲情逸致?我会一个人自斟自饮是源自何人?”他显然是为范雪瑶丢下他一人去玩耍而不高兴着。   不过这不高兴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在有意逗范雪瑶玩。从他眼里没有丝毫怒意,反倒隐藏着丝丝笑意就可瞧的出几分了。   范雪瑶嘴角带笑,把笼在袖里的那方撮穗的柳叶黄纱挑线汗巾儿抽出来,往楚楠脸上一罩,隔着朦胧的纱巾吻了上去,只轻轻一掠便抽离了。   楚楠按着馨香阵阵的柳叶黄纱巾,情不自禁地深深一嗅,心神荡漾地朝侧坐在一旁椅上的范雪瑶望去。只见她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双睫微垂,此般羞态,堪称娇艳无比。   范雪瑶被他那仿佛能灼伤人的火热目光看的面红耳赤,羞赧地小声说:“给官家赔罪了。”   楚楠哪里还记得自己先前说的话,只觉神魂都飞了,左右一看,小宫女都被范雪瑶留在了外间,屋里除了他们便再无他人了。便贴过去将范雪瑶围困在椅子里亲了起来。   范雪瑶初时还红着脸想躲,可惜她被困在楚楠和椅子之间,人又娇小,哪躲得开?后来被亲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由自主地就从被动的承受变成了迎合。   两人咂咂吻了一会儿,都是微微气喘,脸红心跳,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儿,偏偏身体热得细细的汗水都密在额上。   “不生气了?”范雪瑶喘了一会儿,星眼朦胧地望着楚楠,嘴角微斜,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你再陪我到榻上去坐会子,我就不生气了。”楚楠哑着声音说,又在她被亲的红肿的红唇上吻了吻。   范雪瑶羞的小手软绵绵地抵在他胸膛上推了推,小声埋怨:“好不知羞,外头好些个人呢。”   楚楠一见她这般娇羞含情的样子顿时血脉贲张,情爱如潮,不可遏止。深吸一口气抱着范雪瑶站起身,一步一稳地抱到床边,咕噜滚上床。解开她的衣裙全扔到地上,趴她身上轮流吸吮啄吻,两手扯着自己的衣裤反手丢到地上,不一会儿两人便汗津津,喘吁吁。一个嘴一刻没闲,一个咬着唇拼命忍着声音,偏偏前一个不时坏心的用力,让她总是不小心漏出一两声甜腻沙哑的娇吟。   伏在她耳边说:“叫出声来啊。”   范雪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呜呜哭一样地抵抗他的坏心眼。   云雨后两人便就这么搂在一起睡着了,小宫女们早在看范雪瑶半晌没叫人时就觉出不对了,后来听出了些动静,都不敢进去打搅。好久之后才探头探脑地进来察看,见地上仍了一地的衣裳,男人的,女人的缠成一团,羞的忙缩回头。   闹了一下午,睡醒时窗外太阳刚刚落山,屋里已经暗下来,银红的窗纱被映的一片金红,范雪瑶睁眼恍惚一打眼,还觉得自己在童话王国一样,很是梦幻。   楚楠翻身起来,也不叫人,自个儿跳到厚厚的猩红百花呈瑞毡毯上,弯腰捡衣裳。一手拿自己的,一手拣范雪瑶的丢到榻上。   范雪瑶缩在热乎乎的被窝里,一条玉臂唰地探出,一瞬间抓起所有衣裙又瞬间缩了回去。   “这么怕冷?”楚楠系着中裤,看到这一幕真是哭笑不得。   范雪瑶艰难地在被窝里穿着水绿绫绣鸳鸯同心抱肚儿,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露在外面,她瘪着嘴,委屈地说:“衣裳好冷,被子里都快没热气了。”   楚楠披着红绒袍坐到榻边,给她掖了掖脖子处的锦被,一手探进去又把范雪瑶好不容易拿进去的衣裳掏了出来。   范雪瑶睁大眼睛,顿时叫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拿进来的呀!!把我胳膊都冻冷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哦!   楚楠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我叫人把衣裳给你熏暖了,你躺着罢,小懒猪。”   范雪瑶眼神游移,往被子里缩了缩:“不知道是哪位脱光了我的衣裙,方才还心肝儿地叫,现在就成了懒猪了……嘤嘤嘤……”伸出两根手指假装拭泪。   这小古灵精怪,楚楠哭笑不得,接不来话,干脆把有些凉的手往她脸上一贴,范雪瑶打了个哆嗦,猛地把脑袋往后移,她往哪儿躲凉凉的大手就往哪儿贴,花容失色的小娘子不住地求绕。   直逗的她俏脸潮红,星眸水润,楚楠才心满意足地放过她。   她微微张着红唇娇喘吁吁,白净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袒露着,香肩半露,粉粉嫩嫩的舌尖若隐若现,楚楠黑眸深了深,低头含住她的舌尖,轻轻咬住含进唇舌吮了半晌。末了意犹未尽地说:“夜里再好好爱你。”   范雪瑶舌尖都被吸麻了,捂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楚楠穿好衣裳就走了出去,立即就有一群打扮的一般模样的小宫女鱼贯而入,掌了灯。见室内的炭炉不怎么热了,便新烧了好几个红炉进来,屋子里顿时热乎了起来。再抬熏笼过来给她熏衣裙,炭火里放了香料,把衣裙都熏的暖暖的、香喷喷的,服侍着她起身穿了。   画屏跪在蒲团上,要给她梳头,范雪瑶见天已经黑透了,用了晚膳就差不多该洗漱歇息了,便不叫梳繁琐的发髻,就叫画屏随便梳一下就行了。画屏便用一支玉兔桂枝的钗子给她盘了个髻儿。钗脚是用黄铜搀着金打的,黄灿灿的,煞是好看。玉兔用白玉雕的,粉团儿一样可爱。眼睛镶的小指盖儿大的红宝,通透晶莹,白里映红,果真灵动好看。   耳上坠着金镶翠梅耳坠子,越显得朱唇红馥、粉脸白腻,还是那身衣裳,浅玫瑰红色绣粉色秋海棠的合领对襟缎袄,金枝线叶软黄细折儿裙,勾着堪堪一握的杨柳腰,行动间如舞态翩跹般,俨然有花香细生。   她在屋里甚少打扮的这般盛艳华贵,直把楚楠望的眼花缭乱,一霎心头不禁胡乱。范雪瑶轻移莲步,遇到他的眼光时秋波流慧,嫣然一笑。说不尽千般娇艳,万般风流,其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楚楠见她抿着嘴儿,笑吟吟的斜眼瞅着自己,不由的想起先前两人的颠鸾倒凤,她的各种情态癫狂,突觉喉头干燥,头脑中一阵发愣。   范雪瑶上了桌,一看,桌上摆的俱是暖锅,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中午吃的都是熟肉鲜鲊,果子饼子什么的,味道虽然不差,但是冬天吃着热乎乎的暖锅才叫痛快舒坦。   她使人把兔肉暖锅移到她边上来,这苑子里的兔肉养的极肥,选的兔子都是今年的生的,肉既肥且嫩,还不像羊肉怎么烧,放一把香料都有股膻味。这兔肉吃起来才好吃。   她把兔肉挟了慢慢吃完了,边上侍候用膳的宫女就把一盘花拼的山菌倒进了锅子里,等到炭火慢慢烧的云霞一般的汤水咕噜咕噜冒出泡泡,再倒进一小盘蔬菜,再煮一小会儿就能吃了。   山菌有夏秋采收的松蕈、猴头菇、竹荪、草菇、香蕈等,用暖锅的汤这么烫熟着吃非常好吃,鲜美,润滑爽口。蔬菜有豌豆苗、黄芽白、萝卜、菠菜、茼蒿、芫荽等,都是温室栽培出来的,也就是皇室贵族这般享受了,普通人家能窖藏点菘菜萝卜过冬吃上几口鲜蔬菜就不错了。   这么一想,范雪瑶不禁庆幸自己出生的是官宦人家,要是一辈子吃糙米饭,杂面馒头,用咸菜帮帮下饭,那真不如她在飞机上就死透了。人生在世,活的其实就是个口。原始人类拼命进化,不就是为了吃饱肚子吗?   越近年关,别苑里就愈发热闹起来,二十四,祭灶,每天白天都是噼里啪啦的放鞭炮,哔哔叭叭的放花炮,白天其实看不大清楚,就是图个响亮,吉祥,也看个热闹。   宫女儿们穿的红艳艳的,看着就喜庆,热闹。来来往往脸上都洋溢着笑脸,这个年过的比前几天忙碌,可也高兴,上头发放的赏钱厚多了,拿到手里,那叫一个沉甸甸,喜的恨不得捧着亲两口。   各处嫔妃也得了赏物和赏钱,新衣裙、新花样的首饰也出现在了一个个妃嫔的身上,打扮的花枝招展,每天不顾严寒,结着伴儿在别苑里晃悠,就想着哪天撞见官家,也好露露脸,搏个彩头。   到了三十守岁的那天,别苑里处处张灯结彩,水晶琉璃风灯天然璀璨生辉,纱灯上用金箔银片儿装饰着,也不逊色。柱上悬挂着彩绸,诸树没了绿叶红花也不要紧,用各色绸绫纸绢和通草做花,粘在之上,几能以假乱真。更加富丽堂皇自是不必说了。   温室精养的琪花瑶草也搬了出来,各种盆景妆点别苑各处,衬着珠帘绣幕,炫色纱窗,绰约焕彩,好一派欣欣向荣。而这样的日子,绝对不能缺少桃符。   瑶华宫里贴的是楚楠写的桃符,为“万家腾笑语,四海庆新春”。   范雪瑶早晨看见了,吃过早膳叫人备了桃符笔墨,也写了对。她写的是:“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得辉”。   楚楠看了觉得比自己写的好,且范雪瑶很少写些什么,她平时都是练字,画画。难得的作品,收起来就太可惜了。便想用起来。只是他写的已经挂到门两旁了,摘下来又不吉祥。便叫人把范雪瑶写的挂到楹柱上,当即就给了范雪瑶许多赏赐。   妃嫔们本就时刻关注着瑶华宫的事,立刻就听说了。好几个读过些书的嫔妃觉得自己文采不比范雪瑶差,便也写了桃符挂到自己房门口,希望能借人口传到楚楠耳中,或是下次楚楠来时,能有望入他的眼。到时凭才识获宠,不会显轻浮下作,说出去也好听。   许皇后听说的时候,正在剪“福”字,手下一抖,好好的“福”字就给剪断了。坐在许皇后下首剪着“龙凤呈祥”的廖姑姑登时看的心里一跳,这日子里发生这种事可不吉利呀。   许皇后低头看了也直皱眉,但是她更生气的是她听到的事,同时把她剪坏“福”字一并怪罪到这事上去了。果真是个狐媚子,什么时候都不忘邀宠媚上。官家被她迷惑的昏头转向,宠那小妇人愈发不知轻重了,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也值当大肆赏赐。多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般挥霍……   底下剪着墙画的小宫女们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沙沙的剪纸声,和屋外鞭炮、花炮的声音。   廖姑姑小声说:“这“福”赏给奴婢吧。”语气有些紧张,生怕许皇后一时闷气,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发火。   许皇后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满脸的慎重紧张,心里堵的慌。随手将手里剪坏了的“福”字撂给她。出了这茬事,兴致也没了,许皇后颇觉扫兴地把小剪子放下,理了理纹丝不乱的裙襕,步出精美华贵的暖阁,到外面看花炮去了。   宫女们纷纷出了口气,廖姑姑瞪了她们一眼,才觉出自己出了身冷汗。现在许皇后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会训斥底下的宫女,连她这个侍奉多年的姑姑都不大轻松了。 第八十九章 妒不妒   画屏领了小宫女在宫门口贴门彩,一排的门彩,有“龙凤呈祥”的,有“喜鹊”的,有“富贵满堂”的,也有吉祥文字的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红艳艳的红纸,下作流苏,贴在门楣上煞是好看。   这些都是画屏剪的,她手巧的很,会剪好多花样儿。   昨天她剪了幅“国色天香”孝敬范雪瑶,范雪瑶早晓得她会这手了,只是她自个儿一直没说过。   那堆簇的牡丹剪的栩栩如生,毫无瑕疵。漂亮的叫人舍不得落手,生怕折了皱了,范雪瑶喜欢的当时就赏了她好几两银子,还叫今年瑶华宫张贴用的、摆衬的窗花、墙花、灯笼花、烛台花、都用她剪的。   她这会儿显出来手艺了,好些个小宫女就央着她教。她还乔模乔样的,要她们给捏肩捶背,端茶递水,叫做那个叫做这个,好一通使令才肯教个一两手。就这一两手,也够她们欢喜的了。   白天里里外外忙活的脚不着地,就连做主子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到了傍晚,一个个都换上了红褙子,黄、红衫,系黄裙。   大梁内命妇只有礼服才有严格的定制,而礼服只在受册和从蚕典礼的时候才穿,其他时间,哪怕是除夕宴也只是穿常服。   常服只规定了大致的样式和颜色,比如穿大袖衫,就必须得是红色的,而且得用红生色花罗做领,系红罗长裙,配以药玉坠子的红霞帔。或是红罗褙子,配黄色或是红色的纱衫,裆裤得是白色的,裙子得是黄色的。至于其他,比如穿什么袜子鞋子,梳发髻戴首饰什么的,就随个人喜好自由了。   不过嫔妃们倒是不约而同地一直插金戴银,打扮的粉妆玉琢来吃除夕家宴。   皇宫的守岁同外面人家不大一样,虽然说是家宴,其实等级之分很严格。坐席都是照品阶来排的,楚楠跟许皇后坐在一处,太后坐在上首,其他诸位妃嫔则下首按品级就坐。   两个特意从宫里接来过年的公主因为还很小,随着生母,各人单独都有食案膳桌。   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来别苑里的少许妃嫔之中,范雪瑶都是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虽然九嫔是不分大小的,但是范雪瑶生了小皇子,所以她理应坐最前头。   幸好来别苑的只有十几位嫔妃,怎么坐都离的不远。不然要是在宫里头,五六十个女人这样排下去,不知要铺开多大的地方,恐怕坐的最远的连上头太后皇帝等人的模样都看不清。   除夕宴算是大宴了,宫廷专门养的乐队就是派在这样的用场上。整场宴各种表演依次上演,得随着表演吃酒,先是两场歌舞,表演的乐伶舞伎得向太后皇帝等人致敬,说吉祥话。   这时嫔妃们不能光吃饭,得起来跪着一同恭祝。然后又上了杂技班扮演杂剧,这是暖场,又上来许多童子童女跳舞,这是热闹,吉祥,象征着昌盛,子丁兴旺。还有群舞,摔跤表演等,戏码多着呢。   乐声歌舞在的时候你就得住筷子,不管是吃还是喝,都有规矩。不是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不管上头哪个祝酒,底下人都得陪饮。   幸好楚楠现在年轻,宫里人不多,就太后和帝后三人,每人祝酒三次,加起来只九杯罢了。不然再多几个皇子,那真是饭菜没吃饱,喝酒喝饱了。胀肚子且罢,倘若酒醉出丑,那便是御前失仪了,就此失宠都算轻的。   等到表演都演完了,那就得住筷子,撤酒菜了。这会儿给你上些茶果,再演些杂剧,大家伙可以自由点了,不管平时是怎样的做派,这会儿都得三三俩俩地坐在一起,唧唧喳喳的欢声笑语的,把新年的热闹气氛烘托起来,不然哪像过年呢。   有些讨乖的嫔妃,看着时机好,就到太后和皇后跟前讨好卖个脸,不过也不敢做的太露骨了,毕竟这么大日子里,又众目睽睽的,都是要脸的人。   范雪瑶身边人最多,她惯会做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对着谁都是笑盈盈的,叫人以为这人是亲近自己的。忍不住就把两人的距离凭空的估量近了些呢。其实她对谁都这样,前辈子打官腔打多了,这辈子很难改了。   不过,宫里头的女人也基本都这样。   她们也就是才进宫,在家里的性子没改过来。再过上几年,也会见人就带三分笑的。宫里人讲究融融洽洽,就算私底下恨不得你死我活,面上也得相亲相爱。   近了子时,外头的烟火频频飞上夜幕,炸的好似白昼一般,依稀能听见远处鼎沸的人声。竟连近郊都是闹除夕的游人。   新年的钟声响彻天际,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裂黑夜,妃嫔们纷纷起身往太后帝后那边走去,由帝后领着,照着品级给太后拜年。   这拜就是实实在在的拜了,可不是口头上说些喜话就算了的,得三跪九叩的行礼。韦太后虽然病体沉疴,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她暗沉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   她亲手拿了两个描金的红封递给楚楠和许皇后,口中道着“风调雨顺”之类的贺词,然后叫身旁的女官依次分放红封给嫔妃,每给一人就要回一句吉祥话。   范雪瑶抱着楚小旭过来,扶着他磕头拜年,楚小旭今天穿了一身的大红,销金绵袄锦绣耀目,活似个金童一样,韦太后看的欢喜的不得了,还叫许皇后:“你也来抱一抱吧,这孩子生的多好,是带着福气的,你也沾一沾他的喜气。”   许皇后看向怀里咿咿呀呀喊着,好奇地望着她头上金累丝珠冠的楚小旭,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这么可爱的小孩她看着当然喜欢。可是这孩子偏偏不是她生的,而他的生母又是和自己争宠的嫔妃,她便喜欢不起来。   许皇后很想生下太子,所以哪怕心里不痛快,还是尽量把楚小旭抱的久一点,希望果真像韦太后说的一样能够沾到福气,喜气,她也能生个健健康康的太子。   不止许皇后这样,不少嫔妃都怀抱着这样的希冀,围着楚小旭摸个不停,希望能沾到点福气。范雪瑶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触人家霉头,搞的气氛不好,只要不过分都由人去了。要是不懂事的,弄的楚小旭不舒服了,她也不会作声,不着痕迹的避开就是了。   守完岁,拜了年,大家渐渐都疲惫不堪,身体虚弱的韦太后第一个走的,接着楚楠也走人了。这两人一走,妃嫔们留着就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回去美美的睡上一觉。于是陆陆续续地到许皇后跟前告辞,回住处去洗漱歇息了。   范雪瑶走的时机不太早不太晚,在十几位妃嫔里不那么打眼。   回了瑶华宫,范雪瑶先把楚小旭安置了,他白天睡的很饱,所以才一直这么精神,不然他肯定会困的哭闹不休。不过楚小旭的作息很规律,白天多睡两觉时间也久不了,所以路上时就一直犯困,小脑袋晃啊晃的,趴在范雪瑶怀里打瞌睡。躺床上就睡着了,连给他擦脸都没清醒过来。   画屏过来说官家留宿在许皇后那里了。范雪瑶很平静。虽然楚楠跟许皇后感情不和睦,同房的频率很低。可只要不想撕破脸,闹出不好看来,除夕夜这样的日子他还是得给许皇后面子的。   把楚小旭安置了,范雪瑶就叫宫女掇水来,洗洗头面。今晚她也是打扮了一番,头上抹了香头油,梳发髻格外服贴好看,乌黑油亮的。只是再香也是油,梳着发髻好看,可解了髻要睡时却不大舒服了,油汪汪的,也会蹭脏被褥枕头。   洗漱完毕,换了寝衣上床睡去。   翌日一早,范雪瑶在震天的鞭炮声中醒来,有些哀怨地蹭了蹭软顺的粉缎子鲜花枕头,才睡两个时辰,她实在困顿,根本没睡饱。   画屏、巧巧等进来服侍她梳头洗面,范雪瑶摆了摆手,不叫她们急着伺候。她就这样穿着寝衣,亲自开了箱笼,从里面取出一摞红封,然后给每个女孩儿都分了一封。   “新年第一日,都沾沾福气。”   侍女们连忙拜谢了,围上来服侍范雪瑶。   洗毕脸面,画屏在旁拿抵镜,范雪瑶临镜梳头。外头一众宫女过来磕头拜年。   范雪瑶梳好头,穿了件大红四合如意缠枝妆花宽袖袄儿,软黄遍地金细褶裙儿,貂鼠皮袄。梳了个小盘髻,戴上南珠箍儿,周围撇了一溜金镶玉顶花小簪儿,斜插一根金头累丝莲瓣簪子,鬓嘴边插了一对金寿字簪儿,又簪了许多花翠。   整衣理鬓,轻移莲步,到中厅宝座坐下。画屏走来打起大红织金莲五彩门帘,放殿外候着的一众宫女进来拜年。   小宫女们都面带喜色,每个少女都穿着新衣裙,鬟髻上都簪着大红宫花,进来后道了万福,朝上磕头下去,三拜三跪。口中皆唱贺词。   范雪瑶受了礼,面带和煦微笑,亲手把红封一封封交予她们。   这红封是她和贴身几个宫女们一起包的,每封都包了三贯钱。画屏等人拿的是五贯一封的。虽然都是伺候她的,到底也有个里外之分。她身边的人也并不是稀得多两贯钱,喜的是这份“自己人”的殊荣。   小宫女拜过年退下去了,少顷,早膳拿来了,范雪瑶没什么食欲,匆匆吃了一些就在一众宫女的拥簇下往太后寓处而去。   太后寓处果真热闹,不仅皇帝皇后在,还有好几位一身艳色衣裙打扮的嫔妃也在,正陪着太后殷勤地说话。   见范雪瑶过来拜年,太后招招手,让她近前。范雪瑶一丝不苟地三跪三拜,口中念着贺春词。   太后旋即让她起来,亲手拿了一包红封递与她,又递了一封给抱着楚小旭的乳娘,让乳娘把楚小旭抱给她看看。拉着楚小旭的手逗了一会子,太后转头对范雪瑶道:“好孩子,小皇子也快满周岁了,你争取三年抱俩,让我膝下榻前也热闹一些。”   大概是大节间,太后脸上也多了些血色,穿着枣红色万寿字缂丝绸面貂鼠皮袄,她笑容和蔼可亲,望着范雪瑶时眼底确确实实有着喜爱和亲昵。   “妾……”   范雪瑶愕然语结,旋即含羞低垂下云鬟,不敢对上坐在上首处的楚楠含情戏谑的目光。   许皇后捏紧大红五彩通袖妆花彩凤缎子袍的袖口,眼底满是冰冷,涂着唇脂的嘴角笑容仿佛用尺子量好后用朱砂颜料刻画上去的一般,纹丝不动。   几位嫔妃相觑一眼,不知如何自处。长孙昭容猩红的指尖捏的泛白,垂下眼去,遮住满满的嫉妒。   幸好太后还没有真的糊涂,随后又亲亲热热的催起许皇后早些诞下嫡子来,表示自己还是支持皇后的。许皇后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偷偷拿眼角斜睃范雪瑶,看她笑容依旧温婉秀丽,不禁暗暗将银牙紧咬。心里不舒坦极了。   为什么她不妒呢?倘若她做些小动作,自己再整治,也师出有名。   许皇后心焦地想着。   难道这小妇人果真是那么老实的?那自己该如何压下她的气焰?既是嫔妃,又乔模做样什么贤良淑德。像万婕妤那样,恃宠而骄,张扬傲慢,然后被她收拾不就好了。害得她堂堂皇后如此为难,果然是个冤家对头!   太后虽然喜欢热热闹闹的,但是精神支撑不住。等到来拜年的嫔妃来的多了,她就眼看着神情疲倦,楚楠便叫众人告退,好叫太后休憩。   范雪瑶抱着楚小旭正要往瑶华宫走,楚楠跟了过来,范雪瑶看他一眼,小声道:“官家……不去圣人那里吗?”神情犹豫,似乎是不知该怎么问才好。   楚楠笑了笑:“大节间,我陪你不好吗?”   范雪瑶俏脸顿时浮上一层粉色,脉脉含情把眼儿睃他一眼,声音柔似水:“好自然是好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今日毕竟是正旦……”   “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要想着我就行了。”楚楠笑容依旧,甚至更温柔了一些。   范雪瑶于是不说话了,楚楠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握在手掌里暖着,两人肩挨着肩往山上走。   乳娘抱着用大红绫披风裹的十分严密的楚小旭跟在后头,看着面前相互挨着的两人,心里满是说不清的羡慕之情。复杂的情绪芜杂不清,纠缠到最后,只落下一个念头   ——同是女子,怎么命就差了这么多。 第九十章 童心   回了瑶华宫,楚楠到里面小憩去了,范雪瑶就在外间榻上带着楚小旭玩耍,拿着一柄拨浪鼓逗他在榻上旋走,忽然有宫女进来说是杨修仪、孟采女等人来拜年。   孟菖娘本不该在随侍名单上,是范雪瑶担心自己不在,孟菖娘会受她牵连,被宫里那些嫉妒她的人伺机欺负,所以特意请了官家允她一起来。便去暖阁待客。   闻得一阵香风过,外头进来了人。   只见几个艳装打扮的女子进来,打头的是杨修仪,后面孟采女穿着大红妆花对襟袄儿,翠蓝十样锦裙子,髻上簪戴了些花翠,耳上戴着对金灯笼坠子,黄烘烘的,在正月初一这样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喜庆。   正想着,杨修仪深深叉手道了个万福,后面三位人也跟着花枝招展般见了礼,然后一齐道了新年贺词。   范雪瑶回了礼,吩咐宫人:“看茶。”   少顷,宫女们便拿来七盏浓浓的果仁泡茶来,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盏茶并一果盒。孟菖娘揭开一看,盒里边攒就的八槅细巧茶食果子,一槅核桃穰儿,一槅松子儿,一槅顶皮酥果馅饼儿,一槅桃杏蜜饯,一槅玫瑰松子糖,一槅茯苓软糕,一槅五香糕、一槅千里脯。   甜咸的香气涌将出来,孟菖娘不禁咽了咽口水,视线在果盒儿里转了一圈,拈起一枚玫瑰松子糖送进口里。果然香甜的很,越是咀嚼口中越是回味无穷。   后面两人见范雪瑶打扮的甚是娇艳,日影中玲珑剔透,朱唇皓齿,玉骨冰肌,比平时更为妩媚艳丽。果真是个万中难寻的绝色,不由心头剧烈动摇。手捧果仁泡茶,慢慢呷了一口,心里如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官家身旁有这般的美人,难怪看不进她们,只容貌她们就拍马赶不上了。   说话间吃过半盏茶,孟菖娘说道:“妾那边人少,好生没意思。早晨给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拜了年就来看昭仪,想着大节间的,也跟昭仪跟前凑个热闹。”   范雪瑶整日在瑶华宫,也乐得有人作伴玩耍,况且又是新年正旦,人多热闹一些才喜气。   孟菖娘左右看了看,问道:“不知昭仪这里有骨牌没有,咱们抹回骨牌玩儿吧。妾放了钱,手里空的很,也赢昭仪几两银子使使。”   范雪瑶笑道:“你倒是实话实说,这才年初第一天就说要赢我,岂不是要赢我年头到年尾了?”一边冲着画屏招招手,吩咐道:“去取骨牌来与我们耍会子。”   那剩下的两人,现在范雪瑶知道她们是谁了,一个姓吴的是御女,另一人和菖娘一样都是采女。姓鲁。位份不高,妆扮不显,只是一样穿戴的较艳,显得喜气,讨喜。   鲁采女是杨修仪阁里的,似乎与杨修仪处的很好,这次能来算是沾了杨修仪的光。吴御女似乎就是许皇后随意点的了,大抵是不愿选那些位份较高的。   孟菖娘笑嘻嘻地哭穷。与她日子处久了,不怕她了。   吴御女、鲁采女瞧在眼中,羡慕在心里。孟采女到底跟范昭仪有些交情,虽然不见她侍寝多些,可到底也是得了些好处的。看孟采女的穿着打扮,竟比她还好些。可见她果真是与范昭仪交好的。   范昭仪深得圣宠,又抚育现今唯一的皇子,便是指缝里漏一些给孟采女,也够她使了。   宫女们忙起来,放小桌儿,铺毡条,拿来骨牌,又退到一旁伺候着。   范雪瑶不大喜欢玩骨牌,这种玩物是坐着玩儿的,一坐就是半日,闷的慌。   不过大新年的她也乐于随便玩玩,权当哄小姑娘玩儿。意思意思赢个两把,再输点钱出去,换个乐子,皆大欢喜。   孟菖娘几人都不是常玩骨牌的,技术不过平平,玩了几局,有输有赢。杨修仪是常玩的,牌技不错。因为范雪瑶有意放水,属孟菖娘赢的最多。吴御女、鲁采女抹着骨牌,不时拿眼睛四处睃盼,更多的停留在范雪瑶的身上。   而范雪瑶只一味笑,好似没有发觉。待她们一般态度和善。   吴御女心中不禁有些意动,其实最初她尝试过亲近许皇后的,但许皇后自恃身份,不肯纡尊降贵与她这样的微末御女来往,最初还接待了她两次,后来再去拜见,竟只打发身旁的女官接待她,自己却由始至终都不曾出来照过面。   这样几次之后,吴御女也就明白了。许皇后没有接纳她的想法,她就是去的再勤,许皇后也看不上她。吴御女后来临镜梳妆,看着镜中的自己,团面皮,杏核眼,肌肤白净,不十分美丽,可怎么也不该是个无宠的命啊。   倘若在宫外没进得宫来,也是个百家求娶的标志的娘子儿。只可惜进了宫,一山高来还有一山高。她不丑,别人也不差。过了一年多几乎守空房的日子,心有戚戚,深深害怕将来几十年的人生都会是这样凄冷孤独的过完。   鲁采女就好了,位份比她低一等,却因为有杨修仪帮扶着,生活还算自在。   她就不一样了,她是被分配在长孙昭容殿里的摘玉阁,长孙昭容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一共三个阁主,也不知怎么地,看其他两人冷冷淡淡的,就看她不高兴。她只求着长孙昭容别折腾她,不敢奢望她能帮扶自己。   来了别苑后,借着长孙昭容看管不着,吴御女瞒着她同孟菖娘渐渐走近,企图借她和范雪瑶亲近。希冀能学得她的风姿一二,揣摩官家的喜好,日后侍寝时,也能伺候的官家更加满意欢喜。   又玩了一会子,范雪瑶看时辰不早了,便遣画屏进里间看看楚楠醒了没有,清晨起来时因为没睡好,只随便吃了两口,现在肚子里就闹起饥饿来。要是楚楠还没醒,她就自己先随意叫些饭菜填填肚子。   她估摸着楚楠一时半会人还醒不来,他昨夜似乎守夜到很晚,早上又很早就起来了。在太后宫里时就听他心里头直念叨困,想睡。   画屏果然进去看了,回来说:“官家仍睡着。”   范雪瑶点点头,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她先吃着了。又吩咐画屏去趟膳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拿些来与她和孟菖娘等人吃些。   范雪瑶对杨修仪、孟菖娘四人说道:“你们也与我一起吃些吧。”   杨修仪没说话。   菖娘忙摇了摇头,她哪敢在楚楠的寓处恣意作为,有些羞涩地说道:“妾不饿,昭仪自行用膳,妾这就回处所去了。”   范雪瑶笑了笑,温声道:“怎地会不饿,多早晚用的早膳了,这都快到午时了。便是不饿也坐下来,与我一起吃两杯酒儿,用些馃子也好。”   范雪瑶再三让她们一起用膳,孟菖娘就不再推辞了,与吴御女等人拜谢了范雪瑶。   宫女有条不紊地放桌子,取来渣斗、香茶、手巾等侍立一旁。不多时,膳房就送了一桌羹菜过来。   范雪瑶命人看座,并将酒烫了。画屏等人伺立一旁,拿铅牙雕花小银钟儿筛酒。五人先吃了一杯,与范雪瑶一起吃了起来。   杨修仪和吴御女、鲁采女吃着酒菜,吴御女和鲁采女心内感慨菜色之丰盛,只是随意传一些菜,不是正经两膳,竟摆满了一张桌子,甚是丰盛。   小菜有烧面筋、烂煮蔓菁、香糟鸭胗、蜜调冬葵、花椒菜菔、芥末瓜丝、木耳腐皮等,又有羊蒸卷,金银豆腐汤、鲜笋汤、鸡脆芙蓉汤。还有百花鸡、鹿筋炖肉这样费时费事的菜,不知是多早晚就开始准备了。   一面心中艳羡,不时偷偷拿眼睃范雪瑶的一举一动,看她是如何用膳的,如何笑的,眼睛是如何看人的,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力刻画于心。   吴御女内心的盘算在范雪瑶的读心术下自然就像是赤身果体的美人一样,毫无遮拦。她依旧平静自然,既不嘲讽也不担心,她从没有想过会使楚楠独守她一人。她只要成为他心里最特殊,最看重的那一个就行了。   想想万贵妃和明宪宗,明宪宗爱重她,为她废皇后,为她罔顾妃嫔和子嗣的性命,可他那么爱重万贵妃,依然不断宠幸着其他女人。   哪怕是二十一世纪,一夫一妻制,男女社会地位平等的年代,出轨依然是每一对夫妻难以避免的问题,何况是这个但凡有点闲钱,连平民百姓都会纳个偏房的年代?   她没有愚蠢到会希望一个皇帝为她守身如玉。   范雪瑶心中一哂,玉雪似的脸庞牵动出一抹恬静的笑容。席上几人看呆了呆,面前貌比幽花殊丽的女子,红绣袄衬着玉香肌,姿容娴雅,仪容端庄。面带微笑,如兰蕙温柔,宛若蕊宫仙子下尘寰一般,人见了恐魂飞魄丧。   吴御女若有所思。   吃毕酒饭,杨修仪和孟菖娘便起身告回,吴御女和鲁采女磨磨蹭蹭,见范雪瑶没有挽留之意,也一步三回头似的走了。   送走了四人,夜里没睡多久的范雪瑶有些乏了,看着乳娘奶饱了楚小旭,亲自哄他睡了,便命画屏在榻上铺设锦被,就在这榻上小憩一会儿。她果然是疲倦了,这一睡直到楚楠来叫她还没睡饱,范雪瑶困倦地在鲜花枕头上蹭了蹭,芬芳的花香令人陶然欲醉,不想睁眼。   “瑶娘?”   楚楠坐在榻沿边,温热的大手探进锦被内,在范雪瑶的纤腰上轻轻捏了捏。   范雪瑶顿时痒的瑟缩,把身子团起来,脑袋缩在锦被内,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娇嗔地瞪着楚楠:“官家!你明知道人家怕痒……”   那声音很柔和,带着睡意的绵糯,有种软软的挠得人有些心痒的感觉,听起来很舒服。让人很想使一使坏,再多听一听这娇软仿佛撒娇般的嗔语。   楚楠唇边溢出一抹笑,手痒丝丝的,情不自禁又捏了一下,感到手下柔软的娇躯经受不住颤抖着,眼角眉梢都荡起笑意,温柔缱绻。   “……起来就是了,别挠我痒痒了。”范雪瑶委屈地嘟囔,揉揉眼睛爬了起来。   宫内燃了许多炭炉和熏笼,暖和的好似春天一般,只是她身上只穿着丁香紫缎地寝衣,薄薄一件,从热乎乎的被窝出来,乍然还是被冷的打了个哆嗦。   “怎么贸然就起来了,别冻着了。”楚楠忙拿过一旁搭着的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给范雪瑶披上,一边丁点儿也不严厉地呵斥道。   范雪瑶吐了吐舌头,粉腮红润,秀眸惺忪,看上去哪像个生了孩子的妇人,倒像个闺阁少女一般灵动可爱。   楚楠真是想骂也骂不出口,无奈似的摇摇头,唤来宫女服侍她梳洗。   要是平时,范雪瑶贪睡楚楠也不会硬吵她起来,今儿叫醒她是因着到了午膳的时辰了。今日既是大节,又是新年的第一顿午餐,他想跟她一起享用。   屋里炭烧的多,暖暖的,范雪瑶把妆花袄子穿上就一点儿也不冷了。在梳妆台前坐下,画屏服侍她重新梳了个福髻,在髻左侧上斜插了两根金镂錾‘富贵吉祥’嵌翠玉碧玺簪子,簪了几支小巧玲珑的梅花蝴蝶儿金嵌红宝琢针儿,耳上一对珍珠流苏翡翠蝴蝶耳坠。   到别苑来之后,她的妆扮要更奢华一点,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地方。   梳妆好,范雪瑶就移步到外边用膳。楚楠正在榻上和楚小旭玩闹着,见她出来,忽地坐直身子。看他神态不对,范雪瑶不禁多看了两眼,再仔细端详楚小旭,才发现他鼻头红红的,虽是天真娇憨笑着的,总不大自然。   范雪瑶又拿眼睛睨向楚楠,到榻上坐下,楚小旭忒黏她,但凡她在总想她抱,每每要乳娘抱走他都会哼唧一会儿,噘着嘴不高兴。   她刚坐下楚小旭就踉跄跑过来,伸出两只短胳膊仰着小脸:“抱抱。”   范雪瑶顺势揽他抱到怀里坐着,摸了摸他微凉的小肉手,侧头看着楚楠道:“旭儿鼻子怎么红红的?”   楚小旭到了亲爱的娘亲怀里,肉乎乎的脸蛋上顿时洋溢出天真的笑容,咧着张嘴恨不得咯咯笑出声来。只是白嫩的小脸上那红彤彤的小鼻头,怎么看怎么显眼。   楚楠不大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不经意碰着了。”   却不敢说是他看到榻上放着拨浪鼓,不知怎地童心大起,拿着拨浪鼓逗儿子玩,故意不叫他抓到。没想到儿子太小腿脚没力,追着追着就摔着了,鼻子撞到引枕上,当即就红了眼睛,险些就嚎哭起来。   范雪瑶正在里间梳妆,这边一哭那边就听到了。他急的捂了嘴巴又哄又抱的才叫他没哭出声。   “……”   范雪瑶满心无语,这还是皇帝么,童心未免太充沛了。传出去叫人家知道堂堂皇帝跟还没满周岁的儿子也能玩起来,还差点把儿子逗哭了,为了不叫儿子娘知道,就捂着儿子的嘴巴不叫人哭,脸还要不要了。   楚楠心虚地又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佯装自然地说道:“我肚子饥饿,咱传膳吧。”   范雪瑶斜睨他一眼,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算了,给他留点面子好了。 第九十一章 来者不善   正旦的午膳格外丰盛,膳房送来的肴馔羹汤足足摆了三张桌子,还有一大壶酒,楚楠并不是很好酒的人,隔三差五会喝一些,但是从不喝到醉。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大节,他心情好,吩咐了膳房送酒,不然膳房是不会送上这么一大壶酒的。   楚楠说道:“今日你也陪我吃几杯酒。”   侍膳宫女将酒筛烫了,为两人各斟酒一杯,又退回到一旁。范雪瑶见楚楠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想扫他的兴,陪着他吃完了。   午膳自然是极为丰盛的,而且因为是正旦,所以菜式不仅丰盛,还具有各种吉祥的名头。摆盘也是什么宝相花啊,松柏灵芝的。其中有一道宫里她在宫里没吃过的玉尖面,尤为奢侈。   玉尖面是类似包子的面食。它的珍稀之处在于它的内陷,是用消熊栈鹿做成的。熊之极肥者曰消,鹿用倍料精养者曰栈。   就这么一碟包子,要做出来得用一头肥熊一头肥鹿!味道的确很不错,鲜美肥嫩。不过,这样的珍稀美味也就皇宫里能供养的起了。   范雪瑶吃了一道百果馅酒酿圆子,配着甜酒酿,既有百果清香,花香和酒香更是令人熏熏欲醉。范雪瑶吃着觉得香甜可口,一不小心就吃了一碗,原本她还准备吃一碗二十四气馄饨的。这一下就吃不下了。   二十四气馄饨,寓意好,馄饨包成花形,看着就令人嘴馋。一个就是一种馅料,不吃到嘴里你就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叫人很好奇到底都是什么味道的。   可惜小憩前她就吃了顿间食,虽然记着午膳,吃的不多,但是毕竟肚子不饿。   吃完饭,楚楠已是半酣,躺在榻上面颊微红,呼吸粗重。范雪瑶让人舀了热水来,拧了帕子给他擦拭脸和脖子,才擦完,正要收回手却被握住了。   楚楠闭着眼,唇角上扬着,抬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拇指微微摩挲着那片细滑的肌肤。   两人默默无语,却有无言的温馨与甜蜜静静流淌。   须臾,酒气散了多半,楚楠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对一旁抱着楚小旭的乳娘说道:“旭儿抱来我看看。”   乳娘忙将小皇子抱到面前,楚楠双手插在楚小旭腋下,将其抱到怀里,让他双脚踩在榻上。楚小旭今日穿着大红绫袄儿,袖口衣摆处是范雪瑶亲手绣的“流云百福”,每每挥动小手时,云纹和蝙蝠便流闪着光,煞是好看。   楚楠抱着楚小旭玩耍了一会儿,对范雪瑶道:“我预备给旭儿序齿了。”   范雪瑶吃了一惊,惊讶道:“不等满周岁的时候了吗?”   楚楠摇了摇头:“这是你为我生的第一个孩子,我爱之深重,何况他兼为皇长子,早一日序齿晚一日序齿没甚区别。你瞧你将他养育的这般健康活泼。”说着他抱着楚小旭往上一举,楚小旭不仅没被吓着,反而还咯咯笑了起来。两只藕一样的胳膊不住地猛拍楚楠的手背。   范雪瑶含笑看着父子相亲的这一幕,因为古代婴孩夭折率太高,所以皇子出生未满周岁是不序齿不取大名的,而皇室序齿程序繁琐,通常好几年才序齿一次,而期间出生却夭折的,自然序不了齿。其后出生的孩子就顶替了他们的出生排行,名字没有,又不排序,连称呼都不知如何称呼。   虽然范雪瑶对养大儿子还是有些信心的,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意外的发生,毕竟在这个年代,小小的感染或是感冒都能夺取一个人的生命。什么都没有绝对。   早一点序齿也好,起码旭儿就是名正言顺的大皇子了,将来就算……起码他在皇室族谱上,也是夭折的大皇子。   想到皇室族谱,范雪瑶忽然想起来件事,问楚楠:“官家可曾为旭儿想好大名了?”   楚楠点点头:“礼部承上来的我看了看,甚为中意煦这一字。”   范雪瑶一怔,错愕道:“旭?”   楚楠知道她惊讶什么,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旭日的旭,而是‘景光之人煦若射’的煦。”   范雪瑶熟读诗书经史,听了楚楠的解释便想起了这句话的出处,自然也明白了是哪个‘煦’字。煦字有多种字意,但是楚楠在意的字意是‘日出时的霞光’这一解。   正和她所取的小名‘旭’意思相近。而且还都念xu音。   皇子通常是没有小名的,宫里宫外通常都是以排序来称呼皇子,不过皇帝、太后等人叫的是几哥,臣子宫女内侍等是叫几皇子。   范雪瑶骨子里不是古代人,儿子生下来就给取了个小名。一开始只是她私下里喊喊,后来楚楠知道了,并不介意,还默认了她取的小名,也叫起旭儿。   给皇子取名步骤繁琐,得由礼部列出字,再由皇帝圈定。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范雪瑶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插手儿子取名的事。只是她没想到,楚楠会给他们的儿子取名‘煦’。   不提这字的涵义,这其中蕴藏的情意,含蓄又直白,范雪瑶这一刻的确深深感受到了。   楚楠脸上发热,他虽然贵为皇帝,坐拥天下。但是二十余年来,他真真切切从未钟情过哪个女子。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心硬如铁,这辈子大概都体会不到诗词里的男女之情了。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想要对哪个女子表露情意。饶是他身份再尊贵,心思再深沉,也是一个在对心爱的女子表达心中爱意的寻常男子,禁不住胸间沸腾的羞赧,不知所措了。   范雪瑶耳中听着楚楠脑海中芜杂不清的思绪,间杂其中的告白,脸颊也渐渐蒸腾了起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微垂着头,既不敢看对方,又忍不住想要偷觑一眼,不经意撞上视线,便好似烫到一般嗖地躲开。   楚小旭东看看西看看,半天都没等到妈妈陪自己玩,不甘寂寞地在范雪瑶怀里扭起了身子,软绵绵地呼喊:“娘。”   范雪瑶微低着头,似不胜娇羞之态。她轻轻拍着楚小旭的后背,半晌歪头悄悄睃了楚楠一眼,只露着半张嫩玉生香的侧脸,以及那双水汪汪,含情的秋水星眸。   楚楠正垂睛看着她,将这幅美人含羞的美景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意,又溢出无限温情。   范雪瑶因和楚楠住一处,省了不少琐碎交际,不过该有的应酬也是少不了的,比如初三这日,许皇后就邀了苑内全部姐妹去她寓处吃酒。她就拒不得了。   楚楠还没开笔,每日除在太后那边坐坐,就是到在苑中闲逛,赏赏梅,看看雪景,要么就在屋子里逗儿子,悠哉的叫人嫉妒。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雪来,听风声嘹亮,雪洒窗寮,冰花砸在琉璃窗上,激起满目霭霭雾气。   范雪瑶换好衣裙,梳毕妆,就走到明间楚楠在的地方,先看了看即将命名楚煦的楚小旭,他正在暖被上打滚,抓着金铃球玩的正在兴处。   几位乳娘都穿着一样的褐红袄子,底下一条沉香色百花裙,富丽光鲜的好似大户人家的太太一般。然而她们皆微垂着头,毕恭毕敬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范雪瑶嘱咐她们道:“好生照看着小皇子,倘若耍的汗湿了衣裳要仔细更换干爽的衣裳,莫要凉着了小皇子。”   “奴婢明白。”乳娘们齐齐答道。   楚楠原本在看经书,见她过来就放下了,一直看着她看过楚小旭,又吩咐过乳娘,才转身看向自己。   范雪瑶走到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楚楠原本还想拿乔,可撑不住她含情脉脉的眼神眨也不眨地注视自己,只得举双手投降。   “几时回来?外头还下着雪,冷凄凄的,别喝了酒又受风吹,该发热了。”   “圣人请众位姊妹,我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吃完。”范雪瑶老老实实地说道,感到楚楠又有点不高兴了,想了想道:“我酒量浅,吃了酒我就回来。”   楚楠总算满意了,伸手扶了扶范雪瑶鬓角别着的金丝牡丹花,温柔叮嘱:“少吃些酒,差不多时辰我使人去接你,你就回来,别久留。”   范雪瑶桃花眼弯的好似月牙儿一般,幽花秀丽中隐现出少女的灵动可爱。   辞别楚楠,范雪瑶便乘坐暖轿往西庄,许皇后寓处而去。路有些远,又兼朔风凛凛,滑冻凌凌,抗轿子的内侍脚步更快不起来。范雪瑶把手搭在暖手炉上,阖着眼,身子倚着背靠,随着暖轿轻微的摇摆微微晃动。下了山,一路只闻得寒飒飒林风,裙子窸窣声。   须臾,听得外边画屏轻声唤道:“娘子,到了。”   范雪瑶起身下轿,在轿子内的时候也不觉得怎么暖和,可乍一出来,顿时就如寒风刺骨,深刻感受到暖轿里的温暖。范雪瑶理了理大红遍地金貂鼠皮斗篷,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寒风,画屏早撑起了伞,挡住寒风与冰花,接范雪瑶进西庄。   她们一行人走过来,无比醒目,不等走近,就有有眼色的小宫女上前引路,将范雪瑶等人引去了明间。   明间内,早设了锦帐围屏,地铺锦毯,放下了梅花暖帘,地平上龙凤呈祥黄铜大盆内焚着兽炭,银烛荧煌,花灯鲜艳,桃李争妍缂丝屏风前安放一座金象腿玉顶炉,约数尺高,做的甚至奇巧大气。身穿大红圆领袍,缠着腰黄的的小宫女忙打起帘子,兰麝香飘,金碧彩霞交辉。   范雪瑶眨了眨眼,眨去那阵烟燎气和灿光闪耀出的眼泪。   首先瞧见六名打扮的灯人儿一般的歌伎银筝琵琶,笙箫笛管,唱着一套《新水令》“小园昨夜放江梅”,果然是声韵悠扬。   再细细一看,正中独设一席,左右两边各一席相陪,下面又对称设了十二席。皆盘堆异果,花插玉瓶。锦绣桌帷,销金椅垫。端的花簇锦攒,箫韶盈耳。   门前侍立打帘的宫女心中思绪万千,放帘子时,还在不住偷偷观察范雪瑶,眼中暗藏着一丝同情。   来者不善呐,范雪瑶轻轻叹息。   “昭仪总算是来了,你可是来迟了,得罚酒三钟咱们才能饶过你。”   范雪瑶循声看去,原来是长孙昭容。看她描着宫妆,打扮的光鲜亮丽,穿一件织金大红纻丝金云鹭锦绣袄,貂鼠领子,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璎珞裙,下映着大红高底锦鸡绣花凤嘴鞋。   发梳高髻,簪戴一副金镶珍宝摺丝福禄点翠首饰,倒是宫样,却不似是她宫分内的。也不知是带进宫来的,还是私底下使钱命司珍司攒造的。   范雪瑶盈盈一笑,先向诸位嫔妃道了万福,才温声说道:“昭容莫要故意拿我,我看席上还空了大半,怎就是来迟了?”   长孙昭容笑容可掬地说道:“我们可不管别人来没来。咱们可一早就来了,陪着圣人说了好一会子话了,你这么晚才来,不就是迟了?”说着就拿起一个金双芝耳葵花杯斟了满满一杯甜茉莉花酒,就递与范雪瑶,要她吃完。   范雪瑶嗔笑道:“我酒量不好是众人皆知的,这还没上菜你就攮这一大杯给我,莫不是要灌醉我好叫我出丑?”   长孙昭容粉脸带笑,故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说道:“原来你看出我的真心来了,好叫你知道,我就是要灌醉你,吃了这杯酒,日后千万记着莫要惹我,他日我再请你吃茶吃酒,看你还敢不敢有话推辞。”   旁的嫔妃嬉闹着打边鼓附和长孙昭容,嘲说她道:“叫她吃叫她吃,看她受了这遭还晓不晓得好歹。”   范雪瑶心知她们心里含怨,又见上首许皇后笑而不语,始终不闻一声,这杯酒她今日是吃定了,便故作吃她们说不过的样子,捧起金杯,慢慢喝完。莹润的俏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粉红,朦胧了双眼,晕晕乎乎把酒杯放下,好声好气地说:“酒也吃过了,你们便饶过我吧。否则一会儿别的姊妹来了,岂不是要叫我出丑了?”   长孙昭容等人也不敢做的太过,逼她吃一杯酒还能说是玩耍闹着玩儿,范雪瑶都这么说了,她们还要逼她吃完三杯,既显得不依不饶,没分寸,也会显得她们小心眼,是故意欺她。   虽然事实就是这样,可是在座哪个敢真把心里想的与人说?每个都恨不得披上一层菩萨的皮儿,扮作个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活观音,哪肯叫人看觑到真心?   哪怕心里想死了叫范雪瑶狠狠出通大丑,她们也得适可而止了。就在这时,许皇后总算开口了。   “好了罢,你们莫要欺范昭仪年纪小些,就故意闹她。你休要惯着她,来坐下陪本宫听曲耍会子,等人到齐。”后面这话是与范雪瑶说的。   范雪瑶拜谢后入了次席,位于许皇后其右下,许皇后微笑问道:“怎的小皇子今日不抱来?”   范雪瑶亦笑着说:“他还小,大节里,鞭炮爆竹炸个没完,恐怕路远天冷唬着他,来不得。”   许皇后点点头,说道:“你有这般计较也是好的,小皇子还不满周岁,该仔细着看视。倘若轻忽怠慢,叫小皇子患病,官家怪罪,这份责任你担不了。”   范雪瑶笑了笑,不甚在意。   毕竟许皇后如今,也只有在身份,地位这些虚的地方能逞能了。 第九十二章 郑香儿   皇后的地位牢固不牢固,一看家世和才能,二看圣恩。   许皇后家世不高是众所周知的,她不是正经选妃做的太子妃。甚至被家里送进宫做过宫女,好好的小娘子不做,却进宫,谁都知道图的什么。因此在前朝后宫地位都不高。甚至有拥护楚楠的大臣,因为当初她害楚楠险些被废之事,对她抱有不满。   而且许皇后娘家父祖官位不显。是楚楠后来继位,封她为后,因担心后位不稳,会引发后宫纷乱,因此将许后娘家推恩封赏了一番,才看着有几分高贵。   其二,圣恩。   男人喜爱一个女人,一看相貌性情,二看能力才华。相貌许皇后委实不出众,貌平平说的就是她。才能,她从她父亲,没真本事。   从前她还能作出个贤能模样,但多年无子,早就让她惶恐不安,以致于范雪瑶一出现她就慌了,丢了唯一贤德的高帽,她更不得楚楠欢心。如今不过是堪堪维持皇后的尊严罢了。   她没犯大错,楚楠不会无故废弃她,但是人是很率直的生物,不喜欢她就不会想去睡她。不睡在一起就怀不上孩子。许皇后就会更加不安,慌乱之下就会做出不理智的事,简直恶性循环。   后宫的女子是很现实的,你有恩宠会嫉妒你,没有恩宠又会看不起你。   许皇后难以博得他人的尊敬,而她看重的就是别人的敬畏,一旦感受到自己威望降低就会失措。   所以许皇后害怕之下的故作高高在上,企图以身份之差来压制她,范雪瑶完全没必要生气,事实上她也的确不生气。   因为身份是她一开始就看穿了的东西,她进宫就有了这份预期。看她这么久了,该跪的跪,该拜的拜,从没有觉得屈辱,压抑,愤恨,因为没必要。   范雪瑶看向正在唱曲的歌伎,宫里的女子绝没有丑的,哪怕是这些歌伎,只是比起真正的美人,这些用胭脂水粉,锦绣华服强妆出来的委实看不上眼。眼角余光飞快地睃过许皇后,范雪瑶盈盈一笑。她一进来就知道今日是怎样一席酒了。   范雪瑶唇含微笑,淡定从容,坦然迎接许皇后为她准备好的大戏。   须臾,众嫔妃皆入席了,许皇后便命人传菜,又命歌伎唱一套《青杏儿》: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酒过两巡,范雪瑶心道来了。   只见许皇后将牙箸放下,几乎是迫不及待,笑盈盈对众嫔妃说道:“本宫日前收了个小娘子,弹唱是一绝,教了些时日,勉强能见人。趁着今日,不如叫她出来见见人,唱个曲子听听。”   不等范雪瑶说话,长孙昭容便接过话来笑道:“既是圣人看中的,又岂会差?快把小娘子叫出来,好叫咱们瞧一瞧,是怎样标志的一个小娘子,唱的又是如何一绝。”说话的时候,好似无意一般眼睛从范雪瑶身上慢慢晃过,眼底掠过一丝不明显的幸灾乐祸。   许皇后笑着让宫人去叫人过来,不多时,只见进来一位怀抱琵琶的小娘子,满头珠翠,搽抹铅粉红唇,穿着一身销金对襟绫袄,蓝织金缎裙子。打扮妖娆,腰肢袅娜,犹如杨柳轻盈;花貌娉婷,好似芙蓉艳丽。   这位小娘子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却容貌过人,进暖房来看见这许多盛装丽人,却不慌不忙,只见她轻拂罗袖,摆动缃裙,盈盈向上道了声万福。   许皇后笑容满面,点点头,叫她唱一回。   转头对众人介绍道:“她叫郑香儿,知书识字,品竹弹丝,又会唱好些曲子,是个妙人儿。”众人纷纷附和,夸她貌美,体态风流,很是标志。   许皇后笑容更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突然推出个美貌女子的意图是什么似的。   郑香儿在下首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下,把琵琶放在膝上,轻舒玉笋,款弄冰弦,启朱唇,露皓齿,娇声唱道:“检点旧风流,近日来渐觉小蛮腰瘦。想当初万种恩情,到如今反做了一场僝僽。害得我柳眉颦秋波水溜,泪滴春衫袖,似桃花带雨胭脂透。绿肥红瘦,正是愁时候。”   听到这曲子,画屏惊讶的抬起了头颅,眼眸微微的瞪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郑香儿还在唱:“风柔,帘垂玉钩。怕双双燕子,两两莺俦,对对时相守。薄情在何处秦楼?赢得旧病加新病,新愁拥旧愁。云山满目,羞上晚妆楼。”   众嫔妃有些面带微笑听曲,有的却神情复杂,有的暗暗把眼偷觑许皇后和范雪瑶。只见范雪瑶不动声色,没有丝毫异色。而许皇后妆容匀称的脸上却能看出几分没能按捺住的得意,显得有些刻薄。   画屏此刻难掩心头汹涌的情绪,没曾遮掩,令人一看便明。   范雪瑶嘴角一如既往地微笑的娴静优雅,眼睛望着场中歌唱的郑香儿,低声道:“你这侍儿怎只顾东张西望,还不与我布菜?”   画屏猛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然时态,幸好得娘子提醒,连忙收敛心神,挽起袖子,素手拿荷花细饼拣了些肉丝细菜儿裹卷了,放在小金碟儿内,递与范雪瑶吃。   静心下来服侍范雪瑶,不一会儿,画屏便沉心静气,又恢复成原先那沉着冷静的大宫女了。   画屏为何会这般激动,只因这曲子名为《醉西施》,乃是宫调之一的正宫。那么多曲调,这郑香儿一开口便是正宫,既不合场合,又不合时节,突兀地唱这么一套曲子,怎么想都不简单,来意不善。   许皇后手轻拍膝头打拍子,一副沉醉于郑香儿的美韵之中的模样,实则一直暗暗观察范雪瑶,见她态度自然,目露欣赏之色,果真将郑香儿看做一介歌伎般,登时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范雪瑶一进暖房,便从许皇后的宫人那里得知了许皇后养了个美人。随后又从许皇后那里知道,郑香儿是她特意找来的美人,原是她娘家的丫鬟,因郑香儿自幼生得姿色好,受许皇后的大嫂抬举,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预备叫夫郎收用。   后来因为范雪瑶进宫,即获盛宠,又诞下皇子,许皇后担心她会做大为患,意图抬举个美人来分薄她的宠幸,便央及娘家寻个合适的女子,不拘贫富出身,只要容貌好的,图一时分范雪瑶的宠,将来如愿也好打发。   因郑香儿长成后出落十分美艳,又会唱好些曲子,且是个侍女出身,擅逢迎。许家便挑中了她。兼之她出身卑微,只是用来供皇帝亵玩的,倒不拘收用不曾。且收用过还倒好些,经过人事,更好伺候皇帝。   像这样的人本朝已成一种现象,不少妃嫔或是老宫人都会收养些女孩儿,以母女姑侄之名相称,将她们养大,等出落的标志了,再予以机会令其侍奉皇帝。这些女孩儿通常都是出自后妃自家的亲信,培养她们,既巩固自家势利,也能固宠争宠。   只是这些宫女最终能成贵人的少之又少,有些只是一夜圣恩,从此再没受过宠幸,甚至因为被临幸过,不能像其他宫女一样到年龄放出宫去婚嫁,至死都只是御侍。   一部分受了恩宠,会被封为低位嫔妃,通常位份都是十分低微的,甚至没品阶不入流。比如赐以红霞帔、紫霞帔,她们名义上是宫女,身份却介于宫女的嫔妃之间,异常尴尬。她们大多最终都只是红霞帔,紫霞帔,有幸的能转为女官,哪怕是转为典字女官,也比不上不下的霞帔来得好。   不过也不是没有这种出身的宫女能够青云直上的。   据说楚楠的曾祖时期就有一位贵妃,幼时进宫由当时一位贵妃养育长大,得宠于皇帝,后也渐进为贵妃。这对这些女子来说,无疑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郑香儿进宫后,许皇后专门拨了女官调理教导她宫规礼仪,用锦绣罗衣、珠翠首饰装束她,特意挑了日子,将苑内所有嫔妃都请来了,大摇大摆地将她推到人前。这一下子,谁还不知道她是许皇后找来同范雪瑶打擂台的?   看出这其间隐情的后妃,便忍不住细细端详郑香儿,见她生的鹅蛋脸,细弯弯的蛾眉,脸搽得白腻腻,嘴唇抹得红艳艳,额上贴着三个翠面花,衬着那双眼神飘渺的细长眼儿愈发妖娆,春色横眉。   心道:这郑香儿相貌不及范昭仪,只是男子都喜新厌旧,她虽不及范昭仪貌美,却别有一股妖娆之态,又擅品竹弹丝,想必官家看了也会有几分留恋之意。   想到又来了个与她们争宠的对手,她们心下唏嘘长叹,感慨人生之艰难,一个未去,一个又来。可又想到,如果这郑香儿与范昭仪争宠,兴许能打破范昭仪独占圣宠的局面。   范昭仪失了宠,那她们也就有机会得宠了,由不得心中不欢喜。   郑香儿一连唱了三套曲子,方将琵琶放下,上前来向许皇后深深道了个万福。   许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虽然范雪瑶的反应不是她臆想的那般模样,可谁又知道她是不是在强装镇定呢?毕竟是个以色事人者,最怕的就是色衰而爱弛,现在她没老,可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美貌伶俐,不逊于她的女子,指不定她这会儿心里正怎么惶惶呢。   许皇后得意的想着,却不知范雪瑶将她心里想的全听了个干净。   范雪瑶似笑非笑,美貌伶俐,不逊于她?   许皇后大概还不知道,郑香儿此刻心里正想着要怎样邀宠媚上,得宠后踢开她这不得宠的皇后,做个得宠的妃子吧?   没错,郑香儿此刻心里想的,只是如何邀宠,然后摆脱许皇后的控制。   郑香儿原先在许皇后宫里经受调教时就已经听说了范雪瑶的种种,听说她如何的美貌,如何的受宠,如何的风光。   许皇后及女官宫人等人的忌惮与嫉妒,言溢于表,又于亲眼见过诸妃的容颜仪态,细思之下,郑香儿心中早就对范雪瑶有了诸般幻想,不敢小看。可今日一看,才知怎样慎重,却还是轻视了。   范雪瑶的貌美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她只是容貌生的俊俏,郑香儿却不会太过敬畏。毕竟美是妆扮出的,在郑香儿看来,只要不是丑如夜叉,傅粉施朱,锦衣珠翠装束一番,都能打扮出个美人。   可范雪瑶的美,不在其表皮,而在其骨。   屋内连皇后在内,共有十七位嫔妃,每个也都生的标致,一个个蛾眉横翠,粉面胜春。花冠齐整,高髻满堆金凤丝,金簪珠翠显光辉,锦裙绣袄,织金霞帔垂金缀玉。看打扮,也不逊于范昭仪。   可在这眼迷离的绮罗队里,人第一眼注意的,就不是外貌,而是更深的特质。   有的人美在一张脸,有的人却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美。后者,说的兴许就是范昭仪这般的人吧。郑香儿心想。   她的风韵娴雅,皎若秋月,见了叫人心摇目荡,不能禁止。一室这么多美人,可独她最抓人眼。这么多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郑香儿无疑是骄傲的,她虽然是丫鬟,可是深受抬举,丫鬟妈妈趋捧,妾室不敢得罪,主母都看重她,拣心爱的首饰衣裳与她。平日里来许家做客的那些身份比她高贵的多的娘子夫人,她也不见得真的敬重。   可是当她看到这人,她无法否认,一瞬间慌乱起来,好像自惭形秽。她生的那么美,又知书识字,品竹弹丝样样伶俐,心计也不差。除了出身,从来都是她胜别人的份。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就是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叫人住自惭形秽的。那种高贵和优雅,仿佛泰山倒了依然不变色的从容不迫,并非强做出的举止,用尺子丝绳绑束出来的仪态,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   对,就是自信。   郑香儿品咂着这两个字。 第九十三章 媚上   自己无疑是美的,这些嫔妃看她的眼神既鄙夷又轻蔑,竭力表现着出身高贵之人,对卑微低贱人的高高在上。   可是眼中那些许恐怕自己都不知道,流露出来的些许嫉妒,完全暴露出了她们内心的想法。既鄙视她的出身,又忌恨她的美貌。可是又惧于表露出对她的忌恨,仿佛这样会污浊了她们的清高洁净。   只有范昭仪,只有她。   郑香儿心情复杂的想道,只有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十分平淡,和看其他人的一般无二。既没有轻视鄙夷,也没有嫉妒,甚至连宠妃看到突然出现的敌手,理应有的警惕慎重也没有。   郑香儿唱完曲子,宫女们便将绣墩和琵琶收了,她走到许皇后身旁,众嫔妃席上交杯换盏饮酒听曲,她为许皇后斟酒布菜,掇洗手水,百般殷勤俐便侍奉。   许皇后看起来甚是喜爱她,待她和颜悦色,比之身边伺候多年的宫女也不差。   众人纷纷看在眼里,各有思忖。   一面金炉添兽炭,麝兰香霭,歌舞吹弹,觥筹交错,花攒锦簇饮酒。   吃完酒,杨修仪又提议玩骨牌,打双陆耍,宫女们忙放桌儿,铺茜毡,把玩器一一取来。众嫔妃各自围在一处玩耍。   范雪瑶耐着性子玩了一会,就见红罗儿与几个小宫女一起来接她。许是楚楠吩咐过,怕她丢脸,没说是官家在催,只说是小皇子闹起来,要找她。   范雪瑶便顺势起身:“孩子还小,跟前离不了人,这出来一会子就要哭闹,就不久留了。诸位玩个尽兴。”   许皇后本还不高兴,她怎会看不出是官家来接找回去。要真是小皇子哭闹,才来让范雪瑶回去,那宫女就不会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了。   而且,她认出了红罗儿。这到底是奉谁的意思,就显而易见了。   不过,因为今天把郑香儿带出来,别看范氏看着平静,但她相信,恐怕范氏心底里头早慌的不成样子了。范雪瑶不高兴,许皇后就高兴了。于是意思意思地留了一留,便放她走了,眼底还满带笑意,终于赢了一筹的似的得意。   范雪瑶回了宫,楚楠和儿子都正在小憩,她先去看楚小旭,见他睡的正香,直接转来内室。她今日盛装打扮的,簪戴了许多珠翠,锦绣华服,璎珞禁步,这般模样好看是好看了,却一点儿也不轻松。只头上金镶珍宝珠翠首饰,随便一支金钗都有二三两重。   众宫女忙替她先卸去髻上的珠翠首饰,颈胸前的八宝璎珞,压裙的叮咚禁步一样样收进拣妆匣内,又将大红通袖袄脱去,只穿着一件丁香紫暗纹绫袄。   重坐到梳妆台前,解开繁琐的发髻,梳篦了,重新挽起个家常髻儿,简单簪上几枝嵌细碎宝石的金丝花儿,既娇俏又不失身份。   小宫女端着热水、巾栉、澡豆伺候她卸妆净面。寒冬天气干燥,用澡豆细细把妆洗去,画屏捧来一个锡封雕花银罐子。   这银罐子里装的是范雪瑶配制的面脂,里面滴入了几滴茉莉精油,芳香袭人。这一罐儿是专用来搽脸的。趁着脸还温热湿润着,范雪瑶挖了些茉莉花面脂,细细地将脸和脖子搽遍了。肌肤不干不腻的,很舒适。   “娘子,要去榻上小憩会子儿么?”画屏低声询问。   吃了酒,范雪瑶确实有些困倦,便点点头。早已熏香了宝相花纹妆花锦被,伺候范雪瑶上榻歇息,将大红锦圈金幔帐放下,掩好,又搬来熏笼放在承足上,暖熏着范雪瑶和楚楠的鞋靴。方退出去,往外头明间去了。   范雪瑶这一觉没睡上多久,她睡的香甜,忽然觉着胸前痒丝丝的,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就看到她胸前隆起好大一丘,再一看,还在蠕动哩。   范雪瑶顿时好气又好笑,自恃被子遮着视线,楚楠看不见,她难得有损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而后弱弱地呓语:“官家……”清软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微带沙哑,听上去暧昧横生,春意朦胧。   楚楠动作一顿,然后将锦被掀起一角,露出因为呼吸阻碍而有些涨红的面庞,喘了两下,又低下头去。一只大手还摸着另一个。   范雪瑶闭了闭眼,轻轻哼着,暧昧旖旎。   其实她这会儿根本没性趣,睡的好好的被吵醒,有性趣才怪。她这会儿只想闭上眼睛呼呼大睡,可是楚楠兴致勃勃,她若是婉拒,就算他体谅她,难免也会觉得失望和扫兴。   幸好范雪瑶意志力很强,只是最初曲意迎合了一下,很快大脑就清醒了,敏感的身体也往大脑传递着快乐,随着楚楠的动作开始发热。   楚楠很温柔,每次云雨都会充分挑逗她也起兴了才会入港。楚楠耐着性子上下都抚摸遍了,见她情眸眷恋,也情浓了,方才拉着她腿环住自己,挺身入港。   被窝中素体相挨紧贴。范雪瑶鬓散拖枕,花朵儿般身子颤栗不绝,粉面红潮,百媚俱生。口内不住娇柔颤声,叫他:“官家……”   楚楠心头小鹿突突的跳,一霎的不禁意乱,把她搂抱在怀中,说道:“我的心肝,叫我三郎,我想听你叫我三郎。”   范雪瑶星眸惊闪,旋即双手攀着楚楠肩膊,情不能当的扬声颤语:“三郎、三郎……”他这一出分明是脱口而出。她根本听不到他想的,可想而知这并非是思虑过后的决定,而是出自本心,根本没加思考。   听闻这一声声娇啼嫩语,顿感心潮激涌,不住呼亲亲、心肝儿。   范雪瑶微阖星眸,浑身酥麻,既腹诽他叫的实在肉麻,又心腔胀胀的,满足而欢喜。   须臾,云收雨散,两人并肩交股,玉体厮挨,在榻上躺着喘息平复,心头情浓难当,缠绵地凑在一起亲嘴,啄吻额心,鼻尖,脸颊。恩情似漆,心意如胶。好半晌过去,外间掌起灯烛来。两人便起来穿上衣裳,呼来宫女整理衣容,洗净手,相携着出来明间。   一番狂雨过后,两人都感到饿了,范雪瑶吩咐道:“放桌儿,摆膳来吧。”   少倾,就是齐整肴馔拿将上来,摆了两桌儿,几样暖锅儿,并三十几样细巧各样菜碟儿,几样鲜物儿。俱是说不尽的食烹异品,果献时新。这年节鲜果少,又是在冬天极寒的北方,也就宫里头能在这时候这样享用鲜果。柑子、桔子、无花果、林檎。   看着那散发出馨香之气的新鲜水果,范雪瑶就觉得格外口干舌燥,吩咐侍膳的宫女道:“剥个柑子来。”   小宫女挽起袖子,露出一双洁净的素手,拿起一个饱满形美的黄柑子,先剥去皮,果瓣一丝没曾触坏。她正要撕去柑络,范雪瑶叫止道:“柑络别撕去了,那是可以清热去火、理气消滞,如今吃着正好。”   于是小宫女便不撕去柑子络,只将柑子一瓣瓣掰了,以描金灵芝云瓷碟儿盛了,呈给范雪瑶享用。   楚楠神情温柔看着她,笑道:“这些你竟也懂?”   范雪瑶徐徐说道:“宫中饮食一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嘴角笑容微深,凝望着楚楠的眼眸透彻如琉璃,瞳孔美丽的如同黑色的珍珠。除了孩子,真的难找到这般漆黑的眼眸了,看着人时,总令人感到纯真,美好。   “这样造出来的膳食,吃起来确实美味,只是过于精细了,反而会令最后的菜肴少了许多营养。其实许多蔬果,根茎果皮其实也含有许多营养。只是吃起来不适口,于是就被抛弃不用了。”   范雪瑶和声说道,自己吃了一瓣柑子,而后拈了一瓣柑子喂给楚楠:“官家爱吃肉,冬季又天干气燥,应该多吃一些鲜果,这柑子甚是味美甘甜,尝尝。”   楚楠笑吟吟地吃了,觉得果然滋味十分甘美,正好暖锅儿滚烫的,吃着虽然热乎,可心里头难免有些燥。再吃些凉丝丝的鲜果,正好解渴又降热。便命宫女剥了满满一盘备着。小宫女素手剥好,还在金盘内摆成漂亮的宝相花,光看着就十分赏心悦目。   两人说说笑笑,用过晚膳,就到榻上坐着打双陆耍子,闲谈间,楚楠问起范雪瑶今日在皇后处筵席吃的双颊红红的。范雪瑶鼓着两腮嘀嘀咕咕的说道:“说起来今日是妾平生酒吃的最多的一回,才到暖房就吃了一大杯酒呢。”撒娇似的,娇滴滴软绵绵的。   “哦?怎么一回事?”   她可是很难得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刚进宫时还爱撒娇撒痴,生了孩子之后就很少这样孩子气了,叫楚楠看了心软的不得了。同时好奇心也顿上心头。   “还不是长孙昭容。她曾几次请妾去吃茶酒,因为不擅饮酒,便推辞了。旭儿大起来,更舍不得离了人。今日赴筵,可叫她拿住了,硬攮妾罚酒三大杯,好说歹说才改到一杯。”范雪瑶话是埋怨,却是不甚在意的说道,脸上又带着笑。   范雪瑶在楚楠心里的印象就是软和温柔,和谁都是笑吟吟的。换言之,就是好欺负。所以听了这话,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倒是范雪瑶说的有趣,他听了饶有兴趣,原只是随口一问,这又细问了几句筵席之事。   范雪瑶大概是真的喝醉了一回,神经松懈了,笑容软软的,有几分小女孩儿的撒娇气:“在别苑的嫔妃都去了,圣人操办的甚是盛大,端的金碧彩霞交辉,花簇锦筵,歌舞弹唱,比之宫宴也不差了。”   楚楠不怎么在意的模样,随口说了句:“哦?果真如此,圣人也是有心了。”   见他不感兴趣,范雪瑶微微一笑,没继续夸赞这场筵席。   忽然想起什么,范雪瑶浓密的睫毛好似蝶翼般扇动,随口说道:“圣人身边养了个郑娘子,冷眼瞧着生的甚是标志,听说还知书识字。筵席上郑娘子弹唱了几曲,声清韵美,甚是悦耳动听。服侍圣人殷勤伶俐,细心备至,想必是圣人心爱的人儿。”说着,抬眼向楚楠笑了笑,神情与平时一般无二,一双美眸柔媚的要滴出水来。   范雪瑶的眼睛生的极好,一双桃花眼偏生的又大又亮,水汪汪的,漂亮妩媚。笑着凝视着人的时候,真个好似含情一般。又透着少女的单纯烂漫。好似小猫一样,叫人想要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楚楠爱极了她这一双秋水明眸,被她一望,心就软了。   有时他自己也奇怪。他堂堂个皇帝,哪里来的这么多柔情蜜意,把他一个铁铮铮的男儿郎变作了个情痴。恨不得把一腔心肉都与了她。   打过双陆,楚楠命人把书房铺设齐整,与范雪瑶一起过来。只见里面摆设床帐屏几、书画琴棋,瓶插红梅,盆栽翠竹幽兰,东墙一壁书柜经柜,靠窗书案上笔砚具备,极其潇洒。那里烧了地炉,地平上海放着黄铜火盆,地上铺着红锦毯,焚炭熏香,书房内气暖如春。   墙上挂的画卷又换了,现在书案后悬挂的是一轴前朝名家所作的《雪溪图》,倒不是什么大画师,只是这位名家开创了新的画技,颇为新颖奇巧。楚楠陪她欣赏点评了一会儿,侧首笑道:“不若红袖添香,与我作幅画?”   “好,十分乐意。”   于是,范雪瑶洗净双手,取出描金螺钿香匣,将炉瓶三事一一摆上书案,点燃小炭放进龟雕玉香炉,掩埋上细香灰,戳些孔眼儿,放上银叶隔火。最后才取出小香盒,一打开,顿时一股幽香溢出。从里边取出一丸梧桐子那么大的,散发着幽幽异香的小小香丸。   楚楠望着这红袖添香的美景,一边摊平画纸,压上牙狮镇纸。在心中描绘了百十遍,闭上眼睛也能重现出这幅景致,方专注画了起来。   范雪瑶添好香,莲步轻移来到楚楠身侧,微微歪头看着那在洁白的画纸上慢慢浮现的《美人红袖添香图》,唇边笑容益发的娇媚迷人。浓情蜜意,彼此眉目顾盼留情,不提也罢。   捻指数过几日,楚楠这晚往皇后寓处去了,范雪瑶在榻上陪楚煦玩耍着,一面等摆晚膳。   画屏等人在旁侍立着,因那日筵席画屏也在,亲眼目睹郑香儿粉面胜春,妖娆动人,猜想皇后不日就会将郑香儿引献给官家,兴许现在已经面见上了,不由心下揣揣。   对范雪瑶说道:“娘子,那郑香儿妖妖娆娆的,不似个良家女子,圣人养了她,莫不是指望牢笼官家的欢心?”   范雪瑶不奇怪她会说这样的话,这几日画屏暗气暗恼,烦恼忧戚,渐渐的茶饭都懒待吃了。今日楚楠往皇后那边去,她坐不住也正常。   范雪瑶思忖着,慢条斯理地说道:“当是这般打算的,不然也不会猛不丁地冒出个养女来。之前从未听闻过她的名儿,更不曾见来别苑的人里有她,该是来别苑后才养在身边的。打扮的也不似好人家好娘子,说是养女,却上了头,还叫筵席上与众人弹唱。哪家养女是这般养的。”   画屏听了范雪瑶的话,更是烦乱在心中,哝哝喃喃道:“还是圣人呢,从来只有嫔御养来侍奉官家,尚且遮遮掩掩的。她怎地也做这般媚上之举,大喇喇叫出来与大家弹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一般。” 第九十四章 耻辱   “圣人自然与我们不同,她有什么打算,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范雪瑶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不叫画屏规矩松了。   画屏听了,忙收回心神,情知是自己轻狂了,不该言语造次的。这可不是在自己的地盘,而是别苑,官家的寓处。须知墙有缝,壁有耳。   须臾,膳房将一桌佳肴送将上来,范雪瑶命人暖了一壶葡萄酒,慢慢自斟自饮,吃着热腾腾的兔肉暖锅儿,不时呷一口葡萄酒,别提多惬意了。   话说銮驾行到西庄皇后寓处门首,许皇后趋步出来迎接,身边却跟着一名打扮与其余宫女不同的年轻女子,衣饰打扮都甚是鲜艳俏丽。楚楠只看去一眼,心中就把来龙去脉想到了个七七八八。   事实上,自从范雪瑶口中听说许皇后养了娘子,他就猜出许皇后的意图。   宫里后妃养些模样好的宫女,以期固宠,实属寻常事。先皇驾崩后,他根据彤书安排后妃后事,宫里先皇临幸过又没名没分的宫女不下百数,至于红霞帔、紫霞帔,约有半千数。更有宫外那些个别苑,别宫内的宫女美人,更不计其数。   这些宫女子,在先皇驾崩后,有子后妃由其子赡养。部分无子后妃和宫女循例殉葬,剩下的皆置于园陵守皇陵,在女观出家。   楚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后来洁身自好,不恋美色,不可否认有部分原因就是出于这些事。   等进了厅,许皇后冲着郑香儿使了个眼色,郑香儿会意上前,轻揎彩袖,露出一双不沾阳春水的玉手,替楚楠脱去袍服,亲自伺候茶汤。妆扮艳丽的脸上透出红白来,不住把眼偷睃楚楠。   楚楠瞥见她娇羞妩媚的作态,只与许皇后叙闲话,不曾多看她一眼。   许皇后见状,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心道:难道官家没看出郑香儿的身份?   我分明把她妆扮一新,穿的大红刺绣潞绸袄儿,绣花褶裥裙,头上堆满珠翠,耳上胡珠耳环,甚至搽抹的胭脂水粉都是她的官造。打扮的千娇百媚,怎么也不像个宫女样儿,绝不比范昭仪差。怎地官家却视若无睹?   难道,范昭仪那小妇人那日回去后,吹了枕头风,哄得官家答应不受用郑香儿?   许皇后到底不是什么喜怒不行于色的高人,她心下一急,脸上就表露了出来。   楚楠见了,不禁有些烦躁。   他并非贪花恋色之人,就是宠爱瑶娘也有分寸理智,从不曾给皇后没脸。何况瑶娘知书识礼,幽娴贞静,体态端庄,诚不失大家闺范,待皇后处处遵礼,等闲不出房门。   怎么皇后就死盯着瑶娘不放。今日竟还做起了那些后妃才会做的事,竟然养了个美人献给他。   难道在她眼里,他就是昏聩荒淫,见着个美人就没了理智的皇帝?   楚楠到底是皇帝,自有他多年阅历练就的冷静,他知道皇后沉不住气,太急。   她虽然不出色,常有不明智之举。可到底是他的正宫。多年来陪伴他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有心善待她。   虽然心里厌烦,但理解许皇后在她这般处境之下,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也是情理之中,楚楠可怜她的糊涂与急躁,有心安抚她一下,好叫她冷静下来,免得做出不智之举,到时候难以挽回局面。   于是思忖过后,楚楠便对皇后道:“服侍的此人是谁,怎地打扮的与宫人不同?”态度较往日要温和一些。   许皇后感受到了,不仅不欣喜,反而有些忿恨。   她以为他是看上了郑香儿。虽然这是出自她的意思,可是许皇后毕竟也是女人,怎会甘愿丈夫亲近旁的女子?何况楚楠这般温和的态度,在许皇后看来不是对她,而是为了郑香儿。   难道女子的容貌就这么重要吗?就连官家也避免不了。贤德有什么好来,末了还不是叫人这般憎嫌。   许皇后不由得有些悲哀和忿恨。   领出个美人就叫他回心转了意。难不成她堂堂正宫皇后,于他心中,随便一位生有一副美貌面孔的女子就胜她?   明明抱着夺范雪瑶的宠爱的心思,才将郑香儿带进宫中调教,亲自安排她的衣饰妆容,可事到临头,许皇后心内还是不平。   许皇后勉强堆出笑来:“她姓郑,小名叫香儿,是妾兄长特意送来服侍的,读过些书,双陆棋子,百家歌曲无所不知。还会一手好弹唱。妾看她百伶百俐,好生聪慧,便留下来养在身边,陪妾说说话儿。”   郑香儿伺机上前,花枝招展向楚楠道了个万福,抬头向楚楠抛去一抹娇滴滴的媚眼。在郑香儿看来,宫里的后妃都是出身官家名门,好端庄的大家闺秀,高贵倒是高贵,可论起讨男子欢心,却是不如婢妾、粉头之流的。   她虽不是粉头、表子吃衣饭的,但是她自幼学习弹唱,后来十三四岁就被收用了。为了将来能留在许家,生下孩子做个有名分的姨娘,她整日贼乖趋附夫主和主母,不仅在夫主面前是受宠的第一人,连主母也看重她,衣裳首饰都拣好的与她。   官家虽然尊贵无二,可也是男子。只要她枕席之间无不奉承,淫欲之事,百依百随,不愁笼络不住他的心。   楚楠看出许皇后笑容勉强,很不愉快的样子,委实无奈了。   他本来没有那个意思,出于维护皇后之意才决定顺着她的意思临幸郑香儿,好安她的心。只是事实就是两难。临幸郑香儿皇后不舒坦,不临幸吧皇后又不安。   幸好许皇后是真的忌惮范雪瑶,这份心意可不是对郑香儿那点子小小的嫉妒可比的。郑香儿在她眼中,就是个卑微奴婢,何况她出身低贱,还是被她哥哥收用过的丫鬟,更是低看几分。   她太过卑贱,许皇后根本看不起,现在她一心期望郑香儿能分薄范雪瑶的宠幸。   正因这样,许皇后就能忍下对郑香儿的鄙夷,尽心尽力抬举她。   楚楠很给面子地面露欣赏,问道:“是吗,倒是个好娘子,会唱哪些曲子,唱来听听。”   许皇后见状,面露欣喜之色,直道他上钩了。忙让宫女拿来琵琶,让郑香儿弹唱。   只见郑香儿将琵琶置于膝上,先斜睨秋波,含羞带媚望了楚楠一眼,轻舒玉指,启朱唇,露皓齿,唱了支《字字锦》。   随后,许皇后又几番提供机会让郑香儿服侍楚楠,待到夜色深后,许皇后便借故身体不适怕不能侍奉好他,主动提出自己去别房安置,让郑香儿在这里侍奉他。   “既然圣人身体不适,那你便好生安歇着,我不烦扰你了。”楚楠说道,便起身去沐浴。   楚楠去后,许皇后没有即刻起身离去,望向底下低眉垂首的郑香儿,一改方才在楚楠面前贤良淑德的模样,眼神掩饰不了的妒意和烦躁。   她是正宫皇后,从来不曾做过抬举身边人的事。如今第一次做,难以接受,烦闷暴躁。   “你是知道本宫为何抬举你的。原本以你的出身,这一场富贵绝轮不到你。但是兄长嫂嫂一力抬举你,念在你在许家多年,侍奉用心,兼忠心不二,本宫这才让你进了宫。郑香儿,本宫不指望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要你莫要恩将仇报。否则——”   许皇后冷冷一笑:“莫以为自己承了圣恩,就是个人物了。本宫既然能抬举你上青云,就能将你踩在泥里。不过,只要你乖觉,忠心本宫,你且放心,本宫后位坐的稳,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许皇后软硬兼施,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以为就能震慑住郑香儿,让她彻底不敢日后生出二心来。   然而许皇后却不知,郑香儿原就是个性机灵,善应付的女子,在许家的时候斗宠争强,迎奸卖俏,各式各样许多方法她熟熟的。许皇后兄嫂夸她忠心不二,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是她能言会道,惯会哄人罢了。   更加重要的是,郑香儿其实并非被许皇后兄长和嫂子主动看中,送进宫来的,而是她自己毛遂自荐。   郑香儿从许太太口中听说要为许皇后举荐美人,她认为自己姿色出众,也有才艺,既然有资本,何不去拼上一拼,谋场大富贵?如果留在许家,将来最好的结局也莫过于生个儿子女儿,做个姨娘。   于是郑香儿便拿出积攒的银钱首饰,收买了主母的陪房婆子,使她在主母面前花言巧语替她说合,最终如愿以偿进了宫。   这样的人,只看重利益和自身荣辱安危。   指望凭着虚妄的昔日主仆关系让她忠心卖命?无异于做梦。   如果许皇后后位稳如泰山,郑香儿倒也乐意做个忠心的奴婢,替她效劳。可是许皇后自己都是个无宠皇后,还得靠抬举宫人企图分范昭仪的宠,郑香儿又怎会真心敬服她?不过当她是个踏脚石,进宫挣份圣恩罢了。   郑香儿仿佛被她唬住了一般,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泪水涟涟,望着许皇后说道:“奴婢……奴婢蒲柳之姿,承蒙圣人娘娘抬举,岂敢忘恩欺心?……若不是圣人娘娘高抬贵手,奴婢凭什么能立足皇宫。是圣人宽恩,奴婢才得以卑贱之躯侍奉官家。奴婢虽然微贱,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从今往后,但凭圣人吩咐,不敢提一个不字。”   许皇后看到她才说了那么几句,郑香儿就慌慌张张了,暗自唾弃道:真是小家子气,好生调教许久,骨子里也脱不了奴性。可心里却不由痛快了一些。   郑香儿越卑微,她就越开心。   “你这孩子,本宫不过是与你这么一说,何至于哭成这样?好好的妆都叫你哭花了,去拿热水洗洗脸,重新妆点打扮出来,莫要耽搁了,误了侍奉官家。”   郑香儿忙不迭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好生警醒了郑香儿一番,许皇后见她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不逊的模样,总算是松了心,原本心里莫名堵的慌,现在也通了。   心里又暗骂:都是范氏惹出的事头,不然她怎会抬举个奴婢,真是有损她堂堂皇后之尊。一边气恼,许皇后起身往侧殿去。   楚楠沐浴完毕,换上一身泥金素缎子寝衣,进到寝室,只见郑香儿身穿一身艳色衣裙,打了个盘头髻,没簪金花珠花,只插了一对金簪。脸搽的雪白,胭脂抹的两颊酡红,嘴唇儿擦的樱桃一点红。耳上戴了一对金八宝葫芦耳环,在烛光下光闪耀目。   腰如柳条,向楚楠妖娆拜了拜,酥胸半露,眼神带着引诱,大胆的望着他说:“官家,让奴婢来侍奉官家吧。”   楚楠“嗯”了一声,心内却是狐疑,这郑香儿怎么看起来不似良家女子?   楚楠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的那个虽然平庸却端庄严谨,恪守宫规的皇后,竟会把自己兄长房内人抬举给他。   其实皇帝宠幸身份低贱的美人实属稀松平常事,哪一朝哪一个皇帝都有这样的事,只是楚楠为人正派,自尊自重,不是重淫欲美色之人。况且,他现在已经有了喜爱的女子,她处处都合他的心意。   在他看来,瑶娘既不会端庄的过于刻板而无趣,也不会轻浮而放浪。出身官宦之家,不高不低,保证了良好的教育,又不似权贵世家娘子那般娇生惯养,豪侈奢靡。   虽然瑶娘有时也会孩子气,却一点也不任性,反而娇娇俏俏的,让人爱怜。正是举止惊人,貌比幽花殊丽;姿容闲雅,性如兰蕙温柔。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可怜又可爱。   同他心中这般重要而喜爱的存在对比,郑香儿就显得轻浮,廉价多了。别说喜爱了,就是一点欣赏也稀少的很。他原本想着若是个好的,不如以后抬举一些,权当安皇后的心。这样皇后也不会总紧盯着范雪瑶,他就能放心宠爱范雪瑶了。   可等他发现郑香儿竟不是个清白娘子,顿时震怒,倍感耻辱。   他早知道郑香儿是皇后抬举来分范雪瑶宠,固自己宠的,可是没想到郑香儿却是个早经人事的。看她那妖娆放浪的姿态,怕是经了不少狂风骤雨。   难道皇后为了争宠,竟连理智都没了,胆敢抬举一个卑贱淫妇冒犯他?   楚楠倒是没想到郑香儿是许皇后兄长的房内人,他此时以为郑香儿是人妇,因为生的貌美,被献出来换取富贵的。   饶是如此,他还是气的不轻,冷着脸从榻上起身,恍若未闻身后郑香儿惊慌的呼唤。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在皇后寓处歇宿了,心内嫌恶,重新沐浴一遍,穿上衣裳就要走人。   楚楠虽处事喜怒不形于色,可他只幸了短短的时间,甚至立即就去沐浴,要走,这一番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情之差。   当值的女官脸色煞白,却不得不尽职问询:“官家,这,不知留是不留?”   “不留!”   楚楠头也不回,大步云飞离去,夜风凛凛,掀起他翻飞的貂氅,只飘来一冰冷的声音。   女官打了个寒颤,驻足,看着皇帝上了銮驾,在内侍唱声中远去。 第九十五章 气苦   寝室内还燃着奢靡暧昧的熏香,然而却空留下一场凄凉。堆漆螺钿描金床上,郑香儿躺在锦被内,脸上掩不住的慌乱和惶恐。   她想不明白,她明明表现的足够大胆放浪,想必能够迎合官家的欢心。那些出身高的贵女,床笫间必定是矜持端庄的。可为什么官家却如此冷酷。   郑香儿仔细回想,后知后觉的想到,难道是因为她并非处子?   不,不会的。   皇后抬举她之前就知道她是房里人了,如果官家不喜,皇后不会抬举她的。郑香儿觉得不应该是这个原因,可是怎么想,都只能想到就是这个原因。   可是皇后侍奉官家这么多年,该是了解他的喜恶的。皇后抬举她是为了固宠,怎么也不该抬举一个官家不喜欢的人呐。   况且历史上,不是有许多不是处子的后妃吗?怎么想来,只要她生的美貌,有手段,是不是处子又有什么问题呢。可是如果不是介意她并非处子,那官家又是因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   郑香儿惶恐之下心绪大乱,短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女官进来,她才意识到,原来侍寝已经结束了。   郑香儿以为女官是来服侍她起身的,可是女官却没有拿她替换的衣裙,而是走上前来,将她搀着站起,往她腰间揉按。   “这位姑姑,这,这是在做什么?”郑香儿眼眸微闪,慌慌的问道。   女官头也没抬,说道:“此举是要将龙精揉出。”   郑香儿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那双狭长的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地说道:“什、什么意思?”   女官看到她这幅模样,有些同情地说道:“官家吩咐,不让留档。郑娘子,你也莫要伤心。往后日子长着哩,还有的是机会。”话虽然是这样安慰,可是女官心里明白,依刚才官家走时的态度来看,怕是厌弃了这位郑娘子。   堂堂皇帝,要什么女人没有,后宫里多的是貌美端庄的后妃、宫人,怎么还会青睐这个郑娘子呢。她还没有名分,据说出身也甚是低微,全依仗皇后抬举,可如今只一次侍寝就失了宠,皇后怕是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了。   女官想的,正是此刻郑香儿想的,她顿时花颜失色,面色惨败,眼神恍惚。她甚至不敢告诉女官,根本没有什么龙精,官家根本没完事便离去了。   除了这一身皮肉和弹唱技艺,她再没有其他依仗。倘若官家真的是厌弃了她,她又有什么能争取皇后继续抬举自己呢?如今这般地步,想再回许家过从前风光的日子都是不可能的……   郑香儿越想越恐慌,心好像坠了个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又一桶冰水从顶盖骨浇下,一瞬间全身凉透了。   屋内宝烛齐燃,亮如白昼。暖帘低垂,炭焚宝炉,温暖的好似春天一般。   榻上,范雪瑶倚着引枕,手里拿了一扇黛蓝蝠纹绒鞋扇儿,以月白色丝线绣出云纹,再穿金线盘金,缀珍珠和珊瑚珠。她绣活虽好,平时做的却不是很勤。因为做绣活伤眼睛,现在近视远视了可没有眼镜给她戴。何况诸般针指都会的宫女她有好几个,基本上轮不到她。   她平日里只给楚楠绣些鞋袜香囊什么的,以及楚煦一些贴身的小衣裳、小袜儿是她缝的。其余的,包括她自己都是她描花样子,再让宫女裁缝刺绣。   现在她绣的这鞋扇儿,又是给楚楠做的。给楚楠做的,她总是亲力亲为,从裁剪到刺绣缝纳,从不假他人之手。范雪瑶认为,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倘若让别人帮忙了,那她的心意岂不是就减了?本来做这些就是为了这份心意,如果减了,那还不如不做。   不过,物以稀为贵,她是深深懂得的。人性本贱么。做的,给的多了自然就廉价了。所以范雪瑶自然而然地放慢了速度,一天闲了才去绣个半时辰,绣几针歇一歇,同宫女儿们说会子话,喝杯花茶。别人缝一双刺绣的鞋子要十几天,她就做一个月。   这双鞋是单鞋,预备春里穿的,她不急,慢慢做着。画屏和珠珠侧身在承足上坐着,手里各拿了一方汗巾儿绣着,一个白绫汗巾儿绣满池娇,要撮细穗方胜儿的,是外出时用的。一个银红汗巾儿绣栀子花儿,清雅素淡,是范雪瑶喜欢的,平日里用。   因房中只有她们自己人伺候着,画屏没什么顾忌,与珠珠等人闲话说着:“我看那个刘杏儿近来往咱几个跟前露脸露的多了,莫不是想进殿内当差?”   珠珠听了,忽然笑了,引来众人侧目,只见她笑吟吟说道:“她不行。”   巧巧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她不行?”   珠珠笑的古古怪怪,范雪瑶忽然抿唇而笑,好容易才忍住没叫她们几个发觉。她听到珠珠想的了。   众姐妹催促了一会儿,珠珠拿乔拿够了,方嘻嘻笑道:“我闻着她身上有狐臭,别把官家和咱娘子熏着了。”   画屏瞪着眼睛:“果真?我怎地没发觉。”   珠珠说道:“她浑身都搽香粉,是木樨香的,气味挺香浓的,若不是我鼻子尖,也闻不出。”   画屏听了,把眉一蹙,嫌弃地说道:“好好一个年小娘子,怎的有狐臭。腌臜的很。”   巧巧接话道:“许是不爱洗澡吧。”   “别苑不比宫里,她们小宫女要洗澡没那么容易,要使钱呢。往年官家不来别苑,她们没的伺候,没什么赏赐。”珠珠解释道。   画屏冷笑道:“从前就罢了,如今官家驾临,后妃随驾侍奉,也敢使手段挣银子。也不怕哪日谁身上有味儿,冒犯了官家、娘子,到时揭露出来全论罪处置。”   众人正说笑着,忽听得外面唱声,范雪瑶怔了下,知道是楚楠来了,不由奇怪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往日楚楠虽然不在别处留宿,通常也是二三更才回来。毕竟宫妃不是宫女,都是出身官门良家子,幸完了还是得温情一会儿的。不然岂不是成恩客买粉头了。   心下疑惑,范雪瑶勾起娴柔的笑容,起身出来迎接。   楚楠心情不好,一走近范雪瑶就听见他心中怒骂之声,通耳都是:她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范雪瑶原以为就算郑香儿并非楚楠喜好的类型,也会因为新鲜和猎奇幸个几次。她倒不是自信到认为谁都争不了她的宠。而是对于她来说,郑香儿这种人真不是威胁了。   而且楚楠不是那种只看外表,不重视内在的好色昏庸皇帝。楚楠外表看起来斯文,内心也很文艺,比起美貌,色欲,他其实更看重精神上的默契,心心相印的理解。   不然,也轮不到郑香儿来和她争了。昔日的万昭仪,如今的万婕妤,长的可不比郑香儿差。   她生了大皇子,在宫里已经是稳稳当当的站住了脚。接下来她的目标是保持在楚楠心里的地位不降,养育楚小旭成材,并非必要一定是侍寝日数最多的那人。   只是连她都没想到,楚楠竟是勃然大怒而归的。   “官家,外面寒风凛冽,快些进去暖一暖吧。”范雪瑶柔声关怀道。   “嗯,一起进去吧。”   楚楠强堆出笑来,不愿让在皇后那里受的怒气而吓着她,只是范雪瑶那么爱他,他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她的心,他在生气,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看见范雪瑶惊讶的露出担忧之色,仿佛一股热流淌过,楚楠心情稍微好了些。   牵住她柔软细腻的柔荑,走进瑶华宫。   屋内燃着炭火,暖融融的,又开了半扇窗户,窗边放置着一觚梅花,清冽的幽香气随风进来,送来一丝清爽,解去炭火燥气。   范雪瑶善解人意,因为他是从皇后宫里怒气冲冲的回来,担心出声询问会让他为难不知如何回答,她没有贸然出声询问。   她转身问画屏:“去看看炭炉上煨着的水饭火候足了没有,若是好了,再把豆苗菜烫一些送来,记得把油花撇去。再把嗄饭腌菜来,尤其是酸萝卜,切一碟子来。”   画屏一一应喏出去,在耳房里忙了片刻,提着食盒过来,珠珠、巧巧她们早放了桌儿,将汤菜放上去,描金黑釉砂锅里装的满满的水饭,热气腾腾,嫩生生的汤烫豆苗菜,油光水滑的。   几碟嗄饭,银苗豆芽菜、肉末春不老、一碟酸萝卜、一碟胡萝卜鲊、一碟凉拌木耳、一碟子酱牛肉。   原本这是备着以防万一,夜里饿了吃的,或是早晨起来吃些。谁知楚楠回来的这么早,范雪瑶又愁他不高兴,干脆就叫上些稀粥,佐着清爽的小菜吃了,人吃饱了血液涌到胃部,大脑缺氧人便倦怠,到时候怒气自然就消退了。   楚楠原本不大想吃,虽然在皇后宫里确实没怎么吃好,皇后的膳食单子千篇一律,她底气不足,多年来始终恪守礼仪教化,唯恐那里恣意放纵,就抹杀了她贤德的名声。虽然有时她也很想吃些别的,但是她从来都是膳房送什么吃什么,不爱吃大不了少吃些,从来不会自己去特意点些什么。而那些膳房送的,也是楚楠吃了二十几年的,连皇后都嫌腻味,更何况是他?   范雪瑶吩咐宫女时,他觉得气都气饱了,哪儿有胃口。不过等水饭嗄饭小菜送上来,他看了,就觉得饿了。如果送来的是什么鲍参翅肚,他毫无意外一点胃口也没,看了都觉得腻的慌。清清爽爽的小菜,腌的酸溜溜的萝卜,正好和他现在的心情。   “官家,用一些吧?”范雪瑶目光关切地询问道,声音柔和的能滴出水来,仿佛生怕令他心烦,不开心了。   楚楠看了看桌面,前一刻还觉得堵的慌,现在又觉得空空的了。点点头,淡淡地说道:“好,我也是饿了。”   见他心情不好,范雪瑶便摒退伺候的宫女,只叫她们到朱红槅扇后面立着,不叫在一旁杵着碍眼。亲手盛了一碗粥,挟了筷子酸萝卜,递给楚楠,微笑的直视他的眼眸,轻轻说道:“这莱菔酸酸的,吃着甚是爽口开胃。”   楚楠笑了笑,拿起牙箸沉默吃起来。   范雪瑶安安静静的,大多都是在照顾他,她是很少吃夜宵的,夜里吃的再清淡也容易积食肥胖,原本就受环境局限,不能够游泳跑步,躲在屋里跳操作瑜伽也不自由,她只能尽量克制不滥饮滥食,这样才能够保持良好的身材。   楚楠难得的沉默,平时和范雪瑶一起用膳的时候,他都不大讲究食不语的礼仪,今天饭桌上几乎没说过话。只在主意到范雪瑶没怎么吃的时候,开口叫她自己吃,不必侍奉他。   吃完一碗粥,将清爽的小菜吃了一些,肚子里饱暖了,楚楠总算心情好了些。   吩咐宫女将残馔收拾了下去,宫女奉上香茶,热水,两人漱了口洗了手,一齐坐到榻上。   一眼就看到榻上缠金竹丝簸箩里放着做了一半的男鞋,楚楠伸手揽住范雪瑶的香肩,往怀里带了带,责备道:“夜里不歇息做什么针指,伤了眼睛可如何是好。司制司里有的是做这些的人,以后想要裁制什么,只管吩咐她们做。倘若活计不中意,罚她们就是了。她们就是做这些的,哪用你体恤兜揽过来辛苦自己,反倒叫她们落得清闲?”   范雪瑶轻笑出声:“妾哪是体恤她们,之所以做这些,全是因妾想为官家做些什么。妾蒲柳之姿,却得官家一片真心,处处体贴,实在无以为报。闲来做些针线,又碍的什么呢。”脉脉望着楚楠,爱慕之情溢于表面,配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着实招人疼的很。   楚楠微微叹了口气,将范雪瑶搂的更紧。   他这一刻,心里有许多想要倾诉给范雪瑶的,可是又不想说出来污了她的耳朵。而且他内心觉得这件事着实有损他的颜面,羞于说与范雪瑶听。   是人都有私心,他喜爱她,眷恋她的爱意,希望她对他的情意长留,实在不愿意损伤自己在她心中崇高的印象与地位。   他同情皇后,想要维护她的自尊心,结果却被皇后瞒弄,幸了一个妇人。这件事哪儿说得出口。临幸个宫女本来就不是好让瑶娘知道的事,她温柔细腻,说给她听,心里指不定有多难过。何况还出了这档子耻辱的事,他就更不能说了。   郑香儿是个经过人事的妇人。她看着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这般模样,久经风月的妖娆劲,怕是颇受夫主宠爱的。竟然就进宫来了。也不知她夫主怎样,是被迫的,还是主动卖妻求荣。那郑香儿那股逢迎的谄媚,怎么看都不像是被迫的。   可不管如何,自己都不知情地成了拆散别人夫妻的荒淫皇帝。   做了回吃黄连的哑巴,楚楠恨不得立即降罪,可是为了维护自己在瑶娘心中的形象,他还得强颜欢笑,真是气苦也! 第九十六章 宠爱,冷落   范雪瑶已经将事情了解了个七八,楚楠因为这件事会气成这样,让她有些惊讶。不过她明白,楚楠不是有处女情结,而是感到自己被愚弄了,被皇后羞辱了,且认为自己很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拆散别人夫妻、迫害他人的帮凶。   皇后这一举措,无疑是在说:楚楠是个喜爱美色,荒淫不挑嘴,好操纵的人。只要抬个美貌女子出来,管她是香的还是臭的,他就会乐滋滋地笑纳。   范雪瑶有读心术,一开始就知道郑香儿是主动攀高枝。可楚楠却不知道,他自然会怀疑郑香儿的来历。皇后确实走了步臭棋。   皇后嫁给楚楠这么多年,竟然都不清楚楚楠的为人。   如果楚楠真的是个好色的男人,就不会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还只有那一点侍妾了。她可是知道的,在楚楠做太子的期间,除了当时的太子妃之外,就只有三个人有名分。   一个是现在的万婕妤,另外两个是生下了女儿杨修仪和俞婕妤。其余的都只是宫女罢了。   楚楠就是不荒淫,明智,才会让她这个皇后当的这么稳妥,不然她那么普通的相貌,又没生养,凭什么能被封做皇后?   初为太子妃,继位后却没被册封为皇后的也不在少数。她怎么就顺利当了皇后?正是因为楚楠念旧,顾念她。   范雪瑶想通这些,顿时啼笑皆非。   也是她一开始没想太多,只想着反正碍不着她什么,总是免不了临幸别人的,一个郑香儿算不了什么。却忘了楚楠这个人,其实心思有点多。   因为他早年处境艰难,虽贵为皇后所出的嫡子,太子,可在蒙先帝万般恩宠的那些伶人奸臣面前,却还得避让容忍。所以他的自尊心很高,对自己要求严苛,皇后这一举动,无疑是打了他一耳光,一个重重的羞辱。   楚楠心里气恼,夜里睡着时都是皱着眉的,接下来好几天都不痛快,皇后那里再也不去,与朝臣商议事务时也气氛沉郁。这样没几天,太后就发觉了不对之处,这日早晨问安后,就把范雪瑶留了下来,询问其中情由。   范雪瑶为难地说道:“其实……妾也不知个中缘由。只知初三夜里,官家驾幸圣人寓处,却不到亥时就回了瑶华宫。当时妾还未入睡,连忙出来迎接,只见官家横眉怒目,忿然作色。因为是官家与圣人间的事儿,为避嫌,妾不好询问。虽好言相劝,却因不知事从何起,话不对头,没什么效果。妾无能。”说罢,倍感惭愧的低下头。   韦太后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见范雪瑶一副羞愧的抬不起头来的模样,欣慰地点点头,和颜悦色说道:“这并非你之过错,莫要自责。你做的很好了。此时老身自会问询官家,你不必忧虑,好生照料大皇子便是。”   到晚间,韦太后遣人打探楚楠的动静,见他料理完事务,便派人去请他。须臾,楚楠便来到。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韦太后与楚楠一起用过膳,坐在一处吃茶,互叙寒暖。韦太后便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官家,老身听闻你近日心中不畅,愁眉不展。可是前朝有烦心事?可说与老身听一听,与你做个决断也好。须知积郁于心,你是国君,关系着万万人,切不可怠慢了你自身健康。”   楚楠手中动作一顿,将金葵花茶碗放下,看向韦太后,犹豫了一下,他为皇后的事恼了多日,对谁也说不出口,因为始终难以消气。此刻感受到母亲的关怀,楚楠心想,这事除了对娘娘说,还能说给谁听呢。   于是强忍下羞辱,将事情经过说给韦太后听了。   韦太后听了这事,既感到气愤又有些惊讶于楚楠的反应。她气愤的是许皇后竟一点分寸也没有,要抬举个宫女固宠并非什么大事,这种事她早已司空见惯。可抬举个妇人,那意义就不同了。   况且听楚楠所说的看来,那郑香儿颇通风月,这可不是良家女子的作风。这郑香儿来历不明之处,韦太后心中有数。   韦太后可以理解许皇后忌恨范昭仪的心情,她身为皇后,出身不高,至今没曾养儿育女,焦急也是情理之中。她体恤,理解。但是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原谅许皇后忌恨之下做下蠢事。   往日韦太后虽宠信范雪瑶,却也不曾为此冷落过许皇后,她尽量抬举她,培养她身为皇后的威仪。韦太后自认自己和儿子都做到了周全,并不曾因范雪瑶而下落了许皇后。   至于范雪瑶,韦太后冷眼旁观,的确是个好的,虽然出身微寒,却蒙皇上万般恩宠。对此不仅没有乍富乍贵的轻浮,由此恃宠而骄,反而谨慎持重,循规蹈矩,对许皇后亦是恭敬有加,言行俱礼。   所以会出这件事,只能是因为许皇后愚蠢的被嫉妒所摆布。是她没有贤德。   而叫她惊讶的是楚楠的反应,虽然皇后这举措有些过激和莽撞,但是楚楠未免过于激动了。韦太后不免有些糊涂,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但是看楚楠情绪之强烈,她自然知道楚楠对此的态度。在媳妇和儿子之间,韦太后毫无意外地选择偏向儿子。   翌日,韦太后便宣召许皇后觐见。   她和许皇后谈了什么别人不得而知,但是众人可以看到的是,当天郑香儿就从别苑消失了。与此同时,许皇后受到韦太后严厉训斥,被勒令重读女四书,并抄书呈上检阅。并且严令后宫众嫔妃,不许再收养宫外女子。   打这之后,许皇后连月都没有接见任何后妃,看样子是大失颜面,耻于见人。   范雪瑶似乎从这些旁枝末节上猜出了七八分事情缘由,待楚楠更加温柔体贴,仿佛哄孩子一般呵护。   楚楠这阵子一直愤怒又委屈,被范雪瑶这么一宠,心智仿佛一下子减去了二十岁一样。整天瑶华宫也不出,只和范雪瑶相处着。   每天不是任性的抱怨膳食不合心意,就是疲惫地说政务累的他头疼。一个把他当孩子宠,一个真做起了孩子。   看他都气成这样了,范雪瑶心疼极了。亲自下厨造汤饭,烹肉蔬,每样都依着他的口味来。拉着他玩耍散心,投壶,踢气毬,打捶丸。几日的功夫,就把各项玩物玩了个遍。他才渐渐舒心展颜。   光阴迅速,又到正月十五日,上元春色和。民间花灯悬闹市,齐唱太平歌。   这日原该众后妃集结饮酒作乐,赏玩花灯,可惜许皇后受了训斥,闭门不出,于是后妃们不便大肆玩乐,偏生没有高位嫔妃,范雪瑶又是从不争先拿强的。导致众人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还是太后说了话,吩咐操办灯楼赏玩事宜。于是十五日晚间,众后妃便打扮的光鲜亮丽出来,赏灯游玩。   范雪瑶与楚楠一起过来的,两人的銮驾、辇车一前一后来到。但见:灯映月,月照灯。灯花火树,彩绚通明,金碧辉映,好不璀璨耀目。   范雪瑶下了辇车,只看见悬挂了好多灯彩,抬眼望去,皎洁可爱的有雪花灯、梅花灯,锦绣娇艳的有荷花灯、芙蓉灯;彩绚的有绣屏灯、画屏灯。羊儿灯、兔儿灯最讨孩子喜爱。还有各式美人灯,走马灯,人物传说灯,神话灯,佛祖菩萨灯,镶珠嵌玉的河灯。四角的,六角的,单层的,双层的,琉璃的,绫绢糊的,色彩鲜艳,千姿百态。衬着珠帘绣幕,茜红毡毯,结彩绢花儿。一眼瞧去,真是争辉斗彩,花簇锦攒,好不炫色妖娆,热闹极了。   范雪瑶有些看迷了眼,心中暗暗想:要是有相机,能把这幅美景拍下来多好。   可惜了。   不露声色的深深吸了口气,范雪瑶嘴边矜持有礼的笑容纹丝不动,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袖边垂下的方胜细撮穗满池娇白绫汗巾儿,和声道:“我们进去吧。”   画屏扶着她上了高台,高台上悬挂了许许多多彩灯,将汉白玉铺成的高台照映的仿佛白昼一般。范雪瑶和楚楠转了一圈,与几位观赏花灯的后妃打了个照面,欲上灯楼。   范雪瑶往上看了看,楼梯有些陡,若是摔下来,成年人都难有个好,更别说小孩儿了。便侧身对乳娘说:“抱给本位。”伸出双手,正抱着楚煦的乳娘表情为难,犹豫的说道:“娘子,梯磴陡,恐滑着娘子,还是让奴婢抱着皇子吧。”   范雪瑶坚持,乳娘推拒不得,刚要将楚煦递给她。楚楠忽然伸手把楚煦捞了过去,大手牢牢扣在怀中:“我来抱吧,大哥儿沉,这梯磴又这么陡,仔细跌着你。”   快满周岁的孩子笑容纯真烂漫,在父亲的怀里趴着,黑亮的眼睛好奇看着那闪烁璀璨的花灯,小小的手指指着花灯,兴奋地咿呀作声。   范雪瑶含笑望了楚楠,两人一前一后抬脚上楼。   画屏很小心地在后面扶着她的背,脚下站的尤其稳,唯恐她脚下趔趄摔倒了。   “很好看对不对?那是花灯哦,花——灯。”范雪瑶温柔地对着趴在楚楠肩头望着自己的楚煦,楚煦红艳艳的小嘴模仿着念着“发、发”。   灯楼原名掬月楼,自然很高,虽然是别苑内的楼,却也建的宏伟,高有四丈四尺,只是爬楼梯就足够平日里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的娇滴滴的后宫嫔妃气喘吁吁了。   脚下小心上到三层,上面正歌舞弹唱着,喧嚣热闹。   韦太后已经到了,周边珠翠围绕,许是许皇后一事叫她们看到了太后的威势,比以往殷勤多了。见楚楠来了,妃嫔们秋波斜睨,佯羞整翠,使出浑身解数企图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获得楚楠的青眼。   范雪瑶将楚煦递还给乳娘抱着,整理好衣容鬓钗,莲步上前,深深道了个万福。   韦太后一看是范雪瑶,忙叫她起来,命人看座,让她坐着说话。   今日韦太后也是衣着华贵,穿一件浅茶色大袖衫,霞帔,头戴凤冠,勒一条缀珍珠宝石貂鼠抹额,色彩鲜艳,富丽堂皇。她看上去端庄威严,笑容和蔼。   只见她吩咐看座后,便看向乳娘怀中抱着的楚煦:“哦,你把大哥儿也抱来看灯了?抱来让老身瞧瞧,是不是长大了点。”   楚煦这年岁已经认得些人了,而且他时常被范雪瑶带着一起去给韦太后问晨安,韦太后就是他认得的那几个人里。小孩儿睡的饱饱的起来,精神十足,兴头都被灿烂鲜艳的花灯挑逗起来了,一到韦太后怀里,他就挥舞着小手,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喊着:“妈、妈!”   到了韦太后怀里还不安份,小肉腿一蹦一蹦的,韦太后喜的蹙眉叹息,笑嘻嘻道:“哎哟哎哟,大哥儿这么有劲,大妈妈可受不了你这一身劲儿。”   毕竟病了这么久,身体孱弱,楚煦养的极健康,这样像个小蚂蚱一样在她怀里蹦跶着她都有些禁受不住。生怕手上没劲,一不小心摔着他。亲自抱了一会儿全了她疼爱孙子的心,便改让女官扶着楚煦站在宝座上,她拉着他肉呼呼的小手,疼爱地逗弄他。   含饴弄孙的一幕好不温馨,可惜这样的情景落在有些人眼里,却觉得刺眼的很。 第九十七章 动怒   比如长孙昭容,暗暗把银牙咬紧。她出身高贵,又与楚楠沾亲带故,因此就算与她同期的出身也很高贵的韦昭媛、蒋婕妤、沈婕妤等人,她也自觉高人一等。   可是没想到进宫后,反而是这出身低微的范雪瑶受了恩宠,便十分不满。   如今眼看着范雪瑶既得楚楠恩宠,又因生下皇长子而得到了韦太后的看重与欢心,更加不满妒忌。   她总是忍不住心想:凭什么她得不到一点偏袒看重,这个区区五品小官之女,却能备受瞩目,还得到了官家和太后的喜爱呢?如果这是她生的孩子得韦太后的喜爱,她自然欢喜高兴,可偏偏不是她生的,那么她宁愿韦太后正眼也不瞧这孩子一眼。   如她这样想的不在少数,便有人心急地做出各种献媚之举,比如围在韦太后身边,斟茶递果盒,不时借着动作递个娇滴滴的媚眼给楚楠,或故意抿一丝不乱的鬓发,以显纤细的脖颈和妆饰姣好的脸庞。   众人看在眼中,纷纷被激起了竞争心,争相邀宠市爱。   然而她们一心只想着如何花枝招展,显露自己的优势来争宠,却完全没有发觉,韦太后渐渐皱起的眉头。   范雪瑶心下叹息,傻女人呐傻女人,在太后面前就公然献媚争宠,难道以为韦太后是她们这些后妃吗?   就是外头平民百姓家的婆婆,也不会乐意看到儿子的妻妾当面使出各种手段来争宠的,何况讲究各种礼仪教化的宫闱。这种行为,私下里关起门来怎么做都正常,可是在公众场合,还是有品位的后妃,那就堪称是放浪行径了。   果然,没一会儿,韦太后就借口人多吵得她头疼,让众妃嫔都去看花灯,游耍,不要围着她了。   嫔妃们看到楚楠依然坐在宝座上,没有起身意思,心里根本不想走,可是韦太后发了话,又说吵的她头疼,哪还有人敢冒着损害太后身体健康的罪名继续留下来?只得恋恋不舍的起身,三五成群的或去看花灯,或是坐到不远处吃茶看歌舞。   范雪瑶也欲起身。   “你坐着吧。”韦太后摆摆手,叹了一声道:“还是瑶娘你最伶俐,不似那些个眼里只看得到官家的,放肆的连老身都看不下去了。”   楚楠表情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看向范雪瑶的眼睛里有些尴尬的意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其他嫔妃的献媚被瑶娘知道了,他会感到尴尬,很不自在。   范雪瑶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微深。看她做什么,以她的立场更不好接话的好么!   可是现在就他们两个人,他不接话她也不接话,那岂不是要冷场了?只得温声细语地说道:“娘娘莫往心里去,大家年纪尚浅,今日又是喜庆的大节,开宴饮乐,兴奋开怀之下难免有些失态,平日里众嫔御都是极好的。”   韦太后叹道:“你年纪还比她们小一些,行事得体大方,她们不如你的多了。真不知平日里圣人是怎样管辖后宫的,叫她们这般不知礼数。”话语里颇有些怨言,可不是往日对待许皇后的态度。   听到韦太后提起许皇后,楚楠的表情也没有一开始的温和了,眼底掠过一丝烦意,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开口岔开话题道:“娘娘,总说这些不开心的不是虚度了这大好的节日?不若叫来手本,拣几样娘娘爱听的吧。”   韦太后也觉出了一时失言,在范雪瑶面前说了不恰当的话。听了这话便点点头,顺势道:“也好,把手本呈上来吧。”   女官传了话,须臾便将手本呈递上来,韦太后点了《寿阳曲》《醉太平》,又递给楚楠,楚楠随意点了个《蟾宫曲》,让宫女传递给范雪瑶:“你也点几曲吧。”   范雪瑶颔首接过来,看了看,她不像韦太后和楚楠,顾忌的有些多,既不能点凄凄凉凉的离别曲,也不能点妇怨词,女儿家情来爱去的也不适宜,可时下曲目大多都是这些。思来想去,最终点了一套《青杏子》。   【咏雪】空外六花番,被大风洒落千山。穷冬节物偏宜晚,冻凝沼沚,寒侵帐幕,冷湿阑干。   【归塞北】貂裘客,嘉庆卷帘看。好景画图收不尽,好题诗句咏尤难,疑在玉壶间。   【好观音】富贵人家应须惯,红炉暖不畏严寒。开宴邀宾列翠鬟,拚酡颜,畅饮休辞惮。   【幺篇】劝酒佳人擎金盏,当歌者款撒香檀。歌罢喧喧笑语繁,夜将阑,画烛银光灿。   【结音】似觉筵间香风散,香风散非麝非兰。醉眼朦腾问小蛮,多管是南轩蜡梅绽。   范雪瑶起初觉得许皇后今天会赴宴,毕竟是正月十五日,这时代是很看重这个日子的,是个大节日。宫里设宴,太后、皇帝都在,她堂堂皇后,只要不是病在床上起不来,否则怎么都是该到的。可是直到入宴了许皇后也不见身影,她才明白到,许皇后是不会来了。   想到这里,范雪瑶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许皇后这举动无疑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不满韦太后下落她,伤了她的颜面和威严。这种心情倒是在情理之中,毕竟许皇后是皇后,自然有她的自尊在。   可是她是不是忘了,她是皇后没错,韦太后却是太后?是她正正经经的婆婆。在这个时代,婆婆要调教媳妇,便是媳妇没犯错,是婆婆错怪了,也该毕恭毕敬受着,规规矩矩谢罪。这才显出贤德孝敬来。   何况她这皇后本就备受非议,男女俱无,还没什么贤德之名在外。她还不夹着尾巴装出个贤良淑德的模样来,反而还和韦太后置气,公然和韦太后不合,岂不是把好好的把柄亲自送到别人手里?   真是,范雪瑶都不知该如何评价许皇后这种做法了。难道她是当太子妃,皇后当久了,识不清本分,没有自知之明了不成?   前朝可有的是朝臣眼巴巴等着她这个无子无德名的皇后失宠下台,她不仅不恪守本分,循规蹈矩,反而还在这里自毁城墙。不可谓不明智。   不过,她自己能找死,她却不能落井下石,相反,她还得雪中送炭,出手相救才行。   不同于许皇后的失智,她可是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没有高贵的家世,家里虽然父亲和叔伯有在当官,但是官职地位,也没有什么党朋人脉,在前朝基本说不上话。她的未来全靠自己谋划。   别看她现在是得宠,可是如果许皇后不是这样无德无能,无品无貌,她要达成目标,儿子做皇帝,她做太后,却不是那么简单的。毕竟楚楠不是昏君,相反,他是个有思想,有真本事的明君。不是一个宠妃就能任意操纵蛊惑的。   楚楠的确是喜爱她,可是他的喜爱中不失理智,宠的冷静。要他像历史上的一些皇帝,宠爱后妃到听其枕头风,不顾其他,废后抬举宠妃,以及宠妃之子,基本不可能。   她想达成目标,首要一点就要皇后无用,所以许皇后必须留。起码在她的旭儿长大,通晓人情世故,拥有一定基底前,必须保存。   否则皇后一倒,根本轮不到她当皇后。她是嫔妃出身,养育了唯一一个皇子,是封后的一个说法。但是楚煦还太小,根本看不出资质。大臣们更愿意楚楠迎娶新后,诞下真正的嫡子。   到时候最大的可能是楚楠会迎入一位出身清贵之女进宫,封做继后。   不管是迎新后,还是封后宫妃嫔为后,对她而言都是弊大于利。许皇后再不好,看她不顺眼,为难她,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忍得了。同时她有许多优点,比如她已经二十几岁了,而且相貌平平。这基本保证了,仅凭容貌,楚楠对她不会突然生出什么喜爱来。比如韦太后对她也并不喜爱。但是她有最重要的,三个很关键的优点。   一是她无德无能。   没有贤德之名,这点代表她没有什么民望,就算有一些食古不化的大臣拥护,只要没有强盛的贤名,朝臣拥护除了“正宫”一说,就没有别的强有力的说法。   二是她无子。   无子就代表她皇后坐不稳,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便是一个废位的名正言顺的名义。并且前朝大臣不会过于强烈反对,就算有些过于崇尚维护大统的文臣谏臣不依不饶,楚楠也能以这点力争。历史上无子还稳坐后位的有,可因无子而废位的皇后也是有的。   三是她娘家没有很大的权势。   如果她娘家有权有势,那么就算她无德无子,想废了她后位也很艰难,就算达成了,楚楠也会落下骂名,她就算坐上了后位,也会有后患,不得人心。   范雪瑶虽然是抱着利用楚楠的心进的宫,但是人心是肉长的,朝夕相处,楚楠待她温柔体贴,确实很宠她,而且他们还有了个儿子。   所以,皇后她是一定要做的,可不到迫不得已,她并不想让楚楠落下宠妾灭妻,不分是非的骂名。   奸妃,这样的骂名,于她和儿子也都并非好事。   当然,这三点虽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许皇后不得楚楠的欢心。这一点比什么都强。   所谓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便是皇帝,也不例外。甚至更因为他是皇帝,才能将这句话演示到极致。   只要楚楠的心在她这,那么她就拥有优势,就比怎么样的家世都要有利。   范雪瑶深刻明白这点,所以不会允许许皇后在这个时候下台。   花灯确实美,可是这时灯楼上却没有多少人是真心欣赏这处处悬挂的炫丽彩灯的。范雪瑶也是,她正在思忖要怎样补救许皇后这次的失误带来的影响,如果直接向韦太后进言,未免有些打眼。可是韦太后似乎没有提出来的意思,她就没有机会帮许皇后说话。   思来想去,只能走楚楠这条一道了。   楚楠是皇帝,他要帮许皇后遮掩,再容易不过了。而且他是韦太后的儿子,这种小事,她也不太可能会罔顾楚楠的意思。   这一宿,大家直欢宴到三更天,方才各自回去。   范雪瑶和楚楠分开沐浴,沐浴完毕,范雪瑶换了件芙蓉花纹暗纹粉绢寝衣,底下一条紫罗兰丝裙,坐到梳妆镜前,拆了髻,将一头浓密顺滑的乌黑秀发拨散。   楚楠换好寝衣过来,就看见范雪瑶在梳妆镜前,手持宝相花纹象牙梳,一下一下慢慢梳着青丝。闪烁的烛光映照着她花瓣一般秀丽娇俏的脸庞,妩媚柔婉,娇艳欲滴,让他远远望去一眼,便心荡神摇,不能禁止。   “在想些什么,连我过来了都不知道。”   楚楠拿过范雪瑶手握的象牙梳,左手撩起一柳柔顺的青丝,贴着发根梳下,动作虽然不怎么娴熟,但是胜在温柔。   “官家。”   直到他出声,范雪瑶才发现他已经沐浴完毕,站到了自己身后。她微微侧头,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只是眉眼有一丝散不开的忧郁愁绪。   楚楠感觉到她似乎有心事,想不透关键,便关心的问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看你这样愁眉不展的。”   被他看穿了遮掩的情绪,范雪瑶轻叹一声,不再试图隐瞒,徐徐柔声道:“今日是欢喜的日子,妾这般……扰了官家的好心情,实在过意不去。”   楚楠见她果真有心事,心情也随之动摇,遂不急着就寝,搂着她温柔关切地询问。   “可是有哪里伏侍的不顺心?”   范雪瑶摇摇头,犹豫的咬唇,忽然鼓起勇气,小声说:“妾是为了圣人之事心忧惶恐,难以平静。”语气里饱含担忧,害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会触怒楚楠。   听到范雪瑶说的心事是这么回事,楚楠愣了一下,又看她浓密的睫毛不住的扑闪着,满满的惶恐与不安,笑道:“她的事自有她的主意,你为她忧心惶恐什么?”   范雪瑶又摇了摇头,道:“官家别瞒着妾了,妾难道还看不出来太后娘娘的喜怒吗?今日灯宴上,太后娘娘虽然没有言语,可妾瞧的出,圣人没有赴宴一事,显然已经叫娘娘心中动怒了。官家,妾知道圣人此举轻慢,妾也为娘娘感到愤怒。只是,想到圣人身为正宫皇后,却没有一儿半女,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非议,妾便为圣人娘娘感到痛心。圣人娘娘会有这样的行径,实在并非出自她的本心。而是长久的忧虑之下,失了冷静所做的莽撞之举。”   楚楠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瑶娘只知道他是因为郑香儿动怒,并不知道郑香儿一事背后的隐情。那日之后,他心中有疑虑,便审问了相关人,查出了郑香儿的背景来历。   虽然她并非是被迫进宫,这让他松了口气。可是郑香儿的来历却叫他感到异常恶心,莫大的折辱。   他堂堂皇帝,要是想要美人,需要去抢夺一个臣下受用过的婢女?甚至连妻妾都不是,而是一个婢女!   范雪瑶微微拉开点距离,真诚的看进楚楠幽深的眼睛,诚恳地说:“妾知道,妾此言实为僭越,以妾的身份,没有资格议论圣人的事。可是,官家,妾不得不为圣人辩解。只因妾明白圣人的心情,妾出身低微,却承蒙官家万般恩宠,诞下皇子。虽然深感荣幸,心中却也感到不胜惶恐。妾不及众妃出身高贵,端庄优美,反倒受了恩宠,旁人会怎样看待妾呢,会不会认为妾出身低微,不配受官家宠爱呢。虽当面对妾以礼相待,可背地里不知怎样怨妒咒骂。也会想,妾出身低微,又生性软弱,在这深宫之中,唯赖官家深恩,尚能谨慎度日。可待到他日,妾人老珠黄,色衰而爱弛,又会是怎样的处境呢。势必无力自保,心中也就免不了为此苦恼不堪,内心也甚为忧惧。”   楚楠听到一半,眼眸微微的瞪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到最后眉头紧锁,甚至有些恼意,正要出声,又听到范雪瑶说:“近来圣人行事荒唐,却不是她有意所为。圣人的心情,其实类似于妾。她身为皇后,虽然竭尽心力操持后宫内务,可迟迟没能为官家诞育子嗣,没有尽到后宫之职。心里也免不了感到凄凉。圣人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如今不过是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只要给予她理解与体谅,想必她很快就能想通的。”   “旁人妒忌你,怨恨你,但是只要有我在,谁能谋害你?难道我待你的好,还不足以让你安心吗?自你进宫以来,你便是后宫之中最出挑的一个,但凡别人有的,你绝不会少。而你有的,却不见得别人也有。甚至让你诞下皇长子。你竟整日担心自己会失宠,害怕我会移情别恋,宠爱上新欢,难道你以为我爱的,就只是你的美貌?”   楚楠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忍着怒意等她说完,却出乎范雪瑶意料的没有谈论许皇后,而是为了范雪瑶说自己的忧惧之事生气的怒吼。 第九十八章 枕头风   范雪瑶呆了呆,眼底满是茫然无措,语无伦次的解释:“不、我没有,我没有怀疑你。你当然不是只爱我的容貌。”   半晌慌乱过后,她恢复了一些冷静,认真地看着楚楠,字句清晰地说:“我没有怀疑过你,自进宫以来,官家对我的好,我都感念在心,并为之感动,欢喜。”   楚楠既失望愤怒自己的爱意被质疑,又心疼范雪瑶原来心里一直这样不安,只是一时愤怒压过了心疼,气的瞪眼咬牙,不发一言,只瞪着范雪瑶看,听她说。   范雪瑶往后缩了缩,小脸惨白,眼眶红了。她知道真的把他气着了,有些慌,有些怕,也有些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睁大眼睛,泪眼湿湿的看着他,细如蚊蝇的说:“我只是怕……怕积毁销骨。怕时光易逝,怕人心易变。”短短的一句话,却藏着说不出的酸楚和忧惧。   楚楠浑身一震,看着身前地咬着唇,簌簌掉着眼泪,脸色苍白,荏弱的不堪一击,却勇敢看着他的女人。   任谁觉得自己一腔真情,对她好,疼宠她重视她,保护她,却被质疑情意的真假,被认为只是恋慕对方的美色,都会非常生气的。何况他的自尊心又很高。如果换做别人胆敢这样质疑他,他早就将人贬入尘埃里,再不多看一眼。偏偏质疑他的是他心爱的人,是他想要珍惜怜爱的人,他只是忍着怒,质问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想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被信任。   他是真的很生气的,可是,他怎样都舍她不下,他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她明明这么娇小荏弱,可是偏偏拿住了他,让他为之动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柔能制刚?他明明震怒了,可她眼泪一打转,委屈又难过的看着他,他就心软了。   楚楠身子还残留着怒意,僵硬的不行,然而心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他投降一般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便只剩下无奈的怜惜,伸手将面前瑟瑟颤抖的女人揽进怀中,范雪瑶立即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襟。   楚楠着实拿她没有办法,今日明明事起她的不信任,怎么现在反而是她哭的可怜兮兮,而他却倍感愧疚,恨不得将心捧上哄她展开笑颜?   “别再怀疑我的真心了。人心是易变,可我对你的爱重绝非只是牵系于你的容貌。我爱你的娴静,爱你的温柔,爱你的和善,爱你的敏慧。也爱你的任性,爱你的小脾气。爱集合了这一切一切的你。如果空有一副美貌的脸孔,而没有与之相称的内在,当初我只会幸你几次,绝不可能会真心爱你。事到如今,就是你没了这副美貌,我也丢不开你了。”   楚楠深深感到自己果然被拿住了,这样肉麻的剖心话他竟然也说出口了,真是臊的脸都发烫。若是叫旁人听了去,他这皇帝也没脸当了。   范雪瑶哽咽着,这样动人的情话,就好像点燃炸药桶的火星,委屈、惶恐、惧怕、惊骇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忽的呜呜大哭起来。   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楚楠真是心都疼了,怜爱的连忙搂紧她好言好语的哄,安慰:“别哭了,我知道是我从前做的不够好,才让你不能安心。你别怕,有我在,定能让你们母子安然无恙。以后你就放开心,别在忧思过甚了,长久心绪郁结,会导致积郁成疾,这绝非恐吓人的话。”   范雪瑶死死的咬住唇,眼眶又红了一圈,泛着泪光的眸中盈满了深情和仰慕。   “嗯。”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明眸中还盈着泪,却展开一抹灿若春华,明媚如秋水的笑容。   “好可怜,哭的眼睛都红了。明日眼睛红红肿肿的,你还怎么见人?”楚楠怜爱的捧着她白嫩的脸庞,在沾满泪水的桃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充满爱意与怜惜的吻。   范雪瑶面颊微红,娇羞地嗔恼道:“你真讨厌,净取笑人家……”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眸斜睨了他一眼,依偎着他的胸膛,眷恋的蹭了蹭。   虽然因为许皇后的事由,两人起了一番争执,但范雪瑶的这些情真意切的话语还是让楚楠心软了,虽然此时极度厌恨皇后,可为了瑶娘她,楚楠还是去见了韦太后,给许皇后说了一些好话。   韦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看着随和温润,其实心中自有一杆秤。如果你以为他看着温和,就可以任性妄为,期望他会心软,那你就想错了。   “说吧,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韦太后从容自若,语气肯定的问道。   楚楠哑然失笑,旋即坦然道:“是瑶娘,花灯节那日瑶娘心中不安,形容异常,儿子追问之下方才向儿子坦白。皇后处境可怜,虽是皇后,既无高贵的外戚做后盾,又无子傍身,难免会因为忧惧而做出莽撞的事。儿子是对皇后不满,但是瑶娘是我唯一的儿子的母亲,儿子爱重她。自进宫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向儿子祈求某事,且并非出于满足私欲,为自己,为娘家祈求富贵荣华。她一片心意,都是为了儿子。儿子怎好让她失望。”   韦太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当初是老身走了眼,原以为她持重谨慎,谁想到竟是这样不识大体,不知轻重的,倒累的你忍受这愚妇。也亏得瑶娘懂事,知道劝着你。我原想着也要冷冷皇后了,省的她来日又做轻浮放肆之事。现在想想,还是不好。你继位时日尚短,就闹出帝后不和的传言。何况瑶娘她也难以自处……知道的自然明白,不知道的,如何险恶的揣度此事也是有的。”   转换过来,就算是为了儿子,为了前朝后宫的安定。韦太后也决定包容许皇后这一次的任性。于是拣了个精神好的日子,宣召许皇后叙话,留下她一起用膳,好好的表演了一番婆媳和睦。   许皇后不知道这些个中内情,起初以为是韦太后回心转意了,依然看重她这个正经儿媳。离开太后寓处时还眉欢眼笑的。   旁人看出这是太后和皇帝在表态,明白虽然许皇后之前做了糊涂事,但她毕竟是正宫皇后,地位轻易动摇不了。于是前段时间关于许皇后的是非传闻一下子少了许多。   只是唯有官家、太后和范雪瑶知道,楚楠对许皇后,已经没有了从前那份敬重和包容了。   日月如梭,眨眼又到正月三十,范家照旧递了牌子。   十五日时因是元宵节,许皇后正在置气,故意没有准许,所以李蓉没能进别苑来见面。   别苑里的管事、宫女听说她是极受宠爱的范昭仪的娘,都悄悄偷看。   天儿还未转暖,李蓉身穿绛红绣富贵纹八团锦袄,下衬沉香色挑线裙子,眉勒五色绉纱,髻上簪着许多花翠,虽然并不年轻了,可因事事顺心,春风得意,气色甚好,看起来风韵犹存,慈眉善目,观之可亲。   有几个是亲眼见过范昭仪的,见李蓉是这幅模样,都暗暗纳闷,这李宜人生的模样也并不出众,怎么就生下昭仪那般花容月貌的娘子?   李蓉上了山,先去拜见了皇帝,谢过诸恩,才与女儿相见。   一见面,李蓉就借着拉手时把一张叠成了骨牌大小的纸塞给女儿。别苑的规矩比起宫里要松散的多,夹带一张薄纸并不费事。   范雪瑶收了纸,旁边的侍女没察觉这掩在袖中的动作,只听她娇柔的声音徐徐说道:“不知近来家中可好?十五日时咱们不曾得以见面,女儿心里实在惦念。”   又听到李蓉抑制着欣喜的声音说:“都好都好,你祖母身体硬朗,倒是你爹正旦初几日时受了凉,患了伤风,生受娘子赏赐,吃下滋补身体的药材,十五日那时还去灯市赏灯游玩,说话中气足,还跟球社的人踢了会子气毬呢。”   侍女侧耳听着,她们虽不在宫里,却也踏不出别苑,对民间的事分外好奇。   两人说了会子话,范雪瑶吩咐画屏:“去把大皇子抱来,叫宜人看看。”   虽然范雪瑶可以称呼李蓉为娘亲,可是到了她儿子楚煦这里,便只能称呼李蓉的诰命品阶,叫不了姥姥。楚煦现在叫姥姥,外祖母的对象,只有许皇后的母亲。   虽然残酷的点,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和礼教。不只有宫里是这样,民间也是一样。这是大家从小接受的教育,所以李蓉虽然对于自己的亲外孙不能称呼自己姥姥这点感到有点失落,却没有丝毫的怨言。   称呼只是表面规矩,难道她外孙不喊她姥姥,就不是她女儿生的,不是她外孙了?   须臾,画屏就与几个乳娘抱着楚煦过来了,近来楚煦能不用人扶着自己走几步路了,范雪瑶让乳娘把楚煦放到地上,牵着他走到跟前来。   “娘,看看大皇子是不是长大了些?”楚煦很黏范雪瑶,乳娘一放他下地,他就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范雪瑶怀里,把小脑袋依偎在范雪瑶大腿上,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喊:“娘……”甜腻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范雪瑶却很享受他黏她的表现,疼爱的抚了抚他的小脑袋,侧头笑问李蓉。   李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煦,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生的虎头虎脑的,大大的眼睛、红润润的嘴,身上的红缎子小袄衬的他分外白净可爱,可讨人喜欢了。   “长大了,上次我来,他还走不了路呢。”李蓉喜的长吁短叹,不住地摸楚煦毛茸茸的脑袋,捏捏肉呼呼的耳垂,眉欢眼笑的说:“耳大有肉,长命百岁。咱大皇子耳朵又圆又肉乎,可见是个长寿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范雪瑶看着在李蓉手下摇头晃脑的躲闪的儿子,虽然知道面相一学很是复杂,怎么可能仅凭一个耳垂就能断定命运。可是她听了心里还是很高兴。   两辈子以来的第一个孩子,她真是怎么爱都嫌不够,作为自己,她对他抱了很大的期望,希望他成才。同时作为母亲,也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娘。”   禁不住李蓉百般抚摸,楚煦转身扑到范雪瑶怀里,嘟着嘴,可怜兮兮的瞅着范雪瑶,似乎是怪她怎么不救他。   范雪瑶笑嘻嘻的,勾了勾他的小鼻子,笑嗔道:“瞧你,好娇惯的皇子,连摸都不许摸了?”   楚煦实在太小,听不懂范雪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看见她笑眯眯的很高兴的样子,就很欢喜的往她怀里挤,要她抱抱自己。   “怎么乳娘不把大皇子抱着?娘子你就是疼大皇子,也顾忌着自己些。大皇子虽然年纪尚幼,可孩子也有一把力气。你一向柔弱,倘若给摔着了怎么办?”李蓉看的眼皮子直跳,见范雪瑶给挤得不禁往后仰,全靠腿勾住榻沿稳住身形,然后宠溺又无奈的嗔了无知无觉的楚煦一眼,俯身去抱起来,忍不住开口劝道。   感受到她的关心,范雪瑶笑容明艳,笑着道:“不碍事的娘,你别担心,女儿养他这么久,还能不习惯?是我不让她们抱的,孩子么,抱来抱去的,身体就强壮不起来。自他自己能走路开始我就常让他自己在地上走走,左右地上铺着毡毯,就是跌了也摔不疼他。又不是小皇女,总要乳娘抱着像什么话。”   事关皇子的教育问题,李蓉不好参与,只好就范雪瑶的身体说:“你有这些想法是好的,不过你自己也要经心些。你身体金贵,倘或跌了磕了,岂不是折煞了这些伺候的宫人?”   “女儿明白,累娘亲担心了。”   虽然有点紧张过头了,但是李蓉也是一片好心,范雪瑶知道她是在担心她会摔伤,到时候疼还是小的,就怕她会损伤容颜玉体,说到底,还是担心她会失宠。虽然她知道自己究竟有几分力气,但是她也不会就这种事跟李蓉辩白,乐得应承下来安安她的心。 第九十九章 宫外   两人叙过话,范雪瑶想起如今虽是冬末,可还是冷的很,李蓉一路乘车过来,又走了些山路,难免身体疲乏,再一吹风,很容易伤风感冒。于是她吩咐宫人拿来她早先命人准备下的膳食。   李蓉连忙推辞道:“不必劳烦她们。来前我用过膳,回去就有现成的可吃。”   “娘你别推辞,这一路过来,又累又冷,女儿怎能叫你饿着肚子回去。这些是我早就吩咐人备下的,你吃过再回,人也能舒坦些。”   说话间,几名小宫女提着走了进来,都提着抹金花凤圆香木食盒,就在厅内放桌儿摆上。摆的基本都是热食,范雪瑶吩咐烧了给她们驱寒暖身子的羊肉汤。   这是给李蓉吃了暖身子的,另外还有吃饱的饭食,一盘薄薄的荷叶饼子,一碟荷香笼仔鸭丝、一碟木耳腐皮、一碟嫩焯莙荙菜和鲜笋、一碟萝菔丝儿、一碟韭菜豆腐皮丝儿拌虾米。   范雪瑶担心自己在这儿会让她们吃不好,便先去书房看书打发时间。   李蓉先吃了半碗羊肉汤,感觉身心都暖和起来,自然而然便觉出饥饿来。旁边侍膳的小宫女从温盘上拿起一张荷叶饼,挟了些鸭丝、和蔬菜,卷了连碟儿一起呈给李蓉。期间眼睛也不多往上抬一下,仿佛伺候人用膳就是她的全部了。   李蓉原本很是紧张,生怕仪举不当,会给女儿丢脸。可是见厅内的宫女都是这般模样,目不斜视的,心里不由的自在了点,接过饼卷儿来吃。   范雪瑶在书房里抱着楚煦教他认东西。拈起笔架上一支狼毫笔,拿笔尖在楚煦脸上搔了搔,痒的楚煦“咯咯咯咯”乱颤。   “这是毛笔,毛——笔。是用来写字的,等以后旭儿长大了,就能写很多很多字了哦。”范雪瑶沾了点墨,在书案上的雪白的纸上轻巧的描画了几笔,眨眼就画出一只憨态可掬的波斯猫。   “好看吗?嗯?”   “要。”   其实黑白这种一点也不鲜亮的颜色明显不招完全不懂欣赏墨画的楚煦的喜欢,他对画纸上的那只猫一点兴趣都没,只是对那只能在纸上写画的毛笔感兴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伸着小手拼命够。   “旭儿也想画呀?那娘握着你的手,旭儿自己画好不好。”   范雪瑶让楚煦站在椅子上,把毛笔放到他手里,连笔带他的手一起握住,带着他在纸上写写画画,楚煦显然很感兴趣,很快就不用范雪瑶引导就自己抓着毛笔在纸上自己画了起来。   虽然画的都是些鬼画符似的弯弯曲曲的线条,不过楚煦自己画的很开心。还是小孩子好呀,快来很简单。感受到楚煦满心的欢喜之情,范雪瑶觉得也被感染了。   母子俩玩了一会子,有宫女进来说厅内的残馔都收拾下去了,于是范雪瑶便牵着儿子转出书房,回到厅上。   李蓉用过膳,香茶漱口,盛了花瓣香料的热水净了手,全身都香喷喷的。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虽然不是在皇宫而是在别苑,但李蓉还是不敢久留,便起身拜辞,临走前,范雪瑶命人拿了两个食盒叫她提了回去。   且说李蓉乘坐马车回到家,进了正房,把范雪瑶赏赐的两个食盒打开。里面装满了各种蒸酥、茶食,她直接拿起那碟子酥油泡螺,将填满酥油泡螺掰开,里面露出一颗龙眼大的蜡丸。   范雪瑶给的赐食里若是有这酥油泡螺,里面必然就会有这蜡丸。   每个酥油泡螺里面都有这样一颗蜡丸,李蓉全掰开了,得到了两个黄蜡、两个白蜡共四个蜡丸。她拈着蜡丸,很想捏碎了看一看。但是这蜡丸不是给她夫郎的,就是给范雪瑶以前那个婢女的。倘若她偷偷看了,范雪瑶必定会知晓。所以李蓉不会偷看,她隐约能感觉到一些不寻常。   她虽然是妇道人家,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见识,但是她有自知之明。她明白,她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夫郎和娘子有他们的想法,她该做的就是不闻不问,尽好她自己的职责。   李蓉唤进心腹丫头进来,让她去后街请李大娘子过来。   这李大娘子,说的正是出嫁后嫣然的身份。她嫁的人家姓李,虽然是鳏夫,但她嫁过去是正头妻子,别无偏房。范雪瑶有意扶持,家道中兴,殷实富裕,所以外人称呼她都叫李大娘子。   嫣然得到范雪瑶的准许,嫁给了自己的意中人,生活的幸福又美满。范雪瑶宽厚大方,成全了她,她便投桃报李,一心一意为范雪瑶做事。如今她专一将在自家酒馆饭庄里搜集打探来的消息传递进宫,范雪瑶选择有用的讯息抄录下来,再传递出宫给范明辉。   范明辉也会将朝廷的邸报,或是自己在官场上的一些心得和眼见耳闻传递给范雪瑶知晓。这样一来二去的,范雪瑶虽身处深宫,对前朝之事也了如指掌。   嫣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四个丫头,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食盒,看她们脸庞涨红,额上见汗,可见食盒不轻。   进到待客的明间,李蓉让嫣然在客座坐下,嫣然先向李蓉道过万福,让丫头把食盒放下。“这些都是给宜人的孝敬,一些微礼儿,不值什么钱,与大家和宜人尝尝。”   每月都要来一两回,李蓉早就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了,客气两句就笑纳了。   两人只像寻常的昔日主仆一样叙话,询问过彼此的近况,李蓉便把女儿赏赐的一些布匹,和一套上色绸缎衣裳,几样彩绣的荷包、汗巾儿拿给嫣然,然后把白蜡丸给了嫣然,并不曾多说一句,仿佛给的只是一朵花一根草一样平常。   等到范明辉从衙门回来,不等他开口询问,李蓉便摒退下人,将两枚黄蜡丸交给了他。   范明辉拿着蜡丸去了书房,独自一人在书房内捏碎蜡丸,摊开蝉纱,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各种秘事。当看到正旦许皇后因献美而致官家震怒,随后受到韦太后斥责,闭门不出,范明辉的眼睛亮了。   继续往下看,正月十五日,花灯节,许皇后不闻不问。韦太后做主设宴后妃,许皇后由始至终未至。范明辉微微笑了,原来还有这种内幕,难怪许皇后会受到叱责,原来是献错了人,竟糊涂到将自己兄长的房内人献给官家。   又往下看,范明辉原以为女儿会借此机会打击许皇后,没想到却看到女儿说,她亲自向官家陈情,请求饶恕许皇后,官家最终应允,向韦太后求情,韦太后为了帝后和谐,召见许皇后,与其同享午膳。   原来如此。难怪官家和太后娘娘的态度会这样突兀,原来是女儿给皇后求了情。   “爹,女儿此举并非心软仁慈,而是出于自保。大皇子尚且年幼,女儿虽有圣眷,看着花团锦簇,实则如空中之城,一切荣辱皆维系于帝心。实非稳固牢靠。一旦许皇后被废,总是官家有心,大臣们也绝不会接受女儿成为新后。新后必为名门之女,出身高贵。由古至今,皆子以母贵。官家虽然宠爱女儿,然而正宫嫡子才是大统。一旦新后诞下嫡子,便是将来的太子,那么官家势必会重视之。届时所谋之事难度剧增。思来想去,不如暂且保存许皇后,待女儿圣心在握,大皇子长大,女儿身居高位,前朝后宫已然在我手。即便许皇后期间生下嫡子,此时大皇子已然长大,也有一争之力。”   范明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思忖半晌,心道:的确是急不得,许皇后还是继续坐在后位上才对女儿和范家有利。一个没有宠爱,无德无貌的皇后,可比一个出身名门,身份高贵的皇后要有利的多。   将两张蝉纱统统看完,范明辉将其中女儿告知他的一些秘闻以密码抄录下来,随后不忘将蝉纱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   然后取出信纸,磨墨,写了一封信,唤来管事,命他去离京有二百里远的白河山庄上取来今年庄上产出的银子。   嫣然拿回蜡丸,如范明辉一般秘密看完,依旧烧掉。步出闺房,只听得前边门楼里喧哗热闹,小二酒保不住来回穿梭伺候客人。这已经是她近来见惯了的情景。从前李记不过是两间门面的小铺子,卖点儿水饭、蒸饼、饼饵聊以糊口罢了。   可自从她嫁过来以后,生意一日旺过一日,眨眼间,两间门面变成了面阔三间,上下两层的门楼。   这些都是感恩她的娘子,全靠娘子指导,送菜谱,送秘法,她夫郎才能烧的一手好菜,不然也不会开出两家分铺了。   前头李偲忙了半日,未出正月的天气,愣是在厨房里忙出了一身汗,他拿了条汗巾擦着汗,让副厨接过灶,走到后边来歇歇。才步进后院,就见身穿一身圈金红绸袄子,白色蝶恋花绣裙的嫣然款款走过来,连忙笑着迎上去:“你怎的出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前头吵吵嚷嚷的,鱼龙混杂,别到前边去吗?”   嫣然虽然嫁了人,却正值双九之龄,鲜嫩的好似一朵刚刚绽放的花儿一样,而李郎却已经快三十了。老夫少妻,年小的妻子还颇为标致,可以想见李偲是如何喜爱嫣然。从前他只是个开小饭馆的,不过聊以糊口,没什么家资。而且他还是死过妻子的鳏夫,哪个好人家好小娘子愿意嫁他?偏他又不愿意将就续娶个品性不好的,因此就拖了下来。   李偲总觉得嫣然嫁他实在太低嫁了,嫣然生的美貌,清清白白的,只这就让他不敢奢望了。何况她与伺候的小主儿感情深厚,随着小主儿和西席听课,琴棋珠算,样样皆通。出嫁时,小主儿更是受封成了宫里的贵人,进宫前惦记着她,陪了她丰厚的嫁妆。   这样的条件,便是官吏都乐得娶做正妻。   他能把她讨来了家,二人做了夫妻。他欢喜的觉得自己简直是积了三辈子的福分,才能换来这样一场婚姻。   嫣然见了李偲,脸上便是甜蜜蜜的笑容,娇滴滴的说:“我这不是家来了,想看一看你。”   两人手拉着手一起进了房,嫣然一边吩咐小丫头去打热水来叫李偲擦脸,一边听李偲问说:“宫里昭仪一切可还好?”   嫣然眉欢眼笑的,神情自得的说道:“好着呢,倘若娘子那样的都不好,那真是就没个好的了。”   李偲也颇感与有荣焉,点点头。他是外男,又不是嫣然这种曾经伺候过范雪瑶一场的,不好多议论她的事,只是在嫣然诉说称赞范雪瑶的时附和几句。   “娘子让以落花生油,泡些松子、胡桃仁、芝麻、瓜子什么的,再吸干油脂送进宫。这榨油我是不懂的,只得劳烦你了。”   李偲惊道:“落花生?这玩意是新作物,才经由船舶带进国内没几年,种的不多,从来都是炒着、煮着吃,吃个新鲜。还能榨油?”   “想必是能的,仔细想想,落花生炒着时就有股油脂香气,想必出油率不低。”   李偲颔首道:“库里还存了些干果,我这就叫油坊先试着榨一榨,店里且停用吧……要是出油率不低,怕是这落花生油比麻油还要好卖了。芝麻虽然榨油很香,炸食尤其浓香。但总害蚜患,产量不高。”   夫妻二人亲亲热热,在后边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李偲又回前边厨房去了。   许皇后自郑香儿一事之后,一直怏怏不乐,她既愤懑自己豁出颜面献上美女固宠,不仅没得到意料中的结果,反而被皇帝冷落,还受到了韦太后的训斥。又恐惧自己的地位日渐动摇,却无能为力。   幸好韦太后后来召见她,态度虽然冷淡,可后来不时招她去侍疾、用膳,似乎有心帮扶她,这才让许皇后感到一丝安心。   太后娘娘的意思就是官家的意思,这代表官家虽然宠爱范昭仪,可是到底还是肯给她这个正宫皇后一分体面的。   也是,范昭仪再受宠,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昭仪罢了。后宫三千人,她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她却是皇后,是独一无二的。   许皇后安了点心,又深感自己没有子嗣果真是憋屈,连一个小小的昭仪都让她慌慌张张的失了冷静。看来还是得尽快生下儿子才行,一旦她生下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范昭仪那个大皇子又算得了什么。   打定了主意,许皇后便设法传递了消息出去。她信不过宫里的太医,她嫁进皇家这么些年,最了解不过这些人的手段了。不求治好你的病升官发财,只求不把你医死了就好。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的就是这些人。   你问他什么病,他就文绉绉说一大堆医理药理,把你唬的七晕八倒的,就是不肯把话实说了。这些年她也不是没让太医给她看过,药也吃过,就是看不好她。   许皇后决定不指望太医了,她让娘家想法子,帮助她寻个好大夫来看看,是不是她旧年小产,留下了什么遗患,怎么好些年来也不见半点喜事。   许皇后的兄长得了消息,立即让手下的清客、帮闲、小厮等人四处寻找有名气有手段的看妇人科的大夫。到底家世不高,没什么底子。他这样不懂遮瞒,外人发现了这些动静,稍一琢磨就知道这要看妇人科的人是谁。 第一百章 收买   这些事范雪瑶初时并不知晓,毕竟许皇后跟前的人跟瑶华宫没多大牵扯,而且许皇后吩咐的她的心腹女官传递的消息,许皇后再不济,也不会让这种事一下子传出去。毕竟一位皇后让娘家求医问药给她治疗不孕,这种事实在不怎么好听。   不过许皇后瞒的再严密,范雪瑶去西庄给许皇后问安时,立即就暴露了。嘴封的再严密,也架不住她自己和她那些女官宫女心里想的。只要她们想一下,范雪瑶就知道了,不带半点含糊的。   范雪瑶听到这个隐秘,心里有些复杂。可能她还是有点怜悯吧,因为这个时代,她们之间可不比前世给她做了踏脚石,被她铲除的那些对手,政敌。前世那些人虽然败在她手上,可是随后还能继续往其他方向发展,无论是从商从政,还是做个上班族,都能生活的很好。   可是这个时代不同,许皇后不同。她要做皇后,做太后,那么许皇后必须让出位置。一旦她被废,要么就是青灯古佛,要么就是被贬为嫔妃,深居冷宫。无论哪一样,都不会好。当然,如果她输了,许皇后不会让她活。她的儿子也会死。   所以她们之间,从她想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做皇帝开始,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   离下次李蓉进宫还有好几日,要是等到这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范雪瑶便又写了一封蝉纱,将蝉纱纳进一块百子千孙图襁褓的夹层内,又准备了一些绸缎、药材、羊羔酒,向韦太后讨了个准许,说是她嫂嫂胎月大了,想给娘家一些赏赐,算是添个喜头。   合情合理,而且韦太后对范雪瑶的感观一向很好,自然不会拒绝。她甚至还给添了些寓意吉祥的金银器,给范雪瑶做脸面。   范雪瑶挑了画屏去范宅,她特意嘱咐画屏道:“见了我娘亲时,你便转达我的话说:这百子千孙襁褓是女儿从前亲手缝的,在菩萨面前受过香火。希望能够保佑范家多子多福,繁荣昌盛。”   画屏奉了命,依言与几名宫女、内侍,出宫去了。   范雪瑶在蝉纱上写了什么呢,她让范明辉盯着许家,最好将他们找的大夫收买也好,或是威逼利诱也罢,总之一定要拿下。她不想将来有要下手杀个孩子的一天,那么只能将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她希望能借此牵制许皇后的身体状况,如果许皇后真的不能怀孕了,那么最好,不需要她动手了。不过她不会让那个大夫坦白告诉许皇后,而是给许皇后一丝希望,让她忙于调理身体,这样就不会盯着她了。   如果许皇后知道自己不能怀孕了,那么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情况下,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都不奇怪。   如果许皇后只是身体有暗损,比如情志不畅,肝气郁结,气血失和;或肾阴不足,胞宫虚冷等缘由不易于受孕,那么就让大夫给她医治,不过用药时做些手脚。并不是要毒死许皇后,或是让她生病,只是改改药方,不害她性命,也不会让她调养好罢了。她只要那个大夫拖延些时间就行了。   许皇后家虽然没什么权势,但毕竟是外戚,想找有真本事的妇科大夫,还是很容易找的。没几日就寻觅到了几位大夫,又凭名气选出了个最出众的,姓杨的大夫。把人请到家中,先让他给家中一个小产害头疼壮热,腹胀如鼓的婢妾诊治。   范家早就盯着许后娘家。前边许家请了大夫,后脚范明辉就知晓了,立即遣人打听这杨大夫有什么喜恶,家庭背景,很快便把这杨大夫自出生年月日,到家中有几口人,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在花街有几个相好的都知道了。   这杨大夫本事倒不小,他专治妇女科,真个药到病除。只是这人有两样不好,一则好美色,二则贪财。   这两样倒都不难。凡是官宦权贵人家,哪家没有养着一群能弹会唱,姿色出众的婢女。一来自家收用,二来款待家中客人。   范家虽然在范雪瑶的监督下,没那么荒淫,但是也养了几个这样的婢女。这是时下的风尚,不是她能彻底杜绝的。大家来往待客都有美婢伺候,你家没有,人家只会觉得你看不上他,觉得你不上道,心里便怨恨你怠慢他了,或是觉得和你道不同,自然就与你疏远了,甚至有的还会针对排挤你。   范明辉当即便让李蓉选出几个姿色好,善承迎的美婢出来,又备下金杯两个,百贯钱做礼。待杨大夫从许家出来,摇摇晃晃骑着头口往家走的时候,四个小厮就将他请来了范家。   杨大夫原心中惶惶的,可不一时进来几位美婢,皆生的仪容不俗,眉清目秀,头戴珠翠,绫罗装束身子,端茶递水伺候着,眼意心期间,他就觉着心痒难耐起来,恨不得立即将几位美人揽进怀里,亲嘴咂舌,共赴云雨。   范明辉见第一计已成,便挥挥手,让围着杨大夫殷勤伏侍的婢女们都退了出去,然后道出正题,先假意询问杨大夫许家请他有什么意图。   杨大夫支支吾吾,他虽然贪财好色,又自恃医术出众,平日里恃才傲物,对一些小官小吏的也不大敬重。可他只是个民间大夫,人家看他医术好,承他医治好的,就算有些不敬之处,也不会顶着忘恩负义的骂名真的去整治他。   但是如果人家真的计较起来,他哪是对方的敌手。随便做个局,就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而且这次的还是皇后的娘家,他心里想着得罪不起呀,这种隐秘的事透露出去,他脑袋还要不要了?于是这嘴巴就像蚌壳一样闭的紧紧的了。   范明辉见他不肯说,不仅没有生气发怒的逼问他,反而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杨大夫低眉垂首,不作声。他还当范明辉是诈自己。   范明辉淡淡的说:“许汛请你去给圣人看病,是与不是?”   杨大夫愣了愣,诧异的抬头看向范明辉。你怎么会知道?虽然他没有问出口,但是他眼中的惊讶疑惑已经无声表达了他的困惑。   范明辉笑容微深,眼神透着一种自信的沉着。而这一切,落在杨大夫眼中,那么的高深莫测。   “你知道我是谁,那么就应该也知道,我的女儿是谁,我的外孙是谁。”   杨大夫点点头,眼神复杂,惊疑而惊惶:“小的自然知道。”   “那么,我为何找你,你也明白了吧?”范明辉眼神微凝,声音有些沉。   杨大夫心里抖了抖,神情愈发惶恐,他是不是被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里了?   “你放心,我并非要你做什么害人性命的事。”   范明辉徐徐说道:“你专医妇女科,许圣人至今未曾生养,要请你去诊脉,想必这对你而言不过是手到病除的小问题。而我,只要你做一件小事。许圣人若是不孕,便请你说难孕,调理好了便有望坐胎。你为许圣人调理,开些与人无害的补药吃着。若是难孕,依然为其调理,开些与人无害的补药吃着,只要别医好那病灶。旁的,倘若火旺就去去火,气虚,就补补气。只需如此,那么无论圣人和许家赏了你什么,我这,都另备一份厚礼送上。”   杨大夫脸色煞白,额上汗水大颗大颗滚下,嘴巴直哆嗦。   范明辉见他吓成这个样子,不禁摇摇头,安抚道:“杨大夫不要恐慌,我既然请你做这件事,就有十足的把握,此事不会暴露。只要你像平日为那些妇人治病时那样,情管你安然无恙,还有大笔的赏赐拿着。”   “那、那可是皇后、圣人啊……”能和那些乡野妇人,寻常官家娘子一样吗?杨大夫真想怒吼,可是他唬的直哆嗦,连句清晰明了的话都说不全。   “那又怎样,不也是妇人?”范明辉不甚在意的说道。   “正因为宫里的太医治不好她,才让许家找了你来。你觉得自己的医术能胜过宫里的太医?”   杨大夫很想说能,可是他自己知道,不能。他医术好,全靠他年轻时拜了好师傅,那师傅便是个致仕的老太医,他跟着做牛做马,潜心学了二十年,才有如今的本事。可是他的医术还及不上老师傅。何况民间一本医书药籍都是稀罕的东西,可宫里却是成百上千的藏书。他做梦都想看一看,前人留下的古方,以及那些他听都没听过,更别提医治的疑难杂症的症状和医治方法。   “既然小的不如宫里的太医,那怎么圣人还要找小的治?”提到引以为傲的医术,杨大夫的惶恐一下子散了。虽然自知不如,不过他还是有些忿忿不平的说道。   “他们不是治不好,而是不敢治。”范明辉淡淡的说道:“个中缘由,想必凭杨大夫的智慧,我不说破你也能明白。”   杨大夫没有作声,看他的表情,的确是想到了几分那些太医的顾虑。   “连宫里的太医都治不了的,又如何归罪你?所以只要你守口如瓶,没有人会知道内情。到时候,你愿意,你可以还是你的杨大夫。不过同时,也是腰缠万贯的杨大户。裘马轻肥、饫甘餍肥、娇妻美妾,只要杨大夫愿意,这一切都是你的。”范明辉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着诱惑人心的话。   杨大夫也被他说动了心,眼珠子不住的晃动,兴奋的眼皮跳个不停,咽了口唾沫,半晌没有狠下心。   只差最后推他一推了,范明辉没有继续游说,而是唤进方才那些娇媚的婢女们进来,这次她们手中都捧着朱漆盘,摆上四样上菜、两盘子鸡鹅下菜,两碟蒸酥、两碟鲜物。   鹅蛋脸、丹凤眼的美婢素手擒着一支金寿星葫芦壶,一股一股邈出美酒来,倾在那王母蟠桃大金杯内,妖妖娆娆的向他使个媚眼。   瓜子脸、杏眼乌亮的美婢挽起袖子,亲手替他剥柑子,笑盈盈,红唇欲滴,眉目如水,好不动人。   杨大夫那原就摇摇欲坠的理智瞬间被击溃了,眼睛直勾勾往几个美婢上流连,手按在美婢的玉手上吃着杯中的酒。美婢娇羞嗔了他一眼,却没有推拒。   此时,范明辉如何还能看不出,杨大夫已经答应了。捋着胡须,范明辉向那几位美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好生招待着,然后自己步出明间,这一宿杨大夫便在范家宿下了,两位美婢使出浑身解数伺候的他舒舒坦坦。   翌日他离开时,还带着范明辉给的厚礼。杨大夫骑在头口上,摇摇晃晃,心里还想着昨夜那两个娇媚入骨的小美人儿,才畅快云雨过,这心又痒了起来。   没过几日,范雪瑶得知许皇后见了娘家人,便知道她已经看过大夫了。次日,范雪瑶便梳妆打扮得体,往西庄去给她问安。   因为范雪瑶每隔几日就会来问安,因而许皇后倒没觉出什么不对来,只是让范雪瑶在客间坐了半个时辰,才出来相见。   许皇后似乎心情很好,往日她总爱往端庄里打扮,稍微花俏点的衣裳都不穿,今儿却打扮的符合她的年龄,敷粉施朱,浓妆艳抹不说,穿的是朝红织金缨络绸圈金阳鸣凤纹大袖衫,下衬沉香色素绸裙,腰束遍绣铺地锦圈金带,头梳富贵逼人的高宝髻,遍插珠翠,金光耀目。这般鲜艳夺目的盛装,衬的她寡淡的容颜也显出了几分华贵来。   眉眼带着笑,流露出几分喜气,看向范雪瑶时,眼底似乎有些得意之色。虽然不像平日里暗藏怨妒,可是这种得意,给人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儿去。   范雪瑶不以为意,面上从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一直都是恭敬谦逊的,一言一行,都恪守本分。从来不做一些被宠的忘了谨慎的妃嫔有时会做的,表面恭敬,却在不经意间轻忽,暗含挑衅的行径。   因而许皇后还以为自己在范雪瑶面前一直都是体态端庄,优雅高贵的,清楚表明她们之间的尊卑之别。殊不知范雪瑶是演技好,早看穿了她的本性,但是她就是不说。而她自己的宫人,则是碍于身份,怕触怒了她,不好说与她知道的。   许皇后想起昨日自己嫂嫂带进别苑的那个杨大夫说的话,就忍不住想笑。杨大夫是个有真能耐的。果然太医不可信,还是宫外的大夫好手段。从前太医总是含糊其辞,不肯直说她有什么病,只给她开些没用的汤药。   可杨大夫一来,把过脉,看问过就知晓她是肝郁,气血虚弱。说什么肝郁血虚,导致冲任血衰逆乱而致不孕。拿了一瓶丸子让她每两日用黄酒化开吃一粒,慢慢调理,就能成孕了。   许皇后心想,难怪她总是抑郁易怒,原来是肝郁的原因。可恨那些太医,竟一味尸位素餐,不知为君分忧。明明知道她身为皇后,一直没有诞下嫡子,心中是怎样的忧虑,惶恐。尽是无能之辈!   范雪瑶向许皇后问过安,陪着说了些子无关轻重的话,问到楚煦时,许皇后甚至不像平日那样问的仔仔细细,期望抓到她什么把柄,好借机训斥,杀杀她的风头。轻轻巧巧的就打发她走了。 第一百零一章 抬举   回到瑶华宫,楚楠还没与大臣议政回来,于是范雪瑶让乳娘把楚煦抱过来,娘儿俩在地上铺了茜毡,一起嬉闹玩耍。二月的天,虽然还不是很暖和,倒也没那么冷了。   “怎么不在榻上玩,这地上多凉。”娘儿俩不知玩了多久,楚楠进来了。   范雪瑶站起来,走过去替他解大氅,一边道:“原就铺着地毯,又加了一层茜毡,屋里还染着兽炭呢,如何还会冷?榻上窄窄的,施展不开,恐怕跌撞着旭儿。”   说着,将解下的大氅递给瑶华宫的宫女春云,又踮起脚,戳戳楚楠的胸膛:“你低一低身,我够不到。”   楚楠依言低头俯身,范雪瑶便去解他头上的帽子。楚楠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说道:“榻上窄,就去暖房吧,那里烧着地龙,总比这屋里强些。”   范雪瑶正要接话,地上楚煦见他娘亲丢下自己,委屈的瘪起嘴就哭了。   乳娘忙要去抱,楚煦却坐在茜毡上挥着手推拒:“不,不,娘……”哭着要范雪瑶。   范雪瑶心里疼他,匆匆把楚楠伺候好了,把楚煦一起抱到榻上,叫他们父子亲热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楠不怎么管儿子的缘故,所以楚煦不大亲楚楠。认识倒也认识,可不像黏范雪瑶这样黏楚煦。   楚楠也是,堂堂一个皇帝,明明心里头也是很喜爱楚煦这个孩子的,毕竟是第一个养活下来的儿子,还是他最喜爱的女人生的,长的也是玉雕的一样白嫩可爱,如何不爱?   但是他自幼受礼制教化,总认为自己是男儿郎,是皇帝,和子女过于亲近会导致其不逊。所以虽然心中喜爱,也只是表现在关心孩子的衣食起居,乳娘有没有悉心照料,却不怎么抱楚煦。   楚煦年纪还很幼小,并不知道什么父母情深的道理,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去亲近熟悉的人,带给他温暖、舒适、饱足感的人。而范雪瑶正是这个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会理所当然的把孩子全抛给乳娘看喂照料,关怀一下衣食起居就算尽到母亲的职责了。   范雪瑶是个很贪婪的人,她的独占欲很强。她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心中还有个“副母”的存在,乳娘对她而言,就只是她给银子,她们出卖奶水的人。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对乳娘视若亲母一般。   楚楠看着范雪瑶揪着儿子的小脚给他提鞋子,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你兄长今年要春闱吧?”   范雪瑶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了,傻乎乎的点头:“是的,兄长去岁考过乡试,当时妾还说给官家听的。”   “是的,你的确说起过。”楚楠点了下头,他还记得这么回事。“九日就是试期了,不知道你兄长备考备的怎么样了?”   范雪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事,眨眨眼睛,秀美的小脸上满是茫然,只得据实答道:“这些还不知道呢,我在这别苑住着,宫人们都没说起过这些。娘亲来时,也不曾提起过。我倒忘了春试的事儿了。”   楚楠听了这话,很无奈的戳了戳她的额头,轻声道:“你呀,这样的事你也能忘在脑后。”这事换成旁的后宫嫔妃,早早的就会在他面前明示暗示,旁敲侧击他的意思,邀宠献媚,好博得他的欢心给娘家亲人请封,甚至恨不得让叔伯侄儿都做上官才好。   到她这里倒好,别人不提,她自己就不放在心上,忘了个干干净净。   范雪瑶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感到自己这样子是有些不够重视兄长的前程,忙讨好的说:“这不是一时忘记了么,并非不重视。兄长虽无大才,好在自幼也算勤奋,想必就算妾没有督促,兄长自己也能够日日不辍,勤修功课。”   “你兄长的西席夫子是哪位大儒?”楚楠捏了下她的脸颊,不就范雪瑶的话评论附和什么。人人嘴上都是说好话,不是说有天赋,就是说勤奋。但是最后上了考场,终究还是要看真本事的。勤奋不勤奋的,有几分学问,到时候一看便知。   “兄长幼时在家读书,先拜学名士赵思源,父亲闲时也会指点读书。后四年,赵名士对父亲说:‘这个学生将来是个成大器的,我如今没什么教他的了,决要辞去。只是不忍耽误了他,你这孩子虽无十分天赋,可过目成诵。但颇有些灵气。这样好的学生,可莫要叫什么陈腐的给耽搁了。我如今另荐一个好先生与他。’便举荐了礼部尚书周彦,兄长潜心读书,三年前得到周尚书的首肯进学,新近统考成绩一优一平,升做中等上舍生。”   楚楠听说范烨霖进了学,还考成了中等上舍,便感到很诧异,疑惑地问道:“既然已经升做中等上舍,准免礼部考试。怎么还去科考?”   什么叫做中等上舍生呢,其实“舍”是太学里考核学生成绩和升等的一种制度。太学的学生分作三等,新入学的学生是外舍生,在外舍习读,然后经过两试考核,再参考平日的行艺,升补内舍。内舍生两年考试一次,考试成绩优异的则升做上舍生。上舍生分作三等,一等是上等上舍生,既释褐授官。也就是无需经过科举,无需命官,直接赐绿袍、靴、笏。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第二等是中等上舍生,也就是范雪瑶她大哥,范烨霖的等级,可以准免礼部考试。   考中中等上舍生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大哥不需要科举就是进士了,只是没有释褐授官的荣誉罢了。这有一样不好,不参与科考就不能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不用考试就能授官,上等和中等的差别就在于荣耀上,中等要薄上一些。   舍生制度里,难免有些官场上的龌龊事,比如花钱买生员资格之类的。所有有些生员的学问水分很大。因此,比起正经经过科考录选的官员,出身上要薄弱一些。   而第三等则是下等上舍生,准免解试。大梁科举通常是三试,初试为解试、二试为省试,最后还有殿试。也就是说,下等上舍生可以免去参考第一场考试,后面还需要考省试,以及殿试。   正因为考评优异就能授官,所以考中了却还要去考科举的,就好像是闲着无聊,顶着考不上的巨大后果的穷折腾。   范雪瑶倒是知道内情,她解释道:“其实这是兄长的意思,他说想看看自己有多少学问,习读这些年,在大梁的学子中能评第几名。因此坚持要参考。依妾的想法,他有些多此一举了。说到底,一篇文章做的好不好,皆是由人来评判,既是人来评判,原就有主观因素掺杂其中。同一篇文章给一百个大儒看,评价绝不会一致。科考时的成绩,很大一部分因素要看主考官的喜好,有的主考官古板,就喜欢稳重的文章。有的主考官年轻,喜好风花雪月,就喜欢辞藻细致华丽的。有的偏于欣赏清新洒脱的文风。原本就有这么句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正是这个理么?”   楚楠听完她的这一席话,神色有些惊异,看着范雪瑶深邃的眼中,充满了欣赏,和浓浓的喜爱,忍不住赞叹道:“瑶娘,我竟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见解。倒比那些追逐名利富贵的文人要通达明白的多了。”   范雪瑶俏脸浮出粉艳的红,羞赧的垂下头,声若蚊呐:“哪当得起官家这样称赞,妾这样一介女流妇人,整日只读些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才将名利看的开些。而文人学子大多是为科举而习读四书五经,这样的人能看破功名,才叫嵚崎磊落,是大智慧的人呢……”   “总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可世人见了功名,又有几个看得破的。”楚楠似笑非笑的摇头。   说到功名利禄,楚楠就想起些糟心事,摒弃那些不开心的事,转头扯开话题:“你兄长既然有这份志气,必然也是个心中有想法的儿郎。待到中了进士后,可有想过是要留在朝中,还是外放为官?”   这点她大哥倒是没有提起过,不过她可以想到,以她父母兄嫂的想法,自然是留在朝中比较有利。留在朝中的话,大约就是在翰林院任职。后宫有她这个宠妃妹妹吹枕头风,前朝有父亲的人脉支助,剩下的就是熬资历,攒功绩。   只是范雪瑶也拿不准,是在朝为官比较好,还是外放出去,挣下些功绩的好。   不过她还是当机立断有了决定。   “妾是不知父兄心中是如何思虑的,依妾的想法,自然还是外放比较好。”   “哦?”楚楠微微挑眉,饶有兴致的让她继续说下去。   范雪瑶悄悄深吸了口气,她其实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淡然,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基于拥有楚楠的爱和信任,一旦楚楠开始质疑她是不是有野心的时候,她的意图就会出现巨大的掣肘。对她而言,什么太后皇后大臣后妃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只有楚楠,楚楠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   楚楠爱她,想让她尊贵无比,那么她就能尊贵无比,别人不愿意,他想办法也能给她。可是如果楚楠自己不愿意,那么她就算想升位都难,更别提将楚煦推上太子之位,承继帝位了。   如果楚楠质疑起她来,只要一道圣旨,就能将她与宫外断开联系,任她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开。   楚楠他现在有些想法要帮扶她的娘家,他想帮扶她娘家的原因很简单,一来她是大皇子的生母,将来她肯定不止是昭仪。   二来她也是他心爱的女人,虽然有皇后在,但是贵妃之位也堪配她。   在范雪瑶势必要迁升高位的情况下,娘家就一个父亲是五品官,实在太低微了些。而且根据范雪瑶平日里的言行所透露出来的范家的情况,三房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她的二叔三叔既没有才华,德行似乎也不堪入目。所以扶持范雪瑶的二叔三叔的想法被他默默打消了。   那么眼下就只能先扶持范雪瑶的同胞兄长了。至于其他的人,再慢慢冷眼观看,若是将来可受的起抬举,再抬举也不迟。   只是现在她位份不高不低,往上还有些进阶的余地,娘家官阶不高,她才进宫两年,娘家就是想结党营私也没那么快的,所以谈不上有什么权势。所以楚楠现在没有外戚之患的顾虑,但是时光易逝,时移事改。   盛宠不衰之下,她迟早会进封为贵妃,谄媚者蜂拥而来。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到那时,范家人脉广了,在朝堂上权势作大,楚楠还会一直信任她吗?   楚楠今日一心为她顾虑,但谁知他日,他会不会后悔给了她太多的恩宠,兴许到了那时候,最想她跌落下来的,怕就是他自己了。   而范雪瑶不会将自身的生死荣辱全维系在一个男人的爱意和怜惜不忍上,她更愿意自己高瞻远瞩,先三步想到后三步,将一切的危机都扼杀在摇篮中。   “妾兄长年轻气盛,虽故有几分才华,但是没历经过什么险阻艰难,便如温室中娇养的花朵一样,虽然鲜艳好看,却经不起风吹雨打。这样如何成材?与其让他留在京中,在家里的庇护下,任他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又怎样?空有才华,却不通庶务,便如纸上谈兵一般,如何能够报效朝廷,为君分忧?不如让他外放出去,叫他见识见识黎民疾苦也好。妾不指望兄长平步青云,官拜宰相,只希望他能够做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范雪瑶微蹙着柳眉,慢慢说道,表情神态虽然温婉柔和,却难掩其中的隐忧。   楚楠莫名的觉得自己仿佛感触到了她的忧虑,她是不是在担心着她的家人会因为他对她的恩宠而滋生出傲慢不逊之心来,就好比由古至今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外戚一样,变得横行霸道,狂妄跋扈,迷失在权势与富贵之中。   楚楠不禁对于范雪瑶的这份心意感到怜惜和敬重,怜惜她过于自怜,敬重她果然贤良淑德。她会有这样的忧惧,其实正是因为她出身低微,因此才会受到他一点恩宠就开始担忧会不会引起非议与怨恨。   如果今时今日换成是别的出身权贵世家的嫔妃,她们不会感到惶恐,因为仅凭着自家的权势便能够让家中子弟留京,领任的绝对是有实权、有肥水的职位。他主动问起,她们可能会欢喜自己果然深得帝宠,很可能不会推辞他的恩惠,而且还会得寸进尺。   有真本事的就叫人领个好缺。没真本事的,向他讨要个心知肚明的恩典。就是把真正有功绩的人挪走,再把她们家的子弟安插进去等着领功升职都做得出来。只要有了功绩,三年五载的就能在京中任职个四品的官职。到那时,她们家中又多一个有实权的大官。   “你呀,就是想的太多。范家中才几个人,只你大哥一个出息了你都担心。你看京中有哪户人家在朝为官的人不比你娘家多?” 第一百零二章 科考   楚楠眼神温柔,有些怜惜与无奈的责备道:“我看你父亲没什么大才,才考绩升职没多久,倘若贸贸然就再次提拔,怕是落人口舌,说是裙带头子官儿,虽然只是些闲言碎语,到底不好听。所以我想着先让你大哥建些功绩,升了官,到时候我再给你父亲加封也就不打眼了。你呀,与其担心将来那些莫须有的,何不多为你自己和孩子想一想?旭儿是大皇子,母族无人,将来他岂能立身稳正?”   他见不得范雪瑶战战兢兢的样子,明明是这些妃嫔中最得意的人,偏偏不是怕这个就是惧那个,哪有个后宫第一人的威风劲?他一个没忍住,就把她当孩子一样教了。   范雪瑶听到他说到旭儿身上,愣了愣,没能反应过来。   楚楠叹了口气,虽然想指导几句,但是他又不想把话说的太直白,那样反而会伤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是不说,又不想看到她一直这样怯怯的,忧思过重,不能真正开心。   幸好范雪瑶聪颖敏慧,回过神来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楚楠的意思。楚楠的意思是说旭儿是她生的,是妃生子,而且还是大皇子。古往今来家业都是由嫡长子继承。而如果没有嫡子,那么自然就是长子继承了。   所以身为大皇子的楚煦,处境很复杂。   一来拥护正统的大臣们会盯死他的一举一动,唯恐他有什么不轨之举没能及时发现。   二来想要从龙的大臣,则会想法设法拥护他,鼓动他争权夺位。假如一直没有嫡子,那么楚煦自然身份最为尊贵,是竞争太子之位的最有利人选。   但是如果皇后真的诞下嫡子,自然会优先选择嫡子立为太子。除非嫡子德行实在不堪为储君,否则他不会违背祖训,越过嫡子册立庶子。这样面临的困阻也过大。朝中动乱,内讧起来,则会被他国趁虚而入。   而在有嫡子的情况下,身为宠妃所出的大皇子的楚煦,势必会被拥护太子的党派打压,那么假如楚煦的母族势弱,他的处境就艰难了。   楚楠绝不会让他和瑶娘的孩子生活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为了维护楚煦,范家势必要拥有一定的地位与权势,这样能够护住楚煦和范雪瑶。   想到如果有了嫡子,以后瑶娘和楚煦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楚楠甚至心内有了个不应该的念头。既然皇后这么些年都没能生下孩子,那以后也不要再有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太不合适了,他闭了闭眼睛。   范雪瑶多聪明的人呀,很快就从楚楠的一句话,想通了这许多许多。她脸色渐渐变了,有些无可奈何的哀伤,但柔婉秀气的脸上很快就流露出坚强之色。   楚楠叹了口气,抱着她歪倒,肩贴胸膛的躺在一起。温声说道:“范烨霖只要考在二甲以内,我便会让礼部给他分配个实缺,先外放出去建些政绩,过几年再调回京封个五品官,再加封你父亲,剩下的就看你父兄的能力了。我会看时机给你父兄提供机会,让他们能够施展拳脚。旁的你无需费心,只要督促他们廉谨自律,万不能带累你和旭儿。……宁可慢一些,清名一定要有。立身之本不能错。否则即便我能加封你父兄,但是大臣们不信服,加以反对,便是勉强封了也实在不是什么美事。”   范雪瑶依偎在他怀里,背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她轻轻的说:“妾懂得,妾得官家万般恩宠,世人便以为范家是裙带户。若是得官家褒奖升官,便以为官家是因为妾而加恩于范家。高官不愿与外戚往来,会对范家敬而远之。而小官害怕离范家近了就会被冠上趋炎附势之徒的骂名,也不肯亲近。于是愿意亲近范家的,便只有趋炎附势的谄媚小人。世人见与范家往、往来的都是这样的人,这样、这样一来,更加难以令人信服了……”说到后面,语调有些不稳,颤巍巍的哽咽。   范雪瑶忍着声音抽泣,因为喘不好气,身体一抖一抖的,心里既害怕又委屈,她不想让家里人因为她而被世人说三道四。   楚楠心疼的吻了吻她哽咽的都泛红了的耳朵,搂着她的腰,握住她柔软的手,声音很温柔很温柔的哄道:“没事的没事的,瑶娘这么的好。假以时日,他们就会知道瑶娘是怎么样的人,我宠爱你是理所当然的。范家也是一样,只要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干出些政绩来,谁还能说他们不配?”   范雪瑶侧了侧身,露出红红的兔子似的眼睛:“真、真的?”哭的那好听的清软声音都有些哑了,可怜极了。   “当然是真的,所以快别哭了,待会儿叫宫人看见了,你又该羞的满脸通红了。”楚楠心更加柔软的厉害,声音柔的能滴水,抬手抚摸范雪瑶红的发烫的脸颊,捏了捏白嫩可爱的小耳垂。   好不容易将范雪瑶哄好,两人在榻上亲亲热热的腻了好一会儿,忽然范雪瑶想起儿子还在榻上呢,转头一看,才发现楚小旭像只猫咪一样小脑袋挨着小脚丫,团着身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睡的香甜。   “幸好旭儿睡着了。”范雪瑶不禁庆幸地叹息了一句,她平日里很注意,不让一些激烈的情景出现在儿子面前,就是怕那种紧张凝滞的气氛会惊吓到他,留下阴影,影响他的心理发育。   楚楠也转回身看了看,笑说:“你怕他看见?就是看见了又有什么。旭儿还没满周岁,什么都不懂。他就是看见了又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说着伸手点了点范雪瑶的鼻尖,调笑道:“也对,你是他娘亲嘛,哭的像个孩子一样的模样自然不好意思叫儿子看见。”   范雪瑶嗔恼的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刚才还那样温柔的哄我不要哭,现在就变了张脸取笑我,看来我以后还是多哭一哭,才能让官家一直温柔以待。”   “好好好,是我的不错,不该取笑你。”楚楠举手做投降状,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其实,跟时下娇柔脆弱,动不动就伤春悲秋垂泪的女子不同,范雪瑶是很少哭的。进宫以来,范雪瑶也并非处处顺心,许皇后一直看她不喜,每次去问安时都免不了给些排头吃。   有时候许皇后心情不好,甚至会下落她,或是说些指桑骂槐的敲打的话。但是范雪瑶一直以谦逊的心态面对,从来不顶撞,或是跟楚楠告状。   虽然范雪瑶不说,但是楚楠身为皇帝,天下之主,他总能看出来的。正因许皇后种种不明智的做法,才叫他潜意识里认为瑶娘柔弱,易受伤害,下意识觉得应该保护好她。   那许多刁难,委屈,范雪瑶都没哭过。所以她的眼泪便更显得珍贵。而且两次哭都是因为他,楚楠心里的感受真是复杂极了。   既心疼范雪瑶哭泣,又有点自得她这样性情柔韧灵慧的女子,因为他而落泪。美的叫人心醉。看得他充斥着骄傲和喜悦。   不过,果然还是心疼占的更多。   他只想看到范雪瑶的笑容灿烂美好,不想看她眼睛红红的滚泪珠。   宫外范家里,为了范烨霖科举一事,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   先是全家拜祭宗祠,求祖宗保佑。然后李蓉又十分虔诚的将方圆几十里以内的庙宇皆拜过,签下丰厚的香油钱,再供上油米、鸡鸭案酒之物。头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只一味求漫天神佛菩萨保佑她儿子范烨霖。   范烨霖倒不像他母亲那样忙碌,不过也祭拜了文昌帝君,魁星。   范家因出了范雪瑶,正炙手可热。范烨霖如今要科考,亲朋好友不住地往来送礼摆酒。   因为范雪瑶事先提点过,因此范明辉时不时的就警醒长子,虽然宾客盈门,范烨霖却只专心备考,甚少出来陪客,更不曾饮酒作乐。   待到考期将近,李蓉便早早的询问好各种忌讳与禁令,打点齐全,生怕有哪里不周道的,误了儿子的大事。   因为生怕有人从中动手脚,儿子的考篮李蓉都自己收着,锁在箱笼里,钥匙都随身携带着,预备等考试时才取出来。   到了二月初九这日,天色已黑,李蓉在后边厨房里亲自带领着家人媳妇做好了各种糕饼、馒头、蒸酥,做好后都一一切开成小瓣,为了防止夹带,这个做法是必须的。事先就得切好,否则等到搜身时就麻烦了。   考篮也取了出来,里面除了考试专用的镂空毛笔、砚台、还放了换穿的拆缝衣服,单层鞋袜。春寒料峭,担心号舍里会很阴冷,还准备了两条毡毯,一条可以铺着,另一条盖着。   另外从箱笼中取出一个白瓷瓶,是具有开窍安神、解毒辟秽之功效的药丸切碎而成的药末,主治恶心呕吐、头昏脑胀、腹痛泄泻等症。   还有一瓶大点的瓶中装的是煎好的药水,能发表解汗,理气散寒,可使风寒得解,湿滞得消,气机通畅,胃肠调和。   科考时,有一部分学子落选并非没有才学,而是因为体弱,不适应号舍里的环境,结果头痛昏重、呕吐泄泻,根本答不了卷。便是勉强糊里糊涂的答完,文章也不堪的很。   所以范雪瑶事先就嘱咐了范明辉准备,以防万一。她兄长自幼吃的是精细的食物,粗粮一口也不曾吃过,身子娇贵着,她猜想大概就是冬天里吃点凉的,就该泻肚子。怕他在号舍里吃冷食,肠胃一旦受凉,拉起肚子来那可不是简单的。拉的腿脚都软了,还怎么答题?   一切准备妥当,李蓉当即打发了几个家丁长随跟随范烨霖赴考。因为范宅离考场很有些远,因此便就近寻了个客店住下,等到范烨霖考完一场,就接到客店里打点酒饭吃食,沐浴更衣,就地歇宿一回也能舒坦些。   三场考完,范烨霖在客店里略略梳洗一番,饭也不待吃的,就想直接回家。家丁长随们忙退了房,和客店交接完毕,拿回多出的住钱,坐上车回来范家。   范家早早的就让家人在坊口守着,一看到范家的马车过来,立即回去报说给主人知道。   李蓉与家里的女眷一齐在后院她屋里围坐做针黹闲话,听到前边消息传进来,忙要出去到二门迎接。刚走到门边,忽然踅过身。   一屋子绫罗绸缎、满头珠翠的妇人,其中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妇人格外显眼。她正是李蓉的长媳,范烨霖的妻子陈氏。   她因为怀着身孕,不曾敷粉施朱,戴的首饰也稀稀的,只在耳上挂了对金丁香,髻上一对金嵌玉寿字簪。   身上半新的蝠纹水红色缘白边的绸袄,下衬秋香色缎裙,虽然没什么妆饰,但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婚嫁以来一直没喜事的她终于怀上了身孕,夫君又在太学里考上中等上舍,凭他这样的学业,不出意外绝对能考中进士,可谓是喜上加喜。这满屋子里,就属她和李蓉最得意了。因此看起来很是精神。   看见婆婆停住脚步,陈氏疑惑地看去。   李蓉看向她,笑眯眯的招招了手,亲热地说:“来,随我一起去迎接烨霖。”   二房卢氏,三房余氏面色不大好看。   陈氏是长房长孙媳妇,是该当家理纪的宗妇。可她从前因为一直不见怀孕,李蓉心里不喜欢,所以只让她单管着家里的厨房,人情往来。但出入钱财,都在李蓉手里。但是现在陈氏有了身孕,最大的矛盾没有了,而且范烨霖又眼看着就要出息入朝为官了,妻以夫荣,看在儿子的面上,李蓉都抬举陈氏。   从前她们婆媳不合的时候,二房三房虽然面上口中劝着,可心里都巴不得她们一辈子不合才好。最好闹的天翻地覆,这样她们才能从中得利。现在她们和和美美的,一条心起来,她们还能得到好处吗?   陈氏一愣,旋即欢喜不禁的急走两步跟在了李蓉身后,后面跟着的余氏笑容勉强,看到卢氏正看着自己,眼底藏着笑,匆匆转过头。   也就只有一些年幼的小娘子,不管家事,单纯的为家中终于有出息的子弟了,而感到高兴和自豪,嘻嘻笑笑的,娇俏可爱。 第一百零三章 兄妹   马车自门前停下,范烨霖下了马车,径直往里走。父亲范明辉还在衙门没回来,于是他直接往后边走,就看见二门里站着许多女眷,一看,打头的正是他的娘亲,忙快步上前道:“娘亲,婶娘,你们怎么在这里,儿子考完自然会去后边向你问安,何必兴师动众的在这里接我。”   李蓉春风满面,拉住范烨霖的手,笑吟吟地说:“这是你的大日子,娘来接你一接又怎么了。不止我们,你媳妇也在,大家都望你考个好名次哩。”   范烨霖向李蓉身后看去一眼,陈氏正被小丫头搀扶着,站在李蓉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身旁围着家里几个年幼的小娘子。笑盈盈的看着他,秀气文静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进去再慢慢说吧,外头风凉。”范烨霖也笑了笑,年轻的面庞上充斥着意气风发的蓬勃朝气。低头对众人体贴的建议。   “好好好,先到后边再说,连考三场,瞧瞧你,都瘦了一圈。”李蓉絮絮叨叨的说着,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于是进了正房,各自坐下。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几个妇人都殷勤地询问范烨霖的身体状况,号舍里是怎样个景况,以及春闱考的怎么样。   “号舍里环境不大好,窄窄的一间号舍,里头东西两面墙壁上有上下两道凹槽,号舍里有两块木板,考试答卷时就把一块木板嵌入上边的凹槽里书案,一块嵌入下边的凹槽做板凳。把充当书案的木板取下来嵌进下边的凹槽,拼做一起,可以充当睡榻。只是号舍很是窄小,躺下去以寻常男子的身高,不能摊直头脚,歇息时只能蜷缩起身体。”范烨霖徐徐解说,他口中说的平淡,但实际上他在号舍里委实是吃了些苦头的。   范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范烨霖他们这些小娘子和郎君,都配有一个丫头或者小厮,另外还有养娘。也算是娇生惯养的。   号舍里那身子都转不开的地方,还没有蓬松厚实的被褥,只有毡毯可供做铺盖,硌的骨头都疼。睡肯定是睡不舒坦了,而且考场是一排挨着一排,两排之间只有一条窄巷子,隔的了视线隔不了声音。何况两间号舍是只隔着一道墙壁的。别说咳嗽了,就是挪动身体时身下的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在家时,家人们伺候的时候都很小心,他睡下的时候就是寂静的不闻一声。号舍里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在考场上,不是每个人都有好的礼仪教养,咳嗽的、吐痰的,唉声叹气,睡觉时候还有说梦话的,磨牙的。吵的范烨霖睡的不安稳,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的,醒来后浑身酸痛,头昏脑涨,不得劲。   一考就是三天,不能洗漱,又都是臭烘烘的男人,混合着体味、脚臭等等的那味道,闻一闻就叫人反胃作呕,恨不得闭眼厥昏过去。睡不好没精神是一方面,这臭味其实也不遑多让,对于范烨霖这样的官宦子弟来说,委实折磨人。   幸好李蓉准备的周全,醒脑提神的药水备着的。范烨霖最初还试着强忍,后来实在被熏的透不过气来,就把汗巾滴上几滴药水,蒙在口鼻处,一来提神,二来掩盖臭味。   说道这里,范烨霖忍不住庆幸的说道:“幸好我的号舍在中间,若是在后面在挨着净房的臭号就惨了。上一届有个颇有才名的考生,乡试第一名,结果抽在臭号,最终落选了。”   余氏拈了绣帕,掩口笑道:“考场竟是这样个环境……真是辛苦大哥儿了。这次大哥儿想必考的很好吧,咱们可等着听大哥儿的吉报了。”   怎么李蓉这妇人就这样好运,生个四娘子进宫做了昭仪,还好运的得了皇上的宠爱,生下大皇子,如今竟是要她跪拜的主儿了。将来说不定还有大皇子继位的那一日,那么李蓉岂不是就是皇上的外祖母了?   还有大郎,好好的太学授官不要,偏折腾考科举。真当官职是他掌中物了?也不想想太学才几个学子,科考又是多少学子。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哩!老天保佑,大慈大悲的菩萨,叫他名落孙山,丢个大丑才是好!   余氏心里暗暗唾骂着,不过她也只是图个痛快罢了,并不认为范烨霖真会落榜。就算他真的考的不好,他是宫里正得盛宠的昭仪胞兄,以后风光着。而且他好了,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只是是人就有自尊心,要她承认自己要沾别人的光,还是晚辈的,总归是不舒坦的。   “这次的试题有些偏奇,侄儿倾尽腹中墨水罢了。具体什么名次,还是要看考官欣赏不欣赏,只凭着我这自说自话的又怎么做的了准。”   范烨霖只当没听出余氏话里的酸味,笑的一派温文儒雅,清秀俊朗的面容仿佛春风拂面似的,看得一众同房隔房的小娘子们都纷纷不住把眼偷觑,有人心里想:将来我也要嫁与个像大兄这样,风度翩翩,芝兰玉树,又有学识才华的夫郎……   这壁各地学子考完三场,纷纷等着好消息。而别苑里范雪瑶已经知道春闱考完了,眼巴巴的等着楚楠前面朝政处理完毕回来,第一时间就要询问他。   “官家,春闱最终名次评选出来了么?”楚楠一下銮驾,范雪瑶便立即迎上去殷切的问道。   楚楠笑睨了她一眼,笑而不语,抬步往里走。   范雪瑶愣怔了,谷嘟着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软声嫩语的讨好追问:“官家,官家,名次出来了么?快些告诉妾吧。”   小宫女把香茶奉了上来又退了下去,楚楠在榻上坐下,端起茶嗅嗅香,碰了碰嘴唇,再嗅嗅香,唇角含笑,动作慢条斯理的,仪态优雅从容,说不出的好看。然而范雪瑶这会儿哪有闲情雅致欣赏男色?见他就是不说话,急的恨不得原地打转。不过她也不傻,看出楚楠是故意卖关子了。   于是她眼睛滴溜一转,“官家……”她软绵绵的叫。   楚楠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还是低头慢条斯理的品茶。   范雪瑶小快步踩到承足上,踅身坐下,往他那边蹭了蹭,见他还是不动声色,就再蹭的近些,上半身都快贴到他身上了。楚楠坐如钟,老僧入定般沉稳。   “官家……”范雪瑶声音更加的绵软好听,娇滴滴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边桃花眼仔细瞅着他,一边慢慢搂住他的胳膊,见他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了点,狠了狠心,把胸口紧紧贴上去,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胳膊就在她丰盈的胸脯间蹭来蹭去。   “嗯?什么?”   楚楠终于放下茶碗,好似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看向范雪瑶,眨眨眼睛,一副茫然的样子。   范雪瑶羞的耳朵都红的透血,蔓延到白皙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一片粉色,羞赧地看看底下侍立的几个宫女,她们都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好似木头桩子似的。但是她们就是装的再像木头桩子,毕竟也不是真木头,耳朵还是能听。   她小小声的说:“春闱的名次……”不好意思的要收回胳膊,身子也微微拉开了点距离。   “哦,你问这个啊。”楚楠‘恍然大悟’,一边极其自然的搂住范雪瑶,往怀里带了带,才拉开了一点的距离瞬间就归零了。   “你胞兄这次考的不错,可见是有真才实学的。”楚楠一改刚才的故意卖关子,先来了句总结,语气虽然比较平淡,但是以范雪瑶对他的了解,还是能听出一点欣赏的意思的。   “那大哥究竟是什么个名次?”一听他这样说,范雪瑶更加焦急想知道她大哥究竟考了个什么名次,不自觉的又抱住楚楠的胳膊,晃啊晃。   楚楠享受了一会儿温香软玉在怀,撒娇撒痴的娇俏,才慢悠悠说道:“以我的眼光来看,你大哥春闱写的文章有几篇甚妙,理应在前十之列。最终结果还要再看殿试。”   “考的这样好吗,比妾还在家中时长进不少,看来大哥果然没有懈怠学业。”听到楚楠对范烨霖的评价,心里知道他这不是为了哄她才故意说的好听话,而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真实评价,范雪瑶欢喜的眉眼都笑弯弯。   还好她大哥有用心读书,好歹算是没有给她在官家面前丢脸。   范烨霖是个可以抬举的,楚楠心里也很满意。   他想给范雪瑶做势,就一定要抬举她娘家人,正好她亲大哥年纪也适合,既能够上年少有为,又不会太小,让人质疑他用人以亲。但是他想抬举,还是得范烨霖自己有点真才实学才好。不然抬举起来了,将来惹是生非,不仅不能成为范雪瑶的一个支助,可能反倒成了范雪瑶的拖累。   “殿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等殿试完毕就会授官,不日就该前往任地了。这一去就是数年,你若是惦念兄长,趁现在还在京中,召来见上一面叙一叙情谊也好。”看见她只顾着欢喜高兴,楚楠不由无奈的提醒了她一句。   范雪瑶登时惊讶道:“这么快吗?”她以为这授官、等待分配官职、任命下来、启程也该要月余的时日呢。   “那等殿试结束,妾便召兄长来见上一见,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只能从娘亲口中听得一些讯息,心里着实有些想念。”   从前还在家里时,她有意培养,每日他们兄妹一起给长辈问安,吃饭在一处,读书作诗时也少不了交流,甚至她做的针线也有范烨霖的独一份。她哥哥有什么心事或烦恼的时候,都会跟她诉说。所以他们兄妹的感情的确深厚。   但是一进宫就再也没见过了,她难免会有点想念。   没两日,便举行了殿试,殿试是什么样的范雪瑶并不清楚,不过结果她很快就知道了。她哥范烨霖高中二甲第一名,从此就是进士出身了。   没有作弊,没有徇私。这是她哥实实在在的成绩。   这有点出乎范雪瑶的意料了,她猜测她哥的成绩能中二甲,但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二甲第一名。二甲第一名,其实就是这次科举最终选出来的第四名。   这成绩在很多权贵人家都称得上极好的了,他们有钱有势,能请最好的大儒教习自家子弟,用的是最好的笔墨纸砚,读的是最齐全的书籍,只要不是被家里娇纵着不上进的,学业自然较其他普通人家的子弟来的更加扎实。   范雪瑶很高兴,她哥能考到这个成绩,代表他智商不差,而且将他们的训诫听了进去,有一直勤恳读书。待殿试完毕,宫里设宴过后,范雪瑶便召来范烨霖一聚。   范烨霖已经二十有三了,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二十一世纪,都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他穿着件宝蓝色领襟绣海水瑞兽纹锦袍,玄色衬衣,头戴镂空金嵌玉冠,腰系玉带,足下粉底皂靴,一双与范雪瑶形似的桃花眼见了范雪瑶便笑成了弯月状。   模样与两年前没什么大的差别,只是神态看起来成熟了些,虽然还有些年少气盛的青涩,但是意气风发,风采翩翩,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的让一旁侍立的宫女都不禁心头小鹿乱撞。   虽然他们是嫡亲的同胞兄妹,但是毕竟礼教讲究男女大防,所以见范烨霖不像见李蓉、陈氏她们,二人是在明间相见,底下站着许多宫女。人多了,这规矩也就不能少。范烨霖规规矩矩先行了君臣之礼,才抬头与范雪瑶照面,亲切又不失恭敬的问安。   范雪瑶打量了范烨霖一圈,目光在他腰间玉带上系着的一个半旧的荷包上流连了一会,那是她出嫁前做的。不禁眼眶微红,哽咽道:“两年不见,兄长更见长了些。”   “昭仪亦是见长了。从前在家时,明明是那样一个小娘子,还不到兄长胸口高,豆蔻花苞一般稚嫩。如今却贵为宫里的昭仪娘子了,这般尊贵雍容,叫兄长,都有些不敢认了……”范烨霖也红了眼睛。   他对从小亲近,一起长大的同胞妹妹感情十分深厚,甚至可以说,有些方面他更加依赖范雪瑶这个妹妹而胜过父母。   从前日夜都在一个屋檐下,这一分开,才感受到兄妹的手足之情。从前有什么烦恼,妹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听他诉说烦恼,安慰他,为他出谋划策解忧。生活上对他体贴备至,课业上也能助他,还会督促他,又不会过了度,令他厌烦功课。   有闲情雅致时,他们一起吟诗作画,读书发闷时,也能同他一起下棋,打双陆、踢气毬。连蛐蛐都能和他斗一斗。因此他才能一心读书考取功名。   其实他幼年时很讨厌父亲总是疼爱弟弟,而对他百般严苛,因此厌烦读书。全靠瑶娘这个妹妹,他才没有沦落的不学无术。   两年以来,一面都没能见到。只能从娘亲口中听得只言片语,他心里思念,总担心她这样荏弱,又受官家爱宠,在宫里会不会受到那些妃嫔们的怨妒排挤,又担心她这样清高矜贵的小娇娘,根本不懂得那些争宠市爱的手段,他日失宠该怎么办。   心里始终担心这些,也正是因为他有这些顾虑,想考取做官给自家妹妹挣份体面,于是在课业上尤其发狠专注,这才能一举考中二甲头名。   听了他的话,范雪瑶眼眶红了一圈,泛着泪光的眸中却带着满满的喜悦与笑意,语音绵软,撒着娇说:“我便做了昭仪,难道就不是你妹妹了?如何不敢认?”   原本看到范雪瑶,范烨霖心里便感到有些陌生。   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的事。那时范雪瑶还是个十四岁,含苞待放的小娘子。   如今呢?   为了让范烨霖深刻认识到他们如今身份和以前不同了,让他懂得谨慎,脱去所有浮躁,所以她有意往盛装里打扮的。   少见地堆起庄重高贵的高髻,斜插两支金累丝嵌珠粉绿碧玺,白玉送子观音钗,一根白玉嵌宝金簪,额前一抹八宝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一件红闪黄的纻丝锦袄。上套着一件刺绣卷草云凤纹,藕荷色大袖;腰间系一条柳黄刺绣襕裙,泥金膝襕上遍绣八宝海水纹。半露着脚下踏着的一双茜红色凤嘴纻丝鞋,金丝为绣纹,甚是华贵。   同以往比起来,真是恍如两个人一般。   然而范雪瑶没有以如今的身份自傲,仍如在家中时一样口称我,这让范烨霖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暖意。所谓先抑后扬,有了那陌生与敬畏在前,在感受到范雪瑶一如以前的态度之后,生出的这股子亲近感便格外的浓厚热烈。   “认,自然是认的,如何能不认。娘子是昭仪,也是兄长的妹妹。只是两年不见,你长大许多,通身华贵之气,乍一看,好似神仙妃子一样,有些不敢认罢了。如今听娘子的话语,如旧日一般亲切,可见是兄长想太多了。”   范烨霖有些惭愧的说道。他是糊涂了吗,怎么会觉得瑶娘陌生?别说是昭仪了,就是成了皇后,也依然是他一起长大的亲妹妹。   范雪瑶听了这番话,顿时笑靥如花,一双美眸假嗔的睨了范烨霖一眼:“兄长的确想多了!亏得兄长还是才高中二甲头名的有才之士,竟然这般多思。娘亲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可都要比你来的大方坦然。”   听她这样说,范烨霖更觉得羞窘,幸好范雪瑶没有就此事多说什么,而且他一向在范雪瑶面前没什么兄长的架子。于是一会儿便转过了心思,与范雪瑶叙话家常。   “大嫂怀着临月孕,不日就要生产了,大哥这次授官过后即将要出京到任,不知道是怎样打算的?”随意叙过一些寒温的话,范雪瑶便微笑着询问。   范烨霖心里早就有数,他早就听父亲范明辉暗示过了,他这次大概是要去京外任职的,所以并不惊讶范雪瑶话里指他外放的含义。父子俩就这件事深的浅的都商讨过,所以他心里没有觉得屈就了,不服气的情绪。   他坦然回答道:“这事家里也商议过了。上任约莫是在陈氏生产之期前后,要她与我一起赴任,委实于她母子身体无益,所以决定先叫她留待家中生产,有娘亲等人照看着也安稳。待日后将孩子生养下来,养好身体,再来接到任上去也不迟。”   范雪瑶听了微微点头,其实她的意思也是这样,本来赴任就途路艰苦,晓行夜宿的,健康的人经过这一路风尘颠簸的都该病了,何况就快要生产的妇人。怕就是怕陈氏年轻不懂事,舍不得离开丈夫,坚持要和范烨霖一起去赴任。   “那我侄儿呢,生养下来后是一起跟大嫂去任上,还是留在家中?”范雪瑶又问道。   “这……”   说到妻子腹中还没有生下来的孩子,范烨霖就有些迟疑了。   见他为难的样子,范雪瑶关心地说道:“难道是还没有决定好吗?”   “的确是还没有决定好。”范烨霖点头,微微皱着眉头,显露了他内心的犹豫不决。   “我心想,该是要一起接来的。这次外任,短则三年,长则没个准数。孩子刚刚出世,怎好就叫他们骨肉分离这么久?陈氏这是第一胎,又盼了好几年才怀上的,尤为重视的紧。”   范雪瑶点头:“嗯,好容易盼来的孩子,自然格外紧张。”   “娘亲的意思是,孩子一出世就要远行,怕孩子体弱撑不住。这一去,倘若有个山高水低的,怎生是好……”说起李蓉的顾虑,范烨霖心里是赞同的。   范雪瑶点点头,她娘亲想的是有情有理的。刚出世没多久的婴儿,脑袋都没长好,得十分小心地照顾。走旱路乘马车颠簸到了,脑震荡可不是好玩的。走水路,吃水用饭都不方便,晕船,水土不服,个个都能要人命。有个头疼脑热的,想找小儿科大夫开些汤药都没有。更何况那么小的孩子,又哪里能吃汤药。   “大嫂的意思是……?”   范烨霖脱口而出道:“她自然是极不愿意与孩子两地分离的,只是又怕孩子不好。可这一去就有数年,孩子正是认人的时候。若是和孩子生疏了,再想亲近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第一百零四章 教兄   做母亲的,只要是爱孩子的,不是条件不容许,哪个真的舍得和孩子两地分离?   一个是感情亲与不亲,一个是活与不活,两个选择,只要不是糊涂的,当然是选择孩子安然无恙。只是人能把事情想的很明白,可是就是耐不住感情作祟。   陈氏不至于糊涂到硬要带着才出世的孩子去任上。如果不慎夭折了,她是最痛苦的那个。现在她一时不舍之心放不下罢了。   范雪瑶温声细语地说道:“大嫂的顾虑委实没有必要的。亲生的孩子,只是因公事而分离,又没有仇怨存在。难道还能不认你们不成?就是初时因为分隔两地,彼此间有些陌生。但血脉天性在,只要相处一阵子,自然而然的就亲近起来了。”   范烨霖认真听着。   “况且大嫂身体健康,等到了任地,没有长辈在跟前拘束着,大哥大嫂感情又和睦恩爱……指不定立时就又有喜事了,到时候再抱回来个小侄儿也不无可能。”   范烨霖脸上微热,害臊归害臊,心里倒是颇为赞同妹妹的话。   他身体健康的很,妻子虽然嫁给他之后好几年都没有怀孕,但是如今既然怀上了,可见并非是不能生养的。之前大概是他们子女缘还没有到。   如今子女缘到了,妻子可不就怀孕了么。就像妹妹说的,等这一胎生下来,到了任地上,爹和娘都不在,他们没有什么顾忌,相信很快就能再怀上第二胎。   妻子这样犹豫,其实还是因为这是期盼了许久才得来的第一个孩子,难免格外看重个几分,舍不得分离。但是他们又不是不会有其他的孩子了,想必很快就会放开心怀的。   范雪瑶见他有了决定,便劝他好好和陈氏说,要顾惜到陈氏的心情,多陪伴陪伴她,不要让她在临产时伤了心神,否则对于生产不利。   范烨霖都一一应下了。   “这一去,只希望兄长能够尽忠职守,恪守本分。”   说完家事,范雪瑶便端正了神色,认真对范烨霖叮嘱道:“兄长是为官的,身旁就少不了那钻营之人趋炎附势。我曾经听说,但凡有人做了官,便有那些势利小人想方设法投做家人管家。开钱铺的,备大礼上门馈送,哄你在他家支用,连文约都不要你的。这样自然一日费万钱,使起来如流水一般都不心疼。”   范雪瑶摇了摇头:“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些人的钱难道不是钱,金子不是金子?凭什么就由着你使?无非是哄的你开心了,习惯了奢靡的生活。做官的领些俸禄虽比较别人家宽裕些,也不是没有见底的时候。到你缺钱使的那时候,他们就变了一张脸,要挟你给他们办事,鼓动你干坏事,枉法、受贿,这样久而久之,贤良之人自然离你远去,奸盗之人逐臭而来。恐怕大难临头,也就离你不远了。”   “所以,宁可清贫一些,不要沾手脏钱。来投充的,也不要不论好人歹人,来的就收。须知道好正经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放着自家不待,来给你做下人家人?须要提防猖狂恣纵之徒。他们惯会做这些媚上欺下的行当。倘若污了你的官威清名,得不偿失。”   范雪瑶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望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兄长千万要将妹妹的话听进心内,不要敷衍了事,转身即抛。从前兄长不在朝为官,便是轻浮急躁一些也不打紧。可是现今哥哥就要领官赴任,便身负朝廷与范家两重身份与责任。如果行差踏错,一来便是辜负了官家对你的期望与信重,二来,也让爹与娘亲失望。就是我,到时候也脸上无光。”   虽然范烨霖是哥哥,范雪瑶是妹妹,似乎没有妹妹指导哥哥的道理。但是她这番提点警醒的话,他却是没有感到有损自尊,认认真真的听着,记在心里。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责任感,身负使命的沉重。   范烨霖是第一次进宫见范雪瑶,虽然这进的不是皇宫,而是皇宫别苑,但是跟皇宫里没多大区别。他目之所及都是辉煌大气,深刻感受到皇室的威严,自然而然的就被震慑到了。   范雪瑶又神情复杂的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自然而然的以为妹妹虽然在他人眼中看起来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是毕竟范家没有什么根基,妹妹的处境并不如看上去那样得意。   而他这个做兄长的,当仁不让的肩负着光耀门闾,做一个能让妹妹在宫廷中没有忧惧的依靠的责任与志向。   “生受昭仪的提点,我心中明白了。”范烨霖深深一拜,领受了范雪瑶的提醒指点。   见他果然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生出的拼搏奋斗的心,范雪瑶心下满意,面上自然的流露出些许欣慰与感激,看的范烨霖心里一酸。   他到现在都以为范雪瑶是应旨入宫受选,并不知道其实范雪瑶早就有意进宫,而且如果范雪瑶不愿意,其实范明辉也能想办法将她的名额撸下来。毕竟范雪瑶很少出门,美貌之名只在范家亲眷的小范围里,外人不大知情,如果真想让她避选,并非是不能做到的事。   因为是外男,怕留太久会有损范雪瑶的清名,范烨霖没有久留。范雪瑶亲自送他出瑶华宫门,他再三劝她回去,范雪瑶便叫画屏送他下山。   范烨霖是个翩翩郎君,离了范雪瑶跟前,在众内侍宫女的面前也没有丝毫轻狂,举止适度,温文尔雅。画屏看在眼中,不由生出一些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不愧是她的昭仪娘子的胞兄,果然生的同娘娘像极了,也是个芝兰玉树似的人。   画屏一路送范烨霖下了山,到了山脚下,便驻了足,将手里提着的一个雕花描金的果盒递给他,笑盈盈说道:“这是娘子早先吩咐备下的一些新奇的果子,说:‘让大哥拿回去,里头的酥油泡螺是特意拣给娘亲和爹的,其余的大家分一分,也叫兄弟姊妹们尝一尝。’请范郎君收下。”   听说是范雪瑶吩咐的,范烨霖便拜谢,收下了。让画屏转告他的谢辞,离去时,挺拔的身形在矮小的宫女内侍之中,犹如鹤立鸡群,分外醒目。   回到瑶华宫,画屏掀起绣幕走了进去,向在榻上喝着花茶的范雪瑶行了礼,说道:“奴婢送范郎君下山回来,娘子吩咐赏赐给范郎君的果子也赐下了。”答复完,又将范烨霖的谢辞一字不改的重复了一遍。   “嗯。”范雪瑶点了点头,给予画屏一抹赞赏的笑容。   这次的蜡丸里面,范雪瑶写上了范烨霖这次的任地,官职,还有当地的官员、乡绅大户、地理人情一类的情报。信息不多,一部分是嫣然夫妻打听的,一部分是范雪瑶从楚楠那里听来的。   她固然不会直接询问她大哥会被授什么官,更不曾向楚楠请封,只是架不住楚楠心里会想到,自然瞒不住她的读心术。   这次楚楠有心抬举范烨霖,自然要给他挣功绩的机会,所以这次任地和官职很重要。   范雪瑶也想让范烨霖这次能够建功扬名,便将她这两年多各处积聚的情报整理了一番,拣出他可能用的上的,有帮助的信息,抄录下来送给范明辉,以他的名义交给她大哥。   范烨霖有才华,文章写的好,但不代表他处理起庶务来也一样精通,但是有了她明里暗里的帮助,回京的时候十有八九是携功升官归来的。   “娘子,大皇子醒了,要找娘子,是不是让大皇子过来?”   方氏趋步进来,低垂着脑袋询问道。头上一支嵌粉碧玺的寿桃金钗熠熠生辉,正是范雪瑶赏赐的。几个乳娘中,范雪瑶最满意的就是她。   她服侍楚煦尽心尽力,打从心底里想要尽忠职守,而且没有怀抱着亲近楚煦,谋取财富的想法。她也喜欢银钱,但是要来的正大光明,不义之财她不要。   这是读心术听来的她真实的想法,做不得假。但是范雪瑶还是犹豫,她相信方氏现在是真的正直。但是同时她也知道人性的复杂性。人,从来都不是一直不变的。   所以范雪瑶试探了她一番,先使人假装收买她,只让她传递一些关于楚煦的日常起居之类的不起眼,无关紧要的讯息。方氏第一次断然拒绝了。   然后再让另一个小宫女用重金去收买她,不过这次让她传递的是她的情报,方氏依然果断拒绝,然后悄悄将这件事告诉了画屏,让她向她禀明此事。   为了嘉奖她,范雪瑶便将这支金钗赏赐给了她,让她日日戴着,以示恩宠。   方氏一直以为范雪瑶是为她告发有人收买她的事情才赏赐自己的,并不知道范雪瑶其实到了这时,已经决定等到楚煦长大,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乳娘就是她了。   范雪瑶登时收回思绪:“旭儿这就醒了?快带过来吧,让他自己走过来,若是走的不稳就牵着他,就是别抱他。”   众人都已经习惯了范雪瑶对大皇子明显的疼宠,以及不溺爱的举动,一开始她们都很奇怪,怎么昭仪对大皇子明明那样疼爱,那神态看的她们都忍不住心动,恨不得自己投进她的肚腹,充当她的孩子,好享受她极致的温情疼爱。   偏偏就是这样的疼爱大皇子的昭仪,但凡他有一点不适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可是在大皇子的教养上真的一点是也不松懈,更没了平时的溺爱。   按理说,大皇子才一周岁,寻常人家这么个年纪都还叫父母抱在怀里,何况是皇子皇女?富贵人家的孩子,到三五岁还叫乳娘抱着走的都有的是。怎么到了昭仪这里,就行不通了。大皇子才多大就让他学站,能自己站着没多久就开始让他学走路。   有时候大皇子跌了磕着了,哭的好不可怜,她们看着都心疼。想劝说大皇子还小,不如等他再长大一些再叫走路吧。可没几天,大皇子就这么跌跌撞撞地会走了。再摔着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找昭仪亲一亲,就好了。她们看了都哑口无言。看来还是昭仪会教孩子。她们还是别插嘴吧。昭仪心里有数。   不是不觉得好奇的,昭仪自己还这么年轻,二八年纪罢了。这个岁数的许多娘子还没出嫁呢。怎么她就这么会养育孩子?   听乳娘说,她们自己的孩子一旦哭起来,通常怎么哄都是不停的哭嚎,所以最后她们都是孩子一哭就直接撩起衣襟喂奶。不过这也不是每次都有用。   孩子常常无缘无故的哭,哄也哄不好,假如喂奶不管用,也不是溺了尿布,她们通常就不管,让孩子哭,觉得哭累了就会消停。   不过这样对大皇子就不行了。大皇子一旦哭起来,乳娘们的反应就是殷勤的哄,格外殷勤的哄。有时候总也哄不好,她们也会觉得烦躁。要是自己的孩子,早不耐烦了。   不过昭仪很疼爱大皇子,所以通常大皇子无故啼哭起来都是由她来哄,不厌其烦的抱在怀里轻轻颠着,神态温柔,声音柔和,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情绪。   说来也是奇怪,到了她怀里大皇子立即就不哭了。明明在乳娘们跟前时是怎么哄都哄不好的。   须臾,一团火团子闯了进来,直直扑向范雪瑶。范雪瑶不惊反笑,温柔的将火团子揽进怀中。   楚煦吃得好睡得好,长的特别快,脚上穿着细细衲就的硬底鞋,走起路来倒也还算稳当,身上穿了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锦袄,戴着顶冰花纹银红捻金银丝线小暖帽,衬的观音座下金童一般可爱。   “娘,娘。”   楚煦稚嫩的声音不停呼唤着,粉嘟嘟的小嘴咧出洁白的米粒牙儿,大大的黑眼珠滴溜溜的,偎在怀里,依恋地蹭着范雪瑶的胸口。   范雪瑶把他抱到怀里坐着,拿过一方绣帕柔柔的擦拭他湿湿的嘴角。小孩儿正是长牙的时候,总不自觉就流口水。“怎么了,旭儿是不是肚子饿了?”   “不。”揪着她的衣襟,楚煦跟摇拨浪鼓似的晃了晃脑袋,嘴巴还是叫着娘。   “那是不是溺了?”范雪瑶知道他只是叫她,没什么意义,就跟小宝宝有时候哭其实并不是饿了、拉了或是哪里疼一样。不过多跟孩子说话,可以帮助孩子学习到更多的词汇,引发孩子的语言能力。   楚煦又唰唰摇了摇头,就像往日一样,他一睡醒,乳娘就先给他喂了一顿奶水,然后换过一条干净的尿布。   范雪瑶才跟范烨霖见过面,一身的首饰还没卸去,戴在身上坠的慌,沉甸甸的很辛苦。而且也容易伤到楚煦。   “那么,旭儿要不要玩一会积木?”   她指了指榻边地上放着的髹漆描金红木盒,里边放着她让工匠切割成各种形状的木块,每一块都打磨光滑,细心检查过,不见半根木刺,以防刺伤到楚煦的手。最后染成各种鲜艳好看的色彩,有的上面还画着花草小动物,足够吸引孩子的喜爱。   一听到积木这个词,楚煦忙不迭地点头,蹬着小腿就要下地。他刚睡醒,正是一身劲的时候。   范雪瑶放他下去,让方氏仔细看顾着他,便起身去里间。头发抹了香腻的木樨油,还用上了假发,分量着实不轻。   范雪瑶指了指自己的发髻:“把发髻也拆了吧,不用假发了,再梳个小盘髻就好。”她脖子都要压断了。   素娥很快就卸下一台子的金钗珠翠,花钿翠花,耳坠、璎珞颈圈、臂钏等等,只留下素腕上只戴一串绿碧玺粉水晶的手串。   这手串是范雪瑶的心头爱。   粉水晶十分晶莹清澈,是难得的珍品。辅以同是珍品的碧绿色碧玺制成手串,下面还挂着一个金点翠结牌,嵌着三颗红宝石,三颗金刚石,正中一颗东珠。结牌下又连着穿珍珠、珊瑚米珠的碧玺坠角两个。   看起来是品相极好的饰品,而其价值更何止千金。   刚造出来,司珍司一献上,范雪瑶的喜欢自然不必说了,日常总戴着它。那几个侍女都欢喜坏了,后来好一阵子都对粉水晶和碧玺的搭配情有独钟。楚楠发现她常戴,猜她喜欢,又赏赐下不少宝石。叫她多攒造几套花样不同的,换着戴。   范雪瑶端正坐着,沉思范烨霖的仕途该怎样铺,怎样走,原本只是随便一想,谁知就想的深了。   好半晌,直到画屏低声呼唤,她才意识到原来素娥已经给她梳好了发髻,连金钗、八宝垂珠花翠箍都给她插戴好了。   “娘子,你看,有没有哪里不合心意的?”   小宫女双手捧着镂空金点翠嵌彩宝葵花镜子,纹丝不动的供范雪瑶照面。   她看了看,左右端详,觉得没有哪里不是好的。素娥梳头的手艺是一绝,好多小宫女都巴结着她指望学个一两手。满意的点点头,起身到明间找儿子去玩耍。   天色渐暗,快到晚膳的时分了,楚楠还没有回来,范雪瑶便使人到前边去瞧一瞧,看楚楠是到别处去了,比如太后那里,亦或是还没有处理完政务。   须臾,小宫女回来了,只说:“大臣们还没有离去。”   范雪瑶点点头,思忖起来。   通常楚楠约莫在正午时分就能处理完政务,现在是士大夫与天子共理朝政的时代,通常一些琐碎的小事,都会由议政大臣共同协理。然后呈上折子由楚楠批阅。这批阅奏折时就要随便一点了,有时楚楠甚至会带到后殿来批阅。   唯有一些要紧的,大事才会由楚楠与众议政大臣一起商议。有时忙些,到午膳时分还没能处理完,楚楠就留在前边与大臣们一起用膳,下午才回。   可是今天到晚膳了,执政大臣们还没有走,显然事情复杂。   过了会子,画屏来问:“娘子,天黑了,是不是摆膳了?”   范雪瑶不知道前边在商议什么事情,拖到现在。平时拖的迟了,楚楠肯定会遣人回来告诉她,不论是说他会回来用膳,还是不回来用膳,让她不用等了。都会告知她一声。   就是一时忘了,李怀仁也会提醒他的。   李怀仁一向对她态度很恭敬,在楚楠面前也是捧她的多,不打眼的向她献好。她一个五品官家之女,凭什么让伺候皇帝多年的李公公给这样的脸面?只能是尊楚楠所重。   皇帝宠信的宦官,不知道多少内侍挤破头想要这个身份地位。而李怀仁能稳稳的占据楚楠的宠信,显然有他自己独特的一套侍奉人的手段。   他肯定是看出她在楚楠心中的地位,才会处处尊她敬她,有时楚楠忘了的,他就适时提醒,这样既讨好了她,又讨好了楚楠。   但是一直没有宫人来告知她,可能是李怀仁自忖不适宜,才没有提醒。   能是什么事呢?不大可能是战事,现在都三月了,哪来的什么大战事,让天子和大臣们这么重视?   范雪瑶满腹心思,但是没见到楚楠,或是他身边的人,她也不能得知他们正在为什么事议论不休。与其在这里烦恼也没有的浪费时间,还是决定先摆膳,把自己喂饱了再说。她等的起,儿子还挨不起饿。   范雪瑶轻吁一声,吩咐道:“吩咐摆膳吧。”   “是。”   因为楚楠不在,所以这顿晚膳吃的只有范雪瑶自己的份例。不过虽然只有她自己的份例,桌上的肴馔齐整的比妃位的也不差了。平日里和楚楠的御膳放在一处,倒不怎么明显,可今天分开来,一看,甚是丰盛不说,更是食烹异品,果献时新,范雪瑶微微笑了。   这宫廷里的人,便是小小一个扫地宫女都会看人下菜碟。   你地位怎样,受宠与否,只看这些伺候人的宫人是怎样伺候你的,就能看出几分来了。   范雪瑶坐下,不急着动筷子,转头使唤小宫女:“将大皇子的小椅子安放在本位身旁的位置上。”   小宫女连忙在范雪瑶身旁的位置上又添了一张椅子,然后把楚煦带防护围圈的特制小椅子安放在上头,细心调整好位置,方才退到一旁。   “把大皇子抱给本位,你们也下去吃饭吧。”   范雪瑶伸手从乳娘怀里接过楚煦,把他放进裹了层柔软的小羊羔皮垫子的小椅子里,柔软的小羊羔皮即舒适又能够保温,而且不会太过蓬松,对楚煦的脊椎成长不利。   有了小椅子,楚煦坐在桌边的高度就刚刚好了,比起让人抱到下边去喂饭,他明显更喜欢自己也在桌边。一上桌,还没坐好呢就兴奋的直蹬小腿,险些踢到范雪瑶的脸。   “小坏蛋,这么高兴?差一些就踢到娘了你知道不知道?”范雪瑶嗔笑数落,可惜语气一点都没有怒气,楚煦一点也不害怕她佯装出来的怒容,纯真的笑脸更加灿烂了,稚嫩的声音甜甜的喊:“娘,饭饭。”   “你就知道饭饭,都不心疼娘。”   范雪瑶戳了戳他的额头,佯装不高兴,却扑哧笑了。 第一百零五章 欣赏   弯腰俯身给他系上围嘴,然后拿过湿巾布给他擦干净一双小手。   侍膳宫女上前给范雪瑶介绍佳肴,她们伺候范雪瑶有些时候了,知道她用膳时不大用她们,布菜通常都是由服侍她的宫女,所以介绍完毕,就自觉退到一旁。   画屏知道范雪瑶要亲自喂大皇子吃饭,便先将一碗煮的稀烂的雏鸡肉丝儿鱼柳面片呈上。然后将猜测合范雪瑶口味的,滚烫的汤羹盛了两碗,放置在一旁凉着,退后两步,站着不动了。   范雪瑶端起面片,用小碟儿挟了几片面片、鱼柳,几缕鸡丝,吹的不烫了,送到早就嗷嗷叫着要吃的楚煦口边。   楚煦“啊呜”一口连金勺子一起含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起来。   小家伙胃口可好了,一整碗面片他每次都能吃个精光,而且还不需要人哄着喂,吃的可快可乖了。范雪瑶一勺接一勺的给他喂下去,碗底出来了,拿过一方绢帕打湿了,给他擦了擦糊的到处都是汤汁的脏兮兮的小脸蛋。   然后道:“春蝶,把大皇子抱过去,拿玩具出来给他玩儿。”   自楚煦出生过后,便分配去照看楚煦的春蝶连忙上前,娴熟的将小椅子打开,抱起楚煦到后边榻上玩耍去了。   楚煦被抱走后,范雪瑶就能专心自己吃饭了,羹汤凉的差不多了,正是适口的温度,范雪瑶每样喝了半碗,拣着时鲜蔬菜和野味吃了一些。她晚上一向吃的不多,七八分饱了就叫收下去。   饭后,范雪瑶在瑶华宫外转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房内,叫了热水洗浴了一番,才换好一身家常衣裳坐到梳妆台前,就听到外边喧哗,知道是楚楠回来了,范雪瑶忙让素娥动作利索些。   匆匆挽好一头乌发,范雪瑶转出内室,就看见满室灯火中,楚楠还穿着出门时穿的公服,大袖赭袍与玉冠,坐在榻上,手里捧着茶碗,却没有喝。铺着狮子滚绣球散花底毡毯的榻边地上,楚煦正在那里扶着木质小拖车,撅着屁股,笨拙地拣着地上的五彩积木。   “官家,怎么不将公服换下?不难受么?”范雪瑶见他不甚欢喜的模样,知道他仍然想着公事,上前关心道。   听到她的声音,楚楠恍惚抬头,这才发觉她出来了。笑了笑,说道:“一时想事情,忘记了。”说着就将茶碗放下,“这就换了去。”就往内室走。   范雪瑶跟了过去,先取来一套楚楠常穿的家居衣裳,宝蓝色的,看起来既鲜亮又不刺眼。   然后亲自服侍楚楠换下公服,穿上燕居服,皂纹靴也脱下来,蹬上舒适透气的衲底布鞋。   范雪瑶看着楚楠虽挂着笑,却不似平日那般和煦的面容,柔声说道:“官家,到梳妆台边坐下吧,妾给你梳梳头。”   楚楠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她身后来到梳妆台前,梳妆台前放的不是常见的绣墩,鼓凳,而是一张榻。   这是她吩咐宫匠打造的,长而窄,小巧舒适。可坐可卧。造型古典优美,精致玲珑。巧的是打造这榻的宫匠将这张榻称之“美人榻”,不管是由这榻的造型取的,或是讨好她,反正范雪瑶很满意。   因为榻是红木雕成的,三月里睡着还有些嫌凉,而且范雪瑶是女子,更加注意防寒保暖。所以榻上铺了一条轻薄的玉色丝绵锦垫,坐着即舒适又不会嫌冰着屁股。   楚楠走到榻边坐下,范雪瑶看他心情仍然不怎么好,便扶着他的肩膀微微用了些劲,往榻头枕头上按,同时柔和了声音道:“躺下吧,妾给你梳头,你也顺便歇一歇。”   楚楠“嗯”了一声,说:“好”,便身体歪了歪,躺倒在美人榻上,顺从地阖上双眼。   范雪瑶把他头上簪束的玉冠拆了,束的紧绷绷的发髻也给解开来,然后取过象牙雕花梳子,一下下给他梳通头发,按摩头皮。   范雪瑶借着动作的循环往复。楚楠正在想事情,她也因此知道了楚楠为何烦心。原来是为了寿州数日前经了风雹,毁坏民房、田地无数,正在为了振灾一事。   楚楠他想到这次寿州发生风雹灾害,要重建民房和田地,所费钱粮又不知几多。内心就犹如火燎一般燥闷。   自他继位以来,几乎年年都有大灾小灾,年年都要赈济。若真的将钱粮用于灾民也就罢了,可是他发放下去的赈灾钱粮,有多少是被贪官污吏贪污去了?每年那么多地方有灾情,真正灾情的数量和程度,又有多少是被瞒报过的。   这种贪污情况,自古便有,他并非是严苛要求朝廷上下至清至廉的皇帝,他懂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因此,小问题上能够睁一眼闭一眼。但是如今,贪的不是一点半点能够描述的了。   这还是先帝遗留下来的弊端,先皇自登基之后,便纵情享乐,花费巨大,将国库耗费一空。如果只是国库空虚,并非难以挽回,只是因先皇昏庸,信用佞臣,朝廷上下风气败坏,腐败严重。他继位以来,一直致力于打击贪赃枉法的行径,恢复清廉的风气,只是难以短时间就达到预期的目标。   现在国库依然不充裕,而灾情年年有。与此同时,他有意收复先帝时期失落北然的两州疆土夺回,因此需要给军备粮草预留下充足的银钱。于是整顿朝纲,迫在眉睫。   楚楠有意兴兵事,范雪瑶若有所思。   那么充盈国库是接下来几年内势在必行的事了。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范雪瑶按摩的手段十分出色,一通按揉下来,楚楠通身舒泰了,心情渐渐的也就开朗了一些。   楚楠深深呼吸了口气,睁开眼睛,拍了拍范雪瑶落在他两额轻揉的手:“歇一歇吧,别累着你了。手酸不酸?”   范雪瑶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动作充满了爱怜,声音比起刚才极致的温柔显得轻快了一些:“妾倒是不怕累的,只是看官家眉头深锁,便也跟着心有不安。妾没什么大能耐,不能为你分忧,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又怎么会怕累呢。”   这一番话,将她的爱意与敬意充分描绘了出来,配着悦耳柔婉的语音,动人心弦。楚楠听了,岂有不触动的道理。   他反手握住范雪瑶的手,腰上使劲腾地坐了起来,转身将范雪瑶拉进怀里,清俊的容颜露出温柔深情的神情,垂眸一笑,叹息道:“到底是瑶娘全心全意地关心我,了解我啊。今日我不过是为了政务有些烦心,你这般紧张,倒让我心里过意不去了,平白累的你不安。”   他说的有些感慨,事实上能看出他不开心并非什么难事,他近身的内侍宫女,有哪个看不出他真正心情好坏?虽然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处事不惊,要收敛自己的情绪,要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说是这样说,做是这样做,可人非草木,有谁真正能够做到的?   而宫人的职责就是服侍伺候他,那么揣摩他的情绪好坏,就是他们免不了要做的,这是他们趋吉避凶的一种手段。   所以他高兴时,他们便争相献媚奉承,而他烦闷生气时,则避之唯恐不及。   就像今天,他为了寿州风雹一事心烦意乱,李怀仁便敛声屏气,多一句话不说。从前总在他面前说些讨巧的话,今天什么都没有了。受他重用的李怀仁都这样了,更别提其他宫人。   因此,在这个时候想办法缓解他的心情,不畏惧会被他迁怒而退缩的范雪瑶,便显得分外可贵了。   “官家不嫌妾无能便好。”   范雪瑶歪头,嫣然一笑,顺着他的动作依偎进他的怀里,轻声说道:“前朝的事情是办不完的,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的。天都黑了,官家就不要烦心了,否则睡觉都不香甜了,明日又怎么会有好的精神呢?妾只希望官家至少能够在后宫时可以轻松一些,那些烦恼,就暂且放下吧。”   楚楠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漆黑的眼眸盈满笑意:“就属你想的最开,老天怎么就把你生了一副这样开阔的心胸?什么事到了你这里都不值一提了。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么好继续想事情,只好依了你的话,暂且放下了。”   范雪瑶娇羞地埋下头,在他的脖颈处撒娇地蹭了蹭,歪头看着楚楠,桃花眼水光娇奴:“那官家陪我下盘棋吧,有几日不曾下棋了,正手痒呢。那些宫人没一个棋艺好的,同她们下棋一点意思也没有。”   “那就让宫人将那副你最喜欢的那副棋子拿出来,我们手谈两盘。”楚楠也不负范雪瑶的情意央求,看着她,如点漆一般的黑眸泛着粼粼的波光,显得深情动人。   他说的棋子是宫造的一套棋子,黑子是用较为罕见的墨玉制成,而白子则是由和田白玉里最好的品种做成,又叫‘羊脂白玉’,是和田玉中的极品。制作这一副棋子甚是讲究,玉料中有口的,有裂缝的,或者颜色不均匀的,还有玉石料子太小的都不能被选作打磨的材料。制成后的棋子色泽一致,质地细腻,温润亮泽。看着赏心悦目,拿在手中温润舒适。   因楚楠擅长下棋,闲来无事喜欢下个几盘耍耍,所以他有许多围棋。其中大约就属这套玉质的价值最为昂贵了。除外还有其他比如玛瑙制成的、翡翠的、紫英石的、水晶、陶瓷的,珍贵木料打磨成的等等。至于那些镶珠嵌宝的,一向不是楚楠的喜好。   而范雪瑶最喜欢的正是这副,只因墨玉和羊脂白玉的颜色实在美到极致,墨玉黑的浓厚,神秘迷人,白玉的如其名,如羊脂一般色泽温润细腻。拈在指尖都成了一种优雅恬静的美景。   宫女不一时便将紫檀木棋盘与棋子拿了过来,两人走到明间,在罗汉榻上分坐两边,执子下起了围棋。   有了范雪瑶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舒心,楚楠不多时就将烦心的政务抛在了脑后,全神贯注沉浸在围棋之中。他不得不如此,范雪瑶的棋艺可是十分高超的,如果不认真起来,他会输的惨不忍睹。   范雪瑶原本棋艺就很强,毕竟她十几年来,日常生活都是围绕着琴棋书画进行的,而且棋还是她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几乎每天都会下几盘,棋艺不强才叫奇怪呢。   更何况她还有读心术这一作弊器,可以说,以她的棋艺和读心术,在没有计算机的现在,她几乎是可以说是处于不败之地的。   不过她知道凡事有度的道理,不管和谁下,她都会把握个分寸,尤其是楚楠。她和楚楠下棋时,他们使出百般计策,在棋盘方寸之地斗智斗勇,而赢的常常是她。   她会拿捏分寸,总是让每一局棋都厮杀得惊心动魄,酣畅淋漓。最后也不会让楚楠输的太难看,毕竟彼此的棋力差距太大,一方过强,输赢一目了然,就会失去乐趣了。   现在,范雪瑶下的更加用心,尽量使楚楠将心思全部融入,思考每一步的走法,而忘记烦恼。这并不难。   两人一局棋下了半个时辰,放下棋子,两人都长吁了口气。这一局真是淋漓尽致,畅快极了。这时才惊觉,他们竟在这微凉的春日里出了一身汗。   楚楠看着范雪瑶的眼神和表情充满了赞叹,唏嘘感慨道:“你的棋力委实高超,我自幼师从国手习棋,宫中收藏的珍珑棋谱不知道看了多少,竟是依然不如你。可见你天赋异禀,再过几年,这大梁恐怕找不出能赢你的人了。”   不免有些遗憾,虽然范雪瑶性情内敛,不喜张扬,但是日日相处下来,他已经领略了解到她的学识之渊博,才华之横溢。更难得的是她富有才情,却性情通达宽厚,可爱又可敬。   如果她是郎君,绝对是最出类拔萃的。不论是做个文人,还是做官,成就绝不会逊于旁人。别的他不知道,只是看她做的诗赋,写的寥寥几篇文章,比她兄长做的要精妙的多。   这样天资聪颖的她,偏偏生做了女儿身,纵使有惊人的才华天赋,也只能藏于深闺,无人可知。让人忍不住为她抱屈,感到遗憾,可惜。   范雪瑶莞尔一笑,烛光原本就昏黄暧昧,在这样的氛围下,更倍添一份暖融融的温馨光彩:“侥幸得胜罢了,官家怎么就这样捧我了,真是羞死人了。哪里是我天赋异禀,实在是官家每日躬亲庶务,心神都使在了政务上,不比我终日清闲,闲来无事便研究棋谱,官家看过的棋谱,妾也看过,官家看过一遍,妾得看过两遍三遍。这样棋艺还不精湛,又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呢?”   楚楠听了,笑容更深,点头道:“这倒也是,自继位以来,我就少有闲暇消遣玩乐了。也亏得你耐得住性子,一样棋局破解了还不满足,换着手法来破解,我看了都自愧不如你爱棋。”   范雪瑶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一改平时温柔娴静的笑容,笑容仿佛融了蜜糖一般,娇俏明媚的令人眼前一亮:“官家居然也会有说自己不如人的一天,倒是叫我听了好生惊讶呢。”   别看楚楠看着温文儒雅的,其实他性格还是挺自傲的。   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从外在条件来看,出身,他是皇后生养的嫡子,如今更是继位为帝了。容貌,他虽然称不上怎样俊美非凡,貌比潘安,但是生的也不差,身姿挺秀宛若修竹,气度温文尔雅,让人想起如玉君子这个形容词。   若只是这样,倒也不算出奇,可他毕竟是皇子出身,君临天下的皇帝,于温文之外更具有帝王威仪。因为有了这份温和,便不会过于威武严肃。两种气质混于一身,便是这个令人难以忽视的男人了。   看能力,楚楠并非无能懦弱的人,有天分,也有手段,与之相配的心性更是拥有。无论从哪里看,他都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的强者。   楚楠嗔了她一眼,却自己笑了起来。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楚楠想起今天是范烨霖来见范雪瑶的日子,便问询了一番。不知不觉的,时辰已晚。楚煦早在他们下棋时就玩着玩着睡着了,被乳娘抱去他的小榻上睡觉去了。   于是楚楠洗浴换上寝服,两人一起上榻就寝。   范烨霖自别苑返回家中后,先去向父母回了话,自然是一番详尽的问答,而后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妻子陈氏原在屋里榻上睡着,他往这边走,便有小丫头看见了,赶来报讯。   陈氏赶忙起身,范烨霖进屋时,她已经重新匀好脸面,抿好发髻,他一进来,陈氏便上前来迎他。   范烨霖一看她挺着个大肚子走过来,忙道:“你别起来了,我有丫鬟伺候,不用你前前后后跟着,你就快满月份了,谨慎仔细着些为妙。”   陈氏左手扶着腰,笑容满面的。   成亲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孕事,不仅她急,夫家急,娘家也时时记挂着。所以现在她一怀孕,夫家娘家都很看重。娘家虽然不及范家富贵,东西也都是拣好的给她送来。而且李蓉盼孙子盼了许久了,各种好吃的好喝的都供给她。所以养的很好,肚子又圆又沉,这腰就酸的慌。   看她顶了那样大一个肚子,范烨霖就觉得胆战心惊的,扶着她走到榻边坐下来了才松开手。   陈氏才坐下便急切的问他:“你见过娘子了,娘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可有说起授官一事?”   “我这才从爹那边过来,叫爹和娘他们问了许多事情,这回来自己屋里连杯茶水都没喝上,都不让我歇一歇,你又问上了。”范烨霖无奈地说道。   陈氏这才发觉自己太急了,脸上不由发热,不好意思地招来屋里最擅长顿茶的小丫鬟元宵道:“去把昭仪赏赐的木樨金灯茶拿出来,煮两碗来。”   元宵打起帘子出去了,不多时就用一个柴窑碎磁盘盛了两碗木樨金灯茶进来,木樨花的香气和金桔的香气四溢,扑鼻的香。   范烨霖端起茶慢慢喝了半碗,陈氏小睡起来,也觉着有些口渴,原本只是陪范烨霖喝杯茶,这会儿倒是实实在在喝了一碗。   喝完茶,范烨霖觉得缓过劲来了,才慢慢将在瑶华宫里的经过道来。   陈氏本就是沉静端庄的性子,否则不可能在之前李蓉对她百般挑剔时还能够恭敬承受着,换做别的脾性稍稍活泼些的,早心浮气躁了。只是现在事关夫君的前程,还有她未来几年身在何方,自然冷静不起来了。   听范烨霖说完,陈氏一时回不过神来,她还在想范雪瑶跟范烨霖说的那番话。   娘子其实说的有道理,她为了孩子怎样安置而烦恼,其实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不舍得把孩子留下来,她难道不知道把孩子留下来才是正确理智的选择吗?她又不是愚蠢的人,当然知道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但是理智知道,可感情没办法控制。   她总是忍不住想,她跟夫君去任地,一去就是数年,孩子才出世,根本不认识人。之后由公婆养大,这几年正是孩子认人的时候。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一天没相处过,孩子还会和他们亲吗?   她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因此心烦意乱,连觉也睡不香。可是现在听了娘子的话,她觉得茅塞顿开,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是呀,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就算一时不在一处,等团聚了,难道孩子还能不认他们?只要相处一段时间,血脉相连的父母和孩子,怎么可能不亲近。   陈氏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娘子这席话真是金玉良言,前些时候是我一时糊涂了,钻了牛角尖就出不来了。”她有些羞赧的道歉,脸上已经存在些日子的忧愁终于散去了。   范烨霖拍了拍她的手背,与范雪瑶相似的桃花眼中浮现温柔的神色,温声道:“你想通了就好。咱们还年轻,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孩子,况且我这去任地是要做些建树的,孩子在身边怕是也不能很好的照养,倒不如养在家里让爹娘抚养教育。我想着让娘亲养育孩子也能让她有份寄托,你也知道,自从瑶娘进了宫之后,娘心情就不大松快。从前还有咱们陪伴,倒还算好。可我们就要赴任了,一双儿女都不在身旁,娘亲难免有些寂寥。”   陈氏惊讶的责怪道:“原来你还有这个打算,怎么不早同我说呢?平白让我伤神了这么久,娘那里还不知有什么感受哩!”   以前哪能跟她说,以她的性子,绝对会违逆自己的意愿答应的。范烨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听陈氏絮聒埋怨他让她做了不孝不贤的事。 第一百零六章 围猎和大礼   陈氏想通了,翌日向李蓉问晨安时就对她说了,待孩子生养下来,不带去任地了,交给她来养育。   李蓉盼望孙儿盼了许久了,自然十分乐意养育陈氏腹中的孩儿,只是之前陈氏态度有些抵抗,她不想强人所难。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恶婆婆,她以前虽然对陈氏有诸多挑剔,但其实对这个媳妇还是挺满意的,只是怪她一直没有给自己生下孙儿罢了。   现在孩子有了,对这个媳妇就恢复成一开始的欣赏喜欢了。她就算很喜欢未出世的孙儿,也做不到强行抢来自己抚养的事。那是要折福折寿的。   现在陈氏主动跟她说要把孩子留下来,而且看神态除了淡淡的不舍,没有一丝牵强,显然这个决定是出自她的意愿,并非被迫答应的,李蓉自然欣然答应了下来。   李蓉笑着承诺道:“你就放心吧,我虽然只生养了两个孩子,但瑶娘和大哥儿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你把孩子交给我,我自当尽心尽责,悉心养育教导。待你们任满归京,必定还给你们一个出色的孩子。”   陈氏自然无不欢喜奉承。   如此,皆大欢喜。   自这日过后,楚楠就有些忙了,每天几乎都要忙到下午才回到后面来。不过范雪瑶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心态就很坦然。只是担心他心火重,每天都煲些清火的汤水备着给他喝。   饶是如此,楚楠还是害起了咽痛,早上起来,痛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看,喉咙紫红一片。赶紧备了青橄榄给他嚼。膳食也改成清淡的,羹汤为主。   捻指数过几日,范烨霖被任命为信定府观察使,出京赴任。   为了灾情一事,这几天楚楠很是费了心神,此时赈灾官员已经到达寿州,按章抚恤灾民,稍微松了些心。忽然心血来潮,要和范雪瑶到山里打围。   这既要进山,自然要打点一番打围的事务,不过这种小事只需要他们吩咐一声,底下的宫人自然尽心料理。   打围的地点在南山,南山下有个庄子,他们先到庄子里,先将范雪瑶安置下来。   范雪瑶她虽然知道自己身体很好,可是在楚楠眼中,她可娇柔,可荏弱了。况且这年头不比前朝,女子得讲三从四德,莫说随男子进山打猎了,便是大门也难出得。所以范雪瑶就留守庄子上,领着众人收拾果菜,等待楚楠满载而归,将他打到的野物烹熟,一起享用。   而楚楠则领着他的精骑,放炮起身,进了南山。   这皇帝打围自然不比寻常人家,虽然只是在别苑里随便打打,也不简单。光是随行的侍卫亲从便有好几百人,事先还有许多人进了山,击鼓鸣金,放炮打锣,把满山的獐狍麂鹿、雉兔熏狐惊的满山慌蹿。   而楚楠只管享受追逐狩猎的乐趣。寻着了猎物,楚楠便将猎犬放出去,再放苍鹰飞腾,直追逐的猎物无处可藏。楚楠不慌不忙追着猎物,寻着时机,自插袋内扯出雕弓,拈弓搭箭,这满山的野物终日被圈养着,不曾受过猎人的惊吓,便蠢笨的很。   他一箭出去,几乎百发百中。   半日下来,拿获了许多猎物。楚楠等人满载回到庄子上,范雪瑶早率众宫人将瓜果蔬菜收拾好了。   楚楠猎了不少猎物,还有侍卫猎的,一齐送到庄子上的厨房,宰杀剥皮,开膛破肚,收拾妥当,煎炸烤烧、爆熘焖烩,烹调成一道道野味儿。   难得狩猎,虽然自己没有亲自参与打猎的过程,但是亲眼看到这些獐鹿雉鸡野兔什么的,范雪瑶非常兴致勃勃。她从楚楠打到的猎物里挑拣了几样,亲自下厨烹成。   楚楠心情很畅快,不愿独享欢乐,赏赐狩猎时表现出众的几名侍卫一起享用猎物。   这些侍卫都是世家子弟,出身良好,能文能武,没有意外,将来的成就不会低。楚楠很欣赏他们,就在隔间设了桌儿,让他们享用野味筵。   范雪瑶挽起袖子,拈起金勺盛了些熘鹿肉递给楚楠,笑吟吟说道:“官家,尝尝这道时蔬熘鹿肉,这是妾亲手烹调的,尝一尝,看合不合口味。”   楚楠一直知道她的厨艺很好,做的菜既新奇又美味,比起膳房千篇一律的膳食,他更喜爱她做的。只是她毕竟身份不同,下厨少,除了冬天暖身和夏日消暑开胃的汤水之外,偶尔才会下厨做一两样菜,都叫他吃的很欢喜。   这熘鹿肉范雪瑶是第一次做给他吃,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讲究的菜,但是这卖相真是不错。各色时蔬菌菇有绿有白,细嫩亮泽的肉块被金红的汤汁包裹,看起来让人十分有食欲,尤其是那特别的香气,淡淡的八角桂皮香料的香气,味道却不重,恰到好处的勾出鹿肉的肉香。   楚楠当即就尝了尝味道,金箸挟起一块鹿肉放入口中,精瘦的肉块却一点都不柴不勥,反而又软又嫩,一口咬下去微微弹牙,咀嚼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浓郁的肉汁和菌菇的鲜美充斥口中,涎水溢出,胃口大开。他咀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又立刻挟起第二筷。   “恩,不错,鹿肉滑嫩,时蔬爽口,味道很好。”楚楠赞不绝口,将范雪瑶给他盛的半碗熘鹿肉吃了个干干净净,鹿肉熘的十分入味,而时蔬和菌菇浸满了汤汁也很可口,让偏好肉食的他吃的也很满意。   看他筷子不停,范雪瑶也知道这道菜很合他口味了。他平时用膳,讲究细嚼慢咽,一顿饭要吃半个时辰,一口饭菜嚼几十下,现在他三两下就等不及的咽下去,可见有多喜欢了。   “再尝尝这道红焖狍子肉。”   范雪瑶又给他盛了些肉嫩汤稠的红焖狍子,范雪瑶十分拿手炒糖色,熬的糖稀金黄鲜亮,这红焖狍子每一块都裹了淡淡的焦糖色,里边还放了些茱萸和青葱绿蒜,配色鲜亮,看着都赏心悦目。   范雪瑶做菜不喜欢滥用香料,这红焖狍子不像宫里做出来的香料繁多,味道太浓厚,反倒吃不出多少肉香。她只用了一丁点大料桂皮香叶,以及少许小茴香和枸杞子。   宫里讲究多,贵精不贵多,所以盘子里的红焖狍子肉并不多,也就两碗的量,但是范雪瑶在挑选狍子肉的时候,尽量选择多部位的肉,有的紧实耐嚼,有的肥而不腻,有的又细腻软嫩,口感丰富,吃不腻。   楚楠一一尝过,觉得味道都十分的好,和他的口味,再看膳房送来的烤肉、炙肉、签、切脍、姜醋酒醋的,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花样,他吃了二十几年,就不怎么想吃了。   不过这些菜肴都是极好的,他不大想吃,撤下去就太糟蹋了。   楚楠指了指他几道菜,都是他没动过的,酱醋黄焖麂子肉、烤雉鸡、炙兔肉脯、酒煎山獐等共八样菜:“把这些送去间壁,赐给侍卫们享用。”   至于范雪瑶做的几样,他是舍不得给旁人吃的,全留着他们自己吃。   范雪瑶听到他腹诽的言辞,忍不住抿了抿嘴角,小小的偷笑了一下。   他们在庄子上足足待了两天,范雪瑶第二日还跟着楚楠进了山,不过她不参与打猎,只在山外围摘了些山菌草菇和野菜,她虽然认不了几种,毕竟她那个年代人们吃的都是驯化过来的,外形都变了样,就是她吃惯了的同一种植物,也很难在野外认出来。   好在皇家不缺能人,庄子上就有能辨别诸多可食用的无毒菌菇野菜的人,有他们在,范雪瑶就是误摘了毒菇毒草,他们也保管能给挑出来。   范雪瑶吃了两天彻头彻尾的野味,觉得心满意足了,楚楠也过了瘾,身心畅快了,第三日总算打道回府,回去万岁山。   楚楠带着范雪瑶母子去南山打围,也没忘了别人,他跟侍卫们猎到的那些野味除了他们自己吃的,还送了一部分给膳房,让他们做好了给太后皇后享用,后妃也有一份。   而那些剥好皮子也拿去硝制,回头做成围领、暖帽儿什么的。他这些麂子、山獐子、野兔狍子的皮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再差也是自己打的,就是特别有成就感。   硝好的皮子一做好,楚楠就给韦太后那边送去件暖帽儿、石青缎夹皮挂肩和一领皮袄,范雪瑶的是一个昭君卧兔、一件天蓝缎里的皮袄和一双麂皮里的大红缎靴。   许皇后那边送去的也是一个昭君卧兔、一领皮袄子和一双麂皮里的缎靴。   范雪瑶后来才知道,原来许皇后的跟她的是一样的东西,只是用的缎地不一样,她的纹样多是寓意吉祥的精美绣纹,而且三样用的都不同,富丽而别致。而许皇后那边全是太后、皇后常用的蝙蝠团寿纹、如意纹。端庄大气是有了,却看不到什么心意。   楚楠用了多少心,这区别,一目了然。   许皇后听说楚楠领着范雪瑶他们母子去了南山,已经是当天下午的时候了,气的她当时就摔了一个果盒,里面各种蜜饯、蒸酥、果馅饼儿撒了一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许皇后扶着桌角撑住身子,浑身都在打哆嗦,站都站不太稳当。   女官吓了一跳,慌忙向四下看了一圈,宫女们都纷纷低垂着脑袋,不敢多看一眼。她心里又急又气,怨许皇后沉不住气,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值得这样气恼,哪有皇后圣人的气度?可是身为皇后女官,她不得不宽慰许皇后,否则许皇后传出什么失仪的言语,那她这个辅佐皇后的人首当其冲受罚。   “圣人且沉住气,何苦做出这种张致,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许皇后恼极了,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粗喘来,身子打着颤儿,不仅没被劝住,反倒更恼了。   她骂道:“天下怎有这等奇事!本宫堂堂正宫皇后,还怕了她一个小妇不成?她既敢做出来,本宫还怕有丑事叫她听了去?本宫整日勤于宫务,勤勤恳恳,累的身子都坏了,便是想清闲个半日也恐怕耽误了宫务。倒便宜了她个不安分的。一个后妃妇道人家,作出什么离不得男人的模样。这般荒里荒唐,官家还纵着宠着,叫本宫还如何管辖后宫?索性让她去罢,惹人议论,又碍着本宫什么?何苦为他操心这份闲心!累出毛病来,有谁关心?”   女官不敢应和这句诛心的话,见许皇后愈发没了体统,惊骇的连忙跪到地上,磕着头哀求:“请圣人慎言!”   小宫女们也吓到了,纷纷都跪下来。   见她们这般模样,许皇后更加愤恨,她受气成这样,这些下人竟然一句安慰替她愤怒的话都没有,只一味叫她住口。顿感在这深宫之中一个真心忠心她,维护她的人都没有,感到一股深深的凄凉席卷了全身,让她又冷又不甘。   可是她一个没有依仗的皇后,便是受了气,又能找谁出头呢。官家已经被那个范氏迷住了,太后娘娘也偏着范氏,见了她都无话可说,她若是去诉苦,只怕得不到安慰,反而要遭训斥。   皇后心里甚感悲苦,她吃药调理身子有什么用,官家整日与那范氏朝夕相处,一个月难进她屋中一日,她空养着身子,官家不幸她,她如何诞下嫡嗣?   想到独守空闺的这些日子,皇后便一阵无力,踉跄坐到皇后宝座上,瞥见跪了满地的宫人们,一个个都跪的身子矮矮的,头脸都贴在地上,那样卑微那样恭敬,却没有一个是忠诚之人。   她贵为皇后,却连个为她分忧之人都没有。不禁恨恨地呵斥道:“滚下去!”   见逃过一劫,包括女官在内,所有人都忙不迭退了出去,她们都出了一身冷汗,衷心的默念:感谢菩萨保佑。   许皇后做出这番姿态,虽然是在她自己寓处,却到底隐瞒不住。当日屋里耳目众多,就有人守不住嘴,把这事说了出去,便叫韦太后知道了。   韦太后一早就知道皇帝领了昭仪和大皇子去打围,要在南山庄子里歇宿两日。   她约莫知道这阵子前朝有些事务叫皇帝烦心,他如今有这份闲情逸致,她这做娘的,看着儿子辛苦,怎会不心疼。怎会介意儿子烦忙之后,想去散散心?   儿子喜爱昭仪和大皇子,领着去打个围,又不是去寻欢作乐,酒池肉林。儿子自己的后妃,有名有份的嫔,随驾侍奉儿子,妨碍什么了?   所以听说许皇后为了这事做张做致,发作了好大一场,韦太后心里就十分恼火。   “越来越没个皇后样了,成何体统!堂堂皇后,竟这样小家子气,一个后妃受了点恩宠,眼里就容不下人家了。这般小气量,还做什么皇后?不如尽早投缳去,下辈子做个庄家婆娘,守着穷憨汉子不叫与别个妇人说一句话好了!否则,今生今世都别奢望官家会只宠幸她一个!”   毫无疑问的,韦太后训斥了许皇后一番,指责她善妒,无贤德之心。许皇后遭了训斥,更感到凄苦无助,在宫闱之中无依无靠的,便一改从前的规矩,频频召见娘家人,诉苦博安慰。   范雪瑶原先受宠,只是宫里知道。   来到别苑之后,大臣们每日在万岁山上上下下,谁还不知道瑶华宫里除了官家外,还住着个范昭仪?   特意把她带在身边,没安排和其他嫔妃一起住在西庄,瞎子也瞧得出她在官家那里是如何受宠。于是,总免不了有些善于钻营的大臣,私下里悄悄送些礼,希冀能与范昭仪交个好,以后在后宫里有个说得上话的帮手。   这样的礼,不必看送礼的是什么人,为的何事送的,范雪瑶都不会收下。她是要用钱的地方多,可这种烫手的礼,她没穷到一文钱掰成两瓣花,都不会去收。   她这种态度,打消了许多趋奉人的心思。可是总有些人觉得,她不收,是因为送的礼不够好,不够贵重。   楚楠这日又在前殿与大臣议政,范雪瑶偷得浮生半日闲,与侍女们在院中踢毽子玩儿,踢了一会儿,香汗淋漓,便回房洗浴。才在美人榻上坐定,画屏拿着干布给她绞头发。一个瑶华宫的宫女进来,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   “拿的什么?”   那宫女垂首道:“一位亲从官命奴婢呈给娘子的,说是大臣石成伟孝敬娘子的。”   范雪瑶闻言一懵,这石成伟是谁?   那宫女道:“大臣说,这是他费心特意织来的一匹珍贵料子,世上仅此一匹。献给娘子。只希望娘子裁做衣裙能喜欢。”说着,她便将包袱打开,露出里面一匹金光闪烁,光彩夺目的红地龟背团龙凤纹缠枝宝相花织金锦。   那一根根金线,衬着鲜艳的大红色,金光夺目,绚丽辉煌。   这布料可不是普通的织锦,而是搀着金线织成的,十分昂贵。   范雪瑶身边的侍女一看这匹锦,登时眼睛都直了。   这样一匹得要多少金子啊,看来这什么石成伟,是有重要的事相求她们娘子。   范雪瑶也想到了,目光扫过那个宫女,淡淡道:“什么大臣石成伟,无缘无故送这样的大礼,本位怎么能收下。谁叫你呈递的,你就送还给谁。”   小宫女闻言就急了,她可是收了那亲从官银子的,这要是没办成,那银子岂不是到了嘴边还弄丢了。   赶紧道:“娘子,这匹锦多好看啊,要是做成裙子,岂不是光彩夺目,艳光摄人,谁都比不过娘子。”   范雪瑶好笑道:“本位要光彩夺目,艳光摄人做什么。天上那样大一个太阳,够用了。不需要本位发光发热。”侍女们纷纷扑哧笑了。   小宫女脸都涨红了,正要极力再劝,范雪瑶摆摆手:“趁着人还没走远,赶紧送还回去罢。”   画屏给她擦着头发,瞪了小宫女一眼:“什么东西问也不问主子一声就敢私自收下,好没规矩。”   小宫女登时脸色一白,嘴唇嗫嚅了几下,只好重新抱着包袱退了出去。   这件事,范雪瑶放在了心上,这石成伟是哪号人物,怎么平白无故给她送大礼,不弄清楚,她心里总不安生。   下晌,楚楠回到后殿来,范雪瑶正在吃鸡蛋饼,刚出锅的,蛋的鲜香和奶的香醇,烤的香气四溢,外酥里绵。吃两口,喝一口黎檬子茶饮。美得她眯起眼睛。   楚楠一进门就闻到那股浓郁的香气了,午膳他没用好,和大臣们一起用的简单膳食,一闻到这香味就觉得肚中饥饿。   “吃的蛋乳饼?还有多的没有,我这也饿着。”   “有呢,烤着也不费事,你既饿着,现烤来吃罢。”   鸡蛋饼得现吃,不然就绵软掉了。所以鏊子就支在殿里面,随烤随吃。   蛋饼液盛了一大碗,够做四份的。她刚做了一份,范雪瑶把剩下的一口气都烤了。烤出一份,刚扇的外层酥脆,楚楠就接过去吃了。   他一面吃一面品评:“甜了点,乳香倒是很足。”   这个甜度她觉得刚刚好的。可是男人爱吃甜的还真不多,果然还是嫌腻。“喝口黎檬子茶饮就不嫌甜了。”   他端起她的那杯喝了,又说:“太酸了。”   范雪瑶叫画屏沏了一杯清茶给他解腻。   把一大碗蛋饼液都烤了吃完,范雪瑶就问他:“要不要再传些小食来?”   楚楠摇摇头:“再过不多时辰就该用膳了,算了罢。”   范雪瑶就叫人提热水来,给他把常服换下来,拧了热烫的布巾贴上他的背,起初有些烫,然后就觉得痛快。楚楠舒坦地出了口长气,换上燕居单袍,往榻上一坐,就对忙着收拾的范雪瑶道:“过来。”   范雪瑶一过去,就被他拉到了榻上。   “午膳吃的什么?”   范雪瑶笑了:“能吃什么,还不是那些宫制的。叫他们做些简单的,送来的就没有简单过。”   楚楠也笑了:“过阵子我们就回宫去罢,下次再来的时候,得记着把内膳房那几个内人一并带来。不然总吃不好。别苑里这些当差多年了,早定了性子。你费心教他们,他们学不来,没得你白费心神。”   范雪瑶咯咯笑道:“他们倒还巴巴做了糕饼送来我吃,只是那些子椒盐油酥的,我实在不爱吃。他们是有心的,只是送的不对,反倒落了不好,也是怪可怜的。又不好原样收下去,叫他们知道了,岂不难过?最后都叫那几个侍女吃了。瞧瞧画屏就知道了,那下巴又圆润了许多。”   楚楠笑容越发灿烂。   靠在他怀里不敢全放下力气,没一会就觉着腰有点酸,范雪瑶调整了下姿势,躺下去,枕在楚楠的膝腿上。楚楠怕自己腿太结实,硌着她疼,把手掌垫在她后脑下。   “说到送东西,倒是有件怪事。今天有个莫名其妙的礼,一个宫女呈进来,说是大臣石成伟献上的。”   楚楠眉头皱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贿赂   “石成伟?”   范雪瑶点点头:“是呀,让个亲从官转交的。那小宫女自说自话地把包袱打开。嚯,好金光闪耀的一匹锦,织金的,看的那些侍女都双眼发直。我不愿受这没缘没故的礼,人都不知是谁,怎么无端端地要送我礼?那样一匹织金锦的造价,不知得多少银钱。叫她送还回去了。”   楚楠呼吸微沉,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你做的好。那石成伟大费周章送你大礼,是想你在我面前为他说情。你没收就好。”   至于更多的,他没有深言。   范雪瑶庆幸地舒了口气,轻拍心口:“我就说,怎么平白无故送我这样大礼。那织金的锦,又是团花又是团龙凤的,哪里是我能穿的。幸好没收,否则不是叫官家为难了。”   楚楠环着她的肩,上下抚摸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臂,嗯了声。“要是缺什么,想要什么,我给你。那些人送的你都别收。拿人手短。”   范雪瑶又娇又媚地白了他一眼:“我一个人吃用,那么多宫分,还能缺什么。我就缺你。”   楚楠扑哧笑开来,那些糟心事顿时消弭,心头一片清明轻松。   当日,楚楠命人将那小宫女带走,连同那传递东西的亲从官一起拿下,审问过后,分别论罪处置。   那小宫女再没在瑶华宫里出现过,听说挨了几十板子,被罚去南山边的庄子上了。那庄子是狩猎时歇脚安置用的,一年楚楠也去不了两三次。去到那里,可不像在瑶华宫伺候那样体面又舒坦了。有的是粗重活要做。   范雪瑶以为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直到后来立夏那日,别苑设宴,她看到那匹织金锦,已经变作了鲜艳夺目,雍容华贵的裙子,穿在许皇后身上。   妃嫔们看到她穿的裙子,那么光彩夺目,那裙子上的花纹,金光闪耀,华美极了。不由得她们不羡慕。暗道,这样好的料子,从未见过。难道是宫里独给皇后进上了?   “圣人身上这锦,甚是华贵艳丽,我怎不知织坊有这样的锦。是从何处得来的?”   楚楠看到许皇后的襕裙,龟背织金锦,宝相花团龙凤纹,那料子分明是瑶娘说过的,石成伟想献给她的那匹。   许皇后正暗暗得意众人艳羡的视线,闻言,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官家居然会注意到这样的地方。   强笑道:“官家没见过,并不稀奇。只因这锦是地方进上的,并非宫中的织物。”说的含糊,到最后,也没说到底哪里来的。   这锦的真正来历,可不是能说给官家知道的。   锦虽然是她娘家大嫂送进别苑来的,却是一个大臣进献的礼,除此之外还有一对十分贵重的红釉包金凤首壶。说这样珍贵之物,那些妃子用了折福,只有她这个正宫皇后堪配。听的她很是受用。   只是之后,大嫂才告诉她,石成伟在寿州犯了点事,千万求她在官家面前说个情,从轻追究。   她当时便后悔收下石成伟的礼物,这事事关前朝政事。她若是干涉,叫大臣们知道了,不会饶她的。她如今已然不得太后与官家欢心,若是前朝也不喜她,那可真是地位不稳了。   可是东西已经收下了,她做不到再退还回去,那岂不是显得怕事,在官家面前说不上话。而且那几样东西,实在太美好,那匹锦她一拿到,就叫司制司裁制缝纫了。退也无可退了。   事已至此,许皇后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暗暗祈祷石成伟犯的事不大,祈祷官家能给她一份脸面。   楚楠目光一锐,深深看了许皇后一眼。   许皇后心中忐忑,幸好随后楚楠便移开了视线。   宴上无事。   晚间,楚楠突然驾幸西庄,进了许皇后的寓处。这是自郑香儿之后,楚楠首次步入许皇后的寓处。把许皇后喜的,浓艳的脂粉也遮不住喜色。   “官家,请榻上坐。”许皇后殷勤道。   楚楠却没有顺势坐上榻,而是目光扫视整个明间。视线落在了案上那对凤首壶上,红釉鲜艳,壶身包金花卉纹饰,各嵌着三颗蓝宝石。其名贵不必言说。而之前他来时,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摆器。   许皇后注意到他的视线,紧张的心口狂跳。下意识上前摆弄茶盏,语无伦次道:“官家吃茶罢,快冷了。”旁边侍女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刚送上的,热气腾腾的呢,如何就冷了?   楚楠转头看向她:“这对壶从何而来?”   许皇后磕绊道:“是、是底下进上的。”   楚楠眼睛盯着她:“这壶如此贵重,是何人进献?”   许皇后嗫嚅了半晌。她编不出个合理的来历,想说是娘家献的,可这壶这样珍贵,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显得娘家太过豪富。   楚楠不等她想出个说法来,直接道:“这对壶,你身上的锦,是否为同一人所进?是否是石成伟所进的馈赠?”   见楚楠心中有数,许皇后到底不敢撒谎,小心道:“是,的确是大臣石成伟所进。”她避开了馈赠一词。   楚楠见她到这时候还在耍小心思,摇头道:“你可知道,你身上这锦,你并非收到的第一人。”   许皇后瞪圆了眼睛,满目惊讶。   “什么?”   “数日前,石成伟买通了一位亲从官,将这锦托人送给瑶娘,瑶娘辞谢,没有收下。她说,她无法收下这样的贵重之物。无缘无故,一个大臣没有理由送她这样的大礼。”   听到这匹锦是石成伟先献给范雪瑶,范雪瑶没收,许皇后顿时面色涨红,羞怒交加。这算什么,她拣了范氏不要的东西?!她还宝贝似的把裙子穿去了宴上,招摇炫耀。殊不知那范氏心里正在笑话她!   “好狂妄无礼的贼人!”   许皇后此时恨不得那个害得她出了大丑的石成伟就在面前,能叫她把人拖下去,痛打几十大板。   事情到这里,许皇后仍不知自己的过错,一味怨恨他人。   “你可知石成伟所犯何事,要如今千方百计地巴结你与瑶娘,不惜送这样的贵重礼物,也要你们求情?他在寿州公然受贿,买卖辟雍学子名额,贪污斋用钱。被学子联名告到赈灾大臣跟前。事关学生,如此渎职枉法,乃是动摇朝廷根基的大事。绝没有轻恕的道理。你收下他的重礼,可知他人会怎样看待你,看待朝廷,看待皇家?”   楚楠失望地摇头:“连瑶娘都懂得,身为后宫女子,旁人的馈赠不可轻收。何况是这样贵重之物?你身为皇后,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许皇后脸色煞白,她没想到石成伟犯的是这样的大罪。自己竟然一时糊涂,被牵扯了进去。   她浑身无力,缓缓跪了下去:“妾一时糊涂……可此事妾委实不知情。石成伟只是进献礼物,并未告知妾有所求。如果,如果妾早知石成伟犯的是这样的罪行,妾是绝不会收下这些东西的!”   楚楠深深地望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宫里短你用料了?”   许皇后一愣,艰难摇头。她是皇后,皇后的宫分、月料是非常丰厚的。每个月她都有多出许多,都会折色成钱,移作他用。   “如果石成伟不是犯了这样的大错,而只是小错,你就能收馈赠了?”   许皇后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可是各地进贡东西给帝后、太后,不是很正常的吗?这次只是石成伟犯了错而已。她收礼,又有什么不对。   楚楠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心中更加失望。   “你的宫分足够你过着奢侈享乐的生活,众多嫔御皆不及你十之二三,仍感知足。你为何不懂满足,一定要接受这些脏物?”   “那是妾应得的!”   许皇后理直气壮地辩驳:“妾是皇后,各地有所进献是应该的。”   他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告诫你,从今往后,凡不在进贡份额内,其他诸般进献,你都不可接受。”   “不!”许皇后瞪大了眼睛。   “这次的事只是意外,从前妾从未收过贿赂!”她惊惶之下,一直不肯承认的两个字脱口而出。这贿赂二字,充分表明了她其实知道她受下的礼物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馈赠?贿赂而已!   楚楠摇了摇头,不为所动:“我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命令你。”   命令?   许皇后脸色紫红,望着楚楠的眼神一时间透出了些许怨恨。   虽然这个眼神很短暂,可楚楠还是察觉了。他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极了,在这里与她浪费口舌。遂转身离去。   许皇后立即起身,又悔又恨。   许皇后收受外臣贿赂的事,是她娘家从中牵头搭线,楚楠责问了许皇后,也没忘记下旨斥责许府不知分寸,公然违背宫规,频繁出入宫禁。   又道:“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富贵乃命分偶然,岂能以此骄傲”等等。意思是说他们的出身并不高贵,是因皇家恩封,才有今日的显贵荣华。令他们以谦卑的态度修养自心,戒慎自守。   许家接到这道谕旨,知道他们收石成伟的贿赂,撺掇许皇后为他求情脱罪的事暴露了,顿时夹起了尾巴做人。许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都被严令拘在家中学习,不许他们外出。   许家年轻一代因自家出了个皇后,自幼便习惯了自家的富贵,被人追捧着,最是沉不住气。哪里受得了龟缩在家里,整天读书写字,一点儿自在都没有。只是家里气氛实在凝重,爹娘耳提面命。纵使他们恨不得翻墙出去玩耍,也得老老实实地扮个上进的样子出来。   这一老实,就是月余。等皇帝没有后续的责罚后,许家觉得自家到底是后族,官家还是给面子的。便又恢复了旧貌。   许家年轻子弟重出江山,发现原本玩儿的圈子里,突然冒出来两个客商之子。   原本他们还自恃身份,看不起两人的商人出身,不愿折腰相交。可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又颇出手大方,早就笼络住他们友人。许家年轻子弟纡尊降贵,赴了几次约,发现这两人一个擅持弓射箭,一个擅八音,气毬双陆,棋子赌博,无不通晓。   两人比他们这些京都人还清楚京都里的秦楼楚馆,院坊红人。明明是商人出身,却比他们这些豪门子弟都会玩儿。那些平时由他们追捧的花魁娘子,都为他们所倾倒,甘愿自荐枕席。   那出手阔绰,风流放逸的劲儿,叫他们这些看着光鲜,实则没多少银钱的豪门子弟都暗暗艳羡。   原来还能这么玩儿。   见识了那骄奢淫逸,歌舞享乐的温柔场、富贵乡,再顾不得什么贵贱之分,逢约必会。不多时,便与两人兄弟相称,打的火热。   京郊一处庄子上,郑香儿拨弄着炉中的香灰,馥郁的香烟袅袅。锦绣罗裳也掩不住她过分消瘦的身形。   她眼皮也不抬,对着身后人道:“许纲此人,贪花好色,却甚是挑嘴,平生最喜贞洁女子。越是贞洁,他越是心痒难耐。”   身后着着一身大红旋裙的女子犹豫道:“可奴奴乃是院中妓子,又如何贞洁的起来?”   “卖肉为生的妓女,为情郎抛却富贵,锦衣玉食,甘愿守身如玉,淡饭黄齑。岂不贞洁?”   大红旋裙女子缓缓点头,若有所悟。   郑香儿被赶出宫后,便被许家撵去了庄子上。庄子管事见她美貌,仗着她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无人撑腰,趁夜闯进她的房中。不仅自己奸淫她,甚至将嫖客带进庄子淫乐。为了让她无力反抗,终日只给她米汤果腹。她不是妓,却与妓无差。   后来,她被一位来京经商的客商买走,原以为会与人在京都做个外室,数年一聚。谁知自己却到了这庄子上,好吃好穿好住,却不是让她侍奉床笫,而是要她知道的许家的秘事。   郑香儿深恨许家翻脸不认人,自己深陷火坑,夫主许在,明明知情,却弃她不顾。于庄子上受辱时就日夜诅咒他们不得好死。只是苦于没有报复的渠道。如今算是盼什么来什么。   虽然她不知道买下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可这番费心打探许家的事情,该是有所图谋。而且不是寻常图谋。   因此凡是这庄子主人想知道的,她有问必答,毫无保留。甚至主动告知许家人的性情嗜好,出谋划策。只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许家倾覆,沦落到泥潭里,她就能高兴的放声大笑,讥嘲他们的下场。   三月二十七日是楚煦满周岁的日子,别苑里要设宴庆祝。不仅有诸位后妃,还邀请了在京内的一些皇室成员。   别苑里提前几日就在准备了,尚功局可忙坏了,给别苑内太后、皇后以及十几位后妃一起裁制新衣,攒造饰物。   范雪瑶抄完一页《朱子成书》,素手轻抬,翻了一页书页,正要落笔继续抄写,却听得书房湘妃竹帘被掀起,抬头一看,原来是画屏与巧巧走了进来。   画屏上前行礼,说道:“娘子,尚功局将攒造完毕的新衣与首饰送来了,娘子是不是出来见一见,看一看?”   “哦?这么快就做好了?”   范雪瑶惊讶道,据她所知,许皇后那里可是昨天才送过去新衣和首饰的。她刚放下毛笔,珠珠立即端来一面雕花乌木盆,供她净手,范雪瑶拈起香胰子在手上不小心沾到墨迹的地方擦了擦,搓洗一遍。   “走,去看看。”洗好手,范雪瑶整了整为了方便写字而挽起的衣袖,在众宫女的拥簇下前往明间。   佟司制、谭司制领着下属两名掌制,以及四名女史站在明间内肃立等候着,须臾,便听到东面传来钗环叮咚之声,几人连忙屏声敛气,静静等待。   在东边槅子边站立的小宫女打起珠帘,只见一名姿容娴雅的年轻女子在许多宫女的拥簇下款步走来,几人不敢擅自抬头,都微微收着下颌,毕恭毕敬行礼问安。   “都起身吧。”范雪瑶吩咐一声,便坐上宝座。画屏和春蝶替她理了理衣裙,便在一旁侍立着。   范雪瑶坐定下来,便看向底下站着的几个宫装女子,打头站着的是佟司制和谭司制,每次宫制衣裳首饰都是由她们给送来的,一个月不见也得见个一两面,算是熟人了。   “新衣和新打造的首饰都造好了?拿来本位瞧瞧。”   “是,奴婢这就呈上。”佟司制和谭司制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与身后两名掌制一起转身看向身后,四名女史手上都捧着托盘,她们将托盘上蒙的大红织金缎子揭开,露出两个托盘上放的是一套衣裙,隐约能看到上面边角的一些刺绣。   另外两个托盘盛放的则是簪钗头花钿子等等的饰品,大部分是题材成套的,也有几样的样式做工和用料是单独特制的。   两名司制将最外边的外衫和裙子拿起,先仔细抖开,然后不高不矮的执起,上前两步,展示给范雪瑶看。   这是什么衣裙呢,范雪瑶微微前倾身体,仔细端详。   因为这次筵席是为了庆祝大皇子的周岁,所以尚功局裁制她的衣裳时,便当仁不让的选择了鲜亮明艳的色彩。   大袖衫是用大红瓜瓞团福暗纹锦缎的料子裁剪而成的圈金衫,遍绣小朵缠枝牡丹,而衣襟和衣袂都绣了凤蝶花卉纹。做工新颖,绣工精湛,用色明媚,选用的刺绣花样也是高贵的牡丹,符合她的身份。而且又不失喜庆的寓意。   再看裙子,因为大袖衫用了亮眼的大红色,所以下边裙子就用了不会抢夺大袖衫光彩的泥金襕裙,膝襕与裙拖都是蓝底,以红色丝线钉绫掐牙,然后以淡绿墨绿柳绿和白色丝线绣出一枝枝海棠花。   一整套看起来既足够明媚艳丽,又雍容华贵,衬出她的身份,又不会喧宾夺主,毕竟出席筵席的,还有皇后。她虽然是大皇子的生母,毕竟上面还有个皇后呢。这场筵席,没有服饰的锦上添花她就足够光鲜,引人瞩目了。倘若她的服饰还过于炫目夺彩,那皇后脸上就难看了。   而这套衣裙,就很好的衬托出她的美貌,以及身份地位,而且还不会夺了皇后的威势。   果然不愧是老宫人了,处事恰当,面面俱到。   衬衣则是金茶色的,花式较为素雅一些,芙蓉牡丹纹衣衫。穿的时候只会微微露出衣襟处的花纹,用色和花纹与大袖衫相得益彰。   “昭仪请看,这支累丝嵌宝金簪。”   看完衣裳,司制看向身后的掌制,掌制会意上前,让女史将盛放首饰的托盘往前送了几步,同范雪瑶介绍里面的首饰。   “凤凰象征着太阳、光明、富饶和长寿。而这凤凰形金簪乃是一对,簪首饰振翅凤凰凌云,以细如毫发的金丝和谷粒大的金珠,以累丝的手法制成凤凰与祥云。凤首高昂,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清晰可见。凤眼嵌两颗上色红宝石,凤身镶嵌一颗大蓝宝石,两翅各嵌一颗红宝石。”掌制小心翼翼以一方白绢隔着捧起金簪,呈给范雪瑶细看。   范雪瑶细细看去,觉得这对金簪没什么新奇,凤凰簪钗宫里高位嫔妃谁都有几支,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样式,倒腾不出什么新花样。不过这累丝的工艺倒是高妙,制成的凤凰体态轻盈,显得高贵飘渺,神气十足。不像有的凤凰簪钗把凤凰造的肥肥胖胖的,看起来不像凤凰,倒像肥鸡。   见范雪瑶看着金簪没有看到衣裳时那样欣赏和满意,神色淡淡的,掌制心里便有些忐忑起来。   这对金簪是她画的花样,然后好不容易赢得司制的信重得到机会亲手攒造的,只期望能一举在昭仪面前博个好。若是不能让昭仪满意,她没有把握住这大好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次好机会。   掌制深吸了口气,放下凤凰金簪,又捧起另一根牡丹凤凰纹金簪,详细给范雪瑶介绍工艺和手法以及寓意。   看到这根簪子,范雪瑶便皱起眉头。这簪子是掐丝制成的,花样太繁琐了,拿起来详细看是十分富贵,可戴在头上的时候,看起来就会显得线条凌乱驳杂,看不清。   看到范雪瑶皱起了眉头,掌制心里更是不安,连忙拿去另一根金簪,看到这根,范雪瑶终于脸上有些喜欢的意思了。   菊花凤凰纹金簪,虽然菊花在二十一世纪人的心中,意味已经变得很尴尬了,但是不得不说,菊花纹饰既可富丽又可清雅,真的挺受欢迎的。同样是掐丝而成,这根菊花凤凰纹金簪就脉络清晰,能够很明白的看到一只凤凰卧在清幽富丽的菊花丛里,不会让菊花抢去凤凰的存在。   掌制心里微微一松,然后将花枝、钿子、项圈、耳坠、臂钏等等一一呈给范雪瑶看。   这是金嵌宝石的一套首饰,全是赤金镶嵌各色宝石,攒造的甚是华贵。   中有个累丝嵌宝石叶形金花钿,正面看倒没什么出奇,就是嵌的满满的红蓝宝石。可从背面看就甚是精致了,细致的花丝织成的脉络美的惊心动魄。   虽然有些不怎么喜欢的,不过都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无功无过罢了。   对于喜欢的首饰,范雪瑶不吝啬赞美的言辞,这样可以让尚功局知道她的喜好,方便以后她们打造出她喜欢的首饰。而不喜欢的,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收下了。   这样冷淡的态度,尚功局的宫人自然也能明白。   佟司制适时将掌制以首饰制作者的身份介绍给范雪瑶。尚功局的尚宫年纪大了,风湿病严重,得了太后的恩典,近来就要出宫,而新任的尚宫约莫就是佟司制了。   佟司制升做尚宫,那么底下就要顶上来一个任职司制。佟司制这般做法,便是在向她表明,她属意这位掌制继任自己的司制之位,试探她的喜恶。   范雪瑶看了看这位崔掌制,年约二十六七,生的眉目端正,虽然不算漂亮,倒是挺端庄文静的长相。   “这位崔掌制看着与佟司制似是有些相像……”   佟司制恭敬道:“是奴婢的表侄女。”   “原来如此。”范雪瑶点了下头,有这层关系在,难怪她会越过典级,要把一个掌级提成司制。 第一百零八章 冷漠无情   对这件事范雪瑶倒没什么意见,这个佟司制为人活泛,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倒是没有偏向谁,听说她对许皇后也是一种态度,恭敬有余,倒不曾真正效忠她为许皇后办事。所以她做了尚宫也好。   范雪瑶让画屏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封赏钱,让赏给尚功局众人。   “奴婢不敢。”佟司制、谭司制与众尚功局宫人连忙辞谢。   “接着吧,拿去买些馃子、瓜子你们分着吃也好。”   再推辞就是不给她面子了,尚功局众人便拜纳了。   送走她们,范雪瑶才让画屏、春蝶她们将首饰收起来,等到后日二十七日那天佩戴。衣裳则即时拿去浆洗、晾晒、熨烫。   这是范雪瑶从前就养成的习惯,但凡是衣裳,她总要先洗过一遍才穿戴。一件衣裳做出来,织布染色,运进宫,再裁剪、缝纫、刺绣,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手,脏的很。   范雪瑶新衣裳新首饰拿到,其他妃嫔也紧接着收到了新衣裳和新首饰,都翘首以盼,预备打扮的花枝招展,要在筵席上露脸。   须臾,就到了二十七那日,天公作美,前一日天上还淅淅沥沥下小雨,今日就天晴了。到上午起就开始陆续有皇室女眷进苑,到太后和皇后的寓处拜见。一早韦太后就使人来传范雪瑶过去作陪,当然了,今日的主人公大皇子楚煦也在列。   范雪瑶到太后寓处时,里面已经来了人。   晋平长公主才到一会儿,和韦太后说了些母女深情的叙话,就听到宫人禀报昭仪到了,韦太后随即请她进来。   只见一位破瓜之龄,端丽难言的小妇人走了进来。一进厅堂,登时满堂生辉,但见她容光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晋平长公主之前见过范雪瑶一次,只是那时她刚回京,病的不轻,拖着病体进宫拜谢太后和皇帝的恩典。当时病的一点精神也没有,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范雪瑶的模样,只是彼此打了个照面罢了。所以这一次才是晋平认真看范雪瑶。   趁范雪瑶行礼问安,晋平眼神稍微内敛含蓄的仔细端详范雪瑶,她先看的是范雪瑶的打扮,范雪瑶现在穿的常服,上身穿的是件紫罗兰素衫子,内衬刺绣豆绿色缎地满池娇抱腹,颈前垂着挂璎珞,腰系宝蓝缎金线绣球锦刺绣腰带,下衬一条月白素绸缎裙儿。   穿的倒不妖娆奢华。   晋平长公主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又将视线上移,她梳的是随云髻,簪了个点翠嵌宝箍儿,两朵银镀金花枝,插了支缀珠宝翡翠的金步摇。行动之间直娉娉袅袅,显得娇媚风流而不失端庄清贵。   最后才端详起范雪瑶的容貌。   肤白如雪,乌鬟如云。小小的瓜子儿脸庞上脸颊微丰,细弯弯两道蛾眉,水润明澈一双桃花眼,小巧的隆鼻,樱唇小而丰盈,俏嘟嘟的。虽然年纪颇小,却仪态万千,容色绝丽,清秀绝俗。   传言中备受宠爱的宠妃原来是这般模样。   范雪瑶进到屋内,第一眼就看到同韦太后挨着坐在宝座上的妇人,这妇人穿着泥金银印花彩绘的大袖罗衫,头戴着冠子,冠上插满了花枝花翠,镶珠嵌宝的金钗金簪。   原来还是个熟人,范雪瑶先向韦太后行了礼,趁着抬头时看了看这妇人几眼,认出来了,这妇人正是韦太后的亲生女儿,楚楠的胞姐,一直在养病的晋平长公主。   晋平长公主的具体年龄范雪瑶不知道,不过根据各方面情况的猜测,大概晋平公主现在在三十五六岁左右的样子,但是范雪瑶现在看到的她的模样,中年妇人的浓重妆容也遮不住她的瘦削的面颊以及松弛的皮肤和皱纹。看不清肤色,但只看皮肤和皱纹,她看起来不像三十五六,倒像四十了。   病大概是一个原因,可依照范雪瑶来看,更大的原因可能还是积郁于心。长久的负面情绪会导致内分泌出现问题,这样老化也就很正常了。不然她也不会老成这样。   向许皇后行过礼,范雪瑶又向晋平长公主道了个万福:“不知晋平长公主近来身体可还好?”   晋平长公主笑盈盈请她入座,缓缓说道:“生受昭仪关心了,奴家近来身体好多了,早前浑身无力,下地都难,如今好歹能坐上半日了。今日是大皇子的周岁,奴家还正要恭贺昭仪和大皇子,来前备了些微礼儿,不甚丰厚,还望昭仪莫要嫌弃。”   范雪瑶一听这番言辞,对晋平长公主的形象更加立体了一些。   晋平身为太后嫡出的公主,身份真正是尊贵无比。虽然因驸马一事受了许多磋磨,可能自信与骄傲受到了不轻的打击。但是她毕竟身份摆在那里,面对丈夫以及婆家人时容忍避让是因为受理学教条所压迫。   可现在面对她一个昭仪时,态度却甚是谦逊恭敬,可见这是出于她的性情,虽然贵为公主,但是晋平不见多少骄意与傲气,内心甚至是有些自卑的,真是让人怜惜与同情。   她敢肯定,晋平长公主从前肯定不是这样的,她可能是温柔和婉的,贤良淑德的,但不至于谦恭成这样。这只能是在蜀地萧家的经历,已经摧磨掉了她身为公主的骄傲。   跟在晋平长公主身后身穿银红绣花素缎褙子的丫鬟将一个毡包打开,取出里面的拜匣揭开,先取出一个柬礼帖打开呈给范雪瑶,范雪瑶接来眼睛随意转了转看了一眼,上面写道:“谨具牙牌一副、玉兔镇纸一个、玉鱼二个、玉手镯嵌宝二件、玉叮铛一副、穿花凤阔玉女带一条、玉纽字福禄绦环一件。奉申贽敬。”后面缀着晋平长公主的封号以及名讳,倒是没有驸马那边的名义。可见从晋平长公主心里,她已经不再将自己看做萧家妇了。   范雪瑶又起身向晋平长公主屈身称谢,吩咐画屏和春蝶把帖子连拜匣一起接了去。   韦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俩相敬的情景,对范雪瑶对晋平长公主的礼敬感到很满意,待眼角瞥见许皇后有些僵硬的表情时,心中暗自不屑的冷笑。   当你自己有多尊贵哩,竟然敢对老身的晋平不冷不热,也不想一想,晋平可是老身生养的,是天下间女子最最高贵的出身。倒是你,一个破落户的出身,全靠老身抬举才飞上枝头变凤凰。凭的什么给晋平脸色瞧?   想到刚才许皇后高高在上的态度与倨傲的言辞,韦太后就气的牙痒痒。   范雪瑶听到这里,不由感到惊讶,许皇后究竟又说了什么让韦太后这样气愤不已?陪着韦太后、晋平公主说笑的同时,竖着耳朵听厅内众人的心声,幸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厅里伺候的宫女有好些个都还在想着这件事,因此范雪瑶没多久就把事情的经过估摸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今早许皇后很早就来给韦太后请安了,这是自然的,毕竟今天有筵席,来的都是皇室成员,肯定会来拜见太后,那么许皇后作陪是一定要的,否则岂不是在旁人看来就是她们婆媳不和?就算真的不和,许皇后也不能容许自己的威严被旁人触犯,更不能容忍自己被人轻视。所以许皇后一早就来了。   晋平长公主回京也有阵子了,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能够每日出来行走一段时间了。今天别苑设宴,她自然是要来的,她是韦太后的亲女儿,而且有些日子没见面了,来的便最早。   在范雪瑶来之前,晋平长公主给韦太后问安,许皇后作陪一起说着话。初时还好好的,叙过寒温,便说着母女间的体己话,说着说着韦太后看着女儿病弱气虚,中气不足,说句长点的话都要断成几截换换气的模样,就心痛难当。说话间就埋怨起了萧诗以及萧家人不仁不义,大逆不道的话来。   晋平长公主见娘娘气愤起来,自然要出言相劝,安慰她。   谁知这时许皇后插口了,也劝韦太后宽心,转而又把话锋投向了晋平长公主,说的话却极不中听。语气虽然一副为韦太后和晋平公主着想的样子,可话里话外的透露出的意思,却是晋平长公主不够贤良,没有容人之量,让事态闹大了,堕了皇室的颜面,现在还连累原本就生着病的太后还要为她担心。   范雪瑶简直震惊了。许皇后究竟哪里来的底气这样指责晋平长公主?   要说贤良,她自己贤良吗?要说容人之量,她自己有吗?还说不孝。难道要晋平公主一直容忍萧诗的冷漠无视,容忍萧诗那些姬妾的挑衅,忍受种种折磨,最后抑郁而终才是对太后的孝顺?   难怪韦太后会理都不理许皇后。   也亏得韦太后是接受贵族教育长大的贵女,又经历良多,如今这涵养和度量真非常人所有。换成是她,自己的女儿受了偌大的委屈险些屈死,最后还被媳妇这样指责,当场就让儿子休妻的心都有了!   范雪瑶知道了这出事,心里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许皇后这大概是已经被自己洗脑了吧。一直催眠自己说要贤良要恪守礼教,从前倒是被人称赞过贤良,循礼。结果她就感到自己的努力被承认了,越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就该恪守礼教。可最近连连受到挫折,打击到了她的认知。   否则她怎么会认为晋平公主这样做是错的?就算她心里不认同,怎么糊涂到当着韦太后的面说出来?韦太后可是晋平公主的亲娘呀。别说这根本不是晋平公主的错,即便是晋平公主的错,韦太后的心也会向着她。   明摆着得不偿失,结果还偏偏做了。只能是她坚信这样做是对的,哪怕挨了韦太后的训斥,她也能得到个恪守妇礼敬顺之名,博取重这些的臣子的敬重。   微微摇摇头,算了,许皇后自己找死就自己找吧,反正韦太后原本对她的意见就很大了,现在再多一样也没多少区别。韦太后就是对许皇后再厌恶,也不会做什么。顶多就是下下许皇后的脸面,给点排头吃。这对于她来说也是有利的,等许皇后人心尽失,废后也就顺理成章了。   楚煦忽然闹着要从乳娘怀里下地,乳娘哄拦不住,急的满头大汗。   “把他放下来吧,别抱着了,他是嫌闷。让他到地上自己玩吧。”范雪瑶见楚煦“呜呜”使劲扑腾着两条小短腿,闹腾的乳娘满脸通红,便这样说道。   乳娘闻言,松了口气,在楚煦再挣扎的时候就顺势让他放下地来,给他理了理挣皱了的小衣裳。   晋平长公主眼睛看向楚煦,目光有些柔和,忍不住开口说道:“这是大皇子么?生的粉雕玉琢,看着这般活泼,倒不似才满周岁的。”   她因为和驸马感情不和睦,成婚后甚少同宿一室,后来她渐渐积郁成疾,形容枯槁,萧诗便更加不愿亲近她了。因此她一直没有妊娠事。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对孩子自然而然的就多了三分喜爱。见楚煦果然生的异常白净,活泼可爱的,心中就甚是喜欢。   “是呀,这孩子的确生的好,不过还是他娘养的好,你瞧,这孩子多结实。”看着楚煦下了地,就吧嗒吧嗒跑到范雪瑶脚边抱着她腿仰着小脸求抱抱,可爱的她的心都化了,韦太后笑的皱纹都挤出来了。   范雪瑶把楚煦抱起来,让他坐在膝上,一边同她们说道:“这孩子就是太活泼了些,总抱不住。乳娘抱一会儿就闹着要下地,偏他人小,在地上又待不了多久,一会儿抱一会儿放的,乳娘都要给他烦哭了。”   “活泼好呀,活泼就表示大皇子养的好。咱们皇室的孩子,恨不得成日金子儿裹着,也动不动就是养活不大的。这些孩子打小咱也能看出个一二三来,都是些荏弱的孩子,动不动就是腹泻,夜啼,或是害哪里疼,或是发热。还是你把大皇子养的好,到今日满周岁,连腹痛都没过几次。也亏得你了,自己还是这么小的年纪呢,就能把孩子养的这样好。”韦太后赞赏的说道,看着范雪瑶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欣赏。   范雪瑶羞涩的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晋平公主:“娘娘……你这样说叫妾怎么好意思呢。我们做后妃的,职责就是给官家开枝散叶。养育好皇子皇女,不是分内之事吗,当不得娘娘这样夸的。”   晋平长公主看她有些孩子气的神态,是个做母亲的人了,偏偏这样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就是异常娇俏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宠溺疼爱她。心里便生出几分亲近来。其实以她的年纪来说,做范雪瑶的母亲是妥妥的。   显然太后也是很喜欢范雪瑶这副讨喜的小晚辈的模样,乐呵呵的,冲着范雪瑶招招手,让她把楚煦抱给她。   “晋平,你看,大皇子这孩子多可爱,看这小脸儿,像极了官家,尤其是这小鼻子。”太后把楚煦抱了下,果然沉甸甸的,抱了一下就有些手酸抱不住了,就放在宝座上,在她和晋平之间。   晋平还是端庄的坐着,只是眼睛仿佛沾了胶水一样,黏在楚煦身上。她和官家一母同胞,原就是生的很相似。这孩子像极了她弟弟,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不也是像她吗?想到这里,晋平看着楚煦的眼神更加柔和了。   “果然很像官家,奴依稀记得,官家襁褓时就是这副模样。”   如果她有孩子,大概就会像这个孩子了一样吧。白白净净的,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起来又甜又纯真,令人想要抱到怀里亲亲,好好疼疼他。   “那会儿官家可没这孩子这样白,眼睛也不像这孩子这样大,这孩子把他父母的优点却占了,将来肯定是个颜如宋玉、龙章凤姿的郎君。”太后摸了把楚煦嫩嘟嘟、白嫩嫩的小脸蛋,笑的和蔼可亲。   太后因为病弱,气血不足,手凉凉的,触感不是很好。楚煦不适的扭了扭脖子,因为常常叫范雪瑶抱来给太后问安,他熟悉太后,倒没有挣扎。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面前陌生的人,目光被她脸上檀红的胭脂,以及头上闪闪发光的首饰吸引住了。   “哎呀,大皇子怎么一直盯着奴瞧……”   晋平有些受宠若惊,她病的面黄肌瘦,形销骨立,从外表来看,委实不是能讨人喜欢的样子。就是成人看了都有些害怕,更别提小孩子了。而且因为积年吃药,身上一股苦臭的药味怎么也去不掉。   从前在蜀地时,萧家年幼的娘子、郎君不喜欢接近她,就连年长的,态度也是恭敬而疏远的。就是伺候她的侍儿,恐怕心里也是有嫌恶畏惧的。离群索居久了,如今她叫楚煦这样眼巴巴直勾勾的看着,心里又欢喜又有些慌乱。   范雪瑶轻笑道:“这孩子是看公主的首饰熠熠烁烁的好看,又绚丽。”   “哦?原来大皇子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呀。”晋平惊讶的笑道,欣喜之下,挽袖伸手就要拔头上的点翠花钿儿。这个花钿儿是点翠的,还嵌了碧玺、绿松石、彩宝和珍珠,她头上戴的钿儿,就属这个最好。   范雪瑶见状,连忙阻拦道:“可使不得,你与了他,一准就给糟蹋了。这孩子就是喜欢看,又不懂得欣赏。他有不少玩具,都是鲜艳多彩的,够他玩的了。”   “不要紧,就是一个花钿儿罢了,给大皇子耍耍不算什么。”晋平喜欢楚煦,就想要逗他开心,一个花钿儿她根本不在乎。   “若是小玩意儿,与了就与了,妾不拦。不过这花钿儿这样好看,糟践了太可惜了。”   太后乐得见到女儿和孙儿亲近,插口对范雪瑶说道:“不碍事,不就是一个花钿儿么,坏了就坏了,只要大皇子喜欢就成了。”   于是范雪瑶只得不再劝了,看着晋平把点翠嵌宝花钿儿给了楚煦,果然楚煦开始兴奋了一会儿,拿在手里不停的晃来晃去,眼睛追逐那道流光溢彩的彩光,还“咯咯”笑。看的韦太后和晋平都忍俊不禁。后来过了那股新鲜劲,就叫他随手给落在宝座上了。   许皇后看着眼前这一副老慈幼亲,相亲相爱的情景,而自己仿佛变成了个局外人一样,被她们完全给忽视了。心里便堵的难受。   许皇后气愤不过,忍不住开口道:“娘娘,如今宫里财政吃紧,国库不盈,才勒令后宫节俭,减了一应用度……”   韦太后一听她个话头儿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扫兴的话,不由冷了面容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减了一应用度?老身怎么看你今儿穿的又是一身新衣?头上戴的这攒珠凤冠,也是才打没多久吧?”   许皇后叫韦太后的话也噎住了,她是皇后,能是这些后妃嫔御之类的宫人可比的吗?嗫嗫嚅嚅的辩解了两句皇后之尊,母仪之威的话。   韦太后却根本不给她面子,态度冷漠,语气冷冰冰的说:“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圣人须知,你自己品行端正了,即使不发布命令底下人也会去实行,若是自身不端正,即使发布命令,别人也不会服从。你既然勒令后宫节俭,便该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否则怎么能统辖后宫,使后宫诸人信服于你?”   韦太后这番讥嘲她假贤良的话,仿佛是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许皇后的心窝上。   她自从做了太子妃,便兢兢业业,力求博得一个贤德之名,别人在她面前,也都是赞美她贤惠,有德行,她真的认为自己做的很好了。可是韦太后却撕开了她的贤德的皮子。指责她是假贤良,严于要求别人,却自己享受奢侈。   许皇后捂住胸口,望着韦太后的眼睛恍惚无神,口中喃喃地说道:“妾十年来为了大梁、为了官家,早起晚睡,勤勤恳恳……”   韦太后看见她一副被辜负了的模样,面上依然笑的和蔼端庄,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显然已经被许皇后彻底激怒了。“老身也没有说圣人懈怠宫务,不过是指点你一二,圣人何必如此激动?”   “妾、妾一时失态,还望娘娘见谅。”   许皇后从被羞辱的羞恼感中回过神,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失态了,见韦太后神态冰冷,眼含怒意,连忙起身告罪。太后为尊又为长。别说太后只是讥嘲她几句,便是严词呵斥,她也只有跪着受的份。她刚才那样的反应,实在有失身份,又不明智。   都怪官家对她冷漠无情,导致她方才一时失控。   太后真的动怒了,许皇后告罪了也不见她情绪缓和。盯着许皇后,冷冷地看着。   许皇后跪在地上,冷汗自额头沁出,没一会脸上、脖子上的脂粉就浮了。   晋平十分尴尬,她好一阵子都没有进宫见太后,一直在养病,也不会有什么人莽撞到把宫里的事在她面前说舌,惹她烦心。   所以晋平一直不知道,原来太后和皇后的关系已经这样僵硬了。 第一百零九章 她的追求   楚楠太子大婚时,她早已经出嫁,当时还在京中,后来就出京去蜀地去了。这次回京之后,只在最初谢恩告罪时进宫过一回,此后就一直幽居养病。   所以她对许皇后的印象,还停留在许皇后刚成为太子妃的那头两年。当时的许皇后还是太子妃,在晋平的印象里,许皇后这人的形象就是长的普通了点,性情少言寡语了点,为人规矩,处事谨慎。   虽然早想到,时异事殊,今非昔比。现如今弟弟继位当了皇帝,太子妃册封做了皇后,自然跟做太子妃的时候不一样了。可是晋平怎么都没想到,许皇后竟然会变的这么多,这么大。   范雪瑶来前,许皇后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晋平虽然不大舒服,倒没有怎样生气。许皇后这样的想法才是时下最盛行的。   其实晋平自己心里也感到羞愧,自己所嫁非人,不争气,无能,带累病弱的娘娘和官家为她操心。   她生性温婉怯懦,循规蹈矩。许皇后是皇后,所以就算许皇后说的话难听,不中听,刺耳,晋平也不会怎么样怨恨。她只是觉得许皇后讲究理学礼教太过了。   可是现在一看,许皇后这根本就是糊涂了。   只是许皇后再有不是,娘娘发落了,她也得尽本分劝着。   “娘娘,圣人一时莽撞,你别往心里去。圣人还年轻,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娘娘有闲心就教一教,精神不支就让女官为你分忧,何苦较真?太医不是说了吗,你的病要舒心,要静养,可不能动气。”   范雪瑶虽然不好在这种场合下开口,但是也站了起来,来到太后身边替她轻轻捏着肩臂,抚她的脊背,哄她消气。   女儿的话韦太后还是听的,况且看到范雪瑶,她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大皇子的周岁宴,第一次面见众位皇室宗亲。这样隆重,意义重要的日子需要许皇后露面,否则大皇子今天的尊荣就要削减不少。而且让皇室宗亲看见她们不和,也对皇室不利。   斟酌了一番利弊,韦太后深深叹息一声,疲倦的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许皇后,摆摆手:“今天老身不想数落你什么。常言道:‘言多必失’。只希望你从今往后,谨言慎行,敏于事而慎于言。你起来吧,一会儿还有宗亲命妇过来,你这样成何体统。下去重新梳洗再过来作陪吧。”   许皇后她怕的就是韦太后不让她赴今天的周岁筵席了。大皇子的周岁,皇室宗亲都到了,她这个皇后却不在席间,不能参与。那样宗亲命妇要怎样看待她这个皇后?   听到韦太后的话,许皇后激动地连忙谢恩,羞于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以袖掩面下去梳洗去了。   许皇后之后就显得乖觉多了,大概也是怕言多必失。所以老老实实端着她的皇后凤仪,把作陪的尊荣让给了晋平公主和范雪瑶。   命妇们见了,心里还暗自点头,觉得她有长进呢。以前她们进宫面见韦太后时,她总喜欢争着出头拿尖儿。热闹是有了,可仪度全没了。哪像是皇家。如今才有了几分稳重的气度。可见还是要受些挫折才能成长。   这样想着,命妇们眼睛就直往范雪瑶身上转悠,越看越是明白。   和颜悦色,柔婉娴静,话不多,可说出口的话都是温温柔柔,措辞悦耳动听。整个人如惠风一般柔和舒适,的确是个让人喜爱的女子。   难得的是蒙官家如此恩宠,还诞下了大皇子,却不见一丝恃宠而骄的骄傲之态。   跟这样的人物站在一起,任你生的花儿似的也没了颜色。何况许皇后还没什么美貌,论起气度,也不出众。难怪哩,许皇后会有长进,若是再像从前那样轻浮,早就给衬到泥里去了。   范雪瑶在太后寓处陪着众命妇说了会子话,临近中午,长春殿司值的宫人来请她们准备入宴。范雪瑶方才起身告辞:“本位得回去一趟,换下这身常服。一会儿筵上再陪诸位。”   命妇们忙起身相送。   范雪瑶回到瑶华宫,楚楠还在明间榻上倚着凭几看书,看到她,便把手里的书丢到一旁,起身接她:“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和娘娘以及各命妇去长春殿?”   范雪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倒是想,可我总得先换衣裳呀。”   “是哦,那你慢慢更衣,等一会和我一起去长春殿吧。”听她这样说,楚楠才发觉她穿的衣裳不对,常言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可她就是穿着粗布麻衣都像礼服。都很好看。何况这身衫裙一样美丽高贵。丝毫没觉着不对。   范雪瑶想了想,觉得可行。这一遭原本就是庆祝她儿子的周岁宴,她也算半个主人公吧。和楚楠一起去,倒也还合适。   “这样也好。那官家你稍等片刻,容我先去更衣梳妆。”范雪瑶便转进里间,忙活梳妆去了。   楚楠也要换衣裳,不过轮到他就简单了,换上礼服,再换个冠子就行了,省事。到范雪瑶梳妆完毕前,他还有好一阵子闲暇可以再看会儿书。   须臾,范雪瑶梳好妆出来,楚楠抬头一看,登时眼前一亮。   范雪瑶身量细挑,曲线婀娜,身披绣牡丹凤蝶瓜瓞团福暗纹圈金红锦大袖衫,这颜色极为衬她,将她那本就雪白的肌肤给映的欺霜赛雪,白里透红。   一头乌油油的青丝冠起,遍饰九翚四凤,珠翠花枝、两博鬓。淡扫蛾眉,薄粉敷面。花颜润泽艳丽,身姿娉婷曼妙。仪态万方。宛若九天玄女一般,高贵秾艳的令人自惭形秽。   樱唇一抿,笑靥明艳,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万种风情顿时扑面而来,叫人见之魂飞天外,魄丧九霄。   楚楠盯着她看,半晌没动静。   范雪瑶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官家,怎么直勾勾的看着妾……”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看她看呆了,饶是楚楠这样沉稳冷静的人物也不由有些赧然,忙转过脸,掩饰他有些发热浮上红色的面颊。“我,我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打扮吗,一时,一时有些恍惚。”磕磕绊绊的说完,更加尴尬了。   范雪瑶美目流转,斜睨了他一眼,莞尔一笑道:“需要精心打扮才能叫官家多看几眼,看来,今后我得多多打扮才行了。”   楚楠俊脸不禁一红,上前拉住范雪瑶的手,轻声说:“不打扮也好看。打扮了,更好看。”可见情话不分古今,不分身份,但凡是人都会说。   范雪瑶噗嗤一笑,恰如春光融融,她微微摇头笑叹道:“能得官家这一句话,我真是死也无憾了。”   “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楚楠呵斥道,轻轻打了一下范雪瑶的手背。   “哪能真死呢,我还没听够官家说的情话呢。”范雪瑶娇笑着凑到楚楠耳畔,轻柔婉转地轻轻吐露动人心扉的话语。令楚楠不禁打了个颤栗,浑身酥麻,心头一荡,升起一股热意,眼眸深邃而热烈地凝望范雪瑶。   楚楠也贴到她鬓边,嘴唇挨着她的耳廓,柔声低语,沉沉地说出暧昧缠绵悱恻的话语:“等到晚上,我叫你听个够,尝尝什么叫真死上一遭。”   范雪瑶真是恨不得咬他一口,众目睽睽的,大庭广众之下,他就敢调戏她,说这样的荤话!   害羞的瞪他一眼,又怕表现的太过会叫宫人看出不对来,忸怩的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看他们,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我去看看旭儿。”找个借口,羞遁了。   楚楠看着她红透的小耳朵,以及那犹如染上彩霞一般弥漫着粉艳之色,仿佛一颗水蜜桃一样甘美而香甜的的脸庞。扬起嘴角,一股子得意便从眉梢眼角间迸现,张扬不羁,风采迷人。   身为今天筵席的主角,楚煦自然也有他的一套礼服,还挺复杂的,伺候楚楠的内侍过来指点乳娘服侍他穿戴,一完事便抱出来。   范雪瑶一看,哟,三头身的小孩儿,穿的倒是很繁琐。   儿子从她的基因多,白净,大眼睛,五官精致,再穿上这身大红绣瑞草纹公服,头戴貂蝉笼巾,插金涂银立笔,腰缠金涂银革带,垂挂佩绶,脚蹬一双小小的乌皮履。一身一套的,活似个等人的瓷人偶似的。   好看是好看,可是楚煦明显不适应这一身繁琐又坠的慌的衣裳,而且笼巾戴着也不像以前的小帽儿舒适,不停的拿手去推。乳娘不停的拨开他的手,好声好气的哄他,只是收效甚小。   “怎么了这是?”看到楚煦皱着眉难受的不停哼哼,范雪瑶连忙接过他抱到怀里。宫女们想提醒她会弄皱礼服,见状,又咽回去了。   害怕会被责骂没有服侍好大皇子,乳娘慌慌的解释:“大皇子从前没穿过这身衣裳,有些不适应。”   范雪瑶听到是这个原因,也无可奈何了。衣裳楚煦肯定要穿的,大场合,郑重的筵席,就算不舒服也得忍着。   只是孩子不像大人,懂得无奈,知道忍耐。他一不舒服就立即表现在面上,到了亲爱的母亲怀里,立即得到了依赖,哼哼唧唧的哭说:“娘,疼!”拽着捂在脑袋上,戳着他脖子的笼巾,哭腔都出来了,好不可怜。   连忙亲了亲他,柔声细语地哄:“不难受不难受,娘亲一亲咱旭儿就不难受了哦。”楚煦肌肤细嫩,笼巾戳的他脖子和脸颊的地方很刺痒。   范雪瑶感受到他的不舒服,探手在他颈颊处挠了挠,立即感到指下一小片小疙瘩冒了出来。   范雪瑶眉头皱了起来,心疼地说:“哎呀,旭儿都给磨出小疙瘩了,怪不得都难受的哭了。”当下就直接去解楚煦头上的貂蝉笼巾。   同处一室,这样大的动静楚楠不可能发现不了。他走过来也看到了儿子脖子脸颊上的红痕,眉头微皱,责问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大皇子感到难受,就不知道把笼巾给脱去吗?”   “奴婢知罪!”四个乳娘和宫女惊骇的连忙跪到地上请罪。   范雪瑶把貂蝉笼巾取了下来,递给乳娘拿着,吩咐画屏:“快把我搽手的香脂拿来给大皇子搽搽。”   “哎,奴婢这就去!”画屏连忙趋步进里间去取香脂,很快就把香脂拿了来。   范雪瑶接过涂金瓷罐儿,挖了一指头香脂,在楚煦脖子和脸颊附近仔仔细细的搽抹了一遍,嘟起唇,轻柔的吹了吹,“旭儿,还难受吗?”   脱去难受的帽子,又搽了滋润的香脂,楚煦感到好受多了,总算结束了他哼哼唧唧的哭声。仿佛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含着泪水,依恋的望着母亲,瘪着嘴可怜兮兮的点点头。   范雪瑶爱怜的亲了亲他,无视乳娘伸过来要接的手,摇摇头:“本位自己来抱吧。”   “你穿的这样累赘,怎么抱得住旭儿。给乳娘抱着罢。”楚楠见不得她总是这样疼爱儿子,这么多伺候儿子的乳娘宫女,没得还累着自己,恁傻。   范雪瑶斜睨着他,笑容无奈地道:“旭儿都哭成这样了,再给乳娘抱,过会儿到筵席上怕是眼睛都要哭肿了不可。”   楚楠听了这话,眉头蹙了起来,看向在范雪瑶怀里趴着那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便想起来自家儿子很黏范雪瑶,闹腾的时候就要她抱才会老实。这时候把他推给乳娘抱,十有八九会像范雪瑶说的那样哭的惊天动地。   这孩子嗓门一向大,他是深刻领教过的。也无奈了。   “就和你说让乳娘看喂他就足够了。你就是纵着他,一哭你就搂怀里疼。看现在把他惯的,这样好的乳娘都看不住他。得知道幼儿见风长。他如今是还小,你还抱的了。再过些时候,看你这小身量还受不受得住。”   范雪瑶鼓着两腮,谷嘟着嘴,有点可爱的娇气的道:“我的儿子,哭着我心疼,难道还不许我抱不成?况且,也就现在能抱一抱,再大点儿我就抱不住,也不好抱了。不趁现在他还小的时候抱一抱,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楚楠扑哧笑了,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拿她无奈又爱怜地说:“你有理,我说不过你,随你怎么样了还不成吗?”   “这样还差不多。”范雪瑶抿着嘴唇,笑的甜的两颊都挤出浅浅的梨涡儿。   两人说说笑笑,李怀仁进来,说辇准备好了。   楚楠看看滴漏:“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动身去长春殿吧。”   “好。”范雪瑶点点头,抱着偎贴在她胸口的儿子跟上楚楠的脚步。   楚煦的周岁筵设在长春殿,席位根据宾客们的身份和性别分开别列。男女大防,所以虽然是宫筵,但是男女宗亲之间都以一道道精美华贵的围屏隔开,彼此能互相听得见人声,却只能影影绰绰见到些人影。   既然是筵席,自然少不了乐舞,长春殿正中间铺着茜毡,腰肢柔软如柳条,身着锦绣红衣郁金裙的舞伎梳着飞仙髻,簪满珠翠,身挂披帛彩带随着宫乐旋转舞动。   此时宾客已经到齐了。宫筵可不是什么亲王什么大臣家的筵席,没有人敢晚到的。外命妇们是一早就进了别苑,到太后那边问问安,趁机表表忠诚敬慕之情,倘若能得了太后的喜爱,那就是意外所获了。而那些亲王世子什么的男宾来的迟一些,也都比楚楠他们早不少时间就到了。   楚楠和范雪瑶的辇车行至长春殿,下了步辇后,楚楠脚步一顿,朝范雪瑶伸手。   “怎么了?”范雪瑶眨着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把旭儿抱给我吧。”   范雪瑶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着他,下意识的把儿子递给他了。   楚楠单手抱着楚煦,楚煦瘪起嘴,眼里开始包起眼泪。   范雪瑶眨眨眼睛,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脱去那层刻骨的温婉与柔媚,显得那样纯真美好。   楚楠抱住了儿子,没急着进去,而是站住脚,等范雪瑶一起进殿。   一看他这幅姿态,她便知道楚楠这回是定意要抬举她们母子,嫣然一笑,伴在楚楠身侧后一步,相携入殿。   长春殿内,宾客都已经到齐了,一进殿,便听见笙歌音美,弦管声谐。   范雪瑶微微眯了眯眼,满殿的灯烛荧煌,宝翠闪灼,香烟馥郁,霞光艳艳,真个要闪花人眼。   别苑里专门用来大宴的长春殿自然是极为宏伟宽敞的,殿内画栋雕梁,金漆柱,衬锦铺绫,宝物铺宫,奇花翠草点缀,兰麝馨香扑鼻。   再看里边的人,艳质娇姿的舞伎当中吹弹歌舞,四下里英伟的儿郎,端庄的贵妇,娇滴滴的小娘子,浓妆艳抹,盛装打扮。一眼看去,一水儿的锦绣花冠。穿的相似,打扮的相类,真分不出谁是谁。   只是范雪瑶看花眼,这些宗亲却不会错看了她。看见人进来时,他们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叫宫人内侍拥簇着走来,威武英伟的官家,以及他怀里抱着的金童一样粉雕玉琢的幼儿。   他们立即就知道,这是大皇子楚煦,现今官家膝下唯一一个的皇子。然后他们又看到了官家身后的姝丽娴雅的美妇人。看打扮,九嫔规格的礼服,还跟着官家、大皇子一起过来的,这年轻的小妇人除了大皇子的生母范昭仪,还能是谁。   一想通范雪瑶的身份,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或直接,或隐晦,细细地端详她的相貌,品评她的气度。   果然是玉容娇嫩,花颜月貌不过如此。   能赴宫筵的后妃和宗亲外命妇,打扮的其实都差不多。都是大袖霞帔和冠子,差只差在一些细微的小细节,比如花纹、色彩以及簪钗的数目上。可是就是这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打扮里,她愣是一眼看去就能看出来,最最出众的那一个。   看到这样的范雪瑶,他们不由心中了然。这样姝丽秾艳的女子,得宠是必然的。若她是他们的妻妾,恐怕真真的心肝也要捧给她,以博美人一笑了。   贵妇人看见范雪瑶盛装打扮后的风姿,心下暗自庆幸。幸好这人进宫做了后妃。没有进她们的后宅。否则,这样美貌的女人与自己争宠,夫君的心里,还能有她们的立足之地?在太后寓处转了一遭,她们早已见识过范雪瑶的性情,以及待人处事的礼仪态度,无一可挑剔。   其实她们早该明白的,如果范昭仪品性不好,太后不会如此看重她,抬举她,连许皇后在太后跟前都没有她得脸。   这样既有心性,又有美貌的女子,倘若出身低贱,她们还有胜算。偏偏她还是个官家女,虽然其父官职不太高,到底是出身仕宦人家,名正言顺。就算为侧室,她们也不能像对待那些美婢或是优伶一样任意拿捏磋磨。   凭她的美貌,夫郎能有不宠爱她的可能?恐怕她们就算是正室,也只能礼让她三分了。   那些和范昭仪一起进宫的贵女,有几个出身比她低了?在闺阁时都是人人称赞的贵女,可是现在,都被她的万丈光彩掩盖了。   正是那句话:萤烛之火,岂能与日月争辉。   不是她们不好,只是范昭仪太好,以至于在她的映衬下,她们都显得黯淡无光了。   她们很多人都无意识的将许皇后遗忘了。然而这正侧面反应了她们对许皇后的感观和想法。   外人或许不知情,然而她们这些皇室宗亲却都或多或少知道些许皇后当初被册封为太子妃的内情。在她们看来,许皇后就是走了狗屎运,恰好碰着了罢了。不然以她的家世背景,品貌德行,哪里轮得到她做太子妃?   其实她们都看不上许皇后,既没有强大的娘家,又没本事,人还不聪慧,而且这么多年来连个公主都没生养下来,这个皇后,她们打从心底里没法敬服。都觉得她与官家,实在不相配。   范雪瑶在入了席,她的席位是后妃中最尊贵的位置。附近除了几个同为嫔的后妃,就是亲王妃、郡王妃什么的。她们有的身旁还跟着位妙龄少女,都是有封号的宗室女,不是郡主就是县主。数目不多,只有区区几位罢了,都在适婚年龄。   本朝的惯例是贵女到了婚假的年龄才会给予封号,然后出嫁。像是公主也是差不多的,基本上除了受到宠爱的,幼时就被封做了公主,其他的都是在到了十几岁快婚嫁时才被册封为公主。   这些宗室女年龄都不大,在十五岁左右,范雪瑶也只比她们大一两岁。   虽然只差一两岁,可境遇却是相差极大。地位也相差许多。她们都很年轻,阅历浅,还不够稳重,坐在自己的娘亲身边,竭力端着贵女的仪态,可眼睛却忍不住随着心意偷偷看范雪瑶,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她们都对范雪瑶这个宠妃很好奇,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范雪瑶冲她们客套地笑笑,女孩子们赶紧扭过头,羞红了脸颊。   楚楠也走上宝座入了席。满殿的后妃、宗亲、命妇们以及助兴的伶人舞伎纷纷跪下行礼,口呼万福。   其地位悬殊,也在这一时间彰显无遗。   这样的尊贵,居高临下的威势,正是范雪瑶追求的。 第一百一十章 张美人   宫里是没有抓周啐这种习俗的,毕竟皇帝的儿子,不可能跑去务农、经商,三百六十行,皇帝的儿子除了太子,都是亲王。所以抓周的寓意便失去意义了。要是抓到不好的东西,反而不好。   所以皇子的周岁宴其实就是宗亲们聚在一起,送个礼,说些吉祥话,然后欣赏歌舞,吃个筵席,聊表一下意思罢了。所以楚楠说了些场面话,便吩咐奏乐,开席。   筵席自然是无比奢华的,酒水佳肴无可挑剔,就是繁琐了些,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喝酒,什么时候停箸都有规矩,得随着歌舞来。   每个席案左右都有两盏金莲灯,以及处处悬挂坐落的明角灯、花灯、彩穗灯、琉璃灯,触目所及皆光辉明耀。   范雪瑶看着金盘里被灯彩照映显得美轮美奂的美味佳肴,金盘雕琢的甚是精美,里面盛着巴掌大的佳肴。无论是食器还是佳肴,亦或是摆盘都是极好看的,可惜不能敞开了吃。内侍尖细的声音终于唱“吃”,范雪瑶连忙挟了筷子花炊鹌子,趁着还热着赶紧多吃两口,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这一席光是佳肴就有十味,其他的蜜煎、切榨、时果上面的自然不必说了,此外还有一盘烧羊,以及酒六瓶。   范雪瑶耐着性子慢慢听歌赏舞,吃着菜,不时向儿子那边看一眼。楚煦身为今天的主人翁,虽然只是个周岁小孩儿,也有他自己的席位,就在楚煦下边独设的一席。由几位乳娘和宫女照顾着,可能是声势太喧嚣了。那些笙管琵琶的他们成人听着悦耳,可对孩子来说就太刺激了。有些把他吓到了,正哭闹着。   范雪瑶有些放心不下,只是这样的环境场地,不允许她任意妄为,纵使心底担忧,也只能祈祷乳娘称职一些,儿子勇敢一些。   楚煦哭闹的动静不小,古代的宫筵可不像二十一世纪的宴会,宫筵是十分郑重的场合,虽然有奏乐,有歌舞,但是没有交头接耳。众人都是静静的欣赏歌舞,连碗箸碰撞声都很难出现。这样楚煦的哭声就十分明显,难以忽视了。   不过他们都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有谁会去嫌楚煦吵闹,妨碍他们欣赏歌舞。   就在大家以为要一直这样装聋作哑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上面楚楠吩咐了身边内侍什么,然后就看到李怀仁走下来,来到大皇子席,对乳娘说了几句话,最后看到乳娘毕恭毕敬,将哭泣的大皇子抱了起来。他们纷纷睁大了眼睛,看到乳娘抱着大皇子递给了李怀仁,而李怀仁又回到原位,将大皇子抱给了楚楠。   他们看到官家抱着大皇子,低声说着话,手指向底下指了指。他们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范昭仪,她一双妙目正盈盈望着官家与大皇子。然后不一会儿大皇子哭声就小了,攥着官家的衣襟,泪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范昭仪,可怜兮兮的,企盼又渴望回到她的怀抱似的。红艳艳的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在叫着娘。   看起来好像是官家心疼长子哭的可怜,就让内侍把大皇子抱给他,然后用范昭仪哄儿子?   他们揣摩着之前那一幕的深意,以及官家这些举动的含义。看起来范昭仪和大皇子似乎母子情深的很。今日才满周岁的大皇子,出乎意料的依恋生母呢。   自周岁宴后,不止宫闱之中,连宫外都开始有了范雪瑶的传言,只是楚煦实在太过年幼,花麻痘疹还没见,怎知道养不养的活。而许皇后也还年轻,焉知日后诞不下嫡子?所以大部分权贵人家虽对范家以礼相待,倒没有太过热络。都还在观望。而这一观望,至少也得几年的光景。   此时,别苑里已然一片翠绿葱茏,繁花似锦。趁着春暖花开,风和日丽,楚楠常与范雪瑶在苑中游玩,捶丸,踢气毬。   楚煦一天天长大,范雪瑶心知不可能没有其他后妃有孕,楚楠身体无恙,虽然他临幸其他嫔妃的次数不多,而且还是轮着来,分摊下去每个人一个月能被幸个一次就算不错了,但是男女双方身体都健康,怀孕是迟早的事。所以在听说张美人怀孕了时,并没有感到怎样惊讶,她只是想了一下,这个张美人是谁。   她很快想起来,张美人就是那个自恃不凡,性格有点讨人嫌的张怡云。   原本她怀着楚煦时,张怡云还试图和她联手,让她抬举自己,叫她委婉的婉拒了,谁知张怡云就好像觉得自己被她冒犯了,打那之后见她就一副冷淡疏远的模样,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意味,仿佛看到了她的未来,自信她很快就会失宠一样。   竟是她第一个怀上了?   范雪瑶有些惊讶,她可是知道楚楠对张怡云并没有怎样高看的,宠幸的次数也不见比别人多,若是沈婕妤她们怀上,还不怎么出奇,毕竟她们有才有貌,是高官世家女,看在她们的祖辈父兄的份上,楚楠也较为厚待她们一些。   楚楠他到底还是子嗣太单薄了,如今不过一儿二女罢了,多子多福,所以虽然他对张美人没什么感情,听了宫人禀报的这个消息还是挺高兴的,吩咐宫人好生服侍着,去了张美人那里看望了两回,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并没有像范雪瑶怀孕那会儿那样紧张在意,更没有额外提张美人位份的意思,只是按照旧制来。得等到足七月时才会开始有诞育赏赐。   而范雪瑶那时,是一有孕,就有诸多赏赐赐下的。   “若是能诞下皇子,张美人也就算是时来运转了。”   巧巧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可不见得张美人就有这份福气,况且有大皇子珠玉在前,就是她生下了皇子,也是比不上昭仪娘子和大皇子的。”   看看官家对张美人有喜的那个反应,哪有当初对她们昭仪娘子一半的关切?那会儿娘子有孕,就是不能侍寝,官家也隔两日就过来陪着说话,用膳,直待到要闭锁宫门了才离去,又体贴又关心,可羡煞人了。再看看如今对张美人,不说位份赏赐这些外在的,只这个体贴的程度,就根本是天地之别。   素娥听了她这没规矩的话,吓的忙笑道:“哎呀,姐姐你这张嘴也是,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娘子轻易不责怪你,你还愈发的轻狂了。”   巧巧笑嘻嘻地说:“娘子从来疼我,哪舍得责怪。况且我说的虽不好听,可哪里有不在理了?你们说来,官家对张美人,可有对咱娘子一半好?”   珠珠斟上花茶来,笑道:“这事儿我随巧巧姐姐,莫说一半了,就是对咱娘子十之一二的心,也是没有的。”   范雪瑶无奈摇头:“你们这些丫头,真是,拿你们没法子。如今是什么话都敢说了。这话你们私底下说说就罢了,到了外边,可千万仔细着些。否则就是你们没心,落到别人耳朵里,也就成了有意的。到时候拿你们多舌,我也无话可说。”   画屏笑道:“她们又不傻,怎么会什么都往外说。”   画屏虽然颇泼辣,不过处事还是很稳重停妥的,不然也不会是范雪瑶跟前最得力的那个了。她们唧唧喳喳说笑了一会儿,画屏就问起了正事。   “张美人这一有孕,也是件喜事,圣人那边已经送去了赏赐,修仪、充媛那边也送去了贺礼,不知咱们要送去些什么?”   范雪瑶听了话,问道:“昭容那边呢?”   画屏答道:“昭容那边还没有动静。”   范雪瑶暗自思忖,她们同一批进宫的,位在九嫔的除了她就是长孙昭容和韦昭媛,如今老人都送了礼,可长孙昭容却迟迟不见动静,可见她心里怎样不自在。也是,长孙昭容一向心比天高,自恃不凡,她范雪瑶在她头上压着都尚且不服。何况是处处不如她的张美人了。   “她们送的都是什么东西?”撇去这些不谈,范雪瑶点点头,继续问话道。   画屏数道:“修仪送去的是两匹纱,富贵长春金锞子一对。充媛送去的是表礼四端,绞死鎏金银手镯一个。”   说完,已经领会到范雪瑶意思的画屏又问道:“咱这要循着谁的份儿随去?”这两人人差的可多着呢。   范雪瑶莞尔一笑,说道:“还能随谁?自然是杨修仪了。”   虽然都是嫔,不过谁不知道,宫里的老人因为是从太子时期侍奉的,出身都不高。不怎么受宠幸,没有宠爱,又没有豪贵的娘家依仗,生活在宫中她们自然要拮据一些。   毕竟后妃虽然月俸月料丰厚,但是后妃在宫里,时新的衣裳首饰,冬日里的炭,夏日里的冰,吃饭时添个爱吃的菜。下到年节喜事放钱给自己宫里的人,打赏来往传话递物宫人的赏赐,哪处不要使钱?那点子月俸,也就维持过来罢了。   但杨修仪不同,她养着大皇女,待遇比无子的平级更好一些。   所以她不能比着章充媛的给,得跟杨修仪的来,比她丰厚一些可以,因为她诞育了大皇子,要讲究一份体面。决不能比她送的薄。否则别人就会多心。又不能多太多,不然杨修仪那边岂不是又要多心?   范雪瑶摇摇头,做宠妃也有宠妃的难处呀,幸好楚楠一向对她很大方,各种明面上的赏赐,私底下的礼物从没少过,而且她还有嫣然给她挣钱,否则这各处的赏赐打赏送礼的,还真难办。   “去找一找,把闲置用不上的,颜色花纹不是我喜爱的纱罗挑个两匹出来。”范雪瑶吩咐画屏,又让巧巧去开妆奁:“之前宫里不是送来了我冬天的定例首饰吗?我记得,有个龙凤戏珠纹镂空金手镯儿,是吧。”   巧巧回说:“娘子记得没差,的确有个这种花纹的金镯儿,当时娘子说不喜欢那花纹,嫌太沉,花样也很普通,就让收起来了,一回儿也没戴过。”   素娥听说这话,笑道:“那金镯儿花纹虽然不见新意,不过分量倒是不轻,颜色也好,黄澄澄的,看着喜人。而且龙凤呈祥的花样也好。”   范雪瑶便道:“我既然不喜欢,闲置也是白闲置了,拿来送人正好。你取了来,再添个我不戴的翠玉镯儿,让珠珠写个礼单,一起给张美人送去,就说我听了这大喜的信息,心里也为她感到高兴,特奉上简薄微礼儿一份,聊表心意。”   “是,奴婢这就去。”   巧巧便拿出钥匙,去开范雪瑶搁放闲置首饰的妆奁,先把那个龙凤戏珠纹镂空金手镯儿找了出来,然后又找出范雪瑶说的翠玉手镯。   范雪瑶喜欢各式各样的珠宝翡翠,她不讲究什么价值不价值的,只讲究好看不好看,她喜欢不喜欢。她不喜欢戴的翠玉,都是颜色很深很暗的那种,虽然她肌肤白,戴着会给衬托的益发细白如羊脂,但是她太年轻,压不住。所以通常都是压箱底了。   巧巧估摸着范雪瑶吩咐她们拣出来的物件儿的价值,选了一个价值不算太昂贵罕见的翠玉镯子,那个金镯儿就够分量了,若是镯子再稀罕,那修仪那边就不大好了。   巧巧把两样礼物都取了出来,画屏把东西拿礼匣儿装了,再用毡包把纱罗一起装好,叫上巧巧一起,往张美人寓处去了。   却说张美人自打被太医诊出怀了孕,便喜不自胜。画屏、巧巧到时,她正歪在榻上,穿着一身刺绣大袖,挽着披帛,不似家常打扮,倒好似才见过客一般。   见画屏进来,人也不起来,笑吟吟地说:“你怎么来了?”   画屏、巧巧进来,向她见礼,答道:“奴婢奉昭仪之命,来给张美人送祝贺之礼。”说着,画屏便向巧巧使了个眼色,打开毡包,将礼单递上去。   张美人让小玉接了礼单,拿到手上揭开来看了看,待看到上面写的礼物,甚是丰厚,心中便十分得意。抿唇微微一笑,有些掩不住高兴地说道:“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昭仪怎么如此隆重,竟就送了这么些个东西来,这叫本位如何好意思?生受,生受了。”   话是说如此,却极为坦然地把礼物收下了,让红罗包了个红封,赏给了画屏。   “你给本位回句话,就说本位感念昭仪的心意,原该亲自去谢一谢的,只是本位自来身体怯弱,这又月份小,轻易不敢出门,遂过些时候,待月份满了,必定备上丰盛的酒菜回谢昭仪。”张美人拿腔拿调的说道,言行举止,极尽雍容高贵之态。   画屏听了这些话,心里好不憋闷,面上少不得陪着笑,唯恐给自己昭仪娘子丢了体面。可出了西庄,见周围无人,那脸色就沉了下来。   巧巧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气呼呼地说:“真是小人得志便轻狂!”   “噤声!”画屏低喝一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便跟在披香殿时一样心直口快的?也不怕给娘子惹祸。”   巧巧忙止住抱怨,可是脸上仍然怏怏不乐,小声说:“咱们昭仪娘子生养的大皇子都满周岁了,也没见像她那样做张做致,乔模乔样。”   画屏也是气,不过她知道轻重,喝令了巧巧,一言不发地回了瑶华宫,掀起金丝藤黑漆竹帘进来,一眼就看见上边榻上,楚楠和范雪瑶正歪在一起,手里拿着本书,咕咕哝哝的说着话。   见状,画屏没有上前,退到明间,把先前做了一半的针线活计拿出来,埋头做了起来,全当泄愤出气。   珠珠、素娥她们看出不对来,走到近前,小声询问:“怎么啦?这么气鼓鼓的回来。可是在哪里谁人惹你生气了?”   画屏见姐妹们关心,越发气起来,低声诉说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才得志,正春风得意的主儿。”   珠珠她们互看一眼,心里有了点数,还能怎么样,不就是那得志便猖狂的一说吗。又不是没见过。   早前她们都见过张美人,看着倒是端庄矜重,可是久了便看出来了,如何孤傲清高,连待她们娘子儿都不甚敬重,那副纡尊降贵的劲儿,看的她们都忒不自在。   如今张美人怀上龙裔,自然更加的自恃甚高,对于她们这样的小宫女,哪会放在眼里啊。   她们心里这样暗忖着,殷勤地安慰画屏,劝解她。   “有什么大不了,她是出身官宦家的,自然骄傲些。不过也就这一时得意罢了。待过些时候,自然就知道好歹了。不说别的,她这怀的是皇子还是皇女都还未知呢,就这样忘形了,官家哪儿能喜爱她这样的?”   素娥点头附和道:“就是说,没有官家的宠爱,她这生养下来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你想啊,大皇女今年都十岁了,生母杨修仪也不过是九嫔之列,每个月官家能去她那里一回就算不错了。对杨修仪这般,对大皇女也不见得怎样喜爱。可见呀,还是子以母贵呢。这生养的母亲受宠,子女自然特别一些。不受宠的,就是养下了皇子,怕是也尊贵不到哪儿去!”   画屏抿了抿唇,眼睛往隔间望了望,轻叹了一声,没将她心里的事儿说出来。不过听了姊妹们的话,倒是松快了一些,总算有了笑颜。   “别人自然及不上咱们娘子的,我哪儿担心她们会越过咱娘子呢。就是担心娘子看了那轻狂样儿,心里会不自在。娘子虽然和气,可毕竟年小的很,那些闲气,哪里受得了呢。”   素娥闻言便说:“左右娘子不大爱出门闲逛,倘或有些闲言碎语的,那咱遮拦一些罢了,待过些时候热闹劲儿过了,那边就该消停了。”她们亲服侍范雪瑶和楚楠一场,谁都不信,楚楠会宠爱张美人,便是因她有孕抬举一些,也绝不会越过娘子。   毕竟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相处的,便是民间夫妇,也少有这般恩爱缠绵的。哪里就能轻易破坏了呢。倘若她们娘子年老色衰还未必肯定,可娘子如今才十六,花苞儿初绽一样的青春年华。美若天仙,还有十几二十年的好年华,就是官家喜新厌旧,也没有在这时候的。   因此,众宫女儿们商议定了,都报喜不报忧,只像旧日一样服侍范雪瑶,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的,除非范雪瑶亲自问起,否则一字不往她耳里传。   范雪瑶本就不在意这些,她自己知道自己地位稳固就行了,所以就如常日一样起居。   出了月,楚楠兴头足够了,便准备回宫的议程。   范雪瑶是在哪儿都无所谓的,别苑风景幽静,山水楼阁,琪花瑶草的的确赏心悦目,但是在宫里自己的地盘上,诸事随心所欲,更加合她的心意。虽然日夜相处能够发展感情,可是总呆在一块也会腻烦,有些个距离才有神秘感,新鲜感。   另外,她也真的有点不耐烦总是曲意迎合楚楠,她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每天每时都要表现出最美最好的模样,也是会厌烦,会累的。她也想有点私人空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顾忌他人的目光。   出宫的时候需要料理的事务尤其繁琐累赘,可回宫就要简单多了,说要回宫,三两日就准备好了。太后身体孱弱,到了别苑静养了数月,有了些复原的样子,楚楠原本想留她在别苑养病,但是韦太后不放心,终究没有留下。   她在宫里时许皇后就各种不着调,倘若她还不在,还不知道她要怎样作呢,她哪里能精心养病?还是辛苦些罢。起码不会提心吊胆,夜不成眠。   仪仗在前,锣鼓喧嚣,幡旗飘摇。   范雪瑶乘坐马车走在队伍中间,除她嫔妃卤簿之外,一起带来别苑的几个宫女也随着她在车上,摇摇晃晃了大半日,总算在日落前赶回了宫。   阔别数月,回到披香殿,看到那扇朱红大门,范雪瑶竟感到有些陌生感,心情还有些小小的激动。留守在披香殿的小宫女们一早就打扮好,守在殿门口迎接她回归。一下辇,小宫女们跪拜了一地,口中齐呼迎词。   “都起来吧。”范雪瑶含笑叫起众人,手里牵着楚煦,一步步在宫女们的拥簇中,款款步入披香殿。   楚煦早就不记得披香殿了,到了陌生地方,他那股子淘气劲儿就冒出来了,不顾途中颠簸,就哒咚哒咚满殿的乱跑乱窜,活似只野猴子。范雪瑶也不拘束着他,只吩咐乳娘和照料他的宫女跟着,免叫他撞着磕着,其他随他玩耍。便是碰坏了什么摆设,也不打紧。   范雪瑶在宝座上坐下,臀下的垫子干爽蓬松,还泛着熏香的味道,想来是才洗晒过的。再看向底下站的一溜儿宫人,穿扮的都甚是齐整,都喜的眉欢眼笑的。   见她们人整整齐齐的,范雪瑶嘴角的笑意微深,看看四周,随口说道:“本位不在的时候,殿里一切都好吧?”   范雪瑶去别苑,自然不可能把所有宫女都带去,所以跟着去的只有几个贴身大宫女,宫里还留了几个管事,画屏不在,领头的就由小莲充了,见范雪瑶问话,小莲便恭敬回道:“回昭仪的话,娘子不在时,殿里一切都好。纵是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奴婢们也都处置妥当。”   范雪瑶听得这番回话,又从她们的心声中知道这几个月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满意的点点头。   小莲说道:“娘子,热汤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娘子卸妆,洗澡更衣吧。”   范雪瑶按了按僵硬的肩膀,随口道:“好,这一路也委实乏了,把洗澡水兑的热一些,再滴些香露进去,好叫我解一解乏。”   于是众宫女忙拥簇她进了里间,卸去珠翠金钗,拆了发髻,然后来到次间盥洗的地方,服侍她褪去层层叠叠的衣裳,范雪瑶只管阖目养神,自有人伺候她洗头洗脸,动作还轻重适度,舒坦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吩咐办事   头一洗好,蕙姑立即拿来一条长而宽的细棉布,把她头发绞干,再用另一条一圈圈缠裹起来。虽然现在已经是四月了,不过女子身体细腻,倘若叫头发湿着,很容易头疼,落下病患。范雪瑶又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身体暖洋洋的,很舒服,不过再泡下去反而不好,便适时起身。   范雪瑶估摸着回宫第一天,楚楠应该会在鸿宁殿歇息,大致是不会过来的,所以就穿戴的比较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脸上只搽了点润肤的香脂,别的一点也不妆扮,重新换上一身家常衫裙。   “天色不早了,吩咐准备晚膳吧。”范雪瑶看向画屏:“我让你写的给大皇子的食谱册子,你拿去给膳房的人,让她们照着准备几样。”   “那娘子的呢,可有什么想要吃的?”画屏问说。   “今儿委实累了,心里不大自在,怪腻烦的,上点清淡了,吃过早些歇息吧。”范雪瑶有些力倦神疲,虽然她是一路坐辇车回来,但是总困在一处也是很难受的,何况全程还要端坐着,免得失了礼节和皇室威仪。更是一种折磨。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知会膳房一声。”画屏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这暂时用不着伺候。”范雪瑶摒退了众人,自个儿在殿里四处转了转,她走时宫里是秋冬之际,铺设的都是冷天的器具,如今是入夏了,便改成了夏天的,虽然这殿的主人离开了几个月,但是殿里面跟她在时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一样都是那样光鲜亮丽,纤尘不染。   小莲见她的动作,适时说道:“有两件事想禀报给娘子知道。”   范雪瑶说道:“什么事?”   小莲不知道范雪瑶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她只是说:“头一件,是叠琼阁的秦宝林,屡有收买殿中内人的举动,总是打探娘子的闺闱事,以及官家的言行。我等都谨慎行事,未曾叫她果真打探了什么去。此外,除了秦宝林,还有几处殿阁的内人有打探的意图。只是往日不曾往来,如今贸然接近太过打眼,倒不像秦宝林这般锲而不舍。只是仍该报给娘子知道。”   范雪瑶点点头。这不奇怪。   这次他们去别苑有数月,殿里没有主子在,只剩些小宫女。这对留在宫里的哪些嫔妃而言,是个大好的机会。可惜的是披香殿上下,早已被她调理的铁桶一般。收买她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莲又说道:“自娘子走后,只奴婢与蕙姑执管内外,总有些不足之处,便从殿外调了两个宫女帮衬打扫,谁知一日,小宫女琼莲笨拙,粗手粗脚,将一件前朝的白釉莲瓣座灯台打碎了,当时奴婢暂行罚了她半年俸。”   小莲说起打碎的物件,范雪瑶就想起来是哪一件了,说起来,这件白釉莲瓣座灯台倒是不算特别贵重,只是前朝的瓷器罢了,只是胜在工艺优良,釉色莹润光洁,通体色泽如白玉一般。莲座的造型稳重典雅,是所有摆设中,她很喜欢的一样。   “既然你已经做主罚了她,那此事便了了罢。只是从今往后你们要慎重一些,这些摆设若是我的私物儿,损毁了一件两件的我不责怪就没什么妨碍。这些都是铺宫的,是宫里的器物,有定数的。虽然能添补,可谁知别人怪罪不怪罪呢。”   范雪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要是摔的是她的东西,真不打紧。毕竟人有失手。可偏偏摔的是铺宫的器物,这报毁,最终是要呈给许皇后,再由她做主添补的。幸好平日里她们办事停妥,不曾损毁几样东西,否则难保许皇后会不会借故寻衅。如今她可是许皇后的眼中钉,一点小事兴许都会成为许皇后为难她的由头。   “奴婢知晓了。”小莲小脸泛红,羞愧地说。   不怪她这样较真,当初她们没走时,披香殿在画屏的管辖下,可谓是万事儿顺遂。偏在她们都走了,她管事的时候,摔了东西。虽然不是她摔的,可是这是在她管事的时候摔的,不就显得她能耐不够吗。   范雪瑶到各殿房里转了转,看了看,见被褥锦裀都是才洗过晒过的,还闻得到皂粉的香气。殿内一切都井然有序,心里甚是满意。   想起这些日子她们在别苑,这些丫头却都留守在宫里,几个月没得个一文钱的赏钱。既然把披香殿料理的挺好,合该奖赏一下。   于是吩咐画屏取了十五贯钱来,把人都叫进来,将钱都给她们分了,夸了几句好听的话才让她们各自回去当值。   重新回到里间到卧榻上歪了,范雪瑶吩咐道:“把大皇子带来,等会儿就在这里放桌儿摆膳吧,不去外面了。”说话时,她随手将枕边放的乌木嵌银丝青玉如意拿了起来,看了看道:“把这个如意收起来吧,别叫大皇子看到,给玩坏了。”   别看楚煦一个才一岁多点的小孩子,这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看到什么都想玩一玩,在他手里毁掉的玩意儿,换成银子都能再堆出个他来了。   这如意镶嵌的一大一小两块青玉,质地莹润,碎了就太可惜了。   画屏去膳房去了,春蝶把如意收到妆奁里去了。过了一会儿画屏回来了,问道:“膳房那边料理的差不多了,娘子,是不是该放桌儿了?”   范雪瑶实在懒怠动了,摆摆手道:“我身子疲乏的很,懒得下地了,不放桌儿椅子了。你们拿茜毡来在榻上铺了,把那张黑漆嵌螺钿的榻几抬到这边来,就在这榻上吃吧。”   画屏取了茜毡来铺了,免得弄脏底下的褥子。小莲、蕙姑她们便把榻几抬了来,又拿凭几,布置碗筷、渣斗等食器。   乳娘们把楚煦抱过来,他之前小睡的一场,虽然洗了脸,脸上仍然有些泛红,看到娘亲,忙伸出小手要抱抱,依偎着她温暖馨香的怀抱打了个哈欠。   须臾,膳房那边将晚膳送了过来,依旧是嫔的定例。   范雪瑶一看菜肴,比旧日更用心不少,她吩咐说是清淡一些,可哪一样都是用了十二分心的。便知道她这一走就是半年,所谓“小别胜新婚”,她们虽然不是夫妻而是主仆,但是都有些近乡情怯的心态。分开的久了,都怕有什么变数,或是她有什么变化,竭尽全力讨好她呢。   是了,听到膳房一个小宫女的心声,想起还有张美人有孕这一遭事。恐怕也有担心她情绪不好这一方面的考虑。   “你们有心了。”范雪瑶点点头,冲着底下一溜儿膳房里的人笑了笑。   几个司膳宫女连忙说道:“奴婢们的职责所在,娘子用着觉得合心意就是万幸了。”   “嗯,你们不用在这里伺候了,都下去吧。”   司膳宫女退下,殿内一下子敞亮了许多,范雪瑶胃口不佳,也没什么精神,没坚持自己喂儿子吃饭,对方氏抬了抬下巴:“你过来服侍大皇子用膳。”   方氏应声走近前来,在脚踏上坐了,然后冲着范雪瑶弯了弯腰,这才去端楚煦的饭,一个描金白瓷盘子里面放了一个白馥馥的蒸米饼和一个黄澄澄的蒸蛋糕,乳娘正要上手去拿米饼,范雪瑶一看就皱起眉头,拦下来:“你忘了规矩了么,凡入口的东西,先洗净双手再去碰。”   范雪瑶在乳娘们上岗时就把各种要求跟她们说了一遍,后来陆续想到什么,还有新的规矩。这一条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范雪瑶是临时命她伺候的,方氏心里正激动着,一时忘了,这才想起来,连忙告罪。   “你记着就罢,往后别再犯了。”精神不济,连教训下人的心都没了。方氏从前一直做的很好,范雪瑶也不愿发作,摆摆手,让她把手仔细洗好了再来伺候。   有了这么一遭,方氏伺候的更加用心了,她剔了十只指甲,又用香胰子把双手细细的搓洗了几遍,这才回来伺候。把馒头和蛋糕掰成小瓣,服侍楚煦吃,然后将楚煦那份少盐少油的鸡蓉翡翠汤搅了搅,舀一勺晾凉些了再喂他一口。   楚煦人小,颠簸了大半天,也着实是累着了,特别乖,不像平日里,虽然也是喂什么吃什么,但总是免不了东张西望,这里碰碰那里摸摸的。乳娘喂他什么就张开小嘴,然后慢吞吞的嚼,显得没精打采的。   范雪瑶没什么精神,伺候的宫女们都有眼色,不会像平时那样凑趣儿说巧话,于是整个用膳过程便异常的安静。膳房揣度她的心意,主食送来的是一碗米饭和一碗绿豆百米水饭,范雪瑶一看,端了水饭。   菜有荤有素,冬菇菜胆、茭白虾仁、豆芽虾米一类清淡的,也有她爱吃的酥骨鱼和溜海参。   慢嚼慢咽,吃完一碗水饭,范雪瑶搁了筷子。   “娘子,要不要再添碗水饭?”画屏看到范雪瑶菜没动几筷子,估摸一碗半碗水半碗米豆的水饭吃了不顶什么,怕她没吃饱,忍不住担心地问道。   “不了。”   范雪瑶懒懒的摇摇头,笑容也浅浅的,显得很疲倦,神色淡然,这令她呈现一种慵懒风流之美,异常迷人,叫人移不开眼。   “今儿委实累到了,没什么胃口。这些菜都没怎么动过,虽然清淡,不过滋味的确很好。你们抬下去,和你们自己的饭一起吃了吧。”   “把大皇子留在这儿,我看着,你们都吃饭去,吃了再来罢。”   画屏笑道:“娘子跟前怎么能一个人都没有呢。叫她们去吃罢,等她们吃了我一会儿再去。”   “才用了膳,我这儿没什么要伺候的,再耽搁晚了,天黑透了,你们打水盥洗就不方便了。正经快吃了来罢。”画屏等人听这样说方去了,甚是利索地将一应炕几、残馔、食器等都抬了下去。   “娘。”楚煦拖着尾音,奶声奶气地喊道,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范雪瑶懒洋洋地歪在靠枕上,在他爬到近前时伸手一揽,搂到怀里闲闲地说:“怎么了,娘的小宝贝儿,是不是想下去玩?”   “嗯唔。”趴在娘亲的怀里,楚煦晃了晃小脑袋,把下巴压在范雪瑶的小腹上,歪着脑袋听里面咕噜咕噜的声音,眨巴眨巴大眼睛。   范雪瑶轻轻拍着他的背,阖着双眼,嘴角噙着柔和的浅笑,灯烛辉煌,显得那样安逸闲适,温暖的令人看见这一幕,便不由自觉的微笑。   画屏、珠珠、巧巧、调儿等众宫女儿忙忙地吃过饭,天色已黑,仔细盥漱了进来,画屏知道早前范雪瑶就有些懒懒的样子,进来掌灯时就轻轻的。将烛火燃了,一看,她正歪在枕上,阖着眼睛,大皇子在卧榻上一声不响的扯着茜毡流苏儿玩。   闻见有声响,范雪瑶脑袋往外一偏,星眼微朦,香腮带赤,见是画屏她们进来,又回过头,抵着床板撑起身子。   画屏忙赶上前来搀扶,笑道:“娘子可是觉着倦怠了?若是这样,不如就安歇了吧。”   范雪瑶正困乏着,懒怠说话,只点了点头。   她委实困的不行,四更天刚过他们一行人就预备返程事宜,又在辇内一路颠簸,这种境况,也顾不得什么作息不作息的了,大不了明儿早起了些,午后再睡个中觉,这样就能把夜里入睡的时辰调过来了。   见她点头,小莲和蕙姑她们忙去茶房。小莲和蕙姑是范雪瑶升上昭仪后增配的四名宫女之二,因为调了春蝶和调儿去儿子身边,画屏与巧巧就缺了副手,后来她以小莲、蕙姑补了缺。另外两个宫女安排在了殿外做粗使宫女。   小莲、蕙姑与福云、琼花她们茶房烧水的人一起提了两大壶滚水过来,范雪瑶简单洗浴了一回,换上雪青纱小衣,预备就寝。   卧室榻上铺的茜毡早收走了,楚煦已经洗过身子,穿着秋香色暗纹缎小衣,正坐在榻上玩着自个儿的小脚丫子。小孩子骨头极软,他甚至能轻松地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   范雪瑶走过去,弯腰俯身在他脸蛋上亲了亲,上了榻,范雪瑶把楚煦搂到里边,用他的小被子将他盖好,吩咐道:“这孩子睡着不大安分,你们把围屏拿来把榻围起来。”   “是。”画屏和巧巧连忙将紫檀雕花细绣围屏搬来,将卧榻团团围住。   楚煦人小,刚才还很精神,可范雪瑶把他搂在怀里哼了会子摇篮曲,不一会儿就俩眼一闭,鼾鼾的睡了。   范雪瑶往薄被里一钻,低声道:“画屏,你去歇歇吧,这一整日你们也辛苦了,别累坏身子,今儿你们去别苑的就都回屋歇息,上夜的就从留在宫里的那几个里的安排。”   正铺着自己被褥的画屏听了这话,笑道:“那奴婢就放纵一回了,还别说,今儿果真是累着了,这腰还僵着呢。”于是便重新抱起自己的毡毯,出去喊人进来上夜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范雪瑶侧过身子面朝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最后看了眼儿子也闭上眼睛,到底是累坏了,没几息就睡着了。   不多时,进来的小莲听见围屏里边没了动静,知道两人都睡了,便蹑手蹑脚地移走灯烛,原本像她们上夜时还要炷上助眠的香。不过范雪瑶不喜欢熏香的烟火气,还有怕楚煦太小,对肺和呼吸道不好,倒省了这一事。   她们上夜的都在墙角铺条毡子睡,如今气候温暖,衣着轻便,倒还不难受。现在时辰还挺早,她也睡不着,又怕翻覆的动静会吵到范雪瑶和大皇子,轻易不动一下。就只把眼睛愣愣的往窗外头看,廊檐下悬挂了好几盏明瓦灯,映在银红的纱窗屉上,又有树影婆娑。   发了会子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画屏一回到下所,那些个小丫头顿时笑嘻嘻地忙迎了上来,唧唧喳喳地说:“画屏姐姐,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可叫我们想死了。”都争着拿杌子,倒茶水,捧给画屏吃。   “画屏姐姐,一路上辛苦了。”   画屏一面坐下来,一面笑说道“你们还记着我呢?我还当我这一去就是这么久,凭你们贵人多忘事的,准不记得我了呢。”说着,接过茶来吃了半杯,那小宫女重新接过。   月姑、红绡她们忙说:“怎会不记得你,姐姐莫拿我们取笑了。倘若真个有,就叫我们不得好死的!”   “哎呀,我不过是取个笑儿罢了,做什么毒誓,岂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画屏听了,忙说道。   春桃说道:“这些没什么要紧的,我们正有话要问你呢。”   画屏一见这境况,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也不拿乔,直说道:“我说你们这样殷勤,原来是有求于我。”   春桃抓着画屏的袖子,摇啊摇的央求说:“好姐姐,你们这一去就是半年,只把我们这些个撂在宫里,每日不是掸尘就是扫灰,整日丁点趣味儿也没。如今只一心想听你说说别苑里头是什么个样子,有什么趣事奇事,听着也跟你乐一乐,你快些告诉我们吧。求你啦。”   说的画屏也笑了,便娓娓说道:“倒也没什么奇事趣事,不过别苑和宫里大不相同,就好似这宫殿……”   小丫头们忙围了过来,两手托腮,眨巴着好奇的眼睛聆听。须臾,晓月提了给画屏盥洗的热水回来,看到灯下这样的一幕,又听到画屏口里说的话,顿起好奇之心,放下水壶就挤了过来。画屏从别苑的景色说到人,又说起在别苑里时的种种事迹,不知不觉已近三更鼓,画屏眼睛都睁不开了,直呼:“不说了不说了,可困煞我了。”   小宫女们忙又是递茶送果子的,又是剪灯花,给她捏肩捶腿,殷勤哄她继续说。画屏扛不住央求,没法子,只得又继续说了一会儿,直到三更鼓响,众人都怕没睡好耽误明日的差事才放过她,于是都匆匆盥洗一番都睡下了。   对于这些小宫女们来说,跟着伺候的主子去别苑,可是件极尊荣、极荣幸的事,谁让她们一进宫,几乎就没有再出去的机会了。要知道,宫女们放出宫去,一朝也不定有一次。她们这些小宫女,大多是幼年时期就进了宫的,最年长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甚至只有四五岁。   每天每天,睁开眼看的都是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说乏味一点也不为过。   有的进宫早的小宫女,都忘了宫外头是什么模样了。所以不奇怪她们为什么这样热衷于追问别苑里的景致事务。   一连好些日子,跟着范雪瑶去别苑的几个丫头都没得清闲。   范雪瑶眼里看着,好笑又可怜,私下里就让她们几个耐着点性子,成全一下小丫头们的好奇。左右就那么大的地方那么点的事,够说上几天还能说上一年半载?够了兴她们也就消停了。   回了宫,事情就多了,楚楠一连几日都在鸿宁殿自行歇宿,范雪瑶稳得住,知道他有事忙,心里并不急。   见楚楠要忙几日的样子,范雪瑶惦记着件事,便打算趁机把事办了。   晚上是画屏在卧室内上夜,等另外几个侍女都到外面去了,范雪瑶把画屏叫到榻边轻声道:“我这里有件事吩咐你办。”   画屏没有一点犹疑:“娘子只管吩咐。”   “那个叫徐癸癸的女史,你可与她还有往来?”   画屏一愣,旋即道:“往来如旧。”   那次买通徐癸癸去收买陈倩云,偷放东西进那许司膳的箱笼里。事成之后,她心想这就是人缘好的好处,即便一个小人物,谁知未来没有用得上的地方呢?所以她就一直与徐癸癸保持着一定的来往。   范雪瑶低声吩咐:“你让她注意一下长孙昭容殿里膳房的宫女,想法子与她们亲近。过几天,我写几封帖子,是给杨修仪、长孙昭容、章充媛、俞婕妤等人的,我要置几桌酒菜,致歉她们在别苑时几番邀请都没能有闲暇前去。请她们到殿里来吃酒玩乐一天。到时候膳房人手肯定不够,你让徐癸癸提前叫那六个宫女回到司膳房下所,然后,咱们去司膳房借人,事后每人赏一两银子。你与徐癸癸单独说这事,让徐癸癸悄悄与那六人说了。可以说是与她们好,借口肥水不流外人田。总之,尽量把那几人都请来。”   画屏听的稀里糊涂,慢半拍地点了下头,这事不难办,她是常去司膳房的,虽然娘子惯用殿里膳房的膳食,可有些法制的一些菜,这些司膳宫女是做不出来的,她们没秘方。所以有时也会去司膳房,叫做些菜。   所以她借口要什么吃的,到司膳房去,和徐癸癸说几句话,并不奇怪。   “明天你开了银柜,拿十两没印记的碎银子去,莫叫人家白为咱们办事。”   画屏点点头。   说完事,范雪瑶便躺下歇息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未雨绸缪   翌日,画屏便按照吩咐袖了十两碎银子去了司膳房,说是才回宫,想宫里的膳食了,托膳房小宫女做几样菜和姐妹们吃。   上次许司膳被贬出宫一事,画屏虽然没有明说,但徐癸癸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许司膳被贬出宫是因为私藏了不明财产和淫秽物品。正是因为有小宫女举报而被查出来的。那小宫女,正是画屏让她送银子传话的人。   画屏与许司膳什么仇什么怨,要对付许司膳?就是想对付,画屏一个宫女,又哪里来那么银子给她,给陈倩云?   徐癸癸不是傻子,思忖几天,也能把事情想透。   后来她心想,范昭仪有这样的手段,又有那样的美貌与圣宠,不愁将来有大福气。   因此,徐癸癸便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充分表现了什么叫知情识趣,懂分寸。   果不其然,这次画屏不就又来找她了。   徐癸癸收了银子,便一心为人办事,她本来就是司膳房的人,下所都在一处,和同是司膳房出身的宫女低头不见抬头见,每天睡在一处,都互相认识。她有意与长孙昭容殿里当差的那六人亲近,马上就能熟悉起来。   小宫女们大多精神不高,毕竟伺候着主子,要千般小心,就有一肚子心事,可是又不能与人倾诉,坏心情积压的多了,难免抑郁,渴望发泄和倾诉。   徐癸癸耐着性子陪她们说了几回闲话,安慰她们,几个小宫女立即就与她姐姐妹妹的互称了。偶有几次提起长孙昭容,话锋都有些不忿,不满。   徐癸癸猜想,长孙昭容必定不好伺候,所以才这般不得人心,连膳房宫女都不喜她。听起来,似乎是个高傲,偏狭小气,小性子的人。难道是在别苑的时候,长孙昭容和范昭仪之间发生了什么?看长孙昭容那不得人心的样子,怕是斗不过范昭仪的。   哎,她怎么就不是披香殿里的人。别看着她们只是个普通宫女,可是以后的体面大着呢。比她这个熬资历的女史要风光多了。   范雪瑶跟楚煦吃完午膳,楚煦闹腾了一会子就困了,叫乳娘抱去睡午觉,她有饭后消食的习惯,就在殿前殿后转悠,正走到通前殿的游廊东门边,只见前殿值日的丹烟走了进来,见了范雪瑶,便迎上来,说道:“昭仪娘子,张司苑送来两盆花儿。”   范雪瑶一听,来了兴致,这张司苑她是熟的,从前她还没走时,她就不时孝敬些园苑里头的花儿、蔬果什么的,笑道:“来了什么人?”   丹烟道:“除了张司苑,就只有三个抱花盆的小宫女。张司苑说恐怕昭仪要睡中觉,故不敢打扰,把花儿放下就要走的。”   “你出去说,难为她想着了,既然不能进来一见,那就吃杯茶再回。把那花儿送到我屋里去。”范雪瑶一面说,一面同画屏往后殿走,吩咐春蝶去茶房要三份茶,送去前殿给张司苑三人,再包两贯钱给她们。   范雪瑶归了房,不多时就看见月姑怀里抱了个,红绡和玉露抬了盆花儿进来,她看了,才知道送来的原来是一盆白兰花,一盆蕙兰。蕙兰养的极清雅,叶子碧绿碧绿的,每一葶都着了十来朵浅黄绿色,含苞待放的花朵,花繁叶茂,好生壮丽清幽。   不过范雪瑶是个俗人,比起清幽的蕙兰,首先吸引到她的还是空气里弥漫的,白兰花那股沁人心脾的浓香。   走近一看,偌大一个盆栽,缀满了洁白的毛笔头一样的玉花儿。叫红绡和玉露抬的小脸都渗了层香汗,如今还在喘细细呢。这白兰花养的可真好,树姿优美,叶片清翠碧绿,花朵儿洁白,香如幽兰,却要浓郁许多。   范雪瑶不由深吸了口香气,给那馥郁的花香呛的咳了咳。笑道:“好香的花儿呀。”   画屏看到这两盆花养的这样好,很是欢喜,笑道:“这样香的花儿,摆在屋里多好,连熏香都省了。”   巧巧看到白兰花,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却问道:“娘子,咱把这两盆花儿摆哪儿呢?”   “香是香了,可是也太香了,这屋子就这么大,摆那儿都熏的慌。”范雪瑶往一旁退了退,味儿太香了,揉揉鼻子,道:“这样香,卧室是不能放了,不然这样香甜的味道,如何睡的安稳呢。”   思忖过后道:“不如就在这门口儿摆着,叫风往屋子里吹。这样既有香气,又不会太浓郁。”。   调儿立即拍手笑道:“这样好,这样好。”   看到她们都眉欢眼笑的,范雪瑶温柔的轻笑出声,说道:“不过这花儿开的太多了,看着和屋里不怎么搭配。趁着花苞儿还没开,就拿了剪刀来,选着撷些下来,你们大宫女每人分两朵熏熏衣裳,服侍大皇子的就免了,别熏着了大皇子。剩下的拿匣子装了,给孟采女送去。记着别捡着一个地方猛可的撷,不然糟践的盆栽丑丑的,摆着也不像样。”   “知道了,奴婢这就办。”   小莲答应了,便出去叫月姑和红绡去拿花篮和竹剪刀。画屏等人忙将白兰花盆栽挪到门旁,就一盆,不对称,何况因为楚煦,花几都不敢放,生怕砸着他,这摆起来就讲究了。范雪瑶站在边上指点她们调整位置,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好半晌才搞定。   画屏蹲在白兰花盆栽前忙活了小半日,斟酌了再斟酌,挑挑拣拣的撷了半篮花儿,留了二十朵在枝上,剩下的从锦槅最上头拿了个黑漆描金婴戏图嵌竹丝方盒,全装了。小莲和蕙姑一起往蕙草殿,入幽芷阁给孟采女送去了。   孟采女见了小莲与蕙姑二人,揭开竹丝方盒看了,抿唇笑的脸颊都鼓了起来:“难为昭仪姐姐想着我,给我送了这么多白兰花来,多谢费心想着,叫我心里好不感激。”一面欢喜地收下花儿,让人奉茶,招呼二人坐下吃茶再走。   两人推辞了一回,见茶都捧来了,方顺势在椅子上坐了。   孟采女问道:“你们昭仪,近来可一切都好?”   小莲和蕙姑都看出孟采女态度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便猜出了三分她的意思,小莲笑着说道:“我们昭仪近来只是养育大皇子,大皇子正是长大的时候,虽然鸡毛蒜皮大的小事一箩筐,幸有乳娘帮衬着,春蝶、散花她们也伺候的好,倒是一切都好。”   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不过孟采女倒是放了点心。心里想着:自从听说张美人有喜了一事之后,她心里始终记挂着。昭仪姐姐一贯受宠,从前她在宫里是一枝独秀,既受宠又养育了唯一一个皇子,怎样的尊贵,如今张美人有孕,虽然还不曾生养下来,可难免要夺去昭仪姐姐的几分光彩,她心里还真是有些担心昭仪姐姐会一时想不开,想法扭转不过来。   幸好听这两个宫女说的话,看样子昭仪姐姐并没有因此心态失衡,倒是沉稳的很。想想也并不意外,昭仪姐姐看着就不像心浮气躁,轻易就动气的人。张美人看着没什么宠幸,官家不见得对她有几分喜爱,何况肚子还没生下来了,哪里及得上能走会跳的、活生生的那个。   想着,又招呼两人吃茶果,说了些客套话,等到一碗茶吃完了,小莲和蕙姑就起身告辞。   孟采女拉了小莲嘱咐道:“替我回你们昭仪,这才回宫,东西虽不多,只是我这儿人少,收拣起来颇为烦琐。等到过几日有了闲,我亲自去谢你们昭仪。还有这匣子,也不必你们来取了,到时候一并给你们带去。”   小莲答应了,便和蕙姑一起走了。孟采女让两个服侍她的宫女之一的莺儿送她们出殿门,然后拈起一朵儿白兰花,垂首轻轻嗅了嗅了那芬芳的香气,陶醉地说:“真香呀。”   她家不过是微末小家,家里倒也养了些花木,不过是普通常见的北方花木。白兰花性喜光照充足,暖热湿润的环境,不耐寒,不耐阴,也怕高温和强光,是种比较娇贵的花木,她家可没这个闲情逸致和钱财来悉心栽培。   所以看到这洁白如玉的花儿,孟采女难免欣喜过剩,她把玩了一会儿,等莺儿回来,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转头对莺儿说道:“这样的花儿想必是存不了几日的,你拿几朵,给本阁缝个香包儿,剩下的……”(住在阁里的称本阁。如‘才人’以下是本阁。‘美人’以上是本位。皇后为本宫。太子和成年的公主可称本宫。皇子是本殿。)   她看了看竹丝盒子,这盒子挺大的,里面的花儿少说还有三十多朵,方才听昭仪姐姐那两个宫女的意思,似乎只给她送了花儿,这是昭仪姐姐的心意,可是她却不好独享。她虽然得了昭仪姐姐的青睐,可终究是住在章婕妤殿里,总要看点人的眼色的。   “拣出十五朵,给章婕妤送去,另外再给贺才人和黄采女各送去五朵。”   莺儿见孟采女满脸心痛的表情,不由道:“咱少送些吧,这花儿怪香的,都送给人家多可惜了。咱留着熏屋子多好啊。”   “怎么少送呢。”   孟采女反问她,却不等她回答,自己接着说:“减章婕妤的?她可是一殿之主,地位摆在这里,何况咱们在她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能少送吗?人家指不定还看不上这几朵花儿呢,咱再少送,那成什么样了?”   “那减贺才人和黄采女的?原就只送五朵了,再减,那还不如不送了。”说着,她叹了口气。这低位嫔御的日子真是如履薄冰,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再小的事情都不敢松懈,就怕得罪人。   莺儿听了这话,懂了。   “那奴婢这就去办了。”   说着就去拿她们自己的盒子装花儿。一盒的花儿,转眼就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朵,躺在竹丝盒子底,显得那样可怜凄凉。后来莺儿果然缝了个新香包,把白兰花儿装进去,孟采女便时时随身佩戴着,闻着好闻的花香便觉得很惬意。剩下的几朵,则用针线串了,挂在衣橱里熏衣裳。   画屏这几日每天中午都去司膳房转一圈,或多或少与徐癸癸说几句话,过了没两天,就回来告诉范雪瑶:“徐癸癸她与那六人已经打的火热。”   范雪瑶点点头,当天便写了几张帖子,叫画屏、巧巧、素娥、珠珠四人各带了一个小宫女出去,到各殿阁处送帖子。隔天,画屏就到司膳房找徐癸癸借人,徐癸癸到了司膳房下所,悄悄找到长孙昭容殿里的那几人。   因为长孙昭容应邀去披香殿,用不上她们,她们就回下所来了。   避开人把她们叫出来,徐癸癸就道:“这是因为咱们关系好,我才第一个告诉你们,别人谁也没说。”   六人听了这神神秘秘的话,连忙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好姑姑,快些告诉我们罢!”   徐癸癸笑了笑,不再卖关子:“这里有一件好事与你们,范昭仪要宴请许多高位嫔妃,比如长孙昭容、杨修仪、章充媛、俞婕妤等人,要内膳房准备一应肴馔,她们会许多秘制肴馔,是咱们司膳房不会的。这样才能显出能耐来,好款待诸位嫔妃。只是有一点,内膳房人手不够,一时攒造不起来这样大的筵席,所以要问司膳房借几个轮休的宫人过去周转。而且不白使咱们的人,范昭仪好宽的手,只是过去打打下手,事后每人都能有一贯赏钱。”   说完正事,不忘给自己邀个功:“瞧我对你们好吧,一知道这好事,立即来告诉你们了。别人谁都没说。”   内膳房的宫女几乎都缺钱,为什么呢。   她们在嫔妃的内膳房做事,其实月钱比普通司膳内人要高一点,一月有一贯半,还有其他薪炭月料。   但其实她们虽比普通宫女地位高,可是日子却比她们难过的多。因为要用钱的地方多,那一点月俸根本不够用。   她们在飞翔殿的内膳房当差,可不像范雪瑶那样,手艺不够她来教。   长孙昭容不满意她们的手艺,就一直不用内膳房,所有膳食都从司膳房取。她们每天就只给几个殿内宫女做些吃食。伺候不到主子,平日里就没有额外赏赐。只有年节时有统一放的赏钱,也不如殿内伺候的宫女拿的多。   她们不在司膳房做事,就学不到更多的技艺。只要她们不想一辈子就这样混日子了,就得想出路。她们的做法是把钱攒起来,巴结司膳、掌膳、典膳,好求她们教个几手,将来兴许灶活好了,能调回去。或是哪次把住机遇,得了主子的宠信,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而这一贯钱,相当于她们月俸的一半了。而且只用做半日活就能赚到,岂不美哉?   简直是意外来财,高兴的她们喜上眉梢,直谢徐癸癸:“姑姑真是好!深谢姑姑了。”   徐癸癸连忙眉头一皱,慎重道:“快小声些,让别人听去了就轮不到你们了。”   六人忙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点头:“我们知道了。”   徐癸癸笑了笑,叫她们赶紧收拾整齐,便领着她们去见画屏。   徐癸癸拉着六人对画屏说道:“这六人都在内膳房当差了几年,虽是宫女,可管着一个内膳房,比普通宫女稳重的多。”   画屏打量了六人几眼,她们纷纷端正了腰背,显出稳重来。   见六人虽轮着休,衣着打扮都很整洁,画屏满意地点点头:“就她们罢。”   回到殿中,画屏领着她们去给范雪瑶看一看,范雪瑶逐个问了些话,都是些在哪里当差的,伺候的谁,主子好不好说话,都会做些什么菜,有什么拿手的之类的。   等问清楚了,就打发她们下去膳房了。   她们走后,范雪瑶把画屏叫来道:“那个叫贵儿的,因为擅点茶,长孙昭容吃茶都是叫她来点的对吧?”   画屏点头。   “叫徐癸癸多哄着她一点,要是她爱财,就给她送钱。不要多给,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一点一点,才显得徐癸癸好。比起司膳房,内膳房要宽松的多。所以一定要哄住了她,以后总能用得上她。”   这句话的意思可就深了。   画屏严肃点头:“是。”   当天,范雪瑶宴请众人,耐着性子陪她们吃酒玩乐。   众人吃着极尽美味,司膳房却没有的肴馔,纷纷夸赞。长孙昭容笑容勉强,心中嫉妒,又不忿怎么自己的司膳内人就没这份本事。浑然不知道这些肴馔的背后,有她殿里人出的一分力。   这时候范雪瑶让徐癸癸收买贵儿,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要用的时候就有人可用。却没想到,用贵儿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楚楠忙活几日,总算将一切事宜调理平顺,想起有几日不曾见范雪瑶和儿子了,心里着实想念,于是早膳也不吃,便赶来披香殿。不等人进去传话给范雪瑶让她迎驾,就直接进殿。廊下晒太阳做着活计,逗着鹦鹉的宫女们看到,忙不迭起身要行礼,楚楠摆了摆手,问道:“你们娘子在哪里?”   卷帘的小莲回道:“娘子在东次间。”楚楠便直直走了进来。   范雪瑶和画屏面对面在榻上描画着鞋样子,头上只蓬蓬地挽着个小髻儿,穿着家常衫裙,衣缘滚镶冰梅纹织金缎边的翠绿色衫儿,折枝莲樗蒲纹绫棉裙,微微低着头,显出柔媚娇俏。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阔别数日,看到范雪瑶如此动人,楚楠这会儿心里真是喜欢的不知怎么是好。   底下丫头们都在喁喁私语,范雪瑶根本没听到外间的动静,直到听到簌簌的脚步声,才抬起头见到楚楠进来,连忙眼一亮,含笑道:“官家怎么一声不发的过来了?”忙起身,要靸上鞋给他行礼。   楚楠一把拉了她,拉着小手往榻边走。   “忙乱了几日,好容易得了闲,便来看看你。”   画屏早滚下了榻,和素娥、珠珠、巧巧她们站到一起跪着行礼。楚楠叫起了她们才退到一边,月婵、秀儿上前忙忙地收拾几上散落的针线活计。画屏趋步去要茶,珠珠、巧巧去膳房取新鲜的茶食馃子。方才的安逸轰然而散。   范雪瑶和楚楠到榻上坐下,楚楠还想关怀问候一些比如回了宫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殿里陈设器玩,库里可有少些什么。谁知范雪瑶见他来的这样早,不放心,抢先问道:“这会儿子该是用早膳的时辰,你就来了,吃过了没有?”   “我早上起来看了几页书,就直接过来了,还没等的及吃。我也懒怠让膳房特意送早膳过来了,就在你这里吃吧。你要是用过了,就让你这里的膳房随意弄几样小菜,饼饵茶饭之类的,我随便吃些。要是没有,就把你的一起拿来,咱们一起吃些,也够了。”   楚楠拿起几上描了一半的鞋样子一面看,一面对范雪瑶说。   看到这鞋样子还没他巴掌大,显然是做给楚煦的小鞋,上头是金鱼花样,万字曲水织金缎边。构图自然柔美,舒展流畅,鞋子虽小,用心却比做大人的鞋子还要多些。   楚楠正想说什么,转头看见范雪瑶正在吩咐宫女张设早膳的事宜,便按捺住了,等她吩咐完毕了才问说:“这是给旭儿画的鞋样子?”   提起儿子心情就很好,范雪瑶笑眯眯地说:“是呀,前些时候做的都是厚的,如今旭儿脚长了,天气也热起来了,该准备些热天穿的薄鞋子了。”   “那我的呢?”   范雪瑶一怔,“前些时候不是给你做了一双?”   蓝色蝠纹绒缝的,她还费了许多心神,用小米珠和红珊瑚钉缀成云纹,那一粒粒小的可怜的珠子,光是穿针就很费心力了。   楚楠却理直气壮的说:“那是春天穿的,现在都快五月了,那样厚的绒鞋哪里还穿的住。你给旭儿做鞋,我的也该有吧。”   范雪瑶傻了眼,却扛不住楚楠执拗的眼神,只得点头答应,把儿子的鞋交给针线宫女做,她先给他缝一双夏天穿的鞋子。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楚楠总算满意了,拉着范雪瑶问起儿子。   范雪瑶说:“昨儿夜里不知是做了梦还是怎地,突然醒了一回,闹了半宿才重新哄着睡下,这会子还睡的正香甜呢。我想着叫他睡着也好,省的睡不饱,下晌耷头耷脑的。”   楚楠没有意见,在他心里,怎样养育他们的儿子楚煦,只要不出大岔子,他都是随范雪瑶的,不会干涉。然后又问长问短,把她回宫后这几天做了什么一一问过。   听到范雪瑶说得了两盆花儿,他笑说:“怪不得一进屋就闻到香喷喷的味道,我还当是从哪里撷来的花儿,原来是司苑司送来的,摆在哪儿了?我瞧瞧。”   “就在明间门东边上,进来时官家没瞧见?”   范雪瑶顺口说着,让画屏几人去把白兰花抬过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拜托   楚楠见这盆白兰花果然养的很好,如今花苞儿也开了一些了,满屋馨香,他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大,摆在屋里有些逼仄,不过你这屋子一向布置的很雅致,和这白兰花倒是也相衬。”   范雪瑶弯腰撷了朵白兰花,用针线簸箩里的铜丝穿了,拈成环儿,给楚楠挂在衣襟上的铜鎏金錾花扣上,含笑说:“花儿倒是好看,可惜没什么叶子,等花期过了,摆在屋里也就不像样儿了。不过是摆个花期罢了,其实还不如松柏常青呢,一年四季都能摆。这些花儿盆景就是这点不好,叶子多了就抢花儿的风头。可花期短暂,过了花期就光秃秃的,可供欣赏摆放的时间太短。”   看着低头在自己胸前忙活的女子,楚楠满心柔和,抬手捻了捻她鬓边散落的几丝发丝,温柔的说:“我吩咐司苑司一声,让她们定期给你屋里替换正在花期的花盆,供你欣赏可好?”   范雪瑶抬头看他一眼,眼底有笑意,嘴上却婉拒推辞了:“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就有这样的话说了。”   楚楠摸了摸她柔软蓬松的脑袋,又捏了捏她小巧而肉乎的耳垂,笑容温柔的能醉死人:“司苑司有温室,南方畏寒的花草也有,你喜欢什么花,只管问她们要,喜欢就留着,花期过了再换。”   范雪瑶笑容更甜蜜了,眼神柔和的仿佛沾着水的黑葡萄:“我又不是怎样沉迷爱花之人,不过图一好看,香味好闻罢了,怎么就至于你这样兴师动众的了?若果真随了我心意,不就是糟践了东西了么?”   楚楠却不同意她的话。   “这算什么兴师动众,说什么糟践,那些花草种来就是陈设装饰用的,否则费心养来做什么?”凭她的身份,要什么不能有?她要这些花草来妆点屋子,怎么就是糟践了。别说只是拿来摆在屋子里,就是拿去熏厕所,都是那些花草的荣幸。   范雪瑶听了他心里的话,一向冷静淡然的内心也柔和了一些,谁不喜欢别人捧着自己?她也是俗人,虽然不稀罕几盆花儿,重要的是楚楠的这份心。   正说着话,膳房就来说料理好了,楚楠便吩咐就在东次间摆膳。于是画屏、珠珠、巧巧等人忙安设桌椅,摆放食器,而后各执着拂尘、青盐、漱盂、巾帕、金三事等站在一旁。不一会儿,膳房菜便提了过来,满满摆了两桌儿。   范雪瑶一看,便摇头笑了,对楚楠笑说:“到底是官家在就是不一样,你一来了,吩咐不做也要多做几样,可见都是向着你的。”   楚楠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是打趣自己,不禁好笑道:“也只有你敢这样拿我取笑了,等会儿我得多吃些,否则怎值得叫你取笑这一场?”   范雪瑶哧哧掩唇笑了,伸手将一盘楚楠讨厌的松花蛋挪到他面前:“多吃些,不然你岂不是亏了?”   楚楠:“……”   哭笑不得了。   他从来没说自己讨厌松花蛋,若是桌上有,也会动动筷子,所以别人都只能大致知道他喜欢咸甜酸辣的那种口味,却不能知道他最喜欢最讨厌什么菜。唯独她,好像和他共了一颗心,一个胃一样,总能准确的猜到他的口味。真是既甜蜜又苦恼啊。   虽然心里这样抱怨,楚楠还是舍命陪君子的搛了一牙松花蛋,沾了沾汁,送进嘴里,顿时被那股碱灰味熏的呼吸一滞。好呛!楚楠匆匆嚼了两下,连忙咽下。   真是的,为什么这松花蛋做的粥那样咸香可口,可做成凉菜就这样难闻,简直要熏死人。   范雪瑶窃笑地看他如同吃毒药一样,可脸上却还是淡定的,平静的。这人,演技简直是影帝级别的。偷笑归偷笑,范雪瑶还是端了碗鸡蓉蔬菜粥递给他吃着漱口。   虽然是早膳,不过也不差什么了,毕竟有楚楠这尊皇帝大佛在,虽然他说跟她的吃,膳房又怎么敢真叫他吃嫔的定例?在她的定例基础上,还做了几道上菜,充充场面。   有哪些菜呢,主食有鸡蓉蔬菜粥,熬的喷香浓稠,光闻着就叫人直咽唾沫。还有黑米、桂圆、莲子、大枣熬煮的长生粥,七宝素粥。拌生菜、莼菜笋、素炒银芽、雪菜笋丝、萌芽肚胘、鹌鹑卤蛋。   还有几样该是事先准备做午膳的,可看楚楠来了提前充当早膳的大菜,麻腐海参、白爊肉、煨羊蹄、炒鳝、咸豉爆肉。   还有几样饼饵馃子,有金乳酥、同心结酥饼、甜红酥、豆腐皮馒头、天罗筋。   范雪瑶跟楚楠口味大致相同,所以这样的早饭,他们频频下箸的多是那几碟小菜,尤其是素炒银芽,另外萌芽肚胘也不错,牛百叶和豆芽爽脆可口,又很下粥。   范雪瑶早就吃完了,并且盥漱完毕,她坐在边上换了双干净的玉箸给他添粥搛菜。楚楠的胃口大,搭着小菜连吃了两碗粥,又把金乳酥、豆腐皮馒头一类的饼饵吃了不少,才心满意足地搁下玉箸。   “今儿这鹌鹑蛋卤的挺好的,连里面的蛋黄都入了味儿。”楚楠一边接过香茶漱口,一面说道。   范雪瑶拧了个毛巾给他擦脸,笑道:“昨儿晚上就在卤水里泡着的,连鹅蛋都要浸润了,这样小巧的一粒鸟蛋,能不入味儿吗。”   楚楠摊开毛巾往脸上就揩,粗鲁得一张斯文的面孔揩的通红,范雪瑶心疼地直道:“嗳哟轻一些,你脸是肉做的又不是石头做的,难道不会疼么?”   楚楠笑道:“没事,我皮糙肉厚。”惹得范雪瑶直把一双妙目瞪得圆溜溜的。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你做的茶叶香蛋,这卤蛋味儿太重了,吃着全是香料的味道,倒是不如茶叶煮的清香爽口。”   拿过一瓷罐儿面脂给他搽脸,范雪瑶顺口说道:“那明日我挑几个好鸡蛋煮个一煲,浸入味儿了你尝几个。”   两人盥漱好,接过画屏和巧巧奉上的清沏香茶,喝了两口,范雪瑶就起身面对楚楠,微微笑道:“官家,外头风晴日和,我们出去饭后闲步闲步?”   “好。这吃的一肚子汤水,确实坐着鼓胀的难受。咱们出去走走也好。”说着楚楠就起身,挽了范雪瑶的手臂,就从廊檐顺着游廊往外头走。   披香殿挺阔朗的,前殿后殿,后殿后面还有阁,前中两进都以游廊前后左右相通,每一条走遍了,其实还挺长的。   慢慢走着,楚楠跟她说起新得了一副前朝大儒的墨宝,这位大儒,以才女为自身要求的范雪瑶自然也有涉猎,他这话一提起,她自然有诸多话可说,楚楠再次感慨她的学识之丰富。   说道最后,他提起:“许是路上颠簸了,娘娘身子又有些弱,回宫就病了,又说梦见佛祖,心有所感,没两日就请了几个尼姑进宫说佛,后来就想要酬报佛恩,二来消灾延寿。那些尼姑说要看经念佛,做好事,娘娘思忖过后,跟我说想要印造《地藏菩萨本愿经》,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另外还要手抄一本,日夜供奉佛祖。原该娘娘抄的,只是娘娘病弱,恐怕难以维系。便想叫后人替了她来抄。我想着这后宫里头,独你最有才识,清明灵秀,写的字也极隽秀。这事重在安娘娘的心,你也知道,娘娘一向喜爱你,她虽不说,可心底必定是想要你来办的。所以我这少不得央你一央了,若是你这几日有闲,就想要托你办了这事。”   范雪瑶静静听完,轻叹了口气,忧戚道:“原来还有这一遭,我说呢,怎么自回了宫就不见人了,我去了几次,都只有女官接待,问起来,就说娘娘有些不好。再细问几句,又不肯回答了。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在。哎,娘娘也是心思太多,我们做为后妃,孝敬娘娘是应该的。不过是抄本经,怎么就值得这样子了,说一声,我还能不依?还要官家来巴巴的央,倒显得我不孝了。”   楚楠解释道:“娘娘倒是没这样说,是我猜着她的心思,估摸着娘娘是想你来抄。只是旭儿这岁数,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只养着他就颇费心力了,还要你来抄经书,娘娘许是担心累着你了。”   所谓抄经书,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抄本书罢了。若只是随便抄本什么书,自然没多少讲究,只要字迹清晰工整,书页干净整洁就行了。可是佛经就不同了。   有句话叫“书为心画”。是说人写的字,会显示出书写者的心境和情绪。如果心态浮躁,那么字迹就会抛筋露骨、粗蛮莽撞;如果嗔恨,那么字迹就容易锋芒毕露、戾气逼人;如果胆怯犹疑,自然就会显得拘谨局促,柔弱迟疑。   另外抄写佛经时,还有各种规矩礼仪,比如说抄写佛经前要净手、洁案、焚香、礼佛,写时还要发菩提心,称念圣号,专心致志的抄写。   抄写时还得抿嘴,不能把气吐在纸上。而且抄经前几日起就得断吃一切荤腥,包括动物血肉和五辛。还不能行房,娱乐活动也得禁止了。这就是斋戒。   这些规矩,范雪瑶自然是知道的,她以前就曾给祖母范老太太抄过经书,只是以前的时候只要经书抄的好,其他规矩还能稍微敷衍了事一点,可是给韦太后抄就不一样了,这种种规矩,必定得一丝不苟的达成才行。不能有一丝含糊了事。否则将来韦太后身体但凡有点不适,都可能会成了她的罪过。   “这是娘娘礼佛之心,为人子女的,只有拼尽一切达成的份儿,怎会嫌烦怕累?”   范雪瑶笑了笑,虽然心里明白楚楠在担心什么事,却不在意,还反过来宽解他说:“你别担心,别看我是个弱女子,抄本经书,还是可以的。抄经书最重要的是虔诚,只要有向佛之心,人人都是信徒。倘若急功近利,那反而是玷污了佛祖。又不是抄的越快,抄的越多就是越虔诚。我不会急于一时抄完,就不顾自身了。这两日我就斋戒净身,调停抄经一应事宜。你只管给娘娘印造《地藏经》,和娘娘说,过几日我就将经书送去。”   “你这样说了,可要做得到。别只是嘴上乖,转过头又我行我素,怠慢自己。”   楚楠听她说的这样婉和,没有一丝的不情愿,勉强的意思,心里仿佛落下了个石头,怕她太过求全,以至于累坏自己。   虽然她总说自己很好很好,可是不管怎么看,她都是那样娇小荏弱,仿佛风一吹就倒了,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你还不信我么?”范雪瑶嗔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还能不在乎?”   两人笑笑闹闹,转了两圈,就回屋去了。   说要准备斋戒,范雪瑶果然就施行了起来,让宫人去支取了新的锅碗厨具,中午就让膳房单独做两桌菜,一桌是她要吃的素斋,另一桌照常做了楚楠爱吃的几样菜。   因为斋戒要禁行房,楚楠虽然想留下来,可事关娘娘的身体,他不能任性妄为,于是就在晚饭前走了。   楚楠走后,范雪瑶就叹了口气,让其他人退了出去,只留下画屏一个人。   让画屏在杌子上坐着说话,范雪瑶慢慢道:“这抄写经书有诸多规矩,你知道吗?”   宫闱里的女子日子难熬,她们比宫外的女子生活的环境还要狭隘,况且宫廷忌讳多,可供消遣的事物实在太少,就算是抹牌都不能玩的太频繁了,否则就显得庸俗,也容易沾到赌博的脏名。   所以后妃几乎都是信佛的,抄一抄经书,念一念佛,心里有了依托,就好像安宁了一些,时间也就慢慢过去了。宫里信佛的多,一些规矩和忌讳也就人尽皆知了。   不过到底没有礼佛过,画屏谨慎地说:“奴婢大致知道些,只是怕有错漏的,不知道的地方。”   范雪瑶点头,细细给她讲了一遍要求和忌讳,画屏听完,登时惊道:“原来这样繁琐?”   “是啊,就是这样繁琐。这次是给娘娘抄经书,少不得诸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你去把笔墨纸砚取来,将我说的这些规矩都记下来,在我抄经书的这几日里,就按照纸上记的行事。宁可麻烦一些,不能有疏漏。”   范雪瑶千叮万嘱地告诫画屏,画屏听了,看她这样的严肃,深刻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心里一紧,格外认真地点头答应了。   当即就取来纸笔,范雪瑶说一样,她就记一样,如此这般,写了满满两张宣纸。然后拿给范雪瑶看,碰见有写的不明确,含糊的地方,就亲笔提笔改了,最后画屏重新抄录了几份,分发给披香殿各处,让各处宫人依照着行事。   “从今儿起,我就开始斋戒,你们抓紧时间,把前殿收拾整洁,充作临时的佛堂使用。里面布置齐整一些,在南面高处供一张佛像,下面一张供桌,供上水、香炉、铜灯盏、鲜花、香烛等。再挑个坐北朝南的明亮场地,铺设书案、蒲团、要用的笔墨纸砚,佛经什么的,齐整一些。”   范雪瑶思忖着,说道:“还有一件,我旧日就是每日都要沐浴,这点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香膏要免了,那是用荤油制成的。香皂和鹅油胰子什么的,也换成豆面儿做成的澡豆。但凡是沾上动物荤腥制成的,都替换了。”   范雪瑶仔细想着日常生活中沾着忌讳的事物,一一吩咐着。画屏手里拿了根细毛笔和手札,一五一十地记录,不敢漏掉丁点儿。   “从前是熏的花露,抄经书这段时候就不必熏了。一直以来的檀香,没有动用,不知道还在不在?”因为这些香都是由画屏管着出入的,而檀香范雪瑶从来没用过,所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于是有了这么一问。   东西太多,各种香都有许多,画屏花了些时间回想,想起什么来,回道:“檀香娘子不爱用,只是吩咐给孟采女送了一次,陆续赏赐了一些给李宜人,不过积年累月的份例,量有不少,如今倒是还有一些。约莫还有个几两吧。”   给孟采女送去的这事范雪瑶没什么印象了,她挺喜欢孟采女的活泼开朗,怜惜她位份低微,在宫里生活拘紧,偶尔会接济她一些。这檀香放着也白受潮,而她娘亲虽然拜佛,却不曾在家供奉,熏的是多是松柏香。   范雪瑶回想着,随口吩咐道:“那你取出来,将上等的檀香在佛堂里日日焚了,不要断了,倘若有不够的,就向相关司门支取。”   画屏自然一口答应了。   两人在屋里商议着,不知不觉到了掌灯时分,巧巧进来说要掌灯了,范雪瑶才惊觉天已经很晚了,便说:“掌灯吧,饭菜好了就摆膳。”   立即就将饭菜拿了来。一桌儿的素斋,幸好范雪瑶平时大多喜欢吃爽口的菜,膳房里做素菜也有一手,只是因为不能用荤油,味道肯定不如用了的香。   范雪瑶的口味虽然不算淡,不过也不重,虽然都是素菜,因为天气热起来了,吃着倒也觉着爽口清淡,惬意,吃了一碗饭,嘴巴里虽然淡淡的,胃里却挺舒坦的。   楚煦吃的还是往日他的那份,肉末蛋羹拌软米饭,佐着几口范雪瑶的菜,吃的香喷喷的。不过他还是发现桌儿上的菜和平时不一样了,他嚼着软烂的米饭,含糊地说:“没有鱼鱼。”   “旭儿想吃鱼鱼?今儿没做,你要是想吃,明儿做了旭儿吃怎么样?”   楚煦的口味有点随范雪瑶,范雪瑶爱吃鱼,他也喜欢。   鱼老幼病弱都能吃,对身体好,自从他能吃饭起,范雪瑶常常会让蒸一条鱼,除了去腥的姜葱蒜,什么都不放,吃的时候蘸调味汁,这样方便搛没有小刺的鱼腹肉给楚煦吃,而且少盐少调味品,对他身体好。   清蒸的虽然没什么味道,不过鱼腹部分的鱼肉又嫩又滑,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拌饭,楚煦都很爱吃。   楚煦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小嘴儿一开一合地说道:“明天吃。”   范雪瑶没笑话他孩子小老样儿,反而很认真地的答应说:“嗯,说好了,明天一定做。”   于是楚煦满意地抓着勺子扒起他虽然卖相不好看,不过味道很不错的软饭。范雪瑶又给他搛了一筷子清炒嫩豆荚儿,督促他要细嚼慢咽,别呛着。   范雪瑶也吃了筷子,赞扬道:“这豆荚儿怪嫩生的。”吃在嘴里甜津津的,嚼到最后一点儿渣滓都没有。   画屏见范雪瑶说话,接话道:“这样嫩的豆荚儿,结了荚儿绝不上半旬,照宫里的规矩,是要忌讳暴殄天物的。不过这些是拣那结的局促的摘的,为的是让豆角结的好,所以这量不多。从前多半是给太后送去的,太后爱吃这口鲜嫩的。因为娘子要斋戒,司苑司特意送了半篓来。娘子若是爱吃,明儿奴婢知会司苑司一声,往后若是还摘了嫩豆荚儿,给咱们殿里留一些。”   范雪瑶抿唇笑:“这宫里面有什么能瞒过你的,我随口一提的东西,你也能说出个三五六来,可见平时没少说闲话儿。”   画屏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她就是这习惯,总爱探听各方面的消息,总觉得会用得着,指不定对娘子什么时候就会问起呢。像这遭,探听到的不就用上了吗。   “才回宫,许多事摸不清,这阵子你在外面多盯着点,倘若有些什么,也能今早察觉。”范雪瑶嘱咐道,这一阵子,许皇后连番出错,丢了人心。就怕她错到最后,破罐子破摔。多盯着点总归是没错的。   她也该琢磨琢磨,怎么在中宫安插几个眼线了。   从前她怕太打眼,一直没动过中宫的人,只借着频频去问安,用读心术来探听。可是如今许皇后愈发不耐烦她,肯接见她的少了。   吃完,范雪瑶打发了侍女下去吃饭,就抱了楚煦到前殿去转圈消食,殿外悬挂了许多明角灯,灯明火彩的,别说是脚下的路,连墙角的素馨花都看的明明白白。   楚煦叫范雪瑶牵着走了没一会儿,就开始耐不住性子了,要往中庭跑,摘花撷草,拾地上的石子儿往养碗莲的水缸里丢。   范雪瑶就松了手,让乳娘跟着,看着他别摔着磕着,那些名贵的花草别让给祸害了,其他的都随他玩耍。自个儿悠哉地晃悠了两圈,转回殿里,吩咐让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自暮色降临,茶炉房就开始准备烧盥洗沐浴的热水了,这边一叫,那边立即就颠颠儿地把热水送来了准备停妥后,知会范雪瑶来洗。   这天气,洗个热水澡比冬天还要舒服,进去时嫌有些热,出来时那叫一个凉爽舒坦。   范雪瑶香颊透粉,肌肤更是如桃花染色的一般,摄人心魄的娇媚动人。轻吁了口气,范雪瑶懒懒地穿上豆青色的纱衣、纱裤。   热气散的差不多,范雪瑶就到卧榻上歪了,见时辰还早,不到入睡的时候,便想寻件事来打发时间。想了想道:“时辰还早,去把《地藏菩萨本愿经》取来,我翻翻看。”   这《地藏菩萨本愿经》,她从前也抄过。不过那都是几年以前的事了。经书内容极其晦涩,数目又繁多,她总不能本本都记得。为了抄写时能够顺顺利利的,少不得要拿来翻一翻,温故知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 被捉弄了   画屏果然将经书取了来,又在榻边燃上十几只儿臂粗的羊油蜡烛,照的范雪瑶周身亮堂堂的,不伤眼睛。范雪瑶就歪在榻上,手里拿着经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隔间净房里,乳娘和春蝶她们正在伺候楚煦洗澡,小孩儿爱玩水,尖叫欢笑声喧闹的简直要掀翻屋顶。   春蝶怕吵着范雪瑶,忙压低着声音哄他小声一些。楚煦哪里会听话,还当是和自己玩耍呢,嬉闹的愈发兴奋了。   听着隔间的响动,范雪瑶苦笑地摇头,无奈又宠溺地说:“这孩子,真是调皮。”   画屏笑道:“这是大皇子活泼呢,正是身体健康才会这样活泼,否则病怏怏的,荏弱的羹也咽不下几口,哪来的力气玩耍呢?巴不得顽皮些才好呢!”   “也是我这殿里没住着阁主,左右吵的是我们自己人,否则,这孩子这样动静大,哪个阁主不嫌?到那时候,事儿多着呢。”范雪瑶随口说道,要是她这披香殿哪里好,最好的就是没住着别的嫔御,不管是安静还是喧嚣,起早起晚,随她的意愿,不用顾忌别人。   别处就没这样好清闲了,像是孟采女住处的殿主是章婕妤,孟采女少不得每日要去打个照面,问候一声,道个万福什么的。不管章婕妤见或是不见,做到这一点是孟采女分内的,否则容易落着不是。就算不每天都去,隔三差五是怎么都免不了的。   在殿主们看来,喜欢的,可能会觉得让自己殿里住着的采女、美人什么的等着见自己,逞一逞威风,是做宫妃的一样得意的地方。暗暗享受着。可心烦的时候,难免会不耐烦,每日都要梳洗打扮出来接见。   可是对底下这些采女、御女呢?这不亚于受罪。   天气凉爽的春秋也就算了,夏冬时候才是折磨人。若是落着个好的殿主,心疼人,早早的让你进去,或是不见就早早的打发了,倒也轻松。若是那些心狠的,不论见不见,就冷冷淡淡地把人撂下,叫你干候着。夏天热,冬天冷,没几天人就是不病也要瘦一大圈。稍有懈怠,还要指责你无礼,那才叫有苦说不出呢。   范雪瑶不是喜欢磋磨人的人,她也不稀罕让人巴巴的来见,就为了问自己一声好不好,冷不冷热不热,她要的不是这个。与其费心接见她们,每天话个茶,她还不如多看两本词本诗集,陶冶一下情操,或是和儿子玩个游戏。   画屏到底年轻,她不能够理解范雪瑶的这份心态,不过却知道她的人。听了这话,虽然心里疑惑为什么范雪瑶这样小的年纪,却这样喜静,不过面上还是附和范雪瑶的话。   范雪瑶看过一页经书,就听到水晶珠帘脆响,抬头一看,乳娘们正抱着洗完澡,裹了身一色绢衣裤的楚煦进来,短剌剌的头发湿哒哒的,不像平时像刺猬的刺儿一样竖着,无比乖顺伏贴在脑袋顶。   看到儿子,范雪瑶的心就一下子软和了,把晦涩难读的经书丢到一边,伸手去搂楚煦,贴上他透着乳香的脸颊小脖子,笑嘻嘻地道:“哟,这是谁家的小金童呀,香喷喷的呢,肯定很好吃,来让我一口吃掉。”   “咯咯,娘,娘,不要吃——”楚煦咯咯笑的花枝乱颤似的,肉呼呼的小手拼命去推范雪瑶,小肉腿蹬啊蹬的,笑皱了一张小脸求饶:“不好吃,不好吃。”   “怎么会不好吃,看看这小胳膊,这样白这样嫩,咬上去一定很甜!”抓着楚煦藕节一样的小胳膊,范雪瑶装作垂涎的样子,舔了舔嘴唇,慢慢凑过去,在楚煦大笑着闪躲的时候猛地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咂着嘴品评道:“嗯,怪香甜的。”   楚煦笑的更厉害了,也贴到范雪瑶脸上张着粉嘟嘟的小嘴“吧唧、吧唧”一口接一口的亲,啃的她满脸都是口水。还学着范雪瑶刚才的样子,似模似样地说:“嗯,香香甜甜的。”   画屏等人都笑疯了,上去拔他的小衣裤,指着白胖胖的小肚子说:“娘子吃这里,这里的肉最肥美!”   楚煦“咿呀”叫着抵抗,像只翻了壳的小乌龟一样倒在榻上,抵挡不住许多只手,情急之下只知道喊:“不好吃!不好吃!”喊着喊着,小肚子上还不知道被哪只咸猪蹄儿揉了一把,痒的他咯咯乱笑。   范雪瑶也笑的不能自己,眉眼儿弯弯的,眼泛湿气,面盈桃花,霎时间媚态横生,极尽秾艳,看的人骨髓里都发痒起来。可惜这样的情景,除了一屋子小娘子,就只有一个奶还没断的小男孩儿。真是可惜,可惜。   长孙珪在屋里看了两页《孟子》,甚觉心头憋闷,便走到殿外来透透气。谁知一出来,就看到院中靠墙放着的几盆枯死的花木,大煞风景。那是冬天她不在宫里的时候,被冻死的。   不免眉头一皱:“怎么还没有换了新的好花木回来,这死掉的放在院子里这么难看。”   正在给海棠花剪枝的粗使宫女连忙小心翼翼回道:“奴婢们去司苑司问过两遍,张司苑说,因今年下的几场大雪,嫔妃随侍去了别苑。殿中缺人。冻死的花木无数。回宫之后,都上报要补填花木。只是培植好的,得先行供奉太后、皇后寓处,余下的一时不够用。请我们稍等一些时日。”   长孙珪闻言,一开始只是有些不高兴,但并大严重。   正当粗使宫女松了口气之时,长孙珪忽然想起来她去披香殿时,看到披香殿里布置的清幽雅致,院中绝无一株死去的花草植株,立即横眉道:“那怎么披香殿里都是好端端的花木,是不是你们偷懒了,冬天才叫那些花冻死了?!”   小宫女吓地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奴婢没有!那是回宫之后,张司苑立即给送的新的,送了三回呢!肯定是补好了。”   长孙珪脸色铁青。   她自从入宫就没再欢喜过!   在别苑时,她本想着人少,自己能和官家多些时日相处,怎么也能亲近起来。可官家却和范雪瑶日夜同住一处,别苑人是少,可她侍寝的次数,比在宫里还少。   回宫之后,更是处处不如意。宫里各处都捧着披香殿那范氏,连盆赏玩的花儿,人家一个字没说,都颠颠地给送去。轮到她这里,要三催四请,才肯补填她殿中冬季里枯死的花木。   再加上前些天在披香殿,她亲眼见到范雪瑶如何的春风得意,便愈发悒郁不乐。心里甚是委屈,自己被范雪瑶这种以色侍人者压在头上。想到在家时的轻松快活,便倍加思念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   “我娘下个进宫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侍女拿出黄历来翻了翻:“得是夏至了。”   长孙珪一听还要等一个月,一股恶气就上来了,伸手就去抓侍女要打她几下出气。   侍女吓的浑身哆嗦,脱口而出道:“范昭仪母亲十五、三十都会进宫,一月有两次,娘子不如以此向圣人请求……”   长孙珪手既已伸出去,断没有终止的,顺势在侍女身上拧了一把,疼得侍女眼泛泪花,才思忖起来。   在别苑时她就听说范雪瑶的母亲时常入苑,当时她只以为是在别苑,规矩轻,原来在宫里时就这般了吗?   那么,都是嫔妃,凭什么她范雪瑶就特殊,而她就得按着规矩行事?   尤其是想到自己这么想念母亲,却得硬等日子,而十五那天,范雪瑶的母亲就又会进宫,十五见过,三十又要见,长孙珪就愈发不甘不满。   当即就命侍女给她用粉妆扮起来,胭脂却不抹,显出一副憔悴模样,赶去中宫见许皇后。   长孙珪的外祖母是两国大长公主,辈分极高,连官家都特别尊敬,因此许皇后对着长孙珪,也特别礼遇一些。见是她求见,就让人接进来说话。   “准许你母亲十五进宫?”等长孙珪道出请求,许皇后眉头皱起。   “立夏那日你母亲才入内来过。十五并非规定的内眷入内的日子,你怎会突然有这一请求?”   长孙珪抿了抿唇:“这几日心中不大畅快,感到憋闷,总是想念母亲……”   许皇后闻言,以为她是因为张美人怀孕的事不开心了,有点同情,又有点幸灾乐祸,出身再高又怎么样,不得宠,就得眼睁睁看着不如自己的人青云直上。   “本宫知道宫里日子寂寞乏闷,只是宫有宫规,不是你想怎样就怎么样的。夏至那日你母亲就能入内来与你相见了,在这之前,就忍忍吧。”   长孙珪脸色一变,没想到自己都装憔悴,示弱了,许皇后还驳回了她的请求。   “宫有宫规,那范昭仪算什么,她母亲可是一月入内两次,早就开始这般了。难道她与人不同?”   长孙珪质问的语气惹恼了许皇后,她脸一沉,冷冷笑道:“她是不一样些,官家宠爱她,特别答应她的。你要是也想有此待遇,不如也去求求官家。在这里问本宫却是无用的。”   “你!”   长孙珪腾地站起,瞪视着许皇后。   女官见状,上前一步道:“请昭容守礼。”   许皇后冷笑看着长孙珪,看她如何作为。   长孙珪气的胸脯一上一下,半晌到底是不敢真的对皇后不敬,哪怕她心里对许皇后一点敬意也无。   等她含怒离开后,许皇后嗤笑道:“还是贵女呢,也不见得比本宫哪里强了。眼皮子浅的。”   女官低着头,只做没听见状。   长孙珪回到飞翔殿后,越想越气愤,深深厌恶许皇后,又深深嫉恨范雪瑶,许皇后是皇后,她不好与其争锋相对。可范雪瑶只是一个嫔妃,她干什么忍?当娘的那么爱进宫,做女儿的那么爱出风头,显得与人不同是吧。   长孙珪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张口就让人把殿里几个粗使宫女叫来,在殿里面说了半日话。进去时,几个粗使宫女提心吊胆,面色紧张。出来时,几个粗使宫女脸色发白,神情惶惶不安。无论什么人问起,她们只是一副不安的样子摇头。   五月十五这日,李蓉又入内来。几个内侍、宫女领着她走在宫道上,行了一会,就到一道宫门前,顺着宫道往下走,北面第一个宫殿门就是披香殿了。   只是才迈过宫门,众人就被一滩散发着酸臭气味的污水阻住了脚步。   “这是什么?”   拿着拂尘的内侍掩着口鼻,满脸嫌恶。   小宫女上前看了看,见那污水里泛着油花,还有许多菜渣米粒,飞舞着许多苍蝇,回道:“似乎是泔水的样子。”   “泔水?怪道这么难闻,馊臭冲鼻的。只是这里怎么会泼有泔水,打扫的宫女呢?”内侍皱着眉,几人四处张望了一圈,没见有人过来,心中都感到奇怪。就是有哪个宫人一时泼了泔水,怎么不及时打扫了。   在几人没注意到的远处的一个殿门旁,一个衣着打扮甚是奢华的女子正微微探着头,身边围着几个小宫女,见宫门口一行人被泔水拦住,为难的样子,纷纷捂嘴偷笑。   李蓉看到那滩泔水遍布了整个宫道,只看就知道人不能跨过去,李蓉便焦急起来。她们外命妇入宫面见嫔妃,拢共只能在宫内逗留一个时辰,只过宫门,经受检验就须一刻钟,还得叙种种礼,真正能与女儿说话的,不过两刻钟。   这一耽搁,可都是她与女儿相处的时间啊。   内侍见那地上都是泔水,根本跨不过去,就和李蓉说:“这里都是脏污,看来是过不去了,宜人与我们绕道去披香殿吧。”   李蓉闻言,最关心的是:“绕道的话,步行须费时多久?”   内侍想了想:“从别的宫道过去,需要绕一个大圈子,从宫道那头向东过来进披香殿,得两刻钟吧。倒不是很远,只是回去也得绕道。”   两刻钟?来回算起来,那根本不够来回啊。   李蓉摸着袖中揣的纸包,她可是得把这东西捎带给女儿的,可不能这样回去。   李蓉沉了沉心,咬牙道:“算了,就这样过去吧。”   内侍一惊:“宜人要从这里过去?!可是这样走过,宜人的裙角和鞋子都会肮脏不堪的。”   李蓉苦笑道:“再耽搁下去也无用。昭仪还在等着呢,莫要叫她等的焦急。妾入内来就是为了与昭仪说说话,绕那一大圈子最后只能见个面,有什么意思。裙履脏了就脏了罢,快些见到昭仪要紧。”   她狠下了心,内侍和宫女却犹豫了。她一个贵妇人弄脏裙履只是担心出丑,并不在意这一身衣裳,可他们的衣服鞋子是有定例的。泔水这玩意又难闻,又难洗。弄脏了,恐怕就洗不掉油迹了,不能再穿。   李蓉见他们犹犹豫豫的不肯答应,脑中一转就知道他们在为难什么,便从袖中掏出五两重的银铤子塞给他们:“这些算是弥补你们的,只希望诸位能助妾得见昭仪。”   见了银子,内侍和宫女眉开眼笑,连忙答应着:“嗳,宜人实在太宽恩,那这就走吧,昭仪还候着宜人呢。”   于是几人便强行从泔水油上走过,宫女小心搀扶着李蓉,担心她会摔倒,要是在这些龌龊污物上摔倒,那可不是玩的。一走上去,那酸臭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屏住呼吸都挡不住。踩着滑腻的油污,慢慢地走,一不小心就会溅起几滴油污到裙襕上。   那嗡嗡的苍蝇,也落井下石,不时落到人的身上,赶了一只又来一只。   宫女看到自己的宫裙被泔水弄的又臭又脏,想到回去时还要穿着这样的裙子,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看到,笑话。感到太过丢脸,羞耻的眼眶都红了。   李蓉脸色也不好看,她心想,宫里规矩这么重,到处都是洒扫的粗使宫女。地上就是落叶都不见几片,怎么会好端端地有一滩泔水在地上?而且还正好是她进宫来见瑶娘的日子,恐怕是有人故意作弄她,借此折辱瑶娘。   范雪瑶正盛装打扮妥帖,在殿内候着李蓉,见她迟迟未来,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便使了巧巧出去看看。   不一会,巧巧与李蓉一道进来了,巧巧扶着李蓉,范雪瑶一看李蓉的模样,温婉含笑的脸庞就冷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娘,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不堪。”   李蓉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怕龌龊之物粘在殿内光亮的地板上。只是裙子能提,鞋却不能脱,地上早留下了一串油腻腻、脏兮兮的脚印,如果鼻子灵一点的,还能闻到酸臭的气味。李蓉神情窘迫,不禁低下头。   接李蓉过来的宫女不敢进来,只在门旁道:“不知是哪个糊涂东西,怕是倒泔水时不慎跌了一跤,把泔水尽数泼撒在宫道上了,也通不见人影,怕是害怕,躲走了。我等劝宜人绕道过来,怕好好的裙子给龌龊了。只是宜人担心误了时辰,只好依旧走老道过来。”   范雪瑶脸色不好看,李蓉都能猜到的事,她又如何会以为只是意外。见母亲一身狼狈,心里正感到非常困窘难堪,便叫小金、小红去打热水来伺候李蓉梳洗。   李蓉这时候也顾不得这样不合规矩了,她恨不得把这一身脏臭的衣裙给立即烧了,自己跳热水里洗个十次八次澡,从头到脚给换层皮子。   范雪瑶见外面内侍和宫女也都一身狼藉,心道这是被她牵连的,便道:“画屏,找些干净衣裙来给她们换上。要是不嫌弃是这几个丫头穿过的话,你们就换上,总比这脏剌剌地回去好。”后面这话是对外面两个宫女说的。   那两个宫女连忙感谢道:“昭仪娘子这话说的,奴婢们巴不得呢,怎么会嫌弃。这次没顾好宜人,叫宜人出了丑,实在没脸再受昭仪娘子的恩。”   范雪瑶摇摇头,笑道:“你们下去洗一洗吧,换了干净衣物,一会我娘还要托你们送出去。”   两个宫女这才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至于那两个内侍,却没衣物可换了,范雪瑶让人去问他们,要不要叫两个宫女到他们下所,拿换洗的衣物来。只是两人大概箱笼里收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或者单纯觉得内侍的衣物,不好叫妃嫔的宫女看到,都谢辞了。   李蓉的身高比她矮半个头,因为人到中年,又缺乏运动,所以并不纤细。   范雪瑶到卧室里,开了衣橱,把她自己才做的一身燕居衣裙拿出来。这衣裙还没穿过。虽然她身材与李蓉的差别较大,但因为家常衣服她做的比较宽松,李蓉应该能穿。   把衣裙搭到屏风上,与里面正洗沐的李蓉道:“娘,你那衣服脏污了,不能再穿。奴奴这里放了干净的,是崭新的,奴奴自己做的。许是不大合身,娘且将就穿上。”   李蓉眼睛红红的,听到这话,赶紧掩饰着道:“嗳,娘知道了。你快些出去吧,怪臊的。”   范雪瑶没有揭破她,答应着出去了。   李蓉出来后,她已经把事情想清楚了,这事的指使者八成是长孙珪,一来最近最看她不顺眼的就是长孙珪,二来别人就算讨厌她,也不敢直接做出来,会怕她事后算账。   许皇后要作弄她,大可以吩咐六局为难她,可比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更折腾人。   以前害过她的韦昭媛,因为被娘家放弃,多次求见却被韦太后拒之门外,宫里早知道她已经不成气候了。   那几个老人不管是真平心静气,还是韬光养晦,是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的。   只有长孙珪一心看不惯她春风得意。觉得这种不痛不痒,只是叫她出出丑的事。就算被人知道了是她做的,也有法推脱,只要借口宫女不小心就行了。官家和太后看在她外祖母的面子上,也不会真较真地怪罪她。   范雪瑶冷冷一笑,这才几天,那个被顺利收买的贵儿就能派上用场了。不枉费她使出去的这些银钱。   李蓉出来后,眼睛已经不红了。她脸上带着笑,揪着贴在身上的衣角道:“从前还不觉得,穿上了娘子的衣服才知道自己这么胖了。”   “哪是什么胖,这叫丰腴,是福气,生活愉快才能养的这么好。”   范雪瑶恢复笑脸,拉着李蓉到榻上坐下,叫方氏把楚煦抱来陪李蓉说话,分散她的心情。   看到活泼可爱,会说几句话了的白胖外孙,李蓉心情一下子就好了,拉着外孙哄他叫范雪瑶娘听。   “这是谁呀?”   楚煦奶声奶气地:“是娘。”   “娘呀,喊的真好!我们大皇子真聪明!”   见李蓉心里不再难过,范雪瑶松了口气。   等时辰到了,宫人来催的时候,范雪瑶拉着李蓉说:“这次叫娘受委屈了,是奴奴不好,连累了娘。等下次娘再进宫,那个坏心眼的人再不敢这么放肆。”   李蓉心里一紧,低声说:“你可别莽撞,娘没事,不过是脏了衣裙罢了。你在宫里要小心行事,别为了争一时之气失了谨慎。你这正是要紧的时候,要是触怒官家……”   范雪瑶莞尔一笑:“娘说什么呢,难道我还会去杀了那人不成?只是叫她也出个丑罢了。放心吧,奴奴知道小心谨慎的。不会被人拿着把柄的。”   李蓉千叮咛万嘱咐,恋恋不舍地走了。这次是绕道走的,顺着宫道往西走,不一会走到一个挂着飞翔殿匾额的殿门,李蓉发现门里站着个打扮的甚是华丽的嫔妃,正满面得意,眼带嘲笑地看着自己。   难道是她?   想到自己今天出的丑,不知道之后还会带累女儿怎么受人讥嘲,不禁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长孙珪见她身上穿的衣裙与方才的不同,也不大合身,料到是换了一身衣物。殷虹的嘴唇掀起得意的笑,故意在李蓉面前嘲讽的笑了笑,扭身回后殿去了。   李蓉咬了咬嘴唇,问身旁的小宫女道:“方才那位,是哪位娘子?”   宫女答道:“是长孙昭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反击   长孙昭容?   李蓉听到这姓氏,记得是女儿不久前才托她带话叫嫣然打探的,心道怪不得娘子会打探她的根底,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回到范宅,李蓉照旧把丈夫范明辉叫到后院,把酥油泡螺中的蜡丸交给他。范明辉拆着蜡丸,随口问了句:“怎么就换了身衣裳?”   李蓉叹了口气:“可别说了,今儿真是出了这辈子没出过的丑,把我臊死了。”   她这么一说,范明辉自然追问起来。   李蓉把宫中的事情说了,范明辉想起来这长孙昭容的出身,摇头道:“多蠢笨的一个人。她如今做尽得罪人之事。日后怕是要为此吃尽苦头。”   “怎么说?”   “她是如今的势,全仗着秦、魏国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辈分高,岁数大,官家敬之重之。只是她不知分寸,连年请求官家施恩给子孙,加官进爵。不久前还豁出去老脸,求得官家允许她儿子能入朝参政。官家现如今是还能忍她,压下了朝里大臣们的弹劾。只是忍耐是有限度的,她不知知足,到官家忍无可忍时,别说长孙昭容一个外孙女了,连大长公主自己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李蓉听了这些,方知道这些朝里的事,恍然大悟。   “怪不得娘子不怕她。”   范明辉微笑道:“这些娘子怕是看的比我还清楚。”   宫外,李蓉与范明辉说着长孙珪,宫里,范雪瑶也在想着长孙珪。   她在犹豫,这件事该不该告诉给楚楠知道,叫楚楠给她出头。   告诉楚楠,他自然会追究。可是这种事说大不大,只要宫女咬死了是自己不小心,又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没能及时处理,就扯不上长孙珪。最多将那犯事的宫女处罚一番。而且楚楠知道此事之后,她再整治长孙珪,就太过打眼了。   纵使能得到楚楠的怜惜,长孙珪也会因此更不得楚楠的欢心,她还是嫌不够。   还是不说了。她自己来更解气。   “让徐癸癸找贵儿。”   范雪瑶将李蓉拿给她的油纸包拿给画屏,画屏拆开来一看,原来是一包各式炮制好的果仁。闻着非常的香浓。   “这果仁装的有点多,用不上这些。久了会有异味。留一半你们吃吧。剩余的这些每样挑一些,分别包了,交给贵儿,让她给长孙珪点茶时,掺上少许。不要多,像是芝麻、瓜子仁,指尖一小撮的量就好。”   画屏虽不懂这些果仁有什么作用,既然叫她们自己吃,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点头答应了,下去就把那包果仁分做几个小纸包装了。开柜子取了二十五两银子,到司膳房借口要吃银子,找到徐癸癸,把纸包和银子给了她。   “五两是谢徐姐姐你的,徐姐姐别嫌少,往后好处有你的。”   徐癸癸哪里会嫌少,她一个微末女史,一个月银钱也就两贯,这都是她两个多月的月俸了。   “这果仁闻着香喷喷的,我都有些馋了。”徐癸癸试探着道。好端端的,费这么多钱只为了把这果仁给长孙昭容吃,是为什么,难道是有毒?   画屏笑道:“那就拈几粒尝尝,只不要多吃了,这些是为长孙昭容准备的。你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包。”   徐癸癸听了这话,松了口气。要是有毒,那可不是好玩的,一个人正常死还是被毒死,敛尸的再蠢笨,还是能看出来的。   等到晚上,当值的宫女回到下所,徐癸癸就端了一碟馃子找贵儿她们说话,闲话了片刻,就叫贵儿陪她去打水洗手。   到了井亭边,这大晚上,没什么人。徐癸癸就把袖中二十两银子拿给贵儿道:“这银子是给你的。”   贵儿一看,这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喜的眼睛都冒光了,但要是二两她敢接,二十两她却不敢轻易接下来。   “怎么有这么多。”贵儿这几天给徐癸癸说了一些长孙昭容的私闺秘事,徐癸癸不时会给她百十文钱,最多的一次也有成两的银子。眼前这二十两,实在太多太多。多到她不敢轻易接下来。   “有件事要你办,你办了,二十两就是你的。”   贵儿闻言,小心翼翼问道:“是什么事,值得二十两?”   徐癸癸把纸包拿给贵儿,拆开来,拈了一粒核桃仁丢进嘴里,只觉得格外的香,她道:“长孙昭容不是爱你点的茶吗,这果仁你拿去。平时不要用。只我吩咐的时候,你再放一点在茶里。贵儿,我这可都是想着你的好,有好事都先紧着你。不然,这样的事谁干不得?伺候长孙昭容茶的可不止你。”   贵儿见她自己吃了,心里一松,把银子和纸包都收起来道:“多谢徐姑姑想着我,我记着姑姑的恩。”说罢,从那堆碎银子里摸出一块二两重的塞给徐癸癸,徐癸癸想接,却拒了。   “不用,我这边不缺这点银子。”   贵儿听了这话,暗暗羡慕。也不知道徐癸癸是为谁效忠办事,这般阔绰,二两银子都看不上。也是,叫她这样的一个小宫女做事都给二十两,给徐癸癸的还能少?   看出她的羡慕,徐癸癸笑道:“只要你做事谨慎,小心,不出岔子,往后你的好处还有着。”   “嗳,我一定办好。”   宫里没有秘密,那日接送李蓉的内侍宫女回到下所,宫人们看到他们这般狼狈模样,少不得问询一番。得知了事情经过,便慢慢传扬了出去。这事叫那些嫉妒范雪瑶的妃嫔知道了,免不了幸灾乐祸,欣喜一向没什么污点的范雪瑶出了大丑。到处将这事与人说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可真是倒霉。”   “也是命里该有这一遭,否则怎么偏泼在那道上,怎么又偏逢着她,别人没撞上呢?”   “那泔水多难闻啊,沾在身上怕是臭的熏死人吧?”   “这事看着不像是偶然,会不会是谁故意作弄她的?”   “十有八九是,谁让她仗着受到官家宠爱,就这样不懂规矩。遭人妒忌是正常的。”她心说,可惜我没亲眼看见那一幕,否则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除了这丑事,看她以后还怎么得意,娘家见天儿的进宫来,活似宫里是她家似的。就是民间的妇人,也没有娘家整日上门的。”   后来这事传到了楚楠耳中,楚楠问范雪瑶怎么没告诉他出了这事,她轻声说:“许是宫人不小心,又怕被责罚,才躲走了,一时碰巧吧。牵扯起来甚是麻烦,怎么好为我这一点事认真计较?”   她低垂着脸庞,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可是她怕自己的事会带累楚楠被人非议,说是恃宠而骄什么的。显得楚楠不英明,公私不分。只是委曲求全罢了。   楚楠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反驳道:“这事既是有人犯了错,自然得追究的,该罚就罚,否则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宜人进宫,遇到这样难堪的事,若不处置了犯事者,她还有何颜面可言。今后进宫,岂不是每一次都为此难过?”   范雪瑶眼眶一红,轻轻点头。   后来便查出是何人泼的泔水,又追究缘由,将其罚了三年俸,杖责二十。那宫女受了长孙珪的威逼利诱,硬是咬牙将一应罪责扛下来了,只说是自己笨手笨脚,不慎泼的。   可长孙珪还是因为管束宫人不力,而遭到贬斥,令她在殿中静思己过。言外潜藏的意思,一是禁足,二是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侍寝的机会了。   长孙珪想到了会被斥责,却没想到还会有后面的责罚。这下子自己什么体面都没有了,不过是宫人出了一点小错,就这样下她的脸面。这下子就都看得出来她和范雪瑶谁更得官家的重视了。   以后其他嫔妃还能服她?   长孙珪气愤又委屈,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央着外祖母答应,许她进宫。如果不进宫,她在宫外无论嫁给谁,都能靠着外祖母的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些则是后话了。   过上两日,贵儿就接到徐癸癸的吩咐。午膳前,长孙珪要吃茶。后面侍女到膳房来叫贵儿,于是贵女一面叫其他司膳宫女准备茶馃子,一面到茶房来。把架子上的锡罐子取下揭开,光明正大地从里面拈了一撮芝麻,与盐笋、木樨一起泡了盏茶,侍女连茶带馃子一起掇去了后殿。   下午,长孙珪睡了个午觉起来,就觉得脸上怪怪的,尤其是嘴唇,麻麻的。以为是午睡时压着了脖颈,血液不畅所致。直到侍女突然一声惊呼。   “怎么了,这么一惊一乍的。”长孙珪不高兴地皱眉,挠了挠手臂。   侍女瞪大眼睛,指着她的脸一脸惊色:“娘、娘子,你的、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女人的脸何其重要,长孙珪顿时紧张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梳妆台前,揽镜一照。   “啊!”瞪大眼睛,长孙珪大叫,声音破裂,充满了恐惧。   哪怕铜镜再模糊,她也看到了,自己本来白净的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尤其是鼻子周边,脸颊,嘴唇,全是一片一片的红斑,把一张脸分割成数块,丑陋的就像个怪物。   长孙珪手哆哆嗦嗦地摸上自己的脸,手一碰,那红斑立即瘙痒起来:“这是什么啊!!”她不敢再碰脸,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打转,脸上布满了惊恐和慌乱。   相比起长孙珪的恐慌,痛不在自己身上的侍女在起初的惊吓过后,很快恢复了冷静,小心翼翼观察过长孙珪的脸之后道:“这似乎是桃花癣啊。”   长孙珪正以为自己毁容了,被深深的恐惧淹没了,听到侍女是桃花癣,猛地喘了口气:“真的?是桃花癣?”   侍女其实不大清楚,她只是记得有其他宫女有桃花癣,年年都发,当时嫌恶心,不敢多看。如今看着长孙珪的脸,她隐约觉得似乎与那宫女脸上的红癣不大一样,可面对长孙珪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样子,她害怕自己说不是的话,会被长孙珪虐打。   昭容这人多爱面子,多讲究的人,虽然常讥讽范昭仪以色侍人,但自己却很重视容颜。要是她脸坏掉,她们这些宫女能跑的了?   便硬是点头道:“看着是桃花癣。”   长孙珪登时信了,她忍着恶心和害怕把着镜子拿起来照,越照越觉得,自己就是害了桃花癣,擦点药就没事了。   害怕惶恐立即没了,长孙珪长长舒了口气,把镜子丢回台子上,脸上满是得救后的庆幸。粗喘了几声,看向旁边提心吊胆的侍女,横眉气忿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本位的脸都成这样了?还不去太医院要些药来!”   她一发作,侍女连忙取了腰牌到太医院去。   侍女去太医院要药,太医听说是给嫔妃拿药的,就问是什么病症。   侍女道:“我们娘子害了桃花藓,要拿药治脸。”   太医给妃嫔诊视都是隔着帷帐,恪守男女大防,把把脉,听听声音,望闻问切,望是无可能的。而桃花癣是发在脸上的,且很常见,并非什么大问题。因此太医就不太在意。问过既罢,写了治桃花癣的药方子,打发侍女去拿药。   侍女拿了药回来,长孙珪立即吩咐煎上。   大好的晴天,长孙珪却躲在房中,执着镜子时不时照一眼,又生气地撂到榻上。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拿起来照。如此往复。越看越暴躁。   这么难看的样子自己都嫌弃,何况是官家?不好完全,自己就不能侍寝。更是耻于这幅丑态被其他嫔妃看见。那些女人原本就嫉妒她出身高贵,才貌双全,要是看到她这副样子,还不得可着劲儿地百般嘲笑她?   想到要被迫闭门一阵子,长孙珪便心烦气躁。不过她不知道,哪怕没有发这病,不久之后她也会因泔水一事遭到禁足。   侍女们见她这样烦躁,火气极大,都十万分小心伺候,大气不敢出一声。饶是如此,依旧不时被长孙珪斥骂,拿了簪子往背上扎了泄愤。   侍女们哪经受得住这般折磨,当着面不敢有怨言,私底下却时常掉眼泪,咒骂长孙珪。   宫里常有嫔妃殴打宫女的事,只要不过火,就没什么。却架不住有个侍女与李怀仁的徒弟张清安是相好,当初给嫔妃分配宫女,是张清安见长孙珪家世好,初封位份又高,便把那侍女安排进了飞翔殿。   哪知道长孙珪进宫就是嫔,之后却动也不动,不见有殊宠。且气性大,但凡有不高兴的,总要拿侍女出气。   张清安见相好的被扎的浑身是眼儿,哭的眼红鼻子红,哪里舍得?拍着胸脯说要给她出气。正好李怀仁要造一条宝带,正缺宝石镶嵌。于是他就备了一颗成色好的红宝石,求李怀仁出头。   李怀仁笑纳了,就看准了时机,给楚楠说,长孙昭容时常殴打侍女,侍女不堪忍受折磨,怨气很大,以致传到他跟前来了。   楚楠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他早就看出长孙昭容对侍女很不宽厚,连他在跟前时,都对侍女横眉竖眼。可见私底下又是怎样刻薄。   因为看不惯她那倨傲狭隘的样子,才疏远的她。   只是没想到,她私底下竟苛刻成了这样。打到侍女都不堪忍受了,得是什么程度?   李怀仁适时道:“似乎是因为昭容近来害癣,总在房里,心情烦闷,这才打的勤了些。”   他多精啊,用的一个‘勤’字。这勤可不是勤读书,勤做女红,而是勤打人。这落在楚楠耳中,能好听?   楚楠顾及两国大长公主,没想叫长孙珪太难看,但是她闹得太过了就不好看。就叫李怀仁备了些清心的团茶,给长孙昭容送去,提醒她善待宫女。   这茶有一特点,就是极苦。   长孙珪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出来接赏,李怀仁便说:“官家听闻近来昭容情绪不佳,特意命奴婢送来团茶。还说,要是身边宫女侍奉的不够妥帖,请昭容宽容一些。宫里面不兴外面的那些。”   长孙珪脸都涨红了,脸一热,愈发害起瘙痒来,低着头,羞愤难堪。   李怀仁敲打了几句,便适可而止。把茶放下就走了。   长孙珪却愈发气不忿,她殿里的事,如何就被官家知道了?肯定是有人在外面埋怨了她,才会传到官家耳朵里。于是狠狠发作了一通,阴阳怪气地诘问是谁出卖她。   谁敢站出来说是自己?   见没人承认,她冷笑一声。   到底是楚楠才刚敲打过,不敢再用簪子扎人了,改成叫人在院子里罚站。   五月的太阳说大不大,可顶着日头站几个时辰,也会晒的人头晕眼花。   后来没几天,泔水一事的责罚又降了下来,长孙珪自觉丢了极大的脸,羞愤地闭门不出。又深怕自己接连犯错,会遭到官家的厌恶,便收敛了一些,这些宫女才好受一点。   披香殿里,画屏绘声绘色地学着长孙珪的言行,描绘她的模样:“那些宫女都说,都怕到她跟前去,怕那红癣会传染。实在太过恶心。按理说不该抓挠的,可长孙昭容忍不住,又抓又挠,如今那红癣发的极厉害,颜色都变深红了。”   范雪瑶含笑听着,解气极了。   画屏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把茶喝了一口,按捺不住好奇,问范雪瑶:“娘子,那果仁儿究竟有什么玄妙,我们也吃过,怎么一点事也没有,只长孙昭容害了那什么癣?”   范雪瑶看了她一眼,殿里没有其他人,唯有画屏在。画屏是她的心腹,告诉她也无妨,就笑着解释道:“那不是红癣,而是疹子。这是一种食病。有的人天生不能吃某样东西,比如有的人不能吃酒,有的人不能吃虾。东西本身是无毒的,常人吃了无害,可那人吃了就会生病,起疹子,皮肤瘙痒,严重的甚至会死。长孙珪还未进宫时,有一年腊八粥里加了新物落花生,她吃后便害起了疹子。以为是落花生与其他食物相克,还为此罚了府里管着厨房的姨娘。其实她是不能吃落花生。”   画屏恍然大悟,可是转而想到那堆果仁里没有落花生啊,又好奇道:“那果仁里没有看到落花生呀,究竟是怎样叫她吃下的?”   “长孙珪自那事之后,心有余悸,再不食用落花生。那果仁是用落花生榨的油浸泡过的。与直接食用无异。”范雪瑶微微一笑。   不怪她心狠,实在是长孙珪故意作弄她娘亲,真的惹恼了她。决心要整治整治长孙珪。既然她这么爱挑是非,而且看谁都看不惯,觉得别人不配与她相比,那就别出来见人了。看不见她就不会不舒坦了。老老实实待在飞翔殿罢!   由于药不对症,长孙珪起初只是脸上发了些疹子,结果一直擦药,很快连胳膊、身上都开始长疹子了。长孙珪质问太医怎么回事,太医不能望诊,只能问宫女她发的癣到底是什么样的。   宫女顾及长孙珪的颜面,不敢说的过于直白,毕竟现在长孙珪的样子实在不能见人。由于长孙珪禁不住瘙痒,挠着止痒,淡粉色的癣已经变成了红褐色,一大片一大片的在脸上,脖子上,胳膊上。红斑上还有一粒一粒的硬物。   宫女不敢说,但心里实在觉得恶心。要不是必须侍奉她,她们都想躲走。谁知这玩意传染不传染?她现在这幅样子谁看了都怕!   太医凭宫女含糊口述的症状判断,长孙珪患的可能不是癣而是疹子。于是张口就是什么热邪蕴于血液和肌肤的,说的长孙珪晕头转向,不耐烦地打断他。   “先前说是桃花癣,如今又成了疹子?你知不知道已经耽误了本位的病情。本位问你究竟会不会治,又是怎么个治法!”   太医一滞,心说哪是他说是桃花癣的,不是你认为是桃花癣,直接来拿药的吗?   太医忍耐住一肚子的不满,慢慢道:“只要不在用胭脂妆粉,香膏、胰子等物,不碰热水,饮食清淡,少见阳光。再用些药,过阵子就好了。”然后开了些药液给长孙珪外洗用。   记着长孙珪的无礼,太医心想,反正她现在刚被官家责罚过,正在闭门思过。所以写方子时,便将药量开轻了几分,让她多洗上几日才能好完全。反正说起来,他也有说法。只说自己没亲眼见过病症,不敢开重药就行了。   药用了几天,长孙珪的瘙痒好了许多,只是那一身的疹子痕迹却要许久才能淡化。   只是这样,范雪瑶觉得还不够解气。如果长孙珪只是作弄她,她还不至于这么生气,偏偏借着作弄她娘亲来羞辱她,这就太过分了。所以至少一年,长孙珪都别想能侍寝了。   早晨,许皇后起床,梳洗妆扮好,出来用早膳。   见宫女没回说什么,许皇后忽然道:“昭仪不曾来过吗?”   侍立宫女闻言一愣,低头回道:“不曾来过。”要是来了,她们一早就通报了,哪需要等皇后问起?   许皇后冷冷一哼:“本宫就知道她装不了多久。从前来的那般殷勤。如今生了大皇子,地位稳固了,来的不就稀了?”   女官赶紧遮拦道:“许是为太后娘娘抄写经书,要潜心用神吧。”   许皇后质问:“经书?什么经书。”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借题发挥   女官道:“前不久有尼姑入内,她们建议太后娘娘广印经书,抄写经书供奉于佛前。官家闻说之后,因太后娘娘病体不虞,就请昭仪代娘娘抄写。这几日昭仪就在斋戒茹素了。”   许皇后生气道:“这样的事为何要她来做,孝敬太后,为太后分忧,是本宫这个真正的媳妇该做的事。要她抢着卖弄个什么。”   女官提醒她注意仪度,给了她个台阶:“听说是因为昭仪字写的好,才请她抄写的。况且圣人忙于宫务,怕是分身乏术。抄经书供奉,可有许多讲究的。”   这话说出来,许皇后依然不高兴,拧着眉头坐在那里生闷气。她只一心想着,这件事传出去,岂不成全了范氏那小妇的好名声?太后原就宠她宠的厉害,还不得往死里夸她?官家也是,一心只想着范氏。这样的事难道不该第一个问她吗?   范氏字写的好,她的也不丑啊!   自己想求个好名声,累到半死也没有挣来。   而那小妇只是生个儿子,再抄个经书,就什么都有了。老天何等不公!   迟早要叫她知道,嫔妃就是嫔妃,别总想着和正宫争先!   小玉把朝食提了来,很快便把盘碗罗列上桌,然后去请张怡云,张怡云慢吞吞地坐下来,眼睛一扫,烟墨画的长蛾眉皱起:“这都是些什么菜,不是说了,不要吃这些的吗?稀稀烂烂,有什么好吃的!”   小玉缩了缩脖子,嗫嗫嚅嚅地解释:“奴婢和膳房说了,可是她们说她们只会这些……”小玉想说,她们膳房那四人只是司膳司里出来宫女,诸般菜式都会做一点,只要不太挑剔,都足够应对了。而且其实这些菜做的已经很好了。   张怡云听了,俏脸一沉,冷冰冰地瞪着小玉:“什么只会这些?都是司膳房出来的,怎么人家的就会那许多菜式,本位这里的就要什么什么没有?你去知会膳房一声,午膳本位不要再吃这些稀烂的。本位腹中可孕育着官家的龙裔,倘若耽误了龙裔生长,谁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红罗忙盛了碗羹,奉给张怡云,一边笑盈盈伶俐地说:“这算的什么,美人若是吃不惯这口儿,只管吩咐就是了,换着来,总有合美人口味的。值当生这样的气?对龙裔可不好,美人快消消气。便是不合口味,也勉强进一些,晚上膳房送了新的来,美人多吃一些。”说着,给小玉使了个眼色,小玉忙跌跌儿地跑去膳房知会去了。   膳房做饭的宫人们听了小玉的话,有些不高兴地说:“都说了我们只会这些个,凡是我们会的,这些日子都换着法子给美人进上了,怎么还不满意?况且在孕期,不吃些稀烂清淡的,还要吃煎炸酱酿的不成?”   小玉两头不是人,又怕晚上再不合张怡云的口味,自己要吃挂落。急的满头大汗,摇着手央求道:“好姐姐,体谅则个。美人正怀着身子,嘴里想吃些有味儿的,咱们伺候人的能说‘不’吗?还望姐姐们把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不然咱们都落不着好。”   司膳内人听了,也只得细细想法子,满足张怡云的口味,只是心里多的是不耐烦,心想:孩子都没养出来,倒就这样尊贵了,那养下来的都满地乱跑的,还没这样难伺候呢!   想起听人说起过的,关于披香殿的诸般事迹,她们都很是羡慕。在披香殿当差的,既体面又有诸多好处,听说那范昭仪,自己就会做的一手好羹汤,不过身份金贵,不好下厨,就把自己的本事教给膳房的人,调理的益发厉害了,连官家都爱吃披香殿的肴馔。伺候的官家吃好了,赏赐还能少?   再看看她们,伺候一个美人,还这样挑三拣四,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菜式上得频了点就诸多不乐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宫分就那么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们又能变出几种花样来?   现在怀上了龙裔,就愈发难伺候起来,说了有身子的妇人饮食上有许多禁忌,要吃清淡点的,懂事点的,就算不合口味也会忍着。偏偏这位主儿怎么怎么不听,好像她们故意怠慢她一样。   她们有许多怨言,真是恨不得随了她的意愿,要什么上什么好了!到时候活该她流产。可是假如她真有了什么事,她们这些伺候饮食的怎么想都很难躲去责任,只得忍气伺候了。   于是到了下午,看到一桌子虽然炒的炸的,可是依然还不合自己的口味,张怡云免不了又是一通数落发作。   这些事情后来渐渐传出来,许皇后听说张怡云饮食不顺,自忖拿出了个机会,想要显示一番自己的贤惠,又要借此机会下下范雪瑶的脸面。便选了一次特意给太后请安,楚楠、范雪瑶都在的日子,巴巴儿的提起了话。   太后回宫之后又病了一回,汤药吃了不少,感觉略好了一些,便开始见人了。   正好这日晌午,楚楠去了披香殿看看范雪瑶和楚煦,听范雪瑶说要抱了楚煦去太后宫里省视,他便一起跟着来了。   许皇后听说,忙忙地赶来,她早就打定注意了,要在大家伙儿都在的时候提出来,这样既能在娘娘和官家面前显示自己的贤惠良德,又可以打击到范昭仪,若是事后说起,范昭仪就有余地琢磨法子阻止,吹枕头风。   可如果在娘娘和官家都在的情况,当众提出来,范昭仪这总爱彰显自己温顺谦恭的小妇就不能够拒绝了。   做梦都想死了让范昭仪吃亏的许皇后,只要一想到这回能让她骑虎难下,只得顺了自己的意思,心里就痛快极了,在辇上时,甚至情不自禁的嗤嗤笑出声来。   到了太后宫里,范雪瑶一听到宫女传报许皇后来了,忙从鼓凳上起身,许皇后步履轻盈地走来,看见楚楠和范雪瑶果然在,心下欢喜。   范雪瑶上前两步,向许皇后拜了拜,道:“请圣人金安。”   许皇后看了看低眉顺眼的范雪瑶一眼,想到她马上就要吃亏,觉着这一刻看范雪瑶竟是出奇的顺眼,大方地叫起。然后向韦太后道了金安,又对楚楠问圣安。   问候完毕,太后让宫人掇了个鼓凳来,让许皇后坐了,而楚楠则和太后并坐在榻上。范雪瑶的鼓凳因为在太后下首,许皇后的掇来,她便不好坐了,便站着。   太后喜爱范雪瑶,又厌烦许皇后,吩咐宫人的时候就让宫人把许皇后的座位移到楚楠下首处,等许皇后坐了,就笑眯眯地让范雪瑶坐下说话。   这样一来,范雪瑶和许皇后的位置就是相对着的,范雪瑶不用坐到她下边去,也不用卑微的站着。   韦太后这一举动,这屋里的人都明白是怎样的意思,在楚楠这里,自然是很高兴他的娘娘疼爱他心爱的女子,而在许皇后那边,则仿佛被兜头打了一闷棍,受了一肚子的腌臜昏闷之气。   范雪瑶早知道许皇后的来意,心知来者不善,那自己又何必委屈着,只为表现个恭顺谦卑?反正她已经做的足够多了,现在没必要再那样小心翼翼的了。而且这是韦太后的意思,她依不依都可以。索性就痛快一点,谢了韦太后便坐下。   再听到许皇后满腹的怨言,自己心里那点儿火气就消的差不多了。   有了这一出,许皇后的锐气消了一些,不过很快就重整旗鼓,在说完一套寒暄的话过后,许皇后就把话题转到在韦太后身边拿了个青皮酸橘玩耍的楚煦身上,说了几回话,便状似不经意似的的提起正在孕期的张美人。   “她还是第一次怀孩子,什么都不懂,身边又没个年长的指引,心里也怕。妾听说了,心里怪怜惜的。”   韦太后若是说有什么真正牵挂的事,那楚楠的子嗣必定在最重要的前三名之内。虽然对张美人没有什么印象,更谈不上什么好感,但是只要张美人肚子里怀着她儿子的孩子,那么韦太后就有天然的三分欢喜。   “是吗,那圣人闲暇时,不若多传召张美人说说话,开解开解她。怀着孩子,这心绪郁结可不是好玩的。”听到许皇后提起张美人,韦太后就自然地接过话来。   许皇后听了这话,便趁势道:“正是如此呢,妾听伺候张美人的宫人说,自有孕后,饮食有变,膳房伺候饭食的宫女炮制的不合她口味,久而久之,茶饭都懒怠吃,日子久了健康的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双身子的妇人呢。”   “原来还有这回事。便是没什么胃口,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得勉强进些饭食,否则时日久了,弱质纤纤的一个年小妇人哪里支撑的住。”这时韦太后还没有察觉许皇后的意图,只是隐约觉着她今天有些过分热情,平时许皇后来给她请安时,几乎从不提起那些嫔妃,除非有谁出了什么岔子,做了错事。今儿怎么突然提起有孕的张美人?   而一旁少言寡语,偶尔才陪韦太后凑趣说一两句的楚楠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几分异样。他是最知道范雪瑶的厨艺不过的人,也很爱吃她殿里的饭菜。所以一听到许皇后说起膳房、饭食不合口味,他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范雪瑶。   许皇后笑道:“妾正是如此担心,督促了几句,可这食物不合胃口,吃着就不香甜。越是勉强越是没胃口,勉强个一两日尚且可行,久了也不是个法子。”   韦太后点点头,虽然心里还糊涂着,但是在宫中数十年的阅历,令她谨慎的没有接话。   许皇后正等着韦太后再说些什么,好让她顺理成章地把话提出来,可谁知韦太后却好像没了兴致一样,就不接话了。若是平日,许皇后现在准会识趣寻个新话题,将这事儿揭过。可今天许皇后就是怀抱着这个目的来的,好不容易把话转过来,怎么肯就这样不了了之?   于是少不得莽撞地自己又说道:“妾想着,张美人虽然位份不高,到底是怀着官家的子嗣,母以子贵。她既然因为膳房伺候的不得力,没什么食欲,那只能给她的小厨房里换些能干的人,好歹把她这十月伺候好了。”   韦太后这会子总算是看出几分来了,也不说话,只脸上没什么笑意的看着许皇后,看她到底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楚楠更是表情冷漠,他是何等人物,许皇后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住他,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猜出来七八了。侧着身子,眼神微冷,警告地看了一眼许皇后,希望她适可而止,不要把话说出口了。   许皇后看到两人这幅模样,本就心虚,这会儿竟就有些怯了。可是她眼神乱闪,就瞥到韦太后身旁的范雪瑶,看到她雾鬓云鬟,柳眉星眼,花容娇媚半含笑,虽然不曾言语,眉眼也低顺,不曾暗藏挑衅。可不知怎地落在她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春风得意。心里噌地也不知道就从哪里一下子冒出火来,一股郁气令她浑然忘我,不顾一切地把话说出了口。   “早就听说过,昭仪会炮制许多新巧菜式,叫吃遍龙肝凤髓,珍馐美味的官家都赞不绝口。连带着殿里的小宫女都学了几手,每每伺候官家饭食,倒把御膳房进上的弃在一边不用。本宫心想,既然张美人嫌她殿里的小宫女饭菜炮制的不合口味,不若叫昭仪厨房里的内人教一教她们,便是学一两样羹饭,也算她们的造化了。”   许皇后笑盈盈地说道,好端庄,好贤惠。更是将范雪瑶捧的高高的,她随便指点的小宫女,再去指教伺候张美人的小宫女,这样都是她们的造化。可不是高?   只是这话,倘若传到张美人耳中,岂会顺耳中听?她殿里的宫女,让你范昭仪的宫女指教,还是造化。那她算什么?还剩下什么体面?便是心里知道事实的确是这样,两边人厨艺差远了,可她又怎么可能会真的接受。   范雪瑶听了这话,笑容微敛,表情有些犹豫为难,显然她是想到了,她不管是借人还是不借人,都是得罪人的事。借了,张美人不顺心,根本不会感激,搞不好还会怨恨她。可不借,一来这是许皇后发的话,她身为嫔妃,不好拒绝。二来不借倒显然她小气,连个宫女都不舍得借人家几日,又不是直接问你要了去。   这一下范雪瑶真是左右为难,一时不得解决之法,急得双颊泛红,额渗细汗。   范雪瑶心下踌躇,无计可施。为难之下,不禁向对面端坐的楚楠望去一眼,四目相视,她又想起忌讳,飞快移开视线。   楚楠对上她的凝眸流盼,看出她心下为难,不忍她踌躇不得主意,便开口说道:“张美人食欲不振?我怎么不曾听说有这事,看脉的御医也没有提过。怕是害喜,口味一时变化吧。虽然服侍后妃厨房的只是宫女一流,不过当初都是在尚食局经受过一番教习的,煎炸烹煮、羹饭点心,都是内行熟手。当初范雪瑶怀着旭儿时,诸般忌口,喜好,都服侍的服服帖帖,没有不顺心的。怎么如今张美人怀孕,就吃不下了?倘若内人惫懒,差事办不好,伺候的不尽心,上报一声,换人伺候。做张做致,反让主人替她们费心,成何体统!”   许皇后原本轻描淡写似的看着范雪瑶,等她虽然百般不愿,却不得不答应下来,谁知却看到她向楚楠抛去个媚眼,就听到官家开口解围,顿时气恼。   然而楚楠语气虽然不重,话却重,许皇后说担心张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他却说同样是怀孕,范雪瑶就什么事都没有,偏张美人不好。要么是宫人伺候的不上心,要么就是张美人故意恃子拿乔,装模作样。不管是哪一种,都和许皇后脱不了关系。   如果是张美人殿里的宫人伺候不好,那么就是六宫之主的许皇后失职。如果是张美人恃子而骄,许皇后却把这事往太后、官家等人面前说,那么就是不够明察秋毫,显然也是失职。   许皇后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就急了,连忙为自己开脱道:“张美人是初次妊娠,身边又没个体贴人,难免惶然不安。倒不是她有意的。妾心里怜惜她,这才想着生受昭仪,向昭仪借两个人,去教一教张美人殿里的人,只把这几个月混过去就万事便利了。”   虽然为自己辩解,她并没有失职。可她还是不肯放弃,仍然坚持要把范雪瑶的人要去伺候张美人饭食,下一下她的脸面。   对于她的话。“谁不是初次过来的,每个后妃进宫时都是孑然一身,连皇后也在其中。”   楚楠理直气壮的地反驳道,这话是事实,皇帝大婚和官宦百姓不同,不兴陪嫁侍婢家人那一套,而现在也没了古时候的媵妾,现在陪着皇后出嫁的人都是皇室安排过去,随婚嫁之仪。所以皇后出嫁,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进宫,没有其他人。   连皇后都没有,其他后妃嫔御就更不可能有了。   楚楠又道:“况且本朝恩典,许后妃外家四时八节进内省视,张美人自有其生母安慰。何须圣人怜惜她没有体贴之人。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岂能因她区区一个美人而乱了纪律。今日是美人有孕,懒怠吃饭就要昭仪的宫人伺候,明日某婕妤怀孕,也懒怠吃饭,难道还要借我御膳房的人伺候?”话说到最后,语气就有些怒意了。   天颜震怒,非同小可。   许皇后不听便罢,听了心中慌恐惧怕,忙跪下来道:“妇人愚见,请官家息怒。此事是妾愚钝,听了片面之语就虚涉空谈。幸好官家真知灼见,才没有酿成大错。请官家容谅则个。”   自楚楠开口解围之后,范雪瑶就避讳着,侧过身子去不看皇帝和皇后。后来听声音不对,更是低垂头下去,不言不语。可事情发展到这里,她便坐不住了,悄悄站起身退到边上。   等到许皇后跪下去,满屋子宫人都来下跪讨饶。她也不能站了,跟着跪下。眼睛偷看韦太后,祈求她出眼劝解帝后。   皇帝发作皇后,这事可不是她一个嫔妃能插口的,这种情况下,也只有韦太后能劝解了。   韦太后接收到了范雪瑶哀求的眼神,心中叹气,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论皇后怎样痴笨,可便是为了夹在中间的范雪瑶,她也得劝一劝才行。否则此事一发,范雪瑶岂不是处境艰难?想到活泼伶俐的长孙,韦太后真是喜欢的恨不得含在口里疼。怎么舍得他的生母声名有污?   想了这些,韦太后便强打起精神,劝说官家道:“官家莫要动怒。此事不宜张扬,否则于皇后、于瑶娘都不利。皇后有错,但所幸她只是在老身宫里这样一说,只要众人守口如瓶,还可以挽回。”   楚楠气是有些气她不明智,为了打压瑶娘浑然忘了体统。不过真动怒倒不至于。他这场动怒,三分是气,七分是借题发挥,发作皇后,好敲打敲打她,让她受个教训,日后老实一些。于是听了韦太后的劝说,就顺着梯子下来。不过神情依然冷冷的,不见笑容。   他睨向许皇后道:“今日娘娘劝解,我便不发作你,今后还望皇后慎重行事。”   许皇后身子微微颤抖着,深深伏下去答应道:“是,妾谨记于心。”牙齿咬住舌尖,狠狠一咬,腥气登时溢满口腔。   回去披香殿的路上,范雪瑶愁眉不展,楚楠随她一起来了披香殿,见她虽然带着笑容,却面有愁色,心里清楚大约是怎么回事,便问她:“可是还在担心在娘娘宫里的事?”   范雪瑶咬着嘴唇,幽幽地睨他一眼道:“能不担心吗,这事皆因我而起啊。圣人今日这般损伤颜面,叫我情何以堪……”   楚楠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温柔地看着她道:“无需担心,这事乃张美人不懂事,圣人不察,与你有何干系?况且此事已经遮掩过去,你只管放宽心,牵累不到你。”   范雪瑶乖巧地点头,贴到他耳畔悄声低语道:“我不怕了,你也不要生气。”声音又轻又柔,呼吸洒在耳畔痒痒的,亲昵而暧昧。   “你呀。”   楚楠无比怜爱的轻叹一声,亲了亲她的脸颊,眼神柔和极了,充满了爱意与愉悦。   两人依偎在一起说天说地,漫无天际地说了一会儿,见到了吃午膳的时辰,范雪瑶主动说道:“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我这儿在用素斋,淡饭黄虀,滋味寡淡,官家怕是要吃不惯。”   楚楠还搂着她不起身,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要紧,御膳房会送齐全的膳食过来。偶尔吃一吃素斋,也别有一番趣味。今日我有闲,前几日你都在抄经书,也不曾好好说句话。今日你就暂且歇一歇,吃过午膳睡个中觉,我们说会子话。”他语气肯定,显然是打定了注意今天要留下来。   于是范雪瑶也就知情知趣的不再贤惠的劝他离去了,吩咐厨房用心烹制饭菜,因着午饭还有会子才能好,便把之前做的针线活计拿出来绣着玩儿,打发这段时间。   楚楠去看了看正在小憩的儿子,看后顺手从书橱里随手抽了本书出来,一看,竟不是印刷的,而是手写的,字迹还很熟悉。翻了两页,便认出是范雪瑶的字,再看内容,写的竟然是神怪传说。原来这书是素纸写成,然后扎钉成册的。   楚楠顿时大感兴趣,便把书拿到榻上,一边靠在范雪瑶身上,一边慢慢翻着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侍女间的机锋   范雪瑶看了他一眼,那书不仅是她抄写成的,而是根本就是她写的。   以前没进宫的时候,没什么娱乐消遣,有时她闷的慌,就写些短篇的白话文话本玩儿。内容虽然不长,可是日积月累一篇篇下来,数量也不少。丢了怪可惜的,毕竟是多年的笔迹。她舍不得丢,干脆搜集整齐,装订成书,没事的时候翻出来看看,还挺有意思的。进宫这两年,她陆陆续续也写了几篇,一起钉上去了。   既然她敢带进宫,还坦然摆在面上,书里的内容自然不会有什么忌讳的,见到楚楠翻出来看的很专注,范雪瑶就随他看,自己只认认真真地绣她的白纱团扇儿。   这只团扇配色甚是娇艳,她夏天喜欢穿轻薄透气的纱料的衣裙,颜色也清淡素雅,就需要饰物的色彩鲜艳一点来搭配。   她这柄夏扇上面绣的是花卉孔雀,别看图案秀丽,色彩清雅,但其实孔雀是很费心力的花样。而她绣的这只孔雀更是精致,光是配色选丝线就足够费神了。后面的分花线,更是不要说了。   孔雀的翎羽精细雅丽之美,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不过幸好范雪瑶是一件事,喜欢先攻难处,再做简单的那种人。所以这孔雀已经绣好了,只剩下背景的花卉要绣。   如果以后能回到地球,就算没了读心术,凭着这手绣工,她也不愁吃穿。   两人互靠着各做各的,倒是颇惬意。   楚楠徐徐看了几页,就见画屏过来问在哪里摆膳。   范雪瑶这样温顺柔婉的女子,楚楠在身边时自然是万事随他的,于是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他们这时是在明间的榻上,楚楠跟范雪瑶在一起时总会显得更随性一些,便说:“摆在明间吧,就在榻上用。”   范雪瑶便吩咐说:“去把那张雕漆嵌玉四方榻几掇来。”这榻几是最大的,两人用膳,肴馔进的多,自然要用大些榻几。   于是画屏、素娥她们去掇榻几,珠珠、巧巧她们忙着铺设桌儿食器。   “可要焚香?”范雪瑶看她们忙活着,问了楚楠一声。   楚楠只想了一下,就摇头说道:“还是不焚的好。”   范雪瑶微笑道:“我也觉得不焚最好,香虽然是好的,不过到底脱不了烟熏火燎之气,平日还好,用饭时反倒掩住了饭菜本身的香气,反而不美。”   楚楠接了几句,见范雪瑶没吩咐宫女去请大皇子过来,便主动说道:“去看看大皇子醒了没有,若是没有,也叫起来,一会就用午膳了。”   小宫女答应了,正要去东次间去传话,范雪瑶叫住又嘱咐道:“给大皇子擦洗一番,喝点水,让在地上走走,醒醒神,这样一会儿吃饭才有胃口。”   “是,奴婢知道了。”说着小宫女就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乳娘和春蝶、散花、菱香她们几个侍女便拥簇着梳洗完毕的楚煦来到。   楚煦今儿穿着秋香色绣狮子滚绣球小褶子,底下遮着石青的裤子,脚上靸着一双绣红梅双鱼花样的大红缎子鞋,白面团儿一样的脸上还残留着惺忪睡意,不过眼睛却亮晶晶的,显得精神十足。   像个跳脱的小兔子一样蹿过来,楚煦一头扎进娘亲的怀里,调皮的蹭了蹭才仰起小脸,叽叽喳喳地喊:“娘”。   范雪瑶弯腰抱起他,调整姿势让他面对着楚楠侧身坐在自己腿上,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额和脖颈,见温度没有异样,安心含笑问道:“这一觉睡的好吗?”   楚煦晃了晃脑袋:“好,就是想娘。”   “想娘什么?”捏着儿子小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楚煦下意识伸开手指去摸范雪瑶呈现自然的粉红色的樱唇。   “想娘一起睡。”   楚煦眨巴着大眼睛撒娇,想讨着下次一起睡的福利。他现在词汇量多了许多,虽然奶声奶气的,但是口齿清晰,发声分明,见者无不称赞他幼儿岐嶷,聪明灵慧。   范雪瑶笑的眉眼弯成月牙儿,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看到年幼的儿子,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并且资性聪明,楚楠心中很是喜爱。少不得有几分溺爱之情,只是不善于表达,又因为是第一个儿子,更存了几分重视,轻易不肯表露出疼爱来。   范雪瑶知道他年轻,而且身份极尊贵,虽然有两个女儿,但是并不养在身边,又有宫规礼仪约束着,相处很少,所以其实没多少身为父亲的自觉和认知。   这大概是他初次作为父亲和孩子相处,生疏是难免的。   所以范雪瑶便佯装不知情的样子,不露痕迹的引着他们父子亲近。像是现在,一桌儿吃饭的时候,范雪瑶就把儿子的位置安放在两人之间,引导楚楠关注儿子的需求。   一开始楚楠看到范雪瑶自己不吃,只顾着喂楚煦,他只会说出让乳娘来服侍的话。而现在呢?   楚煦坐在两人之间的小椅子上,慢吞吞的扒着煮得软软的米饭。   范雪瑶捧着一碗蔬菜鸡汤米粥正吃着,就看见楚楠盛了半碗热烫的蛋羹,却不是自己吃,而是倾倒进楚煦的饭碗里,用筷子仔细的拌了拌,让蛋羹和米饭充分混合。   这是担心楚煦吃的慢,碗里的饭放凉了,他吃了胃不舒服。所以才用热乎乎的蛋羹拌一拌。从前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更别谈会做这样体贴的事了。   楚煦低头看到自己的碗里一下子满了,鼓着脸颊委屈地说:“我,我吃不完了。”他都吃了一半了,快要吃饱了的……   楚楠头也不抬地说:“吃不完就剩着。”   楚煦却拧着秀气的眉头,粉团子小脸蛋上露出不赞成的表情:“不行。”   “为什么不行?”   见儿子斩钉截铁地拒绝,楚楠不仅没有感到不高兴,反而很好奇他说不行的理由。这么小的孩子,难道不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竟然还知道说不行,真有意思。   楚煦拧着眉头皱着小脸,喁喁道:“因为、因为——”磕磕绊绊了半天,就是表达不明白,最后他急了,干脆把手指向范雪瑶,理直气壮地说道:“娘说的!”   “以前我跟他说过,人一生可吃的食物是有限的,如果今天浪费糟践了,将来就要挨饿,所以要珍惜粮食。”   范雪瑶接过话,对楚楠简单的解释了一遍,末了笑道:“这孩子那时候有点爱分心,吃着饭就玩儿去了,把饭放的凉冰冰的没法吃。这孩子吃的脏脏的,只能倾倒了。我看着糟践了,太可惜,才这样告诉他。没想到后来这孩子就改过来了。”   楚楠听说了这么回事,不由有些惊奇。既欢喜楚煦的聪敏,这样小的孩子,竟然就一教便领悟了,还立即便改了,是怎样的灵慧。又感到范雪瑶这份省俭惜福的想法很是可敬可爱,不由眉欢眼笑,点头赞扬楚煦。   范雪瑶看看埋头苦吃的儿子,满不在意的说道:“这孩子哪值当官家这样称赞?”   楚楠摇头道:“旭儿尚不满两岁,灵智未开。前日的事,后日便能忘。我少年时还不知道珍惜物事,他这样的年纪,能够做到这样,便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见楚楠说的愈发夸张,范雪瑶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是我哄他两句,他年幼,信以为真了,就给唬住了。哪儿就算的上什么聪敏了?”   “这也是你教子有方,这样小的孩子,你同他说什么大道理,他哪里听得懂?要教,可不就是要哄嘛?”楚楠望着范雪瑶的脸上,神情温柔至极。   说实在的,他这个人做皇帝或许还称得上称职,可是做父亲,压根就没这份意识。这一方面是他作为皇帝,光是朝政就足够他耗费心神,并没有多少闲暇用于和子女相处。而且之前他膝下只有两女,皇帝和子女之间必然不同于普通百姓人家的父母子女的相处方式。   之前两个皇女是他唯二的孩子,他自然也是喜爱的,不过他爱女儿的方式,就是关心女儿的身体健康与否,衣食起居,伺候的人可有服侍妥帖。   而女儿年纪虽然还小,但是已经有了皇家女的高贵端庄的风仪,身边养娘乳娘拥簇。面对他时,敬重有余,亲昵不足。相处的时候显得那样生疏而客套。   从前他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反而觉得是应该的。君臣父子之伦常,就该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和范雪瑶还有楚煦相处着,才真正体会到了一个父亲的心情。   他才明白到,原来做一个父亲是这样的,看到孩子就满心的疼爱,整个心肺都柔和了。这样的才叫父亲。   范雪瑶被他这样一夸,羞涩的垂下眼眸,姣丽的容颜愈发妩媚妖娆,愈觉可爱。楚楠瞧在眼里,心荡神驰。若不是顾忌着她还在斋戒期间,真恨不得就抱过来,吃下肚里去。   如此这般心性荡漾,凝视范雪瑶的眼神就如糖似蜜,如胶似漆,简直醉死人。   “别这样看我呀……”   范雪瑶察觉到那烫人的视线,粉面通红,低声悄语的埋怨。   楚楠听了看了,不觉伸手,自桌下握住了范雪瑶的柔软的玉手。范雪瑶更是羞涩,低眉垂眼,想要挥去楚楠的狼爪子,又舍不得,犹豫踌躇,娇羞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有抽出手。   楚煦专心致志的扒着饭,忽然怀里横过来一条好粗的胳膊,低头一看,原来是爹爹的,抬起头望向身侧,大眼神好奇地盯着。   察觉到他的小目光,楚楠低头,对上那双好奇懵懂的大眼睛,脸不红心不跳的平静道:“吃饭。”   “哦。”   楚煦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继续扒饭。   吃完午饭,人就觉得困乏起来,范雪瑶讲究养身,吃过饭都不会立即躺下来歇息,虽然眼皮沉的像坠了铅,还是坚持游廊闲步。   楚楠也叫她拉着一起消食,他这个皇帝比宫妃还要容易养胖。每天屋里时是坐着的,出行叫人抬着,娱乐基本是棋牌一类的休闲游戏,偶尔打个气毬都算运动了。射箭骑马什么的那是按季来算的。   这样缺乏运动量,一日五餐吃的那样好,起止大鱼大肉?再不讲究一点,怕是他还没到中年就要发福了。   范雪瑶觉得,楚楠他可以没有肌肉,但是也不能满腹肥肠,挺着个肚子。事关她的“性福”,想起历史书上那些皇帝画像,不是大胖子就是小胖子,范雪瑶觉得自己得防患于未然。于是有空就拉着楚楠散散步,在花苑里转转。得了闲,甚至还会捶个丸,踢个皮毬什么的。   至于楚煦,他还小,就让宫女们引着在殿里边四处蹦跶一会子就够了。   消食完毕,楚楠一回屋就倒下来了,满口喊困,要睡个午觉。竟然连束的紧绷绷的冠发都不解了。   范雪瑶轻手轻脚给他去了束发的小玉冠,把髻发打散,用梳子梳了一遍,然后用一根蓝色头绳虚虚的在头顶扎了个髻,免得睡觉翻身压着头发扯疼了。她的动作太熟稔温柔,以至于她还在动作着,楚楠就鼾鼾的睡着了。   做完这些,范雪瑶轻轻出了口气,向外间探头探脑张望的画屏、巧巧等人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她的妆奁,画屏和巧巧她们立即会过意来,蹑手蹑脚进来抬妆奁,把镜子、梳子等一应妆奁都悄无声息地抬了出去。   范雪瑶到外间去拆发髻,换上就寝的衣裳,吩咐画屏半个时辰后叫起她和官家,然后重新回到卧室和楚楠躺到一处,拢上绣被安心睡下。   主子们睡午觉,底下伺候的宫人便落了清闲,在范雪瑶和楚楠消食的时候,画屏她们便紧赶慢赶地吃过午饭了。画屏将锦绣槅扇掩上,挡住外间的声响,免得吵着里面的官家和娘子。   转过身来,画屏便打了个哈欠。抹了把脸,眼睛越觉着饧涩了,没精打采地同巧巧说:“官家和娘子都睡下了,咱们有半个时辰空暇。我去小憩一会儿,你看着点,到点了来叫我。”   巧巧也很困乏,只淡淡点了点头。   她们殿内伺候的,虽然很体面,但是睡觉的时间相对的也比其他宫女少。她们要睡的比主子晚,起的比主子早,更重要的是上夜时睡的还要浅,保证主子一声呼唤就能立即起来伺候,不能叫主子唤第二声。   日日如此,难免就有些精神不济了。所以久而久之,她们这些人也有了自己的应对方式。   主子睡午觉,殿里头又没有差事,上夜的宫女便趁这这段时间去小睡一会儿。其他宫女会提前叫醒她们。   午后是人最困乏的时候,于是巧巧把针黹活计拿出来做着,没一会儿,惚惚险些睡着,脑袋猛地一点惊醒过来。   这样不行,巧巧放下针指站起身,低声说道:“我去打盆水洗个脸,清醒一下,你们听着点里面的动静。”   蕙姑听了,忙起身说:“你坐着,我去打水吧。”   巧巧摇头道:“不必了,你且做你的活计吧,我自己去,正好走一走,吹吹风,醒一醒神。”   蕙姑听了这话,没有顺势坐下,接着巧巧的话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洗个脸,昨儿她们起了好几回夜,吵的我一宿没睡安稳。”   巧巧道:“那就一起去吧。”   蕙姑便把手上绣着的香包放下,和巧巧手拉手出去了。   小莲撇了撇嘴,说道:“就她最乖伶,哪里都有她。别人去洗个脸她也要巴巴跟着。”   一旁拿着本诗经看着的珠珠听了小莲说的话,头也没抬,淡淡说道:“你和她一般计较什么呢,她要献殷勤,巴结人,由她去就是了。”   珠珠和秀儿是掌管书房里的一应事务的,因为有些天赋和灵气,范雪瑶对她就要偏爱一些,在书房时有闲暇了会教她读书,偶尔还会和她说些诗词歌赋上的话。   因着这一层,她性子就有点儿清高,看到谄媚逢迎的蕙姑难免就有些看不上的意思了。然而却没什么恶意的。   小莲就要复杂一些。她和蕙姑是在范雪瑶升昭仪时进来当差的,来得最晚。蕙姑跟在画屏、巧巧她们屁股后面献媚卖乖,很快就与大家打成一团,熟络极了。小莲看在眼里,便不大痛快。既有些轻视她百般逢迎讨好,又羡慕她能拉的下脸。   蕙姑虽然讨好人,但并不谄媚的难看,除了讨好画屏她们便没有什么错处了。她也只能酸个几句。   同样都是殿里伺候的,有看不上蕙姑的殷勤劲儿的,也就有觉着蕙姑这样八面玲珑,活泼又伶俐,还算讨人喜欢的。   比如月婵,她和素娥管着范雪瑶的衣衫袄裙,浆洗也都是由她们俩来干,这样既干净又能保证安全。每天都要浆洗衣裳,晾晒后还要熨烫。平时活儿虽不重,但是换季和冬天忙起来的时候还是比较累的。   而蕙姑就时常帮她们,虽然她是有意讨好,但是既然得了好处,也就做不来那种吃人家的还要怪人家饭冷的事来。   所以这时小莲酸蕙姑,月婵就笑说道:“你多心了,你要去洗脸,蕙姑一准也要跟着去的。她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   小莲冷笑道:“我又不是她姐姐,哪能生受她打水端饭的伺候?”   这句话是有出处的。   越在范雪瑶面前得脸的,比如画屏、巧巧、月婵她们几个大宫女,蕙姑就越是殷勤。除了帮着熨烫衣裳这种本分活以外,平时自然少不了要用水的时候“顺手提了一壶开水”,吃饭时“要添饭,顺手端了过来”这样的事情。   这种事情平时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小莲这样一说,便有点叫人难堪了。像是被别人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了一样。   月婵不由粉脸微红,娇声叱道:“你个小蹄子,今儿是吃了火药了还是怎地。”   秀儿见月婵羞恼,怕下不来台,姊妹们就闹僵了,事情闹大叫娘子知道了。忙笑嘻嘻说:“她就是这等快嘴,没心没肺的,姐姐休要和她一般见识。”   小莲并非真的要和月婵她们闹的不和,不过是拌拌嘴罢了,见月婵果然恼了,便把嗔脸变作笑脸,陪笑道:“我不过无意说蕙姑几句,姐姐怎就较真起来,倒叫我难下台。罢罢罢,知道你们好,我就不讨人嫌了。住嘴就是了。”   月婵原本还有些气怒,听了小莲这样讨巧的话,又扑哧笑了。   虽然彼此间有时会有些磕碰,可范雪瑶管束的好,她们顶多拌拌嘴,绝没有真结怨的时候。   珠珠见她们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摇摇头:“你们小些动静,仔细惊着里面。”   众人闻言立时噤声,见里面没有动静,又低声说笑起来。旋即听见外面窸窣的裙子声脚步声过来,一抬头,果然是巧巧和蕙姑过来了,绕着游廊到了门口。   两人手里还端了盘时鲜的果子,也不进门,就站在门边。   蕙姑探头进来笑道:“快来吃果子,井里湃过的,吃着可凉爽了。”   侍女们登时一起抛下手上的活计,拥出去吃果子。   新鲜的果实珍贵,她们宫女自然吃不上什么珍贵的果子,这季节不过是些桃儿、李子和香瓜罢了,量不多。瓜果是在厨房里切好了的,用两个大白瓷碗盛了,丫头们各自用自己的银三事上的银牙签插了一块中意的果子送进口中。   巧巧在厨房里就尝了尝,香瓜外脆里软,甘美香甜,吃着很是可口。怕叫她们抢着吃完了,忙从袖中取出用汗巾儿裹着的银三事,插香瓜块儿吃。   小莲咬了口香瓜,眼睛登时一亮,欣喜的说道:“唔,这香瓜好甜呀。”   巧巧笑道:“自然甜了,这是进上的贡品,娘子得了一筐,昨儿夜里睡前说让咱们也尝尝,画屏今儿一早就叫厨房湃着,到午后困倦时吃,凉冰冰的,最是提神醒脑的了。”   “原来是进上的,怪不得这样香甜呢。我们平日吃的那种,脆是脆,倒不怎么甜。”小莲一听说是进上的,主子们吃的,忙又插了一块送到口中,生怕吃完了这份就没下份了。   “别抢着吃,还有五个呢,够你吃的了。”巧巧笑骂道,又插了块桃子,白中透红的桃肉看上去很漂亮诱人,咬一口,爽脆甘甜。   丫头们边吃边笑,很快就将两大碗果子分吃完了。都不约而同地取出帕子擦嘴拭手,将银三事擦拭的亮晶晶的,重新用汗巾儿裹了收进袖里。   巧巧抚了抚袖口,对众人说道:“时辰差不多了,该进去叫娘子了。”   “我这就去叫画屏姐姐起床。”蕙姑俏声说道,便轻手轻脚的去了。   巧巧吩咐蕙姑她们把碗盘送去膳房,同时吩咐准备醒神的冷饮子。又叫小金、小红准备好热水和盥沐用具。然后转身对春蝶说道:“大皇子也该起了吧?”看着她们一阵忙活,显得格外悠闲的春蝶摇头说道:“娘子起来了,该亲自去的。”意思是不用管了。   巧巧笑道:“你们倒是清闲,我原以为你们换了职务,调去服侍大皇子,该是极繁忙极琐碎的,谁知反倒比从前还要来的清闲。领的却是和我们一样的俸米,这干的活儿却轻巧许多,可嫉妒死我了。”   “当初谁说恭喜我来着?原来是口上一套话,心里又是一套话啊。没如你的意思,真是过意不去呀。”春蝶笑眯眯的。   巧巧哼道:“你也别得意,你也就现在有几天清闲的日子。孩子见风长,大皇子眨眼就大了,到时候你就跟着屁股后边伺候吧,有你辛苦的。”   “那可不一定,我们大皇子类母,像极了娘子,又乖又讨喜。等以后大了,想必也是个宽厚仁和的郎君。”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打赌   须臾洗过面的画屏便和蕙姑一起回来了,看看漏壶的时刻,画屏仔细问了一遍盥洗用具以及官家和娘子起床后要穿的衣裳备好了没有等一系列问题,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对巧巧几人点点头。   旋即画屏和巧巧一齐进了卧室,画屏轻轻走到卧榻边,隔着围屏小声唤道:“娘子?”   范雪瑶本就是睡的比较浅的人,画屏唤了一声她就醒了,眨眨眼,范雪瑶“嗯”了一声,然后侧首看向身侧,楚楠还在睡,随着胸膛的起伏,呼吸微重。睡得还很熟。   范雪瑶揉了揉眼睛,像往常一样独自起床,来到隔间,先洗了面。用浸了玫瑰花瓣,滴了玫瑰露的清水洗了洗面,擦干。将在绣枕上蹭的有点儿乱的头发梳齐顺,并不梳起。   范雪瑶重新回到卧室,蹑手蹑脚上床,素手托着香腮,静静看着熟睡的男人一会子,见他始终不醒,于是伸出手指,指尖调皮的轻点对方的鼻尖。   “唔……”睡梦中的楚楠皱了皱眉,缓缓睁眼,眼底还残留了些许朦胧睡意。   “醒啦?”范雪瑶歪头,娇媚的脸上笑盈盈的。   看着范雪瑶,楚楠无意识地笑了,傻乎乎的,像是个孩子那样单纯。很快,他眼中的恍惚散去,孩子样的天真也被男人的成熟气息取代。   “嗯……什么时辰了?”楚楠发出一声性感的鼻音,翻了个身,深邃的眼睛盈满着范雪瑶的脸。   勾了勾耳边的散发,范雪瑶随口回答了,便重心往后,坐到自己小腿肚上,伸手去拉楚楠:“快些起来了,再躺下去,夜里要睡不着了。”   楚楠身心放松,特别的惬意,一点也不想起来。浑身松散地躺榻上,任由范雪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拉也纹丝不动,反而笑的促狭。   范雪瑶使劲拉也拉不动,见他不仅不顺势起来,还“哧哧”的取笑自己,气恼的把他胳膊一丢,呵呵笑道:“欺负我没力气是吧。你就躺着吧,真有本事,你就在榻上躺一天一夜不起来,我才真服你呢!”   “这有什么难的?”   本朝的惯例是三日一朝会,他今天刚上过朝,下次朝会是两日后。至于奏本,也并非一定要在鸿宁殿、建始殿处理,取来披香殿也无不可。这些范雪瑶自然不会不知晓。   所以楚楠便以为她是以着正在抄写经书,不能行房拿他,没往别处想,信口就这样说道。   他可是堂堂皇帝,难道还惧这种话柄?别说他没有让她破戒的意思,就算真的行房了,只要不记彤史,谁又能有凭据指责他们行房破戒?   范雪瑶怎会不知他是怎样想的,轻哼一声,她有些得意和揶揄的笑了,好像看到自己挖了个坑,对方果然傻乎乎跳下去了一样。   “果然这样?那官家就真的一天一夜不起来吧,倘若中途认输,官家就在我抄经书时,替我添香三日。如何?”   “若是我果真做到了,那你就要……”楚楠凑到范雪瑶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旋即抽身,脸上露出有些邪气的笑。   范雪瑶粉脸一红,嗔羞地瞪了他一眼,小小声说:“一言为定。”   “既然这样,那官家就在榻上躺着,可连地一指头的面也别沾,否则就是你输了。”范雪瑶抑制不住满面的得意,抽身下地,挥了挥云袖,斜斜地向楚楠飞去一个得意的小眼神,款款离去。   楚楠躺在榻上,满头雾水,他原本信心十足,可是看见范雪瑶那十拿九稳,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就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了。   难道有什么他没有想到的关键点?   范雪瑶含笑着出来,灿笑明艳,黑亮的眸中盈满笑意。画屏等人看了,满腹好奇,范雪瑶和她们一向亲近,平时不会太讲究什么上下之分,她们有时会“不分尊卑”的插科打诨几句。   因此见她心情很好,画屏就好奇地问说:“娘子因何这样开心?”   范雪瑶含笑道:“我与官家打了个赌,我稳赢,自然高兴啦。”   听了这话,画屏她们更加好奇了,见范雪瑶不避讳,便心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于是追问道:“赌的什么?如何就稳赢了?”   范雪瑶扑哧笑了,粉腮泛红,如一颗成熟饱满的水蜜桃一样甜美:“赌他能不能在榻上待一天一夜不下地。”   “哈!”众人听了这话,有反应快的就捂嘴笑了起来,见她们乐的直笑,那些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就巴着追问,她们也不藏着,凑到耳畔就小声揭秘了。随后大家都咯咯娇笑了起来。   范雪瑶没有遮遮掩掩,里间楚楠自然听到了她们说的话,随后听见宫女们的笑声,好像都肯定他会输的样子,心里愈发没底起来。   到底是哪里他没有想到??楚楠绞尽了脑汁苦想,然而仿佛脑子里哪一根经卡住了,任他怎么想,就是转不过来。   范雪瑶才不管他苦恼成什么样,和宫女们笑过一回,就到东间去看儿子,小楚煦已经起来了,范雪瑶从来不纵容他在白天里睡太久,不然夜里就要闹夜,吵着她和宫人没什么,但是如果在楚楠在的时候也闹,那就不太美了。   显然在范雪瑶醒来时,乳娘们就过来服侍小楚煦起身了,她们正围在榻边伺候他穿着一件龙虎纹绣罗单袍。楚煦立即就发现娘亲进来了,漆黑的眼眸亮亮的,兴奋地喊:“娘”,站在榻上不停的原地蹦跶,活似只野兔一样跳脱。   “放着我来吧。”范雪瑶走上前,屏退服侍的人,坐到榻沿边拿起那件浆洗熨烫的齐整笔挺的小小单袍,抖得软了点,笑容宠溺地对小楚煦道:“好啦,穿衣服了,旭儿把胳膊伸开来。”   楚小旭立即张开两只胳膊,范雪瑶给他套上两只袖子,他“嗷呜”一声扑进她怀里,贴在她颈项磨蹭个不停,剔后长出来的柔软头发搔得痒痒的。   “又撒娇,衣服不穿啦?”口上这样嗔怪着,范雪瑶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显得爱宠娇怜,低头在他细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手上熟稔地将罗袍理好,系上带子。   承足上放置着楚小旭的鞋,别看这楚小旭才一岁多,脚小小的两只,他穿的鞋子数量还不少。大部分是范雪瑶衲的,有的是素面有的是绣花的,不管是什么材质什么样式的,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很“舒适”。   范雪瑶总是很关注他穿鞋子时的感受,因为楚小旭还太小,虽然会说很多话了,但是表达能力还很弱。就算不舒服,也不会表达。所以需要她提起十二分注意力去观察关心。一旦她察觉到鞋子不太合脚了,不需要楚小旭表达出来她就会及时换掉。   范雪瑶弯腰随手拿起一双柿蒂纹的罗鞋给楚小旭穿上,然后把他抱到地上,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脸洗过了没有?”   楚小旭小脑袋点了点,乖乖道:“洗了。”   “那旭儿想玩些什么呢?”   “堆沙沙。”楚小旭奶声奶气的说。   “堆沙沙啊……”范雪瑶看向春蝶和素娥,春蝶连忙回道:“沙子和木铲、木碗一应玩具昨天才煮过烘干,很干净。”   范雪瑶满意的点头,她早就吩咐过,大皇子的所有衣裳和玩具,连尿布都要用滚水煮过消毒才能使用。衣裳还好,原本就是每天都要换洗的,而且小孩子衣裳小,煮一遍不算麻烦。可是玩具就不同了。   楚煦每天都要玩不少玩具,每天都要煮都要晒,有些特别的,比如沙子这种,煮过还要烘干,很是繁琐。宫女们其实都觉得这样挺麻烦的,认为那些玩具都很干净,顶多再用水洗一洗,擦一擦就足够了。哪里用得着每天用滚水煮?   但是范雪瑶事先就清楚明白的说过,这样的不厌其烦是因为担心病从口入,大皇子身娇体弱,容易生病,宁可事先麻烦辛苦一点,也不要因为贪图一时轻松而造成巨大的后患。   小宫女们听了这些话,心里自然就会警醒许多,昭仪娘子有言在先,后果和缘由都清楚明白的说给她们听了。如果她们还不当一回事,那么不出事罢了,一旦大皇子果真生了病,那她们真是唯一死而已,半句求饶的话都没资格说。   官家至今唯一的一个儿子,重要性不言而喻。哪怕只是一场小病,也不是她们几个小宫女能承担得起失职这份责任的。   所以不管心里怎样抱怨麻烦,该做的时候,她们都会一丝不苟的做好。   来到明间,这边待客的地方比较宽敞,春蝶、散花、菱香几人合力抬了一个大木盆进来,然后把煮过烘干的干净沙子倒进盆中,盛了半盆。   范雪瑶扶着楚小旭的背,轻轻往前推了推:“旭儿,去玩沙吧。”   玩沙子的机会比较少,因为沙子玩过之后又要煮又要烘,而且玩过还要洗澡,换衣裳,都很费力和时间。通常几天楚小旭才能玩一回。一看到沙盆,楚小旭就高兴地猛拍小手,不等人抱就自己蹦到木盆里。   木盆边还放着个红漆簸箩,里边放着木头做成的木铲、木勺、木碗、木桶,不算多精细,但是打磨的极其光滑,这些木器都制作的很小巧,一看就知道是玩具而不具备实用性的。   楚小旭一屁股坐在松软干燥的沙子上,伸手把簸箩里的小木器统统拿到盆里,拿着木铲就把沙子往木碗里舀。旁边乳娘看着忍不住想皱眉,这样也太脏了,沙子洗的再干净,还不是沙子?要是大皇子吃进嘴里怎么办?乳娘忍不住想着。然而碍于范雪瑶,连一丝不赞同都不敢表露出来。   其实她们对自己家的孩子,也不会这样细致,谁家的孩子不是摸滚打爬着长大的?别说一点沙子了,就是抓着泥巴往嘴巴里塞的都很常见。况且她们也不想想,范雪瑶对楚小旭有多爱惜呀,他身上穿的,嘴里吃的,手上玩的,哪一样她细心安排的?怎么可能让楚小旭真有什么不好。   范雪瑶看楚小旭玩耍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一时把楚楠丢着是情趣,时间久了,情趣就变成无趣了。   不过范雪瑶不是空手过去的,她叫来画屏,把她之前吩咐准备的东西拿来。画屏答应着出去了,不多时回来了,端给范雪瑶一个汤碗。   范雪瑶笑吟吟走进来,手里端着氤氲着凉意的汤碗:“官家,妾准备了蜂蜜柚子饮,湃得凉凉的,喝了解渴醒神,来喝一碗吧。”   躺在床上拿着范雪瑶放在榻边小几上的那本词话看着的楚楠坐起来,接过汤碗喝了一口,嗯,果然酸甜的恰到好处,井水湃的不像冰湃的,凉凉的很适口,遂咕噜咕噜几口痛快喝下。   “还要吗?”范雪瑶笑眯眯的。   楚楠正想说够了,可是一股冲动涌出来,虽然不强烈,却仿佛一滴溅进热油里的水的一样,激起了强烈的反响。楚楠眼睛登时睁大,脑子就活络过来了,他意识到了被自己忽视的关键,再看着笑吟吟的范雪瑶,神情就复杂的难以言喻了。   “怎么啦,不想喝了吗?唉,妾可是准备了一大壶呢!官家却喝了一碗就不喝了。”   范雪瑶故作讶异地说道,只是脸上压抑不住的笑意和得意的眼神,却揭露了她显然已经看出楚楠想通了的事实。   楚楠瞪大眼睛,范雪瑶还是笑眯眯的,娇俏柔媚的令人心动。   半晌他苦笑道:“是我输了。”   “呀,这样就认输了?”范雪瑶勉强挤出一脸的惊讶,旋即却扑哧忍不住乐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不敢相信楚楠竟然也会有这样笨的时候,范雪瑶笑的难以自己,甚至喘不上气,歪倒榻上。   楚楠满脸的无奈,还在她笑倒在榻上时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免叫她没稳住身子歪下去摔着。   “你、你午膳可喝了两碗汤的!”范雪瑶摔到锦被里了还笑个不停,眼眸泛起湿气,雾蒙蒙的,脸颊红彤彤,娇躯颤个不停:“我看你连到天黑都挨不到,还一天一夜呢,哈哈……”   “你赢了好了吧,我认输,我给你添香三日……笑成这样,仔细笑过头,肚子疼。”楚楠叹了口气,手上擒住范雪瑶的腰肢,用力往上带了带,抓到怀里,在她嫣红的香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嘴巴被堵住,范雪瑶想笑也笑不出来,很快就被楚楠越来越娴熟的吻技撩拨的身体发热,不由自主地攀住楚楠的脖子,沉浸其中。   楚楠感觉越是和范雪瑶相处,就越是无法不喜欢她,平时的她温婉,娴静,有时又娇俏可爱,有时又顽皮伶俐,这样多变,这样有趣,让他难以自拔的沉溺在和她相处的愉快轻松中。   后来,楚楠果然为范雪瑶添了三日香。   等经书全数抄写完毕,范雪瑶便将抄好的经书整理成册,然后给韦太后送了去。   范雪瑶已经有几日没去省视韦太后了,这天仔细一看,才发觉韦太后果然是病的老了。从前的时候,韦太后虽然三不五时的就要闹闹不适,但是总体看来,却是个有点富态的雍容老人。   如今呢,病的连妆都不上了,显露出蜡黄松弛布满斑点的皮肤,眼圈泛黑,眼白发黄。   范雪瑶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见韦太后明显的病容,脸上便露出了些许忧愁担心的神色,因为担心触到病人敏感的情绪,让韦太后不自在,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韦太后何等人物,怎会看不出来范雪瑶心里在想什么?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笑道:“换季时老身就要犯回病,不碍什么事。”宽慰了几句,韦太后便让女官将范雪瑶抄好的经书拿上来,翻了一遍,点头赞道:“官家说的不错,瑶娘你果然写的一手好字,人如其字。想来拿去供奉佛主,佛主也会心悦的。”   范雪瑶怎么会就受了韦太后的赞美?连忙谦虚了几句,因为看韦太后委实没什么精力,见她都是在榻上见的,不曾起床,便陪着说了一些韦太后关注的亲孙儿楚小旭的话,便适时告辞了。   范雪瑶走后,韦太后捏着帕子掩唇咳了一会儿,女官连忙递上漱口的清水。   “你看昭仪如何?”   女官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底,便谨慎的答道:“昭仪自然贤良淑德。”   韦太后笑了笑,说道:“正是她有德,行事端正,否则日后麻烦事且得有着。”这话女官听懂了,但是她接不得,把头往下低了低。   半晌,韦太后叹了口气,没把话说出口。但是她想的是,为什么大皇子不是出自皇后的肚子里呢。不然的话,事情不是简单轻松多了吗?   以许皇后那德性来看,她以后也不会得宠了,随着她蠢事做尽,官家对她愈加失望,一个死性不改,一个冷漠以对。如今去中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女人年纪越大,越难生养。照这样看,以后有嫡子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这个样子,将来选太子的时候,又是一场风波啊。   哎。   五月二十七,是范雪瑶生日。   早在小半个月前,孟采女等人就说要给范雪瑶做寿,孟采女和范雪瑶交往较密,范雪瑶生日,她有表示是肯定的,另外还有一些想要接近范雪瑶的,更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这些人什么心态,范雪瑶很清楚。   要是从心来说,她当然不高兴和这些人虚情假意,虚与委蛇,可谁让她们是宫妃呢,她既然要塑造个温和柔婉的形象,又怎么能太孤僻?不过这些人中,她也是有想要交好的人的。孟采女是一个,太子宫时的老人章充媛是一个,另一个则是曹才人。   曹才人小名是珊娘,长相有点平庸,但是家世德行都不错,更难得的是性格温和,虽然在大部分人眼中,实在太寡淡无味了。明明是青春少艾,活似个枯木死水一般平淡。但是范雪瑶就喜欢她这点。所以曹才人就成了她除了孟采女之外,来往较多的一个嫔御了。   至于其他人?上门她心情好时就接待着,不好时,拒客的借口还会少?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这些女人们商量着一起凑份子给范雪瑶做寿,既要摆两桌儿酒菜,又要教坊的乐伶歌伎来唱曲助兴。商量的红红火火的。   这日楚楠到披香殿来,忽然说起范雪瑶生日的事,问她要怎样庆祝。   范雪瑶嗤笑道:“有什么好庆祝的,私下里随便吃碗长寿面,意思到了就成了。”   楚楠道:“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不庆祝怎么行。”   “六宫之中唯有皇后圣人才大办千秋。”范雪瑶怕他真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动,连忙劝说道:“妾一个小嫔妃,又年纪轻,真较真儿做什么寿,说出去人家还不得笑话宫里没规矩了?”   “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寿就是寿。”   楚楠当然知道这样不合规矩,皇后的千秋是要由鸿胪寺操办,宴飨满朝文武大臣的,有定例。而妃嫔,则没这样的规定了。   真要给范雪瑶大操大办,并非什么风光,而是架在火上烤了。他不是蠢人,自然明白这点,所以他并非大操大办的意思。虽然让鸿胪寺操办妃嫔的寿宴不现实,可不代表就不能大办一下庆祝庆祝了。   “不经鸿胪寺操办,便没有什么妨碍。”楚楠摆了摆手,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不讲究什么仪节,只后宫里热闹一下。”   听了这话,范雪瑶才放心下来,只是对于她一个小生日就这样铺张做寿,还有点不安。“要不妾就在披香殿里摆几桌,再请几个嫔妃,小贺一下吧。妾一月份例办上几桌好酒好菜,尽够的。这样名正言也顺。”   见她这么谨慎,生怕会兴出什么流言的样子,楚楠有点恨铁不成钢,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有我在,你有这样怕事的必要?不就是办个寿筵,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一切耗费都走我的私帑,我不缺给你做寿这点子钱。”   范雪瑶“哎哟”捂住额头,吐了吐舌头,挨到楚楠身上撒娇道:“我知道你的心,我这样,不是怕给你添麻烦么?既然官家不喜欢,那我就大着胆子应下啦。”   “合该这样,你堂堂昭仪,大皇子的生母,总这样胆小像什么样?”嘴上虽然数落着,楚楠手上却温柔的把范雪瑶搂到怀里,立刻就和她商量起这千秋寿筵如何操办。   请多少人,请哪些人,排什么筵,连宴席上如何布置都细细商量了一番。   平时这些事他都是让司局的人费心,最后呈个章程来他圈定,嫌繁琐。如今倒是和范雪瑶商量的起劲。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儿病   “什么?”秦珠媛听完范雪瑶说的话,睁大了眼睛,失望之情显而易见。   孟采女也有点失望,不过更多的却是为范雪瑶感到高兴。比起她们这些小嫔御凑份子办的寿筵,当然是官家发话操办的来的更光荣。   虽然她的想法落了空,但是看到官家这样恩宠范雪瑶,她就只剩下高兴了。   她欣喜地说道:“官家要给昭仪做寿?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秦珠媛醒悟过来,连忙挂上笑容,只是因为太过失望和嫉妒,以至于笑的皮笑肉不笑,僵硬死板。她勉强说道:“昭仪说的哪里话,有官家在前,我们哪里敢争先。”   曹才人听出了一点异样,她不由看了秦珠媛一眼,然后又看向范雪瑶,笑道:“这下好了,之前我还心想给昭仪做了寿,我这月怕是要手紧了,这下子有了官家成人之美,倒是便宜我了,我正缺配夏裳的首饰呢,省了这笔钱可以新打几样了。”   范雪瑶闻言笑了起来,对着亲近之人,她就比在外面要来的放松一些,这一下,嘴角眼梢流露出无限爱娇之态,姿态十分艳丽。   秦珠媛看了,不禁低下头去。   她原本是打算好好出笔钱,给范雪瑶做寿,她好做个脸,也好借此跟范雪瑶亲近,缓和一下之前疏远的关系。谁让几个月里,她都没能收买到披香殿半个宫人,没能探知到范雪瑶究竟是怎样服侍官家的,讨好的官家这么宠爱她。为了受宠,只好继续讨好范雪瑶了。   谁知道官家突然要给她做寿,秦珠媛不免心中失望,又妒恨范雪瑶这般受宠。   她心想:区区一个昭仪,竟然还去求官家大办她的生日,真是轻浮狂妄啊。   秦珠媛信誓旦旦的想:事情绝对不是范昭仪说的那样,什么官家说要给她办寿筵,绝对是范她痴缠着求官家办的!为了炫耀自己得宠,故意做出一副官家恩宠她,她不得不从的样子……哼,虚荣。   几人虽然失望,不过都是一副为范雪瑶感到高兴的模样。   虽然是要给范雪瑶办寿筵,而且是私办,但这一应事物却还是不能由范雪瑶来全权决定。韦太后是在病中,连请安的人都很少见了,更不可能拖着重病来过问一个晚辈,一个小小嫔妃的寿筵。所以这操办的人是许皇后。   许皇后虽然和楚楠已经矛盾重重,备受冷落。但是这点面子楚楠还是要给的。否则一个嫔妃办寿筵,皇后竟然都管不了,在别人看来,要么是帝后不合,要么就是许皇后对范雪瑶有意见,不肯操办她的寿筵。不论是哪一个,都不利于维护皇室颜面。也对范雪瑶不利。   只是楚楠已经知道许皇后对范雪瑶有不小的妒忌,怕她又会借此生什么事端,所以事先提点了一下许皇后,并且将寿筵宾客的人选交由范雪瑶圈点。   这样一来,范雪瑶就大可以邀请自己交好的嫔妃,排除与她不合的嫔妃。一来巩固人脉,二来也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得知官家要给范昭仪办寿筵,而且到时候也会亲自到场,许多妃嫔顿时就兴奋了起来,一时间,披香殿真是来客如云,没有半日闲,热闹极了。   每天范雪瑶都要接见几位或独自来,或三倆结伴二来的妃嫔。不过大多都是低位妃嫔,毕竟那些位份比较高的,都是出身高贵,她们自认范雪瑶不会冒犯她们,寿筵上必定有她们的案席。所以就不必纡尊降贵亲自登门趋奉了。   捻指数过几日,就到了五月二十七范雪瑶的生日,办寿筵自然是件高兴的事,不过就私心来说,范雪瑶其实不想大办的,不过生日罢了,年年都有,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十几岁的生日有什么值得大办的?   为了这场寿筵,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财。她自己提前两日就开始准备了,指甲要修剪要染红,汗毛要绞,连着用了几种美容方子,从头到脚美容了一遍。   到了二十七这天,一大早就起来隆重的梳妆打扮,新的衣裳首饰也上了身,美是美,折腾人也不是假的。寿筵上还不能随心所欲,讲究礼节和仪态,否则就是不体面,没脸。一言一行都有讲究,不能出岔子。其实挺辛苦的。   不过这都是楚楠的一片心意,而且这寿筵办了,她的地位更稳固,所以就算再辛苦点范雪瑶也是甘愿的。   寿筵挺盛大的,就宫里的筵席来说,毕竟是皇帝发话操办的,不能太简俭。受邀的嫔妃足有二十多位,宫里近一半的嫔妃都到了。   此外还有两位皇女,也到场了。席位就附在她们的生母席旁。   由此可见,还没有成年受封公主之位的皇女,地位其实不怎么高。不过这也和她们并不怎么受宠有一定关系。   寿筵和别的筵席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山珍海味,一样的奏乐歌舞,同样的套路,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这次因为范雪瑶是寿筵的主角,所以和其他嫔妃不在一列。而是在楚楠身旁,若不是略下一点,正是要与许皇后并排了。   这是楚楠安排的,因此许皇后尽管脸色不大好看,依然不发一语。   演出的教坊乐队虽然规模不大,但是都是各部部头,从这一点便能看出楚楠对范雪瑶寿筵的重视。   之后,还有专在御前献艺的戏头演了几出杂剧。这可是低阶嫔妃很难看到的,演的很是出彩。众人看的目不转睛,精彩之处,甚至忘了环境拍手鼓掌。   寿筵散后,众人心里都有了许多想法。   她们觉得,似乎能够肯定范昭仪是当世宠妃了。嫔妃生日时官家有赏赐,虽然很体面风光,但是并不稀奇。但是这样隆重的庆祝,寿筵上又是赐御膳,又是赏赐许多贺寿礼的,就不多了。明摆着官家是在抬举范昭仪,给她做脸。   有些城府深的,看到寿筵上的所有,不由心内暗自揣测,官家这样明明白白的昭示对范昭仪的恩宠,难道是想进她的位?   她可是才封昭仪没多久呢!大皇子出世才封的昭仪,如今才一年多。再进,可就是妃了。十几岁的妃,还是个并非出身什么高贵人家的女子。她哪里配的上这等恩宠?   这一次范雪瑶算是出了个风头。只是显然声名显赫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非议。然而范雪瑶蒙了楚楠万般恩宠,却不曾恃宠而骄,更是很少出自己殿门,不多行一步,不多说一句话,就是其他妃嫔妒火中烧,也很难找到诽谤的地方。   于是她们便私底下贬斥她出身低微,然而宫里出身比她更低微的也大有人在。以德行批判,她又从来循规蹈矩。论才识,她又才给太后抄过经书,都夸她写的好字。   最终只能恨恨骂一句:“以色侍人者焉能长久!”   这些事情范雪瑶心中有数,她可没那闲功夫和她们打交道,现在她一心想的都是娘家大嫂产期就要到了,这可是她第一个嫡亲侄儿,一定要平平安安诞生才行。   范雪瑶早就吩咐嫣然在宫外寻找可靠稳妥,经验老道的接生坐婆,除了坐婆,医术高明的妇人科大夫也打听了,毕竟陈氏这是第一胎,找个好大夫有备无患。   而陈氏生产时可能会用到的催生汤、定心丹等,一早范雪瑶就寻来了上等的药材,配制好了,到时候随取随用。   范雪瑶跟她娘亲李蓉通了口气,让她提前跟陈氏说一些生产的知识和常识,让陈氏心里有个底,免得到时候因为什么都不懂,又怕又惶恐不安,精神和体能损耗太大而造成什么不好的事。   李蓉虽然有这个年代妇人的许多毛病,但是她受范雪瑶影响十几年,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所以范雪瑶这样嘱咐了,她就一五一十的全照做了。并且还听了范雪瑶的话,关心陈氏的需求,以及情绪变化,免得她得什么“产前忧郁”。   在这样做了充分的准备下,陈氏的产期如期到来,几个时辰后顺顺利利的生下了一个小郎君,范宅大家的嫡长孙的出世,意义非凡,真个合家欢喜,乱成一团。便是个别心里不服妒忌的,也因畏惧新出世的小郎君是昭仪娘子的亲侄儿,不敢做半件鬼祟的事。   翌日,天还没亮,范家便使小厮往各处亲戚邻友分送喜面喜饼,当然还不忘往宫里送信说明这事。   书信是范明辉写的,文绉绉的不说内容还很简洁,短短几行字罢了,只是简单用一句话说明陈氏顺利生下了男孩,至于男孩重几斤几两,健康与否什么的,根本没提。后面就全是表达心情和感谢皇帝和范雪瑶福泽的话了。   范雪瑶看完信,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爹,真是越老越会装腔作势了。相处十几年的亲父女,谁不知道谁?一封报喜信还写的这样含蓄规范,要不是她知道他早就盼着这个嫡孙的出生,她真要以为他其实对这个孙子感情很平淡了!   “娘子,是不是陈大娘子生下来了?”画屏见范雪瑶笑容满面,仿佛是有大喜事一样,立即想到这些天范雪瑶在忙碌的事。   范雪瑶嫣然一笑,道:“是啊,生下了个小郎君呢,这信正是来报喜的。”范雪瑶说完,便让画屏去准备些贺喜之物。   画屏出去了,不一会儿找出来一些花样吉祥的绫罗绸缎,又把范雪瑶早就铸好的金锞子,及“狀元及第”“万事如意”各取了一对,把五两的“福”“寿”银锭各拿了十个,又拿出来一对八宝联春宝瓶,五匹“富贵长春”宫缎,五匹大红妆缎。   找完东西,画屏把东西拿给范雪瑶看:“这样可行?”   范雪瑶看过,点点头:“嗯,就这样,再把样式吉祥的模子拿出来,让膳房做些饼饵蒸酥什么的,一起给送去。”   范烨霖有了儿子,上下心里都放下来一块石头,范雪瑶也去了一件心事。   这边心事一去,那头范雪瑶便知道了另一件事。她在定时去给许皇后请安的时候,知道了她备孕失败的事,许皇后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一开始还是理智的求医问药,现在竟然打算要让她嫂嫂在外边找道姑子,要吃那符水坐胎。   范雪瑶听了这事,心里便有些好奇。不知道这符水巫术什么的,到底有没有作用,虽然她是觉得不可信,但是这时代的人普遍相信这个,也许除了愚昧的迷信之外,可能真有什么奥妙也说不定?于是便暗暗关注着。   进了三伏,天气十分炎热。宫里上下都不爱出门了,能在屋里的不出屋,能在荫下躲着的不到日头下去。范雪瑶更是,除非必要的情况,她是几乎不出门了,整天在披香殿里避暑。   整日在披香殿里虽然闷了点儿,无聊了点儿,但是她能无所顾忌的穿的单薄。现在整天穿的都是又轻又薄的纱衫纱裙,纱衫儿里边就一条改良过的抱肚,领子改低了点,只把身前遮住了,酥胸以下只有一层绢绸,遮着肚脐免得着凉。   纱裙里罩着纱裤儿,里边则不穿袴裈,而穿自制的短裤,虽然绢绸料子没有弹性穿着不贴身,没那么很舒服,但是总比穿着长筒裤子里一层外一层的凉爽多了。   其实范雪瑶可以不这样穿的,毕竟就算昭仪份例里的冰不多,但她可是宠妃,还能少了她的冰敬?别的不提,官家可是时常要去披香殿的,倘若哪天撞见冰不够用,自己心爱的昭仪热的萎靡不振的模样,岂有不心疼的道理?一追究,就算你说是份例之内,官家还能管你这么多?所以范雪瑶根本不缺冰用,就算皇宫库存的冰不够用,也只有匀出别人的来可着她糟践的份。   但是考虑到健康的问题,外头热的死人,屋里用大量的冰堆出来的“凉”,一边是热一边是冷,人在这样温差巨大的环境下自然容易生病。大人还好点,而孩子抵抗力弱,生病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而且范雪瑶觉得为了增加自身的抵抗力,人还是要顺应自然一点比较好,热的时候就该热一下,冷的时候要靠自身保暖去抵抗。光靠冰和炭火,没经历过热和冷,身体抵抗力差了,一旦环境发生变化,那么很容易得大病。   所以范雪瑶就把冰量控制了一下,让殿里的温度保持在有点温热,但是觉得还算惬意的情况。不像别处,冰盆堆成冰山似的,三伏天里还穿袷衣,又奢侈浪费,对身体也不好。   楚小旭穿着单件的罗衣罗裤,脚上始终穿着棉袜,除了吃饭和玩耍的时候基本上不出汗。睡觉时因为体温会降低,所以会给他盖上一块红绫,看他睡觉的姿势判断冷热或添或减。   只是天气热,人原就不精神,总是伺候的再妥帖,也难免有患病的时候。   这天楚小旭睡了午觉起来,范雪瑶就发觉他说话声音有点闷闷的,平时那样活泼泼的孩子,突然变的像是被烈日暴晒过的植物一样,有点蔫耷耷的。   “怎么了旭儿,哪里不舒服吗?”看到儿子连心爱的玩具都不看一眼,就趴在她怀里动也不动弹,范雪瑶心拎了起来。   楚小旭脑袋埋在范雪瑶怀里,点了点头,他很想说自己很难受,又说不来自己的感受。   范雪瑶一见他点头,登时紧张起来,把楚小旭抱起来让他站在自己腿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是哪里不舒服?肚肚疼吗?”她首先想到是不是因为夏日衣服穿的少,凉到肚脐导致腹痛。   “嗯……”楚小旭人太小,不能够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下意识的附和别人的话。范雪瑶这样问,虽然他不是肚子痛,可是懵懵懂懂的就点头了。   幸好范雪瑶能够听到他的思想,感知到那混乱之中对和嘴巴说出来的话语相反的,“不”的抗议,她就又继续引导楚小旭表达,手指在肚脐上边的胃部点了点:“是这里疼吗?”   楚煦歪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而范雪瑶却听到他想的是不疼,于是手指不轻不重的按了按,又问道:“疼吗?”眼睛观察着他的神态。   楚煦脸上一点痛意也没有,可是动作却是依然点头。   范雪瑶皱鼻做了个鬼脸,微笑着戳了一下楚煦的脸颊:“坏孩子,还说谎,你这里根本不疼。”说着坏孩子,可是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楚煦根本不怕,还咯咯笑。   “这里还疼不疼?疼不疼?”范雪瑶又按了两下。   这回楚煦笑嘻嘻的摇头了。   “那这里呢,疼吗?”这次范雪瑶按的位置是肚脐下边的位置,这里是肠道的位置,着凉可能会引起胃肠痉挛疼痛。   楚煦摇摇头,这次是真实的反应。   范雪瑶秀眉皱起来了,如果只是肚脐受凉,那么基本上就是这样了,又不是胃痛又不是肠子痛,宝宝又没拉肚子,那么就不是肚脐受凉了。注意到楚煦声音有点闷闷的,范雪瑶心想是不是感冒了,于是摸了摸楚煦的额头,感到有点热,可又好像没有升温。   因为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不好较真请御医来看,如今人们正时刻关注着他们母子,她现在请御医,恐怕明日就要传出她借着儿子固宠的流言来了。就算楚煦真的病了,怕是也要认为是她故意害他病的。   范雪瑶决定先观察看看,如果只是普通的小感冒,孩子这样小,还是能不吃药就不吃药的好。这年头医药保障性太低了。   于是范雪瑶就时刻注意楚煦的情况,楚煦并没有明显的发热迹象,只是精神有点差,不像平日活泼。晚上吃饭时她发现楚煦吃的很少很慢,没胃口的样子。随后他开始有点流鼻涕,是清涕,还打了几个喷嚏。   范雪瑶检查了他的舌头,发现舌苔发白,但是喉咙不红。   范雪瑶从小就有意识的看医经病本,所以立即就判断出楚煦这是风寒感冒。果然,楚煦本来穿着单件罗衣罗裤觉得很舒服,现在就有点嫌冷了。   画屏见状,心慌慌的问:“娘子,是不是去请御医来给大皇子瞧瞧?”   范雪瑶点点头,道:“你拿牌子去太医局,请个看小儿科的御医来。”   画屏便拿了牌子出去了,范雪瑶忙准备起来,叫侍女们抬桌子,掇椅子,挂幔帐。   良久,画屏、珠珠两人便手持着灯笼,与两个御医赶到。一个年约三十许,一个四十出头。   画屏在路上已经将楚煦的病情症状报给了他们知晓,到了殿中,两人先行礼问安。   “两位不必多礼,快些给大皇子瞧瞧罢。”   只听见一道温婉柔和的悦耳女声自帷帐后传来,声音虽动听,却夹带着焦急,两个御医闻言,方才不再多礼,仔细询问大皇子的病情,以及近来生活上的一些习惯。怎么吃的,怎么睡的。   “这几日吃的很正常,不见多也不见少。睡时一直都是仰面睡。今日,大皇子午觉起来,便萎靡不振,说话声音闷闷的。到晚间,饭也没吃几口,开始流涕,打喷嚏。”   御医原是问伺候大皇子的侍女的,心想肯定是伺候大皇子的人对大皇子的变化了解的更清楚。没想到回答的却是帷帐里的范昭仪,且回答的甚是详细。   问过了病情,两个御医心里有了一点数,心放下来一些,先由那四十出头的,姓杜的御医为楚煦诊脉。由于小儿脉象细微,接脉辩证都很困难。而且大皇子又过于年幼,恐怕见了生人会又哭又闹。杜御医本都有了心理准备,要折腾许久才能诊好脉。   没想到只见几个侍女上前,微微撩起帷帐一角,露出半截香色裙子。   “乖,旭儿痛痛对不对?旭儿乖乖地让御医看看,就会不痛了。”   楚煦憋着嘴,眼里包着泪:“痛!”   范雪瑶在他额上轻轻吻了吻:“不会痛哦,御医就是在旭儿手上这样按一按,就是这样。”她在楚煦的手腕上按了按,“不痛的对不对?”   楚煦点点头,娘按的一点也不痛。   “旭儿最勇敢了,让御医瞧一瞧,很快就会好了。”   杜御医垂着头,只看得到那一片香色裙角,微微动了一动,面前忽然伸出一截玉手,抱出个着红罗的小男童,小男童坐在香色裙子上,粉白的小脸满是萎靡不适之色,却没哭没闹,只是乖巧地依偎在娘亲的怀中。   “不怕不怕,很快就好了。”范雪瑶躲在帷帐之内,只将怀中的楚煦露在外面,一手握着楚煦的小手伸向前。   三十许的御医连忙用脉枕牢牢接住楚煦的小手,杜御医伸手上去诊脉。小儿的脉象很细微,他得十分用心地去分辩,殿内诸人都知道这是十分要紧的时候,都一声不发,连呼吸都放的轻轻的。   杜御医摸了一会脉,心里有数了,起身换另一个御医来诊。过了一会,两人互相交换了意见,躬身回道:“大皇子这是伤寒,小儿脏腑柔弱,易寒易热,这病不大厉害。只是大皇子太过年幼,药还是不吃的好。可用大葱根七个和菘菜根三个洗净切片,煎煮一刻,趁热服下。发些汗就见好了。”   这两样殿里是没有的,得去供应司支取。   送走两位御医后,范雪瑶就端着碗一口一口喂楚煦吃汤,汤是山药白萝卜炖排骨,她特地吩咐膳房准备的。山药和白萝卜都有开胃健脾的功效。汤连沙煲一起端上桌,趁着热让楚煦吃下去。   范雪瑶无比温柔的哄着他吃。就算吃得慢汤都凉了也不怕,重新换一碗热腾的,不厌其烦的哄着只为让他多吃下去一点。   楚煦小脸发红,难受哼哼唧唧地哭。范雪瑶搂着他,给他讲故事分散注意力。一个故事讲到一半。   散花、菱香她们来说热水准备好了,于是就用热水给楚煦沐浴了一遍,身子泡暖和了,才不再喊冷,喷嚏也不打了。立即把他擦干迅速换上一套细棉布衣裳。楚煦平时是个有点活泼过头的孩子,一生病人就变的虚弱起来,有气无力,蔫耷耷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疼。还用湿润的大眼睛巴巴的看人。   “娘,我疼。”这次是真的了。声音弱弱的,拉长着嗓子叫人听着就心疼。   范雪瑶更是心疼坏了:“乖,吃了药很快就不疼了。”这时二根汤也煎煮好了,趁热叫楚煦吃下,怕药效不好,连糖都没放,楚煦不爱吃。她又哄又亲的,还说等病好后,就让他吃他最爱吃,但是以前不给他多吃的糖糕。   把楚煦哄得迷迷糊糊地就把药喝完了。 第一百二十章 病愈,责问   娘儿俩一起上床盖着蚕丝被,范雪瑶嫌热,可正畏寒的楚煦却觉得很舒服,眷恋地偎在娘亲的怀里,呼吸着娘亲好闻味道。明明身体无力,脑袋又昏又沉,偏偏撑着眼睛不肯闭上睡觉。想要享受久点娘亲体贴入微的宠爱。   “宝宝乖,睡觉觉……”范雪瑶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轻柔的哼着柔和的曲调,目光黏在他天真的小脸上,目光温柔,充满了爱怜。   到底是生病了,哪怕再怎么强撑,在催眠曲调中还是不甘心地陷入了梦想。   范雪瑶在床榻上陪着儿子躺了一会儿,直到他睡的很沉很沉了才小心翼翼地抽开胳膊,慢慢坐起来。   指向紧闭的窗户,蹙眉吩咐道:“窗户不要关,开着就好。”她又道:“再掇来一架屏风挡在榻前,要好遮光的。”   宫女们连忙把窗户打开,然后又搬过来一架泥金松竹梅围屏挡在榻前。   想到感冒会不会传染的问题,范雪瑶又吩咐宫人:“去让茶房准备几个炉子,殿里每处都烧一个,用陶壶煮食醋熏蒸屋子。再另置一炉煮滚水,供大皇子可口时取用。”   煮食醋是什么作用?那玩意儿吃的时候一小碟都冲人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在屋子里煮那还能让人待着?但是主子吩咐她们听从就是了,就各自分头去知会茶房准备炉炭,以及去膳房支取食醋和陶壶。   范雪瑶解释她这么吩咐的用意:“食醋熏蒸可以杀死空气中看不见的病气。虽然大皇子这是外感风寒之症,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消毒一下,你们平时少不得进进出出,骤冷骤热的原就容易患上风寒。大皇子如今又病了,倘若传染给你们叫你们也病了那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奴婢深谢娘子恩惠。”侍女们都很感动,做奴婢的为主子奉献牺牲,甚至丢掉性命是古来常见的事,可是有几个做主人的这样关心体恤下人?她们真是跟了个好主子啊。   煮着醋气味很难闻,不过大家闻着都觉得很安心。甚至有人特意端着炽热逼人的炉子在殿里四处走动,让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也都给熏上。   楚煦生着病,范雪瑶心不安宁,又担心伺候的人不尽心,夜里就没回卧室,干脆在楚煦的榻上歇下,方便随时看护和陪伴生病的儿子。   楚煦半夜病气发出来,开始出汗,半睡半醒间哭哭唧唧的,迷迷糊糊的叫疼,不停喊娘。   范雪瑶把他抱在怀里让他躺的舒适一点,不停地摸他的脸和手给予安慰,隔一段时间就让宫女倒来一杯温热的清水给他喝几口。但是寡淡无味的清水没滋没味,他还咳的嗓子有点儿疼,所以抿个两口就撇过头不肯喝了。   这次就是范雪瑶哄也没用了。侍女们都急的都快哭了。   范雪瑶叹了口气,想了个法子:“把院中翠竹上折一根细竹枝来,用铁签子把中间的竹节打通洗净了拿来。”   画屏匆匆出去了,大皇子这一生病,她们上下都唬慌了,只愁没差事做尽不到力心里虚的打晃,范雪瑶一吩咐,登时都有了主心骨一样,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洗的干干净净的细竹枝就拿过来了,范雪瑶把它插在杯子里,给楚煦当吸管喝水。   这可比凑在碗边喝水有意思多了,楚煦含着细竹管,嘬得兴致勃勃的。   凌晨时热汤热澡带来的热度消下去,楚煦又有些害冷,于是又一碗二根汤煎来,热腾腾的一碗。   吹得不烫口了,范雪瑶将楚煦抱着坐起来,他还是没睁眼,哼哼唧唧的抽泣。“乖旭儿,来喝点药,喝了就好了。”   楚煦小脸皱成一团,一边哭一边睁眼,眼泪汪汪的咕哝:“疼。”   “娘知道你疼,快把这药喝了,喝了会很舒服的。然后咱们睡一觉,睡一觉起来你就不疼了。”范雪瑶亲了亲他汗湿微凉的额头,将碗挨到他嘴边哄他趁热喝下去。楚煦喝的很慢,范雪瑶怕慢了凉掉就没什么发汗效果了,不由柔声催促他喝快点。   楚煦吸吸鼻子,扶住碗沿咕噜咕噜往下咽,乖的让人不得不喜爱。等喝完汤,趁着身上热着,赶紧给他洗了个热水澡,换下被汗湿的里衣。床上被捂潮的垫褥、薄被也被侍女们趁机换上干净的。   一上榻,楚煦就缩进范雪瑶怀里闭上眼睛,眨眼的功夫又睡着了。   范雪瑶望着烛光下他红红的脸庞,满心怜爱。   殿里不光大宫女都在,所有的乳娘也都在侍候,大皇子病了,就算是昭仪娘子在照顾着还有宫女伺候,根本不需要她们,可她们又哪里敢就下去歇息?哪怕是干站着也得在。   她们看着宫女进进出出,面带愁色,不禁心中慌惧。   她们是伺候大皇子的乳娘,大皇子病了就是她们的过错,没尽到职责。既然失职了,罚还是不罚,罚又要怎么罚,就全看昭仪娘子的。所以都巴不得有点事做,可以表现一下,好挽回自己的过错。   叫楚煦这样折腾了半宿,范雪瑶力倦神疲,却还不能就撒手睡去,强撑着精神安排早晨的事务。   “膳房里面有什么鲜果?”   画屏听了这话一愣,回想了一番回答道:“约莫有甜瓜、白桃、金桃、水鹅梨、金杏、李子、莲子、乌李和林檎这些。”   范雪瑶把这几种水果的性质想了一下,西瓜性凉,清热利尿。桃子儿童不适合多吃,杏同样……还是选择吃林檎比较稳妥。   “你去吩咐膳房准备一碗蜂蜜川贝炖雪梨,大皇子天亮了要吃。蜂蜜别多放。另外挑上等林檎,削皮去核捣碎了,兑点凉开水冲开,滤掉渣滓,一个林檎榨一杯浓淡适宜的果汁。记得用的一应器皿都要用滚水煮过再用。常备着新鲜的,供大皇子代替清水饮用。”   竹管只能靠新奇一时管用,几次之后哪怕是孩子也哄不了了。只好用甜津津的果汁来叫楚煦多喝点水。   “是,奴婢这就去。”   要炖蜂蜜川贝炖雪梨用不着顿起灶台,只把平时煲汤烧水用的炉子捅开一个,厨房里的人洗梨子的洗梨子,研磨川贝粉的拿出杵臼撂起袖子就干了起来。   蜂蜜是常备的食材之一,现有的。   雪梨炖着要时间,画屏先将果汁榨好拿了回来。她心知是这果汁是要榨给大皇子喝的,所以回来时还带了烫酒的镟子。   进来小声询问道:“娘子,把林檎汁温着?”   范雪瑶转头看去,见她手上掇着镟子、细瓷杯,微笑道:“还是你最伶俐。搁炉子上烫温了拿来。”   画屏抿嘴浅浅地笑了,趋步走到炉子边,把镟子放到炉子上,用拿起地上的鎏金瓜棱大汤壶往镟子里注入滚水,正要把瓷杯放进去的时候,范雪瑶忽然想起件事出声道:“等水滚了再放瓷杯,烫的短些,否则林檎汁会发涩。”   “原来还有这种事,娘子不说,奴婢都不知道。又学到一样。”画屏巧笑嫣然,配着样式简单,颜色娇嫩的宫女服饰,很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   范雪瑶笑了笑,捏着拧干的帕子给楚小旭擦了擦颈窝里的汗,他趁热喝下二根汤又洗了澡,很快就开始发汗,红红的小脸在睡梦中还皱着,看起来就知道他很难受。   画屏觑见范雪瑶现在情绪缓和了很多,大着胆子进言道:“再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这会子大皇子没方才哭闹的厉害了,不如娘子趁这空子睡一会养养神吧。就是大皇子醒了也有我们和乳娘服侍照料呢。你这样担心又伤神,别照顾好大皇子了可娘子又病了。”   范雪瑶确实累,十几年下来,她的作息一直很稳定。今天陡然一熬夜就很不习惯。到了平时睡觉的点就困,还没睡下一个时辰楚煦就开始闹起来,然后熬心费力照顾楚煦一宿,她头昏脑涨,感觉倒头就能睡着。   “那我就歪一会儿,这里你们几个和乳娘换着看顾,别都围着,也歇歇。风寒一时好不全,何况旭儿人小,吃不得药。咱们还有的忙的。”范雪瑶翻身和楚煦调换了一下位置,然后把绣枕拢了拢,闭上眼不过几个呼吸便睡着了。   画屏悄悄探头看了看,母子俩都睡着,便悄无声息退出来。   “娘子睡下了,大皇子正发着汗,虽说风寒发发汗也就好了一多半。但这关头咱们就越要小心侍候,万一有个什么,咱们都担不起责任。”画屏说一句,宫女乳娘们就应一句是。   她们心里都知道,虽然披香殿大宫女有八人,最最得力的就属画屏她了。她代表的是昭仪的脸面与威严,平时插科打诨是她们的交情,可事到关键处容不得她们心存轻忽大意。   耳提面命一番,画屏随即把所有人分做两班,各两拨人,一拨看视大皇子,这拨由乳娘为主,服侍大皇子的春蝶、调儿、菱香辅助。   另一拨则是宫女组成,她们负责打下手,做些烧热汤,里外传递个东西之类的杂事。至于外殿的小宫女,她们这些大宫女、乳娘人尽够了,那些外殿小宫女不大用得上。况且大皇子的风寒也不十分严重,闹的人口不安的反倒显得轻浮。   很快天就要亮了,她们白天还要当差做事。就打发她们歇下了。   众人各尽其职不提。   范雪瑶觉得自己才刚闭上眼,脑袋胀痛的好像塞进了一个大西瓜。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范雪瑶恍恍惚惚地问说,声音飘渺得要是夜里别人听见,准以为是闹鬼了。   楚煦哽咽抽泣,声音哑哑的,把头往范雪瑶怀里塞,却不说话。   画屏、春蝶她们还有乳娘都满头大汗,小心道:“大皇子也不知是哪里不爽利,自醒了后就片语不言,喂水不愿喝,喂酸甜的果汁也不喝。奴婢们不管怎么问都不说话。”   她们不知道,范雪瑶却知道了。她伸手摸了摸楚煦的脖子,食指在咽喉那里轻点:“旭儿是不是这里疼?”   楚煦眼眶挂着泪珠,无比委屈的点头。   “是咽喉疼痛。”范雪瑶对画屏她们说了一句,然后让她们把炖好的蜂蜜川贝炖雪梨端来。很快春蝶就端了一个冒着热汽的金边白瓷碗回来。   范雪瑶接过碗,用金匙舀起一块膳房宫人装碗时细心碎成小块的雪梨,雪梨经过文火慢炖,已经被炖成透明的了。   “旭儿痛痛对不对?那旭儿乖乖把这个甜甜的梨吃掉,吃完喉咙就会不疼了。”   楚煦有点抗拒,之前乳娘试过喂他水和果汁,一吞咽喉咙就会痛,对于入口的东西他现在都有点惧怕。但是乳娘和娘亲是不同的。   范雪瑶舀了一块雪梨送到他嘴边,他犹豫了一下就张嘴了。   “多嚼几下。”   他匆匆动了两下腮帮子就像喝苦药一样要吞下去,范雪瑶急忙道。   他吃下一口雪梨范雪瑶就喂一口蜜水甜甜他的嘴,哄楚煦继续吃。一碗雪梨很快他就吃完了,楚煦咳了两下,又把痛意带起来了。   “林檎榨的汁有现成的没?有就端一杯来。”   她昨晚吩咐的,画屏一直盯着,自然是有现成的。楚煦刚吃碗雪梨胃比较满,喝了几口清了清甜腻的喉咙之后就够了。   等他睡下,范雪瑶才召乳娘来细问。   把她睡下的这一个时辰楚煦醒了几次,便溺,饮食状况等等都仔细询问了一遍。然后亲自摸了摸他的额头,脚丫子还有腹部。确定他的症状轻了些,汗也发的差不多了,才把心放下来。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楚煦虽然经过发汗病症正在往痊愈方向走,但是要养到完全恢复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乳娘都说他病了一场元气有损,要做点补的膳食给他把损失掉的元气都补会来。纷纷推荐自己知道的菜谱。谁知范雪瑶却都驳回了。   “病愈后不能大补,尤其大皇子是风寒,更不能吃的太油腻。他如果这时候食量暴增,或是吃些油腻大补的东西,反而会因脾胃虚弱而虚不受补。这时候应该先吃些清淡软烂,容易消化的食物。”面对众人的不解,范雪瑶这样解释给她们听。   “清淡为主,素食为先,先稀后浓,先素后荤,先少后多。这就是风寒初愈的饮食原则。”   众人听的全神贯注,这些都是医理啊。原来她们以前的常识都是错的。娘子慈下,这般详细的和她们解说,她们得记在心里才行。   “海鲜,肥甘厚腻之物容易生热。大皇子不宜吃。生冷寒凉之物容易造成脾胃受损,症状加重,日久不愈。更不能进给大皇子吃。甜食助热,会使咳嗽症状不易治愈。这些都是禁忌。这几天膳房先给大皇子上些小米粥,白米粥配些青菜之类的。鸡蛋酌量,不要多。”   画屏笑问道:“那晚上就给大皇子准备小米粥吗,要不要加一点点红糖调味?”小米粥的味道其实并不好,平时宫里用的小米粥,都会用红枣、红糖一类的调味。   “不用加红糖,小米粥就好。”范雪瑶嘱咐道,然后又说了几个菜名,让膳房照着做,轮着进上,都是些对楚煦身体有益的食物。   楚楠知道楚煦生病的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了。古人讲究养身,三伏的“伏”就是说要潜伏,在这段全年中天气最热,气温最高,阳光最盛的日子里,宜伏不宜动。人们都很少外出。   本来楚楠幸嫔妃都是召嫔妃侍寝,几乎不会驾幸嫔妃的宫院,一旦驾幸,便是范雪瑶的披香殿。   为了躲火阳,现在他基本上不去别处了,来范雪瑶这边也选择日暮西山的傍晚时分。   天刚刚布上霞云,他就轻车简便地过来了,跟的人不多。   范雪瑶正带着楚煦在廊檐下面做操,顺便接受一下日光,既能促进钙质的吸收又能增加免疫力。顺便改善一下情绪。   楚煦因为生病情绪低落,玩耍的少了,正需要出来活动活动,疏散一下抑郁的心情。   楚小旭小小一个孩子,做起来笨拙的可爱,嘴里还奶声奶气的跟着范雪瑶数:“一、二、三。”侍女们都躲在边上偷笑。   见了礼,楚楠牵着范雪瑶和楚煦进殿,坐下来看着她打发人去掇热水,取干净衣裳鞋子等,微笑道:“刚才你们在做什么?”   范雪瑶带着楚煦做操已经有些日子了,并没有刻意避着楚楠,只是他凑巧一直没撞见罢了。所以他问了范雪瑶就直接说了。   “这孩子前日有些伤寒,吃了二根汤盖被子睡过发发汗,好得差不多了。殿里冰用的不多,这孩子出殿外玩耍也是在清晨和傍晚比较凉爽的时候,这样还伤寒,还是体质不够强健。所以我就带他出来晒一晒太阳,顺便活动肢体,促进血液流通,补充补充阳气。这样他也能痊愈的快一些。”   听到范雪瑶说楚煦患了伤寒,楚楠脸色就变了:“怎么宫人没有上报我知道这事?”   别说楚煦是宫里唯一的一个皇子,就算现在有十个八个皇子,他病了章程上都要上报。不管是直接上报给楚楠,又或是报给皇后知道,皇后就算立即处理妥善了,也得知会他才算尽了本分,这是礼法规矩。   他以为是宫人疏忽,没把这事禀报给皇后,又以为是皇后失职没知会他,至于这忘记是有意还是无意,另当别论。   范雪瑶闻言先是看了他一眼,才轻描淡写的解释:“是妾没有上报圣人处,旭儿风寒症状不怎么严重,当日下午有点精神萎靡,夜里才开始闹起来。旭儿太小,不好用药辛温解表,所幸病得不重。太医只让煮了二根汤,叫他趁热喝下去,发了汗就好了很多。第二天畏寒怕风,头痛身痛的症状就减轻了不少,还有些流涕咽痛,养几天就能好了。”   楚楠听着这些症状,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脸色沉沉的。   “胡闹!大哥儿如此年幼,生病是何等大事,我却是事后才知道。这次是他病的不重,你尚且应对了。但若是他病重起来,等人问起来,你如何担得起?”   面对他的责问,范雪瑶沉默不语。   楚楠初时的气急很快就过去了,看见范雪瑶垂头默默不语,他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想,瑶娘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呢。   她不是不懂事的人。更不可能在旭儿的问题上疏忽大意。   她是他见过最得体,最称职的母亲,对待旭儿既不过于溺爱,又不会太讲究什么礼法而冷漠客套。对于旭儿的健康,她比谁都在意。每次旭儿有丁点不舒服,都没有哭闹,举动异常,她就第一时间发现了。连那些生养好几个孩子的乳娘都比不上她细心。   有一次,旭儿不过是在玩沙子的时候左边胳膊动了几下。范雪瑶却把他穿的小衣脱了下来,重新换了一件。   原来是小衣左腋处有个线头没收好,浆洗过后就散了线,乱缠乱绞成了一团。并不大,成人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但旭儿肌肤娇嫩,更加敏感。线球在腋下磨的不舒服。   围着旭儿侍候的乳娘和宫女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也完全没有发现到丁点异样。唯有瑶娘发现到了,还敏锐的察觉到问题所在。   初次做母亲的她,唯有将旭儿疼爱进了骨子里,时时刻刻专注他的所需所求,一举一动,才能做到这样。   这样的瑶娘不可能轻忽大意。她在旭儿生病时选择不上报皇后,肯定是有她的苦衷。   能是什么苦衷?瑶娘不仅有他的宠爱,还育有一子,是六宫之中,皇后以下第一人。   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第一人。   她上面还有皇后。   楚楠觉得自己发现问题的关键了。   楚楠没有再说什么,只让人把楚煦抱给他看看,摸摸头脸探了探体温,逗他说了几句话。“他声音是有些哑,咽痛的厉害吗?”   “妾每天都让膳房准备川贝蜂蜜炖雪梨,百合莲子银耳羹之类有清肺润喉功效的膳食,他的咽痛已经好些了,想必再养个两日就能好完全了。”范雪瑶抚摸着楚煦的脑袋,他仰起头露出天真的笑容。   楚楠伸手摸了下她的下巴,然后捏了捏,语气平和的说道:“这几天让乳娘她们多用点心,你好好休息,瞧瞧你,下巴都尖了。”   范雪瑶一愣,眼睛有些红。   她这两天确实疲累耗神了点,清减一些很正常。但是才两三天,没有剧烈运动,又能瘦多少?她明明犯了错,他却只是问一句便罢了,反而关心起她来。   “放心吧,自个儿的身体,我还能不在乎?”   楚楠注意到她没一口应承,而是模棱两可的说了个反问句,顿时冷笑,威胁似的说道:“明日我还要过来你这里,看你养没养回来,要是你食言就看我怎么罚你吧。”   范雪瑶一点也不怕,笑容妩媚的把自己偎到他怀里,撒娇道:“要怎么罚,罚我吃两碗饭?”   楚楠冷呵:“两碗怎够,起码三碗。”   “那岂不是要撑死我……”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心复杂   寻了个借口,范雪瑶到膳房去,吩咐了画屏几句。画屏听了话,忙不迭点头,后来便捧了些茶果去承应房。   张清安和几个随侍正在那里闲坐着,等之后官家决议是留宿还是返回。若是留宿,他们就会先行离去,明日早晨再备御辇接应官家。   见昭仪的大宫女来送茶果,忙起身道谢。   画屏笑盈盈地请他们用茶果,张清安伶俐机灵,见画屏不时瞥来几眼,便说要出恭,溜了出来。画屏与他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指了指后面的下所,抬高了声音道:“张公公,往那边去。”   张清安谢道:“多谢姑姑指路。”   天色暗下来,楚楠就命侍女去前面打发张清安和随侍们退下。留宿在了披香殿。   翌日早晨,回到鸿宁殿,楚楠坐定,接过侍茶小黄门奉上的香茶,却不喝,抬手召来张清安,低声吩咐他去做一件事。   张清安退出去后,他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煦悉心养了些日子,终于不再咳嗽了,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伶俐,又变回了那个满殿乱钻的小顽皮。   范雪瑶为着楚煦病的事,已经一段时间没去中宫了,所以今天早上她起来,梳洗完用过早膳,她就往中宫去了。   都是后宫,又分东宫和西宫,太后、太妃她们住在西宫,皇后及妃嫔住在东宫。所以范雪瑶她去给太后省视时是坐小辇去,但是去中宫就不了,毕竟乘舆有点劳师动众,显得排场大。所以后妃请见皇后都是走着去。   因为这样,凉快的时候没什么,走两步路还能活动一下筋骨。但是天热天冷的时候就折腾人了,况且皇宫不像普通官宦王侯的后院,没有立规矩一说。除了一开始的正式拜见,并没有规范的礼法要求。去给皇后请安也是个态度,基本上都是看妃嫔们自己。   勤快去中宫问安的大多都是地位低微的嫔妃,而且还是新人居多,因为就算身份低,见识低,进了宫之后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比如许皇后的身份,其实挺尴尬的。她的地位远只在民间高贵,在皇室贵族,以及仕宦那里,远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受人敬重。   皇后皇后,说上去好像是天下第二尊贵之人,但她的地位一建立在皇帝的宠幸上,二则是娘家权势上。这些她都没有,甚至连傍身的子嗣都没有,除了初来乍到的新嫔妃,其实没多少人真的敬畏她。   所以许皇后的中宫只在妃嫔们刚进宫时热闹了一下,后来那些年轻少女渐渐领悟了许皇后的地位高低,来的就少了。   坚持不懈来给她问安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偏偏叫人惊讶的是其中竟然有一个是如今第一人的范昭仪。   范雪瑶她来的有点巧,这时中宫里不光只有许皇后和中宫宫人,还有另外的人,这人就是身怀有孕的美人张怡云。   范雪瑶看见她在,有点讶异。   张怡云自从怀了孕之后就做了许多有点作的事,不是挑这个就是剔那个,惹得底下宫人都有许多怨言。后来大概她自己也知道了不好,就整天待在屋里,怕出意外。   今天这么热,她怎么还来了中宫?   没多久她就知道为什么了,原来不是张怡云自己来的,是许皇后使人去请她的。   看见范雪瑶来,张怡云脸上竟然露出了欣喜之色,等范雪瑶行过礼道过万福,她就想找借口走人了。   许皇后看出来张怡云急着走人,有点不屑又有点不满,觉得张怡云竟然把不敬的态度表现的这么明显,太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了。   她张怡云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难道她堂堂皇后,还会嫉妒她一个没有宠爱,走运才怀上孩子的小小美人?值得她警惕的,起码得是范昭仪这样的才够格。她张怡云算什么?肚子里是男是女,生不生的下来还不一定呢!   范雪瑶眼睛一转,微笑对张怡云说:“有些日子没见美人了,今日见美人腹部隆起这样大了,才想起美人是不是孕期满五月了?”   张怡云急着要走,正等范雪瑶把许皇后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她就可以借口不打扰走人,谁知道范雪瑶却和自己搭起话来,暗暗着急起来。   “昭仪说的对,刚满五个月。”   说话间张怡云手扶上了隆起的小腹,她这动作其实是无意识的,然而落在许皇后眼中却是那样的刺目。   她心想:老天实在不公道,这些以色侍人的妃嫔小妇都能孕育子嗣,可我这个正宫皇后,偏偏就是生不下孩子。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绝路?   不,不行。   她绝不能看着别的女人的儿子做太子,而她这个真正的皇后反而要屈居其后!   范雪瑶察觉到许皇后的目光仿佛冰冷的尖刀一样刺在自己和张怡云身上,笑容依然明丽温婉,声音依旧柔和清灵:“月份大了,母体会逐渐有些不便之处,不知道美人有没有感到辛苦?”   “近来是有些不便之处,夜里睡觉时保持往日平躺的姿势腰很酸,侧躺又怕压着他,一夜要醒好几回,提心吊胆的。”说起这些孕事,张怡云来了兴致,她轻扶着腹部,笑容骄矜。完全没有发现上方许皇后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渐渐浮现了恶意。   “侧躺是正确的,平躺内脏会压迫到胎儿,要是怕睡熟了会压到肚子,可让值夜的宫女看着点。母体睡的好,胎儿才能更好的生长。本位见美人面色不错,可见是有好好养胎。再过数月,定能养下来个白胖的孩子。”   “是吗?”张怡云伸手摸了摸脸颊,有点得意,她可是一直有在用心美容呢,就怕怀孕期间会肤色发黄长斑。   “承昭仪的吉言了。”就算看范雪瑶不顺眼,可是这种好听的吉利话张怡云她听了还是会高兴的。   “是啊,张美人可一定要给官家养下个健健康康的皇子。”许皇后神态雍容地说道,看着满面春风的张怡云,眼底浮动着什么,转瞬即逝。   范雪瑶含笑垂眸,端起芝麻松子茶喝了一口。说不出的温婉风流。   过了两日,张清安来回楚楠。   “……问安时命昭仪久候,常借大皇子之事为难昭仪。又常提起张美人,言语中,似乎有暗指昭仪会因张美人而宠幸转薄之嫌。”   “诸般事端,昭仪皆不曾与人提起。宫中有张美人怀的必是皇子一说。”   “数日前,有中宫殿内使唤宫女上报,皇后疑有命娘家送符水进宫……”   楚楠脸色阴沉沉的:“皇后果真让许家人将符水带入禁宫了?”   张清安头也不敢抬,屏气答道:“奴婢不敢有假。”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楚楠语气格外的冷,语调也格外的沉。彰显出他此刻恶劣的心情。   张清安心底惶惶,愈发字句斟酌:“符水一事并非初次,在此事之前,圣人兄嫂曾偷带民间善妇人科医者入别苑,于西庄后阁中逗留有半个时辰。”   说完这个,他不停顿,又继续道:“奴婢还打探到圣人长兄之妻吕氏数日前,曾与听宣夫人章氏会面,其后章氏便找到京中天女庙的老尼法显,奴婢探听到这日之后,老尼法显便开始做祷祠,至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祷祠?楚楠皱眉。   “求的什么?”   “求生男。”   楚楠以为是许皇后求子,谁知张清安一顿,头低的更矮了。他低声道:“奴婢买通天女庙的女尼看了祷祠的生辰八字,发现此妇人年十七。”   “十七?”   楚楠浓眉深锁,皇后十七岁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许皇后的嫂嫂和养母怎么可能拿错她的生辰八字?那么只能是她们求的是另一个人生儿子。但是这些人,这么举动,怎么会与皇后无关。   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即问道:“那上面的孕期是什么时辰?”   张清安说了个时辰,楚楠顿时笑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楚楠是这时才想通,但是张清安却是一手调查出这些的,早在过程中就已经猜测到事情的真相。所以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个生辰八字不是别人的,正是现在身怀六甲的张美人的生辰八字。许皇后及她的党羽求张美人生子,能为的什么?不过是许皇后始终无子,恐怕地位不稳,想要张美人生下儿子,然后由许皇后来养育张美人的儿子罢了。   这件事并不罕见,但是到底能不能成,却要看官家的意思。   楚楠愿意许皇后养育张美人的儿子吗?   这是很多人都在考虑的问题,此刻楚楠也在问自己,他愿意吗?   其实就算真把张美人生的儿子给许皇后养育也不是什么不可的事,如果许皇后真的不会再生育了,那么为了朝廷的稳定,给她个养子就是迟早的事。   他知道嫡子的重要性,之前他也一直想要个嫡子。这么一想,似乎没有什么不愿意的理由。   但是在张清安禀报这件事时,楚楠心底瞬间涌出来的却是抗拒。   如果现在他答应让皇后养育张美人生下的儿子,那么传达出来的讯息,是这个孩子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未来的储君了,确立是迟早的事。   但是如果这个养子长大后,能力不足,或是品性有碍怎么办?到那时候再更换人选,阻碍会很大。   储君一日没有确定人选,朝臣就会继续观望。到时候不管立谁都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他想的是,考虑到元子楚煦年幼,他无论出于是父亲,或是出于爱护心爱女子的男人来决定,都不想从一开始就抹杀掉楚煦的储君可能性。否则对瑶娘母子就太残忍了。   她还这样年轻,性情恭俭谦谨,德慧过人。比之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   而皇后如果没有“皇后”之份,才德品貌皆平庸无奇,不足以服众。   现在有他和太后娘娘看着,尚且还敢大行厌魅之术。他若是真的允她养子,日后储君碍于身份以及孝道,岂不是要对她言听计从?   他日太后娘娘西行,他也去了,那她就是太后,对新帝有知遇、养育之恩。这等不通事理,拙笨昏聩的妇人把持朝廷,国家焉能太平?   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抬举这样的女人。   事后他仔细思量,渐渐否决了顺应许皇后所求之事的意思。   先看看吧,他心想。   反正他唯一一个皇子还不满二周岁,而他现在正值盛年,日子还长着。确立储君并不急于一时。先看看吧。   近来许皇后时常请张美人叙话,宫里传言她们交谈甚欢,没两日就开始有她们一个贤德一个恭顺的说辞。   画屏跪在榻上俯身,两手握拳替范雪瑶捶着背:“娘子,圣人这是想做什么呢?”   许皇后可不是什么会和妃嫔情同姐妹的人啊,她看后宫女人的时候恨不得将“我尊你卑”四个大字刻在脸上彰显自己正宫地位。   范雪瑶趴在榻上,闭着眼睛享受着画屏熟稔的技巧,慢吞吞地说:“你忘了张美人现在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画屏困惑的重复。能是什么人,不就是美人吗?正四品位罢了。   “傻丫头,你忘了她的肚子了?”因为身边只有几个心腹侍儿,所以不用担心说的话会传出去,范雪瑶就直白的说明了。   巧巧、珠珠、月婵等人似懂非懂。而得范雪瑶悉心教养的画屏却很快领悟了精髓,眼睛一亮:“难道圣人想要养育张美人肚子里的龙裔?”   范雪瑶眼皮也不睁,慵懒道:“算你开窍了。”   几个年轻丫头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满肚子的兴奋和惊讶不解,最后还是画屏问出口的。她有些困惑地说:“这能成吗?张美人跟皇后可是没有什么亲缘关系的呀。”   以前也有皇后养育妃嫔的子女的旧事,但是这种“储君预备役”当然还是挑选和自己娘家有血缘姻亲关系的妃嫔生下的皇子,这样利益相连,比较有保障性。又或是生母出身低微。否则皇后养跟不养又有多少区别?   范雪瑶轻笑道:“有没有血缘关系对皇后来说,并没有多大区别。若不被皇后养育,那么张美人生的皇子就只是普通庶妃所出的皇子,非嫡非长。就算皇后没有儿子,也轮不到他做储君。可是如果他认皇后为母,那就有争储的资格了。只要没有大缺陷,那么将来就会被立作储君。依循本朝以孝治国的礼法规矩,就算新帝继位也依然要尊皇后为太后,尊后族为母族。那么除了没有一份相同的血脉,对于皇后来说其实差别不大。”   她顿了顿,又道:“甚至可能比亲生子,或是许家的娘子诞育的皇子还要好些也不一定。”   画屏听了不由问道:“为什么?”   “因为如果是亲子,或是许家的娘子生养的皇子要避嫌呀,太过恩宠母族,会招致皇室宗亲以及大臣们的不满。但如果是和许家无关的养子那就不同了。养子恩宠许家就是知恩图报,有孝德。只要不太过分,那么于情于礼旁人都不好干涉,更不能阻拦。否则就是陷新帝于忘恩负义,不孝,不仁不义。”   众人听完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画屏还有一点疑窦,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揉捏,一边问道:“那又怎么能保证张美人生的皇子就一定会视皇后为母呢?假如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反正已经认皇后为母,得到了嫡子的身份,那么只要大体上过的去,就算不是真正的顺从也没什么区别。而皇后还要依仗他,也不会翻脸。谁又能确信他一定会感恩图报呢?”   听了画屏的问题,范雪瑶不禁扑哧笑了,支起身子点了点画屏的额头,千娇百媚地说道:“傻丫头,这你都不明白,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呀。”   画屏如梦初醒,豁然开朗,下意识说道:“就是娘子!”   范雪瑶点头,笑的眉眼含春,妩媚风流。   “有我这个宠妃和旭儿在,皇后和她的养子为了保证他们的地位,自然要连成一线,共同抗敌。他们要利用正统的名义来壮大党羽,必定会互相笼络,做一对天下间最母慈子孝的母子。只要一开始把姿态摆出来了,将来新帝继了位也得继续将孝子贤孙的姿态继续做下去。否则就是过河拆桥,天下人要唾骂的。一旦德行有亏,身份不正的新帝帝位又岂能稳固?为了自己的帝位,他也要做个“孝子”。”   范雪瑶越说笑的越是妩媚动人,不看其他,许皇后这个时候选择认养子的做法的确是很聪明。她这个年纪,就能做出这个决定,很能狠下心了。   不然再过几年她的旭儿大了,很自然的就会有拥护他的人。那时许皇后再认养子,“嫡子”的威望就会弱一些,设想的效应不会理想。   可现在呢,她进宫才三年,虽然得宠,但她在宫外的名望还不高,而且楚煦还太小,随时夭折都不奇怪,自然不会有人会过早的把希望放在这个还不满两岁的幼儿身上。   一旦她抢先认下养子,皇后和“嫡子”这个名头就足够吸引一票正统拥护者。等到他们地位稳固,就算她日后恩宠更深,楚煦成材,想要和“嫡子”派系抗争也会很难。   而楚楠这个皇帝,想要废立皇后或是立楚煦为储君,都会受到“嫡子”派系的阻碍。困难险阻之下,顺应大臣们的意向立嫡子为储君,就成了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不过她却忘了一点,范雪瑶嘴角微扬。   古时候的确有不少皇后抚养养子,但是前提是经过了皇帝的首肯。   让皇后认养子,并且将之册立为太子,大致分成两个情况。一是皇后家世太低,皇帝想给她个明确的倚靠,希望在自己去后,新帝能够孝敬善待她。这是出于自愿的为皇后的处境考虑。   二是皇后派系势大,为了巩固自己派系的势力能够长久的存续下去,为皇后收养养子。而皇帝则是半推半就答应。甘不甘愿自己才知道。   但是这两种情况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各有各的前提。同样的做法在以前适用,可是现如今就不一定奏效了。   第一种情况,楚楠要是对皇后真那样爱重,怜惜,那许皇后就不会走到这样一步了。何况她根本就不是走投无路。   就礼法而言,皇后是皇帝所有孩子的嫡母。将来不论哪个皇子有幸继承大统,就算是过继来的,都一样要尊皇后为太后。除非是昏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都需要对太后以礼相待。   历史上很多无子的皇后都是由始至终没有认养,最后一样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老了也被新帝哀哭送终,追封享祀。   至于第二种情况,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楚楠可不是什么弱帝,会受宗室以及世家的胁持。从前是有世家势大到甚至连皇室都要退让的时候,但是世家的鼎盛时期早就过去了。如今是皇权至上的时代。   而且许家连没落的世家都不是。不过是先祖时出了个大官,几代吃祖宗根基,到了如今,连个能勉强支撑门楣的有为子弟都没有,一门荣耀全系在许皇后的后冠上。   这两种情况,许皇后都不在内。   她既不能让皇帝爱重她,又不能利用强有力的娘家势力胁迫他,那么还能怎么办?她以为只要她请求,楚楠就会准许了。   可现在这种许皇后久久无子,还有个有殊宠的宠妃和宠妃生的大皇子的时候,皇后突然要认养子,任谁都会认为一旦楚楠答应了,那么这个养子就是未来的储君人选了。   这种情况,楚楠不可能会答应的。   许皇后心里怎么想的?   她自己也不懂了。   她一开始只是想自己生养个孩子,她不求多,只要一个儿子就好。她会好好养育他长大,全力支持他坐上太子之位,将来还要看着他承继帝位。   可是她就是生不下来!   御医看了多少遍,都说她身体无碍,没有妊娠只是时机没到。但是这多少年了?   医术无用,于是转而求助于神佛,哪怕是鬼怪,只要能给她个儿子,一百个金身她也给塑!   但是依然没用。那腥的令人作呕的符药她吃下去,不知拜了老天多少遍,一个子嗣也不给她!   她等啊等,等到那个范雪瑶日渐得宠,生的儿子满地跑。   她绝望了,娘家父兄也等不急了。来催她想法子。她有什么法子可想,不管是生儿子还是让官家回转心意,她哪个都没办法。   大概是看她这个皇后无用,后来她的兄嫂进宫时就跟她提了认养皇子的事情,提议让她出嫁的庶姐之女进宫。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外甥女进宫替她生孩子。哪怕只是做个无名无分的宫女,她也不愿。   她宁可认养一个和自己无关女人生的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争储   因为她的固执,她的兄嫂便把目标定成了张美人。正好,张美人肚子里就怀着一个,身份很适合,既不会太卑微。而且也不会太高贵。如果太高贵了,就算她们成功将皇子夺了过来,焉知将来张美人不会又笼络回去?   就算张美人不笼络,等养子大了,他知道养母其实只有一个空有其表的皇后之位,给不了他更多前朝的帮助,他自然会靠向生母。那她收养他的意义就没有了。   想的很清楚,可事到临头,许皇后心里仍然没下定决心。   她想要张美人的孩子,又不想要。   她不甘心,她为什么要去养别的女人的孩子,认在名下,还要胜过亲母的去抚养?那这孩子究竟是她的,还是张美人的?   在一边按照和兄嫂决议好的那样,在张美人生下孩子之前和她多来往一些,打好交情,好哄她答应认养一事。这段期间,许皇后同时想了很多很多,可始终没个决定。   这天许皇后又一次什么都没说就送走了张美人,李女官忧心道:“张美人就快临月了,你怎么还没和她提起正事呢?”   许皇后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女官见状急道:“不先将张美人说服了,要怎样去请求官家应允认养一事呢?”   “……她会同意吗?”许皇后有些闷闷的。   “她自然不会立即就欣然答应下来,但是她是做娘的,当然知道什么才是对小皇子好的,一个美人生的皇子,哪有皇后养育长大的来的尊贵?为了皇子好,她会答应的。”李女官一副理所当然地答道,在她看来,她说的就是她心里认为的。   许皇后心中百感交集,却无力申述,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女官急了,忍不住近前一步,殷勤劝道:“圣人你忘了披香殿的那人了?眼看着大皇子一天天的长大,如今是满地跑。须知光阴似箭,他眨眼就会读书认字了。凭官家对昭仪的恩宠,给大皇子请的先生能差?要不了多久就会扬出名来,世人会只知有大皇子和他生母范昭仪。官家也会立他做太子。到那时候,圣人你何以自处?”   许皇后听了这话,她心想:“是啊,官家会立那孩子做太子呢,那范昭仪岂不是会做太后?我是绝不可能愿意和那女人平起平坐的。”于是她心里总算有了决定。   没几天,许皇后又派人请来大腹便便的张美人,备了丰盛的茶果招待。   之前许皇后态度很矛盾,明明时常召见她,可态度却不太热络。张美人早就对此感到非常不安了。   所以,现在,张美人看着许皇后和蔼可亲的笑容,心中却道:“总算来了”。   吃过茶,许皇后忽然开口:“张美人这胎怀相很好。”   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张怡云回道:“是。”   许皇后看着她,慢慢道:“不知道张美人对这个孩子,可有什么期望?”   张怡云一愣,期望?她眼皮抽了起来,万分小心地回答:“倒是有的,妾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只是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许皇后嗤笑一声,张怡云不知这声嘲笑从何而来,面色不禁涨红了。   “有大皇子在,确实也只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了。”她语气有些讥嘲。   张怡云表情顿时僵住。   许皇后不愿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开口道:“本宫有意收养你腹中的皇子,你要知道,本宫收养他,他便是半个嫡子,可与大皇子争储。你若不愿,本宫倒也不愿意勉强你。官家身体无恙,如今有范昭仪与你相继产子,日后也定会有别人怀胎。并不是非你不可。可是你呢,他跟着你这个美人生母,注定与储君之位无缘。不知日后,你是否会后悔今日没有答应。他是否又会怨怪你没有答应。”   张怡云整个人呆若木鸡,完全没有想到许皇后会脱口而出这样的一段话。   这是什么意思?   她大脑险些转不过来。这意思是,是要收养她的儿子,来与大皇子争储,争夺未来的帝位?   张怡云脸色潮红,这次不是羞耻气愤的了,而是激动,兴奋。   可是——   张怡云面色一整,小心翼翼道:“此事甚大,请圣人容妾考虑一段时日。”   许皇后摆摆手,不耐烦地打发她下去。   她觉得,张怡云要是聪明,就会答应的。   张怡云回到发越殿,小玉、红罗等宫人连忙上前服侍,直到坐下来,张怡云仍然恍恍惚惚的,魂不守舍。   小玉和红罗她们默默把茶水奉上,就退到一旁去了。这是张怡云的规矩,她从一开始就给她殿里的宫人定下了规矩,平时要谨遵礼法,不能大呼小叫,除非她传唤,否则都要保持安静。   张怡云一直觉得这样很好,分清楚主仆尊卑,免得下人没大没小,乱了规矩。   她是最看不上那些和侍女和和睦睦,搞什么主仆情深的了。主尊仆卑,要讲什么情不情的,做下人的尽好自己的本分,出了错就处罚。做主子的要和下人讲什么情,既堕了自己的名声,又把那些下人纵的放肆无礼,甚至反而欺起主人来了。   所以张怡云一直把自己和下人分的很清楚,纵然是从小到大的婢女也没有多少情分可言。   然而这一刻,她却很想不讲尊卑一下,因为她心里太慌了,慌得她甚至想向她看不上的宫女倾诉心事。   然而陈小玉、徐红罗她们都没有范雪瑶的读心术,所以她们听不到张怡云混乱的内心,也不知道她的恐慌。   张怡云化着宫妆,浓艳的脂粉遮住了她的皮肤,所以她们看不见张怡云的苍白脸色。她们察觉到了张怡云凝重的情绪,但她们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是张怡云不允许她们过问的事。所以她们只是沉默着。   张怡云枯坐了半晌,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怎么说。她从来没有和下人谈论过心事,也许幼年时曾经有过的,但她现在忘记了,抬高了十几年的位置,拉不下来了。   良久,她想,算了,这样的事情和这些宫女说了也没用。她们顶多安慰她几句罢了。还是等下次娘亲进宫的时候再和娘商议吧。   张怡云暗暗心想,手不知什么时候抚上了高高隆起的肚子。   在许、张二人各有烦忧的时候,范雪瑶却在悠哉悠哉迎秋。八月前后楚楠忙的很,先有中元节享祀祖先,后又祭社稷于坛。正好中秋赏花宴过后,上万盆精心培养的秋菊被分往各宫院,范雪瑶分到几十盆。   过了中秋,这螯蟹肥了,瓜果梨枣也盛了,而范雪瑶每天赏赏菊,吃着肥美的膏蟹,新鲜可口的瓜果,兴致来了再喝两杯小酒,每天都过的好不惬意。   春蝶端着糖水进来,俏生生说道:“娘子,又进上三篓好蟹,厨房的要奴婢来问娘子想怎么吃。”   范雪瑶听了,把手上缝着的小衣放下,微笑道:“有多少?”   春蝶想了想道:“奴婢看了,一篓约莫有二十五六斤呢,这回的蟹可沉呢,两只就得有斤半。”   “这样多哪吃的下。”范雪瑶听了这数量,不由失笑。   正给楚煦的小帽儿打穗子的调儿笑嘻嘻地抬头道:“还不是看娘子爱吃蟹,这才巴巴地送来的,旁人想吃还没有呢!”   范雪瑶想了想,笑着提议道“这螃蟹要吃新鲜的才好,若是死了就不能吃了。腌了、做酱又是糟践了这样好的蟹……既然有这样多,那咱今天就做个公道,请孟采女、曹才人她们来吃螃蟹宴吧。”   “螃蟹宴?”画屏重复,犹豫道:“以螃蟹为主吗,会不会太寒凉了,螃蟹虽然好,吃多了要肚子疼的。不如饭后再吃点子螃蟹吧,赏赏花什么的,也很有趣。”   范雪瑶挥挥手,不甚在意道:“没什么的,到时候就着姜醋吃点,再烫点子酒喝,不妨事的。让厨房把我这些天吃过的螃蟹菜凑个宴来,这些她们都做熟了。”然后范雪瑶数了些人,让画屏带几个人去给她们下帖子。   “对了”想到女人每个月的那几天,范雪瑶嘱咐了画屏一句:“记得问一下她们方便不方便,若是身子不爽利,来不了也无妨的。”   画屏答应着出去了,顺手把春蝶也叫出去了。   出了门,画屏一边打发小宫女去叫人,一边对春蝶道:“我就不去厨房了,你去跟她们说一声娘子的意思。娘子要宴请七人,共八人的筵,叫她们列个章程出来。要什么尽给着。若是有人手不足的,哪里少了缺了的,趁早说了该添添、该补补。别误了娘子的事,那可不体面。”   春蝶点点头,问道:“要开库房怎么办?”库房的钥匙是她跟画屏一起着的,但是基本上但凡是需要开库房的事,都是由画屏来做主,春蝶的钥匙没怎么用过。   画屏不带一点犹豫的就抛出一串:“不急就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开,要是急用,你就自己开库房,要拿什么就去什么地儿,旁的别动。小宫女年纪轻,眼皮子浅,你多看着点,别叫她们磕着碰着什么。若是少了什么,咱可背不起责任。”   春蝶点头答应:“好,我懂得的。”库房里收着的东西档次不一,但那都是宫中之物。再微小的东西都有档,若是丢了,首先追究的就是管着库房的她和画屏。她当然会上心。娘子虽然待她们很随和,但是要求也是很严格的,她能挨罚,却不能失去娘子的信重。   画屏带着几个小宫女走了,要跑几个地方很要费些时间,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春蝶便提起心,去知会厨房准备螃蟹宴。   厨房里掌事的周福儿一面抓紧洗手、剃指甲,一面问春蝶:“娘子可有说要准备那些菜?”   画屏、春蝶她们是跟厨房总打交道的,一天不进也要进个四五回。她细心嘱咐:“娘子倒没细点单子,只说让你们把这些天做熟手了的螃蟹菜式凑个螃蟹宴出来,你们看着准备,这次娘子宴请的人里有章充媛、杨婕妤等人,上点心,万事妥帖一些子,可别丢了娘子的体面。”   周福儿笑道:“你且放下心吧,我们什么人呀?娘子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等事还有出错的?保管办的妥妥帖帖的!”   “那我就放心了。咱娘子爱吃蒸螃蟹,席上一定要有这道。娘子说了,螃蟹要热着吃,凉了有害。就还像往日那样先蒸两只送上去,不够吃再现蒸。要是蒸久了肉一柴就糟蹋了。”   周福儿道:“明白,娘子一早就嘱咐过了,咱几个都刻在心里的,哪儿敢忘?”   春蝶捏了捏她的胳膊,笑道:“你还嫌我聒噪你了?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先嘱咐的周全些难道不好?出了差池挨罚的还能只是我一个?你倒还嫌弃我上了。”   周福儿翻了个白眼:“你不聒噪谁聒噪?我什么都没说你都叨叨这么多,真要说你什么,我直接就不用活了。”   “嗳哟,你这嘴真不饶人,吃什么养的这样利?”春蝶伸手就拧她嘴,周福儿笑嘻嘻地躲过,招呼厨房人聚齐过来商议螃蟹宴的事务。   范雪瑶陪着儿子玩儿,这时春蝶进来问道:“娘子,筵席要摆在哪里?”   范雪瑶一面教楚煦玩陀螺,抬头看了看外面,笑道:“今天外面风日晴和的,就摆在院子里吧。在蓝天白云底下赏赏花儿,看看天的。眼睛清亮,心里也敞亮。之前天儿热,总在早晚天暗的时候才出来走两步,整日在屋子里闷着怪晦暗的。正需要受些天地之清气。”   春蝶哎了一声,笑道:“玉露、月姑那几个丫头养花弄草倒是有几分手段,院子里菊花养得极盛。正好,再过几天秋雨下个几场,菊花就该陆续谢了。娘子今儿宴客,要是赏着高兴了,也算玉露她们几个尽了职。娘子你是不知道,上次奴婢看那些花儿开得好看,有心撷两朵戴了好玩儿,她们都舍不得,却说什么我要花儿戴,她们就把些宫花给我。娘子你瞧,奴婢要鲜花儿,她们却拿纱绫堆就的糊弄我。”   “我见天儿与你们许多新花样的宫花,还不够你换着花样耍的?你还去糟践那些鲜花。”   “宫花和鲜花不一样嘛,鲜花有香味儿呀。”   范雪瑶斜了她一眼,微笑道:“真是不是自个儿养的不心疼。她们侍弄那些菊花可不容易,每天恨不得把叶子都挨片擦个几遍,真个丁点儿尘土都不沾的。”   “花期完了谢也是白谢,倒不如撷下来带着赏心悦目。奴婢们带在头上虽然看不见,却闻得到香气,伺候娘子的时候,娘子闻到了也会觉得更好吧。”春蝶笑嘻嘻的。   范雪瑶给她逗笑了,身边玩着木偶的楚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不乐意娘亲的注意力被引走,不高兴地“嗯~”一声,用力把范雪瑶的脸扒回来朝向自己,要她看着自己才高兴。   “这孩子,怎么这样霸道。”范雪瑶白嫩的脸蛋被弄红了一片,无奈地嗔骂道。   春蝶笑道:“大皇子向来最亲娘子了,这是见不得娘子和奴婢说话呢。”   范雪瑶嘟哝道:“也不知道是像了谁。”话说完,她忽然有点心虚。因为楚楠不管内外,性情都挺温和宽厚的。而她自己呢?独占欲强,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才能满足。楚煦可不就是像了她吗?   画屏带着人出去,半天后回来了,回禀范雪瑶说是邀请的七人都说要来。   这时已经近午了,画屏、春蝶等几个大宫女在院里忙的晕头转向,范雪瑶在殿里面听着她们吆喝指挥小宫女忙碌的声响,转身对奶姆道:“今儿要宴客,大皇子不和本位一起用了。你去厨房里让她们随便准备一些叫大皇子先吃了。”楚煦玩了一上午,中间吃了两块米糕。   奶姆问:“不知大皇子要吃些什么?”   “这会子她们正忙着,问问现成的有什么合适,随便整治些适口的叫大皇子吃了罢。”   奶姆这才出去,往厨房去了。   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掇来了楚煦的午饭,一碗肉齑蔬菜软饭,一碟肉末豆角、一碟鸭胸烩白菜山菌,另外一颗白水煮鸡蛋。   奶姆安置好桌椅,把楚煦抱上去系上围嘴。楚煦早就饿了,看到饭就嚷嚷着要吃。   范雪瑶洗净手,把煮鸡蛋剥了,然后用勺子碾碎拌进稀饭里,也不知怎么地,楚煦吃煮鸡蛋总是会哽到,非得碎碎的吃才好。拌匀后稀饭温度就适合入口了,把碗放到楚煦面前,他早就把勺子抓在手上了,迫不及待地开吃。   楚煦吃东西喜欢可着一样吃,吃完不够才去吃别的。他抓着碗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稀饭,汤汤水水溅的围兜上一片狼藉。   正大吃特吃的楚煦忽然抬头,露出一张糊满汤水的稚气脸蛋,手往碗里一舀,一抬手,汤水飞溅。   “娘,吃!”   “不了,娘不吃。”范雪瑶笑着摇头。   楚煦坚持,把手又抬高一点,往范雪瑶嘴边送,完全没有注意到勺子里的稀饭已经洒了一半了。眼睛表情都是坚持一定要她吃掉,否则就要哭了。   “……好吧。”范雪瑶只得受了,张嘴吃下已经冷掉的稀饭。   楚煦人小不知道轻重,范雪瑶去吃稀饭时他还把金勺子往前送了一送,磕到了范雪瑶的牙龈,疼的范雪瑶头皮一紧。然而看到他因为她吃掉自己给的稀饭,笑的无比烂漫可爱的模样。范雪瑶就只剩下满心的愉悦欢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喂上瘾了,范雪瑶吃完楚煦又要喂,两口三口的范雪瑶吃了,再来她就说:“我吃饱了,旭儿自己吃吧,饭要凉了哦,不快点吃完肚肚就要疼了。”他这才满足,乖乖吃饭。   饭很快就吃饱了,范雪瑶把围嘴解掉,抱起一身饭菜味儿的楚小旭,让奶姆把残馔撤下去。   院里忙乱,色色都要殿里几个大宫女斟酌,范雪瑶干脆抱着楚小旭出门,倚门唤道:“晓月、琼花——”   “奴婢在!”茶房小宫女们听得传唤,忙丢下手边的活儿跑了出来,预备趋步近前。   “大皇子用过膳了,准备些热汤、洗脸水来。”范雪瑶摆手,示意她们不比大老远跑过来了。   “奴婢这就准备。”三个小宫女答应着就回茶房准备去了。   散花、菱香把楚煦洗脸的香皂,还有他专用的牙柄小刷牙子找出来。   范雪瑶有点倦乏,一会儿还要哄他睡觉,就让巧巧和奶姆们伺候他梳洗,自己去坐着歇一歇。   小莲、蕙姑这会子最清闲,见状忙过来询问:“娘子要吃盏茶吗?”   范雪瑶点点头,以往伺候她茶水的是画屏和春蝶,怕她们两个不清楚她的喜好,还嘱咐了一句:“滚水沏一盏清茶就好。”   两人领了话下去,不一会儿就掇了茶来,又上了一碟从厨房拿来的茶食茶果。范雪瑶一看,果然是她喜欢的清淡口味儿的,不管是甜口的还是咸口的,味道都不会太重。   范雪瑶歪在椅子锦褥里,慢慢啜了口清茶,感受那股苦味之后的回甘的甜味儿,拿起一块山药豆沙卷,咬了一口,果然甜的刚刚好,她虽然爱吃甜,但是却承受不了太重的甜度。糯糯的口感也很棒。   惬意地享受美味的清茶与茶点,歇了片刻,有小宫女进来报道:“孟采女来了。”   范雪瑶把茶碗放下,道:“去请到这边来。”   小宫女答应着出去了,须臾就将孟菖娘带了过来,因为画屏去传话时说了还要邀请哪些人,因此她今天是用心打扮了过来的。她梳了个变形倭堕髻,正面簪了个珍珠红珊瑚串珠流苏的孔雀点翠花钿步摇,斜插一支黄澄澄的金簪,这发型颇衬她的脸型,倒先出了几分端方娴静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宫装侍女。   范雪瑶和她互相道了万福,让人上茶和茶果招待。   “昭仪今日怎么这样有兴致,突然要办什么螃蟹宴?”   孟菖娘捧着茶碗大衫袖口滑下,笑着说话时圆脸鼓鼓的。   她爱吃甜点,范雪瑶知道她这个喜好,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让厨房给她准备一些糕点甜品,她吃着欢喜,每次来吃茶厨房送来的糕点都要少一大半。   宫妃活动的少,本来就容易长肉,何况还总吃糖?幸好她本就是孩子气的长相,有点肉也很可爱。   范雪瑶喜欢孩子,对一团孩子气的孟菖娘也偏爱几分。每次来总要与她一些小礼物,或是胭脂水粉,或是些衣料、首饰什么的。别的友人都没有。不为别的,就是图她笑得天真烂漫,自己心里也欢喜罢了。   孟菖娘笑道:“可知昭仪疼我,我一定多吃些热酒,只是我酒量浅,怕是吃不了多少就要醉了,恐怕酒后要弄性失礼的。”   “酒多了又怎样,我能放着你不管不成?你只管吃你的,倘若真醉了,你就在榻上歇一歇。待酒气散了再回去不迟。”范雪瑶听了并不在意。   今天这蟹宴她办的,在她的殿里面,就算孟菖娘真的喝醉酒了耍酒疯,她这个东道主不曾气的,那些来做客的还能生气?就算真有不达时务的,看着她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人真去计较。   想来孟菖娘也是知道的,她自从和范雪瑶交好往来之后便炙手可热起来,不光她那殿主待她和善,就连一些位份相近的嫔御都对她很热情,多有奉承。这些是为着什么,她再傻也是明白的。   和昭仪姐姐交上朋友,她真的很幸运呢。她一边口中称谢,一边暗暗感激。可惜她地位太低,只有她沾光的份,却回报不了昭仪姐姐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争宠献媚   两人坐着聊了几闲句,曹才人也到了,范雪瑶一样让人把她迎进来,彼此互相见了礼,坐在一块说说笑笑。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冯才人、章充媛、杨婕妤等人陆续到齐,范雪瑶便起身,微笑提议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就移步到院子里吧,玩会子投壶什么的。”   众人欣然应允。   于是她们便到院中来。   只见宽阔敞亮,遍植花卉竹木的院中,早已设下八张黑漆描金嵌螺钿的长案,一张接着一张,围成个圆形,圆中间的空地处放了许多盆繁茂菊花,每一盆都盛开着姿态各异的缤纷菊花,无论是花还是摆放的位置都极其用心,令人看了赏心悦目。   一旁放着两张红木雕灵芝花卉矮桌,一张上炭炉、铫子、汤壶、茶粉瓮、老竹茶筅、茶盏、茶匙等茶具。另一桌酒坛、布甑、酒炉、执壶、酒盘等酒具。   众人互相推辞了一番,各自入座,宫女们送上香茶、果子。此时秋日正中天,阳景舒淡,风清天爽。满座芳香,馥馥袭人。她们兴致便盛起来,都喊范雪瑶把玩器拿来,好好玩一玩。   “原是本位提起来的,哪想到你们比我还急。”范雪瑶笑着打趣了一句。   画屏等人便将投壶用的器物,龙尾壶和箭矢拿过来。   章充媛笑道:“玩这个,没个彩头怪没意思的。”   她是宫里最老的那批宫妃,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罢了,正是青年时期,可模样妆扮的却好似中年妇人一般,发梳高髻,戴花冠,勒着翠兰销金箍儿,头上珠翠堆盈。身上穿着件沉香色五彩妆花衫,黄罗大袖衫,蓝纱披帛,腰系一条黄罗宽襕裙子,垂着墨绿丝绦。比之旁人更加庄重一些。   “那就赌些什么?”范雪瑶接话,微笑看向众人。   大家互相看看,纷纷思忖赌什么好,一说到赌,想到的就是银钱。可是她们这些妃嫔拿钱做赌注怪庸俗的,赌的彩头得雅一些才好。   杨婕妤提议道:“彩头就赌咱们身上佩戴的簪珥环佩好了,输的人还得罚酒,吃螃蟹原就要吃些酒才好的。只是不知道,诸位酒量如何?”   “本位倒是能吃些酒。”章充媛说了一句,意思就是复议了。   “少许一些还是可以的。”众人纷纷答道。   “我很是愚拙,不擅投壶。恐怕今日垫底之人非我莫属了。幸好我今儿听梳头宫女的提议,插戴了比较齐整的头面,否则还真没几件彩头可输的呢。”孟菖娘笑嘻嘻地,伸手抚了抚髻上的点翠花钿,她身上佩戴的大多都能输掉,唯独这点翠流苏花钿子最为珍贵,她要好好保留着。   于是众人投壶耍子,小宫女们拿着暖酒,掇着果盒,擦手巾等等在旁伺候。   三根箭矢只投进去一根,冯才人却投进两支,杨婕妤眼看最后一根擦过壶口,投到了地上,不禁“嗳哟”一声。   “哈哈,没投中!”冯才人拍手哈哈笑道,一旁侍女旋将盛放彩头的彩漆托盘呈上,她拿起其中一支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赶花插上头,然后拿起盘中另一支,金蛙嵌荷叶玛瑙的银簪,那是她拿出来的彩头,摇头晃脑的炫耀:“哎呀,看来我的这支簪子就是该我的,你是拿不去喽。”   “嘁!”杨婕妤冷笑道:“你这就知道该是你的了?兴许一会儿就插到咱们头上去了。”   冯才人忍俊不禁道:“那我也不怕。一会我拿别枝做彩头,这根簪子我留着,再不拔下来了。”   杨婕妤哑然,众女顿时嘻嘻笑起来,取笑她说不过了。   笑嘻嘻闹过一阵,杨婕妤脸颊含春,爽利端起一杯烫的热热的酒,一气饮完杯中酒,旋即反手把杯口向下,一滴不剩,眉梢轻挑:“我这杯可喝完了。”   众人嘻嘻笑笑玩了两圈投壶,就见画屏来道宴已备齐,于是众人纷纷整衣理鬓归座。   这蟹宴是范雪瑶操办的,邀请的只是几个交好之人,自然不分什么等次,每人案上都是一样的肴馔。先上的是看盘,无非蜜煎雕花的香橼、金桔、青梅子、花姜一类果品,酥蜜食、香糖果子。   然后上来几碟蘸料,一碟姜醋,须臾一列小宫女便将香喷喷的清蒸螃蟹鱼贯送上,旋即每人面前都有两只极肥极大,红彤彤的螃蟹。   孟菖娘看到螃蟹这样大,不禁圆眼一亮,喜不自胜地说道:“这蟹真是肥大,想来内里膏肓极多。”   “原来孟才人喜爱吃蟹膏啊,我倒是更爱吃蟹肉。”   杨婕妤将双手打湿,然后拿起银签子剃干净指甲,又用香皂洗净双手。她一双手保养的极好,指甲留了两寸长,用金凤花反复染成浓艳的胭脂红。她笑盈盈地说着,拿起剪刀剪下螃蟹的两只大螯,其余蟹脚也逐一全部剪下。   “蟹膏、蟹黄我都爱吃,蟹肉也好吃。”孟菖娘笑眯眯地说道,她不像杨婕妤、章充媛等人慢条斯理地剪蟹螯、蟹腿,每一根剪下来还在盘中摆成螃蟹的模样,而是动作很快速地剪下蟹腿,随意放在盘中,然后直接掰开蟹身。   她这点很像范雪瑶,她最爱吃蒸螃蟹,觉得味道最纯,吃的才叫个螃蟹味儿。   范雪瑶爱自己吃,觉得这样才香甜。光一碗蟹膏蟹黄吃不出那个趣味来。但是同时她又不耐烦剃蟹腿肉,觉得一根一根腿剃子肉那么一点子吃着没劲。所以她把蟹腿剪下来,掰开蟹身浇淋姜醋汁的时候,画屏就拿了一个碟子过来给她剃蟹腿。   今天这螃蟹果然很肥,虽然还不到吃公蟹最好的月份,可一剥开来,里边的膏油多的把范雪瑶馋的叫一个垂涎欲滴,甚至等不及吃蟹盖上的黄,先拿起金勺就舀了满满一勺半透明的蟹膏。   唔,黏黏腻腻的蟹螯滋味醇厚,黏连在舌头上还能品味出微微的鲜甜,真是美味到多少都吃得下去。   吃蟹膏范雪瑶是不爱蘸姜醋的,她喜欢单纯的蟹膏的滋味。将蟹膏吃完,她重新拿起蟹盖,公蟹的黄比母蟹少,不过分量还是很可观。她先挑去蟹胃,然后舀了两勺子姜醋浇遍,倒掉多的,这才用金勺挖了一勺蟹黄送进口中。   公蟹黄略软,姜醋的酸味刺激着食欲,令范雪瑶吃速都忍不住加快了。   用剪刀将蟹肺、蟹嘴剪干净,还有蟹心等内脏,蟹身便干干净净的了。直接掰成两半,蘸着姜醋吃。如此蟹身便吃干净了,范雪瑶拿起翠斝杯喝了几口热热的蔷薇露,发酵酒味道比较杂,但是度数低,而且因为是以花果酿成的,喝起来比较适口。   才放下翠斝,画屏便剃好了一碟蟹腿肉,递将过来。   “这蒸螃蟹吃完就上菜吧。一会吃了别的还想吃蒸的,再叫现蒸了吃。否则光吃蒸螃蟹就足了,岂不是可惜。不是本位自夸,我殿里小厨房确有几分能耐。保管做出来的佳肴叫你们吃的满意。”范雪瑶接过碟子,笑盈盈对或快或慢,或优雅或直率,吃着同样的螃蟹却姿态各异的众嫔妃说道。   章充媛众人闻言,微微颔首:“这样也好。”   两只蒸蟹很快吃完,旋即又送上来正式的蟹肴,第一盏是蟹粉狮子头,每人盘中都有四颗,清炖而成,鲜香扑鼻,汤浓肉滑,嫩而肥鲜,入口而化。   第二盏是芙蓉蟹,蟹粉先用酱油、米醋、砂糖、料酒等炒出汁,再装进蟹壳内,还加入了高汤,这样做出来的芙蓉蟹,不仅蛋软滑,蟹肉也十分嫩美,香味浓郁。   第三盏是宫中已有的名菜,蟹酿橙,只是众人吃了发觉范雪瑶这里的和宫里的做法有些不同,但是味道要更好一些。   第四盏是炒芙蓉蟹,虽然都叫芙蓉蟹,都用了蟹和鸡蛋,但是前面蒸成的和炒成的完全是两种菜。但是同样的鲜嫩,香浓。   第五盏是蟹粉燕窝盏,特别滋补的一道菜,这道菜是烤制而成的,蟹粉酿入面皮里,然后在烤炉里烤香,最后放上以冰糖水浸泡的燕窝。   做法很特别,但是这道新颖的菜式一下子俘虏了众位妃嫔的心。一口咬下去,口感细腻爽滑的燕窝,鲜美滑嫩的蟹粉,以及烤的酥脆香甜的面皮,摆放在小巧的银菱花小碟里。   她们心想,再来十个她们也吃的下!   第六盏是蟹黄豆腐煲,浓浓的蟹黄汁与细滑的豆腐,嫩的都不用咀嚼,吃下一口,满口的蟹黄香萦绕舌尖久久不散。   第七盏是主食,蟹粉小笼包。   如此美味摆在眼前,谁还能自持?纷纷食指大动,牙箸齐飞。   吃两口菜,呷一口暖酒,惬意的熏熏然了。   这一顿螃蟹宴吃够了兴,品尝到如此美味的佳肴,有几个人心里都浮现了一个念头,官家有时没有幸范昭仪,却还到披香殿来,是不是因为范昭仪擅长厨房里的事,菜调制的很美味,所以官家才总爱来她这里?   如果她们也有这一手,是不是就能博得官家的欢心了,让官家驾幸自己的殿阁了?   个别人就动了心思,勉强按捺下来,思忖着今日先且回去,把自己殿阁里的小厨房整理出来,试一试菜。都是从司膳司出来的宫女,想来就差有差异,也差不多去。只要精心调教个几日,应该就能用了。如果不行,再想个法子问范昭仪讨要几样菜谱回去。官家的口味也得向她打听打听。   如此一来,众人愈发兴高采烈,酒过数巡,杨婕妤提议玩顶针续麻,她们这些不论家世高低,起码都是官家女,多多少少都是读过些书的,就算觉得自己可能玩不好,也不会扫兴推辞。   正续到两轮,忽然前面春桃跑来报:“娘子,官家来了。”   众人又惊又喜,一阵慌乱后纷纷看向范雪瑶。   范雪瑶打发了春桃,转身对众妃嫔笑道:“看来咱们今天只能乐到这里了,大家整理一下衣容,随本位一起去前面迎接官家吧。”   她们听了,顿时喜上眉梢,可又想到她们吃酒了好一会,怕是不够端庄得体,但是又没时间重新梳洗了,忙伸手招来自己的侍女,让她们伏侍自己抚衣理鬓。   小宫女们干这些都是得心应手的,有条不紊同时又很快速地从袖中取出抿子,伺候自己主子仔细抿好发髻,整理花钿簪钗。衣裙上几乎看不见的皱褶也给小心的用手心的温度抚熨平顺。   前头春桃又来报:“辇车就要到殿门了。”   众人急忙整理完毕,便随着范雪瑶到前殿去接驾。   其实平时范雪瑶很少这样郑重的接驾,毕竟楚楠来她殿里都很平常,很少大张大致的搞什么排场。他基本都是轻车简便的过来,随行几个随侍与亲从官。到了地方直接下辇进殿,让随侍先行一步通知范雪瑶庄重接驾的没有几次。   楚楠来到披香殿,下了辇,预备直接进殿。谁知进了门,却见殿门内站了许多嫔妃,脚步一顿,看向打头的范雪瑶,笑问:“这是……怎么都在你这里?”   范雪瑶等人恭恭敬敬行礼道过万福,楚楠扶起她,范雪瑶笑道:“今天厨房进了三篓又肥又大的螃蟹,妾心想这样多只咱们自己殿里是吃不完的,不若办个螃蟹宴,请几个姐妹来一起享用,吃酒赏花,打发一下时间,又很有意思。官家来时,我们正在顶针续麻呢。”   楚楠听了,面带微笑,眼里满是愉悦,牵着她的手往后殿走,一边用他满含笑意,低沉清亮的声音说道:“这样看来,我突然到来是不是打搅你们的好兴致了。”   章充媛连忙道:“妾等岂敢。”   杨婕妤她们更是面带绯红,巧笑嫣然地说着俏皮又不失得体的凑趣话。各种努力的在楚楠面前表现自己的魅力。   范雪瑶笑看她们曲意逢迎,不置可否。她现在帮她们在楚楠面前说个好话,确实能卖个好,得到人心。但是楚楠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如果是别人这么做,他十有八九无所谓,心情好的话顺势而行也不是不行,可能还会认为对方贤惠礼让,有容人之量。   但是她不同,她不能这么做。否则就是把楚楠的心往地上踩。他来她这里,不是为了她拿他当收买人心的礼物,推出去换取别人的人情的。   就算为了她答应下来了,心里也会不满,怀疑她的用意。   可是同时她又不能阻碍她们,因为平时她不争不妒的,现在又怎么能妨碍别人呢。那样会让人怀疑,以前她温良恭谦让,现在怎么又突然变了?   她建立起来的温婉贤淑的形象就会会让人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   所以她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而且她其实也根本不用做什么,不需要她去拦去阻止,有人不会叫她丢哪怕一丝丝的体面。   果然,楚楠风度翩翩地与众妃嫔周旋,心里别人探知不到的地方,却在想着要怎样打发走她们,又不会毁了她难得的好兴致。   范雪瑶听着他苦恼的心声,不禁嘴角微扬。   孟菖娘偷觑见这一幕,心里放松下来。昭仪姐姐没有难过真是太好了,这些女人真是太轻浮了,受昭仪姐姐的邀请来做客,结果官家一来就都争着去邀宠了。真不值得昭仪姐姐对她们的和善。   章充媛有点激动,以她的身份,本该更端庄持重一些,可见到楚楠,她眼底积年的沉郁似乎都化去了些。   老成持重,枯木一般,不是她的所愿,而是她无奈之下的屈从。   她在官家还是太子时就成了他的嫔御,侍奉他多年,因此就算没有宠爱,当太子继位后,她依然被封为充媛,位列九嫔。许多容貌家世都比她好的多的小娘子进了宫,到死都做不了嫔。所以,她比大多数妃嫔幸运。   可是正因为侍奉官家多年,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爱宠,今后将不断有许许多多,年轻貌美的新妃入宫,她这个青春不再的深宫怨妇,再受宠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于是枯寂的深宫生活中,她慢慢学会平淡度日,学会事事端谨,凡事不争先,不拿尖。日子倒也过的悠闲。   她也以为自己真的淡然了。   但是今日一看,她果然还是心有不甘的。否则怎么会这样近的看着官家,心里就有无法抑制的冲动涌现呢?   原来,看着范昭仪春风得意的模样,人人都趋奉着,她不是一点不羡慕,一点不嫉妒的。   她们一边展现着各自的美好,不曾忘记用眼角的余光一边偷觑范雪瑶的神态,唯恐自己一时忘形,就被厌恶了。   见到范雪瑶不曾变脸,都放心了一点。   也对,范昭仪那样温婉柔和的人,总是笑盈盈的,而且地位稳固,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不高兴?也许对她来说,多一次两次,还是少一次两次侍寝的次数,根本算不上什么吧。   虽然高兴,可又难免有点心酸。   世人最拿手的就是得寸进尺,所谓斗米养恩,石米养仇,无非如此。   范雪瑶是不会让自己被反咬的。她是要有个好名声,方便日后她坐上后位。但也不能让她们觉得她大度宽容,就算做错了事也不会对她们怎么样,于是便有恃无恐。   于是在话题不知怎么歪到章充媛说起以前在太子宫的事,而杨婕妤又想方设法把话题牵到自己身上时,范雪瑶以手托腮,微微眯起眼睛,慢慢酝酿。   楚楠心不在焉地应和着章充媛等人的话题,不经意侧头,瞥见范雪瑶玉臂托着香腮,微垂着头,似乎有些不适的模样。不由蹙眉:“怎么了,方才看着好好的,怎么蔫耷耷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一边站起来,走过来扶起她的脸细看。   只见范雪瑶两颊泛红,双眼朦胧,一副微醺的模样,楚楠皱眉:“你一向不爱喝酒的,酒量也浅,怎么今天吃的脸都红了?”   范雪瑶愣愣地看着他,慢一拍地摇头:“吃螃蟹,喝点热酒才好嘛……刚刚还不觉着什么,这会子酒劲上来了,头有些晕。”   话语正常,语速却慢吞吞的,好像孩童学语一样,一字一字的吐露。   这可真是醉了。贴着她面庞的大手,感受着柔嫩肌肤下的滚烫热意,楚楠心里默默道。   “你这是醉了。”   楚楠看向画屏,他知道这个侍女是范雪瑶身边最倚重的,问道:“可有什么解酒的,拿来给你们娘子解酒。”   画屏连忙屈膝道:“娘子一早就吩咐膳房准备蜂蜜,说是喝蜂蜜水能解酒,奴婢这就去掇来。”   楚楠点头:“快去吧。”   画屏便趋步退了下去,到厨房去拿蜂蜜水去了。   章充媛等人看着眼前的一幕,说不出心里是怎样个复杂的情绪,吸一口气,或真或假的,纷纷一副担忧的神态,走过来关切问怀。   章充媛道:“昭仪这是醉了?方才席上看着还是个正常人儿,怎么一会子就不舒服起来了。可是酒吃的急了?你也是老实,既然酒量浅,怎么大家递酒,你就果真不辞。实在吃不了,也不妨事的。这下子叫我们心里可怎么过意的去。”   杨婕妤等人也纷纷附和,直道她不该罔顾自己酒量浅,酒醉伤肝。   她们还都是后宫妃嫔,醉酒哪是什么好听的事?还叫官家撞见,倒显得她们轻浮了。   范雪瑶面颊酡红一片。好好一场宴席,自己还是筵席的发起人,结果却自己喝多了酒,叫这么多人挂心。无比羞赧道:“叫你们担心了,之前吃酒时觉得还好,还以为是酒量见长呢。兴许是佐着菜,不觉得酒多罢。这会子才开始猛地上头,不过想必歇一歇就好了。你们不要担心。好好一场螃蟹宴,大家难得在一起赏花吃酒,叙些话儿。别临到了,反而因为我败了兴。”   杨婕妤嘴快,说道:“这些倒是小事,身体才是首要的。否则筵席办好了,又有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一次筵席吃好了,我们就能得添十年福寿不成?以后日子还长着哩,昭仪只要一句话,咱们都来捧场,谁也不缺席。”说着话时,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楚楠的脸,观察他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这一席话说的甚是好,舌灿莲花也不为过。而且表现出了和昭仪的亲昵,应该能博得官家的欢心吧?   范雪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继续表达歉意,楚楠却不耐烦她们女人家来来去去的,既然范雪瑶酒醉了,她们最该做的是走人,而不是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就是没事人也给啰唣的心烦意乱了。   “瑶娘这会身子不大舒坦,不能陪坐,你们且回席间去自在地吃酒罢。”   嫔妃们听了这话,傻子都不会果真继续去吃酒。除了缺心眼,都知道楚楠这话是委婉的谢客辞。就算心里很想留下来,多和楚楠说几句话,也识相地说吃够了,该告辞了。   等她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画屏也掇了蜂蜜水回来,范雪瑶喝了一碗,酒意散了大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又有了   她喝酒容易脸红,本来只有一二分醉意,别人看了,还以为她就真醉了。不过大家都以为她是真醉了,她总不好章充媛等人一走,她就没事了?于是就一副熏熏然的模样,到床上歪着去了。   至于她睡着的时候楚楠怎么办,她醉都醉了,还管得着许多?   真个睡了一觉。她脸红红地睁眼,这次不是醉的而是酣睡的。   打着哈欠慢条斯理地坐起来,织锦蚕丝被滑落下来,露出上半身,虽然是小睡,她还是脱去了外衣的。碧青色的素罗衫系的松垮垮的,睡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就蹭开来了,露出里边穿的水红刺绣缠枝蔷薇花的抹胸。   刚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就有点冷,她一边拢着罗衫遮住肩颈,一边唤道:“来人。”   很快画屏、春蝶等人便鱼贯而入,画屏低声询问:“娘子可要立即起身?”   “嗯。”   于是两人伺候她起床,其余人打起窗帷、推窗户、掇洗脸水,取衣裳等,纷纷忙碌起来。   范雪瑶趿拉上趿鞋,正要下地,见槅门后边走进来个人。   楚楠走过来,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洗脸架,仔细瞧她的脸色,温声问询道:“可觉得有哪里不适?”   范雪瑶摇摇头:“就是有些头昏脑涨罢了,倒称不上不适。”   “那就好。”楚楠一笑,随即便敛了笑意,蹙眉捏了捏她的手,力道微重,有股惩罚的味道。“你都是做娘亲的人了,怎么都不知道珍重自己身体,今日我中途来了,你都吃多了酒,倘若我没来,岂不是要醉得更厉害。”   范雪瑶闻言,不禁颦眉,一脸痛苦无奈地道:“千万饶了我吧,我一时高兴,忘了分寸,再没有这样的事了。”   “你记着教训就好。”楚楠见她蹙眉,一副难受的样子,想要多数落也舍不得了,只得悻悻地撂了句不软不硬的‘狠话’。   范雪瑶扯着他的手晃了晃,撒娇讨饶,他才总算有了笑脸。   “你且梳洗吧,旭儿在明间玩着,我先过去,一会你梳洗完毕就过来,天色不早,该用晚膳了。”楚楠道。   “嗯,你先过去吧,有什么想吃的就跟宫女说一声,今天为了办这螃蟹宴,厨房里食材蛮齐全的,大多都能做了来。”范雪瑶道,这话其实有些不敬,倒说得好像是楚楠是沾了她们这些宫妃的光似的。皇帝想要的,你能不侍奉好?就算真的没有,倾家荡产也要弄了来。而且这不算有功,而是本分,应该的。做的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反而是过错。   换别人,不会问楚楠想吃什么,直接就捣鼓出珍馐百味来。便是问了,也不会说这样的话。而是得一句菜名,便下去尽心尽力,倾尽所有进奉上来,供楚楠享用,即便换来一个笑容,也是福气荣幸了。   谁敢说这样的话?恐怕也只有太后才敢了。就算是别的皇亲国戚,长辈,想拉近关系,也不敢讲这样的话。不过也没机会就是了。不过,换句话说,正是因为没这样的机会,所以才不敢吧。   偏偏范雪瑶她有,她也敢,而且楚楠还偏偏就吃她这套。   果真见楚楠笑了笑,还不是那种只见嘴唇上扬不见眼眉弯的礼节性的笑容,而是真实的笑脸。“你一月宫分月料就这么多,今天请了这么多人,这一天该耗费了不少吧?”   范雪瑶笑嘻嘻地道:“怕你下回来没的吃么?放心吧,绝对饿不着你的。就是剩一块鸡肉,咱娘儿俩吃清汤面,也给官家吃鸡丝面。”   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打趣自己,楚楠失笑摇头,见她笑过一回,挽了袖子低头就洗脸,便出来到明间来了。   这次醉酒显然是在楚楠心里留下了一个案底,后来每次范雪瑶宴客,只要他事先知道了,都要叮嘱她要喝酒适量,还把这次的事翻出来说。啰唣到叫人受不了。一开始范雪瑶还说会少喝的,后来干脆就不喝了,反正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喝酒,只是少不得要跟人解释,这么一来,就有了炫耀自己受宠的嫌疑。   妃嫔们免不了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嘴上就要打趣她一下泄泄气。一次两次的,就有些烦人。   只是没过多久,范雪瑶就庆幸自己嫌楚楠啰嗦,干脆不喝酒了。   因为她又怀孕了。   宫里的妃嫔,每次侍寝的时间,癸水日期都会严格记录,这是为了防止宫妃与人私通,秽乱宫闱,混淆血统。而妃嫔自身也对这些事非常重视,这皆是怕因为自身疏忽大意,导致龙胎流掉。   宫妃对怀孕与否的重视程度很高,范雪瑶也不例外。   她每次的经期除了宫里正规的记档之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流血量有多少,痛经与否等等,从第一次来初潮时,她自己都有详细的记录下来。   从初潮开始,她的经期就一向很准,每次误差在上下一天内。所以经期迟了五天还没有来时,她心里就有七八分把握了。   事实上,她的癸水来去的日期不光她自己重视着,殿里头伺候她的宫女们也都很关注,接近她该来的日子,擅长做针线的画屏、珠珠等人,就开始准备她的月事带了。   民间妇女用的月事带通常都是循环使用的,但是宫妃怎么会一样呢。不光是每次来都是用新的,而且是每次换的都是新的,每个月做月事带就要费去一匹未经染色的坯绢。   当然了,不光是范雪瑶一个人这样,宫里的妃嫔都这样。据她所知,宫里妃嫔们用的月事带,大多都是要用上两块以上不同颜色的丝绸,再绣上花样。华丽漂亮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挂饰呢,哪里想得到是月事带。   她这就节俭多了,简简单单的裁剪缝合罢了。总共就是用一端坯绢,一小束线罢了。她不讲究这些。别人瞧不见的东西,何苦糟践宫女的精力,花上许多时间绣出来,总共也就用一次,一个时辰就丢掉了。   而且简简单单,什么花样都没有反而更好些,刺绣虽然好看,可贴肉穿着,总有点磨皮肤的。   画屏、珠珠几个一早就缝了几十个月事带,缝好后洗干净用水煮过又在太阳底下晒干,妥帖收好,就等着娘子用。谁知到了日子,却没用上,晚一天倒也不奇怪。毕竟月有长有短么。可两天三天的,迟迟没用上。她们就有些想法了。   早晨伺候范雪瑶梳洗好,换衣服的时候,画屏一边给她围上裙子,裙子触手是温的,事先用汤婆子捂暖了。   “娘子,亵裤还干净着?”画屏一边缠着裙腰,一边轻声询问。   范雪瑶点了下头,脸上带着几分别有意味的笑意。别说她自己注意着,就是真忘了,这几个丫头总想着这件事,她也该知道了。   画屏得到在意料中的答案,脸上就不由露出来几分按捺不住的喜意,试探着提议道:“这都迟了五天了,是不是该叫太医来瞧瞧?”   “嗯,迟了五天了,该是叫的。用过早膳后,你就拿我的牌子,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吧。”   范雪瑶嘴角含着笑,虽然生楚煦的时候把她折腾的够呛,她自个儿都腹诽再不要生了,可是真怀了,又还是很高兴。   这话一出,殿里一阵欢欣,宫女们虽然嘴上不说,可每一个笑,每一个眼神,流露出来的都是喜悦。   肚子里又有了一个,高兴之余,对于楚煦范雪瑶依然没有一丝疏忽。自己梳洗完便去东梢间看楚煦。天气寒冷,小孩子抵抗力弱,东梢间里烧的炭火比较多。   她一进来,就先去看窗户。只见窗户开着半扇通着风,而榻前摆着四扇屏风,挡住了冷风。   春蝶、菱香正在服侍楚煦起身,两个乳娘拿着鞋袜衣裳站在榻边。   随着楚煦长大,断了奶,乳娘们陆陆续续遣散了,只留下两个暂时伺候着。留下的是朱氏和方氏。最乖顺,老实的那两人。   乳娘们和春蝶、菱香忙屈膝行礼,范雪瑶叫起来,径直走到榻边。   楚煦显然是刚醒,睡眼惺忪的,小手揉着眼睛,范雪瑶拉着他不让揉,回身要了湿帕子来。   擦了脸,楚煦舒服多了,咧着嘴笑:“娘。”他牙齿长的差不多了,一张嘴就是洁白整齐的银牙。楚楠看到,总说他牙齿长的好。   范雪瑶把捂的暖暖的手往他后背、腋下摸了摸,都很干爽温暖。   接过奶姆捧着的衣服,亲手给楚煦穿着。刚一穿好衣裳,楚煦就挥舞着小手喊道:“吃饭喽。”   范雪瑶笑眯眯地:“肚子饿啦?”   楚煦点头:“好饿。”煞有其事地拍着自己的小肚肚。   “那我们去明间吃饭吧,旭儿自己走好吗?”   “好。”楚煦立马噔噔往外跑,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拉范雪瑶的手,要牵着一起去明间。   画屏、春蝶等人趋步跟随着,画屏看着母子俩和乐融融的一幕,心里不由想道:大皇子如今这样的受宠,娘子恨不得事事都自己来,把大皇子养育的这般活泼聪明,又亲近娘子。可等娘子腹中的孩子生出来,不知道会分去多少本独属于大皇子的宠爱呢?   皇室里手足相残的事件数不胜数,恐怕也很难真的相亲相爱。何况娘子还是宠妃,一母同胞的兄长又是皇长子……如果是皇女……不,还是皇子比较好。娘子需要多生几个皇子巩固地位。   范雪瑶和楚煦手拉手往明间走,心里一时的想法与画屏同了步。   手足争斗的事,很值得警惕。   她肯定不会只生一胎的,只要怀了,她就必定要生下来。因为就算她再不想生,却很难就真的能不生的。   怀上了,要打胎就得吃药,但是这宫里什么都少,就是人多。药那样浓郁的气味,怎么可能瞒得住人。隔着一道宫墙的西边就是杨修仪的殿阁。就算从宫外偷渡了药材进来,总得煎成药汁吧?杨修仪殿里的人可不是她的人,不会帮她隐瞒。   而这里的医术可没高明到一粒药丸就给打下胎来。而且打下来了,怎么藏呢?一个极危险的把柄。   而所谓的避孕药不是凉性重伤神的药,就是有毒的,比如水银。且都是必须要长期服用才有效果。药效还不是暂时性的,一碗碗下去,等于是在持续毒害自己的身体,是能够避孕,但是以后再想生也难了。   这年头避孕的药,都是青楼妓院给妓女吃的。那些妓女就算从良嫁人,也很少有见怀上孩子的,就知道那些药的害处了。   算安全期,更不能够了。首先安全期就那么几天。她不能够要求楚楠只在那段时间来她殿里,安全期就不让上床。   数来数去,避孕都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可想而知,将来她必定是不止一个孩子的。楚煦是十有八九会有弟弟的。而皇位只有一个。那么如何让他们和睦共处,就是一个急需,并且必须得解决的问题。她可不想看见自己的骨肉相残。   一面对这个问题,就不免再次庆幸她有读心术。只要她足够聪明,敏锐,就可以做到将他们敌对的危险扼杀在萌芽期。   范雪瑶暗暗思忖着,一边温柔地陪伴楚煦吃早饭。   早膳用毕,画屏就拿着牙牌去了太医院,请来个妇人科的御医。御医姓周,年逾五旬。经验老道。   画屏进来回说:“御医请来了。”宫女们就立马忙活起来,放幔子,拿桌椅等等。   周御医随着画屏、调儿、珠珠等人进到披香殿来,在前殿客坐歇息。   周御医虽然是御医,是太医院地位最高的那一拨太医,但是来到披香殿,对这个养育了大皇子的宠妃范昭仪,还是很恭敬的。在客坐等待听唤时,跟调儿、珠珠等人客气地打听昭仪是因为什么叫的御医。   调儿、珠珠她们知道是为什么叫的御医,因为是喜事,而且“问”,是宫里御医主要的医治手段,倒是不必隐瞒什么的。略含蓄地透露了一些。   周御医听了,心里大致便有底了。   画屏过来领他到后殿来,就走上中间的甬道,周御医忙驻足道:“臣走这边罢。”便踅向院周的游廊。   “周御医不必如此,我们昭仪请周御医走中间的。”画屏忙道,她们娘子不怎么讲究这些细枝末节的尊不尊卑的,何况御医是正经的官员,又非宫人。   周御医却摆摆手:“就走这边罢。”   画屏见他坚持,只得作罢。   其实无怪乎周御医这样谨慎,实在是皇室中人心复杂,指不定哪里就得罪了谁,招致灭顶之灾,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这些宫里的妃嫔呐,争的就是一个尊荣,讲的就是一个尊卑。何况这范昭仪还是个出身不高,却有子傍身的宠妃,正值青春年岁,只要不轻狂,今后好日子长着哩。哪里敢轻忽大意?   到了门口处,宫女在两边打起帘子,画屏等人忙将周御医引进去,巧巧她们迎了出来,笑道:“这边请。”   绕过兽金炉,踅过春景屏风,只见宫女们站了一地,幔子后隐隐约约坐了个红衣女子,头上身上倒没见什么珠光宝气。周边簇着几个穿粉着绿的宫女,都是垂着手侍立。   但见画屏揭起幔子一角,飞快地踅身进去,低声与那红衣女子说了些什么,旋即只听见一声:“劳烦周御医了。”并未矫揉造作,故作高贵的傲慢。软软的,柔和清越。   周御医一听忙躬身低头,上前请了安。   范雪瑶含笑道:“周御医不必多礼了,快请坐。”   幔帐前放了桌椅,桌子上放着小枕头,周御医坐下来,她便伸手放在垫枕上。范雪瑶肌肤白净,又不做粗活,细腻莹白的仿佛发光似的。   周御医侧坐着,小心翼翼挨上那雪白的肌肤,诊了半晌,含笑道:“请昭仪换只手。”   范雪瑶便收回左手,伸出右手。   周御医又诊了片刻,收回手,向画屏询问了些范雪瑶饮食喜恶、近来情绪变化等情况,以及行经的日子周期正常与否,画屏言语含蓄地答完,他点头说道:“诊着有些滑脉的迹象,再结合昭仪这些变化,有七八成可能是有喜事了。”   侍女们顿时眉飞色舞,眼角眉梢雀跃着兴奋和喜气。   诊出是妊娠事,而不是什么病痛,也是有功,周御医也高兴,笑着嘱咐了些怀孕初期需要注意的事项,道:“昭仪已经养育过大皇子,是有经验的,昭仪脉象有力,可见身体很健康,只是妊娠初期难免会有些精神倦怠,四肢酸软的情况。若是饮食不思,便吃清淡一些,万莫懒待吃。”   范雪瑶笑说:“辛苦周御医了。”   周御医忙起身谦辞,然后宫女们送他出殿,不忘千恩万谢地塞给他一个红封。   送走周御医,宫女们连忙回到后殿,嘻嘻笑笑地向范雪瑶道喜,范雪瑶含笑道:“你们这些猴精,是不是瞧着我封了周御医一个红包,眼红了?少不了你们的。”说着,让画屏去开箱笼,取了一包钱,足有二十贯之多,让她拿去给殿里所有宫女们分。   披香殿里一时间欢声笑语,正巧间壁大皇女来早晨省视她生母杨修仪,大皇女正在询问杨修仪寒暖,就听见披香殿传来的响动,杨修仪眉头微蹙,旋即使了个宫女出去,探听是怎么回事。   杨修仪对范雪瑶的感观很复杂,因为她们同是楚楠的妃嫔,都是嫔,都为楚楠诞下了一个孩子,她甚至是先跟了楚楠的,生下的小皇女都七岁了。   虽然都是生育了龙裔的妃嫔,但是她是宫里的老人,从楚楠还是太子时便开始侍奉她,说起来,似乎她还更有优势于范雪瑶一些。然而,她们的地位却是相差甚远。   同样是嫔,却也有区别。   她是修仪,范雪瑶是昭仪,虽然都是嫔妃,没有高低之分,但范雪瑶是九嫔之首,无形之中要有贵上一分。就好像同是四妃,贵妃就要比淑德贤尊贵一些。   再看宠幸,官家一个月里才来她殿里一次,主要还是看看大皇女。而隔壁披香殿,却是两三天就见接驾一次。还不光是来坐坐,看看儿子,是实打实的临幸。   看到披香殿频频挂起的锦绣灯笼,杨修仪心情复杂极了。   她并非刚进宫的少女了,就算想邀宠,却拉不下脸。就怕一着不慎,丢了大皇女生母的体面,让官家轻视。   现在是不受宠,可她至少还有大皇女生母的这份体面,官家总会来看看她。有个什么赏赐,总会有她的一份。可若是连这都没了,她就与其他人没有分别了。   看看万婕妤吧,曾经在东宫时,是那样张扬,甚至还怀过孩子,现在却连新进宫的嫔御都不如,官家已经一年多没招她侍寝过了。   宠幸上的差异,直接造成虽然同是嫔位,可待遇却相差甚大。最好的东西都会优先送去披香殿,虽然给她的也不差,可这拣人家剩下的“次品”的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   宫中飨宴,范雪瑶总是被大家众星捧月的那一个,而她们身边就显得有点冷冷清清了。这种种差别,让杨修仪心里堵的慌。   有时候她难免会埋怨大皇女,怎么她就不是个皇子呢,倘若她是个皇子,现在就是十岁的大皇子了,还轮得到范昭仪风光得意?   看看范昭仪吧,出身并不显贵,不过就是脸长的好点,有点福气,才进宫没多久就生下皇子,才母凭子贵,成了昭仪,隐隐在她之上了。   如果她生的是皇子,论资历,论功德,那她怎么也不该只是个修仪。   但是毕竟是唯一一个亲生孩子,虽然心里遗憾,但是对于大皇女,杨修仪心里还是疼爱的。每天都会见大皇女,询问衣食起居,担心她有哪里不适,会不会被宫人见她年幼不知事而怠慢,伺候不周。   只是因为身份和宫中的规矩礼仪,母女两人相处起来虽然母慈子孝,但无论是杨修仪也好,大皇女也罢,都显得有点慈孝有余,亲近放松不足。   不过在众人的眼中,这样才是正常的。毕竟一个是妃嫔一个是皇女,虽然是亲母女,那也得有体统,要什么亲近不亲近的,只要上慈下孝就行了。而像范雪瑶那样养育楚煦的,在他们眼里才叫异端。   宫女出去没多久,便回来报道:“原来是太医诊出范昭仪有妊,范昭仪欣喜之下赏赐披香殿众宫人。”   杨修仪愣怔了一会,喃喃道:“又有了?”   大皇女抬眼望了生母一眼,杨修仪此时神态复杂,似怨似愤的,让年幼的大皇女感到畏惧,不由怯怯唤道:“娘娘……”   杨修仪恍恍回过神,忽然用一种近乎忿恨的眼神深深看向大皇女。   大皇女被那一眼望的身子一抖,低声怯怯道:“娘……”口中唤着,眼睛不由自主地挪开,不敢对向生母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睛。   杨修仪眼睛眨了眨,沉沉的面庞上艰难挤出一抹端庄的笑容来:“这是好事,再过些时候,官家就该又有一个子嗣了。”   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喊叫的欲望,说出合乎体统的话,然而众人却不捧场,殿中鸦雀无声的,连她的女儿大皇女都闷闷的,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声不吭。   杨修仪脸色难堪,知道自己失态了,怕因为这事和大皇女母女离了心,连忙换做一副端庄慈和的模样来,让宫人准备给范雪瑶道喜的贺礼。   “天气渐渐冷了,要注意穿衣,要是着了寒可不是好玩的……”   她重新没事人一样和大皇女闲话,希望就这么揭过这事。   却不知她在妒恨之下,因为深恨女儿没生作个儿子,而失态投去的那怨愤一眼,深深刺痛了大皇女幼小的心灵,从此烙印在了大皇女心中。   纵然日后依旧母慈女孝,纵然从没和谁说起过,然而在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大皇女却始终没有忘记这让她心凉的一眼。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只有她   楚煦现在走路稳当多了,范雪瑶这两天常和他在屋子里玩捉迷藏。   她躲在屏风后面,画屏蒙着楚煦的小眼睛,见她跑到屏风后面藏起来了,才把手拿开。   手一拿开,楚煦哒哒哒跑了两步,小脑袋转来转去,虽然范雪瑶已经刻意露出一大片裙子在屏风外了,但是他就是视而不见。   “喏,看那儿……”画屏充当小间谍,给他指了个明路,手指悄悄又明显地指向屏风。   楚小煦睁大一双乌黑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屏风看了一会,仍然懵懵的。   范雪瑶等了半天他都没意识过来,于是晃了下露在屏风外面裙子。这下楚煦发现了,顿时咯咯笑着跑过去:“娘!”   范雪瑶假装要逃跑,楚小旭揪着裙子跟了两步,然后一把抱上范雪瑶的大腿,把小脸埋上去蹭。   范雪瑶叫道:“哎呀,被你抓到了。”随即弯腰在楚煦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真厉害!”   “真厉害——”楚煦重复着她说的话,咯咯笑的脸蛋红红的,仰着小脸朝她伸出胳膊要抱抱。   “又要抱啊,旭儿现在可沉了呢。”嘴上这么说着,范雪瑶却弯腰要抱起他。   画屏连忙上去阻拦:“娘子,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御医说不要劳累,还是让奶姆来抱大皇子吧。”   “没事,这么点大人,能有多重?”范雪瑶说道,便把楚煦抱了起来。   她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所以就抱着楚煦到榻上去,坐着和他玩。既给了楚煦足够关爱,也保障了不累着自己。   一上榻,楚楠就往榻围子与引枕之间的空子里钻。   那点空子有些小,楚煦挤了半天没能挤进去,于是撅起屁股,连推带挤的想把引枕弄开。   引枕有一尺高,絮满了棉花,很有些分量。可楚煦锲而不舍地埋头往里面挤,愣是硬生生地把端端正正摆着的引枕给挤歪了。   他这下子高兴了,直接小身子一歪,蹭着滚着钻进空子,然后一屁股坐下,抬起小脸冲着范雪瑶咧嘴笑,白嫩圆润的小脸上满满的得意洋洋。   范雪瑶很给面子地夸他:“真棒”,又撸了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见他坐在空子里很安逸,就让他待在那里了,拿了个用彩绳系着的响铃藤球丢给他玩。   周御医回到太医院,便有同僚袖手过来,互相见礼。   同僚知道他是被披香殿叫去了,这范昭仪可是一向规矩的很,除了定期探脉,甚少来太医院叫过人。今儿突然来叫御医的这一举动,就显得有些特殊了。因为范雪瑶是后妃,而他们这些御医是外男,他不好探问,只是心里暗暗好奇。   他打量着周御医神态轻松,不似是看出什么病疾的样子,否则周御医就该心烦了。范昭仪毕竟是深受官家宠爱的嫔妃,别说什么头疼脑热了,就是嗽个一声,也会牵挂忧心。   他们这些御医都得提心吊胆的伺候着,倘若有个什么疏忽,遭顿斥都算轻的。如果被官家认为无能,那就前途一片黑暗了。   思忖着,同僚心头不由一动,难道是……   和同僚打过了招呼,周御医便去写脉案封存,同僚见他取的是簿册而不是折单,面上还带着微笑,那个猜测更有了七八分把握。   周御医写完脉案,便叫来童子,写了条单子给他嘱咐道:“披香殿昭仪有了身孕,略有些食欲不振,害喜之症,备些姜糖、梅子送过去。”   同僚见童子出来,拦住他询问周御医嘱咐了些什么。   童子老实答了,同僚抚手道:“我果然猜得没错!”笑着走了。   童子拿着周御医写的单子去取炮制姜糖、梅子的东西,没用多少时间范雪瑶有孕一事便传遍了,有人觉得这等好消息报上去肯定能讨个好,便偷了个空子报给了张清安。   张清安斟酌了到底是自己报给官家知道,还是先报给师傅李怀仁,由师傅上报、犹豫了一阵,最后考虑到师傅地位稳固,他也不是唯一一个徒弟,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招致李怀仁的忌惮,于是便找到李怀仁。   “早晨披香殿传唤了周御医,太医院传出来,范昭仪是有了身孕。”   李怀仁听了这话,笑道:“果真?”   张清安重重点头:“是周御医跟前的童子传出来的,他拿着周御医的单子去取了姜、糖、梅子等物,正是前次范昭仪妊娠时吃着止吐开胃之物。”   “很好,这是件喜事,我这就报给官家知晓。”   这一日不是朝会日,楚楠早晨会见了几位同平章事、参知政事、尚书丞商议完政事,此时正在批示几位大臣奏呈上来的奏折,张清安点了碗香茶,躬身上前道:“官家,用些茶吧。”   楚楠写完整条朱批,这才放下朱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身旁侍立的宫娥见状便要趋步近前给他揉肩,楚楠摆摆手,接过香茶呷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   给皇帝吃的茶自然是上品的,无论是茶饼还是点茶人的手艺,都是杰出的,谁喝到都会觉得很好,只是楚楠平时的饮食都是很讲究的,久而久之,反而觉得腻味。   范雪瑶她不习惯这里的茶汤做法,好好的茶又是加果仁芝麻,又研磨成粉末的,搞得像是糊糊、羹汤似的。不合她的口味。她喜欢喝清清爽爽的泡茶。   她庄子里栽种了几亩茶树,好几个品种,都按照她的指示炒制而成,送到范宅给她喝。不光她喜欢,连李蓉她们也喜欢喝,配着果子、茶食,滋味很美,清爽又解腻。   她们娘几个喜欢清淡的茶、花茶也不错,她自己做的柚子蜂蜜茶更是最爱。而她爹则更喜欢浓茶。   她以前都是喝这些茶叶,后来进了宫,庄子上便把各种土产送去范宅,再由李蓉进宫时带给她。倒没断过。   楚楠跟着喝过之后,就喜欢上了,觉得茶香清香馥郁,茶色清澈明亮,喝起来滋味清醇淡雅,先苦后甘,不似点茶浓郁厚重,虽然浓香却腻的很。久而久之,他便爱上了泡茶。   他向范雪瑶问过茶是怎么制成的,知道了是范雪瑶私有的庄子上产出的,他这人向来内敛含蓄,如果是别处的,他定做贡品也不算什么。但是是妃嫔私有的那就不同了。   虽然心里喜欢,可是却羞于向自己的妃嫔讨要,只言片语都不曾提起过。   因为他装的太平淡,范雪瑶都不好与他一些。   这茶叶说起来来历不够光明正大,她自己喝着,楚楠来她这里时喝一点不妨事。可是若公然给他一些,那意义就不同了。由公是她不谨慎,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进奉给官家享用。由私,则显得她做法轻浮,不懂规矩,有献媚邀宠之嫌。   所以她只能当自己不知道。   楚楠不是奢侈享受的人,不会为了喝个茶就大费周章的让人改制。点茶历史悠久,他一句更换,简单的很。可传下去改制就很耗费人力物力了。所以他从来不曾对谁说起过这事。因此,就算是每天伺候他,近如李怀仁,也不知道他其实不喜欢喝点茶。   香茶是用白茶、龙脑片、麝香等研成细末,和香粳米粥印成茶饼,点茶汤时李怀仁还加了松子油,乍一看,就是一道羹,稠稠的,楚楠喝了一口,觉得太香腻了,便放下了。   李怀仁躬身道:“官家,奴婢听说了一件喜事,却是与披香殿昭仪有关,报给官家知晓。”   听到事关范雪瑶,楚楠好奇心顿起,道:“何喜事?”   李怀仁笑道:“早晨的时候披香殿传唤了御医,御医诊出昭仪有孕,这难道不是一件喜事吗?”   楚楠欢听了,欢喜的在原地踱了两步,要出去,又转回丢下手里的奏折急忙令道:“备御辇,驾幸披香殿。”说着话就站起来,匆匆往外走,赶着去看范雪瑶。   他一到披香殿,拦下要进殿通传范雪瑶前来接驾的宫人,径自走向后殿,范雪瑶在榻上和宫女们刚抹了两把骨牌,见他不经人通报就大步流星地闯进来,不似宫女们唬了一跳,她却是没等听见他心里话就猜到他是知道她怀孕了的事。   果然,楚楠面带笑容,虽然高兴的不夸张,可是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喜气,像他这种稳重沉默的人,会这样情绪外露,可见他是非常高兴的了。   而且他来她这边通常都是下午或是晚上,早也是午膳时。晌午来的甚少。这时候本该是他处理政务的时候,可他却步履匆匆的出现在她宫里。   范雪瑶把骨牌一推,趿上粉绸绣鞋要下去迎接楚楠,虽然他已经进来了,而且已经大步走过来,握着她的手阻止了她屈膝行礼的动作。意料之中。除了在外边,众人的面前,他们要顾及到规矩。私底下,她给他行完整套礼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都被楚楠拦住了。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否则他的体贴,就成了她不懂规矩了。   “你怀着身子,别这样多礼了。”楚楠温柔地说道,牵着她的手到榻边,看到榻桌上铺着茜毡和骨牌,“刚才在和宫女玩骨牌?”   范雪瑶点着头“嗯”了一声,看向旁边的宫女们,示意画屏和春蝶她们赶紧把骨牌收走。   楚楠沉默看着宫女们低着头急忙收拾,等画屏她们把榻桌重新揩抹干净,才对范雪瑶和声道:“偶尔玩个一会取个乐子挺好的,不过别玩太久,玩起来费心伤神,况且久坐于你的腰不好。”   似乎是担心范雪瑶会误以为他是责怪她。骨牌虽然在宫外很普遍,但是毕竟是赌具,宫里对赌博这种事很敏感,一旦发现宫人赌博,都会严惩。   宫妃私底下玩玩是常有的,只要不闹大就没什么大不了,这个闹大就是赌的很大,甚至因为赌闹出纠纷来。但是,让他撞见就是另一码事了。   虽然范雪瑶和宫女们玩牌、抓子儿也有彩头,但通常都是输的人做个活计,打个绦子绣个香包什么的,亦或者罚输家做事时给打个下手,不赌钱。   先不说钱多钱少的问题,只范雪瑶有读心术,就属于作弊的范畴了,玩玩消遣一下就算了。她这个嫔妃,还真能收宫女儿们输给她的钱?脸皮还要不要了。   “我就是玩个一会子,还不足两刻呢。本来是想把要做给你的绵帽做完的,你耳朵薄,一受冻就生冻疮,发痒,想做个绵帽暖着耳朵。只是旭儿缠着,做不了,闲来无事才玩一玩儿的。”   范雪瑶大多时候和楚楠都是聊些家常话,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楚楠却一点也不嫌无趣,反而很喜欢这种温馨的家的氛围。这是他在别处找不到的。   许皇后是最讲尊卑体统的,一言一行都极尽严苛,仿佛把尊贵、威严、庄重烙印在了脑门上,楚楠对着她这种样子,也只能端着,说些正事,公事,否则岂不显得他轻浮?   而韦太后呢,她当了太多年的皇后,早就习惯了宫里的生活氛围,而且早些年先帝在世的时候,他们处境不好,踏错一步就是深渊万丈,谁都是战战兢兢的。   楚楠跟韦太后自然而然的见的更少,离的更远。一来是岁数渐长,母子也要讲男女之防的。二来是楚楠要学的东西更多了。短暂的晨昏省视的时间里,韦太后只能抓紧时间说些要紧的事,多是叮嘱他杜微慎防,朝乾夕惕,或是询问他的课业。   而楚楠说的最多的是汇报自己近日来读了什么书,做了什么事。   这种情况在宫里是常见的现象。说是母子,其实更似上下级。   久而久之,便形成母子之间慈孝有余,亲近不足的情况。   韦太后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太久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在她看来,官家每天就算自己不能来,也一定会遣人来问她的衣食起居,有好东西都会拿来孝敬她。她疾病时亲奉汤药,伺候她。给足了她体面。可谓是很孝顺了。   而楚楠也同样觉得韦太后很好,韦太后只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来尽心教养扶持他继位,尽管当初自身都难保,尚且为他筹谋。对比荒唐的先帝,韦太后就显得无比的好。他心中很感激,几乎所有的孺慕都给了韦太后。他觉得韦太后做的足够好了。   但是,在这种自我宣告的背后,内心到底是不是真的感到满足了,那就不为人知了。   也许他曾经因为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家’,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应该满足,然而看着他是那么的喜爱范雪瑶,喜欢和范雪瑶母子在一起的时间,哪怕什么事也不干,也觉得很快乐。恐怕他以前还是觉得不满足的。   楚楠听范雪瑶说起过好几次和宫女们玩游戏,大多数都是她赢,乐滋滋地说她让宫女们做了什么针指,又让她们做了什么好笑的事。他都听的津津有味的,他喜欢听她说这些家常话,更喜欢看她无忧无虑的笑容。   正因为喜欢,而且也是知道她只是玩乐,并非有些人沉迷的赌博,所以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要是随便玩玩的,抹骨牌和下棋没什么区别。而且,真有赌博那心的人,什么都是赌具,世间万物皆可赌。   宫女们被楚楠撞见和主子抹骨牌,饶是知道官家对娘子一向宠爱,心里也禁不住地泛怯,匆忙把骨牌、茜毡和被拿来当做银钱替代品的珍珠给收拾下去。   范雪瑶见她们那后怕的样子,内心跟热播剧的弹幕似的,嗡嗡吵的慌,就叫她们冲两盏茶过来,然后就让她们出去了。   “这些个丫头,看她们平日胆子也不小,谁知道见着官家就泛怯了。”范雪瑶捧过一只青瓷盏递给楚楠,含笑摇头道。   楚楠说:“胆小点也好,才不敢行逾矩的事,免了不知多少是非。你平时上点心,倘若有哪个不规矩,你也不要因此心软,报上去,再给换个懂规矩的来。”   范雪瑶因而笑道:“她们虽然憨顽,所幸有画屏看着,倒还算稳重,不曾招惹过什么是非。倒曾有个狡猾的,不多时就因与前殿承应的宫女寻衅滋事,被我打回换新人来了,倒是温驯的多。”   楚楠笑着打趣:“太过温驯也不好,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怎么规劝你?”   范雪瑶嘟起嘴,戳了戳他的胸口:“规劝我什么?我明明这么乖巧。”   “是是是,你最乖巧了。”楚楠柔和了面色,攥住她葱白般白嫩的手指,拿到嘴边吻了吻。忽然叹息了一声。   范雪瑶柔声开口:“官家,怎么忽然叹气,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楚楠含笑摇头,垂下头,低声说:“你这一有身孕,我就又得数月碰不得你了……心里怪失落的。”   范雪瑶脸颊慢慢浮上潮红,乌溜溜、水润润的眼睛羞急的四处扫视,生怕屋子哪处藏了人,叫谁把这羞人的情话听了去。   楚楠忍不住低笑。   “你还笑!旭儿就在边上呢,叫他听去了看你羞不羞。”范雪瑶羞怒地掐了他手臂一把,脸红的更厉害。   “别怕,他还小,就是听去了也不懂。”楚楠见她躲到一边,干脆直接把她捞到腿上,手臂牢牢圈住她纤细柔韧的腰肢,抚着她还没有隆起的小腹,低声道:“还这样平,谁也瞧不出藏了个娃娃在里面,怎就不能碰了。”   范雪瑶把小脑袋埋在他怀里,听了这话都不想回了,只低声哼了哼。许是意乱情迷,哼声娇滴滴的,媚媚的。楚楠呼吸一乱,想到接下来有好几个月不能和她行房,不由更觉着口干舌燥。   低头啄吻她的额头,脸颊,含着她的嘴唇深吻。没一会儿便喘的厉害,范雪瑶屁股底下都硌着个又热又硬的。   只是怕伤到她的身子,饶是心里仿佛藏了几只猫似的,到底也是不敢真纵情过分,缠缠绵绵地亲吻了一会便把她放开了。   楚楠和她肩并肩躺在榻上,看着楚小旭玩耍,低声说着话。   楚楠询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殿里有没有缺少什么。   范雪瑶含笑摇头:“没缺什么,即便有损坏了什么,补上新的也挺快的。”   她在这宫里她能缺什么,平时有嫔位的各种衣食份例,每月还有月钱可领,就像她说的,就算损毁了什么,各处也会立即补上。她是宠妃,各项份例月钱只有多出来的,绝不会有少她的。就是有什么份例之外的需求,她或吩咐一声,或使几个钱,都能弄了来。   真要说想要什么,那自然就多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金银钱财。有了红绸想黄罗,有了金玉还想珠翠……女人的妆奁,装再多也是不够的。   不过,这些东西该有的就会有,不会缺她的,她没必要为了这些身外物和楚楠讨要。   她要是因为怀了孕,就和他要这要那,那就不是她范雪瑶了。   楚楠点点头,夸了一句宫人尽了本职,淡淡开口:“我看你这屋子还是简单了些,铺置也多是早些时候就用着的旧物了,不成气派。虽说你养着大皇子,到底你现在仅为昭仪,便是宫人想伺候好你也不好逾制。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便下册文,进为贵妃,到时候把你这屋子好好铺置一番,库里有一座十二扇的玉围汉宫春晓图彩画屏风,殿里摆上,有个整齐模样,便是请几个玩得来的来屋里坐坐,你也好看些。你觉得如何?”   范雪瑶傻愣愣的点头。   楚楠看范雪瑶清澈见底的眼眸怔怔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正要说话,范雪瑶扑进他怀里,死死搂着他的脖颈,声音都激动的发颤:“官家,官家,你对我真好!”   楚楠有些无措,既好笑她这么激动,又觉得自己的心意被对方接受到而高兴,抚了抚她的后髻,眼底盛着笑意道:“好了好了,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范雪瑶挂在他胸前,哼哼唧唧的,嘴巴撅的能挂两个油瓶:“我就是十个孩子的娘,也是小娘子,就要孩子气,就要你疼。”   “好好好,我疼你。”楚楠眼眸更加柔情似水,就着姿势把范雪瑶抱到怀里搂着,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问她日后殿里要怎么铺置,喜欢什么样子的家具器皿,说着说着,又道这殿还是小了些,等孩子生下来怕是住不开。要不要迁殿,换个更宽敞的宫殿。   每日处理国家大事的男人,说着这些对他而言算是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一点不耐烦都没有,细心温柔的让人心里发痒。   “不必迁殿了,我这儿不似别处,除了主位妃嫔,还住了几位阁主。披香殿只住着我,够大了。况且屋子太大,人气不够旺,人反倒会被屋子压着,却不好了。今后要是嫌拥挤了些,不若官家让把三阁开了,我收拾出来,做游玩之所,供孩子们玩耍。不就够地方了?”   范雪瑶抓着他的手指摩挲摩挲,眼眸如水地仰头凝视着他:“官家容妾说句不知身份的话……妾可不可以向官家求个恩典?”   “嗯?”   楚楠没有张口,只发出低沉的鼻音,表示疑问。胸腔细微的震动,传到依偎在他怀里的范雪瑶耳中,带起的酥麻叫她忍不住揉了揉耳垂。   范雪瑶咬了咬嘴唇,怯怯看了他一眼:“今后,少不得还会有新入宫的嫔妃,届时得在各殿安置,妾的披香殿……能否只有妾一人?”   楚楠没想到她第一次要恩典,竟然只是为了这种事,感到惊讶之余,难免开始揣摩起范雪瑶的心思来。   他刚提议给她换个更宽敞的地方,她却不愿,显然她会要求这个恩典,不可能是因为嫌地方太小。那她不愿意让别的妃嫔住进披香殿的配阁,是因为什么。   不等他想更多,范雪瑶便小声开口:“妾就想,这里就只有官家和妾,还有孩子们,安安静静的,不要再有更多人了。好不好?”旁的,却没有多说一句。   楚楠还有些懵懂,却忽然明白了一些她的想法。   良久,只听见他说:“嗯,不会有别的人。”   范雪瑶笑靥如花,甜甜地望了他一眼,在他唇上吻了吻:“官家真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抬举   怀了孕,就不能侍寝,必须得在第一时间上报。所以尽管没想刺激许皇后,可翌日许皇后就知道了这件事。   许皇后砸了手里的彩绘茶碗,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五彩的展翅凤凰高昂着头,华丽而尊贵雍容,这是她极尽追求的东西,她的用具总是这样的。   哆嗦着手掩在缘金彩绣绢纸贴花花边的袖子里,垂下眼睑,命宫女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仿佛她只是无意摔了的一样。   宫女打着摆子跪在地上收拾,许皇后眼睛盯着那不住发抖的手,忽然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涌出来,伸出脚,在那双白皙的手上重重踩下。   宫女痛呼一声,抖的更厉害,却不敢求饶。   旁边的女官蹙眉,上前不轻不重地说道:“圣人。”   许皇后回过神,收回脚,拨了拨裙摆,淡淡道:“还不快收拾了下去?”   宫女右手痛到麻木,却一刻也不敢耽搁,低着头,匆忙将碎落各处的瓷渣子拢在一处,用手捧着退下去。没能留住的眼泪溅在瓷片上,被不小心划破手而沾染的血迹混在一处,看不见踪影了。   按理,这时候许皇后该命人准备赏赐之物,送去披香殿。但是发生了这件插曲,女官知道这时候怎么也不能再去刺激许皇后了。于是她犹豫了一下,便歇了提示的心思。   她是从许皇后还是太子妃时就辅佐她了,对许皇后的脾性了解个七八分,明白她本来就是个要强好胜的人,偏偏处处不如人。现在甚至还做出了虐待宫女的下作事情来。想必是气怒攻心,没了分寸了。这时候她说什么也没用。反而会招致许皇后的不喜,想再转圜回来,不知道要卖多少机灵,她何苦做这吃苦不讨好的事。倒不如延后片刻,等皇后过了这口气,她再提醒不迟。   反正就算赏赐迟了一点,也有借口可找。   范昭仪真聪明,就该知道她自己这时候态度该谦逊。纵使有疏忽,她也不会出声。否则太后岂会容她恃宠生骄?为了帝后的颜面,也会压她一压。   许皇后阴沉沉地沉默了半晌,唤来负责掌管她钗钏的宫娥,让她从妆奁里拿出一对龙凤呈祥的赤金镯儿,用一端红锦裹了,给张怡云送去。   没几天,范雪瑶有孕一事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范雪瑶怀孕,给后宫带来的无异于是一场风暴,尤其是对张怡云而言。她已经快足月了,可是梦想中的荣宠风光,却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到来。   怀上身孕之后,她衣食住行是比之前优渥了些,吃的份例多了,除了皇后赏赐了些布料珠饰、补品、鲜果等,太后也赏赐了一些。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算起来除了宫中定例,额外的赏赐并不多。   她不仅没有想象中那样变得风光得意起来,甚至待遇还不如范雪瑶当初的一半。   那时范雪瑶刚怀上身孕,官家就抬她做了婕妤。她和当时的范雪瑶同样是美人,同样怀孕,可官家却没有抬她的位份。甚至没有范雪瑶妊娠时那样,时常驾幸她的寓处,看望她,陪她用膳。   这样的差别实在太过醒目,让人无法寻找借口,欺骗自己。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和范雪瑶,在官家那里的恩宠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她是那个地。   张怡云一开始还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们之间的这些差异,是因为范雪瑶当初怀的是第一个皇子,所以官家才会那么重视。她也不差,官家肯定是重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的。等孩子生下来,她就会被升位,又受宠了。   可是现在范雪瑶刚刚怀上了第二胎,楚楠就大肆赏赐,不仅赏赐丰厚,而且还让各司赶制贵妃制品。只要不是傻子的,都能猜得出来,官家这是要等昭仪生下孩子,就进她为贵妃。而她即将临产,官家却一点进她位的动向都没有。   张怡云这下子再也没法子欺骗自己了,真相是,其实她并不受宠。   就算她生下来个皇子,也没有办法像她之前想像的那样,顺利夺走官家对范雪瑶的那份宠爱。就算是退一步,只是平分秋色,恐怕也很难。   原本张怡云还在犹豫,该不该将孩子让给皇后抚养,如今她确实坚定了想法。   她不能答应。   范雪瑶都要做贵妃了,如果她还把孩子给皇后,那她又没宠爱又没子嗣,岂不是要被彻底打进冷宫了?还怎么和范雪瑶争。她现在这样死命争上,又有什么意义?   张怡云思忖着,她必须得把孩子生养下来,而且还得亲自抚育他,这样就算是为了孩儿,官家也会对她于其他妃嫔而言,更重视几分。只要给她时间,她迟早会受到宠爱。   范雪瑶只是有一副美丽的容貌罢了,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内蕴,才识。纵使她容貌上逊色范雪瑶几分,但是她会努力丰富自己的才识。等到官家腻了范雪瑶的外貌,就会看到她的好了。   而且她自幼读书,只要从小教育,必定能教养的孩子知书达理,聪明可爱。她再教授一些博取官家喜爱的手段,父子天性,官家岂会不爱她的儿子?   而范雪瑶深受官家宠爱,身边必定多是人阿谀奉承,她自己也会恃宠而骄,假以时日,耳濡目染之下,她那个儿子又岂能是好的?   张怡云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现在她是比不上范雪瑶,但是,未来一定会是她胜!   于是,盘算好的张怡云就将许皇后不久前送来的龙凤金镯送还了回去,她是亲自去的,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跪在地上给许皇后磕头,泣声道自己身份卑微,恐怕不配这贵重之物,特地来送还。   许皇后脸色难看至极,张怡云临盆在即,她做出这举动,显然是在婉拒她要收养她肚子里孩子的意图。   本来皇后收养妃嫔所出的子女,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是到底不好听,尤其是她至今无所出。许皇后尤其爱脸面,怕这事传出去让人耻笑她自己生不出来,就强迫要妃嫔献出自己的孩子。哪怕心里恨不得把张怡云的脸撕烂,她也不得不大度的叫起张怡云,笑容满面道:“傻孩子,东西是死物,本宫赏赐你的,焉有受不得之理?”   张怡云闻言又待屈膝下去,许皇后见状,只得道:“你既然坚持,如此知礼,本宫又岂能罔顾。那便罢了。”转头吩咐宫女,重新拿出一副缠枝纹金镯,赏赐给张怡云。   张怡云这才领受。   待张怡云离去,装了半晌贞夷之貌的许皇后,不由握拳重重砸了一记榻沿,端庄的脸庞一片狰狞,咬牙切齿道:“好个不识相的贼婢!”   女官连忙提醒她注意举止言行,许皇后接连被范雪瑶和张怡云气了两遭,冷静二字,在嘴里念了又念,才勉强遏止住怒火。   她粗音低问:“现在范氏又有身孕,官家有意进封她,收养张氏的孩子又不可行,本宫该如何是好?”   皇后失势,她们这些侍奉辅佐皇后的女官也落不着好,眼看着官家与皇后之间愈发冷淡,而范昭仪那边却是如火如荼,春风得意的盛宠不断,想出稳住皇后地位的法子又不可行,女官也不免感到万分焦急。   “张美人不愿,有的是人愿意。既然这现成怀孕的不愿意,圣人不若在后妃中挑出几名出众的,许以利诱,有范昭仪盛宠在前,后妃心中怕是也早不是滋味了。只要她们养下皇子,圣人便可养在膝下,悉心抚养。”   许皇后听了这话,无意识地蹙眉,迟疑不语。   女官看出她是心中妒意作祟,不免低声宽解了几句。许皇后知道处境不利,根本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便压下了腹中的醋意,询问女官该怎么做。   “范昭仪如今有孕在身,无法侍奉官家,正是大好的时机。圣人不如先挑选出几名容貌出色,性情柔顺的后妃,再推波助澜,给予一些在官家面前伺候、露脸的机会,以促成好事。到时候,就看谁先养下皇子了。圣人便说喜欢,抱来椒房殿养。”   许皇后别过头,眼睛里有些恍惚之色。   虽然早就在谋划收养他人的儿子,事到如今,她仍然心不甘情不愿,打从心底无法真正接受。   女官劝道:“圣人难道今日了还不甘愿?可莫要执拗,如今要紧的是压制住范昭仪的气焰,非抚养皇子不可。待过些时日,调养好身子,圣人自己生养个真正的嫡子,到时候入主东宫,只在朝夕罢了。任她养的皇子再得宠,也不过是庶长子罢了。怎及得上正宫所出?”   许皇后沉默不语,半晌微微颔首,与女官商议,要去打听各阁低位嫔御的性情为人。   要收养皇子,找那些出身高贵的后妃是不行的,即便她们一时想岔愿意了,把孩子给她养,但保不准那个孩子将来会仰仗她皇后的身份和生母的势,反而妨碍到了她自己的皇儿。   而身份太低微的,她又嫌弃。   所以得出身普通一些的,不高不低的最好。   既不算出身卑微,又没什么侍寝的机会,论身份上的优势,毫不出众。所以才会为了得到侍寝的机会,为了受到官家宠爱,同她做交易。   范雪瑶怀了身孕,楚楠便大肆赏赐了一番,高兴极了,看谁都欢喜,还以伺候她周道为由,把属于她殿下的宫人也给赏赐了。太后知道消息,也赏赐了一些衣物、彩缎罗绮、宝石头面。随后,许皇后也循着旧例做了些赏赐。范雪瑶受了赏赐,便穿着打扮整齐,乘肩舆来皇后宫中谢恩。   许皇后见了范雪瑶,行完繁琐的谢恩礼,不多说什么,只告诉范雪瑶好好养胎,养胎期间就不必每每来她宫里省视问安了。   虽然范雪瑶小腹还未隆起,但是知道那里面孕育着一个孩子,就已经让她恨得牙痒痒了,她委实不愿意看到范雪瑶那张春风满面的脸。而且怀胎初期,易胎动不安,假若有个什么闪失,她是一时痛快了,可官家的责难却不是好受的。索性眼不见为净,让她远远地,不在跟前碍眼了吧。   范雪瑶又不是真正将什么三从四德,女诫什么的刻在心里头的女人,现在情况特殊,既然是许皇后自己主动说不用时常去给她请安的,那她也乐得清闲。   趁着肚子还没大起来,行动还方便,身体还轻快,她得多为孩子的出世做准备,何况她还有个大儿子要照顾呢。事情可多了。   幸好已经生过一次孩子了,这次做起来就有了经验,顺手多了。   范雪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开箱笼,把用来做衬衣用的素棉布全部取出来,一共有六匹。原本是没这么多的,但是为了楚煦,她有意识地攒了这些。   素色的布没有经过染色,对皮肤的刺激性很低。婴儿的皮肤细嫩薄弱,无论是尿布还是衣服,都得柔软舒适才好,最好用的是旧布。可是真让宝宝用旧衣服做的,她又不放心。毕竟尿布是贴在关键部位的东西,倘若不卫生,那危害就大了。   所以还是新棉布干净,不过为了让棉布更加的柔软舒适,还得经过揉搓、水洗、晾晒,多次之后,崭新的棉布就变得仿佛用过很久的棉布一样了,柔软了许多。   两匹素棉布裁成一片片长条,纫好边,这是要做尿布用的。婴儿皮肤较嫩,一点点刺激都会起疹子,   她的预产期约莫在六月份,很热,所以给新出生宝宝的做单衣就行了。小孩子用的料子少,只用一匹棉布就做出了十件小衣,十五条小裤子。   考虑到孩子会长大,刚出生时穿着合适,过些天就会嫌小了。所以是按照婴儿的生长速度,逐一做大一点的,这样宝宝长大一点,也不怕衣服会小。   还有她自己的衣服,怀孕期间体温高,而且月份大的时候又是春夏交际的时候,她现在的身段比起怀楚煦的时候要长了一点,估摸着旧年的衣服怕是穿不了的。范雪瑶把旧衣翻出来试了一下,果然穿不下了,胸脯那块紧紧的,等月份大起来,到时候还要更大一些,那就更穿不了了。   只得又拣出几匹纱罗,估摸着之后的身材,重新做几身宽松的衣裳。裙子倒是不碍事,她个子没长多少,至于腰身,因为都是多幅系腰的,腰身就算再宽一些也系的起来。大肚子也能穿。鞋子却是都得重做的,怀孕的时候腿脚浮肿,鞋子得略放宽些。   她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楚煦的,总共三人份的,她和擅长针黹的几个宫女一起,促忙促急的赶造衣裳鞋袜。忙忙碌碌好些天,才将将赶出来。   见她领着宫女这样忙活准备,楚楠也被调动起了情绪,赏赐了许多布匹让她尽情使用。不过东西虽然给了,却还嘱咐她不能太累着自己,这些针线活让宫女做就行了,她得好好养胎。   范雪瑶乖巧答应。其实她也做不了多少,自从诊出怀孕之后,她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每天睡觉的时间增长了许多,经常才起来没一会,又开始犯困。而且眼睛容易疲倦,身上也容易腰背疼痛。   做针线活这种需要久坐,低头的活计,她做不了多久,缝个几针就得歇一歇,大部分都是画屏她们几个丫头做的。   她怀孕之后,楚楠就不太方便过夜了,他要是留下来过夜的话,即便什么都不做,别人也会说范雪瑶怀着孕不能侍寝还霸着他。   虽然楚楠自认没有孟浪到会在孕期碰她,更不可能去幸她殿里的宫女,他还是也不打算留宿了。他有意在她生下孩子之后就进封她做贵妃,这时候要是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来,可能会平生波折。   考虑到这些,这阵子楚楠只能忍了。   不过,楚楠无论干什么总会想起范雪瑶,夜里就寝时,饶是锦被中熏的香喷喷、暖烘烘,仍觉得是孤枕冷衾,御床太空荡,被窝太冷清,熏香烟火气太重,没有范雪瑶身上夹杂着女儿家体香的花味儿好闻。   发觉自己委实离不开她的陪伴了,楚楠呼了口气,既不忍抛舍了范雪瑶,又舍不得为了贪图欢乐,就把范雪瑶置于众人口舌之中,让她受人诽谤。只得忍耐着满腔焦渴情意,勤勤地来披香殿坐,看望看望她,尽量坐久一会子,哪怕只能说说话也好,只为了聊解相思。   “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官家就这样离不得她?”   宫里的妃嫔早就明白范雪瑶圣宠之重了,虽说是抱着官家迟早会腻了她的想法,但是在看见范雪瑶再度妊娠,可官家仍然没有对她冷淡下来,只是略有些失望,不再像上一次那么强烈了。   虽然进宫时日不算长,可她们却渐渐习惯了没有宠爱的生活。而且,楚楠继位不久,宫里妃嫔还不多,算来算去,她们起码还有侍寝的机会。何况现在范雪瑶怀着孕,往日她侍寝的日数就空出来了,还不是分在了她们身上?   现在虽然侍寝的次数不多,但是起码还是有的。以后想像现在这样都要看福运了。   她们进宫以来,也有两三年了。这期间宫里再没进过一位新人。而且宫女、女官里面也没有谁被官家临幸。迟早是要充盈后宫的。到时候会有许多既年轻,又美貌的女子入宫。那她们这些人,想必更加难以被官家召幸了。   考虑到这些,她们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勉强够好的了。   只是虽然她们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约而同地都不想有新人进宫,但是新人进宫,却是必然的。   许皇后在妃嫔里挑来拣去,这些妃嫔是同期进宫受的选,都是官宦人家的贵女,最后得以册封为妃嫔,家世最低的也低不到哪里去。她扒拉了出身最低的几个,左看看右看看,始终不大满意。温顺的容貌不出众,容貌出众的性子又较为不驯,既又美貌又温顺的,又没什么才艺。   勉强挑出三个来,分次把人叫到宫里来商量。   薛才人是最后一位被请来皇后宫中的,她位份低,又没有多少傍身的钱财,无法打赏贿赂宫人,所以消息并不太灵通。她乍然被许皇后叫过来,内心身为忧惧,战战兢兢等候召唤。   许皇后如前两次一样,让薛才人在偏殿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期间除了一开始送过去的一盏茶,再没有别的了。不管薛才人等的如何焦急,如何询问宫女,宫女都是一句“奴婢不知”。   许皇后是半个时辰后,方才姗姗来迟的,狠狠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薛才人心里不忿又惶恐,明知道是许皇后有意冷丢着她,也不敢面露怒色。皇后虽然不受宠,被范昭仪牢牢压在头上,却不是她这种小才人能对抗的。小心翼翼上前行礼问安。   “嗯,你坐下吧。”许皇后淡淡道,便有个宫女掇来鼓凳,让薛才人在宝座下坐定了。   明明两旁有十二张雕花圈椅,却坐着个鼓凳,薛才人有些难受。如果许皇后是喜欢她,不想她坐远,想和她亲近所以让她就近坐下,那是另一种意义。可现在这样子的,分明是许皇后轻视她的表现。   许皇后与薛才人闲话了片刻,便说倦了,起身进了内室,满殿宫娥连忙跟上,鱼贯而去。   薛才人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许皇后突然离开,以为自己哪里触怒了她,顿时焦急不已。   独独留下的女官上前,微笑道:“薛才人请放心,圣人离去,不过是昨日为了宫务而累着了,进去歇息罢了。”   薛才人见说话人是辅佐许皇后的近身女官,心稍稍放下。女官与薛才人交谈了片刻,薛才人心定了,女官旁敲侧击,探出她有争宠的心,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这才把许皇后的打算说出。   薛才人瞠目结舌:“这,这是皇后的意思?”   女官含笑道:“圣人若是不允,奴婢又怎会擅做主张?”   薛才人脑子一片混乱,既慌又喜,半晌定了定心,对女官道:“此事甚大,请容妾斟酌几日。”   “自然,只是请薛才人尽快决定,在才人之前,圣人已经见过几位妃嫔了,她们都有诚心侍奉娘娘。时不待人,薛才人可要想好了。”女官笑容深沉,从容的神态似乎在对薛才人说,你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否则将来悔恨而死也无法挽回了。   薛才人茫然失措地回到自己的住阁,苦思得失,该如何抉择。不过数日,她便主动来到皇后宫中,经过短暂的考虑之后,她就像她之前的那两人一样,答应了。   她们的想法都差不多,她们不似范雪瑶,不如张怡云,也不比其他宫妃有优势。   她们既不受宠,也得不到来自娘家的扶持。即便是一次侍寝,都得看老天恩惠。是天上掉下来的幸事。为了得宠,为了在宫里的生活能够好一点,让她们把将来的孩子让给许皇后抚养,她们思考利弊之后,是愿意的。   而孩子,只要她们能得宠,还怕以后会没有孩子吗?她们还这么年轻。   而且眼看着内官又要采选女子进宫了,她们再不赶紧占据点优势,将来还拿什么和新人争?   达成了协议,许皇后便赏赐给三人珍贵美丽的首饰与华服,派去擅长梳妆的宫女侍奉她们,将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般,每日到皇后宫中来侍奉。楚楠来的很少,她就故意借宫务上的事请楚楠过来,只要楚楠驾临椒房宫,她便让她们三人上前伺候,伺机侍寝。可谓做足了撮合之事。   只是楚楠却对此视而不见,令她颇感困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求恩典   许皇后困惑不解,为何官家始终对她尽力撮合的三人视而不见?她的意思应当表现的很明显了。   在她看来,郑香儿一事早已过去,她都已经挨了罚,为此连许家都受到了牵连。可这事早已过去了。而且现在她抬举的这三人,是正经受选进宫的嫔御,也早已侍过寝。官家没道理不愿意召幸啊。   她忘了,什么叫一朝被蛇,十年怕井绳。   她更不明白的是,楚楠已经连她都不愿碰,何况是她抬举的人。   楚楠来过几次,发觉许皇后所谓的宫务只是借口,真正的意图不过是想要他宠幸她抬举的人,之后无论许皇后怎么邀请,都不肯再去。   连那三个许皇后抬举的嫔御,在他看来也是许皇后的人了,便心生反感,再没有见过。   楚煦午睡下了,范雪瑶上午睡过,这会子很精神,便与几个宫女围坐熏笼,丫头们做针黹,她在旁看着,给她们把关。   因为楚煦早上把粥多吃了一些,上午便溺了几回。因冬天天冷,衣裳干的慢,都是立即洗掉。给他洗衣裳,把殿内浆洗用的储水耗空了,于是素娥领着两个小宫女去汲水。回来时,素娥她面有异色,两个小宫女也是魂不守舍的。   范雪瑶看着她们把储水缸灌满,素娥整理好衣衫,仪容,寻了过来,范雪瑶招招手:“来,坐我这儿。”   私底下,范雪瑶待她们一向亲厚,素娥便哎了一声,过来挨着范雪瑶坐下了。   素娥道:“有什么活计,分我一个。”   画屏头也不抬,从竹编簸箩里拣出一块蝠纹素白绸缎带子丢给她,上边描着八组,二十四余种四季花卉,间以杂宝与虫草等纹。光是看那描绘出的花样,便甚觉清丽雅致。   这是给范雪瑶绣的腰带,旧裙子腰可以放宽,可腰带的花纹大多是讲究对称的。从前那些旧的,肚子大了以后系起来就不像样了。所以腰带得重新绣,而且也要放长一些。   素娥拿过腰带,斟酌着配色,从针线簸箩里一堆绣线里挑挑拣拣。她平时虽然不是多话的人,与大家闲聊时也不沉默。可这会儿除了一开始,就一句不出了。其他宫女们都做着针指,嘴上说说话,眼睛都盯着针线,所以没怎么在意到。   范雪瑶看了素娥几眼,拿过一团草绿色丝线,把她手上的墨绿色换下来,绣嫩叶芽儿还是这种颜色更好看。   素娥一愣,抬头望向范雪瑶。   范雪瑶嘴角带着温柔的笑,看着她的眼神关心而柔和,轻声道:“怎么啦,出去一趟,笑脸都不见了。难不成是刚才在外边,谁叫你受委屈了?”   素娥眨了下眼,迟疑了一下,毕竟这事在做主子的听来似乎不大好,但是她们昭仪娘子不一样,待她们很宽厚。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娓娓诉来:“方才出去汲水时,奴婢以前还是小宫女时,负责教导我的姑姑,后来带的一个,也来汲水。我认出她来,和她闲话了几句。方才知道,原来姑姑近来总害膝痛,夜里痛的睡不下。姑姑她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小时候她就有这毛病了。”   范雪瑶听着,这时问道:“那你是担心她的病痛?”   素娥摇摇头:“担心是担心,只是更多的还是难过她年纪这样大了,又有膝痛,每天还得做许多活。”   “你这姑姑,多大年纪了?”   “已经有四十余岁了。”素娥答道。   范雪瑶听了,有点惊讶。四十好几,这真是不小的年纪了,岁数大了,样子难看。通常除了女官,在后宫里是看不见这样大岁数的宫女。后妃殿阁里更不用说,都是水灵灵的丫头。因为这样大岁数的,都分派去了浆洗房,给宫女女官浆洗衣裳。   “是在洗衣房做事?”   素娥点了点头,“是在洗衣房里做事,她本就害膝痛,又整日碰触冷水,如今连胳膊、手都痛了。厉害的时候肿胀不堪,连筷子都拿不住。”   范雪瑶知道宫女岁数大通常都会被分派去浆洗房这类不会让贵人们看见的地方,直到老了、病了,就会被送去安乐堂养病。收留老弱病残的宫人的去处,能是什么样的好地方呢,通常去了那里,八九成就是一个快死慢死了。   这年头,宫女进了宫,几乎就不可能再出宫去了。除了少许家世高贵,但是却没有被宠幸成了妃子的少许宫女,可能会被家里请求,接出宫去。这种情况,通常皇帝都会允许。   偶尔的偶尔,才会放出一批宫女。但是这个偶尔的次数太少了,通常一位皇帝,为帝期间都不会放出宫女。   所以大部分的宫人,结局都是老死宫中。   到了这里,她再不知道素娥的苦恼,她就是傻了。再说她还能通晓人心。   素娥就是触景生情,同情她姑姑的处境,以及未来很可能会发生的结局。   素娥的姑姑既年纪大了,又有关节痛的问题,干的又是洗衣服这种关节痛的人该避免的活计,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去安乐堂等死了。   对于教养自己的姑姑的处境,感同身受,素娥更担心的是,将来自己也可能会是这样凄凉的晚景。   范雪瑶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莫要担心过多,一会我拿几两银子,你拿去给你姑姑,孝敬一下掌事的。叫她分些轻松些的活儿。”   素娥连忙推辞:“这怎么能让昭仪破费,奴婢用自己的月钱即可。”   “既然是教养你一场的姑姑,你又这样亲近她,想必她的品性也是好的,既然这样,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做些赏赐,又算得了什么?”范雪瑶把她拉起来,不让她跪下去。   边上几个做着针线的宫女不知不觉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范雪瑶招招手,笑道:“正好,采选新的宫女入宫,怕就是近期了。我过两日向太后进言,看能不能放一批年老的宫女出宫。我再送些银两回娘家,让人修筑几间庵堂,置几亩地,也算是那些没有归处的宫女们的一个安身之所。”   素娥听了这话,感激地屈膝跪下,范雪瑶拉也拉不及。她这举措,真正触动了宫女们的软处,叫她们感动的眼泪汪汪,画屏甚至说要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捐出来。   画屏她们几个,有几个是出身官吏家。只是她们家里的父祖官阶都很低微罢了,七八品,甚至不入流。进了宫,也只能做个宫女。不过因为是出身官家,这就代表她们即便会老死宫中出去,但是也不至于死了也无人收敛。只能沦落到安乐堂,死后会被火葬,和其他尸灰一起填入枯井。   即便她们自己的处境可能稍微好些,但是同样都是宫女,看到其他宫女的下场,她们心里不是不悲怆的。   现在范雪瑶发恩,要请放宫女,让年老的宫女可以返回原籍,不用死无所葬,甚至还要买地安置那些没有归处的宫女,她们就好像自己得到了恩惠一样感激不尽。   身边跪了一地的人,磕头磕的咚咚响,范雪瑶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忙叫起她们,无奈道:“我只是说要向太后说这事,可太后开不开恩,我也不能肯定。你们头磕的太早了。”   素娥又哭又笑道:“奴婢感激娘子,是这样仁厚的,为我们这些卑贱的宫人开恩。这是娘子的一片心意。成与不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只是这心,在这宫里都难找了。古往今来有多少贵人娘娘,有几人这样仁慈宽厚的。奴婢真是感激不尽!”   范雪瑶本就想替她这些忠心的宫女做些什么,看到素娥她们这样感激,心里倒是打了十分的主意,定要促成这件事了。   这事她去请求太后是再好不过的,太后岁数大了,身体又多病,所以很信佛理,以此为心灵寄托,排解病痛的苦楚。放出年纪大的宫女,这事也算是一件功德。而且同样是妇人,看到和自己同样年纪的女子在挣扎求生,韦太后总会有些同理心。应该会同意。   不过猜测会同意,她还得做些准备,好有一定的把握说服韦太后。   她让宫女去打听洗衣房有多少年老的宫女,安乐堂又有多少养病的宫女,养着这些人需要多少钱财。花了些时间记下了诸多数据,最后结算成明确数目。写成单子,这天抱着楚煦去给韦太后请安时,便一起带去了。   韦太后很喜爱楚煦这个孙子,一来便让宫人拿来诸色点心,糖果,蜜饯、果子,拿着哄楚煦玩儿。范雪瑶陪着她说着逗趣的话,有意把话题扯向佛说上,为了附和韦太后的喜好,范雪瑶看经书也颇多,聊着聊着就说到《涅槃经》,她说起因果来。   《涅槃经》讲:“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   韦太后好信佛法,只是平时没什么人同她聊这些,因为对佛法各人有各人的理解,而宫妃们大多言行严谨,不敢轻易表露态度,生怕被捉住差错,丢脸。偶尔趋奉韦太后个一言半语,也很隐晦。   韦太后难得碰上和自己说佛说的这样投契的人,不禁兴致盎然,气氛越来越好。范雪瑶便趁势向韦太后提起宫中白头宫女的事来。   “这些宫女年岁老了,大多身患有疾,行动都不便,更不用说做活了。妾殿里有一侍婢,教养她的姑姑年逾四十,患有关节痛,痛的时候足不能行,手不能抬,还得在寒冬腊月里浆洗衣裳。妾的娘娘也近这样的年纪,妾听说了这样的事,心里颇为不忍。”   韦太后听她说起宫里年老的宫女日子艰难,心里有了点数,以为范雪瑶是想要求个恩典,放哪个宫女出宫。谁知范雪瑶的主意更大,却不是要放一个两个,而是要请放一批宫女。   韦太后坐久了,腰有些酸痛,便到榻上歪着歇息。范雪瑶一边拿着美人捶给她捶腰背,一边柔声说道。   “正好不久宫里就要选进新宫女了,倒不如放出去一些年老的宫女,叫她们有家的,能够返回原籍,家里赡养她们个晚年,落个好终老。没家的,妾出个资,盖几间庵堂,买几亩地,叫她们自耕自织,也算是个结局。如此一来,既能给宫里更新换代,放出去年岁大且病弱的。补充进新鲜的人儿。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善事呢。”   范雪瑶柔声询问:“娘娘觉着如何?”   韦太后不答,反而喃喃念道:“祖师说,欲得长寿先须戒杀。”   范雪瑶接道:“今人寿长,盖自前世不杀生来也。这些年老的宫女最终都会被送去安乐堂,虽然也是有个终老之处,只是到底比不上在家中,有亲人相伴终老来的好。不若就放她们出去了。”   范雪瑶早前寻思了许多说法,最终决定同韦太后这样说。   韦太后年纪大了,心就会比较软,而且,会怕死。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对韦太后,说这种话效果最好。   如果是对许皇后,说这些就没用了。还不如说这些人年纪大又干不了什么活,等于是白养着她们这样的冷酷无情的话。因为许皇后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她更重视利益权衡。让许皇后同情别人,还不如告诉她怎样利益更大的好。   范雪瑶取出一份名单,递给韦太后看。   那上面的开头就是一串数字,宫里超过四十岁的宫人有多少,五十的有多少,六十的有多少。这些人的月俸,月料一共需要多少。   下面则是她想要放出宫的老宫女的名字,不仅记录了她们的出身、籍贯,更重要的是记了这些宫女什么时候进的宫,在哪里当过差,因何故被分去洗衣房。这些问题,一目了然。   朝廷不放宫女出宫,很大原因是因为担心宫女出宫后,会把宫廷秘事宣泄出去,损伤到朝廷的颜面。所以她这单子上的,全是些在无关紧要之处做事当差的宫女。太后、皇后以及皇帝跟前做事的,她一个没写。   这三个地方不同其他地方。指不定会不会戳到什么隐秘的事。所以倒不如她一个不提。这些地方的人能不能放,要不要放出宫,太后、皇后和皇帝自然有自己的决断。   要放的,她不提,也会放出去。不能放的,她提了也没用。   太后歪在榻上,慢慢翻看着名单,看着看着就愈发感慨范雪瑶的聪慧。   韦太后因病而憔悴、老态毕现的脸庞上,缓缓展开欣慰的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心了……老身就允了。”   范雪瑶连忙欣喜跪下,叠声谢恩。   韦太后叫起她,招手让范雪瑶坐到自己身边,一边看着楚煦在毡子上玩金铃,一边和范雪瑶闲谈起来,问她是为什么忽然想请放宫女的。   范雪瑶细细将素娥的姑姑的事徐徐道来。   韦太后听罢,叹息一声。却没说什么。   范雪瑶知道她是有顾忌,谁不知道这些宫女可怜呢。   女子十六七岁出嫁,到了十八九岁,就是老姑娘了,再拖拖,就找不到人家了。出身高贵的女子,到了二十出头,家里人请恩,还能接出去嫁人。因为在宫里待过,懂规矩,有手段,所以世人还很愿意娶她们。但是平民出身的宫女就没这么好运了。   她们除了个别绝无仅有的,深受主子爱重,能劳动主子向上边求个恩旨,放出宫。这还要看皇帝皇后他们仁不仁厚。绝大多数都是老死宫中,死了还没有坟地,只能一把火烧了,骨灰填进井里。死无所葬,更无所祭。   但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的,尤其是她们这宫妃身份的,因为古往今来,宫廷的做法都是这样。她们说了,就是对祖先礼法的不敬,不满。她们能同情这些宫女,却不能指责皇室的做法半句。   范雪瑶见韦太后情绪有些低落,便悄然将话题带到楚煦身上,说他做出来的好笑的事,逗的韦太后笑声不止。韦太后虽然喜欢孙子,但是毕竟她是太后,见多识广,而且宫里规矩重,这份喜欢是有限的。她现在这样喜爱楚煦,天天嘴上念着,心里惦记着,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送来,和范雪瑶的刻意培养脱不了关系。   范雪瑶不厌其烦地来请安,只要楚煦身体无恙,都一起带来,陪着太后凑趣说笑,即便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也不嫌无趣。在她刚感到有些疲乏的时候就告辞,从不拖拉叫她真累着。这种贴心,孝顺,韦太后要是喜爱她们不起来,倒说得上是冷酷无情了。   而且楚煦还很可爱,长得粉雕玉琢的一团儿,脾气还好,总是笑呵呵的,很少哭,韦太后真是越看越喜欢。而且爱屋及乌,她知道孩子都是一个样的,是生母有能耐,才能把孩子教养的这么好。   现在范雪瑶肚子里又怀着一个,她知道了,比听说张怡云怀孕的时候要高兴的多。给的赏赐都要丰厚一些。这一方面是她的位份更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受韦太后喜爱。   “你现在是双身子,别叫这小子给累着了,凡事呢让宫人去做,你自己好好养身子。我这里也没什么事,现在天寒地冻的,你就少来一些吧,倘或路上滑个一跤,怎么得了?你有心,就让宫人来问个安,我也高兴了。不用你见天儿的来。你现在要紧的是再给我生个白胖的孙子来,给大哥儿做个伴也好。”   韦太后拉着范雪瑶的手,说着体己的话。那含笑的慈祥模样,旁人怎么看都像是亲母女一样。   这样的亲和,太后宫里的人不是不讶异的,太后是正宫皇后封上来的,虽然早年先帝昏庸,做了许多混账事,倒是皇后的威严扫地。但是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不是那些伶人可比的。所以无论是宫人还是妃嫔,想要巴结趋炎绝不少。   但是真叫韦太后这么喜欢的,范雪瑶还是头一个。   宫人们见范雪瑶多了,对于韦太后为什么喜欢她,倒是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首先范雪瑶长的美,花容月貌的美人儿,谁看了心里不喜欢?又不是和自己争宠的对手,自己儿子的妃嫔,长的再好看,也不妨碍自己什么。况且她还懂事,性情柔顺,不争不妒,侍奉自己体贴备至,还给自己生了个聪明可爱的孙子。满足了做祖母的人的一切需求,怎么能不喜欢。   说句有些不敬的话,除了身份,这位范昭仪可什么都比那位正宫强。她们可没见过韦太后对着许皇后时,这么欢喜,这么慈祥的。那位正宫也一样,就是对着韦太后这位婆母,都始终端着皇后的架子,活脱把规矩刻在了脸上,一言一行,每次都是一个样,让人无言以对。   如果她果真表里如一的讲规矩,重礼教,倒也罢了。结果是严于待人,宽以律己。时日久了,别说太后了,连她们都烦了。   释放年老宫人的事,需要慢慢筹备,一来还要楚楠批准,二来,也得细查宫人的年纪等等记录,还得逐一查问她们出宫后有没有归宿等琐碎事。   这件事传开来后,宫女们都万分感激范雪瑶,这可是天大的恩德,比赏几十两银子都要让人高兴的事。连着许久,宫里到处都是一片称赞她仁慈宽厚,有怜悯之心的。   许皇后得知后,十分恼恨。尤其是发现她宫里的侍女都在私底下说范氏的好话,更是盛怒。   “她这样一心只想着给自己谋得一个好名声,可是却没有想过后患无穷?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仅凭着她一句话就开了这个先例,放了一批人,以后却不能总是放人。后来的人如何会不心存怨怼?日后人心就浮了,本宫还如何管教宫人?”   为了证实自己是一心为公,对应出范雪瑶的不懂事。后来放出宫的人里,她没有安排一个她宫里的人。虽然她宫里的人大多都是青春年华的女子,可是也有几个四十出头的老姑姑。   她这一举措,引起怨声载道。   那几个老姑姑本以为这次出宫的人里一定有她们,希望落空,随之而来的绝望和失落。   她们都很怨恨许皇后只为了打击范昭仪,便不顾她们侍奉多年的情分和功劳,让她们错过了这一辈子兴许只有一次的好事。这实在是自私不仁,后来便不再忠心于她。   范雪瑶腹部还没隆起,张怡云的产期就近了,宫里一应该准备的都准备下了。   一进十一月,张怡云就倍加紧张起来,她原本就十分看中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一有点风吹草动的就大惊小怪,久了她殿里人都提心吊胆的,这段时日,对于常人争着抢着的侍寝值夜这一差事,人人避之不及。就怕夜里有什么,张怡云就要小题大作,害的她们整夜不安生,甚至还要吃挂落。   初三,张怡云用过早膳,吃了碗羹,觉着有些尿意,便去房里解溲。完事后,宫女来给她穿衣,才围上裙腰要系起来,她就觉着肚子隐隐的痛起来。   临近产期,本就不安。张怡云又慌又怕,往宫女头上重重打了一下,怒道:“使这么大劲做什么,要弄掉我的孩子吗!”   宫女痛的直呼,却不敢用手遮挡,手里捉着张怡云的裙带,要系又不敢去系。   张怡云觉得肚子里怪怪的,怕是要生了,可宫女还磨磨蹭蹭的不给她把裙子穿好,气恼的又给了宫女一下。   急忙穿好裙子,张怡云就吩咐宫女去叫收生婆,说她要生了。   宫女们急忙出去两个去叫收生婆了,因为进了产期,所以张怡云要用的产房已经收拾出来了。   “还不快扶着本位移步产房?”张怡云又是肚疼又是紧张,孕期吃的好又少活动而圆胖起来的脸煞白的,冷汗将她脸上的脂粉和眉黛都浮了,看着有些滑稽。   宫女连忙把她一左一右搀着,扶进了产房。张怡云进了产房就喊:“快扶本位上榻。”宫女们便扶她往榻上坐,刚一坐下,张怡云就嗳哟嗳哟的叫,喊肚子痛,又让宫女扶她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地之别   张怡云床上床下的折腾半日,收生婆来了,看到张怡云脸白白的,嘴里一直喊痛,收生婆中的一个便上手往张怡云的肚子上摸了摸,对其他收生婆说道:“肚子不大硬啊。”   另外的收生婆也上前摸了摸,点头道:“确实不大硬。”   第一个收生婆就问张怡云道:“敢问张美人,你肚子疼多久了,又是怎样的疼法?”   张怡云愣住了,拧着眉道:“吃过早膳就疼了。”   收生婆又问:“什么样的疼法?”   张怡云眉头拧的更紧:“疼就是疼,还有个什么样的疼法……”   接生婆听了,也不急,第一次怀胎的妇人,都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这些。她换了个问法:“可是一阵一阵的疼,疼一会儿好些了,过了一会又开始疼,疼的越来越厉害?”   张怡云听着接生婆的话,觉得和自己的症状不大一样,摇了摇头。她仔细思索回味着,犹犹豫豫地说:“有点像来癸水时的腹疼……”   收生婆互相讨论了一会,由其中一人告诉张怡云:“美人这不大像是要生了。”   张怡云半信半疑,收生婆是有经验的老人,总比她懂生孩子的事。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是要生产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   她不是要生产,收生婆就要回去,但是张怡云怕自己是真的要生,那再重新请她们过来就太费时间了,于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她们走。   “你们走了,如果是你们猜错,本位是真要生了,岂不是要白白耽搁时间在路上?你们既然是收生婆,宫里又没别的人要你们收生,就在这里给本位守喜吧。”   收生婆耐不过她,怕她本来不是要生,也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要生,这就成了她们的罪过了。于是只得留下来,做了些简单的准备,在产房里陪着张怡云折腾。   时间过去许久,张怡云肚子渐渐不疼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她这才肯定,收生婆说的都是真的,是她多心了。   收生婆倒是无所谓,她们替人收生,见了太多产妇。生产是妇人的生死关,情绪紧张很正常。虽然耗费了许多时间却一点功也没有,不大耐烦,倒不至于嘲笑张怡云。   但是张怡云秉性傲慢,自觉甚高。   今天这事,她一心觉得收生婆心里都在笑话她想生孩子想疯了。明明不是要生,却硬是说自己要生。还把她们留着不让走,结果折腾半天屁都没一个。于是心里觉得很难堪懊丧。   强笑着让宫女去取了几贯钱,分给收生婆们,硬是说了几句得体婉转的话,挽回自己丢失的颜面。   等到收生婆离开了,张怡云脸色一变,把去请收生婆的宫女大骂一通,说她们就是看她的笑话,她不是要生,去请什么收生婆。   宫女白白挨了一场骂,又羞又气,张怡云越想越觉得耻辱,胸膛都不住的起伏。她的侍婢徐红罗擅逢迎,最有眼力见,见状,拿过拍褥子用的藤拍子就往宫女们身上抽。一下下抽的宫女们眼圈都红了,身子一缩一缩的,疼得不住颤栗。   张怡云面庞带笑,就这么看着她们挨打。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叫徐红罗住了手。宫女们还得毕恭毕敬地跪着谢她的教育之恩。   徐红罗狠狠发了场威,又讨好了一把张怡云。张怡云性子清高,总觉得自己高贵,又是品德兼备的人。   之前她腹痛的厉害了才敲了两下头,但是现在她气狠的厉害,敲爆栗已经解不了她的气了。要更狠一点的才痛快。但是虐打宫女,不是她干的事。徐红罗打宫女们抽了一顿,正合她的心思。她现在果然心情好多了,善良地让人拿自己的脂膏赏给她们。   宫女们生病受伤是没资格让太医看病,开药的。就算花钱买药都没渠道。所以就算被抽的遍体鳞伤,也只能挨着。张怡云现在倒是可以去太医院拿点治外伤的药,但是那样她就得说明药是给谁用的,缘何受的伤。她怎么会暴露自己打宫女的事呢?   但是宫女们挨了打,恐怕心里会有怨怼,所以她要施点恩。那么给点用药材制成,有点儿消肿化瘀作用的脂膏给她们抹抹就够了。她要是不赏赐的话,她们就得硬挨着疼痛。所以她这样已经是很大方了。   这,是第一次。   后来隔三差五的张怡云就以为自己是要生了,大张旗鼓地准备生产,可接连三次都是假的,别说别人了,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烦了。   十一月中旬的这天傍晚,张怡云忽然觉得肚里怪怪的,一点儿小疼,一下子就过去了,就像来癸水一样,就没在意。只觉得肚子硬硬的。她以为又是假的,于是照常吩咐宫人阖上殿门,把在熏笼内熏的香喷喷的绫绢被褥、枕头铺陈好,安排了上夜侍寝的宫女,打发走剩余的,就解衣上榻就寝。   谁知睡着睡着,肚子里不光硬硬的,还疼起来了,她忍了一会儿,疼痛渐渐有所加强,她是没吃过苦的贵女出身,一会儿便受不住了,心知这次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收生婆说生孩子时是一阵阵的痛,她这可不就是一阵一阵的痛吗。而且胎动的厉害。   侍寝的宫女听见她的痛呼声,早就起来了,有了多次被折腾的经验,这次没莽撞地问是不是要生了。先从炉子上倒了盏热水来给她喝,张怡云说:“本位真的要生了,快去请收生婆来。”   徐红罗听说,不管这次是真是假,心里怎样想,行动上是连忙走到间壁来,让在间壁上夜的宫女出去叫醒在外头的宫女,拿了牌子去请收生婆。   虽然知道是一次比一次生产的几率更大,但是被折腾了几次,收生婆早已经不耐烦了。她们对着宫妃不能不敬,但是行动早没了一开始的迅速急切,完全表明了她们内心的想法。   张怡云的宫女看出来了,催促了几句,收生婆嘟嘟囔囔道:“谁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   小宫女脸上都红了,又羞又急,害怕回去的晚了要吃罚,哀声央求:“好婆婆,你快些个吧,我们美人疼了有会子了,定是真要生了的。”   收生婆不敢真的不去,拖拖拉拉的不过是宣泄不满了,被小宫女这样央求,也不好再拖拉了,收拾了家伙,便和小宫女一起走了。   收生婆来了,看到张怡云痛的不住喊叫痛,腰酸,上去一摸,肚皮硬的仿佛里边塞了石头一样,再把她中裤剥了一看,上面沾了些红,点头道:“是要生了。”   张怡云松了口气,直到收生婆说出肯定的话前,她心里都有点怀疑,自己这次会不会又是假的。幸好是真的。她可丢不起再一次的脸了。   女官把张怡云生产的事报了上去,许皇后已经就寝了,被通报的宫人叫醒,仓促梳妆穿戴起来见人,满脸的不耐烦道:“这次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三番两次的,她不烦,本宫还烦!”   女官连忙道惶恐。   “这次是真的要生了,收生婆已经在给张美人接生了。”   许皇后脸阴阴的,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威严:“你下去吧,有什么事再来报。”吩咐完便不管了。反正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其他的都得听天命。   张怡云从晚上开始肚子疼,一直疼到第二天天明,又过中午,人都快虚脱了,还没生下来。见她手根本没力气抓悬在房梁上的绳索了,收生婆没办法,只得让两个力气大的健壮婆子搀着她,让她蹲着,自己去压张怡云的肚子。   “好好好,孩子要下来了,美人再使把劲。”   此时张怡云什么气力也没了,眼泪与汗水一起,糊了满脸,狼狈不堪。难道她就要到这里了吗?她就只能这样了吗?她想起范雪瑶的那张脸,范雪瑶的那个儿子,范雪瑶的那个肚子。她也能像她一样风光的。只要她把儿子生下来。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张怡云咬着嘴唇,狠狠一使劲,一时间屎尿齐流,而那个折腾了她大半日的孩子,就这么呱呱出世了。   “嗳哟,是个小皇子呐。”收生婆们看到血糊糊的婴儿腿间的小玩意儿,开心地喊道。   张怡云眼睛睁大,不顾自己现在还是被收生婆搀着才不至于倒下去,就伸出手:“是皇子吗?是皇子吗?”   收生婆接生了个皇子,既是功又会有赏,高兴的都忘了张怡云之前的折腾,就把小皇子身上的脐带剪了,擦去污物,用襁褓包好,抱来给张怡云看。   “把下面揭开我看看!”小孩子的脸红红皱皱的,好像丑猴子一样,张怡云看了一眼就别过眼,直接让收生婆把襁褓揭开,给她看男孩儿才有的东西。   “是皇子。”收生婆连连说着,她却依然要求,只得小心掖着襁褓,揭了一角给张怡云看。   “是皇子!”看到那小小的东西,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张怡云欢喜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收生婆们像看到一个怪人一样看着张怡云,脸上的表情,眼神,难以言喻。   这日天色阴沉沉的,风还很大,殿里烧着炭,为了避免炭中毒,所以开了一扇窗户通风。范雪瑶在熏笼上倚了一会,觉得身子骨有些僵,便起来走动走动。   为了方便行动,她已经没在穿比较贴身的短袄裙了,而是穿了件宽身的薄袄,再在外面罩一件絮了比较厚的丝绵的披风。披风大大的一件,宽宽的袖子,从上罩到脚,可暖和了。   范雪瑶站在窗户边,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把肺里的浊气吐出去。冬日树木萧疏,可她的院子里却种了不少常青植物,侍弄花木的宫女小心的用麦秸和旧棉花把根干部位包起来,免叫被雨雪冻坏。虽然看起来不大雅观,可是看到那一大片绿油油的浓彩,还是叫人心旷神怡的很。   范雪瑶盯着那盆矮木樨看,越看越觉得树冠像一朵花,也不知道是宫女为了讨巧刻意剪成这样的,还是只是一桩巧合。正发着神,就见日常外出汲水的素娥回来了。自从殿里开始烧炭,水的消耗就多起来了。   冬天本来就空气干燥,殿里还烧着炭,更干了。灰尘也重,要是桌上、地上落了灰,难看的很,那就不好了。   而且人整天在房间里待着,又围着熏笼取暖。就会干燥的厉害,脸上就算抹了润肤的膏脂也会觉得干。早晨起来,喉咙干涩的发疼。大人能忍,楚煦一个小孩子,本来血管就细,是受不了的。   所以她们每隔一会子,就会往地上洒些水,再擦干多余的水。一来擦去落灰,二来,主要是可以湿润空气。虽然麻烦了点,但是这样比放几个盛了水的盆子在房间里来的美观,又更有效果。   只是这么一来,水就消耗的多了,所以素娥每天总要和小宫女出去个两三趟,汲水回来。   素娥匆匆把自己打理干净,就进来了,范雪瑶见她急急的,就知道她在外面听到什么事了,急着来报。   果然,小宫女把门帘子揭起来,素娥就直接奔着范雪瑶来了。   “娘子,张美人生了,生的是皇子。”   范雪瑶听了,心里还算平静。张怡云怀了孕,只要生下来,不是男孩就是女孩,她早有心理准备了。虽然也觉得和她的楚煦年纪太接近了。   但是,她有信心,楚煦的地位不是张怡云的孩子可以威胁的。宫里不缺皇子皇女,能被关注的,总是只有那么几个。只是虽然不会威胁到楚煦,到底不如一枝独秀的时候来的得意。但是这样也好,范雪瑶心想,这么一来,外人的目光就不会一直盯着她的儿子了。   从楚煦出生以来,外人看着她日渐盛宠,不免有些心思。她发现过几次送给楚煦的月料用品上有些问题,只是因为问题不大,只是些巫蛊手段而已。她的披香殿铁桶一般,有异心的人第一时间就被她发现了,根本不可能直接害楚煦。而间接的,就只能在衣食上下手,她防的很紧,楚煦吃的喝的都是小厨房做的,外面送来的从来不会给楚煦吃。   至于夹杂在家伙器物里的巫蛊手段,她不信这个,而且都在一开始就被发现了,就没揭发。   她根据读心术,试探过皇后和妃嫔,甚至连尚宫局一类的都注意过,却并非她们所主谋。捉出来的不过是些小喽啰罢了,并不知道是谁主谋。也对,主使人谋害皇子,又怎么会是小人物。   大人物只要吩咐一句,让家人、属下去做就行了。家人、属下,又会去指使比自己地位更低的人。一层层下来,落到真正办事的人的身上,就只认得收买指使自己的那个人了。   虽然问题不严重,可小动作不断的,又不知道是谁办的,总会让人心烦。   现在有了二皇子,想必众人就不会再这么紧盯着她的儿子了。   如果不是后宫的人,那么就很有可能是皇室贵胄或是前朝的哪个大臣。只有他们才会想要楚楠没有皇子。或者希望,是从他们派系的妃嫔肚子里生出来皇子。   大皇子,和其他皇子不一样。尤其是在宫里只有他一个皇子的时候。但是现在有了二皇子。而且生母不受宠,家世也不算很高。对于那些想要谋害皇子的人来说,更好下手。   范雪瑶叹了口气,如果后妃也能见外臣就好了。正面接触一点点时间,她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在意图谋害她的楚煦。也许等新宫女进宫,就能发现了。   楚煦都快两岁了,再长一长,就可以立住了。   那些想要让女儿进宫为妃,生育皇子扶持的人,应该等不及了吧。身为家族女子,指望她争宠,很可能是教过一些手段,栽培过的。那么那个女人应该多少知道些内情。   张怡云生下了二皇子,高兴的夜里做梦都笑出声。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她并没有得到理想中的待遇。   首先是韦太后,她身体有疾,而二皇子又才出世,不可能去讨她欢喜。又有楚煦珠玉在前,对这个并不受宠的美人生下来的孩子,韦太后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重视。只让宫人赏赐了一些东西,吩咐张怡云好好养育,就没下话了。   其实是因为孩子还太小,韦太后即便想看看这个孩子,也不可能在还不足月的时候就叫人抱来看。   只是张怡云并没有想通这点,或者说她虽然想到了这点,但是不甘让她下意识忽视了。她就是拿现在韦太后对楚煦的宠爱,和对自己二皇子的态度比。完全没想到一个已经是能走会跑的孩子,一个只是连胎脂都没脱去的婴儿。怎么可能一样。   而许皇后更不用说,她还记恨着张怡云拒绝把孩子给她抚养,看到张怡云生下的是个皇子,想到这本来可能是自己名下的,那么自己就算是有子嗣的了,地位能够稳固一点,许皇后就更加恼恨。为了自己的名誉,照旧例赐下赏赐,就对张怡云和二皇子不闻不问了。   而楚楠,一颗心都挂在范雪瑶的肚子上。本来对张怡云腹中的孩子也存有期待,可是张怡云之前闹了几次假产,每次宫人上报,楚楠就想孩子要出世了,结果过了一会宫人又来报是假产,期待变成失望。几次之后,张怡云真的要生产了,楚楠却变得听了消息,第一反应却是皱眉。   宫人来报张怡云生下了皇子,楚楠点头,说:“知道了。”让宫人退下,然后让张清安去安排赏赐事宜,便继续批阅奏折了。   张清安是眼看着楚楠态度渐渐变成今天这样的,领命退出去后,不禁感叹的摇了摇头。同样是怀孕,人家范昭仪就有本事从美人进位到婕妤,又进昭仪。这张美人却是把官家的态度作的越来越冷淡。也是她厉害了。这生的还是皇子呢,还不如当初大皇女出世时的光景,起码官家还亲自去瞧了。   张怡云辛苦产下一子,收获的却只是一份惯例赏赐,不由得深深感到失望。这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她不至于稀罕,她想要的是进位份!是官家的重视,是宠爱。   可是这些却都没有。   为什么官家给了范雪瑶那么多殊宠,对待她,却是这样无情?现在阖宫上下,谁还不知道她根本比不上范雪瑶?这实属难堪。   然而,纵使张怡云忿恨不平,对于她产下一子的事,还是很快化作平静。   大家都长了眼睛,从她位份没动,以及官家只是赐下赏物,却没去看望她这两样动作,就知道官家并不看重她。若是对她有几分看重,她有了生育之功,肯定会立即提她的位份。就像当初范昭仪一样。如此一来,她就算生育有功,在官家心里也不重,将来最多在群封的时候,再以生育之功封她罢了。   因此,众人还是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了范雪瑶的肚子上。   她本来就生了个儿子,而且还宠爱日盛,这要是再生下个来,还得了?看看张美人罢,生的也是皇子,但可有她当初的风光之一半?可见官家还是看生母多过儿子的。生母不得宠,生了儿子也没用!   这么一想,她们不免感到心酸。只是没用归没用,孩子还是要生的,将来起码能以资历和孩子慢慢封上去。   范雪瑶听说了张怡云生了儿子,取了两锭金子,让有司熔了,打制成一副金灿灿的长命锁项圈,仔细检查没有被人做什么手段之后,就给张怡云送去了。   送什么都不如送金银来的好,她不缺这个钱。赤金长命锁项圈,既有分量,寓意好不会惹口舌,而且也不容易出事。   张怡云要坐月子,所以只是让宫人来回谢礼。她回的是个赤金镯子,分量比范雪瑶送的项圈还要沉一点。   “这个人,真是要强的很,一丝一毫也不肯输了人家。”   范雪瑶摇着头与画屏、春蝶她们说,含笑把镯子递给画屏:“收起来吧。”   画屏接了镯子拿在眼前瞧了瞧,小嘴一抿,笑道:“这样式不大出挑,怕是没有娘子带的时候。还是给收到箱笼里去吧。”   范雪瑶闻言也笑了,可不是么,她的首饰无论是样式还是花纹,都是最新颖的,尚功局翻空了心思给她攒造,有时她自己也会画一些样式,让尚功局打造出来。那可是结合了古今数千年的款式与花样,独一无二的。她的金饰,就算有一点黯淡,都会拿去炸一炸,恢复光彩。   张怡云的这赤金镯子,不光样式老,金子的光泽有些灰,只怕是进宫前带来的老物件了。   范雪瑶并不嫌弃带旧东西,她就有几样首饰是她娘娘传给她的。但这镯子既不好看,还旧的很。她要是拿去炸一炸再戴,传到张怡云耳朵里,恐怕有嫌弃她的嫌疑,所以倒不如直接压箱底儿了。   小宫女们好奇,跟过去把镯子拿在手里看了一遍,悄悄笑了笑,然后就让画屏收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提拔   腊月,年底了,朝中一下子繁忙起来,十一月祀完田地,楚楠又忙着审查历年来各州官员的政绩,精简了各州官多达三百员。裁减了冗官,又要安抚臣子们的心,加赏推恩文武官员。   匆匆忙到年底,遥朝派遣使者来祝贺正旦,楚楠召见了遥朝使者,赐宴,随后又是各依附小国来进贡。这段时日,说是楚楠最繁忙的时候也不为过。   范雪瑶乍然见楚楠见的少了,不过这是因为楚楠忙于政事,所以她不急,因为年年都会如此。而且她自己到年底也不清闲。   “娘子,尚功局来人了。”   范雪瑶不必问,就知道是尚功局又来孝敬她了。   到冬天,宫中上至妃嫔衣裳首饰都会供奉换新。尚功局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个好趋奉她的机会。   范雪瑶眼光挑剔,喜爱新潮事物,所以尚功局每每为了做出来的东西能叫她喜欢,都要想空心思。   资历老的人灵感大多枯竭了,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花样,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她们看出范雪瑶不喜欢,就开始刻意培养小宫女,小宫女年小,思想还没有因为宫闱而变得死板,因此即便技艺不行,可思想天马行空的,总会有些奇思妙想。   这次尚功局给她送来的,范雪瑶一看到就知道,这么新颖奇妙的设计想法,绝不会是尚功局那些被局限着的老人能想出来的。   尚功局送来是一套袄裙,大衫,一支钗、一对耳坠和禁步。范雪瑶对袄裙和大衫的兴趣不大,便将目光投向了司珍司。   汪司珍往一侧让开两步,让出在她身后捧着锦盘的小宫女。   这小宫女是受汪司珍所宠爱的,每次只要汪司珍到披香殿来,跟着她的都是这个小宫女。已经见过范雪瑶多次了,所以她并不感到害怕,小脸上带着笑,到了范雪瑶面前,操着脆生生的声音说道:“昭仪娘子请看。”一边举起锦盘,托给范雪瑶看。   这锦盘里用红锦铺着,其上摆了一对钗、一对耳坠、一件禁步。   范雪瑶一看,就被引起了兴趣,伸手拿起那对钗子看。   这对钗并不大,采用的蝶恋花的花样,虽然是老主题了,可是造型却很别致,用色粉嫩娇艳,钗头以蝶为主。用的不是常见的红蓝宝石,而是如冰似水的翡翠,蜜珀、粉晶。   配色甚是相宜,娇艳却不会显得过于轻佻,精致,美丽。   的确是年轻的心态才会设计出这样的来。   “这钗不错,造型别致,色彩鲜亮,又不失雅致。”范雪瑶赞道,看向汪司珍:“这是你房里何人所做?”   汪司珍都做到司珍的位置了,官阶正六品,执掌一司,自然不会抢宫女的小功劳,上前一步,垂首笑道:“承蒙娘子喜欢,这对蝶花钗是我们房里小宫女春玲画的样子,由荣儿与巧儿一起累的丝,蝴蝶和花叶是擅长雕工的玉娘雕的。”   除了春玲,另外三人的名字范雪瑶都有印象,可见是司珍房里手艺出众的宫女。荣儿就是跪在地上,汪司珍带来的那个小宫女。   范雪瑶点点头,又继续看禁步。钗子美,这禁步也毫不逊色。禁步一共四竖,上面是赤金云头,嵌了一粒鸦青、一粒石榴子、一粒酒黄、一粒绿松石、一粒黄玉,共一排五粒宝石。看成色,都是夜间起光的好宝石。   下面穿了四串白玉雕成的柳叶儿,四竖五片白玉柳叶。上二下三,中间一根雕荷叶蟾蜍纹白玉。柳叶之间用不同翠色的翡翠和玉,雕成的云朵、花瓣、蝉、鸳鸯、鱼和玉珠相间。   “好精致的禁步。”   看到这么精美的玉佩,饶是不喜欢佩戴禁步的范雪瑶也不禁眼睛一亮,只是拿起来之后,还是被那重量吃了一惊。这么沉,怪不得叫禁步了,这样的东西挂在腰上,还走什么路。   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呀,范雪瑶暗叹一声,觉得收着太可惜了。这么好看,也许她可以挂起来看着玩儿,要不挂在窗户上做风铃好了,也不错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要多大的风才能吹起来。   回过神,范雪瑶又去看耳坠。   耳坠子一样好看,耳坠子不是穿耳的样式,而是按照范雪瑶第一次知会了司珍房后就一直保持的夹耳式。金丝累成海棠式耳夹,粉晶花瓣,珍珠花蕊,绿松石做叶,旁边还嵌了一颗红宝,以为花蕾。   虽然不是什么新颖的花样,但是样式却很好看,尤其是那累丝,累的甚是用心,金丝打的细细的,累出来的花样尤其精细。   底下人有心孝敬,她也得有所赏赐,范雪瑶看罢,让画屏去取了几个红封,里面各包了十贯钱,这是要放赏各司小宫女的。另外又有一枚荷包儿,里面装的是银子,这是给有品级的掌级、司级她们的赏赐。   尚宫局众人纷纷满口谢赏。   众人就要退下去,范雪瑶忽然把荣儿叫住,对汪司珍道:“本位留这丫头说会子话,一会儿让宫女送她回去。”   汪司珍忙说了几句场面话,旋即将荣儿叫到跟前,小声嘱咐她务必一言一行都要循规蹈矩,谨言小心,宁可无功不可有过。   荣儿难掩心中欢喜和忐忑,汪司珍替她抿了抿头发,慎重的表情收起,露出几分笑脸来:“你也别怕,昭仪娘子是个性子极好的,你看她殿里这许多宫女儿是甚么模样便知道了。那灵气,活活的,别处有几个?你这丫头生的俏丽,手又巧,她留你,怕是喜欢你的手艺。你只要心里记着身份,别莽莽撞撞的,便是有什么不得体的,看在你岁数还小的份上,她也不会责怪你的。”   荣儿点头,眼睛里面的慌乱去了一些。   她们和范雪瑶打交道这么些时候,自认也很了解她的品性了,虽然不是个软弱好拿捏的,可是性情温温柔柔的,处事有度。对宫人一向宽厚。即便有什么,也绝不是会拿个宫女撒气下火的人。   所以汪司珍叮嘱了荣儿几句,便安心退出去了。   画屏、月婵、调儿她们围着范雪瑶榻前四下站着,自己这边熟悉的人一走,荣儿心里又有些怯怯的。   范雪瑶见了,笑盈盈把荣儿叫到身边来,让人掇个鼓凳来让她坐着。   “你叫荣儿是吧?”   荣儿点点头,扎的整整齐齐的环髻上的红绳晃了晃:“奴婢是叫荣儿。”   范雪瑶打量着她,荣儿生的容长脸面,虽不十分美丽,也算清秀。   “你多大岁数,进宫多少年了?”   荣儿数了数,答道:“奴婢十四,今年已是入宫的第四年了。”   荣儿说完,微微的抬头偷偷看范雪瑶,见她没敷丁点儿妆粉,却不减娇艳的脸上,温柔的轻笑:“那你进宫也有些年了,一直都在司珍房吗?”   “奴婢初时在尚食局,但于烹调上没什么天分。因奴婢闲暇时会做些工缝事,姑姑见我针线做的好,便把我送去了尚功局,经过考验,入了司珍房。”   “你进了司珍房,也是你的才气没被埋没。本位听汪司珍说,你擅长累丝工艺,这耳坠子可是你累的?”范雪瑶嘴角带着笑,干净而温暖,声音又温柔又轻软,抹去了荣儿心里的惶恐,感到她很可亲、很可近。   “是,这正是奴婢的手艺。”   说到自己的拿手活,荣儿是心有自得的。她累丝的手艺真的很好,不光同辈的那些宫女比不上她,连在司珍房待了好多年的老姑姑都没她累的精细。年纪这么轻,手艺却这么好,她的确有资格骄傲。   “你确实擅长累丝,花托累的极好看,尤其这海棠样式的耳夹,更有画龙点睛之妙。”范雪瑶用手指悬着耳坠子细细观赏,毫不吝啬地称赞荣儿。   荣儿不禁眉开眼笑:“这全是昭仪巧心,想出了这种样式的耳饰。如此一来,不仅可在耳夹上做更多的装饰点缀,且不伤耳垂,穿戴便利,倒是比耳珰、穿挂式的来的更精巧舒适。”   范雪瑶笑道:“本位正是因为天生耳垂小巧,不堪其重。稍微佩戴重一点的耳饰便坠的慌,心怕耳垂坠坏了。这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原只是一个小想法,还是你们司珍房加以改善,如今倒是越做越好了。”   荣儿喜不自禁,笑弯了一双圆眼:“奴婢们不敢居功,皆是主子调理的好。”   范雪瑶笑了笑,没接话,转而和荣儿说起了家常话,问她为何进的宫,家里有什么人,在司珍房日子过的怎样呀。   荣儿初时还有些拘谨,见范雪瑶这么宽和,可亲,便不再紧张。而范雪瑶问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她有问必回。范雪瑶让人上了些殿里的茶果,荣儿从没吃过,一吃觉得非常美味可口,不禁把少食的规矩给疏忽了,一连吃了好几个。   范雪瑶又让人端了些蜜茶来给她喝了,荣儿满脸通红的告罪。   “你这年纪,正是贪嘴的时候,一时随意些又没什么。”范雪瑶哪会因为她们吃多点东西就责怪。   荣儿是尚功局的宫女,不便久留。范雪瑶留她说了会话,就让她回去做事了。还赏了她一果盒什锦果子,让她带回去和小姐妹们分着吃。   晚间,画屏坐在杌子上弯着腰,热的刚好的水把范雪瑶的玉足淹着,她把手伸在鎏金盆里,给范雪瑶捏脚。   范雪瑶靠着引枕,舒服的哼哼。   画屏嘴巴闲着,就随便寻了个话头:“娘子,那个荣儿,手艺真那么好吗?”   “嗯。”   范雪瑶眼睛没睁,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假以时日,她该是司珍房的一根顶梁柱。汪司珍这徒弟选的不错,凭着这手艺,日后只要没有大错,品行无碍,典级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做了典级,再努力一把,熬熬资历,司级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荣儿是汪司珍一手提拔起来的徒弟,不出意外,自然是向着她的。   汪司珍现在已经位列司级,再进一步,就该是尚功,统辖司制、司珍、司彩、司计四司了。到那时,已经是典级,甚至是司级的荣儿,又有杰出的手艺,便是汪司珍竞争尚功之位的一大助力。   画屏毕竟是她的第一宫女,不是虚的。把这段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便领悟了背后的涵义。   说到司珍房,画屏不免想到司珍房里的另一个司珍,刘司珍。这人是效忠皇后的人,好几次挑她们殿里宫女的事。那娘子这做法,就有意思了。   “娘子这是要扶持汪司珍?”   范雪瑶睁开眼,垂眸看向一边思索,同时还不忘认真给她捏脚的画屏,笑道:“石尚功年纪大了,她又有头痛的毛病,是早年伺候先帝时,小产没养好落下的病根。近年来稍微累一些便会痛。我同太后商议放宫女出宫,石尚功虽然不在里面,但想来有了这一先例,第二次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太后又一向宠信石尚功。想必过不了几年,她就该出宫养老了。”   范雪瑶缓缓说道:“尚功之位空出来,接任的人就在司制、司珍、司彩、司计八人之中。尚功局四司之中,属司珍和司制二司因掌管衣服裁制与金玉、珠珍等事,最为出彩,历年来,尚功出身在这二司中的最多。”   “刘司珍投效皇后,在后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接二连三地寻衅,执意与我们过不去。倘若叫她升任尚功,日后怕是有的是麻烦事了。所以我有意扶持汪司珍,有我们的人在上头镇着,刘司珍就不能再像今时这般任意妄为了。”   提起刘司珍,画屏就有一肚子的气:“那刘司珍真是行事通没个规矩,我们在外面时,规规矩矩的,从不敢给娘子丢脸。她寻不着错处,就常鸡蛋里挑骨头。奴婢估摸着呀,她是想借着这些由头,把我们弄的心浮气躁了,再好抓着我们把柄呢!奴婢平时叮嘱她们在外面,谨谨慎慎,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她们。倒没让她真拿着错处。”   说到这儿,画屏有些得意。   虽然刘司珍总找她们的茬,可始终没叫她抓着什么,做再多也是无用功。这还不是因为她约束底下的人起了效果。换成旁人,遇着事不一定能想到这些,想着约束人,可说了底下人不一定听,听了不一定照做。   这差的就是威望,能力了。   这件事虽然烦人,但同时体现了她肆应之才,以及她在殿里殿外宫女们心里的威信和地位。   “都是些嘴皮子上的仗,怪没意思的。真要较真儿反倒掉咱们的面子。总归有宫规在,刘司珍也不敢公然违规,小打小闹的找茬,我们见招拆招罢了。奴婢琢磨着,就没说与娘子听,没得叫娘子烦心。”画屏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什么没有上报这件事。   “我晓得你一心是为我着想,怎么会怪你。”   范雪瑶微笑道:“就如你所说的,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又怪恼人的,与其较真去收拾刘司珍,与圣人不和,倒不如釜底抽薪。日后汪司珍做了尚功,刘司珍也就不是问题了。”   画屏有点惭愧,她只想着让宫人小心,却没想到日久天长的,再小心,也总有疏懈的时候。正如俗语说的话: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到时候给刘司珍捉了错处,叫她们殿出丑,丢脸的还不是昭仪娘子。   寻常人丢个丑就丢个丑了,可娘子贵为昭仪,宠冠后宫,人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要是丢了个丑,后患不小。   与其处处提防,倒不如想法子制住刘司珍,叫她不敢再找事。只是她一介宫娥,虽有些聪明,却到底眼界不够高,而且没底气。就算想整刘司珍,也没法子。   范雪瑶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直言开解她,让画屏知道,不是她做错了,只是她的身份,局限了她的手脚,让她没办法做的更好。   “所以以后再有这事,你不必顾忌,告知我便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画屏认真点头。   泡脚的热水有点不够热了,“娘子,我再添些热水,你且把脚挪一挪。”待范雪瑶把玉足移开,画屏提起地上的铜壶,往鎏金盆里注入滚烫的热水。继续给范雪瑶捏脚揉腿。   范雪瑶泡了一会,泡脚的水添了五次,直到身上都暖和、舒坦了,才道了声“行了”。画屏拿来一方洁白的丝绸,把范雪瑶玉足上的水珠吸走,趁着脚还热热的,迅速揭揉开了滋润肌肤的香脂,往范雪瑶腿脚上抹。   一双玉足仔细抹遍,滋润的有些粉红的肌肤变得更加细腻柔软,画屏揉捏了片刻,觉得手下的肌肤热度有些退去了,才恋恋不舍地伺候范雪瑶穿上白袜。   范雪瑶有些懒懒的,困意上头了,趁着身体热热的赶紧上榻歇息。   宫里要进新人,而且还不是每岁的小选,这种每年都有的几乎都是宫女,能有幸被宠幸的百里无一。这次要选的比往年多,因为要补充新鲜血液,替换下年老的宫娥。这对后宫来说,是件不大不小的事。   众人都知道迟早要进新人的,只是想到自己不久前也是新人,可一转眼,就要成“旧人”了,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想到兴许这次进的新人里,保不准有相貌好,又知情识趣的,也说不定会不会夺了范昭仪的宠爱。   新人就是受了宠,也是没根基的新人,哪里比得上范昭仪威胁大?因为她们巴不得有人把她宠爱分薄了,这样到时候也轮得到她们分杯羹。心里又有些兴奋和期待。   无论众人是期待,还是不愿,年后,新春二月,天还有些凉,这些从京城民间以及官家采选进宫的良家子,便乘着车或小轿来到了宫门前,由宫人引领入宫。   她们要经受初步的筛选,选中者,还要试以女红技艺,以及仪态、行止是否妥当。最后择优留取,教以掖庭规程。   这些良家娘子之中,比较优秀的或会成为女官,而容貌最优秀,德行也好的,或将有妃嫔的名分。其余的则会充入各处宫院,侍奉妃嫔。   教导,筛选,观察这些女子的自有有司负责,此事与后宫女子无关,就连皇后也无权过问。所以众人只是静静等待,看最后会有哪些新姐妹,当然,她们也没忘记驱使婢女去打听,哪些采选的女子之中有哪些人受选妃嫔的可能性最大。哪怕不能做什么,打听到一些内幕也会让她们欢喜一些。   与其他宫院的紧张不同,披香殿里却如往日一般宁静温馨。其实倒不是画屏她们不好奇,而是见范雪瑶没放在心上,她们也就心态平静了。后来一想,是她们乱紧张了,宫里进新人是迟早的事,她们又何必紧张。   论容色,她们娘子绝不可能输给谁,论恩宠,满宫妃嫔加起来,也没她们娘子宠爱之多。论地位,她们娘子生下了长皇子,肚子里又怀着一个。哪里是区区新进妃嫔可以媲美的?   所以,有什么可紧张的。   想通了这些,画屏她们从心里觉得无所谓了,管那些采女是怎样的,左右她们娘子地位稳固,动摇不了。   范雪瑶安心养着胎,时不时的做点针黹,她现在肚子大起来,不能下厨,也只是偶尔动动针线,大多是给楚煦还有她肚子里的未出世的孩子做的。   也有楚楠的香袋,和孩子的衣裳只是有花纹的料子缝纫一下不同,绣这些都是费工夫的,她时不时绣一会,也要一个月才做出来一个香袋。做好了又洗过一遍,晒干,熨的平平整整再充进香料,才拿给楚楠看。结果却叫他数落了一顿。   “你什么时候的人了,怎么还做这些费眼费力的活计,我早些时候嘱咐你的话,你全忘在了脑后。”   范雪瑶想起来她刚怀孕时,楚楠是嘱咐过她,她答应的好好的,可后来就给忘了。毕竟日子太闲了,每天吃了早饭等午膳,睡个午觉又等天黑,以前还能踢踢气毬,捶个丸,再不济还能荡荡秋千,也算是个玩儿法。可自从她怀了孕,这些游戏都和她无关了。她难免闲的发慌,只能做做针线,不知不觉就失了分寸。   范雪瑶不是死不认错的人,她知道错了,老实巴交地道歉。   “我不敢了……”   眼巴巴的瞅着楚楠,讨好的笑笑。   楚楠又好气又好笑,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一边道:“你认错倒是快的很,早前怎么不记在心上。眼睛都废了就为了做这个玩意,能吃饱肚子还是能多添十年寿?”一边把香袋拿到鼻子下闻了闻,嘟囔着:“还怪好闻的,你配的香料?”就给系到了自个儿氅衣的襟带上。充分表达了口是心非这个词的意思。   范雪瑶抿着嘴儿偷笑,把他系的歪歪扭扭的结拆了,重新给他系了个好看的。   “过些时候,新进的宫女调理好了,你选几个好的,把你挪去服侍旭儿的空添补起来。之前你不爱用新人服侍旭儿,可份例上的空缺了几个到底不是个规矩。”   楚楠这意思是让等宫女调教好,让她先挑了,再给别处安排的意思。   “先叫娘娘挑了,再来补我这边的吧。”范雪瑶犹豫道。   楚楠不甚在意道:“她那边宫人没什么变动,用不着补,你只管选你中意的。”   范雪瑶于是点了点头,没再推辞。 第一百三十章 降位   嫣然轻车简行,来到郊外别庄,管事的连忙接她进去,一面说道:“家主带回来的那个姐儿,没曾吩咐过怎么安置,奴婢实在不知道如何决定。”   “我来就是为了她,等我见过了她再说。”   嫣然淡淡说道,李偲说这个叫红玉的生的身材小巧,娇艳鲜妍,小小年纪,就很见乖识巧。她有一个目标,需要一个合适的女子嫁过去,如果这个红玉资质好,正好可以重点培养一番。所以一听说,立即就赶过来亲眼看一看。   娘子就快做贵妃了,在命妇之中,是时候多推上一些使得上的人了。   一进后院,嫣然就看到在明间里,一个十三四岁,年纪虽小,看着素妆淡服,秀媚天然。难怪价值二百两白银。   红玉看到一个梳着妇人头,富贵打扮的年轻女子款步过来,心中不安,小心翼翼问是何人。   嫣然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然是个院中姐儿,却没什么风尘气,心道也是,丈夫说过,红玉是一年半前,因家中父亲好赌,输光了田地家产,还不出赌债,以五十两的身价把她卖进了烟花人家。养了一年半,如今已经十四,养娘放出声来,要找孤老梳弄她。李偲赶在她被梳弄前将将把她买下的。   时间不算太久,红玉虽然被逼着学了些吹弹歌舞,但身子还没有被迫,没有彻底沉沦泥沼。   嫣然在别庄住了几日,日夜与红玉同处,红玉知道是嫣然夫妇把她买下来,免得她被人梳弄,感恩戴德。侍奉她来如同婢女一般,没有一丝不甘愿。   看清了她的秉性脾气,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嫣然这才下定决心培养她成为心腹。   这两年,嫣然已经调理出了许多人手,读书作诗,官宦人家的规矩,夫妻相处之道,操持庶务等等,都有人可教红玉。红玉学的很用心,她知道自己学的更好,将来才能起到更大的用处,这既是对自己有益,也能报答恩人。   嫣然一面教导红玉,一面和范雪瑶互通有无,里外相应,给红玉安排籍贯出身。红玉资质太好,普通的平民出身太糟蹋了。可是官宦出身又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这就少不得范雪瑶充分运动起她的关系网了。   越是教红玉,嫣然便愈发觉得红玉真是可惜了。她十分的聪明,在珠算上尤为精通,又善于肆应。她这样的如果出身的好点儿,哪怕只要亲爹不是那样一个赌徒,她都能有好的未来。   经过了些时日的教导调理,红玉已经不像初时那样畏畏缩缩的了。   她含笑道:“奴以前是不幸,兴许是一辈子的好命,都用在了后半辈子上。”她心想,如果不是恩人,她哪里能从烟花地里堂堂正正地走出来呢?给人做正头娘子,更是一种奢望。而做官宦的正头娘子?则是想都不敢想了。   就算爹不把她卖进妓院,等她再长几岁,也会把她卖给哪个聘礼给的最丰厚的哪个大户为妾的。从前的爹娘是她的生身父母,而主子,却是她的再生父母。   嫣然叹了口气。这世上怎么总有那么多不慈不贤的父母。像她,也是被爹娘卖了的。当时她还有兄长,爹娘不卖年长的兄长,只把她卖了换钱。她险些进了妓院,幸好娘子当时要买丫鬟,牙婆先带她去的范家。否则,她早就成了妓院的姐儿,这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这真的是一步之差,天地之别。   想想都后怕。   怀孕之后,范雪瑶就开始减少出门的次数,她原本出去的就少,现在更是难得出一次门了。她虽然也觉得总待在殿里很闷,但是孕期本来就危险,身体上的,以及外面的危险。   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绝不缺少视她为眼中钉的人,假如真有人想要害她,也是防不胜防。   这年代,义,财,亲,恩,都足以使人情愿牺牲性命。如果下手的人宁愿牺牲性命也要害她,她身边跟着再多的人,办法总归是有的。   所以为了安全着想,她干脆少出门好了。她现在大着肚子,何必出去招人嫉恨。看着宫里这些女人,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其实有的心里恨不得她死掉才好。心好一点的,也巴望着她失宠。   早晨起来,画屏在前殿转了一圈回来,一并与几个膳房的内人提来了早膳。   用过早膳,画屏一面伺候着范雪瑶重新洗漱,一面道:“方才去膳房,正撞见膳房里逮耗子,闹的人仰马翻,愣是没逮着。”   范雪瑶闻言一愣:“宫里也有耗子?”   “可不是吗,近来娘子怀着身孕,一应宫分丰厚许多,膳房里总备着许多吃食供娘子需要时即能用。那些耗子也闻着香味儿打洞钻进来了。”画屏摇头叹气,要是在民间,有耗子,买两包耗子药毒死就好。可是宫里却是不能随便用这些毒物的。   范雪瑶点点头,不大在意地说:“那去兽房要只猫儿回来捕鼠吧。”宫里不能随便用毒物,这点她还是知道的。可是鼠灾一事也很烦恼。毕竟老鼠这玩意儿,可不只是祸害粮食,衣物,更重要的是它还传播很多细菌,疾病。   人们爱养猫的风气很盛行,时人大多都极爱猫。一听到娘子开口说要养猫捕鼠,画屏就高兴地笑起来。   “那咱们养什么样的猫呢?母猫温驯,可是春天的时候闹的慌,叫起来很是吓人。可是公猫又凶悍,怕是不亲人。”要养猫的话,她还是希望能有只温驯亲近人的猫,闲来无事逗逗猫儿,多惬意。   侍女们围着范雪瑶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养猫的细节,范雪瑶无奈地答应都由她们去,反正只要能捕鼠就好了。过了两天,兽房就拎着几个笼子来披香殿,带来几只最好的猫儿以供披香殿挑选。   笼子里圈着几只毛色形态各不相同的猫儿,有的憨态可掬,有的活泼懵懂,有的威风凛凛。里面有一只全身雪白的猫,博得了大家的一致喜爱。虽然范雪瑶觉得白猫太显眼,怕是不好捕鼠,不过看她们都这么喜欢,也不忍心叫她们失望,就把白猫留了下来。   最后大家一起给白猫取名“雪儿”,就在披香殿安家落户了。   雪儿虽然是捕鼠猫,可是在兽房里由宫人养大,不怕人。才到披香殿,就和一众女孩儿们都混熟了,谁递去吃的,都会凑上去吃。   喜的她们叠声夸赞:“好乖的猫儿呀。”   范雪瑶让春蝶她们用大簸箩缝上棉垫子,做了一个猫窝。窝型的东西一向是猫儿们的最爱,团在里面睡的好生安宁。每到日盛的时候,雪儿就在栏杆上,翠竹旁,殿门旁的杌子上呼呼大睡。   睡饱后,伸伸懒腰,就来和喜爱它的画屏她们讨食吃。   楚煦非常喜欢雪儿,每天都和雪儿在院中你追我赶,在花丛里一起赶蜂追蝶,雪儿啃青草,楚煦也要学着吃,被乳娘忙不迭地拦下。   一人一猫,整日里窜来窜去,没一会儿安生。   “这雪儿,来了几天,老鼠没抓到几只,花儿倒叫它祸害掉不少。”范雪瑶摇头叹气,把地上又被雪儿咬断的一枝杜鹃捡起来,扶着髻插好。   画屏捂嘴偷笑:“娘子明明最见不得它挨饿,每晚临睡前都要喂它吃一碗鱼肉鸡蓉饭,它吃饱喝足,哪里还想得到去捕鼠呢。”   被捅破了自己也是溺爱雪儿的一员,范雪瑶笑了笑。还不是雪儿极擅长讨食,一饿就蹲在人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一对上视线,就可怜兮兮地喵喵叫,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真是扛不住它的卖萌攻势。   摇摇头,她叮嘱道:“可把廊下那几只鹦鹉、画眉、黄莺给看好了,我冷眼瞧着雪儿这两日总在廊下鸟笼下徘徊,怕是盯上了那几只鸟儿,别叫它给咬死了。”   画屏连忙点头:“奴婢知道,这猫儿可贼了,前日还把膳房晒在廊下的小鱼干给咬下了一条,也不知怎么就能窜上那么高的地方。”   虽然雪儿说是捕鼠猫,更多的却是宠物,但有了它,厨房的耗子却果真不见了踪影,可相对的,又得开始防着它这只馋嘴猫。   范雪瑶睡起来,一面舀水打湿脸颊,一面对画屏道:“今天去太后宫,叫膳房备一样粥就行了。”   她每次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只略垫一垫空荡荡的胃罢了。前些时候细雨绵绵的,因她怀着身子,太后就不叫她去请安了。如今晴了,她总该去一去的。每次早上去请安的时候,太后总会把些自己的早膳给她吃。她吃的多了,到时候就吃不下了。   趁现在天气还不热,肚子也还没到不方便行动,往太后宫里去的勤一点儿。这样过两个月,肚子大起来了,她就少去。这样别人也没话说。   谁知画屏听了吩咐,却没应承,而是道:“娘子今儿还是别去给太后请安了罢。”   范雪瑶将研磨捣制的非常细腻的洗面膏搓开,慢慢轻揉着脸颊,声音含糊地问:“怎么?”   “发越殿皇子像是不大好,昨儿请了太医过去,许是病的难受,一宿大人小孩儿的闹个不休。张美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宫女们似乎都挨了打,偷偷哭呢。连发越殿三阁阁主,一早门都不敢出,生怕惹了张美人的眼。”   画屏语气同情,那些宫女多么无辜,谁不知道发越殿的皇子是怎么病的。还不是张美人不顾皇子才几个月大,就硬是每天抱去太后宫里。尤其是这些天总是阴雨绵绵,娘子在殿里歇着,张美人就不顾天气,日日抱着皇子去太后宫里,说是让小皇子给太后请安。可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懂什么孝不孝的。还不是想趁机夺走太后对大皇子的宠爱。   这种行为,也只能说一句争宠心切了。也不想想那么小的皇子,受不受得住这样的天气。如今皇子生病,她不自责,反而责怪乳娘和宫人没服侍好。   “娘子不如过两日再去,等发越殿皇子痊愈了再请安。不然张美人知道了,恐怕没什么好话。指不定病急乱投医,怪罪上娘子呢。”   张美人这事做的难看,画屏担心范雪瑶这时候去请安,让张美人知道了不好。   毕竟皇子生病了,官家总要过问,到时候知道发越殿皇子因何生的病,多少都会怪罪张美人。到时候张美人为求自保,恐怕会攀扯上范雪瑶。   范雪瑶思忖了片刻,点头道:“那这两日就不去太后宫中了,让膳房照常准备早膳吧。”她这时候的确不适合再去太后宫里,平时她都会带着楚煦一起去,但是现在再去,容易给人不好的感觉,仿佛她是在挑衅张美人,用自己和楚煦去映衬张美人母子的不中用一样。   而且太后那边也不好做人。毕竟小皇子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张美人抱去给她请安。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表现出对她和楚煦的喜爱来。   但是如果只她一人去请安,不带楚煦去,又未免太刻意了。落了下乘,反而不美。倒不如过两日,等这场风波停息了再去。   于是范雪瑶打消了去请安的行程,梳洗过后就去看儿子,给他洗脸,一起挑他今天要穿的衣裳,穿戴好了之后来到明间一起用早膳。   比起范雪瑶的悠闲,张怡云这头则是喧腾不休,一殿上上下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生的皇子实在太小,才几个月大,话都不会说,病的太难受,一直哭个不停,嗓子都哑了,大人都受不住,何况这样小的孩子。太医开的药,煎熬好了,就是吃不下。   张怡云不管是孩子太小,药太苦,喉咙太痛,她只一味埋怨责骂乳娘伺候不周,不会照料皇子。她自己私下里说这话也就算了,可事情坏就坏在她在楚楠听说发越殿皇子病了,便难得驾临发越殿来看望孩子的时候,因为担心被楚楠责怪她没有养育好皇子,就把责任推到了乳娘身上。   乳娘原本就不服她,而且如果担了这责任,恐怕就算不落个罪,也得被遣送出宫了。给皇子做乳娘是多么大的荣耀和体面,她们都是普通出身,哪里舍得抛了这荣华富贵?   怕辩解晚了官家就信了张怡云的话,几个乳娘立即跪了一地,辩解道:“美人责怪,奴婢们本不该反驳,可事关皇子身体安危,奴婢实在承担不起。”   楚楠的确最喜爱楚煦,但是张怡云所生的皇子也是他的孩子,他即便偏心,对这个孩子也是重视的。所以哪怕不怎么喜欢张怡云,也还是在听说生病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看望了。   几个月大的孩子病恹恹,小脸通红,更可怜的是小小的鼻子,因为流鼻涕,不停地用手巾擦,鼻头和周边的皮肤已经不是发红了,而是完全擦破了。可以想到有多痛,哭的嗓子都哑了。可怜的叫楚楠见了便痛心不忍。   再听见张怡云迫不及待地数落的都是乳娘服侍的不好,才害的小皇子生病,她如何如何心疼,他的不忍顿时化作不满。   “你们有什么承担不起,你们是宫里安排专司服侍皇子的,如今皇子病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们的疏忽吗?”张怡云迅速诘问道,总是妆容得体的秀脸充满了威严。企图用身份去压制住她们。   乳娘们原本要说的话被打断,被张怡云反斥回来,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不由停顿了一下。   张怡云正要给她们定罪,其中一个梳圆髻的乳娘反应很快,马上恭敬道:“奴婢们的职责是服侍皇子,皇子病成这样,奴婢们自然是有一定责任的。可官家明鉴,这并非奴婢们疏忽照料。皇子之所以生病,其根本缘由是前几天下雨,美人却还是每天把皇子抱去给太后请安的缘由。奴婢们阻拦,劝说皇子太小,身体孱弱,恐怕受不住寒。美人却坚持说她是皇子的娘,不会害他,说只是下雨而已,没什么要紧的。奴婢们人微言轻,劝阻不了,使得皇子着凉,这是奴婢们的过错。可奴婢们斗胆辩解一句,如果美人不在阴雨天气还抱皇子出去,皇子绝不会着凉。奴婢们劝阻,美人不听,皇子病了,美人又责怪奴婢们伺候不周,实在是叫人有苦说不出……”   张怡云从这个乳娘开口时就暗道不好,这个乳娘是这几人中最狡猾善辩的一个,仗着奶着皇子,就敢和她作对。见她果然告起状,张怡云又惊又慌,骂道:“烂了舌头的婆子,谁教得你这样颠倒黑白的!你们害怕担当责任挨罚,竟敢把没照料好皇子的罪推到本位头上来了!本位是皇子的亲娘,还会害他不成?”   她指着乳娘骂完,又换做一张被冤枉了的含屈的脸,淌下眼泪望向楚楠:“官家明鉴,妾带皇子去给太后请安,完全出自一片孝心。”她心里知道下雨天带孩子去太后宫里的事绝对瞒不过去,那她只能将自己的过错降低到最小。   “太后身体不适,妾担心太后情绪烦闷,又兼之昭仪有孕,不便去请安,所以妾才带着小皇子去给太后请安的。虽然前几日天气不晴朗,但妾都有好生照料皇子,每次出门都有穿的严实,绝不会着凉。”   张怡云目不转睛地望着楚楠的眼睛,想判断自己的话有没有取信于楚楠。然而她失望的发现,楚楠神情深沉,眼神似乎是温和的,又好像很平静,她根本看不出丝毫变化。   心中忐忑不安,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继续辩解下去了。   张怡云眼泪掉了下来,仿佛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被说失责一样,哀声道:“妾十月怀胎诞下皇子,怎么会不顾他的安危呢?七日早晨,妾起身后就去看他,那时他有些哭闹,流涕,前一日晚上入睡前他还好好的。怎么一宿过去就病了?定是乳娘们夜间服侍不周,盥沐时叫皇子着了凉。”   乳娘听见此言,立即辩解起来。   张怡云便和乳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楚楠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双方争辩的不可开交,榻上的小皇子哭的一哽一咽的,仿佛喘不上气一般,楚楠见张怡云完全没有注意到,既失望又恼怒。   “够了!”   一声怒喝,惊醒了急怒攻心的张怡云,她惊恐回头,才发现楚楠已经怒色行于言表了,盯着自己的眼神是冷的那么吓人,顿时心里慌极了,口不择言道:“官家相信妾,妾绝不会害皇子着凉,以前昭仪也都抱着大皇子去给太后请安,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你如何能与瑶娘比。她待孩子呵护备至,所用的心是十个你也及不上的!”她不说这话罢了,一听见她居然把范雪瑶都扯出来了,楚楠顿时大怒。   张怡云听了这话,心里倍感委屈,暗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都是第一次做亲娘的,好似她不疼爱亲儿一样。她把小皇子视作眼珠子一样,否则干什么不辞辛苦、不嫌麻烦地每天抱去给太后请安?还不是为了他将来的前程吗?   楚楠压下了心头的狂躁情绪,质问张怡云:“既然是初七就有不适,为什么初九才请太医来看?”   张怡云强辩道:“妾见小皇子只是流涕而已,家里弟妹着了凉,略有些症状,都是不请医看的,捂暖些出出汗就没事了。何况小皇子才几个月大,这样小,认真用药反而不好。”   楚楠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都要炸了。   张怡云还在委屈:“谁知他后来病的这样厉害……定是这些乳娘服侍的不上心,往日妾还以为她们养过孩子,经过事懂得多,凡事都仰仗着她们。谁能想到她们是这样子的人。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又能有多上心呢。”   楚楠不愿听她的狡辩,事到如今,他哪里不懂张怡云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是见范雪瑶和旭儿受到娘娘的宠爱与看重,因此便迫不及待地,想用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争宠罢了。如果只是这般,他还能睁一眼闭一眼,后宫妃嫔想要宠爱并非过错,但是不顾孩子的健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冷冷道:“既然你不会养育皇子,那便交给能养育好的人来养。”   张怡云闻言,顿时魂飞魄散一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把她的皇子抢走吗?她立即跪到在地,哀求道:“官家,妾知道错了,妾往后再也不这般愚笨了。求官家看在妾是初为人母,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妾这一次吧。”   楚楠早已不耐烦,丢下这句话之后,便甩袖离开。回到鸿宁殿,他便下了两道口谕,一则是将服侍发越殿皇子的乳娘带走审问,确定她们有没有失职,如果没有,那可以继续服侍,如果有,那么便要受罚遣送出宫。再重新给发越殿皇子挑选乳娘。   二则是要在妃嫔中挑选一资历老的,养育发越殿皇子。命有意的妃嫔自荐。   然后又上谕:发越殿美人张氏,即著降封为夫人,以示惩儆。   夫人乃是妃嫔最低微最低微的名分,再往下就是宫女了。且本来该是国夫人的,夫人之前该有个称号,比如秦国夫人这般。可楚楠因张怡云利欲熏心,且事后还不知悔改,胡乱攀咬瑶娘的行径,对她厌恶极了。连个封号都不给。   张怡云一下子从一殿主位的美人降成微末夫人,心情是怎样,可想而知。   她悔恨之余,妒火攻心,不由口出怨言,说官家偏心,范雪瑶之前也经常带大皇子去给太后请安,她不过是不走运,小皇子生了病,就成了她不慈了不会养育皇子云云。   早就对她不满的宫女把她说的这些话传扬了出去,楚楠听说她心怀怨恨,根本没有思想着如何悔改的样子,更加厌恶,着她即刻迁出发越殿主位。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谣言   范雪瑶原本想避开这件事,可麻烦却不是想避开就能顺利避开的。   张怡云遭贬,虽然与她无关,可后宫之中心怀嫉妒的有心人,却有意将这件事牵扯上她。   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出一种说法,说张怡云虽然利用皇子争宠有过错,可究其根本,却是因为她先开了个头,她先整天用大皇子讨好太后,才会叫张怡云有样学样。要不是因为她先做出来,张怡云就不会拿着小皇子争宠,害他生病。   在有心人的宣扬下,很快这种说法就在有些宫人之中宣传开了。不过,谣言的热度并不如有心人预料的那样喧沸。   这是因为之前范雪瑶向韦太后请求恩准宫女出宫一事,宫中内人都对她抱有好感以及感激。没受过恩惠的,对于这些谣言,不听信也不附和。受到恩惠的,不仅不信,还会反驳斥责那些传谣言的宫人。   披香殿很快得知了这件传闻,春桃立即把这事报给范雪瑶。   范雪瑶听了,不禁秀眉紧锁。   画屏见状,心里不由一紧:“娘子,这件事合该尽快肃清才是。若是叫这种话传得多了,正是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到那时,怕是娘子再清白,也说不清白了。”画屏越说越感到害怕,急的心里冒火,恨不得把那些嘴长诋毁自家娘子的宫人嘴巴给撕了。   范雪瑶思忖过后,点头道:“是不能叫他们胡乱毁谤,可我们总不能逮着一个乱说话的就处罚他们,这样,我刻薄无情的名声就该出来了。”   “那这该如何是好?”画屏急道。   范雪瑶秀眉舒展,微微一笑:“……不急,这事我们自己来处理,并不算好。传闻就如洪水,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就让官家和太后来解决这件事吧。”   她想要坐上中宫之位,她的旭儿坐上太子之位,那么她就得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怎样的贤淑端庄。又怎么能让这争宠,急功近利的形象在宫人口中乱传呢。   过了两日,这个谣言,连妃嫔都没有不知道的了。范雪瑶静静养着胎,殿门都没出过,不急不躁地等着一个契机。   很快,契机就到了。   孟菖娘是个没什么宠幸的小妃嫔,没几个宫女,又没钱财打点宫人,所以耳目并不灵敏。   她察觉到不对劲,还是因为给主位妃嫔问好的时候,发现对方态度怪异。平时因为她与昭仪交好,虽然瞧不上她一个小小采女,态度却是客气的,会留她坐下多说会话。但是这两日,章婕妤的态度却不太一样,冷淡了不少。   孟菖娘心里疑惑不解,让伺候的宫女向服侍章婕妤的宫女打听,是不是章婕妤发生了什么事,却只得了几句意思含糊的话,叫她更是迷惑。   直到隔天早上,她去给章婕妤问安,章婕妤突然提起范雪瑶,语气不阴不阳的,孟菖娘便心头一紧,她完全没想到章婕妤态度怪异,会是和昭仪有关。   章婕妤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把宫里的谣言说给孟菖娘,抹的鲜红的嘴唇扬起,笑道:“昭仪昔日何等的风采无二,怕是日后难以得见了。”发生了这种事,以官家的身份,很可能会为了维护自身的颜面与清名,疏远冷落范昭仪吧。   美貌年轻的后妃何其多,范昭仪退让出来,多的是人分宠。运气好,她或许还能凭借着大皇子而保存几分宠爱,运气不好,兴许就这么湮灭在新妃之中了。   章婕妤漫不经心地想:想你范雪瑶当初怎样的得意,我好心去拜访你,你却目中无人,还扶持我殿里一个小采女踩我。当初我地位不如你,忍辱负重与你虚与委蛇。现在你自己都要跌落云端了,孟采女这一小人物,又算什么。   想到开心处,秀雅的脸上笑意更浓,眼中流露出几分得意。一时风光算什么,在这宫里,细水长流的才是赢家。   孟菖娘脸色刷白,恨不得立即起身赶去披香殿,可又担心失礼得罪章婕妤,勉强与章婕妤陪笑着,心里直如火烤一般。偏偏平时不爱与人多说的章婕妤今日也不知怎么,总有话头说起来,她不得不陪着。   章婕妤眼见她坐立难安,只做没看出一般,拖着她说了好一会子家常话,茶喝了一大壶,实在找不出话题来了,而且尿意也上来了,这才意犹未尽的道:“本位有些乏了,要去榻上歇歇,你且自便吧。”   孟菖娘起身告辞,一出了章婕妤的门,马上叫宫女引路往披香殿而去。   章婕妤见她离开了,眼珠转了转,叫贴身宫女跟出去:“瞧一瞧,她是往哪边去了。”   贴身宫女出去,一会子就又回来了,回道:“孟采女没回阁,奴婢看见她出了殿,往东面而去。”   章婕妤听了便笑起来,披香殿正在她们东面,孟采女往东边去了,自然去的是这披香殿无疑了。   孟菖娘径直来到披香殿,春桃等人见是孟采女,便先接进来,再由春桃进内通传。不一会,来请孟菖娘进去。   孟菖娘进来后殿,见范雪瑶衣着宽松,坐在榻上和几个宫女做着针线,清闲安逸。她心内一松,继而怀疑范雪瑶是不是到现在还没听说那些谣言,否则怎么会这样闲适的姿态。那些谣言可并非什么小事啊。   范雪瑶正在缝裙腰子,只用收个头就好了,招招手叫她来榻上坐,一面吩咐画屏道:“掇些茶、果子,菖娘喜欢吃金桔,用金桔泡些茶来。”   孟菖娘问了个好,赶紧到榻上坐下,凑近了一些范雪瑶,小声道:“昭仪姐姐,外头正传着的那事儿,你听说了吗?”   范雪瑶见她这种姿态便是一怔,手上停了下来,眼神疑惑:“传什么事儿呢?”   “章婕妤与我说,宫里这几日议论纷纷,起因是那遭降位的夫人,说她会这样莽撞,害的皇子生病,皆是效仿昭仪姐姐。我听着,这些言论对你颇为不利……”孟菖娘先前只是焦急,这会子缓过神了,才感到害怕起来。   这些谣言,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冒出来,宫里是多规矩大的地方,宫人哪来的胆子怎么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议论一个妃嫔?而且非议的人还贵为昭仪,养育着大皇子,深受帝宠。   怎么想都不正常。   范雪瑶脸色微变,仔细询问孟菖娘谣言的细节,可孟菖娘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听章婕妤说了几句罢了,只知道宫里大致在乱传这些,更多的却不知道了。   “我实在是太没用了些,只知道这些了……”孟菖娘懊恼地扶额,后悔自己行动不周全。她方才该多和章婕妤周旋一会的,起码能多打探些消息,怎么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范雪瑶显然内心并不平静,勉强笑道:“你能来告诉我这件事,就已经是帮了我忙了。不瞒你说,我到现在才知道有这样的事。从我进宫以来,平日里请听戏的、听歌的,赏花的、吃筵的,络绎不绝。可这出了事儿,却不见人来告诉一声,哪怕是叫宫人来递个话呢。可见趋炎附势者诸多,雪中送炭者少。虽然早知道如此,到了时候,到底不是滋味。所以,多谢菖娘你来。”   孟菖娘听了,心内大受感触,深深觉得,后宫的生活真的不像表面那样简单。连在她眼中这样得宠,想必应该事事如意的昭仪,其实也并不轻松。这样一件事都能搅合的一场浑水,把她拉了进去。   圣宠,虽然人人想要,可却并不好受啊。   午膳过后,下午没什么要事了,楚楠就叫人备辇,往披香殿去。打算在披香殿同范雪瑶一起午后小憩,然后到晚间再回宫。   到披香殿后,楚楠拦下欲往后面通报来迎驾的宫女,直接进殿,才到后殿院中,就见明间内,隔着竹帘人影绰绰的,里面也有人声嘈杂。   楚楠大步走近,平时守在门口打帘子的宫女都不在,心下正奇怪着,便自己揭了竹帘进来,只见满屋子宫女围着榻边站着,都冲着榻上人喋喋劝着:“娘子快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双身子的人可不能这样哭啊……”   楚楠听了,面色一变,不由加快步子。越过拥簇的宫女,映入眼帘的便是范雪瑶埋首伏在榻上,抽泣的声音被胳膊盖去了一半,月白色的衫子都被泪水打湿成了一片深蓝。可想而知哭了多久了。   楚楠急道:“怎么哭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范雪瑶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露出一张哭的通红,还珠泪乱迸的脸庞。   范雪瑶抬起头来,看见他来了,就仿佛快溺毙的人一样,抓住他的手臂,紧紧的,一双大而妩媚的眼睛早已溢满泪水,粉嫩的嘴唇被咬的发紫,沙哑地唤道:“官家……”只两个字,她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半个人都挂在了楚楠的胳膊上。   楚楠心中一痛,伸手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搂住,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大手一缕缕拨开她脸颊上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的发丝,怜爱地亲吻她的额头,心疼道:“怎么就值当你哭成这样?来,说与我知道,是有什么难事是我不能解决的。还是有什么委屈,是我不能叫你欢喜的?你哭成这样,不是剜我的心吗?”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擦去怀中娇小女子脸上的泪水,她一向爱笑,温婉可人,何时哭成这样子过了?纵使是生楚煦的时候,也没这样狼狈的。哭的满脸都是泪水,平时白净的肌肤都泛着红,其实并不好看。但他见了,只有满心的疼爱怜惜,恨不得把她揉进心里,含进嘴里疼惜。   范雪瑶哽咽一声,眼泪滚的更是汹涌,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攀住他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抽泣,不一会儿眼泪就把楚楠肩上都濡湿了。   楚楠更加心痛,柔声安抚,哄她:“瑶娘?是心里不痛快了?让我瞧一瞧,眼睛是不是肿了。”   范雪瑶不肯松手,就这样埋在他颈窝里。这样任性的她简直从没有过的,楚楠心里焦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敢勉强她。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叫她趴在自己身上。   宫女们还围在边上,他担心范雪瑶后来会害臊,便摆摆手,叫她们退出去。画屏会意,领着一众宫女退了出去。隔着门,隐约能听见里面楚楠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声音,一直在安慰着范雪瑶。   画屏等人等了许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里面渐渐安静下来,忽然门帘被揭起,画屏、春蝶她们唰地抬头,只见官家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趁着门帘掀起又落下的那短暂一瞬间,画屏飞快往里面望了一眼,她们娘子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银红绣被,想必是哭累睡着了。   画屏、春蝶、珠珠、调儿等人低眉垂眼,噤声站在下头,楚楠往外走了几步,估摸着在这里不会吵着屋内了,才驻足。   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娘子哭成这样?”声音不大,但是其中的威势却重的叫人承受不住。   画屏她们立即跪了下去,短暂的沉默后,画屏道:“这事,还要从张夫人说起。”   楚楠一时没想起张夫人是什么人,还当是外面哪家的命妇,以为是哪个命妇不长眼,冒犯了范雪瑶。这不是没可能的,在有些出身高贵的人眼中,范雪瑶即便受他爱重,又养了大皇子,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妾罢了。虽然在世人的眼中如此,可范雪瑶对他而言,却绝不是什么伺候人的妾,而是心爱的女人。他决不允许谁令她如此伤心。   “张夫人遭到降位的处罚,原是她抚育皇子不尽心的原因。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谣言,说张夫人之所以会害得皇子生病,是因为看见昭仪娘子常带大皇子去给太后请安,说昭仪是利用大皇子讨好太后,使得太后欢喜大皇子,因此爱屋及乌,对昭仪也另眼相看。张夫人有样学样。只是大皇子没生病罢了。还说如果张夫人该罚,那么昭仪更该受罚。这样的谣言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说昭仪是母凭子贵,可惜大皇子托生在昭仪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母亲肚子里。这样恶毒的谣言,层出不穷。因为昭仪怀有身孕,近日都不曾出门,并不知道这些谣言。恰逢今日,孟采女听得宫中盛传这些谣言,担忧娘子的处境,赶来告诉,娘子才知道。当着孟采女的面,娘子强作欢笑,可送走孟采女后,娘子就哭了起来,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画屏语速飞快地把事情经过说出来,说着说着,有些语无伦次,最后还哽咽了起来。   “这样的谣言实在恶毒,官家英明,娘子她总说太后身子骨不好,很少出门,难免心情不开朗,没病也憋病了。有孙子在身边,心情总会好一些。这才会常携大皇子去请安的。娘子她的出心是孝敬太后。奴婢斗胆妄言……娘子她比谁都要爱护大皇子,偶尔大皇子有个不适,娘子都一直亲自照料大皇子,不假他手,直到大皇子痊愈。虽然有乳娘,也不过是给喂个奶罢了。娘子总说,乳娘们是用钱雇来的,她们抛下自家的孩子不奶,来奶别人生的孩子,心里本就是向着富贵的,哪里能比得上亲生的娘亲用心?所以大皇子平时起居,都是娘子亲力亲为。这一切,都是出自一片爱子之心。娘子绝不是那种贪恋权势,不顾孩子的人!”   楚楠默默听她说完事情起因,叫起跪着的宫女们:“你们退下罢,你们娘子睡下了,别吵着她。”然后进屋,转过锦槅来到东梢间,菱香、散花与乳娘正拿着几样玩具哄着楚煦,先前范雪瑶哭了一场,怕吓着楚煦,早让人把他抱下去了。   她们原本想哄他睡觉,可是楚煦的作息已经成了习惯了,这会子哪里睡的着?只好陪着他玩耍,好叫他不被外头的动静唬到。   “官家。”   楚楠进来,宫女和乳娘都上来行礼,楚煦一看爹来了,便把小手一伸,要抱抱。   楚楠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本来只是进来看看儿子,这下子非抱不可了,便抱到怀里,耐心和儿子进行了一段幼稚的对白。楚煦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范雪瑶一起过的,今天骤然让他一个人在东梢间,闷的慌,宫女们怎么哄他都没什么兴致。现在可好了,赖在爹怀里不下来了。   楚楠平时很少陪他玩耍,顶多逗一逗,今天却因为这事儿闹的,疼爱的心压过了规矩和矜持,愣是把消失的童心又给找回来了,生疏地拿起范雪瑶亲手给缝制的布人偶,陪楚煦玩起了过家家。   范雪瑶豁出去痛哭了一场,是真累着了,迷迷糊糊睡着,醒了一睁眼,就听见连声的“汪汪汪”“喵喵喵”,她懵了一会,殿里哪来的猫和狗?幸好她马上就听出这是人装的声音。起身趿拉着绣鞋寻着声音找过来,楚楠左手一只白棉布和羊绒缝的猫布偶,右手一只黑绸缝的狗布偶,冲着楚煦手上的狼布偶叫。   楚楠演了一会看家护院的大戏,因为弯着腰头迁就小小个头的楚煦,感到腰背酸的很,就直起身子来舒缓筋骨,谁知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一个粉衫女子倚着锦槅粉脸含笑,不觉脸上发热,尴尬地放下布偶道:“这孩子,竟缠着我拿这布偶玩什么扮家家,不答应就哭,实在经不住他央求……”   范雪瑶没揭穿他的借口,走过来,和楚楠一起在榻上坐下,楚煦早把狼布偶丢到一旁,扑了过来:“娘抱~”声音脆嫩的掺了蜜一样,甜的腻人。比刚才见到他的时候,要热情的多很多。明明天天都和瑶娘在一起,怎么还这么粘人?   楚楠想到楚煦这孩子从小就格外亲范雪瑶,总是不要乳娘和宫女抱,只要范雪瑶抱他。一看见范雪瑶就会伸手要她抱。   这种样子在发越殿那个皇子身上却见不到。或者说那个儿子反而更亲近乳娘,有时他去看望,张怡云总是把小皇子抱在怀里,小皇子总是哭着的,他看着她哄半天哄不好,小孩子的哭声又尖又响亮,哭声震天,自然他听着心烦。久而久之,去的就少了。   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不适应被张怡云抱着吧,所以才会总是哭,因为平时没怎么亲近过,哺育他的都是乳娘。   意识到张怡云从以前就完全是在拿小皇子扮演慈母之态来博取宠爱,楚楠心里不由涌出一股间杂着愤怒的恶心感。   范雪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回过头,素净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午后痛哭时的失态了,一如既往的柔婉,只是秀脸上残存的斑驳泪痕和红晕,暴露了她曾怎样的哭泣过。   “天色已晚,我这边一向晚膳用的早,想必厨房备的差不多了,官家不如留在披香殿用晚膳吧?”因为怀孕,楚楠不好留宿,有时待的晚一些,也会赶在宫门下匙前走,有时没用晚膳就走了。所以范雪瑶就留了一句。   楚楠颔首道:“既然在你这用晚膳,就叫人去司膳房知会一声,不必多费奢靡了,晚膳不必再按常例准备,我就在你这里用现成的吧。”   于是范雪瑶使画屏去前殿通知,随侍楚楠的宫人与内侍们都在前殿歇息等候,画屏说了,便转回后殿来,他们中自会有人去司膳房知会,却不必她一个披香殿伺候后妃的宫人思虑后续了。   因为楚楠在披香殿用膳的次数太多太频繁,且也常常独用小厨房的膳食,而不用司膳房的,所以司膳房也习惯了,收到通传,便把晚膳的准备事宜停下。还没上手的食材就不用上手了,已经处理了的食材则会被废弃,不可能给皇帝吃不新鲜的食物。专给皇帝吃的食材,就算不吃了,没有皇帝谕令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给其他人食用,否则就成僭越罪了。   楚楠是因为知道这种规矩,才会让人去知会司膳房,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已经避免不了的就罢了。   楚楠陪着范雪瑶用膳,平时范雪瑶都会替他布菜,今天范雪瑶一样起来给他布菜,楚楠却拦下她:“你歇一歇,我自己来搛就好,你也自己吃着罢,不必替我布菜了。”说着,取过范雪瑶的碗来,盛了一碗火腿豆腐菌菇汤:“喜伤心,悲伤肺,你今儿可是把元气给伤了,多吃一些,补补身子。”   范雪瑶脸红红的,把碗接过来,低着头慢慢吃。   “我没护好你,你怨我怪我都成,只别这样哭。除了伤自己的身体,腹中的孩子,还能有什么益处?再怎样要紧的事,受了委屈,我都能解决,叫你欢喜。以后万莫这样了,哭坏了身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不管多大的事,第一别先自己往心里去,第二叫人知会我,我总归会护着你的。”   楚楠一边语气轻松温柔地在旁说着话,不时给她碗里搛些菜,桌上做的都是他们俩爱吃的菜,搛哪样都合口味。他态度温柔,说的话又是这样贴心温暖,叫人忘却一切,只想沉溺下去,情不自禁地依靠依赖。   范雪瑶慢慢地就觉着自在些了。楚煦也在边上吃着专给他做的少盐少调味的饭菜,不时用他那清亮稚嫩的声音说些童语,桌上气氛温暖和谐。   吃完饭,楚楠着宫人服侍范雪瑶盥洗,然后抱着她上了榻,将遍绣玉兰、海棠的锦被盖到她的香肩上,烛光下,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沉稳,偏偏神态又是那样的温柔,眼神充满了爱怜与柔情:“睡吧,安心的睡,甜甜地做个好梦,明儿你起来,就再听不到叫你烦心的事了。”   范雪瑶侧首望着他,湿润的桃花眼里盈满了依恋,软软地点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柔弱娇美的叫人心怜。   楚楠摸了摸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地仿佛怕手碰疼了她:“睡吧。”   哄得范雪瑶阖目,楚楠放下帷帐,去东梢间看过楚煦便出来了,挥手止住欲要送他出去的宫女们,命令道:“服侍好你们娘子。”画屏、珠珠、巧巧、月婵、素娥等人忙跪下领命。   楚楠大步离去,这一宿,宫里注定不平静。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来者不善   翌日,范雪瑶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慵懒地伸了个腰,唤来宫女服侍自己梳洗。   不等她开口询问,画屏便主动汇报道:“昨儿宫里灯火亮了一宿,奴婢们听着殿外面道上脚步声不断,隐约听见有宫女、内侍们求饶的响动,怕是拿了不少宫人。这才刚开宫门,过会子奴婢们再去仔细探探,看看究竟有哪些变动。”   范雪瑶摇了摇头:“不必着急,这种时刻,怕是人人都在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巴不得抓住什么,鸡蛋里尚且能挑出骨头来,怎能贸然行事递人把柄?我们不如就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过些日子,这些事自然就清楚明白了。”   画屏心内急切,听了这话,觉得在理,只得按捺下来。不过私下里,她还是和姐妹一起猜测,这次谣言是哪个殿里吹起来的,或者说还不止一个殿?   楚楠每天都有半日在披香殿陪瑶娘,其他时间,他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在解决这次宫闱谣言的事。这次的事太过恶劣,第一瑶娘是他心爱的女人,二是大皇子的生母,不容人恶意诋毁,此事不解决,今后他们母子恐怕地位不稳。这样的事绝不能姑息,第一次就要掐熄火苗。   三则,哪怕当事人并非范雪瑶和楚煦,宫廷之中,也决不能任由谣言肆意传扬,否则皇宫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快成集市了。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妃嫔出于嫉妒争宠作祟,他绝不允许后妃依仗身份,肆意妄行。   楚楠一声谕令,当夜,掖庭局就拿了不少宫女内侍审问,顺藤摸瓜,摘出不少有关的人。宫人即便做粗活,也扛不住严刑,渐渐的,谣言背后的主使人便被一一供了出来。   楚楠拿到供词和相关人员的名单,看了,气得头昏目晕,他原当这事不过是些出身低,不知本分和规矩之重的妃嫔所为,没想到竟然还有出身高贵,平时见着端庄得体的妃嫔也在其中。甚至就连中宫都有在其中推波助澜,唯恐诋毁范雪瑶的言辞不够恶劣。   再看口供,怒意更重,将案上的砚台掷落在地,怒道:“贼妇!”   李怀仁等在旁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口,纷纷把头垂的低低的。   楚楠之所以如此愤恨,一来是心疼范雪瑶受的委屈,这样的事情,倘若他不出面解决,范雪瑶怕是难以翻身,落得一个借子争宠,爱慕虚荣,贪恋权势的恶名。   二来也是气恼自己竟然将这种挑拨是非,造谣害人的女子选进后宫,还册封高位。   楚楠恼了半晌,良久才道:“收拾干净,重新取来砚台,伺候笔墨。”   听他终于有了吩咐,李怀仁等似鹌鹑一样瑟缩着的宫人内侍,这才大着胆子上前,收拾挥洒在地上的墨汁与砚台,司墨的宫女挽着袖子,屏声静气把墨研好,退到一旁。   楚楠拿起毛笔,刷刷书写起来,须臾,将书写好的文书交给李怀仁:“将诰书传下去。”   李怀仁这才知道皇帝写的是诰书,而且还是自己写的,心内震动,不敢往诰书上多看一眼,双手接过诰书,便退了下去,往有司去颁发诰书。到那时候,他自然就知道诰书上写的什么内容了。   长孙昭容呼吸急促,用最上等的玫瑰淘出的胭脂都遮不住她煞白的脸色,抖着唇质问:“你说什么?”   宫女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身子控制不住地哆嗦,发自内心的很不想说出来,却不得不道:“颁发诰书的仪仗就在外面,请昭容准备接旨的一应事宜。”   从前天夜里,殿里几个宫女被强行带走,她阻拦都不管用的时候,长孙昭容就知道不好。可是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她的外祖母是秦、魏国大长公主,是官家的姑祖母。就是查出来这次事件中有她的手笔,官家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她这么想着,竟然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有事了,接着便像平时一样起居,对那几位被带走的宫女不闻不问,希冀能就以那几个宫女了结此事。不过是几个嘴碎的宫女,胡乱说了些话罢了。   可是现在,宫女进来通传,官家颁发了诰书给她,人就在殿外。这诰书总不会要升她的位份的。那还能是什么?怎么想,都是要罚她了。   难道官家真的要为了那个范氏而处罚她?不过是让人传了几句她不好的话,还真的要罚她不成?就区区一个小官之女!还容不得人说半句不好了不成?   长孙珪又惊又惶,心里突突的跳,极其不想出去接旨,可宫里的制度容不得她放纵,明知道不会有好的旨意,还硬着头皮命令宫女准备接旨的一应事宜。   “……朕岂肯稍存姑息。飞翔殿主位,昭容长孙氏、即着降封为美人。以示惩儆。并令妃嫔等后当引以为戒。母蹈覆辙。本宫之使唤女子王月儿、赵红云、王梅香、陈桃花。诋毁宫妃、以下犯上,获罪甚重。着杖责四十。并罚钱粮二年……”   长孙珪跪在蒲团上,眼睛发直,只恨不得自己是聋子,是瞎子,听不见传旨内侍说的话,看不见来人眼中的轻蔑鄙视。   “……令诸妃共知警醒。永远遵奉。”   宣读完诰书内容,内侍将诰书递上前,长孙珪跪受了。内侍瞥见她留着涂着丹寇,长长指甲的手不住颤抖,心里既感到好笑,又觉得她可怜。   这会子心里怕是后悔极了吧。早知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当初干嘛污蔑昭仪?官家那般宠爱昭仪,哪能眼睁睁瞧着你们污蔑昭仪。   不过,想到长孙昭容,不,现在是长孙美人了,她的出身,内侍又觉得,怪不得她有底气做下这样的事。有秦、魏国大长公主这个依仗在,也难怪会敢污蔑陷害正得宠的昭仪了。   长孙珪将诰书妥善收起,虽然她恨不得把这害她体面全无的诰书烧毁了,但她敢这么做的话,就得受九十杖刑,还得徒二年。   长孙珪一言不发,伺候的宫女早已唬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长孙珪发了会愣,忽然看向殿内几个宫女。她最信重几个贴身宫女,早被拿下受刑去了,留在身边的不过是普通伺候的宫女。但是这时候已经没的挑了。   长孙珪站起身,快步走向内室:“准备笔墨纸砚,本位写封书信,你们给……”宫女们正要跟上,却见她陡然停住了脚步。   “……罢了。”   长孙珪本想使人去信给自己的娘家,通知母亲这些事,好助她渡过这个难关。但是又一想,平时她偶尔使唤宫人往娘家送些东西,守门当值的宫人侍卫都不会勘察得太严格。   可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宫中必定规矩更严于平时,何况是面对她的殿里。怕是她的宫女没法把信送出宫去的。到时候书信被搜出来,又是一件罪行,而且还要更加严重。   仔细思索过后,她只得放弃立即去信给娘家的打算。左右宫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而且要不了几日,就是妃嫔会见娘家诰命的日子,到时候她自然能见到娘娘。虽然晚个几日,却名正言顺。   只需要忍一忍。   长孙珪闭了闭眼,忍一忍罢。   楚楠贬斥了许多人,而韦太后却在这时候,派遣女官来披香殿,降下许多赏赐,同时还颁下了一封谕书,里面对她大加赞赏,如何如何贤淑,如何如何孝敬她。连当初抄写经书的事都翻出来隆重地夸了一番。   这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对她的喜爱与支持,是在洗清谣言带给她的阴影。毕竟楚楠为她出头,还能被人强行说成是“色迷心窍”,可太后总不会因为她的美色而动摇吧?   范雪瑶接了赏赐,当天就去给太后谢恩。韦太后精神愈发不好,强撑着身子出来正式见了她。此举是给她做脸,范雪瑶见她身体不好,还强撑着出来,感动的眼泪盈眶。   韦太后把她叫到身边来,牵过她的手,浑浊的眼睛浮现着慈祥,慢慢道:“你是个贤淑的好娘子,这次的事,是张氏牵累你了。但是,现在事情解决了。你好好养身子,平平安安把龙裔生下来才是正经的。不要往心里去,忧惧伤神。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别的,都是次要的。官家这次这样护着你,你要知道感恩,往后谨守制度,好好服侍官家,尽一个妃嫔的职责。”   范雪瑶明白,韦太后是委婉的劝诫她不要恃宠而骄,保持她一直以来的懂事。   她乖顺地点头:“妾谨遵太后教诲。”   韦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今儿身子不大爽利,不多留你说话了。过两日,你把大皇子抱过来。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老身怪想乖孙儿的。”   这一次事件涉及到的宫妃之名单,长到吓人。除了几个唆使的主犯,还有不少妃嫔因管教宫人松懈的名目,受到罚一二年俸钱,以及年例减半的惩罚。这对出身高贵的妃嫔来说,并不算太难,毕竟她们有积年的底子在那里。可对低位妃嫔来说,日子就很难过了。   惩处一出,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们原本就没能携带多少妆奁进宫,进宫后,没有受到宠幸,就没有底下宫人的孝敬,平时那点子年例、俸钱,除自己享用外,还得平时打赏宫人,逢年过节地放赏,原就日子过的紧巴巴。她们平时俸钱不够使,就把年例宫分折成钱来添补。现在这样,不光俸钱少了,连年例都要减半,等于是雪上再加霜。   想到这样的处境,只是她们因为嫉妒,而纵容宫人乱传昭仪的谣言而造成的,后悔已经不是简单的两个字,而是血淋淋的。   范雪瑶听到春桃回的消息,才知道牵扯进这件事的宫妃原来如此之多,不免好笑之余,又有些感慨。   “娘子,有件事,奴婢想着得说给你知晓。”画屏进屋来,手里端着盏时鲜果子榨出来又用纱布滤掉渣滓的果汁,她是去膳房取范雪瑶最近每天喝的饮子去的。   范雪瑶道:“说罢。”   画屏把瓷碗放下,徐徐道来:“这次受罚的妃嫔里,就有蕙草殿主位章婕妤,贺才人,罚了俸钱和宫分。这倒不是要紧的,是孟采女。她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时运不济,主位挨了罚,她却没事,怪不好做人的。春桃说,她把自己的炭孝敬给了章婕妤,又匀了些给贺才人,如今连洗头的炭都不够使了,这个天儿都还没到热的时候呢,就用烧过的炭那点子余温温出来的凉水洗头。女子的头是多么要紧的部位,就用凉水洗,寒气入了体,入冬了怕是难熬了。”   范雪瑶眉头蹙起,摇头道:“菖娘也是太谨慎,日子难过,也不与我说一声。”   画屏道:“怕是担心娘子难做人,这次事闹的这样大,人人嘴上说认罪自愧,心里岂是真有那样宽厚的?孟采女小心着呢,怎么敢扯上娘子。从前奴婢还想,那么多妃嫔赶着和娘子好,怎么娘子偏偏待这貌不惊人,又没什么出众的孟采女不一样。后来就晓得了,孟采女有一样其他人没有的好,娘子就是看重她这点。”   范雪瑶笑了起来,秀气的柳眉轻扬:“哦?你说说看。”   画屏笑嘻嘻道:“诚啊。孟采女诚。”   “你这丫头,眼神好。”范雪瑶赞了一声,笑着把果汁饮子端在手里,慢慢地喝。画屏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对了,高兴的眉毛都飞了起来。   “往后,你从我的月料里,每月匀十秤白炭去给孟采女,注意不要声张,悄悄地送过去,不然她更不好做人。”   “嗳,奴婢记着了。”   每月十秤,也就是三百斤,只光是这直接的十秤白炭就足够孟菖娘一个人烧着用了。现在已经不是需要烧炭取暖的季节了,平时烧个茶水、煮个汤沐浴,洗个头什么的,足足的够了。而且采女的宫分只有普通黑炭。   她之所以给白炭,是想着如果孟菖娘想自己用好点的炭,那么可以直接用她给的白炭。如果她想用着宽裕些,那么可以用这些好的白炭,去和其他妃嫔换黑炭,换回来更多的黑炭烧水煮汤。她可以自己选择。   这十秤白炭,范雪瑶送的一点也不心痛,她只自己的宫分夏月每月都有五十秤的洗头炭,此外还有楚煦的月料,根本用不完。   虽然冬天她用炭会费一点,因为她隔三差五就会做香薰精油按摩,冬天脱光衣服是很冷的,所以需要烧很多炭来保持室内温暖。但是入冬后还会有专门的入冬炭供给,足够了。到很冷的季节,她还会赏一些给宫人,因为她们的俸米、薪柴是很少的,冬天这么漫长,没有她们这些主子放赏,真的很难过。   画屏应承了下来,把这事默念了两回,记在了心上。   范雪瑶没奢想过这件事能够这么轻飘飘的过去,毕竟受罚的,有几位出身于高门的妃嫔。她们娘家的亲人怎么想都不会坐视她们受罚而不理的。本来就没多少宠幸,如今还受了罚,今后立身能正的了?   何况这起事件的起因,是她。皇帝处罚了这么多的妃嫔,甚至包括了出身高贵的妃嫔,就是为了给宠妃出气,博取她的欢喜。仿佛事情的真相就是成这样了。   她想得到,这次的事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后面还有的折腾。不光是她,还有楚楠。但是范雪瑶怎么也没想到,秦、魏国大长公主这样的人物还会抛头露脸,就为了一个进宫为妃的小小外孙女。不过根据她曾听说过的这位秦、魏国大长公主旧年做的事,也的确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   可是,人家能够豁出去不要脸皮了,以如此尊贵的辈分,来见她这样一个小小昭仪,她又能怎么办。   叹了口气,范雪瑶对众侍婢道:“且服侍我梳妆更衣,随我出去,迎接秦魏国大长公主。”   宫女们应声,赶紧上手,服侍范雪瑶将家常的衣衫换成更奢华、更得体的华丽衣裙,随意挽起的发髻也由素娥重新梳了个漂亮又高贵的褔髻,高低起伏处束上三条一般圆润大小的珍珠链子,再簪上一条云纹嵌宝石的钿儿。耳上坠着一对儿珍珠流苏耳坠子。   素娥端看着她的发式与饰物,有些犹豫。   “是不是太素了些?”   娘子要见的是秦魏国大长公主这样的人,要很郑重、很盛装才行吧?何况来意似乎不善。不能一开始就输了阵仗。   范雪瑶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原本就得了好处,再打扮的过于盛装丽服,倒显得是我凭借着官家的恩宠,就目中无人了一样。何况来的是秦魏国大长公主,她是官家的姑祖母,官家尚且待她十分尊敬,我一个昭仪,弱势是必然的。没必要争这一点无谓的气。不如退一步,示敌以弱。反而不好咄咄逼人了。”   听到范雪瑶这么说,画屏、春蝶、素娥等人心内不安,更加觉得秦魏国大长公主这次突然进宫,还跑来见她们娘子,果然是为了给这次受罚遭降位的长孙美人来出气的。她们娘子既是晚辈,又是妃嫔,怎么想都是吃亏的份。   范雪瑶轻呼了口气,缓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做到尽善尽美,再且看看她究竟是为何而来罢。”如果秦魏国大长公主果真来意不善,是要仗着身份训斥她,那她也不必心慈手软。   关于秦魏国大长公主,范雪瑶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她心里并不是很担忧。   本朝对公主、外戚管的可严了。连驸马都只是给虚衔而不能有实权,何况一个公主?她敢干涉楚楠的后宫事,言官就敢把她这些年过分要封赏,逾制的事写上奏章参她。往年可并非没有人参这件事的,只是楚楠压下去不受理罢了。   所以,一个公主罢了,最多仗着辈分高,斥责她几句,叫她丢丢脸。   大不了她受着。左右不过是被人再议论一阵子,不痛不痒。但是楚楠却会更加心疼她。所以说,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宫女们动作十分利索,很快就把她收掇的能见客了。范雪瑶赶紧出来,率领本殿宫人到殿门外迎接秦魏国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已经是七十出头的年纪,永嘉郡主是她的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十分疼爱。偏偏永嘉郡主子嗣不丰,成婚多年后才生下一儿一女。因此长孙珪就成了大长公主和永嘉郡主的心头肉,宠爱的不行。   范雪瑶看见侍女们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身着大衫、霞帔,头戴凤冠的老妇,便知道这位就是秦魏国大长公主了。   连忙上前行礼,大长公主盯着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地叫她起身。   这时一位女官走上前来,范雪瑶认出这是太后跟前的女官,只见女官微笑道:“秦魏国大长公主去与太后叙话,说是想见见大皇子的生母,因此太后命我等来引路。”   女官并没有明说什么,但她认为,昭仪是个灵慧的女子,肯定会明白太后叫她们这些女官来给大长公主引路是什么用意。否则引路哪里用得着这样多的女官?一名女官,几位宫女就罢了。   范雪瑶会意点头,冲女官感激一笑,女官笑容更深。   叙过礼,范雪瑶便请众人进殿说话。   大长公主动作慢吞吞的,拄着拐杖,还有两个侍女搀扶,一步一挪。范雪瑶本想去扶她,大长公主却不阴不阳地说道:“怎敢劳累昭仪做这等婢子之事。”   按常理来说,范雪瑶这时候该诚惶诚恐地陪笑,说些她理应孝敬大长公主之类的话,坚持服侍她。但是大长公主的态度却让范雪瑶根本不愿意伏低做小。   于是她只是柔顺地笑了笑,柔声道:“多谢大长公主体恤。说来也是惭愧,本位自有了身孕之后,时常觉得手脚发软,倒不如这些婢女来的服侍妥帖。”便顺势退后了一步。   大长公主正等着她说些卖乖的伶俐话,再继续为难她。见她这样言行,心中便是一堵。忍着气往后面走。   范雪瑶随在她身后,不能越过她,因此不得不放慢脚步。大长公主左看看右瞧瞧,看见满院子的花卉,忽然站住脚,掏出一块帕子捂住口鼻,嫌恶道:“好好的院子,原就觉着逼仄了,怎么还养了这么多花,活活搞成了花苑子。怪道在外面就觉着香的刺鼻,叫人不住打喷嚏了。”说着,就啊欠啊欠了两下。   女官勉力维持着含蓄的笑容,心道,这喷嚏打的,也忒虚假了。   范雪瑶笑道:“是吗?本位倒是不觉着,许是爱花吧。觉着有花香,人都舒心多了。大皇子也甚是喜欢这些花儿,常撷了玩儿。”   大长公主数落道:“你身为妇人,又是官家的妃嫔,你的义务是辅佐中宫,服侍官家。应当知道,耽溺这些玩物会败坏宫廷的风气。闲暇时做针黹女红有何不好?养什么花儿草儿的,不是正经妇人该干的事。”   范雪瑶见她就差没直接说她整日狐媚邀宠,蛊惑官家了。全当她是在放屁,左耳听右耳出,笑容柔婉而腼腆,简洁短小地道了声:“是,承蒙大长公主指点。”   范雪瑶装聋作哑,态度虽好,可在自己看来就是敷衍了事,大长公主愈发气性大起来,幸好披香殿就这么大,哪怕她们步子迈的再小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后殿。   女官赶紧把她请进屋内,免得她再说些不着调的话。   第一百三十三 章 仗势欺人   秦魏国大长公主是见过太后再来的,韦太后知道她因为长孙珪被罚一事,对范雪瑶不满,因此在她来之前,便为范雪瑶说了不少好话,婉转地劝她别太过火。   秦魏国大长公主是亲眼看着韦太后走到今天的,很明白当初韦太后处境有多艰难,不受宠,被那些卑贱的伶人骑在头上。而且韦太后又是她的晚辈。   她唯独命好的就是生养了楚楠这么个好儿子,聪慧好学又知礼,肯发奋,顶着巨大的压力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不是有楚楠这么个好儿子,哪里能有她被尊封为太后的一天?出于这些想法,大长公主其实内心并不怎么尊重韦太后。   因此哪怕韦太后从中周旋说了那么多好话,真见了范雪瑶,她依然没半点好态度。一打照脸就给脸子看。   等进了殿内,画屏等人近前服侍,奉茶果。她见到画屏、巧巧、素娥等人皆是眉目清秀,身上的宫装衣襟、袖口处皆绣着花,打扮的都很俏丽的模样,便一心认定这些宫女都是范雪瑶养来蛊惑官家的,恐怕有不少已经被官家幸过了。   范雪瑶听到大长公主内心的想法,险些笑出来。谁说宫女打扮的精致一些,就一定要是为了取悦皇帝?她就喜欢自己殿里的宫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围在身边都觉得赏心悦目,不行吗?   何况她的宫女也没打扮的多出格,不过是她赏了些衣料子,穿绫着绸,头上有两样簪钗罢了,这就算出格了?人家老太后、皇后身边的宫女还戴花冠呢!   秦魏国大长公主皱着眉头,一双浑浊的眼睛从宫女们身上转来转去,神色严肃地说道:“这些个宫娥,打扮的妖妖娆娆的,成什么体统。莫要以为是服侍妃嫔的,规矩上就可以轻慢疏忽了。昭仪你这殿里的宫人规矩可不好,要把心思多放些在管教宫人身上才是。”   范雪瑶笑了起来,她本来看着有太后的女官在,所以准备扮会儿温驯。左右之前大长公主找的茬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忍让。   但是现在秦魏国大长公主说的却是说她规矩不好,管不好自己殿里的宫人,甚至暗指她把心思放在了别处。   她一个内宫妃嫔,心思能放在哪里?无非就是争夺宠幸罢了。   秦魏国大长公主这是在指责她因为整天想着邀宠,所以才把自己的宫人打扮的妖妖娆娆,借此取悦皇帝。   这就没法忍了。   范雪瑶眼睑微垂,然后又抬起,勾着嘴角道:“大长公主这话妾可受不得,妾别的话不敢讲,但管教宫人上,却还有些心得。妾进宫也有几年了,从未有宫人犯过任何一条禁律。官家曾问说,披香殿的宫人规矩极好,是不是管教的严?还嘱咐妾说,宫里许多妃嫔有殴打宫人的恶习,劝妾不可做那痛殴宫人的龌龊事。其实妾哪有打过她们,不过是在偶尔宫人犯了错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加之平日里尚仁尚德,以身作则罢了。”   大长公主神情阴沉,瞪着范雪瑶的眼睛大了一点。   范雪瑶视而不见,说着,把身子转向画屏她们,端详了一圈儿,疑惑道:“觉着妖娆吗?既没浓妆艳抹,也没有穿着大红大绿,并不艳冶轻浮啊。”   “哦,想必大长公主是指她们穿戴的吧,那你误会了。”   范雪瑶笑的温婉:“她们身上穿的、戴的,虽非宫女的份例,但并不逾制。她们服侍的体贴用心,妾怜惜她们才赏赐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寻常的宫花簪环罢了。看着好看,多是些绒花通草之流,并不贵重的。倒是叫大长公主误会了。其实,妾以为,只要宫女们规矩好,说话行动不带轻浮。打扮的整洁得体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更能彰显皇室高贵威严的风范不是吗?”   秦魏国大长公主喘息急促起来,正要喝骂:好牙尖嘴利的妇人。   这时候女官突然说道:“昭仪这话正是说到对处了。太后老人家最是讲究精气神儿的人,不管是夏天冬天,每天到时候一定起床,梳洗晨妆。绝不会有蓬头垢面的时候。太后宫里的人,都有专门的姑姑带她们整日整夜地拆改做,你要是仔细瞧,就能看出来她们身上的衣裳鞋袜,绝没有一件一模一样的。丫头们描眉涂脂,穿戴的鲜艳亮丽,每个人看着都是容光焕发,春风满面的。太后说看着宫女们这样有精神,自己眼里也敞亮了,更有精神些。”   秦魏国大长公主话被堵在喉咙里,噎的她心口发闷。   她心想,这女官是什么意思呢?她刚数落这范昭仪的宫女没规矩,打扮出格。转头这女官就说太后宫里的人更讲究打扮,还是太后准许的。这不是打她的嘴巴吗?想到女官是代表韦太后了,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韦太后的意思。大长公主很是意外,她没想到太后居然这么向着这个昭仪。   范雪瑶嘴角笑容变深,看向女官,笑着对她说:“怨不得太后宫里的人,哪一个挑出来都是那样娇媚婀娜,打扮的有一股特别的味儿。原来是有太后教着,太后真是不疼妾,藏私着呢。哪一日妾非要厚着脸皮,央求太后传教些,总不能叫宫人给比下去了。”   女官们听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昭仪如此花容月貌,再把太后她老人家的底子都学了去,可就真要把别个比的面目可憎了。”   大长公主听着她们几人你来我往地说笑,只觉得如乌鸦乱叫一般吵闹,令她厌烦又头疼。   范雪瑶装作没发现她正不耐烦,一味地和女官们说着人情话,半晌才仿佛刚意识到大长公主许久不曾说话了一样,泛红了脸道:“妾失礼了……大长公主是想看一看大皇子的罢?”   旋即看向画屏,问道:“去里面瞧瞧大皇子这会子在做什么?”   画屏喏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踅身往东梢间去了。须臾,又过来回道:“珠珠正在教大皇子读娘子写的那本启蒙书。”   “好。”范雪瑶点头道:“暂且放一放罢,既然大长公主进宫来了,想见见大皇子,就叫乳娘把大皇子抱来,给大长公主见见。”   画屏便去东梢间传话,不一会儿,就见两个乳娘并数位宫女,拥簇着一个身着红绫袍的小小郎君过来,没叫乳娘抱着,反而自己走在地上。   “这就是大皇子?”   大长公主原以为大皇子会是被宠的娇生惯养,两步路都走不来的模样,没想到生的很健康,人虽小,踩着的步子却很稳实,生的白净可爱,圆头圆脑的,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明有神,一看就非凡人。   楚煦进来,他是小孩儿子,又整天待在这披香殿里,甚少见外人,因此有些怕生。突然看见屋子里待着许多不认识的人,便有些害怕,小脚都停住了,有点想转身走开。然后他看见了范雪瑶,转身的动作停了,立即哒哒地跑着扑向范雪瑶。   “娘。”奶声奶气地喊着。   范雪瑶把他抱起来,让他肉墩墩的小屁股坐在自己的腿上,握着他软软的小手说:“来客人了,旭儿要叫人哦。这是秦魏国大长公主,旭儿要叫曾姑祖母。”   楚煦搂着范雪瑶,脸蛋贴着她胸口,只把黑亮圆溜的眼睛转过去看大长公主,一面观察这个从没见过的人,一面学着娘亲的话喊道:“曾、姑祖母。”   秦魏国大长公主看着玉雪可爱的楚煦,本来藏了一肚子挑刺的意图,不知怎么地,说不出口了。生硬地勾着唇角,挤出和蔼慈祥的表情来:“大皇子真是聪明乖觉,生的好生可爱,竟似佛祖座下的金童一般。怨不得太后与官家如此宠爱。”   原本说的倒还好,后面一句又带出点儿酸气来,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赶紧遮掩道:“老身一见大皇子,就喜欢的紧。”说着,冲着身旁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上前,取出一个红绸包儿。   秦魏国大长公主打开红绸包儿,只见里面是一块长乐谷纹的和田玉璧,青白色,玉质细腻,是块好玉。   她把玉璧拿起来,往楚煦怀里放,一面道:“这给大皇子拿着玩儿罢。”   “来看看他就罢了,怎么还能收大长公主的东西。”范雪瑶客气地辞道。   两人客气了两回,范雪瑶才叫楚煦接下玉璧。   秦魏国大长公主不吝啬地夸张了楚煦好些话,女官见了,都以为她是真的喜欢楚煦了。其实楚煦这么漂亮可爱的又乖巧的男孩儿,秦魏国大长公主怎么会不喜欢,只是一想到他的生母是谁,她就喜欢不起来。   如果是她的乖外孙女儿生的,她真是恨不得日日抱在怀里亲爱。可惜托生错了肚子。   “大皇子养的倒是好。像大皇子这样大的孩子,大多怯怯恹恹的,奶水也吃不上两口。说是世胄,锦衣玉食,身子还不如那些个百姓家摔打养大的孩子结实。”   虚情假意地说了半晌话,楚煦正是爱玩儿的时候,偏偏范雪瑶又一直和那个陌生人说话,不陪自己玩耍,楚煦不大高兴,闹着要下地。范雪瑶便叫乳娘把他抱进去玩儿。   大长公主觉得自己表现够了对大皇子的关注,是时候说正事了,目光落在范雪瑶身上,把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方才昭仪说过,你素来尚仁尚德,老身便认为你是个温良仁厚之人。既然对待宫人都施以恩德,那么对待与你一般身份的人,怎么却这般冷漠?”   女官与宫女们俱都愣了愣,脸色微变,披香殿的宫女眼神透露着紧张,眨也不眨地望着范雪瑶。   女官皱眉,看向大长公主,见她眼睛直盯着昭仪,一心等她答复,不由目露怒色,不敢相信有韦太后事先叮嘱周旋,大长公主竟然对待昭仪还如此放肆。这简直是没把她们太后放在眼里。   范雪瑶一怔,道:“不知大长公主此话作何解?”语气中的不解之意,叫秦魏国大长公主气愤起来。   “你不必装模作样,你心里十分清楚老身是在说什么。你父原是从五品大理寺少卿,你进宫后初封为美人,以帝宠进婕妤,又因降诞皇子特进封昭仪。而老身的外孙女,初封即为昭容,如今却与你平起平坐。”   秦魏国大长公主越说,越心有不忿。她的外孙女出身高贵,有才有德,不能为皇后,那是因为出生的太晚,造化弄人,无可奈何。可这昭仪范氏算什么。竟与她的外孙女平起平坐了,甚至封号还隐隐压她孙女一头。如今珪娘更是因为这范氏被降为美人,奇耻大辱啊。   范雪瑶很想说,你也知道你的外孙女被贬成美人了,还说什么平起平坐。   嘴上却温顺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秦魏国大长公主闻言更加忿恨,话说的好听,雨露是你受了,可官家却为了你这狐媚子而以雷霆对她的珪娘!你当然轻松了。可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却让她措辞更加严谨,担忧言语里有不敬之意,传到官家的耳中。罪可就是大了。   “你如今贵为昭仪,不日降诞龙裔,怕是就要进封妃位了。还望昭仪抱持仁厚之心,放过老身的外孙女罢。她自幼被老身与她娘娇宠长大,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受过一丝委屈。如今被降为美人,连日以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老身这一把老骨头,都给心疼坏了。”大长公主拈着刺绣帕子,往眼角擦了擦。   女官心里明白她是在装腔作势,以势压人,她堂堂两国大长公主,为了外孙女都哭了,无论在理不在理,昭仪还能不顺从她的意思?   虽然心里清楚,却不得不上前宽慰她。口中说着好听的劝解,心想,这次的事,怕是昭仪要受些委屈了。   范雪瑶见她拭泪,赶紧起身,又是奉茶又是命宫女准备沐盆、巾帕、靶儿镜与脂粉来。   正如女官想的那样,大长公主是刻意哭给范雪瑶看,逼她退让的。但她对范雪瑶满腹怨恨,又怎么可能真的在她面前哭出来,毁了妆容,显出狼狈姿态来?因此她只是眼睛湿了,可脸上的脂粉却一丝没花。   范雪瑶大张旗鼓地吩咐宫女,她正要推拒,可是又怕那样会显得自己装假,只得佯装生气的样子,不让范雪瑶近她的身子,推开她给自己擦拭眼泪的手。   很快,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手里捧着木盆、巾帕、香皂、靶儿镜、胭脂水粉等物,走至跟前,欲要服侍大长公主。范雪瑶接过一条大巾帕来,将大长公主的衣襟掩了。   大长公主的婢女原本要上前,可她有意要范雪瑶伺候自己出出气,使了个眼色,婢女们又退回去了。   因大长公主的坐榻矮,范雪瑶不得不屈膝跪了,她一跪,宫女们也忙跪下了。女官见大长公主端坐在榻上,圆胖的脸上有得色,暗暗摇头。   给她掩了衣襟,范雪瑶又给她挽起大袖,将胳膊上套的金镶翡翠镯子、金嵌宝石镯子卸了。又跪着侧在旁边,替大长公主围住腰,大长公主这才慢条斯理地伸手向沐盆里,轻哼了一声收回手:“不愿叫我洗面便不洗了罢,哪里弄来的凉水叫我洗。”   “想是茶炉房离的有些远,兑的水路上吹了风才凉了些。”范雪瑶一面说,一面让画屏再去取些热水来。   画屏忙退出去,很快提着一壶热水走来。范雪瑶亲自提了,把沐盆里的水舀去一些,再往沐盆里添水,一壁添,一壁伸手去探水温。   其实这水哪里凉了,画屏多么细心的人,怎么可能疏忽到把给大长公主用的洗面水放凉了?范雪瑶不用听大长公主的心声,只要伸手就知道了。水温热适中,洗脸刚刚好的。   大长公主是鸡蛋里挑骨头,有意多折腾范雪瑶一会。这一屋子的人都心中明白。   范雪瑶把水温调的热了一些,重新跪下去给大长公主围住腰身。一次就罢了,同样的把戏来两次就不像样,说不过去了。到底这范氏是官家的嫔妃,而非自家家中子孙的妻妾。不好太过。   这次大长公主没再故意折腾,把脸面洗了,露出肤色暗沉、皱纹与斑点密布的本来面目来。配上那得意与恶意交加的神情,显然异常可憎。   范雪瑶手持着靶儿镜,大长公主对着镜慢慢匀脸,她一面嫌胭脂妆粉太艳丽,轻浮,不似好人家妇人用的,一面往脸上抹。半晌过去,范雪瑶才得以站起身来。   折腾了许久,大长公主觉得敲打够了,问道:“你怙恩恃宠,该有个限度。这许多妃嫔,都不及你宠幸之多,还不够你欢喜的吗?非要作践我外孙女?”   范雪瑶惶恐低头道:“大长公主误解妾了,妾怎么会是那样放肆之人。”   这不是大长公主要的回答,盯着她一句句诘问:“我那外孙女,德才俱佳,禀性素来极好的。怎会做下那样的错事?想必是你见她与你同为嫔位,又出身高贵,你容她不下。吹枕头风,故作姿态,哄骗的官家罚了我外孙女,好一逞威风,叫后妃都惧怕了你的威势,不敢与你争宠。如今她吃足了苦头,出了这样的大丑。你该罢休了。需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话简直诛心。   范雪瑶屈膝跪了下去,双眼直视大长公主,郑重道:“还请大长公主慎言,你贵为官家姑祖母,历经几朝,是何等尊贵的人。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话,出自你的口中,妾断然承受不起?此言无异于利刃横颈,逼妾自尽,以保全清白。妾身微命贱,一死无所谓,可世人却会误解大长公主是那刻薄、冷血自私之人。为了抬举自己的外孙女,而逼迫怀孕妃嫔。”   大长公主脸色大变:“放肆!”   范雪瑶腰挺得直直的,她的容貌依旧婉约柔美,楚楚动人。可面对大长公主的威势,她没有退缩,反而一双清亮的眼中,此时此刻,充满了傲骨铮铮,令人不敢直视的凌人气势。   “长孙美人之事,诰书早已颁下。这是官家的决断,不容质疑。妾蒲柳之姿,不敢妄言妄行。何况,官家是何等的英明人物,即便妾貌若天仙,又怎么能蛊惑的官家冤枉无辜之人?大长公主此言,不仅是污蔑了妾,更是诋毁了官家!这,妾断不能忍!”   大长公主“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愤恨地瞪着范雪瑶:“好大胆的贱——”   “大长公主!”   女官上前一步,骤然打断了她将要骂出的污言,总是微微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望进大长公主的眼睛,眼底是淡淡的警告。   范雪瑶的不屈之词已经惹怒了大长公主,现在看着一个女官都敢直视自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更是怒气沸腾,直达头顶。   带着金镶翡翠戒指的苍老手指点了点殿中的众人,尤其是范雪瑶,含怒道:“好,好。一个狂妄的侧妃,太后倒是维护的紧,要你们宝贝似的护着。老身倒要看看,官家是不是要为了你这贱妇,连老身都要罚了。”   女官闻言,止不住地皱眉,简直倒打一耙。哪是她们维护的厉害,实在是大长公主太过咄咄逼人,她们不得不站出来阻止。太后罚不得大长公主,她们是要挨罚的。   皇宫是怎样威严尊贵的地方,大长公主敢说出污言秽语,她们却得阻拦。否则传扬出去,皇室的脸面就没有了。堂堂两国大长公主,竟然满嘴粗鄙脏话,还有什么高贵可言?   大长公主自认被范雪瑶和女官们冒犯了,因为她认为这事有韦太后的一份子,因此没去找韦太后,而是直接去鸿宁殿求见楚楠,要楚楠秉持公道,处罚胆敢冒犯自己的昭仪与女官一干人等。   这会子楚楠正在建始殿内室传召了几位大臣,商议政务,李怀安进来回说大长公主在鸿宁殿求见他时,他皱了皱眉,猜测她这时候突然进宫的意图,十有八九是为了给长孙珪求情,便不欲接见。   李怀安近前,在楚楠耳畔低声道:“秦魏国大长公主进宫后,去见了太后,不久之后,太后命数位女官随她又去了披香殿。半日后出来,直奔鸿宁殿。奴婢见她面有怒色……”   楚楠脸色阴沉地起身,就要去鸿宁殿,走了两步,想起还有几位大臣在,踅身道:“明日诸位大臣再进宫来,商议今天未作出决断的事务。”   楚楠神情有变,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出他现在心情非常不好。大臣们察觉出很可能是宫里出了事,一边暗暗想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官家如此震怒,一边行礼告退。   大臣们一走,楚楠立即起驾来到鸿宁殿。他没在殿里,宫人只得将秦魏国大长公主引至偏殿等候,楚楠回到鸿宁殿,命人去传大长公主。他面上虽还算平静,心里却憋着火气。   大长公主进宫不多,一来她毕竟辈分太高,每次进宫,楚楠只要不是太忙,少不得要去看望她,表示一下他对皇室老人们的关心,太劳师动众。   二来她岁数也大了,宫里规矩大,她受不得累。   三来,一个公主进宫的次数多了,大臣们会有意见,就算她辈分再大,也会受弹劾。所以通常她有什么事,都是上奏折,本人是非年节宫中设宴,很少有进宫的。   楚楠早猜到她这次突然进宫必然是为了长孙珪的事。   她会去见太后,楚楠不感到意外。毕竟许皇后虽然是中宫皇后,但却是晚辈,而且众所周知皇后不受宠爱,怎么想都是无法干涉他的决定的。   而太后就不一样了。   韦太后是他的生身母亲。如果她被说动,真的决意为长孙珪求情,那他出于孝道,就算对长孙珪有意见,在太后的说情之下也应该顺从母亲的意思。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维护与驳斥   见太后,央太后为长孙珪求情,这还说得过去。如果只是这样,楚楠还不会这么生气,顶多是厌烦她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岁数大了反而没了分寸。   但是大长公主不止见了太后,还去了披香殿。甚至是不高兴地出来,叫人怎么想都只能想到,她是去披香殿施威的,甚至可能折辱了范雪瑶,教训她。这意思就不一样了。   但是如果她为了获罪而降位的妃嫔,去教训受到宠幸的妃嫔,这就既无理取闹,又是逾越。已经不是得寸进尺,而是眼中没有他这个皇帝了。   秦魏国大长公主在偏殿内稍候了片刻,就见宫人来传自己,还有些自得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受到官家的尊敬重视。又心里恼恨,连官家都这么敬重她,处处以礼相待,那个范昭仪算什么。区区一个昭仪,还敢强辞顶撞她。果然是怙恩恃宠的小人,怕是满肚子鬼蜮伎俩,难怪她的珪娘不敌。   随着宫女进殿,大长公主正等着楚楠先作揖,可一抬眼,楚楠没有上前,还端坐在宝座上,大长公主心里一个咯噔。她每次进宫,官家见了她,肯定会先作揖,然后她再行礼,以表示对她的敬重。今天却没有,不止没有作揖,甚至还坐在宝座上,没有下来。这态度的变化,令她忐忑不安。   难道官家因为珪娘的事,还迁怒上她了不成?   大长公主思来想去,觉得可能还真是珪娘连累自己了。顿感委屈。官家待她一向敬重,甚是违例推恩她的几子。怎么就为了女儿家的这点小错处,就把她也怪上了?难不成,果真如此宠爱那个范昭仪?   想到范雪瑶,就想到方才她对自己的无礼,大长公主心里那一点犹豫,顿时烟消云散。即便再怎么宠爱,也不过是个妃嫔,官家不可能为了个妃嫔给她没脸的。她一定要给那个范昭仪一点教训,好叫她明白,哪怕她的珪娘不是正宫皇后,可还有她这个外祖母撑腰,不是她能欺负的。   “官家万福金安。”大长公主行礼道了安,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楚楠本没有叫人搀她,但李怀安冲宫人使了个眼色,叫人搀住了。他心中明白,官家这是气着了,不愿意如往日那般敬重她。但是不作揖是一回事,让大长公主实实在在的行礼问安,对比起以往对她的宽恩,就显得有些冷酷了。毕竟大长公主不只是辈分大,年事也很高,腿脚不好。   官家气着了,不愿意做,他这个伺候官家的得替官家遮掩弥补着些。   大长公主颤巍巍起来,楚楠语气淡淡地命人看座。大长公主谢恩,坐了。   “官家,许久没见天颜,官家向来可好?”   “好,累大长公主挂念了。”   大长公主一脸欣慰地叠声道:“好就好,好就好。”   楚楠问了些大长公主的起居饮食琐事,大长公主一一答了。两人叙过礼,楚楠道:“今日大长公主入内来,可是有什么事寻娘娘?”   大长公主正愁不知如何提起正事来,见官家主动说起,喜不自胜,连忙道:“倒不是有事寻太后,只是许久不曾入内来见,这几天身上舒坦些,便进宫来了。官家,今儿有一事,敢请官家为老身做主。”   楚楠道:“大长公主请说。”   大长公主道:“官家有一甚为宠爱的女子,是为昭仪,可是?”   楚楠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道:“后宫内是有一昭仪。”   “老身听闻此昭仪颇得官家的宠幸,为官家诞育了大皇子,太后她时常称赞,老身便很想得见一见是怎样的人物儿。今儿恰逢其会,便去看望大皇子,瞧一瞧他的生母。”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继续道:“这昭仪生的确实生的极好,肌骨莹润,举止娴雅,花容月貌也不为过。老身更想不到她这般出身,竟有绰约娇姿,举止行动亦颇有风韵。怪道官家如此宠幸。”这言辞,可谓是称赞夸奖的很了。   楚楠笑了笑,没有接话。   只听见大长公主忽然话锋一转,道:“老身一见之下,甚是欢喜,心中想,这样的人物诞育下的必定是会个清秀俊美,漂亮的皇子。随后见了大皇子,果然容貌俊秀,仪态非凡。只可惜……”   叹息一声,大长公主微微摇头,凤冠上的簪环铛铛作响:“这昭仪一见之下温婉娴雅,谁知嘴很不好,老身与她说了会子话,心口都给气疼了。”   “哦?”楚楠好奇地问:“瑶娘说了什么?”   大长公主注意到他对范昭仪的称呼,想到韦太后叫那昭仪也是瑶娘,端的是亲昵有加,可对她的珪娘,却是以姓氏、位份来称呼,便感到不满。   “她殿中使唤女子,皆打扮的花枝招展。老身提醒她这样有失体统,宫中女子,怎么可以有妖娆之态。老身是因为她诞育了大皇子,与其他妃嫔不同。因此好心提醒她宫里的规矩。谁知她却不思悔改,反而巧言狡辩,借口那些宫女的装饰是她所赏。”   大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拧眉抿唇,一副自己是一片好心反被当作驴肝肺,一肚子委屈,很不自在的样子。   “她说自己管教宫人规矩极好,从没出过错,还以官家来搪塞,说官家称赞过伺候她的宫人规矩好。又说太后宫里的使唤女子也是一般妆扮。官家你听听,历朝历代,何时出过这样没规矩的妃嫔?”   楚楠笑了笑,道:“娘娘宫里的人确实打扮的花枝招展,这并没什么。”   大长公主闻言,画的浓浓的眉毛皱了起来:“她一个昭仪,如何能与太后行事一般?太后是官家的母亲,而她不过是后宫女子,身旁使唤女子,当素净端庄,大方得体才是。使宫女妆扮的甚是妖艳,官家又对昭仪甚是宠幸,日日瞧着,总归不好。”   “大长公主便是为了这事责备瑶娘?”楚楠疑惑道。   “这是其一。”大长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   “老身此次进宫,看望太后之余,也是想向官家求个恩泽。”   大长公主眼睛红了起来,哽咽道:“珪娘自幼备受家人疼爱,许是有些娇纵,做了错事。这孩子诞育的艰难,又体弱多病,不止她娘,连老身也忍不住多疼一些。她一进宫就是昭容,在闺中时就景仰崇敬官家,官家宠爱昭仪,她自然不自在。一时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官家罚了她,她就知道错了。这孩子胆小,又心思细腻,如今被降作美人,怎能平静。老身实在不忍心见她以泪洗面。这才厚着脸皮,想央昭仪体谅一番老身疼爱子孙之情。”   楚楠脸上挂着的笑容渐渐淡了,看着大长公主的眼神充满了审视。   大长公主眼中含着泪水,视线看不真切,还在哽咽告诉。   “老身听闻昭仪最是温婉仁厚,见她对着宫女都不忍管教,想着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身便以为她必能包容珪娘一点小错处。这件事,不过是些没有规矩的宫人嘴碎聒噪,胡乱说了些谣言。如今洗清了,没多大影响。只要她肯见谅,就是皆大欢喜。以后两人一起一心一意服侍官家,岂不是和和美美的?”   想到范雪瑶那话戳人心肺的话,大长公主忿忿道:“谁知她嘴很是不好,竟颠倒黑白,不肯宽容,反而指责老身忤逆官家的旨意。又说我是要逼死她。老身是什么人,有她一个后宫女子指着鼻子骂的?若不是怜惜珪娘,老身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会知道,作甚害她?”   “她无非是不愿宽恕珪娘,怕珪娘与她争宠。心怀嫉妒,却要如此诋毁,官家,这等女子,宠幸不得啊。”大长公主殷切道,恨不得直接说,该把她打进冷宫了。   楚楠脸色阴沉,不仅没有顺着大长公主的话,劝她宽心,贬低范雪瑶,反而冷道:“我看昭仪的话没错。大长公主可不就是忤逆我的旨意吗?”   “官家?!”大长公主震惊失色。   楚楠忽然站起,走了两步,想要忍气,终究克制不住怒气道:“长孙美人因造谣污蔑而落罪,旨意早已颁布。岂能有她知错就要收回成命的道理?”   大长公主辩驳道:“她可是你表妹啊。”语气倒是理直气壮似的,可惜说出的话,却叫人感到好笑。   楚楠笑了,嗤道:“我的表妹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她排第几?”   大长公主嘴唇颤了颤,想反驳那些人如何和她的珪娘比。   楚楠不想听她说些可笑可耻的话,质问道:“今日大长公主进宫,看望娘娘是假,实则是为了一个道德败坏的外孙女,入内来教训我的后宫。而且还是为我生下皇长子的后宫!”   “并没有教训她,只是求她宽恕……”大长公主试图辩解,甚至用了‘求’这个字眼,好把自己显得弱势可怜一些,好衬的范雪瑶恃宠而骄。   楚楠察觉到她前倨后恭,态度上的变化,更感到厌烦:“大长公主与其费尽心思为长孙美人求情转圜,倒不如一开始闺阁时就将她好好教养。若她还这般任意妄为,迟早,她连美人都不是。”   大长公主唬的急了,连忙道:“原不过是些嘴舌上的小事,都是宫人挑唆的。”   楚楠冷笑道:“她把殿里人打的遍体鳞伤,谁有胆子敢挑唆她去污蔑他人。进宫不过数载,其殿内几乎没有没被她痛殴过的婢女。我真该问一声长孙家,如何教养出这般性情凶暴的娘子来。”   大长公主闻言,怎么会不知道他嘴上说着长孙家,其实是在说自己?性情凶暴,这四字像一巴掌打在脸上。大长公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心里知道,这事九成九是真的。珪娘打小就脾气娇,虽然千娇百宠着长大,有时有些许不如意之处,逢上了,打打婢女出气是常有的事。他们多少都知道些。但是这样子做的也并非她一个人。想着打的都是些卑贱婢子,即便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她和她娘就没认真管过,只是事后说个几句罢了。想着长大了就懂事了。懂得遮掩了。   谁想到她进宫了,打的还更厉害了?宫里可不像在家里时,还有家人给遮掩着,外人不知道内情。宫里就没有秘密。   到了这种时候,楚楠是满心的不耐烦,不愿再对大长公主格外开恩了,冷淡道:“大长公主能活这么大的岁数,可想而知是多么大的福分。可怎么不知道为后世积福?你可还记得,宣宗皇帝诸子女,你的兄弟姊妹,早已都埋骨皇陵,如今唯你一人还存生着。如此之长寿,是天赐的福。自我继位以来,念在你辈分高,又有当年与先帝面前为娘娘说过好话,哪怕你频繁为子孙要求爵禄,早已逾制依然每求必应。其余皇室宗亲早有怨言,也不曾变过。这样的深恩厚泽与了你,你还不知足吗?”   大长公主踉跄了一步,脸上烧红一片,楚楠都这么说了,只差指着她鼻子说她贪得无厌了,她哪里还好意思?今天这事之后,她再不可能为子孙要求什么封赏了。而且人人都会知道,她被官家数落了不知足。从前的种种尊重,今后不知道还能保存多少。   虽然今后荣光不再,内心惶恐焦急,但大长公主毕竟是经历了许多的老人。很快就咬了咬舌头,回转心神。事情已至此,无法时光回转。那她好歹要尽力保住子孙已有的爵禄,不能让官家气愤之下,收回以前额外给予的封赏。   忍着想钻进地缝里的羞臊,大长公主全身上下拼命表达着诚恳知足之心,咬着字道:“老身为官家深仁厚泽,每一日都深深感到羞愧和感激,怎会不知足。是老身岁数大了,又多病,心上糊涂了,总担忧自己去后,子孙难以为继。如今官家给他们加恩了,老身深感知足,虽死不恨。”   楚楠盯着她看了一会,大长公主这一刻,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恭顺,以前那股有所倚仗的倨傲,都湮灭了。   虽然愤怒和厌烦大长公主的贪婪和无礼,可看着这样一个老妇人,脱去从前的尊荣,表露出恭顺的这样一个姿态,楚楠依然生出了些许不忍。   但是想起大长公主从前上的奏折,也是处处哭穷,哭年老体衰,各种给自己的子孙求封赏。和现在说的话换汤不换药。那点不忍,又转瞬荡然无存。   楚楠摇摇头,叹息道:“大长公主何等的尊贵,世人皆敬之。怎么不知子孙自有子孙的福,你又何苦为了子孙后世的富贵荣华至此?图惹人笑话。”   被一个晚辈这样数落,大长公主耳根子都涨红了,嗫嚅了半晌,挤不出话来。   “从前看在大长公主的份上予的封赏,虽然不合制度,但毕竟已经封赏下去,我不会收回。只是今后,更多的,不会再有了。还望大长公主懂得惜福,知足。”楚楠看着她,语气有些重。大长公主明白他是在警告自己,想到自己保住了家中子孙的爵禄,她羞耻之余,又深深庆幸。   “深谢官家恩泽。”   大长公主拜下谢恩。   刚让宫人送走大长公主,楚楠便命人准备銮舆,欲要去披香殿,却宫人来传,太后宫中来了人。楚楠只得先接见了,原来是韦太后使人来问询大长公主的事。   女官从披香殿回去后,第一时间将事情经过报给了韦太后知晓,韦太后担心大长公主会变黑为白,倒打一耙告范雪瑶无礼不敬,楚楠不知道事情真相,会误解范雪瑶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因此赶紧让人来给楚楠回话,表明真相。   楚楠将与大长公主的对话简单说与了女官,让她回给韦太后,便到披香殿来了。   才入披香殿的宫道,就见不远处宫门边站着两个宫女,都对着这边张望,见銮舆过来,赶紧回去,从披香殿门进去了。   楚楠远远瞧见这一幕,猜想定是范雪瑶吃了大长公主训斥,大长公主又气冲冲地走了,害怕他会降罪,故而才让宫女在宫门处探视。   果然,到了披香殿,范雪瑶正与一众宫女在殿门处接驾。   楚楠连忙下舆扶起她,范雪瑶眼睛不停地颤抖,微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察觉到他盯着自己时,还恐慌地咬住了嘴唇。   楚楠见她害怕成这样,又是怜惜又是好笑,伸手抚摸她的小下巴,让她松开贝齿,饶过那快被咬破了的可怜粉唇。一边含笑道:“作甚么担心成这样?”   范雪瑶慢慢抬起头,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可怜巴巴地望向他。发现他笑眯眯的,不像是怪罪她的样子,试探道:“大长公主……没去见官家吗?”   “见了。”楚楠微笑道。   “那……”大长公主怒气冲冲地走了,又是去见了官家。肯定会告她不敬的。大长公主是那样尊贵的人物,官家都对她敬重有加。而她不过一个出身不高的后宫妃嫔,对大长公主不敬,大长公主向官家告状,于情于礼,官家都会问罪她。可是,现在官家人来了,却满面笑容的,这是什么意思?   范雪瑶愣了愣,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楚楠是什么态度。眨着眼睛愣愣地望着楚楠,等着他表态解答自己的疑惑。   她何时这样傻乎乎过?楚楠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一边揽着她往里面走,一面笑着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会听旁人三言两语地恶意挑拨,就会误会你?”   他没有听信大长公主的话误会自己,范雪瑶安心了一点,脸上的怯意消散了一半。   楚楠担心她心里有疑虑,思绪重了对身体不好,安慰解释道:“我知道今日你受了委屈。她说的那些糊话,你不要往心里记。大长公主,一向太过溺爱子孙后辈,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免有些背晦。今日这事实在不像样。我告诫过了她,她已知到好歹,出宫去了。娘娘也疼惜你受了委屈,为你解释了。”   范雪瑶这才转忧为喜,抚着心口满脸庆幸地说道:“我好害怕官家和娘娘会不喜欢我了。很后悔不该那样与大长公主说话的,她是长辈,又年事已高,我该敬她、让她才是的。”   “她是长辈,你敬着是应该,可她若是无理取闹,以势欺人,你却不必处处让她。”楚楠闻言皱眉,不乐意见她这样退让,说着这般委曲求全的话。   大长公主为了长孙珪复位,势必要颠倒黑白,把她贬成恃宠而骄,以色侍人者。这样才能将长孙珪因为嫉妒,而以谣言污蔑她的事实,改头换面变成是范雪瑶为了打击长孙珪,而以阴谋诡计挑拨是非。   于是,长孙珪成了无辜受害者。而范雪瑶她则成了欺上媚下的奸佞。   一旦当时她畏惧退让,就会被迫背下这样的污名。到那时,毁的何止是她,连她生下的孩子,未来的岁月都会因她而受人歧视。范雪瑶正是因此,才会据理力争,不肯背负污名。   所以今天这件事,她又哪里有错?错在她努力维护自己的名誉,还是错在深受他的宠爱,被其他妃嫔妒忌而百般陷害?   范雪瑶轻轻叹气,道:“官家敬重了她这么久,今日却驳斥了大长公主,传扬出去,不知内情的人恐怕是会误解官家的,以为是因为宠爱妾的缘由。陛下宵旰焦劳,朝乾夕惕,怎么可以因妾而白白污了名誉。”   她担心他会背负为女色所迷,这种不好听的名声,以至于被世人非议。给他的圣明蒙上一层阴影。   楚楠听她说了心内的忧惧,心中虽十分感动,但还是严肃着脸道:“你也说了我宵旰焦劳,朝乾夕惕——”   范雪瑶抬起头,楚楠对上她一双明澈的黑眸,心说怎么和自己夸自己似的,脸有点儿烫,赶紧把话说完:“眼明心亮的人自然明白事理。若是有人会因此产生误解,那不过就是愚昧之辈。我岂会为了这种愚人,而明知你没有过错,只因畏惧人言,宁可选择委屈你?”   范雪瑶眼底闪闪烁烁,似是要哭,可嘴角却高高扬起。   楚楠也不禁笑了起来,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耳垂:“对我多些信任,我是皇帝,虽说不上事事皆可如意,可护着你们母子周全,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范雪瑶重重点头,望着他很小声地说:“以后遇着事儿了,我只要想着有官家,就不怕了。”   “早该这样了,不就免了这遭心惊胆战了?往后啊,你就放宽心,自自在在的多好。”   “官家说的是。”   “你受了惊吓,腹中孩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适?”   “心里有些慌,这会子好多了……”   两人依偎在一处,亲亲热热地小声说着话,宫女们见状,都退到一旁,生怕打搅了这样的好氛围。   “还好还好。”   画屏拍着心口,庆幸地说道。她现在心还跳的厉害呢。她以为这次她们娘子肯定会挨罚了。那可是两国大长公主。连太后和官家都尊敬着的人。她们娘子虽然受宠,毕竟只是昭仪。在大长公主跟前,真没多少尊贵的。   虽然她们猜想官家这么宠爱娘子,遇着事儿了,多少都会维护着些娘子。可是,娘子把大长公主气走,这事儿怎么说都显得她们娘子不对,认为多多少少都会受些处罚的。   却没想到,官家竟然这样维护她们娘子,不仅没罚昭仪娘子,还把去告状的大长公主给驳斥了。想到方才官家说的话,画屏激动的笑个不停。   这简直是以为丢了一百个钱的穷人转过身,却捡到了一盒宝石!又惊又喜。反转的太厉害了,以至于她们都还回不过神来,兴奋的脸红心跳的。   “官家可真是爱护娘子啊……”素娥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画屏虽然低声何止了她,心里却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爱护娘子,即便官家早对大长公主不耐烦,也不会这样下她脸面,好言相劝的话,既能令大长公主收敛,又保留了她的颜面,岂不妥帖?怎么想,官家都是为了给娘子出气,才会断然驳斥大长公主的。   想到此处,众人都感到一阵解气。   叫你外孙女儿妒忌成性,胆敢陷娘子于不利。叫你仗着身份高贵,就来欺负她们娘子。活该一个被降位,一个又被驳斥,双双被官家撕下来体面。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大欺小   秦魏国大长公主都因范雪瑶而被官家斥责的事情出来,范雪瑶大显威风,即便她并没有因此张扬什么,殿里伺候的人依旧本分,可宫妃们听到消息后,都纷纷收敛了。   她的宠幸之深重令宫中上下都为之震惊。   连堂堂大长公主对上昭仪都败退了,她们又算的上什么。还是不要去挑衅她了。暗暗想,现在是她正当宠,只得避其锋芒,可花无百日红,她再貌美,也总有色衰爱弛的一天。   这日并非朝会日,见风和日丽,晴空澄碧,楚楠便携了范雪瑶与楚煦去北花苑中玩耍,在石亭中坐了片刻,赏过许多花草,玩儿的有些累了,就走到四角攒尖的明丽殿,他们便进去歇一歇。   明丽殿,四面皆是格子扇与竹帘。一行人进到明丽殿里,画屏与几个随侍的侍女一起忙把竹帘卷起,顿时殿中一片明亮。   楚楠和范雪瑶坐定后,喝了两口热茶,看到明丽殿后的捶丸场,范雪瑶就很想去玩几回。楚楠也玩心顿起,遂与她一起到后面去捶丸。巧巧、珠珠、素娥几人在旁端茶递水,算筹抱球杖。   楚煦叫乳娘照顾着,他人太小,捶丸这样的游戏看不出个什么来,看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于是范雪瑶就让画屏和素娥回去,拿他的玩具过来。   画屏与素娥走后,方氏和散花、菱香三人就带着楚煦在明丽殿里玩放置在殿里的一组小编钟。楚煦铛铛咚咚地敲个不停,玩的不亦乐乎。与此同时,明丽殿不远处,有一个宫装女子正与两个侍女一起,慢慢走过来。   略走了几步,那宫装女子听到编钟的声音,就问道:“哪儿来的声响?”   一个侍女道:“似乎是前面传来的。”   这编钟声不成曲调,一听就知道是胡乱敲击成的,那宫装女子嗤笑了一声:“想来是哪个不懂规矩,没有分寸的小宫女见苑中无人,趁机玩耍偷懒吧。”   本想在苑中散散步的,她眼睛一转,便率着两侍女往明丽殿去:“走,我们去拿她一拿。”   走了一段,近了明丽殿,三人就看到竹帘卷起的殿中,并非她们以为的贪玩的小宫女,而是几个宫人围着一个穿着圆领袍的小童子。   宫里的童子就两个,一个是范昭仪所出的大皇子,一个是张美人所出的小皇子。小的那个还没周岁,长的再快,也不会走不会跑。   那宫装女子知道了楚煦的身份,脚下一顿,脸色冷淡下来。听见里面乳娘和侍女不住地口呼大皇子,那大皇子,又咯咯笑着,好生活泼可爱。心里便有不平之意,本是想要离去的,又走进明丽殿。   方氏和散花、菱香三人正哄着楚煦玩儿,忽然看到一个妃嫔打扮的人过来,认不出是谁,小心地瞅了两眼。   那宫装女子身旁的侍女道:“你们站着做什么,还不见过尚美人。”   她们这才知道她的身份,恭敬道:“尚美人金安。”   那尚美人是什么人呢,她是楚楠太子时期的侍妾,本无名分。继位后封作了美人,直到今天。这么多年过来,到了如今,尚美人自知自己无力与其他人争宠了。无奈之下,眼睁睁看着别人得到宠幸,尤其是获得了官家的殊宠,又接连孕育两个孩子的范昭仪,她自然心中万般的妒恨。   尚美人看向在地上敲着编钟的楚煦,眼神沉沉的,闪烁不定。   “大皇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心里怀着妒忌,看着楚煦时,眼中看到的就不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孩童,而是夺走她的宠爱与未来的恶鬼。他是那样的像他那个,令她妒火中烧的生母。他们母子就是凭着这样的容貌霸占着官家的宠爱。   方氏道:“官家与昭仪娘子在后面捶丸玩儿。”   尚美人听了这话,才知道原来官家就在这明丽殿后面,于是她尽力远眺过去,看到一个身着白绫圆领袍的男人,正与身旁杏红衣裙的女子含笑说着话,忽然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眼角眉梢,神态温柔而自在,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亲昵。   那是她伺候了近十年的官家,尚美人心想,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官家这样的温柔亲昵,一次也没有。   范昭仪她凭什么能?   尚美人看向地上的孩子,就凭这个小孩儿吗?   尚美人笑了起来:“大皇子这样小的孩子,也对编钟有兴趣吗?本位倒是略通一二。”于是走过去,伸手想要抱起楚煦。   方氏见状连忙道:“大皇子还小,怕生,别忽然哭起来吓着了美人。”若是知情识趣的,听了这话就该住手了。   可尚美人却笑道:“不妨事,多见一见不就熟悉了。”说着,装作没看到方氏欲要阻拦的姿势,就把楚煦抱了起来,逗弄道:“叫我尚姨。”   她见楚煦一直笑呵呵的,又很小,便以为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自己极尽温柔之能,就能哄得楚煦亲近她。谁知楚煦本来好端端的,被她抱到怀里,就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的啼哭声是很刺耳的,尖锐响亮,就在耳畔猛不丁地响起,尚美人吓的手一抖,方氏连忙来接:“奴婢来哄着吧。”   尚美人只好把孩子还给乳娘,只是在一送、一接之间,她借着姿势的遮掩,悄悄在楚煦腋下拧了一把。楚煦哭的更加大声起来。   方氏心里一突:“怎么哭的这样厉害?”   尚美人掩饰道:“这孩子真是怕生,本位才刚抱起来,就哭了。看来是认人呢。”笑容依旧,一片自然。   方氏心里有怀疑,可是尚美人是主子,她是奴婢,没法直接责问。   尚美人故意缠着方氏问东问西,想拖到楚煦不再哭了。可方氏已经怀疑起她来,便道:“怎么也哄不好,怕是大皇子想昭仪娘子了。”借口到后面来,来寻范雪瑶。   范雪瑶见儿子哭的小脸通红,眉头一皱:“怎么忽然就哭了起来?”   方氏解释道:“方才大皇子本玩儿的乐淘淘的,尚美人进来,欲要抱大皇子。奴婢说大皇子怕生,尚美人没有理会,奴婢没来得及拦住,她就抱起了大皇子。不知何故,忽然就哭起来。怎么哄也止不住。”   范雪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尚美人掐在隐蔽的地方,而乳娘侍女都没有看到。她不好直接追究。   “怎么哭了?”她温柔地询问楚煦。   楚煦趴在她怀里,可怜巴巴地说:“疼。”   范雪瑶柳眉微颦:“哪里疼?”   楚煦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委屈地说:“疼!”   一连两个疼字,异常的表现,让很清楚楚煦平常表现的楚楠感到奇怪,眉头深锁,走过来把楚煦的袍子解开来,就看到楚煦胳膊与上身之间的腋窝附近,两片拇指大的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鲜艳。   人抱孩子时,通常会用虎口和手掌抓住孩子的腋窝抱起来,可他身上这两片红痕,靠的太紧凑,又太小,这一看就知道是手拧出来的。   范雪瑶生气道:“这是谁掐的?”   方氏也看到那掐痕了,连忙跪到地上为自己脱去罪嫌:“绝不是奴婢们干的。方才大皇子一直好生生的,在那里玩儿编钟,散花、菱香也在。直到尚美人硬把大皇子抱起来,大皇子才哭的。”   散花和菱香纷纷点头,附和她的说辞。   范雪瑶看向楚楠,秀眸中氤氲着怒气:“官家。”她唤了一声,更多的戛然而止。   楚楠也已经盛怒,范雪瑶知分寸,没有多言。但他却不会顺势大事化小。   当即就叫珠珠她们奉他的命令,去前面传尚美人回来对峙。尚美人早就见势不好,方氏刚一把楚煦抱走,她就连忙带着两个侍女出明丽殿,往苑外赶。   两个侍女见她鬼鬼祟祟的,心里发慌,大着胆子问:“美人,为什么如此赶着回去?”   尚美人脸色难看,冷冷道:“回去就回去,你们问那么多做什么!”   侍女闭了嘴,可是想到刚才大皇子无端端哭的那样厉害,心里都有了一些猜测。   尚美人当时掐楚煦那一把,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想太多。可是后来拖延时间不成,方氏抱着楚煦就到后面去了,当时她就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一时冲动就下了手呢?为了范昭仪,官家连秦魏国大长公主都斥责了,她居然还掐了大皇子!   事已至此,尚美人只能祈祷自己掐大皇子的事没有被发现,刚满两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利索,只要那个乳娘不多嘴,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却说珠珠她们快步走到明丽殿,发现殿中已经没有人在了。赶紧追了出去,直追了许久,到了花苑入口处,问了内侍才知道,尚美人她们已经神色慌张地出了花苑。   于是只好返回来,回给官家和昭仪娘子。   算算时间,珠珠她们赶去花苑入口又回来,这段路可不短,回来的却这么快,可以想见她们走的有多快。可是这样都没追上尚美人。   如果她没有掐楚煦,又怎么会走的这么急这么快?   楚楠已经肯定她是心虚,才会匆匆逃走。也不必对峙了,回去后就下了道谕旨,将她以无德不慈,又畏罪潜逃的罪名,将她从四品美人贬作了七品御女。连贬三级。   后宫内命妇封号,自皇后起,共有九等。   皇后、贵淑德贤四妃、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   御女,是第八等,只比最末等的采女高一等罢了。   这个处罚不可谓不残酷。   许皇后意图为尚美人求情,可是楚楠处罚的这样严,是为了肃清后宫的不正风气。绝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他绝不允许开这个妃嫔为了争宠,因为妒忌,而残害他人的先河。   楚煦才刚满两岁,多大一点儿的孩子,她都能下得去手。今天他和瑶娘就在附近,她都敢上手掐,明天要是叫她抓住了机会,岂不是能要楚煦的命?   所以,许皇后刚一说出求情的话,就被他狠狠一通斥骂,骂她分不清楚事情轻重,只差直接说她愚蠢,糊涂了。   许皇后丢了大脸,也只好夹起尾巴做人。   也是她没有脑子,经过张怡云所出的小皇子的事,她就该知道楚楠对孩子的重视性。竟然还敢在这种事情上抖机灵,卖人情,合该栽一个跟头。   尚美人的事,警醒了宫中上下人等。她们都觉得尚美人太胆大,太敢做了。刚出长孙昭容的事,她还敢顶风作案。   一方面也心里发怯,尚美人只是掐了大皇子一下,就被连贬三级。一下子比新进宫的嫔妃都不如了。   范昭仪和大皇子这对母子,真是叫她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披香殿,盛宠依旧。   四月夏初,楚楠一日得了闲,叫来诸子弟燕射琼林苑,酒后使宫人来披香殿接范雪瑶去游园。   范雪瑶听了内侍的话,得知是聚饮习射,让画屏几人服侍她梳头、换衣裳,妆扮好,便乘辇去琼林苑。   琼林苑极大,入了苑子,只见苑里地势高低起伏,先入了竹林,自小径往里行过一会,出了竹林,只见遍处都是香花美木,梧桐、柏树、巨松侧种两旁。地面铺植兰草。到尽头,便是一翠云亭,亭周又是以围合之势而立的翠竹林。而翠云亭后面就是射台了。因地处高地,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行了好一会儿,只见侍卫林立,见有辇过来,有亲从官出来询问,画屏上前自报身份,侍卫见辇上坐着位身形娇小,尊贵的华服女子,虽远远的瞧不见清晰的五官,却看得出容颜甚是清丽。   亲从官心中一荡,不敢多看这位极为得宠的昭仪,便放了行,又叫来两个侍卫给一行人引路。   范雪瑶到时,楚楠正在一片声乐中独酌着,远处耍着杂耍,瞧得见彩带飘飘。子弟们已经在酒宴后被送出苑中,席上一应残羹剩馔就立即被宫人收拾下去了,只剩下一排排的案席还未撤下。   楚楠酒意微醺,他从来酒量就不是很好的,今儿兴致起来,不免喝的有些多了。   见范雪瑶来,懒懒的抬手让她坐到身边来,他宝座宽绰,坐下两个人还有余地。正要给范雪瑶准备另一席案的宫人们见状,顿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按规矩肯定是要另外准备的,可看官家这意思,却是要和范昭仪同坐一席,那她们另外准备,是不是会叫范昭仪难看?   画屏见她们不知如何是好,便过去低声给了个提示。宫人们听罢,点头下去准备去了,既然是范昭仪的贴身侍女说让她们按规矩准备的,那肯定就是范昭仪的意思了。   “官家喝了许多酒?”范雪瑶还没走近,就望见楚楠白净的面颊红红的,眼睛也朦胧泛着水光,一看就是喝多了酒了。   “今日高兴,喝多了一些。”楚楠解释了一句,他是习惯克制的人,无论是什么事,总会把持着个度。如果行事放纵了,他自己首先就心愧。   虽有些酒醉,不忘起身牵住范雪瑶的手扶着她坐下。范雪瑶现在肚子大起来了,宽松的纱裙也不住那挺起的肚子。他每每看到,都会有些担心。   照他的想法,肯定是想要范雪瑶在殿里待着最好的,但是依她的说法,适当的活动其实更加有助于她身体,到时候生产会顺利一些。他询问过御医,得到的回复也是肯定她的说法是正确的。他只得默默支持。这不,前些时候范雪瑶随口嘟囔了几句整天在披香殿转悠,快闷坏了,他今天宴射子弟,才特地传召范雪瑶来。   琼林苑极大,平时进来游玩一次也不容易,后宫妃嫔,整日就在宫内那两个小花园里转悠,花木再美,也得看腻了。所以今天这样的机会,他怎么忍叫她没份儿。   范雪瑶视力好,过来的时候望了一眼,把远处的射堋上深扎的箭矢都瞧见了,她微笑道:“官家这么高兴,看来今天习射的成绩很好了。”   说起这事,楚楠便笑了起来:“你猜的没错,今天我是七发皆中,开了个好头,后面有两个子弟,七发中六,我看他们两人都是骑射的好手,怕是让着我呢。哎,这些年轻子弟,宴射还藏藏躲躲。难不成我堂堂皇帝,还会因为这种小事而不高兴吗?我自小骑射就是弱项……”说着,忽然打了个酒嗝,酒气吐出去了,脸却红的更厉害。   范雪瑶看出他是真醉,否则哪里来这样多的话,周围宫人虽然离的大多比较远,可身后还侍立着几个内侍呢。好吧,什么话都说了,这会儿知道害臊了。   心里好笑又觉得他傻的可爱,范雪瑶连忙端起香茶,抿了一口,见温度合适就捧给他,柔声道:“喝点茶,把酒气散散。”   楚楠忙接茶喝了一口,这茶果然适口,他大口大口灌下肚,把肚子里的酒水一冲淡,人舒服了一些,笑容有点局促:“哎,还是喝多了些。”   “你开心嘛,偶尔尽回兴,值当什么?”范雪瑶不甚在意,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一直都控制的规规矩矩的,偶尔放纵一下,免得积压过多,最后不是像琴弦那样崩断,就是彻底变态了。   楚楠笑了笑,原想说自己理应举止端方,否则岂不是有损皇室威严。但是他又想到,他如今都是皇帝了,既没懈怠国政,又没奢侈荒淫,宴上开心了,多喝两杯酒,没在人前言行无度失礼,这有什么不该?   想来觉得有理,感觉心情轻松极了,原来自在随性是这样的感觉,楚楠有些新奇。   宫人掇来席案,摆上看盘。   楚楠扫了在他宝座下的席案,他不关心这些琐碎小事,通常筵席规格,都是有司制订,不经他手核准。所以他看不出来,就席上的规格是急促赶出来的,该是司膳司没预料到会有范昭仪来,临时东拼西凑的赶出来的。   “午膳你可曾用过了?”   范雪瑶摇头,发侧插着的金镶玉宝石的步摇晃动着,绰约可爱:“近午的时候有些困乏,便睡了一会儿,起来没多久,宫人就来传,还没来得及吃。”   从皇宫到琼林苑距离是很远的,她自后宫过来,路上就要不少时间。如果她没来,这会儿该吃的差不多了。   楚楠听了,眉头一锁,吩咐宫人快些准备上整齐的佳肴上来。又把自己案上吃过的菜摸了摸,摸到羊肚羹的那碗时,见热热的,正想端给范雪瑶吃,忽然想起来御医说孕妇最好不要吃辛辣的,这羊肚羹里面加了大量的胡椒和醋。又放回去了。逐一摸过来,挑了还有余温的一碗煨冰鲜,即煨新鲜银鱼给范雪瑶。   “这银鱼嫩的很,你尝尝。”   范雪瑶正饿的慌,她现在胃口比以前还要大些,饿的快,于是也不推辞,接过碗来就舀了一勺。这银鱼是用鸡汤、火腿汤煨出来的,不收汤,半羹半菜的,吃在嘴里,既有鸡汤与火腿汤的鲜美,又能咀嚼到嫩银鱼的肥嫩。把人的食欲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楚楠看她吃的有些急切,怜爱道:“吃慢些,银鱼虽然肥嫩,毕竟放了些时候了,不够热。你且先吃几口垫垫,一会儿就有好菜送上来,到时你再吃些热的。”   没吃时还不觉着什么,这煨冰鲜一落进胃里,范雪瑶只觉着饿的要揪起来了,那还管什么凉不凉的。要她说,这样不烫不冷,温温的正好入口呢。但是楚楠这么说了,她羞赧地低头,瞄了一眼楚楠:“是不是……吃相有些不雅?”   楚楠怎会嫌她这些,倒是真心疼她饿坏了。她平时在自己殿里仪态都是极好的,今天到苑中来,周围都是宫人,却吃的这么快,可见是真饿着了。   楚楠又催促宫人尽快上菜,在食案上挑挑拣拣,拣了几筷子火腿、冬笋、香草煨得烂烂的鹿筋给范雪瑶吃着玩儿。一碟子将将吃完,司膳司就把整齐的佳肴送过来了。   满桌的野味,有范雪瑶刚吃过觉得很美味的煨鹿筋,也有獐肉脯、蒸蜜酒果子狸、野鸡肉卷、烧雏鸭,鸡松,鸡豆粥,还有雪蒸糕、玉带糕、软香糕等拼成的果点盘。   范雪瑶就着这些精心烹调的佳肴,把香喷喷的,煮的颗粒分明,入口软糯的冬霜米饭,结结实实的吃了大半碗。因为之前吃了煨银鱼和鹿筋,又吃了不少菜,碗里剩了几口米饭就有些吃不下了。   楚楠单手支着头,含笑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的侧脸,不由得自己也觉得有些饿了,懒待再盛米饭,就把范雪瑶没吃完的米饭拿了过来,拣范雪瑶吃的最多的烧雏鸭和煨鹿筋搛了几箸,就这么吃了起来。   宫人们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   从来只有位卑者接贵者吃剩的去吃,哪有皇帝去吃妃嫔的剩饭的道理?宫人们知道这样子不妥,自己该劝着的,可是却不敢站出来指出官家这么做不对。   这里又没谏官在,她们区区宫女,哪里有胆子谏言?还是装作没看到罢。   宫人们纠结极了,心底隐隐又有范昭仪果然在官家心中地位不同的念头。   竟然能叫官家自主自发地去吃她的剩饭。而且还不是没动过,拨出来的干净的饭,而是她吃过了的剩饭。这可并非简单的受宠可言的。   她们在宫里待了多年,侍奉过官家多次,也见过帝后相处的场面。哪有此刻的半分和谐?她们内心有个不能与人说的想法,抛去尊卑的观念不谈,官家和这范昭仪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比和皇后更像夫妻一些。   把范雪瑶剩下的小半碗饭吃下肚,楚楠满足了,喝了几口茶,接过范雪瑶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唇,起身向范雪瑶伸出手笑道:“那边有个湖,景致不错,我们过去到船上耍耍?”   “恭敬不如从命。”范雪瑶莞尔一笑,故意说道。   楚楠哈哈笑了,牵住范雪瑶柔软的小手,肩并肩往湖边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智慧   “今日进苑的子弟里有你那表兄在,从前从不曾听你夸赞过,今日命他射箭,骑术虽不出众,可射艺却属一属二。满苑子弟,只有一人堪与他争辉。从前听你说你表兄是要考科举入官的,武艺上却这样优秀,倒是令人赞赏。”   范雪瑶眉眼弯弯的,谦虚道:“官家这话与我说说就罢了,可千万别叫别人知晓了。表兄那点子能耐,我还不知道?资质实属平平。也是因为我姨娘夫妇就生了他一个郎君,他千赖万赖,也得争气罢了。家里记着不论天才与否,若不专心研习,总无成就之望。所以从小督促着。这才有了点成就。不过,这点子成就,与真正有能之士比起来,相差太远了。”   “你表兄尚且年轻,现在有这样的本事,已经是极好的了。”   楚楠摇头道:“现在许多年轻子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日只知道斗鸡走马,无所事事。将来即便靠着家里的庇荫谋得一官半职,多半也是对朝廷无所贡献。”言语虽然还含蓄,可神情上却瞧的出来,他对这样的豪门贵族,甚至是宗室的年轻子弟颇为瞧不上的。   也对,楚楠自己不过二十多岁,这些年轻的子弟与他年纪相差无几。不论身份地位,只看作风,怎么看都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楚楠是那种从小恪守本分,努力上进,不会偷懒懈怠,态度认真的好孩子。自然是瞧不上整天游手好闲,混吃等死,人生价值全部体现在啃老上的纨绔子弟的。   范雪瑶很同意楚楠的话,像他们这种所有的荣耀都要自己拼搏不懈挣来的人,自然瞧不上有着良好的先天条件,却不懂得把握珍惜的人。   她前世父母死的早,寄人篱下,其中的心酸苦涩自然不用说。最重要的是她读完高中,考上了重点大学,学费生活费都得自己赚。为了学习生活两不误,她可算是把每一分钟都用在了点子上。不光身体累,心理上的压力更是不小。   后来她出人头地,付出的心血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可落在别人嘴中,却变成了她是天才,说她是女神,普通人哪里能比。好似她天生该吃这碗饭,什么都不用努力就能有好成绩,就能免费读大学,就能轻轻松松当了官儿。   而那些真正拥有优越的家庭条件,有钱,有门路,自己却懒散度日,该学习的时候谈着恋爱,煲剧逛街,就是不看书,不学习。追求的是不挂科就好。该工作的时候又是煲剧、逛街、八卦,敷衍了事,反正家里不缺她那点工资。   其实,即便是这样生活,外人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毕竟人生是自己的,想怎么活是自己的事。但是这样自己不努力的人,却用一句轻飘飘的:是天才嘛,和自己不是一种人。就轻描淡写地抹杀了她日日夜夜的努力。这就让人嗤笑了。   范雪瑶嘴角微弯:“有官家说的这样的人,自然也会有懂得上进,给家里挣份脸面的子弟。方才官家不是才说有两人成绩不错吗?”   “你有所不知,这两人,其中一人正是你表兄。而另一人,辈分论起来还是我的堂弟。”楚楠笑着说道,神态有些轻描淡写,可见这堂弟,是很远很远的关系了。   “哦?”范雪瑶眼睛微睁,有些好奇。   楚楠随意道:“这人是楚王的后裔,近代没什么有能力的人,他父亲以荫补了个承务郎,累迁主簿。到他这里,虽还有个宗室的名,到底没落了。”   主簿是什么样的官,从七品下。   低。   低微到当初她进宫那次采选的时候,他生的娘子都没有资格受选。   “今日看见此人,目光炯炯,神清骨秀,我料定他非平庸之辈,他将来成就,必然比他父亲要高的多。”楚楠语气肯定地说道,脸上露出欣赏之色。   楚楠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夹杂着花香绿叶气息的微风拂面的舒适,并没有注意到身畔范雪瑶微微垂着眼睑,微笑不语的神情。   她知道这年轻子弟,知道他名叫楚骕,也知道他有才能,更知道他意图成就一番事业。她全都知道。因为这人,就是她发掘出来的。   她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楚骕满腹壮志,可愁没门路。   家中虽然还有荫补的份额,但他上面还有个兄长,父亲早把荫补的资格给了长子。空有个宗室之名,没有出身,且又年轻,家里资源有限,全力支持的是兄长,楚骕便没法如愿入仕。所以后来她让嫣然夫君去接触他时,楚骕立即就上了她这条船。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几次命他做的事,他都一一照办。而她也投桃报李,嘱咐他勤练骑射,总有他出头的机会。   前段时间,她和楚楠闲话时今天冬天要在哪里过时,说起了上次在山上狩猎的事。谈及箭法,自然而然地说到他学习六艺的旧事上来。她适时说了句:“官家这样勤奋,忙于政务仍然不忘勤于武艺。那些个年轻子弟,真该向官家学习才是。”不露声色的三言两语,这才有了今天琼林苑宴射。   虽然她促成宴射的事,也并非完全是为了楚骕,主要还是为了给她表兄一个出头的机会。而楚骕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但是显然楚骕想要入仕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一个微小的机会,他都死死的把握住。她当初不过是让嫣然嘱咐了一句,他便听进去了,每日勤练骑射,这才有了今天大出风头的机会。否则如果他没往心里记着,没当回事,那今天他也只能泯然于众了。   下一次,可就没这样的好机会了。   大梁宴射的次数并不多,只在开国那两代帝王时较为频繁一点,后来国家稳定,皇帝们便渐渐疏于“武”,而重于“文”。很少宴射了。每次宴射,都是非常隆重的。通常有两种情况,一是外国使臣来朝,皇帝举办宴射,这是最隆重的。二是为了拉近皇帝和臣子的距离,召见近臣,于苑中习射,赏花、饮酒、赋诗。   这样的场合,那些没有入仕,没有官职的年轻子弟,哪有进场的资格?   像今天这样只是召来京中的年轻子弟,在琼林苑随便骑射一下,宴乐一番,在大臣们眼中简直就是玩耍。可即便只是玩耍,只要表现出众,一样会被楚楠看在眼里。   所以说,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极好机遇。对于想要出人头地的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   可以想到,这次大出风头,又受到楚楠嘉奖赏赐的楚骕,该是要风光一阵了。只要他把握住这个机会,入仕,又有何难?   “嗳,瑶娘快看,湖上游着群鸳鸯。”   “真的呢,好多只,是苑中饲养的吗?”   “苑中养的禽鸟会剪掉翅羽,这些鸳鸯该是野鸳鸯……”   楚楠与范雪瑶两人柔情蜜意的游湖,感情经过这一天,又得到了升华,这显然让有些人心中不快。   “这范昭仪,如此没规矩,竟勾的官家如此行事,两个人游湖嬉耍,她不怕传出去人家笑她媚上,总也要替官家想想。堂堂皇帝,怎能这样儿女情长。”沈婕妤听说官家宴射过后,就迫不及待的叫人去单独传召了范雪瑶入苑,两人并肩一席用膳,而后登船游湖,好不恩爱,赌气将手上绣的一幅蜂蝶花鸟流水给扯了。   宫女们劝阻不及,心疼的直叫唤:“婕妤哟,这可是婕妤废了半旬日也绣夜也绣的,怎么就给扯了。”   沈婕妤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幽怨地盯着扯坏了的绸缎。这是她精心绣出来的活计,原想做成裙子的。可是她现在越看越生气。绣的再好看又怎样,穿在身上,官家也不曾喜爱过。   她心里又苦又涩,以前她总想着自己父亲是参知政事,位比副相,她的出身与那些勋爵人家的娘子比起来也是不差的。可是前不久娘家人进宫看望她,说是父亲近年来所办之事屡屡遭受官家驳斥,言行中又抬举别的官员,似乎有意贬父亲的官。让她在宫里多给官家吹吹枕头风,改变他的心意。   家人告诉她,她与娘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联系。劝她不要性子清高而误了正事。她怎会不懂这些。她倒是也想吹这个枕头风,她家全靠父亲撑着,一旦跌落,那再想爬起来,就难于登天了。可也总得她吹得到啊!   沈青鸾害怕家中失势,更恐慌自己会因此失宠,就此沉沦在深宫无宠的众妃嫔之中,不见天日。   她急切地希望能够博取到官家的欢心,可深宫内院,她这样的嫔妃,又能做什么呢。内心焦急恐慌之中,竟然就这么病了,她一病,宫人自然要报上去,皇后知道了,让御医去给她医治。   但因男女有别,又是妃嫔与御医,更讲究大防,不能具体的望闻问切,只能通过宫女来询问她的一些症状表现,御医能做的有限。沈青鸾的病是因心而起,她心里的病一日不去,病就难以好转起来。   眼看着沈青鸾这病一天天重起来,以至于粒米难进。许皇后怕自己不言不语的,日后沈婕妤病死了,她要担上责任,就报给楚楠知道了。   楚楠不是许皇后,他听说沈青鸾病了后,立即就明白沈青鸾的病是怎么来的了。怕是多半因为她娘家父亲的事。   沈青鸾的父亲沈参政,是早年间先帝时的参政,有些能力,但是并不见出色。他这参政之位,多靠谄媚手段,结党营私而来。   虽然没有大过错,但他继位后,并不打算继续重用他,早有心将他降职,再以自己提拔起来的,更有能力,品性更好的官员补位。   楚楠见她因为娘家的事病的这样厉害,不免有些怜悯。他当初的确是因为她的家世才会将她封做婕妤位,但完全没有想过贬了她的父亲,然后就此冷落她,降她位份。   这些都是前朝的事,与沈青鸾一个闺阁女子无关。   吩咐御医尽力医治她,楚楠又去看望了沈青鸾,隐晦地暗示只要她安守本分,其他的事情就不会动摇她婕妤的地位。他想,沈婕妤知书达理,该是听的懂他的话的。又赏赐了一些东西,希望能安抚到她。   沈青鸾的确听懂了,但她并不满足,她从楚楠的行动中得到了错误的认知,她第一次这样被楚楠关心,令她错误的以为她可以利用自己的病,让楚楠更加怜惜她。从而打消贬谪父亲的主意。   她泪水涟涟,哀怨地望着楚楠道:“妾生了这病,得了官家这些赏赐又有什么用呢?既治不了病,也并不能解妾心里的忧愁。真正能治妾病的,就只有官家呀。”   楚楠闻言,眉头浅浅地皱起,眼中的温和之色淡了。   沈青鸾泪水盈满了眼眶,并没有看见楚楠神态的变化,如果她善于察言观色,就会知道楚楠现在已经不耐烦了,他并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但是她没有。   “妾父亲自入仕以来,兢兢业业数十年,于朝廷就算无功,也该有苦劳。官家……”沈青鸾含着眼泪,娇滴滴的唤了一声,正想直言让楚楠保住她父亲的官位。   她心想自己都这样病重了,官家特地来看望她,可见对她并非无情。可她却瞧错了楚楠,先不说楚楠来看望她不过是怜悯她的处境,想要给她点安慰,可她却仗着这点,贸然干涉前朝官员的升迁贬谪之事,这就触犯到楚楠了。   楚楠站了起来,脸色有些阴沉,这下子沈青鸾再泪眼模糊,也能感觉出来他不高兴了。   沈青鸾心跳的砰砰的,手都在打颤,指尖冰凉。她小心翼翼地唤道:“官家?”   “这些政事不是你该提起的,你堂堂参政之女,这点难道还要别人提醒吗?御医说你病由心起,心事过重。你病一直好不起来,为了让你好好养病,以后不必见外命妇了。”   沈青鸾大惊失色,顾不得装出十分虚弱的样子,急忙撑起身子探手出榻外,可楚楠站的原就离榻很远,她抓不到,只揪住衣襟哀声道:“官家是要逼妾死吗?”   楚楠闻言,蓦然动怒,沉声道:“既如此不识好歹,你自便罢。”说罢,大步往外走,半途中看见桌上还放着自己赏赐的珍玩、补品和金银彩缎,觉得自己一腔好意都被糟践了,沈婕妤哪会稀罕这些东西。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去。   沈青鸾顿悔失言,焦急呼唤着“官家,官家”,可楚楠果真就这么走了。沈青鸾失魂落魄地坐在榻上,连衣襟散开露出了半截小衣都没意识到。   而伺候她的宫女们早在争执最初的时候就跪了一地,她们内心和沈青鸾一样惶恐不安。觉得从此往后她们的主子别说获宠了,恐怕该是被彻底打入冷宫了。   楚楠恼怒之下从沈青鸾殿里离开,上了銮驾,内侍张清安问他起驾去往何处,他沉默了一会,道:“去披香殿。”   范雪瑶听说楚楠去了沈青鸾殿里,并不在意,她是知道沈青鸾生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楚楠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虽然他对沈青鸾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他的后宫,而且出身高贵,于情于义,他去看望都是很正常的事。   最近楚煦迷上了吃甜汤,每天都要吃一碗,膳房用各种果子炖成甜汤,用大冰盘盛了送来。范雪瑶见甜汤炖的好看,甜甜的香气怪诱人的,于是也盛了一碗陪着楚煦吃。两人都是不能吃太冰的人,把甜汤取出来,放到寒气散了一半才开始吃。果然香甜可口,吃下肚,整个人都觉得凉爽了。   正慢慢吃着,就听见外面有声音,动静还不小,忽然间晓月一路急急过来说道:“娘子,官家来了。”   范雪瑶放下甜汤,接过清茶漱了口,就起身去接驾,不待出殿门,就见楚楠大步流星过来,跨过门槛,拉住范雪瑶不叫她屈身行礼下去:“你身子重,别见礼了。”说着,拉着范雪瑶的手往里面走,见榻边小几上放着冰盘,说道:“在吃冰盘?”过去一看,大大的玻璃盏里盛着好多果子切的块,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   “是甜汤,官家也吃一些吧,刚从外面进来,日头晒的身上燥燥的,吃点子解解热意。”范雪瑶说着,就又盛了一碗,因为楚楠不大爱吃甜的,所以糖水盛的不多,把鲜果块和炖的软烂的银耳多盛了点。   楚楠心里积着燥郁之气,接了碗,三两下将碗里冰凉凉的甜汤吃下肚,并不说话,把碗往桌上一放,长长的呼了口气。一低头,就看见楚煦依偎在范雪瑶身畔,黑亮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偷瞄自己。   也许是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比较敏感,楚煦虽然没有读心术,但是也察觉到了楚楠周身的气氛和平时不同,不敢肆意。   楚楠意识到是自己吓着孩子了,后悔把不好的情绪带到范雪瑶和孩子面前来。歉疚道:“旭儿,吓着了?来,让爹抱一抱。”伸手就去抱楚煦,楚煦揪着范雪瑶的衣服躲了躲。   范雪瑶摸了摸楚煦的小脑袋,柔声哄道:“没事的,爹没生气,爹最喜欢旭儿了。看,爹是不是在笑?”   楚楠配合的露出满脸笑容来,楚煦小心翼翼瞅了两眼,见又是平时的那个爹了,才松开紧紧揪住的娘亲的衣服,向楚楠伸出小手。   “看你还躲,这不还是到我怀里来了!”楚楠哈哈笑了,把长子抱着站在自己膝腿上,上下颠了颠。“嗳哟,好小子,吃的什么,这么沉!”   范雪瑶横了他一眼:“哪里沉了,是你好久不曾抱过他,上次抱都是多久前了,所以你才觉着沉。”   “男儿郎怎么好整日抱他。”楚楠淡淡说道,短短的几个字,却包含了他内心对这个长子寄予的厚望。不抱他,并不是不爱这个儿子,而是不想从小狎昵惯了,等楚煦岁数长大了点,会没有办法迅速接受皇室教育。   范雪瑶听出来他没说出口的心意,心里想的更多。动容且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还这么小,你就想到那么久远的事了?要知道,人活一辈子,可没法重头来过的。”现在孩子小,你端着,但小孩子是见风长的,眨眼就长大了。到时候父子之间讲礼,再想亲昵也不像样了。   “他毕竟不是外面人家的孩子。他是皇子,又是长皇子,身份不同他人。”这样的身份,是注定无法轻松的。他总不能为了自己这点拳拳父爱,而去耽误孩子的成长。   范雪瑶看着他抱着楚煦,明明这么喜爱,却要忍着不去疼宠,与楚煦亲昵,一副这是必要的牺牲的样子,既同情又觉得他傻乎乎的有点可爱。   “缺失的时光,今后也补不回来。你现在只想着将来怎样,为什么不着眼现在?等他要讲尊重,端正,起码还有几年。在他小时,心疼爱护他,当他长大了,再拘束管教他。这才是为人父母者的正途。”   楚楠沉默了一会,往范雪瑶身边靠近了一些,低声和她说道:“旭儿,原就比旁的孩子更叫我重视。他又是这样玉雪可爱,我怕自己钟爱极了,将来会不忍心管教,以至于叫他荒失学业,成不了器。倒不如现在就守着底线,叫他知道我是个严父,以后才好管他。”   范雪瑶闻言,愣怔了一下,旋即扑哧笑了。   “你这样,倒好似初次做人爹一样,怎么这样傻傻的。”   楚楠面颊泛红,被打趣的有些窘迫。羞恼地把范雪瑶的小手握在掌心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范雪瑶笑嘻嘻地求饶,凑到他热热的脸颊上吧唧吧唧亲了两口,闹过了才慢慢说道:“为什么一定得是严父或者慈父二选一呢?两样都是就不行吗?在孩子小的时候,爱抚疼惜,大可畅享父子的天伦之乐。等他渐渐晓得事了,再逐步教他道理,学问。这是一个过渡,时间的流逝。疼爱孩子,和教育孩子,并不是矛盾的。”   徐徐说着,范雪瑶轻轻抚摸楚煦的脑袋,含情脉脉地看向楚楠:“等他长大了,要是他顽劣,不堪训诫,官家不要骄纵、溺爱他。该骂的骂,该罚的罚。玉不琢不成器嘛。只是骂过、罚过了,还需记着你们是父子,不要对他失望而放弃他。这样就是极好极好的爹了。其他的,就要看这个孩子自己的了。”   这席话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楚楠听在了心里,深深动容,抱住楚煦的手也不再犹豫,而痛痛快快地将楚煦柔软稚嫩的身子抱在怀中,然后左臂一伸,将范雪瑶也给揽在了怀中。   叹气道:“这孩子生在你肚子里,真是他的福气。你如此有智慧,如果是个男儿郎,只怕也该是我的一大贤臣能臣。”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自信心   楚楠这一句话不过是偶然想到,随意感慨一下的罢了。可范雪瑶却是实实在在的想,她倒是想做男人,在古代做个男人多好啊,只要是个清白的出身,她就有无数的办法能够入仕为官,到那时候,凭借她的读心术,轻轻松松就能抓住别人的把柄和弱点。谋反当皇帝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偏偏这辈子还是个女人,能怎么办?   只能步步为营,坐上后位。然后扶持儿子将来做皇帝。   就连当初曾经想过的,干掉皇帝,自己做太后,垂帘听政,把握朝政大权,然后伺机做女帝的想法,也随着和楚楠相处,感受到他的情意与爱怜,感情日渐深厚,和对幼小的儿子的喜爱而渐渐淡化。   她不忍心杀死楚楠了,更重要的是,她不忍心将儿子养成个傀儡皇帝,受人轻视,耻笑。更无法接受她的亲儿子会因为她把持朝政,贪恋权势而憎恶怨恨她。   前世她拼死往上爬,一来是因为有读心术,她想证明自己的本事。二来也是因为没有羁绊,没有家人,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了。   在二十一世纪,这个快餐的时代。人们没有多少真心了。多少人深情款款地对她说爱,可内心里的三心二意却完全暴露在她的读心术上。   有多少接近她的男人,其实是想借她往上爬,多少只是看她长的好看随便玩玩,又有多少不过是骑驴找马。   所以楚楠对她的怜惜爱意,意外,又不意外的打动了她。更何况还有她宝贝的旭儿。她的亲生孩子。   “那我要怎样给官家生下旭儿?肚子里的这个,更不会有了。”范雪瑶嘴角带笑,淡淡说道,手轻轻抚了抚高隆的腹部。   楚楠反应过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的爱意更重:“那就不美了,瑶娘你还是个娘子才好!”   范雪瑶眉眼笑得弯弯的,脸颊浮现淡淡的红光,斜斜飞了楚楠一眼,那傲娇撒痴的小眼神,看的楚楠一阵火往上蹿,捏着她的小手狠狠亲了两下。   快到午膳的时候,楚楠没走,留在披香殿用了。不耐烦司膳房来的人在旁边盯着伺候,楚楠就让她们退下了,只留下披香殿宫人伺候着。   吃着午膳的时候,楚楠想起新进宫的良家子都教导好了,其中九成以上的人数是要充做宫女的,就问范雪瑶道:“你这里可有缺什么使唤的人,新进宫的宫女已经调理妥当,你让人去掖庭说一声,挑几个手脚利落的使唤着。等你腹中的孩儿诞下来,正好服侍。”   范雪瑶想,的确,眼看着楚煦一天天长大,她也月份大了,等二胎一出世,到时候会进来许多第二个孩子的宫人。新来的宫人不知根底,她哪里敢立即信用?少不得要拨自己身边的过去先照顾着。   于是不推辞,笑道:“那我就去挑几个好的回来,先叫画屏、落霞她们带着阵子。等孩子出世,我打算从现在的这些丫头里拨几个过去,她们我是用惯了的。”   楚楠扫了一眼屋内侍立的几个宫女,随口道:“那你多挑几个先使着,不满意的就送回去再挑。今次选进宫的宫女人数多,怎样都够了。”   范雪瑶应着,拣了一箸嫩嫩的炒鹌鹑慢慢吃着。   画屏和宝明、月婵、落霞等人悄悄换了几个眼神,在心里把她们娘子和官家说的这几句话过了好几遍,各有心思。   天色晚了,吃过晚膳,范雪瑶送走楚楠,一边让落霞去叫准备沐浴的香汤,一边叫来画屏,道:“去把我们殿里的宫人都叫来,膳房里面,司膳宫女不必叫,只把咱们殿的叫来就好。”   画屏就出去了,去各处叫人:“快快快,娘子叫我们过去有话告诉。”宫女们忙把手头急或不急的事儿搁下,往后殿来。   少顷,画屏与巧巧、珠珠、素娥、小红、小金、小莲、蕙姑、春桃、红绡、晓月、福云、琼花、月姑、宝奴、娇奴、春蝶、调儿、月婵、秀儿,穿着青绿宫装的二十位宫女鱼贯而入,齐齐站到范雪瑶身前。   奶姆心知自己不受昭仪信任,为了不讨嫌,主动避开来,带着楚煦去东梢间了。   范雪瑶喝了口蜂蜜水润润喉咙,柔声道:“你们是知道的,新宫女进宫有段时间了,官家与我说,她们规矩上已经调理好了,要分往各处。我们殿里也要进来新人。这本来没什么,但本位深受官家宠幸,有幸养育了大皇子,正因此,我们殿,大约是众怨积集。”   这话一出,画屏、巧巧、珠珠她们赶紧反驳,不敢认下。谁都不愿意自己是真的被人所怨恨的,这是人之常情。虽然她们也清楚,几乎算得上是独占了官家宠爱的娘子,是肯定会被其他妃嫔所怨恨的。   甚至有些自恃有几分姿色,想媚上邀宠,位列后妃之位的宫女,都怨恨她霸占了官家。以至于她们这些宫女明明有美貌有想法,却没有获得宠幸的机会。她们原本是美的,但是美丽是经不起比较的。毕竟有她这样的珠玉在前,谁还看得上鱼目?   历朝历代都不乏受到宠幸,最后获得位份,甚至位列妃位的宫女。再不济,也能做个红霞帔、紫霞帔,与其他宫女分别开来。总比做个普通宫女来的强。   可是官家继位以来,一开始因为刚继位,于情于礼都该克制。是以对女色并不重视。后来就有了范雪瑶进宫,从此专宠。别说区区宫女了,就连其他出身高贵的妃嫔都无法争辉。   女子入宫,就巴望着能受到宠爱,锦衣玉食,惠及家族,享尽尊荣富贵。可因为她,眼看着一切都无望了。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受怨恨。   范雪瑶笑了笑,并不在意,她对自己受到怎样的怨恨,很清楚很明白。也并不避讳。她早在谋划入宫为妃的时候,就有与其他女子为敌的心理准备了。   “叫你们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说一说,这些宫女进宫没多久,虽多是民间出身,但毕竟是选进宫的。虽看着乖巧伶俐,也不知根底究竟。若只抱着一份受到宠幸的期盼,倒还好。可若是受人蛊惑,笼络,有了加害之心,也是不得不防的。”   画屏是她最得力的婢女,听了这话,第一个道:“娘子放心,等她们来了,我就看的死死的,是人是鬼,把皮剥了一看就知。谁也别想干什么坏事。”   春蝶紧接着说:“我绝不会让她们靠近大皇子半步。”拳头都捏起来了,大皇子可是娘子的心头肉,更是她们所有人的希望,绝不会让人伤害大皇子半根毫毛的。   宫女们纷纷表示会提防警惕新来的宫女,盯紧她们,审视她们的品性德行,是不是被人收买了,有没有勾引官家的想法。   范雪瑶哭笑不得,语气虽然还是认真的,却多了几分轻松的笑意:“瞧你们紧张的,我又不是说她们肯定就是有坏心的。这人是要我去挑选的,饶是有人有想法,也无法收买所有的宫女。不一定就会来我们殿。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提醒你们平时注意一点,别见人来了我们殿,就是自己人了,一心相信她们。先防着点,别把殿里的事都说与人听,我与大皇子的衣物和膳食,但凡是贴身的,入口的,都别叫她们沾边。”   “是,娘子。”宫女们纷纷答应道。   范雪瑶点点头,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话要说的了,就对画屏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给办妥了,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就要安排人来服侍。到那时人多手乱,鱼龙混杂,咱们得先把殿里洗洗清,莫教人趁乱钻了空子。”   画屏郑重答应了,热汤送了来,范雪瑶她现在怀着孕,不好泡太久,只洗了洗身子就从浴桶里出来了。平时沐浴后她会让画屏拿精油兑纯露给她做个全体按摩,怀孕后就省了。   换上寝衣,范雪瑶到书架边拿了卷书,到榻上卧着看。昭仪宫分里的蜡烛挺多,足够把卧室燃的亮堂堂的,不用省着。竖写的规格她一开始看着非常难受,久了倒也习惯了。读起来没有障碍。   看了一会,画屏与巧巧伺候范雪瑶睡下,没像平时那样直接就在后殿屋里上夜,而是阖上门,绕到下房来。正在洗脚的福云和琼花见她们一起过来,急忙道:“姐姐们怎么这会子到后面来了?”   两个丫头主要的活就是烧火的,每天在火前待着,白脸儿也熏黑了。这会子才洗过脸,干干净净的,倒显出红脸也白净了两分。   “赶紧洗了脚,去把大家叫过来,商量事儿。”画屏见她们两人坐一块洗着脚,随口吩咐了,到桌边倒了盏冷茶喝了。福云和琼花赶紧把脚擦了,水给倾在了外面沟里。急匆匆去其他房间叫人。   下房中门窗都关了起来,画屏坐到椅子上,屋内只有两副椅子,她与巧巧坐了,其余人或坐在通铺上,或者站着。画屏环视众宫女一圈,沉声道:“娘子约莫要挑六个人,她们来了,住哪儿,干什么,叫谁盯着,总要先商量出个眉目来。”   巧巧道:“房间就这几间,我可懒待和她们住一间房,没得膈应。不如咱们姐妹挤一挤,空出一间来叫她们住吧。管她们是人是鬼,祸害不到咱们。”   “这样不好,我们还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好是坏,就叫她们一处住下了,这不是放纵她们团在一块了吗?”珠珠觉得这样不好,反驳道。   画屏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就像娘子说的,选谁是要娘子挑的,也不能确定谁就有坏心。总不至于都是坏的吧。所以不能叫她们住在一处,若是好的叫有心的给教坏了,反而不美。”   素娥眼睛一亮道:“那就把她们分开来,我们几个盯一个,这样既能隔开她们,又方便观察。”   巧巧拍手道:“这样好,她们是新进宫的,被我们分开,几个盯着一个。心里有鬼的肯定心虚。到时候是好是坏,一目了然。再有心机,难道还能骗过我们所有人不成?”   画屏决定了对策,接着说道:“那我们来重新分下房间,我和巧巧在娘子左右,事儿多,不好盯人……”她们现在都是混着住的,谁和谁好就住一屋,比如她和巧巧,还有珠珠、素娥她们几个是一屋的,然后有主要负责烧火的福云、琼花两人。她们两人日常除了烧火,还要伺候她们几个殿内宫女。   其余殿内宫女也是,不管和几个玩的好的住,总要捎带几个小宫女同住一屋。平时琐碎杂事,都是小宫女做。低等宫女伺候上等宫女,这算是宫里的潜规则了。不过相对的,上等宫女也会提携低等宫女,遇事时照顾她们。   同样是殿内宫女,但小红、小金因为是负责盥沐和打扫的,和她们在一块的少,不方便盯梢。   在心里盘算着,画屏看向大家,问道:“你们看看,谁愿意盯人。如果一个房间里都不太方便,就与时间宽裕的人换间房。总之每房都要安排进去一个新人。这是要紧的事,既是娘子的要紧事,也事关我们自己。你们可别今儿随口应下了,却不放在心上。倘若新来的闯了祸,一房的人都要从坐受罚。你们把皮子紧一紧。”   小宫女们听了话,都心里一紧,赶紧道:“画屏姐姐,娘子吩咐的事情我们又怎敢疏忽?姐姐们只管发话,莫敢不听。”   “你们记着就好。”画屏点点头,没在接着敲打,转过话锋,和她们商量起细节来。“明日我问清楚娘子要添几人,到时候我们就分做几班……”说了片刻,画屏叫珠珠回去屋里上夜,自己先洗漱了一番。   没过几日,掖庭就来人,请范雪瑶去选宫人填充披香殿使唤。范雪瑶便乘辇,往掖庭局来。   掖庭局早接到官家发下的谕令,备好这批里资质最上等的小宫女,等候范昭仪来挑选。值得他们意外的是,官家居然没有划下一些人名。   良家子入宫,是统一在掖庭受训,教以宫规和技艺的。而这里面一些相貌最优秀的,通常会被皇帝招去侍寝,也就是成为妃嫔的一员。   他们接到官家谕令,要给范昭仪挑选宫女,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官家竟然直接让他们把上等良家子备给范昭仪挑选,这就让他们很惊讶,很困惑了。   这样范昭仪来了,多半会挑走那些生的最貌美的良家子。一来可以借她们在自己怀孕不能侍寝的期间用来固宠。二来,因为她们成了宫女,又是出身她的殿内,这样官家就算幸的还欢喜,也不太可能会给什么好位份。多半成了后宫妃嫔的末流,低如红霞帔、紫霞帔之流了。   官家是没想到这些,还是官家心里明白,但是已经宠爱范昭仪到了要把最好的给她做宫女,服侍她,讨好她,而自己受用次一等的?   不管是哪种,掖庭局的人都明白,他们都要按照谕令行事。否则范昭仪一个不满,向官家告他们不敬,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范雪瑶的小辇在掖庭局前落下,只见掖庭宫前站着几个首领模样的女官和内侍,后面是六排,穿着宫女服饰的小宫女。见辇过来,女官与内侍携小宫女纷纷行礼,口呼:“昭仪万福金安。”   女官和内侍都是宫中的老人了,礼行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视,把恭谨端正融在骨血之中。但也有不同的人。那六排小宫女,动作却参差不齐。大家都是低着头的,因此那少许一些悄悄把低下去的头抬起来一点,偷觑小辇的人,就显露出来了。   张秀儿站在第一列,她本不该抬头的,但实在压抑不住满腹的好奇,对范昭仪这个人。她太好奇了,好奇这个出身不高,却一进宫就牢牢占住了官家的宠爱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于是,本该谨慎小心的她,悄悄抬起了头。也并非她一个人如此。除她之外,还有好几个认为自己相貌姣好,又聪明的女孩儿,心思就比较活,也像她一样偷偷看过来。   她们看见,小辇上,宫女掺下来一位宫妃。她穿着件绯纱褙子,没系带,褙子下面是刺绣海棠花的粉蓝缎子抱腹。下着白色暗花绉绸裙,裙摆绣了一片折枝红梅。   头梳着小盘髻,簪着几朵小巧的梅花样式的花钿儿,插了一支嵌珠宝蝴蝶金簪,宝石又大,又通透又闪亮,和白净的耳垂上的红宝耳坠子一起,被阳光照的闪闪的,刺的张秀儿她们根本看不清脸。   但她们心里都被震慑住了。虽然范昭仪戴的首饰不多,只头上那几件和耳坠子,旁的项圈、镯子、戒指什么的都没戴。可就是这几件!随便哪一件的价值,绝对都是她们可望而不可即的。甚至不光是现在,可能今后,都很难有机会拥有。   这几个女孩进宫后的这段时候里,差不多都被皇后、个别妃嫔召见过。因为她们是长相拔尖的,皇后她们想瞧一瞧,估量一下这批良家子的质量。   她们见过妃嫔,看过那些妃嫔戴的是什么样的首饰,大约能估摸出来。也只有皇后戴的,可以与她的比。所以她们认为,这些肯定是官家赏赐的。绝不是昭仪的宫分。她们有几个有自信自己一定能当上昭仪?   范雪瑶下了辇,因为辇颠簸,所以路上她都在阖目养神,这会子睁了眼,被直直的太阳一晒,眼睛就花了。搀扶着她的画屏立即就察觉了,赶忙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有阴影能遮住阳光了。就这两步,叫众人瞧清了她的容貌。   ……   云鬟雾鬓,花貌玉肌,纤秾合度。   绝世美人,莫过如此。   张秀儿心里突然没了底,她原本是有自信的,她本是平民女子,因生的美貌,在受选前就被达官贵人家接进府里去,受了一段时间的调教。   他们好吃好喝的待她,让丫鬟婆子伺候她,还教她规矩,又教她读书写字。张秀儿本性机变伶俐,原以为自己是要被这人家的哪个郎君受用了,从此做个富贵人家的妾室。可后来,她从人家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人家是见她貌美,想要调教好了,日后送进宫去侍奉官家。   这人家也不止接了她一个,除她之外,还有三个小娘子。都在教着规矩和各种技艺,等日后宫里要选宫女,挑出众的抬举。   她想进宫,哪怕凭她的出身,只能以预备宫女的身份进宫,她也想要进宫。她姿色这样好,妃嫔如何做不得?只是那三个小娘子都是姿色好的,比她不差。   张秀儿铆劲发奋,因她年岁大了,给她准备的时间又短,所以她没学弄竹弹丝,而学了歌舞。她不知道宫里规矩多,不比前朝风纪宽松,崇尚歌舞。宫里格外看的重,认为歌舞是倡优干的事,是下流的事。所有讲身份、要体面的妃嫔都不会去干。哪怕她们会歌舞,最多自娱自乐,不会以此侍奉官家。   如果你凭歌舞受了宠幸,即便得了位份,也会叫其他人看不起,认为是不惜廉耻,微贱、龌龊的行为。   这达官贵人家也没有告诫她们这些,原本就是打算抬举起来送进宫,侍奉官家欢喜,又不是要她当皇后,要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不过是个平民之女。又没出身,又没有什么才识,再不会些什么技艺,凭什么能得到官家的宠幸?这技艺还非得是这弹唱歌舞类能够娱人的。那什么女红针指,什么用也没。   张秀儿的努力没有白费,一起四人,有她美的没她看的明白,有她看的明白的,没她肯吃苦努力,肯吃苦的没她乖识,自然被抬举进宫的就是她了。   其他三人都被送走了,不是回自己家。毕竟人家是花了大价钱大心力培养的,怎么可能放你走。进不了宫,还能进后院嘛。于是在筵席上出来转了几圈,事后被抬去了某位贵客的府邸,做了笼络人心的礼物。   只有她进了宫,张秀儿很得意。   可现在她得意不起来了,因为她看见了她心心念念要会上一面的范昭仪。她认为再美又能美成什么样的范昭仪。张秀儿倍受打击,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调教她的婆子说的那样的美人,并非夸张的言辞。   张秀儿心里很难受,自信心受到了空前的打击,碎成了无数片,捡都捡不起来。   范雪瑶移步到阴影下,眼睛不花了,叫起女官、内侍和宫女们,笑道:“这么多人,都是要叫本位挑选的?”   女官躬身恭敬道:“这些都是预备宫女中习学最好的,官家吩咐要供昭仪挑选,人全都在这里了。昭仪只管挑选,她们规矩都学好了。”   范雪瑶点点头,往前几步,眼睛从宫女们身上扫过。她目光稍微停留处,女官便上前报说那人的出身,年纪,姓名等背景。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敲打   这批良家子并非全部都是平民家的小娘子,也有少许出身官宦人家,不过家里官位都不高。真正出身高贵的,该是直接册封妃嫔接进宫来了,不会从预备宫女做起。   她们心里想法太多,然而范雪瑶自己知道,她是不可能挑她们的。挑去干嘛,没得膈应人。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官宦出身的小娘子进宫,可不是图来做个宫女、做个女官的。她们真正想当的是皇帝的后宫,正经的妃嫔。   她把人选进自己殿里,说的是伺候自己。结果人家心里都是想方设法勾引楚楠。怎么想都是给自己添堵,何苦来哉?   女官在想她会不会挑官宦之女,而这些官宦出身的小娘子也在想,自己会不会被范雪瑶选中。她们肯定是想要更好的起点的,但是这次选宫女,官家没事先把她们择出,这种做法令她们心里没底。不禁怀疑,难道官家没打算临幸她们?   如果是这样,那她们倒不如被这位昭仪选中,去到她的殿里做个宫女,总比去别处强。哪怕是皇后的中宫呢,也不如她的披香殿强。官家去披香殿的次数之频繁,中宫拍马也赶不上。   她们做了披香殿的宫女,能更多的在官家面前露面。只要被官家看上,她们一定好好表现,争取得到妃嫔的名分。   范雪瑶审视了一番这些预备宫女,她首先将那些野心勃勃,一定要做妃嫔的女子筛去,其次太过懦弱奴性的也不要。漫长的观察过后,范雪瑶点出了六人,让她们从人群中走出来,意思很明显了,这六个就是她选中要填充使唤宫女空缺的人了。   女官和内侍打量这六人,他们是负责管教这些预备宫女的,对她们的出身和自身能力都很了解,所以见是这六人,心里就很奇怪,这六个人,无论是相貌、技艺、出身,都并非最出众的。他们不明白范雪瑶是凭什么标准挑的这六人的。   女官担心范雪瑶挑了这六个并不算最好的宫女回去,会让官家质疑她们慢待这位宠妃,赶紧劝道:“昭仪要不要再看一看,这六人虽杰出,可资质不算最好。”   想到范雪瑶的身份,她袖中手指露出半截,指向宫女列中一人道:“这位李玉娘,她擅长梳头盘发,性情颖慧……”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范雪瑶的神色,判断她中意不中意自己举荐的人。   范雪瑶看过去,这李玉娘的确很擅长梳头,此刻她头上梳的头发,虽然和众人一样都是双环髻,却非常用心的变了形,编的发很精致,梳的齐顺,就连绑发的红绳的纹路都是整齐的。   听见女官提及自己,李玉娘赶紧向范雪瑶行了个礼,小心地半抬头,将自己精心梳出来的发式展示出来。   她对自己梳头上的技术很自信,但是对自己会不会被看中。毕竟这位可是范昭仪,备受官家宠爱,在宫中风光无两。怎么想也不缺巴结讨好的宫人,她比的上那些全心钻营梳头的人吗?李玉娘心里没底。她懊恼自己怎么就是宫人出身,以至于只能梳环髻,不能做太超过的变化。可如果她不是宫人出身,那么也用不着用梳头来巴结这位范昭仪了。   范雪瑶略颔首,并不做声。   女官猜想她没看上,又要介绍下一位。范雪瑶却摆了摆手道:“本位看这六人挺好,有什么不足之处,叫大宫女带着教,一阵子也就出来了。就这六人了罢。”脸上没什么犹疑,显然是已经决定了选择。   见状,女官就是心里忐忑,也只能应承下来,让女史带这六人去收拾衣物,送去披香殿。   闻言,预备宫女们知道自己落选了,失望的长吁短叹,把脖颈伸的长长的,希望范雪瑶能够回心转意。直见范雪瑶上了小辇,在宫人的拥簇下离去。事已至此,她们也只得认命了。   失落的宫女之中,张秀儿留的长长的指甲抵着掌心,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一样。   她没被范昭仪看中!怎么会?怎么办?难道只能去侍奉什么婕妤美人吗?她们自己都难以得见帝颜一面,她又要怎么样才能在那少少的时候把官家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感到前途渺茫,张秀儿一阵慌恐。   这时候,张秀儿还不知道,楚楠宠幸妃嫔的方法都是召幸,也就是召唤嫔妃去侍寝。到时候自有内侍、女官去接受召妃嫔,只可能有一二贴身的侍女护送,可也进不去寝宫,最多在下房处等候自己侍奉的妃嫔侍寝完毕。   这种情况下,就算她成功得到妃嫔的宠爱,做了贴身侍女,也几乎是没可能见到皇帝的面。更别提献媚邀宠了。在皇帝宫中胆敢放肆,哪怕流露出一丝的意图来,也早就被拖下去了。   整个后宫,也唯有许皇后和范雪瑶可以叫楚楠踏足自己的寝殿。前者是中宫皇后,地位不同。对皇后,召幸过于轻佻了。   而后者则是楚楠的心爱人。他更愿意到她的寓处,她的世界,被她的气息包围,亲身经历她平时的生活,享受美好的气氛所致,自然而来的欢爱。而不是意图直接,赤裸裸,冷冰冰的召幸。   等到张秀儿知道这个中区别,她才会真的绝望。   “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这可不是说假的。   回到披香殿,范雪瑶直接就进了后殿,扶着画屏小心坐上榻,舒服的叹了口气,道:“真不值得,挑人的时辰也不过两刻,可为了这两刻,梳妆打扮,来回奔波,费了这许多功夫。”   画屏知道她更多的是抱怨梳妆打扮,过程繁琐,便笑嘻嘻地说道:“就是为了这两刻,才要梳妆打扮呀。好叫他们瞧瞧我们昭仪的风采。别什么野花、野草的,都敢以为自己貌若天仙了。瞧见昭仪,她们就该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根底了。”   巧巧掇来一盏走前沏好凉着的清茶,笑着递给范雪瑶,一边道:“瞧着那些小宫女,倒想起咱们初进宫的时候了,那时候我们较她们还小许多呢。可是步步小心,姑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头,生怕挨打。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出一口气。哪有她们这样大胆,在昭仪的面前,还敢擅自张头探脑。”   月婵接话道:“我们在姑姑手下受了多久训教,吃了多少苦头,她们才多久,不过学了个样子罢了。且瞧着吧,像今儿这样子下去,她们还有的苦头吃。”   范雪瑶喝了凉茶散去在外面转一圈惹出来的燥气,舒了口气,想看看儿子怎么样,可身上懒的很,不想动弹,画屏给她捏肩捏的可舒服了,就对月婵道:“去瞧瞧大皇子在做什么呢。”   月婵“喏”了一声,就穿过槅扇,往东梢间去了,隐约听见她与人说话的声音,须臾回来道:“乳娘她们在屋子中间铺了竹席,叫大皇子在上面玩儿着,我过去时,大皇子正拿着娘子用羊毛做的那几个人偶耍着。”   兴许皇室普遍认为玩物丧志,因此宫里供孩子玩的玩具少之又少,适合楚煦这样二岁左右小孩玩的也就是布老虎之类的。楚煦早玩腻了。所以范雪瑶就领着宫女们做了一些羊毛毡玩偶,然后按照设定的不同的身份做了许多衣服,还有小狗小猫小鸟之类的动物布偶,让楚煦自行玩耍,可以锻炼他的认知能力和创造、幻想力。   月婵问道:“要不要把大皇子抱过来?”   “算了,就让他玩儿着罢,过会子就该用午膳了,就不折腾他了。”范雪瑶摇头,她是很心爱旭儿,可还不至于一时半刻的都离不开。   范雪瑶歇了一会,就起身去更衣。在外面的时候不得不穿的庄重得体,但是在自己殿里的话,她喜欢怎么舒服怎么来。把那扣身的绯红色纱褙子换下,重新换成了件白底缘金丝绣花红锦地衣襟的褙子,宽松的。殿里比殿外凉快,穿件褙子刚刚好。   到梳妆台前坐下,画屏和素娥手脚利落地服侍她拆卸首饰,等到一件件大大小小的饰物被拆卸一空,画屏就要将盘发的簪子也取下来,再把发髻散开来,给她通通头。   “发髻就不拆了,早上抹了那么多头油,堆在头上怪油腻的。一会吃过午膳,就准备热水、家伙伺候我洗一洗头发罢。”范雪瑶拦住她道。   画屏劝说道:“有道是:饱不洗头,饿不洗澡。这会子既然没事,不如现在就准备家伙洗了吧。”   范雪瑶自打怀孕后,人就惫懒许多,她也知道饭后洗头不好,这话还是她说与画屏她们知道的。只是她现在人懒的慌,就是不想动。想拖到之后吃完饭要睡午觉前再洗,洗完就倒榻上睡觉,岂不舒服快哉?   但是画屏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得点头答应了。   “也好吧,那你们快些准备。”   画屏她们便去准备洗头的家活,范雪瑶洗头是很麻烦的事,只是擦拭的布巾就有二十条,这些布巾是专门用来洗头发的。鸡蛋、花露等都是现有的,但洗头用的木槿叶子汁要现摘现捣,热水也要不断烧,至少要好几大桶,要保证提过来的是滚烫的水。   范雪瑶在榻上照着棋谱摆着棋局,就见小金、小红抬着个刻花大银盆进来。这银盆呈椭圆形,比普通的盆深的多,这样的盆她们抬进来两个。然后又用托盘,将布巾、捣好的一盆木槿叶子汁、银碗盛着三颗鸡子、茉莉花露油、粗齿牛角梳等掇了来。   小金和小红来来回回好多趟才把洗头家伙备好,在地上铺好防水的油布,又抬来范雪瑶洗头、按摩时用的小榻,凳子等家伙铺置好,粗使小宫女已担来茶炉房里烧好的热水。   小红来请范雪瑶:“娘子,可以沐发了。”   范雪瑶便起来,移步到屏风后,躺上小榻。小榻不过一人宽,头高脚低,头的那边放着银盆。范雪瑶躺上去,小金伺候她拆了发髻,然后用牛角梳梳通了,不轻不重的梳了会头,这才开始洗头。   小金、小红是专司沐浴事的,而画屏、月婵、素娥等人在边上打下手。小金捧着范雪瑶梳的整齐顺滑的乌丝,小红先用半桶凉水兑了小半桶热度适宜的水,用水瓢舀了一勺,慢慢从范雪瑶额头处往下浇。   温水顺着额头流过头皮,打湿乌发,最后落在银盆里,盆底放了一块布,水淌进去而没有声音。   范雪瑶闭目养神,享受着宫女们的服侍。   先用鸡子白打散了洗头发,鸡子白既能去垢脂,又能治头发干燥,使头发顺滑。洗完后,再用木槿叶子汁重新洗。   洗完头后,小金扶着范雪瑶的脖子,将她的头部上方放进温水中,让微热的温水浸没头皮和头发。做完这些,小金手停住,小红看了她一眼,她抿了抿嘴唇,往侧边退开。   小红走上前,将在温水中浸过,泡的柔软而热乎的双手抚上范雪瑶的头部。按摩头部的手法她比小金更好,所以一向这一个环节都是她来。   小金私底下学了许久,觉得自己不比她差了。但一直以来都是小红给范雪瑶按摩头皮,又没出过岔子,她没有好时机自荐。每每都在最后让出位置。   小红按摩的手法的确过人,按着按着,范雪瑶只觉得舒坦的昏昏欲睡。   擦到头发半干时,小红取过一旁的罐子,揭开来,香气扑鼻,那里面盛的是茉莉花露油,滴了几滴在手上,双掌相互摩擦热了,才以指为梳,将那薄薄的花露油抹在头发上。再用剩下的布巾擦拭,等二十条都用了,范雪瑶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   花露油不多不少,既不会油腻腻的,还能滋润头发,让头发又黑又亮,还会散发出淡淡的芳香气息。   抹了花露油,又把沾过水的前额后颈耳后等处重新搽了遍滋润肌肤的香脂。   洗完了头,画屏在镜前替她松松的挽了个髻,范雪瑶正觉着身上有点儿凉,虽然用了二十条巾布擦头发,可到底光擦一时是干不彻底的。外头日头正艳,索性叫画屏掇了条春凳到廊下,她坐着晒晒太阳暖暖身子,且干头发。   新选的六位宫女早已被送来,只是撞上她洗头,小宫女不敢过来回话,就叫她们在院子里候着。   范雪瑶一出来,就看见她们在院子里,叫太阳晒的脸蛋微红。看见她换了身衣裳,妆容尽去,挽着个蓬蓬的髻儿出来晒太阳,忍不住盯着瞧。   小丫头们这么盯着瞧,范雪瑶就招招手,让她们到廊下来说话。   “昭仪金安。”小丫头们过来后,立即小心问候。   范雪瑶没说让她们站到避阳处,新进的小宫女,一开始她态度太温和,反而容易滋长不逊,只微笑道:“方才她们都在殿里服侍着,这会子闲下来了,等会儿叫她们带你们去看看住处。既来了这里,今后你们就是一个殿里的宫人了,要好好相处,一齐用心当差服侍。有一点你们要记住,披香殿不比你们从前待的掖庭局,后宫规矩多,你们跟着这些姑姑们好好学,只要你们潜心学习,假以时日也能独当一面。可要是呆憨呆顽的,本位倒好说话,可这里还有大皇子,要是惊扰到了大皇子,把你们撵走都是轻的。”   小丫头们进宫前不过是平民人家,对皇室有着由来已久的敬畏,这种心情进宫后更是根深蒂固了。听了这话,心里便是一紧,面色发白。一个双眼皮、圆脸蛋的小宫女诚惶诚恐道:“奴婢知道了,一定谨记于心。”有她开口,其余小丫头也跟着生疏而竭力地表忠心。   她们嘴上到底记没记在心里,时间会证明的,范雪瑶也不想一开始就敲打太多,若是不往心里去,她说再多都没用。   便叫画屏、巧巧两人把她们带去下房处,自行安置。   她们都刚进宫,没有多少行李,她们薄薄的包袱里面只有进宫后才做的几身春夏宫装。她们之前不过是低微预备宫女,装饰自己的不过少许涂抹用的脂粉和扎发的头绳之物。至于钱,那是不可能有的。她们之前那点子俸钱都孝敬教导她们的姑姑了。   画屏与巧巧就带着六个女孩子去了下房,只见下房里,少许几个没在前面当差的宫女们都打扮整齐鲜亮,或休息或做着活计。女孩子们进屋来先张望了一圈,心里有些震撼。   她们之前跟着姑姑们住,早已见识过宫里下房是个什么样子。其实各处下房都差不多大,一间屋住好几个人,拥挤的很。披香殿宫女们住的下房,也不过是比别处更干净更整洁些罢了。只是这些姐姐,与那些姑姑们就大不相同了。   穿着倒是与从前见过的姑姑们没有太大区别的,都是淡绿宫装,一式的宫鞋。只是面前的姑姑穿的是纺绸,上面多了些精美的刺绣。   宫女不许浓妆艳抹,这些姐姐也只是淡淡搽了些脂粉罢了。髻上戴着几朵堆纱花,样式颇为新巧。爱美是人的天性,饶是女孩子们都还小,也不禁往那好看的堆纱花上多看了几眼。   真正与其他宫人不同的地方,是这里人身上那种,利索,精神,容光焕发的味道。   见画屏、巧巧领着六个女孩子进来,屋子里的宫女们都望过来,不过两个人罢了,一个是司职洒扫庭院的红绡,一个是前殿承应的晓月。   红绡先站起来,眼睛打量了六个女孩子两眼,然后看向画屏和巧巧,笑道:“姐姐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画屏淡淡道:“娘子挑了几个小宫女,要安排她们住处。有六个小宫女,你们看一看,可愿意叫她们和你们住一屋。”   晓月闻言,把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放下,眼睛从六个小宫女们身上扫过,目光落在她们的头上,皱起眉道:“她们可剃过头了?”   红绡看了一眼,道:“这头发瞧着比我还多着哩。”   六个女孩子都梳着环髻,把把都是真发。她们进宫不过数月,要是剃了头,得吃了什么生发的仙丹灵药才能长到可梳成这样大大的环髻?自然是没剃过的。   晓月顿时摇头道:“画屏姐姐,咱们好好的干净、整洁的地方,要是弄的腌臜了,还怎么服侍娘子?咱们虽不是殿内伺候的,大大小小每日也要给娘子请安回话的,要是污了娘子,大皇子,岂不是罪过。”   女孩子们听懂了,两人是觉得她们身上不干净,不想让她们住进这屋子里。女孩子中一个瓜子脸,眉毛细细长长的女孩子脸涨的通红,忿忿道:“我才不腌臜,我身上没有虱子!”   其他女孩也是面有气愤之色。她们能被掖庭局挑出来供范雪瑶挑选,本就是今次进宫的良家子中最出色的那拨小娘子,如果运道好,叫官家给看中召幸了,赏赐个红霞帔、紫霞帔,就与其他宫女不同了。若是侍奉的好了,叫官家记住,再侍寝个几回,指不定还能得到个正式的名分呢!   可这些人却把她们看做一副什么脏地方出来的人似的。就算她们是宫里的姑姑,伺候的又是宠妃,有地位有体面,但她们也不差呀。   晓月见她们一脸不满,冷笑对画屏道:“画屏姐姐,是不是宫里放老人出去,缺人使了?”   眼睛在六人身上瞟了一圈:“像这样子的都放出来服侍主子了。”其实以她们往日的行事作风,无论对谁说话都会留三分,含蓄,才不叫人捉住话柄。这样露骨的话,她们是不会说的。只会说些暗指暗示的话。但她们是要压服这些小宫女的,是以才把话说的露骨了点儿。   画屏笑了笑,看了眼怒色更明显的六人,道:“只在姑姑手下调理了几个月,时间上是短了些,好在大致上的规矩教了,多瞧着点儿,带上一带,也就带出来了。”   虽然话依然不是很中听,但到底算是维护了她们。六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晓月道:“纵使咱们带着,也得人听话才成。画屏姐姐你看她们,哪一点像是服人管教的样子?”   画屏瞧了瞧她们,她们确实如晓月说的一般,一脸不服的模样。便笑着道:“怎么不像了,不都是乖巧伶俐的小娘子吗?来,快叫人,这是你晓月姑姑,这是你们红绡姑姑。这些姑姑别看着年轻的很,这都是进宫好多年了的,服侍的昭仪娘娘妥妥帖帖,没人不服的。以后跟着她们们好好学,有你们好处多着。”   六人纵然心里仍然不欢喜,可画屏这话说的既软且硬,就没有她们不答应的余地,六人只得服了软,口口声声说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姑姑们,不敢不听半句话。   红绡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三分笑,晓月却只是哼了一声。画屏含笑看她们,半晌,开口道:“我们殿里人都在这下房住着,人多了些,你们既然来了,安排你们一间屋子插过去一个人,这样住,既省了事,也好叫姑姑们带你们……”   六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娘子,默默听着画屏对自己等人的安排,此时心里既是惶惶不安,又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晚上,宫女们服侍范雪瑶洗沐,换上寝衣,范雪瑶上了卧榻歇下了,画屏、巧巧等人就去准备上夜事宜。   卧室内范雪瑶已经安歇,画屏转出来,来到东梢间,见灯烛还亮着,便进来轻声问:“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歇息?”   春蝶道:“大皇子原睡下了的,可方才溺溲了一回,换垫子、清洗,折腾过来,就一时半会儿的睡不下了,你瞧,可精神着呢。”   画屏走近瞧了瞧,可不是吗,楚煦虽然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条袷纱被,一双眼睛却睁的圆溜溜的,看着她笑呢。楚煦继承了范雪瑶白净的肤色,咧着嘴笑呵呵望着你的时候,真是可爱到叫人心醉。   画屏不由嘴角上扬,冲着楚煦摇了摇手打招呼,然后望向屋内服侍大皇子的春蝶、散花和奶姆道:“怎么这会子就溺了,才睡下多久。难道睡前没有叫大皇子溺溲吗?也忒胡闹了。这样子折腾,扰乱了大皇子的作息,一会哭闹起来,惊扰到娘子歇息,看你们好不好?”   乳娘解释道:“我看着大皇子刚溺溲过没多久,也没喝多少水,且困的直哈气,就以为不用了,就伺候睡下了。”   画屏不跟乳娘计较,只同春蝶道:“娘子现在大着肚子,原就身子懒,爱睡觉,你们还不警醒点儿?”   春蝶撅了嘴道:“哪是我不警醒呢,方才伺候大皇子睡下的时候,我渴的厉害,就去下房喝水去了。回来大皇子已经睡下了,我便以为已经叫大皇子溺过了,哪里想到没有伺候。这会子真是叫我挨骂也没话说。”   散花忙劝:“罢了,是我们疏忽了,我当时也是见大皇子打瞌睡,怕吵走了瞌睡虫。今后再不会了。”   “虽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如今殿里来了新人,正是要万分谨慎的时候。不为别的,就算是给咱们自己长脸,也该事事上心,不出差错。”画屏见她们唬的脸色发白,觉得敲打的差不多了,因转笑道:“既知道错了,那这次就罢了。我不告知娘子,这事你们自己记在心里头,下次可别再犯了。”   几人说了这会子话,怕说话声会扰的大皇子不好睡觉,便噤了声。放下帷帐,又把纱罩罩住灯烛,室内顿时陷入黑暗,她们就在槅门边,借着隔壁间一点烛光坐着。过一会子就把着蜡烛去瞧瞧大皇子,楚煦大约是真的被折腾走了瞌睡虫,看了两回,都还醒着。过了好一会儿,散花再去看时,才见他闭着眼睛睡着了。粉嫩湿润的小嘴微张,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映出一小片阴影。   “睡下了。”散花出来,小声说。   春蝶笑道:“可睡下了,那我就回下房去歇息了。”说着,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一滴眼泪。今晚是散花和周奶姆在大皇子处上夜。她可去自行歇息,不必守着的。只是方才画屏训话,她不好走的,才拖到这会子。想到房里还有新来的小宫女,只怕今晚真个睡不好了,心底不由哀嚎。   **   **   这段是送的,不要点数,主要是这一段怕有人嫌水,可是我又很喜欢这一段,觉得能表现出这些侍女的性情,所以就放在作者有话里,大家随便看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抑郁症   晌午,楚楠处理了一些政务,便过来披香殿。   范雪瑶正在屋里作画,宫人刚来通传,她放下画笔,楚楠已然进来了。   “官家……”范雪瑶上前,正要行礼迎接,楚楠赶紧一把搀起:“不是说过了吗,不用出来接了,我都直接进来了,你还这么多礼。”规矩是皇帝驾临后宫时,都会有内侍过来通传,然后妃嫔与宫人出殿门,行大礼接驾。   但楚楠来披香殿太频繁了,他嫌每次接驾过程繁琐,每次来都是不让内侍提前通传,到地方就直接下辇,进殿。范雪瑶最多在二门接他一接,虽然还是要行礼,但礼节上简单的多。   范雪瑶笑盈盈直起身子,她今天穿着件藕荷色纱衫,底下是杏黄色撒花绉纱裙,用水红罗高高的系在胸前。齐胸襦裙,再加上简单别致,只点缀了几根珍珠簪花的单螺髻,看起来鲜嫩青春,倒好似未出阁的小娘子一般。   楚楠握着她的手上下左右看了看,笑道:“你这般打扮,真是别致,我看着很是喜欢。”   宫里人都喜欢往端庄奢丽里妆扮,这样显得高贵,大气,生怕自己落了小家子气,不合时宜的评价。虽然这也是一种美。但是在大家都是这样打扮的环境里,就不出挑了。而且十几岁的女子,就这样往成熟里打扮,总会有些气质不相符。   这样简简单单的,又显少女气质的,才更特别。   楚楠很少见她这样的妆扮,范雪瑶虽然私下穿戴的简单,但也都是宫装打扮。只是装饰简洁一些罢了。她现在之所以穿着齐胸襦裙,是因为现在肚子大了些,裙子的系带束在腰腹上,紧了她不舒服,松了又会滑落,总要提来提去的,所以她才会这么穿。   范雪瑶面颊微红,头往下垂了一点儿,光洁的额下睫毛颤颤的,娇羞地嗔道:“这站着一屋子的人呢,你就这样……该叫她们笑话我了。”   楚楠哈哈大笑,故意又说了几句亲昵的话逗她,正笑着,就听见楚煦喊爹,回头看去,楚煦正从里边儿哒哒跑过来,嘴里嚷着爹,小脑袋剃的光溜溜儿的,头顶上一小撮头发。只穿着一件玉色薄衫,底下杏黄色撒花裤,和范雪瑶的裙子同一匹料子裁成的。   “爹,抱抱。”楚煦一路小短腿跑过来,张开手要抱。   楚楠就弯下腰,把他给抱起来,慈爱地颠了颠,与他玩笑,随口道:“怎么从后边过来的?”   范雪瑶回道:“方才脏了裤子,就到后边去洗身子,换身衣裳。这孩子也是个贪玩儿的,平时要溺溲都会和人说,可要是玩耍上了头,就不说自己要溺溲,可着玩儿,结果就把裤子脏了。”   楚楠闻言,乐不可支,笑问楚煦:“旭儿把裤子弄脏了?”   楚煦慢吞吞地点头:“脏了。”   “怎么脏的?”楚楠笑容更深了。   楚煦小手抓着楚楠的袍子揪来揪去,半晌才慢慢道:“我弄脏的。”人虽然小,却知道尿脏裤子是件羞耻的事了。窘迫地眼睛闪烁,不好意思看人。   范雪瑶看着他逗儿子,为他的恶趣味而扶额叹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让画屏去茶炉房要点热水过来,又叫司沐的两个宫女准备东西。   须臾,侍女提了热水过来。   “官家把袍子脱了吧,擦擦身上的汗,换件干爽的衣裳穿。”范雪瑶一边说着,一边过去给他解袍子。夏天的衣裳虽然单薄,架不住天热,楚楠出了不少汗,后背的衣料都潮潮的。   范雪瑶亲自兑了一盆温水,把一条新布巾放进去打湿,拧的半干,抹上她惯用的茉莉花香皂,就要给楚楠擦身子。   楚楠反手拿过布巾,道:“你去歇着,我自己来擦就好。”动作随意地往脸、脖子上揩拭,范雪瑶见他脸都擦红了,蹙眉道:“动作轻点,别把皮擦破了,一会该辣辣的痛了。”   楚楠“嗯嗯”应着,手劲轻了一点,可动作还是大的很。   楚楠快速擦了遍脸、脖子,后背就够不到了,范雪瑶坐在玫瑰椅上冲他招招手:“来,到我面前来,我给你擦擦背。”楚楠就走了过去,沛玲拧了条干净的布巾递上,范雪瑶把布巾摊平,用抹了茉莉花香皂的那面在楚楠赤着的脊背上不轻不重的揩拭。   楚楠并不是体型雄伟的那种男人,甚至个头算不上很高大,但他勤于习射,所以身上的肌肉还算结实,在榻上时,还能把范雪瑶完全抱起来弄。可见肌肉也并非虚架子。   范雪瑶怀孕后就没同过房了,摸着手下那光滑有力的脊背,心里不免有些想法,胡思乱想着干脆把楚楠就这么压倒在榻上,扯烂他的袍子,然后骑着他玩儿,弄的他求饶才罢休。   可惜环境不允许,范雪瑶可惜着,面上不露分毫,把楚楠捯饬干净整洁了,赶紧取来干爽的袍子给他穿上。见只有一条袍子,并无中衣,楚楠便问道:“怎么没有中衣?”   “天这么热,虽说屋里边有冰鉴在,到底也不比官家寓处凉爽。左右是在我这边,没有别人在,无妨得体不得体的。舒适最要紧。就不穿了罢。”范雪瑶给他系好袍子,抬头微笑道,笑容温婉而明媚。   只穿外袍不着中衣,这样好像是不大得体,楚楠犹豫了一下,然而内心着实抗拒不了,心想反正是在瑶娘这里,没外人在,还是点头了。   穿好衣裳,小金,小红掇来盛着香汤的鎏金盆,服侍楚楠泡脚。   热热的水泡着身上发热,冒汗,楚楠身上刚清爽一点,便想说太热了,不泡了吧。就听到范雪瑶道:“官家泡的身上热吧?画屏,去拿些冰凉凉的饮子来喝。”画屏便出去了。   范雪瑶起来,走到榻边,慢慢蹲下去,伸手摸了摸盆里的香汤,对小金和小红两人说:“这香汤热了点,兑点凉的。”   二人赶紧舀了一点凉香汤,沿着深盆的盆沿倒进去里,范雪瑶伸手搅了两下,点头道:“这样才刚好。现在天气热,水温不能像冬天那样烫,你看官家的脚都通红了,这是水太烫的缘故。”   两人连忙点头,口中道:“奴婢明白了。”   画屏掇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一个白瓷壶,两个瓷碗,又一个带盖的青瓷盅,又一个银匙。等画屏走近,一眼就能看见那大肚子白瓷壶面上,能看到凝起的点点细小水珠。可见无论壶里是什么饮品,都已经冰镇的透透的了。   范雪瑶洗着手,一边问道:“是什么饮子?”   画屏道:“是黎檬子,先前娘子说过,只榨出汁水再用蜜,吃起来没有苦味。冰湃的,没往饮子里加冰。”   宫里的饮子大多很讲究,一种饮子里又是什么丁香、木樨花的,又是什么砂仁、麝香的,说是饮料,不如说是凉药。不加大量的蜜糖简直不能入口。   范雪瑶喝不惯,她喜欢清清淡淡的,比如绿豆汤,酸梅汤,这种柠檬蜂蜜水也很喜欢。黎檬子和她上辈子吃的柠檬差不多,外形没柠檬好看,要更大一些。肉也干一点。不过味道差不多。   楚楠擦过一遍身子,只解了表面的燥热,心里还燥着,见宫女端了饮子进来,便端起就用。只一口下去,嘴巴便缩了一下,舌头在嘴里动了动,道:“酸了些。”以往他也喝过黎檬子水,蜜更甜。   范雪瑶笑了起来,咯咯道:“因为我近来嗜酸,蜜放的少些,官家吃了定是嫌酸的。”说着,走过来从他手上拿过还剩了大半黎檬子蜂蜜水,揭开那只青瓷盅笑道:“得再加些蜜,这样你才喝的惯。”她往碗里又加了一勺蜜浆。   这蜜浆是纯蜜,没加砂糖,不是特别甜。而且冰饮没有热的水来得让人感觉甜,再加一勺他吃着刚好。   楚楠吃了加过蜜浆的饮子,果然觉得酸甜的刚好,甚是解渴又祛暑,便连着喝了两碗。   范雪瑶怕冰着肚子,等饮子寒气稍微去了些才喝了一碗。至于楚煦,自然是等寒气都散了才敢给他喝。   楚煦很喜欢黎檬子蜂蜜水,一口一口地喝了半碗,范雪瑶就要把碗端走,蜂蜜能够润肠通便性寒,怕他会腹泻,不敢多给。   “我还要喝。”楚煦扒着瓷碗,不让她把碗递给画屏。   范雪瑶不急着把碗给画屏,由着他扒,只是不让他把嘴凑到碗边直接喝,哄道:“这个虽然好喝,但是喝多了会腹泻,旭儿想肚子痛吗?”   楚煦小脑袋立即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不要痛,不要痛。”   范雪瑶继续看着他的眼睛问:“继续喝很可能会腹泻,肚子痛,那旭儿还要喝吗?”   楚煦犹豫了,他很想再喝一些,但是又不想肚子痛。众人看着他视线黏在碗上,白嫩的小脸上渴望的神色很明显。他纠结的想了一会,比出一根手指试探道:“我喝一口。”   范雪瑶故作迟疑,苦恼道:“你已经喝了半碗了,我不确定再喝一口会不会肚子痛。可能会,可能不会。你还是想喝吗?”   楚煦想了想,点头:“我想喝。”   以范雪瑶对楚煦的重视疼爱的程度,宫女们都以为她会拒绝,杜绝一切会给他带来伤害的事情。小孩子腹泻是很常见,但因此而死的孩童有很多。   楚楠却一直看着范雪瑶,心里没有理由的感觉,她会答应楚煦贪嘴的央求。   “那你就喝吧,只是肚子痛的时候,要喝苦苦的药。到时候旭儿不可以哭闹说不要喝哦。否则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就不会让你再多吃一口了。”范雪瑶望着楚煦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着。   楚煦很认真的听着,然后点动小脑袋。   范雪瑶收回手:“既然你同意了,那你可以再喝一口。”   楚煦看了看范雪瑶,观察她脸上的表情,见她眉目温柔,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就把碗端起来,凑到唇边慢慢啄饮,一边喝一边看范雪瑶,要是她不高兴的话,他就不喝了。   他喝的很慢,仿佛是就只能喝这么一口,太宝贵了,所以要慢慢品味。满屋子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喜欢的不行。原来孩子是这么可爱的?几个宫女儿不禁满心幻想,等以后娘子放她们出宫,她们嫁人生子之后,孩子若是能有大皇子一分可爱,就够她们乐的了。   等他喝下大约一口的量,不等范雪瑶说话,他自觉地把瓷碗放下来,两手捧着递给画屏:“够了。”画屏笑盈盈地收下碗。   范雪瑶拧了条湿手巾给楚煦擦了两下脸,把粘在嘴边的蜜水拭去。   母子俩这一番行动,楚楠就在旁看着,没插一句话。只是吃完晚膳,携范雪瑶去花园散步消食时,说道:“你把旭儿教的很好,福儿像旭儿这样大的时候,利落的话也说不了两句。”   楚楠口中的福儿,是大皇女的乳名。而二皇女叫环儿。   范雪瑶笑道:“小娘子和郎君不一样,要娇弱文静一些,修仪膝下就这么一个皇女,难免格外看重,怕生了病,磕了碰了的。宫人们只知道伺候,又哪敢冒犯。其实孩子要多与他们说话,才能更快的学会更多的话语。”   “修仪确实将福儿看的很重。”楚楠淡淡道,透出几分莫名的意味。   原本楚楠对福儿这个长女是很喜爱的,毕竟是降生的第一个孩子。大皇女刚出生的时候,他时常去看她。可杨修仪约莫是初为人母,有些不适应,那段时间情绪古怪,紧张,暴躁,常因一点小事大发脾气。   有一次有个宫女给大皇女熨尿布,没有熨的十分干爽,杨修仪突然大发雷霆,将那个宫女打了几巴掌。宫中惩罚宫女,是不允许打脸的。何况她还亲自上手,她这样既违背宫规,又很不体面。   他看不过去她因为一点小事就这么罚宫女,劝了几句,哪里想到杨修仪反把矛头对准了他,哀怨地说他是嫌福儿是皇女而不是皇子,所以才不重视她,连宫女犯错,险些害了福儿都不在乎。又哭又骂,和以前判若两人,仿佛疯了一般。   他当时真是无言以对,那时候他还是太子,时局紧张,为了外面的事忙的分身乏术。如果不重视福儿,他怎么会特地抽出空子来看望?   何况这事,不过是个小疏忽。怎么就到了害了福儿的地步。要处罚,罚宫女几个月钱米就够了,再不济,带下去打两板子,也好过直接巴掌上脸,什么脸面都没了。   可若是杨修仪这么重视福儿,有时候她的一些小举动,又让他觉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福儿这个女儿。比如有时候福儿哭起来,不是溺溲也不是饿了,乳娘都紧张地哄,她却一脸不耐烦,看都不看。让他摸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喜爱福儿。   那阵子,杨修仪对身边的人充满了敌意,看谁都是敌人,一言不合就会发脾气。紧张兮兮的,有一次伸手摸了摸福儿的脸颊,她立即拿出手巾擦拭福儿的脸。仿佛他手上沾了毒一样。   这样的情况频频发生,他虽然觉得是杨修仪太看重福儿这个孩子,仍然不愉快,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就去杨修仪的房中少了,只让许皇后多看顾着些。   后来,二皇女出生,冲淡了大皇女的重要性,随即又是先皇得病,驾崩,他继位。要紧的事一波接一波,转眼大皇女就长大了。就算是骨肉亲人,缺少相处的时间的话,感情也厚不到哪里去。   虽然后来听说杨修仪心态好多了,但他对他们母女的感情也已经淡了。继位后,他有试过与长女亲近,可她过于循规蹈矩,总是一问一答,轻易不多说一个字。他不知道她会这样究竟是杨修仪教的,还是她生性腼腆。他年轻,没有教养子女的经验,虽然想亲近,却没有办法。   而福儿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对皇帝,而非爹。尊敬有余,却没有亲近孺慕。久了,他也放弃了。   楚楠不懂当初杨修仪的心态,以为她是太护子,失了理智。虽然理智上理解,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但范雪瑶听了他心里想的,却若有所思。   杨修仪那时候,该不会是产后抑郁症吧?   以前因为产妇自杀的社会新闻层出不穷,所以产后抑郁症的讨论很多,她对这个多少了解到一点。其实产后抑郁症的发病率很高,并不罕见。而且再次生育时还会一定复发的可能性。通常几个月后能自行痊愈,但是有的情况严重,会持续几年。   会得产后抑郁症,原因有很多,有的是因为生孩子前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没法适应身份的转变。更多的是烦心的事太多了,照顾婴儿是很疲惫的事,如果孩子的父亲是个巨婴,只知道生不知道养。又要做家务又要养育孩子,甚至还要照顾老公,这些都背在妈妈一个人的身上,心理压力和经济压力等种种问题,正常人都要疯了,更别提一个刚当妈妈的年轻女人了。   而杨修仪,不需要亲自照顾皇女,也没有经济上对方压力,又有宫女伺候着,还会得产后抑郁症,范雪瑶猜测可能是生孩子前杨修仪的期待太大,如果生下了男孩,那就是太子的长子,是长孙。身份高贵。当时那环境,可能人人都盯着太子后宫。她若是皇长孙的生母,地位就不同了。   可是没想到她生下了个皇女,落差太大了,同时感受到其他人态度上的微妙改变,心里没法适应,才会得抑郁症的。   可惜了,明明是很好的牌面,杨修仪却阴差阳错给打坏了,反而失了宠。   怪就怪在这时代缺少对心理病的认识,否则当初只要好好应对,身边人再给她一些支持和鼓励,调整心情,杨修仪就不会抑郁那么久。甚至因此得罪了许多人,还叫楚楠厌烦了。   现在杨修仪自知当初得罪了太多人,干脆深居简出,肯与她往来的人更少了。   前两年还有些不知宫里事的妃嫔以为她是大皇女的生母,肯定有几分圣宠,就去拜见她。但没过多久,眼看着官家根本不踏足她的合欢殿,就算官家赏赐什么,也是冲着大皇女去的。瞎子都看得出她不受宠幸了,于是门庭又逐渐冷清。   因说起这些烦心事,楚楠情绪不高,在园中晃了一会儿,指向不远处的亭子道:“我们过去亭子里坐一坐,吹吹晚风,如何?”   范雪瑶看过去,只见一亭,周围绮锦模糊,万红刺目,点头道:“好,正觉着脚有些酸,正好歇歇。”   宫人们听了话,连忙趋步过去亭子里先行洒扫铺设,楚楠与范雪瑶缓步走来,这亭子位于牡丹深处,竹树交错,中种牡丹数百株,堪称佳境。虽然此时夜幕降临,但因着有宫女内侍持灯照明,而且花园中早已分布灯笼、花灯,可称的上灯火辉明了。   楚楠进了花海,在牡丹丛中转了一圈,撷了一朵开的格外娇艳欲滴的粉白牡丹,在指尖上捏着转了转,回首微笑:“好看吗?”   范雪瑶视线在他温润的脸上转过,落在那朵重瓣粉白牡丹上,含笑道:“好看。”   楚楠笑容更深,走近范雪瑶,将牡丹上多余的叶子扯去,道:“我给你簪上。”就把牡丹簪到了范雪瑶的发髻上。端详了一圈,点头道:“这花果然衬你。更好看了。可惜,天晚了,花有些蔫……这花开的正是季节,每天清晨撷些,你戴着玩儿罢。”   “可惜没镜子,真想赶紧看看是什么样儿的。”范雪瑶仰起柔美的小脸,冲楚楠甜甜地笑了。玉手抚上髻上的牡丹,动作又轻又柔,担心将娇嫩的花瓣碰坏了。   一旁宫女偷觑了两眼,刚触及范雪瑶那柔媚动人的丽容,仿佛被那容光所慑,赶紧低下眼,心中万分羡慕。   范雪瑶肚子越来越大,又正值夏日,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时常感到心浮气躁,有时又会忧虑不安,或哀愁。   楚楠见她心神不定的样子,在用度上给予更多优待,还打算增加宫人伺候她。范雪瑶婉拒了,说自己见到陌生的宫人在殿里出入,担心人多心杂,反而会感到不安。   楚楠只得打消注意,心想这时候,哪里有比母亲更能令人感到轻松的呢。于是下旨,召范雪瑶的娘亲李蓉进宫照看她。   李蓉带了两个范家老妇进宫,都是服侍过范雪瑶的婆子,忠心可靠。她们在披香殿住下,一心照料陪伴范雪瑶,开解她的心情。身处禁宫,李蓉原本还有些局促,可见范雪瑶威势足,把手底下宫人管的服服帖帖的。   想着,这些宫人,也不过是伺候她的女儿的,自然而然就放开了紧绷的心神。不必范雪瑶事事亲力亲为,凡是自己能做决定的,都先做了。给范雪瑶省了不少心神。 第一百四十章 生了   天气愈发炎热,范雪瑶午睡醒来,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慢慢坐起,透过细竹帘与碧色纱窗往外面看,艳阳照的一片亮得刺眼,芭蕉叶反射出一片绿白光。   几只知了在树上不知那根枝上,叫的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好吵啊……”   正在绣裹胸的画屏没有错过这呢喃,头抬了起来,望了望外面,因为楚煦在榻上睡着,所以声音放的很低:“奴婢出去,把那些知了赶走吧?”   范雪瑶靠着引枕,引枕上铺着篾丝编的面,青碧的颜色看着都凉爽,可于她而言效果却并不大好,她感觉浑身都燥热的厉害。她快到临盆的日子了,身子沉的厉害,愈发不耐热。   怀孕期间体温会上升,偏偏又有楚煦在,不好用太多冰。而且冰这玩意儿说珍稀不珍稀,宫里的妃嫔,不管位份高低,都有份例。她有自己的嫔宫分和楚煦的宫分,按理说不少了。但是李蓉进宫来陪她了,她只是外命妇,又不是宫妃,是没有宫分的。所以她在宫里的日子,和两个婆子的一应用度都由她披香殿承担。   因为李蓉岁数大,而且身体也弱,受不住热。她就把自己的冰分了三分之一给她。但要供一个殿肆意使用,还是不大充裕的。她的用度是因为怀孕而受到了优待,但也没法供一个殿放纵地使用。毕竟漫长的暑季里面,用冰的地方太多了。   再加上平时的膳食要用冰,每天要喝的饮子要用冰,而且夏天菜肉变质很快,更需要大量的冰镇来保鲜。白天不必说,夜晚依然热的厉害。就算夜间门窗大开,吹进来的也是热风。   她的宫人多,倒是可以让宫女给她打扇。但是让几个宫女整宿整宿地给她打扇,她也做不到这样剥削的事。她热,宫女也热,她们还没有冰用,更煎熬。本来睡的时间就短,热起来一宿热醒好几次,还让人家给她轮班打扇,她哪里忍心。   所以只能夜里也用冰来降低温度了。相比其他地方,卧室其实要宽敞的多,毕竟只用作起居,不比其他几间,都做了隔间做他用。比如东梢间本来是书房,后来隔成了两间,一半是书房,一半给楚煦做卧室。西次间半间是碧纱橱,半间做了浴室更衣之处。   卧室一大,就得用更多的冰才能起到效果。为了省冰,范雪瑶干脆带着楚煦睡进了碧纱橱,母子俩共用一份冰。碧纱橱在周围围起来,只留下放置卧榻和小橱柜的小小空间,再把冰盆放在榻脚处。卧榻还算大,而她的睡相也很好,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冰盆。   宫分虽多,但架不住用冰的地方太多,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都得用冰。她是省了又省,依然不够使。   她倒是想可了劲儿地用,可是连楚楠这个皇帝,都没有肆无忌惮的用冰。如果完全靠冰降温渡过暑热,不知道要耗冰多少,太过奢靡了。所以皇帝实在热的厉害了,就换去含凉殿住。   含凉殿依水而建,有纳凉的设施。有水力风扇将风送进殿内,还有引水管道将水送向屋顶,再沿檐流下,水帘飞洒,风将水雾吹进殿内,满室清凉。   她去过清凉殿,凉快是很凉快,但是也很嘈杂,比下雨还吵。住个一天两天的还好,久了,也会受不了的。   当皇帝都在忍耐时,她一个妃嫔,纵使怀着身孕,也只能忍耐了。她不能让他优待自己太多,许皇后一直盯着她呢,到时候挑刺,又是一场麻烦。   范雪瑶长叹了口气:“算了,这些蝉撵走了,又会有别的蝉飞来。热的厉害,听着有些心烦罢了。去打盆井水来,我擦擦身子。午睡前才擦的身子,这才睡了多久,又出一身汗。”   范雪瑶难以忍受地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地方坐着。她挨着的那片榻上和引枕上的青篾席都给她捂的热热的,黏糊糊的了。   画屏把绣活儿放下,便把碧纱橱的槅门打开一道窄缝,飞快地钻出去又给阖上了,将热浪关在了门外。   因为碧纱橱太小,所以这会儿在里面伺候的就只有画屏与月婵二人,画屏出去了,月婵也跟着起来,把搭在冰上的布巾拿起来,布巾被冰块冰的透透的,冰凉刺手。   月婵就用这块布巾,把范雪瑶方才睡过的青篾席擦拭了一遍,被体温捂热的篾席又恢复了清亮干爽。   楚煦小手搭在脸畔,睫毛搭着睡的香喷喷的。   范雪瑶端起榻边橱柜上摆放的凉茶,喝了两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月婵出去看了看滴漏,回来报了时辰。   范雪瑶听了,估摸着楚煦睡的差不多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便坐到楚煦身旁,轻声唤着:“旭儿,旭儿,该起了。”   楚煦睡觉一向比较沉,范雪瑶唤了好几声,楚煦肉呼呼的小身子才扭了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见到范雪瑶温温柔柔地在自己身旁,眼神还朦胧着,脸颊却漾起来,笑的比蜜还甜:“娘……”   “嗯,睡的差不多了,该起来了。”范雪瑶轻轻摸了摸他热乎乎的脸颊,又摸了摸脖颈,有点儿潮。   楚煦感受着娘亲充满爱怜的轻抚,眯着惺忪的眼睛嘟囔着:“我就起来了……”说着小腿儿蹬了一下,揉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画屏掇了盆水进来,看到楚煦起来了,笑道:“大皇子醒来啦,该多打盆水的才对,奴婢再去一回。”虽然她才出去须臾的功夫,额头上却沁出了满头汗水。   范雪瑶叫住她:“我们娘儿俩用一盆水凑合凑合一样的,外头这么热,别去了。”   范雪瑶低头问楚煦:“旭儿和娘用一盆水擦身子好不好?”   楚煦高兴地点头:“好呀好呀。”晃的头上的冲天辫一甩一甩的。   画屏犹豫了下,见范雪瑶已经说定了,便没再坚持。她出去打水时已经知会了小红,小红把盥洗的用具取了来。   范雪瑶摸了摸水,有些冰,楚煦才刚刚醒来,她就先用了。先擦了擦脸,然后解了纱衫儿只着着刺绣裹胸,略擦了擦脖颈和后背,主要将胳膊在凉凉的井水里泡了泡,感觉身上的热度消了不少。   要重新穿回时,范雪瑶动作一顿,吩咐道:“衫子有点儿汗湿了,穿着不舒适,月婵,你去拿件干爽的来我穿。”   月婵便去开衣橱,衣橱里面都是范雪瑶当季的衣裳,月婵想到范雪瑶今天穿的裙子是条白色的纱裙,便拣出来一件松花色纱衫,折回来询问道:“娘子,这件怎么样?”   范雪瑶看了看,点点头。这大热天的,反正不出门儿。只要是透气凉爽的纱衫,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花色,她都无所谓。   把衣裳穿好,这时水已经不太冰凉了,因为范雪瑶没涂脂抹粉,身子又干净,所以即便擦过一遍,水还是很清澈。范雪瑶重新拧了条擦脸巾,给楚煦擦了身子。重新换了身干爽的短衫和裤子。   擦过身子,浑身舒爽了,楚煦精神起来,便开始欢腾了,范雪瑶让人把他的玩具箱搬了过来,里面装的都是他的玩具。   楚煦蹲在玩具箱前翻了一会,抱着一本由木片制成的书跑了回来,仰着小脸脆声脆气地说:“娘,给我读书吧。好不好?”   范雪瑶一看,那是她做的启蒙认知书,她做了很多套,从简单的幼儿认字开始,比如日、月、水、火什么的,再到数字,颜色。楚煦学的很快,而且对这个的兴趣很大,每次教他他都是兴致勃勃的。   范雪瑶把启蒙书接过来翻了翻,这本是还没给他读过的,她问道:“以前给你读的,你都知道了吗?”   楚煦点了点小脑袋:“都知道了。”   “那旭儿可以给娘读读看吗?”   楚煦犹豫了一下,他现在想读新的书,但是也很想给娘读书,最终想给娘读书的想法占了上风,他脆声道:“好的,我给娘读。”就小跑着去拿书去了。   很快,他抱着一本封面画着金色太阳的书回来了,他坐在榻上,像模像样地翻开书页,像范雪瑶平时读给他时的那样,用小小的食指指着木片上的字念说:“这是日,就是白天时在天上的太阳。”又翻了一页,指着上面的月字说:“这是月,是夜晚时天上的月亮。”他还增加了自己的感想:“我喜欢月亮,太阳看了眼睛痛。”   “因为太阳光亮强烈,看久了会刺伤人的眼睛,所以不可以盯着太阳看的。”   楚煦嗯嗯地点头:“月亮就不痛。太阳坏。”   “可是没有太阳的话,那大家就没有办法生存了,到时候旭儿就没有饭吃了。”   楚煦眼珠子转了转,果断道:“那我吃菜。”   “可是你吃的菜,也需要日光才能生存。”   “那我、那我吃肉好了!”   “肉也是哦。”   楚煦语塞,想不出自己还能吃什么了。   范雪瑶笑盈盈点了点他的小鼻子:“虽然太阳刺眼,月亮寒冷,但是却一样重要。太阳会让植物生长,月亮会让潮起潮落。不管缺了哪个,我们大家都不可以存活了。”   楚煦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太阳这么好啊……那我不讨厌太阳了。”   画屏、月婵两人听着他童稚的话语,掩唇笑个没完。   楚煦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纵使天气燥热,依旧玩性不减,缠着范雪瑶又是读书又是玩扮家家,玩腻之后,又翻出来他的彩鞠要踢。   范雪瑶慵懒地倚着靠枕,玩过一会,倦意又上来了,温柔道:“这里太小了,碰坏东西就不好了,旭儿你去后面踢,好不好?”   “好。”楚煦捡回彩鞠,抱着就往殿外跑。   范雪瑶忙叫乳娘、宫女们跟上去:“叫大皇子在荫蔽下玩儿,别在日头底下,虽说不是正午的时候了,日头也毒着。仔细他晒中暑。玩一会子就到荫凉处歇息。”   乳娘、宫女连声答应着,急忙跟了出去。   范雪瑶说的后面,是指寝殿后面,披香殿的三个配阁就在寝殿后面的位置,配阁是很小的,就只有她的厢房大,不过堪堪住着罢了。在寝殿和配阁之间有一片空地,足够楚煦在那里玩耍了。而且有后殿遮住烈日,还有一棵槐树。在夏日里,提供了一片荫凉。   她殿里没有别的妃嫔,之前和楚楠要了恩典,不会安排妃嫔入住,还把配阁都给她使了。所以现在那里已经成了楚煦的游玩场所了。   望着楚煦小身影跑远,范雪瑶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外头这么热,也只有小孩子才会敢于在外头踢球吧。虽然他也踢不了几下。   画屏一边绣着裹胸,一面笑着道:“娘子,如今月份大了,是不是该挑几个老道的接生婆备着了?”   范雪瑶嗯了声,道:“是该挑了,等官家来了,我就提一提。”她想起上次给自己接生的婆子,当时她还没有如今的风光,更没有现在的地位。婆子自恃自己经验老道,对她颐指气使,她稍有些异议就一副‘你年轻不懂事,不听我的就得吃亏’的样子,虽然最后因为身份,不得不顺从了她,到底不美满,心里许多埋怨。她也不欢喜。   这次她想自己挑,宫里用的接生婆,经验再少也不会少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乖觉,听话。她叫洗净双手时,不会争辩自己很干净不用洗的。不会质疑她蒸馏出来的酒精是什么,不肯用来消毒剪刀。她实在信不过用烛火灼烤来消毒,条件又不是不允许她用更健康有效的办法。   挑接生婆是件要紧的事,宫里规矩森严,想要做坏事并不容易。可是接生婆是宫外选进来的,能动手脚的地方就太多了,谁让现在宫里就她一个孕妇呢。   范雪瑶对接生婆上心,想要自己挑,楚楠认为是情理之中的,虽然这样并不合规矩,但考虑到是要给她接生,如果接生婆是她自己选的话,到时候生产时,会更加安心一点,还是准许了。   这些接生婆都是有司挑选出来,经验多,家世清白的婆子。可家世清白,不代表人就清白了。幸好范雪瑶有读心术,选可信的接生婆再容易不过了。之后只要好好盯紧她们,不让外人接近,收买她们就行了。这更容易,几位接生婆进了披香殿,别说和外人会面了,甚至连披香殿的殿门都没能出过一步。   李蓉带的两个婆子在宫里没事可干,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盯着这几个接生婆上了。可不能叫她们的娘子叫这些人害了去。   这天,范雪瑶在碧纱橱睡着午觉。   睡着睡着,范雪瑶忽然感到身下一湿,这几天她有点儿见红,而且夜里肚子还不时痛一下。她知道产期到了。这会子猛地惊醒过来,感到纱裤都湿了,便猜到是要分娩了。   果然,疼痛渐渐袭来,又很快褪去。   临近她生产,楚煦已经不和她一块睡了,既是担心吓着他,也是担心楚煦不小心伤到他。毕竟孩子的脾气没个准的,平时再怎么乖,难保什么时候蛮脾气就上来了。但这时候,榻上却不止她一个人。   她临近产期,楚楠来的更频繁,待的时间更长了。虽然他没说出口,但那样子却明摆着是想在她生产的时候陪伴她。而不是像生楚煦的时候那样,大老远地从赶来,只在生下孩子后才看上一眼。   范雪瑶眨了眨眼睛,伸手推醒身旁熟睡的楚楠,说了句让他睡意顿消的话:“我好像要生了。”   楚楠魂魄都被吓离窍了,眼睛瞪地要凸出来,傻了半天,才颤着声重复说:“要生了?”   看见他难得这样傻乎乎的样子,范雪瑶感到一阵好笑,推了推他道:“有些破水,还开始阵痛了,快去叫我娘来,让接生婆准备接生。”   楚楠近来询问御医,了解了一些产妇临产时的征兆,听了这话,顿时稳不住了。赶紧爬起来,衣裳都顾不得穿好,匆匆披了件袍子就出去喊人。因为他们两人在碧纱橱里睡午觉,所以没留宫女在身旁伺候。   临近范雪瑶的产期,披香殿各处人都提着心,楚楠出来一喊,顿时人都蜂拥而至。   “快,让接生婆和御医快来为瑶娘接生!”   画屏一听要生了,连规矩都忘了,急忙使小宫女去太医院叫值班为范雪瑶准备生产的御医叫来。   楚楠看着披香殿内一阵忙碌,想起来范雪瑶还说要叫她娘亲,叫住画屏:“将宜人请来,陪伴昭仪生产。”正说着,只见偏殿里走出人来,正是范雪瑶的娘亲,李蓉。   只见李蓉满面喜色,她也是在睡着午觉。听到外面吵嚷,说是女儿要生了,立刻就起来了。   见楚楠就在院中,李蓉便上前行礼,楚楠道:“宜人来的正好,昭仪要生了,想宜人陪着。”   “是,妾这就进去。”李蓉又是欢喜又是心慌,喜的是女儿又要生个皇子皇女了,这是功。心慌的是妇人生产,如同半只脚踩着鬼门关,就算有御医看着,却只能从旁协助,近不了身的。生的顺利的话,万事大吉。一旦女儿难产……   呸呸呸!   李蓉摇头,她的娘子儿这样有福气,前头第一个都生的这么顺遂。这一个也一定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李蓉一面祈祷着,一面快步与众人进了内殿,范雪瑶还在碧纱橱里坐着,她现在才开始阵痛,等生下来还有会子时辰。   李蓉一进来,就见自己的女儿抬头望来,娇美可人的脸上露出柔婉纯真的笑容,仿佛还是从前承欢她膝下的那个小娘子儿:“娘,我肚子有些饿,让膳房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给我吃些。”   李蓉心里还在感慨欣慰着,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禁不住满腔怜爱之情,走过来,摸了摸范雪瑶披在身后的乌发:“你这孩子,我心里急的,你倒是沉着冷静。怎么这样心大呢?”   范雪瑶在她温热的手里蹭了蹭,笑盈盈地说:“有你和官家在,我就心安,什么都不怕了。”   李蓉心内一阵热烫,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好孩子,别怕,娘陪着你。”   接生婆匆匆进来,行礼道:“昭仪,产房准备好了,可以过去了。”   李蓉扶起范雪瑶,一面往外走,范雪瑶一面道:“把大皇子抱去官家跟前,这时候动静大,乱糟糟的,别叫他吓着了。”   楚楠就在院子里,听到这话,迎过来牵住她的手:“你只管安心生产,旭儿这里有我看着。”亲自送她进产房,在门口,接生婆拦住他:“喜房血气重,官家不可踏足。”   楚楠眼巴巴看着范雪瑶在众人的拥簇下进去,没了人影。   范雪瑶这一生,就是两时辰。楚楠带着儿子干候着,从日光大盛等到日影西斜。产房里面一直动静不断,茶炉房不断烧着热水,一壶接一壶地往里送,血水一盆接一盆地往外倒。   每过片刻,楚楠就会出来焦急地问:“还没生下来吗?”   在生产上画屏出不了什么力,只能里里外外地进出,看着热水,送各种布进去。又多了一样,给楚楠回话。   “昭仪说阵痛的还不厉害。”   “昭仪进了些羹。”   “昭仪羊水破了。”   “昭仪开始临产了。”   跑的画屏脚都快断了。   终于,在晚霞布满整个天空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披香殿。   “产下了!”   众人欢喜地喊道。   楚楠再坐不住了,来到产房外面等着,想第一时间就见到人。   接生婆子用温热的水将小皇子身上的污物洗干净,用早就备好的襁褓裹好。范雪瑶刚生下孩子,力气都在吊着悬绳的时候用完了,浑身无力,还是李蓉和接生婆子把她扶起来擦洗干净的。   “抱来本位瞧瞧。”   接生婆子便抱来给她看,这是个男孩儿,头上一点胎毛,眼睛闭着,皮肤发红,沾着白白的胎脂。   李蓉看着小皇子,越看越喜欢,就是身上那白白的胎脂太刺眼了。   “瑶娘啊,怎么不让接生婆把小皇子洗干净了?”   范雪瑶正在用热布巾敷胸口,舒筋通络。听到她的话,笑着解释:“这些白白的不是脏东西,是胎脂,能保护新生儿的。他之前在我的肚子里,刚出世,还没有适应外面的环境,是很敏感的,就容易生病。先保留两天,过两天他适应了再把胎脂洗掉。”   “原来是这般……”李蓉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她从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但是她女儿一向智多识广,既然她坚持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看看大皇子,被她教的多聪明伶俐呀。便没有多说了。   接生婆子出去给官家报喜了。范雪瑶擦洗干净,换了身干爽的衣裙,躺回已经收拾干净,换了被褥的榻上。   “去把御医叫来吧,可以诊脉了。”宫女们放下帷帐,不一会,御医便进来了,先给隔着帷帐给范雪瑶诊了脉,询问了一番她的感受,然后又出来给新诞生的小皇子诊脉。   不等他们慢慢过礼,楚楠立即问:“昭仪可安?”   御医们回道:“昭仪脉象平和,安。”   楚楠长舒口气,楚煦在旁听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虽然知道娘在生弟弟妹妹,却并不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只是他人虽小,却能够感受到众人的情绪。   小小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还是受到了惊吓。这两个多时辰里,一直不停地询问楚楠:“娘呢?为什么不出来?”   楚楠只能耐着性子哄他:“一会就出来了,娘在给旭儿生弟弟妹妹。”   现在楚煦看到了弟弟,却还是没有看到娘,担忧地拉着楚楠的衣袖说:“娘呢?”   楚楠满脸笑容:“娘在里面,马上就出来了。”   楚煦听了这话,脸上终于见到了笑容。   御医给小皇子诊了脉,回道:“昭仪母子脉搏均安。”   楚楠心彻底落了地,高兴之余,还命御医们继续轮番给披香殿值班,以防止意外发生。   御医们恭敬领命,一方面在心中想,还不到临产时就让他们轮班守喜,如今都诞育了还让他们继续守着,这是何等的恩宠啊。就是不知能受官家宠爱到几时了。但是接连诞育两位皇子,其中一个还是长皇子。这位昭仪不光容貌姝丽,连福运都很深厚,老天眷顾啊。   这两天日夜温差很大,今天起来就有点儿打喷嚏流鼻涕,我多穿了一件,希望能发发汗就没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开枝散叶   产房门开了,只见宫女与收生婆子们抬着一张雕花春凳出来,范雪瑶就躺在上面,身下是层锦褥,身上盖了条薄薄的夏被。   一路抬进后殿,范雪瑶又进了碧纱橱,楚楠跟了进来,楚煦却不在。   李蓉原想陪着女儿说说话,可见楚楠进来了,便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还冲画屏摇了摇手,画屏会意点头,领着宫女们都出去了。   楚楠坐到榻边,握住范雪瑶的手,她的手总是温软温软的,这会子摸上去却有点儿凉。   他端详了范雪瑶一圈,脸圈是白的,脸颊却红的突兀,显得有些不正常。他便有些提心吊胆,虽然御医说了母子均安。但是生一个孩子,哪有那么轻松的。   “辛苦你了。”这话,楚楠说的情真意切。   范雪瑶眼眶就红了,宫里的女人都把生育子嗣当成是人生意义,没给皇帝生下孩子的就是没尽到职责。不光是妃嫔自己,其他人也这样想。   她虽然是自己想生的,而非是为了恩宠与赏赐。但是孩子的父亲能够因为她给自己生了孩子而感激她,对她而言,算是个意外之喜吧。他纵使不完美,但绝对不是个把女人看作是生育工具的人。   “是个皇子呢。”她有点儿无力的笑着,眼底却得意。   楚楠一听,也笑了。   孩子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就悄悄和他说她想再生个皇子。   他听了,还暗暗想是不是她还不够安心,担心自己要是生了皇女,他就不给她升位了。就想和她再次承诺,不管她生下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会升她的位份。   可不等他表明心意,她却说道,这样一来,他就有三个儿子了,再不会有人说他子嗣单薄了。   楚楠无法否认,当时他的心里被狠狠触动了。   他当初继位,为了肃清朝野,将先帝宠幸的那些佞臣一一逐出朝堂,或贬或流放。因此而死的有不少。那些人失去了荣华富贵,便在背地里咒骂他,说他刻薄寡恩,冷酷无情。   大臣们上书奏请他大选后宫,尽快为了开枝散叶,免得给他那些王叔、兄弟有可趁之机。   言外之意,不过是说他没有儿子,怕他若是意外死去,没有储君会造成震荡纷乱罢了。   就连太后娘娘都时时催促他。其实对于子嗣,他不是不急的。只是他一向内敛,纵然心内九曲回肠,面上也不肯表露。   当时,他笑了,真心地同她说:“是个皇女也很好。”他不想让她感到有压力,她已经为他生了旭儿,就在再生不下皇子了,也无妨。一个就够了。   她没有说话,他以为她想开了。没想到还一直记着。   “你呀……”   他又是无奈,又是感动,满腹复杂情绪,不知所措,只能俯身,在她微凉的额上轻轻吻了吻。   披香殿是后宫各处最为关注的地方,一听宫人回说,披香殿范昭仪在生产,都一直紧紧盯着这里的动静。   三哥儿呱呱坠地,随即宫中上下便都知道了。   杨修仪端坐在榻上,怔怔地出着神。   她又生了,还是个儿子。   怎么有的人,命就那么好。别人想要一个险些发了疯,她就能生了一个又一个。   杨修仪心想,她生的时候,没有御医轮班守喜,没有官家在旁守候的重视,更没有生完了,还让御医守着的这份用心与体贴。   官家可真是冷酷,一点儿也不掩饰对范氏的特殊,让人连嫉妒,都愈发乏力。因为差的太多了,自知无法与她争宠。   可是不嫉妒,又要怎么处置这无以排解的不平呢?   **   范雪瑶怀孕时十分注意身体状况,哪怕是足月的时候也有坚持每天在殿中走路,又有了上次坐月子的亲身经验,所以这次恢复的又快又好,到小皇子的满月时,她已经养好了身子。   这日是朝会的日子,楚楠与大臣们朝会完毕,又宣了几位参政大臣商议两浙水灾之事,一直议事到午时,楚楠感到腹中饥饿,问李怀安时辰,方知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分了。   楚楠并非苛待臣子的皇帝,便让大臣们出宫,回府用膳去。   端起茶灌了几口。   李怀安趋步上前,询问道:“官家,司膳房传午膳来了,不知摆在哪里?”   楚楠拿起一份奏章,头也不抬:“命他们传去披香殿,我要在披香殿用膳。”   “喏。”李怀安答应着,出去传话,一面命人准备銮驾,又让人去披香殿知会一声。楚楠朱笔批了几份奏章,随手搁下,便起身出来。   本来范雪瑶殿里午膳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李怀安让人来传话,说楚楠要过来用膳,虽然有司膳房的御膳,但是他每次来,大多是以她殿里的膳食为主。   范雪瑶怕热,膳房准备的膳食大多很简单清淡。吃着虽好,却不大丰盛。只得让膳房加紧另外多烹调些菜式来。   楚楠銮驾到时,范雪瑶因为月子还没坐完,不必出来接驾。他自行进了后殿,先来卧室看望范雪瑶。范雪瑶在榻上听珠珠唱念奴娇,碧纱橱里堆的冰盆,她身上搭了条夏被。   “官家万福金安。”众人齐齐行礼,范雪瑶也在榻上问了好。   “你还没出月子,好好养着,莫要胡乱动弹。”楚楠不满地把她压回榻上卧着,范雪瑶顺势躺下。楚楠不知道她早就活动自如了,生产的第二天她就下地活动了一下,只是没叫楚楠知道罢了。她不想挑战数千年来的“坐月子”说。她自己知道怎么样养身子最好就行了,何必叫他为难呢。   范雪瑶躺着,眼睛关切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看你一身汗,先梳洗梳洗吧,不然汗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再一收汗,就容易着凉。”   “你好好躺着,自有宫女忙活。”楚楠掏出手巾擦了擦汗,吩咐宫女道:“备热水,伺候梳洗更衣。”   “喏。”小金、小红等人下去准备盥沐用具了。   楚楠坐到榻边,视线环顾。   碧纱橱槅扇上悬了两个红纱香袋儿,散发出茉莉的清香,伴随着冰块的凉意,显得无比清幽。范雪瑶穿着一身纱衣,里面一层白纱衬衣,外面一层水绿纱衣,身上盖着条银红纱被,比夜还黑的是眼,比花还红的是唇。白皙的脸庞愈显娇艳水嫩,出尘脱俗。   她刚为自己生下个雪白可爱的儿子。   楚楠满心的柔情:“你这次生的不是时候,正是夏月,暑热磨人,叫你受了大苦。”怀着身孕,冰饮子用不得,也受不得寒凉。而且怀孕时体温也会升高,坐月子还得卧床不起,盖着被子,见不得风。楚楠怎么想,都觉得是等同受罪。   范雪瑶莞尔一笑:“哪有你说的这么苦。我一怀孕,官家就下令一应用度先着我来。你是不知道,我这一月用的冰,抵得上去年两个月的量。纵使体热,用上了许多冰倒还算安稳的。只是这月子一直卧床,难熬了些。好在有画屏她们陪我说话,打发时间。珠珠还学了几首曲子,唱了我听。”   楚楠道:“月子期间感到乏闷,怎么什么都不说?一个小宫女唱的了什么。你嫌闷了,就知会教坊,叫些乐工、舞伎来歌几曲唱几出戏,也使得。”   范雪瑶哭笑不得:“这坐着月子呢,还叫教坊来又弹又唱又舞的,不成样子。会惹人笑话的。”   “你刚诞下三哥儿,谁敢笑话你。”楚楠让画屏去叫李怀安听吩咐,说让教坊每天备着披香殿传唤,供昭仪取乐消遣。   范雪瑶奈何不得他,只得由他去了,楚楠还说着:“我吩咐了下去,你别顾忌这个顾忌那的不传人,你心情开心愉悦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无碍。”   “好,明日我就叫人来唱曲,让他们一曲接一曲的唱,听到我开心为止。”范雪瑶笑眯眯地满口答应。   楚楠这才舒坦了,目光落在旁边如意摇车里的三哥儿身上,正睡的香喷喷的,情不自禁露出慈爱的笑容:“三哥儿的洗儿会,如何操办,你心里可有想法?”   听到这话,范雪瑶侧过身子,认真道:“我正要和官家说这事呢,我心想着,这次就不要操办了罢。”   楚楠眼睛微睁,疑惑道:“为何?”洗儿会是孩子的何等大事,也是孩子母亲的体面,宫里妃嫔都巴不得办的越盛大越好,才显得被重视,有脸面。怎么她就不想办了?   “近来听闻两浙兴了水灾,为了这事,官家和大臣们劳心又劳力,眼看着你都熬瘦了。在这关头,为了小儿满月这等小事大加操办,不妥。”范雪瑶柔声和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两浙水灾确实有些大。年年有灾,年年振恤,不是旱就是水,冰雹、蝗灾的,楚楠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近几年两浙水灾频频,虽然朝廷振的起,可灾民失去家园,只靠朝廷赈济,问题有些大罢了。   楚楠一脸不赞同:“两浙水灾之事,朝廷已在处理了。振其谷,免其税,自有灾民的出路。国库还不至于空虚到叫你连给三哥儿洗个身子都担心。”   范雪瑶一听他有些想岔了,还把洗儿会这样的事说成是洗个澡一般,连忙说:“没有,你别想的这么严重。我哪有这样想的?我是想着,这时候你和大臣们都操心操肺,我这边帮不上什么忙,还给三郎办洗儿会,不像样。也非他之福。不若就在殿里面,自家洗洗,再随便做一桌酒菜,热闹热闹也就是了。”   楚楠略一思忖,笑着说道:“不可不可,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以不必大操大办。也不能像你说的这样简陋。三郎就这一个满月礼,怎可敷衍了事?这样罢,到三郎满月那日,召宜人与你大嫂入内,你与晋平交往深厚,她闲居公主府,日子也甚是无趣,不如邀她热闹一番。再发帖把与你相好的妃嫔邀请来,凑个趣儿。”   见他说的有条有理,又已经下了决定,范雪瑶不好继续反驳,况且他并没有坚持按宫规来办,这样已经是简洁过后的办法了,便同意了。   只是一样,她道:“官家谁都说起了,可圣人却没有提起……”   这圣人,指的自然是许皇后了。宫里能叫圣人的,也就是太后与帝后三人,她一向管太后叫娘娘,管楚楠叫官家的。   楚楠听了,只是皱眉,淡淡道:“她近来身体不适,不便走动,不必叫她。”   范雪瑶眨了眨眼睛,默默点头。   看来上次许皇后在宫中谣言四起的时候,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处置,管理好后宫,反而从中挑拨,给纷乱添了把柴的事,是真的惹恼了楚楠。   自那事后,楚楠很少召见许皇后,更不再去中宫了。这次三哥儿洗儿会连晋平长公主都要请来,却不让许皇后来,摆明了是余气未消,不肯给许皇后做脸了。   楚楠絮絮叨叨的叮咛道:“你还年轻,洗儿会一应器玩之事、仪式,许是心里没数,我下个谕令,让尚仪、尚服全力操持办理,你盯着点就好,不要太操心。她们不敢怠慢。”   想了想,楚楠又道:“还有所需用度,不归在你的宫分里,只管放心安排。”   别看范雪瑶现在是后宫除许皇后之外的第一人,但现在还是嫔,宫分看着是多。只是日常嚼用那是尽够了的。但是宫里哪能关起门,只管自己吃喝住呢?总免不了这人过生辰,那人办花会茶会的。   后宫里,唯有皇后生辰时有定例的赏赐与筵席规制。其余妃嫔是没有的,最多是得脸的嫔妃,生辰时受到太后,皇帝的赏赐。筵席是没有规定的。后妃办生辰宴,邀请几个好友相聚吃酒,宫里是不给出用度的。得自己操办。   人家过生日,你总得送个礼吧。花会、茶会,宫里一概是不管这些事儿的,除了财大气粗,手里有钱的妃子可能会一力主持,但基本都是参与的妃嫔凑个份子。平时宫人服侍的好了,赏些钱,赐些吃食、宫花什么的。这些都是自个儿的宫分。   这是宫里的,再说宫外的。逢年过节的,总该给娘家一些赏赐。这才是体面。   真用起来,宫分还是嫌少。楚楠想着,范雪瑶进宫的时候,只是小官之女出身,能有多少妆奁?纵使这几年他赏赐下不少财物,但平时也是处处都要钱,怕是不够用的。   “升你为贵妃的册文已经拟定好了,等三郎的洗儿会办完就会颁布。到那时候,你会更自在些。倒是这殿,有些逼仄了,还是换个宽绰一些的?”   范雪瑶没有理会升位份的事,只是就迁殿一事道:“迁殿太过繁琐,不换了吧?一则各殿基本都有妃嫔住下了,要换的话,并非我一人迁殿。二则,披香殿距离官家的寓处也近,来往便利。”   楚楠听了话,第一条不在他的为难里面,不过是几处嫔妃调换寓处罢了,算不上什么麻烦事。但是第二条他就听进心里去了。确实,披香殿虽然并非后妃殿里最大的,但是离他的寓处很近。他能几乎日日都来披香殿,哪怕只是坐一坐就走,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路近。换到别的殿,反而没有现在方便。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殿从前住着还好,可等你升了贵妃,着实逼仄了。如今又有了三郎,旭儿在东梢间住着,三郎呢?也在东梢间住着,不大像样。”   范雪瑶早想过这个问题了,柔声道:“不是还有熏翠、拂云、绛萼三阁吗?虽然以前是后妃住处,但是空置着,且官家说往后不会让妃嫔住进来……不如就开了阁,待旭儿和三郎稍大一些,搬进去住着也适合。等再过几岁,再与我一起住着,也不像样了。不过这短短几年罢了,总是要搬出去的。”   楚楠思忖一番,虽然就他的想法来说,肯定是想让范雪瑶住的更大更舒适,可既然她喜欢这披香殿,宁愿住的拥挤一点也不想搬,那他也不想勉强她。   “这样……好罢。你喜欢这里,那就不迁殿了。地方是小,不过也有地方小的好处。你们母子现在一处住着,时时都可照看得到。过几年,等他们俩大了,搬出去,身边只有乳娘、宫人。纵使宫规严格,挡不住就有些奸邪钻营之人,为了富贵,千般逢迎,万般讨好,敢于冒着杀头的风险引着皇子乱玩儿,什么都敢叫皇子见着。到那时,只请安见个一次,难免鞭长莫及。该趁他们年幼懵懂的时候,让他们知道些道理。今后才不会被小人蛊惑。”   这些话,是楚楠的亲身经历后的感想。   年幼时,虽然娘娘不受大行皇帝的敬重和宠幸,但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出生不久就被册立为太子,身为储君,身份无比高贵。当时娘娘对他予以厚望,时时耳提面命,督促他努力,上进,难免叫他感到沉重而厌烦。   而身边围绕的内侍、宫女,为了得到他的宠信,夹带玩物进宫,千方百计地设法鼓动他游玩享乐。   年幼的他难以抵御这些东西的诱惑,不知不觉耽溺其中。那些小人怕娘娘发现,会惩处他们,因此挑拨他与娘娘的母子关系,撺掇他躲避娘娘的召见,对娘娘的吩咐阳奉阴违。   后来,他亲眼看到一个深受先帝宠幸的宦官对娘娘无礼,而娘娘贵为皇后,却只能忍气吞声。正是那一次,他恍然开悟,意识到了自身与娘娘的处境。他主动去见了娘娘,告诉娘娘这些内侍、宫女的所作所为,肃清了身边伺候的人,并从此发奋。   他险些就走上了不归路,如果不是他自己醒悟及时……   范雪瑶装作没有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不想提起他不开心的事,见小金、小红等人掇了盥沐用具过来,便催促道:“身上的汗都要收了,快些擦一擦,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多舒适。”   叹了口气,楚楠把满脑子的回忆抛在脑后,挂上微笑,把帷帐放下,出来转到屏风后擦洗更衣。   内膳房习以为常地紧赶慢赶,造出一桌肴馔,预备送到后面来。   画屏、巧巧几人忙摆桌子,掇椅子,范雪瑶不便起身,楚楠也不想特地来了披香殿,还要在两处用膳,所以就把碧纱橱打开,桌子设在里面。   御膳房把御膳送了来,内侍与宫女站了满院,每个宫女手里都提着一只食盒,沉默静立,等候着里面传膳。过了片刻,竹帘揭起,一个身穿碧纱宫装,头上簪了个珍珠攒成的宫花的宫女出来道:“可以上膳了。”   常来披香殿上膳的宫人都知道,这是深受宠幸的昭仪身边的一等宫女,画屏。   内侍领着宫女进殿,画屏引他们来到碧纱橱,只见碧纱橱槅扇大开,里面榻上卧着个披着青丝,身着碧纱衫,丁点儿脂粉没有,却不损一分姿色的秀美女子。正是才诞育小皇子的范昭仪。   她身旁,身着圆领绣青竹蓝绸袍的官家正侧着身子,微微俯身,神态温柔地与她说着话。   宫女们偷觑一眼,悄然垂首,依次井然有序地将肴馔摆上桌。又一桌,九枚高足髹漆黑牙盘,是各样果子与香药,时新看果高叠七层。   待最后一位宫女将饭碗、羹碗、匙、箸放好,便后退着下去了。楚楠不耐烦挤了一屋子的人,似乎空气都污浊了。摆摆手,让侍膳的人都下去听候传唤。   随后,小膳房也把膳食传了过来。   范雪瑶坐起来,身后一条靠枕嫌矮了点,背后空空的,借不着力。画屏便去抱来一张夏被,折了折,垫在范雪瑶背后叫她靠着。   坐正了身子,她指了指东梢间,让巧巧去把楚煦叫来用午膳。   嫌自己这样披散着头发吃饭不雅观,范雪瑶轻拨散在肩头的青丝:“取支簪子来,把我这头发挽起来。”   蕙姑与月婵忙答应着,走进寝室。打开的多层梳妆匣里收着范雪瑶惯用的簪环首饰,她俩瞧了瞧,不知选哪只好。月婵小声道:“等着用膳呢,随便拿一支吧。”   蕙姑眼睛在那一排簪子上转了一溜儿,取了支金蟾蜍翡翠荷叶白玉簪,她心想,娘子今天穿的碧纱衣,这支白玉簪子是以翡翠雕的荷叶,和碧色相衬。   “就这支吧?”   月婵看了一眼,也觉得好。两人重新出来,双手将簪子递上。   画屏接了,看了一眼,跪在承足上欲替范雪瑶挽发。   范雪瑶看了眼楚楠,虽然楚楠几乎是住在了披香殿,按理说看都该看腻了。可她的宫人见了他,还是心里发怯,没有平时的自在劲儿。   “起来伺候,你这样子,我还得弯腰低头迁就你,多不便利。”   画屏答应了,却不敢上榻,因为楚楠坐的离范雪瑶太近了。没位置叫她上榻去。   范雪瑶轻推了下他,楚楠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角位置给画屏,微笑道:“其实我挽发也挺好的。”   范雪瑶听明白了,却是笑了笑:“这次就算了罢,我这会子沐发不便利,头发油,我又不喜欢头油那样油腻腻,浓的呛人的气味儿,用不惯。等过两日出了月子,梳洗干净了,官家再帮我挽发。”   楚楠看了她头上一眼,明明青丝顺滑黑亮,又不像旁人梳了一罐子的头油那样黏腻厚重,看起来很清爽,丝丝分明。看得人很想上手去摸一摸,让那柔软的发丝从指间穿过。   但想着她平日就爱干净,又爱俏了,月子期间诸多不便,该是叫她很不自在了。恐怕心里很不想让他见到她脏乱的样子,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楚楠就不舍得勉强她了。   画屏赶紧双膝跪到榻上,膝行绕到范雪瑶身侧,灵活地给她挽了个髻。   楚楠一直在旁看着画屏挽发的手法,打量着范雪瑶挽好的发髻,就是个随性的家常发髻,简简单单的,没什么难度。这样的他肯定也能挽出来。这簪子见瑶娘戴了许多次,该换些新样式的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父子   “今儿膳房做了什么?”范雪瑶抿了抿鬓发,好像有根乱翘的头发丝儿挠的她耳朵痒痒。   画屏看向小膳房送来的那桌儿肴馔,口中报出菜名儿:“杂菜鸡汁羹、鱼羹、旋炙猪皮肉、炒鳝丝、三鲜笋炒鹌子、烧田鸡、云梦豝儿肉腊、小鸡烧松蕈、枸杞木耳炒淮山药、炒豆皮丝、落花生拌菠菜。”   事先小膳房已经来问过她今天午膳的菜单了,这都是她点的,没有差错。   楚煦刚喜欢上玩沙画,趴在地上弄的一地沙子,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巧巧过来,一见,忙道:“官家和娘子叫传膳了,快些伺候大皇子更衣,过去用膳。”   春蝶、散花她们听了,忙上手服侍他脱衣裳,略掸了掸小袍子,抖落一地细沙。楚煦认认真真拿着玫瑰花香皂搓在手上,仔仔细细把一双灰扑扑的小肉手洗的干干净净。宫女们又端来一盆干净的温水,跪在地上掇着,他紧紧闭上眼睛,把小脸埋进去,屏住呼吸,口中发出呜呜的哼声,飞快地搓洗自己的脸蛋,把自己憋的直喘粗气。   等他换了身干净的袍子过来时,范雪瑶和楚楠已经用起膳了。   他嘟起嘴巴,不开心地说:“爹、娘好坏,不等我就吃。”   范雪瑶抿唇坏笑:“谁让你来的这么迟?我可是一早就让巧巧去找你了。”   “我要洗脸洗手,还要换衣裳,很忙的!”他用力点头,用来表达自己的‘忙碌’。   范雪瑶笑容更深:“可是,如果你安排好了玩耍的时间,就不会这么赶了。”   楚煦期期艾艾,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想不出辩驳的话,只得鼓着腮帮子,闷不吭声地手脚并用,费力地爬上范雪瑶让木匠特地为他制造的高脚椅子。脚还从楚楠身上擦过。   楚楠看了他一眼,伸手掸了掸袍子,可沾上的一点灰痕却并非用手掸就能去掉的。   “下次脚朝外面。”   刚爬上高脚椅子坐好的楚煦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亲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范雪瑶含笑道:“刚才你的鞋擦到你爹了。”指了指楚楠身上袍子脏掉的地方。   楚煦低头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道痕迹。又抱起小短腿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嗯,是他弄脏的。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他乖巧的认错。   知道楚楠性喜干净整洁,虽然其实楚煦的鞋并不怎么脏,但他依然感到身上不自在。范雪瑶拿过一旁用膳时,备着擦手用的湿手巾,弯腰撩起楚楠的袍子,在那并不明显的灰痕上擦了擦。只是灰罢了,用湿布擦擦就干净了。   楚楠伸手拉她,声音温柔道:“不用擦,你吃饭,一会用完膳我再换一件。”   范雪瑶摇摇头:“没事,这点子痕迹,擦擦就好了。你瞧,已经没了。”湿手巾是拧干的,擦上去那一点潮湿的痕迹一下子就干了。露出袍子原本宝蓝色地柿蒂纹的丝绸面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脏掉的痕迹了。   两人继续用膳,楚煦是个能吃的孩子,一会儿让宫女给他舀鱼羹,一会又要搛菜,红润的小嘴动个不停,眨眼就吃下去一大碗饭菜。要不是他平时也爱玩耍,活动量大,就凭这饭量,他准是个小胖墩。   楚楠见他食欲很好,饭量见长,心内是乐见其成的。   他小时候就是饭量小,因为膳食不合口味,每天总是不想吃,以至于童年时期都是瘦瘦小小的,身子骨弱,学习骑射时委实吃了不少苦头。长子这么能吃,又能玩会跳,今后定是能健康活泼的长大,长成一个身体健壮的郎君。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不爱吃的人,可是和范雪瑶在一起了,在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能吃能喝的。以前不爱吃,只是因为御膳房做的不是他爱吃的罢了。   范雪瑶搛了一箸炒鳝丝,送进楚楠碗里,这盘炒鳝丝是热油爆香姜葱蒜,再以酱油、些许砂糖、料酒爆炒鳝丝而成,以胡椒粉调味,最后撒上青蒜段出锅。浓香扑鼻,鳝丝嫩滑,让人食欲大开,伴着米饭吃非常的下饭。   楚楠很喜欢吃浓浓油赤酱的菜式,吃着滑嫩鲜美的鳝丝很喜欢,连连下箸。   只是口味重的菜吃多了,不仅会腻,而且不健康。所以范雪瑶不时给他布些炒豆皮丝和淮山药木耳等清淡爽口的过嘴。   楚煦也喜欢鳝丝,可范雪瑶考虑到爆炒鳝丝又是盐又是酱的,盐分过多,而其他肉类肴馔也是多盐分的,他不能摄取太多盐,所以只让他每样菜吃一点点。不过他毕竟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这么多菜,每样吃一口也够了。   “这个好吃,娘,这是什么?”楚煦吃了许多肉,心想自己该吃些蔬菜了,就让宫女给自己搛了些绿油油的拌菠菜,里面的落花生他是第一次吃,之前他太小,范雪瑶怕他会过敏,一直没敢让他吃。前两天试着叫他吃了加了一点儿花生粉的酥糖,没过敏反应。这才放心。   他咀嚼着酥脆喷香的花生米碎碎,圆圆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范雪瑶看了一眼,知道他吃的是花生米,笑道:“是落花生的果仁,喜欢吃吗?”   楚煦脑袋点的好似小鸡啄米似的,嘴里的刚一吃完,又抓着银匙去捞碗里的花生米碎碎。   范雪瑶弯起桃花眼,亲自给他搛了两颗花生米,碾碎了送到他碗里,一面叮咛:“喜欢吃也不能吃太多哦,落花生油脂多,不易消化,吃多了会腹泻的,所以吃几颗就好,不要多吃。”   “好。”楚煦乖巧点头,吃起来更加仔细,充分享受了花生的美味才咽下去,等碗里的吃完,果然没有再让宫女给添了。   比起父子两人大口大口的吃的很香甜,范雪瑶就要吃的慢多了。   她从怀孕起,小厨房的用度就囊括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什么珍稀食材都送来了。都想让她多吃点,把身子养的丰腴有肉,好生下个白白胖胖的皇子。然而她根本不敢多吃,要知道这时候吃的多了,肉不光长在她的身上,孩子也会长大。一旦胎儿过大,她难产了,这年头就是死人的事。   她只能在维持自己的体重不增加太多的情况下,尽量保证自己营养摄取充足。每天坚持让自己把蔬菜、肉、鱼、豆制品都吃到,甚至每天饮用一碗羊奶。只不过,每顿只敢吃到八分饱,而且一口一口都是慢嚼慢咽的,饭后还会去散步。还会做瑜伽来舒展筋骨,增加活动量。   现在虽然三哥儿生下来了,可是为了恢复身材,她也不敢放纵吃喝。吃的慢一点,细细的咀嚼,能增加饱腹感。   楚楠早就习惯了她细嚼慢咽的习惯,自己吃饱了,就在旁边看着她吃。不时替她搛菜盛羹。   他不断的搛菜,完全毁了自己只吃八分饱的计划,范雪瑶只得找个理由让他忙活:“官家陪旭儿玩会儿罢,这孩子吃这样多,不活动活动,一会儿午睡该积食了。”   楚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破坏范雪瑶保持好身材的计划,匆匆漱了口,擦把脸,就笑呵呵地抱起楚煦就去外面玩耍去了。   等他走了,范雪瑶就放下了碗箸,画屏看向她的脸:“娘子,不再接着用些了吗?”   范雪瑶摇摇头,道:“不了,今儿用的比往日还要多些了。”   画屏咕哝道:“哪儿呀,娘子用的多是羹,碗里可还剩了不少饭。汤汤水水,最胀肚子了。”   范雪瑶笑了笑,拿起手巾拭唇,纤纤食指凌空点了点桌上的肴馔道:“今天这两盏羹不错,杂菜鸡汁羹尤其鲜香美味,若不是官家在,我都要浇在饭上吃了。把桌子撤到一旁,去和小厨房要些米饭来。趁还热着,你们快些吃了罢。也不必到去下房了,就在这里吃罢。那桌子上还有官家的御膳,你们有想吃的,也可以掇去桌子上吃。”   画屏见她是真的不想吃了,只得答应了,让几个小宫女把饭桌抬到一旁去。一旁侍候的灵芸等人把饭后要用的物事掇了来,洗手盆、茉莉花香皂、擦脸巾、一个小托盘上放着一把玉柄牙刷,一盒牙粉。   范雪瑶用玉柄牙刷蘸着牙粉,仔仔细细地刷了牙,再以温水漱口,嘴里残留的食物气息顿消,感到清爽舒适,因为牙粉中有数种香药的存在,所以呵一呵气,便有异香扑鼻。   漱了口,洗了脸手,范雪瑶趁着楚楠正带着楚煦在外面玩耍,便抓紧时间下地走动,在殿里面不疾不徐地绕圈走,不时伸伸腿,展展臂,活动着长时间卧床而导致有点僵硬的身躯。   “坐月子可真是磨人,倒比生产还让人难受。”她想着这些天躺在床上,既不能跳又不能玩的日子,真觉得仿佛坐牢一般,不自禁埋怨道。   画屏一直在旁盯着她,生怕她突然腿脚一个无力摔倒,眼睛眨都不敢眨的太频,听了这话,接话道:“娘子现今才会说这样的话,真要回了生产的时候,一准儿又要反口。这躺在床上,哪里能比生娃还要来的难受?娘子那时痛呼不止,冷汗直流,奴婢可是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范雪瑶想了想,自己那两次生产的经历,不由点头道:“真要到那时候,我真的很可能反悔。生孩子虽然时间短,可是这疼,也是真的疼。还一阵阵的,仿佛钝刀子割人,拉来拉去地,半天要死不活的。倒不如直接一刀来的痛快。”   画屏听着她的形容,头皮麻酥酥,白净的脸蛋皱成一团,大声求饶:“快别说了。吓的我皮上都一粒一粒冒疙瘩了。”   范雪瑶咯咯笑了起来,怜惜地说道:“这么害怕的吗?这可怎么办呢,再过几年,你就该出宫嫁人去了。到时候,你再怕,还是要生儿育女的。”   画屏脸红红的,又羞又喜,最后嘟着嘴道:“娘子愈发会揶揄人了……”心内想着,娘子既然会说这样肯定的话,那肯定是决定了放她出宫的吧?也就是说,再过几年,她就可以出宫了吗?   虽然从前范雪瑶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画屏心里总是不敢抱有太多希望,害怕到时候希望成空,落得失望。   但是现在,娘子说的话如此的肯定,不像是玩笑话。所以说,她可以想着未来了吗?   宫里许多女人,都以成为皇帝的女人为目标。可是,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想做妃嫔,又有多少,其实只是想有个归宿,有个依托?   越是长大,宫女就越是能明白到自己和妃嫔的不同,不只是地位,而是更隐晦而深刻的。妃嫔是有依仗的,她们生有朝廷养着,病了有药吃,死了也有朝廷安葬,皇陵有她们的一席之地,死后还有祭祀。   可是宫女就不同了。   她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处。很可能辛辛勤勤做几十年的活,到死都是完璧之身。老的头发花白,再做不动活了,被送去堂子里等死,死后烧了一捧骨灰,随便埋在郊外哪片土里,连个墓碑都没有。   这样子的未来太恐怖了。所以她们宫女都不甘心自己会落得这样的将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努力想要搏个出路来。怨不得许多宫女都期盼着能受到官家的宠幸,得到宠幸,哪怕没有名分,那也是皇帝宠幸过的女人,在彤史上有记录的,将来死了,好歹有个安葬之处。   如果迫不得已,画屏觉得,自己兴许也会想要获幸。可是后来她服侍了娘子,就不想了。   娘子秉性,对她们这些宫女如此的仁爱宽厚,不仅出钱买了地,给年老无归处的宫女一个安葬之地,甚至冒着很可能会惹得太后不喜,而为年老的宫女争取出宫的机会。   前一件,还能说是收买人心,可是后一件,却是不可能只是为了收买她们这些区区低微宫人而肯做的事了。   普通宫女而已,做的是侍候人的活计,到了岁数的多是做些粗使活计,能有什么能耐?又不是女官,更不是亲近官家,有些权势的内侍。范雪瑶如此盛宠,哪用得着收买宫女的心?   她是真心同情她们这些宫女,为她们忧虑。画屏感到,就算今后自己没那福分出宫,也甘心做宫女,一辈子侍奉娘子。总归,娘子不会弃她们不管的。既是这样,又何必挣破头去博取被宠幸的机会,那一丝堪称渺茫的可能性?   画屏得了这句话,如获至宝。   她如今才十九,再过个几年,也才二十几,年华正茂,她相貌又不丑,还在宫里学了一身本事,出宫后怎么也能嫁个过得去的人家。不用熬到头发花白才得以出宫,这可真的是天大的福气。   嫁人,生孩子啊……   画屏默念着这两个词儿,没想到她也能祈盼这事儿。哪怕再痛,只要她能名正言顺地生,她都是甘心的。心口涨涨的,分不出是什么情绪,她只是由衷感慨,自己跟了个好主子。日子有盼望了。   楚楠领着楚煦在后面玩儿了好一阵子,两人满身大汗地回来,范雪瑶看见了,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一面让人准备水给他们擦洗,一面道:“瞧瞧你们父子俩,我央你带旭儿去玩玩儿是为了消食。你怎么却领着他一起疯玩儿,出了这样一身汗。才饭饱,怎么能这样玩的。胃疼可如何是好?”   楚楠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榻上,额上汗水如线躺下,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和他怀里的楚煦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开始没想着玩成这样,这孩子,人小,脾性却大。抱着皮毬就不放,拉着我衣裳硬缠着要踢,你瞧瞧,这袍子都皱了。我只好从了他。谁知道一踢起来,就上了头。不知不觉玩过了头。”   “他小,你也是孩子气,和儿子玩疯了,还只说是儿子的错。”范雪瑶一脸无奈,摇了摇头,拿着手巾给他们父子俩擦脸上的汗。   楚煦仰着小脸闭着眼睛让她擦汗,小嘴儿嘟嘟囔囔地道:“都是爹,不让我把皮毬踢进去。”   “你们比球,还要让爹让着你,好赖皮的人,和谁学的呀?”范雪瑶取笑着,手指搔了搔他的耳朵,害的楚煦痒得咯咯乱笑,仰倒在楚楠怀里,指着楚楠的脸大声道:“和爹学的!”   楚楠听了,眉头一挑道:“爹何时赖皮过了?”   楚煦笑嘻嘻:“爹是大人,欺负我小,赖皮!”小手还在自己脸颊上刮了刮,这是范雪瑶在他面前做过的动作,还给配音:“羞羞脸!”   楚楠笑了起来,哈哈道:“球场无父子,是你说要和我比看谁进球多的,可不许耍赖皮。”   “可是爹是大人,力气比我大,也比我高。这不公平。”他童声童气的,据理力争着,伸手揪住范雪瑶的衣袖,撒娇:“娘,这不公平对不对?”   范雪瑶故作沉思,楚煦撒娇撒的更厉害了:“对不对嘛对不对嘛?”   范雪瑶忍笑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   楚煦眼睛刚亮起来,听到个可是,脸色一变,知道下面是对自己不利的话,忙不迭地拼命摇头,摆手示意范雪瑶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可是,是你自己说要和爹比进球的,爹一直比你力气大,比你长的高,你知道,然后自己同意了。怎么可以事后反悔呢?这样可不是守信用的行为哦。如果事后反悔,仗着自己是孩子就赖皮,那以后我们答应你的事,也可以反悔吗?”   楚煦嘟着嘴巴,不情不愿地说:“不可以……”   范雪瑶和声道:“那你认错吗?”   “我不该赖皮。”楚楠点点头,老实地认错。他有点儿委屈,忽然从楚楠身上往前一扑,仿佛一个小炮弹一样投进了范雪瑶怀里,嗲嗲地埋怨:“娘坏!”   范雪瑶笑眯眯地把他搂进怀里,摸着他汗湿的脑袋,徐徐诱哄:“娘和你讲道理,指出你的错误,是不是不开心啊?”   楚煦嘟着唇,歪着脑袋望着她,委屈地点头:“嗯。”   “但是我们旭儿是知错能改的好孩子,对不对?”   “嗯……”他害羞地把头埋进范雪瑶的怀里。   范雪瑶颦眉,受伤似的:“娘是想我们旭儿做个诚实守信的人,才会指出你的错误的,娘心爱你,旭儿却说我坏,我好伤心啊。”   “没有没有!”楚煦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两只小手摸到范雪瑶的脸上,捧着脸凑了过去,嘴巴在她脸上吧唧吧唧亲个不停。害怕自己一时委屈说错的话害她难过。   楚楠看她把儿子哄的团团转,在旁乐不可支,范雪瑶桃花眼斜飞,叫他注意表情,别暴露自己。   *   七月初六,是小皇子的洗儿会,李蓉就起来梳洗,在丫鬟们的侍候下按照诰命品级大妆,穿戴整齐,乘车到宫门口,再步行入掖庭来。   她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披香殿,才绕到后殿,侍儿赶紧打起帘子,将她请进后殿。   李蓉进殿后一看,只见女儿身着刺绣海棠花的玉色缎地褙子,红罗裙,足上粉色缎绣鞋微露,侧坐在榻上,陪着身旁一个青色大袖衫、赤金坠子霞帔的妇人说话。   范雪瑶一早就吩咐了侍儿,李蓉来了时就直接请进来,到洗儿会时还有好一阵子等的,来了就在屋里坐着说话。   因为有外人在,李蓉进了殿,便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宜人李氏,恭请昭仪万福金安。”   范雪瑶连忙站起来,趋步上前一把搀起李蓉:“娘快莫要多礼。”   那着霞帔的妇人微微含笑看着。范雪瑶对李蓉道:“这位是晋平长公主。”   李蓉闻言了然,忙叉手道万福。晋平长公主也回了礼。她自和离回都后,除了进宫看望娘娘之外,就一直深居简出。这次第一次这样近的见到范昭仪的娘亲,不由多看了几眼。   相貌的确秀气端正,依稀能瞧出几分昭仪的影子,年轻时或许可称上是个美人,却委实不算出众。怎么就生出来像昭仪这般美貌无双的娘子?难道是昭仪在她腹中时,去其糟粕,只取其精华了?   晋平长公主打量着李蓉,李蓉也在暗暗观察晋平长公主。   晋平长公主是和离之身,虽然和离并非她的过错,可是她自幼谨守妇道,偏偏是她闹出和离之事来,深深感到羞耻,觉得自己给皇室、给官家丢脸了,行事便愈发小心谨慎。   她怕人会说闲话,甚至不敢穿着鲜艳的料子,首饰妆容都朴素端庄。明明不过才三十几岁,妆扮的却仿佛老妇一般。说话也能短就短,把本分二字刻在了心里。   其实现在这样,还是她改变了许多之后的样子。   她刚回京都的时候,憔悴的不像样,眼神更是一滩死水。每次她看到晋平长公主,她传来的都是自卑,愧悔。甚至还有死意。   范雪瑶不忍心见她这样,明明好不容易脱离了火坑,却因为人言可畏而自我毁灭。所以她总去太后宫里,找各种理由哄晋平长公主进宫,和她做女红,刺绣、插花、讨论诗词歌赋。   晋平长公主一直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没有丝毫希望了。她深感愧对娘娘和官家,她身为公主,却如此无能,既不能与驸马琴瑟和鸣,还管教不了那些婢妾,反而被她们羞辱折磨成重病。   高贵的皇室因为她而蒙上了一层耻辱。   可面对她这样无能的公主,娘娘和官家却是这样的维护与爱惜,她更感到自己不配,因此备受煎熬。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能这般寂静清冷下去,直到了此残生。下辈子再来报答娘娘与官家的恩情。   可是,范雪瑶经常哄她开心,陪她说话,一开始她像锯了嘴的葫芦,根本无力闲话。范雪瑶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总是想方设法哄她开怀。   起初她觉得昭仪这样美貌的年轻女子,深受官家宠爱,又有孩子,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不可能会理解她的痛苦悔恨的。   但是一段时间之后,她慢慢认识到这个比她小的多的女子,是非常聪明,有智慧的。   她忍不住向她倾诉心情,听着范雪瑶温柔的声音,听着有些离经叛道,可是却有些大智慧的话,心情渐渐开朗。   晋平望了眼年轻到几乎能做她的女儿的女子,她这样深受官家的宠爱,并非只是因为那一张美丽的脸庞。   那些认为她只是以色侍君的人,真是轻视了她。 第一百四十三章 贵妃   两人的动作都会隐蔽,不会让对方感觉不舒服,正好一个同情对方的遭遇,一个因为对方是范雪瑶的母亲而爱屋及乌,交谈了几句,都感觉很好。   李蓉来时,晋平长公主也才来没多久,范雪瑶正与她说着小皇子的事,晋平长公主没有孩子,她原本就与前驸马感情不睦。   虽然她从来没有与人说过,但她明白为什么驸马厌恶她。   因为朝廷规定驸马只能授虚衔,领俸禄,不能有正职,而且也不可与官员往来。所以他认为是她毁了自己的抱负。让他年纪轻轻,就没有了出路,一辈子就这样了。便怨恨于她,哪怕她处处示好,侍奉姑舅,依然不得他的欢心。更是醉心于酒色笙箫之中,宠爱美貌的婢女伎子,纵容她们恃宠而骄,借此折辱她。   他对她心怀怨恨,又怎么会和她同房呢。初时还会进她的房,可是看着当初与自己相识的友人纷纷出仕为官,他的怨恨不满也愈深。每每见了她,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从没有好脸色。后来她又病怏怏的,就更别提生儿育女了。   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所以,她只能从侄子身上得到些许母性的安慰。   碧纱橱忽然传来小儿的啼哭声,画屏去料理洗儿会的事宜了,范雪瑶让巧巧去瞧瞧。巧巧去了,须臾回来道:“小皇子醒来,脏了包布,乳娘已经在替小皇子洗身子了。”   晋平长公主听了回话,不由看向范雪瑶,眼中露出期盼之色:“瑶娘,我可否瞧瞧三哥儿?”   范雪瑶笑容和煦,欣然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娘,你也与我来,瞧瞧三哥儿罢。距你上次进宫时,三哥儿长了好多。”   李蓉喜不自禁,她巴不得女儿生的孩子越多越健康的好。后宫的女子,得到皇帝的宠爱是一时的,可养育的子女却是一辈子的功劳。   虽然她耳中听的,眼中见的都是女儿如何如何受到宠爱,人人提起,都羡慕有加。可是身为人母,她高兴之余,内心总是暗暗担心女儿会因色衰而失宠。现在她就心安多了。   官家如今只三个皇子,她的瑶娘就为官家生了两个。这份功劳在身上,就连中宫皇后都要礼遇她的瑶娘。这是她可以挺直腰板的资本!   因为小婴儿胃小容易饿,又很快排泄,所以时常会哭,喂奶清洗的动静又大,范雪瑶担心会吵到楚煦的睡眠,所以就把三哥儿安置在了碧纱橱里,这样她照看着很方便,同时不会打扰到楚煦。   此时的碧纱橱,已经和以前的碧纱橱完全不一样了,榻周悬挂了许多布偶、绢花等等东西,都是大红、翠绿、桔黄、碧蓝一类的鲜艳色彩。因为范雪瑶以前听说过,小婴儿一开始的视觉是黑白色的,慢慢才会发育成能够看到彩色。所以她在三哥儿身边布置这些鲜艳色彩的东西,想促进他的视觉发育。   以前楚煦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做的。   晋平长公主看到这一室孩童的玩意儿,眼神不由微亮,粗略看了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落到正躺在榻上,由乳娘往屁股上包尿布的三哥儿身上。   那细棉质地的布子,一看就不是新的,洗过很多次了,她怔了怔:“三哥儿出生才多久,这包布就这样旧了?”其实她这么说,都是惊讶过后,斟酌了词语,语气非常委婉的了。   但是众人都听出来了她的讶异。也对,宫里连皇女用包布,都是只用一次的,绝没有洗过再用的说法。而且这是造价低廉的棉布,怎么还能用成这么旧的程度。   她险些脱口而出难道用度紧缺,没料子给三哥儿裁包布吗?   乳娘、侍女给晋平长公主行礼,范雪瑶一面上前给三哥儿包尿布,一面解释:“倒不是公主想的那样,这并不是什么穿旧了的,是预先备好,洗过多次的新棉布。崭新的料子虽然鲜丽好看,却不大适合新生儿。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好,毕竟是在染料里浸泡过的,虽然价值高昂,反倒不如这旧棉布来的柔软舒适又透气。从前大哥儿穿的,也是我特地准备的旧棉布,洗过好几遍才叫他用上的。”   晋平长公主点点头,既然不是用度不够使的原因,那怎么照料三哥儿,皆是范雪瑶这个亲娘的事。她把大哥儿抚养的这样活泼健康,自然是有她的本事在的。她既然说洗过的棉布好,那必定是有好处的。   她细细端详小皇子,满月的孩子早就脱去了刚出世的丑样子,红猴子变成了男婴,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小嘴肉呼呼的脸颊,又是一个照着范雪瑶模子长的孩子,眼角还沾着方才啼哭惹出来的湿意,好生可爱。   晋平长公主一腔母性都涌了出来,伸手摸了摸他软绵绵的脸颊,轻声呢喃:“好软啊……”   范雪瑶仰起脸,看向她,晋平长公主眉目柔和,眼神有些迷蒙,眼底仿佛闪着光晕一样。神情充满了对三哥儿的喜爱,又带着一丝的落寞。   这一刻,范雪瑶有一股冲动,很想说你找个好郎君再嫁一次,生个可爱的儿女吧。晋平长公主这样温柔善良的女子,真的不该是独守空房,以弃妇之名孤老的命运。   只是理智制止了她,哪怕要劝晋平长公主再嫁,也绝不该是这个时候,这个场合。   只要一天晋平长公主没有解开心结,让她认识到,她会和离,绝不是她的错。别人的一点闲话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的幸福。只要她没有想开,她就不可能有再度嫁人的心。   过了小半日,受邀参与洗儿会的妃嫔陆续前来,范雪瑶一时忙极,幸好有晋平长公主在,镇得住这些妃嫔。   一屋子绫罗华服的女人落着座,饶是门扇都开着,那阵阵香风的也久久难散。如今自己地位稳固,没几日就要晋升贵妃之位。妃嫔们心内嫉妒,却都想与她交好,讨了她欢喜,好受她帮扶一把。不像从前,总想给她添堵,让她不好受。   三哥儿刚出世,她们争先夺后地送上厚礼,让侍女带来祝贺的话,透露出示好的意思。因此这次洗儿会,她除了请来章充媛、孟采女、曹才人几个自己平时有些往来的嫔御,那些不曾往来,位份较高的也请了一些。   当然,和她明摆着结了怨的她一个都没请。比如之前谣言之事时浑水摸鱼的章婕妤、杨婕妤等人。至于长孙珪,更不必提了。   她们在殿内说着话,外面女官、宫人等准备着洗儿会的事宜,须臾,画屏进来道:“昭仪,是不是该烧香汤了?”   范雪瑶一问时辰,让人去殿外的路上看官家的銮驾,来了就赶紧回来报告。   小宫女伸长了脖子,在路口站了一会儿,远远瞧见许多内侍、宫女,抬着銮驾过来,赶紧回去禀报。   范雪瑶一面请晋平长公主和众妃嫔起身整理衣容,一面让人烧香汤,吩咐乳娘给三哥儿收拾好,马上就要洗儿了。随后,与众人一起出殿接驾。   楚楠身着红纱圆领常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幞头,一副燕居的装扮。   众妃嫔一见他的面,纷纷一改方才端庄优雅的姿态,面含娇羞,目露期盼。楚楠扶起范雪瑶,看向晋平,眼睛上下端详了一番,颔首道:“嗯,看着见好,可见你有宽心一些。这样才好,娘娘见了你好,才能放心。”   晋平脸上泛红,眼眶湿了。她心内好羞愧,为自己的不孝顺,都这个年纪了,还累得娘娘替自己担忧。官家忙于政务,还要替她解决夫妻之事。不由愧悔道:“这些日子以来,妾愚钝蠢笨,让官家费心牵挂了,实属不该,妾甚有愧。”   楚楠眉峰一挑,最不喜的就是看到她这愁苦的模样,贵为长公主,却把自己糟践成了这样。纵然当初大行皇帝不可能替她出面,可他那时是储君,即便不受大行皇帝的喜爱,可储君的身份,足够使得底下臣子、百姓不敢冒犯、违背。   只要他送去几句话,那家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敢于那样苛待她。有家族的约束,任那人再怎么桀骜不恭,行事猖狂,到底不会这样明火执仗地纵容婢妾折辱公主。可晋平却瞒着他们。   可这是自己的亲姊姊,纵然不够聪明,做手足的该包容理解。   “你我是姊弟,都是娘娘生的,有何该不该的。只要你想开了,好好把身子养好,往后日子还长着。”   晋平眼眶含泪,连连点头。   姊弟俩说着话,楚楠牵着范雪瑶,一起进了前殿。洗儿会的场地就在前殿。宫人已经预备好了,在门外就闻见一阵异香,那是要给三哥儿洗澡用的香汤。   洗儿会的仪式没有太过严格的规矩,不过是金盆盛香汤,宾客往盆里投掷钱,这叫“添盆”。平民家中多半添的是铜钱。皇室就多了,有金子的也有银子的。   妃嫔们都知道这次官家会在场参加,所以准备的‘添盆’非常丰厚,位份高的妃嫔手头宽裕点,投出来的都是拿金子铸成的印有吉祥文字的钱币。   位分低的俸钱少,也都是银子的。盆里少许的铜钱都是随着金银钱一起丢进去的,显得盆里热闹。   楚楠是最先到盆前添盆的,他从袖中取出一团东西,投进盆中,只听得当啷当啷几声金属互撞的声音。下面的妃嫔都没瞧见他添的是什么,心里十分想知道,忍着急切的心情等待自己上前添盆。   晋平长公主随后上前,挽起大袖,将一枚錾刻着蝙蝠、桃、卍字花纹,象征着福气多而长寿的金锁投进盆中。   随后妃嫔轮流上前添盆,每个人都是一面口中念着愿三哥儿健康长寿一类的祝福话,一面睁大眼睛趁机往盆里面看。   方才她们这些妃嫔、命妇都是将添盆拿在手里的,有什么都知道。所以盆里那没瞧见的,就是官家的添盆了。   原来是赤金打的八宝。   虽然是常见的吉祥花样,不过这八宝做的好生细致。雕工精湛。共有八样这么多,却能叫官家全抓在手里。   最后等李蓉上去把自家请好金匠打的福从天降金坠儿放进盆中,“添盆”就结束了。   趁着香汤还热着,范雪瑶亲自替三哥儿洗,轻轻把三哥儿脱了衣裳,抱着他肉呼呼软绵绵的小身子,握住他的小脚丫子慢慢在香汤里浸了浸,再用手蘸了香汤,洒了几滴在他身上,就算洗过了。   重新给他穿好衣裳,范雪瑶就准备把他抱进后面去了。   小孩儿才满月,很敏感。外面这么多人,范雪瑶再如何慢慢地来,也受了点惊,哭的脸上红红的。范雪瑶让他趴伏在自己胸口上,轻抚着他的背,慢慢哄着往后殿走。   楚楠在前面与晋平公主等人坐着说话,等着开席,见范雪瑶一直没出来,想到方才三哥儿出的那样子,心里很惦念,便抬步到后面来。   进了屋,寻来碧纱橱,范雪瑶正哼着曲调婉转的摇篮曲,侧身朝里躺在榻上,怀里揽着三哥儿。方才还哭的脸蛋通红的三哥儿,这会子闭着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遮出一片阴影,微张着小嘴,睡着了。   “嘘——”听到靴子的声音,范雪瑶赶紧扭头,小声道:“三哥儿才睡下,还没睡熟,别吵着他。”   楚楠轻轻点头,踮着脚跟,小心翼翼走近,慢慢坐下来,用气声道:“哭了好一会?”   范雪瑶秀眉微蹙,无奈地点头,望着三哥儿的眼神充满着怜爱:“三哥儿太小了,本就容易受惊。方才又那样多人。我叫乳娘好生抱着,到洗儿的时候才抱出来,到底还是唬着他了。哭的好不可怜呢,哄了许久,又喂了遍奶,才慢慢回转过来。”   楚楠俯身下去,侧倒在范雪瑶身后,自后向前揽住她在怀中,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今天别抱出去了,小儿受惊并非小事,他就在这里好好睡着罢。”   “嗯,绝不抱出去了,也不叫人来打搅他。一会儿吃过筵席就叫她们回去罢。我没什么心情陪着了。”   楚楠道了声好,他其实同样没什么心情,不过这是三哥儿的洗儿会,他既然露了面,总不好又不出去,旁人还以为他不给瑶娘母子体面。两人把三哥儿哄的熟睡,整理好衣裳重新出来。   教坊于前院的空场中奏乐,笙起《升平乐慢》,舞伎、乐伎妆扮整齐,衣着光鲜亮丽,载歌且舞。   司膳房的女官指挥着宫女先将酒水送上,先吃御酒,随后送上肴馔。   每人面前都是一行八果垒,一行砌香咸酸。然后四个髹漆描金的黑攒盒,一盒是缕金香药和雕花蜜煎。这一盒都相当于看盘。然后一盒是八槅细巧果菜,一盒脯腊,一盒坐切时果。这时果有生藕、鸭梨、甘蔗、绿橘、甜柿、柑子、小橄榄等。   范雪瑶的六盏下酒是花炊鹌子、炙烤野鸭、炒鳝、炸黄雀、红煨鳗、八宝肉。   都是她爱吃的,这算是她的一点小心思吧。   酒过三盏,可以安心吃菜了,众人一边享用着新鲜的佳肴,一面欣赏着歌舞。半日后,众人都吃完了酒,告辞时范雪瑶每人叫带上一盒子用红曲煮熟的红鸡子、一盒果馅椒盐金饼、四块糖、几十个糖油馃子、一盒香茶做谢礼。   倒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叫人沾沾喜气,不空手回去罢了。别的都无所谓,只这红鸡子可讨妃嫔们的欢喜了。带回去后,整整一盒子,全给吃了。撑的埂在喉咙口,还硬是一个不剩地都给吃了。兴许就能沾到一些昭仪她连生两子的福气呢?吃不下也得往肚子里硬塞。要是剩下几个,福气就跑了怎么办?   这洗儿会一过,又过了半月,范雪瑶月子坐好,可以四处自在活动了。楚楠就下了册文、册宝,册封她为贵妃。册贵妃之礼非常繁琐,可行完了,范雪瑶就是真正在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与从前封昭仪时不同,不止外命妇和群臣要向她上贺表称贺,更大的区别在于这次她封贵妃时,楚楠推恩肆赦天下了。这下不止都城,整个国境之内的百姓,都知晓宫里新封了个范贵妃。   宫里如烧滚的水一样沸腾,人人都谈论着范雪瑶。都说她是积了多少福,怎么就能荣幸成这样。她这才几岁,进宫才几年,就生下了两个皇子。不到二十岁就成了贵妃!这是何等盛宠。   要知道,她是宫里唯一的妃位,而且还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几年时间她就站上了那么多妃嫔,熬一辈子的资历到最后都累迁不上的位置。   这几天,不知道后妃殿里损毁了不知道多少手巾。瓷器她们倒是想摔,可是不小心摔掉一个都得上报,宫里再补,宫分是有数的。你一下子折损太多,就要挨数落。而且这关头,你把东西摔了,明儿就传开来她见贵妃受宠,心里气愤摔东西出去。   谁都乐意人家知道自己嫉妒别人得宠,把自己殿里的摆设器皿给摔了,太不体面。   可是这心里头又怄火,得出了才痛快。这时候什么都没手巾好。锦缎织的结实,一条手巾在手里扯半天才烂掉。一匹锦缎够裁几十条手巾了,撕完一匹锦缎,心火也出得八九成。剩下的两成是怎么也去不掉的,除非范雪瑶一下子失宠,要么病死,总要见到她不好了才痛快,否则会一直哽在心口。   **   范雪瑶难得大妆一回,戴着珠翠九翚四凤冠,两博鬓,身上摇翟青罗大衫、蔽膝、大带,妃子礼服穿戴了全套。傅粉施朱,额上贴着珍珠花钿儿。端坐在锦裀宝座上,面带微笑向前看着。   “请贵妃维持这幅姿态,不可轻易移动。”   她侧前方是留着一把胡须的老画师,一面端详观察着她,叮嘱着,一面在画纸上细细描画。   由于端坐着是很辛苦的,而画像的时间需要很久,老画师站久了腰腿也受不住,所以画了一会,便起来到里面去活动活动,也让老画师歇一歇。侍女给他看座,上茶和馃子叫他吃着歇一歇。   虽然进到里面来,范雪瑶也不能躺下来歇息,还得坐着,免得把礼服弄皱,凤冠歪掉。   “哎,画个像儿要这么久,坐着一动也不能动,人受的住,可这腰就受不了了。”她慢慢晃动脖子,端着身子坐了许久,还戴着这么沉的凤冠,脖子都僵了。   画屏和巧巧在她身后跪坐着,一个揉脖子,一个捏肩。手上不敢动作太大,怕把褕翟弄皱了。画屏笑道:“可不是吗,奴婢在旁站着都好不舒坦,奴婢还能偷着小小动一动呢。不过,那画师更不好受,好大岁数的人,这么站了半日,还弯着腰。可折磨了。扶着椅子半天儿才坐下。怕是害起腰痛了。”   范雪瑶摇了摇头,想到方才那程老待诏的模样,有些无奈:“谁说不是呢,官家说他擅画肖像人物,是画院里拣试出来的第一人。就让他来为我画像儿。瞧见了人才知道,胡须都白了。见礼时颤巍巍的,别说叫他画了,我只想请他好生坐着,恐怕折了寿数。”   程老待诏看起来有近七十岁的样子,岁数这么大,还得站着弯着腰大半日为她画像儿,她就不大自在。这半天,她坐着都嫌腰酸背痛,何况这样一个老人。何况他还是个沉醉在绘画里的艺术家,一心一意地要画好画,没有一点儿的不情愿。心思可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纯洁干净。   画屏接话道:“可别说,他人是老,画起像儿来手一点不哆嗦。方才奴婢瞄了一眼,那像儿画的可真切了,把娘子的贵气和气度都给画出来了。”   范雪瑶点头,楚楠是和她认真夸过这位程老待诏,画人像极好,几次让他为自己画试马、打球、燕居等像。画院那么多人,没几分真本事,怎么能得第一?   她嘱咐画屏:“一会儿事情办完了,画屏你封个大的给程老待诏。”   画屏琢磨着这个大的是要怎样大,问道:“封个十两,成不成?”   “成。”范雪瑶点头,这数够了。   待诏虽是官职,却没有品秩,待诏的意思是听候君主的诏令,他们是以某一技艺进宫的,比如书画、琴棋、僧道、阴阳、医卜一类。属于使职差遣之类。有朝廷给予一定的粮米薪炭,却没有制定俸禄和职田。她封十两的红封,是很丰厚的了。   休息了片刻,画屏、巧巧、月婵、素娥等人侍候范雪瑶整理好仪容,重新出来,继续画像儿。她刚册为贵妃,为她祝贺的人络绎不绝,今儿是要画像,让宫人劝回了。难得清闲一点。   这一画,就是大半日,期间歇了三次。程老待诏人老了,精神短,好不容易画好了像儿,哆哆嗦嗦地把画具放下。   侍女上前把像儿收起来,悬挂起来晾着。程老待诏坐着喘气儿,不忘嘱咐侍女们要如何保养画像儿,生怕她们保存不当,把他心血结晶给毁了。   这可是他难得的好佳作。从前他也画过美人图,却没有哪张比今天这张更令他满意的。若画的人不是贵妃,而是哪家楼里的美妓,他绝对连润笔钱都不要,还倒贴银子,只求能把画带回去自己收藏。   程老待诏慢吞吞起身,理了理冠服,便道告辞。   “劳累老待诏了。”范雪瑶谢过,让画屏把准备好的红封给程老待诏,送他出去,外面等着的小黄门连忙迎上来,接了程老待诏出宫去。   晚上,楚楠过来,一进门就道:“程老可把像儿画好了?”   范雪瑶把他接进来,笑道:“画好了,在墙上挂着呢。可把程老待诏累着了,身子直颤,我瞧着心里都怕,叫他歇了几次画完的。”   丫鬟买回来了,不使唤她干别的,就是每天给我捏肩捶背,然后吃饭的时候给我剥蟹。吃石榴的时候,她给我剥石榴米。我老是觉得腰酸背僵硬,可惜没人给我按。螃蟹也是,蟹脚的肉吃起来太麻烦了。最好有个丫鬟在我吃蟹膏蟹盖的时候就把蟹腿剥好,我能一口吃掉!   石榴多好,抗氧化的宝贝水果,就是吃起来贼麻烦。剥半天的米,两口就没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宠爱   楚楠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原来这样,我有些日子没传召他了,原来身子已经这般了吗?”   从前刚继位的时候,重要的飨宴吉礼多,每每要留画传世的时候,他都会传召程待诏。最近才传的少了。上一次他见到人时,人尚且精神,没想到才过这么久,身子骨就不行了。   范雪瑶有些不忍地道:“人是说老就老的,况且他毕竟这么大岁数,也是老了。那胡须都稀疏花白了。画像儿尤其损耗精力,偏他规矩极重,劝他多坐会儿,喝些茶,不怕耽搁久些的。他只敢抿一抿,润润口。嘴里只道是他不渴。我知道,他是怕失行。哪里是不渴,出了那么多汗呢。我看他嘴唇都干了。其实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又是这么长时间的绘画,谁还不知道体谅别人呢……”   楚楠笑了笑,道:“他是很谨慎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翰林院,历经两朝,平平顺顺地待到六十好几的岁数,只等着七十岁致仕。   范雪瑶笑容有点儿无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了。   前朝文武大臣五日一次进宫朝会,历时几个时辰,这样都没有方便的地方。为了不出丑,大臣们都是不吃不喝,排空了肚子进宫。有时朝会持续的久,年老体衰的大臣支持不住,甚至有晕过去的。   而相比起来,程待诏只是受了一次传召为她画像,委实不算什么了。   楚楠走到画像边,细细观看了一会,满意地点头:“程老人是老了,可这画技却见长。这像儿颇有你的神韵。我刚继位那年,他为我画像,还没有这般绝妙。只可惜这贵妃礼服太老成庄重,若画的是你家常模样,才是娴雅美丽。”   范雪瑶闻言莞尔一笑,眼儿斜望着他:“屋里的家常模样,怎么好叫待诏来画的,没的轻佻叫人笑话。”眉角眼梢都是入骨的柔媚风情。   楚楠望见,面上一热,看了看左右,见侍女们都垂首肃立,便悄悄往范雪瑶脸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寻摸一日得了闲,我亲自来为你画。”   范雪瑶两朵桃花上脸,微一低头,斜斜飞了他一眼,却露出一丝笑意。   楚楠这么久没与她好,不觉心口发痒,凑到范雪瑶耳畔小声说了些什么。范雪瑶眼如春波,耳根发红,却含羞带臊地轻轻点了点头。楚楠顿时喜不自胜,让侍女出去与内侍说,今晚留宿披香殿,不回去了。   在殿内服侍的画屏、巧巧、月婵等人听了这话,会过意思,欢欢喜喜地出去传话,画屏去茶炉房通知,叫准备多多的热水、香汤,好备着晚上叫用。小金、小红两人连忙准备盥沐用具。   这晚,乳娘把小皇子抱去了东梢间,同楚煦一道儿睡。楚煦小大人样,说把自己的被子分弟弟,春蝶忍笑不禁道:“小皇子尚小,大皇子的被子太沉了,小皇子盖不了的。他有又轻又小的襁褓。”   楚煦似懂非懂,他不知道什么是襁褓。   春蝶把大红织锦襁褓拿来,楚煦盯着瞧:“三哥儿盖这个?”这么小,盖的住三哥儿吗?   “是呀,小皇子人小,这样大一块就够了。”   “红色的,真好看。”楚煦瞅了瞅自己的青纱袷被,又看了看那大红色的襁褓,织锦缎面看上去锦绣辉煌,越看越喜欢。小孩子大多喜欢鲜艳的色彩,大红大绿、黄黄蓝蓝的才好。   他抓着袷纱被,仰着脸儿,黑亮透澈的眼睛睁大:“我的红被子呢?”   春蝶忍笑的更厉害:“那条红纱的才洗了,明儿就能换上。”范雪瑶重视卫生,被褥、枕头不管脏不脏,反正七天就得拆洗一遍,凡是有太阳的日子,被褥都要抱去后面晒晒日头。要穿的衣服,如果不是才洗过的,就得先洗一遍再上身。   从来不用香料熏衣服,只用她的庄子上进的精油,滴几滴在盛着水的熏炉子上,用蜡烛蒸着,在衣橱里天天熏衣服。这样衣服上既没有香料燃烧的烟火气,又会带着淡淡的花香。香味儿淡,不熏人。那香气飘溢出来,屋子里也会带着一丝香气。   因为她这个习惯,底下人耳濡目染之下,不仅服侍主子们的时候很用心,也很注意自己的整洁。   每个人不把自己收掇的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一丝异味,都不敢到殿内来。就连院子里负责侍弄花木的月姑、红绡等人,做完了活儿,都会把手用香皂洗的干干净净的。   楚煦听到明天就能有红被子盖了,高兴地抱着被子倒到榻上,躺了没半盏茶,又坐了起来,皱着小脸很忧虑地说道:“三哥儿会在我榻上溺溲吗?”   小皇子才满月,排泄不受控制,说溺就溺了。   前两天楚煦亲眼撞见他才解了脏掉的包布,还没来得及换上干净的,就突然溺起来。不止湿了垫布,连褥子都濡湿了。侍女们连忙把褥子换了,脏了的抱出去,原该要丢掉的,可范雪瑶嫌太糟践东西了。幼儿照料的再勤快,也架不住意外发生。怎么可能会不弄脏被褥。有的孩子到三四岁了还溺床的都很常见。   如果每弄脏一次,就要打一床新褥子,那要毁掉多少棉花多少料子?   可是棉絮又不能洗,洗过就结成一团了。所以她就叫侍女把脏掉的那一块棉絮挖掉,重新弹做褥子。被面和被里用肥皂洗干净就成了。除了一点人工,只费不到几两重的棉花。   楚煦亲眼见过三哥儿乱溺,害怕弄湿自己榻上的褥子,到时候大家以为是他溺的怎么办……   春蝶笑道:“小皇子身下会铺一张垫子的,脏不到榻上,瞧,这垫子厚着呢。今儿是奴婢和徐乳娘上夜,大皇子放心歇息吧。”   楚煦放心了,重新躺下来,侧身望着春蝶在边上铺置,那头乳娘半敞着衣襟,抱着小皇子哺喂。她喂得很用心,哪怕弯着身子腰有些酸痛,也没有动弹。   只因她们几个乳娘都是才开始哺育小皇子几日,在这之前都是范雪瑶亲自喂的,只有偶尔太困倦了,或是抽不开身时才让乳娘喂几口。小皇子并不恋着她们。   徐氏很想最后能够留宫,于是便处处小心,不争先不抢阳,只求服侍的小皇子周全。好叫贵妃看了满意,最后点她留宫。   楚煦看着看着,突然道:“我以前也是这样吃奶的吗?”   春蝶一愣,微笑道:“大皇子是娘子诞育的首个孩子,娘子可疼你了,足足亲自喂了你两个月呢。宫里没有宫妃亲自哺乳的规矩,是娘子央了官家点头,才能亲自喂你的。后来乳娘才奶得你,过了没几个月,就开始吃辅食了。”   楚煦点点头,白净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娘喂了他两个月呢,三哥儿才一个月!越想越开心,双手捏着小被子盖着半张脸,哧哧地偷笑。   春蝶铺好被子,打发吃过奶开始打哈欠的小皇子睡下,和乳娘一起在榻边的地方铺了条毡垫,背倚着榻坐着上夜。因为一晚上就这样坐着很犯困,不小心就打瞌睡了。而范雪瑶宽厚,就准许她们两人一班上夜,轮着睡上一会儿。   徐氏是新进宫的,她不放心,就让徐氏先睡了。   春蝶坐了半日,听见西边里头有动静,不一会儿有人进来,灯火照的东边这头都有亮。窸窸窣窣好一会儿,又出去了。忽然有脚步声过来,蹑手蹑脚的,春蝶直起身子望向屏风边。   画屏进了房间,探头进来,屋子里灯烛早早用黑布罩起来了,一片黑,借着外面映进来的一点儿光,她瞅见榻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怀里抱着个鼓囊囊的布包,低着头,睡着的样子。   而另一个正直着背看着这边。   “春蝶?”她轻声唤道。   春蝶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走过去拉着画屏来到外间门口:“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画屏笑了笑,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方才官家和娘子传了宵夜,剩下些馃子,我想着给你送来吃些垫垫肚子。茶炉房给咱们备着的,总不如御膳好吃,是吧。”   春蝶嘻嘻笑道:“多谢你大恩,难为你想着我,还特意给我送来。拿来我尝一尝,要是我吃着喜欢,我就自个儿吃了算了。”   画屏闻言看了看熟睡的徐氏一眼,小声道:“睡熟了?”   春蝶打开盒子,眼睛抬也不抬道:“睡着呢,这乳娘找的,白天还好,奶小皇子,替小皇子洗身子换包布,样样都办的妥帖。她只是一样不好,夜里睡得尤其香。同她一班上夜,我得提着十分的心,轮着我小憩也不敢真睡下了,闭着眼睛养养神罢了。就怕她一个瞌睡过去,倘若小皇子真哭闹起来,一时就难哄好了。吵着西头多糟心啊。”   画屏在毡垫子上盘腿坐下,春蝶拿起一块奶糕儿塞进嘴里:“牛乳这样的东西,难得才吃上一回。这奶糕儿做的真香浓,娘子很爱吃的,今儿怎么剩这样多?”   牛乳不好保存,新鲜的马上就会变质,是稀贵之物。宫里吃的通常都是乳制品,比如酥油、乳酪。   画屏道:“娘子什么好东西吃不上嘴的,那样一个牛羊司供给着,贵妃要吃鲜牛乳,还能少这份用度?各样糖糕馃子酥酪,咱们小膳房做的就有两攒盒,还有尚食局那边的御膳呢。官家就没动过,娘子倒是拣了两个吃了。可不就剩这么多了嘛。我记得你也爱吃牛乳,就留给你了。”   春蝶听了这话,露出笑来,乐滋滋地道:“这倒是,娘子如今封做贵妃,这一应用度不是昭仪时可比的。娘子节俭,哪用的着那么多。一多一半都叫折色做银钱了。咱们如今那点子俸米倒成了小头,大头是娘子的赏赐,年节时放的赏钱。算一算,也就中宫那里赏钱比咱们多一点儿,可这平时的赏赐,他们是绝没有咱们得的次数的。”   “许皇后是小门小户出身,虽然是中宫皇后的俸钱,宫分用度丰厚。可偌大一个中宫,上上下下各处都要用钱,时不时的要放赏内外,还不能比旁人赏的少了,不然就失了体面。有再多钱也不够使的。这两年年,官家也没怎么去过了,那边的人,也就面上看着光亮罢了。”春蝶一面吃着奶糕儿,一面低声嬉笑道。   画屏听了,轻轻抿了抿嘴。   她听出了春蝶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她不光是说那些宫人只是面上看着光亮,还有那许皇后。话虽然有点儿刻薄,说的却是实在话。   从前官家敬重中宫皇后,官家、太后,总会赏赐些东西下去,用膳时赏几盘肴馔,鲜果进贡,送几篓子最好的时果。年节大日子赏的金银彩缎,珍玩宝石,制式之器物的,这些不论大小价值,都是体面。表示了对中宫的看重。这样旁人才会敬重中宫。   可是许皇后总做些歪事,惹得官家、太后日渐冷淡。少了赏赐,旁人瞧出了她不受宠,少了惧怕,日子可不就难过了吗。何况她娘家式微,这几年时常入内,隔不了多久中宫就有赏赐放出去。这样补贴娘家,自己自然日子紧巴巴的。   春蝶把攒盒里的果子吃了一多半,还想吃,又怕出恭麻烦,吃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就要盖起来了,又道:“你吃了不曾?”   画屏道:“我吃过了,这些都是专留给你的。”   春蝶便道:“攒盒留这儿罢,一会儿叫徐乳娘也吃几口。不好真吃独食的,叫她记着咱们的不是。”   画屏闻言便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还怕她?”语气有些轻。   春蝶也笑了:“她奶了小皇子几天,就想叫我怕她?你看方氏朱氏她们可是奶了大皇子一场的,说起来,不比她得意一些?可在娘子跟前,方氏和朱氏可有咱们几个体面?不都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姑姑的。我只是不想为了几个馃子,叫人背地里数落,落个吝啬吃独食之名罢了。”   画屏搡了她一下,笑得俏脸胜春:“你这丫头,这样牙尖嘴利,这样年轻一个人,还让人赶着叫姑姑,明儿我可得同娘子说一说。”   两人笑了一场,画屏便出去了,西头寝室里范雪瑶和楚楠是久别胜新婚,尽情在榻间缠绵了两回。范雪瑶自诊出有孕后,又养月子一月半,加起来九个半月的时间,楚楠都没能沾她的边。   后宫美貌妃嫔虽多,可楚楠心内却只惦记着范雪瑶一人。纵有宠幸,没情没爱的,总归是毫无趣意。所以虽然范雪瑶怀孕生子,这段漫长的日子里,本该叫那些妃嫔分了去得到侍寝的机会,没想到楚楠却都独宿寝殿了。夜里孤枕难眠,心猿意马,只是盼着范雪瑶尽快顺利地诞育下孩子,身子早一点恢复。   想了这许多时候,如今痛快做了两回,楚楠仍有些意犹未尽,半趴半搂着范雪瑶慢慢啄吻她的脸颊、额头、细颈,大有歇息一会,然后再来一次的意思。   范雪瑶吃不消了,她旷了这么多月,虽生了小儿子,却恢复的极好,身子就似初次一样,细嫩娇弱,不堪摧残。叫他这样连续两回恣意挞通一番,只感到又酸又麻,碰一碰都浑身发颤,哪里还禁得住第三回 ?   红红的玉脸上满是香汗,呶着被他吸吮得嫣红微肿的嘴儿,哼哼唧唧,委委屈屈的地求饶:“官家,实在受不得了,弄的我酥软酸麻,再来不了了……”   楚楠看她眼睛湿漉漉的,如嗔似怨,这般娇莺雏燕经不得风雨般的娇媚之态,不由满心畅美,更觉旖旎可人,很想再快活一回,又怜惜她着实累着了。   在她香肩上吻了吻,声音还带着情意的沙哑:“不来了,累着你了,歇息吧。”   范雪瑶勉力在他颈窝蹭了蹭,合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楚楠搂着她依偎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叫香汤沐浴,亲自拧了布巾替范雪瑶擦拭身子,擦到那被他弄得红肿可怜的地方更是愈发小心。   范雪瑶不满地哼了哼,小脸微皱,可惜实在太累,到底没真醒过来。   楚楠轻柔地把她打理的浑身清爽了,才转去隔间屏风后香汤沐浴,洗去一身热汗。沐浴后,中衣也不穿,披了件袍子就上了榻,褪了袍子钻进袷被。袷被里,范雪瑶一身冰肌玉骨,楚楠喜爱得揽进怀里,肌肤相贴着睡下。   侍女们蹑手蹑脚地放下帷帐,把灯烛用黑布罩起,只留了巧巧、小莲、蕙姑三人在外间听候传唤,小金和范雪瑶升为贵妃之后便被调进殿内的春桃一起退了出去,在殿外上夜。其余人都不当班,在下房歇息。   **   随着范雪瑶身体恢复,行了贵妃册礼,开始承宠,楚楠几乎是住在了披香殿,倒把自己寝殿空着了。与她同吃同住,同起同卧,恩爱无比。   范雪瑶此时圣眷甚浓,又生养了两个皇子,可称得上是压倒群芳,占尽人间春色。这后宫中虽然有的是宫妃,才人世妇,个个儿锦装绣裹,花团锦簇的,可皓日当空时,渺小的星子又如何争光?   许皇后眼看着自己备受冷落,而那范雪瑶却成了贵妃,宠冠后宫。看着彤史上一串的披香殿的字样,心里颇觉不畅。她有心争宠,可官家根本不踏足中宫。宫人女官都给她出主意,劝她要温顺柔婉,学着贵妃的姿态一点儿。   她听了劝,反而把眉头一竖:“本宫堂堂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做什么要学那下流女子的谄媚逢迎?”   女官和宫人们听了,背地里都摇头叹息。都到了这地步了,还一味嘴硬。难怪敌不过贵妃,皇后的威望荡然无存。   许皇后虽然望幸思恩,可她却心想,让她伏低做小,学那范氏婢膝奴颜的,哪怕是对着官家呢,她也不甘心。她觉得一旦做了,就彻底败给那范雪瑶了。   学她,就不等于说她这个皇后不如范氏吗?还得学她才能获得官家的宠幸。   她宁可让娘家寻找美貌女子,精心调教,指望下次小选送进宫。之前那张氏摆了她一道,到手的皇子却没了,可把她气坏了。以至于失了理智,行事莽撞糊涂,处处受挫。现在太后不爱搭理她,连官家都很少踏足中宫,她心内很是懊悔。   那张怡云算什么,她不愿把儿子给她,她还不想接收呢!被她养育,那就是半个嫡子的身份,难道不比做她张怡云的儿子高贵?她自己毁了儿子的青云路,日后有她后悔的。   她想要皇子,难道找不到人愿意把儿子给她的?底下那些世妇,哪个不巴结她,指望她提携,可那些人实在没福气,至今没养下一儿半女,带累她地位不稳。还是在宫外找的好,出身不用高贵,只要生的美貌无双,能夺了那贱婢的宠幸,把她压下去,才叫真好!   许皇后琢磨着怎样夺走范雪瑶的宠爱,范雪瑶也在琢磨着该给自己和儿子铺路了。   她密书了几封信,都是薄如蝉翼的纱,团的小小的,用薄薄一层蜡封了丸子,再把香研的细细的,用花露重新匀了包在蜡丸外面。依旧香喷喷的,任谁瞧了,都以为是香丸。   李蓉按例入内时,许皇后正盯她盯的很紧,李蓉是在一位女官,几名内侍、宫女的拥簇下过来的。内侍和宫女也就罢了,那女官明摆着是许皇后派来监视她与李蓉的,范雪瑶不好全把他们拦在门外,内侍不进内殿,只让那女官和几位宫女入内。   母女二人叙过礼,范雪瑶问候了家里一番,李蓉这边也问了范雪瑶安,范雪瑶拉着李蓉到榻上坐下,正要如往常一般依偎在一处说话,那女官趋步上前,低眉垂眼道:“贵妃,这般失仪了。”   范雪瑶闻言,脸上和煦愉悦的笑意便淡淡的了,不大愉快的样子。这是她升了贵妃后,娘家人第一次进宫,心情不同以往。这一下子可扫兴了。   那女官视若无睹,就立在当地,一副她们两人不各归各座不罢休的样子。   范雪瑶正要说话,李蓉怕她坚持,会招致非议,女儿刚晋升为贵妃,中宫定视她为眼中钉,千方百计寻她错处。这女官一看就是皇后的人手,与她争执起来,马上就能传出恃宠而骄的话语。   她心里想法转了一遍,赶紧起身道:“贵妃坐着罢,我在下面坐着就好,一样说话的。”李蓉说着,不容范雪瑶挽留,自己到下面玫瑰椅上坐了。   范雪瑶怏怏不乐的样子,坏了心情,可是又不能与女官争执这些,叹了口气。   李蓉笑劝道:“宫里规矩重,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没得为了这些坏了心情。”   范雪瑶点点头,这才与李蓉闲话起来。   女官竖着耳朵在旁听着,见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不是家里哪个哥儿要娶妻,就是有孩子了。   因为有女官在旁监视,说话就多了许多不便,两人这次便只谈家里琐碎事,叙话了半日,李蓉就得出宫了。   范雪瑶送她出殿,到了外间,只见范雪瑶梳着朝天髻,发髻正中扣着一枝璎珞钿儿,用了金、银、琉璃、玛瑙、珍珠、翡翠、碧玺、红宝八宝,原该是颈饰的,没想到做了钿儿饰在发髻上,更显妩媚风流。   那女官由于侍奉正宫皇后,心底对着世妇御妻很是瞧不上。因此不曾细细打量过范雪瑶。如今她成了贵妃,官家独宠她一人,连许皇后的地位都动摇了。这才正视这位宠妃。   趁着范雪瑶送李蓉,在门口辞别的时候,女官悄悄偷觑她。   因为封贵妃后第一次要见娘亲,今儿范雪瑶盛装打扮了。   她身着一件鹅黄大袖衫,里面是一身雪青锦缎斜襟衫儿,藕荷色缘边,色彩妍雅的丝线绣了繁复精美的花纹,身下一条素蓝褶裥裙,腰上系了五彩丝绦,裙上佩着叮铛禁步。   女官暗暗腹诽:打扮的妖妖娆娆的,没点儿庄重样,只怕心思都用在了装扮容貌上去了。怪道官家宠爱她呢。   心里想着,却很用心地观察。   官家喜欢这样的妆扮?也不知道圣人愿不愿意学贵妃的打扮…… 第一百四十五章 筹谋   范雪瑶让画屏把两个攒盒递给内侍,指了指下面的那盒含笑道:“这一盒里有八样馃子,多是大兄和嫂嫂爱吃的,回去分了吃罢。里面有一样是雪花糕,嫣然那妮子最爱吃了。娘记得喊她吃。”   李蓉笑盈盈地答应:“嗳,晓得了。”   范雪瑶笑语嫣然,在一旁内侍、宫女的视线里,牵着李蓉的手柔声叮嘱:“上面这一盒呢,盛得是几样酥饼,我记得爹爱吃杏仁的,里面有一样杏仁酥饼,叫爹吃茶的时候吃着最好不过了。只是里面用了黏米粉,不好克化,娘记得提醒爹,细嚼慢咽,不要见吃着好,就一股脑儿地都吃了。这次只做了一点儿,叫爹尝尝。要是吃着欢喜,下次就多做一些,娘再带回去。”   李蓉一一答应了,母女两人辞了别,范雪瑶叫了几个小宫女,掇了那两盒果子,抱着一匹大红卍字锦缎、一匹宝蓝柿蒂纹锦缎、一个毡布包儿,里面是一双靴子,一双绣鞋,都是范雪瑶做的针线,是给范明辉和李蓉的孝敬。一条抹额,那是给祖母范徐氏的。另外两对攒珠宫花,是给家里两个娘子的。   如今范家未出阁的娘子就只剩下七娘子范秀芳和八娘子范秀心了。   范春香在范雪瑶进宫没多久就出嫁了,范和燕比范雪瑶小两岁,也刚刚出嫁。范春香嫁人时,范雪瑶初进宫,虽有些宠爱,到底没成什么气候。范春香只是范雪瑶的堂妹,生父更是个白身,因此空有一颗富贵心,嫁的却寻常。夫家公爹不过是从六品武官振威校尉。嫁的夫郎仍在读书,还未科考。   而范和燕就不同了,她嫁时,范雪瑶已经诞育了大皇子,宠遇颇多,深受官家宠爱,京都谁人不知。不少人家见范家在宫内有个宠妃,正得势,便有与范家结做姻亲的心。只可惜范雪瑶的亲兄亲姐都成婚了,底下又没弟弟妹妹,只得退而求其次,与范家二房结亲也好。   范和燕嫁的人家虽然没落式微了,而且夫郎是嫡次子,继承不了家里的勋官,但是好歹是勋贵后代,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方指望范雪瑶提携,无不奉承着范家,风风光光地把范和燕迎娶进门。   范和燕知道自己嫁的比前面姊姊们好,是仰仗着范雪瑶,便把以前那些小心思全湮灭了,一心盼着范雪瑶越发受宠才好。与范家往来频繁,尤其是对李蓉、陈氏很是殷勤,百般逢迎,希望哄得李蓉心情舒畅了,手上松一松,就惠及她了。   有了范和燕的经历在前面,范秀芳可谓是又嫉妒又羡慕,她从前百般看范雪瑶不顺眼,排挤她,针对她,就想看她不好过。那时候她多得意呀,范徐氏在孙女儿里可是最疼她的了,吃的穿的用的,好的都是先紧着她,养家的大房娘子反倒落在她后面。   谁知一长大,范雪瑶越长越出挑,竟然有了秀女的资格,受选进宫去了。从那之后,她就眼睁睁瞧着范雪瑶越来越得意,做了婕妤,又成了昭仪,竟属她最受宠了。   再提起她,她得恭恭敬敬地称呼为宫里的娘娘,还不能说她半句不是,否则连疼爱她的太婆都要训斥她。她娘亲劝她,叫她对范雪瑶恭敬谦卑一些,她不服气。娘亲却说,她今后嫁高嫁低,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要寄托在范雪瑶的身上,她必须谦卑。   她娘虽然没明说,可她知道娘亲未尽之语。其实哪儿只是她的荣华富贵,就连她爹的,都要寄托在范雪瑶身上。   所以范和燕一肚子的不甘心,也只能咽进肚子里,不能吐露出来。   **   李蓉坐着马车回家的时候,一边回想着方才的事,一边从袖中掏出三颗香丸,送到鼻下嗅了嗅。   “好香啊。”   她的心腹丫头月月不经深深呼吸,赞叹道。方才李蓉进车时,她就嗅到了一阵香气,并非李蓉平时熏的香,她还奇怪,见了香丸才知道香气从何而来。   李蓉笑了笑:“香吧?这是宫里的御香。”   月月眼睛一亮,凑过来闻的格外仔细,道:“怪道这样香呢,原来是御香,和咱们用的就是不一样。”   李蓉笑了笑,没有说话。手指握着香丸把玩了一会儿。月月以为香丸是进了宫的娘子赏的。但是这香丸其实是她和范雪瑶见面时,她行礼,范雪瑶上来搀她时,塞到她手上的。   她当时小心地收下,借着整理袖子的动作塞进袖里了。这看着是香丸,但若是真的香丸,又怎么会这么小心隐秘地塞给她?   想到那个行迹诡异的女官,李蓉心内想道,应该是皇后正监视着范雪瑶,所以才这么小心吧。出宫时,侍卫检查她带出宫的物事时,比起以前还要更加仔细。   连攒盒都打开来看过,想必范雪瑶是想到了这些,因此才把密信用香丸封了。   那果子糕饼里还有密信吗?   李蓉思忖着,马车一路行回范宅,婆子媳妇早在门里等着了,拥簇上来把李蓉接了进去,李蓉径直回了房,不等坐下歇息一会儿,缓缓一路颠簸的骨头,便让丫头顿了一盏香茶,送去前院。   范明辉正在书房,听见外面丫头和小厮说话,认出是妻子身边的丫鬟的声音,叫了进来,丫鬟说是奉大家的话来送茶,知道是妻子让人来传话,便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两指厚的书袖进袖中,往后院而来。   “蓉娘。”范明辉进了屋,妻子李蓉在桌旁喝着茶,他让丫头退了出去,李蓉不等他开口询问,就指了指桌上两盒果子。   以前的密信都是藏在果子里的,范明辉以为也是藏在里面,便将每一个散发着甜甜浓香的果子掰开来看,竟然都没有。   他不禁困惑道:“这次娘娘没有密信带出来吗?”   李蓉在旁看着他检查果子,见都是纯粹的果子,没有藏信,便将收在袖里的三枚香丸掏了出来,一面道:“这次有个女官一直在旁盯着,恐怕是中宫派来监视娘娘的,娘娘悄悄袖了三枚香丸给我,怕是藏在这里了。”   范明辉闻言,便将三枚紧实浑圆的香丸拿在手里,看了看,向李蓉要了她头上一枝小花簪,用那细簪头在香丸上一插,然后两手微微使劲,掰开了香丸。香丸里面是一层薄蜡,捏碎了蜡层就是密信了。   范明辉小心翼翼将蜡层拨开,然后摊开薄纱,抚平上面的皱褶。不过巴掌大的纱上,墨色的字迹密密麻麻的。   “备上笔墨纸砚。”   李蓉去隔间小书房内,取来笔墨纸砚,亲自挽了袖,研好墨汁,铺好纸笔。   范明辉拿着三片纱,摊开书,一字一字对应着换成文字,写在纸上。有半日的时辰,他把三片纱上的密字都翻译了过来,拿在手上细细看完。   等他一脸若有所思地放下纸,李蓉这才开口道:“娘娘说什么了?”   范明辉露出笑容:“之前宫里出了些事,不止那长孙美人受到贬斥,连中宫也掺和在了里面,此事被官家审查出来。虽然官家顾及中宫的颜面,没有明着下旨斥责,却让人私下警告了一番,这些日子都不曾与中宫同房过。由此可见,中宫已然彻底失宠于官家。宫里稳定了,该我们在前朝谋划了。”   李蓉闻言,面露喜色:“怪道中宫这般防着娘娘,原来是做错事,招致官家不喜。既然这般,娘娘合该更加循规蹈矩,万不能叫她捉住了错处。今日我见娘娘,眼见女官态度不逊,也只是怏怏不乐,并不曾有动怒,想必是心里有数的。”   范明辉仔细询问了李蓉进宫后的所有细节,听她说罢,不禁抚掌大笑,女儿果然聪明过人,难怪能叫官家这样于女色之上淡然的人物,都百依百顺。   笑了一会,他问道:“送去许府的那几个小子、丫鬟如何了?”   李蓉道:“两个丫鬟服侍了小娘子儿去了,用不上。倒是有个小子,在许在跟前使唤,虽然暂且只做些杂役,想必假以时日,能派上用场。”   许在是许皇后的长兄,因为皇后而授了个从七品翊麾校尉的官衔,吃俸禄。许家虽然是皇后外戚,许后的父亲因她做了郡王,到底没什么有出息的子弟。全靠许皇后而得到荣光。   范明辉叮嘱李蓉:“好好笼络住这几人,过不了些时候就要用上的。钱倘若不趁手,就去找李婆子支取,嫣然那里他们夫妻在西坊那里要另开一家酒楼,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我知道。”李蓉点头,她这人本事没有多少,却有一样好,要紧的事上会很“懂事”。比如范雪瑶是她女儿,可女儿有本事,聪明,她这个做娘亲的就会事事听女儿的,不会仗着自己亲娘的身份就瞎指挥瞎插手。   如今是女儿紧要的关头,她帮不上什么忙,那么丈夫和女儿怎么说,她就怎么办。争取就算帮不上忙,也不去拖后腿。   范明辉嘱咐了一句话,手里拿着纸,细细地思忖,琢磨。   李蓉陪着他坐了半晌,等他回过神来,他让李蓉把香炉盖儿揭开,把纱挨到燃烧着的木炭上,一点一点烧毁。   纱上面的都是宫里娘娘的字迹,不能流到外面。虽是密字,外人不知写的是什么,可毕竟是个线索,与其藏起来,不如直接毁掉。就算将来出事,他们的谋划败露了,纵使他们落罪,也不能牵扯到娘娘身上。   烧了纱,他将自己写的那张纸递给李蓉,让她看,又道:“可以遣人去叫嫣然过来家里说说话了。”   李蓉看完,了然点头,把范明辉拆散了的果子重新装盒,当日就命了两个小厮、丫头给嫣然送去。丫头回来回话,嫣然过两日来府上拜访。过了两日,嫣然果然来了。   如今嫣然已经是个富家妇人了,穿着粉紫缎衫儿、白绢裙,圆髻梳的油光水滑,簪了几根金头银脚的簪钗,脸上粉妆淡抹,比从前更加标致,也更持重了。   小丫头们围着嫣然,眼里充满了兴奋与向往,嫣然常来范家,这些丫头都知道嫣然的经历。她们今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给哪个哥儿做个妾室偏房。差的,就只能被配给哪个小厮,日后在范家做事,从媳妇子熬成婆子。   而嫣然,她曾经也是范家的丫鬟,后来嫁了人,夫家发迹,如今穿金戴银不说,还是正室娘子。这样的人生,哪个丫头不羡慕,不向往?   李蓉与嫣然叙话了一番,彼此问候过了,李蓉便让厨房的媳妇们料理了一桌肴馔的,两人面前都是一碟烧鹅、一碟熏鸡、一碟烧羊肉、两碟细巧的小菜,一碟蒸饼儿,一壶酒,两个银盅儿,把小丫头们打发出去,说让她们俩自在吃了一会儿。   两人心知肚明这次嫣然来是为了什么事儿,所以丫头们下去,两人便放低了声音,一面吃菜吃酒,一面说话。   厅门大敞着,三四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玩儿,屋子里说话声外面根本听不见,有人来了,她们两人一眼就能瞧见。   李蓉抬头向外看了看,从袖子里掏出张纸递给嫣然,嫣然接了,摊在腿上,一面拿了银盅儿慢慢抿茉莉花酒喝着,垂着眼睛,飞快地把纸上的内容看完。   李蓉见她看完了,把纸收进袖子里藏了起来,仿佛家常说笑一般笑道:“这事儿可成?”   嫣然点点头:“事儿有些难,倒不是办不成,只是用尽十分心思,须得好好筹谋筹谋,还要不短的时间。”   听她说能办,李蓉松了口气。这事儿他们范家的人不能伸手,否则太打眼了,到时候事一发,把自己就给暴露了。   他们从前小门小户的,从范雪瑶进宫后才起来,虽这三四年养了些门人,不过是替范明辉写写奏章、书信什么的,可用可信的人实在不多。幸好范雪瑶聪明,把嫣然夫妇和李婆子他们栽培了起来。   尤其是嫣然,她虽是个丫头,却十分能干,又忠心耿耿。这几年来他们家里多少大小不能见光的事,都是她和她夫婿操办。   虽然本钱都是她范雪瑶出的,酒楼里卖的酒、菜,都是她范雪瑶想的方子,秘法,可这世上多的是一发达就忘本,甚至掉过头来害主子的人。像嫣然这样的,万中无一。亏得他们范雪瑶有本事,有远见。否则他们就是有心帮衬范雪瑶,也愁无人可用。   李蓉小声道:“久一点倒不妨事,只是要小心谨慎,务必把事儿做的圆圆满满的。这事,事关娘娘与大皇子日后的荣华,千万疏忽不得。更急不得。哪怕慢一点儿,一定要办成了。”   嫣然郑重点头道:“请大家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成!”   李蓉听到嫣然还叫着她大家,不禁微笑,摇头道:“如今你都是富家妇了,身边使着许多丫鬟小厮,怎么还叫我大家?”   嫣然闻言,不由认真道:“在嫣然心中,嫣然永远是范家家人。”   虽然她现在嫁做人妇,住着楼房,穿金戴银,还有丫头服侍着,可在嫣然心里,她一辈子是娘子的丫头。但有吩咐,一条性命都可以豁出去。   想到远在深宫的范雪瑶,嫣然心内很是想念。从前天天儿和娘子在一间房里起居,伴着长大,她一直认为等娘子长大,要出嫁了,她肯定是陪嫁丫头的一个,会跟着走的。将来不管怎样,她总是要和娘子相伴着到老的。   娘子待她极好,小时候买了她,免她沦落泥潭。让她做了贴身丫鬟,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读书识字,教她算术,教她道理,手把手教她人心,处事。她这一身本事,都是娘子教的。   嫣然对范雪瑶这一片情谊感激万分,她们虽然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所以她即便有了心上人,也从没想过要去与心上人厮守终生。她打定的主意是陪伴侍奉范雪瑶一辈子。   可谁知道,娘子却进宫去了,从此再难相见。而她得了娘子怜惜,嫁给喜爱的郎君为妻。   她一直认为自己藏的很好,连同住一屋的冷香都不知道她有心上人。可娘子却看出来了。不止看出来了,而且还不责怪她不知廉耻,身为奴婢却思慕外男。甚至怜惜疼爱她,放她外嫁,以良民的身份嫁给心上人做正头妻子。   这份恩情,她这辈子都还不完。   李蓉道:“娘娘诞育的小皇子,生的与娘娘一般模样,和她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肤色洁白可爱,眉目清秀,我瞧着真是欢喜。”想到外孙儿,脸上不禁露出慈爱祥和的笑容。   嫣然听了这话,心内向往,很想亲眼见见,和娘娘相像的两个小郎君。和娘娘很像,那必定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清俊秀美,甚是可爱漂亮的小皇子吧。   她衷心地祝愿道:“娘娘是天佑的有福人,以后两位皇子必定会出落的十分杰出的。”   **   由于范雪瑶晋升贵妃之事早在她怀孕期间就在筹备,所以她刚行了贵妃册礼,掖庭便随之将贵妃规制应有的使唤宫女之人数补齐。   原本名义上服侍范雪瑶的侍女有二十人,司膳宫女六人,贵妃则是使唤宫女三十人,司膳宫女十二人。可封一名为掌膳,由使唤女子晋升为有品级的女官。身份与普通宫女不同了。   另外还有四个内侍管事,这是妃位以下的嫔御所没有的。宫里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太后、皇后与四妃有配备内侍。这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另外还有三哥儿的二十四个侍女也被分配完毕。   一时之间,披香殿热闹喧腾。   眼看着后面下房根本住不下了。总共两所下房,一共六间房,从前她的二十个宫女住着尚可,如今有了三十人,一间房要住五个人,即便是大通铺,可加上桌椅,箱柜,实在拥挤。   这还是楚煦和三哥儿的宫女下所不在殿内,这才住得下。否则再多伺候他们俩的那四十八个侍女,就是叠着睡也住不下。   她们母子三人加起来的使唤宫女足有近八十人,内侍和膳房内宫女不算在内。每天进进出出,实在是惹人眼乱心乱。   便将两个儿子的侍女分作三班,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上夜,轮班当差。   以前她刚进宫时只是美人,宫人少,差事分配的杂。现在人多了。为了方便管理,她便将差事细分了一下,洒扫、侍候花木、汲水等粗使活。也不再让素娥与月婵负责浆洗衣裳了。   原本司沐浴盥洗事的小金、小红被拨去照料三哥儿,提了以前的粗使宫女宝奴、娇奴补了两人的缺。   然后把殿外不打紧的粗使差事派给新来的宫女。洒扫、汲水都有相应的宫人专门负责。   如今殿里有三个主子,一个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一个是还包尿布的小婴儿,浆洗上的活不轻,范雪瑶足足安排了三个新来的小宫女做浆洗上的宫女。   差事分好,她还让画屏严格管束这些新来的宫人,把规矩立起来。   虽然不许虐打宫女,可是罚站,扣钱却还是可行的。这个钱不是月俸,宫人的月俸是朝廷支出,不由妃嫔做主。可是如果宫人差事办的不好,她可以在放赏时,决定给不给,给的话又要给多少赏钱与那宫人。   班表一施行,眼前顿时清净许多。那些小宫女见殿中规矩这样严谨,便都规行矩步,老老实实地当差做事。   **   天色微明,朝霞绮丽。侍女近前叫起,范雪瑶起了身,睡眼朦胧地洗漱了一遍。素娥服侍她梳起堆云髻,围了珍珠发箍,簪上两朵鬓边金花翠,耳上挂了一对兰花蓓蕾银珍珠耳坠儿。此外别无他饰。   “娘子先用点吃食罢?”画屏替她抿了抿后面髻脚的发丝,轻声询问。   范雪瑶点点头,于是衣服也不穿了,让画屏将衣架上挂着的披风取来,直接穿在中衣外面,画屏给她扣上金蜂赶蝶钮扣儿。   “桌子摆在何处?”   范雪瑶伸了个腰,她仍有些懒懒的,没什么精神,不欲吃点东西而过多麻烦了:“就在这儿摆着罢,昨夜下了场雨,天气骤凉,太后娘娘怕是不大精神。我快快地吃一些,早些时辰去太后娘娘的宫里,也好侍奉汤药。”   画屏听了,便与出去膳房叫传膳了。不一会儿就有内膳房的宫女们提了食盒过来,画屏、巧巧、珠珠几人抬了小桌儿过来,叫范雪瑶坐在绣墩儿上吃。   一小碗的南瓜粟米粥,一碟儿素炒什锦菜,一碟儿嫩嫩的胭脂醉萝卜、一碟儿三个豆腐皮鸡丁香蕈陷的包子、三枚五香鸡蛋、三枚腌得橙黄流油的鸭蛋,都给切开了,盛在白瓷盘里,分外诱人。   范雪瑶吃到七八分饱就放下了金箸。   转进内室,重新洗漱了一遍,素娥替她细细上了妆。   范雪瑶把镜照了照,妆容虽淡,却还得体。   韦太后一贯不喜欢后宫女子打扮的过于富丽。她是吃过苦的人,有几年,先帝对她极其刻薄,以国库不充裕为由,减少了许多她身为皇后本该有的用度。   其实那时国库的确不充裕,因为他大肆封赏后妃、伶人、宫人,国库有再多钱,也不够他这般无度的挥霍。所以钱不够使了,就减少她的用度和月料。   她原本就被先帝冷落,那些身份卑贱的宫妃伶人又轻狂,她必须要维持身为中宫的体面与高贵,还得贿赂那些宫人管事。那几年,虽然不至于她一个皇后作针线补贴,不过的确十分困窘。   许是当初见多了那些受到宠幸的宫妃、伶人,穿戴的服饰、用的物品都是珍贵之物,所费之资都是出自她的身上,而她却因此得省吃俭用,才能维持正常的皇后排场。   因此,她看到后妃妆扮的一个赛一个的富丽奢华,就心中不快。只是因为这些后妃不是她那时候的后妃了,而是她儿子的女人,她不好指责,只是偶尔提点几句,后宫女子,不可过于奢侈罢了。只是妃嫔们口中答应着,依然我行我素。   端详了妆容,觉得淡雅得体,韦太后会喜欢的样子。范雪瑶便起身,叫侍女们服侍着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嫣然喊李蓉的称呼,大家:在古代有多种用法。有媳妇叫婆婆喊大家的,有奴仆称呼主子的,也是对有学识有品德的女子的一种尊称。同时和官家一样,也曾经是后妃臣子称呼皇帝的叫法。这里用的是奴仆称呼主子的。   想用太太奶奶的,又觉得味道不太对。夫人又是诰命的称呼,乱用是僭越。所以就用大家这个叫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侍疾   将将入了秋,又才下过雨,这日秋风凉飒飒,范雪瑶里面着了白绫中衣,外面穿件月白色百花妆花缎袷衣,虽是百花纹,但花卉都是以色彩淡雅的丝线织出来的,并不过于富丽。   底下一条藕荷色褶裥纱罩裙,系在香色罗裙外面,一身打扮甚是清丽雅致。   梳妆完毕,范雪瑶便来到太后宫里,正撞见韦昭媛没精打采地离开。看那样子,不像是从太后宫里面出来的。   看到范雪瑶迎面过来,韦昭媛脚下一顿,放慢了步伐。   只见太后宫中的侍女一见范雪瑶,直接把她接到了明间。不一会儿就出来请她进内室。   韦昭媛脸色一变,她特意来请安,韦太后却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打发她回去。可范贵妃一来,立即就被接进去了。这一前一后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难道她来时韦太后还不舒服,半盏茶后就好了?   她人甚至没有离开,韦太后这样做,简直是直接往她脸上扇巴掌。   韦昭媛气得脸色煞白,不敢想那些宫女心里在怎么嘲笑她,领着侍女便灰溜溜离去。短时间内,她再也不想踏足太后宫中了。   侍女请范雪瑶进去内室,放低声道:“太后身体有些不适,早上起来便喊胸口疼,还在榻上歪着呢。”   她这是提醒范雪瑶,叫她有个准备。   范雪瑶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侍女卷起珠帘,范雪瑶趋步走入,只见寝室内地上兽炉内焚着凝神静气的香,十二扇大屏风遮着围子床,镶嵌着宝石的金钩垂着,香色幔帐层层,侍女正撩着幔帐往金钩上挂。   范雪瑶叉手道:“妾范妃请太后娘娘安,娘娘万福。”   “免礼,你到这边来坐。”幔帐后面传出韦太后有气无力的声音。   幔帐挂起后,露出围子床。只见太后披着头发,半躺半坐的,身上盖着条真红刺绣锦被,背后还叠着两条做倚靠。两个头戴花冠,身着刺绣绯红绸褙子的侍女在床边围着。其中一人手上掇着的盘子里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另一人手上掇着一盏香茶。   范雪瑶谢了,上去在床边的绣墩儿上坐了。   “娘娘还没用早食吗?妾服侍你吃粥罢。”她口中请道,一面伸手去接粥碗,太后点点头,侍女便把粥和汤匙递与她。   范雪瑶一上手就知道粥太烫了,一面拿着汤匙慢慢搅动碗里的桃仁梗米粥,太后脸色很难看,发黄的脸色被身上那玫瑰紫色绫中衣一衬,显得更是黯淡。   呼吸的声音急促又粗重,范雪瑶知道她不止是气短,还是在忍痛。昨夜她果然受了寒,发了胸痹。   韦太后的胸痹症不止是胸痛如刺,时而绞痛阵阵,还痛引肩背。仿佛软刀子割肉。很折磨人。因此韦太后虽然养尊处优,却在这样的病痛下迅速衰老。五十岁的人,精气神一看好似六十好几了。   范雪瑶舀了一勺粥,呶着唇微微吹几口,向前俯身送到韦太后嘴边:“早晨起来妾发现昨儿夜里骤然落了场雨,心里就担心娘娘,这一看,娘娘脸色不大好,可是着了寒,又发病了?”   韦太后吃了,慢慢咀嚼才咽下去,勉力笑了笑:“可不是吗,早晨起来就害胸口痛,下不了地,只得叫侍女搀着勉强洗漱了,又倒床上了。”   “是该卧床,何必还叫侍女硬搀起来洗漱。”范雪瑶蹙起柳眉,满是不赞同。   “原今日就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妾来请安,莫非是没洗漱就不肯叫妾见着?这岂不是太过要强,又与妾太过间隙。我们之间何必如此这般。妾担心娘娘才来问安,倘若反而累的娘娘不安劳累,岂不是本末颠倒了?”   韦太后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眼周挤出一圈皱纹:“哪是与你有什么间隙,你侍奉我病中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是旧日养成的习惯,早晨醒来了,就赶着洗漱梳头,整整齐齐的,否则总不自在。”   “爱干净爱整洁是好事。”范雪瑶自己就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是身体状况不允许,还固执就不对了。   范雪瑶不急不慢地喂着粥,柔声道:“可也得分时候。如今这时候就该是娘娘好好卧床休息的时候,就不要这般讲究了。若是身上不洁,难受,就叫侍女擦擦,不必勉强自己起来。倘若出了什么事儿,娘娘吃了苦痛,不止妾着急,官家也焦心。”   她口中说着,忽然放下勺子,伸手拽了拽韦太后身上披的袄子,虽然喂粥的时候她都会尽力向前俯身,主动把汤匙送到韦太后嘴边,但是太后总会有一个下意识向前凑的习惯性动作,一次两次的,披在肩上的袄子就往下滑了一点儿。   韦太后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单绫的中衣,没了袄子就有点儿冷。   韦太后垂首看着她的手在自己胸前动作着,把袄子细心掖好。   范雪瑶端着碗,手在她胸前动作着,单手将袄子领子往韦太后脖子拽了拽,仔细掖好:“袄子披在身上总不服帖,总往下滑,娘娘受不得寒的,怎么不披去年妾为娘娘做的那件斗篷?那斗篷我特意裁得短短的,就是为着叫娘娘燕寝时围着,肩颈,前胸后背都能暖暖和和的。这会子正是穿它的时候。”   司掌韦太后冬衣的侍女上前道:“前日还热剌剌的,通身穿纱的,谁知猛不丁地就冷了。奴婢们只将袷衣洗过熨了,没来得及洗斗篷这样的厚实衣物。”   “难怪了,你们一向服侍娘娘细心周道。”范雪瑶点点头,对韦太后道:“正做着新的斗篷,只差一点绣活了。那件是旧物了,没来得及洗就算了。妾回去就紧着把斗篷做出来,娘娘穿着吧。”   “你缓缓做罢,不必急着做出来。我的活计有这么多针线上宫女伺候着,吩咐她们做就好。那件斗篷也不旧,去年拢共穿了没几次,新新的呢。你养着两个小孩儿,得了空替他们做做小衣小裤的,岂不好?宫女做的不比你这亲娘做的好。小孩儿眨眼就长大了,如今小衣小裤的做着还轻松,等过了些年,也不适当了。”韦太后神态温和,笑容可亲,说到两个孙儿的时候笑容更显得和蔼慈祥。   韦太后身上痛着,精神不济。范雪瑶服侍她吃了半碗粥,说了一会儿话,她就喊累了,躺下去小憩。   范雪瑶把帷帐放下来,与侍女们轻轻退出寝室来,只有两个贴身服侍的在里面守着。出来后,范雪瑶问侍女韦太后可有在吃药,侍女说在吃旧时的汤药。每次御医请脉礼数多,极其麻烦,韦太后总拣旧方子吃。   范雪瑶便去茶炉房,问宫女把韦太后吃的药拿了来,照着方子守着炉火把药煎起来。药煎好,端去寝室内,叫起韦太后,趁着汤药温热时服下。   韦太后睡了小半日,再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分外无趣,范雪瑶便在旁说书给她听打发时间,愉悦心情。   到早膳时分,听宫人报知韦太后发病,楚楠过来探望。   一进寝室,只见娘娘歪在床上,脸朝着外面,面带欢喜轻松之色。床脚边范雪瑶坐在矮绣墩上,声情并茂地正说着些什么,旁边的几名侍女纷纷以彩袖掩唇,眉眼含笑,哧哧地忍笑。   楚楠不禁顿住脚步,在槅子边站立着侧耳去听。   原来范雪瑶正在给韦太后说书,这话本楚楠见过,是范雪瑶她亲自编写的,说的都是些逗人发乐的笑话故事,他起初以为是编给孩子们听的,原来是给娘娘的。   他在旁听了一出,等范雪瑶捧了茶盏润口,他才步入室内。作揖见了礼,宫女掇来椅子叫他坐了,楚楠细细观察韦太后的面色:“不知娘娘身体如何了,怎么就发病了,可有叫御医诊视?”   韦太后叫范雪瑶逗了半天,身上的病痛仿佛都好了几分,这会儿脸上洋溢着笑容,涌现了淡淡的红光,看起来倒比早晨时好了些。   韦太后见儿子来看望自己,颇感欣慰道:“叫御医来做什么,总归是那老毛病,那方子开来开去都是那几样药。从前的药配了几帖,瑶娘煎了我已经服下了,身上就好一些了。这身子就这样的,熬日子罢了。倒累得你与瑶娘担忧,一早来侍奉,为我这不中用的,两个孩儿倒丢下了。”   范雪瑶听了这话,连忙道:“娘娘可不能这样说,娘娘这样的年纪还年青着呢,怎么就叫熬日子了?往后好日子长久着,官家这样孝顺,一心想着娘娘好,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剜官家的心吗?”   韦太后叹了口气,她说这样的话,倒不是故意说给楚楠听的,只是一时难忍病痛,脱口而出的泄气话罢了。范雪瑶这样一说,她再见楚楠脸上有些哀痛之意,心里不由懊悔失言。   “玩儿话罢了,有你和官家这样子孝顺我,想着我,老身哪里舍得走?还想吃大哥儿将来的好酒呢。”韦太后强作精神,微笑说道。   范雪瑶陪着说了几句凑趣的话,哄着楚楠上去抚慰韦太后,良久两人才平复了情绪。正逢着司膳房呈早膳进来,楚楠留下来和范雪瑶伺候韦太后吃早膳。桌子摆在屋子里,韦太后没下床,就掇了条小案几在床上,扶着坐起来吃。   韦太后身体不适,御医嘱咐要饮食清淡,所以司膳房做的菜都很素。食材上没有肥甘味厚的,调味上则少盐少油。更不会有酒。韦太后没叫楚楠陪着一起吃,心知自己的膳食自己都不爱吃,就不叫他勉强吃了。   范雪瑶侍奉韦太后用膳已经多次了,熟悉她的口味,在桌上挑韦太后比较喜欢吃的菜端到案几上,韦太后慢慢吃了几箸,她就给换下去,再调换新菜式送上来。   楚楠就在床边与韦太后说话,好声好气地劝她安心养病,一会儿叫御医诊视,不能讳疾忌医。   韦太后起初嫌费事,可拗不过楚楠再三地劝,只好答应了。   韦太后的病需要少食多餐,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牙箸。楚楠和范雪瑶陪她说了会子话,韦太后就道:“我这病没什么要紧的,你们不必陪在这里了,耽误了你们。”打发他们去用早膳,自便。   楚楠与范雪瑶便告退出去了,范雪瑶正欲等他先走,楚楠却道:“回披香殿去罢,我这腹中还空着。”这是要和她一起用早膳的意思。   于是他们各自上了辇,内侍、宫女们拥簇着来到披香殿。   范雪瑶吩咐内膳房尽快准备一桌丰盛的早膳送来,内膳房听了,忙忙急促攒造起来。回到寝殿,不见楚煦的身影,范雪瑶一面与楚楠去看小儿子,一面问侍女:“大皇子哪里去了?”   画屏、巧巧随她一起去了太后宫里,于是回答她的是调儿:“大皇子嚷着要钓鱼,春蝶哄着他到后面玩儿缸里的水去了。有乳娘、菱香、散花、心香等人跟着。”   两人看了看小儿子,他在碧纱橱内躺的好好的,便去后面寻楚煦。   后殿与三阁之间的空地中放置了一口铁缸,里面一直蓄着水,为失火的时候方便灭火之用。前院的铁缸里为了美观,在缸里面养了些碗莲和鲜艳的锦鲤,而后面的这口缸则是纯粹的蓄水缸了。   铁缸下有块汉白玉石台,春蝶站在上面抱着楚煦,他正向前探着身子,手里拿着一个彩漆的木球就往缸里丢。只听见扑通一声。   范雪瑶和楚楠走近一看,缸里泛绿的积水上正漂着大小不一,五六个彩色的木球,就这么一下子,楚煦又往缸里丢了个石子儿。   楚煦玩的正兴起,努力用手里的石子儿砸那个最大的红球,突然闻到一股好好闻的香气,这是娘娘身上的香气!他猛地在春蝶怀里一扭身,只见两步远的地方,娘娘和爹正含笑看着自己。顿时眼睛一亮。   “娘!”   楚煦忙伸手向外窜去,范雪瑶连忙接住,又是惊了一跳又是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样顽皮,摔着了怎么办。”   楚煦肉肉的小手搂着范雪瑶的脖子,“娘会接住我的!”脸上笑嘻嘻的,一点儿都不怕。   范雪瑶气地在他脑门上戳了一记:“这样调皮,就该叫你摔一次才知道痛。”说是这样说,手却牢牢地揽住楚煦的背,防着他动作太大一时不慎摔下去。   “娘哪里去了,我醒来到处找不见你。”对于娘亲的气话,楚煦浑然不介意,反而呶起小嘴,委屈地质问。   范雪瑶看了看楚楠,微笑道:“春蝶没告诉你么,娘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娘娘身体不好,昨夜下过雨,娘担心娘娘会发病,所以一早就去请安了。”   “告诉了。”楚煦委屈地说,“可是不是娘和我说的,不算数。”   “因为我走的早,你还在睡,不想吵着你睡觉所以才没叫你。”   总在后面站着不是回事,范雪瑶一面哄着儿子,一面冲楚楠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回寝殿去了。   “你是想要娘叫醒你吗?”   楚煦犹豫了,想了想说:“等我醒了,娘告诉我了再走。”   “可是娘要早些去看娘娘呀,娘娘她身体不好,旭儿不是见过吗,娘娘胸口疼,连饭都吃不下。娘要去侍奉。”   楚煦回想了一下,他恍惚记得这件事,可又记得不太清楚,毕竟人太小了。听到“疼”这个字,楚煦稚嫩的脸上委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疼吗?”   “疼啊,娘娘岁数大了,又有胸痹症。有时发病了就会疼,这里、这里都会痛哦。”范雪瑶在楚煦胸口和背、肩处比划了一下,点头认真道。虽然她没有胸痛的毛病,但是前世因为压力大,她时常会感到胸闷,那滋味就不好受了。何况还是胸痛。呼吸都会痛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楚煦仿佛感受到了痛意,脸霎时皱成了一团:“那娘哄哄娘娘,给娘娘吃甜甜的奶糕子就不痛了。把我的奶糕子给娘娘吃。”楚煦他最爱吃甜糕了,但是怕他一嘴乳牙烂掉,而且甜食影响胃口,所以范雪瑶很严格地约束了他吃甜食的频率和分量。太甜的也不给吃。每天最多一小块甜甜嘴。   楚煦太小了,有很多忌口,甜食果饼他能吃的不多,而奶糕子用料简单,她能安心给他吃。他可珍惜了,每次都吃的碟子都干干净净的。那珍惜的小模样,楚楠有时见了都不忍心,都想说他爱吃的话就多给他两块吧。   所以他能把自己的奶糕子分给别人,是很难得的事。这还不是别人问他要,他就自己主动说出来的。这样小的孩子,竟然就知道关心别人,懂得分享。这么聪明早慧,楚楠不由为之侧目。心中感到很高兴。   “嗯,旭儿很懂事,知道爱娘娘了,娘娘知道了会很高兴的。”范雪瑶满面笑容,高兴地在楚煦脸上亲了一口。   楚煦受到夸奖,开心地笑个不停。忽然看见爹一直在看着自己,害羞地把头靠在范雪瑶的脖子边,只用眼角偷偷看楚楠。   楚楠好笑地转开视线。   回到殿内,范雪瑶叫画屏去把毡子取来铺在地上,把玩具箱开了,叫楚煦随意拿了在毡子上玩儿。   他们一回来看了小儿子就去找楚煦了,还没来得及换衣裳,把大儿子打发了,范雪瑶与楚楠就入卧室卸妆更衣。范雪瑶要给楚楠解身上的袍子,楚楠见宫女掇了盆水进来,就不让她上手了:“你去洗了脸上的妆罢,我这儿自己来。”   范雪瑶便去自行卸妆洗脸了。坐到梳妆台前把头上、耳上的饰物卸了,又用茉莉花香皂细细地洗过脸,才要去屏风后面换家常衣裳。楚煦就跑了进来。   楚煦把装积木的布袋打开,倒出来里面大小不一的彩漆积木。又把箱子里范雪瑶给他做的羊毛毡玩偶都拿了出来,跑过来就把范雪瑶往外面拉,要她和自己一起坐到毡毯上:“来来,我们一起搭房子。”   看他这么兴致勃勃的,范雪瑶只好陪他搭房子,搭好一个小房子就把玩偶放进去,范雪瑶还在用心搭着一个大房子,楚煦兴奋地喊着:“我搭好了!”   范雪瑶看过去,这么一点儿时间,他已经飞快地搭起了一个小房子,颜色很鲜艳地红屋顶绿墙,还用黄色长方形的积木做了个门。然后用褐色的积木围着房子绕了一个圈,做成了围墙。然后在院子里放进去一男一女两个大玩偶,一个小人偶。然后又放进去猫毡玩偶、狗毡玩偶,小羊、小兔子什么的一股脑儿地都放了进去。   范雪瑶看了他搭出来的积木,笑了起来:“不是说搭房子吗?”   楚煦指了指他搭的还没占积木十分之一大小的小房子:“这是房子啊。”   “这太小啦。”   楚煦理直气壮地说道:“小也是房子。”   “你看,爹、娘,这是我,这是小兔子,这是小猫,还有小狗……大家都在。”楚煦一一点着他放在围墙里的羊毛毡玩偶,说着他按在玩偶身上的身份。   范雪瑶看出来里面少了个人,“三哥儿呢?”   楚煦一愣,懵懵地看范雪瑶,然后低头盯着他放在围墙里面玩偶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是真的忘了弟弟,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强行为自己解释:“我没有忘了三哥儿,是、是他太小,不适合到外面去。乳娘都不让三哥儿到外面去的。”   范雪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撸了撸他脑袋上的冲天辫:“傻旭儿。”   “旭儿不傻!”楚煦虽小,也知道傻这个字是不好的意思了,气鼓鼓地说:“三哥儿太小了!”所以他忘记把三哥儿加进去是没办法的事。   楚楠换好衣裳,一出来就听见娘儿俩一个奶声奶气地嚷一个咯咯乱笑,好热闹的样子,脸上也带着笑走过来:“你们在笑什么?”   楚煦连忙摇头,一脸无辜的模样。   范雪瑶哧哧地笑,却也不说,楚楠看看她,又看看楚煦,没有追问。   楚煦见娘亲没有说出自己犯傻的事,感动地跑去给她捏肩,虽然他的手劲儿实在太小,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范雪瑶还是一脸享受的样子,楚煦捏的更加起劲了。   后来吃过午膳,楚煦去睡午觉了,楚楠才又问范雪瑶,范雪瑶这才忍笑把经过说给他听。   楚楠听了,颇感好笑地摇头。做兄长的竟然把弟弟的存在给忘了。   “这孩子,方才还说他聪慧,这会儿子又这般懵懂。毕竟还小。”   两人笑了一会儿,楚楠提起韦太后来,忧虑道:“娘娘身子益发不好了,御医总治不痊愈,一时发病吃几服药好了一些,过不了多时一时郁怒,受了刺激,或骤遇寒凉就又诱发了病。娘娘从前那样精神的人,如今极少在外了,有时我去请安,说不过多久的话娘娘就喊累。”   范雪瑶安慰道:“娘娘这病难治,但要控制好不难。娘娘贵为太后,养尊处优,呼奴使婢,许多宫人服侍着,不必做什么活计,宫务都在皇后那里。劳倦不着娘娘。只要叫她心情好了,身边都是高兴的事,就免去了气怒。再好好休息,饮食清淡,食不过饱,除却了种种诱因,不再发病,娘娘的身体就能缓解许多。”   楚楠叹气道:“这次不就又发病了吗?”   范雪瑶本想敷衍过去,但是他都这样担心了,她也只好宽慰他:“其实这次娘娘发病,也算是宫人没有服侍好。半夜下雨转寒,上夜的宫人就该及时给娘娘将夏被换了袷被。毕竟正是换季的时候,入秋了,气温骤变,一日之内寒热相差甚大。寻常人该春捂秋冻,可娘娘这身子是经不得寒凉的。只是这是娘娘身边的宫女……”   韦太后本身身份就是尊贵无比,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比楚楠还要尊贵的,而且她还是楚楠的娘娘,是范雪瑶的婆母。她身边服侍当差的宫女,就算犯了错,范雪瑶也不能指责。那是逾礼,可以说是冒犯、不孝了。   就连楚楠,对太后宫里的宫人也是多加礼遇,每年都会额外放赏他们。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孝   楚楠明白她的意思,她有身份上的顾虑,点点头道:“她们服侍了娘娘多年,一直都很得娘娘的喜爱。我会避开娘娘提醒她们服侍的更加悉心以对,倘若再因为她们的疏忽致使娘娘发病,纵使娘娘宠爱,也只得做些处分了。”   范雪瑶不好就这事说什么,只道:“这几天我会勤去看望娘娘,待她精神稍好一些,把旭儿也抱去。”   楚楠笑道:“这样甚好,娘娘最是喜欢这孩子,想必看见了也会开心一些。只是累着你了,既要养育两个年幼的孩子,还得侍奉娘娘汤药。这几天两个孩子处,就叫乳娘多看顾着些吧。”   两人正并排在榻上躺着,酝酿着睡意,谁知楚楠忽然提起话茬来,越说越精神了。   “这算什么累,娘娘一向待我亲厚,宛如亲生的娘亲一般。”范雪瑶摇了摇头:“娘娘比我娘大不过多少岁,身份上不知高贵了多少。可身体却这样不好,连想吃些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我看着就很难过。”   有时范雪瑶也会想,如果让她是韦太后,她可愿意?   贵为太后,亲儿子是皇帝,很孝顺她。但同时却患有顽疾,时不时就会发病,痛楚难挨。她可愿意?   她问自己,得出的答案是她不愿意。地位高贵无二有什么用,正如她说的,吃不能痛快吃,玩儿不能痛快玩儿,还得守着礼数。这样的生活,钱财有再多有什么用。   这么想来,就不免对韦太后很是同情了。   “我没有能力治好娘娘的病,又不能替娘娘分担病痛。只好用心地侍奉,能哄娘娘开心,叫她的病痛缓解几分。勉强算是尽孝了罢。”   楚楠温柔地凝视着范雪瑶的侧脸,很想感谢她对韦太后这样尽心,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做不到这般细节处都面面俱到。可千言万语却在胸间鼓荡,不知如何诉说。只是觉得她可敬可爱。   两人说了会儿话,渐渐困倦,便相继睡下。   **   听说韦太后发病,晋平长公主赶进宫来看望。韦太后连忙叫人接进来。母女间叙过礼,晋平长公主便询问她的病情。   “没什么大碍,我才一发病,瑶娘就赶来服侍,端茶递水,煎煮汤药,不遗巨细。进膳的时候,她必先检查肴馔的冷热,是否适宜,才进给我用。她怕我身上不好,心情抑郁,还编了话本每天说给我听。”   说起范雪瑶,韦太后脸上便露出了慈爱之色:“今天还携了大哥儿来陪我,我见大哥儿心中欢喜,身上都好了一些。”   晋平听了这番话,松了口气,面露喜色来道:“原来如此,怪道娘娘看着还好。贵妃真是有心,倒比我这个女儿好得多。”   “你在宫外,总是有心也无力。”韦太后摇头道:“那起子人眼睛不错地盯着你呢,你在宫外也不自由,都指望抓着你的错处,上奏弹劾你。不服气官家这样优待你。”   晋平回京后,楚楠为了安置她,让她住的舒心,命人重新修建了个公主府安顿她,前不久才建好,晋平就搬进去了。为了这事,当时便有大臣谏言这样过于奢费。但楚楠严词将奏折打回了。   当初楚楠为了给晋平出气处置了她那无情无义的夫婿,对此朝中不少大臣都有意见。但楚楠处置那人有理有据,大臣立场不稳固,反对的意见都被驳斥回去了。后来又出了公主府的事,算是新仇加旧恨,都盯着晋平,就指望参奏她来与皇帝博弈。   晋平苦笑道:“也怪我当初是从宫里出嫁的,要是原就有公主府在,直接住进去就是了。官家也不至于特意修建公主府了。说我不是就罢了,还带累的官家遭受非议。”   “这怎么能怪你。”韦太后握住女儿的手,发现晋平的手又干又瘦,还不如她来的丰腴有肉,心里便发酸发疼,满是心疼地道:“你只是个公主,前朝的事与你何干?不过是大臣们与你兄长有些分歧,你来我往的争阳罢了。这些事官家自会处理,你好好保重自己才是。瞧瞧,你是不是又瘦了?怎么手上这样单薄,还有些发凉。”   晋平连忙道:“只是炎夏时候有些耐不住,总感到疲倦,身上无力,不思饮食,这才有些清减。如今好多了。”   韦太后又是心疼她遭了罪,又是生气她竟然生病也不知会她一声,就这样自己熬着,都不知道有没有请御医诊治拿药,骂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娘没有?怎么你生病也不往宫里说一声,这会子才告诉我?难道你出嫁了一回,就不认生身母亲了?”   “娘娘切不可说这样的话。我原想着又不是什么大病,何苦累的娘娘为我担心?”晋平急忙解释:“只是有些乏力,没什么食欲罢了,饭还是有吃的。后来天气凉爽了些,吃的就多了。如今都好,娘娘放心罢!”   韦太后气地把她狠狠数落了一通,晋平生怕她被自己气的又发病,连忙伏低做小,认错不迭。直到她不住地保证下次哪怕打了几个喷嚏都会让人告知自己,韦太后这才罢休。   晋平掏出手巾擦了擦额上急出来的汗,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娘娘说贵妃服侍你如何悉心妥帖,却怎么不见说起皇后?”   韦太后招手让侍女去准备热水给晋平洗面,重新匀脸,一面表情淡淡地道:“说她做什么,这几天了,我这里通不见她半个影儿。没什么可说的。”   晋平长公主听了,颇感诧异。   她出嫁的早,没和许皇后相处过,只是听人说许皇后端庄贤德,而娘娘与官家又很和睦,想必许皇后侍奉娘娘也应当尽心。她还很感激许皇后,因她不在身旁,无法孝敬娘娘。   后来她回了京城,许皇后虽然不甚热络,甚至冷言冷语,她也只怪自己,只当许皇后是因为自己是和离之身,又给官家招了是非麻烦,才会不喜她。   可如今,娘娘都病了这几天,连贵妃都日日来侍疾了,许皇后却面也不露?   晋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皇后没来侍奉吗?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韦太后冷笑道:“哪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一个后宫女子,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忙到打发宫人来问一句都没闲暇?她这是记恨着之前宫人污蔑瑶娘之事,我和官家没有在中间替她尽力遮掩。我这发了病,她能来看我?不在背后咒我即刻病死就算她积德了。”   韦太后早就对许皇后有许多怨言了,上次谣言之事她更是厌烦许皇后,如今她发了病,许皇后连派人来问一句都不曾,叫她彻底冷了心。   她堂堂一个中宫皇后,职责是以身作则,统率后宫女子,为官家排忧解难。可许皇后却因嫉妒而命宫人捏造谣言,诋毁育有皇子的妃嫔。这样一个意气用事,气量狭隘的无德女子,她没谕旨训斥许皇后就不错了,竟然还敢记恨于她。   当初真不该为了避嫌而让官家娶了她,许氏实在不堪为后。   晋平长公主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娘娘对许皇后已经是积怨已深,有心宽解,可是想到不论有怎样的矛盾,身为儿媳,竟然在婆母病时都不来看望,这样的不孝,哪怕是为了家人和睦,晋平也实在无法违心为其说好话。何况这位婆母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娘娘。   贵妃遭受谣言诋毁的事她略有所闻,她以为就是长孙昭容做下的龌龊事,原来这里面许皇后竟然也掺和在其中。且能叫娘娘这么气愤,恐怕不是掺和的还不小。   晋平心内暗暗思忖,然后劝韦太后道:“娘娘慈帷福泽绵长,官家对你都事事顺从,孝敬着。皇后便有疏失之处,娘娘指责出来,叫她改过便是,万万没有这样咒自己的。她胆敢这般怠慢娘娘,官家第一个不放过她。”   韦太后叹息道:“怎么能叫官家知晓这种事呢。倘若传出什么中宫无德的话,哪里是什么好事,会带累官家的。我现在不指望她能贤德有能,柔顺承天,做一内宫良佐,以辉帝德了。只祈祷她能安分守己,好好做她的皇后。无功无过罢了。”   韦太后脸上流露出些许忧虑之色,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真的很后悔当初选了许氏做太子妃,她做个嫔御都嫌颜色不够,德行不正。当初太子妃时还有她在后面支撑指点,没出什么岔子。她还心想出身低也有出身低的好处,起码听话。   谁知道册封了皇后之位的现在,地位高了,许氏的缺点就逐渐显露出来了,屡屡做出些蠢笨糊涂事来。叫人颇看不上。她也多次明示暗示,就算底下嫔妃深受宠幸,她是中宫皇后,即便无子,又有什么。历朝历代,无子的皇后还少吗?   官家不是那等薄幸之人,只要她好好地谨守本分,自有她的体面和尊荣。哪怕新帝并非出自她的腹中,也得尊她为太后,侍奉她到老。   可惜无论她如何说,许氏就是想不通。   她放弃了,她自己这样病痛,精神不济,哪还有精力去耳提面命管着许氏?就叫许氏去钻营罢。大不了惹恼了官家,擎等着废后。   历朝历代不缺无子的皇后,也不缺遭废的皇后。   晋平一直陪着韦太后到天色渐晚,范雪瑶在晚膳前赶来,侍奉韦太后用膳。晋平走前,范雪瑶去送她,她拉着范雪瑶说了些体己话。   “皇后那里,近来颇有些不智,做的一些事情连我听了都气愤。只是我却要劝一劝你,如今这时候,最好凡事多谦恭忍让一些才好。如今你已是贵妃了,后宫妃嫔之中,再没有比你更得意的。又有一长一幼两个皇子傍身,地位稳固。等闲事情都妨碍不着你。可你毕竟年轻,资历浅,皇后那里占着正宫,委实没必要与许皇后针锋相对。宽容,恭谨,是后妃的本分……日子过下去,总有出头的一天。”   措辞虽然委婉,却是向着范雪瑶的。最后那句,更是彰显了她的态度。妃嫔出头,还是身为贵妃的人,能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范雪瑶自然无不答应的,歉疚地笑道:“长公主是听说了前些时候那些事?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与妾熟络的知晓我的为人,不会听信谣言。不熟的就是误会了,也不在乎。何况娘娘与官家都信任着妾,即便千万人质疑,又有什么妨碍呢。”   晋平听了这话,便知范雪瑶是心中有数了,笑了笑,道:“娘娘这一发病,本宫又不能经常入内,怕是要劳累贵妃你勤勤地侍奉了。”   “你在宫外安心着罢,我会小心殷勤地侍奉娘娘的。”范雪瑶笑道:“你自己身子也不大好,将将养好一些,正是换季转凉的时候,仔细着了寒。”   “嗳,我晓得的。”   晋平长公主辞别了范雪瑶,在宫人的拥簇下上了辇,赶在天晚之前出宫去了。   范雪瑶依旧晨昏定省,侍奉韦太后早膳、晚膳,好好休养了几日,韦太后的病便好了一些,胸口肩背不再时时作痛。能下地了,走动自如,范雪瑶才不再整日待在太后宫里。只早晨去问个安,有时侍奉个早膳,有时陪着说说话就回来了。   许皇后心里藏着怨恨,因此对韦太后发病的事充耳不闻,女官劝说她她也不听。   许皇后心想,太后都这样对我了,我干嘛还腆着脸皮贴上去,没得作践自己。不就是发个病吗,又不是第一次病了。如今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既然喜欢范氏那贱婢,就叫范氏去伺候她吧。我是不上赶着去的。   韦太后生病,贵妃日日去侍奉,而许皇后却一直不闻不问,宫人们都觉得许皇后太过不孝,议论的沸沸扬扬,渐渐太后与皇后不和的流言,甚至传到了宫外。   楚楠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没有斥责许皇后,现在宫外已经有了传言,他若在这时候斥责许皇后,无异于火上浇油,助涨传言。   他只是让李怀仁去中宫传他的话,问询许皇后韦太后病情将养的如何,用了什么药,每天吃了几碗药,用药后病情可有转好,饮食可有减少增加等等问题。   李怀仁问一句,就等一等许皇后回答,然而许皇后哪里知道这些,她只知道韦太后病了,范贵妃去侍疾了,病的什么样,哪里痛,吃了什么药,吃了多少饭,这些她哪里知道。   李怀仁一句接一句的问,许皇后期期艾艾地答不出来,窘迫的脸色又红又白,一旁的女官都急得满头大汗。   等李怀仁走了,许皇后脸色终于褪去了潮红,只剩下惨白了。   她喘了半日,为自己冷待生病的婆母被丈夫发现了而感到羞耻惊慌,又为丈夫竟然派了个内侍来,叫自己一通没脸而气恼羞愤。可是又一想,韦太后发病,官家不可能现在才知道,才来问她。早在韦太后发病的首日官家就去太后宫中探望了,和那个范氏一起。她就是听说了这事才愈发气怒的。   那官家现在还特意派个内侍来问她这番话,用意自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的。   联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许皇后明白过来,官家这是在提醒她,敲打她。   许皇后心内五味杂陈,既恨楚楠冷漠,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都不肯亲自见她,帮扶她,只派个内侍来。又庆幸楚楠没因为她不孝太后而彻底恼了她,就此放弃她。   “……备辇,本宫要去请太后的安。”   她忽然明白了。她不去侍疾,可韦太后也不见得稀罕她去。只要韦太后愿意,只要她发一句话,整个后宫都赶着去孝敬侍奉。那范氏不就逢迎凑趣,耍弄乖巧,把她哄得乐不得。   而自己虽然是逞了一时之气,可贻人口实,落了个不孝的恶名。除了把自己陷于不利之地,一点都没报复到谁。恐怕现在官家心里也认为她是个不孝、无德的无情之人。   许皇后打从心底里不想去给韦太后请安,这不是普通地请安,而是去赎罪,以挽回自己没有去探望侍奉韦太后的过失。可是韦太后不喜她,她一想到自己要腆着脸,伏低做小,讨韦太后的欢心,就极度的不甘。   凭什么只准韦太后不喜欢自己,对一个妃子都比对她这个正宫好,叫她丢脸出丑,就不可以她还以颜色?   许皇后心怀不甘,按捺着情绪来到太后宫中向韦太后请安,对自己这阵子忙于宫务而没有来侍疾的过失,表示歉疚和懊悔。韦太后本是想着维护楚楠的颜面才见的她。   可看见许皇后满头镶金嵌宝的珠翠,脸上的笑容仿佛面具一样的虚假,皮笑肉不笑的,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她就好像仿佛吃了一大块肥肉似的,恶心又怄火。   冷冷淡淡地道:“知道你宫务忙,只是一点小病,不必特意来侍奉。”说了几句这般官面话,把许皇后打发走了。   韦太后冷眼瞧着许皇后好似从折磨中解脱了一般,匆匆走出去的背影,“明日她要再来,就说老身睡着,不见。”   老女官答应着:“喏。”   **   许皇后经了这次,许是知道自己错的太过,真的惹恼了楚楠和韦太后,一下子乖顺多了。许皇后不再折腾幺蛾子,范雪瑶的感受最深。别的不说,起码她和宫人许多事上都便利不少。没人再在琐碎事上给她们使绊子,恶心她们了。   宫里拥护许皇后的宫人也有不少,她们后宫与六局关系紧密,衣食住行样样都离不开六局。尚功局,尚服局、尚食局这三局的重要性不必说,其他三局也离不开。   比如尚功局下的司薄司,掌管宫人名籍登录及赐廪之事,宫人每月的俸米薪炭数目等事,都是由她们管着。宫人们对她们无不讨好。只求不被在数目上做手脚。   又比如司闱司掌宫内门阁锁匙,每天都会给后宫殿门落匙。还有她殿里的三个配阁,以前都是锁着的,钥匙就在司闱司手上。开阁就得问她们要钥匙。   以前她殿里人有时去办事,逢着许皇后的人,虽然也没什么大问题,却总要吃些小亏。   比如她们去支取什么宫分用度,缺斤少两这等明显的过错不会有,但是借口东西不够,只有次一等的,把次品分给披香殿却是不算过分了。   或是有时去传话,送些什么东西,许皇后的拥趸就会故意冷遇她们,说忙不过来,让她们等一等,这一等等上个把时辰都不稀罕。   或者喁喁私语,说些指桑骂槐的话,又故意叫她们听见,让她们受气又没法质问。她们嘲讽的话自然是叫她们听的懂,又捉不到话柄。   侍女们受了些窝囊气,回来了依然强作笑脸,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怕叫范雪瑶知道了,又叫她受气。可范雪瑶善于察言观色,就算不用读心术,也不会被她们的演技瞒过。   现在可好了,许皇后鉴于自己失去了韦太后和官家的信重,害怕再妄为下去真的要被废,处事安分起来,她底下的人也跟着束手束脚,不敢故意给披香殿添堵了,生活顿时变得松快又舒心。   **   玉走金飞,转眼冬去春来,时值早春。   窝了一个冬天,范雪瑶见这天日丽风和,便叫侍女们准备,她要去花园里玩耍。画屏到门口叫来院中正在给花木换土的月姑,叫她去膳房知会,准备一些馃子糕饼,便于在外食用的细巧菜蔬、熟肉之类。酒就不必了,范雪瑶除非必要是不吃酒的,这个习性她们这些侍女都很清楚。   画屏、巧巧、珠珠等几人领着侍女们连忙收拾铺陈之物,卷了几张锦毡绣毯,携了拂尘、渣斗、木炭、炭炉、风炉、铜壶、茶瓶、执壶等,又开了衣橱,拿了几件防寒的披风,玩耍的花牌,诸如此类琐碎用品,忙忙碌碌地转了好几圈儿,才出得殿门。   范雪瑶抱着小儿子,还没满周岁,楚楠还未给他取大名,侍女们只称呼他做三哥儿,而范雪瑶为他想了个乳名,苞儿。苞字出自《大雅·生民》“实方实苞。”形容谷物幼苗生长,她希望三哥儿能够茁壮成长。   楚煦牵着范雪瑶的手,走路稳稳的,不时转动脑袋四处张望,他离开披香殿是常有的事,毕竟韦太后喜爱他,范雪瑶常去给韦太后请安,他也常去。但披香殿去往西花园的路径和去太后宫的路径在相反方向,所以这路上的景色对楚煦而言是很新鲜的。   画屏领着一众小宫女在前面步伐又急又快,她们得赶在范雪瑶一行人到之前,先在花园里布置铺陈好。   范雪瑶与两个孩子就优哉游哉地徐步慢走,楚煦正是对世界很好奇向往的时候,时不时地指着飞过去的野鸟问范雪瑶那是什么鸟,范雪瑶认得出的就告诉他野鸟的名字,认不出的就说我也不知道。楚煦问:“为什么不知道?”   范雪瑶道:“因为我从前没问过我的娘。”   “为什么不问?”   范雪瑶又道:“以前我从前没好奇过这些。”   “为什么不好奇?”   楚煦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范雪瑶一一应对着,始终柔和含笑,从不嫌他十万个为什么很烦。旁边的侍女都脑袋发蒙了,心想娘娘不愧是大皇子的亲娘,这么有耐性。   幸好没接几句楚煦就被其他新鲜事物吸引了,他看到甬道边开了一簇小花,兴奋道:“娘那里有花儿。”   范雪瑶就停下来,让他脱缰的野马似的跑出去,撷了那蓝紫色的,小小的野花回来。是很常见的婆婆纳。   楚煦撷了一朵就跑回来,举在手上踮起脚:“娘簪头上,好看!”要范雪瑶把他摘回来的野花簪在头上。   范雪瑶左手搂着苞哥儿的背,屈膝弯下腰,楚煦把自己撷的小花给范雪瑶插在了发髻上,还没他拇指甲大的野花伴在范雪瑶的镶嵌着血红宝石的金钗旁,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他看了看,觉得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看,不大满意地嘟起嘴:“我要撷更大更好看的花给娘。”   范雪瑶摸他头,微笑着:“我觉得这朵花就很好看了,这样粉蓝又有点儿紫色的花可不多的。”   “是吗?”楚煦歪了歪脑袋,眼神有些迷茫。   他认识许多颜色,蓝色和紫色他都认识,绘画书上有许多颜色,他全都认得出来。但是粉蓝色,他有点儿糊涂了。   粉蓝色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   他瞅了瞅范雪瑶头上的小花,决定等会儿要比照着娘娘头上的小花再摘一朵更大的、更好看的花。   范雪瑶想了想,将身上系的粉蓝素纱褶裥裙揭起一角:“这就是粉蓝色。”   有陌生的宫人办事来往,经过他们,看到大皇子这般白皙可爱,天真活泼,心里都很喜欢。 第一百四十八章 踏春   范雪瑶他们母子三人穿过宫门,穿过这道宫门,紧挨着的是云光殿,他们一行人刚行至殿门旁,就见门内站着一名宫妃打扮,有些丰肥的女子,范雪瑶不禁侧目望去。在视线落到这宫妃身上,认出这女子身份后,神色便有些异样起来。   这宫妃脸上傅粉施朱,穿着轻红色绸袷袄,素白领子,散绣了些小巧的杜鹃、迎春、丁香、海棠等花卉。底下衬着郁金香染的褶裥裙,梳着小褔髻,髻上插了几根金地嵌宝簪钗,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侧鬓边簪了一朵白绢堆成的茉莉花。   不看身材长相与妆容,这衣着穿戴怎么看怎么都和范雪瑶相似。   宫里的风气一向是有谁打扮的好,得到了宠幸,那么其他妃嫔都会学着那人妆扮自己,以期获得宠幸。   范雪瑶这么得宠,妃嫔模仿她的穿着打扮一点儿都不稀奇。只是这人也学她打扮,就叫她心里有些复杂了。   这女子正是在范雪瑶进宫前,颇具美名的万昭仪。范雪瑶入宫后没多久,万昭仪就因为举止不当触怒楚楠,被贬为了婕妤。   万婕妤本性张扬自傲,从前的衣着妆容一向喜好艳丽夺目,身上簪戴的饰物无一不是奢侈华丽的。她最不爱带宫花,嫌那些纱啊绢啊扎的廉价低等。如今头上却簪了朵洁白的茉莉绢花。怎么看,都叫范雪瑶感到惊讶。   比起她妆扮上的巨大改变,身材发福反而不稀奇了。虽然时下尚女子以苗条纤细为美,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着曼妙的身材的。宫里的嫔御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自身缺少活动。再加上宫里的膳食都是以甘肥为美,以酥酪、羊肉为主,本身就容易导致人肥胖。   而且没有受到宠幸的妃嫔,因为心情抑郁,难免会有暴饮暴食的情况。自然而然地就胖了。年少时新陈代谢快,消耗大,吃一样多的食物身材依然很好。可过了那段时候,吃的不见多,脸上却渐渐多了肉,纤细的腰也变粗了,身材发福走样。   楚楠后宫老资历的那些妃嫔,没有一个纤瘦的。生了皇女的那两位,胖倒是不怎么胖,腰身却显得很粗重。身上的衣服总穿着宽宽大大的款式,扣身的袄衫从没见穿过。   范雪瑶认出了万婕妤,万婕妤也看见了范雪瑶。她脸色大变,身子动了动,范雪瑶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想转身进殿去,可是不知道怎么地,最终却没走开。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眼神幽怨,尤其是当她目光落到她怀中抱着的,和身旁依偎着的两个男童时,一时之间,嫉妒仿佛要从她眼中化作鬼飞射出来了。   范雪瑶望着她,她也看着范雪瑶。   一个在殿门内,一个在殿门外的路上。   楚煦仰头瞧了瞧殿门内的那名女子,觉得她怪怪的,就抓着范雪瑶的手往她怀里挤了挤,觉得安心了,好奇地问道:“那个人是谁啊?”   范雪瑶低头微笑道:“她是万婕妤,住在这殿里。”   范雪瑶没有和他说过那些还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该懂的事,所以楚煦对婕妤呀,皇后呀什么的,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以为就是一种普通的称呼。他知道他爹是官家,却不知道官家是皇帝,更不知道皇帝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楚煦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看了看门内的女子,有些怕怕的,就拽了拽范雪瑶的胳膊:“我们快走,不然她会吃了我们的。”   范雪瑶扑哧笑了:“她又不是老虎,怎么会吃了我们。”   嘴上这么说着,却平平淡淡地牵着楚煦迈开了步伐。朝着西花园继续前行。   后面几个侍女都松了口气,好好地出来踏春,要是因为万婕妤而坏了好兴致,那多没趣。偏偏万婕妤的宫殿就在这去西花园的路上,还偏生在这个时候,万婕妤就在前殿门旁站着。   侍女们回想起刚才万婕妤的神情,心里就有些发凉。   从前宫里面,属万婕妤容貌最为美丽,况且又是太子时就侍候官家的,哪怕没有殊宠,也有几分宠幸。   可是后来她们娘子进了宫,一入宫就有宠,势头强劲。万婕妤一下子被比了下去,许是害怕失宠吧,就失了分寸,犯下过错被降位。这一降,就彻底失宠了。好像自那之后,就再没有没被召幸过。   虽然她失宠并非贵妃所害,但是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万婕妤会怨恨贵妃也并不奇怪。   范雪瑶一行人来到西花园,侍女们早将园内洒扫、铺陈好,在玉兰树下将锦毡铺好,锦毡上放着大引枕,铺着几块絮的厚厚的绣垫。几步远的地方放了两张素面的桌儿,一张放着茶炉子,炉旁一溜儿茶具,炉上顿着茶。另一张上放了个青铜觚,里面插了枝鲜艳的珊瑚,又斜插了两根孔雀翎。旁边一个青瓷兽首香炉,正燃着香,香烟袅袅。   锦毡旁放着个炉儿,正燃着香,香烟袅袅。却不好闻,这香不是熏来宜人的,而是驱虫之用。随着春天的到来,苏醒的可不止是花草树木,花园里最不缺的就是虫了。   范雪瑶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一路走来胳膊也酸了,便径直走到锦毡绣毯边,把苞哥儿放到垫子上,扶他坐着,叫他自己玩儿。松脱了手好歇一歇。   楚煦一进园子,眼睛就不够用了,一会儿看看水,一会儿看看地,一会儿看看头上的玉兰树。   范雪瑶刚坐下,他就说:“娘,我去那边玩儿。”指了指池塘边的石阶,那石阶边绿草成茵,绿茵中稀疏地点缀了一些小小的野花。   范雪瑶点头应允了,只是温柔地叮嘱:“这池水可还冰着,要是跌下去冻着了可不是好玩儿的。池边湿滑,你别在池塘边玩儿,离远一点,小心着些。”   “嗳,我知道。”楚煦忙不迭地点头,一颠儿一颠儿地跑走了。   范雪瑶让菱香、散花跟过去看着,说:“别叫大皇子在水边玩儿。”   两个侍女答应着趋步紧跟了上去,总在楚煦一步远的地方看着。   范雪瑶见侍女们就站在边上,打发她们去玩耍,只留着画屏在边上服侍。女孩儿们嘻嘻笑笑地一哄而散,范雪瑶听见她们说着要斗草玩儿,一人说现在日子还早,没多少草,斗不起来。又有人说要打秋千玩儿。园子里有一架红漆秋千。又有人提议放纸鸢玩儿。   不一会儿,来了四个膳房里的宫女,都提了一个盒子,其中一个圆圆脸蛋,圆圆眼睛的小宫女笑道:“早知道带了炉子,膳房里就准备了一些能热着吃的吃食。邹掌膳说虽然是春天了,可还不热,吃凉的恐怕会冷着胃。”   她把四个盒子都打开来,叫贵妃过目,“这些馃子茶食,吃的时候在炉子上烤一下,酥甜可口。这一盒攒了九样蜜煎、九样腊脯铤子,这一盒盛的是几样细菜,豆皮签,有炒黑豆苗儿,豆腐皮木耳胡萝卜丝儿,荠菜蛋皮丝等等,另外一碟烙面饼,是按照贵妃以前说过的做法烙的,里面空心的,既可以直接佐着菜吃,也可以塞菜在饼里面做夹饼吃。底下用炭温着的,随吃随取。”   小宫女把最后一个盒子里的一个竹编提梁的黑釉罐子提了出来:“还有一罐子春笋火腿炖的鸡汤,这是昨晚就开始在火上顿着的,煨得骨酥肉烂,鸡汤又香又浓。放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喝时现盛一碗热烫的,既鲜美又驱寒。”   范雪瑶见她说话很伶俐,便留她下来服侍着,另外三人打发回去。   在殿里时还感觉有点儿凉,可出来了,虽然有徐徐的春风,但是春日和丽,洒在身上虽不大热,却也还温暖。范雪瑶本来件银红绫袄,这会儿却感到身上有点儿发热。   想到要是出了汗,恐怕会着凉,范雪瑶问画屏道:“可带了袷袄?”   画屏立即点头道:“带了的,有袷袄,有披风,怕不慎污了衣裙,还带了条裙子。两个皇子的也有。”   “这会儿有点热,把袷袄拿来我把这袄子换下来。”   画屏听了这话,便把毡包解了,取出里面叠着的袷袄,到桌边铺在桌面上,用铜熨斗装了些烧着的木炭,仔仔细细地熨平整了,才去叫来那些玩闹着的侍女们,把事说了,她们便立即回来了。   花园子里没有更衣的地方,她们纷纷把外面的罩裙解了,一手抓着一边,几人一个挨一个拥簇着范雪瑶在中间,将裙子举起,仿佛帷幕一样将范雪瑶圈在了中间,遮的严严实实。   范雪瑶脱了银红绫袄,换上了色若桃花的退红袷袄,和莺黄色细褶裙儿倒也还衬。可见素娥拣衣物时是用了心的。   侍女们重新将罩裙系在裙子外面,不急着回去玩儿,笑嘻嘻地请范雪瑶做主,看她们斗草玩儿。   范雪瑶乐得有消遣,笑眯眯道:“好呀,我就来判你们谁斗的最好。”   素娥率先拿出自己找来的花草,举起一根道:“我有出冬。”范雪瑶一看,是夹竹桃,别名出冬。   月姑是专为范雪瑶侍弄殿中花木的人,花草树木她知道不少,立即从自己的草堆里挑出迎春花来:“我有迎春。”   素娥又斗道:“一串红。”   那个又回:“我有三点红。”   “我有燕子花。”   月姑找了找,道:“我有蟾蜍草。”   素娥脸上露出嫌弃:“噫,你好恶心啊。”   月姑斜眼道:“斗对了就好,还要讲什么恶心不恶心的。你嫌恶心是吧,那我这里还有金蝉草。你总满意了吧。”   素娥一脸笑嘻嘻:“嗳哟,放着好好的金蝉草不斗,斗什么蟾蜍草。”   素娥和月姑一个是殿里面贴身服侍贵妃的上等宫女,一个是院内管着盆栽花木的粗使宫女,玩耍起来,一点儿距离感都没有。   月姑道:“我有羊须草,你有没有?”   “有,怎么没有。瞧,我有牛筋草。”素娥举起一根野草,得意洋洋地冲着月姑挑了挑眉。月姑撇了撇嘴,不服输地又斗了起来。   其他的侍女就看着他们两个飞快地斗来斗去,自己攥着一把花草,却愣是插不上嘴。只好傻乎乎地瞧着两人你来我往。   范雪瑶倚在大引枕上,看着这一幕笑得乐不可支,春日的阳光映照着,娇艳的脸庞色如桃花,美的动人,美的心醉。   楚煦在池塘边蹲着,看到一朵觉得好看的,就给撷下来,不一会儿手上就攥了一大把,直到一根也塞不下了,塞了一根掉两根,才站起来跑向玉兰树下。   他兴高采烈地喊道:“娘,看,我摘了好多好多花。”   范雪瑶支起身子把他接进怀里,搂着他笑:“是吗,摘了多少?”   楚煦把花全放到绣毯上,一根一根地数起来:“一,二,三……”数到十一时,他突然卡住了,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十一后面是什么来着?   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只好问范雪瑶:“十一后面是多少?”   “一后面是多少?”   楚煦回答:“二。”   范雪瑶摸了摸他的头,微笑提示说:“那十一后面是多少呢?”   楚煦歪着头想了想,“十二?”   范雪瑶含笑不语。   “十二!”楚煦确定了,冲范雪瑶咧嘴笑了笑,又回过头去继续数花,直数到十七,才停了下来。   虽然野花的茎通常又细又短,但他的小手能抓住十七根,也是了不起,范雪瑶夸了夸他。   楚煦有些害羞地在范雪瑶怀里蹭了蹭,把花都递给范雪瑶:“娘娘喜欢哪朵花,我给你簪到头上。”他嘴上这么说着,要范雪瑶随便挑,却拿出来一根小花,殷勤地递给范雪瑶看:“这个就很好看,对吧?”   他拿着的是鸭跖草的花,鸭拓草又名翠蝴蝶,就是因为它的花像蝴蝶一样,鲜艳的深蓝色,细长晶莹的花蕊仿佛蝴蝶的触须,顶端一点鲜黄色,很可爱。   “是呀,真的很好看。这花叫翠蝴蝶,它的花瓣是不是像蝴蝶一样?”范雪瑶接过那根翠蝴蝶,含笑望了望,就垂下头,让楚煦给她簪上。   楚煦小心地把花簪到娘娘的整洁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髻发上,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头:“嗯!好看!”低头继续在花堆里挑挑拣拣,看样子是还要给她簪花。   范雪瑶只好由着他把她的发髻当玩具,不一会儿就插了许多小野花。   侍女们见此一幕,纷纷掩唇偷笑。也学着他们,拿来斗草用的花儿,叫小伙伴给自己簪上。范雪瑶见状,就让她们去园子里撷些好花玩儿。野花她簪在头上是野趣,好玩儿。可侍女们要是也满头野花,怕是要遭人取笑的,倒不如正经地戴那些培养的鲜花名草的。无他,身份使然罢了。   侍女得了话,放心大胆地去剪花,三三俩俩把罩裙捏着裙角撩起来,剪下芍药、牡丹、芙蓉、玉兰、山茶、春梅等等花枝来兜着,有的簪花用,有的是要兜回去,插在花瓠里观赏熏屋子的。   苑子里当差的管事宫女、内侍见是宫中最得势,最受宠的贵妃来园内玩耍踏青,巴不得她玩的欢喜,只是贵妃身边围着许多人,两位皇子又在身边,他们不过是上去行个礼问个安,范雪瑶问询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做事去,由她自己消遣。   正主巴结不上,见贵妃对身边侍女如此宠爱,都赶着趋奉,她们要剪花,纷纷将养的最好的花木献上。口内还说:“放着我们来,花虽然美丽,却多刺,瞧这叶子多锋利啊,仔细割伤你们的手。”要打秋千玩儿,他们赶着拿抹布将千秋擦拭的焕然一新。   侍女们难得能玩的这样尽兴,范雪瑶见她们欢喜,就随她们玩耍了,这也不算张扬。宫人巴结得宠的妃嫔、宫人,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又见那些侍女都在别处玩耍,只画屏始终寸步不离着,心想她是自己最倚重的大宫女,虽然先有春蝶,后来又有小莲给她做副手,但是画屏是最谨慎用心的,就算不是她当差,遇着事,哪次那些丫头谁不去问她?总没半日清闲的。   就对画屏道:“难得出来玩儿,日头又这样好,你就在这待着多没意思,也去和她们玩儿罢。我就在这里坐着,一时倘或要吃杯茶,也有乳娘她们能端茶递水。并非离不了你们。”   画屏犹豫地看了看范雪瑶,四下张望了一圈,见确实都好,范雪瑶又催她去玩,心里也的确很想去和伙伴们玩耍,迟疑地和范雪瑶道:“奴婢就在那里玩儿,有什么事,娘子唤一声,奴婢马上就回来。”   范雪瑶摆摆手:“去吧去吧。”   画屏放心不下,拉着乳娘和散花她们叮嘱了几句,要她们好好守着贵妃和皇子们,才去和侍女们汇合。   范雪瑶教楚楠认花识草,什么能吃,什么有毒,楚煦好奇地说:“草也能吃?”   范雪瑶淡淡说道:“人饥饿又没有食物的时候,连树皮都会吃,草又算什么呢。”   楚煦懵懂地眨眼。树皮?他想着树的皮是什么样的,那玩意也能吃?和粗糙、棕褐色的树皮,草看起来反而要很多了。   范雪瑶笑了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尖:“旭儿爱吃甜果子,可是吃不到,那一点点甜味的奶糕子是不是都很珍贵了?”   这句话他听懂了,楚煦用力点头:“奶糕子好吃!”   范雪瑶被他的贪吃样逗的咯咯笑,旁边苞哥儿被熟悉的笑声吸引,好奇地盯着她瞧。   范雪瑶站起来,伸了伸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坐的骨头都软了,来,旭儿,我们踢皮毬玩儿罢?”   “好呀好呀,皮毬呢?”楚煦乐颠颠地跑了过去,散花把皮毬找出来,又选了场地,两头各画了个“窝”,娘儿俩就玩了起来。   玩了一场,苑子门口处突然有了动静,范雪瑶踩着皮毬往那一看,原以为是哪个妃嫔也来苑子里踏青赏春,结果竟是楚楠在许多宫女、内侍的拥簇下过来。   范雪瑶连忙整了整衣容,让散花去叫侍女们回来接驾。   楚楠信步走来,范雪瑶上去就要行礼,他先行扶起范雪瑶,微笑道:“刚朝议完,就去披香殿,谁知你竟不在,宫人说你来苑子了,我就寻来了。”   范雪瑶闻言,甜甜地笑,与他手挽着手往玉兰树下走,一边走,一边笑吟吟地说:“踏青虽然早了些,苑子里还有些寥落,我就是等不及想出来走走。整日在殿里坐着,总觉得身上没劲,害春困。出来走一走,反而清醒精神些。瞧,那些个女孩,多活泼。”   楚楠抬头望了望四下,见侍女们果真玩得好生尽兴,笑声在苑中飞扬,也被那欢喜的氛围所感染,指了指她们打着的秋千道:“可打了那秋千?”   范雪瑶看向那边,笑道:“我怎么好去打的,叫人笑话。”   她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却是两个孩子的娘娘,又做了贵妃了,旁人不会看她的年纪还小,也有玩心。只会看她的身份,以身份来要求她的行为。打秋千这样的游戏,怕不端重。   楚楠却道:“有什么打不得,走,我们也去玩一玩,你在上面,我在旁推送。”   范雪瑶也想玩,就半推半就地随她去了,侍女们见他们两人相伴走来,连忙从秋千上下来,趋步上来行礼。那秋千漆着朱红,扎的高高大大的,彩绳接着画板,能同时打两个人。两边各有三根立柱,中间一根最粗,另外两根略细一点,立柱之间以横干相连,扎的虽高虽大,却很稳。   楚楠果真叫范雪瑶到秋千上去,只是秋千这样高,他又不放心:“不要立在上面,仔细脚下不稳跌着了,坐着就好。”   范雪瑶便坐了上去,脚凌着空,晃来晃去的,只能以双手挽着彩绳稳住身子。楚楠扶着她调整好坐姿,保证坐的又正又稳,“我可送了啊。”   范雪瑶笑的灿烂又明媚,扭头看他,眼睛在阳光下亮如星辰,她说:“快送呀。”   楚楠望着她有些着迷,跟着她一起笑,轻轻推着她的背,将她送了上去。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范雪瑶咯咯笑着,清脆的声音活泼精神,显得那样青春洋溢,快乐,没有忧愁。一看就是备受宠爱,幸福的女子。   远处苑子门口,一个听闻官家来了苑子,便盛装打扮,满心欢喜赶来的妃嫔看着这一幕,心里堵得难受,忽然不想过去了,便调转头,在侍卫诧异的目光下,走了这个花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布局   说不尽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日楚楠忽然说起:“旭儿也大了,和三哥儿总在东梢间住着也不像样,伺候他们两个的宫人那么多,哪里挤的开?叫他到后面阁里住着吧。”   范雪瑶这才发现,在自己心里才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大儿子,竟然已经快五岁了。宫里皇子到了五六岁,就不会再随生母居住,而是移去皇子所别住了。   想到大儿子过不了多久就要搬走,范雪瑶不禁感到非常不舍,只是这是宫里的制例规矩,她不舍得也不行。只好决定在楚煦搬去皇子所之前,好好珍惜这段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见就能见的日子。   范雪瑶领着楚煦的侍女收拾东西,楚煦的东西不算特别多,他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年前穿了没两次的衣服,年后就小了,衣服都是随穿随做。穿不下的旧衣旧鞋没必要带,所以衣服鞋袜只装了一箱。   宫里的各种份例,月料,积年攒下的赏赐之物都存放在库里,也没必要特意取出来。他的物件主要是一些零碎玩意,比如说他的玩具,那就不是衣物能比的了,足足装了四箱,只他的玩偶就有一箱子,里面都是范雪瑶给他戳的各式各样的动物,禽鸟,人的羊毛毡玩偶和布偶、甚至神话传说人物都有。还有配套的各种小衣服。既可以给他扮家家玩儿,又能教他认知事物。   还有积木、响球、弹弓、象棋、小皮鼓、陶哨、竹蜻蜓、打娇惜、木雕的船、塔、茅屋、灯笼、风车,香包儿、金铃、竹蛇、面具、纸鸢等等。   其余的盆子、桶、被褥、枕头等等他的用具,也全给他装上了,一并搬去阁里。   “我不想搬走!”   楚煦从范雪瑶开始让人整理东西,就不停地发脾气大喊,气的脸和眼睛都红了。   范雪瑶伸手把他搂到怀里,他仍然不依不饶,一面推开她的手,一面嚷嚷。不过始终没有真的躲开,推拒了几下就被范雪瑶搂了过去。   范雪瑶把他搂在怀里,柔声道:“旭儿你长大了呀,你不是说苞哥儿晚上总踢你吗?”   楚煦不高兴地说:“他踢我,我又没生气。为什么我要搬走!”   “因为你长大了,不适合再和苞哥儿一起挤在一间屋子里了。你看,你身边那么多侍女,苞哥儿也有,每天在那一间小房间里进进出出,拥挤不堪对不对?”   楚煦谷嘟着嘴:“那就叫她们不要进来了,留一两个就够了。这样就不挤了吧。”   “不行哦。”范雪瑶摇头。   楚煦咬唇想了想:“那让苞哥儿搬去后面,我还和娘住。”   范雪瑶闻言,顿时噗嗤就笑了,这小子,倒是会想。   楚煦不依不饶地让范雪瑶把苞哥儿送去后面,让他留下来,范雪瑶一说不,他就嚷嚷娘不疼他了,有了弟弟就忘了他。范雪瑶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   范雪瑶只好实话实说:“你长大了,迟早要搬走的,宫里的皇子到了五六岁,都会从母亲身边搬走独居的。北花园旁边不是有几所宫院吗,那里就是到了五六岁的皇子要住的地方。”   楚煦顿时呆了,喃喃道:“真的吗?”   范雪瑶不忍心地点头:“是真的。”   想到自己最迟到了六岁,就连后面的阁都没法住了,要搬去北花园旁边那么远的地方,楚煦顿时灰暗了,垂头耷脑的,好不丧气。   范雪瑶把他抱起来,声音低低的,温柔地哄他:“没事的没事的,好旭儿,娘不是和你说过吗,雏鹰长大了就会离巢,母鹰将他撵下悬崖,让它能够学会飞翔,你记不记得这是为什么?”   楚煦大受打击,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娘亲温柔的声音让他得到了些许安慰,声音哽噎地说道:“因为它要学会飞翔,才能捕猎。等到它翅疾如风,爪利如锥,那时它才算是蓝天的主人。就算母鹰死了,它也能捕到猎物,生存下去。”   “那么菟丝子呢?它们是什么样子的?”   楚煦瘪嘴,很委屈:“它们缠住别的植物,寄生在它们身上,如果没有寄生的植物,它们就会枯死。”   范雪瑶笑容温暖可亲,徐徐地问道:“那,旭儿是想做威武雄健的鹰呢,还是失去依靠就活不了的菟丝子?”   “……我……想做鹰……”楚煦很小声地挤出来,内心感到更委屈了,他既想做雄伟的鹰,可是他又不想离开娘身边。为什么做只鹰,和留在娘身边不能都做到呢?到底是谁规定的,皇子到了五六岁就得搬走?   范雪瑶一直抱着楚煦在榻上安慰他,侍女们促忙促忙地整理着东西,身影来来回回地晃,却丝毫没有妨碍到他们。   范雪瑶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又约定无论他是搬去后面的阁里,还是以后搬去皇子所了,他们之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她永远都会爱他。楚煦得到了许多保证,总算稍微安心了,才勉强地点头答应搬去后面。   到了晚上,楚煦的大部分东西都搬去后面了,三阁他住进去的是当中的拂云阁,共三间房,房间早洒扫干净,大开门窗通风换气。又供上了许多鲜花熏屋子。   这会儿房间整洁干净,可以住人了。侍女们铺陈好,把被褥放到床榻上铺好,衣物收进衣橱内。各种用具都收好。就能住进去了。   到傍晚,楚楠、范雪瑶、楚煦、苞哥儿四人一起用过膳,在苑内散步消食,红轮西沉之后,楚楠和范雪瑶亲自送楚煦去拂云阁。楚煦谷嘟着嘴,一脸的不开心。   楚楠看出来了,却没说话,他觉得这是每个皇子都会经历的事,是件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范雪瑶牵着楚煦,一路走,一路哄楚煦,将他送到拂云阁,手拉手进到屋内,楚煦看着房间内陌生的环境,嘴谷嘟的更高了。不过虽然不开心,但是他一直没有再说不搬的话。   楚楠和范雪瑶在拂云阁里,肩并肩在榻上挨在一处,楚煦横躺在他们怀里,听范雪瑶讲故事。   这夜,楚煦睡在了拂云阁。   晚上,楚楠缠了范雪瑶两回,两人躺在榻上,冰鉴散发的凉气渐渐带走血里心头的热躁,范雪瑶忽然轻轻叹气。   楚楠睁开眼,看她眉宇间淡淡的愁绪,轻声道:“担心旭儿?”   范雪瑶侧头看向他,轻轻地有点儿勉强地笑着说:“是不是很傻?他明明只是搬去后面,又不远,走两步路就能见到的距离。我这心里,就是放不下。”   楚楠伸手将她往胸口揽了揽,摩挲着她圆滑的香肩,声音低沉:“他是你第一个孩子,又才不足五岁,你放心不下是正常的事。只是他的我们长子,总要懂事的。你放心罢,他聪慧,心性又畅通,你教养他是这么的用心,以后他肯定会是个很杰出的孩子。”   “嗯……会的。”范雪瑶低喃,靠在他胸前,慢慢合上了眼睛。   **   赵氏从婆母那里侍奉回来,累得没精打采,婆母真是偏心,就因为大兄与宫里的皇后感情深厚,就对大嫂吕氏尤其厚待,都是媳妇,偏叫她卷帘子,打扇,捶肩捏脚。这些明明有的是丫鬟做。   走至穿廊下,院中两个小丫鬟在廊下的一丛栀子花前,拿了朵白栀子逗鸟玩儿,一面闲话。一个小丫鬟是自己院子里,叫红云的。另一个却有些眼生,赵氏认了认,似乎是厨房里的一个小丫鬟,曾来送过几次茶果,回过两次话。   只听得红云笑道:“不过是一个师娘,咱家也有婆子进出,我倒没瞧出有那样厉害的。”   那小丫鬟笑嘻嘻地说:“真的,我不诳你,那师娘真的厉害。我们妇道人家,越是清白出身的越是吃亏,倒不比那些下贱出身的肯舍得出去,要是家里男人不争气,叫糊住了,岂不吃大亏?我娘就是,家里这两年做了点小本经济,倒挣了几个闲钱,我爹就嫌那钱烫手似的,接了个院中姐儿回家,做了我姨娘,虽然腌臜了点儿,要是她本本分分,倒也没什么。我娘前几年养我弟弟的时候,吃了好大苦头,落了些病根。只是那姨娘在院中学了好多下流手段,哄得我爹乐不得。仗着我爹偏着她,总欺负我娘。没多久,她养下个儿子,我爹喜欢的心肝肉的叫。她更不得了了。连我弟弟都敢害,险些一壶开水烫了我弟弟。我娘又心性软弱,整天以泪洗面,全不知如何是好。后来经人介绍,我认了个师娘做干娘,求她帮我亲娘一把。我这干娘可有手段,现在那姐儿养的儿子病恹恹的,奶都吃不下,我瞧着是没几天活头了,那姐儿自己也整天害病,我爹连她房门都不进了。”   红云听了,惊讶道:“怪不得前不久我见你还整天耷头耷脑的,好没精神,我还劝你呢,今天又笑嘻嘻的,原来还有这些在里面。除了你那姨娘,你娘日子就好过了。”   小丫鬟脸上露出得意之态,呸了一声:“可不是,那贼贱的姐儿,敢害我弟弟,活该没儿子。害了贼心,就得死的烂臭。才解恨!”   赵氏听了几句,就走进了穿堂,小丫鬟见了,忙住了口,把赵氏接进屋子。   赵氏歇了会儿,吃了茶,心里一直想着红云和小丫鬟说的那些话,那小丫头却走了,赵氏便将红云叫了进来,问她:“刚才那小丫鬟是哪里做事的?”   红云有点儿紧张,回道:“是厨房里做事的小娥,因着上次她央我做个香包,特送了碗饮子凉水来谢我。与她说了几句闲话,她说要回去做事了,就走了。”   赵氏点点头,须臾,又随口问道:“方才我恍惚听着你们说什么师娘的,是怎么回事?”   红云见赵氏听了她们的话去了,愈发慌张,可赵氏问了,她又不能不说,只好把小娥的事儿说给了赵氏。   赵氏听罢,神色微动,身子坐直了一些:“那师娘,果真如此厉害?”   红云见她没有动怒,小心道:“似乎是有些奇异手段,之前我见小娥总是满身愁绪,唉声叹气的,后来一日却突然神采飞扬,必定是烦心事解决了。”   赵氏点点头,打发红云下去,又将自己的陪房丫鬟,后来配了管事做媳妇的周氏叫进房里来,悄悄对她说:“你叫你家的去小娥家附近打听打听,看看是个什么模样,这事几分真几分假,家来回给我知道。你向小娥打听打听,她那干娘又是什么来路,住在哪里。只说是你想求个子,可别把我戳了出去。千万记得,切莫走漏了风声。”   媳妇儿听了话,点头出去了。不急着找丈夫吩咐事儿,只回去干自己的活儿,直到忙完了,回房才同丈夫说了事。后来丈夫出去替府里采办油烛,便趁机去了小娥家,向周边邻里问询了一番,确认果真有这些事。就回来说给赵氏听。   赵氏知道了那师娘的寓处,便没了动作。周氏夫妻俩原以为赵氏这么上心的打听师娘的手段和住处,是要整治什么人,思来想去,要么是想笼络丈夫的心,要么就是想教训哪个轻了骨头的小妾新姨,也可能是想整治大房的夫人吧。   谁知又没了动静。两人摸不着头脑,也就放下了这事。   他们两人不知道,赵氏看着没了动静,其实心里却在暗暗思忖这事,她心想,都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宫里的皇后也好,老婆母也罢,就抬举着大房,把他们二房放着不管。不就是大房总为着皇后跑腿办事,出谋划策吗?   这有什么了不得的,他们办得,我也做得呀。不就是争宠夺爱吗。   大房算什么,这么些年,也没叫皇后将官家的心把住,如今叫那个贵妃独占恩宠,再过几年,孩子都长成人了,皇后还一无所出。等贵妃之子即位,成了皇帝,生母、嫡母,在宫里待遇差不多。可她们的娘家差距就大了。新帝能放着真正的母族不抬举,反去抬举没血脉相连的嫡母家?   许家的荣华富贵焉能长久?   她只要把那师娘往宫里一举荐,不怕皇后不动心,只要帮着皇后把贵妃压下去,弄死那两个皇子,不怕皇后不感激二房。   大房得意了也这么久了,合该风水轮流转,该二房占上风了。 第一百五十章 迁居   楚煦自从搬去了拂云阁,起初不大适应,每天都在寝殿待到要入睡时才回去拂云阁,隐隐有些排斥苞哥儿,范雪瑶哄苞哥儿的时候,他都要挤进来,苞哥儿逗的范雪瑶笑了,他也要做好笑的事情惹范雪瑶开心。而且对苞哥儿爱答不理的。   范雪瑶见他这幅模样,好像是害怕苞哥儿抢走了她的爱,就更多地陪他玩耍,读书给他听,教他写字,画画,亲自做菜和糕点给他吃。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依然爱他。   大概是感到安心了,慢慢的楚煦就不再排斥苞哥儿了,像以前一样带着苞哥儿玩,照顾着他。不过他还是一样喜欢待在寝殿,平时起居都在后殿,拂云阁成了仅供他晚上睡卧之处。   楚楠是亲眼看见他从一开始对苞哥儿淡淡的,到排斥,冷漠,然后又开始爱护他,把自己的玩具分给苞哥儿玩儿。   他同范雪瑶道:“旭儿真是大了,有做兄长的样子了。之前他那样,我有心训诫,又想着他还小,怕太较真伤了他。现在好了,不用说,他自己就知道照顾,谦让苞哥儿了。”   范雪瑶只是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把话带过去了。   她其实不太喜欢谦让这个词,谦让看起来温厚大度,可是却不知道包含了当事人的多少辛酸委屈。是人就是自私的。人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并非天性就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因为关爱和照料是有限的,母兽的精力和奶水有限,通常无法养育全部幼崽。因此幼崽刚出生,就会挤走兄弟姐妹,争抢拥有最充沛奶水的位置。唯有人,从一出生,就被各种栽培,教育,一定要会谦让,一定要宽容,一定要仁慈,一定要孝顺友悌。   可是楚煦才不足五岁,他今后将有太长的人生将在想做的事不能做,想说的话不能说,忍、让、谦逊,等等必须或被迫的忍耐退让中度过,他总会学会这一切的,那么何必这么早,就让他必须谦让呢?   范雪瑶虽然尽力给楚煦一个美好愉快的童年,但是时间却不会因她的爱子之心而驻足。   秋冬一去,过了正月,二月眨眼就逝,这年是范雪瑶入宫的第七个年头,而楚煦也会在三月二十七这一日,满五周岁了。   他移居皇子所的日子,无法避免的来到。   范雪瑶知道他移居的日子就要近了,楚煦自己也知道,很早开始就心情低落,每天都缠着范雪瑶,要她陪着自己。范雪瑶心疼他这样,就想着给他好好过个生日,提前几天就开始筹备,偷偷试做蛋糕。   蛋糕在现今这环境可不好做,既没有菜谱,又没有现成的材料。什么都得试着来。幸好她有十二个灶上的宫女帮衬,先从蛋糕胚开始试做,盯着炉子免得烤焦掉。   一开始烤出来的总是又干又硬,不断地调整蛋、油、水、糖、面粉的比例,总算烤出来松软香甜的蛋糕了。   那些天,披香殿内膳房里时时飘出香甜的气味,惹得周边几个殿阁的妃嫔悄悄猛嗅那好闻诱人的香气,可是又不好腆着脸皮向人要一口吃食,只好以司膳房每日进上的香酥可口的茶食、果馅饼缓解馋意。只是每日吃惯的茶食果子,早就腻味了,哪里及得上那陌生的,香甜极了的气味来的吸引人?   光闻着就这么香甜,吃起来又该是什么滋味?   二十七这日,楚煦知道了是什么滋味。   是比蜜还甜,好美味的滋味。   范雪瑶不仅亲手烤了个奶油蛋糕出来,还做了切层,中间以蛋糕胚做了隔层,用两层的糖水腌的黄桃、樱桃、橘子做了夹心,外面的奶油虽然没法裱花,但是也铺了一圈腌的樱桃和鲜果块,还用樱桃酱画了个楚煦的小像。把楚煦高兴地直拍手,小脸都喜红了。   他之所以认得出是自己,是因为那小人头上是总角,而苞哥儿一向都是冲天揪,和他不一样。   “好吃吗?”范雪瑶看着他高兴地又蹦又跳,眉欢眼笑的样子,也感到很开心,怜爱地望着他用两齿银签子插了好大一块蛋糕就吃,声音不禁柔软的能掐出水来。   “好七……”楚煦眼睛眯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着,冲她露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脸。插了一颗最大的樱桃送到范雪瑶嘴边,要喂她吃。范雪瑶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樱桃了。   画屏、珠珠、巧巧她们看着母子同乐的这一幕,喜悦之余难免又有些心酸,现在是开心的,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等大皇子移居走了,即便是亲生的母子,恐怕都很难这样时时相处了吧。毕竟大皇子一日大过一日了。   幸好还有小皇子,他还小,还能与娘子作伴些年月。不然以娘子这样疼爱大皇子的架势,真离了身边,怕是要狠狠害寂寥落寞了。   范雪瑶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天同住的日子,直到楚楠下旨,命人修整皇子所,她知道,楚煦移居的日子不远了。   范雪瑶心里慌慌的,她这辈子才做母亲,楚煦又是她第一个孩子,这就要搬去别住生活了。这真是剜她的心头肉一般。可是这又是规矩,连楚楠这个皇帝都不好违逆的,就算留个一时半会,拖不了多久还是要搬的。   她只好把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楚煦身上,每天陪他玩儿,教他读书,又亲自裁布,要为他做新衣裳,新枕头,新被子。想叫他就算搬去了皇子所,也好像她时时陪在身边一样。楚煦见天儿地缠着范雪瑶撒娇发痴,原本他很懂事,不轻易耍无赖了,可现在是愈发孩子气了,撒起娇来,连两岁的苞哥儿都比不过。   尽管他们再如何不舍得,皇子所还是修整好了,范雪瑶亲自去瞧了,皇子所是一排南北的三进院落,前院、中院都是一正殿两厢房的格局,后院则不同,只有正殿,面阔五间,另外还有几间配房。   后院虽然进深略浅,但门前却栽了一棵海棠树,正中有一座琉璃小花坛,底部是五彩琉璃的须弥座,饰以缠枝西番莲图案,辅以汉白玉石,精雕细琢,色彩虽鲜艳,却十分协调,小花坛上叠石为山,栽种了牡丹、梅花、紫薇、茶花、杜鹃。底下还栽植了葱兰。显得生机盎然,郁郁葱葱。到花季开花时节,繁花似锦,色彩缤色,想必是个好景致。   屋顶上的黄琉璃瓦是崭新铺的,阳光挥洒,辉煌富丽。   鲜艳的朱柱丹楹,楠木檻窗上福寿万字支窗,框上饰有斑竹纹彩画,屋内墙壁新糊的雪白洁净,铺陈一新。家具应有尽有,各种珍玩摆设琳琅满目。室内必定是好生通过风,虽然许久没住人,却一点霉味腐朽之气都没有。   看到这样的住所,范雪瑶一方面安了心,另一方面却又更难过了。住所铺置好了,儿子也要住进来了呀。   晚上在床上,她流着眼泪,张嘴就在楚楠的肩头狠狠的咬,楚楠痛得哼了一声,怕外面人听见,又连忙忍住了。   感觉到肩膀上的湿意,他顾不得疼,不住地轻吻范雪瑶:“乖,不哭不哭了……有什么值得这样哭,他又不是搬出宫去了,还在这宫里住着就不怕见不着。那小子要来给你请安问好的,天天都见得着。有什么话想说的,让人去知会一声,一会儿就过来了……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父母身边的……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范雪瑶啜泣着,慢慢松了口,又是难过又是委屈:“我这才养下他多久,就要大了?我还想把他搂在怀里疼几年呢。”   楚楠哭笑不得,又不敢真笑,她现在可娇气了,一时情绪不对就要掉眼泪:“他都满五岁了,可不就大了,我像他这样大的时候,都和先生读书了。你还想抱他几年,你倒是要抱得动他,看看他现在什么个头了。”   范雪瑶气不过,又咬了他一口,楚楠嗳哟嗳哟叫着求饶,明显是装出来的和她逗趣的,声音压的小小的。   太史局择了个好日子,楚楠便下旨让楚煦移居新住所了。楚煦忍着眼泪,坐在他的小辇上,身边跟着许多熟悉的宫人,可他心里却觉得陌生极了,频频回顾身后,范雪瑶就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就在身后,不要怕。   到了新住所,楚煦一下辇就伸手要范雪瑶抱,范雪瑶弯腰抱了,进屋后在宝座上坐了,她垫着脚尖支撑着楚煦,楚煦依偎在娘娘怀里,揪着她的衣襟,脸贴在她脖子处,十分亲昵。   范雪瑶叫乳娘和宫女、内侍们来,有话要说。   朱氏和方氏打头,后面菱香、散花、心香她们,几个内侍站在门外听吩咐。   范雪瑶凝起心神,一时间许多“声音”涌进脑中,她细细分辩了一会儿,没听出谁有什么不好的苗头,才缓缓开口道:“从前大家都在一个殿,纵有些小差误,大家倒还算规矩。服侍的尚用心妥帖。只是从今往后,大皇子就要移居到这里,本位不能时时看顾着,只怕你们就会玩忽懈怠了。”   朱氏连忙道:“可不敢,服侍皇子这样大的恩典,是这样大的福泽,奴婢时时感激于心,这辈子旁的不想了,只要将大皇子服侍好了,奴婢就无悔了。”   方氏、侍女、内侍们也跟着表忠心。   范雪瑶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地说道:“这孩子是本位的心头肉,倘若他有什么差池,本位就算豁出去命不要了,也要那害了我儿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他最珍视什么,我就要他失去什么。这话,本位不怕传到官家耳朵里去,你们只管把这话记在心里头,最好不要有见证本位所言成真的那一日。”   众人听了这话,立即跪到地上,恨不得把心肝剖出来叫范雪瑶看一看。   范雪瑶敲打了几句,叫内侍和小宫女们下去,只叫两个奶姆,以及菱香、散花、心香五人留下说话。   “大皇子身份高贵,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物,你们平日敬着,畏着是应该的,可是要记着,不可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倘若他贪图凉快,你们不能就由着他滥吃冰饮子、凉食。他不该做的,你们要劝着。否则到时候有你们挨打受罚的时候。”   范雪瑶虽然嘴角带笑,神色却冷冷的,叫人见之生畏,尤其是这些人都是早就知道她根底的。   轻轻抚着楚煦毛茸茸的脑袋瓜,范雪瑶垂下的眼睛流露出几分疼惜:“大皇子虽然搬了出来,却不是没人爱护的,不说太后和官家对他宠爱有加,本位这个生母也不是懦弱的。你们要是胆敢欺本位不在身边,他又是个五岁孩童,便奴大欺主,贪墨他的用度与份例,反而短了旭儿,疏忽伺候,那时可不是挨几板子的事了。”   “是!奴婢们知道了!奴婢们会小心服侍大皇子!不敢有半点疏忽。”众人纷纷说道,语气又沉又重。不管大皇子移居一时,他们心里到底有没有过什么小心思,现在却是彻底没了。   尤其是两个奶姆方氏和朱氏,她们早就顺服了贵妃,心内只想着好好伺候大皇子,今后总少不了她们的荣华富贵,又何必做那些招人厌的事,把贵妃惹恼了,不仅荣华富贵没了,恐怕小命也要不保?   尤其是在她们知道,贵妃对她们宫外夫家的事都了如指掌后,更加不敢抱什么二心了。   楚煦移居当日,楚楠来到皇子所,也像范雪瑶一般,训诫了一番宫人。虽然他说的话没范雪瑶那样露骨直白,可是威势却比范雪瑶充足。他说的那些话被听到的人传了出去,叫后宫女子艳羡又嫉妒。   这两年里,官家几乎独宠贵妃一人,把她们六宫冷落的快不知圣颜是怎样的了。   许皇后看着楚楠对楚煦这样爱重,仿佛当眼珠子一样爱护着,心里的嫉妒如同万蚁噬心。现在官家已经不踏足中宫了,她算什么中宫皇后。宫里人只看得见贵妃,巴结趋奉着那头。   现在官家这态度出来,她能想到旁人是怎么想的。   官家这么看重大皇子,大皇子又生的聪明俊秀,将来的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他既然要做太子,那她这个皇后,不就嫌碍眼了吗?   自己地位虚浮成这样,眼看着就要被逼着让位给那贱婢了,许皇后决定豁出去。   你范氏不是说谁害你儿子,你就要谁失去最珍视的事物吗,那我就害你,再叫你的魂魄亲眼看着,你那两个好儿子是如何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   “来人,本宫心绪不宁,想念娘家亲人,去普安郡王府,接赵氏进宫作伴。”她这样吩咐着,浑然不顾这话里的漏洞。她既然心绪不宁,想念家人,也该是想念生她养她的母亲,同起同卧的姐妹,怎么会是一个二嫂?   侍女早就习惯了许皇后动不动就召见娘家亲眷的行为了,听了吩咐,就去传仪仗,前往郡王府传旨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病重   李蓉握着一枚香丸,死死地盯着,保养得白皙细腻的手一直发抖。   她低着头,轻声道:“真的,要把这东西给娘娘吗?”   范明辉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娘娘已经决定了,事情已经筹备到了这般地步,绝无退缩的道理。”   李蓉眼眶红红的:“娘娘如今都是贵妃了,许皇后那里只是空有皇后之位罢了,早已被官家与太后厌弃。假以时日,大皇子做了储君,继位时,她总会是太后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冒着这样的危险呢?”   范明辉叹了口气:“夜长梦多。十拿九稳,也还有一分意外。只要许氏还是中宫皇后,官家总会有几分顾忌。焉知日后许氏不会有复宠的一天?娘娘一日不是皇后,事情就并非肯定。”   李蓉眼泪掉了下来,她的女儿,她清楚。瑶娘那孩子,最是倔强不过了。她决定非要做的事,别人再怎么劝都是没用的。现在连丈夫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李蓉攥紧的香丸,只觉得手心在发烫似的,哽咽了一声:“要是有个万一……”   范明辉坐到她身旁,揽住她的肩头拍了拍,安慰道:“已经再三的试验过了,那几人都安然无恙。御医也买通了,不会出事的。瑶娘那孩子,最是谨慎稳妥不过了,她要是没有把握,不会冒险的。”   李蓉眼泪滚了下来,为人母亲,怎么这么难。子女没有主见,母亲牵肠挂肚。子女太有主见,又让人心惊胆战。   十五这日,李蓉照旧进宫,一看殿内只见苞哥儿,没有旭哥儿的身影,叹了口气:“大皇子这是移居了吗,往后怕是难以得见一面了。”   范雪瑶宽慰道:“他年岁见长,再过些时候就要请儒师日讲了,课业不知有多少,到那时,本位也少见了。如今倒还好的。”   李蓉听了这话,点头道:“这倒也是,贵妃说的在理。身为圣上长子,纵使年幼也该心向勤学,远逸乐之想。这样今后才能成材。好比那三郎,小时候我看着也是个聪颖的,哪个见了不夸他伶俐?谁知长大了,书也不读了,整日耽乐嬉游,渐渐的那点子才气也没有了,教他读书的老先生气得辞了西席。他比贵妃还年长三岁,如今成了家,却一事无成。岂不叫人唏嘘?”   范雪瑶闻言有点儿感慨之外,却并不惊讶。她对三房一向不大关心,因为她知道三房从根上就歪了。不仅她三叔三婶那对夫妻,他们的儿子女儿,没一个有志气,有骨气的。   三郎范彦确实有几分聪明劲儿,可惜不用在正途上,整天用在了怎么讨祖母欢喜,好哄到更多好处。又或是糊弄西席,逃避课业。他本性就是好逸恶劳的一个人。   只是他有几分小聪明,就算做了那些事儿,总能瞒混过去,所以许多人都以为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太活泼了,不大稳重。   那时候家里只是小官之家,比底层人好,但是在京都实在排不上号,三房手里又没钱财,没空子给他发挥本事。因此他看着倒还是个好的。可是后来她进了宫,受了宠,范家因此地位水涨船高,虽是她娘家一个白身小堂兄,也有浮浪子弟趋奉他,他这人本就轻浮好享乐,可不就越来越歪了吗?   范雪瑶无奈地摇摇头,这样一个人,她实在不想理会,可虽然她对范彦没什么感情,但架不住别人眼里看到的,却是他们是毕竟与她同宗同族,是嫡亲的堂兄妹。总能牵沾上她。   所以她一早就叫嫣然、李偲她们盯着范家的郎君,谁敢在外面借着她的名头乱行事,第一时间李偲就能整死他们。不过这些却是瞒着李蓉和范明辉的。毕竟这里的人普遍觉得,骨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亲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娘娘还是叫三叔他们拘着三哥好好管教管教罢,这课业上的事儿,一旦搁下来,想再拾起可就难了。总是考不取功名,也能懂些道理。他都过了及冠之年了,怎么好再在外面由着性子玩闹?”   “嗳,可不是吗,我记着了,回去会与他们说的。”李蓉答应着,转了笑脸,拉住范雪瑶的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两人的手:“我这次进宫,还有件高兴的事要与你说。”   范雪瑶悄悄收起李蓉递过来的两枚香丸,袖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柔婉温和:“是吗,是什么这样开心的事?”   李蓉笑道:“你大嫂又怀了,快临盆了,肚子鼓起来好大,我看这次又是个郎君。你说陈氏也是,要么不生,要么一口气生三胎,前面的还没断奶呢,这又要生了。也是叫人哭笑不得。”李蓉说着这样家常的话,可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范雪瑶见状,不用听,都知道她心里很难受。想到为了她的贪心,李蓉不知道忍下了多少担忧,一面笑道:“多生几个孙儿,娘也高兴。”一面握住她的手。   李蓉的手冰凉的,还在颤抖。范雪瑶握紧了一点,李蓉猛地回握了回去。对上女儿充满了抚慰和关心,却没有一丝的退缩的眼神,心里又是酸苦,又是无奈地轻叹。哎,儿女都是债啊。   范雪瑶和她说了会话,笑着道:“茶喝多了,娘在这里坐一会儿,女儿去更个衣。”   在旁的女官见她离开,没有怀疑,姿势放轻松了一些。   范雪瑶走进西次间,绕进屏风内,画屏在屏风外打发新来的宫女福珠和香儿她们去准备热水,香皂等物,范雪瑶从袖中取出香丸,两枚一样大,她想了想,手上微微用力,一个只是捏下去没什么反应,另一个却被捏扁了一点。   她把扁了的那个用簪子戳开,香料壳子丢进杩子内,摊开薄纱。快速读完纱上的字迹。顺手将薄纱拿到香炉里烧了。   走进寝室,低声吩咐画屏磨墨,拿出一张空白的薄纱,她飞快地写下了一些字,来不及做成香丸了,只好取出一枝金簪,金簪是特制的,簪头和簪脚是两截的,用力旋转两圈可以抽开来,有一节簪脚是空心的。   将薄纱叠好塞进簪脚内,重新恢复原样,范雪瑶将金簪交给画屏,叫她拿了簪子,再拿一对石榴样式的金镶珊瑚翡翠花翠,取两个五十两重的,花开富贵的银铤子,装在匣子里,要赏赐给她娘家大嫂陈氏。   佯装解了溲,范雪瑶换了条裙子,重新出来见李蓉。用时不过须臾,女官并没有起疑。   回去的路上,李蓉眼睛红红的,月月见状,以为她是舍不得宫里的娘娘,还笑嘻嘻地道:“大家红眼睛做什么,要不了几天不是又能进宫了吗?”   李蓉勉强挤出笑来:“你还没成亲,哪里知道为人父母的心情?离了孩子,别说久了,就是几天,都是熬心熬肺。”   月月撅着嘴道:“大家你可真疼娘娘……像我娘,我数月也回不去家里一次,难得回去一次,她也不曾这样想念我。嘴里念叨的都是弟弟。”   月月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偏心的爹娘,殊不知李蓉正在为自己交给女儿的东西而心内煎熬。   回家后,李蓉把簪子留下了,用一根自己的,还没在外面戴过的金簪替了,让丫鬟给陈氏送去,自己则拿着范雪瑶赐的那根拆开来,取出密信。   **   听说许皇后忽然声称思念幼年时奶过她,抚养过她的乳娘,范雪瑶知道,时机到了。   于是她把那枚剩下的香丸取出,刮了一点儿粉末下来,兑了水每日喝上少许。   天气渐渐热起来,蚊虫便多了,做起害来。苞哥儿常在院里玩耍,叫蚊子咬的脸上,头上都是包,看着就叫人心疼。   于是就叫了宫人这日来披香殿通沟渠,十几个小太监过来,把沟渠上的石板抬开,把沟里积的淤泥挖开,露出新土来。   这事儿又脏又臭,淤泥落在地板上邋遢污秽,要是污了衣裳和鞋就不好,范雪瑶出来转了一圈,见是这个模样,便躲进后殿去了。   太监们撩着袖子,身前围着布挡污,只是手上难免会沾到些脏污,使了大力就会出汗,一个相貌平凡的小太监忽然和伙伴说了些什么,放下畚箕和铁锹,走了过来,把沾着臭污泥的手背在身后,微微低着头问画屏:“不知这位姑姑,可否打些水来洗洗手?再多问一件事,哪里能解个溲?小的喝多了水……”   画屏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便到井亭处提了些凉丝丝的井水上来,叫他洗了手,又叫了个小宫女带他到后面下所去,把她们用的杩子匀一个给他解了急。   这小太监并着腿,一脸的急色,仿佛随时要解出来一样。   小宫女见状,既嫌脏又害臊,只把杩子拿在墙角给他自己用,人急忙躲走了。   小太监解了溲,四周张望了一番,见附近没人,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个小铲子,在墙角挖了起来,挖了有两叉深,便掏出一个布包放进洞里,再将土埋了起来。埋好土,小太监把杩子里的污水往地上泼了一些,掩住那新挖的痕迹。   小宫女在角门里面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大声问道:“你好了没有?”   小太监匆匆将铲子袖了起来,隔门回道:“好了。”   小宫女这才开了角门过来,她正要收拾,看见地上湿了一片,还散发着一股臊气,恶心地皱起眉头来。   “真是对不住啊这位姑姑,我这太急了,不小心就撒出来了一些。”小太监窘迫地致歉,小宫女低声埋怨了两句就罢了。   小太监回到前院,跟着众人一起通阴沟,忙活了半日才走。   等她走后,范雪瑶叫画屏去后面下所旁的墙角瞧瞧,要是看到有异样的地方,就把土刨开来,把里面的东西偷偷拿来给她。   画屏听了吩咐出去了,在墙角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一片湿土,只是臊气难闻,她捂着鼻子,把那土刨开来,见里面有个红布包,便取了出来,回来交给范雪瑶。   范雪瑶看了布包里的东西,和她意料中的是一样的,便叫画屏把布包放回原处,原样埋起来。画屏照吩咐办好。   中宫那里,许皇后在宝座上焦急地等着,过了许久,才看到女官进来,迫不及待地打发走侍女,就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女官回道:“那小太监已经按照吩咐,把东西埋在披香殿里了。”   许皇后松了口气,露出一丝快意的神情。   **   贵妃突然病了,侍女报了上去,请御医来诊视,御医刚至,楚楠便闻讯赶了来。范雪瑶很少生病,所以她突然不好,请御医,他就急着过来了。   “官家。”   范雪瑶歪在大引枕上,身上披着莲红衫子。柔顺细密的长发披在细软的衣服上,令看见的人觉得很优美。因为患病,脸色苍白,娇艳的嘴唇也失去颜色,见他进来,提起精神唤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样子。然而另有一种无可比拟的娇艳之相。   楚楠看见她这状态,既心疼又感到怜爱,他把手伸过去,摸摸她的头发,询问御医她的病情。   御医仔细把过脉,问过侍女种种征兆,迟疑道:“看脉象,贵妃不似患上什么病症的样子,不知道为何,无故虚弱,脉象轻浮无力,仿佛是弱症,先天不足之征兆,后天失调,积弱成疾。只是从前为贵妃诊脉,并未发现有先天不足之病……”   楚楠听了御医的话,眉头深锁,不满地望着御医:“贵妃入宫已是第七个年头,从来诊视的脉案都是健康无宿疾,怎么会如今才患上什么弱症?”   御医吞吞吐吐地答不出,最后只写出了一封补血益气的养身药方。   起初范雪瑶只是有点儿虚弱无力,可补身的药吃了几天,病却不见好,反而愈发病重起来。这下楚楠可不像一开始那样好说话了,质问御医要如何医治。   御医跪在地上,头低低的险些埋进土里,说自己医术不够,恳请楚楠多传几位御医来一同把脉诊视。   楚楠忍着怒斥他无能的想法,点头应允了,着李怀仁去传诸位御医来。   贵妃生病一事,很快就传开来了,宫女们窃窃私语:“病得很莫名呢,太医局的御医都去了,可就是没人看出来是什么病。莫名其妙地就这么虚弱下去,时常呕吐,痛苦不堪。听说现在只能喝一点汤水,粒米都进不下。”   “这病状好不吉利……别是叫什么鬼怪所迷吧。”   “这倒也不稀奇。她霸占了官家所有的宠爱,宫里这些妃嫔,哪个不妒忌恼恨她。就是宫外,也有许多人恨着她呢。”   一个小宫女抿着唇,面露同情道:“嗳,贵妃这样深蒙恩宠,养的大皇子又备受官家重视珍爱。这往后的富贵荣华真是唾手可得,要是现在有什么不测,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些都与我们无关,最要紧的是,官家如此深爱贵妃,她如今病重,这样不好。必定伤心悲恸,心情烦闷。这种时候我们做宫人的一定要谨慎仔细,不可出差错。免得遭到牵连。”   “你说得对。”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厌胜巫蛊   范雪瑶这一病,仿佛把楚楠的心都困在了披香殿,朝会不思去了,几乎整日都守在披香殿内。   范雪瑶起初只是虚弱,后来渐渐胸痛起来,咳嗽,呕吐,被折磨的痛苦不堪。楚楠看了非常心痛难过,恨不能以身替之。只能抱希望在那些御医能一展能耐,将范雪瑶治好。可御医们轮班在披香殿为贵妃治病,始终不见成色。   楚楠眼看着范雪瑶被折磨的虚弱下去,只能喝一点小米水,终于大发雷霆,命御医在期限内将范雪瑶治好。   有人为范雪瑶牵肠挂肚,祈祷她能尽快好起来,也有人暗地里祈祷,却是咒她快些病死的。也有人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贵妃病重,无法侍寝,官家为之悲痛忧心,正是她们趁虚而入的时候。   张秀儿没有被范雪瑶选中做侍女,可是她生得貌美,被杨修仪要走了。   杨修仪与范雪瑶隔殿而居,每日见到官家的銮驾驾幸,却不是在自己殿门前驻足,每每都去的间壁披香殿,心中难免不甘。   心想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很难使官家留情。于是便寻了个借口,把自己殿里的一个侍女打发走了,把张秀儿要来补缺。说是侍女,其实是指望借她侍奉官家,固自己的宠。   只是楚楠本就很少去其他妃嫔的殿里,偶尔去她殿里也是为了看望大皇女楚福儿,别说女儿在跟前,就算不在,他也没有在妃子的殿里宠幸其他宫女的道理。所以张秀儿始终没有派上用场。   杨修仪从起初的暗藏希望到失望,最后放弃了。一开始她对张秀儿很是温和,毕竟指望她固宠的,可是现在张秀儿用不上,她再每天看到张秀儿那张鲜嫩的脸庞,心中就不是滋味了。   于是就把张秀儿从殿里,调到了殿外,一下子从殿内使唤的贴身宫女变成了粗使宫女。   她放弃了没多大损失,可对张秀儿来说,却绝不甘心就这么被放弃,从此成为一个低微的粗使宫女。其他宫女都知道杨修仪要来张秀儿的意图,私底下常拿张秀儿说笑。说她根本比不上贵妃半分,还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云云。   张秀儿听了这样的话,愈发不甘。   这几天,她听说官家常守在披香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她拿出自己进宫时,主人家给的钱财,忍着肉疼贿赂合欢殿的膳房宫女。求她们给准备了一些米糕、馒头、清茶和酒。然后趁着殿里人没注意,剪了一些殿里的鲜花。   膳房宫女收了她的钱,便给她把要的东西都攒造齐了。   楚楠从太后宫中出来,自己的寝殿去也不去,直接让人赶去披香殿。贵妃正病着,接不了驾,所以根本不需要提前去通传。御辇直接过去的。   才到宫门口,前面开道的亲从官忽然喝问一声:“是何人?”   楚楠听到动静,望了望,让李怀仁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随驾的李怀仁答应着就过去了,一看,只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正跪在宫门旁,面前是几碗米糕、馒头、一斗米、清茶、酒、几枝鲜花,一碟鲜果,香炉内几炷香。看着似乎是拜神祈福的样子。   李怀仁是什么人呀,宫里当差二三十年的老太监了,一看这架势,心中便明了了。   他冷眼瞅着这低着头,仿佛受了惊吓的宫女,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在这里。跪在这里做什么?”   那侍女嘤嘤哭泣道:“奴婢是合欢殿使唤女子张秀儿……只因仰慕贵妃的厚德,听闻贵妃病重,奴婢因此于此焚香,许愿心拜斗三年,为贵妃祈福延寿。”   李怀仁闻言,正在他的意料之中。虽心知肚明,却少不得叫起侍女跟着他回去,好回给楚楠知道。   楚楠听到那侍女抽抽噎噎的声音,这话也听了个七八分,李怀仁一回禀,和他听到的差不多,看向跪在地上抽泣的侍女。   张秀儿虽然垂着眼睛,头却没有全低下去,环髻梳的整整齐齐,显露出一张洁白的脸庞来。只见脸上带泪,好一番梨花带雨的俏丽。   楚楠眼神一凌,沉声道:“你何故在此处哭?”   张秀儿心中一喜,故作哀戚的样子含泪说道:“奴婢、奴婢难过贵妃这样仙姿玉质,品德高洁的人,竟然遭遇到了这样不幸的事……恨不得以这微贱身躯替之。”   错,大错特错。李怀仁同情地微微摇了摇头。   果然,下一瞬便听到楚楠冷冷地道:“那便让她替罢。”   张秀儿愣住了,还没弄明白皇帝不在她臆想之中的回答,就见銮驾已从面前离开,亲从官、内侍们没有向她望来一眼,她下意识抬头痴痴地看去。   御辇上的楚楠一闪即逝的侧脸,看上去威严慑人,冷漠无情。哪里是她听到的,对着贵妃的那深情温柔的模样。   李怀仁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妄想踩着贵妃一步登天的宫女,怜悯又夹杂着不屑地道:“官家那般爱重贵妃,自己尚且强颜欢笑,只怕惹得贵妃心中悒郁不安,伺候贵妃的宫人都不敢露出一丝慌色。你倒好,还敢哭哭啼啼,张口闭口就是贵妃病重。官家岂容得下你这般虚情假意,妄图以贵妃病重之事博取宠幸的人?”   张秀儿脸色顿时煞白。   不等张秀儿从绝望中复苏,两个内侍已经上前,架着张秀儿拖走。地上的那些碗碟香炉,也被清走。微风吹走香烟,不过须臾,张秀儿出现在这里的痕迹便荡然无存。   **   范雪瑶的病一天比一天重,而楚楠的耐性一天也比一天少,周身那股气势只是看一眼便令人两股战战,冷汗湿背。旁人还能躲开,可画屏她们却是一直在殿里的,饱受惊吓,又担心范雪瑶,精神一天比一天憔悴。   画屏本来贪嘴爱吃,养得圆圆润润的,如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脸上都瘦出下巴尖了。   宫女们尚且如此,更别提御医们了。他们愁得眼下都青黑了,每日聚在一起讨论贵妃的病情,把记载了疑难杂症的种种珍稀医书翻遍了,始终找不出对症之病,焦虑地转来转去,心想这次前途无望,小命也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了。   见众人这样绝望的样子,里面一个最年轻的青年御医突然期期艾艾地说:“我、我看这病,好生古怪……会不会,会不会是厌胜巫蛊之流?”   众人猛地看向他,眼露精光,衬着那憔悴消瘦暗沉的脸色,极其吓人。那青年御医唬地往后退了退,磕磕巴巴小声道:“我、我、就是这么……一说。”   他随口一说,众人却如获至宝,一人狠了狠心,道:“死马当活马医!”   另一人道:“贵妃这病本就古怪,非常理可循,不是厌胜还能是什么?”   “禀报官家?”   “一起去?”   三言两语,众人就达成了共识。大着胆子求见官家,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厌胜巫蛊?”   楚楠紧蹙眉头,脸色沉重。他转头看了看榻上,范雪瑶闭着眼睛正昏睡着,睡得却不安稳,时不时地就轻轻地咳。她咳得太多,喉咙与胸肺受损,如今只能这样轻轻地咳,否则心口会痛的厉害,几乎猝死过去。由于咳嗽,脸颊浮现了些许淡淡的血色,只是其他部位依然苍白。这幅样子看着真的非常可怜。   楚楠发觉了御医们的无力和躲避,这可能只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了,心里不禁沉了下去。比起之前健康的时候,范雪瑶已经瘦弱不堪了,这样的日子,她还能煎熬几日?   “……去请巫祝入内来,为贵妃祈祷禳解。命人去找京都附近的高僧高道举行法事,务必镇服作祟的鬼怪。”   **   许皇后每天都让宫女去打听披香殿的事,回来后回给她,听着宫女描述范雪瑶的种种痛苦模样,以此取乐。高兴得每天饭都多吃一碗,心情空前的高涨欢快,比当年还是宫女时被太后看重,册封为太子妃时还要高兴。   这日照旧招来宫女,想听宫女说范雪瑶病得更厉害了,最好已经死了。   宫女却说官家请了许多得到高僧高道进宫,披香殿守备森严,她根本打探不到什么。   许皇后脸色霎时惨白,期待和愉悦之色化为乌有。几乎连茶杯都端不住。   知道内情的女官生怕她的表现暴露了隐情,连忙上去小声安抚她:“不会有事的,我们做的很隐秘,那师娘也已经死了,追查不到我们的。”   许皇后听了,只缓解了一点惊慌恐惧,可是依旧焦虑不安,在宫内坐卧不安,越想就越害怕,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傻事,现在只能祈祷那些僧道都是徒有虚表的。可是既然能被官家请进宫,自然是很有名望的人物……   许皇后终于忍不住吩咐侍女、内侍去披香殿周围,观察打探里面的情况。尤其是那厌胜巫蛊之事的进度。   后妃居住的后宫,本不该有宫外男子出入,然而此时,披香殿后殿之内,却站着满屋子的人,地上跪着好几位年老的御医,侍女们跪了满地,榻上卧着一位体态纤弱的女子,虽是夏日,外面蝉鸣不住,她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冬被,却不见身上有汗。   这些被请宫廷禁卫请进宫的僧人道长见了,就知道这位是贵妃了。   她病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一点妆粉胭脂都没有妆扮,却更显得容姿清秀美丽,忍不住都去想她清醒健康时,该是怎样的妩媚动人。   榻边站着一个罗袍发髻凌乱,面容憔悴的青年男子,众人一见,便知这位就是皇帝了。这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此刻失魂落魄,担忧的连衣裳都满是皱褶,也没想到去换。就把这幅不体面的模样暴露在他们这些人面前。   看来就算是天下之主,在面对心爱之人生死存亡之际,还是和普通人一样的。   “确定是厌胜之术?”   楚楠脸色铁青,诘问面前站立着的,或风仙道骨,或满身清正之气的僧道。   一位身穿道袍的老人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并不为楚楠周身浓厚的威势所威吓,从容不迫地颔了颔首道:“贵妃这病,乃是遭人下恶咒,诅咒所致。这种厌胜之术,需要将诅咒所寄托之邪物置于那人的周边,尤其是起居歇卧,接触到那人气息之所。贵妃日常皆在殿中活动,想必邪物就在这殿内。”   一个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   这是赞同这老道所言之真假了。   楚楠呼吸急促,脸上涨红,青筋暴起。他握紧拳头隐忍片刻,弯腰用被子范雪瑶裹在身上,连被子带人一把抱起。范雪瑶身材算是娇小,从前他也抱过,只感到并不如看着轻盈。如今病了这一个月,消受许多,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楚楠心中不禁大痛。   将范雪瑶抱离了在他眼中此刻犹如地狱魔窟一般的披香殿,楚楠喝令披香殿的所有宫人、内侍站在院内跪着,又命李怀仁召来人手:“将殿内一寸一寸检查清楚,凡是有异之物,都找出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一寸都不要漏过。”   侍女、内侍们都知道官家不叫他们搜查,是防着他们,心中有鬼之人自然紧张恐惧,脸色煞白煞白的,害怕被人发现,深深地把头垂下。幸好这时所有人都是低垂着头,倒没显出她的异样来。   许皇后派出去的宫人看见掖庭局来了许多人,都进去了披香殿,连忙回去报给许皇后知道。   许皇后知道这是召集人手搜检披香殿,腿便一软。   “完了……瞒不住了……”   许皇后血色顿失,双眼迷迷茫茫的。   女官连声叫她,半晌许皇后惊飞的魂魄才回了躯壳,一把抓住女官道:“帮帮本宫,本宫不能认这罪啊!”在宫中行巫蛊厌胜之术,这是死罪啊!   女官与她一般的惊惶无措,嘴巴张了又阖,阖了又张,却想不出一个法子来。这可是官家亲自审查,如何能躲避过他的人手耳目?   许皇后见她想不出法子来,更加慌乱,双手死死地扣在女官的胳膊上:“你去对官家说,说这都是你做的,本宫会救你的,本宫要是出事,你们所有人都活不了。只有本宫清清白白的,才能救你们!”   女官顾不得剧痛,震惊地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一心为她筹谋打算,临到了,却要被推出去顶罪。不,并不是顶罪,她并不无辜。诅咒贵妃的这件事她本来就有份参与,在披香殿偷放诅咒之物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就是她亲自去收买的。杀死那个师娘的命令,也是她借着出宫的机会替皇后传达的。   “你去说啊,都是你做的!和本宫无关!”许皇后嘶吼着,全无平时的庄重高贵。眼睛里泛着令人恐惧的红。   女官却只觉得啼笑皆非,事到如今,说只是她一个女官干下的事,官家会信吗?世人会信吗?真的是蠢笨啊。她怎么会侍奉的这样的人。   两人惊恐之下,说话行事失了顾忌,声音有些大,殿内的侍女有几个听着了一言片语,结合宫内发生的事,她们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中宫里的宫女早对许皇后不服,知道了这样的秘事,不仅没有维护隐瞒,反而还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其中有个绿裙侍女道:“这事我们要报上去。”   其他宫女闻言,有点害怕:“告密……这不太好吧?要是圣人责罚……”   绿裙侍女道:“巫蛊之事,牵连甚广。不告密,日后我们很难逃脱干系。可是现在报上去,则是立了一份功。何况这样的事,即便她是皇后,也会被惩处。恐怕不会有责罚我们的时候了。”   其他宫女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替她在许皇后与女官面前掩护,而绿裙侍女则悄悄出了中宫,向掖庭局而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废后   范雪瑶清醒时,已经是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了,她大病初愈,身体虚的厉害,只是从榻上坐起来,就叫她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哪里?”   画屏本在为范雪瑶缝制秋衣,听见轻轻小小的声音,抬起头才发现贵妃醒过来了,刹那间就丢掉手里的东西扑了上来:“娘子!娘子你终于清醒了!”   一屋子的侍女都围了上来,拥在床边嘘寒问暖,又是给范雪瑶披衣裳,又是端水给范雪瑶喝,等范雪瑶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又问了一边醒来时问的话。   “这是披香殿啊。”   闻言,范雪瑶倍感惊讶地看了看四周,不说摆设,这屋顶就和她披香殿不一样啊,哪里是披香殿了。狐疑道:“我怎么不知道披香殿是这样的?”   画屏连忙解释道:“这个真的是披香殿,不过是新披香殿,原先这里是降雪殿,前两日官家叫换了殿名,将贵妃移居到这里来了。娘子这两日都昏睡着,所以才不知道。”   她眼泪湿了眼眶,但是满面都是笑容,这阵子她是亲眼见证范雪瑶是如何服药的,每天她都躲着人喂娘子蜂蜜水、豆水,她知道娘子计划的很周全。只是没想到她会病的这么重。   画屏曾经多次以为她是真的要死了。比起他人的毫不知情,她心中的恐惧担忧更多。哭的眼睛一直都是肿的。   范雪瑶这才知道怎么回事,秀眉蹙起:“那以前的披香殿呢?”   画屏笑容下去了一些:“官家让人封起来了。”   披香殿是范雪瑶进宫之后就一直生活的地方,快七年了,住习惯了,又用了很多心血去改变环境换成看着顺眼喜欢的样子。自然有一定的感情在。   别说她了,画屏这些侍女都觉得很失落。   看官家这个意思,都把降雪殿改成披香殿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打算再叫贵妃继续住以前的老披香殿的样子。   范雪瑶有点失落,毕竟是住了那么久的地方,有许多回忆在的。楚煦和楚禧两个儿子都是在披香殿里出生的。   画屏、巧巧她们见状,赶紧说些伶俐话回转气氛。   略说了两句话,范雪瑶发现屋里还有两个陌生面孔的侍女,便问道:“你是何人?”   那侍女笑道:“奴婢原是官家跟前当差的侍女,因官家不放心贵妃,特遣了我们几人来服侍贵妃。”   说起楚楠,范雪瑶便问:“官家呢?”   那侍女刚要答话,就见楚楠忽然进来。原来他并没有离开,一直在前殿内处理前朝的事务,范雪瑶一醒,就有宫人赶过去通报。他就立即赶了过来。   楚楠一进来,就看见病了一个多月,后来一个月几乎都是卧病在床,时不时就昏睡的范雪瑶,此时正靠在大引枕上半坐半卧着,身边围着许多侍女,看见他,露出欣喜爱恋的神情深深望过来,一如既往明亮的眼睛盈满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感情。   楚楠心内一松,这些天强绷着的劲卸去,随即身上便一阵无力。   这段时间以来,范雪瑶的肉身受到折磨,而他却是精神上饱受折磨。被心爱女子随时可能会死的可能折磨得憔悴不堪。   范雪瑶看他瘦了许多,端正清俊的脸凸显出颧骨来,眼中便露出心疼。   “你终于醒了……”   楚楠沉默了片刻,开口时声音沙哑的叫范雪瑶吓了一跳。   侍女们互相看了看,悄悄退了出去,把这房间让给了他们两人。   “你要吓死我了。”楚楠慢慢走近,直直望着范雪瑶的眼睛通红,错也不错,伸出手,在范雪瑶脸颊上轻触,那么轻,手还在颤抖。   看到楚楠真情流露,范雪瑶心中有些感触,她并不是真正理智到无情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这几年里,被楚楠渐渐打动。只是她却不后悔这么做,哪怕让楚楠担惊受怕了。   她当初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做皇后,做太后,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伺机执政。哪怕她现在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楚楠将来不变心,她就不再贪恋权势,一心把持朝政。她现在做的准备更多的是为楚煦打算的,而非自己。   但是皇后之位,她势在必得。   握住楚楠颤抖的手,脸颊贴在那宽厚的掌心:“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楚楠眼泪滚了下来,哑声道:“这些天,我就这么守着你,半条命随着你一起去了……要是你不在了,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范雪瑶眼睛一湿,既同情楚楠爱上的是自己这样的女人,又为自己的贪婪感到难过,可是这样的自己已经改变不了了,她就是贪心,楚楠的爱要,权势也要,只是她不会去害他了。   “不会的,我已经好了,看到了吗?我醒了。不会丢下你们的。”   楚楠这次是真的被范雪瑶吓到了,无论她怎么说,都像呵护一个孩子一样对待她,地不让她下,就让她躺着,她说想出去晒晒太阳透透气,他就抱她出去。盯着她吃恢复元气的药,天气明明还很热,还不许她穿着单薄。   更重要的是他始终待在范雪瑶身边,连与参政大臣们商议事务,都是把人传到前殿里。经过这一次,宫里宫外算是彻底认识到了官家有多宠爱这位贵妃。   说的露骨直白点,真是韦太后病重也就这样了。   范雪瑶虽然苏醒过来,可是罪魁祸首的许皇后却不能因此而被放过。   她休养了几日,就听到外面传来消息,说楚楠颁下了废后诏书。   大臣们就此事商议着。   虽然有少数几个大臣以许皇后乃是原配,自太子妃时起就侍奉官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宜废后。但是由于这些年许皇后频频闹出丑闻来,况且这次她所犯下的并非普通小事,而是巫蛊厌胜这样大逆不道之罪,就算是原配,也没用。所以大部分的大臣都是站支持废后的立场。   再加上韦太后全力赞成此事,颁了懿旨细数许皇后的过错。那些后宫里的事,不说出来,大臣们也不清楚。这一下才知道许皇后的罪行真是真是罄竹难书,都觉得只是简单废后都不够了。   所以废后一事,进行的很顺利。   很快,许皇后的太子妃、皇后金宝金册都被褫夺了,皇后的礼服、冠服首饰等也被收走。楚楠本想将许皇后贬去道观里,并且不许她带任何财物和宫人服侍。   但是范雪瑶向他求情,楚楠一开始不理解,明明许氏以巫蛊之术害她,她还要宽容许氏?   范雪瑶听了他的疑问,叹了口气道:“我未进宫时,许氏虽然没有贤德之名,倒也没大的过错。后来屡屡犯下过错,想必也是因为我深受官家的圣恩。许氏曾是皇后,见妃嫔受宠,难免心中不快。又有些奸佞小人在旁撺掇……我倒也不是胸怀宽厚至此,以德报怨。只是想到,如果没有我,她会没有大功,也不会有大过,难免有两分恻隐。”   楚楠闻言,摇头道:“一个真正正直,有道德操守的人,又怎会因为小人撺掇,就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来?……你许是不知,女官供出她不止是想要诅咒你,连楚煦和楚禧两个孩子也意欲谋害。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是因为她本就是这样恣睢无忌的人,只是从前并未表露出来罢了。当初我虽宠爱于你,却甚是有度,并未触及她皇后之尊。她却因妒成恨,频频害你。以人情度之,殆为乖戾!”   虽然很想要许氏受苦赎罪,但最后楚楠还是听了范雪瑶的话。他怕自己不答应的话,她会因此心有负担,为之忧虑,累及身体。   便改了幽禁许氏的地点,以及允许她带走个人的物品。   许氏出身低微,她本是以宫女身份入的宫,后来在韦太后宫里当值,被韦太后选做太子妃,许家才得以鸡犬升天。原先并不富贵。但这些年,总有些底下人私自孝敬她,进了各种贺礼之物。   虽然并不能带走那些至珍至贵的东西,但是一些普通的金银细软也够了。   许氏被迫换上一身道服,李怀仁监视她收拾允许范围内的行囊。许氏眼睛看到妆奁中一枝很华美的累丝金凤钗,做工精美,是以前尚功局的孝敬,她很爱插戴的,手便伸了出去。   李怀仁上前道:“这件不可。”   许氏手一顿,恶狠狠地瞪向李怀仁。以前因为李怀仁是个宦官,面上以礼相待着,但她从不曾真正看得起他。如今第一次正视他,却是怀着恨意的。   在她眼里,这里的内侍和侍卫都是敌人。都是仇人。   她恨恨地质问道:“这件又没有宫中御制印记,本、为何不能带走?”   李怀仁假装没发现她吐了一半的自称,暗暗可惜她没能说全,否则便是一样僭越罪。他颔首道:“这件金钗确实没有印记,可它却是宫中之物。自然不可带走。”   许氏哑口无言。   她看到宫人没将这金钗收走,以为自己可以蒙混拿走。没想到李怀仁居然知道这件金钗的出处。尚功局孝敬的,自然是宫中之物。   最后许氏抱着一个包袱,被一群内侍和侍卫从辉煌宏伟的皇后宫殿押送出宫,将她送到了城郊别宫内,一个窄小的院落,这个本是安置皇帝在别苑内宠幸过的,没有名分的女子的地方,成了她今后的安身之所。兴许她未来都要在这里渡过了。   看着刚刚清理过蔓草的狭小庭院,屋里简陋的家具,许氏满心惶恐。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被废了?她怎么就这么容易地被废了。   那个师娘已经被杀了,她娘家人动的手,为什么这件事还会被暴露出来?   为什么她的兄嫂会说这都是听从她的吩咐,简直忘恩负义,难道他们忘了家里的荣耀是谁带来的?   许氏深深怨恨着,怨恨范雪瑶,怨恨韦太后、怨恨楚楠、怨恨父母,怨恨兄嫂,怨恨供出她来的女官,怨恨受不住刑而卖了她的宫女,内侍,怨恨所有的一切。诅咒他们遭遇这世间最大的不幸。   不过很快的,许氏听说娘家亲人齐齐落罪,她恨的父母、兄嫂,别说贬官了,直接是被贬作了庶民,流放数千里,今生今世都不得踏入京都。   她既感到痛快,这就是他们为了自保而出卖她的下场。又有些害怕,这下她是没有娘家了吧,那她以后能依靠谁?   想到她被废,可范雪瑶还活着,自己白白被废了,便咒骂的更加厉害了。   许氏被幽禁在别宫,仍在诅咒唾骂官家、太后、和贵妃。   画屏、巧巧、素娥她们听说后都很气愤,画屏骂道:“好不知好歹的人,要不是娘娘好心求情,叫她能带私产出宫,她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她现在就是个庶人,根本没有配备服侍的宫人。要不是有钱,连口热茶都吃不上!想吃口米饭都得自己耕种!”   范雪瑶倒是很淡然,她这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吧,是她设下计谋,将许皇后拉下的后位。   她虽然设下套给许皇后,但是许皇后也的确是一心想害她才会掉进局里。两人谁也怪不到谁。   但是许皇后有今天这日,一半是自身的原因,可另一半却毕竟是她带来的。   范雪瑶要的是后位,而不是她的性命。许氏今后的日子都要被幽禁,不会再威胁到她的孩子了,她现在照顾一点许氏,让许氏生活上安逸一些,其实也不过是安抚一下自己的良心罢了。   只希望许氏能尽快接受现实,放下从前的享乐习惯。毕竟她带走的钱财虽然看着丰厚,可她在那宫院里,除了最基本的衣食,想要更多更好的都要向宫人买。再继续像以前那样奢侈的话,怕是在多的钱也不够用。   范雪瑶含笑望着外面海棠树上啼鸣的喜鹊,楚楠已经在与大臣们商议封她为皇后的一应事宜了。她已经是贵妃了,又有韦太后、晋平长公主等人的发言支持,再加上她孕育了一长一幼两个皇子,还有她在前朝的人脉明里暗里地支持,前朝并没有什么反对之声。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定下的目标,算是达成了一半。剩下的,大概就是慢慢经营了。   总归她想要的,最终都会得到。   “娘!”   范雪瑶闻声望去,楚煦抓着袍角辛苦地跨过门槛,脸蛋红彤彤的,可见是一路跑过来的。   范雪瑶笑了起来。   “嗳,走慢些,别摔着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后   封后大典筹备了几个月,初时,有大臣奏请封后仪式一切从简,毕竟这位新后牵系着之前的巫蛊厌胜之案,他们觉得官家应该会想要避嫌一点。没想到楚楠却驳回了。   随后便命有司创制皇后冠服,封后的一应卤簿,制度,皆从隆重。有司俱仪物时,楚楠把受册礼上的仪卫六匹青马换成了御马,重翟车上的青丝络网改用七宝,滴子用珍珠。   冠服制图上,把博鬓由两道改成了六道,冠沿上增加了一队王母仙人,又嫌珍珠不够好,命替换成极品的珍珠……   就连仪卫的仪服都都亲自确定。   一桩桩一件件,展露尽了对新后的重视。   因为范雪瑶大病刚俞,受册礼的一应仪卫卤簿从隆重,可礼数却从简。她这才觉得好受一点,不用被宫官、大臣、内侍们导引着团团转,陀螺吃得消,她吃不消。   可从简了还是大礼,行完受册礼后,依旧累得够呛。   回了新整修的椒房宫,楚楠替她卸了九龙四凤冠,笑道:“压得脖子疼吧?”   范雪瑶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苦笑道:“可不是吗,就这一个,兴许比我所有的头饰都要沉了。幸好不用天天戴,不然这脖子都要给压短了。”   “来,我给你揉揉。”楚楠随手把那叫女子皆羡慕的眼红的凤冠递给画屏,拉了范雪瑶到榻上坐定,然后就上手在那白净纤细的脖颈上按揉了下去。   楚楠本就对她很温柔,她生病之后,他就更是体贴备至了。从前她常给他梳头按摩,现在,他总给她揉腰捏肩,画眉挽髻。   范雪瑶起初还欲迎还拒,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你才大病过一场,好好的身体给虚了,总犯昏眩。现在天寒地冻的,身上还有汗。御医开的复脉汤你要好好吃,不然落下病根,以后要受苦。”   一听这话,范雪瑶不禁苦笑道:“苞哥儿前几日说殿里总有苦苦的气味,画屏她们煎药都是在内膳房,离这儿隔了大半个宫,哪里闻得到?想必是我身上散出来的。我看这苦药味都浸到骨子里了,一年半载的是消不去了。”   楚楠凑到她脖子边闻了闻,认真道:“哪里苦了,还像以前那样好闻。”   范雪瑶嗔笑地瞅了他一眼,两人才说几句话,就看到楚禧过来了。   “娘,你去哪里了,到处找你不见。”楚禧蹦着跑过来,冲到范雪瑶跟前就扑了过来。   楚楠赶紧伸手拦住,瞪他:“慢一点,别撞着你娘。”   楚禧从他胳膊底下一钻就过去了,搂住范雪瑶的腰就撒娇:“我都找不见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带我?”   范雪瑶给他扑得身子一歪,幸好被楚楠及时揽住才没倒下去。楚禧顺势把自己整个儿埋进范雪瑶怀里,继续追问:“你和爹偷偷去哪里玩了?”   “哪有偷着玩儿,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娘有正经的大事要办,还叮嘱你乖乖的,别闹腾的。你忘了?”   楚禧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我又不会添乱。”   其实他一整天问过好几次范雪瑶的去向,乳娘和侍女们每次都有解释,可他听了,之后又会问。好像之前才得到果的答案,只要再问一次就能得到不一样的回答了似的。   “那是非常庄重的场合,有许多人在。那样的场合,得一直听话,不可能说话,走跑。有很多规矩,你会觉得闷的。”   楚禧似懂非懂,还想问更多,楚楠把他拎到一边:“你娘要更衣,别缠着你娘。”   人虽小,却已经知道别人更衣不能在边上的楚禧谷嘟着嘴,不高不兴地瞪着楚楠。只可惜楚楠根本不为所动。   把身上的革带、玉佩、大小绶等都褪了,换下祎衣,穿上一身轻便的家常袄裙。   范雪瑶不由轻舒了口气:“可喘过气了。”   楚楠接着坐到她身后给她捏肩,她眯着眼睛享受,随口道:“今天以后,恐怕有的要忙。”   楚楠眉头皱了起来,不放心地嘱咐:“你不可勉强自己太过。以自己身子为主。要是后宫人不知趣,别只一味纵着。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该拿大的时候就拿大,不要怕。”   范雪瑶侧头朝他笑了笑,“我有你和娘娘喜爱着,还怕什么呢?”神情一片轻松惬意,没有了以前那份小心谨慎的怯怯,看着十分美丽。   楚楠这才笑了。   **   范雪瑶受过册礼,内外命妇都须向她称贺,这也是大部分外命妇首次见到这位新后。她以美人之位入宫之后,便蒙官家万般恩宠。六宫嫔御,都无力与她争宠。不久,宠冠后宫。   她从美人之位,先进婕妤,后升昭仪,又晋贵妃,如今已是后宫之主。以皇后之尊,母仪天下。   这一切,历时不过短短七载。而她今年,才双十年华。   别说那些内命妇了,连她们这些外命妇,了解到她的经历过后,都禁不住一肚子的艳羡。这个妇人究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如此幸运。   范雪瑶高坐在装饰华美的宝座上,俯视下面一众内外命妇。   人实在太多,一眼望去,只看得见每人遍身闪耀的金银珠翠、锦绣霞帔,如出一辙的打扮,哪里分得清谁是谁。等众命妇班退后,范雪瑶换了常服,去拜谢楚楠和韦太后。   百官表贺,各局各司也来拜贺,忙忙碌碌过了几日,范雪瑶才算得了闲。然后便挑选宫里伺候的宫女、内侍,以前她只有接受宫里分配好的份儿,除了楚楠发话的时候,否则哪有她自己挑的理?现在则是想用谁就用谁了。   新后要选伺候的宫女、内侍,宫人得了消息,谁不争着抢着来椒房宫?   皇后之位,只本宫内使唤人,就有宫女五十,内侍十五名。司膳宫女则有二十。这么多空缺,看着多,可抢着来的人太多,总要使出十二分心思争抢。可不管谁举荐的,范雪瑶总免不了要亲自挑一挑。   这一次,就不像之前晋升贵妃时,故意收了两个爱财贪婪的。如今她就守死了忠诚一点要素,哪怕笨一点儿,忠心是最要紧的。   使唤人选好,又要挑选,提拔女官,以后辅佐她统辖后宫,掌管宫掖事务。   比如汪司珍、荣儿、徐癸癸等旧人,都被她抬举起来,荣儿刚升做女史,如今又被进为掌珍,而徐癸癸也从女史升做了掌膳。不过徐癸癸倒是觉得,如果能被选到椒房宫做掌膳更好。   以前官家就爱用披香殿内膳房的肴馔,如今贵妃都做了皇后,内膳房更大人手更多,岂不是更不爱用司膳房的御膳了?   画屏在宫外训诫完新来的小宫女,回到殿内,见范雪瑶正在整理之前外命妇称贺时的贺表,归置成册,过去帮着珠珠往砚台里添水。   她埋怨道:“这人一多起来,事情就芜杂。那些刚来的,倒不如以前好管教。”   珠珠道:“她们以为自己一来就是伺候皇后的,资质好,比我们这些靠资历上来的要体面,哪里肯服呢。”   范雪瑶一面将宗室女眷和官宦外命妇分开登记,一面笑道:“你们是我身边的大宫女,怎么就没她们体面了?可别说你还管不住那些小丫头。那我真是白调理你这些年了。”   画屏笑嘻嘻地说:“怎么会管不住她们?那些头发还没长齐的丫头,再来十个八个,我也管得服服帖帖的。她们也就刚来的时候野了点儿,过上几天就乖顺了。”   范雪瑶微笑道:“是该有这样的自信,往后这宫里来来去去的可不只是些宫女,那些高等女官、内侍都会常来常往,你要是没这这般的气势,可镇不住场面。”   画屏听了这话,眼睛都亮起来了,笑得露出一口银牙。   殿内侍立的侍女们纷纷面露喜色,这些大多都是从她美人时就伺候起的,一步步与她走过来,这几年她虽然宠冠后宫,可因为许氏压在头上,总免不了受些掣肘。她们这些侍女有人奉承也就有人使绊子。如今她位居后宫之主,她们也跟着鸡犬升天,苦尽甜来。真是喜不自胜。   等处理完这些杂事,范雪瑶便开始按照名册,召见一些外命妇进宫叙话。   先见的自然是诸皇室宗妇,王妃、郡王妃,大长公主、长公主,国夫人、郡夫人,她们都年纪很大了,自恃辈分和年纪,对范雪瑶这个新皇后不大看得上,礼数上很规矩,心里却不见得真敬她。   范雪瑶心知肚明,耐着性子过了一遍礼,表达一番官家、太后与她对宗亲的关心。她们是不是真的敬重她,她并不在乎。反正之前她都不知道她们谁是谁,而且她真正要见的,也不是她们。   这些老命妇见过,全了礼节就好。至于其他更多的,就没必要了。   这时候她才适合召见那些官员妻母的诰命。   这些,才是范雪瑶真正想要见的。   这天,范雪瑶召了一批硕人进宫。   外命妇之号有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国夫人、郡夫人、淑人、硕人、令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   硕人是十四等外命妇中的第九等。她们的丈夫或者子孙,至少都是从四品侍郎之职。   能做到从四品之位,那些官员也基本人到中年了。可这些硕人之中,却有很大一部分挺年轻的。   苑中花团锦簇,桌椅星罗密布,侍女们执壶穿梭,不远处的台上歌舞弹唱着。   范雪瑶穿着一身常服,与硕人们散坐着欣赏歌舞,一面闲话家常。她宝座下手放着几张玫瑰椅,坐着几个外命妇,有的年已中旬,有的却风华正茂,鲜嫩的掐得出水来。   “这么说,你家大娘子该是要嫁人的年纪了,可有相中哪户人家?”   一名看着不足二十的命妇微垂着眼睛,那端正的模样,从骨子里透出恭谨来:“正是该相看人家的时候。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仔细看她低敛的,被脂粉遮掩的脸庞,不难看出是个杏眼桃腮的美人。   范雪瑶笑了笑:“你家大娘子,想必是个好的,定会有合适的夫婿的。”   “借娘娘吉言。”那命妇小心说道,盘得油光水滑的发髻上,一根簪头有着朵小金梅的金簪不起眼地藏在许多金花翠草之中。那是她进宫前两日才从嫣然那里接到的,让她进宫时戴在头上。她不知为什么,可嫣然吩咐了,她照做就是了。   范雪瑶目光自她发髻上金梅簪的花纹上掠过。   红、玉?   红玉,这名字她记得。   是李偲从别州妓院里买回来的。因为容貌出众,很沉得住气,又知恩图报,所以被嫣然特别培养。她大费周章为红玉安排了一个小官家的娘子出身。而这个小官,自然也是她的人脉之一。   于是,红玉得以改名换姓,从一个等待卖身的院姐儿,摇身一变成了官宦之女。没多久,就被一个丧妻的侍郎明媒正娶,迎进门做了继室。她相貌秀美,通晓琴棋,又能书会赋,很快便笼络住了丈夫的心,为她向皇帝求了一份诰命。从而踏进了皇宫,这个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红玉心中万分感激她那位未曾谋面的主人,是主人将她救出火坑。让她从一个卑贱的妓子,变成今天这个高贵的诰命夫人。为了这份恩情,任是赴汤蹈火,她亦在所不惜。   她此时还不知道,她深深感激的人,就坐在她的上首,正含笑看着她。   **   很多命妇都想不明白,为何那么多外命妇,独有几个名不见经传,娘家夫家都不甚显赫的命妇得了新后的赏识与宠信。   新后不仅时常召她们进宫叙话,甚至还委任她们操办以她的名义建设的慈幼院等事宜。   红玉坐在梳妆台前,小心地摸着那朵不起眼的金梅花,眼中泛着湿气。   身着圆领袍的中年男子走进房来,将幞头摘下来放到桌上,走近扶住她的肩头:“怎么了,是不是在宫里受了闲气?”   红玉摇摇头,仰头冲他秀婉一笑:“圣人待妾极温和宽厚。”不动声色地将金梅花簪子收进妆匣里。   男子道:“那是燕姑那里又出什么事端了?她近来是有些不逊,只是她年纪大起来了,我也不好像她幼年时那样说太多。我已经求了娘多看着她一些。等她出嫁就好了。如今你且包容则个。”   红玉垂下眼:“妾比大娘子只长两三岁,充不起来继母的样子,她不敬我也无可奈何。只是她这婚事,妾不好做主的,由娘多看看罢。”   男子闻言,心疼地把年少的娇妻搂到怀里:“你再年轻,也是她母亲,有什么奈何不奈何的。她不敬,你该骂就骂。没有晚辈顶撞长辈的道理……今日进宫,新后待你们如何?是个怎样的人?”   红玉靠在他怀中,目光悠远,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   “圣人很是喜欢我,让妾辅佐她开办慈幼院,妾心想自己这般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儿,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只是圣人信任,也不好推辞。”   男人心思想的多,这种事,保守起见的话他是不想沾边的,如今时局未稳,过早的与皇后那边牵系上总归不好。聪明人都不会过早的将自己圈定位置。焉知最后就是大皇子继位?官家如今还正值壮年,日子还长着。而且那二皇子可与大皇子岁数相差无几。   可是想到娇妻太过年轻,又是继室。家里家外,都对她指指搠搠,不大尊敬。   妻子虽然不曾埋怨,可是还是很委屈的,与那些命妇,官宦府邸的内眷往来时都得陪小。背地里常抹眼泪。他不舍得。   办慈幼院可不简单,有许多琐碎事宜,但是皇后新册封,正是急需撰取美德之名的时候,她肯定会尽心尽力将这件事操办好。妻子接下这事务,日后得到皇后的宠信,地位自然就高起来,外人会敬着她。   于是对娇妻道:“圣人既然吩咐你来办,你且应着,要是操办的好,也是你的一件功德。”   “可这些事,妾是一窍不通的,要是出了岔子,丢丑可怎么办?”   “无碍,为夫会全力帮着你办妥的。只是你要守口如瓶,不可叫旁人知道。”   “夫君,你对我真好……”   红玉依偎在丈夫的怀中,秀丽的脸庞嫣然一笑。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打发妃嫔   范雪瑶册封为皇后之后不久,楚煦也被册立为太子。   本来她为后之后,楚煦就从长子晋为嫡长子了,不过一日没被正式册立为储君,就并非一定。名分落实之后,楚煦就不仅是在宫里地位不同,在前朝也备受关注。大家都想知道这位年幼的储君,是怎样的人。   范雪瑶刚住进降雪殿改成的披香殿没多久,就又搬进了椒房宫。由于厌恶许氏,楚楠让人彻底翻修了椒房宫。   迁殿前还有几天的时候,宫内要给椒房宫铺宫,范雪瑶监督着,让他们殿里殿外都按照自己的喜好铺宫布置。   范雪瑶拿着一张堪舆图,与楚楠商议着怎么铺置院子。这个椒房宫,她是要住一辈子的,自然要好好的布置,哪怕小到一棵树的位置,一块地砖的花纹。都要她喜欢,觉得舒适才行。   “原先披香殿院子里,你特意为我栽种的火棘、梅树、翠竹,我想移植过来。”   楚楠微笑道:“那就移植过来吧,你喜欢植在哪处?”   “从前在窗前能看到景色就很美,椒房宫里也这么布置吧。”范雪瑶脸上露出一丝羞意,有些不好意思这句话透露出的情意。   楚楠与她坐到一起,点了点院中一角道:“在这里立个秋千吧,上次在苑子里,你玩的甚是开心。”   范雪瑶眼睛一亮:“立在院中吗,那立个矮的,没事打打也好玩。再在旁边种个树,夏天打秋千乘凉,多好玩。”以前殿小,活动不开,殿后的空地布个毬场就满了,实在没位置立秋千这样的玩物。   椒房宫就不一样了。一个宫,有两个披香殿大。除了椒房宫正殿,还有东西两个配殿,都面阔五间。十分宽敞。   两人低声说着,已经楚禧抱着皮毬跑了过来,在外面玩得满头大汗。这孩子比楚煦要活泼贪玩多了,整天与侍女们玩皮毬,捉瞎子,不玩个尽兴就骨头痒似的。   “娘,给我盖个毬场,我要大场子踢皮毬。”   范雪瑶瞪他一眼:“还要毬场呢,宫里现成的毬场你不玩。”   楚禧笑嘻嘻地往范雪瑶怀里挤,范雪瑶嫌弃地把他往外推:“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别往我身上抹。”嘴上说着,掏了帕子给他擦了擦汗。也不知是怎么玩的,帕子一擦就灰了一块。   “那毬场好远,在家里盖个,我和爹能天天踢。”   楚楠闻言摇了摇头:“天天踢可不成。”不说他有政务,就算闲了,天天踢球蹴鞠也会被谏官谏言玩物丧志的。   楚禧想了想,道:“那让大哥陪我踢。”   “大哥可没那么多闲暇陪你踢球。”楚楠失笑道。   提到楚煦,范雪瑶叹了口气,把殿后的空场上点了点:“那在这里盖个两用的吧,既可以踢皮毬,也可以打捶丸。踢皮毬时,就把捶丸的穴堵起来,也不妨碍。”   楚煦受册之后,便移居了东宫,在资善堂正式听读。那样小的一个孩子,突然就被以储君的身份要求了起来。整日只是读书识字罢了,没有游艺。   在椒房宫里再盖个游艺之所也好,在她这里玩玩儿,总不会有人闲话。   楚禧见娘依了他,高兴地跳起来亲范雪瑶的脸颊:“谢谢娘!娘真好!”   潮湿热乎乎的脸蛋挨上自己的,范雪瑶斜嗔他:“看你一脸的汗,快去洗洗,一会儿见着风着凉可不好玩。”   楚禧也觉得衣裳潮乎乎的不舒服,下去洗浴了,小小的男孩儿,走起路来带着风似的。嗖地就不见了。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一对兄弟,性情却大不相同,楚楠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瑶娘,再给我生个女儿吧。”   闻言,范雪瑶只是不说话,神态莫名,楚楠见状,心有所感:“你……”   范雪瑶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嗯,又有了。”   楚楠喜不自禁,搂着她就狠狠亲了几口:“真好,你可真好!”   有了身孕的范雪瑶,一下子成了宫里的宝贝,不仅楚楠对她视若珍宝,连韦太后都很重视。她现在是皇后了,肚子里这胎可是实实在在的第一个嫡出。立即降下许多赏赐,怕上次厌胜之事伤了身体,劝她在椒房殿好好养胎,不必来给自己请安,费心侍奉了。   范雪瑶其实身体并不是很差,但是有正当理由偷懒,乐得轻松阵子。便在椒房殿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宫里的那些事务虽然繁琐,可是她这几年来培养起来的心腹。她早在封后之后,便将这些心腹纷纷提拔起来,在各处当差,多是些管事的位置。如今正好可以为她分忧。所以细数起来,倒是不比从前劳碌多少。   知道娘亲又怀了第三胎,楚煦有些不大高兴,本来自己现在就忙着学业,时间排得满满的,还有个弟弟争宠,现在居然又要来第三个。   “生再多个弟弟妹妹,旭儿你也是娘第一个孩子,独一无二。”   范雪瑶每天都会和他见面,立即就发觉到他的醋味儿了。   楚煦有些不开心:“我都好忙,每天都有好几个夫子教我读书写字,好多课业要做。还得和那些伴当玩,你们不知道,那些人可闹腾了,为了个饼都能吵起来,总要我主持公道。苞哥儿可好了,什么都不用学,整天和娘在一起……”   范雪瑶解释道:“那是因为苞哥儿现在还小,不必读书写字,可等他长到五六岁的时候,他也得搬出去。”   楚煦还是噘着嘴,范雪瑶哄了一会儿,他才闷闷地说:“有了小弟弟小妹妹,娘还爱我吗?”   范雪瑶一愣,把他搂在怀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娘当然爱你,和以前一样。娘生了弟弟妹妹,只是多了个家人。就像苞哥儿一样,他也很爱你不是吗?以后不论娘还会不会再有孩子,我和你爹都会一直爱你的。”   楚煦看了她的眼睛一会儿,似乎是确定她说的是真话了,才甜甜地笑了。   范雪瑶发现他被册立为太子,搬进了东宫,因为他们俩身份上的变化,相处的时间不如以前多了。而且她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孕,他太小了,一时接受不来这些变化,心内不免害怕。   她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即便是楚煦读书的时候,也会让人给他送去些吃的喝的,怕他太累着了,劝他劳逸结合。到椒房宫来时,绝不会一味说他现在身份不同了,只督促他学习,而是带着他一起玩耍,教他如何处理身边的大小问题。   楚煦很乐意问她各种问题,范雪瑶有时也会召见他的那些小伴当,亲和地问询他们在宫里读书适不适应,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给他们吃一些内膳房做的美味点心馃子。   这些出身官宦世家的小衙内们虽然如今还很年幼,可是在将来,指不定这其中的谁就会是楚煦的肱股之臣,了解一下品性总是不会有错的。   有了娘亲这个作弊器,楚煦自然将伴当们的关系调解的很好,一开始那争着做他身边最受宠信的小伙伴,时不时就要吵几句的糟糕风气,已经荡然无存。   范雪瑶有时会去学馆亲自接他,对教授楚煦的的,无论是翊善、赞读、直讲、说书,还是小学教授,都以礼相待,谦逊地询问太子的课业。   讲读官们没想到新后如此平易近人,还十分敬重他们,不免称赞范雪瑶贤良。   楚煦见他们夸赞娘亲,伙伴们都说他娘亲温柔可亲,心里偷偷地乐。   虽然母子俩身份与从前不同,身边逢迎的人多了,可两人却更加亲近了。逢单日不讲读的日子,楚煦必来椒房宫渡过,直到入夜才回太子东宫。   **   范雪瑶被册封为皇后,前朝在她的掌控下没什么大的反应,反而是后宫之中为之喧腾。妃嫔们都想,从前她还是嫔妃时,便已经把她们挤的没落脚处。如今她做了皇后,和官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那还有她们的活路?   后来见楚楠果然跟住在椒房宫似的,与范后同起同卧,心里都想,果然如此。心里的恐慌与彷徨,不可尽与人言。   以前她们可都对范雪瑶做过些不道义的事儿,比如说之前谣言事件推波助澜,背地里说些酸话什么的,怕是新后都心知肚明。   如今她成了皇后,捏着她们的命脉,虽然非常嫉恨范雪瑶,可为了以后的日子好过,妃嫔们都少不得见天儿的赶来中宫侍奉范雪瑶,伏低做小。   希望能哄得她高兴了,把以前的事儿都翻篇。最好能像对待孟菖娘她们那样,恩赏,亲近她们。   范雪瑶封后之后没多久,就以太后的名义,把孟菖娘进为了御女,虽然只是晋升了一级,可这没功没德的专晋封她一个,这特殊的意义表明了一切。更别提皇后还赏了她许多东西,做足了脸面。   聪明的人就明白了,以后在这后宫之中,怕是唯有讨好了皇后,才有好日子过。   画屏早晨伺候范雪瑶梳洗,楚楠已经去上朝会了,一面给范雪瑶按摩脸面,一面道:“杨婕妤,袁美人、唐美人,还有李美人都来了。”   范雪瑶一听李美人,睁开眼:“李美人?”   画屏笑道:“可不是吗,就是那个心比天高的李美人,刚进宫时,倒侍寝过几次。只是那时官家就甚是宠爱圣人,李美人许是拈酸吃醋,一时忘形,在官家面前说了些不逊的话,触怒了官家,从那之后再没被召幸过。想必是个爱脸面的,失宠之后很少出门。如今不知怎么地,突然过来了。”   范雪瑶一回想,知道这李美人是谁了。还是个老熟人。选秀那会儿,和她住一个屋的秀女李秀云。   她记得李秀云出身虽然高贵,可是脾性却很差劲,当时她还以为李秀云会因为品行不好而被遣送回去,没想到还是入选了。   后来她没去关注李秀云,可是也听说过这个李美人的事迹,毕竟在侍寝时,惹恼楚楠被原样抬回去的,也就只有李美人了。当时这件事被春桃回给她听,因为觉得李秀云不会是她的敌手,她听听就过去了。   如今她突然冒出来,范雪瑶心想,莫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她做皇后,李秀云就觉得自己能凭借当年那‘一屋’之情,重新获得宠幸?   范雪瑶微微一笑,本来不打算见这些妃嫔的,如今倒是有了几分兴致,要亲自见见李秀云,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梳洗完毕,范雪瑶便出来内室,准备用些早膳。   杨婕妤、袁美人、唐美人、李美人都在明间内等候,见侍女们拥簇着范雪瑶出来,赶紧上前一齐见礼:“妾恭请圣人娘娘万福金安。”   范雪瑶颔首道:“不必多礼。”叫起了诸人。   画屏、巧巧、珠珠她们将桌椅掇齐,内膳房将一应朝食罗列于桌上,杨婕妤、袁美人等人忙道:“妾等服侍圣人用膳。”便趋步上前,在旁布菜。   画屏让出位置来,只在一旁导引她们布菜事。以前她们对许皇后可没这样殷勤过,殷勤的都是那些御女采女。这些婕妤、美人,何时把许皇后放在眼里过?她们才懒得去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呢。更别提主动上赶着侍奉了。   从没做过的事,一旦做起来,自然生疏。幸好有画屏看着,倒没出什么错。   李秀云忍不住眼睛也不错地盯着那镶金嵌宝宝座上的女子,好几年了,可这女人比起当初选秀时不仅没变丑,反而眉目更为秾艳,气质更娴雅。   她以前总想着,这范雪瑶那哪里衬得上皇后之位?她总是看不上范雪瑶的。   可如今这样近地看了,她才发现,范雪瑶不过刚刚坐上后位,竟然就有威势了。明明带着笑,却显得不怒自威。这份威势,从哪里来的呢?是官家的专宠,这些年来的春风得意,养出来的吧。   反观她自己,从前的那些自矜自傲,都伴随着孤枕冷衾,消磨尽了。   她以前哪里有想过,会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如今她倒要来伺候这个她从前百般轻视的人。   李秀云垂下头去,心情说不出的复杂,酸苦的滋味涌上心头。   李秀云从未得过宠,便已失宠,且娘家见她在后宫之中默默无名,早已将这个女儿抛之脑后。她以前奢侈享乐惯了,吃要吃最好的,喝要喝最好的,簪戴的簪钗钏环要最新最美,裁衣的料子要最华丽奢美。   没两年,她带进宫的那些银钱花费一空。可宫里人都知道她失宠于官家,都看人下菜碟儿,一应宫分月料,送来的总是次等的。她又好面子,靠着那点子美人的份例维持曾经体面,日子委实不大好过。   这一刻,她只万分后悔,当初选秀时,她怎么就没有与范雪瑶熟悉亲热起来,否则她不就能像那个孟采女一样,靠着范雪瑶的帮扶,纵使位份低微,日子也甚是快意。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李秀云过惯了奢侈的生活,让她只守着美人位份过一辈子,她怎么可能甘心。她只好把自尊心按下去,赶来伺候这个她从前轻视的女人,希望能哄得范雪瑶高兴了,把以前的事儿翻篇。自己能得到些许益处。   最好,是让她见见官家。官家几乎是住在椒房宫里的,她来得勤了,总能见到的。   范雪瑶从头听到尾,这些女人想的几乎都是一码事,从前她们不是不想来她的披香殿,好趁机见到楚楠,分些宠。可她那时候只是宫妃,她们这么做不体面,为了宠幸连脸都不要了。所以只有一些位分很低,不在乎体面的敢做。   可现在她是皇后了,宫妃侍奉皇后是天经地义的。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从她封后之后,来趋奉的妃嫔络绎不绝,争着抢着献殷勤,有时她们自己还内斗,闹得乌烟瘴气的。每天为了接见她们,她还得特意梳妆打扮,没几天,她们不累,范雪瑶自己就烦了。   用完早膳,她就让画屏去开了库,掇了几匹绢绸出来。   给杨婕妤、袁美人、李美人、唐美人每人发去了一匹。   范雪瑶微笑道:“总听你们说日子清闲,正好这里有些针黹活计,都是给太后娘娘做的春衣,本该本宫自己做的,只是怀了身孕,劳累不得。既然你们这样说了,想着分给你们做也好。侍奉娘娘,是我等后宫的责任,想必你们也明白……本宫也不知诸位女红做的怎样,这些料子你们先拿回去,尽力做出来本宫瞧瞧。要是做得好,想必太后娘娘穿着也喜欢。”   杨婕妤与袁李唐三美人面面相觑。   虽说宫里的尚功局有一职责是督管妃嫔宫人女红,但这已经成了虚词,没有真正要求妃嫔做女红的。   可是皇后都直接吩咐了,还说是给韦太后做的,她们哪能拒绝。   于是四人只好乖乖答应了,纷纷说一定做的尽善尽美。   范雪瑶便想打发她们走,可四人却迟疑着,没动。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杨婕妤是里面位份最高的,凡事该有她打头,只见她有点儿窘迫地道:“这,敢问圣人,这太后娘娘的衣裳,不知该用多少尺头……”   范雪瑶闻言露出微愣的神态,看了她们一眼,见其他三人也都是一副等答案的样子,才把韦太后的上衣、裙幅、鞋脚等尺寸告诉给她们。   开口就是细致的数字,说的这样流畅,连回想也不用,可见是深深记在心上的,很熟稔。   四人含羞带臊地离去,比美貌她们比不上,她们还不服。可连对太后的孝心都比不上,她们就很难堪了。尤其是刚才她脸上露出来的讶异,又不动声色地遮掩过去。简直就是在她们脸上扇巴掌。   她们连韦太后的一个尺寸都不知道,可见从未给太后做过什么针线。以后哪里还敢以良德自居。   见范雪瑶轻松地就打发走了她们,画屏扑哧笑了。   “娘娘,看见她们方才的脸了吗?”   范雪瑶微微一笑:“再有人来,你就拿些料子给她们。”   楚楠回来后,范雪瑶把这事儿说给他听,笑盈盈地说:“想必这日之后,我就能清闲些时日了。”   楚楠忍俊不禁,笑骂她:“顽皮。”   范雪瑶笑出两湾梨涡,一点也不引以为耻。   可楚楠笑归笑,还是不忘道:“这样的事做个一次两次还可,久了怕是就要有不好听的话传出来了。要是嫌她们烦,哪天我寻个机会,叫她们不要总来打扰。”   那些妃嫔总来椒房宫的意图,他哪里能不知道。以前许氏还是皇后时,怎么不见她们来的这样殷勤,争着服侍端茶递水?   后宫妃嫔毕竟是被选进宫来的,他心里已经爱了瑶娘,就没有办法爱怜她们了。所以对于她们,他心中总有一分歉疚。本也想能厚待一点的就厚待一点,算是做些补偿。可这份补偿的前提是不能妨碍到瑶娘。   能把瑶娘这样好性子的人都逼得使出这样的小手段,可想她是被烦极了。   **   起初妃嫔们还欺范雪瑶年轻,想着她以前虽然是贵妃,地位极高。可实际上却什么事都不沾。与做皇后完全不同。   她刚封后,骤然挑大梁,恐怕有许多琐碎事,许多庶务要学,分身乏术。想浑水摸个鱼,可楚楠在旁护着,妃嫔们使了半天劲,最终是什么好处都没占到。   有几个行为实在不体面的,还被楚楠点名斥责了。   这之后,妃嫔们就乖了。既然没有好处,那伺候人的活自然也就不乐意去做了。   而且她们更怕又被命令做些什么针线,她们平时偶尔拈针绣两下,一年也做不了两个香包几方帕子的。骤然要裁缝整件衣裙,实在吃不消。   要是给官家做的话倒是乐不得,可却是给太后做的。做的再多,太后那边也不见高看她们一眼。便不乐意再做无用之功。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守诺   宫里宫外,前朝后宫,范雪瑶谨慎又大胆地栽培发展心腹,在各处安插人手,倒不急于立即就身处高位,管着事。就算是个小人物,慢慢地也能有成就。   这些人手,不启用的时候就和普通人一般。而一旦动用,就能按照她的意思行事。不仅是宫人、宫官,内侍,也有朝中京外的大臣。就连禁军三衙都有她的人。   势力一发展起来,能做的事情就不止是从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了。   前两年,嫣然李偲的生意越做越好,可这年代酒楼生意做再好也就那样。而且,范雪瑶也很想知道海外的情况。所以便打通关节,让造船好手造出了艘可航海的大船,让李偲等几个心腹召集人员出海,一来经商赚钱,二来寻找国内没有的作物,引进良种。   比如那玉米,红薯,土豆,就是产量高又不非常挑剔土质的好作物。   三来,也能了解国外的情势,开阔了眼界,知道彼此的差距,才有危机感,才能有进步与发展。固步自封,抱残守缺总不是好事。清朝的历史,她绝不想再发生。在国外布下眼线,以后他国的情报就能及时知道。   只是人到用时方恨少,范雪瑶觉得自己的心腹还是太少了。正巧画屏二十五岁的生日快到了,对于这个从她进宫起就一直侍奉身旁的心腹侍女,她尤为看重。所以提前两日,就让内膳房准备给她攒造两桌酒菜,让那些侍女们都坐到一起玩玩儿。   “这么快就二十五了。”   范雪瑶感慨:“一眨眼,这些年就过去了。”   画屏如今身为皇后的大宫女,不梳环髻了,戴着簪满珠花的纱帽儿,穿着圆领袍儿,看着可比以前要风光多了。   她一如既往地侍奉着范雪瑶,一心一意,听了这话,把手上打的络子放下,笑道:“几年的时光,说着好生漫长,可奴婢瞧着娘娘同以前没多大变化,眉目依旧。倒好似时光只在咱们身上流转,偏忘了娘娘似的。”   范雪瑶失笑摇头,怎么就没多大变化了,她都满二十的人了,哪能还跟十四五岁似的?只说这抱腹肚兜儿,从前的就绝对穿不下了。楚楠最近爱极了,见天儿的揉。怕是再过不了几天,她又得重新绣抱腹了。   不说她了,画屏、巧巧、珠珠她们,也是从十六岁新当差的宫女,到如今执掌一宫的大宫女。从前没仔细看过,今天一看,都已经不是从前那般略显青稚的模样了。   也是啊,她们一个个,也都二十五六岁了。就是在二十一世纪,这个年纪也都是结婚的时候了。   可她生了三个孩子了,她们还是处子之身。   范雪瑶便对这些侍女们说道:“是时候放你们出宫去了。”   画屏、巧巧、珠珠、素娥、月婵、秀儿等人闻言愣住了,旋即眼眶发红,眼泪簌簌滚下来。   “哭什么呢?”   范雪瑶叹息一声,掏出汗巾儿把她们泪水拭去,含笑道:“从前与你们几个说的,放你们出宫的事,我没忘。你们也没忘吧。”   画屏连连摇头,哭的鼻头都红了:“奴婢不出宫去了。”   范雪瑶戳了戳她脑门儿:“傻丫头,胡说什么呢。别人想出还没的出呢。”   “娘子对我们这么好,奴婢真不想出宫了,我走了,谁还能像我这样伺候好娘子呢?”画屏一时忘情,喊起了以前的称呼。连自称都忘了。她心想,谁能像她这样,这么熟知娘子的各种喜好习性呢?她走了,会是哪个丫头顶替了她的位置,被娘子疼爱着,手把手的教导?越想,不禁越难过。   巧巧她们哭得红眼睛红鼻子,脂粉都花了,她们是一直想出宫的,可是临到范雪瑶要兑现诺言,要放她们出宫了,她们又一肚子的不舍得,害怕起来。怕什么,她们自己都分不清。   范雪瑶把她们叫到身旁,肩并肩地挨在一起,柔声细语地说:“傻丫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八九年的时间,你们都是陪着我过的。够啦。趁现在你们还年轻,放你们出去了,寻个如意郎君,生几个孩子,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岂不快哉?”   画屏吸了吸鼻子:“奴婢舍不得娘子……”她十几年的时间都是在宫里过的,虽然以前想着出宫,可真到了要出去的时候,心里怎么这么失落呢。   “以后的日子还长久着呢,总有再聚的一天。”范雪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放宫女出宫的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易的是放一批,难的是年年如此。   没错,范雪瑶并不是只打算是只把画屏她们这些侍女放出去,她打算将这事形成定制。   为了办成这事儿,她不住地在韦太后跟前游说,韦太后除了最初一段时间怕她新册封为皇后,不懂庶务,手把手教了她一阵,后来见她渐渐熟稔于肆应,便将后宫一应事务全数交到了她手上。   她提的建议,韦太后觉得是好事,只是不愿再插手宫务,为避嫌,只让她自己来主持一应事宜。   韦太后表示了态度,事情就差不多了。楚楠那里就简单了。   范雪瑶便制定了一条规矩,从今往后,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便可出宫去,自行婚配。考虑到很多宫女由于没有归宿,其实并不愿意出宫去,出宫去没有着落,一个弱女子,就是有笔银钱傍身,也很难自保。所以出宫与否是看自身的意愿的。   而别的比如笨拙,品行有差的被撵出宫去的,则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这条规制出来后,满宫上下提起皇后,都是不绝口的称赞。   很多宫女感叹向往皇后的仁慈宽厚,因为中宫要放许多宫女出宫去,画屏、巧巧她们都要走的,她们一出去,就会空出许多空缺来。所以那些没到年纪的宫女,都争着抢着想要被分配去中宫当差。   那阵子,画屏、巧巧、珠珠、素娥她们礼物都收到手软,都指望她们在范雪瑶跟前说两句人情话,好把她们调到中宫当差。   没多久,画屏、巧巧、珠珠、素娥、小金、小红、春桃、晓月、月姑等人一起出了宫,临行前,范雪瑶给画屏、珠珠、巧巧这些贴身侍女每人四十两银子,其余殿外的侍女都是二十两。另外一些没有御制印记的宫样首饰,锦缎。她们这些年积攒的月俸钱、赏钱不算在内,积年赏赐的料子,珠花饰物也准她们一并带出去,以做她们出去后嫁人的妆奁之用。   十几个到了年纪的侍女,恋恋不舍地出宫,临走前,都到范雪瑶跟前磕头拜别,当时抱头痛哭,那离别的哀伤劲儿,叫那些小宫女看了,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范雪瑶拉着画屏她们的手,一字一句的叮咛:“出去之后,别仗着身边有几个钱就大手大脚。把钱留着,自己好好收着才是最安稳的。别的人不管再亲,都没自己可靠。不管是嫁人还是不嫁人,总归有个傍身的。买点儿地,做点什么小经济,都挺好的。家里近的,可以互相走动走动,也是个依靠。别在宫里是好姊妹,一出了宫,就把大家都抛了。我那个侍女嫣然你是知道的,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去找她,不大的事她都能帮你们。”   画屏她们没有不应的,千辞万辞地擦着眼泪走了。   她们一走,范雪瑶看着只是少了些人,就仿佛变了个样子的椒房宫,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女儿奶声奶气地喊:“画屏,染手手。”   女儿今年才两岁,小名叫玉虎儿,她人虽然很小,却很爱美,见她梳妆也要抹胭脂水粉,她怕胭脂水粉不健康,不肯给她用,画屏就拿凤仙花给她染指甲哄她。   “画屏走啦。”   女儿问:“什么时候回来?”   范雪瑶听了这话,轻轻叹息。   “娘不知道。”   女儿眨眨眼,她太小了,还不明白什么是离别,总觉得画屏就是办了点事儿,转眼就回来了。后来连着几天没见着画屏,一直喊,乳娘和侍女们哄着她玩耍,过了些时候,她就忘了。   小孩子忘性大,让大人羡慕。   范雪瑶又一次习惯性喊出了画屏之后,看到没心没肺地和雪儿在毡毯上玩耍的女儿,叹了口气。   **   这些大宫女一走,范雪瑶便把她们的副手提拔起来,补了空缺,然后又提起小宫女给她们做副手,叫她们带着教。   从前伺候妃嫔的贴身宫女,为了争夺主子的宠信,争阳抢胜的很厉害。大宫女都排挤小宫女,不让她们有出头的缝子。小宫女一方面伏低做小,伺候爹娘一样伺候大宫女,暗地里则睁大了眼睛盯着,好抓住机会露脸,甚至是拿住大宫女的错处,把她们拉下来。   这因为以前没有出宫的可能,所以主子的宠信就尤其重要。主子喜欢她们,逢年过节得的打赏也要比别人多些,多攒点钱,老了日子就好过一点。   可是现在不同了,到了年纪她们就能出宫,因此虽然还是不大愿意,可却不像以前排斥的那样严重了。   小宫女依然殷殷勤勤,大宫女却不再敝帚自珍,她们把人带出来了,她们以后才好出宫。不然要是主子觉得底下的宫女不好用,多留你几年,你怎么办?所以都尽心地教她们怎么才能伺候好主子,各种规矩,技艺等。   范雪瑶如今身为皇后,伺候的宫女就有四十名,不提辅佐她的女官,内侍等等,这人一多,事情就杂,调理这些宫人就是一桩麻烦事儿。   想到今后每过几年就要这样一次,她不禁感到头皮发麻。索性之后再选宫人,都是从新进宫,刚出来当差的小宫女里挑人,这样调理好了,起码能用上十年。   **   韦太后早晨起床后,侍女备好妆奁,服侍她梳妆。   她看着镜中自己苍老的容颜,稀疏花白的头发,隐约可见的头皮,伸手摸了摸,手上又落下两根头发,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这几根头发哪里还掺的起假髻……”别剩下的几根都给坠没了。   “这人,怎么说老就老呢?”她觉得,青春似乎只是昨天的事。怎么一眨眼,自己就老的头发都没剩几根了?   侍女闻言,冲身后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小宫女掇来一个托盘。   “太后娘娘,你看这个……”侍女将托盘呈给韦太后。   韦太后转头一看,愣了。   “这是……?”   只见托盘上,是一顶油亮的黑丝特髻,那颜色与光泽,一看就不是马尾棕丝制成的,而是人的头发。可这特髻色泽是一致的乌黑油亮,一看就是出自一人的。何人能有这样蓬厚的乌发。   侍女回道:“圣人娘娘听闻太后娘娘近来为落发所困,所以便剪下了自己的头发,命人做成了一顶特髻,特供奉给娘娘佩戴。”   韦太后听到这顶特髻是皇后剪了自己的头发做成了,连连惊呼:“哎呀,她怎么这样傻。她是什么身份的人,把头发剪了,怎么好看。怪道这两天她一直戴着冠子,怕是遮丑吧……这孩子,我都这样老了,丑就丑点,有什么要紧……”   侍女笑道:“圣人孝敬娘娘呢,剪了头发算什么呢。”   韦太后叹了片刻,把特髻拿在手上摸了摸,柔柔顺顺的,摸上去十分光滑。   她不禁摇头叹息道:“这样好的头发,怎么就剪了呢。”她不知道多少次艳羡范雪瑶那一头黑亮蓬松的乌发,随便梳一梳就很好看,甚至不需要用假发就能堆成高髻。   侍女劝道:“这都是圣人娘娘的一片孝心,娘娘就戴上看看罢。”   韦太后点头,让侍女服侍她把特髻环上,再插戴上许多珠翠金花。她好久没有这样打扮过了,头发稀疏,戴不起来。   等范雪瑶与孟菖娘等妃嫔们过来请安时,看见她环着特髻,遮住了花白的头发,显得年轻精神了许多。都称赞好看。   韦太后再三夸赞范雪瑶,妃嫔们也跟着赞美,一时颇有些和谐之美。   过了两日,晋平长公主入内来看望韦太后,见她戴了一顶十分美观的特髻,便夸了又夸。   自从范雪瑶册封为皇后之后,她进宫就比从前来的多了,母女相伴着,韦太后和晋平两人都比从前精神,让楚楠看了,安心许多。   韦太后扶着发髻笑道:“你绝猜不出这特髻是出自谁的头上。”   晋平闻言,脑中灵光一闪,惊讶道:“莫不是圣人的?”   韦太后含笑点头:“可不是,那孩子实在孝心,我不过前两日心中有些怏怏,并没说什么,她却看出来了。这特髻就送来我宫里了。那孩子也真是,一声也不说。我要早知道她有这心,绝不肯她这么做。”   晋平不禁为范雪瑶的体贴与细心感到敬佩。   细心能发觉韦太后的苦恼所在并不稀奇,敬佩的是她剪的自己的头发。女子的头发是那么的重要,她却全割了下来,这样长的头发要几年才能再养起来?   她就不怕官家看了,会嫌难看?   她大可以让宫人,甚至从民间找有一头美发的女子,寻来做一顶特髻。她却剪了自己的。   “从前女儿总惭愧不能在膝下,无法侍奉娘娘。如今有了圣人,也就放心了。”   韦太后面露微笑:“自瑶娘她为后以来,我这病就好了许多,想必是心情好了,病也轻了。瑶娘她温恭贤淑,又十分慈和仁善,往后即便老身去了,也不担心你的将来了。”   晋平眼中一酸,垂眸吸了吸鼻子。从前许皇后给了她许多脸子,私底下明示暗示,让她少进宫,在公主府上深居简出。   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难受的。皇宫本是她的家,可是她回到京都来,却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只是怕娘娘在宫里不舒心,她才只报喜不报忧,说一切都好罢了。   没想到,娘娘其实是知道的。这样一来,也难怪官家废后时,娘娘不仅没劝一句,反而还不顾名声,表示支持了。   一百五十七 全文完   做了皇后之后,范雪瑶就常与宗室女眷往来,不想知道也听说了许多她们的后宅里的事情。   没几个真幸福的。   生下女儿后,担心以后女儿会因为这个时代的各种规矩受委屈,范雪瑶便开始计划提高女子地位。   这年头的女子太苦。就算是皇室女眷,锦衣玉食是有的,可也不见得就幸福了。看看晋平长公主就知道了。处境像她这样的公主,可不是少数。   虽然因为尚了公主就不能入仕,一展抱负,可是因此就冷落,甚至纵容姬妾不敬公主的,这种男人就算再有才华,道德和品行也是卑劣的。   她可不想以后女儿也会像晋平长公主那样。   范雪瑶没有一开始就大张旗鼓,这样会招致强烈的反对。她选择潜移默化地改变。因为她知道,提高女子的地位,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而她有这份毅力和耐心。   她知道某个宗室女子做了寡妇后,便下懿旨安慰她的遭遇,邀她在宫中苑内游玩散心,等人再次出嫁后,又降下赏赐。在有人以自己村中,有守寡几十年的妇人,来请求贞洁嘉奖的,她态度冷淡。只赏下一些金银,并不许立贞节牌坊。用这样的不张扬的做法,来鼓励寡妇再嫁。   又比如更多的赞美嘉奖那些会吟诗作赋、精通琴棋书画,懂得世间道理的才女,而很少夸奖那些一味精做女红,不通文墨的女子。鼓励女子知书达理。   她的这些改变,楚楠看在眼里,十年的夫妻,早有默契了。不必她说出口,他就猜出了她的意图。没有干涉更无反对,反而默许了。甚至暗暗支持她的改革。女儿不止她心疼,他也疼爱。只是提醒她,不要太急,否则容易招致强烈的反对。   范雪瑶看见他的态度,面对他时就不像以前那样事事小心了,露出了几分真实来。   真正的她,其实有点霸道,甚至还有些任性,想要什么就要得到,否则会久久不能释怀。   看着这样的她,楚楠没有觉得破灭,反而更爱她了。他觉得这样的她更真实。任性霸道什么的,算得了什么。她是皇后,国母,想要什么他给不了?反正因为她,他早就虚置后宫了,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罢了。现在她是正宫皇后,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独宠皇后!   范雪瑶现在身为皇后,有了实权,有了楚楠的默许,做自己想做的事,进行各种安排,管理人手都要方便许多。   比如那些外命妇都要给她见礼,朝贺,她有召见她们的权利。   当初她让嫣然、乳娘培养的女子,大部分都走进了官家后院,如今不少都成了有品级的外命妇。有的已经知道自己效忠的人是她,有的还不知道。   利用读心术,她可以知道她们是否依旧忠心,甚至可以通过她们,知道她们的夫主,那些外臣的事。   他们骗不了她。   明面上,朝廷的主人是楚楠,可暗处,她又有多大的权势,这只有她知道。连她的爹娘,嫣然、画屏他们都只是知道一部分而已。   范雪瑶一手操纵着变法,看着那些从前高高在上,对她多有挑剔的皇室宗亲,如今丧失了从前的尊贵。待遇减了,后辈能够延续的尊荣也减了。连仗着辈分高,对她不敬的老宗妇,也在被楚楠训斥,减了享用后纷纷乖觉。   皇室宗亲,前朝大臣,眼看着官家甚至还与范后共商政事,屡次上谏之后,官家亲自细数这些年来范后所做的建议与政策,这才发觉,原来范后参与朝政,已经时日不短了。怪道这几年来,官家的威势日渐壮大,他们渐渐失去与官家抗衡的势力,真的成了辅佐之臣。   想到这背后的意义,她的这份聪慧机敏,官家对她的这份深重的信任,都让众人为之震惊。重新认识到了这个以美人身份,一步步登上后位的范后。   受尽了权势的滋味,范雪瑶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毕竟她不是得势便猖狂,不顾后果大肆为所欲为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下场就是亡国。只要她想国家好好的,国泰民安,她就得克制,忍耐。   皇帝其实是最不自由的人。   想通了这点,范雪瑶对权势的欲望忽然消退了许多。   **   楚煦快要成年了,为了给他铺路,范雪瑶这阵子接见命妇们频繁了许多,常召她们进宫叙话。   在她宫中坐着的这几个都是她的人,也许诰命不是最高的,却是可以知道彼此的第一等心腹。   几人头上都戴着一枝雕花金簪,在牡丹、梅花或者海棠等花卉之下,有着不同的花纹,这些花纹不认识的人看了只以为就是普通的花纹。唯有范雪瑶、嫣然和范明辉几个人知道那是密码,转换成文字,则是她们的身份。   命妇进宫时,头上都会戴着这只金簪。范雪瑶一看,就知道谁是自己人,又是什么身份。   红玉喝着清茶,含笑道:“妾丈夫正在拟议大办太子及冠礼的仪式。”这些年,她已经牢牢把握住了丈夫的心,又深受皇后宠信。现在别说原配所出的继子女了,就连公婆都礼遇着她。再也没有人敢于蔑视她,羞辱她。   另一人微微一笑:“是该大办,太子已经年满十五,办了及冠礼,就可以大婚了。”   本朝对冠礼并不是很重视,官家却主动提出为大皇子行冠礼,要给太子造势。由此可见,官家是十分宠爱信任太子的。   范雪瑶笑道:“大婚说起来到了年纪,只是太子妃还没有个影子。本宫深居内宫,也不知外面有哪些好娘子,倒是要你们帮着多看看了。”   红玉立即道:“不知圣人对于太子妃的人选,有什么样的要求?”她完全不在乎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太子妃,她关心的只有皇后。   “嗯……”   范雪瑶想着儿子的性格,他有点像她,聪明,有夙慧,心思很透彻。心机深的人是无法得到他的真心的。那个女孩子得要真诚一点的,单纯一点的,但是也不能笨。嫁给楚煦之后,得一心向着他才行。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并不难找。可是真诚,却很难了。   “才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性。”   几个心腹默默听着。   范雪瑶慢慢说道:“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未来要面对的不容易。而太子妃的责任,不仅仅是要辅佐他……”   她思忖着道:“太子妃可以不擅长女红,不通晓琴棋书画,甚至不通内务。这些她不懂,自有本宫与官家、太子教导她。但是太子妃的品性一定要端正,贤良,温顺,有耐心,遇事冷静。”   红玉犹豫道:“这样的女子,出身许是不高。”出身显贵的小娘子,性子多半是不够温顺的。至少她见到的那些小娘子,看着都礼数周全,知书达理。但是性情大多都有些清高傲气。只是不知道对上太子这样高贵的人,是不是一样清高傲气。   范雪瑶笑了起来:“出身显贵又如何呢,能给太子带来什么好处?他的太子之位稳固,无需太子妃的显贵出身来给他锦上添花。”   “倒也是。”红玉点点头。   “温顺,贤良,这倒是不难找。”几个心腹开始思忖自己往日见过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们,有哪些符合这些品格要求的。   “这件事,就要劳累你们多看一看了。务必隐秘谨慎一些,莫要被人看出端倪来。”范雪瑶叮嘱她们小心行事。   红玉答应道:“我等明白。”   毕竟选太子妃一事要是传了出去,外面闻到了风声,就会有所准备。到时候纵使她们眼睛明亮,也很难在有意准备下看出哪些小娘子的真实面目。   既然有了吩咐,她们自然尽心去操办,借着女眷间的往来,不着痕迹地观察适龄官宦家小娘子们的才貌,性情与品行。   她们观察的十分用心。   毕竟太子妃,是主子的儿媳妇,是未来的皇后。挑了就是一辈子的事,要是选错人,无疑是件麻烦事。不慎重不行。   **   楚煦的及冠礼,楚楠操办得很隆重,甚至为此大赦了天下。圣旨上还提起皇后,说她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还为他生育了太子这样的麟儿,什么恭良什么贤淑,夸的叫天下人都知道了他对皇后与太子母子的深深爱重。   冠礼之后,就是楚煦的大婚。   太子妃的出身并不是很显贵,她的父亲领着个寄禄官,家中祖父是集英殿修撰。往上数的话,家中先祖曾出过一个皇后。说起来也算有旧贵。   新婚过后,楚楠便开始让此时虽然才年十六,却已经算是成年人的楚煦参政。这道旨意出来后,便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对。因为大梁皇子,哪怕是太子,都没有议政的权利与义务。   大臣们认为太子议论朝政的话,是儿子非议父亲,于理不合。反对的大臣其中不乏拥皇党。他们担心楚楠还在壮年,而太子此时贸然接触朝政,会使官家心生芥蒂,因此猜忌太子。   而太子若是为此韬光养晦,又会有损英明。   可在楚楠的坚持,以及范雪瑶的动作下,顺利使楚煦入了朝。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一开始只是让楚煦议政,然后让他裁决,最后让他任京都府尹,判一府之事。锻炼他处理政务的能力。   而范雪瑶早几年就开始悄悄安排一些小事小务让他处理,锻炼他,熟悉政务。因此虽然他初初参政,却手到擒来,做的有条不紊。楚楠很欣慰。觉得他不愧是自己与瑶娘的孩子,果然聪慧。   这几年,在范雪瑶大力促成下,海上贸易很是发达,带来的财富令国库充盈。但也因此,贼寇的频频骚扰,让楚楠了解到大梁的沿海地域的军力薄弱之处,一来要加深沿海防线,二来要练水军。   他正值壮年,如今国库充盈,有许多没有实现的抱负,如今都有可以努力的余地。他尽力将所有的思想都灌输给长子,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抱负。   至于儿子大了,是不是他就老了呢?   这样的想法,在范雪瑶的陪伴之下,一刻都没冒出来。他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很足够了,老了,就是与她白头到老,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   帝后恩爱,都十分看重太子,因此楚煦虽是年轻储君,可地位已然稳固。   边境正在征战,意在夺回以前失去的两州,看着楚楠精神亢奋紧张的样子,范雪瑶拉着他到别苑居住散心,和工匠一起动手盖了间茅草房出来。又在茅草房边上,开垦出两亩地。   每年他们大概会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这里的。宫里那些嫔妃,早已成了摆设。范雪瑶私底下悄悄向楚楠要了个恩典,放一些愿意的出宫去。幸好这事儿有先例在,并不难办。虽说放后宫嫔妃出宫这种事,通常是皇帝年老之后,将西行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   可如今皇权稳固,而皇后又深受皇帝宠爱倚重,太子更是孝顺娘娘,大臣们纵然反对,也莫可奈何。   六宫几十位妃嫔,愿意出宫的有,也有很多不愿意出宫的。   这几年,孟菖娘她们因与范雪瑶交往深厚,每次大封后宫都有她们的份儿,一步步往上晋封,虽然没有子嗣,如今也都一一位列九嫔,婕妤之位了。   很多妃嫔心想,出宫了还得看娘家人的脸色,自己都这样大的年纪了,就是官家宽厚,容许她们再嫁,也很难嫁到一个如意的夫婿。婚后还得再伺候公婆,继子女也是一件麻烦事。到底不如在宫里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用费心的好。   再加上太子不久前已经奏请了官家同意,取缔了人殉的旧制。日后楚楠驾崩,她们这些无子的嫔妃再也没有殉葬的风险了。消除了她们最大的顾虑。   而且范雪瑶这个皇后很仁慈,从不折腾她们这些妃嫔,在宫分上更不曾克扣过,规矩上管得也不会过严,允许她们常玩儿蹴鞠捶丸,闲来打打牙牌什么的,只要不大肆饮酒作乐,聚众赌博。寻常的玩耍游艺都随她们。   在宫里的日子除了夜里独守空房之外,实属轻松自在。因此都乐意留下来。   那些愿意出宫的,范雪瑶就放了她们出宫,从自己的内帑中备出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们娘家好好善待她,再嫁与否全看本人意愿,家中不得强行做主。   不愿意出宫的,范雪瑶也像从前那样对待她们。   人到中年,年轻时候有的再多不甘也都淡了。想开之后,每天闲了和几个好友一起做个诗踢个毬看个戏,抹个牙牌什么的,心情竟空前的安逸。   楚楠与范雪瑶如今就像对平民夫妻那样,在别苑盖了个民风的小院子,种两亩地,养一些蚕。兴趣来了就种点儿菜,织匹布。朝会日的时候,楚楠就换上绫罗锦绣的圆领袍儿去与大臣们议事。   下了朝会,就回到院子里来。   活脱脱地把皇帝的身份,玩儿成了工作。   “不亲自打理两亩地,真不知道种地的辛苦。”楚楠摇头叹息,摇着草帽扇风,穿着一身褐衣赤着脚坐在田埂边的大榆树下。脚上还沾着田泥,皮肤也从白皙晒成了麦色。每天都会劳作一会,虽然四十多岁了,楚楠还保持着一副好身材,露出的一截胳膊结实有力。   楚煦也累得够呛,他平日里都有骑射蹴鞠,又有自幼喝牛乳的习惯,个头高大,体格也很强健。可运动和种地完全不同。才干一会,腰好似要断掉似的。   喘匀了气,楚煦从瓦罐里倒了十几碗凉茶,递给大家解渴。   大臣和农民纷纷接过,满口称谢。   一旁的老农看着足有五六十岁了,看着却比楚楠和楚煦来的轻松得多,咕咕咕地喝完茶,一抹嘴:“俺们倒不怕累,就怕想累没的累。”   楚楠觉得也是,百姓们可都是靠着那几亩地吃饭,要是没的累,要么是田地没了,要么就是地贫瘠,遇了天灾,没收成。与其不累,倒不如多累一点,起码赚得多了,衣食充足。   楚楠嘱咐长子道:“你娘早就盼着这两亩地收的稻谷了,晒好了赶紧碾了米,叫你娘尝尝。”   来地里送茶的太子妃贤惠地点头:“娘娘先前念叨着想吃炒米,倒可以炒些出来,泡鸡汤吃很香呢。”   楚楠摇摇头:“那几只鸡她早说要养了下蛋孵雏鸡,可宝贝着呢,每天喂得勤勤的,比自己用膳还要上心。这还没养几个月,都没抱过窝的,她可舍不得宰。”   一旁跟着皇帝收水稻的大臣们累得大汗淋漓,听了这些话,暗暗咂舌,这一家子,倒真过的像对庄户人家似的了。   水稻一割,地里就没事儿可干了,范雪瑶闲不住,就缠着楚楠一起骑马打球。在亲从官里挑出资质好的,组成球队,几乎日日蹴鞠。甚至亲自下场,带着各自的队伍比赛。   太子妃私下里惊奇和楚煦说:“没想到官家和娘娘这样童趣呢。”   楚煦笑道:“娘是一贯这样的。倒是爹……”他想说很难得,可是又想到爹平时还好,的确很有官家的威严肃穆。可一对上娘,爹就很孩子气了。想到娘跟他说过的爹以前的趣事,什么小时候把他磕到哭了,怕被她知道,捂着他的嘴哄他不许哭什么的。   楚煦摇了摇头,忍笑不禁。   **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蹴鞠马球本就盛行,这下子成了全民娱乐。民间秋社层出不穷。范雪瑶出资,在京都郊区开辟出了一个极宽阔的球场,又设置了一个奖项,鼓励民间举办球赛,摔跤赛,骑射比赛等等。   每逢着有比赛,她都拉着楚楠来看。   起初楚楠以为她是童心未泯,可渐渐的,随着各种比赛的盛行,民间习武之气日盛。他觉出了好处,倒主动支持起来。   楚楠年轻时更文质彬彬,谁知道年纪大起来,反而爱武行。年年都与带着皇后与太子、三皇子等人去山中狩猎。范雪瑶亲眼看到那些侍卫、禁卫们的武艺,摇头与楚楠道:“说起来都是出身不错的年轻子弟,怎么武艺这样平庸?”   楚楠眉头深锁。他以前忙于宫务,是近来才勤于练习骑射的。可他一看,自己的骑射技艺竟然比负责护卫宫廷,保护他的亲从官们还要好些,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还能指望他们?   范雪瑶笑道:“这两年就要兴兵事了,可是我们的武官都是世荫承袭过来的,他们都这样,更不能期望民间了。若是没有好的武官和士兵,就算国库充裕,粮草丰沛,这仗打起来,也不见得就容易。”   楚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是他还不太清楚朝中的武官的能力,之后便开始频频举办宴射,狩猎等活动,测试武臣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开始关注停办多年的武举,希望能够提拔出优越的勇武人材。   楚骕领着妻弟到武举场,自从皇帝开始重视武举,规定了如文科一样三年一试,提高了武官的待遇与地位,又出资在各处开办武学以来,民间习武之气越来越重。不止武学,连其他的学院都开始开设武艺科目。不再只教那些杂文诗赋、经义、策论等等。参与武举的人是越来越多。   “姐、姐夫……”   楚骕的妻弟看着武举中戒备森严,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学子走进去,再一想自己虽不瘦弱,也壮不到哪里去的身板,心里便发虚。   楚骕安慰他道:“怕什么?你武艺又不差。何况武举考的可不止是武力,还有兵法谋略。”拍了拍他的肩膀。   妻弟点点头,鼓起勇气,走进人流之中。   楚骕看到年轻的妻弟走进武举试场,那副忐忑不安地模样,似曾相识。心中不免十分感慨。   从前,他也有过这样青涩的时候。为了前程,竭尽心力。   不过他很幸运,有贵人相助。从那次宴射露脸之后,便被官家授以亲事官,负责刺探监察。有那贵人明里暗里的相助,自然是屡屡建功,颇受官家重视。不多久就被提拔为亲从官,警卫宫禁。那时他就很是好奇,他的贵人究竟是什么人物,能这样简单地就送给他这样多功劳。助他平步青云。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贵人,居然是备受宠爱的范贵妃。那个年纪甚至还没有他大的女子。   在官家身边做亲从官时,他常常见到她。怎么看,都很难真正接受,这个温婉娴静,看起来甚至有些柔弱的女子,就是一手操控他的仕途的人。甚至,操控的不止是他的仕途和命运。   如今,他已经是提举皇城司公事,掌管着整个皇城司的大小事,可直达闻奏。虽然权利并非他一人所有,可他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成就,在十几年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以前他被长兄压在头上,事事都不能与他争。可如今,他那被父母予以厚望的长兄,在朝中还要仰仗着他。   这一切,都是她给他的。   这些年,他虽然也按照她的吩咐办了些事,可到底是受她的益处的多。日后让妻弟护卫她的孩子,也算是还了一分恩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梁不仅成功收复了两州失地,甚至重挫草原部落。打的草原上各部落纷纷俯首称臣。朝廷封赏了下去,从前不受重视的武官们崭露头角。从前那重文轻武的风气在这样的形式下,日益弱势。   有些文官不满这样的形势,频繁上奏弹劾谏言。可是在范雪瑶与楚楠的联手镇压下,根本没有激起几点水花。   如今大梁民间各地都能看到武行,男子不再以细皮嫩肉,涂脂抹粉为美。就连女子,也能走出家门,办球社,踢女子蹴鞠赛。有的甚至练起武来。   眼看着大梁一往无前,楚煦也即将从楚楠手中接过帝位。自己手中握着天下的权利,一生四子二女,皆养活了,各有各的幸福与归宿。   范雪瑶觉得,她这辈子,不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啦…全文完三个字打出去,心里面空落落的。   这本书结束了,七十多万字,听着不很多,但写起来够呛。没想到自己能坚持到现在。幸好我是先写完再发出来的,一路日更没有断过,没坑读者,算是一个圆满的结束吧。   这一路陪伴咱过来的宝贝们,真的好舍不得你们,要是还有脑洞的话,我其实真的想再写个几十章。   不过没关系,收藏作者一波,等开新坑,我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