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melincy 整理 ================== 《金闺小娘子》 作者:暖小濛 文案 中医按摩调理师穿成呆傻小包子,重生大灰狼用糖哄之,“乖,替表哥办事,给你糖吃。”小包子慢吞吞的把糖罐子搬走了…… 几年后,呆傻小包子要定亲,好容易敲定了个未婚夫,未婚夫一号劈腿了;奋起再战,挑了一个潜力股,潜力股被流放了;小包子就不明白了,怎么嫁个人就这么难! 大灰狼也很委屈,顺位第一位和第二位都打了叉,他再干掉八个,才能轮到他,想他如此出挑的一个清俊公子,怎么就在表妹的未婚夫待选手册里排了第十一?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主角:董晼然 ┃ 配角:董昀然,董曦然 ================== 1.第1章 京城,董府后院。 架子床上,晼然水眸轻轻忽闪了两下,呆呆的望向罗汉榻上的两人。 左边身着孔雀蓝缕金百蝶褙子的美貌妇人,难掩怒意:“那两个丫头害得晼晼额头上破了洞,老夫人还要我将她们记在我名下,成为嫡出?老夫人便是偏心,也该有个度。” 右边头发花白的老夫人,转动着手中佛珠,慢条斯理的说道:“晼丫头自打出娘胎就是个傻的,便没有今个儿的事儿,她就能跟常人一般不成?再者说了,李妈妈亲眼瞧见的,是晼丫头自己磕的,跟那两个丫头无关。” 罗氏冷哼一声:“晼晼是跟寻常人不同些,但还不至于傻到什么都不知道,晼晼昏厥之前说的真真的,是二姐姐,三姐姐推的,晼晼难道能说假话不成?” “晼丫头痴傻,知道有人要与自己争抢娘亲,胡乱编排也是有的。”老夫人端起茶盏来,轻嘎了一口茶,徐徐说道。 晼然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件事情了,一次是她才穿过来的时候,罗氏嚷着要将什么二姑娘,三姑娘杖毙了去,许多人吵闹着,哭着,拦着,吵得她头疼的很,便晕过去了,现在…… 老夫人往架子床边一扫,晼然赶紧闭上眼睛,她现在还没闹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是睡过去的好,只这样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道:“晼丫头醒了,我也不多留了,下个月我要往幽州去,是二姑娘,还是三姑娘,你自己挑。” 银红撒金棉布帘子落下,暖阁里只剩下罗氏与晼然两个。 罗氏几步到了架子床前,轻抚晼然的额头,怜惜道:“晼晼,你可醒了,要吓死母亲了,可觉得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晼然呆呆的看着罗氏,又呆呆的看了眼周围的银红烫金撒花帐子,额头上一抽一抽的疼痛,清晰传来,看来,她是真的穿越了,而不是做梦…… “饿~”晼然将圆乎乎的小手放在肚子上,肚子很配合的“咕噜”了一声。 罗氏几乎要喜极而泣:“知道饿就好,知道饿就好。” “紫韵,快把耳房温着的燕窝薏米甜汤端过来。”罗氏扬声喊道。 晼然不知道自己饿了多久,被罗氏一勺勺的喂着甜汤,一滴不剩的喝了个底朝天,抹干净嘴,撅着小屁股又沉沉的睡了去。 这样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晼然过了三天,总算把原身的情况摸清楚了。 原身董四姑娘,小名晼晼,父亲是朝中正三品左副督御史,是三房唯一的嫡出姑娘,今年八岁,据说生下来就有些呆呆的,至今只会说些简单的话。 母亲罗氏便是整日里将她当成心肝肉疼着的那位,冷美人,暴脾气,因为大姐是安宁候世子夫人,二哥是靖宁侯,所以即便罗氏只生下她这么一个傻姑娘,也无人能撼动她三房正室夫人的地位,便是老夫人与罗氏说话,也要轻声细语的来。 董府家宅不宁的根源在于,晼然的这个便宜爹有两个姨娘,一个生了二姑娘,一个生了三姑娘,晼然之所以至今额头上裹着棉布,跟坐月子一样下不得床榻的重要原因,就是这两个庶出的姐姐。 不知道什么原因,老夫人要罗氏挑一个庶女,记在她的名下,小晼然知道了不高兴,直奔这两个姐姐去了,却被两个姐姐一把推开,磕到了石头上…… 罗氏当场要二姑娘,三姑娘的命,老夫人跟前的李妈妈出面,说是小晼然自己摔的…… 晼然自己连句话都说不全,当然没人会问她是怎么回事,更没人知道,小晼然又急又有外伤下,稀里糊涂的没了命。 晼然往左翻了下身子,又往右翻了下身子,暗中动了动腿与手臂,好在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原主的身子还是好好的。 晼然前生也叫晼然,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发现她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所谓“白日晼晼其将入兮”,附庸风雅的院长就给她取了这样的名字。 晼然上辈子还算顺遂,院长除了爱吊书袋子外,待她比亲生的也不差了,晼然高中的时候,院长被查出肝癌,药石无灵,她努力读书,考上医科大学,可院长还是没熬到她研究生毕业。 晼然学的中医专业,院长没了后,她失去了学习的动力,又怕疼,又晕针,愣是没学会针灸,好在她自小力气大,按摩比男同学的力道还好,再加上爱吃,研究的一手好药膳,最后用药膳论文,征服导师。 毕了业,导师怕她误入歧途,便介绍她进了一家大医院的中医调理科,主攻按摩穴位,通称,呃,按摩女。 然而,上班头一天,她挂在了斑马线上,晼然现在想起头撞在车上的感觉,还是疼的很…… 看来,穿越也没把她怕疼的毛病穿没了。 晼然所学的专业知识告诉她,“动则生阳”,她若是这么躺下去,身体不会好的,因而熟悉了日常后,晼然决定爬起来溜达溜达。 晼然刚刚坐起,撩开锦被,就听得外头紫韵高声说道:“二姑娘,三姑娘来的不巧,四姑娘还睡着,不便见客。” 哎呦喂,仇人来了哎。 这古代的小姑娘也是厉害,把人都磕死了,这会儿若无其事的来探病?欺负她是个傻子呢! 晼然攥了攥小拳头,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不能不给原主出气,因而雄赳赳气昂昂的喊了声:“请进。” 晼然准备现在气势上压死人的,奈何原主太小,八岁大,说出的话来,软软的,跟糯米团子似的绵绵的,实在没气势。 外头的二姑娘曦然,三姑娘昀然却是听了个真切,推开紫韵道:“四妹妹喊我们呢,姐姐快别拦着了,这阵子被母亲拘着,四妹妹好阵子没见我们姐妹,定是想念极了。” 晼然磨了磨后槽牙,这还真是一对儿舌灿莲花的姐妹花,怕是从前也没少欺负了原主呢,她倒要瞧瞧,她们想做什么! 2.第2章 虽然晼然只在昏厥前见过二姑娘与三姑娘,但她自来有记仇的毛病,对仇人的记忆力绝佳,因而待这两人一进暖阁,晼然便分出来了。 走在头里这个,胸脯鼓鼓,穿着玫红色织锦小袄,烟纱撒花裙的这个,是她的三姐姐昀然。 昀,日光也。这位三姐姐丹凤眼,眉眼妖娆,不过十四,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的目光,倒也不亏了这个字。 后头身着浅青素锦滚雪细纱襦裙,柔若无骨,莲步轻移的便是她诗书极佳的二姐姐曦然,瞧着清瘦单薄,一看就气血不足。 紫韵急急的跟了进来,不错眼的盯着。 昀然见到在架子床上坐着的晼然,眼底闪过一抹狠毒,声音却是娇滴滴的:“四妹妹,你如今可大好了?” 晼然怕露陷,没说话,只静静的盯着两人瞧。 曦然在后头观察着,见晼然不说话,神色里也没有愤怒,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李妈妈说的不错,这一摔,是把晼然摔得更傻了些,那么先前她二人推倒晼然的事情,就可以揭过了。 曦然弱柳扶风的上前两步,自然的坐在架子床边,柔声细语道:“四妹妹醒来便好,我知道,四妹妹害怕我们会与你争抢母亲,所以那日自己磕破了头,倒赖在我们身上,我不会怪你的,你也不必内疚,好生将养着,我们是一家子姐妹,没得因为这样的小事生份了。” 昀然听后,赞赏的看了眼曦然,扬着下巴说道:“是啊,四妹妹年纪这样小,便是险些害得我与二姐姐被打死,我们做姐姐的,也不能与你计较,谁让你是嫡出,我们是庶出呢。” 晼然圆溜溜的眸子,从两人面上扫过,一个妩媚动人,一个清丽佳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坏心肠?上这儿颠倒黑白来了? 晼然半晌没吭声,昀然有些不耐烦,往架子床里探了探,装作要给晼然盖腿的模样,却是狠狠的在她小腿上掐了一下,道:“四妹妹,你倒是说说,是不是你自己摔倒的?” 晼然怕疼,特别怕疼,所以只一下,她就炸了毛! 晼然抬手就捏住了昀然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大拇指与食指齐齐用力,正中合谷穴,晼然按摩的本事不是吹的,三分的力道下去,昀然疼得直接扑在了晼然的锦被上,摔了个狗啃泥。 “你掐我!”昀然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狠狠的瞪着晼然,若不是这里是罗氏的兰雪堂,昀然恨不能再推晼然一回,让她摔死了了事。 紫韵手脚麻利,“蹭”的上了脚踏,挡着道:“三姑娘要做什么?” 罗氏正走到廊下,听到暖阁里的动静,急急冲了进来,见昀然与曦然在暖阁里,当即就冷了脸:“怎么回事?” 昀然见到罗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但见到罗氏身后跟着冲进来的,是老夫人跟前的李妈妈,立刻上前,咬牙切齿的说道:“李妈妈在这儿正好,四妹妹掐我,用了好大的力气。” 昀然说着,将手伸向罗氏与李妈妈,但一双白皙纤长的手上,只虎口处有微微的红印,若不细瞧,根本发现不得。 晼然唇角微微上扬,心里得意的笑,她办坏事,还能留下痕迹? 笑话! 五年的按摩课白上的吗! 昀然没想到,那么酸疼,手上却只有浅浅的红痕。 紫韵趁机告状道:“禀三夫人,刚刚三姑娘无缘无故的扑到了四姑娘身上,起来就说四姑娘掐了她,要打四姑娘,奴婢这才拦着的。” 晼然赞赏的看了眼紫韵,到底是罗氏跟前的大丫鬟,“无缘无故”,“要打”,用字相当准确。 “你好大的胆子!”罗氏早就恨不能要了昀然与曦然性命了,闻言怒道:“来人,给我把三姑娘拖出去,掌嘴二十,我倒要瞧瞧,今个儿还有谁来给你说理。” 昀然见势不妙,扯着嗓子道:“母亲便是这样偏心,苛待庶女的吗?我若不是被四妹妹掐了,如何能扑到四妹妹身上?四妹妹一直记恨着我们,生怕我与二姐姐记在母亲名下,前日还指责我们推她,今个儿就这样掐我了。” “李妈妈,你也瞧见了,我根本没打四妹妹,母亲就要掌我的嘴,我虽是庶出,但也是府里的姑娘,是主子,母亲责罚我,我不能说个‘不’字,可母亲也要拿出正经的理由来,这样无缘无故的打人,我不服,我要请祖母做主。”昀然说着,就往外冲去。 昀然自小得老夫人喜欢,万事只要到了老夫人的集福堂,就没有吃亏的道理,三夫人再大,还能大的过老夫人不成? 昀然往外冲,却被人挡住了,只见紫檀木喜鹊登梅落地罩前,站了一人,身形颀长,身着月白水云暗纹直裰,嵌羊脂白玉玉带,丰神俊朗,只沉静的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气势压迫之感。 窦瑾晖看了面前的昀然与曦然一眼,视线如冰似雪,片刻即收,旋即眉眼带了浅浅的笑意,如初雪消融,拱手施礼道:“姨母,事出突然,瑾晖唐突了。” 三夫人罗氏此刻没心思理会窦瑾晖,摆手道:“瑾晖,你且先去明间坐下,待我处理完事情,再与你说话。” 李妈妈极有眼色的介绍道:“二姑娘,三姑娘,这位是安宁候府长公子,刚刚见过老夫人。” 曦然与昀然都被窦瑾晖芝兰玉树般的模样吸引了去,又听李妈妈说了身份,立即变了一副模样,上前行礼。 昀然毫不掩饰的抛着媚眼,挺了挺自己的胸脯,而一直装作是局外人的曦然,行礼过后,水眸一转,道:“母亲可否容曦然说上两句?” 三夫人神色冷漠:“有什么好说的?” 曦然浅浅福身,言道:“刚刚的事情,除了三妹妹与紫韵外,暖阁里只剩下曦然。曦然看的明白,三妹妹是看到四妹妹腿露在外头,怕她着了寒凉,才要去给她盖了的,只不知怎么的,四妹妹突然捏了三妹妹一下,三妹妹便扑到了四妹妹的腿上。 这件事情,若母亲当真要罚,便罚我吧,我是姐姐,两个妹妹闹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我的过错,好在三妹妹只是有些轻微的红印,四妹妹也没有被打到,不然曦然也没办法与祖母,父亲交代。” 晼然窝在罗氏怀中,听着曦然温雅如琴音的声音,睫毛忽闪了下,这是见到了帅哥,想要在帅哥面前积极表现呐,那就容易办了…… “疼~”晼然软软的,比桂花蜜还要甜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话,顺便告诉曦然,她还是个活物,虽呆傻,但不是哑巴。 罗氏第一个紧张起来,急急的去看晼然的额头:“是这里疼吗?” “不是。”晼然水盈盈的眸子忽闪着,慢吞吞将水红的罗裙往上揪起,露出一小节欺霜赛雪,如藕断一般的小腿来,上头青紫色的指痕清晰可见。 罗氏再也坐不住,抬手就给了昀然一巴掌,罗氏是靖宁侯府出身,一向自恃身份,从来没亲自动过手,这次是真的气得狠了:“来人,给我把三姑娘拖到院子里头,狠狠的打!” 罗氏话音刚落,昀然便望向李妈妈,晼然眨了眨眼睛,圆滚滚的身子往前一拽,扯着李妈妈衣襟,绵软道:“疼~吹吹~” 昀然求助李妈妈不得,被紫韵拽着往外走。 正在此时,一清润的男声慵懒响起:“二姑娘身为姐姐,责无旁贷啊。” 曦然大惊失色,不解的望向罗汉榻,就见窦瑾晖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正端着一盏香茗品着。 晼然眼睛亮了亮,呦,这帅哥定力不错,连曦然这样清纯白莲花的也没动心啊,这刀补得恰如其分呢,干得漂亮! “对。”罗氏见宝贝疙瘩晼晼受伤,没有半分理智可言,晼晼额头上的伤,与今日腿上的伤,一并算:“来人,将二姑娘也拖下去。” 曦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窦瑾晖,但牌坊已经立起来了,想退也不成了,连与李妈妈求助都不得,便被拖了下去。 李妈妈被晼然拖拽着,心里着急也走不得,听着外头的条凳都开始摆了起来,急急道:“三夫人,您要记着长房那边的事儿,若真打死了二姑娘与三姑娘,难道要四姑娘去定亲吗?” 罗氏面色微沉,窦瑾晖眉宇间带了一分寒意,轻描淡写道:“姨母身为嫡母,小以惩戒,无可厚非,嫡庶有别,庶姐欺负嫡妹,此风不可长,传扬出去,姨夫怕要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窦瑾晖一语牵扯到朝政上,李妈妈有话也说不出了,只劝道:“三夫人,小以惩戒也就罢了,二姑娘,三姑娘大了,若是打出个好歹来,也影响夫人贤良名声。” 罗氏也知道不能真的打死了,只多打一板子,是一板子的,因而做出一副沉吟思考状。 晼然偷偷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数着,一,二,三……十板子了呢,连哭声都听不见了,棒棒哒! 晼然适时的松开李妈妈衣襟,罗氏也适时端庄贤良道:“罢了,打个几板子长长记□□。” 李妈妈连声谢恩,紧忙着出去传话,这会儿功夫,又多打了三板子,晼然窝在罗氏的怀里,她被磕了额头,躺了三天,曦然与昀然想来,要趴着六天了。 翻倍,完胜! 不过,罗汉榻上坐着那个队友是什么人? 3.第3章 第3章 晼然正想问罗氏,窦瑾晖是什么人,然而还没等她张口,紫韵便蹙着眉头进内回道:“三夫人,老夫人请您去集福堂。” 罗氏眉间轻轻一挑:“老夫人这是为着那两个丫头出头?正好,我正想寻老夫人说道说道,这般品性,还想记在我的名下!” 罗氏说完,径直往集福堂去了。 晼然被遗忘在架子床上,举目四望,瞧见了同样被罗氏遗忘的窦瑾晖。 窦瑾晖此刻端坐在罗汉榻上,似是在想什么事儿,眉宇间蕴着几分清冷,午后光影斑驳,落在他月白色直裰上,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只散着冰冷的寒气,让人无法靠近。 晼然正盯着窦瑾晖的时候,窦瑾晖突然间转过头来,视线寒如冰雪,让晼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架子床里挪了挪。 窦瑾晖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几乎瞬间收拢了寒意,起身行到架子床前,安然而坐,声音很淡很柔和:“你叫晼晼?” 晼然扬起粉团子一般的小脸看去,见他长得很好看,五官俊朗柔和,肤色干净白皙,唇角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柔柔的,让人瞬间放下戒备的亲和。 “嗯。”晼然点了点头。 窦瑾晖看着面前的小女孩,看着不过四五岁大,模样与姨母有七分相像,只是带着婴儿肥,圆滚滚的,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窦瑾晖忍不住伸出手去,在晼然的脸颊上捏了捏,触手光滑柔腻,是个活生生的人。 晼然嘟起粉嫩的唇瓣来,胖乎乎的手捂住脸颊,不满的看向窦瑾晖,这人,长得好看,也不能随便捏人脸! 窦瑾晖对上晼然如黑曜石一般的愤怒杏眸,突然间笑了。 上一世,他也是这个时间途径董府,那时候见到的,是这个表妹的灵堂,这一世,不知什么缘故,竟变得不一样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活的表妹。 如此一来,本就有嫡女在,罗氏便不用记庶为嫡,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儿了,不过听罗氏方才的话语,竟是现在董老夫人就要罗氏记庶为嫡了?这又是为着什么缘故?明明嫡亲的表妹还活着? “你是~谁?”晼然黑着脸,怒声怒气,可即便是发怒,她的声音也是娇娇软软的。 窦瑾晖看着这个小表妹,笑意沉沉:“你,唤我表哥便是。” 晼然磨着小银牙算了算古代的辈分,她实在不擅长这个,恨不能画个组织结构图出来。 窦瑾晖喊罗氏姨母,那他的母亲该是罗氏的姐妹,他是安宁候长公子…… 哦,是了,罗氏的长姐是安宁候世子夫人,那么窦瑾晖应该是大罗氏的儿子,安宁候府的嫡长孙,怪不得刚刚昀然与曦然突然间变得不一样了呢。 晼然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窦瑾晖瞧着她玉雪可爱,呆呆笨笨的模样,突然心生一计,问道:“你喜欢不喜欢刚刚的二姐姐与三姐姐?” 晼然虽然不知道,窦瑾晖为什么问她这个,但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想来面前的这个,是她亲表哥,不至于胳膊肘往外拐。 窦瑾晖唇畔勾起一抹笑意来,晼然警铃大作,这笑容太阴险了! “晼妹妹,那你想不想没有这两个姐姐?我可以帮你。”窦瑾晖双眸黑白分明,闪动着异样的神采。 晼然抿了下小嘴,下意识的将圆滚滚的身子,往架子床里挪了挪。 这个表哥好危险,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她好怕怕,这个表哥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晼然看着窦瑾晖随着她,往架子床里挪,突然间醒悟过来,这个是床啊,床啊,太危险! 晼然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去,光着脚丫站在紫檀木脚踏上,如同一只小鹿般,戒备的看向窦瑾晖,清脆道:“不用~你~帮。” 窦瑾晖向上抬了抬下巴,思索片刻,从袖笼里拿了一个藏蓝色素面荷包出来,说道:“这是我从琅琊带来的糖渍梅子,甜津津的,京城还没有,听说是用砂糖与枣花蜜酿制的,比饴糖不知甜了多少,拢共酿了十坛,九坛送入了宫,另外一坛在我这里。” 窦瑾晖说完,把荷包打开,露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从中倒了一颗出来,含在口中。 窦瑾晖本就长得好看,吃相也很文雅,一个抿唇的动作,就把小晼然撩的不要不要的,晼然鼻子尖,都闻到酸酸甜甜的味道了。 坏蛋!欺负人么这不是,哪个小孩子不爱吃糖的。 晼然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挪的,到了窦瑾晖跟前,带着小窝窝的手,胖乎乎的往前伸,窦瑾晖长臂往后一挪,晼然跳着脚都够不着…… 晼然捏了捏小拳头,咬了咬小白牙,娇娇软软的喊了声:“表哥~” 人为五斗米折腰,为着吃食服软,不丢人。 古代糖好贵的好么! 窦瑾晖好容易才没被晼然这声表哥酥了骨头去,清冽追问:“还要不要我帮忙?” 晼然看了眼被窦瑾晖举过头顶的琉璃瓶,如黑曜石的杏眸一转:“只是~二姐姐~三姐姐~” 晼然谈条件,反正只要不卖她,卖谁都成。 窦瑾晖因为是外男,插手董府后宅不便,这才想要借着这个呆傻表妹的手,见她答应,松了口气。 “好。”窦瑾晖将长臂伸回来,牵着细细的藏蓝锦缎带子,将琉璃瓶吊在指尖,被晼然跳着小脚夺了去。 晼然本着放谁嘴里,就是谁的原则,将一颗糖渍梅子丢进嘴里。 呀,甜的牙齿舌头都要化了,怎么这样的技艺,没流传到现代去?可比那些添加剂许多的糖果好吃多了。 窦瑾晖看着晼然如同小松鼠一般鼓鼓的脸颊,淡然一笑,又见晼然小脚丫落在紫檀木脚踏上,软软的一团,踏上去根本没声音,倒好像猫儿的爪子,带了肉垫一样的。 窦瑾晖想到,前世晼然这个时候是没了的,想来该是身子不好,怕她着凉,长臂一身,就将晼然架了起来。 晼然正吃得欢,突然间双脚离地,又见窦瑾晖将自己往床榻上放,当即急了,两条小胖腿拼命扑腾。 妈呀,怪表哥要欺负幼女了,一颗糖渍梅子就要卖身,吃亏吃大了,怎么办?怎么办? 4.第4章 第4章 晼然圆滚滚的身子扭动着,窦瑾晖只觉得手里抓了个胖头鱼,滑溜溜的,险些脱了手。 “别闹。”清朗的两个字从窦瑾晖口中说出,带着慑人的寒意,晼然小心脏都漏了两拍,这个表哥是大灰狼,发了狠,会不会一下摔死她? 窦瑾晖只感觉手里的小身子瞬间化成了软软的一团,乖顺的让他以为,他手里是提溜了一条大肥兔子。 窦瑾晖将晼然撂在架子床上,就见小姑娘战战兢兢的盯着他,犹如一条受惊的小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窦瑾晖有心想解释,又觉得跟晼然说这些话,怕她也听不明白,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蹲下身来,捧起一双肉乎乎的小脚丫,细腻白皙的玉足上,一层细薄的尘土。 晼然更害怕了,只嘴里含着糖渍梅子,咕哝着,说不出话来,怪表哥这是要做什么?亲她的小脚丫吗!好可怕! 就在晼然脑补一场恐怖大戏时,窦瑾晖拿了一旁的棉布帕子,轻轻擦拭其脚上尘土,修长干净的手,手势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晼然只觉得脚心痒痒的,暖暖的…… “以后不许光脚下来,着了寒凉不是玩的。”窦瑾晖扬头认真说道。 晼然觉得上辈子的脸面都丢完了,缩起小脚丫,一头滚进了胭脂红如意纹锦被里,恨不能一觉睡死过去算了。 窦瑾晖将脏了的棉布帕子放进铜盆里浣洗干净,眉目微沉,姨母只有这么一个呆傻的嫡女,董老夫人要姨母记庶为嫡,也不是不可能,他要如何做,才能够永绝后患? “晼晼。”窦瑾晖清越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晼然不情愿的从锦被里钻出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晼晼想不想以后每天都能吃到糖渍梅子?”窦瑾晖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 晼然没出息的点了点小脑袋,窦瑾晖看着她粉团子一般的脸,阴郁扫了大半,笑意沉沉道:“那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儿,你都要与你祖母与母亲说,你不想要旁人成为你的嫡姐,如果她们这样做,你就大哭不止,事后,表哥给你糖吃,好不好?” 晼然扒拉扒拉心里的小算盘,这个表哥有点奇怪啊,把不把曦然,昀然记庶为嫡,关他什么事儿?为什么他比自己还要在乎? 窦瑾晖见晼然一脸懵懂的看向他,怕她呆笨,将这话说给旁人去听,因而道:“这是你我的秘密,不能说给第二个人听,知道吗?” 晼然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总归对她没坏处吧,曦然与昀然都不是什么好鸟,不能便宜了她们,这么一想,晼然认真的点了点头。 窦瑾晖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与小孩子做约定,他一向谨慎,滴水不漏,想了想,学着小孩子的模样,伸出一节小指,道:“那咱们拉勾。” 晼然看着窦瑾晖骨节分明的小指,修长整洁,觉得自己不伸出去不合适,人少年都装小孩子了,她本来就是小孩子…… 晼然弱弱的伸出自己带着窝窝的手,勾出小指来,简直不忍直视,跟窦瑾晖的手,完全没法比,真是的,一个大男人,手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晼然嘟着粉嫩的唇瓣,不满的勾了窦瑾晖的小指,窦瑾晖只觉得触手绵软,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拳头几乎整个都窝进他的掌心,让他沁凉的手,都温热起来。 “拉勾~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窦瑾晖知道,晼然说话不利落,八岁了,还说不完一整句话,便替她说道。 娇软的童音,与清朗的男音交错,好像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从暖阁的雕花窗飞了出去,多年之后,晼然才恍然大悟,原来,从第一次见窦瑾晖开始,她与他,便立下了百年不变的契约。 “没想到,你竟是有耐心与晼晼玩。”淡粉珍珠帘子簌簌而响,罗氏有些疲惫的走了进来:“在说什么?还拉勾?” 窦瑾晖收回自己的手,长身玉立道:“瑾晖见表妹憨态可掬,忍不住与她玩闹了一会儿,倒也没说什么,倒是姨母,处置了两个庶女,董老夫人便寻您说话吗?” 罗氏冷哼一声,说道:“寻我也无用,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老夫人抬得高,只会摔的狠。” 罗氏懒得说两个庶女与老夫人的事儿,让紫韵上茶,问道:“你为何入京?来前也没有封信笺,倒是让我措手不及。” “回姨母的话,本是要替父亲送一批货到江南去,走的水路,没想到路上出了岔子,如今水路封了,无法只能入京,想到姨母在京城,这才一路打听了过来。”窦瑾晖清朗回道。 罗氏看了眼窦瑾晖,不过十五岁的少年郎,举止有度,温文有礼,五官俊朗柔和,只那双眼睛,太过锐利,像是一湖潭水般,有波光涌动,却又深不见底。 “你才多大年纪,你父亲倒是放心你出来,不用读书了不成?”罗氏端起莲青色茶盏,品了口茶说道。 “去岁乡试已过,今年的会试因故拖延,原还想着,送完这次货,正好入京在姨母府上备考,没想到……”窦瑾晖垂眸,这一切都与前世相同,唯一不同的便是…… 窦瑾晖将目光落在架子床上,晼然正双手托腮窝在里头,套了罗袜的小脚丫晃啊晃的,有一半罗袜已经飞起,她却毫无所觉,似是在认真聆听,许是罗氏已经习惯了晼然这个模样,倒好像暖阁里没有旁人一般,与他说话。 “宫中出事,安王被揭发谋逆,这一查,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水上的货,扣着便扣着吧,你且先在外院住下,安心备考,给你母亲写封书信,报个平安。” 罗氏干脆利落的吩咐道:“紫韵,将外院的清辉阁收拾一下,让表少爷住下。” 紫韵应声而去,罗氏笑看着身后的晼然道:“正巧儿,晼晼的醉霞院与清辉阁只隔着一条夹道,你也能帮我看顾着晼晼些。” 晼然水漉漉的眸子眨了眨,这是……要她与大灰狼比邻而居的节奏? 5.第5章 晼然比她想象的,要更快回到醉霞院,窦瑾晖芝兰玉树的走在前头,紫韵则牵着晼然的手,落后窦瑾晖几步。 晼然有些迷茫,回身看着罗氏的兰雪堂,她不大明白,明明原身是个呆傻的,为何不是与罗氏住在一处,而是自己住在一个院子里? 她有点害怕,对于古代,她还不完全熟悉,她熟悉的只有那个紫檀木架子床,罗氏,以及罗氏的两个大丫鬟,紫韵和紫烟,她不知道她的院子里有什么人,她在院子里又是什么样的?万一她的魂穿,被那些朝夕伺候的人发现怎么办?会被当做妖怪烧死吗? 想到此处,晼然停住了脚步,想也不想的,“蹬蹬蹬”往回跑,罗氏是她的生母,即便她有些不一样,罗氏也不会将她当做妖怪看,她不要回自己的院子,反正她傻,与罗氏住在一处,也正常。 紫韵见晼然往回跑,紧走两步,将人拦了下来:“四姑娘,您得回醉霞院去了,四姑娘乖,明个儿一早来给三夫人请安,好不好?” “不要。”晼然拒绝,罗氏将她当做眼珠子一样护着,只要她撒娇,罗氏不会撵走自己的。 “四姑娘。”紫韵轻叹口气,蹲下来与晼然说道:“四姑娘病已经好了,便不能住在正院了,三老爷今夜要回来,要与三夫人说话呢,奴婢之前就与您说过,只有四姑娘有了亲弟弟,您与三夫人日后才算有倚仗,您答应奴婢了,是不是?” 晼然愣在原地,这才明白过来。 京城寸土寸金,董府并不大,兰雪堂也没多大,紫韵是怕她扰了罗氏与便宜爹的好事,罗氏只有她这一个呆傻的嫡女,的确是很难在董府立足。 窦瑾晖将这些话听得真切,见晼然穿着一身杏红色缠枝蔷薇袄裙倔强的站在原处,到底不跑了,只是仍旧不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小小的人儿,满脸惊慌,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儿,张皇失措。 紫韵也心疼,拽着晼然的手,低声软语:“好姑娘,您再忍忍,只要三夫人给您怀了小弟弟,您只管在兰雪堂住着,便是住一辈子都成,三夫人忍着,您也要忍着,您这个样子飞奔回去,可不是让三夫人心疼死吗?” 窦瑾晖沉静而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姨母之后再也没有生过儿子。 他看得出来,罗氏对董三老爷不过尔尔,怕是为着晼然的一辈子,才如此求子,一个呆傻的姑娘,嫁人是极难的,若将来府里做主的人是罗氏亲子,晼然的亲弟弟,便也罢了,若是庶弟做主,怕罗氏与晼然的日子都艰难,只是现下…… 窦瑾晖缓步上前,伸出手去,声音柔和而轻软:“晼晼,表哥带你去吃糖,来。” 晼然看着窦瑾晖伸出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大拇指上带着的翠玉扳指水头极好,似是有绿光盈动,晼然垂眸,老实的将自己的手,放进窦瑾晖的掌心。 她,别无他选了啊,谁让她是个傻丫头呢,罗氏看着强势,实际上也不容易。 晼然最后望了眼兰雪堂,便不回头的跟着窦瑾晖走去,紫韵松了口气,提着灯笼,走在两人前头。 窦瑾晖环着晼然的手,小小的手掌软绵绵肉乎乎的,触感极好,一大一小,一白一红的两人,缓步跟着。 晼然情绪不高,整个人像是炎炎烈日下的小花,蔫头耷拉脑的,正感伤身世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也不知窦瑾晖是从哪里又变出一个小瓷瓶来,红绸布裹着的塞子打开,一股花香甜香铺面而来,晼然眼前一亮。 “这是蜜制桂花露,有蜂蜜的清香,也有桂花的香甜,唇齿留香,甜而不腻,你一会儿回到醉霞院,让人用温水调制了,今夜必定能安眠,明日一早醒来,我接你一道去兰雪堂,如何?” 窦瑾晖温柔轻语,似是照料她敏感情绪,带着商量的语气,语调低沉,让人无端的添了几分安全感。 “好~”晼然瞬间被俘获,扬起脸来,包子脸用力点着,表达自己的决心。 不就是回自己的院子吗?左不过她是傻子,不说话,只看着就是了,大不了,多看三四日,也就是了。 但晼然还是错估了形势,也错估了这世间的人性。 紫韵在时,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各个笑容满面,恨不能将她当童女供起来,热茶,热点心,温热的帕子,一水儿的端上来,倒好像是早早就开始预备了的,几乎就差铺红毯撒花瓣了。 然而紫韵走后,晼然想要找个给她兑蜜制桂花露的丫鬟,都见不到人影,好容易走进来一个婆子,没等晼然开口,便一把扯了她的手臂,从罗汉榻上拖了下来,好歹拿帕子抹了两下脸,三两下解了她的衣裳,扔进架子床里。 待晼然翻身从锦被里挣扎出来,桃粉撒金帐子落下,将外头遮的严严实实,婆子在外嘀嘀咕咕道:“还以为能再多歇上几日,这么快就回来了,真是的。” 晼然周围一片漆黑,古代的架子床,她睡不惯,感觉像是睡在棺材里,让她总以为自己是死了,在做梦而已。 前几日与罗氏同处一榻也就罢了,今天就剩自己…… 晼然爬起来,想要把帐子重新挂上去,多少留下一些光亮来,然而个子太矮。 她从如意桌前,搬了一个鼓凳过来,好在前世的力气没有丢,还不至于搬不动,踩着鼓凳,将两边帐子挂到鎏金帐勾上,又趁热吃了两块点心,将桂花露涂在点心上,甜津津的,倒也美味。 茶凉的太快,晼然没喝,用凉茶漱了漱口,免得小小年纪把牙齿毁了,古代没牙医,太容易疼死了。 临睡前,她又去如厕,顺便在净室里洗了洗脚,好在已经是夏初,凉水洗脚也没什么关系,一切收拾妥当,晼然拖着有些疲累的身子,爬上了架子床。 临睡前,晼然对着小手指,很认真的想,这样下去不是事儿。 虽说她没有劳役劳动人民的心,但也不能让人领着薪水,还欺负人啊,只是这些人好像是伺候她许久的了,她要怎么告状才好呢? 6.第6章 “四姑娘,四姑娘快起来了,表少爷已经等着您了。”恭顺而谄媚的声音在晼然耳边响起。 晼然张开眼眸,就瞧见昨个儿连句话也懒得与她说的婆子,这会儿嘴快要咧到耳根,捏着嗓子在喊她,不用问,这会儿院子里必定有外人了。 “我~不~”晼然粉嫩的唇瓣一嘟,决定从赖床做起。 她若是不准时到兰雪堂请安,罗氏必定要问个因由,到时候她才能有机会告状。 婆子一下子沉了脸,脸拉的像长白山一样长,声音却仍旧装着慈爱:“哎呦,好姑娘,太阳要晒屁股了,可不能再拖着了。” 晼然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能被一婆子黑脸吓住,因而依旧娇软道:“我~就~不~” 那婆子往珠帘外扫了一眼,见明间的罗汉榻上,窦瑾晖正轻吹茶汤,未曾注意到这厢,便咬了咬牙,如同昨日一般,单手一拽,就将晼然从架子床里往外拖,一边说道:“哎呦,四姑娘就是可人疼,这样心疼妈妈我……” “哎呦!”那婆子一嗓子尖叫,连窦瑾晖也招了过来,彼时,晼然正捏在婆子的手臂上,上臂正中,尺泽穴,肺经里头的补肾穴位,依着这婆子哀嚎的动静看,这厮肾虚的不轻啊。 “怎么回事?”珠帘微动,窦瑾晖人已经到眼前。 婆子立刻告状道:“表少爷,四姑娘不愿起身,竟是掐了老奴。” 晼然早已经松开手,瞪着那婆子瞧,一次两次的拖她,当她是hellokitty呢。 窦瑾晖看向晼然,见晼然犹如炸了毛的猫儿一般,杏目圆瞪,狠狠的盯着那婆子,一双雪白的玉足踩在青石砖上,微微张开,俨然一副再靠近一步,就扑上去撕咬的架势。 窦瑾晖上前两步,如同如日一般,将她轻轻架起,放回架子床上:“昨日叮嘱过你,不许光脚下榻……” 窦瑾晖一语未完,就见晼然露出来的一截皓腕上,一圈红痕,分明就是被旁人攥的狠了。 “你,拉拽了四姑娘?”窦瑾晖将晼然的手腕高高举起,话语里带了浅浅的寒意。 婆子眼眸微闪,讪笑道:“表少爷说笑了,老奴是靖宁侯府出身,跟着三夫人陪嫁来的,疼着宠着四姑娘还来不及呢,哪敢对四姑娘不敬?” 窦瑾晖剑眉微凛,视线寒如冰雪,气势压迫至极,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晼然的手腕往前移了移。 婆子吓得不轻,却仍在辩解:“这个……约莫是四姑娘睡梦里自己拽的,四姑娘力气可大了……” 婆子左右一扫,指着架子床前的鼓凳道:“表少爷瞧,这鼓凳就是四姑娘自己搬过来的,这得多大的力气?” 窦瑾晖往那鼓凳上一瞧,正正瞧见一个浅浅的脚丫印,分明就是晼然的,然而…… 窦瑾晖眼眸眯了眯,不动声色道:“给四姑娘梳洗更衣吧。” 晼然诧异的看向窦瑾晖,明明刚刚她都感觉到窦瑾晖身上的怒意了,一转瞬就不见了?她还指望着窦瑾晖给她出头呢,就这么完了? 果然只是表~哥! 窦瑾晖直接坐到了晼然的架子床上,这下子,婆子也不敢在窦瑾晖眼皮子底下作妖,谄媚的哄着晼然,晼然指望不上窦瑾晖,再拒绝那婆子也没什么意义了,因而很乖巧。 到兰雪堂的时候,晼然与窦瑾晖不出意外的迟了,紫韵迎了出来,牵过晼然的手,道:“三夫人问了两遍了,四姑娘总算到了。” 晼然趁机将自己的手腕露出来,然而紫韵只顾着与窦瑾晖请安,根本没瞧见,那婆子给晼然穿的小袄,袖子很长,将整个手都盖住了,晼然郁闷的紧。 待进了暖阁,晼然鼓着包子脸,也不请安,只冲着自己熟悉的架子床去,撅着小屁股爬上去,生闷气。 有口不能言,太特么憋屈了,她出来的时候,那婆子阴狠的眼神,她还记着呢,看来今晚回去,少不得一通折磨了。 晼然有心用这样的举动,引起罗氏注意,然而罗氏只是笑着与窦瑾晖说道:“晼晼被我惯坏了,八岁了,也没个规矩,每次从我这儿小住两日,回到醉霞院总要发脾气,是不是今日也赖床,不肯来?” 晼然向后仰倒,栽在一团红艳艳的锦被里,不准备起来了,看来她这点儿手段,原身已经用过了,这一早上白折腾了,再回去的话,一顿胖揍在所难免啊。 窦瑾晖看着晼然栽进去,肉乎乎的躺平,摆成大字,杏眸一眨一眨的,颇有些失落之态,微微沉吟道:“姨母,醉霞院的婆子是靖宁侯府出身的?” “你说的是陈妈妈吧?她是跟着我一道陪嫁来的,从前一直伺候在我身边,最是体贴,晼晼大些,她心疼晼晼,便自请去醉霞院服侍了。”罗氏抿了口茶说道。 晼然也是呵呵了,娘家的陪嫁人,看来她想要利用罗氏将那个陈妈妈撵走,是不可能了。 只能自力更生了啊。 晼然肉乎乎的小手指绕啊绕的,这按摩的基本功还是得练起来,她个头太小,陈妈妈不会乖乖的站在那里,让她按摩,说不定一手提溜起来她,倒吊起来打,怎么办啊…… “若是姨母的陪嫁,那这个陈妈妈就更是罪不可恕了。”窦瑾晖清冷的声音,在暖阁里响起。 晼然一骨碌从架子床里爬起来,满脸崇拜的看向窦瑾晖,表哥要给她出头了? 果真是亲表哥!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罗氏撂下茶盏问道。 窦瑾晖面目微沉,徐徐张口:“今晨瑾晖接晼晼一道来兰雪堂,被这陈妈妈好一通相问,还说她家中有个姑娘,肤白貌美,要送到我身边,将来让我带回琅琊。”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这陈妈妈好大的胆子!”罗氏暴脾气上来,扬声吩咐道:“紫韵,将陈妈妈给我带过来,我倒要问问她,谁给她的胆子,要给表少爷做亲。” 窦瑾晖端起茶盏来,轻轻吹着茶汤,慢条斯理道:“这种人若是在安宁候府,怕是直接要被我母亲杖毙了。” 窦瑾晖是安宁候府的嫡长孙,至今身边没个丫头呢,这陈妈妈将主意打到这上头来,可不是作死? 罗氏一惊,这若是窦瑾晖不说,真收了这个丫鬟,自己还有什么脸面与姐姐交代?怕安宁候府都不能依,想到此处,罗氏怒道:“也不必带过来了,直接赏二十板子,卖的远远的去!” 7.第7章 晼然歪头看向清雅俊逸的窦瑾晖,一身浅米色竹叶暗纹直裰,腰间一条玉色锦带,发髻尽数束起,用碧玉簪子固定,怎么瞧,都是个无可挑剔的清贵公子,尤其是他肌肤细腻白皙,比女子的肤质还要好,黑眸深如寒潭,眼眸流转间,说不出的清俊逼人。 这样羊脂白玉一般的温润君子,怎么一本正经的说谎话呢? 然而晼然没想到的是,这还不算完。 窦瑾晖继续张口道:“醉霞院的几个丫鬟倒是殷勤,见我去了,又是点心,又是香茗,有个丫鬟还蹲在我脚底下,给我捏腿,想来她们平日里也将晼晼照顾的极好。” 晼然脑补了一下,丫鬟蹲在窦瑾晖脚下,酥胸半露的场面,不要太香艳诱人,这窦瑾晖一个少年郎,懂得不要太多呦…… 晼然感觉看到了罗氏头顶冒火,果然下一刻,罗氏粗声粗气的吩咐道:“醉霞院的所有丫鬟婆子,一并发卖了去!” 窦瑾晖装作不解的看向罗氏,但秉承着君子非礼勿言的原则,没有追问。 晼然在架子床里,硬是看了一出戏,这窦瑾晖的演技和腹黑都不是盖的啊,到了兰雪堂一共说了三句话,她满院子的人,都被打发了。 窦瑾晖感觉到一束目光,如暖阳般,温煦的落在他身上,侧首看去,就见晼然捧着粉团子一般的脸,不错眼的盯着他瞧,见他望过去,立刻心虚别过头,却没注意手肘拄着的大迎枕,一骨碌,人又栽了进去,肉乎乎的小手扒扯好半晌,才钻出来,头顶的两个小揪揪,揉成了毛球。 窦瑾晖淡淡一笑,想来这个小表妹,也不是完全傻,总懂得谁待她好,谁待她不好。 罗氏要重新给晼然挑丫鬟,处理中馈,窦瑾晖一个外男在这里不方便,便要回清辉阁,罗氏顺手把晼然塞给了他:“一会儿让丫鬟直接去清辉阁找晼晼。” 窦瑾晖单手牵着晼然,慢条斯理的往回走。 “你昨日踩在鼓凳上做什么?”窦瑾晖将那上面的小脚印看得分明,若不是整个院子伺候的人惫懒,如何能让晼然这个小小的人儿自己爬鼓凳? 晼然没想到窦瑾晖这样心细如发,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挂~帐子。” “怕黑?”窦瑾晖皱眉问道。 晼然对着手指,有些难为情:“是呐。” 窦瑾晖俊朗的五官沉静下来,似蒙了一层霜雪,他经历了那样多暗无天日的日子,也是怕黑的,至今他也没有将帐子放下安眠的习惯,总觉得,那层帐子外,不知有什么人在黑暗中,盯着他…… 窦瑾晖伸出手去,落在晼然柔软的发顶,暗自想着过往,晼然不知道窦瑾晖在想着什么,只一路这么被他揉了过去,到了清辉阁,晼然不经意间,瞟了一眼铜镜,就见自己麻团一样的两个小揪揪,被揉成了一窝鸟巢…… 晼然幽怨的看着自己的头发,指着自己头上的鸟窝,软软道:“头发~乱~” 窦瑾晖唇畔噙了抹浅浅的笑意,清爽利落的说了句,让晼然仰倒的话:“我帮你。” 晼然其实也就是略微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估量着醉霞院这会儿人都被发卖了,清辉阁这里没有女人,连个粗使婆子都没有,所以没人能给她梳头发,让窦瑾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想到…… “你会?”晼然一时没忍住,撇嘴表示自己不相信,她身为一个现代人,就会梳个马尾,她都不会,窦瑾晖一个古代清贵公子,会梳头? 窦瑾晖看着晼然头上的小揪揪,点了点头道:“这种,会。” 就是男子的束发,分成两个。 晼然被窦瑾晖双手一架,落在铜镜前坐定,神色认真,手势轻柔,紫檀木发梳,落在发顶,酥酥麻麻的…… “好了。”窦瑾晖看着两个绑的很利落的发髻,用水红色丝绦绑了,倒也整洁,只是…… 晼然双臂为枕,竟是睡着了。 窦瑾晖看了眼更漏,他的确是耽误了许久时间,第一次梳女子的发式,到底生疏。 窦瑾晖拿了一条薄毯,替晼然盖上,自做起自己的事情来,科举之事,他没有可担忧的,会试今年的试题该是不会变,他无需花费太多的时间在这上面,倒是董府这里…… 前世,被罗氏记庶为嫡的人,是二姑娘曦然,晼晼死后不足一年,罗氏就病故了,他的母亲大罗氏来吊唁,不知与董老夫人是如何说的,曦然就成为了他的未婚妻,之后…… 窦瑾晖微微眯了眯眸子,呵,这一世,他绝不会让董曦然成为自己的未婚妻! 晼然醒来的时候,正好能看到明间窗下的窦瑾晖,他正在自己一人对弈,此时手里拈着黑棋,愈发显得他的手修长白皙,只是…… 这表哥好像有心事,有人的时候是温润如玉,气质清冷,无人的时候,更像是一块浸在寒潭中的冰块,不断的散发着寒意…… “表少爷,紫烟姑娘来了。”小厮在外喊着,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进来吧。”窦瑾晖转头,见晼然忽闪着眼睛,盯着她瞧,便冲她招了招手道:“晼晼来,该是你的丫鬟到了。” 窦瑾晖猜的不错,紫烟领了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大一些的温柔亲切,笑起来像是邻家姐姐一样,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小一些的长得有些胖,没有腰身,像个小水桶一样,但模样娇憨。 紫烟进内行礼道:“劳累表少爷,带四姑娘大半日。” 紫烟说着,吩咐身后两个丫鬟:“雪遥,杏香,过来拜见表少爷与四姑娘。” 晼然看了眼两人,温柔大姐姐叫雪遥,小一些更像是她玩伴的,叫做杏香,这两个倒是更合她的眼缘,只是不知道背着人的时候,两人是什么品性了。 晼然没说话,窦瑾晖问道:“这两个丫鬟莫不是才从外头采买的?竟是用了多半日功夫。” 紫烟笑着道:“回表少爷的话,这两个原是库房里做差事的,从前跟着奴婢,原是想要给四姑娘重新采买两个,但长房大夫人到了,三夫人没工夫见人牙子,便让这两个先过来伺候着。” 窦瑾晖点了点头,能在库房办差的,定是老实得用的,伺候晼然,倒也相宜,不过…… “我若记得不错,董大老爷是幽州同知,大夫人入京,是有急事?”窦瑾晖问道。 紫烟神情有些尴尬,偷偷的看了眼晼然,颇有些欲言又止,窦瑾晖一下子了然,却好似根本没看到紫烟的神色,淡然说道:“想来是为着记庶为嫡的事儿,倒是我多嘴一问了。” 晼然听的真真切切的,又见窦瑾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藏蓝荷包来,分明就是昨日装糖渍梅子的那个…… “我去~” 晼然幽怨的小眼神,看了窦瑾晖一眼,这人动不动就用糖来诱惑人,真当她是小孩子吗?不过,她也不能让两个仇人成为嫡女就是了,就假装是被两颗糖收买了吧。 晼然“蹬蹬蹬”的往兰雪堂去,急的紫烟在后头喊:“四姑娘慢着些,小心,小心……雪遥,杏香,快跟着伺候四姑娘。” 晼然闷头跟头小牛一样,冲进了兰雪堂,没等紫韵撩开银红细布帘子,人就直愣愣的顶上去,只听“噗通”一声,待晼然进去细瞧,就见细布帘子后面,有个少年,穿着一件浅青色直裰,长得白白净净的,唇红齿白,像个女孩子一般清秀,此刻正一屁股坐在青石砖上。 晼然歪着脑袋看他,这~又是一个没见过的啊~ 难道这个是她庶出的弟弟?董家三房有三个姑娘,一个庶子,庶子是妖媚三姐昀然的亲弟弟,但庶出的弟弟应该比她小,这个瞧着明显比她大几岁啊。 “四姑娘,这是宋家的七少爷,随同大夫人来做客的。”紫韵蹲身与晼然解释道:“七少爷是大夫人弟弟的嫡子,比姑娘大五岁,今年十三,您可以称呼七少爷为哥哥。” 宋七少爷已经被跟进来的雪遥扶了起来,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摔倒,笑容如五月暖阳一样明媚,到晼然面前,说道:“四妹妹,我叫宋子涵,你叫我子涵哥哥就成。” “子涵~哥哥。”晼然对长得白白净净的从来没有抵抗力,果真古代的空气好,连人也都长得好。 “我们两个去园子里玩,好不好?姑母说,京城的园子同幽州的不同,四妹妹带我去看看?”宋子涵笑问道。 晼然正要点头,就听明间里罗氏的声音传来:“大嫂,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那两个丫头着实上不得台面,老夫人才说了记庶为嫡几日,这两个丫头就害得晼晼磕破了头,那日更是严重,昀丫头直接掐了晼晼,将晼晼掐的腿都青了,这样的庶女,我如何能记在我的名下?” 晼然惊醒,差点忘了正事,看来这个长房的大伯母,真的是来逼着罗氏记庶为嫡的,她现在是哭呢,还是哭呢,但是上辈子已经研究生毕业的人,真没脸干这种哭天抹泪的事儿啊…… 8.第8章 晼然犹豫不决之际,却是宋子涵大大的脑袋拱到她面前,笑容明净道:“这个四妹妹长得真好看,把我们府里的姐姐妹妹都比下去了。” 晼然傻乎乎的,罗氏鲜少让她出去见人,因而也只有府里至亲见过她,紫韵听宋子涵夸赞晼然,心中微酸,三夫人的嫡女,如何能长得不好了去?若不是当初那一场大病,被耽搁了,也不至如此,论容貌,这满京城敌得过她们四姑娘的,还没出生呢。 “四姑娘,三夫人正与大夫人说话,不然奴婢带着您与宋七少爷去东苑?东苑槐花,榆钱树开的正好,您一贯爱吃槐花饼的。”紫韵温声说道。 宋子涵负手而立,一副小大人模样,含笑说道:“我爱吃榆钱饼,倒与四妹妹正好凑一对。” 晼然此时顾不得宋子涵,因为罗氏似是已经有了松动之象,大夫人的笑意愈发深了…… 晼然咬了咬牙,看了眼面前的阳光少年,甜甜一笑,软糯糯道:“好~” 宋子涵瞧见晼然明眸皓齿,笑容如同牡丹花一般绽放开来,面上也绽放出笑意,只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便感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晼然本是想要接住宋子涵的,奈何她人小,根本抱不住,最后眼睛一闭,直接趴在地上,给宋子涵做了肉垫。 她为自己一己私利,让宋子涵昏厥,已是不对,若是再让宋子涵磕碰了哪里,那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宋子涵的昏厥,让兰雪堂一下子热闹起来,抱宋子涵的抱宋子涵,请大夫的请大夫,罗氏与大伯母宋氏的对话,自然而然的被打断了。 晼然松了一口气,雪遥将晼然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检查着,见晼然无碍,才松了一口气。 晼然没想到的是,自己只是按了宋子涵的风池穴,让他一时脑供血不足,所致的昏厥,竟是让宋子涵在床榻上躺了四日。 第五日,晼然实在忍不住,趁人不注意,直奔宋子涵如今住着的客院。 宋子涵住的院子略小一些,因那日宋子涵说,喜欢东苑的榆钱,所以罗氏让人收拾了距离东苑最近的清风苑。 院子里有两个小厮伺候着,见是晼然,只当是她胡乱走动,也没理会,晼然便自行进了暖阁。 沉香木架子床上,宋子涵平整的躺在那里,双手规矩的放在两侧,沉沉睡着,模样乖巧的让人心疼。 晼然见屋子里无人,便偷偷的把了脉,她在这方面,学的不过尔尔,细细分辨良久,最后诊断,约莫是肝胃不和,风痰上扰。 晼然后悔不迭,没想到,宋子涵本就有些脑供血不足,她那日又短暂按了风池穴,愈发加重了症状。 晼然耷拉着小脑袋,叹了口气,脱了绣鞋,爬上架子床,将宋子涵的罗袜脱了,露出白皙的脚来,脑供血不足的话,手心劳宫对脚心涌泉,会有一定助益。 晼然伸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两掌相对搓热,落在宋子涵的脚心上,轻声嘀咕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有病……” “四妹妹,你会说话?”宋子涵一下子翻身坐起,惊奇的盯着晼然。 晼然下意识的,扔开宋子涵的脚,撒丫子就跑,却听身后宋子涵“哎呦”一声,又倒了回去。 晼然停住脚,气得不得了,双手叉腰道:“你有病不知道吗!那么一下子起来,不晕死你才怪!” 宋子涵抱着头,看架子床前的小姑娘,米粒般的小牙咬在嫣红的唇瓣上,好看极了:“四妹妹,原来你的呆笨,都是装的。” 晼然露陷,咬着小白牙威胁宋子涵:“不许说,谁也不许说,知道不知道!” 宋子涵点头如捣蒜,笑得比门前的栀子花还清纯,捂着嘴咕哝道:“四妹妹不许我说,我便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晼然看着宋子涵真诚的小眼神,软糯道:“说话算数。” “不算数是小狗!”宋子涵补充道:“嗯……让我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儿!” 晼然对这个誓言很满意,比那些天打雷劈什么的,靠谱多了。 “四妹妹,你明明不傻,为什么要装作是小傻子?”宋子涵与晼然在架子床里坐了,搬了个小炕桌放进来,上面摆了许许多多的点心。 晼然将每样点心都咬了一口,然后按照味道,将咸甜的放到自己这边,另外的推到宋子涵旁边,软糯道:“你不能吃太甜,太咸,或是太油的东西,这些是你的,另外这些,我帮你吃掉。” 宋子涵看着点心上面,晼然咬的小月牙,明朗的笑道:“四妹妹你真好,你是第一个同我一起吃点心的妹妹。” 晼然双手捧着一块玫瑰香梨冻糕,一口一口转圈咬过去,问道:“子涵哥哥是没有嫡亲的妹妹吗?” 宋子涵见晼然吃着香,也拿了一块绿豆糕来吃,摇头解释道:“我有的,家里姐妹倒是许多,听乳母说,我很小的时候,有回同她们一起吃点心,昏了过去,母亲大怒,责罚了她们,从那以后,便再也没人敢同我一起吃东西了。” “所以,四妹妹是我记事以来,第一个同我吃点心的妹妹,我会记一辈子的。”小小的白净少年,说起话来,信誓旦旦的,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晼然抿唇道:“所以,子涵哥哥是从小便生病的?” “恩,瞧了许多的大夫也没瞧好,这次本是来京城寻大夫的,但运河停运,正巧遇到姑母,便让姑母领了我到董府,我父亲他们,怕是要晚一阵子了。” 宋子涵笑容明净,没有半点病弱的样子,见晼然唇角有玫瑰膏的点心皮,苍白的手,指了指她的唇畔,笑得前仰后合。 杏香寻到这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姑娘,奴婢可找着您了。” 晼然偷偷的冲着宋子涵使了个眼色,让他保守秘密,便与杏香出了清风苑。 宋子涵送走了晼然,才想起来,晼然没告诉他,为何要装傻?只得挠头念着,下回没人的时候,再问了。 晼然一路想着宋子涵的事儿,在现代脑供血不足,多半是老年人才有的,宋子涵从小便有,是先天不足不成? 没等晼然想明白,两人已经到了醉霞院门前,门前立着一个身着月白银丝缠枝莲纹短褙子,累珠叠纱浅粉罗裙的清瘦身影,不是二姑娘曦然,又是哪个? 9.第9章 “四妹妹。”曦然拈着浅粉帕子,盈盈而立。 晼然懒得理她,一副没瞧见她的样子,从她身边走过。 “四妹妹,我今日来,是有几句话,要与四妹妹说。”曦然拉住晼然藕粉衣摆,神色诚恳:“上次四妹妹伤到头的事儿,我与三妹妹也有过错,四妹妹怨我们,恨我们,原也应当。” 晼然停下脚步,看向曦然,与妖艳的昀然相比,晼然更忌讳曦然,她心机太重,突然来致歉,怕是圈套。 “四妹妹恨我们,无可厚非,但我与三妹妹受的这十六板子,也算是还清了,我这次来,是与四妹妹讲和的,咱们一家子姐妹,没得让外人瞧了笑话,对咱们谁也没有好处,四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曦然语调轻柔舒缓,端的温婉贤淑,见晼然没张口,含笑上前牵她的手,亲热道:“祖母让李妈妈送了樱桃给我,我与你酿成果酱,可好?” 晼然甩开曦然的手,鼓起包子脸,道:“不~” 至今还记着自己被打了多少板子的人,能是来和好的?骗鬼去吧。 晼然说完,扭身往自己的醉霞院去,直接吩咐杏香关门。 曦然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紧紧关闭的门扉,樱唇勾起一抹笑意,与身后的丫鬟清宁道:“走吧,去姨娘那。” “二姑娘来的正好,老夫人赏了些樱桃,我正要给二姑娘送去。”孟姨娘亲自撩开藕荷色细布帘子,笑着说道。 “李妈妈也送了些去玲珑阁,姨娘这些,留着自己吃就是。”曦然进了暖阁,一抬手,打发了清宁出去。 孟姨娘见状,冲着身边的孙妈妈使了个眼色,孙妈妈自觉去门口守着。 “二姑娘身子才好,该仔细将养一阵子,怎么这么早就下了床榻?”孟姨娘心疼不已,低声道:“老夫人赏了我些药膏,我给二姑娘涂上,三夫人这次,下手实在太狠了,二姑娘已经及笄,若是伤了身子,将来可如何嫁人?” 曦然摇了摇帕子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听说大伯母入府了,我再这么躺下去,怕这嫡女的位置,就要被昀然占了去。” “二姑娘放心,我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的伺候老夫人,绝不会让那边讨了便宜去。”孟姨娘轻叹口气,看向对面坐着的曦然道:“我也没什么能帮着二姑娘的了,若不是我身份低微,也不至于让二姑娘落于人后。” 孟姨娘原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被老夫人给了董三老爷做通房,后来怀了曦然,这才抬了姨娘,因着孟姨娘是家生子,在府里一向抬不起头来。 “姨娘说这个做什么?”曦然听了多年,有些不耐烦:“只要这次我能成为嫡女,将来风风光光的嫁了人家,姨娘自不用如此了。” “是是是,二姑娘说的是,二姑娘比三姑娘诗书好,仪态好,嫁到官宦人家,还是要二姑娘这样的才好,三姑娘算什么,除了那张脸与身段,再没有旁的了。”孟姨娘鄙夷道:“又不是给人做妾,只胸圆屁股大就成了。” 曦然听孟姨娘言语粗鄙,不悦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道:“祖母那儿,该是还有不少参片吧?姨娘偷偷拿几片给我。” “二姑娘身子不适?”孟姨娘担忧追问道。 曦然垂眸,掩下眼底精光,道:“恩,也没多严重,只想喝点参茶补一补,若是报到兰雪堂,倒好像我怪罪母亲打板子了。” “这个容易,一会儿伺候老夫人用茶的时候,我装一些,晚些时候,让孙妈妈给二姑娘送去。”孟姨娘没有任何怀疑的说道。 曦然又喝了一口茶,说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姨娘也别耽搁,我瞧着时辰,祖母午睡快醒了。” “哎,二姑娘放心,我一直派小丫头盯着呢,错不了时辰。”孟姨娘殷勤的送曦然出去,忍不住叮嘱道:“二姑娘以后离四姑娘远一些,四姑娘到底不是哑巴,这回便让二姑娘吃了大亏……” 孟姨娘没说完,就被曦然打断了:“四妹妹还小,我做姐姐的,原就该让着她些,姨娘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安宁候府嫡长孙与宋七少爷都在府里,没得让人笑话。” 孟姨娘立刻闭了嘴,讪讪道:“二姑娘说的是。” 曦然回到自己的玲珑阁,吩咐丫鬟道:“把那些樱桃都酿成樱桃果酱,明个儿一早,送到四妹妹的醉霞院去。” 第二日,阳光正好,雕花窗子支开,有徐徐微风吹进来,夹杂着槐花香,让人无端心情大好。 晼然如今的院子里头,只雪遥与杏香两个当事,还有个粗使婆子,做些院子里的洒扫,也不知是雪遥,杏香原就人品好,还是被先前醉霞院发卖的事情吓得,总归晼然现在过的日子很小资,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便是吃西瓜,都有人把西瓜籽先摘出去。 这厢晼然被雪遥挽了一个极精致的垂鬟分俏髻,杏香捧了一件水红色绣金丝樱桃的袄裙,不过一转瞬的功夫,便将晼然收拾的像是货架上的古风娃娃,当真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晼然满意极了,爬下鼓凳,就要往兰雪堂去,才到廊下,就见曦然的丫鬟清宁,捧着一个白瓷小罐子过来:“给四姑娘请安,这是二姑娘亲手酿制的樱桃果酱,二姑娘知道四姑娘最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特意一早让奴婢送过来。” 晼然撇撇嘴,她可不敢吃曦然送来的东西,她怕下毒呢。 “不~要~”晼然慢吞吞的说道:“二姐姐~自己~吃~” 晼然说完,将包子脸板成了馒头底,迈着小短腿往外走,呵呵,将人害死了,倒来这种姐妹情深的戏码。 对不起!不领情! 晼然一路摘花扑蝶的往兰雪堂去,内心一把宽面泪,这么两个字两个字的蹦,简直太憋屈了,这样不行,她已经熟悉了董府的情况,该是时候改变现状了。 晼然攥了攥小肉拳头,正准备进暖阁与罗氏说话,就被人拉了小手,一路小跑,晼然瞧清楚眼前人是宋子涵的时候,左右一扫,找了个小夹道,停下来,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要命了吗?” 宋子涵这动不动就昏厥的,哪里能这么跑? 宋子涵左右一瞧,见这夹道绝佳,没人能听见两人说话,也没人能瞧见两人,笑的暖暖道:“我是想要问问四妹妹,为什么要装呆笨,又怕被其他人听了去,这才……” “哦,这个问题啊~”晼然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因为我从记事起,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呆笨的,我怕我突然聪明起来,会被当成妖怪烧掉。” 晼然不好骗宋子涵,说了句模棱两可的真话,宋子涵却是连连点头:“四妹妹说的有道理,就比如我方才说我身子好了,小厮都不肯信一样。” “那四妹妹也不能一直装下去啊。”宋子涵替晼然担忧道:“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恩,我也想到了,所以正在想办法。”晼然嫌弃的看了眼宋子涵:“但是我才要去找母亲说话,就被你拉过来了啊。” 宋子涵小虎牙一咬,拍着胸脯认真道:“四妹妹别担心,要是你真的嫁不出去了,我娶你。” 晼然看着面前的白净少年,“噗嗤”一笑:“子涵哥哥先把病治好了,再说不迟。” 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呢。 “我一会儿要与我母亲说,去学堂读书,我学的东西多了,慢慢话说利落,便不奇怪了。”晼然将自己的小算盘说给宋子涵听。 宋子涵连连点头,说道:“四妹妹放心,一会儿我帮你,我在家里说话,没人拒绝的,我瞧你母亲也很喜欢我,肯定会答应。” 有宋子涵敲边鼓,晼然放心多了,也免得一会儿她干着急,却只能两个字两个字的说。 因为心虚,晼然让宋子涵先进去,自己则在耳房旁躲着,一会儿再进,免得被罗氏看穿两人商议好的小谋划。 正躲着的功夫,晼然听得一声低微的脆响,吓得晼然小心脏突突的,难道耳房进耗子了不成? 晼然探头探脑的从门边扒了个缝,往里瞧去,就见一个天青莲色身影,在耳房里小心翼翼的,正往茶盏里加东西…… 晼然立刻躲开了去,不一会儿就见曦然偷偷摸摸的从耳房出来,往明间去了。 晼然不放心,进得耳房,闻了闻,这个是……人参的味道? 人参是大补之物,曦然要加这个,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 晼然突然瞪圆了眼睛,恍然大悟,罗氏肝火旺盛,积压多年,人参补益,但对罗氏来说,只会让火气更大,两肋胀痛,再严重些,对乳腺也是极不好的,曦然她……竟然利用这个来害罗氏! 晼然怒极,抬脚就往明间去,曦然一脸温柔的迎上来,温声说道:“四妹妹怎么来的这么晚?我亲手给四妹妹酿制的樱桃果酱可好吃吗?” 10.第10章 晼然看着曦然装作温柔可亲的样子,便觉得恶心,她当真以为,十几板子将曦然打明白了,不会在暗中下黑手,没想到,曦然一面冲她示好,另一面却对罗氏出手,罗氏是多年的肝气郁结,若是这么一直用人参补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晼然攥了攥拳头,她上辈子没亲缘,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父母亲是谁,这辈子好容易得了一个疼爱她的母亲,谁害罗氏,就是跟她过不去。 此时,曦然莲步轻移,行到晼然身边,蹲下来,想要牵晼然的手:“四妹妹快来,我这盏酸梅汤晾好了,刚好入口……” 晼然多听曦然说一句,都觉得反胃,一把推倒她,骑在身上,肉乎乎的拳头就往上招呼! 让你两面三刀! 让你口蜜腹剑! “四姑娘,二姑娘,别打啊,三夫人……”紫韵,雪遥上来拉拽,一时之间,兰雪堂热闹至极,宋子涵看着这一幕,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这是怎么回事?”大夫人宋氏进得明间,正正撞见这一幕,当下沉了脸。 晼然被罗氏抱在怀里,犹气得鼓鼓的,罗氏见状问道:“曦然,你做了什么?怎么把晼晼气成这个样子?” “母亲,我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四妹妹才一进来便打,许是……许是因为我亲手酿制了些樱桃果酱,送给四妹妹,四妹妹不喜欢的缘故吧……”曦然楚楚可怜的捂着自己的脸颊,一副被打得不轻的样子。 宋氏黑着脸道:“三弟妹,你自己房里的事儿,我原不该管,但你这样纵着晼晼,实在不像话,妹妹骑在姐姐身上打,传扬出去,像什么样子?晼晼本就是个傻的,你再不拘着她一些,以后怎么把她嫁出去?” 曦然冲着宋氏,盈盈行了一个福身礼,柔弱道:“大伯母别这样说,是我惹恼了四妹妹,才会让四妹妹如此,四妹妹从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明知道她与常人不同些,该亲自送到她那里去的,不该让丫鬟去送……” 晼然看着曦然装模作样,挣扎着想要再扑上去,说她傻,欺负她不能大段大段说话是吧!姑奶奶就疯给你瞧瞧! 曦然躲到宋氏身后,泫然欲泣:“四妹妹,我知错了,以后我不只亲手做,还亲自送去,喂到四妹妹嘴里,这样行不行?四妹妹你别恼了……” 晼然气疯了,心机婊,在这儿演戏是吧! 晼然扑腾着要去抓曦然,曦然只管往宋氏身后躲,罗氏一个没拽住,晼然直接挠到宋氏的脸上,宋氏再也忍不住,拍了小几子道:“闹够了没有!都给我停下!” 宋氏一嗓子吼住了众人,看向罗氏道:“三弟妹,晼晼这个样子,你还说两个庶女上不得台面?若不是我那只有三个小子,我也不至于低声下气的来求你,今个儿你也给我句痛快话,是曦然还是昀然,我只管报回幽州去,你房里头的事儿,我也不想掺合。” 罗氏抱着晼然,冷冷道:“大嫂,大哥在外头闹出了事儿,需要人联姻,也不一定非要我们三房的,二房不是还有大姑娘晴然吗?那是正正经经的嫡女,大嫂又何必来难为我? 我的晼晼的确是呆笨了些,但还不至于疯傻,今日之事,纵是晼晼不对,但曦然必定做了什么,惹恼了晼晼,不然晼晼不会如此。” 宋氏因为这件事儿,也磨了罗氏几日,见这会儿罗氏总算肯说这个了,便摆手,让几人先出去,正色道:“三弟妹,我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想着写信说一声的事儿,没想到老夫人与你说了,你左右不肯答应,我这才上门。 你大哥这几年政绩不错,眼瞅着能调入京城来,若不是半路出了这岔子,咱们年底就能同住京城了。好在这会儿布政使司从中劝和,说了两家结为姻亲一事,眼瞅着就要平息了去,我却拿不出合适的庚帖来? 若不是二弟经商,我又是何必?那常宁巡抚是官家,定不会答应迎娶商女,所以,便是晴然丫头再怎么好,也是不成的。 三弟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知道你瞧不上曦然和昀然,我也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们两个一个十五,一个十四,都是要议亲了的,似常宁巡抚这样的婚事,要你这个嫡母来寻,你能不能寻着? 曦然一身书卷气,温婉娴雅,昀然模样娇艳,顾盼生辉,你随便给两人寻了婚事,必定要闹个天翻地覆,如今你若是答应了记庶为嫡,这门亲事好不好,你只管往我这个做大伯母的身上推,我绝无二话。 咱们再退一万步说,你给这庶女脸面,让她嫁的好了,她能不记挂着你的好处?将来也多一个照顾晼晼的不是?你再疼晼晼,难道还能比晼晼活得更久?” 罗氏沉默下来,提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她软下身段来,唯独晼晼,方才晼晼骑在曦然身上打,实在过了,即便曦然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晼晼也不能那般…… 罗氏沉吟良久,道:“那就曦然吧,姐妹议亲,自是姐姐在前头,且曦然诗书出色,嫁过去,不会丢董家的人。” 罗氏侧头看向宋氏,不放心道:“方才晼晼打曦然的事儿,大嫂……” 宋氏得了准话,心情大好,笑道:“三弟妹放心,晼晼也叫我一声大伯母,我怎么也不会胡乱传扬她的事儿。” 罗氏松了一口气,宋氏端起茶盏来,有些不以为然,就晼晼那种呆傻的,这样的事儿不传扬出去,就能嫁人不成? 宋氏倒是有些庆幸,晼晼闹了这一场,不然这记庶为嫡的事儿,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罗氏强硬,之前两句话就堵了她回来,根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今个儿倒是难得了。 晼然几人再次进来的时候,罗氏冷脸道:“曦然,以后你便在玲珑阁好好做绣活吧。” 曦然惊愕的抬起头来,说道:“母亲,我……我当真不是故意惹恼四妹妹的,您不要禁我的足。” 宋氏笑着说道:“傻孩子,你母亲的意思是,你要好好在院子里准备嫁妆。” 晼然猛地抬头,看向宋氏,宋氏却根本没理会晼然,只拉着曦然的手,亲厚道:“记庶为嫡的事儿,不必你出面,老夫人同我回幽州便成了,你是个懂事的,该预备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李妈妈或是你姨娘去,缺什么料子,也只管跟你母亲要。” 晼然咬牙,她,竟是成全了曦然? “我不要~”晼然大声嚷着道。 “晼晼,不许胡闹。”罗氏怕晼然再来这么一次,示意紫韵拉拽着,晼然气得不得了,却什么也说不了。 宋子涵在旁瞧着干着急:“四妹妹,是不是二姐姐做错了什么?你只管说出来。” “我~”晼然想说,但就算她两个字两个字的说,把事情说明白,又怎么解释,她知道罗氏不适宜用人参?罗氏并没有两肋胀痛的症状,寻常也鲜少请大夫,便是紫韵与紫烟也不知道罗氏不适宜用人参。她才八岁,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姑娘,懂医术? 晼然说不出口,心里像是憋了一整团的气,明明知道曦然是装出来的,明知道曦然心黑的很,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能说! 她气的攥紧了拳头,想打人,可她被紫韵拽着,又被曦然装可怜躲着,她刚刚冲动的打人,已经让罗氏被迫妥协,她若是再打,还不知道罗氏与她,会失去什么。 晼然不说话,宋子涵垂下头道:“四妹妹,既然二姐姐没做错什么,下次,四妹妹还是别打人了吧,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打人,也别自己动手,女孩子打人不好看,你与我说,我帮你打。” 晼然环顾四周,罗氏冲她打眼色,宋氏与曦然戒备的盯着她,宋子涵垂头丧气,怕也觉得她打人没理,所有人都觉得她做错了,是她无理取闹…… 曦然也成为了嫡女,她还真是满盘皆输啊。 “晼晼,到我这里来。”窦瑾晖清冽的声音传来,晼然转过头去,就见窦瑾晖站在珠帘外,声音里夹杂着很淡很淡的怒气,乌沉沉的眸子里闪着寒意。 晼然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的甩开紫韵,跑到窦瑾晖身边:“二姐姐~嫡出。” 晼然用简单的两个词,表达了现状,她记得窦瑾晖也不想让曦然昀然记庶为嫡,她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窦瑾晖身上。 “我知道了。”窦瑾晖轻轻的抚了抚晼然的发顶,似是将晼然凌乱的发丝抚平,就能抚平晼然焦躁的心情:“别慌,我在。” 11.第11章 窦瑾晖在晼然打曦然的时候,便到了,并没有急着进来,是因为他需要知晓,晼然动手打人的原因。 “二姑娘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刚刚会去耳房,在茶汤里添了参片?”窦瑾晖神色清冷,似是连看都懒得看曦然一眼。 曦然浑身一震,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娇弱模样:“不知道曦然哪里惹怒了表哥,让表哥屡次这般针对?我虽去了耳房不假,但却没有添了参片,参片这种东西,我一个庶女,如何能有?” “二姐姐没有,孟姨娘有啊!”昀然身着桃红芍药累珠叠纱裙,明艳妖娆的出现在窦瑾晖身后,勾起嫣红的唇道:“我刚刚问过李妈妈,祖母那里的参片,一日之间,少了大半盒呢。” 曦然没想到昀然会来,昀然被打了板子,与罗氏嫌隙越深,托病不给罗氏请安,没想到…… “三妹妹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即便是我放了参片,又如何?我想要母亲补补元气,有什么不对的吗?”曦然仰着如莲瓣一般白净的脸庞,神色哀戚的看向昀然:“三妹妹,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怨母亲选了我为嫡女,但你也不该这样诬赖我,我到底是你的姐姐,你我姐妹,这般争斗,让人看去,像什么样子?” “你说什么?母亲选了你做嫡女?凭什么?”昀然瞪圆了一双杏眸,几乎要冲着曦然扑过去。 “二姑娘也看到了,三姑娘在这之前,并不知道你被选为嫡女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诬赖一说,至于晼晼为何要打你,想必你心里也明白。” 窦瑾晖不等曦然梨花带雨的狡辩,便道:“我曾当着二姑娘与晼晼的面说过,姨母肝气郁结,不适宜大补之物,补益不当,可能会累及性命,没想到二姑娘倒是把这句话记住了。” “没有,表哥从没有与我说过这样的话,没有。”曦然极力否认,她是从老夫人那里偷听到的,若是她知道窦瑾晖知道这个秘密,根本不会用这个法子。 晼然扬起粉团子一般的脸,看向窦瑾晖,表哥又在说谎了,不过,这个谎言一下子解释了她为何打人,也堵住了曦然辩解的路,不愧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一针见血。 “姨母,我带着晼晼先回去了,她人小,力气也小,二姑娘的脸颊有些淤青,想来晼晼伤的更重,我先请大夫给晼晼看看,待姨母这里处理好事情,也让大夫诊诊脉吧,日后该忌讳什么,也让身边人记下来,免得将来被人害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窦瑾晖用的语气极重,视线从曦然的面上扫过,如冰似雪:“若让祖母知晓,姨母被一个庶女骑到头上摆布,怕要领着靖宁侯府的仆妇们,冲到董府来了。” 靖宁侯府的老侯爷与老夫人极宠爱罗氏,窦瑾晖所言,不是没可能,莫说是曦然,便是董大夫人宋氏听了这话,眼神都忽闪了下,她们妯娌三个,娘家最厉害的,便是罗氏了,罗氏不告状便也罢了,若是靖宁侯府知道她们逼着罗氏记庶为嫡,怕能打到她们门上去。 “曦然,你小小年纪,心思这样歹毒,今日便是你母亲不说,我也容不下你,你这般的,若是嫁到常宁去,怕是要将我们董府上下都拖累了进去。” 宋氏“哐当”撂了茶盏,比罗氏还要气恼:“来人,将二姑娘关起来,索性活活饿死了了事。” 罗氏冷冷的看着曦然:“怪不得晼晼要打你,偏你无理搅三分,倒让我以为是晼晼的过错,也是我这些年纵的你们不知天高地厚了!” “紫烟,紫韵,去老夫人那,把孟姨娘请来,去前院把三老爷也请回来,他自己的姨娘,让他自己处置!”罗氏“嘭”的一声,将茶盏掷到了地上,她几年不发脾气,倒让这些人以为,她是软善好欺了! 宋氏急忙安抚道:“三弟妹,快别动这么大的肝火,为着这样一个庶女,伤了身子又是何必?这样吧,我领了昀然去老夫人那儿,曦然这样的,你只当府里没这个人就是了,一个庶女,还不是凭你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气大伤身,可别动怒了。” 曦然几乎哭倒在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失误,错失了记庶为嫡的机会不说,竟是……要她的命吗? 昀然得意的看向曦然,红唇微勾,啐道:“二姐姐可真是歹毒,连毒害嫡母的事情都做的出,你这样的,就该送去衙门里头,游街示众才好,大伯母只是要饿死你,已经是给你体面了。” “我……我没有,母亲……我真的不知道,参片会要了母亲的性命,参片不是大补之物吗?我瞧着祖母常喝的,便以为是好东西,母亲,我真的不知道,求母亲饶了我这一次吧。”曦然此时也只有咬死不承认的份,若是认下,罗氏便是处死了她,也没人替她喊半分冤屈,到衙门那,也是罗氏有理。 兰雪堂哭声喊声一片,晼然却被窦瑾晖领了出来,待哭喊声渐渐远去,窦瑾晖在一丛翠竹前停步,乌沉沉的眸子落在晼然身上:“我便是问你,为何会打曦然,你也不会与我说的,是吧?” 晼然对着肉乎乎的小手指,垂下小脑袋,不是她不说,关键是她说了也没人信,她才长到窦瑾晖的腰那么高,说她懂医术,知道罗氏肝气郁结,知道参片不适宜罗氏服用?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好吗? 晼然不说话,窦瑾晖俊朗的五官褪去了笑意,声线清冽而锐利:“下次再遇到这样,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事情,记得找人帮忙,今日之事,若是你先寻了我,不会落得这样被人逼迫的境地,若是利用得当,说不得你母亲不必记任何人为嫡女,但因为你太过冲动,你现下多了一个嫡姐。” 晼然不解的看向窦瑾晖,窦瑾晖耐着性子说道:“你母亲已经开了口,即便我指出曦然的过错,也只能让曦然不成为嫡女。” 也就是说,昀然会被记为嫡女。虽然这不符合窦瑾晖的预期,但已经是他能回寰的最好结果。 晼然垂眸,有一丝懊恼,但很快自我安慰,只要不是曦然就可以,昀然胸大无脑,不会玩阴的。 窦瑾晖见晼然没有失魂落魄,微沉了脸,晼然还太小,记庶为嫡,在她看来,不过是多了个名义上的姐姐,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打疼了没有?”窦瑾晖觉得自己与晼然生气,气得很没道理,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懂得什么? 可只要想到,自己见到晼然红着眼眶,攥着小拳头的委屈气恼模样,就忍不住的心疼。在他喊她的那一刻,她迈着小短腿扑过来的样子,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靠的信任感…… 但他最多在董府待三个月,三个月后,若晼晼还是这样冲动,容易被人利用,千万般的道理说不出口,该怎么办? 12.第12章 清辉阁中,老大夫查看了一遍晼然的手背,与窦瑾晖说道:“四姑娘没事。” “刘大夫仔细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内伤,伤没伤到骨头?”窦瑾晖看曦然伤的不轻,鼻青脸肿的,便是他上手,也不过如此了,晼然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没伤到? 刘大夫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了,见窦瑾晖还要他看,没好气的说道:“我说没事就没事,难道非要看出伤了骨头才成?” 窦瑾晖这才罢了。 晼然呲着糯米粒般的小牙,笑了笑,她的力气,不会伤到自己啊,不过曦然那张脸,没有十天半月是不会好了。 晼然面上表现的无所谓,心里是气急了的,咬牙切齿心道:董曦然你就等着我能说整句话的那日,咱们这几笔账好好清算!弹簧压的有多狠,反弹力就有多大! “晼晼,你没事吧,快让母亲瞧瞧。”罗氏裙裾生风的进了暖阁,扑到晼然身边,细细查看。 “晼晼没事,大夫已经瞧过,倒是姨母,让大夫诊诊脉吧。”窦瑾晖请罗氏落座道。 刘大夫在罗氏的手腕上,铺了一层细薄的娟纱,细细诊来:“劳烦三夫人伸出另一只手来。” 刘大夫诊的很细致,眉头深锁,待收回了手,问道:“三夫人时常用大补之物吗?” 罗氏摇头道:“并没有,平日口苦吃不下什么,多半是清粥小菜。” 刘大夫捋了捋花白胡须,一时无言,罗氏见状,面色微沉,冲着紫韵,紫烟摆了摆手,让两人出去守门。 晼然被人忽视,索性就窝在罗汉榻上听着。 “大夫有什么话,不妨直言。”罗氏道。 刘大夫看了眼窦瑾晖,窦瑾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刘大夫才道:“三夫人应该在很早的时候,便有两肋胀痛,口苦,脾气暴躁的症状了吧?” 罗氏点了点头:“正如大夫所言,大概有七年多了吧,晼晼出生,在月子里闹过这么一场,当时大夫便说是肝火旺,只让我控制脾气,因为那会儿晼晼没有合适的乳母,是我带着的,所以没用药,这些年经常如此,我便时常煮些菊花茶,但……这不是小病吗?” 罗氏自小脾气大,在靖宁侯府的时候,被老侯爷与老夫人纵着,尚要发火,更何况到了董府,因而并不是很在意。 “小病累积起来,便是大病。”刘大夫沉吟道:“只三夫人的脉象有些奇怪,既然三夫人已经格外注意,尽量不发脾气了,那……该是有人在三夫人的饮食中,做了手脚。” “大夫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害我,在我的饮食中下了毒,让我脾气暴躁这些年?然而我至今没发觉?”罗氏觉得不可能,她是董府的当家主母,谁敢?再者她也不是傻子,若真的有毒·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她能常年服用? “下毒,在三夫人眼中,怕只有砒·霜才是毒·药吧?是药三分毒,食材中也有不少入药的,吃的好,便是药,吃的不对,便是毒,就比如三夫人茶盏里的参片。”刘大夫道。 “但这不过是偶然,参片味道不小,若平时放着,我定能闻得出。”罗氏觉得不可能, 刘大夫懒得与三夫人争辩,提着药箱要走人,窦瑾晖伸出长臂拦了,问罗氏道:“姨母,平日煮鸡汤的时候,厨房都会放一截人参进去,姨母知晓吗?” 罗氏被问的一噎,喃喃道:“我平日倒是常喝鸡汤补气,但……若说这府里有人用了这样的伎俩,要我的性命,我却是不信,这府里的人,没这么大的胆子。” “三夫人的脉象,的确是刻意为之。”刘大夫接连被人质疑医术,很是不高兴,翘着胡子说道:“肝火旺,还是在月子里发的病,不用药也就罢了,还告诉三夫人控制自己的脾气?三夫人是如何控制的?动怒的时候,强压下去?脾气不发作出来,会让肝经愈发堵塞。 菊花茶?哪个庸医与三夫人说的菊花茶?菊花茶对三夫人的症状来说,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就照三夫人这样的脉象,若无更改,连三年的日子都没了,居然还有人与夫人说,是小毛病?这样的大夫,董府也能请入府来诊脉,真是天大的笑话。这要是没人在背后指使,老夫的名字倒过来写!” 罗氏被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晼然也愣住了,没想到曦然的一杯参茶,带出这样大的秘密来,肝经堵塞,孤儿院的院长死于肝癌,她知晓的时候,院长的肝经已经…… “姨母,刘大夫是我从琅琊带过来的,你可以完全信任他。”窦瑾晖说道:“还请刘大夫这边开方子,我亲自去取药熬制。” 刘大夫见窦瑾晖信了自己,这才满意的往东次间去了。 罗氏攥着紫檀木黑漆矮几不语,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窦瑾晖在旁落座,低声说道:“姨母这件事情不必声张,还是要抓出这个罪魁祸首来才是,至于姨母的病,便让刘大夫用药,慢慢调养,药在我这里熬,旁人不知晓。” “你的意思是说,要害我的人,是董府的人,是我身边的人?”罗氏面色有些苍白:“这怎么可能?” “姨母心中已有答案,瑾晖不敢妄言,姨母只耐心看着,那害人的终归是要浮出水面。”窦瑾晖看着面色青白的罗氏,忍不住想到,前世姨母突然病逝,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病?而不是所谓的伤心欲绝? “紫韵和紫烟虽不是我从靖宁侯府带来的,但她二人的身契在我手上,若我死了,她们两个没有半分好处,所以,定不是她们两个。”罗氏到底当家多年,很快就从愤怒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在吃食上动手脚的话,我的膳食是大厨房送来的,大厨房的管事郭妈妈是老夫人的人。” 罗氏沉吟片刻道:“若是老夫人所为,倒也不是不可能,我七年无子,老夫人几次三番因为通房姨娘的事情与我生恼,她不想要我这个儿媳妇,倒也能理解,至于孟姨娘与崔姨娘……” “孟姨娘刚刚承认,是她要曦然在我的茶盏里放的参片,曦然全然不知,老夫人做主,将孟姨娘发卖了。崔姨娘也不是不可能,绍晨是她生的,若我死了,说不定她就能成为继室,让绍晨成为嫡子。”罗氏将董府这几个人一一分析道。 窦瑾晖听到的重点却不是这个:“孟姨娘承认了罪责,那么记庶为嫡的人,仍旧是二姑娘?” 罗氏点了点头道:“老夫人说的有理,曦然的确更适合做官家夫人,昀然空有美貌,不堪大用,且曦然如今没了生身姨娘,比昀然更合适,昀然听闻是要嫁去常宁,便不肯做嫡女了,也要让给曦然。” 罗氏并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正像宋氏说的,她早晚要将这两个庶女嫁出去,给曦然,她才不会找常宁巡抚之子,倒不如顺水推舟,让老夫人与宋氏为曦然添一份嫁妆,她还省了许多的事儿。 窦瑾晖面色沉寂了下去,隐隐蕴着怒意,最终,还是选定了曦然吗? “姨母的意思是,这次要记庶为嫡,是因为要将这个人,嫁给常宁巡抚之子?”窦瑾晖眉宇微凛,那上辈子,又是为着什么缘故,曦然成为了他的未婚妻? 13.第13章 “去查一查,常宁巡抚之子与董府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送走了罗氏,窦瑾晖缓步行到廊下,低声吩咐道:“要快!” 晼然倚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年纪小,刚刚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根本熬不住,听罗氏与窦瑾晖商议今后如何的时候,就睡着了,才一醒来,就听到窦瑾晖带了寒气的命令。 “表哥~有事?”晼然趴在雕花窗棂上,问道。 窦瑾晖没想到身后有人,转身就见晼然小小的脑袋歪着,看着护卫消失的方向。 窦瑾晖从袖笼里拿了糖渍梅子出来,隔着窗子,问道:“晼晼,你方才瞧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晼然看着窦瑾晖指尖垂着的琉璃瓶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排着三颗梅子,抿唇道:“一个人~婚约~” 窦瑾晖听到晼然软糯糯的声音,缓慢的收起修长的指尖,刚好将琉璃瓶子掩在手心,缓缓又问:“你瞧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晼然就算真的是小孩子,也明白窦瑾晖的意思了,咬着小白牙道:“没看见~没听见。” 窦瑾晖很满意的拍了拍晼然的小脑袋,松开手指,三颗糖渍梅子落到晼然的发顶,配着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像是一朵开的极美的牡丹。 窦瑾晖看着晼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来,将他手中的糖渍梅子夺去,杏红银丝滚边袖摆微微落下,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藕断,一口将三颗梅子含在口中,瞬间咕哝成了小松鼠。 窦瑾晖眸子沉了沉,他这个表妹似乎……没那么傻? 他不过一个动作,她就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样的话,还有在兰雪堂,她是怎么知道,那茶汤有问题?便是他,也是因为一早从大夫那里“打听”了罗氏的病。 “梳洗一下,到书房来。”窦瑾晖说道。 晼然转身,爬下床榻,好容易才找到了铜盆,用净水抹了两下脸,便往窦瑾晖身边去。 窦瑾晖见晼然像是个小猫儿一样,随便胡撸了一下脸,鬓发还湿湿的,就到自己身边,有心想要让雪遥,杏香到清辉阁来服侍晼然,又怕自己的护卫,会被她们撞见,只好自己拿了棉布帕子,细细将晼然的鬓发擦干道:“擦干净,不然容易风寒。” 晼然上辈子学中医的,本就活得比旁人矫情,不吃冷饮,不饮冰水,夏天也要穿袜子,没想到,到了这里,遇见了比她还矫情的人,刘海湿了些都不行,也是,古代这缺医少药的时代,一场风寒也能要了人的命啊。 晼然心安理得的让窦瑾晖擦拭着鬓发,水盈盈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人,她总觉得窦瑾晖很奇怪,比她还在意曦然记为嫡女,比她还在意董家的事儿,这人……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罗氏有肝病的呢? 晼然原还想着,她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不再装傻,可就在这个瞬间,她萌生了退意,连罗氏都要在董府里装,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这个外来人,会比她们这些古人做的更好? “谢谢~表哥。”晼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本已经让她不耐烦的装扮,在这个瞬间,又被她拾了起来,她还是要活命的。 窦瑾晖看着晼然呆呆的笑容,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个呆笨的孩子,哪里能懂得装傻呢?那么,晼晼打曦然,必定是有人指使的,是谁? “四妹妹,你醒啦?”宋子涵一身浅玉色直裰,清爽的跑了进来,怀里还抱了好几册书:“四妹妹,这是我启蒙时候读过的,拿来给你学。” 晼然不解的看着这些繁体字,忽闪着眼眸,等待宋子涵解释。 宋子涵跳上鼓凳,笑着道:“我刚刚与三夫人说了,要让你读书习字的事儿,原本是要请先生的,但你情况特殊,所以三夫人要你跟着安宁候长公子学,我想着与你一道,同安宁候长公子一道读书,我该是能进益的很快,说不定,再开考的时候,我一次便过了呢。” 跟着窦瑾晖读书? 晼然抬起头来,看向芝兰玉树的窦瑾晖,窦瑾晖同样望过来,如深潭一般的眸子,直视着她…… 晼然垂下小脑袋,看来以后要好好的藏起小尾巴了。 窦瑾晖的眼神太锐利了,跟宋子涵还好解释,若是窦瑾晖问她,为什么要装傻,她怎么回?窦瑾晖说不定能发现,她内里早就换了芯子呢。 “我不是先生,不必从千字文念起,你也不必科举,不必学四书五经。这书架上的书,你只管挑了自己的喜欢的来学,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你。” 窦瑾晖淡淡张口,罗氏现在要一心抓背后之人,怕晼然被人暗算,这才安排在清辉阁,因而窦瑾晖也没打算真教会晼然什么。 晼然正挠头呢,听得窦瑾晖这般说,立刻高兴的拍了拍小手,专心找起书来,宋子涵在晼然身侧,一副小大人模样道:“四妹妹你要找什么书?够不着的跟我说,我帮你找。” 晼然当然是找医书啦,免得下次再遇到参片事件,没办法解释,有医书做支撑,她就不怕了,下次完全可以说,是从书上看的。 晼然搜寻好半晌,终于见到了一本熟悉的字体,晼然惦着脚尖,却只扒到一个小小的边,宋子涵见了,笑容明朗道:“四妹妹是要这本《黄帝内经》吗?我拿给你。” 宋子涵说着,大步上前,将晼然圈在自己小小的胸膛里,将极厚的书册拿了下来,笑容阳光道:“四妹妹,给。” 晼然刚要笑眯眯的接过来,横着伸进来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书接了过去,淡淡道:“她,拿不动。” 晼然这才意识到,险些露陷,飞快的把小手背起来,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对对对,她拿不动,她不该拿得动。 窦瑾晖一手拿了书册,另一手提溜了晼然象牙白脖领子,跟提溜小兔子一样,将晼然从宋子涵的胸膛前,挪了出来,淡然道:“子涵,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十二了,以后不要靠晼晼这样近。” 14.第14章 “你要学这本?”窦瑾晖深看了眼身边粉团子一般的小姑娘。 晼然用力点头,连双下巴都出来了。刚谁说看什么书都成的?不能反悔的好吗? 宋子涵从对面探出小脑袋来,笑眯眯的说道:“我看四妹妹是孝心可嘉,必定是因为今晨的事儿,想要学好医术,让三夫人身子早日康泰呢。” 晼然再次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直感觉这么点下去,颈椎病都不会来找她了。 “好,决定的事情,就必须坚持,若是哪日,你来寻我说,不肯再学这本,我便打你手板,可记下了?”窦瑾晖沉沉道。 晼然本来在打腹稿,想着怎么劝服窦瑾晖的,没想到窦瑾晖连拒绝都没有,晼然也只有点头的份了。 “这里头的内容很深,你第一件事情,是要背下来。”窦瑾晖将书页翻开,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书页上折了一下:“你随我念,昔在黄帝,生而神灵……” 窦瑾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大提琴一般低沉优雅,读起硬邦邦的句子,半点不减清润,听得晼然一怔。 窦瑾晖等了片刻,没听到晼然跟读,抬眸间,见晼然水濛濛的眸子,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我忘记了,我四个字,四个字的念给你听。”窦瑾晖清朗读道:“昔在黄帝。” “昔在黄帝。”晼然觉得自己有了个质的飞跃,现在可以读四个字,离将来说整句话,不远啦。 “生而神灵。” “生而神灵。” 清润低沉的男音与轻柔娇嫩的童音相合,让对面的宋子涵看呆了去,尤其是晼然,小小的人儿,白皙粉嫩的脸庞,太师椅下交叠晃动着的小脚丫,便是念书的时候,都带着甜甜的笑容,他见过许多的妹妹,只晼然一个,跟糯米团子一样,恨不能让人抱回家去养着。 “瑾晖哥哥,你在吗?”娇滴滴到让人掉鸡皮疙瘩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朗朗读书声。 “瑾晖哥哥,我是昀然,我有话与你说。”昀然说着,已然自己推门而入,大红的唇勾起弯弯的弧度,冲着窦瑾晖抛了个媚眼,甜到发嗲道:“瑾晖哥哥,我为了你,连嫡女都不做了呢。” 晼然瞪圆了眼,盯着对面的昀然瞧,这初夏的天儿,轻薄水红纱衣,酥胸半露,昀然这不是撩男神,这是生扑啊。 窦瑾晖仿佛没看到昀然的美色一般,气定神闲道:“三姑娘慎言,外院不方便三姑娘过来,来往许多的小厮,外男,还请三姑娘回内院去吧。” “瑾晖哥哥是关心我吗?”昀然往窦瑾晖身边靠的更近了些,晼然隔着好几步远,都能闻到那浓郁的荼蘼沉香,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四妹妹,你是着了风寒吗?你衣裳穿的太少了,我带着披风,拿给你穿。”宋子涵龙卷风一样的来回,手里多了一件蜜合色水云暗纹披风。 可再一瞧,晼然已经被窦瑾晖领在身边,见他过来,窦瑾晖淡淡道:“既是宋七少爷给三姑娘拿了披风,那就让宋七少爷送三姑娘回去吧,宋七少爷说的不错,三姑娘穿的,的确太少,太过风尘。” 窦瑾晖面无表情的说完这番话,与晼然背对昀然落座,继续念道:“弱而能言。” 仿佛,昀然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宋子涵失落的撇了撇嘴,但还是将披风给了昀然:“三姐姐,我送你回锦霞院吧。” 昀然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她穿成这样,是为着窦瑾晖,没想到窦瑾晖却这样说她…… 昀然委屈的抿了抿红唇,妩媚的大眼睛噙着泪滴,璀璨如星辰:“瑾晖哥哥怎能如此说我?我先前有多想成为嫡女,瑾晖哥哥可知晓?可……我知道记庶为嫡,是要嫁到常宁去,我想也没想的,将这个机会让给了二姐姐,我这么做,都是因为瑾晖哥哥,瑾晖哥哥怎么能如此对我?” 昀然拈着桃红绢帕,擦拭泪光点点,看向窦瑾晖的目光,犹如看向负心汉,有怨有情:“我如今仍旧是庶女,瑾晖哥哥是要对我负责的。” 晼然捂脸,无比同情窦瑾晖。昀然的脑回路,好像跟正常人不一样啊。 “我可曾说过,让三姑娘不做嫡女的话?”窦瑾晖安然而坐,似是半点也没有被昀然的情绪所扰,依旧气定神闲,淡淡道:“三姑娘不是三岁稚童,所做决定,出自本心,推到旁人头上,很没道理。” “你……”昀然捂着脸颊,扯过宋子涵的披风,轻跺莲足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为着瑾晖哥哥连嫡女都不做了,若是瑾晖哥哥不给我个说法,我便闹到安宁候府去。” 昀然推开雕花门,冲了出去,那扇雕花门似乎是老旧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陈旧低哑,书房里静谧下来,晼然明显感觉到,在昀然提及安宁候府四个字时,一直温和平静的窦瑾晖,怒了。 晼然弄不明白,窦瑾晖身为安宁候府的嫡长孙,不该是千娇万宠的吗?为什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无边的恨意来?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先吃午饭吧。”窦瑾晖将书册收起,整齐收在书案边角处,往次间去了。 宋子涵本要在窦瑾晖这里用,哪知道才刚净手落座,便有小厮来禀,他父亲到了,三老爷喊他在外院书房用饭。 宋子涵极高兴,笑着与晼然道:“我父亲必定带了我们府里的王厨娘来,她点心做的极好,午后我给你带过来。” 晼然笑得甜甜的点了点头,宋子涵这才去了。 窦瑾晖这里的午饭,似乎是故意迁就了晼然的口味,糖醋鱼,拔丝山药卷,酱淋香脆豆腐,茄汁带鱼,焦溜莲藕丸子,配上五彩腊肉粳米饭,琳琅满目的一桌子,让人食欲大开。 晼然吃的停不下来,直到被莲藕丸子噎的直打嗝,才发现没有汤,又见对面的窦瑾晖,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只能跳下鼓凳,自己去找水喝。 却听得廊下有人在说话。 “回公子,常宁巡抚之子并没有与董府结亲的意向,常宁巡抚之子正在与其表妹下定。”护卫回道。 “消息可准确?”窦瑾晖淡淡问道,显然这个结果,他已经猜到了。 “千真万确,最多再等三日,婚约就会定下来。”护卫道:“属下确认再三。” “去查查董大老爷,在幽州出了什么岔子。”既然是由董大老爷的事儿起,那就从根由查起,若这个根由都是错的,那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晼然整个人都迷糊了,这小小的董府,怎么就成了悬疑大片?处处都是秘密? “嗝” 晼然不小心打了个嗝…… 15.第15章 晼然抬眸,看向比她高大许多的窦瑾晖,慢慢垂下小脑袋,她接连两次听到不该听到的,也不知是她倒霉,还是窦瑾晖倒霉。 窦瑾晖看着才到自己腰间的晼然,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轻声说道:“饭要凉了,还有一锅鲫鱼汤在红泥小炉上滚着,你去如意桌上等着,我盛给你。” “吃饭要细嚼慢咽,即便是再爱吃的菜肴,也不要超过五口,要每道菜都吃一些,不让人知道你的口味,如此才不会给敌人可乘之机。”窦瑾晖徐徐说着,将晼然没有动过筷子的菜肴,一一夹到自己碗里,让每道菜看起来都吃的差不多模样。 “晼晼,有些事你不懂,就多看,多听,话说不利落,也没什么不好,多说多错,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窦瑾晖在董府待得越久,发现董府的水越深,他现在怀疑,前世晼晼的死,另有缘故。 窦瑾晖话语里的关心,毫不掩饰,清润微凉的语调,让晼然生出一分愧疚来,她这么瞒着窦瑾晖,是不是不对? “其实,我~”晼然正要开口,就见门口跑进来一个人,正是宋子涵,手里提着一个红木雕花食盒,笑着打开道:“四妹妹,快,趁热,绿豆梅花冻糕,南瓜豆沙卷,刚出蒸锅的。” 窦瑾晖起身,吩咐道:“你们两人先吃东西,我出去一趟。” 宋子涵很高兴:“长公子不必担心,我带着四妹妹就是,父亲说,给我请了个大夫,一会儿我与四妹妹吃完东西,便让她随我去清风苑。” “一会儿吗?”窦瑾晖问。 “恩,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宋子涵没任何城府的回道。 “好。”窦瑾晖眼底湖光涌动,转身走了出去。 宋子涵左右扫了眼,见没了人,才长出一口气,拍着小胸口道:“我刚刚怕你在安宁候长公子面前露陷,一路跑着来回的,可累死了。” “你的身子,最好还是不要跑动的好。”晼然将自己还没喝的奶白鲫鱼汤,推给宋子涵:“你喝些汤,先缓缓。” 宋子涵笑得憨憨的接过来,用汤勺小口小口的舀着,姿势行云流水,儒雅俊逸:“许多人都让我不要跑,要小心再小心,可我不喜欢像个小姑娘一样活着,跑起来,其实很痛快,耳朵边都是呼呼的风声,整个人都很爽快。” “你治好了病,就能随便跑了啊。”晼然爬下鼓凳,到书案前去翻书,黄帝内经她背过,但繁体字她不行,趁着这个机会,她多熟悉一下繁体字。 宋子涵撂下白瓷汤碗,在晼然身边坐了,侧头问道:“那你要看医书,是不是也为着我的病?” “不止为着你,为着我母亲,还为着我在乎的所有人,我不甘愿看着她们离开我,我也不甘愿被所谓命运摆布。”晼然斗志昂扬,水深又如何,她五年本硕连读不是混文凭的好吗? 宋子涵只听到那句,是为着他,是为着在乎的他,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充满力气,本来要去看大夫的他,是有些害怕的,害怕看到大夫摇头,害怕看到父亲失望的目光,这会儿因为晼然,瞬间像是打了鸡血的小白马,雄赳赳,气昂昂。 晼然随同宋子涵到了清风苑,意外的发现,宋家请来的名医,正是早间才给她看了手,给罗氏诊了脉的刘大夫,只是换了件银灰色缎面直裰,装扮的更加富贵而已。 刘大夫趁人不注意,偷偷的冲晼然眨了眨眼睛,晼然讪讪一笑,得,一个两个的,都比她装的厉害,这到底是个什么社会?各个都是奥斯卡出身吗? 刘大夫给宋子涵开了方子,只说这病不好治,但也不是治不好,好在年纪尚小,一切皆有余地。 宋父正高兴着,对刘大夫千恩万谢,就见紫韵火急火燎的来:“大夫是吗?我家三夫人突然昏厥了,还请大夫快些过去看看。” 晼然大惊,顾不得许多,迈着小短腿,跑在最前面,罗氏上午还好端端的呢,怎么突然就昏厥了? 兰雪堂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挤进来许多的人,窦瑾晖见到晼然跌跌撞撞的扑过来,眉头一凛,上前几步,将她一把捞起,放到罗氏内侧的架子床里,低声说道:“多看,多听,不说话。” 晼然正疑惑,却被人抓住了手,正是“昏厥”的罗氏。 刘大夫很快也到了,落座诊脉,一气呵成,倒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罗氏一样。 “怎么请的不是咱们府里惯用的李大夫?”董老夫人进了暖阁,见到头发花白的刘大夫,冲着紫韵,紫烟训斥。 “这位是宋家老爷请来的名医,刚刚为宋七少爷诊病的,奴婢怕出去请大夫耽搁时辰,这才……”紫韵解释道。 董老夫人沉着脸道:“不是咱们府里惯用的大夫,哪里知道旧情?你们夫人昏着,也说不清楚病情,你这丫头行事没半点规矩,若耽误了三夫人的病,我立刻发卖了你们。” 刘大夫不耐烦听这种,先是横了窦瑾晖一眼,方才捋须说道:“这位夫人肝经受损,怕是只有一年的寿命了啊。” 刘大夫一语,震惊多人,晼然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董老夫人与相携而来的大伯母宋氏,匆匆赶来的便宜父亲与姨娘崔氏,还有原本就在这里的昀然…… “这……这怎么可能?我夫人一向身子康健。”董三老爷越步到最前面说道。 刘大夫冷脸:“董大人是质疑老夫的医术吗?老夫不才,上个月才得了皇上恩旨,入主太医院。” 董三老爷脸面有些挂不住,拱手作揖道:“太医言重了,董某只是一时不能承受。” 董老夫人没想到刘大夫竟是皇上亲下恩旨的太医,忙道:“太医别见怪,实在是我这儿媳一向身子康健,怎么……怎么突然就只有一年……” “这分明是积累多年的病症,今日暴怒引发,也不知你们府里到底有多少让尊夫人暴怒,郁结之事。”刘大夫话语毫不留情,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开方子,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刘大夫离开,董老夫人看了眼站在架子床边的窦瑾晖,杵着拐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惹得三夫人动此大怒?” 老夫人一语,昀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祖母,不关我的事儿,我……瑾晖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老夫人略有些浑浊的眼球在窦瑾晖与昀然面上扫过,不动声色道:“昀然,这件事与安宁候长公子有什么干系?你有话好好答来,不许胡乱攀扯。” 昀然抽抽搭搭的,用帕子抹着眼泪道:“祖母……我,我为了瑾晖哥哥,连嫡女都不做了,母亲却打我……” 昀然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母亲打了我一巴掌,自己就昏厥了过去。” 老夫人看了眼宋氏,宋氏会意道:“难不成窦公子与昀然……” 窦瑾晖没等宋氏说出口,冰冷的视线扫过去,似笑非笑的说道:“董大夫人莫不是想要将董家的庶女,塞给我吧?在安宁候府,我院子里便是洒扫的都是小厮,贵府三姑娘午间穿着轻薄的往外院去,我便提点过三姑娘,该知女戒,女则,衣着要端庄得体。” 宋氏鲜少被人这般抢白,捋着帕子扬声说道:“窦公子的意思是,你瞧见了昀然穿着单薄的模样?” 昀然乍闻此言,面露娇羞,难道她…… “董大夫人,瑾晖家教严苛,三姑娘已然十四,瑾晖自知非礼勿视,刚好宋七少爷在,还给三姑娘拿了披风蔽体,看到三姑娘更多的,怕是清辉阁与锦霞院路上的小厮与护院,董大夫人若是不信,尽可请宋七少爷来问问。” 窦瑾晖淡定的整理月白衣袖,吩咐紫韵拿温水给罗氏喝。 宋氏被窦瑾晖一堵,宋子涵是她兄弟唯一的嫡子,怎么可能娶昀然,她兄弟还在董府,若知晓她促成此事,怕是要与她断了兄妹关系。 宋氏说不出话来,只能讪讪的看向董老夫人,董老夫人锐利的眸子从昀然面上刮过,一副唯唯诺诺,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拉着董三老爷说道:“府里现在住着的人多,这样的事情宣扬出去,昀然怕是嫁不出去了啊。你是昀然的父亲,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董三老爷被董老夫人用力的捏了捏掌心,董三老爷看向窦瑾晖说道:“瑾晖啊,昀然是你表妹,她是庶出,去你的院子,是她的不是,但为着你,她连嫡女的身份都不要了,你看……” “老爷想要瑾晖如何?先说出来让我听听。”罗氏被紫韵搀扶着坐起身来,冷脸扫了眼众人:“安宁候府,琅琊第一侯府,嫡长孙,十五岁的乡试榜首,窦氏一族的骄傲,到我董府住了一旬不到,被塞一个庶女?老夫人与老爷,大嫂便是动了这样的心思,吃相也不该这么难看吧。” 老夫人,董三老爷面色僵硬,宋氏讪笑着道:“三弟妹,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没说,非要将昀然塞过去,怎么说,安宁候夫人都是三弟妹的长姐,咱们也是一家人,昀然与窦公子闹成这个样子,总要做个侧室,才能平息吧。” “侧室?因为昀然穿着单薄在瑾晖面前出现,就是侧室了?”罗氏冷笑着看向宋氏道:“这可容易了,赶明个儿我去青楼找十个八个的姑娘,在大嫂的三个哥儿面前走一走,大嫂就能多三个青楼出身的儿媳妇了呢。” 宋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罗氏却不肯放过这几个不要面皮之人:“宋家老爷也在,宋七少爷也在,是宋七少爷给昀然送的披风,现在披风还在昀然的锦霞院里放着,女子如何能有外男之物?不如现下就把宋家老爷与宋七少爷请过来,让昀然做个正妻吧,我这个做嫡母的,怎么也得为庶女考量考量,能做正室,怎么也不能给人做小。” 16.第16章 董三老爷脸色不是很好看,沉着脸道:”敏敏,你怎么跟大嫂说话?“ 罗氏冷笑着看向董三老爷:“旁人怎么与我说话,我便怎么与人说话,瑾晖是我长姐的命根子,在安宁候府养的好好的,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到我这个姨母这里,就被人泼一身脏水?老爷怎么不想想,我要如何自处?我长姐与我兄长会如何看我? 你们若是执意如此,我也不拦着,总归我父亲,母亲还没老的走不动道,让他们知道董家强塞一个庶女给瑾晖,看他们会不会从大名府冲到京城来。” “好了。”董老夫人摇头叹道:“三儿媳妇你身子不好,也别动这么大的怒气,你大嫂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不同意,便罢了,早间已经打发了一个孟姨娘,我实在是累了,只盼着府里上下安安生生的,我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么闹腾。” 董老夫人一锤定音,刚刚的逼迫,只是随口说说,而罗氏的追问,成为了闹腾:“昀然,你行为不端,随我到集福堂来,好生教导你规矩。” 宋氏搀扶着董老夫人,灰溜溜的就要走,生怕罗氏真去外院喊她兄长和宋子涵。 罗氏挑了挑眉梢,冷声说道:“母亲与大嫂走便罢了,昀然却不成。”罗氏怎么可能让昀然就这么走?敢算计安宁候府,就要付出代价,只一回,就让她知道怕,日后再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宋氏沉脸道:“三弟妹,母亲说要到集福堂,教导昀然规矩,你这是质疑母亲?” “大嫂这话说的不对,昀然自小养在老夫人的集福堂,我可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只昀然也不小了,先是对晼晼动手,我打了她板子,如今还没三日功夫,她又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情来,我可不能如此纵容下去了。 不然传到外头去,旁人不会说老夫人溺爱庶女,只会说我这个嫡母,没有好好教导庶女,丢了董家的脸面,今个儿不过一日,庶女姨娘下毒,庶女勾引外男,莫说是高门大户,便是小门小户也没有这么热闹的。” 罗氏也不看老夫人与宋氏,只看向董三老爷道:“老爷总说,我不管这些庶子,庶女,今个儿我便要管一管,老爷只说,我能不能处置昀然?” 罗氏仰着脸,清丽容颜带着冷意,董三老爷不敢说拒绝的话,他但凡敢说,罗氏日后就敢一溜推个干净,什么庶子,庶女,都别往她的兰雪堂来。 董三老爷看了眼明艳的三女儿昀然,有些为难:“敏敏,昀然已经知错,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十四的孩子?那就不必议亲了,是不是?”罗氏讥讽的扫了眼老夫人,对董三老爷道:“我这个嫡母将来要给庶女置办嫁妆,要给庶女寻找合适的人家,里里外外都是事儿与银子,就昀然这般的规矩品性,京城里哪家能瞧得上?哪有我只出银子,却不能管教庶女的道理?” 董三老爷涨红了脸,论家里头的是是非非,他哪里能吵得过罗氏? 董老夫人到底护着自己的儿子,面色阴沉道:“难得三儿媳妇要管教庶女,那就交给三儿媳妇处置吧,只是……” “母亲别与妾身说‘只是’二字,若是给妾身画了个条条框框,不许妾身做这个,不许妾身做那个,那索性还是母亲领回去教导吧,只昀然这样的规矩品性,我是给她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的,不如昀然的婚事,就交给母亲,我乐得省心,省事,省银子。” 罗氏此刻早已经寒了心,刘大夫已然说了,她只有“一年”寿命,可这董府的几人,谁关心过这个?在她的病榻前,就敢硬塞昀然给瑾晖,怕是巴不得她立刻死了干净。 罗氏起先还有几分不信,想着怎么也不会是府里的人,没想到……她如今瞧着谁都像是给她下毒的! 想害她?她就先掐死了这群畜生! 罗氏一推二六五,勾唇笑道:“我如今倒是省事儿了,曦然的婚事大嫂做主给嫁妆,昀然的婚事母亲做主给嫁妆,我只管将我所有的,都给晼晼就好了……” “你是嫡母,自然由你教导。”罗氏一语未说完,老夫人用力的拄着拐杖说道:“你处置吧。” 老夫人被宋氏搀扶着往外去,罗氏扬声说道:“妾身遵命,母亲一会儿可莫要再让李妈妈来询问,我为何责罚的话了,不然妾身可没法子管母亲宠爱的庶孙女!” “敏敏你……”董三老爷见过罗氏凌厉的模样,但罗氏如今没有嫡子,从前在他面前,多少都会收敛些,今日…… “姨夫,姨母若是将养不好,怕只有一年了……”窦瑾晖站在董三老爷面前,带着几分怒意,刘太医说了那样的话,他们起先惊讶,之后作为,倒好像早已经知晓罗氏是这样的结果一样,在病榻前,与罗氏争辩? “罢了,我去外院,宋老爷与子涵还在外院,也不知子涵的病如何,瑾晖,你同我一同去?”董三老爷收敛怒意问道。 窦瑾晖神色微凉,行礼回道:“不必劳烦姨夫了,瑾晖要随太医去拿药,且还要送刘太医在外院住下,方便姨母诊治。” “太医……要住在董府?”董三老爷沉吟道:“刘太医住在府上固然是好,只是怕皇上那边,听说刘太医此次被招入京,是为了给太子看病。” 董三老爷声音微微低沉:“瑾晖,董家世代不参与皇位争夺。” “姨夫放心,刘太医入京,也要找地方落脚,只当值的时候入宫,太子不过十几岁,病一时半刻治不好也治不坏,至于姨母,若调养不当,怕只有一年了吧。” 窦瑾晖眼底带着一丝落寞道:“家母若是知晓此事,该是也会支持瑾晖如此决定。” “你说的对。”董三老爷在窦瑾晖的肩膀上拍了拍道:“为着你姨母,我便是在朝堂上被人猜测,也没什么,只要你姨母身子康健……” 董三老爷向架子床看去,却只看到窝膝呆坐的晼然,罗氏已然躺了下去,银红帷帐遮住了她的面容。 “晼然怎么在这儿?送她回醉霞院去,在这里扰了夫人歇息,怎么是好?”董三老爷皱眉说道。 晼然清楚的看到了便宜父亲眼底的嫌恶,难怪她穿过来许久,也没见到便宜爹,原来是不喜欢她,罗氏不让她见,是怕她看到亲爹的嫌弃吧。 晼然垂眸,掩盖住眸子里的冷意,只拉着罗氏的小指不放。 窦瑾晖眉头微凛:“姨夫,晼晼在我那里读书,是我带她来的,她书还没读完,一会儿还要随我回去。” “她读什么书?”一个傻子会读书? “晼晼诵读很好,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比寻常人背的还要快一些,我只晼晼一个表妹,自然希望她更好,且晼晼是个姑娘,又不用科举,学什么读什么无关紧要。”窦瑾晖徐徐说着,语调平缓优雅,让人难以拒绝。 董三老爷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尴尬道:“那我……先去看看子涵那孩子。” 窦瑾晖见崔姨娘与昀然还在,便与罗氏道:“姨母,我随同刘太医拿药熬制,刘太医的院子……” “安排在明月台吧,那边一直收拾着,可以直接住进去,离着你的清辉阁,晼晼的醉霞院都近,只隔着一个园子。”罗氏说道。 紫烟上前一步道:“表少爷,我引路。” “好。”窦瑾晖看了眼晼然,见晼然死死的攥着罗氏的手指不松开,便道:“那我熬好药,拿过来,再接晼晼走。” 因为崔姨娘,昀然在,罗氏不好说太多,只冲着窦瑾晖点了点头。 “紫韵,请三姑娘到明间去,你亲自伺候着,用竹板掌嘴六十。”罗氏看了眼昀然的脸蛋说道。 “掌嘴六十?母亲是要毁了我的脸吗?”昀然说话间,就要跳起来,却被紫韵死死的压在地上跪着。 罗氏扫了眼旁边伺候的崔姨娘,又扫了眼昀然,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我愿意的话,还可以毁了你的身子!” 罗氏下了架子床,踏上银灰牡丹绣鞋,缓步行到昀然身边,一脚踹在昀然胸口! 昀然不可置信的看向罗氏,只听罗氏冷冷道:“我往日不处置你们,是懒得理会,却不是不能。 你所倚仗的不过是这张脸,这身段而已,我今日就是要你记得,你只是董府的庶女,只要我这个做嫡母的愿意,今个儿你就算爬上表少爷的床,我也能把你沉到湖底里去,想要踩在我的头上,攀附侯府?你,还不够格!” “我……我要告诉祖母去……”昀然哭着说道。 “去便去,我还怕你不成?”罗氏在罗汉榻上坐了,轻倚身旁缕金富贵牡丹大迎枕,凉凉道:“你只管去,到了集福堂,多说一句话,便多加十板子,两句话就多加二十板子,你这张脸,到底能承受多少板子,你自己算去吧。” 昀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向崔姨娘道:“姨娘你哑巴了不成,倒是说句话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夫人打死我吗?” 崔氏垂眸,低眉顺眼道:“三夫人责罚三姑娘,自有夫人的道理。” 17.第17章 暖阁里人少了些,崔姨娘捧了一盏热热的香茗过来,放在架子床边的高几上,柔声问道:“夫人要喝些热茶吗?” “先放着吧。”罗氏侧着身子往里躺去,看着晼然肉乎乎的小手,一直攥着她的小指,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抚着晼然的杏红袖摆不语。 “三夫人,昀然这次做的不对,妾身回去会好好教训她,让她断了这糊涂心思,您放心,昀然日后再也不会去寻表少爷了。”崔姨娘垂眸温和道。 “你若是管得住,昀然会成这样儿?”罗氏不喜欢曦然昀然,更不喜欢孟姨娘与崔姨娘,孟姨娘也就罢了,原本就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给了董三老爷也正常,崔氏却是良家子,也不知怎么就与董三老爷勾搭上,怀着身子进的府。 孟姨娘的卖身契在府里,说发卖就能发卖,崔姨娘却不同,更何况崔姨娘有个庶子董绍晨,更是撵不出董府去了。 “三夫人放心,这一次,妾身一定会管住昀然。”崔姨娘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间跪在地上,给罗氏磕了个头:“妾身谢过三夫人,没让昀然成为表少爷的小妾。” 罗氏头冲着里侧,懒得理会崔氏,良家子,本能成为正头娘子,自甘下贱,要与人为妾,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崔氏自找的。 晼然刚好能看到崔姨娘的动作,也看到了崔氏眼底的泪光。 董府似乎不是那么讲究规矩的人家,罗氏不喜欢姨娘与庶子庶女,鲜少让她们来请安,所以她们多是去董老夫人的集福堂,而罗氏不愿见她们,所以罗氏也鲜少去老夫人那,大多是十日一点卯。 也因此,这是晼然第一次见崔姨娘,至于孟姨娘,更是见也没见,就被发卖了。 崔姨娘穿着一件浅碧色玄边小袄,下着同色锦缎罗裙,滚着三指宽的黑色澜边,挽着抛家髻,发丝整洁干净,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保养的极好,尤其那双眼睛,妩媚动人,怪不得能生出昀然那样的尤物来。 “三夫人,妾身当初走错了路,不希望昀然再与人做妾,还请三夫人无论如何,要让昀然穿着大红嫁衣出嫁,妾身先给三夫人磕头了。”崔氏又磕了个头。 “你这样的话,不该来寻我说,想让昀然做妾的人,也不是我。”罗氏面无表情道:“怕就是我给昀然寻了亲事,她的眼光高,也瞧不上,但她想攀附的人家,一个庶女,除了做妾,还真没办法,老夫人那么疼昀然,怕我责罚她,要亲自领到了集福堂去,你们自己去商量,我才不做那费力不讨好的。” “没什么事儿,你去集福堂伺候吧。”罗氏从不耐烦跟姨娘说话,昀然自小养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娇养的比嫡女也不差,拿自己的体己贴补,偏把一个良家子的女儿,教养的跟风尘女子似的,总归不是自己的女儿,罗氏懒得说。 崔氏缓慢站起身来,看着侧躺在架子床里的人,罗氏身段玲珑,肌肤胜雪,论容貌,胜她与孟姨娘良多,只吃亏在这性子上:“三夫人,好好保养身子,莫要动怒,您还有四姑娘,您总要瞧着她平平安安出嫁。” 崔姨娘顿了顿,声音低微了些道:“府里的人与事,不值得三夫人动这么大肝火。” “用你来教导我不成?”罗氏冷言冷语道。 崔姨娘福身告退,晼然清楚的看到崔氏眼底的怜悯。 一个姨娘,怜悯正室夫人? 罗氏转过身来,看了眼崔氏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罗氏转头,又看向晼然,她被崔姨娘一语戳中软肋,她不怕死,只怕她的女儿,没人照顾,被人磨搓:“晼晼,母亲说什么也要瞧着你嫁人生子,不被人欺辱,才舍得走。” 晼然看着罗氏眼角的泪滴,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不会让罗氏死的,上辈子没办法,亲眼看着院长离开,这辈子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一定要罗氏好起来。 晼然转了转自己的小脑袋,一个计划暗搓搓的形成中…… 集福堂中,老夫人心疼的看着昀然肿起来的脸颊,急急喊道:“李妈妈,快拿我的羊脂膏来,好好给昀丫头揉开了,千万不能留疤,三儿媳妇也真是,怎么能打昀然的脸?” 昀然异常委屈,抱着老夫人就要哭,老夫人沉脸吼道:“不能哭,哭了更肿,你这张脸废了,你将来如何嫁到好人家去?先让李妈妈给你上了药,祛瘀肿。” 昀然原要告罗氏的状,此刻脸肿成了猪头,也说不得话,被李妈妈带去了偏厢,老夫人面色阴沉,脸色很是不好看。 宋氏端了一碗杏仁芝麻羹,忧心忡忡的问道:“母亲,三弟妹这一病,定会给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去信吧。”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寒光射向宋氏道:“怕什么,是三儿媳妇自己生不出儿子,肝气郁结,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说过,她生不出儿子这种话。” “母亲说的是。”宋氏面上笑容讪讪道:“母亲对三弟妹一向慈爱的很,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像您这样不立规矩的好婆婆,去哪里找去?便是三弟妹入府十几年无子,母亲也从未说过一个字。” 老夫人面色好看了些许,端起杏仁芝麻羹,吃了大半碗,撂下道:“不过你说的是,被太医诊出来,还说寿命不足一年,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是定要惊动的,不过这也没什么,都来董府住着才好,这样,曦然昀然才有机会,接近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的人。” “但……有了这次的事儿,怕安宁候府那边……”宋氏想到刚刚罗氏的句句紧逼,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老夫人用褐色锦帕擦拭着唇角说道:“昀丫头这样的,最多做个妾,且安宁候府的这个嫡长孙不是个好糊弄的,昀丫头即便是进了安宁候府,怕也站不稳脚跟,说不定还要因此,让安宁候府与董府断了关系。” “母亲的意思是,曦然?”宋氏问道。 老夫人点头道:“曦然聪慧,知道在什么时候,选择什么最好,如今打发了孟姨娘,曦然就更知道,要选择谁了,只要给她一点点的机会,她就会抓住,且有上次的吃亏,她定然知道,怎么做,才不会留下把柄,哪里跟昀丫头一般,空有一张脸,一个身子。” 18.第18章 “儿媳明白了,还是母亲高瞻远瞩。”宋氏眼眸转了转,说道:“儿媳听说,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都是有庶女的,嫡女儿媳不敢肖想,若是能娶个侯府庶女做儿媳妇,那即便三弟妹去了,曦然昀然的事情没成,咱们董府也不会断了与侯府的关系,母亲您说呢?” 老夫人深看宋氏一眼道:“你这么想,也对,回头好好打听打听,要寻个好拿捏的,可别跟三儿媳妇似的,娶进来容易,送出去难。” 宋氏立刻眉开眼笑,服侍老夫人愈发殷勤,老夫人将一碗杏仁芝麻羹吃完,说道:“你明个儿随我再去兰雪堂,今日你表现的太过,要让罗氏解除误会才是。” 宋氏笑眯眯道:“母亲放心,我明个儿便去负荆请罪,直到三弟妹肯原谅我为止,只不知道我去请罪,会不会让三弟妹愈发肝火旺盛呢?” 婆媳两相视一笑,董老夫人微垂双眸,整理衣襟道:“我也纵了她这十几年,够了,只是没想到,发作的这样快,只有一年了,这一年要好好谋划才是。” 第二日一早,晼然起身就往兰雪堂来,雪遥与杏香几乎是跑着才跟上晼然。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循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 晼然童音清脆稚嫩,朗朗而诵,明眸善睐的看向罗氏,想看到罗氏的笑容。 只兰雪堂伺候的,似是瞬间被静止了去,紫韵正端着铜盆要去倒水,紫烟正拿鸡毛掸子在洒扫,罗氏正端着茶盏,要往唇边送,在晼然张口的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停住了。 “晼晼,你……你……”罗氏端着茶盏都在抖,她的傻姑娘,可以正常说话?可以背书? 杏香笑的憨憨的,与有荣焉:“回三夫人的话,这是昨个儿表少爷教的,四姑娘背了一晚上,睡觉都是这几句呢,起先背的磕磕绊绊的,刚刚才背齐整,只不知道有没有错字。” “四姑娘背的是什么?再背一遍给夫人听,好不好?”紫烟扔了鸡毛掸子,扑到晼然身边,眼里闪着泪花说道。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晼然重复背诵,直把几人听得喜极而泣。 “太好了,晼晼可以背书,可以读书,我的晼晼不是傻子,我的晼晼不是傻子。”罗氏抱着晼然,哭得泣不成声,似是要将这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因为生养一个呆笨姑娘的委屈,因为没有嫡子的委屈,为了晼晼,她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委屈。 暖阁里哭声一片,暖阁廊下的老夫人与宋氏震惊的停下脚步:“不……不傻了?” 窦瑾晖提着红木食盒,里头是热热的汤药,正正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与两人见礼:“姨母的药,快凉了,瑾晖先送进去。” “姨母,趁热先把药喝了吧。”窦瑾晖进去,将药递给罗氏,身子下意识的挡在晼然跟前。 晼然扬起脸来,看向如山一样,挡在自己跟前的人,下一刻就听宋氏尖叫着问道:“晼晼,你……你不傻了?” 宋氏有些干瘪的手,伸了过来,却伸了个空,窦瑾晖已经先宋氏一步,将晼然架着抱起,放到了罗汉榻里侧,放在罗氏的身后,自己则站在罗汉榻的一侧,刚好将晼然放在一个,谁也够不着的位置,除非先过了罗氏与他这一关。 晼然看着这个黄金三角的位置,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窦瑾晖一眼。 宋氏仍激动的追问着:“三弟妹,晼然这是……不傻了?一夜之间变聪明了?这……” 宋氏的眼神里难掩怀疑,老夫人的神色,则带了审视,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晼然。 晼然耷拉下脑袋,抱着腿,缩成一团,她真的怕死,怕被烧死,但看着罗氏那个样子,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缓慢成长,一年是假的,三年却是真的,她不能等。 罗氏还处于激动中,没注意到这些,雪遥上前解释道:“昨个儿四姑娘与表少爷学的这一段,背了一日一夜,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话都说不全,一日一夜能背下这么多?”宋氏仍表怀疑,她的三个儿子刚开始读书的时候,都要许久才能背下一小段呢。 “刘大夫给晼晼用了针灸之术,看来的确有效,即便不能彻底让晼晼好起来,将来带出门去,也不至于呆呆笨笨的。”窦瑾晖平和沉静的嗓音,从晼然头顶响起。 晼然只觉得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似是在给予她力量,给予她,抬起头的力量。 她昨日没再见刘大夫,也没有做针灸治疗,窦瑾晖在说谎话,却为她的变化做了解释,晼然细细想来,似乎窦瑾晖每次说谎话,都是为着自己。 窦瑾晖看着缓慢钻出来的小脑袋,露出一张白皙柔嫩的包子脸,如同黑曜石一般闪亮的眸子,忽闪着,望向他。 他犹记得,昨日将晼然从兰雪堂接回,她不肯回醉霞院,只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进清辉阁,不言不语的捧起那本很重的《黄帝内经》,展开来,眼眸亮闪闪的望向他,眼底里尽是恳求。 原来,他这个表妹,真的不傻,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会说,也不知她这些年为此受过多少委屈。 一夜之间,在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情况下,背会了生涩的字眼,这也是个倔强的小姑娘。 窦瑾晖笑意沉沉,抚着晼然发顶道:“上天是公平的,缺少了什么的人,定会有另外的天赋,假以时日,晼晼定会如同正常的小姑娘一样。” 老夫人微微眯了眸子,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慈爱问道:“晼丫头,你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吗?” 罗氏期盼的看向晼然,窦瑾晖则面色微沉,宋氏眼底闪着一抹精光,压低声音嘀咕道:“若连意思都懂得,那可真是神童了,我这么瞧着,还以为是有人假扮晼然呢。” 晼然眼睫毛忽闪了两下,总算是来了~ 19.第19章 罗氏乍听此言,一下子恼了,猛地从罗汉榻上站起身来,直盯着宋氏,罗氏原就生的高挑,樱桃红折枝梅花月华裙盖住绣鞋,站起来比宋氏要高上半头,立时气势便压过去:“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氏往老夫人身后挪了小半步,声音弱了半分道:“三弟妹别介怀,只是晼然也傻了这些年,外头人不知道,咱们自己府里的还不知晓吗?这突然间,就过目成诵了?晼晼可是大字不识的。” 罗氏被宋氏回了一嘴,才想到自己因为怕晼然被人取笑,所以并没有让晼然与夫子学习过。 曦然与昀然在府里习字的时候,晼然才出生没多久,倒是庶子董绍晨与晼然一般年纪,但罗氏护女心切,不愿自己的女儿与一个庶子作比较,因而董绍晨请了夫子回府教导,罗氏也没让晼然去。 直到昨个儿宋子涵提起,说是晼晼想念书,她才以窦瑾晖是乡试头名的由头,让晼晼去了清辉阁,总比被外人取笑强上许多,没想到如今倒成了晼然被怀疑的由头。 “晼晼不识字,是我读给她听的,所以,并不是大夫人口中的过目成诵,若如此,我也不至于念到嗓子都嘶哑了。”窦瑾晖捏了下嗓子道。 “那也是神童了吧。”宋氏轻声与老夫人嘀咕道:“母亲,您看咱们是不是请个道士或是法师回来去去邪气,儿媳这次回来,总觉得府里怪怪的。” “大伯母,不愿意~晼晼~是神童吗?”晼然胖乎乎的食指落在唇齿间,扬眉疑惑的看向宋氏,呆呆软软道。 晼然心里冒火,丫丫个呸的,一晚上背不到一百个字,很难吗?傻子就不能背了? 罗氏看了眼晼晼,她的晼晼玉雪可爱,宋氏却…… “大嫂是希望晼晼是傻子?”罗氏微眯了眼眸,眼底带着寒意说道。 宋氏讪讪一笑:“瞧三弟妹说的,我也是防患未然,我们在幽州的时候,就见过鬼附身的……” 罗氏没等宋氏说完,便一把将晼然拢到身边,冷笑道:“鬼附身?若董府容不下我们娘两,索性我们便回大名府去,大名府的寒月寺赫赫有名,我领了晼晼,直接住在寺里头去,也省得被人怀疑,拿什么道士,法师的来恶心人。” “三儿媳妇,你也别说气话,晼晼最近的确是反常了些。”董老夫人阴测测的看向晼然。 晼然今个儿穿了件蔷薇粉半臂,系着鹅黄丝绦,下着雨过天青色罗裙,通身只有腰侧有两朵深粉蔷薇花,发髻挽了两个揪,余下的披在肩上,肌肤胜雪,皎如秋月,人比花娇,若是不张口,谁也瞧不出异样来。 但就奇怪在,看着太正常了。 罗氏憋了一身的火气,这几日左思右想,都觉得老夫人与宋氏是下毒害她的人,再听两人诋毁晼然,哪里还能忍得住,恨不能立刻快马加鞭送信到大名府,让靖宁侯府的人,踏平了这董家。 窦瑾晖眉目微凛,罗氏此时不能发作,一个是婆母,一个是长嫂,罗氏发作,等于落人话柄。 “原来,连老夫人也不希望晼晼是聪慧的,倒也奇怪。”窦瑾晖踱步从罗汉榻旁出来,说道:“姨母,你身子不好,再动怒,怕是连半年的寿命也没了。” 窦瑾晖说着,将晼然从罗汉榻上抱下来,牵起她软软的掌心道:“晼晼,我带你去大名府或是琅琊去治病,好不好?” “带着~母亲。”晼然似乎很害怕的看了眼董老夫人与宋氏,软糯道:“祖母~不喜欢晼晼,大伯母~不喜欢晼晼。晼晼~找外祖母。” 董老夫人与宋氏听到大名府与琅琊,脸色就不好看了,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的人来京城,她们不怕,可若是她们去侯府,呵呵,哪家都不是好惹的。 宋氏被董老夫人扫了一眼,立刻说道:“窦公子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总觉得怪怪的……” 老夫人一手好算盘,算的都是晼然是个傻子,现在傻子突然能背书,成神童了,那凭着什么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不娶晼然这个嫡女,却要曦然那个庶出的? “表哥~”晼然扬起脸来,很苦恼的看向窦瑾晖:“外祖母~也不喜欢~背书吗?那~我不背了~是不是~就喜欢?” 罗氏看着只觉得心头一酸,她见不得自己的女儿如此,蹲下来抱住晼然,眼底一片冷意,晼晼不过背了一段书而已,老夫人与宋氏欺人太甚!看来真是她在董府这段时间太好性儿了! 晼然在罗氏怀中,用力的攥了攥拳头,一个老到皮肤干瘪如老树皮,一个嘴碎的欧巴桑,仗着辈分没完没了,是吧? 她都装傻顶了好几句了也没用? 那好吧,真当她此来,只是背了一段书? 狡兔还三窟呢。 “四妹妹,四妹妹。”宋子涵忽闪着亮如繁星的眼睛,从银红烫金细布帘子后,钻出来,露出极白净的脸颊,笑得灿烂:“四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刘太医找你呢。” “刘太医?”宋氏冲着宋子涵招手:“子涵,刘太医找晼然做什么?” 宋子涵一副懵懂样,道:“刘太医说,四妹妹的病,对诊治太子有用,要四妹妹赶快去试药呢,刘太医还赶着一会儿入宫呢,耽误不得。” 晼然瞪圆了眼睛,哎呦喂,她就让刘太医说点管用的,证明她是被治好的就成,也不用把皇宫和太子牵扯进来啊,玩的这么大,不好收场啊。 “什么?太子?”董老夫人也惊住了。 宋子涵只管去拉晼然:“哎呀,快呀,四妹妹,来不及了,刘太医都急死了呢。” 晼然迈着小短腿,一溜小跑,直跑到无人处,两人才大口大口喘气,宋子涵眼睛亮闪闪的看向晼然,挑眉道:“怎么样,四妹妹?我进去的是不是时候?是不是很厉害?你瞧你祖母和我姑母,都没反应过来呢。” 晼然嫣然一笑,露出一排糯米粒般的小白牙:“子涵哥哥,今日多谢你了,不然我祖母与大伯母,要把我拉去烧死了。” 宋子涵拍着胸脯,清音朗朗:“四妹妹放心,真到了那时候,我上去把你换下来,也决不让你伤到一根头发。” 晼然笑眯眯道:“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儿,若真有,我定要把要害死我的人架上去烧死!”董老夫人与宋氏是原主的祖母和大伯母,可不是她的,这仇不报,她就不是晼然了,她今个儿能利落说话了,好戏刚刚开始。 晼然攥着小拳头道:“不耽搁了,刘老头还等着我呢,我若再不告诉他,那方子每种药材是几钱几两,他怕要跑到兰雪堂去问了。” “咦,四妹妹,那你是怎么懂医术的?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这么多的秘密?我都好奇死了。”宋子涵追着晼然的脚步,问道。 “我啊~就是会的,不知晓为什么。”晼然有点小得意,在这个满是秘密的董府,她也终于成为有秘密的人了呢。 一高一矮少年与小姑娘,渐行渐远,窦瑾晖从青石小路上绕了出来,唇畔噙了一抹笑意,原来,她这个小表妹,是真的不傻,怪不得今日说的每句话,都正中要害。 “晼晼……晼晼……”窦瑾晖负手而立,这董府越来越有趣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表妹以后还要怎么装…… 20.第20章 晼然与宋子涵到了明月台,刘太医正在对着那方子吹胡子瞪眼,两腮鼓鼓的,气成了□□,想他研究了大半辈子医术,竟然没想过这个方子,还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念给他听的,实在是太丢面了。 “四姑娘,来了啊。”刘太医见到晼然,一副小徒弟样,捧着一盏热热的汤药就过来了:“来来来,先喝个消气散,这一大早上的就生气,不利于养生。” 晼然甜甜一笑,露出八颗糯米牙,软软道:“不生气,多亏刘伯伯的话,不然我就要被烧死了呢,我先给伯伯写方子。” “哎,乖。”刘太医立马放下汤药,屁颠屁颠的捧了笔墨来。 晼然看着软塌塌黑黝黝的狼毫笔,眨巴眨巴眼道:“伯伯,我不会写字。” 刘太医一拍脑门,麻溜答道:“四姑娘说,我来写,我来写。” 晼然歪头想了想道:“当归,四钱,半夏,七钱……” 刘太医神情专注,生怕记错了半点,这药材方剂用量不同,生熟不同,药效都是不一样的,刘太医虽然也好奇晼然是如何知晓的,但晼然不肯说,他也不问,总归不是他家小孙女,跟他没什么关系。 “神了,真是神了,怎么我就从来没想过这样用药?”刘太医捋着花白胡子,笑成了一朵花。 “奴婢见过老夫人,大夫人。”外头小药童清亮的声音响起,晼然粉嫩的唇瓣鼓了鼓,真是阴魂不散! 刘太医将方子收起来,掩去笑意,背着手迎出去:“老夫人,大夫人大驾光临,不知道所谓何事?” 老夫人这会儿半点忍不住,根本就不用宋氏代言,直盯着侧首的晼然道:“听说,我家晼丫头的病,对太子有益?” 晼然这会儿爬上太师椅,正端着晾温了的消气散来喝,秋水般的眸子忽闪忽闪的,人都送上门来了,她要是不咬回去,就算十碗消气散端来也没用。 刘太医捋着胡须,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确,在下发觉,贵府四姑娘的脉象,与太子殿下有诸多相似之处,太子殿下贵体,自然不好随便试药……” “太子也是傻子?”宋氏下意识的追问,说完便知不妥,立刻捂住了嘴巴。 刘太医板着脸,严肃道:“脉象并不因为一个人的脑子是否呆傻而不同,大夫人不懂不要乱说话。” 刘太医的话尚没说完,老夫人便连连点头:“刘太医说的是,太子殿下千金贵体,我们晼丫头能替太子殿下试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话听得刘太医都咬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夫人还真是大义灭亲。” 老夫人这才发觉,自己说话太露骨了点,实在是她们这样的人家,很难有与皇家牵连的事情,一下子激动的不得了,一时就没忍住。 “也不是老身大义灭亲,而是我们府里的四姑娘自小呆傻,这突然间能背书了,老身心里担忧……”老夫人再次看向晼然,忍不住皱眉,也不是说晼然不傻不好,只是到底晼然不是她养大的,这盘棋下了十几年,突然有了变故,让她心慌,倒不如试药…… 刘太医不满的翘了翘胡子,挑着眉梢道:“老夫人这是怀疑在下的医术?就贵府四姑娘这样的,老夫不知道治了多少,原就不是什么大病,还不是府里给耽搁的?” “要不是遇见老夫,哼!”刘太医傲娇的哼了一声,瞬间堵住了老夫人与宋氏的嘴。 宋子涵眨巴着眼睛,低声跟晼然咬耳朵:“四妹妹,刘太医说谎话脸没有红,脖子,耳朵都没红。” 晼然认真的瞧了两眼,很中肯的答道:“恩,刘老头的脸太黑了,红也瞧不出来。” 晼然的诵读就这么被接受了,老夫人一副慈爱模样,走到晼然跟前,笑眯眯的去抚晼然的发顶:“老身的晼丫头总算是瞧着跟正常的姑娘无异了,不枉费老身这些年吃斋念佛的替她求菩萨。” 晼然咬了咬小银牙,没让自己恶心的吐出来,老夫人仍在尽心尽力的演绎一个慈爱的祖母,晼然眉眼弯弯,双手双脚如同小浣熊一样往老夫人腰间爬去,一边甜甜的说道:“祖母真好~晼晼最喜欢祖母了~” 老夫人被晼然圆滚滚的身子拱着痒痒肉,忍不住笑出声来,宋氏也跟着谄媚的笑,还不忘与刘太医说道:“太医若是治好了太子的病,可千万记得要提我们晼然给太子试药的事儿,毕竟是我们府里的姑娘,我们也是心疼的,若不是太子,我们是怎么也不能依的。” 刘太医嘴角抽了抽,宋氏这后半句的意思是,若是他没治好,就不必跟皇上提了?这董家人,还真是只占便宜,半点不吃亏。 “呀。”晼然惊奇的声音娇娇软软,一下子就把几人目光吸引了去:“祖母~你尿湿裙子啦~” 老夫人一下子就笑不起来了,她刚刚也不知怎么回事,大笑之下,一下子就憋不住了,老夫人脸色涨的通红,跟紫茄子一样的,尴尬道:“晼丫头,不许胡闹,你尿的,怎么能诬赖到祖母身上!” “可是~”晼晼撅起小小的嘴巴,哇的一声哭出来:“祖母坏~晼晼裙子没有湿~明明是祖母尿的~为什么要说是晼晼,晼晼要告诉母亲~” “你……我……”老夫人憋青了脸,刘太医却是一脸严肃:“老夫人这是肾气虚了,来在下给老夫人诊诊脉。” 老夫人哪儿肯,恨不能立刻钻个地道,回自己的集福堂去,可她也不敢挪地方,地上还一滩尿渍呢。 不挪,丢人;挪,更丢人。 老夫人捂着老脸,狂奔回了集福堂,宋氏提着裙子在后头追。 “四姑娘?”刘太医眯着小眼睛,笑成一朵花:“四姑娘刚刚按的是哪个穴位,竟有这样的奇效?” 晼然抱着笑得疼的肚子,一脸严肃:“伯伯不要胡说,我才没有按什么穴位,老人憋不住尿那是因为人老生气,生气生寒,聚在下焦,阳气少了,跟我没关系哦。” 21.第21章 无论刘太医怎么追问,晼然死不承认是自己所为,刘太医还要赶着入宫去,宋子涵要吃药,晼然便一蹦一跳的回了罗氏的兰雪堂,有刘太医与宋子涵这一老一少,老夫人尿湿裙子的事情,迅速的传遍了整个董府。 罗氏正满肚子的火气,哪里会阻拦,等老夫人反应过来,要止住流言蜚语的时候,董府上下连上茅房的小厮都知晓了。 窦瑾晖得了消息,似笑非笑的瞧了眼晼然,晼然正乖巧的坐在罗氏怀里,脆生脆气的背诵,声音软软的,糯糯的,格外惹人怜惜。 “姨母,我跟前的一个小厮才从常宁探亲回来,我随口问了句,常宁巡抚人品的事情,没想到……”窦瑾晖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泠然的笑意:“小厮说,常宁巡抚之子正在与其表妹张氏议亲,且两家相谈甚欢,亲近的府邸大都知晓。” 罗氏没有立时说话,轻轻的捏了捏晼然肉乎乎的手掌,清冷道:“所以什么常宁巡抚之子联姻,根本就是诓骗我的?为的就是记庶为嫡?” 窦瑾晖没说话,目光落在晼然身上。お筷尐誩兌 晼然歪着头,唇角微微抿着,显示着她的不悦,显然她也听懂了。 “很好。”罗氏淡淡一笑,“看来我这几年真是太良善了,良善到她们所有人都忘记了,我是罗氏女。” “紫韵。”罗氏喊了一声,扬眉吩咐道:“老夫人身子这样不好,总得说给人知晓,好让人来探病才是,我记着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一向爱与咱们老夫人说话的。” 紫韵微弯了唇角,立刻会意过来,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的确是爱与董老夫人说话,不过一向是挑刺的,若是知晓了董老夫人出了这样的丑事,怕是要惊动大半个京城了。 “奴婢这就去。”紫韵笑着退了出去。 直到第二日,晼然才明白,罗氏与紫韵那意味深长的笑意是什么意思。 晼然被罗氏牵着手,到集福堂请安,才进了明间,晼然便倒退一步,仔细的瞧了眼门前的牌匾,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老夫人的集福堂一向其乐融融,毕竟是三代同堂,可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跟菜市场一样的,明间两排玫瑰椅上坐满了人,椅子不够,两边又添了四把,齐刷刷的,要不是每个人都在说话,晼然以为这是上公堂,只差喊个“威~武”了。 “母亲?”晼然扬起脸来,一脸懵懂。 罗氏冲着晼然柔和一笑,温声说道:“先去给你祖母请安。” 罗氏与众人见礼,端庄大方,还没开口寒暄,就被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庄氏拉了过去:“你这孩子,你母亲病得这样厉害,怎么也不遣人去与我说一声,我们府里养着的大夫医术精湛,便是什么病,也能治好了的。” 这位庄老夫人与靖宁侯老夫人是手帕交,罗氏嫁入京城的时候,庄老夫人受托照顾着,也因此知晓了董老夫人的腌臜事儿,只是董老夫人在外表现的好,罗氏也鲜少计较,庄老夫人才没有发挥的余地,今个儿可算是逮着发泄的机会了,昨个儿便四处下帖子,请了诸人一道“探病”。 罗氏行了个福身礼,为难的说道:“您也知晓,我们老夫人最是在意脸面,这病来的又突然,府里上下都慌了,府里现在也住着一个大夫的,奈何我们老夫人不让诊脉……” 庄老夫人虎着脸,扬声冲着暖阁里说道:“老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讳疾忌医怎么能成?你若是信不过府里的大夫,我把京城里的大夫都请来,你随便挑一个。” 晼然被宋氏推搡着出来,就看到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着,跟菜市场上说哪个菜更新鲜一样的,那叫一个热闹。 “庄老夫人,我们老夫人并无大碍,已经诊过脉,开了方子,劳烦诸位老夫人惦记着了。”宋氏被董老夫人推出来做说客,想赶快把这些老祖宗请出去。 “哎呦,这么严重的病,哪儿是一个大夫能瞧好的?让你们老夫人病中多休息,我请的大夫啊,马上就到。”庄老夫人逮住了不松口,也不给宋氏说话的机会,冲着晼然招了招手。 “哎呦,这个跟糯米团子似的小丫头是哪个?我怎得从前没瞧见过?”庄老夫人估摸着岁数,猜着这是罗氏的嫡女,看向罗氏微嗔道:“这莫不就是你们家晼丫头?” 罗氏明眸噙了笑意道:“正是。” “晼晼,这位是镇国公府老夫人,你周岁的时候,给了你十只金兔子的。”罗氏说完,不好意思的冲着周围的老太太们笑了笑道:“也不怪晼晼记不得,那十只金兔子后来被我们老夫人收着,说等晼晼懂事了,再拿给她,晼晼没瞧见过,自然不知道。”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互相使了使眼色,这位董老夫人竟然连奶娃娃的东西都抢,也是真不要脸。 晼然一直以为,罗氏是个直性子,眼里不揉沙子那种,这会儿才见识了古代夫人之间的笑里藏刀,恨不能给罗氏点个赞,真是棒棒哒,原来这老虔婆是个贪财的。 晼然眉眼弯弯,笑成了月牙,get到老虔婆的命门,接下来就可以有的放矢了。 “老夫人好~”晼然甜甜糯糯的请了一圈安,圆滚滚的讨喜模样,把几位老太太哄得都开了荷包,庄老夫人带头给晼然一个水波纹金镯子,笑着道:“晼丫头可要看好了,别再被人哄了去,这镯子可顶一个金兔子的份量了。” 在座老太太们听了,再次挤眉弄眼起来,晼然深觉罗氏的厉害,果然闲着没事做的老太太们,八卦的能力顶呱呱,可比那些当家主母有闲工夫多了,晼然已经可以预见,董老夫人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出门了。 庄老夫人拢着晼然在身边,捏了捏胖乎乎的小脸,对罗氏说道:“这么讨喜的小姑娘,亏得你藏得住,晼丫头是嫡女,日后多去我们府上走动,我那孙女整日吵着没人玩呢。” “老夫人不提,我都险些忘了,我们府里的二姑娘曦然,要记在我名下了。”罗氏笑盈盈开口,宋氏在旁听得都呆住了。 罗氏竟然主动提起记庶为嫡的事儿? 现下只是她们商定了,要记在罗氏名下,还要去幽州的祠堂,罗氏这是……中邪了? 下一刻,宋氏就知道坏了。 “我大嫂给曦然说了门亲事,是常宁巡抚之子,我想着到底是为人正妻,庶出姑娘到底不稳妥,将来她也抬不起头来,眼看连庚帖都要换了,我这个做嫡母的,总要做些什么才是。”罗氏笑眯眯的,语速极快的说道,宋氏阻止都来不及。 宋氏一下子慌了,常宁巡抚的事儿,不过是个说辞,根本没有的事儿,被罗氏这样宣之于众…… “三弟妹,这事儿还没有个定论……”宋氏讪讪的说道。 罗氏嗔了宋氏一眼,笑道:“大嫂遮掩什么?若不是大嫂与母亲说,常宁巡抚那边已经答应了婚事,我如何能答应记庶为嫡?曦然是个什么出身,谁不知道?但凡她跟昀然一般,是良妾生下的,我又何必记庶为嫡?毕竟通房丫鬟所出,说出去不好听。” 晼然忽闪着水濛濛的眸子,看向罗氏尽是崇拜,常宁巡抚的事儿,是老夫人和宋氏弄出来的,瑾晖表哥说是假的,罗氏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如此“啪啪啪”打脸,宋氏和老夫人的脸呦…… 宋氏再也呆不住,借口伺候老夫人,往暖阁求助去了,罗氏看着宋氏的背影,冷笑了下。 庄老夫人深看了眼罗氏,笑眯眯的说道:“董府二姑娘能攀上这样一门亲事,也是难得,回头让我那大儿媳妇来做全福人,免得将来被夫家瞧不起。” 罗氏感激的冲庄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多谢老夫人照顾了。” 庄老夫人拍了拍罗氏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若早些如此,你母亲也不必在大名府受苦了。” 罗氏羞愧的垂下头去,再扬起脸来,眼底尽是坚定之色:“让老夫人费心了,等我们老夫人身子好了,我让晼晼去镇国公府玩,还请老夫人多照顾一二。” 她时日不多,怕是见不到晼然出嫁,她首先要为晼然清理了路上的荆棘,再便是为晼然铺路了,从前晼然那般模样,见不得人,如今一切都在好转,她要让晼然尽快融入京城的圈子里才成。 自那日之后,京城里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皆被打发了,董老夫人躲在暖阁里,不再见人,宋氏则忙的见不到人影。 罗氏端坐在罗汉榻上,教晼然学规矩,一边听着紫韵念着宋氏的信。 宋氏与老夫人都急了,让董大老爷去常宁巡抚府里走动一二,哪怕传出些风言风语也好。 紫韵念完,小心折了起来,问道:“三夫人,大夫人这信,要送往幽州吗?” 罗氏冷笑道:“送。八百里加急送过去,让大老爷也着着急。” 晼然正在练平衡,头顶着一个莲花盏,偷偷的拿了里面一颗樱桃,囫囵吞着,一边暗暗点头,她要学的果然还很多啊,看样子,罗氏不坑了这一窝人,是不罢休了,她也不能这么混吃混喝下去了,手痒痒的想做些什么呐~ 22.第22章 晼然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背着背着书,在罗汉榻上睡着了,遂抱着雪青色薄锦被子坐了起来,一脸懵懂慵懒,呆呆的。 “表少爷已经到了常宁,事情办得很妥当。”紫韵故意压低了的声音传来,晼然隔着博古架扫了一眼,见紫韵正在明间给罗氏回话。 晼然忽闪了下长长的睫毛,她这几日都没有回醉霞院,是在兰雪堂住着的,罗氏知道自己只有三年的时间,反倒没有从前那么执着,不想要再怀男胎,因而一直留她住着,顺道也打发了董三老爷。 因此,晼然都快忘了隔壁窦瑾晖了,原来几日都没瞧见他,是去了常宁。 雪遥手里拿着托盘,撩开水蓝色细布帘子,见晼然醒了,笑盈盈道:“四姑娘,奴婢刚兑的枣花蜜,正好入口。” 晼然喝了一盏蜜水,用茶汤漱了口,觉得神清气爽,她果然还是要吃甜的东西,来弥补这脆弱的小心灵。 “宋七少爷遣人来了两趟,说是要与四姑娘一道读书,搬了不少的书籍,往醉霞院去了,四姑娘现在回去吗?”雪遥服侍晼然换了一套樱草黄襦裙,半蹲在晼然身边问道。 这样的话,若不是罗氏答应了,雪遥是不会来跟她说的,晼然猜想罗氏该是有什么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说,因而乖巧的点了点头,被雪遥牵着,回了醉霞院。 宋子涵正在书架前,一本正经的指点杏香摆书,以前空荡荡的书架,现在摆的整整齐齐的。 “四妹妹,你回来的正好,我跟你说,这最底下的一排是小人书,里面有很多图画,中间的一排是你喜欢的医书,我从刘太医那里搬来的,上面一排是上学的时候要学的千字文等等。”宋子涵声音朗朗道。 晼然歪着头去瞧,很多复杂的繁体字,她完全不认识,连蒙带猜的,也认不全书名,因而扁着樱桃小嘴,有些气馁道:“可我~不识字啊。” “我念给你听啊。”宋子涵说着,拿了《黄帝内经》,一本正经的坐在太师椅上,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即便安宁候长公子不在府中,四妹妹也不能偷懒,你该学第几页了?我念给你听。” 晼然软糯回道:“第十八页。” “这样快?”宋子涵问。 “恩。母亲这几日有教。”晼然恨不能立刻学完这本才好,这样她才能有理由说服罗氏,给罗氏按摩,好在她有三个师傅,窦瑾晖教了她一页,她与罗氏说,学了五页,罗氏教了她五页,她在宋子涵这里多加八页,如此一来,进展飞速。 晼然爬上宋子涵对面的鼓凳,半跪在上面,与宋子涵学后面的,雪遥与杏香见状,拿了针线簸箩与丝绦络子,到廊下去了。 宋子涵念了一页,喝茶润喉,听得晼然很快背诵下来,惊奇的不得了,想了想问道:“四妹妹,董老夫人上次……尿裙子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吗?” 晼然歪着头,水濛濛的杏眸望向宋子涵,宋子涵抿了抿僵硬的唇角,没等晼然回答,便道:“一定是刘太医瞎猜的,四妹妹这样小,哪里能懂得刘太医也不知道的事情呢。” 晼然盯着宋子涵白净的面容,笑眯眯的撑着小圆脸问道:“若当真是我呢?子涵哥哥当如何?” 宋子涵咬着两排小白牙,挽着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衣,道:“若是四妹妹,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四妹妹心里不高兴,只管跟我说,那是你祖母,被人知道了,要说你不孝,你告诉我按哪个位置,我来帮你。” 晼然“噗嗤”一笑,她还以为,宋子涵要好生给她讲一番大道理呢,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把一个小少年带歪了。 “大夫人,二姑娘。”雪遥与杏香在外扬声请安。 晼然将食指竖起,冲着宋子涵“嘘”了一声,让他保守秘密,宋氏与曦然都是老夫人那一拨的,让老夫人知道,当众尿裙子,是她所为,还不得剥了她的皮? 宋子涵认真的点着小脑袋,脸上正经极了,一副小书生样,格外白净讨喜。 “我来瞧瞧四姑娘。”宋氏话音刚落,就与曦然一道走了进来。 “子涵,你怎么在这儿?”宋氏眼眸在宋子涵与晼然身上打了个转,又见书案上摆着厚厚的一本书,神情若有所思。 “我来教四妹妹读书。”宋子涵板着小脸,严肃认真,像极了老夫子。 曦然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但很快遮掩了去,柔弱的走到晼然身边,轻声细语道:“四妹妹,我是来跟你致歉的,我只以为那人参是给母亲养身子的,没想到却会害母亲生病,四妹妹与我生恼,是应该的,我自己都恨不能打死了我自己。” 晼然看着自己胖乎乎的手背上落下的晶莹泪珠,心底佩服至极,曦然这随时随地掉眼泪的本事,就不是谁都能学的来的,能哭的漂亮,也是本事。 晼然不说话,宋氏上前道:“晼丫头,你二姐姐是当真不知,现下孟姨娘也被发卖了,你二姐姐自然会一心一意的待你与你母亲,小孩子家家的,没那么多愁怨,也该和好了。” “大伯母的意思是,从前二姐姐不是一心一意待我与母亲喽?”晼然笑盈盈的歪着小脑袋,认真怼道。 “怎么能?大伯母的意思是……”宋氏憋了一口老血说道:“以后会更加一心一意的。” “哦。”晼然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宋氏与曦然两眼,倒好像把两人心底都看穿一样。 宋氏背后有些阴森森的,尴尬的给曦然使了个眼色:“曦然,你不是说,有话与你四妹妹说吗?” 曦然被宋氏推到晼然对面,抿唇为难道:“四妹妹,大伯母说,要回幽州去了,要带着我一道去,我想着四妹妹从前……嗯……身子不好,一直没有出过门,定是闷得慌的,所以想要与四妹妹同去。” 晼然挑了挑眉梢,终于明白了两人的来意,看来老夫人与宋氏都急了,怕曦然记庶为嫡的事情黄了,又不好催着罗氏,便想要从她身上下手。 晼然扭着小屁股,爬上鼓凳,单手托腮道:“二姐姐说的是,我的确是想要出去玩的~” “那就一道去吧。”宋氏笑得像是狼外婆:“幽州有许多的甜软点心,还有松子糖,窝丝糖,可惜都不好带到京城来,路上就要化了的,晼丫头去了幽州,可以吃许多。” “可是~”晼然扁着小嘴,一脸懊恼:“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宋氏面上的笑容顿了顿,压抑着腾腾的怒火,咬着后槽牙,笑呵呵问道:“晼丫头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只管与大伯母说。” “真的吗~”晼然粉团子一般的小脸上,立刻漾起笑意来,嘟着水润润的唇瓣道:“大伯母说话算话哦。” 宋氏僵硬的笑着,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带曦然回幽州,她与老夫人张口都不行,罗氏前脚才提了曦然与常宁巡抚的婚事,她后脚就带人走,可不让罗氏怀疑,这话,还是要晼然来说,好在这丫头是个好吃好玩的,倒也好哄。 “大伯母最疼晼丫头,自然你说什么,我就应什么的,到了幽州,更是你说了算。”宋氏不走心的敷衍道。 “这样啊~大伯母知晓的,出门总是要带银子的,我从前手里没有,但母亲说,祖母拿着我的满月礼,百天礼,周岁礼,能装一箱子了,要是能带着这些东西去幽州,我就不怕了。”晼然掰着肉乎乎的小指头,一笔笔算着。 宋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董老夫人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谁不知道?从老夫人嘴里抠东西,怎么可能? “你小孩子家家的,拿了那些东西,还不是被人匡了去!”宋氏自认做不到,张口就劝晼然。 “那算了,我还是等着长大了,能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时,再去幽州吧,反正也不急。”晼然拈了一块绿豆冻糕,塞进嘴里,咕哝着说道。 “四妹妹,咱们出门一路都有大伯母照看,哪儿会用得上银钱呢……”曦然见事情不成,微微有些急躁,这关乎她的地位,如果不能记庶为嫡,她就只能是个通房丫鬟生下的姑娘…… “大伯母的东西是大伯母的,我的东西是我的,母亲说过,做人不能小家子气,随便拿人东西,花销别人的银钱。”晼然端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很认真的教育曦然:“二姐姐,大伯母答应要给你出嫁妆,那是大伯母心疼你,余下路上的银钱,还是咱们自己出吧,二姐姐的月例也存了不少吧。” 曦然气得不得了,面上却只能带着笑意,肠子都绞成结了。 偏宋子涵还认真的在旁附和:“四妹妹说的对,不枉背了这么多的书,真是孺子可教。” “姑母,你说,四妹妹是不是特别聪明?刘太医好厉害,治好了四妹妹。”宋子涵仰着白净的小脸,认真夸赞道。 晼然不耐烦跟宋氏和曦然虚与委蛇,双手托着小圆脸道:“大伯母,若是祖母把我的东西给了我,便说明祖母认为我长大了,可以跟着大伯母出门了,若是祖母不给,那定然觉得我还小,那我还是在府里好生待着吧。” 晼然把去幽州和老夫人还不还给她东西,挂了钩,还打了个死结,然后笑眯眯的等着答复,想要挖坑给她跳,那就先填她的坑啊…… 23.第23章 晼然啃着苹果,坐在玫瑰椅上,樱草黄碎花裙裾一飘一荡的,露出一双水红绫缎绣鞋,咕咕哝哝问道:“大伯母,这个是?” “这就是你的满月礼,百天礼,周岁礼,老夫人都给你收着,半点没动,你瞧瞧吧。”宋氏一脸疲色,左边脸颊有些红肿,连发髻也不似先前那般纹丝不乱。 晼然睫毛忽闪了下,这是……被老夫人打了?就为了这么一个箱子?这老夫人还真的是…… “杏香,收拾一下,放进库房吧。”晼然身边的雪遥和杏香都是库房出身,这样的事儿小菜一碟。 杏香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小账册来,小手指一捻,就差戴副眼镜了,认认真真的说道:“这是四姑娘往年收礼的账本,满月就收了三百两银,一百两金,外加价值不菲等物……” 杏香说完这句,抬眼看向宋氏:“大夫人,后面的箱子什么时候送来?要不要奴婢帮着去搬,奴婢力气大。” 宋氏彻底恼了,她被老夫人打了一巴掌,才搬来了这样一箱子,合着只是冰山一角,连满月礼都不够? 雪遥笑吟吟的给宋氏上了一盏茶,补充说道:“奴婢记着庄老夫人说过,有一尊用整玉雕的白菜,象征百财的,有半人高呢,那个怕是箱子搬不过来,要不要奴婢去寻几个小厮过来?” 宋氏黑着脸,看向“咯吱咯吱”吃苹果的晼然,不耐烦道:“晼丫头,那些个摆件又带不到幽州去,就在你祖母的库房里摆着吧,你年纪小,也用不着那些。” 宋氏是再也不想去集福堂和老夫人抠嗦这点东西了。 晼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小脑袋,说道:“大伯母说的是,既然祖母只给了我这样一个小箱子,那说明祖母认为我还小,管不住那么多的财物,不能有自己的库房,虽说我已经将我东边的厢房空出来,准备放东西了,但既然祖母觉得我还没长大,那我就再等等吧,大伯母只带二姐姐去幽州便是。” 宋氏两厢受气,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说道:“晼丫头,你莫不是故意为难大伯母?” “大伯母为什么会这样说?”晼然一副吓得连苹果都不敢吃的架势,耷拉着小脑袋,委委屈屈的说道:“我必须要祖母承认我长大了,才可以出门去啊。” 宋氏忍了又忍,咬着牙道:“好,你等着,我吩咐人去给你搬。” 宋氏气冲冲的回了集福堂,当着老夫人的面,也不敢发作怒气,只对老夫人这种贪财的毛病,很是不忿,连小孩子的东西都要夺,人家讨上门来,还不肯给,装傻充愣就以为能蒙混过关不成? 可到底,老夫人还是磨蹭了一日,才将东西交出来,晼然看着厚厚的一摞小册子,不由得感慨,真是一朝成富婆啊。 宋氏不过两日,已经身心俱疲,很是不耐烦,曦然与常宁巡抚的事儿,是老夫人授意的,她两头帮衬,却两头不讨好,图的什么? “晼丫头,东西都搬回来了,也是时候启程了吧。”宋氏的不耐烦,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被老夫人连骂两日,又见到了老夫人贪的那许多东西,在库房里生尘,长虫,也不肯给各房分一分,愈发不高兴。 “好啊,我就去与母亲说。”晼然笑盈盈的说道:“后日一早就走。” “怎么是后日?明日一早。”宋氏一点儿也不想在京城待了,还是在幽州安生,没有老夫人整日里指桑骂槐,不必在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好好的做她的官夫人,不知道多自在。 “可是~庄老夫人下了帖子,请母亲去赏花,母亲说,要带我与二姐姐,三姐姐去呢。”晼然微嘟了红润的唇瓣道:“听刘太医说,好像太子也要去,我还想远远的瞧一眼,太子长得什么模样呢。” 宋氏听闻有太子,眼睛发出亮闪闪的光芒,这样的赏花宴,她在幽州可遇不上:“那……就午后再走,也省的天气太炎热,让他们备好马车,从镇国公府出来,就走,为避免来回折腾,我与你们一道去。” 宋氏顺道将自己纳入镇国公府赏花宴的名单,便假称要去看宋子涵收拾箱笼,往清风苑去了。 晼然双手托腮,为宋氏点了个蜡,贪小便宜吃大亏,说的就是宋氏这样的人啊。 —— 镇国公府后花园。 “常宁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你别往心里去,没得因为一个庶女的婚事,把自己气出好歹来,你母亲给我来了信,要往京城来,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也不与人说……”庄老夫人才落座,便将罗氏唤到跟前说道。 一旁的荣国公府老夫人也连连点头:“对对对,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生的庶女,退亲就退亲了,还是你的身子更重要,我早先听说大名府有几位神医,等你母亲带了神医来,必定会治好你的病。” 宋氏僵硬的坐在一旁,听着这话,整个人都呆了去,曦然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怎么……怎么就成了被退亲? “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常宁的事儿?”罗氏一脸疑惑,唇角却是弯了弯,窦瑾晖做事果然迅速,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回来了。 庄老夫人沉脸道:“你之前不是说,把庶女定给了常宁巡抚之子吗?那日我一个老姐妹入府,她从前是常宁的,便说起这事儿来,我这才知道,常宁巡抚之子与其表妹定了婚期,董大老爷因为这件事情,还与常宁巡抚有了嫌隙,被人撵出府……” “竟有这样的事儿?”罗氏震惊不已的看向一旁的宋氏,追问道:“大嫂知道这事儿吗?” 宋氏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快就被戳破了,更没想到,自家大老爷出面,也没能将这件事情拖延一二,还被人撵出门来。 宋氏讪笑着,摆手道:“不知道。” 罗氏认真的看向庄老夫人,点头说道:“想来我大嫂也是不知道的,若是早知道的话,哪里还能收拾箱笼,预备着赏花宴散了,就直接带着曦然去幽州祖宅呢,大嫂总不会用这样的事儿骗我记庶为嫡,定是那常宁巡抚凭白的退了我们的亲事。” 宋氏只觉得脸红彤彤的,都快烧着了,周围女眷们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快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 庄老夫人最直接,拉着罗氏的手道:“你啊,就是太良善了,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良心的,你自己啊,还是要多留个心眼,今个儿若不是我机缘巧合知晓了这件事,你可不是要让人笑话死了?凭白的将一个通房丫鬟生下来的庶女,一个被退了亲的庶女,记在自己名下?” 荣国公府老夫人一向与庄老夫人同声同气,此刻也沉着脸劝道:“这话说的不错,你是靖宁侯府出身的嫡女,嫡姐又是安宁候的世子夫人,哪儿是那些小门小户能比得了的?都巴不得记在你的名下,跟侯府有什么牵扯呢,你可得多留心,免得被有心人骗了去。” 荣国公老夫人说完这话,别有深意的瞧了宋氏与曦然一眼,连带着明艳的昀然都被在座女眷贴了标签。 曦然噙着眼泪,似落非落,模样格外可怜:“母亲,我……” “好好的日子,哭什么?你这出身是差了些,但也怪不得你母亲。你母亲都要将你记庶为嫡了,你这会儿哭,莫不是埋怨你母亲?”庄老夫人沉着脸训斥道。 曦然连道不敢,再不敢哭。 昀然这会儿高兴的很,愈发觉得自己明智,推了记庶为嫡的事儿,要不然,这会儿被人非议的,可不就是她了。 昀然往四周围瞧了眼,想要瞧瞧太子在何处,若是能让她在太子面前露一面,说不得将来她就是东宫的妃子了呢,看到时候窦瑾晖怎么跪在她脚下求她。 她今日装扮的花枝招展,可不能因为曦然的事儿耽搁了。 晼然被镇国公府的小小姐聂佑娴拉着手,在另外的小几旁坐着,看着这一幕,不厚道的笑了,露出两排糯米小牙。 昀然还真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真当罗氏是吃素的? 罗氏肯带曦然与昀然出来,怎么可能让她们全须全尾的回去? “晼妹妹?”聂佑娴小小的人儿,眼底有股子倨傲,不悦的瞧着一身红衣的昀然道:“你这三姐姐平时就是这般不成?” 晼然回神,见聂佑娴瞪着昀然,格外刻薄的说了声:“知道的,她是官家庶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楼子里出来的,我还从没见过,谁这样盯着我哥哥瞧的,若是我们府里的丫头,早就被我母亲挖了眼珠了!” 晼然顺着聂佑娴的目光瞧去,见昀然的对面,走来一位身着暗红圆领直裰的男子,鬓发高高束起,英气逼人,而昀然见到美男子一向不懂得遮掩,直愣愣的盯着瞧…… 晼然简直没眼看,昀然的媚眼飞成粉红泡泡,满场飘散,生怕旁人瞧不出来一样。 显然上首的夫人们,也都瞧见了这一幕,人群中有几声不屑的冷哼传来…… 晼然捂着脸,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no zuo no die 呦~” 24.第24章 “昀然。”罗氏冷着一张脸,看向董昀然。 昀然还在盯着镇国公府世子,丹凤眼都快飞出去了,根本没理会罗氏,见镇国公世子上了台阶,向主位而来,反而站起身来,盈盈而立,挡在镇国公府世子前头,福身露出半截白花花的胸脯,娇滴滴道:“董氏昀然,见过镇国公世子。” “狐媚!不要脸!”聂佑娴显然不是个好惹的,隔着两三个几案,都能感觉到她的怒火,聂佑娴接连吐出这样的字眼,晼然都听愣了,不是说大家闺秀都是很端庄贤惠的?这样的话,可不像是镇国公府的娇小姐说出来的啊,看来镇国公府里,也有不少热闹事儿呢。 晼然目光落在宋氏身上,软糯糯的问道:“三姐姐,你怎么知道,他是镇国公世子?” 晼然胖乎乎的小手指一指,补充道:“我都不认识呢。三姐姐不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赏花宴吗?” 晼然软软清脆的童声传入每个人的耳畔,所有人的目光都意味深长起来,这董府的庶女,可是有备而来呢。 昀然是个胸大无脑的,得意的扫了眼晼然,不过还是个小娃娃,懂个屁,张口答道:“大伯母刚刚说给我知晓的,你还小,大伯母自然不会与你说这个。” 宋氏脸上的笑容尴尬至极,侧头看向罗氏,干巴巴的解释道:“我是怕昀然失礼,唐突了贵人。” “是吗?”罗氏毫不客气的直视宋氏,直到宋氏将脸埋入胸口,方才作罢。 镇国公世子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儿,剑眉皱成了一团,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从昀然身边绕了过去,给庄老夫人请安道:“祖母,前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请祖母点戏。” 镇国公世子说着,将戏本子递给庄老夫人,庄老夫人没有打开,也没有接过来,笑容慈爱的说道:“先唱个《三娘教子》吧,把戏本子放这儿,一会儿我们再点,你去前面照应着,不必再过来了,免得冲撞了女眷,倒说镇国公府没规矩。” 镇国公世子二话不说,行礼告退。 庄老夫人这话却是让在座女眷都交换了眼色,从没听说过,赏花宴上,唱《三娘教子》的,这分明就是打董府的脸面了。 偏昀然脸大,竟是没听懂,竟还笑盈盈的恭送了镇国公世子,目光一直追随着,跟送夫君离开的小媳妇一样的,不忍直视。 聂佑娴一把甩开了晼然的手,身子往旁靠了靠,与晼然保持距离。 晼然诧异的瞧了聂佑娴一眼,不懂自己怎么惹恼她了,不检点的人是昀然,盯着聂佑娴大哥流口水的人是昀然,跟她有什么关系? 晼然扬起粉团子一般的脸,不解的看向雪遥,雪遥额头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半弯了身子,低声在晼然耳边说道:“四姑娘,二姑娘与三姑娘都是董府的人,二姑娘被退婚,三姑娘当众丢脸,只会让人以为,是三夫人教导不擅,四姑娘一直在三夫人跟前养着,如此一来,四姑娘也要受牵累的。” 晼然这才明白过来,她倒是忘了,古人最擅长的就是连坐,莫说她与曦然,昀然都是三房的,怕就是宋氏的长房,二房那边姑娘名声有损,都要牵累了她。 晼然耸了耸圆润的小肩膀,她是无所谓的,她才八岁,不着急啊,俗话说的好,时间流逝,什么都能带走的嘛……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起来,晼然这个现代人听得昏昏欲睡,再加上聂佑娴与她有了嫌隙,不肯再跟她说话,她一个人无聊,单手托腮,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竟是迷迷糊糊的要睡了过去,直到一出戏唱完,戏台上安静下来。 罗氏站起身来,冲着周围的女眷行了一礼,神色尴尬道:“诸位夫人,老夫人们,我鲜少参加京中的宴席,没想到头一次带了庶女嫡女出门,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扰了诸位的兴致,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笑呵呵的敷衍着,但显然带着女儿参宴的女客,神情都有些不悦,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家的女儿学了这样的东西去,太不体面,不知廉耻。 罗氏又是一福身,却是看向庄老夫人,坚定道:“老夫人知晓,妾身命不久矣,从前碍着孝道,一直没有好好教导两个庶女,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岔子,一个庶女被人退亲,一个庶女举止轻佻,妾身悔不当初。” 庄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转了两转,慈爱道:“你一直没有替董家诞下男丁,在你婆婆面前,抬不起头来,也是正常,更何况你这三姑娘一直养在你婆婆跟前,你插不上嘴,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过分自责,到底你身子要紧,你还有一个嫡女呢,我瞧着晼丫头就极好。” 庄老夫人说着,冲着晼然招了招手:“晼丫头,来,到我这里来。” 晼然乖顺的行到庄老夫人身边,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这是给罗氏长脸的时候,她顶了好几天的莲花盏,可不是白受罪的。 京城的夫人们,只瞧见过晼然周岁的样子,自那之后,便没人瞧见过了,听过一两句的风声,说董府四姑娘是个呆笨痴傻的,这会儿瞧着,唇红齿白的小姑娘,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叠在一处,行起礼来,憨态可掬,真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庄老夫人好~”晼然行过礼,被庄老夫人牵着手,抱上了大太师椅,晼然圆滚滚的倚在庄老夫人身边,头上两个小发揪,配着两个玉蜻蜓珠花,玉雪可爱,简直要将人的心都萌化了去。 “你瞧,这孩子就是个好的,到底是你亲自教养长大的。”庄老夫人端给晼然一个小攒盒,让她抱着:“听你外祖母说,你爱吃糖,这个是宫里赏下来的,给你吃。” “多谢老夫人。”晼然娇娇软软的笑着道,两颊露出浅浅梨涡。 罗氏看到晼然这般模样,眉眼温和了许多,但还是垂眸说道:“可到底曦然与昀然也唤妾身一声母亲,看到她们如此,妾身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今日就借着老夫人的赏花宴,妾身多说两句吧。” 庄老夫人毫不在意的爽朗一笑:“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这身病啊,就是被气得,被憋得,你放开了说,我这府里,没那么多规矩。” 宋氏看着这架势,就觉得不好,亏得老夫人在集福堂信誓旦旦的说,即便昀然与曦然错的再离谱,罗氏也要为两人遮掩,可现下罗氏哪里有半分要为着晼然的将来,为昀然遮掩的模样?这分明是要将人踩在坑底了。 “老夫人这般说,那妾身逾矩了,刚刚看了戏台上的《三娘教子》,妾身颇有感触,既然曦然与昀然唤妾身一声母亲,妾身便有教导之责,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她们误入歧途,更不能眼睁睁的瞧着昀然落得跟曦然一般下场,曦然已经因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被常宁巡抚退了婚,昀然可万不能在婚事上出了岔子。” 罗氏深吸一口气,说道:“今个儿,妾身就学一学三娘,当众教女。” 罗氏这架势,可吓坏了曦然,曦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为了被退婚的人,有庄老夫人坐镇,她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多说多错,才想着不要张口,免得愈发窘迫。 但曦然没想到,罗氏还会给她添了旁的罪名,这会儿她不但是通房丫鬟所出的庶女,还是被退婚的庶女,现下又多了一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两面三刀? 曦然不知道罗氏继续说下去,她还会多些什么罪名,暗暗的拉了宋氏的袖摆,低声说道:“大伯母,您就这么瞧着吗?若让祖母知道了,怕是会责备于您。” 宋氏一个头两个大,老夫人岂止是责备?把晼然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结果还是没有阻挡住事发,现下曦然不只是没有与常宁巡抚结亲那么简单,嫡女是甭想了,连婚事都没了,还谈什么回幽州记庶为嫡? 但凡消息传回董府去,老夫人惹不得罗氏,怕是要拿她发泄。宋氏甚至都能想得到,老夫人会怎么气急败坏的数落她,把事情办砸了。 宋氏想到自己脸上挨的巴掌,就一肚子气,东西是老夫人拿了晼然的,晼然要回去,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即便是有什么不对的,要东西回去的人,是晼然,又不是她,老夫人拿她撒的什么气? 还有曦然记庶为嫡这件事情,老夫人看重曦然的诗书气质,也看重曦然的心计,想要抬举她,将来攀附侯府,但老夫人说不通罗氏,这才让她来做中人,谎称有这么一桩婚事。 就为了老夫人的私心,她已经从幽州跑了一趟,可她哪儿知晓,常宁巡抚的事儿,这么快就漏了消息?现下连自家大老爷都被常宁巡抚赶出了门,还不知以后仕途如何呢,她又图的什么,要这般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25.第25章 宋氏心里有气,甩开曦然,懒得理会,总归是要挨骂,索性她也不管了,就好像她现在能拦得住罗氏一样,罗氏命不久矣,可不是什么都豁的出去,要怪就怪老夫人做事太绝。 就昀然这个轻挑模样,她都瞧不过眼,要不是她府里没姑娘,她可没脸带昀然这样的出门来,不知道的真以为是哪个楼里出来的妓女呢,放眼望去,莫说是京城,便是幽州,也没有哪个官宦人家的女儿,是这个模样的,老夫人想要用昀然攀附贵人,好歹也得让她有个官宦小姐的样啊。 曦然没想到宋氏就这么甩开了她,当下就觉得不好,今个儿怕真要一下子跌入谷底了,以后可怎么办? “昀然,你虽是庶女,但《女戒》,《女则》总是学过的吧,你虽然一直在老夫人跟前教养着,但我是给你与曦然请了先生的,曦然好歹还学会了做表面功夫,装也要装出一个名门淑女的模样来,你这般的狐媚姿态,又是从何处学来的?”罗氏冷冰冰的看向昀然,顺道把曦然也骂了。 昀然很不服气,她自小就被老夫人这般教导着,撒娇,抛媚眼,这样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有什么不对? “母亲这是觉得祖母教导不擅?母亲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是在质疑祖母不成?母亲这是不孝!”昀然因为被竹板打脸的事情,一直对罗氏耿耿于怀,此刻被罗氏当面指责,愈发忍不住。 昀然说完,挺着鼓鼓的胸脯,得意的看向罗氏,她骄傲极了,祖母说的对,罗氏可以用母亲的身份来压她,她也可以用祖母的身份来压罗氏,现在,效果不是很好吗? 罗氏马上就说不出话来了。 周围的女眷们却是窃窃私语起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像董府这样,一个庶女当众与嫡母顶嘴的事儿,可是百年未见。 曦然急的不得了,暗恨昀然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顶撞嫡母,晼然是嫡女,倒也罢了,这下子,她是一定会被昀然害死的。 晼然窝在庄老夫人身边,适时补刀:“三姐姐,顶撞母亲,是不对的哦,你这是不敬母亲,不孝顺母亲呢。” 罗氏根本就不用说话,周围的女眷已经是另外一番神色,看人家嫡女教导的如此知礼识礼,这庶女被老夫人却教养成了这样…… “你们与晼晼都唤我一声母亲,我还念着将来我去了黄泉路,你们姐妹之间,能够相互扶持,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你们坏了根本,不欺负晼晼,已经是难得了。 今个儿当着京城大半女眷的面,我索性就说个明白,我是不会允许你们两个庶女与人为妾的,我罗氏的女儿,即便是庶出,也只能为人正妻,这是对你们自身的尊重,但凡有哪家府邸的人,说要迎娶你们为妾,我直接给你们一条白绫,让你们自行了断!” 罗氏宽幅袖摆一拂,高声说道:“还请诸位老夫人,夫人们,为妾身做个见证。” 庄老夫人连连颔首:“到底是靖宁侯府出身的嫡女,气势不凡,这话说的没错,与人为妾,自甘下贱的姑娘,我们容不下,今个儿老婆子记下你这话,哪怕有一日你走了,若将来你这两个庶女为攀附权势,做出不体面的举动来,老婆子亲自瞧着她们挂在那白绫之上。” 昀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曦然却是明白过来了,死死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几乎就要撕裂了去。 有罗氏与庄老夫人这两句话,哪个府邸的夫人们,敢让自己的儿子,与她们两人有牵扯?怕就是昀然爬上旁人的床,也得被人如避蛇蝎的撵出来。 高门大户,自然不会迎娶两人这般的为正妻,即便她二人用计,与人有了牵扯,怕也是无用了,一条白绫下来,旁人不会说罗氏无情,只会说是她二人不知检点,说那高门大户逼良为娼,如此一来,谁也不敢招惹她们了。 说什么只能为人正妻,可不就是要将她们两人嫁到普通人家?老夫人的算盘,这下子是彻底落空了。 曦然这次是当真哭了起来,她将来可如何是好?早知如此,她该站在罗氏这一侧才是,说不得罗氏还能给她寻个体面的婚事,现在…… 一场赏花宴,各府女眷看了一场母女大戏,兴致勃勃,意犹未尽的离开。 宋氏是怎么也不肯再回董府去的,免得被老夫人一番责骂,总归不是她让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的,老夫人要骂,尽管去骂自己逼得罗氏太狠,骂自己把昀然教导成了青楼女妓去吧。 “大嫂,你不回府了吗?”罗氏站在镇国公府门前,笑盈盈道:“现下也不急着让曦然记庶为嫡了,大嫂可以多留两日的,宋家大老爷与宋七少爷不是明日才离开吗?大嫂不如跟着一道?” 宋氏嘴角抽了抽,听了罗氏这话,才算明白,原来罗氏早就知道,让曦然记庶为嫡是个幌子,先前在许多人面前说曦然已经定了亲事,尽是为了今日。 宋氏上了马车,抿了抿唇说道:“三弟妹,母亲吩咐的事情,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不得不做,还请三弟妹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罗氏笑盈盈的点头道:“大嫂说的是,我被逼无奈做的事情,也请大嫂不要往心里去。”比如董大老爷因为这件事情,被影响的仕途。 宋氏只觉得脑后发寒,放下帘子,还是心有余悸,摆着手道:“快些走,赶快回幽州去。”若是走的迟了,罗氏连她也恨上,那才是得不偿失,只要罗氏活着一日,这董家,就是她的背景最强大,连老夫人这个婆母也得靠后。 晼然跟罗氏一辆马车,回了董府,一路上将罗氏夸了个天翻地覆,几乎就要开了花,罗氏只是笑着抚着她的头,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后来沉沉的睡了去。 晼然暗中摸了摸罗氏的肝经,不敢用太大力气,但也摸到许多的结节,晼然暗暗攥了攥拳头,罗氏的病,不能这么拖下去了,刘太医的药太温和,而太猛烈的药,罗氏虚弱的身子受不住,她要赶快给罗氏按摩了,只不过,这个前提是,没什么事情,再让罗氏动肝火,不然多少汤药按摩都无济于事。 晼然并不理会后面马车里的昀然与曦然,古代对女子其实残酷的多,名声这两个字,尤其重要,罗氏没打没骂的,就让两人的名声毁了,还没有牵累了她,已经是难得的了。 在晼然看来,这件事情也算不得差,若曦然与昀然能就此安份下来,将来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好好过活,也没什么不好,晼然从来不觉得傍大款攀权贵的女人,能过的幸福,在这一点上,罗氏算是对的起这两个庶女了。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罗氏睡得有些头昏,便往兰雪堂去了,晼然杏眸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与紫烟咬耳朵道:“镇国公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二姐姐也没有去成幽州,总要有个人去跟祖母说一声才好。” 紫烟扫了一眼后头的马车,曦然与昀然正缓缓下车,看这架势,必定是要往集福堂去的,但晼然的眼眸里,似是有亮闪闪的小星星,分明就是要去捣乱的,紫烟趁着罗氏不注意,偷偷的点了点头,吩咐雪遥跟着。 晼然年纪小,一蹦一跳的往集福堂去,昀然与曦然都是大姑娘了,自然不能像她一样,把裙子跑开了花。 “祖母~祖母~”晼然如同报喜的小喜鹊一样,飞进了集福堂,面上却不是喜色,肉墩墩的身子,直接冲着老夫人撞过去,扁着小嘴儿,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董老夫人看到晼然,就心疼她那好几口大箱子,这会儿见晼然进来,立刻黑了脸:“你不是与你大伯母,二姐姐一道去幽州了吗?” “我想去的啊~可是二姐姐不去了~”晼然趴在董老夫人的腿上,这个事儿,她才没闲心跟老夫人解释,一会儿曦然自然会说的。 “怎么就不去了!为什么不去!”董老夫人心情极差,她连银子摆设都搬去了醉霞院,为什么还没有送走这个瘟神! “大伯母让我不必跟去了~我就不去了~可是,祖母~”晼然肉乎乎的小手,用力扯着老夫人的蜀锦袖摆,嘟着小嘴巴说道:“大伯母把我的大白菜带走了呢,怎么办?还有一个装银子的小匣子,里头有一百两银子呢。” “什么大白菜?”董老夫人一点儿也不喜欢罗氏,更不喜欢罗氏生的这个小傻子,从前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不喜欢,现在会说话了更加不喜欢,怎么那么唠叨,还说不清楚重点,跟她说话,费姥姥劲了。 “就是那个半人高的大白菜啊,抱着凉沁沁的,可舒服了。”晼然忽闪着水濛濛的眸子,一脸向往。 “什么!你去幽州带银子也就罢了,带那个做什么!”董老夫人几乎要暴走,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整玉雕刻的啊,她琢磨着还能从晼然那里匡回来,没想到,被宋氏带走了! 晼然一脸无辜,板着小脸,认认真真回道:“因为晼晼要抱着睡觉啊。” 晼然很努力的比了比自己的身高,笑眯眯的说道:“跟晼晼一般高,抱着正正好哦~” “还愣着做什么!”老太太看着身边张大了嘴巴的李妈妈,怒吼道:“还不快些将东西追回来!” 晼然把重点表述完,昀然与曦然也进来了,昀然豪迈大哭,直接扑到了老夫人怀里,曦然则神情呆滞的,在一旁垂首站着抹眼泪,跟风中的小白花一样儿的……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两相数落:“曦然你为什么没去幽州?昀然,你为什么哭?” 晼然趁着老夫人骂人的功夫,哼着小曲,出了集福堂,心里美滋滋的,才行到集福堂门口,就见门前青石小径上站了一人,乌沉沉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她…… 26.第26章 “表哥~”晼然心情好,连带着瞧见窦瑾晖都高兴的很,又知晓曦然的事儿,有窦瑾晖的功劳在,愈发亲近了:“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窦瑾晖言简意赅,见晼然似乎没有受什么伤害,这才放下心来,俊朗的五官褪去清冽,变得柔和起来,自然而然的牵起软绵绵的小手掌,问道:“怎么自己过来?” 窦瑾晖算不得外人,还为她撒了几次慌,晼然心情好,就把自己的小计谋说给了窦瑾晖听。 窦瑾晖低头,看着阳光下的小姑娘,仰着面团子一般的小脸,唇角尽是得意,阳光落在她的面颊上,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就那样仰着一脸明媚的笑意,等待着他的夸奖。 窦瑾晖心里软软的,这些年他也不曾这样与谁亲近过,没想到,却败在一个小姑娘澄澈的眸子里。 只是……他不能纵容晼然这样的小聪明,董府的老夫人是个厉害的,晼然还小,这样只为了报复而报复,顾头不顾尾,很容易吃亏。 窦瑾晖面色阴沉下来,冷静的可怕:“你用一个价值不菲的摆件,才换来了老夫人的郁结,你觉得值得?” 晼然不服气,嘟着粉嫩的唇瓣不依道:“真的还在我的库房里,祖母找过去,也只能找到一堆碎渣渣,可因为有那一百两的银子在,祖母就相信那是真的玉白菜,祖母那么贪财,得知这样的结果,怕是要立刻气晕过去的。” 窦瑾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几乎就要忍不住,面前的小丫头,双手叉腰,一副自己很聪明,很了不得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样,实在是难得了。 “但你还是付出了一百两,吃了亏还傻乐……”窦瑾晖见晼然扁起小嘴,一副要哭的样子,眉梢立刻温柔了好几倍,抚着她软软的发顶,轻声叹息:“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让人不放心的人。” 晼然见窦瑾晖眉眼都柔和起来,这才不闹了,肉乎乎的小爪子在窦瑾晖手心里挠了挠道:“表哥,要走了?” “恩。”窦瑾晖声音有些轻,人也沉静了下来,散发出浅浅的寒意:“记庶为嫡的事情已了,我准备回琅琊了。” “表哥不是来京城考试的?”晼然记着,好像窦瑾晖是要常住的,怎么就要走了? “府中有些事情,今年的会试,不参加了。”窦瑾晖的声线里,带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晼然皱了皱眉,能让窦瑾晖放弃会试,必定不是小事,只是看窦瑾晖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分明就是不想要告诉她。 晼然体贴的没有追问,被窦瑾晖牵着手往兰雪堂去。 晼然垂着小脑袋,有点失落,她在董府遇到的第一个为她说话,帮她处理刁奴的,便是窦瑾晖,第二个是宋子涵,现在他们两个都要走了,有点小伤感啊。 窦瑾晖见晼然蔫头耷拉脑的,无奈的笑了笑道:“不是明日就走,南下的货还要等着管事过来接洽,怎么也要等到外祖母到了,才会走。” 晼然忽闪忽闪水濛濛的眸子,突然间意识到,她跟窦瑾晖是一个外祖母啊! 多年以后,晼然每每想到这个午后,就是一阵恶寒,若不是因为她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窦瑾晖与她是近亲,以后也就不会那么亲近,亲近的一点儿都不设防,最后被连皮带骨的吃掉…… 晼然并没有到兰雪堂,就被宋子涵拦住了,宋子涵正抱着一摞书,站在一棵遮阴的梧桐树下,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四妹妹,你可回来了。” 晼然不解的看向宋子涵,就见宋子涵明郎一笑,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干干净净的:“四妹妹,我今天收拾箱笼的时候,又多翻出一摞书,是我小时候看的话本,里面的故事可好看了,你一定会喜欢。” 晼然听后,杏眸果然亮闪闪的,古代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ipad,真的是很无聊啊。 宋子涵见晼然喜欢,笑容愈发清透了些:“还有一些小玩意,鱼竿,陀螺,不知道你爱不爱玩,我都收拾了出来,不如你去挑一挑?” 晼然点头如捣蒜,随意的冲着窦瑾晖摆了摆手道:“表哥,你帮我与母亲说一声,我去与子涵哥哥玩。” 晼然根本不等窦瑾晖作答,就与宋子涵跑了去。 窦瑾晖停在原处,暗暗叹了口气,虽然记庶为嫡的事情了了,但晼晼却是傻乎乎的,傻的让人忍不住替她操心。 她根本想也不想,宋子涵是宋氏的外甥,还有她突然间聪慧起来,说话利落了,也几乎是两三天的事儿。 董府上下都是聪明人,偏晼晼这样顾头不顾尾,一门心思只想自己的事儿,真真对她一万个不放心,但他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祖父的事情耽搁不得了。 窦瑾晖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与方才温和的他,判若两人,从前祖父不是这个时候病危的,他也参加了这一年的会试,突然有了变故,又是为着什么? 祖父这个时候……他势必要守孝三年…… 还有,虽然曦然不再是嫡女,但他一直弄不明白,为何当年安宁候府会答应了他与曦然的婚事,他本是安宁候长公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 疑点重重,也许他该早些回琅琊,将事情查个明白。 窦瑾晖抬脚进了兰雪堂,罗氏已经清醒了,正端着一盏浓浓的铁观音喝着,见窦瑾晖进来,连连问道:“晼然在集福堂没吃亏吧?” 窦瑾晖摇了摇头,回道:“刘太医的医术极佳,晼晼现在已经与八岁女童无异,我看她说话,做事,都不错。” 窦瑾晖强调了刘太医的医术后,才将晼然所做所为与罗氏说了,罗氏只认为晼然聪慧,笑得眉眼弯弯:“她长大了,心思也活络了,如此我才能放心,万一我真的那天去了……” 罗氏没说出后面的话来,暖阁里突然静谧了下来,天色渐晚,因为窦瑾晖与罗氏在暖阁说话,紫烟与紫韵并没有进来点燃烛火,暖阁里有些昏暗,罗氏的面容有些看不清:“我临走前,能做多少,是多少……” “姨母有没有想过,姨母的身子为何会如此?”窦瑾晖问道。 罗氏冷哼了一声说道:“不是老夫人又是哪个?她贪财,小气,容不得人在她之上,怕是早就巴不得我死了。” 窦瑾晖沉吟了片刻,修长干净的手指在几案上轻轻扣了扣,声音里带了一丝寒气:“那姨母准备如何?” “无他,让她再也无法左右晼晼的人生。”罗氏冷哼了一声:“京中镇国公老夫人是你外祖母的手帕交,我今日当着京城众多女眷的面,落了曦然,昀然的脸面,老夫人是教导昀然的人,又能剩下几分颜面?” “但这样还不够。”窦瑾晖沉声说道。 “是,不够。”罗氏容色清冷:“晼晼今日所为,倒是提醒了我,我细细想来,老夫人要了我不少的东西,她库房里的大半,都是从我这里匡过去的,如今我病重,自然要花销不少,我若是一样样的要回来,当了去,怕是要将她心疼死。” 罗氏预见,如此几次,老夫人就得气得心痛不已。 “老夫人最在乎的是物?不是董三老爷?”窦瑾晖连声姨夫都不肯叫,倒让罗氏多看了他两眼。 窦瑾晖目光清亮,直视罗氏的目光,淡淡张口道:“姨母莫不是以为,姨母至今没有嫡子,便是晼晼从前也有些痴傻,还有姨母的濒死之症,只是老夫人一人所为吧?” 窦瑾晖毫不掩饰的戳破了罗氏的内心,将罗氏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点,血淋淋的揭开来。 罗氏盯着窦瑾晖道:“瑾晖,我若是不在了,晼晼就只剩下你姨夫了。” “姨母认为,姨夫会善待晼晼,还是会将姨母留给晼晼的一切,夺走?”窦瑾晖不紧不慢的说道,眼底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罗氏终于败下阵来,自嘲一笑:“我竟是没有你一个孩子看的清楚明白。” “姨母只是还存留着一丝幻想罢了,但这个幻想,会害了晼晼。”窦瑾晖知道,罗氏心底里最在意的就是晼晼了:“除了董三老爷,晼晼还有靖宁侯府,还有安宁候府,她是靖宁侯府的表小姐,安宁候府的表小姐,不拘是在大名府,还是在琅琊,都没人敢欺负她。” 罗氏深看了窦瑾晖一眼道:“你母亲有你这样优秀的嫡子,是她的福气。” 窦瑾晖微微皱了一下眉,母亲待他,似乎还不及姨母亲近,窦瑾晖摇了摇头,甩开这个想法,温声问道:“那接下来,姨母准备怎么办?” 罗氏缓慢的坐直了身子,轻声说道:“我一件件的从老夫人身边拿东西,那是软刀子磨肉,若是让你姨夫去老夫人那里拿东西,那就是……快刀斩乱麻了。” 窦瑾晖浅浅一笑,站起身来,拱手行礼:“瑾晖但凭姨母吩咐。” 27.第27章 第二日一早,晼然送走了宋子涵,溜溜达达的往兰雪堂去,还没走到,就听杏香在旁弱弱说道:“三夫人这会儿在集福堂呢。” 晼然眯着眼睛看向杏香,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便笑眯眯的说道:“那我去给祖母请个安。” 晼然才行到集福堂廊下,就听到了老夫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你们现在是要将老婆子的棺材本都拿走是不是?” 晼然狐疑的看了眼守在廊下的紫烟,紫烟微弯了身子,附耳道:“三老爷上峰夫人今日过生辰,想要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送子观音,可巧三夫人有一尊,是大名府的老太君托人送入府的,老夫人说那东西贵重,收在集福堂的库房里了。” 晼然忽闪忽闪杏眸,噙着一抹笑意看向紫烟,紫烟会心一笑,冲着晼然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晼然的问题。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儿呢,分明就是罗氏早就安排好了的。 紫烟指了指明间的雕花垂纱隔扇,轻声道:“四姑娘不如用些点心,奴婢瞧着李妈妈刚刚放在那一碟子山药糕,还热乎着。” 晼然瞧了一眼,果然正如紫烟所言,且在那个大太师椅上坐了,里头什么情形,都能隔着纱帘看得真切。 晼然眉眼弯弯的走了进去,明间没有人,李妈妈等人都在里头伺候着,倒也没人来管她。 老夫人正气鼓鼓的坐在罗汉榻上,跟前黑漆描金的小几子上,是一个针线笸箩,里面的东西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亮闪闪的,像是一笸箩的宝石,还是切割面的,晼然却是清楚,那白白绿绿的,可不是那个“大白菜”的碎渣渣? 晼然鼓着包子脸,好容易才忍住笑,老夫人还真的让李妈妈派人追回来了,只看着这一笸箩的渣渣,已经气得脸紫红了。 便宜爹没闲着,面色阴沉道:“母亲,当初那尊送子观音从大名府送到京城来,多少人都瞧见了,郑大人知道儿子府里有,却不肯送出去,会如何想?儿子年底考评,还要仰仗郑大人,母亲就让人开了库房吧。” “你做梦!”老夫人险些一口浓痰啐到董三老爷脸上,咬牙切齿的骂道:“老婆子便说,你们败家,帮你们收着这些金贵物件,前个儿开了库房,今个儿就变成碎渣渣回来,半人高的摆件,拢共两个,你现在要将另外的那个拿了去,还送人?想也不要想,我要留给我孙子的。” “三儿媳妇,你莫不是觉得,老婆子替你收着东西,是要你的东西?老婆子劳心劳力的替你们管着这个家,还有罪过了,是不是?”老夫人捶胸顿足:“你就这么撺掇着老三,来替你要东西?” 老夫人说不过董三老爷,便将矛头指向罗氏,罗氏才不掺合,揉着太阳穴,幽幽的扫了董三老爷一眼道:“妾身还病着,过几日,妾身的母亲就到了,妾身去为母亲置办些东西。” 罗氏说完,就退了出来,见晼晼坐在明间的太师椅上吃东西,嗔怪的瞧了她一眼,到她身边坐了,也跟着吃糕点。 母女俩心照不宣,倒要看看今日是什么结果。 暖阁里,母子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母亲,那些原本就是敏敏的嫁妆,张老太君就要入京,难道您要等着张老太君来跟您讨要不成?”董三老爷有些烦躁的声音传来:“那尊白玉送子观音,儿子有用,您今个儿说什么也得拿出来,在您的库里也是生灰,这是要影响儿子仕途的。” 暖阁里传来碗盏碎裂的声响,不一会儿功夫,就听董三老爷暴怒的声音传来:“紫韵,紫烟,把三夫人的嫁妆单子拿过来,李妈妈去开库房,但凡是三夫人的东西,都搬回兰雪堂去。” 紫韵,紫烟进了明间,罗氏牵着晼然的手,走了出去,任由集福堂里鸡飞狗跳。 “晼晼,你怎么来了?”罗氏要回了许多东西,看着老夫人憋闷的样子,心情大好。 晼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原本是来给祖母请安的,可听着不是时候。” 罗氏与晼然说说笑笑的回到兰雪堂,守门的小丫头回道:“三夫人,二姑娘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在明间候着。” 小丫头话音刚落,晼然便见曦然从正屋里迎了出来,罗氏冷声说道:“你不是一向到集福堂请安的?” 曦然面色讪讪,一身再轻简不过的月白襦裙,福身行礼道:“从前是曦然不懂事,不敢奢求母亲原谅,日后曦然会好好服侍母亲的。” 曦然是聪明人,会向罗氏投诚,倒也不奇怪,晼然正等着罗氏将曦然撵出去,没想到,罗氏轻笑着说道:“既然你有这样的孝心,我也不能拦着,你便去小厨房吧,也不必你亲自动手做些什么,看着那些小丫头做吃食便可。” 罗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曦然道:“想来有了上次孟姨娘人参片的事情,你也聪慧了,日后我若是再因为吃食上,出了什么岔子,便唯你是问,如何?” 晼然震惊的看着罗氏,她一直以为,罗氏是个直性子,没想到罗氏的宅斗技能也是满点呢。 “啊?”曦然显然也没想到罗氏会这样说,忍不住惊讶出声。 “怎么?不愿意?你方才不是说,要好好的服侍我?”罗氏讥讽的看向曦然:“若是做不到,何必说那种伪善的话呢?” “能……能做到的,女儿只是太惊喜了,没想到母亲会原谅我,女儿这就去小厨房。”曦然说着,冲罗氏行了一礼,往外头的抱厦去了。 罗氏与晼然进了正房,见晼然一直盯着她瞧,笑着戳了她的小脑门问道:“傻乎乎的盯着我做什么?” 晼然实在答道:“我以为母亲要撵二姐姐出去的。” 罗氏笑着抚了抚晼然的小脑袋,温声道:“很多东西,母亲不是不会,是不屑,这些东西是母亲年轻的时候玩剩下的,你且瞧着吧。” 紫韵与紫烟回来的很快,笑眯眯的回道:“三夫人,三老爷把老夫人库房的锁砸开了,老夫人哭天抢地的,奴婢两人将三夫人的东西都拿回来了,拢共八口箱子。” 罗氏很满意,端着茶盏,笑吟吟的啜了一口茶道:“老夫人库里的东西,都瞧清楚了吗?” 紫韵点头如捣蒜:“奴婢记得真真的,一会儿便将单子列下来。” “恩,把单子列好,拿给表少爷。”罗氏笑容明媚清丽,瞧得晼然都晃了神,暗暗吐槽,渣爹瞎了眼,娶了这么好看的夫人,还不知道宠着。 “这事儿跟表哥有什么关系?”晼然不解的问道。 罗氏冲着紫韵与紫烟努了努嘴,吩咐道:“紫韵列单子,紫烟你吩咐人将那八口箱子都放车上,一会儿出门。” 紫韵,紫烟各去安排,罗氏笑盈盈的说道:“你父亲的上峰郑大人,从前在琅琊做知州,认得你表哥。” “所以是表哥出面,让郑大人说要什么送子观音?”晼然就知道,这事情没有这么赶巧的,晼然水濛濛的眸子一转,追问道:“那母亲让紫韵姐姐列单子,给表哥是……” 罗氏冲着晼然眨了眨眼睛,却没有答话,晼然立刻明白了,怕老夫人库里的东西,要不保了呢…… 罗氏会心一笑,牵着晼然的手往外行去:“咱们出府去,买些你外祖母喜欢的东西回来,你与我一道去,看看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晼然乖巧的点头,跟罗氏离了府,府外的街道上,热闹至极,晼然瞧着什么都新鲜,才到了街上,罗氏便说道:“把后面马车上的东西,都当了去,换成银票。” 晼然临上马车前,扫了一眼后头的几口大箱子,都是玉器之类的摆件,的确是生灰的东西,换成银票也不错。 “晼晼,一会儿咱们娘两去挑了最好的料子与花样子,做十几套衣裳。”晼然含笑看着罗氏,不得不承认,不拘是现代还是古代,买买买都是女人好心情的来源。 “母亲?”晼然仰着小脸问道:“祖母要是问起这些东西怎么办?” 老夫人那么贪财,才被宋氏打破那大白菜气得要吐血,今个儿又被夺了几箱子,怕是心肝脾肺肾都不好了,她那点东西,还磨了两天,老夫人才肯吐出来,罗氏现在拿回了东西,怕是用不久,老夫人就要变着法儿的,要回去。 罗氏幽幽一笑,道:“我现在身子不好,刘太医说了,要用金贵的药引子,所以我得变卖嫁妆啊。” 罗氏唇角一直上扬着,从前她是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的,尤其是这些摆件,老夫人就算拿走,也是在库里锁着,终归到不了别家去,她也就无所谓了,现在用这些摆件,气得老夫人哭天抢地,她痛快极了,早该如此的。 罗氏牵着晼然的手下了马车,到一家绣庄前,让紫韵去当东西。 “晼晼,你这辈子都不要低头,不要妥协,不要让自己受半分委屈,好吗?”罗氏突然停下脚步,与晼然说道:“你有做靖宁侯的舅舅,有做安宁候夫人的姨母,没人有资格让你受委屈,什么女子要温柔顺从,都是鬼话,你半句也不要学,不要听,你只要恣意张扬的活着就好,自有人给你撑腰。” 罗氏说的很认真,她一直以为,她活的是恣意的,可直到此时才想明白,若不是她的妥协,根本就不会有曦然,昀然的存在,老夫人说,她没有嫡子,还那般霸道,既然担了霸道之名,她何不真的做出霸道之态呢。 28.第28章 晼然与罗氏狠狠的买买买了一通,出了珠宝铺子,又去了香料铺子,买了胭脂水粉,才出了脂粉铺,就见到了一个熟人。 “董三夫人,没想到您会在这里。”聂佑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给罗氏行了礼,又介绍道:“蝶姐姐,这是副督御史夫人。” “董三夫人好。”慕容蝶温柔行了一礼,一派世家贵女的贤淑之态,看得晼然眼睛都直勾勾的,真是个很清秀的小姐姐啊。 “是辅国公府的大姑娘吧,果然是个美人,怪不得你祖母一直夸你。”罗氏笑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才买的赤金水波纹绞丝镯子,顺势戴到慕容蝶的手上,笑着道:“上回镇国公府的赏花宴你没来,这次便补上见面礼吧。” 罗氏这个镯子份量极足,是珠宝铺子里新上的,慕容蝶笑着谢礼。 “你们怎么自己出门来?”罗氏没见到镇国公夫人与辅国公夫人,诧异的问道。 聂佑娴因为曦然与昀然的事儿,对罗氏与晼然都没什么好感,因而神色淡淡的说道:“只是出门来买些宣纸,彩笺,笔墨纸砚等物,再过两日,凌先生就要到了,我们就该上学了。因为只是出来一会儿便回去,所以只带了随从出门。” “凌先生?”罗氏追问。 聂佑娴不想答,有些嫌弃的看了眼晼然,慕容蝶见状,温顺回道:“是那位江南来的女先生,镇国公夫人请了凌先生到府中教导娴妹妹与芝妹妹,如今又添了我与户部尚书府的夏妹妹。” 罗氏听后,若有所思,聂佑娴趁机说道:“董三夫人,我们出来的时辰不短了,现下要回去了,免得祖母担忧。” 罗氏颔首,与两人分开。 待离得远了些,聂佑娴皱眉不悦道:“蝶姐姐与董三夫人说那么多做什么?万一董三夫人将董四姑娘送过来上学,可怎么是好?” 慕容蝶不解的看向聂佑娴:“娴妹妹不喜欢董四姑娘吗?我瞧着她长的粉雕玉琢的,很可爱呢。” 聂佑娴嘟嘴道:“蝶姐姐那日没来赏花宴,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聂佑娴说着,将那日的事情,嘀嘀咕咕的说给了慕容蝶听:“有那样两个庶出的姐姐,她又能好到哪里去了?” 慕容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那日只听我祖母说了几句,说董四姑娘可怜,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娴妹妹这样想,倒也没什么不对的,那以后我远着她些便是了。” 晼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嫌弃了,待上了回府的马车,便绞着肉乎乎的小手指问道:“母亲,我能去镇国公府,同她们一起上学吗?” “你若是想上学,母亲可以给你请先生,在府里教你。”晼然没看明白,罗氏却看到了聂佑娴的不喜,罗氏不愿自己的女儿受半分委屈。 “但那个凌先生是个很好的先生吧,要不然怎么辅国公府的慕容姑娘与户部尚书府的夏姑娘都要去镇国公府上学呢?”晼然忽闪着大眼睛说道,她想要在外念书,用最快的速度,学到知识,让罗氏认同,如此,她才能给罗氏按摩。 罗氏见晼然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小手搭在自己的袖摆上,轻轻摇着撒娇,哪里还能拒绝了去,立刻说道:“好吧,我午后去镇国公府一趟,但你要保证,不能在镇国公府胡闹,也不必因为那里是镇国公府,就让着谁,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第一时间与母亲说。” 晼然点头如捣蒜,立刻笑得眉眼弯弯,罗氏愈发宠溺的不成:“这几日,趁着你表哥还在,学一学千字文。” 罗氏怕晼然与旁人对比起来,什么都不会,被打击了学习的积极性。 晼然没有不答应的,软软道:“千字文我学了许多了,子涵哥哥有教我。” 反正宋子涵已经走了,晼然随便甩锅。 罗氏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与宋七少爷倒是玩的好,听说你今早还亲自去送他了?” “恩,子涵哥哥与我约好了,三年之后,要来京城参加会试,如果表哥不参加今年的,要与子涵哥哥一起考试了。”晼然有些没心没肺的说道。 罗氏轻叹口气:“你瑾晖表哥也是运气不好,没想到安宁老侯爷这个时候……” 安宁老侯爷是熬不过今年了,窦瑾晖要守孝,少不得再等三年:“不过也没什么,你瑾晖表哥年纪本就不大,又是安宁候长公子,即便不入仕途,也没什么关系。” 罗氏对窦瑾晖评价极高,心思通透,九转玲珑,做事谨慎妥帖,若不是这孩子在府中小住,她与晼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罗氏想到此,温声笑着说道:“说起来,你表哥也是咱们娘两的贵人呢。” 晼然想到窦瑾晖那双乌沉沉的眸子,以及那些为她撒的谎,勉强承认吧。 母女两人回到董府,杏香迎了出来,一脸惴惴不安的看向罗氏,低声说道:“三夫人,老夫人瞧见绣庄,珠宝铺子,香料铺子,胭脂铺子源源不断的送东西入府,又问了银价之后,昏倒了……” 罗氏冷笑一声道:“那等刘太医从宫里回来,给老夫人好好诊诊脉,别跟上次似的,再漏了尿,让满京城的人笑话。” 集福堂汤药不断,董三老爷因为仕途,不断的去老夫人跟前要东西,拿东西,而且赶巧,上峰要的东西,都是老夫人库里的,昀然没有脸面出门,便是从前的手帕交,也与她断了关系,昀然不知如何是好,日日到集福堂去哭,老夫人的病,愈发的不好了。 这一日,昀然被实在不耐烦的老夫人撵出门来:“你个丧门星,多少气运都要被你哭没了,滚出去!” 老夫人从来没有对昀然这样严厉刻薄过,昀然呆愣了半晌,眼泪才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祖母,您也不管我了吗?您就这样瞧着母亲将我踩在泥地里吗?” “滚!”老夫人锤着架子床,厉声喝道:“你自己不争气怪的了谁?若是你当时就勾上了镇国公世子,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现在找我来哭有什么用?” 昀然哭着从集福堂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崔姨娘的院子门前,崔姨娘正与苏妈妈说话:“老夫人喜好吃咸的东西,这个汤再添一份盐,滚了再端过来,我亲自拿到集福堂去。” 苏妈妈应声提食盒去大厨房,见昀然站在门口,笑着请道:“三姑娘什么时候到的,快去屋里坐着。” 昀然也无处可去,想着崔姨娘最近一直伺候在老夫人跟前,便撅着嘴,跟着崔姨娘进了屋子:“姨娘怎得不在祖母面前为我说句话?难道姨娘要看着我这辈子就这么毁了吗?” 崔姨娘收拾着炕几上的棋子,董三老爷才离开不久,这盘棋下了一半,没下完,再下一会儿,她所执的黑子能赢,所以董三老爷不下了。 “三姑娘想我与老夫人说什么?”崔姨娘慢条斯理的捡着黑子,问道。 “当然是让祖母帮我出头啊,我又没做错什么……”昀然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落得现在这个境地。 崔姨娘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道:“我怕是帮不上三姑娘什么,老夫人这阵子脾气暴躁,孟姨娘也不在了,所以我要好生伺候着;你父亲因为老夫人不肯给东西,也烦躁着,需要我来安抚慰藉;我是妾室,每日去兰雪堂给三夫人请安,是本份;所以,着实没有办法帮三姑娘的忙。” “姨娘每日不是伺候祖母,就是伺候父亲,要不然就是伺候母亲,不拘在任何人面前,帮我说两句话就好。”昀然觉得崔姨娘说的话很没有道理:“我虽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但到底是姨娘生的我,难道姨娘连句话也不肯为我说吗?” 崔姨娘直视昀然,一字一句的反问道:“我说了,老夫人,三老爷与三夫人就会听吗?” 昀然被崔姨娘一噎,嘴硬道:“说了总比没说强吧。孟姨娘为了曦然,连发卖都认了,怎么姨娘为着我,什么都做不到?” 崔姨娘垂下眼帘:“事实上,我说过了,跟老夫人,三老爷,三夫人都说过了,然而没有人听,或者说,没人会听得进去一个妾室的话。 三姑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人比我更心疼三姑娘,三姑娘这阵子每每啼哭,我心里就像被刀剜了一样,可是没办法,我是妾,所以不能哭丧着脸去服侍老夫人,三老爷与三夫人;我心里再难过,也要含笑抚慰你的父亲;因为我是妾,所以我说的话,她们最多左耳进右耳出,没人会听得进去,因为我是妾。” 昀然愣在原地,崔姨娘怜爱的看了昀然一眼,轻声说道:“苏妈妈熬的鸡汤好了,我要去伺候老夫人了,三姑娘可以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做妾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29.第29章 董府热闹的不像话,晼然却开始每日晨起,挎着小书包去镇国公府上学了。 这位江南来的女先生的确是个厉害的,一身的书卷气,为人谦逊低调,出口成章,真正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曦然那般装出来的,根本比不得。 算上晼然,凌先生一共教导五名女学生,镇国公府的聂佑娴与聂佑芝姐妹两个,辅国公府的大姑娘慕容蝶,户部尚书府独女夏茉儿。 聂佑娴与慕容蝶交好,不怎么理会聂佑芝,晼然后来才知道,聂佑芝虽然也是嫡女,却是与聂佑芝同父异母,也就是说,如今的镇国公夫人是继室,聂佑娴的生母早已经离世了。 晼然一心与凌先生学习,因为有现代的基础,晼然进步飞速,除了毛笔字写的不尽人如意之外,其他的功课都在众人之上。 凌先生之前便教导过其余四个学生,还念着晼然从前没学过,怕是跟不上功课,但凌先生没想到晼然领悟的如此之快,只当是天赋,因而教导晼然愈发的用心。 从前慕容蝶的功课最好,最得凌先生看重,如今她也要往后排,慕容蝶还没说什么,聂佑娴就恼了,替慕容蝶愤愤不平起来。 这一日,课间休息的时候,聂佑娴趁着凌先生不在,到练字的晼然跟前,一把拽了晼然的宣纸,软软的狼毫笔,在上面落下长长的一道墨迹。 “你这字,连狗爬的都不如,偏凌先生还夸你,你莫不是以为,你母亲给凌先生银子,你便是第一了吧。”聂佑娴亲眼见雪遥每日拿着东西,送给凌先生,虽不知道是什么,但私心里觉得,罗氏是在贿赂凌先生,才让凌先生对晼然这样好。 聂佑娴这几日一直明里暗里的怼晼然,晼然没理会,一则这里是镇国公府,聂佑娴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庄老夫人的心尖宠,二则是她没那么多的功夫,浪费在这种小孩子争第一的心思上。 但,这不代表,晼然会这样一直容忍下去,尤其是自己的这幅字已经写了大半篇了,只要再写一刻钟,就可以完成课业,回府后,她可以将闲下来的时间来研究医书。 现在那么长的一道子,她势必要重写了,又是大半个时辰。 晼然将狼毫笔收了,越过聂佑娴,看向远一些的慕容蝶,问道:“慕容姐姐是不服气我学的比你好吗?” 晼然看得明白,聂佑娴是替慕容蝶出头,她从前以为慕容蝶是个好姑娘,古代那种善良贤淑的小姐姐,可这几日看下来,只能感叹,怪不得古代十几岁就玩甄嬛传了,果真她还是心思浅。 慕容蝶没想到晼然一张口就是冲着她,惊讶道:“没有的事儿,娴妹妹,你快别这样,凌先生对咱们都很好的。” 聂佑娴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蝶姐姐,你就是脾性太好了,才让这小丫头骑到你头上来,这里是镇国公府,我才不怕她。” “慕容姐姐并没有觉得我学的比她好,娴姐姐为什么要替慕容姐姐出头呢?除非娴姐姐觉得,我的确是比慕容姐姐出色了,才会这般与我说。” 晼然忽闪着眼眸,噙着笑意,看向慕容蝶,若不是慕容蝶与聂佑娴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了什么情绪,聂佑娴怎么会来做这个出头鸟? “慕容姐姐,难道你是故意怂恿了娴姐姐为难我吗?”晼然直白的说着,慕容蝶脸色大变。 聂佑娴口齿不及晼然,见晼然这幅样子,以为晼然是得意骄傲,当即恼恨道:“你这是说我狗拿耗子?” 从晼然第一次见聂佑娴开始,就知道聂佑娴不是那种大家闺秀,但却没想到聂佑娴会跟她动手推搡起来,好在凌先生马上出现了,不然,晼然当真要与聂佑娴打起来。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凌先生教导多年课业,从没瞧见过女学生打起来的,气得脸色都变了,尤其是晼然,五个学生里,晼然的身份最低,若不是罗氏的关系,根本入不得镇国公府,现下晼然却与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动起手来。 “晼晼。” “佑娴。” 一低沉如洞箫,一琅琅如琴音的两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窦瑾晖与镇国公世子聂致远一同出现。 窦瑾晖缓步到晼然身边,晼然的桌子在左边第二排,临窗的位置,刚刚远远而来,便见她极认真的在窗前写字,聂佑娴一把将她的宣纸扯走,也被窦瑾晖看在眼中。 “佑娴,我刚刚与安宁候长公子看得分明,你拽了董四姑娘的宣纸,害得她才写的字,浪费了,是不是?”聂致远与聂佑娴一母同胞,一向亲近,聂佑娴突然被自家大哥戳破,又见左右的人都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她,当即恼了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聂佑娴跺着脚道:“我要去找祖母,不让晼然在咱们府里上学了。” 聂佑娴说着,不顾众人阻拦,往庄老夫人的院子跑去,聂致远有些不好意思,窦瑾晖头一次来镇国公府,就看到自己的妹妹欺负他的表妹,怕是心里不痛快至极了。 “瑾晖兄,舍妹顽劣,让瑾晖兄见笑了。”聂致远脸色微红,尴尬的说道。 窦瑾晖安抚一般的拍了拍晼然的小脑袋,环顾四周道:“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嫉妒心作怪,算不得什么事儿,与老夫人解释开,也就是了。” 窦瑾晖清冷的眼神一个个看过去,只教几人都抬不起头来,窦瑾晖长得出色,谁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给窦瑾晖留下这样的印象,各个后悔不迭。 窦瑾晖说完,牵着晼然的手道:“走,到庄老夫人面前解释清楚,这里毕竟是镇国公府,你是客人,要有客人的礼貌。” 窦瑾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晼然做错了什么,温热的手掌,似是无形中给予她力量,让她不必害怕。 窦瑾晖与聂致远两人一道跟着她去了庄老夫人的院子,却只是请了个安,便与聂致远退了出去,男女七岁不同席,窦瑾晖与晼然是表兄妹,倒也罢了,对聂佑娴来说,却是外男了。 晼然规规矩矩的给庄老夫人请过安,略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盯着脚尖不知道说什么,聂佑娴显然已经告过状了,正嘟着小脸,气鼓鼓的看着她。 “晼丫头,来,坐下说话。”庄老夫人一如往常的和善慈爱,笑着问道:“听娴丫头说,你学的极好。” 晼然还没说话,聂佑娴便撅着小嘴道:“什么极好?那字写的,连我的小丫鬟都不如。” 庄老夫人嗔怪的瞪了聂佑娴一眼,聂佑娴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巴。 庄老夫人笑着回寰:“你进学比娴丫头晚了两年,字写不好,也是正常的,慢慢的就好了。” 晼然福身致谢,庄老夫人又道:“听你母亲说,你开始习字到现在,不足月余,就超过了娴丫头几个,想来平日里是极努力的。” 晼然抿着小嘴巴,用力点头,认真的说道:“回老夫人的话,晼然的确很努力,字是要慢慢练的,其他的东西,不能比旁人学的差。” “哦?这又是为什么?”庄老夫人端起茶盏来,笑呵呵的说道:“晼丫头莫不是要去考状元?” 庄老夫人倒不是责备晼然,只是不希望晼然变成那种掐尖要强的孩子。 “因为……我要母亲欢喜,要母亲不必为我忧心,即便我进学晚,也可以学的很好。”晼然绞着手指,她是真的着急啊,想要尽快为罗氏按摩治病。 晼然的话说完,庄老夫人与聂佑娴都愣住了。 晼然抬头与聂佑娴说道:“娴姐姐,雪遥每日里给凌先生的不是银子,是罗汉果和菊花枸杞煮的花草茶,凌先生每日教导课业,很费嗓子与眼睛,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凌先生才会收下的。” 聂佑娴没想到是这样的,撇过脸去,嘀咕道:“你怎么不早说?既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倒好像我们镇国公府给不起似的,你早说,我让大厨房备下就是了。” “娴丫头。”庄老夫人微沉了脸,聂佑娴立刻不说话了。 庄老夫人笑了笑,与晼然道:“今日你受了委屈,等明个儿让娴丫头给你道歉,你外祖母到了,你表哥来接你,你今日便早些回府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东西,是要给你外祖母的,要托你一道带回去了。” “好~多谢老夫人。”晼然很高兴,多亏了庄老夫人不是董老夫人,还是很明事理的。 窦瑾晖站在廊下,见晼然眉眼弯弯的出来,便知道没什么事情,冲着聂致远拱手行礼道:“以后,还要劳烦聂兄多看顾晼晼,她没什么心机,一门心思往前冲,很容易被人算计。” 聂致远爽快应道:“瑾瑜兄放心,莫说是我祖母与靖宁侯老夫人的交情,便是你我在国子监的同窗之情,我照顾董四姑娘,都是应该的,旁的不敢说,只在镇国公府里,我不让董四姑娘受半分委屈。” “如此,多谢了。”窦瑾晖含笑说道。 聂致远看着窦瑾晖牵着晼然的手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进了明间,张口责问道:“佑娴,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30.第30章 聂佑娴很不痛快,不高兴的嘟着嘴道:“大哥,你竟然也为了董晼然凶我,我不理你了!” “我与瑾瑜兄在外面都瞧见了,分明就是你欺负董四姑娘,你是镇国公府的大姑娘,是主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让安宁候长公子看到,会怎么想?”聂致远没想到,自己嫡亲的妹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此刻还羞愧不已。 聂佑娴现在也后悔着,嘟囔道:“还不是大哥的不是?怎么能将外男带过去?” “娴丫头,旁人瞧不见,你就没错了吗?”庄老夫人一直没有直言聂佑娴的不是,这会儿说起这话来,也是轻描淡写的。 聂佑娴不自在的很,垂着脑袋,气鼓鼓的说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旁人看到的,她就是心机重,跟她那两个姐姐一样的。” “娴丫头。”庄老夫人撂下茶盏,发出“咚”的一声细想,聂佑娴再也不敢言语,她祖母平时虽纵着她,但真正发起火来,谁也惹不得。 “晼丫头的母亲,没有几年了,这件事,你是知晓的吧。”庄老夫人淡淡张口,隐隐带了怒气。 聂佑娴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董三夫人是看不到晼丫头出嫁那一日了,晼丫头所说的,想让她母亲高兴,让她母亲放心,你若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以问一问你大哥,你母亲走的时候,你年纪小,但你大哥还记得。”庄老夫人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怜爱的看了聂致远一眼。 聂致远攥了攥拳头,垂眸不语。 聂佑娴也沉默了下来,她知道没有生身母亲的痛楚,也垂下头去。 “你还有祖母,但晼丫头的祖母,跟我不同,若晼丫头的母亲没了,她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庄老夫人追问道。 聂佑娴咬着下唇,半晌不语,她不说话,庄老夫人也不急,就那么等着,直到她作答为止。 “祖母,我以后……不会了。”聂佑娴此时也觉得自己过份了些,暗暗后悔起来。 庄老夫人恢复了笑意,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祖母一直知道,才会一直这样疼你,你自小被凌先生教导,才上学的时候,是怎么哭天抢地的不想去上课的?晼丫头也小呢,也贪玩,但为了能让她母亲高兴,她学得很努力,你现在却因为她努力,学的功课好,为难于她,未免太过无礼。” “当然,若是没有人挑拨,你是不会如此的。”庄老夫人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该想想,你为难晼丫头的时候,晼丫头说了些什么,你又是为着什么,才去替人出头的,你现在被我教训的时候,你帮着出头的那个小姐妹,又在做什么呢?” 聂佑娴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庄老夫人:“祖母是说……蝶姐姐?” 庄老夫人端起茶盏来,笑眯眯的说道:“祖母可什么都没说,户部尚书府的夏姑娘与董四姑娘,是祖母答应入府进学的,祖母希望,你能近朱者赤。” 庄老夫人话说的这样明白,聂佑娴怎么会听不懂,她自来不喜欢同父异母的妹妹聂佑芝,因而进学的时候,只与辅国公府的慕容蝶亲近,户部尚书府的夏茉儿与晼然都是才来上课的,她没怎么理会…… “回去好好想想,想不通的地方,就多看看,慢慢就懂了。”庄老夫人冲着聂佑娴摆摆手道:“没什么事儿,就回去上课吧,别让凌先生等急了。” 聂佑娴满怀心事的离开,聂致远也想要告辞,却被庄老夫人留下了。 “上次我与你说的那门婚事,你觉得如何?”庄老夫人将聂致远带到了暖阁里,打发众人后,低声问道。 “祖母。”聂致远面露难色,神情难掩痛苦。 庄老夫人背过身去,不肯看这个孙子,面色阴沉道:“早日大婚,早日诞下嫡子,你这个世子之位,才稳当,你别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事儿,这关乎镇国公府的兴衰,容不得你胡闹,你莫要忘了,你母亲离开的时候,是多么放心不下你。” 聂致远沉默良久,说道:“但凭祖母安排。” 董晼然与窦瑾晖一道坐马车回董府,才跑进兰雪堂,就见一个满头银发,身着银灰色团花褙子的老妇人坐在明间的罗汉榻上,正沉着脸与罗氏说话。 “外祖母。”晼然笑眯眯的上前行礼,还没跪地,就被老妇人拢进了怀里。 张老太君瞧见晼然,连训斥罗氏都没了心情,看着晼然跟罗氏幼年如出一辙的模样,心都软成了一团。 “晼晼,快来,外祖母知道你爱吃甜的,吩咐人带了两瓮槐花蜜。”张老太君许多年没见过晼然,罗氏也不肯让晼然去大名府治病,张老太君只觉得如今晼然成为了自己唯一的慰藉。 晼然听说有槐花蜜,立刻眉眼弯弯起来,粉团子一般的脸,窝在张老太君怀里:“外祖母最好了,外祖母,我学会了按摩的方法,要给母亲试,母亲怕疼,不肯呢。” 人人都只当晼然说的是玩笑话,张老太君嗔怪的看向罗氏道:“晼晼一番心意,你怎得不领情?” “晼晼别怕,你母亲不肯,可以来给外祖母按摩,外祖母不怕疼。”张老太君哄着晼然道。 到底是自己的外孙女,才见面就喜欢的不得了,更别说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了:“哪个说晼晼是呆笨的?拖出去打死才对。” 罗氏哪儿敢真的让晼然给老太君按摩,万一按错了穴位,那可怎么是好? 晼然有老太君撑腰,打蛇随棍上道:“那我这就给母亲按摩,刘太医说了,母亲是肝经受损,经络不通,要揉开了才好呢,母亲不许喊疼哦。” 罗氏扫了眼老太君,老太君一副你若是敢打击晼晼积极性,就要打她的架势,只能无奈的点头道:“好。” 晼然窝在老太君怀里,几不可闻的吐了口气,总算是说通了。 窦瑾晖在下首坐着,看着这一幕,又想到她给刘太医的方子,说不定,这个表妹,真的懂医术,他都能重生,为什么表妹就不行呢? 窦瑾晖突然生出一份希望来,说不定,晼然真的能治好罗氏的病。 “外祖母,姨母,晼晼今日在镇国公府还出了一件小事。”窦瑾晖突然张口,说道。 晼然戒备的看了窦瑾晖一眼,不断的给他使眼色,罗氏与老太君都是宠着她的,若是知道她在镇国公府与聂佑娴有嫌隙,以后怎么还能让她去进学? 窦瑾晖看着晼然几乎要抽筋的杏眸,笑意沉沉的将镇国公府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道:“说起来,还是晼晼天赋极佳,被其他几位姑娘嫉妒了,连刘太医都说,想要收晼晼为徒,因为从未见过这样有天赋的孩子,说不得将来在医术上,大有进益。” 老太君不大赞同的说道:“医术便罢了,她一个小姑娘,又不能悬壶济世,学那些做什么。” 窦瑾晖清冽说道:“学一些没什么坏处,只当是自保也好,深宅大院里,什么事情都有的。” 窦瑾晖一语落,看向罗氏,罗氏的这身病,可不只是被气得那么简单。 老太君若有所思,目光坚定了许多,抱起晼晼说道:“晼晼,你能治好你母亲的病吗?” “能!”晼然大声说道:“刘太医是男子,不能给母亲按摩,我可以的。” 晼然生怕老太君与罗氏不肯相信,目光灼灼的说道:“我认了许多的肝经穴位,一点点的给母亲揉通,再加上刘太医的汤药,母亲一定能好的,只是按揉起来,疼的很,母亲要受的住才成。” 老太君与罗氏谁也没想着,真的能让晼晼治好罗氏的病,毕竟连刘太医都说,最多只有三年了。 老太君声音微微低沉的与罗氏说道:“有刘太医在,让他多教教晼晼,只当让晼晼学一学,免得将来与你一样。” 罗氏侧过脸去,几乎要哭出来,若是她从前警醒些,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晼然微微垂下眸子,有点担心,罗氏从前是暴脾气,动不动就动肝火,但因为晼然的痴傻,以及没有嫡子的痛脚,一直忍耐着,现如今倒是不会忍耐了,有气便撒,但却因为担忧自己的病情,担忧活不到她嫁人的年纪,肝气郁结,常常叹气,这样对病没有任何好处。 晼然想了想,软软糯糯的说道:“母亲,按揉不通的穴位,会很疼的,母亲不要忍着,要让自己哭出来,眼泪也是排毒呢。” 罗氏本就心酸,再听晼然这话,眼泪愈发忍不住,晼然只当不懂得罗氏的心情,笑着道:“对对对,就是要眼泪或是汗水流出来才好。” 张老太君看不下去,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对窦瑾晖说道:“既然晼晼要给你姨母按摩,我趁着这功夫,去见见老朋友,多少年没见面了。” 窦瑾晖会意:“瑾晖送外祖母过去。” 张老太君要去的,正是镇国公府,窦瑾晖原是要骑马的,张老太君摆手道:“好多年没见你,你上马车来,咱们祖孙两个说说话。” 31.第31章 窦瑾晖颔首,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起,张老太君一手拿着个小紫砂壶,问道:“查明白了?” 窦瑾晖摇了摇头,嗓音干净清冽:“虽没有实证,但姨夫必定是参与者,若只是董老夫人动手,姨母不会毫无所察。” 张老太君攥了攥紫砂壶柄,缓慢道:“懂了。” “要不要瑾晖与郑大人说一声……”窦瑾晖还没说完,就被张老太君笑着打断了:“不必,你外祖母还没有老到什么也做不了,这件事,我要亲手来办。” 窦瑾晖恭声应是。 张老太君看了眼窦瑾晖道:“你们府里也不太平,回去好好处置,莫要心急,等我先将京城的事情处理完,再去瞧你母亲,她们这姐妹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倒不如你和晼晼。” “晼晼她应该是从前就看得明白,只是言语不利落,如今瞧了太医,能说话了,倒将从前想说想做的一并说了做了。”窦瑾晖说道。 张老太君深看了窦瑾晖一眼道:“我并没有说晼晼什么,你无需解释,就算她还是从前呆笨的模样,也是我靖宁侯府的外孙女,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窦瑾晖汗颜,在张老太君面前,他从来不敢耍半点小心思。 “聂致远这个人,如何?”张老太君没再继续追问,反而问起了镇国公世子。 窦瑾晖收回心绪,认真回道:“人品淳厚,可保住镇国公府的荣耀,但要有所建树,怕也难,而且……” “而且什么?”张老太君对着紫砂壶嘴抿了口茶,笑容慈爱的看向窦瑾晖。 窦瑾晖艰难的说了句:“有断袖之癖。” “哦。”张老太君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尾音拉的极长。 “外祖母早就知晓?”窦瑾晖诧异的追问:“那外祖母还要将楚玥表妹嫁给他?“ “他现在是断袖之癖,将来却不一定是,为着镇国公府,他也得喜欢女人。”张老太君慢悠悠的说道:“庄老太君是不会,也不敢坑我的。” “但……”窦瑾晖眉头紧紧皱起,并不赞同张老太君的做法:“到底是楚玥表妹的一辈子,外祖母还是多多考虑吧。” 张老太君似笑非笑的看向窦瑾晖道:“要不然,你娶了你的楚玥表妹,如何?” 窦瑾晖一下子沉了脸,惹得张老太君暗暗发笑:“你瞧,得知些内情的人,都是不愿意的,所以这桩婚事,算不上谁吃亏,我为你楚玥表妹好,庄老夫人为镇国公府好,都是出于好心。” 窦瑾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张老太君却突然间发问道:“让你娶晼晼如何?” “啊?”窦瑾晖一向谨慎,自小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却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张老太君睿智的眸子在窦瑾晖面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道:“随口一说罢了。” 马车停下,张老太君下了马车:“你去寻镇国公世子,将楚玥的事情说明白,靖宁侯府从不做骗人的事儿,要不要答应,看他的。” 窦瑾晖脑海中仍旧不断的在回响着张老太君方才的话:“让你娶晼晼如何?让你娶晼晼如何?” 窦瑾晖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拍出去,晼晼才八岁,外祖母一定是顺口说错了。 张老太君走了几步,回身看了窦瑾晖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待窦瑾晖走远了,才往庄老夫人的正院去。 “哎呦,这么快就给外孙女出头来了?我还念着,你怎么也要明个儿才来呢,要不要我把我的外孙女喊来,让你打一顿?”庄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廊下笑呵呵说道。 “你少来拿这话堵我,我外孙女在你府里进学,受了委屈,就是你的不是,我哪个也不打,只管来打你。”张老太君瞪了庄老夫人一眼说道。 两位老夫人互相搀扶着进了暖阁,庄老夫人不耐烦的打发道:“你们都出去,我与我这老姐姐好好说会话。” 小丫鬟们上了茶,鱼贯而出。 “我要董伟德与敏敏和离。”张老太君道。 庄老夫人并不意外,笑着推了茶盏给她:“这么多年,你的性子也不能改改,张口就是和离,你当我这儿是文书衙门呢。” “敏敏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都看在眼里,她从不与我说这些,难得这次示弱,我这个做娘的,若不为她出头,岂不是白生了她?”张老太君说道。 庄老夫人笑着扁了扁嘴道:“你若是早如此,你的敏敏也不至于吃这么多年的苦头,到底是母女,性子一样的倔。” 张老太君也不接茶盏,只将自己的紫砂壶推过去,问道:“旁的废话也别说,我只问你,现在怎么办?” 庄老夫人无奈的拿起紫砂壶,亲自去给张老太君蓄水,一边啐道:“都这把年纪了,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急性子,你便是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表现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董府的那位老太太有多精,怎么可能轻易放手?若没了敏敏,她上哪儿攀附权贵去?” 庄老夫人将蓄满水的紫砂壶拿了回来,往张老太君跟前一推:“这事儿啊,没那么容易。” “容易我也不找你了。”张老太君随意道:“我知道你能办得到,不然你也没脸替你的孙子,求娶我的孙女。” 庄老夫人被张老太君一语堵了回去,哈哈大笑道:“你都知道了?” 张老太君没好气的说道:“好歹是我亲孙女,难道我能眼睁睁的瞧着她往火坑里跳?不过我那孙女也不是个好招惹的就是了,我那外孙去找你孙子了,不拘怎么说,他得知道,将来要面对什么,别再来埋怨咱们两个老太婆。” 庄老夫人笑出了眼泪:“我就知道,你还是当年那样的性子,不然我不会放着京城那么多勋贵之女不要,非要找你的孙女。” “这桩婚事先不说,先说敏敏,董家的老太太占了侯府这么多年的便宜,也是时候清算了,你盯着她这些年,总不至于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吧,你给我撂句实话,我要等多久。”张老太君没等庄老夫人说话,便低沉道:“你也知道敏敏的时日不多,能快刀斩乱麻,我一天都不想等。” 庄老夫人横了张老太君一眼道:“你为了一个赌,跟敏敏赌气十余年,若不是敏敏身子成了这幅样子,你怕是也不会到京城来,十几年都等了,现在等不得了?早干嘛去了?也不知道敏敏是不是你亲生的,你明知道她过得不好,说的都是谎话,还装着不知道。” 张老太君沉着脸道:“当初这门亲事我就不同意,是她自己死活要嫁,她定亲的那日,我便说过,让她不要后悔,她一直都说自己过得很好,我这个做娘的能说什么?” 庄老夫人盯着张老太君,上下打量了几遍,突然间笑道:“你这老货,那个给敏敏瞧病的太医,莫不是你送入京城的吧?所以敏敏的病,根本就没到那个地步,还有的救,是不是?” 张老太君咬紧了嘴巴不承认:“总归是敏敏写信让我入京的,是她跟我先低的头,先服的软。” 庄老夫人笑得直不起腰来,直拍张老太君:“你个老货,这样的法子,亏你也想得出,对自己的女儿,使出这样的手段来,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娘!” “我不这样,她能服软?再者,那太医说的也没错,杀千刀的董府的确在给敏敏下毒!若不是我发现的早,敏敏现在说不得早已经没了。”张老太君眼底闪过一抹杀意道:“先和离,旁的账,我慢慢跟董府算!” 庄老夫人看着怒气腾腾的张老太君,轻叹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这事儿急不来,你别在董府露出马脚来,和离容易,董府的老太太不肯也不行,容不得她不放手,我既然敢跟你开口,让我孙子娶你的孙女,就不会什么都不预备着。” “我就知道你这老货有后招,我可跟你说,敏敏将来还要再嫁的,不能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名声,不然我可跟你没完。”张老太君叮咛道。 “行啦,我瞧着你们家敏敏最近逼得董家老太太不轻,我这杀招正好用,保准还你一个好好的敏敏,好好的外孙女如何?”庄老夫人笑呵呵的说道:“不过,你这个外孙女可真是不错,我娘家有个哥儿……” 庄老夫人没说完,就被张老太君打断了:“打住,你少打晼晼的主意,这丫头,我另有安排,总归我是等不及了,你动作快些,让敏敏早些和离。” 庄老夫人气鼓鼓的说道:“你现在就回府等着吧,预备些三清丸,这阵子的火气啊,怕是大的很,别到时候你们家敏敏没事,你倒气出个好歹来。” 张老太君狐疑的看向庄老夫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给我透个底,不然我火气上来,烧了董府也是能的,你知道我的性子。” 庄老夫人瞪了张老太君一眼:“得得得,我惹不起你,你听了,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32.第32章 李妈妈脚步匆匆的进了明间,崔姨娘正在外头明间为老夫人剥瓜子,见李妈妈进来,含笑起身示意,却没说话,怕扰了暖阁里的老夫人。 李妈妈犹豫了下,低声问道:“老夫人睡下了?” 崔姨娘还没作答,就听暖阁里老夫人气鼓鼓的说道:“你们一个个的走路震天响,老婆子哪里能睡?” 李妈妈一听,便知道老夫人还在气头上,暗暗叹了口气,这才躬身进去。 老夫人盘腿坐在秋香色薄锦软塌上,挑着吊捎眉问道:“靖宁侯老夫人回来了?” 李妈妈面色尴尬的回道:“是,半个时辰前已经归府了。” 老夫人一听这个,就来气,用力的锤了锤跟前的小几子说道:“好歹这里是董府,这老货当这儿是大名府吗?进了府,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知道这老货是最没规矩,最不要脸面的。” 李妈妈垂着头,不敢答话,老夫人知道今个儿张老太君到,换了一身烟棕色蜀锦短袄,绣松寿延年锦边弹墨马面裙,将圆髻梳得油光水滑,带了一对儿赤金如意扁簪,连今年新得的雨前龙井都摆了出来,在罗汉榻上挺直了腰背,精神抖索的等着。 嘿,两时辰过去,没等到人不说,再一问,说张老太君出门会友去了。 这不是瞧不起人吗?好歹她是董府的老夫人,靖宁侯府的亲家,张老太君竟是连照个面都不肯。 这会儿张老太君回府半个时辰了,仍旧不到集福堂,当她是死的不成? 李妈妈同样面色为难,董老夫人是个什么身份?三个儿子官职最高的就是三老爷,正三品副督御史,张老太君什么身份?靖宁侯府的老夫人,一品诰命。 张老太君来董府,董老夫人该亲迎才对,在集福堂等着张老太君来拜见,那怎么可能? 董老夫人气得手都哆嗦,咬牙切齿的问道:“怎么着?人呢?都回来半个时辰了,难道没人告诉她,我病着,要有人来探病?” 崔姨娘端了一碟子剥好的瓜子仁,轻手轻脚的进来,温声说道:“李妈妈先前在府里传了话,哪个再说老夫人病着,要直接撵出府去的,这才没人说的吧。” 董老夫人憋得一口老血,她让李妈妈传话下去,是不说那什么漏尿的事儿,哪个不让说,她被罗氏气病了的事儿了? 董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立刻将府里当差的都立刻发卖了,再换一批精明的来,该传的话不传,不该传的话,胡乱传! 董老夫人粗鲁的抓了一把瓜子仁,在嘴里嚼着,问道:“那兰雪堂现在做什么呢?三儿媳妇莫不是以为,她亲娘来了,就不用来给我请安了吧。” 李妈妈抿了抿唇,不想说,但也不能不说,只能垂下头去,将一头花白的发髻对着老夫人,回道:“听说在收拾箱笼。” “收拾箱笼?!”老夫人现在根本听不得这四个字,就好像所有收拾的箱笼,都是她库房里的宝贝一样:“收拾箱笼做什么?” 李妈妈硬着头皮说道:“听车夫的意思是,张老太君在京郊买了一处庄子,要带着三夫人与四姑娘去庄子上养病。” “董府这么大,还养不了她的病不成!”董老夫人气冲冲的说道。 李妈妈讪讪的说道:“三夫人总归也活不长了,就算去外面住上个把月,也没什么。” 李妈妈心道,张老太君没打上门来,揪董老夫人的头发,那都是素质良好了,要搁着她闺女被糟践成这样,她抄菜刀的心都有,董老夫人实在不知足。 “她就是住到天边去,也得跟我这个婆母报备一声!”董老夫人气得心口疼,一口瓜子仁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狠狠的敲打了两下才好了:“自打罗氏入门,莫说是日夜服侍我,便是请安都隔三差五的来一回,来了就板着一张脸,还要老婆子瞧她的脸色,她打开门去问问,哪个儿媳妇像罗氏这样的。” 李妈妈无话可说,只能给一旁的崔氏使眼色,崔氏垂下眼帘说道:“张老太君与三夫人不在府里也好,免得老夫人生气,正趁着这功夫,好好的调养调养身子,三夫人的病,可不就是气出来的病症吗?” 崔姨娘温柔灵慧,说话轻声细语的,董老夫人神色果然好看了些。 不一会儿,紫韵便拿了两本账册来,规规矩矩的禀道:“老夫人,我们老太君要带着三夫人与四姑娘去庄子上养病避暑,怕是要过了伏天才回来,三夫人要奴婢将府里的中馈账册拿过来,还请老夫人过目。” 董老夫人端坐在罗汉榻上,不阴不阳的说道:“人都快要上马车了吧,才想起老婆子来?” 紫韵含笑不答,董老夫人有心想找茬儿,但碍着张老太君在,也不好真怎么着了紫韵,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让紫韵走了。 李妈妈见机道:“三夫人这一走,倒也不是没什么好处,老夫人总说三夫人不懂得掌理中馈,浪费许多银钱,现在老夫人来掌理,岂不方便?” 董老夫人最近库房亏了不少好东西,倒也想找补找补,心里高兴的很,面上却不显:“她倒是出去玩的痛快,让老婆子替她操持。” 及至晚间,董伟德下衙回来,早已经不见了张老太君与罗氏的身影,连窦瑾晖都跟着去了庄子上。 董伟德去了崔姨娘的院子,崔姨娘正在灯下做针线,见董伟德进来,起身行了一礼。 “做什么呢?”董伟德问道,张老太君与罗氏这一走,他痛快了不老少,不然真不想回董府来。 崔姨娘温声回道:“做几双袜子给老夫人,如今天热了,老夫人是汗脚,不过小半日,袜子就湿了。” “这样的活计,让李妈妈她们来做就好。”董伟德靠近了崔姨娘些,手也不老实起来。 崔姨娘侧身躲过,慢条斯理,又不失温柔的说道:“婢妾身子不便,且这是老夫人亲口吩咐的,要婢妾亲手来做,婢妾不敢假手于人。” 董伟德败了兴致,在崔姨娘的屋子里略坐了坐,颇有些不耐烦,直接撩帘出去了。 苏妈妈递了一盏热茶来,轻叹道:“姨娘这是何必?” 崔姨娘将手中的袜子丢开,放进针线笸箩里,说道:“拿去给粗使的小桃,让她做几双出来。” 苏妈妈伸手接了,转了出去,片刻回转道:“姨娘放心,小桃手脚勤快,明个儿一早就得了。” “辛苦她了,妈妈回头把我妆台上的那对儿光面金镯子融了,打些金叶子,金瓜子回来,好赏人。”崔姨娘有些疲累的说道。 苏妈妈心疼崔姨娘,叹气道:“自打孟姨娘走了,这些琐碎活计都落到姨娘身上,真是……您若是刚留下三老爷,与三老爷说一说,老夫人也不至于……” 崔姨娘自嘲一笑,幽幽张口道:“苏妈妈看了这些年,三老爷是什么样的人,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您还看不明白吗?孟姨娘日夜服侍在老夫人身边,还不是说发卖就发卖了?连便是只猫儿狗儿也要有点感情的,在她们眼里,孟姨娘连只猫狗都不如。” “姨娘与孟氏不一样,孟氏从前就是老夫人跟前的丫头。”苏妈妈安慰道。 崔姨娘自嘲一笑:“半斤八两罢了,我是良家子不错,三夫人还是侯府幺女呢,在老夫人与三老爷眼里,也不过是她们向上爬的藤蔓罢了。” “那不一样,姨娘还有五少爷,连三夫人都比不得您。三姑娘模样也出挑,只要想通了,日后必定能过上好日子,姨娘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可不能这样自怨自艾的,如今三夫人不在府里,府里只姨娘一个,这个时候,要好好抓住了三老爷才成,若是再能生个哥儿,就更好了。”苏妈妈劝道。 崔姨娘突然恹恹的没了兴致,摆手道:“妈妈去歇着吧。” 苏妈妈见崔姨娘听不进去,也没有办法,只能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此时的晼然,刚刚给罗氏通了一遍经络,许是很久没有操作的缘故,晼然有些手生,再加上罗氏皮肤娇嫩,疼的忍都忍不住,晼然好容易才将罗氏的经络都按摩了一遍,此刻几乎筋疲力竭。 窦瑾晖迎着月色望过来,见几缕碎发汗湿了,半沾在晼然粉扑扑的面容之上,雪遥递过来一个棉帕子,晼然随意的擦了擦,露出甜美的笑容。 这是个努力的小姑娘,不拘在任何事情上,都很努力。 “表哥~”晼然看到窦瑾晖,眉眼弯弯的喊道:“表哥怎么在这里?” 窦瑾晖笑容清冽,温声说道:“来与姨母告别,我明日寅时末,便走了,刚刚去过外祖母那里,听说你在给姨母按摩,所以……” 晼然甜甜一笑道:“那表哥再等等,母亲正在热水浴,马上就好。” 窦瑾晖缓缓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晼然,温声问道:“我走了,晼晼怎么办?” 33.第33章 晼然忽闪着一双水濛濛的杏眸,不解的望向窦瑾晖。 窦瑾晖觉得自己魔怔了,定是月色太朦胧,加上外祖母白日里的话,让他糊涂了,怎么就问出这样的话来,他能让晼然如何回答呢?晼然不过八岁而已。 窦瑾晖淡淡一笑,笑容如昙花,转瞬即逝:“走,我先送你回去。” 张老太君买下的庄子,有一眼温泉,很适合养病,周围也有好几个庄子,只是如今的天气热的厉害,有温泉反倒不是什么好事,许多人都没有过来,因而到了夜里,周围很是静谧,窦瑾晖担忧晼然害怕。 晼然看着伸向自己面前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恰到好处,干净修长,晼然肉乎乎的小爪子放上去,鲜明的对比,不忍直视。 窦瑾晖将晼然如同小奶猫一般,软绵绵的小手窝在掌心,缓步向外行去,因为庄子并不大,晼然的住所离着罗氏的很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窦瑾晖有些舍不得的松开晼然柔软的手,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道:“回去歇着吧,你起步晚,虽有天赋,也不能懈怠,每日至少练五篇字。” 不然的话,即便聂佑娴不会讥讽她,早晚也会有人来讥讽她写的如同狗爬的字。 他可以讥讽晼然,却容不得旁人说晼然不好。 晼然不乐意的嘟了嘟嘴,她其他事情都开挂了,唯独毛笔字这一样,横平竖直都难。 “还有,在学堂里不可太招摇,做人要谦逊低调。”窦瑾晖声音微凉,凌先生是大家,将来怕是有很多府邸的小姐们,慕名而去,晼然本就进学晚,身份也比旁人差一点点,若是太过出挑,只会被众人排挤。 晼然不吭声,她那一手毛笔字,想高调也高调不起来,再者,她从来没有什么掐尖要强的心思,她只是想要给罗氏治病罢了,现在罗氏已经肯让她按摩,学堂里的事情,就无所谓了。 “还有,话不要说的太满,尤其不要翘着小尾巴去董老夫人面前招摇,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惹急了她,对你没好处。”窦瑾晖越说越不放心,越说越生气,晼然怎么能有这么多的小毛病,说都说不完。 “才多大,就这样唠叨。”晼然忍不住低声吐槽,没想到被窦瑾晖听个正着。 窦瑾晖愈发气恼,让晼然笔直站好,愣是训了小半个时辰。 雪遥看着时辰不早了,又见晼然站得身子都僵了,有些心疼,趁着窦瑾晖停下来的间隙,轻声提醒:“表少爷,已经亥时末了。” 窦瑾晖这才反应过来,再不去跟罗氏告别,怕罗氏就要睡下了。 窦瑾晖沉着脸看向晼然,半晌叹气道:“我与你说的话,你都要记清楚,去吧,早些回去安置。” 晼然没想到被窦瑾晖提溜着,训了这么久,训的她困得都快抬不起脚了,听到窦瑾晖放人,立刻眉眼弯弯的,抬起小短腿就跑。 窦瑾晖看着晼然圆滚滚的小身影,有些后悔,他是不是话太重了,晼然还小,会有这些小毛病,原也正常。 “表哥~”晼然停下脚步,觉得自己就这样与窦瑾晖道别,有些不厚道,因而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窦瑾晖。 “我等你呦~等你三年之后,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来我家。”晼然粉团子一般的脸,即便是在月色下,也如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清脆稚嫩的童音,像是山林里的笛声,悠扬动人。 等窦瑾晖回过神来,青石小径上只有自己,晼然早已经跑回自己的院子,呼呼大睡了。 窦瑾晖剑眉轻轻一挑,极缓慢又玩味的自言自语道:“晼晼,你可知晓,你这句话的寓意?” 晼然真没想那么多,在晼然的潜意识里,窦瑾晖是同她一个外祖母的表哥,那是近亲,完全不能有表哥表妹之外的感情,因而她睡得很香甜,再加上用了很多的力气,因而“呼呼”的睡得像个小猪。 晼然在庄子里的日子很欢乐,有宠爱她的外祖母与罗氏,真真正正过上了小公主的日子。 罗氏的经络在按摩一个月之后,终于有了起色,又因在庄子里,没什么可生气的事情,罗氏几乎是脱胎换骨。 就在晼然以为,自己能愉快的过一个暑假时,庄子里来了个熟悉的身影。 这一日,晼然趁着晨起凉快,去河边抓了好几条鱼,她是没耐心钓鱼的,还是下网捞鱼更合适她,而且不知道古代是不是没人捞鱼,这些鱼又肥又大不说,还好笨,轻轻松松就抓到了。 晼然抱着小鱼篓与杏香念叨:“那几条小的鲫鱼,做鲫鱼汤,大的那个做糖醋鱼卷。” 杏香年纪小,也是贪玩的,忙不迭的点头。 两人笑眯眯的到了庄子门口,就见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里,跳下一个人来,穿着粉红半臂,花绫裤,晼然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儿来的小丫鬟?莫不是庄老夫人又派人送瓜果来了?” 待两人到了近前,才看分明,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曦然。 “二姐姐,你怎么来了?”晼然耷拉着小脸,满脸写着不高兴。 曦然抿唇道:“四妹妹,快带我去见母亲,府里出事了。” 晼然上下扫了一眼曦然,能让一向穿的仙仙的曦然套上小丫鬟服饰,看来真是出事了。 晼然冲着杏香摆摆手,让杏香带着曦然进去,自己则慢慢悠悠的往厨房去,她最在乎的人,不过是罗氏与外祖母张老太君,只要她们两个没事就好,旁人有没有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等晼然换了一身天水蓝滚雪细纱襦裙,到了罗氏处,就听曦然抽抽搭搭道:“母亲早些回去吧,那林氏已然入门,若任由她这样霸占着父亲,以后怀了孩子,还了得?” 晼然忽闪忽闪水濛濛的眼睛,拿起一角西瓜来,慢慢啃着,呦,她便宜爹肾不错呢,这是又勾搭了个小五? “你先回去吧。”罗氏轻描淡写的语气,惊呆了曦然,曦然以为罗氏的脾性,必定是火冒三丈,立刻冲回董府去的,没想到…… “母亲,父亲真的很宠林氏,自从林氏入了府,父亲连崔姨娘处都没有去过,祖母还给林氏安排了海棠苑,那是咱们府里景致最好的院子了。”曦然生怕这些理由还不够,咬了咬牙后,又追加道:“而且祖母说,林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出身,要将府里的中馈交给林氏呢。” “是吗?”罗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曦然,神色微冷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母亲,你……你才是董府的当家主母啊,怎么能让一个妾室踩在头上?”曦然跟昀然不同,她的目标,从来都是正室,她看惯了孟姨娘的卑躬屈膝,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她想要的正室夫人之位,却不是普通人家的,所以她必须有所倚仗,经此一事,她也看得明白,老夫人是指望不上的,她真正能指望的人,是罗氏。 曦然暗暗垂下眼帘,希望这一次,她可以争取到罗氏的信任…… 罗氏素手纤纤,倚着头,清冷一笑:“曦然,你莫不是忘了,我命不久矣了?莫说是你父亲抬了一个妾室入门,便是他现下就与人议亲,准备继室夫人,又能如何?我现下拦得住,将来拦得住?” 罗氏冷笑着,冲曦然摆了摆手:“走吧。” 曦然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罗氏就突然间想通透了,这跟她原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但罗氏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曦然才走,张老太君不耐烦的从碧纱橱里走出来,嫌弃的看了罗氏一眼道:“什么东西?这样的庶女,你竟然还留着她的性命?” 罗氏收起方才的林黛玉姿态,干巴巴回道:“又不是我的女儿,我管她做什么?我还嫌脏了我的手,只当她聪明,剩下的都是傻子才好,等她以后嫁了人,自有苦头吃。” 张老太君瞪着她:“活该你在董府这些年,过得水深火热。” 罗氏瞬间没了脾气,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些年瞎了眼。 晼然吃完了一角西瓜,歪着小脑袋问道:“母亲早就知道了林氏了?” 张老太君冷哼一声说道:“还不是我告诉你母亲的,不然就凭你母亲那劲头,这会儿可不是被你那二姐姐哄着,杀回董府去了?” 晼然觉得,还真是有这个可能,即便罗氏对董三老爷没有情份了,也容不得她的正室尊严,被如此践踏,当家主母不在府里,小妾姨娘就进了府? “那二姐姐是不是瞒了什么事情?她该不会这么好心的来告诉母亲吧。”怎么就感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张老太君爱极了晼然这个小模样,笑呵呵的拢在怀里道:“哎呦,还是晼晼聪明,好在这点儿没随了你母亲。” 罗氏被张老太君这样拆台,也没恼,却也没有直接告诉了晼然,而是问张老太君道:“那我什么时候回府去?” 34.第34章 罗氏没回府,第二日一早,张老太君就带着晼然出发了,直奔董府。 晼然看着张老太君这雄赳赳的架势,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那拐杖在董府门口的石阶上一戳,晼然感觉脚底下都抖三抖。 “给我砸!”张老太君一句话,十几名护卫家丁,冲着董府的大门,门房就上,那一通声响,算是让晼然开了眼界了。 有人搬了一把太师椅来,张老太君抱着晼然端坐在董府对面,看着人砸董府,这时辰,董三老爷正上朝,不在府里,先是李妈妈冒着棍棒之苦,喊着道:“亲家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哎,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您府里说话。” 张老太君气定神闲,这功夫正拿着她那小紫砂壶喝茶,眼瞅着李妈妈挨了两棒子,才慢悠悠的说道:“老身乃靖宁侯老夫人,正一品诰命,董府一个下人,也敢跟老身说‘咱们’?” 李妈妈再说什么,张老太君都不搭理了,李妈妈无奈,顶着伤往集福堂去了。 董府外,围了越来越多的人,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的架势,全武行也不过如此了。 最先过来的,都是董府周围的人,多少了解董府的事儿,在旁碎碎念咬耳朵:“听说董三夫人命不久矣,去庄子上养身子,结果董府前两日,敲敲打打的迎进去一个姨娘,这位董三夫人的娘家是靖宁侯府,这怕是来替自家闺女出气来了。” “这是不是过份了些?一个姨娘罢了,靖宁侯府这样,有些欺人太甚了吧?”有人嘀嘀咕咕道。 “那算什么,人是侯府,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晼然支棱着小耳朵听着,觉得这言论似乎对她们不利啊,忍不住低声与张老太君道:“外祖母,这样怕是不好吧?” 张老太君意味深长的说道:“晼晼,外祖母带你来,是要你好好看着,学着,这次要教你的是,不打无准备的仗,也不打冲动的仗,而且只要开打,就要有一棒子夯死的决心,斩草要挖根。” 晼然忽闪着眼眸,瞪大了眼睛看向张老太君,这么威武霸气啊。 董老夫人终于肯出来了,却是离着门远远的,晼然在门口瞧着,跟瞧着一个小纸人似的,好在李妈妈有把铜锣嗓,喊着道:“亲家老夫人,我们老夫人出来了,咱们有话好好说。” 晼然没忍住,“噗嗤”一笑,被张老太君瞪了一眼,立刻板着一张小脸装严肃,真不是她要笑,实在是……董府的两扇大门都被拆了,还说要好好说话?怎么好好说? “停手。”张老太君声如洪钟,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也得让董老夫人能走到门槛说话啊。” 张老太君话音一落,护卫们齐刷刷分成两排,董老夫人这才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才一出来,便怒气冲冲:“亲家,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倒想要问问董老夫人,你想要做什么?我小女儿嫁入董府十几年,我这个做娘的,从来没来你们府里说过一句话,如今接了消息,就是小女儿命不久矣,活不过一年了,太医说是肝气郁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不代表你们就没错,我不过是不愿意小女儿最后的日子里,过这种争吵的日子罢了。 我入了京,就带小女儿去庄子上散心,希望她最后的日子能过得顺遂些,可没想到,你们董府欺人太甚,我小女儿还没死,你们就趁着她不在,吹吹打打的迎了妾室入门?还什么官宦之女? 你们是不是这些年就是这样逼迫我小女儿,害得她现在命不久矣的!今个儿你们就给老身说道说道,说不清楚,我去御前告御状,也不让你们好过!” 张老太君三分真七分假,一席话说的周围都有人抹眼泪,但凡家里有女儿的,被人欺负到这份上,如何能忍? 方才还指责张老太君打砸董府大门的,瞬间就转移了风向。 董老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扬声说道:“亲家这话就不对了,罗氏入门十几年,我这个做婆婆的,从来没让她立过规矩,就算她没有嫡子,我也从没说过什么,这还不成,如今这个妾室……也是逼不得已,她有了身子,我董家三房,难道要让血脉流落在外不成?” 罗氏只有一个八岁的嫡女,周围的人也是知晓的,连声附和,倒觉得董老夫人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了。 晼然幽幽的飘了个白眼过去,果真是吃瓜群众,半点不用负责任的,谁说话,谁就说的对。 张老太君还没说话,就听一讥讽又慵懒的语调传来:“哎呦,董老夫人这话说的,就好像董三夫人没给董三老爷纳过妾,又好像董家三房没有儿子似的,那跟嫡女一般大,已经进学的庶子,难不成是捡来的?那两个比嫡女还大七八岁的二姑娘,三姑娘,难道是过继来的?” 众人侧目看去,就见庄老夫人领了不少的老夫人们,热热闹闹的过来,别说,这庄老夫人隔三差五的办个宴席,用各种各样的名目,这规模,几乎可以媲美广场舞大妈们了。 “董老夫人,说话做事得凭良心,人靖宁侯府好好的娇小姐,嫁到你们董府,都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你们这样,是欺人太甚,不怪张老太君砸你们的门,要是老婆子,得一把火烧了你这董府。” 庄老夫人说着,看向张老太君道:“老姐姐,你也甭气了,我命人去庄子上接董三夫人了,你们先去镇国公府住着,没得被一个妾室气成这个样子,且这会儿董三老爷也不在,关键还是要董三老爷表个态不是?” 张老太君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多亏京城里还有你这样的,不然董家人欺负我们靖宁侯府在京城没根基,这是要活活气死我与我这小女儿呢。” “快别说这话,再吓坏了孩子。”庄老夫人说着,牵起晼然的手道:“看把小姑娘吓成什么样儿了,这手都冰冰凉的。” 晼然这会儿手心发热,恨不能自己拎了棍子上去呢,但还是很配合的垂下头去,藏住了自己眼底的笑意。 “哎呦,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太过分了,可怜见儿的。”随行的老夫人附和道。 晼然随同浩浩荡荡的老夫人军团,上了马车,张老太君与庄老夫人一辆车,晼然则坐在后面一辆,上了车,晼然才发现,聂佑娴在里头坐着,穿着一件深碧色荷叶裙,直愣愣的盯着她瞧。 晼然立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她之前才与聂佑娴闹了别扭,谁知道小姑娘气消没消…… “我刚拿了窝丝糖,你要不要吃?”聂佑娴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抿唇道:“吃糖,心里就不难过了。” 晼然有点意外,但还是在聂佑娴身侧坐了,软软糯糯的问道:“你不生我气啦~”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聂佑娴垂头道:“上次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祖母说,你要在府里住上一阵子,我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了,你要是愿意,可以与我住在一个院子里,我院子里有个荷花池,很好看。” 晼然忽闪忽闪大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咦,娴姐姐来的时候,就知道我要去镇国公府小住了?” 聂佑娴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城府的说道:“我昨天就收拾好院子了。” 晼然若有所思,撩开车帘,就见董府门前指指点点的人,正在渐渐散开,董府的大门早已经被踹翻了,各种破木板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外祖母把一个正三品官的大门砸成这样,就这么浩浩荡荡的走了,实在是……厉害。 不过……外祖母的话,言犹在耳:只要开打,就要有一棒子夯死的决心…… 这貌似,只是个开头? 前头的马车里,庄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你这老货,气势不减当年啊,这样撕破脸皮的事儿,你也真能做的出来,堂堂一品诰命,在京城的大街上,与人泼妇骂街,你这辈子,可是出名喽。” 张老太君黑着一张脸,想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方的名门贵女,哪里想到,有一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不是董家,她怎么也不至于临老临老,毁了自己的名声。 “后头的事儿都安排好了没?我可不耐烦拖拖拉拉的,若是明个儿不能端了董府,我挠你。”张老太君面色不佳的说道。 庄老夫人愈发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呦,你这老货,你入京,我多了多少好戏瞧?从前咱们两个在一处,都是我去跟人吵架,你替我收拾烂摊子,难得有这样一次机会,我还能不给你办圆满喽?你就瞧好吧,我为着这出戏,可使了不少力气。” 张老太君这才松了一口气,往身后的大迎枕倚去,暗暗骂道:“都是敏敏这个不省心的,若当年肯听我的,怎至如此?” 庄老夫人将张老太君往旁边挤了挤,两人倚在同一个大迎枕上:“你也别说敏敏,你当年不是一样这么倔?要不然你能嫁到大名府去?”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说这个做什么。”张老太君翻过身子去,将一个后背留给庄老夫人…… 35.第35章 董伟德才从一堆儿事务中脱身,回到平时自己小憩的厢房,一小厮将茶盏捧了来,谄媚道:“董大人,这茶汤刚好第二遍,温度适中,正好入口,大人您尝尝。” 董伟德随意的摆了摆手道:“行了,去吧,你昨个儿说的事儿,我还记着呢,等着缺人的时候,自然先想着你那弟弟。” “哎呦,多谢董大人了,小的就知道,这里头,就董大人最好说话了。”小厮一脸谄媚,拿了玉锤来,道:“大人躺躺,小的伺候大人。” 董伟德抿了两口茶,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被小厮捶着腿,格外享受,再想到如今在府里的林氏,忍不住哼了两句小曲。 “呵,董大人可真是会享受。”一讥讽的声调传来,董伟德一睁眼,就瞧见上峰郑大人冷冰冰的盯着他瞧。 “郑大人。”董伟德一咕噜起来,踹了小厮一脚:“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郑大人沏茶?” “不敢当。”郑大人横了董伟德一眼:“本官可没有董大人这样享福的命,都御史都能被人参了折子,整个儿都御史衙门,都因为董大人受了牵累,董大人倒是自在。” 郑大人说着,“啪”的一声,将一本藏蓝面的折子丢了过去,冷冰冰道:“董大人自己瞧瞧吧。” 董伟德不知道郑大人怎么就生了这么大的气,明明这阵子,他好多珍奇摆件送过去,郑大人待他极好,怎么一转眼就成这样了? 董伟德急忙将折子展开,一看之下,险些没将折子给丢了去:“郑大人,这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郑大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上面写的不清楚不成?宠妾灭妻!董大人好大的福份,靖宁侯府的嫡女为正妻,还不够,又抬了一个什么官宦府邸的姑娘进门?” 小厮是个精明的,早在郑大人与董伟德说话的功夫,就躲了出去,顺便将门扉掩了。 董伟德见左右无人,低声与郑大人说道:“大人,您是知道的,我那夫人病重,没多久了,刚巧这外室又怀了身子,这才……再说了,不过是个妾,怎么就……怎么就被人参了呢。” 董伟德觉得这人神经病,谁府里没个小妾啊? 郑大人冷哼一声:“旁人纳妾可没有吹吹打打的迎进门去,还是嫡妻不在府里的时候,更何况,你岳母大人还在京城里呢。” 郑大人声音微低:“看在你最近……不错的份上,也别说我没提醒你,后院起火,就冲着这个折子,你今年就甭想评优了,若是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我也帮不了你。” 董伟德听着这话还有回寰余地,忙的将那折子揣在袖子里,道:“郑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保证明个儿就风平浪静。” “最好如此。”郑大人道:“这折子,我最多也就给你压两日,两日之后,你若是还管不好你家里这点儿事儿,别说我不救你,整个都御史衙门,不可能被你一人牵累了。” “下官懂得,这便去,这便去。”董伟德连官帽都带歪了,急匆匆往回赶,待看到董府那破破烂烂的大门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待从侧门入了府,就听集福堂一片哭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董伟德皱眉问道:“是……罗氏回来了?” 崔姨娘站在明间落地罩前,慢悠悠张口道:“三夫人没回来,是张老太君来过了,现在,张老太君与三夫人,四姑娘,都被庄老夫人接去镇国公府小住了。” “怎么……怎么就成这样了?”董伟德这些年也不是没纳过妾,没出过这么大的乱子。 林氏此刻正坐在玫瑰椅上,哭的抽抽搭搭:“三老爷,三夫人这样容不下婢妾,婢妾早便说过,就在外头的宅子里住着便是,也省的给三老爷添麻烦,现在……现在可怎么办是好?张老太君连董府的大门都砸了,婢妾……婢妾……” 林氏哭的快要厥过去,董老夫人在旁骂道:“你哭个什么?这府里还有我呢,你肚子里怀着我董府的金孙,你若哭伤了身子,伤了我金孙,可怎么办?” 林氏立刻不敢哭了,被身边的孟氏劝着。 若是罗氏与晼然在,必定会认的清楚,这会儿服侍在林姨娘跟前的,是之前被发卖了的孟氏,所谓发卖,不过是将孟姨娘打发到林姨娘的宅院去了,董三老爷去了林姨娘那,依旧可以享受孟姨娘体贴的服侍。 董老夫人气得直锤胸口:“这老货欺人太甚,竟是让人打破了董府的大门,好歹你也是正三品,她这老货,这老货!” 董伟德根本没想到,不过是让林姨娘入府,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当初崔姨娘也是怀着身子入府的,也没见罗氏发这么大脾气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有人来给我说明白!”董伟德暴躁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的官位都要被你们哭没了。” 董伟德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崔姨娘,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董伟德见崔姨娘还算正常,在落地罩前不言不语的,因而指着她道。 崔姨娘没有任何表情的,将发生的事情说了,张老太君如何说的,董老夫人如何说的,庄老夫人如何说的,众人又是怎么吃瓜看热闹的,没一句说不明白的。 董伟德听得头大:“你是说,庄老夫人还带了许多的老夫人来?” 崔姨娘往董老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董老夫人在京城少有人缘,得罪了不少的人,董府有热闹瞧的时候,这些老夫人们大多不会缺席,因而捡着身份贵重的说了几个。 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随便扒拉出一个府邸来,就不比董府差,董府若不是借着靖宁侯府的光,这会儿哪儿能在京城立足? 董伟德听得头大,这才知晓郑大人所言非虚,这么多人瞧着的,若是他处置不好,怕真要影响仕途了。 董伟德咬了咬牙说道:“絮儿,你……跟我来。” 林姨娘闺名絮儿,听得董伟德这般唤她,便弱柳扶风的走了过来,带着一抹娇羞,往海棠苑去了。 才进了海棠苑,林姨娘打发了人,轻柔道:“董郎,我没想到会这般,若是早知如此,我倒不如在外头住着,只是……只是我怀了身子,我当真怕……怕他跟先前的一样……” 董伟德安抚的搂着林姨娘纤细的腰肢说道:“絮儿,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这些年,我从没负过你,为你们母子做了不少的事儿。” 林姨娘歪在董伟德身上,甜腻道:“董郎待我们母子的好,絮儿都记在心上,絮儿会好好的回报董郎的。” 林姨娘说着,纤纤细手在董伟德身上游走起来,却被董伟德一下子抓住了皓腕:“絮儿,你我若是想要长久,怕要你委屈一下了,为着今日的事儿,已经有人参了我,若这事儿不能妥善处理,我怕是明年就要被外放了。” 董伟德在京城这些年,顺风顺水的,从来没想过,当然也多亏了他靖宁侯府女婿的名头,没人会给他为难,若外放,那日子可就…… 林姨娘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从前是官家小姐的时候,便是娇娇女,待府里落魄了,又遇上董伟德,这一宠就是好些年,若真离开京城,莫说是董伟德,林姨娘第一个不乐意的。 “董郎这话怎么说?”林姨娘幽幽的望着董三老爷,明眸里还噙着泪滴,端的我见犹怜。 董伟德深吸一口气说道:“为了你和儿子的将来,你明日要随我去一趟镇国公府,将罗氏请回来,你也知她命不久矣,不过就是早晚的事儿罢了,但若是这个时候就……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我便再也爬不起来了,你该知晓,官场上,是很忌讳后院起火的。” 林姨娘的眼泪簌簌而落,比那雨帘还要细密些:“董郎……是……是要我去给罗氏下跪吗?这些年,我为了不让董郎为难,何曾说过要入府的话?若不是……若不是我当下怀了身子,怕……怎么会?我怎么说也是官宦府邸出身,董郎这是半分体面也不给我留了吗?” “这话怎么说的?我还不是为了你我的将来考量,不然真害得我被参了本子,你们母子难道就能好过了不成?”董伟德从前只觉得林姨娘懂事,从来不与他争吵,没想到关键时刻,也是个不听话的。 林姨娘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见董伟德明显不悦,立刻软和下来说道:“董郎的意思,絮儿都明白了,董郎放心,絮儿便是为了董郎死也是成的,董郎要絮儿跪,絮儿便跪,只是……絮儿的身子,只要不伤了孩子,絮儿什么都愿意的。” 董伟德最是喜欢林姨娘的这份柔顺乖巧,声音也宠溺了许多:“你明个儿只管跟着我去,在镇国公府面前哭上一二,你怀着身子,谅罗氏也不会让你久跪,你放心便是。” 林姨娘柔柔一笑,倚在董伟德的胸口,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她是不会白白的去跪这一遭的…… 36.第36章 第二日一早,林姨娘便跪在了镇国公府的门口,董伟德体贴的拿了个软垫给她,但即便这般跪着,林姨娘也是难受的很。 董伟德没想到,镇国公府的庄老夫人更是个厉害的,竟是连门都不肯让他进,他本要转身就走,但想到袖笼里的那份折子,还是忍下了这口气,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他这算不得什么。 董伟德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就没那么不自在了,不顾周围指指点点的人,扬声喊道:“夫人,为夫这次错的离谱,还请夫人原谅,若夫人不能原谅为夫,为夫也随这妇人一道跪在这里,直到夫人解气为止。” 董伟德一向擅长扮演痴情人,当年便是靠着在雨中站了一夜,将罗氏骗到了手,只要忍得了这一时,他依旧有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的人脉权势,左不过罗氏命不久矣,他最多再忍这一次罢了。 镇国公府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出来的却不是罗氏,而是庄老夫人与张老太君。 张老太君一出现,便黑着脸道:“来人,给林姨娘拿把太师椅来,坐着说话,有人不要脸面的倒贴上来,我们靖宁侯府却是积善之家,瞧不得人利用腹中胎儿,作奸犯科。” 林姨娘连眼泪都储备好了,没想到被张老太君一声棒喝,咬了咬牙说道:“多谢老太君,只是婢妾还没有被主母原谅,不敢起身,若是主母不肯认婢妾,那婢妾……只能长跪不起了。” 张老太君似笑非笑的看向董伟德:“董三老爷这是用一个怀了身子的妾室,来逼老身的女儿不成?” 庄老夫人叹口气,拍了拍张老太君:“你也别生气,董三老爷这样的事儿,也是做惯了的,董府的那个崔姨娘,不也是良家子,怀着身子入的府,当时也说什么长跪不起,董三夫人是个良善的,也不能真那么瞧着人跪的小产,只能应了。” 晼然与聂佑娴趴在门房的小矮榻上,隔着雕花纱质隔扇,瞧着外头的光景。 聂佑娴撇嘴问道:“你们府里的那个崔姨娘,当真是那么入府的?还是良家子呢,啧啧。” 晼然哪知道那些陈年旧事,摇了摇头,专心的瞅着外头,这张老太君与庄老夫人简直是双剑合璧,天下无敌,这一唱一和的,这是给渣爹挖了多大的坑呦~ 张老太君冷冰冰的说道:“伟德,你何须如此?老身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不成?你若是想娶谁家的姑娘,你但凡说一声,老身的女儿,自好好的给你迎了入府,偏你非要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才抬人入府,这大明的朝臣们,莫不是都这般为人处世了?” 董伟德被张老太君与庄老夫人两面夹击,出了一身的冷汗,怪不得郑大人昨日说的那样慎重,张老太君一开口,就是大明的朝臣们,但凡是有点气性的,就不愿与他牵连在一处,免得被连累。 “老太君误会了,这……这林姨娘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她爹原是五城兵马司的……”董伟德抹着汗解释道。 “有什么话,也得先让她起来说话,不然这么跪着,知道的是董三老爷让人跪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身的女儿不容人。”张老太君冷哼着说道。 林姨娘原还想要抻一抻的,但她错估了张老太君与庄老夫人的本事,两个粗使婆子一架,根本容不得她不起来,老大一个太师椅就搬过来了,林姨娘就跟个小鸡子一样的被撂了上去。 这可不是林姨娘想要的结果,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婢妾多谢老太君体谅,婢妾一直都知晓,三夫人是个极好的人,只是不忍三夫人生气伤心,才会在外头一住就是十年……” 林姨娘也是憋着气来的,她被董伟德宠爱这么多年,在外头的宅子住着,一直过着当家太太的日子,如今怀了身子入了府,可不是为了伏低做小的,若不是怕董三老爷不能信守诺言,待罗氏死后,另外迎娶继室,她这会儿也不会非要憋屈的做什么妾。 “十年?”聂佑娴一下子喊出了声,被晼然肉乎乎的爪子糊住,差点没喘不过来气,好在聂佑娴身边的丫鬟彩虹是个聪慧的,在聂佑娴喊出声来的时候,也喊了一声,外头的人只当是伺候庄老夫人的丫鬟。 聂佑娴与晼然往门房里猫了猫身子,好在没人发现。 “我不是故意的,你这手,也太胖了……差点没憋死我。”聂佑娴揉一揉自己的嘴巴,吐槽道。 晼然忽闪忽闪眼睛道:“我这不是怕我爹听到吗?要是我爹拿我要挟我母亲怎么办?” 聂佑娴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外头的董伟德:“这样的爹,不要也罢,我祖母说的是,等你母亲和离了,再找个好的,他竟然在外头养了这样一个外室,还养了十年。” 聂佑娴自打昨日跟晼然同居一室后,瞬间就把晼然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不客气道:“你母亲也是个蠢的,十年都没发现,也太笨了些。” 晼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罗氏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容不得旁人来念叨,因而扁着嘴道:“龙凤配,凤即便看到一只麻雀在龙面前转悠,怕也不会怀疑麻雀是龙的小情人吧?更何况这小麻雀还没在凤面前溜达?” 聂佑娴想想也觉得有理,但很快就摇头,指着外头的董伟德道:“就你爹这样的,龙?” “啊呸。”晼然黑脸道:“当我没说。” 两个小姑娘继续趴在窗户棱子上看戏。 林姨娘这会儿都追忆往昔十年了,都是董伟德待她有多么的情深意重,然后回归原点,因为怀了身子,不忍董家血脉流落在外,这才入府,又怕惹罗氏生气,才会在罗氏不在府里的时候,被抬进去,再加上虽说父母身亡,但到底是官宦之后,这才敲敲打打的进了府。 说的那叫一个顺溜。 聂佑娴再次忍不住吐槽:“你们家这林姨娘是来求你母亲回去的?我怎么觉得,她是来炫耀的?” 晼然托腮,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里修习多年的宅女,正室和小三撕逼这种戏码,看得不要太多,就林姨娘这点儿段位,真不够瞧的。 数风流人物,还得看革命老前辈。 瞧瞧,自家祖母那一大太师椅搬过去,林姨娘再怎么哭天抹泪都不管用了,在人看来,她就差翘着二郎腿,肆意大笑了好么? 所以说,道具这东西,真的是很有用的啊。 跪在地上就是可怜巴巴求收留的小白花,坐太师椅上哭什么的,这是来挑衅的好吗? 果然,林姨娘一番话说完,并没有达到董三老爷预想的效果,且周围指指点点之声,不绝于耳。 晼然指了指周围越来越多的人,问聂佑娴道:“这些人穿的这样好,都是什么人啊?” 聂佑娴一下子来了兴致,笑眯眯的说道:“这个我告诉你,那边那个穿宝石蓝蜀锦料子的,是夏茉儿的母亲,夏茉儿府里连个姨娘都没有,你知道的吧?那边那个穿银红色妆花缎褙子的,是都察院的,她们府里倒是有姨娘,但姨娘都是采买来的,一个不高兴,随手就发卖了,还有那边那个……” 聂佑娴一一指给晼然看,总归一水儿的正室夫人,晼然不得不感叹,庄老夫人手段之高,能把这些当家主母集中在这儿也是不容易:“既然都是正室夫人,都忙着呢吧,怎么都来这里看戏?” 聂佑娴笑眯眯道:“因为我祖母今个儿办了宴席啊,你不知道吗?我祖母放出风去,我大哥要准备成亲了,我大哥长得好,又是世子,这里面一圈是正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后面马车里,撩帘子瞧的,便是各府的姑娘,夏茉儿昨个儿上课的时候,便与我说,今个儿不肯来的,若她知道,这实际上是这样一出大戏,怕是要后悔的。” 晼然从此立了个誓言,惹谁也不能惹庄老夫人与自家祖母这对儿老姐妹花。 让一堆正室夫人来看小三摆谱,又给各府嫡出的姑娘们上了一课,不要看上这种渣男,这实在是古代高端婚恋课程啊,如此一来,即便这些府邸不能跟镇国公府结亲,也会很感激庄老夫人的。 周围的指责声,越来越大,林姨娘装成小白兔往董三老爷身边躲去:“董郎,絮儿都是按照董郎说的去做的,怎么……” 董伟德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咬了咬牙,狠狠的给了林氏一耳光,林氏一个站不稳,几乎要磕到太师椅上去,旋即不可置信的看向董伟德。 董伟德义正言辞的吼道:“都是你这妇人勾引我做下这等恶事,害得我与夫人失和,若不是看在你身怀董家血脉的份上,我……我恨不能立刻撵你出府!” 晼然看着林姨娘唇角留下的血迹,慢悠悠的塞了块软糯的山药枣泥糕,对于林姨娘的行为很是不解,怎么这些做小三的,就以为自己是真爱呢?那渣男能背叛正室,就不能背叛你了? 唉,真相总是残酷的…… 37.第37章 董府老夫人没好气的问道:“还没回来吗?” 孟姨娘为董老夫人捏着肩膀,幽幽的瞟了一眼窗外,道:“许是三夫人还没有原谅老爷吧,老夫人也知晓三夫人的脾气,怕三老爷要吃些苦头,才能回来,更别说现下还有庄老夫人与张老太君在,三老爷他……” 崔姨娘正在焚一些可以让人静气凝神的香料,听得孟姨娘如此说,忍不住抬头瞧了她一眼,总觉得孟姨娘这次回来,跟从前不同了。 从前的孟姨娘,一心一意伺候在老夫人面前,再加上有擅诗书的曦然在,孟姨娘几乎可以用“安分守己”这四个字来评价,孟姨娘真正把自己变成了陀螺,每日围绕在老夫人,三老爷与曦然身上。 可如今…… 董老夫人听了孟姨娘的话,猛地拍了罗汉榻上的楠木小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不肯放过我儿。” “婢妾昨个儿虽然没瞧见,但听兰雪堂的一个粗使丫鬟说,张老太君这次入京,一路上带了百名护卫,张老太君这把年纪了,便是怕路上出什么事儿,也不该带了这么些护卫上京才是,莫不是从一开始就打量着,要砸了董府的吧?” 孟姨娘拍着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三老爷这会儿去了镇国公府,会不会挨打?” “她敢!我儿是朝廷命官,她怎么敢动手?”董老夫人扬声喝道,却觉得这话很没有底气,张老太君连董府的大门都敢砸,打自己的女婿几下,也不是不成。 这般一想,董老夫人就有些慌了,谁的儿子谁心疼,她虽觉得三儿子不好,拿了她不少的好东西去孝敬上峰,但她嫌弃,她动手可以,旁人打,却是不成的。 崔姨娘见董老夫人有些蠢蠢欲动,从窗下的高几上,挪了一个雪白瓷梅瓶来,柔声说道:“孟姐姐是太担忧三老爷了,林姨娘也跟着去了的,且林姨娘还怀着身子,张老太君便是为着三夫人,也不可能动手打人。” 董老夫人听了这话,才觉得稍有安慰。 孟姨娘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给老夫人按揉肩颈。 崔姨娘往小厨房去,想要给董老夫人端了乌鸡汤来,岂知才从小厨房出来,就见孟姨娘站在前头等她。 “崔妹妹知道,林姨娘跟了三老爷多久了吗?”孟姨娘淡淡笑着说道。 崔姨娘面容平和的说道:“便是再久,也不及孟姐姐,孟姐姐自小在老夫人面前长大,说是与三老爷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孟姨娘苦笑一声,崔氏这话倒是化解了她浓浓的怨气:“可再怎么青梅竹马,还不是说发卖就发卖了?” 崔氏没有接话,孟姨娘从一个姨娘,变得不伦不类,不知道是姨娘,还是姨娘的丫鬟,也的确是尴尬,尤其府里还有一个曦然,要崔姨娘说,孟姨娘倒不如不回来。 崔姨娘端着黑漆描金的托盘,轻声说道:“汤要凉了,我先给老夫人端过去。” 孟姨娘伸手接过:“这样的事儿,我做数年了,倒不如我来。” 孟姨娘从崔氏手中接过,突然间笑着说了句:“林姨娘已经跟了老爷十年了呢,在外头住了十年。” 崔氏一愣,良久不语,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慢悠悠的跟在孟姨娘身后,进了老夫人的暖阁,有些心不在焉。 孟姨娘服侍老夫人喝汤,也有些心不在焉,竟是险些将汤汁溅到老妇人的裙裾上。 “做什么呢!出去两个月,就不知道该怎么服侍了不成?”老夫人严厉责备。 “婢妾……婢妾实在是担心三老爷,竟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孟姨娘说着,几乎要哭出声儿来:“三夫人那般脾气,连二姑娘的婚事毁了,名声也毁了,都不肯让二姑娘记庶为嫡,还有三姑娘那次与安宁候长公子的事儿,三夫人把三姑娘的脸都打肿了。” “三夫人命不久矣,又有张老太君撑腰,可不是随着性子来?若是真要把三老爷打死,宁死也不肯便宜了林姨娘,可怎么是好?”孟姨娘哭哭啼啼的说道。 孟姨娘不说也就罢了,她这般一说,张老太君都有些坐不住,倒觉得孟姨娘说的不无可能,罗氏现在可不就是不管不顾了?连银钱也不存了,什么东西贵重买什么,什么料子花样金贵穿什么,罗氏要真是气得狠了,让她儿子也去地底下陪她可怎么是好? “那……那现在怎么办?”董老夫人也有些慌了神。 孟姨娘惴惴不安道:“如今也只有老夫人能压制住三夫人了,要不然老夫人用什么话吓一吓三夫人?让三夫人别太过分?” “晼丫头,对,晼丫头!”董老夫人一下子开了窍:“你去镇国公府传话,罗氏回不回府不管,先将晼丫头带回来,晼丫头回来,我就不信罗氏还不回来。” “这怕是不成。”孟姨娘抿唇说道:“婢妾听说,四姑娘现在是在镇国公府进学的,老夫人总不能拦着四姑娘去进学,就算您现在将四姑娘带回来,也没用啊,明个儿四姑娘照样要去镇国公府上学,若是不去,怕庄老夫人第一个要闹上门来。” “那……那我就休了她!她敢伤了我儿,我立刻休书将她休回家去,让她死都没有陵寝。”董老夫人阴毒道。 孟姨娘看向落地罩旁的崔姨娘,张口道:“崔妹妹,不如你去镇国公府看看吧,将老夫人的话传过去,好歹压制三夫人些,别真让三老爷吃了亏,咱们所有姐妹的幸福,可都在三老爷身上呢。” 崔姨娘听着孟姨娘这意味深长的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样上了马车。 镇国公府门前,此刻热闹至极,林氏没想到自己会被董三老爷打这一巴掌,而且董三老爷这一巴掌不是做戏,是实实在在的,林氏到现在还觉得耳朵“嗡嗡”的,有些听不大清楚,董三老爷的话。 董伟德跪在张老太君面前,几乎要落下悔恨的泪水:“岳母大人,小婿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到了这步田地,小婿只是可怜林姨娘,她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娇生惯养惯了的,小婿酒后乱性,就想着怎么也要负责,不能始乱终弃,但因为从前崔姨娘的事儿,小婿心有余悸,怕这件事情将敏敏气出个好歹来,所以才隐瞒此事,将林姨娘安排在外宅。 这一次……这一次是因为得知敏敏命不久矣,小婿心痛之下,才去了外宅,没想到,林姨娘就有了身孕,小婿原是想,林姨娘是官宦之后,若是能生下一个男孩来,就当是敏敏的孩子,说不得敏敏看到小婴儿,心情好了,身子也会渐渐好转,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一步……” 董伟德说的几乎是声泪俱下,这番唱念做打,把周围许多人都说动容了。 聂佑娴年纪小,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眼眶红红的说道:“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爹爹也是个痴情人了。” 晼然听得嘴角直抽抽:“痴情人?对谁?对我母亲?还是对林氏?” “当然是对你母亲痴情了啊。”聂佑娴认真的说道:“明知道你母亲命不久矣,还为她想的那么周全,居然还想要将林姨娘的孩子,当成是你母亲的孩子……” “呵呵……”晼然都不知道聂佑娴是哪边的了,追问道:“那林氏算什么?” 男人能同时对两个人痴情?董伟德对罗氏痴情,那就是对林氏薄情了?刚林氏还缅怀了一下十年往昔呢。 聂佑娴小瓜子脸一摇,不屑的说道:“一个妾室,不过个玩物罢了。” 晼然惊呆在原地,原来,在古代是这样的三观,聂佑娴不过比晼然大三岁,就有这样的观念了,妾室,不过个玩物罢了,跟猫儿狗儿一样的待遇? 晼然突然很圣母心的有点同情林氏,林氏虽然是小三,但听她刚刚缅怀的架势,是真心怀念的,怎么说,也是女人最美好的十年啊,而且林氏还怀着身孕,董伟德这个渣爹居然打怀了孕的女人,渣渣! 张老太君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而且似乎被董伟德说动了的样子,哀叹道:“老身的女儿也是个讲理的人,你若是早些将这些话,说给她知晓,她未必不肯听,怕是还要好好的将林氏迎进门来,可你非要做到这步田地……” 董伟德暗暗得意了一下,到底还是要他出面,才能搞定靖宁侯府的女人,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 张老太君继续说道:“行了,行了,快起来吧,老身的女儿说是这阵子去庄子上养病,实际上,是为了给你挑择一个继室夫人,又能替你照顾好后院,照顾好你母亲,照顾好你的那些个庶子,庶女的人。 老身原想着,女儿傻成这样,自己都要死了,竟然还在替你安排,不过听到你这番话,老身觉得敏敏这样为你,也值得了,你放心,老身会帮着敏敏,为你挑一个家世不错的姑娘,做继室的。” 38.第38章 聂佑娴在晼然旁边, 拈着粉红小锦帕抹眼泪,幽幽的用胳膊肘戳了戳晼然, 问道:“你母亲与你父亲这样鹣鲽情深,琴瑟和谐,你不感动吗? 你看你父亲为你母亲着想, 你母亲又为你父亲着想的,我再没有瞧过哪家的父母亲,这般恩爱的了, 竟是比话本子上的还要情深意厚。” 晼然糯米小白牙咬了咬下唇, 忍了又忍:“菇凉,哦,不,娴姐姐, 你是不是对‘鹣鲽情深’, ‘琴瑟和谐’,‘恩爱’这些词有什么误解?” “没有呀?你父母亲这样的难道不是吗?”聂佑娴眼里, 这样的已经很难得了。 晼然嘴角抽了抽道:“我父母亲若是恩爱,我爹也不至于领了个姨娘, 在镇国公府门前, 长跪不起了吧?” 聂佑娴歪着头想了想:“好像也有些道理, 不过你爹爹方才说的话, 好感人。” 晼然:“……” 晼然已经不想解释了, 谁来告诉她, 谁家恩爱的夫妻, 会在妻子快挂了的时候,带着一个怀了身孕的小三来,长跪不起? 奶奶的,晼然已经想要脱鞋扔出去打人了好吗? 周围的人,大抵也是这样的想的,尤其是两个嫁人三年,还没有嫡子的正室夫人,现在恨不能就将董伟德供起来的样子。 晼然自知自己功夫修炼的不到家,因而乖巧的趴在窗户棱子上瞧自家外祖母,张老太君说过的,要一棒子夯死,斩草挖根的,她倒要瞧瞧,怎么挖。 此刻的张老太君与董三老爷一副冰释前嫌的架势,张老太君甚至慈爱的说道:“瞧瞧,敏敏不在府里,你竟是穿着这样的衣裳就出了门,可不是让人笑话?回去让敏敏好好说说你这些姨娘们,不能只在床上下功夫,在衣食住行上,也要好好服侍了才成。” 张老太君说话这样直白,晼然有点不敢听,董三老爷听着这话不是滋味,也不敢反驳,只能讪笑着装自己没听懂。 再瞧林姨娘那边,就……有点惨不忍睹了。 本来林姨娘就不是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已经是个二十五六的妇人了,许是为着显得可怜,穿着一件雪青色滚雪细纱褙子,刚才又是跪,又是被推搡的,此刻褙子已经有些皱了,又多添了许多泥土渍。 另外挽着的堕马髻,因为董三老爷那一巴掌,乱了许多,许多碎发遮挡了面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还不算,林姨娘周围都是正室夫人,自古正室夫人与姨娘是势不两立的,张老太君拉着董三老爷闲话家常,一副岳母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架势,林姨娘就被人指指点点起来。 “还什么官宦人家的姑娘,有哪个官宦人家的姑娘,这样不要脸的?勾搭了人不算,还哄着骗着让人养在外头,还说什么十年情深……” “要搁在我们府里,这样的早就拖出去打死了。” “人肚子里还有董家的血脉呢,可不就是凭着这个,知道自己不会被打,才这样招摇的吗?” “那就去母留子呗,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个妾,还这么大年纪了,日后董三老爷要迎娶的继室,怕是个十五六的姑娘吧,哪里还会再看她一眼……” 女人落井下石起来,真是自己都害怕,晼然看着几乎被逼到角落的林姨娘,高兴的多吃了两块点心,这才是小三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张老太君已经吩咐人去请罗氏了,聂佑娴有些没意思的说道:“就这样啊,我还有些意犹未尽呢……怎么这么快就大团圆结局了呢?” “大团圆?”晼然盘腿坐在太师椅上,用浅碧色纱裙将小脚丫盖住,将自己嘴里的山药枣泥糕咽下去,眉眼弯弯道:“你没听我外祖母说,是请我母亲出来吗?” 若真是要大团圆,该是将董三老爷请进去。 所以,好戏的高~潮刚刚要上演~ 聂佑娴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罗氏的确是出门来了。 一件海棠紫滚三指宽银边兰花褙子,紫丁香色月华裙,朝云近香髻上,别着一支衔珠钗,端的是清丽冠绝。 “呀,你母亲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能生出你这样的小狐狸来。”聂佑娴捏了捏晼然的脸颊,笑眯眯的说道。 罗氏一直是美的,从前罗氏过得阴郁,一方面担忧晼然的呆笨,又担心自己没有嫡子,为晼然撑腰,再加上老夫人时不时的给罗氏添堵,罗氏过得不幸福,自然很难展开笑颜。 如今罗氏已经想通透了,又知自己的病,不是没有救治的可能,只要她高高兴兴,痛痛快快的,定能看着晼然出嫁,她自然活得恣意。 董三老爷见到这样的罗氏,都呆了一下,罗氏长得好,他一直都知道,可也仅限大婚的头一年,长得再好看的美人,是个带刺的玫瑰,每天被扎的浑身是血,也会失了爱意。 但从前的罗氏是娇艳,现在经历了世事的罗氏,是美艳不可方物。 董三老爷瞬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再宠爱罗氏大半年,待罗氏没了,换一个更加娇艳的继室,还能有两大侯府的支持,实在是划算。 罗氏含笑行到张老太君身侧,冲着董三老爷微微一笑,几乎要醉了人去。 庄老夫人嗓门大,哈哈大笑着说道:“这多好,乐乐呵呵的一家人,日后再挑一个跟敏敏关系好的继室,好好教养晼丫头,未尝不是个好结果。” “林姨娘,是吗?”罗氏明眸如星辰,带着浅浅的笑意,高高在上的说道:“没想到,事情闹成了这幅样子,我也没想到,三老爷抬你入府,是为着我的缘故。” “你上来,给我敬杯茶,便算入府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孩子的,我时日无多,将来伺候三老爷的妹妹,年纪轻,自然也好生养,自会为三老爷诞下嫡子的。” 晼然看着门口的罗氏,这架势,简直就像九天玄女下凡一般,温柔贤淑,美好的不像话,晼然都快忘了罗氏惯常清冷的样子了。 林姨娘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拾级而上,卑微的像根草。 林姨娘与罗氏站在一处,林姨娘个头矮一些,瞧着像是个服侍人的丫鬟,两相对比,罗氏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林姨娘就…… 晼然咬了口桃子,默默的替林姨娘默了个哀,要她说,林姨娘是坏,但比不过渣爹,但现在渣爹洗白白,成了痴情男子,林姨娘就从小白花,变成了狐媚子…… “三夫人,这杯茶不敬也罢。”林姨娘看着缓缓送到自己跟前的茶盏,突然怒道:“董府三房庶子董五少爷是婢妾所生,所以婢妾早就是府里的姨娘了,便是三夫人不肯喝这杯茶,婢妾也是董府的姨娘,况且,婢妾如今腹中又有了孩子,若还是个男婴的话……” 林姨娘突然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看向高高在上的罗氏道:“三夫人不能为三老爷生儿子,婢妾可是能生的,更别说婢妾的第一个儿子,已经八岁,是董府三房的庶长子呢。” “胡说,五少爷分明是崔姨娘所生,与你有什么关系?”罗氏不用说话,已经被张老太君一手拉到了身后。 林姨娘气鼓鼓的,直冲着张老太君说道:“婢妾跟了三老爷不久,就怀了身子,当时府里的崔姨娘也有了身孕,崔姨娘的女儿没活下来,用婢妾的儿子替换了。三老爷曾答应婢妾,只要婢妾生了儿子,就会许婢妾正室之位。 三夫人不是快死了吗?所以三老爷才会接婢妾入府,到时候婢妾再诞下个哥儿,就是明正言顺的董三夫人! 所以三夫人不必麻烦,不用再给三老爷找继室了,三老爷十年前就找过了,为了能让我不做妾,三老爷细细谋划了十年之久,不然三夫人以为,你是怎么命不久矣的!” 林姨娘气疯了,她为了能成为董三夫人,付出了多少代价,她才不会像崔姨娘那么蠢,因为怀了身孕,就跟着董三老爷入府去,一辈子都做个妾。 她把自己的儿子送进董府,成为了庶长子,等罗氏归西,她再生下一个哥儿,凭着她官宦府邸出身,两个哥儿,她就是正经八百的官太太。 她怎么能让董伟德就这么舍弃了她,另外去找旁的权贵之女?她死也不会给旁人让位的,这个董三夫人的位置,只能是她的! 崔姨娘站在人群里,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却已经在心里想了千百遍的答案。 她一直有这样的怀疑,看着渐渐长大,与自己越来越不像的五少爷,又偶尔听到五少爷梦中喊了一声“林姨”,再到林姨娘的出现,一切都成了事实…… 她一直默默安慰自己,即便昀然被老夫人带歪了,她还有五少爷,等五少爷长大了,就可以为她,为昀然出头,如今看来,竟是一场笑话。 她的昀然长到十四,如同楼里姑娘一般的做派,她一直以为是她儿子的五少爷,从来对她冷着脸,却亲亲热热的梦里喊着“林姨”…… 她算什么?若不是被董伟德强占了身子,她好好的良家子,怎么会去做妾! 崔姨娘一步步的走了出去,越过人群,越过众人,望向镇国公府门前的一众人等…… 39.第39章 “婢妾崔氏见过张老太君, 庄老夫人。”崔姨娘唇角含笑,眉眼流转间, 带着一抹从不显露于人前的妩媚风流,竟是一个眼神,就将林姨娘比了下去。 晼然惊呆了, 崔姨娘定是听到方才林姨娘的那番话了,崔姨娘拢共一儿一女,昀然那个样子, 现在又说五少爷不是她亲生的…… 崔姨娘的这个媚眼, 实在是意味深长,里头含着的意思,太多了,不愧是能生出昀然那样尤物的姨娘, 这眉眼间的风情, 拿捏得当啊。 晼然撂下山药枣泥糕,推了推旁边觉得无趣的聂佑娴道:“快快快, 大戏开场了。” 聂佑娴不懂其中内情,跟晼然一道趴在窗户边瞧着。 崔姨娘穿着一件桃粉色五彩缂丝褙子, 浅一色罗裙, 盈盈而立, 冲着董伟德一福身道:“三老爷, 婢妾是来替老夫人传话的。” 董伟德此刻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林姨娘不管不顾, 说了许多, 她倒是痛快了,董伟德完全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崔氏,你来的正好,林姨娘似乎有些魔怔了,胡说八道起来,绍晨明明是你生的,你莫要听她胡言。”董伟德说这话的时候,原是冲着崔姨娘说的,但眼却一直看着张老太君,似是生怕张老太君不肯相信一样。 崔姨娘温柔一笑,娇俏道:“瞧三老爷说的,这生子一事,府里上下那么多人瞧着呢,若真如林姨娘说的那样简单,那岂不是京城哪个府邸的后院,都能随便易子了?” “对对对,是这个理。”董伟德连声附和。 林姨娘叫嚷道:“你若是不信,只管去问五少爷……” 董伟德见林姨娘还要歇斯底里的叫嚷,伸出手去,又是狠狠的一巴掌:“你这贱妇,到底是何居心,竟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说八道,扰乱我与夫人的感情,实在罪不可恕。” 董伟德这一巴掌打得极狠,为的就是不让林姨娘说话,林姨娘本因给罗氏请安,行到台阶之上,被董伟德一打,直接顺着石阶滚了下去,当即腹痛不止,疼的直抽气,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晼然躲在窗户后面,死死的抿住唇,她见过心狠的男人,但董伟德这般的,却是没见过,林姨娘又是跪又是推搡,又是摔跤,这一胎定是保不住了…… 晼然攥着小拳头,气得不得了,她是再也不肯认董伟德这个渣爹了,董伟德根本就不配做人! 林姨娘捂着肚子,根本无人去理会,崔姨娘这边却是笑吟吟的张口:“老夫人的原话是:三夫人,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三夫人无子,为其绝世也;三夫人擅妒,为其乱家也;三夫人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三夫人口多言,为其离亲也; 七出之条犯了五条,因而老夫人说了,请三老爷休书一封,休了三夫人。” 聂佑娴倒吸一口凉气,拽着晼然的袖子道:“董老夫人是不是疯了,竟然说要休了你母亲?” 晼然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来,目光落在崔姨娘身上,崔姨娘是个聪明人,若是寻常,绝不会将这几句话置于人前,纵是董老夫人当真有这个意思,崔姨娘也要想办法回寰,但如今有了林姨娘…… 董伟德听了这话,险些没从台阶上摔下去,大声呵斥道:“胡说,老夫人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崔姨娘很是无辜的说道:“婢妾岂敢胡乱传话,老夫人还说,三夫人在董府这些年,花费了董府不少的东西,四姑娘又是个呆笨的,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为四姑娘花了多少冤枉银子,说是休弃了三夫人,让三夫人连带着四姑娘也带走,只嫁妆一样不许拿,要留在董府抵债。” 庄老夫人与张老太君对视了一眼,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罗氏早就憋了好大的气,此刻终于可以发作。 “三老爷与老夫人真是好盘算,原来我这一身的病痛,竟成了恶疾?我原想着,女子该以柔顺为美,因而许多的话,只当做没听到,却没想到,妾身的柔顺,竟……竟……” 罗氏上前两步,冲着周围的夫人们行了一礼道:“诸位夫人皆是有子女之人,定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为母则强,我的晼晼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各位夫人都是见过的,董府老夫人与三老爷一而再,再而三相逼,要将我们母子撵出府去,还要霸占了我的嫁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日,请诸位夫人为我做个见证,我靖宁侯府罗敏,要与董三老爷和离,断绝一切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敏敏,来,这个主,老婆子给你做了,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败坏你的名声不算,竟是连你的女儿也不肯放过,还要霸占你的嫁妆,而且还让一个妾室姨娘来传这样的话,可见你平日里在府里的地位。”庄老夫人第一个带头。 随声附和者众多,晼然在窗子里面瞧着,心里松了一口气,周围都是正室夫人,定不能眼睁睁的瞧着罗氏被休弃,不然京城众位正室夫人的脸面,可往哪儿搁? 崔姨娘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依旧娇声娇气的与罗氏说道:“三夫人,不是婢妾说,您连个儿子都没能给三老爷生,不是早就该自请下堂了吗?非要等着三老爷给您休书不成? 老夫人老早就说过,若不是看在三夫人嫁妆丰厚,又是靖宁侯府出身,早就休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三夫人病了便病了吧,竟是要变卖嫁妆买药材,这还得了?您的嫁妆可是子女的,那是要留给五少爷的,若是再不休了您,怕您就要将那些嫁妆尽数变卖了呢,老夫人要心疼死的,那可是董家的东西。” 崔姨娘一直在添火,这把火烧的越来越旺,自然这和离之声,也越来越大,董伟德还要回寰,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缝上崔姨娘的嘴,又抬手就给了崔姨娘一巴掌,崔姨娘顺势一滚,滚到了林姨娘身边,哭着道:“三老爷,林姨娘她……她好像小产了……” “胡搅蛮缠,胡言乱语,死有余辜!”董伟德怒极道。 “三老爷,您怎能如此?若是三夫人不肯离开董府怎么办?老夫人说过的,若林姨娘这胎是个男婴,三夫人不肯走,就记在三夫人名下,成为三夫人的儿子,将来好攀附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的……若是林姨娘的孩子没了,还怎么攀附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啊……” 崔姨娘将老夫人与董伟德的心思,一一揭露于人前,董伟德恨不能上前踹崔姨娘两脚,却已经无用了。 “岳母大人,您听小婿解释,这些个姨娘们心怀叵测,都是希望小婿与敏敏不睦的,所以她们都是胡言乱语的,瞎说八道的……”董伟德撩袍而跪,抱着张老太君大腿不放。 “董大人的爱妾,一个是官宦之后,一个是良家子,当着老身的面,还敢说这样的话,可见平日里是如何欺辱老身的女儿与外孙女的,老身的外孙女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竟被你们说成了呆笨之辈,这是欺负我靖宁侯府没人了吗!” 张老太君将拐杖一杵,威风八面:“笔墨纸砚拿来!今个儿董大人立时写了和离书,老身将老身的女儿与外孙女带走,还有嫁妆,分文不少的拿回来便罢,若是不成,老身就跟你走一趟金銮殿,与皇上分说分说,这所谓的栋梁之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晼然看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好好坐回位置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罗氏与董伟德是必然要和离的了。 聂佑娴气得小拳头攥的紧紧的,胸脯一鼓一鼓的:“气死我了,你这个爹,简直比我爹还可恨……” 晼然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这关镇国公什么事儿? “我爹好歹还给我母亲守了一年孝,你爹……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聂佑娴气鼓鼓的拉着晼然说道:“你别怕,以后你就与我住在一处,我吃什么用什么,你就吃什么用什么,我看谁敢欺负你,再说你呆笨,我打到她们家去!” 晼然展颜一笑,这个聂佑娴可真是个直性子的好姑娘。 镇国公府热闹了一整日,各府的夫人们,都成了给罗氏和晼晼撑腰做主的人,待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罗氏的嫁妆箱子,一口一口的都搬到了镇国公府来。 晼晼跑出去找罗氏,就被各大府邸的夫人们团团围住,一个个抱着拥着出不来。 “晼晼不怕,得空来我们府里小住,哪个敢欺负你们母女,只管来找我说,看我不让我们老爷抓他下天牢!”晼然认了认,才想到这位是刑部尚书夫人。 “对对对,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们说,看京城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欺负你们母女。”郑夫人扬声说道:“我回去就跟我们老爷说,董伟德这种人,不配为官!” 晼然好容易才脱离了大妈们温暖热情的怀抱,到了镇国公府正院明间。 庄老夫人正笑眯眯的说道:“和离书到手,嫁妆也拿回来了,明个儿一早,参奏董伟德的折子,就会跟雪片一样的飞到宫里去。 董伟德这阵子四处走动,贿赂官员的证据也都搜集好了,郑大人明个儿一早就会上奏,董伟德这次彻底的栽了,你可痛快了吧?” 张老太君慢悠悠的轻啜了口茶汤,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后头的事儿,我来,你且瞧着。” 40.第40章 每日聂佑娴都会让彩虹打听董府的消息, 什么董伟德被下了大牢,什么林姨娘的孩子没保住, 什么董老夫人一病不起的消息,几乎每日都有一个重磅。 但这都没有皇上的圣旨,让晼然更惊奇。 “县主?”晼然不可置信的看着聂佑娴。 聂佑娴连连点头, 喜滋滋的说道:“你母亲被皇上特封了县主,而且你也不用去大名府了,你外祖一家, 都要搬到京城来呢, 皇上赏了靖宁侯府宅子,与我们镇国公府只隔了一条街,听说那宅子从前是个郡王府,一直打理的很好, 可漂亮了。” 晼然越听越迷糊, 即便董伟德从前是正三品,董家也从未与皇上扯上关系, 怎么突然间,罗氏就成了县主?还有, 靖宁侯府在大名府待得好好的, 怎么就要入京了呢? “我去问问。”晼然迈着小短腿, 巴巴的跑到罗氏与张老太君的院子。 如今在镇国公府里, 张老太君与罗氏住在同一个院子, 晼然则因为聂佑娴的强烈要求, 一直与聂佑娴同吃同住。 “四姑娘, 老太君正与夫人说话。”紫烟迎上来,面上带着甜甜的笑意,自罗氏和离后,紫韵与紫烟也不再如从前一样,每日里怏怏不乐的了。 “恩。”晼然继续上前,倒也没人拦她,晼然现下给罗氏按摩,显示出非凡的本事,张老太君早已经撂了话,让她们不要将晼然当成小孩子来看。 晼然才撩开银红细布帘子,就听罗氏问道:“这县主之位,是母亲一早就为女儿求来的吧?” 张老太君漫不经心的说道:“胡说,皇上的圣旨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求来的?” “母亲还骗我?刘太医是母亲的心腹,刘太医又是诊治太子的,我便觉得奇怪,为何我和离之后,母亲不曾说,要离开京城的话,原来母亲早就知晓,父亲与大哥是要入京的。” 罗氏微嗔道:“母亲怎么早不与我说,倒瞧着我忙来忙去的,收拾东西,生怕不好带回大名府。” 张老太君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皇家的事情,没有旨意之前,是你我能随意说了的?” 罗氏也觉得有理,声音低沉了些道:“那……靖宁侯府这是要站太子这一边了?我听说,太子的身子……” 张老太君轻咳了一声,说道:“靖宁侯府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要咱们靖宁侯府忠心谁,咱们就忠心谁,至于太子的病,若真的犹如坊间传的那样严重,怕皇上也不会立他为太子了,怕与你的情况,差不太多。” 罗氏明白过来,遂不再多言。お筷尐誩兌 “晼丫头!”张老太君声音洪亮的喊了声,晼然听壁脚被发现,特别狗腿的走了进去,笑眯眯道:“外祖母,我不是有心偷听的。” 张老太君作势瞪了她一眼,伸出手去:“走,跟外祖母去瞧瞧宅子,趁着你舅舅他们还没来,你先去挑个好院子。” 晼然跟随张老太君上了马车,皇上赐下来的宅子,的确离着镇国公府不远,且宅子极大,晼然现在才明白,为何古代会有软轿这个东西,真的是逛自家的院子,都要坐个软轿,不然很难穿着软底绣鞋走那么远。 晼然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的跟在张老太君身后,连逛了五六个院子之后,再也走不动了,就挑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小的院子,许是自小生活在孤儿院的缘故,晼然有些没有安全感,喜欢小院子,小房间。 张老太君觉着不好,但也不强求,只嫌弃先前那个冷雪院名字太清冷,大手一挥,吩咐人改成昭阳院。昭阳院旁边的院子大一些,名为馨怡居,张老太君做主,替罗氏选了,而张老太君则定了正院后头的院子,名为沉元堂的,吩咐人,按照老侯爷喜欢的样子布置。 昭阳院布置的很好,有花有草,小小的三间房,左边做了寝室,右边是书房,中间的厅,用雕花隔扇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明间待客用的,后面是个小花厅,直通后院,摆了个膳桌。 张老太君与晼然在昭阳院歇一会儿,才落座,抿了两口茶汤,就见安嬷嬷走了进来,低声说道:“老太君,人到了。” “恩,请进来吧。”张老太君冲着晼然努了努嘴道:“你去东梢间,把这些个院子名写下来,拿回去好让人重新做了牌匾,送过来。” 这种事儿,自有下人去做,晼然晓得张老太君是要她避出去,便老老实实的去了。 安嬷嬷一摆手,雪遥和杏香便搬了一个八扇琉璃屏风来,将明间与东梢间隔开,里外看不到人。 “婢妾孟氏,见过老太君。”晼然一听这声音,手下狼毫笔一歪,好容易写好的一个“昭”字,多出了一个大尾巴,只得揉了,另外换了一张宣纸来。 明间里,张老太君的声音沉静如潭水:“你做的不错,她现在如何了?” “回老太君的话,老夫人得知三老爷要被流放的消息,已经起不来身了,婢妾照着老太君的吩咐,在茶汤里添了东西……最多半个月的功夫……中风……” 孟姨娘的声音柔顺如初,晼然对孟姨娘的印象,一直是跟在董老夫人跟前,亦步亦趋,从来没有抬过头的女人…… 晼然不知道,孟姨娘是怎么重新回到董老夫人跟前的,但现下看来,似乎有外祖母的手段,怪不得那日崔姨娘去的那么及时…… “老太君允诺婢妾的事……”孟姨娘声音微弱的问道。 “你放心,老身一向守信。”张老太君说道:“那个林氏如何了?” “林姨娘孩子没保住,老夫人将董府出事,全部怨到她身上,林姨娘原是想要哄住五少爷的,但五少爷如今只信崔姨娘的话,认为林氏是害得董府,再加上林姨娘小产之后,保养不当,现在的身子,也只靠汤药维系着,老夫人吩咐李妈妈,不给林姨娘用好药,所以……” 孟姨娘徐徐说着董府的现状,这比彩虹转述来的更真实些,晼然直到狼毫笔的墨滴滴落,才回过神来。 “这是你要的婚书与银两,三日后,李家的人会登门,从今往后,不要让老身在京城看到你们母女的身影,不然的话,你知道老身的手段。”张老太君掷地有声道。 “管好你的女儿,若再敢寻机会打晼然的主意,老身让她一辈子都看不见人。”老太君一声比一声凌厉,似乎能看穿孟氏的心思。 “婢妾多谢老太君。”明间渐渐安静下来。 晼然迅速的换了宣纸,快速写几个院子的名字,可她毛笔字本就写的不好,待老太君走进来的时候,她才写完昭阳院三个字。 张老太君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睿智的眸子在晼然的小圆脸上扫过:“都听见了吧?” 晼然抿抿唇,点了点小脑袋。 “有什么要问的?或是有什么要说的?”张老太君理着宽大的袖摆,气定神闲。 晼然默了默,撂下狼毫笔,倚着张老太君坐了,软糯道:“婚书是二姐姐的?” “恩。”张老太君抚了抚晼然的小脑袋,慈爱道:“孟姨娘被发卖后,被林氏买了去,孟氏原本也是姨娘,伺候老夫人也就罢了,伺候同是姨娘的林氏,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 所以安嬷嬷找到她,再加上董曦然记为嫡女不成,成为了被退婚的姑娘,婚事上,必然为难。” “那二姐姐要嫁的,是什么人?”晼然又问。 “是南边一个小县城的县令,才没了夫人,身下一子一女,都已经懂事了。”张老太君冷笑着说道:“让你二姐姐知道知道,庶子庶女的好处,她也能反省一二……” 晼然没说话,张老太君拍着她的小脑袋,笑问道:“怎么?觉得外祖母心太狠?让你祖母中风,让林氏生不如死,还将你二姐姐嫁去那样的人家?” “不是。”晼然将头摇成拨浪鼓,这是个人吃人的社会,孟氏与曦然还曾想过害死她与罗氏,若不是这次有功,老太君绝对会要了二人性命。 老太君欣慰一笑道:“你那个二姐姐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两日还在镇国公府侧门处转悠,被人撵走。” 晼然挑了挑眉梢,想曦然那般心机重的,也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只可惜,曦然现在遇到的是老太君与庄老夫人这般老油条。 晼然想了想道:“我是想着,崔姨娘有些可怜,那日若不是她,母亲和离不会那般顺利,所以……外祖母能不能放过崔姨娘?” 崔姨娘那日说是传董老夫人的话,晼然却觉得,那是掺了水分的,董老夫人那样的人,绝不可能放她与罗氏一道离开,怕是要带了她回去,要挟罗氏的。 张老太君戳了戳晼然的小脑门,骂道:“你当外祖母是怎样的恶人?谁都要对付的不成?晼丫头,你要记着,你是罗家人,咱们罗家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当然有恩也要记下,别跟你母亲学,白白浪费了大半辈子。” 晼然连连点头,张老太君“噗嗤”一笑道:“崔姨娘是个聪明人,我虽不会对付她,却也不会恩赏她,毕竟因为她,你母亲也受了许多年的气,以后是好是歹,就看她本事了。” 董府的事情,就这样落下了帷幕,不过半个月过去,董府就彻底消失在京城,董老夫人被董家长房接去了幽州,但董家大老爷原就因得罪了常宁知府,被影响了仕途,董伟德的事情一出,更是被连贬两级,再加上董老夫人中风,宋氏气得不得了,将气都发作到了董老夫人身上…… 崔姨娘带着昀然与五少爷绍晨,跟随董伟德去了流放之地,日子过得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晼然听说崔姨娘跟着董伟德一道走的时候,愣了愣神,有些意外,她总觉得崔姨娘是看不上董伟德那渣爹了,没想到…… 老太君跟前的安嬷嬷倒是给晼然解了惑,崔姨娘跟了去,相当于正头娘子,还有拼搏的余地。可若留在京城,那就是罪臣女眷,尤其是昀然那般的,说不得会成为教坊司的女妓…… 晼然感叹母爱的伟大,只盼着昀然到了那边,能改了这多年的习性,总不枉崔姨娘付出自己的一生。 晼然的生活,又变了一副样子,靖宁侯府的外祖父,舅舅,舅母一家入京,一道搬入了京城的新宅子。 晼然这才知晓,自己的大表姐罗楚玥已经与镇国公世子聂致远更换了庚帖。 这一日,晨起,晼然刚刚用完早膳,就迎来了客人,是聂佑娴身边的大丫鬟彩虹。 “四姑娘,请您去我们府上一趟吧,我家大姑娘不大好,不,是很不好,连我们老夫人都不肯见了,只说要见四姑娘。”彩虹红着眼睛说道。 41.第41章 晼然有些发蒙, 急忙从玫瑰椅上爬下来,追问道:“怎么回事?前日我去进学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彩虹抿唇, 几乎要哭出声儿来:“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个儿我家大姑娘在园子里玩,觉得热,让奴婢去大厨房端冰碗, 等奴婢回来的时候,就瞧不见人了。 最后回院子里,才找到大姑娘, 那会儿大姑娘直哆嗦, 晚上便烧了一夜,也不肯吃东西,老夫人来劝了几句,大姑娘强撑着喝了几口粥, 却全吐了出来。” 晼然凝眉:“你们大姑娘没说什么吗?” 彩虹摇头:“问什么都不肯说, 一声儿不吭。” “那大夫怎么说的?”晼然一边套着浅碧色滚雪细纱褙子,一边追问。 彩虹抹着眼角的泪水回道:“没请大夫, 大姑娘不让,老夫人说许是魇着了, 过两日就好了, 大姑娘一夜没睡, 早起就让奴婢来找四姑娘。” 晼然大概猜到了些, 想了想, 让雪遥给她拿了小挎包来, 叮嘱道:“若是外祖母与母亲问起, 便说我有些课业要与娴姐姐商量,所以去镇国公府了,一会儿便回来。” 雪遥不是很赞同,但到底彩虹就在一旁巴巴的瞧着,只能作罢,温声说道:“那奴婢跟着您过去吧。” 雪遥懂得多,为人又细心,晼然犹豫了下说道:“还是让杏香跟着我去,她最是贪玩不过的,若知道我出门去,没有带着她,怕又要碎碎念一日了。” 雪遥应下,去喊正在打扫的杏香,隔着雕花隔扇,低声与杏香说道:“你寸步不离的跟在四姑娘身边,我瞧着,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多听听,多看看。” 杏香刚刚在里头倒也听得清楚,只认为是聂佑娴在耍小性子,聂佑娴原就不是什么好脾性,会用各种各样的由头在镇国公府里闹腾,又因为庄老夫人宠着,谁也奈何不得。 雪遥见杏香答应的漫不经心,忍不住提了她的耳朵,低语道:“庄老夫人最是紧张镇国公府大姑娘,病得这样重,庄老夫人竟然不给大姑娘请大夫,这难道不奇怪?咱们四姑娘年纪小,若是无缘无故的搅进镇国公府的事情里,老太君第一个不饶你。” 杏香立刻点头如捣蒜:“我记下了,定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四姑娘。” 雪遥这才放下心来,将晼然的小书包递给杏香,让杏香跟着晼然一道去。 因为晼然在镇国公府进学的缘故,镇国公府的一个常年紧闭的侧门特意为晼然开了,晼然从靖宁侯府的侧门出去,斜对着的,便是镇国公府的侧门,倒也近便,不用每次都坐马车,从大路过去。 晼然才出了靖宁侯府的侧门,就被彩虹带着往另外一条路去,晼然觉得奇怪,还没追问,就听彩虹解释道:“先生沐休这两日,府里以为四姑娘不会来,因而那道门就上了锁。” 晼然听后,没说话,只跟着彩虹,进了另外一道角门,这道角门离着聂佑娴的院子,倒也近。 直到彩虹左顾右盼的停在了聂佑娴的院子门前,请晼然快快进去的时候,晼然突然停下脚步,明眸盯着彩虹问道:“你们府里是不是不许我上门来?才这样鬼鬼祟祟的?” 彩虹吓得一愣,笑容僵硬的说道:“四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怎么会不让您入府呢。” 晼然得到答复,转身说道:“既然你们府里的私隐,不希望我知晓,那我便不进去了。” 晼然说着,拽着杏香就往回走,她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庄老夫人同她的外祖母,都是厉害人物,若是不让她登门,必定有不让她登门的道理。 “哎,四姑娘,您别,大姑娘还等着您呢。”彩虹没想到,都将人带到门口了,晼然竟是要走了。 “董晼然!你给我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硬撑着喊起来,像是抹了粗盐的叶子,干巴巴,粗拉拉的。 晼然回头,就见聂佑娴在院子里,倚着大红柱子,瞪着眼睛,盯着她:“进来!我是为着你,你不进来,不要后悔!” 晼然看得一愣,才知道彩虹说的不是谎话,聂佑娴是真的不大好,脸色苍白的可怕,没有一丝血色,这才一日多不见罢了。 晼然犹豫了一下,挎着小书包,迅速的钻进了聂佑娴的院子,随后气鼓鼓的问道:“什么事情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就算不请大夫,总归要拿些定惊安神的茶来喝吧?” 聂佑娴有气无力的靠在罗汉榻的软枕上,笑笑道:“你那本《黄帝内经》真不是白学的,不过瞧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是被吓到了。” “我还知道,你不只是被吓到了,你被吓到了,还要硬挺着,告诉自己要忍着,不能说,不能哭,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这样。” 晼然摘下小书包来,扔到一旁如意圆桌上,问彩虹:“旁的没有,珍珠粉总有的吧,给你们大姑娘磨的细细的,弄盏茶来。” 彩虹忙不迭的去了,晼然没好气的坐到聂佑娴身边,嚷着道:“把手伸出来。” 聂佑娴乖乖的伸出手来,晼然用大力气给她按揉穴位,疼的聂佑娴一下子就呲牙咧嘴起来,立刻要抽回手去。 晼然不松手,继续按揉,骂道:“要揉开了才成,不然的话,你要把自己憋坏了的,七情六欲,本就是人之根本,你以为你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就不害怕,不惊惧,不难受了吗?” 聂佑娴被晼然吼了一嗓子,当即落下泪来,用另外一只手背抹着道:“我才不是心里难受的哭,是你按的太疼了。” 晼然懒得理她:“我不问你为什么吓成这样,你也别跟我说是什么事情,你祖母连我来府里的侧门都关了,可见是不想要我入府的,我可不想听你们府里的家务事。” 聂佑娴被晼然这一说,反倒释怀,横了她一眼道:“就你能躲事,瞧见点矛头,就躲得远远的,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竟是还要走,我若是刚刚不喊你,是不是你扭头就跑了?” 晼然大言不惭的说道:“人得从心,这世道对女孩子要求太严苛了,谁知道一不小心就遇到什么事情呢,能躲开就躲开,没道理明知道前面是粪坑,还一头往里扎啊。” “你说谁是粪坑呢!”聂佑娴与晼然互怼了两句,又哭了出来,嗓子总算没那么哑了。 晼然给聂佑娴指了指胸口的檀中穴,道:“若觉得堵得慌,就揉一揉这里,揉到不痛了,就好很多了,还有腿上的足三里,你硬吃下东西,又吐出来,按揉这里,会好一点。” 晼然见彩虹到了廊下,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回去了,明个儿上学的时候,希望你好好的。” “你这就要走?”聂佑娴盯着晼然。 晼然一边垮小书包一边说道:“我跟外祖母说,我是来与你商量功课的,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跟你商量?一会儿你祖母知道了,把我堵在这里,我明明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怕是就要被你祖母以为,我知道了什么。” 晼然拍着小胸口道:“自古知道事情多的人,都是不长命的,我太惜命了,还是赶快走的好。” “怂死你算了。”聂佑娴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 晼然一本正经的摇头:“何谓怂,从心罢了。” 晼然要走,杏香不错眼的跟着,她倒是什么也没听明白,只知道聂大姑娘是被吓到了,但到底为什么吓到了,四姑娘没问,大姑娘也没说。 “你等一下。”聂佑娴突然张口:“你过来,那个什么檀中穴,在哪儿?” 晼然特别想气冲冲的告诉聂佑娴,在她两·乳之间,正中心的地方,但实在不好这么张口,只能迈着小短腿,到了聂佑娴跟前,肉乎乎的小手指,指着聂佑娴的檀中穴:“就这里。” “别让你表姐嫁给我大哥。”就在晼然靠近聂佑娴的那一霎那,聂佑娴用极快极低的声音说道。 聂佑娴说完,一把推开晼然:“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走吧,你走吧。” 晼然愣了一愣,聂佑娴却是再也不说了,转过身,往暖阁里去了。 晼然晃晃悠悠的回了靖宁侯府,有点想不明白,在镇国公府里头,与聂佑娴最亲近的,一个是庄老夫人,另外一个便是聂致远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看头一回昀然勾搭聂致远,聂佑娴连带着她都讨厌,就知道聂致远在聂佑娴心里,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既是如此,那为何聂佑娴说,不让她表姐罗楚玥嫁给聂致远呢?明明前两日,聂佑娴还说,罗楚玥看着就跟京城里的那些世家贵女不一样,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嫂嫂的。 晼然想不明白,就拿了一张宣纸来,在上面勾勾画画,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用写的东西来理顺,是晼然的习惯。 “晼妹妹,你在做什么?”一娇俏的声音传来,随后带着一声惊呼:“咦,这上头有大姐姐的名字?还有镇国公世子的?” 晼然满脸黑线,看向外头站着的杏香,怎么罗楚玥与罗楚湘来,杏香连个声儿都不吭的? 42.第42章 “没什么。”晼然顺手将宣纸揉成团, 扔到纸篓里,笑眯眯的说道:“我想着, 要为玥姐姐准备什么礼物呢,总不能玥姐姐大婚,我什么都不给吧。” 晼然作势嗔怪道:“杏香, 怎得玥姐姐与湘姐姐进来,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倒让我被玥姐姐逮住。” 罗楚玥是个很温柔的人, 有一双如月牙一般的眼睛, 笑起来很好看:“晼妹妹去参宴,便是礼物了。” 罗楚湘笑弯了腰道:“可不是,你这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可是京城独一份的呢, 不如把你送去给大姐姐。” 罗楚玥温柔含笑, 替晼然拢了拢鬓边碎发道:“我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女儿,做梦都要笑醒的, 若不是怕姑母舍不得,我恨不能哄了她去。” 晼然跟着两人笑, 罗楚湘便道:“我们是来喊你去钓鱼的, 我从大哥那里拿了许多鱼饵, 后面那个湖里有好多的鱼, 你要不要去?” “去去去, 我上次便说, 要钓的, 外祖母说太热了,怕我中了热暑。”晼然立刻钻进暖阁里,换一身轻便的襦裙,方便外面活动。 “大哥吩咐人在湖边安置了栏杆和草棚,里面还放了石桌石椅,我刚吩咐人将在井水里湃过的瓜果拿了些过去。”罗楚湘兴奋的说着湖边的摆设,晼然听得心仪不已,姐妹三人结伴而行。 靖宁侯府人口倒也简单,晼然的舅舅靖宁侯,舅母邵氏住在正院锦华堂,大表哥罗震宗已经成亲,迎娶的表嫂白氏,出身大名府书香世家,两人住在沉香榭,罗楚玥喜静,择了静雪居,罗楚湘活泼,挑了芙蓉轩,因为静雪居与芙蓉轩离着昭阳院近,两姐妹总来找晼然玩。 最难得的是,靖宁侯府一片和谐,晼然原还担忧,因为罗氏是和离回来的,会被舅母不喜,没想到舅母比老太君还要心疼罗氏些。 舅母邵氏出身琅琊将门,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才见面,就将董府上下,骂了个底朝天,只恨不能当初自己也在这里,好给罗氏出气。 晼然三姐妹说是钓鱼,基本上只是在草棚里坐着纳凉,钓鱼的事情,都由身边的丫鬟代劳了,杏香是钓鱼的好手,不过一会儿,就钓了一小桶,又帮着罗楚玥与罗楚湘的小桶装满了,三姐妹才结伴而归,直奔沉元堂。 晼然的外祖父老侯爷正在廊下逗一只鹦鹉,见她们三姐妹过来,笑呵呵的指着鱼,道:“快瞧,你姑姑们,给你送鱼吃来了。” 张老太君正在院子边开辟的菜田里除草,听到老侯爷这话,直接将拔的一把草扔了过去:“你是把鸟儿当孙子养是吗?” 老侯爷顺手拿起地上的草,逗鹦鹉去了。 舅母邵氏拉着罗氏不一会儿就到了,又吩咐人去传话,让表嫂白氏不必过来,一会儿让厨房给她送去,白氏有孕,从大名府入京,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因而一直在沉香榭养着。 三姐妹钓回来的鱼,被做成全鱼宴,再加上老太君才出芽的嫩菜,晼然吃的肚子滚圆,又被老侯爷纵着,喝了一杯梅子酒,睡得昏天暗地的,直到第二日一早才醒来,被雪遥服侍着套了衣裳,梳洗一二,赶着去了镇国公府。 哪知道晼然还没进学堂呢,就被人拐了去,直接带到了庄老夫人跟前。 庄老夫人笑容慈爱的说道:“听娴丫头说,你昨个儿来府里了,怎么也没来老婆子这里报道?老婆子可是给你准备了许多松子糖呢。” 晼然忽闪忽闪杏眸,看向窝在庄老夫人跟前,蔫头耷拉脑的聂佑娴,心里小九九把她算了个遍,随后眉眼弯弯的道:“回老夫人的话,我昨个儿原是要与娴姐姐商讨功课的。 可娴姐姐昨个儿精神不佳,我想着娴姐姐身子不好,老夫人定是心里着急的,就没有来叨扰老夫人,反正松子糖什么时候都能吃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而且昨个儿我赶着与玥姐姐和湘姐姐钓鱼,就没顾上。” 晼然笑眯眯的往庄老夫人跟前凑着道:“老夫人,我们府里有个湖,湖里的鱼可大可肥了,下回得空,我给老夫人也送几条来。” “好好好,我等着你送过来,那从前是个郡王府,这些年没住人了,里面的鱼定是又大又肥的。”庄老夫人笑容满面的应道,却是突然间转口:“昨个儿娴丫头跟你说什么了?” 晼然一直绷着弦呢,心里把聂佑娴骂了个半死,干嘛要把她牵扯进来,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晼然犹豫了下,觉得在庄老夫人面前玩猫腻,玩不过,因而很乖巧的回道:“娴姐姐说,不让我大表姐嫁给聂世子,她不喜欢我大表姐。” 晼然说完,聂佑娴猛地抬起头来,又在庄老夫人的注视下,缓缓低下了头。 晼然看这架势,聂佑娴是没有跟庄老夫人说了这话的,因而抿了抿唇,补充说道:“老夫人,我大表姐那么好,我还从来没见过我大表姐那般温柔和善的人,娴姐姐竟然不喜欢我大表姐,我生气了,所以抬脚就走了,老夫人您来评评理,娴姐姐是不是不讲理?” 庄老夫人松了口气,抚着晼然的小脑袋说道:“你说的对,娴丫头做的不对,回头我训她,你大表姐再好不过,能嫁入镇国公府,是我们的福份。” “那……我们能去上学了吗?”晼然眨巴眨巴杏眸,格外无辜的说道。 “你先去。”庄老夫人笑呵呵的说道:“我等训完了娴丫头,再让她去找你。” “恩。”晼然不厚道的拔腿跑了,她才不要跟庄老夫人这样的人斗心眼,比不过好吗? 晼然上完了一节课,聂佑娴才到,趁着先生休息的功夫,聂佑娴几步到了晼然跟前,拽着她就跑了出来,双手叉腰数落道:“我祖母问了我一晚上,我一句话都没吭,你可好,一句话就撂了底,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晼然也不服气:“你要是说了,你祖母还会来问我吗?本来你就没跟我说什么,偏你一晚上不吭声,倒让你祖母以为你跟我说什么了似的!你这不是把我往坑里带吗?” 聂佑娴觉得自己说的挺明白的了,要气死她了:“那你还要我怎么跟你说,你都知道我是被吓到的了,我也跟你说了,不要让你大表姐嫁过来,还要我怎么说?总归……总归,我是与你说了的,将来你大表姐嫁过来,要是……要是……你不能怪我没义气,没告诉你!” 聂佑娴说了一气,见庄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从廊下而来,立刻撒腿跑了。 晼然愣在原地,表情很是精彩,她之前真没想往歪处想,这会儿感觉被人挤到了一条歪路上,难不成……聂世子真的是个那什么? 如果是的话,那就难怪昀然那样的尤物,都勾搭不走聂世子了…… 晼然觉得自己突然间,不小心,撞破了一件很隐秘,关乎镇国公府与靖宁侯府的大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她如果去与罗楚玥说,那势必会惊动老太君,老太君看起来和庄老夫人关系匪浅,若是这件事情闹开了,闹大了,聂致远这个世子之位不保,聂佑娴又该怎么办?说不定还会影响镇国公府的兴衰呢。 晼然陷入可能会引起的蝴蝶效应不能自拔,越想越可怕,可若是不告诉罗楚玥,这又是关系到罗楚玥一辈子的大事…… 晼然接下来的课,都没有好好听,回府之后便把自己关进了小书房,在里面转圈圈,思来想去的,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虽然是个大灰狼,但总不会害自家人,还是蛮护短的,也蛮聪明,蛮腹黑的…… 晼然提笔,在信笺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封信,字迹惨不忍睹,大大小小的,晼然着急,也顾不得了,好歹将事情写明白了,用火漆封的严严实实的,交给雪遥道:“表哥临走的时候说过,我可以给他写信的。” 晼然背着小手,一本正经道:“这个送去给表哥,不要让外祖母与母亲知道,让她们知道我写字这么丑,还写信,会笑话我的。” 雪遥听后,笑着说道:“安宁候老侯爷去了,正好府里大管事要去安宁候府,奴婢一道给了他便是。” 晼然松了口气,趴在小书案上,无奈的叹气,希望能快点得到回信。 三日后,窦瑾晖从老侯爷处守灵归来,看到书案上多了一封信,信封上的“表哥”两个字,歪歪扭扭的…… 窦瑾晖瞬间周身就拢了寒意,那小丫头如此要强,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给他写信? 窦瑾晖检查了一下外面的火漆,将信拆开来,迅速的看了一遍信笺的内容,瞬间就黑了脸…… 43.第43章 “四姑娘, 表少爷的回信到了。”雪遥从廊下回来,笑吟吟的说道。 晼然才从镇国公府回来, 刚刚坐在小杌子上,准备将西瓜吃掉,天气太热了, 又没有空调,日子实在难过,听了雪遥这话, 一下子从小杌子上窜起来, 左顾右盼的说道:“小点儿声!” 让人听到了,她怎么解释? 雪遥捂住了嘴,笑着将信送到晼然跟前,晼然擦干净手, 虔诚的拿着信, 进了小书房,将屏风挡好, 偷偷摸摸的打开信,就见窦瑾晖一手极好看的行楷, 当头棒喝。 信笺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但意思只有一个, 靖宁侯府上到老太君, 老侯爷, 下到罗楚玥, 罗楚湘, 哪个不是聪明人,若是连她都能发现的事情,老太君会不知道?老太君难道是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孙女,跳进火坑的人? 总结起来,就是让晼然先管好自己,再说旁人的事情,另外备注了,让她每十日写五十篇大字,寄到安宁候府去,不许人代笔。 最后的最后,又鄙视了一遍她那把狗爬的字。 晼然满怀期盼的打开信笺,蔫头耷拉脑的走了出来,所以说,她是不是傻!为什么要给窦瑾晖写信?现在还要交功课! 不过窦瑾晖的一封信,彻底的将晼然解救了出来,她这阵子一直纠结着,一方面,她与罗楚玥,罗楚湘玩的好,另一方面,发现聂佑娴撞见的,怕是聂致远与某男子不可描述的事情,才会吓成那样,现在,瞬间解脱了。 老太君与庄老夫人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庄老夫人不肯给聂佑娴请大夫,怕就是为了遮掩这件事情,而老太君呢,不可能坑自己的亲孙女,所以,结论就是,这关她什么事情! 晼然收了信笺,小西瓜也不吃了,垂头丧气的去写大字了。 不是她不肯用心学,实在是,用惯了电脑,用惯了签字笔的她,不会写毛笔字啊,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好的东西啊。 自那以后,晼然学习更认真了,因为她要将空下来的时间写大字…… 聂佑娴最近也总躲着晼然,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就将自己的大哥给卖了去,因而多半时间是与户部尚书府的夏茉儿一道玩。 这一日,夏茉儿扫了眼窗下临摹的晼然,低声与聂佑娴咬耳朵:“你……你的事情,我知晓了。”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聂佑娴正逗弄大瓷瓮里头的锦鲤,漫不经心的回问道。 夏茉儿犹豫了片刻说道:“你……是不是算过命?” “什么?”聂佑娴笑呵呵的指着自己问道:“我算什么命?” 夏茉儿抿唇道:“你不必瞒我了,晼然说,算命的说你是天煞孤星。你与你父亲,母亲关系不好,也与佑芝关系不好,如今与你大哥也生份了…… 这样下去,你会成为孤家寡人,总有一日,你祖母也不会亲近你。也因此,你才会与我们很亲近,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我母亲早就说过,要我多跟你和晼然玩的。” “晼然说?”聂佑娴瞪圆了眼睛,问道:“晼然与你说,我是天煞孤星?” 夏茉儿见聂佑娴瞬间恼了,连连摇头:“晼然定然不是那个意思。” “那她是什么意思?”聂佑娴气鼓鼓的,名声于女子来说,多么的重要,若这话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与她说话?再严重些,她连嫁人都不必了,天煞孤星,谁敢招惹? 聂佑娴气冲冲的冲着晼然而去,却见窗下的晼然,鼻尖渗出一点点细密的汗珠,亮晶晶的,正在努力的写着字帖,夕阳下的晼然,穿着浅碧色襦裙,整个人清爽的像是荷塘里的荷叶仙子,鼻尖上的汗珠,则如同露珠一般晶莹。 聂佑娴抿了抿唇,又转了回来,问夏茉儿道:“那些话,是晼然亲口与你说的吗?” 夏茉儿拽着聂佑娴道:“不是晼然亲口说的,你别去找她麻烦,你我是知道她是什么人的,她便是这般说,也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希望我们大家都与你好好在一处罢了,你别多想。” “不是晼然说的,那是谁与你说的?”聂佑娴想起了那次她扯坏晼然宣纸的事情,突然觉得不可能,即便自己这阵子因为大哥的事情,与晼然之间没有那么亲密,晼然也不可能编造这样的谣言。 “是……是佑芝与我说的。”夏茉儿垂下头去:“你别恼,我原是想要告诉你,我是不会介意那些话,才与你说的,你若是因为这个,与晼然生份了,那我……我成什么了?我母亲早就说,要我护着晼然些的。” 聂佑娴冷哼了一声,拽着夏茉儿就去找聂佑芝,一边走,一边说道:“必定是佑芝骗你的,晼然连与我说话的空闲都没有,怎么可能与佑芝说话?她分明就是胡说八道的,自己想要造我的谣言,却要诬赖到晼妹妹头上,看我不撕裂了她的嘴!” 聂佑芝正与慕容蝶在后面湖心的亭子里说笑,就见聂佑娴与夏茉儿齐齐从廊上而来。 “聂佑芝,你给我说明白,谁是天煞孤星?你故意这样说的是不是,就不愿意我有朋友,巴不得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是不是?谁告诉你,我与大哥生份了,与祖母生分了?你自己说也就罢了,竟然说,是晼妹妹说的,你还有没有良心?晼妹妹现在连家都没有了,你还在背后诋毁她的名声!我要告诉祖母,给你请家法!” 聂佑娴从来不喜欢聂佑芝,听到这样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推搡起聂佑芝来,聂佑芝听到请家法,就已经吓得一哆嗦。 她是现在的镇国公夫人所出,庄老夫人一向护着聂佑娴些,若这件事情闹到庄老夫人那儿去,她怕是真要被家法责罚,从前年纪小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大了,若是被家法责罚,以后慕容蝶怎么可能还与她一起玩? “没有的事儿,跟我没关系,你冤枉我!”聂佑芝从小被聂佑娴打压,但她也是嫡出,多少有自己的脾气在。 一起进学的五个人,没人喜欢跟她玩,若不是聂佑娴不理慕容蝶了,慕容蝶也不会理会她,好容易她能有个朋友,又被聂佑娴当着慕容蝶的面责骂,当即脸上挂不住,与聂佑娴推搡起来。 湖心亭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彩虹几个丫鬟也是跟着的,在一旁劝起架来,人多,亭子小,闹起来谁也拦不住,只听“噗通”一声,有人落了水…… —— “怎么回事!”庄老夫人脸色很不好看,将拐杖戳在脚踏上,咚咚作响。 聂佑芝唯唯诺诺的,抿唇道:“祖母,我不是有意的,大姐姐她一过来就骂我,说我在背后说她是天煞孤星,可那话不是我说的,是董四姑娘说的,跟我没关系,再说,是大姐姐先推我的,我才推搡起来,而且也不是我推大姐姐入水的,当时人多,我也不知道是谁。” 晼然坐在暖阁里,看向一旁的彩虹,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听着,还与我有关系?” 晼然完全不知道,正写着字呢,外面就闹起来,等她出去,就见着彩虹半拉半抱的拖聂佑娴上岸。 彩虹也没想到,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又见自家大姑娘在床榻上躺着,有气无力的模样,便将夏茉儿与聂佑娴的话,重复了一遍。 晼然绕了绕,整理了下,便知道自己这是被黑了,真是好端端的上个小学,也能被小学生给黑了,她有这么面目可憎? 晼然爬到架子床里,把聂佑娴的罗袜脱了,用力按揉聂佑娴的太冲穴,把聂佑娴一下子就给捏起来了:“哎呀,疼死了,你做什么又捏我?” “你肝火太旺,我帮你疏通疏通。”晼然盘腿在架子床里坐了,嘟囔道:“好容易能夸你一次,聪明了,不相信是我在背后说你坏话。” “那是。”聂佑娴有些得意的说道:“你怎么可能跟佑芝说话?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她。” 晼然没好气的瞪了聂佑娴一眼:“芝姐姐那么怕你祖母,怎么可能在背后造谣?这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聂佑娴愣了片刻,挑眉看向晼然道:“你是说……是慕容蝶?” 晼然给了她一个白眼,现在知道,还不算太傻:“你去外面救救芝姐姐吧,芝姐姐也是被利用的那个,我去找慕容姐姐说道说道。” “哎呀,你别,她是辅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辅国公府的老夫人疼她疼的跟什么似的,你去不行,还是我去吧。”聂佑娴说着就要往外挪,却忘记了她才从湖里被捞出来,有心无力。 晼然板了板小脸道:“她两次都是针对我,我若是不出面,怕是还有下回,估计这会儿她还没走,我与她说明白。” 晼然说完,从后门走了出去,直接奔着镇国公府的二门而去。 晼然腿短,但是跑的快,到了二门处,果然见两个马车停在二门处,晼然找到辅国公府的马车,在下头喊道:“慕容姐姐,你等等,我有话与你说。” 马车帘撩开,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却是个男子,耍酷的甩开扇子,自以为很帅的扇着,把耳边的发丝扇的翩翩欲仙的:“你就是董四姑娘吧?” 44.第44章 晼然没想到慕容蝶的马车里, 竟然会出现外男,而且还是在二门处, 因而后退了一步,道:“慕容大姑娘不在吗?” 那男子收了折扇,笑呵呵的跳下马车, 往前进了一步,又靠近了晼然些,鼻子用力吸了一口气, 言语轻佻。 “董四姑娘身上好香, 离着远了,还不觉得,这会儿闻着似花香又似檀香,敢问董四姑娘用的是哪个铺子里的香料?在下也买一些去, 放在屋子里燃着, 倒好像董四姑娘时常在身边一个样。” 晼然年纪小,加上从前鲜少出门, 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一下子就恼了, 杏目圆瞪的望着那人, 厉声问道:“你是谁?怎敢如此无礼!” “在下倒是忘了介绍, 没办法, 在下见到美人, 就有些头脑不清明了, 在下慕容智, 辅国公府世子,慕容蝶的大哥。” 慕容智笑眯眯的上前:“董四姑娘声音也软糯糯的,叫人听了,骨头都要酥了半边。” 晼然小眼睛一眯,呦,小子,胆量不小呢,敢调戏本姑娘! 晼然本就因为慕容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耐烦,又遇见慕容蝶这花花公子性质的大哥,当下怒火便涌了上来,见慕容智不管不顾的往自己跟前凑,也不再躲避。 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晼然这个按摩师不是白学了! “慕容兄。”一温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晼然刚刚要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是谁在这个时候来阻拦? 聂致远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转身站在晼然身前,冷声说道:“慕容兄慎言,董四姑娘是靖宁侯府的表姑娘。” 慕容智有些悻悻的收回手去,揉着指腹,有些不爽,差一点就要捏到这白嫩嫩的面皮了。 “聂世子怎么这么有空?竟是到二门处来做护花使者?难不成聂世子一直有这样的嗜好?平日里经常来此处偷窥? 只不知道偷窥的是我妹妹慕容蝶,还是夏姑娘,还是……董四姑娘?”慕容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张口,就让晼然有想打死他的冲动! 聂致远面色愈发阴沉,冷言冷语道:“在下与靖宁侯府大姑娘已有婚约在身,安宁候长公子临走前曾将董四姑娘托付给在下,若是慕容兄执意为难,在下少不得给安宁候长公子去信一封……” “不必,我不过是顺路来接舍妹回府,怎知会遇到董四姑娘特意寻上来?我这个做大哥的,难道连过问两句都不行吗?”慕容智似乎很忌讳窦瑾晖的样子,甩开折扇,大力的扇动着。 晼然本还想要好好与慕容蝶说道说道的,这会儿遇到了慕容智,对这两兄妹没有一点好感,因而隔着车窗,也不顾夏家的马车里是不是能听到。 “慕容大姑娘,我知道你在马车上,你若是不喜欢我,大可以明刀明枪的来,觉得我功课好,你就拿出更好的功课来,觉得我比你讨人喜欢,你就做出更亲和的事情来,别在背后耍这样的手段。” 夏茉儿本因为慕容智在,不想下马车的,这会儿听了晼然这话,也回过味来,明白了事情原委,因而也沉了脸,不顾丫鬟阻拦,下了马车,拉着晼然的手道:“晼妹妹,都怪我,没有将事情问明白,就去做了那嚼舌的人,倒险些害了你与娴妹妹。” 夏茉儿说完,跺了跺莲足,瞪着慕容府的马车道:“晼妹妹说的没什么错,慕容大姑娘也是国公府出身的姑娘,怎么背地里竟用这小人手段,为人不齿。” 马车帘猛地撩开,慕容蝶抿着唇,泪珠儿都在眼眶里滚着:“你们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前就在镇国公府进学,与娴妹妹,芝妹妹一道进学两年了,我们感情一向很好,今年多了你们两个,就出了这样多的事情,若说有问题,怎么不说是你二人?” 夏茉儿没与人吵过架,府里一向是和睦的,此刻憋红了一张脸,道:“分明就是你嫉妒晼妹妹,编排了那样的胡话,来挑拨晼妹妹与娴妹妹的情份。” “我没有,你胡说,我有什么好嫉妒她的?她连爹爹都没有,说是靖宁侯府的表姑娘,还不是寄人篱下的,她凭什么跟我比?” 慕容蝶抹着眼泪,看向慕容智:“大哥,我不要来进学了,她们寻常就是这样欺负我的,让我怎么来这里进学?” “慕容大姑娘,此事佑芝已经与我祖母禀明,是你说给佑芝听的,你说董四姑娘说起的这话,但照着现在的情形看,董四姑娘似乎不会与慕容大姑娘说私密话。” 聂致远神情冷漠,与马车保持着三步距离,但声音却不小:“慕容大姑娘与佑娴一道进学两年,又比佑娴大一些,该知晓这样的流言,会对佑娴有什么影响,人言可畏,今日这话说开了,没有闹出去,便也罢了,若真的传扬出去,怕镇国公府都要寻辅国公府说道说道了。” 慕容蝶一下子住了嘴,她也没想到,她不过是希望传出这样的话去,让聂佑娴与晼然生份,并没有想那么多…… 聂致远到底不好教训慕容蝶,只与一旁的慕容智说道:“还请慕容兄回去好好教导令妹,该知祸从口出,令妹也到了待嫁之龄,如此下去,怕是不妥当。” 聂致远这话,就严重了,慕容智眼底闪过一抹阴鸷,讪讪笑道:“聂世子说的是,不过聂世子也知,我们兄妹两个,是没有母亲教导的,不比聂世子与聂大姑娘,如今有继室母亲教养着,自然比我们兄妹更懂事得体些。” 聂致远皱眉,慕容智只笑着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聂致远冲着夏茉儿与晼然颔首示意,便离开了二门处,夏茉儿拉着晼然的手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晼然摇了摇头道:“跟你没关系。” 晼然再回到庄老夫人处时,聂佑芝已经起来了,正被镇国公夫人吕氏按揉着膝盖,吕氏是镇国公的继室夫人,生性温良,平时不大爱说话的那种,似乎也没什么心机,此刻眼底的心疼,没有半分遮掩,倒好像怪责庄老夫人太过偏心一样。 “好孩子,委屈你了。”庄老夫人笑着与晼然说道:“一会儿在府里用完晚膳再回去。” 晼然摇头道:“多谢老夫人,只是娴姐姐身子还虚弱着,我便不叨扰了,左不过日后日子长的很,我什么时候都能留在府里用晚膳的,今个儿佑芝姐姐因为我的事情,受了牵累……” 晼然说着,看向聂佑芝,聂佑芝转过头不瞧她,可见心里还存着气,倒是吕氏叹道:“你这孩子……” “董四姑娘别介意,这原也有佑芝的不是,若不是她轻信人言,也不至如此,她平常没什么伙伴,慕容大姑娘与她亲近,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日后你们姐妹之间玩耍,远着慕容大姑娘些,也就是了。”吕氏抚着佑芝的头,希望为自己的女儿找几个玩伴。 晼然含笑点头应下,又进暖阁瞧了聂佑娴,见聂佑娴已经睡下了,这才离了镇国公府。 晼然没把这当回事儿,聂佑娴掉入湖水里,彩虹会水,救的很及时,倒也没什么,最多就是吓着了,因而也没将这件事情说给靖宁侯府知晓。 倒是聂致远当时与慕容智说的话,晼然听后,心里舒爽了许多,不管怎么说,聂致远是不会背叛罗楚玥的,这算不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晼然没当回事儿,镇国公府与辅国公府却都把这当成了大事,辅国公府老夫人娄氏第二日就下了帖子,名为谢罪宴,请了镇国公府,靖宁侯府与户部尚书府夏家三日后一道去辅国公府参宴。 帖子是娄老夫人跟前的周嬷嬷亲自送来的,以示尊敬:“老太君,我们老夫人过意不去,没想到我们大姑娘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昨日大姑娘便在祠堂跪了一夜,只求老太君看在我们大姑娘没有生母教导的份上,别与她一般见识。” 张老太君笑呵呵的应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辅国公府的老夫人娄氏与庄老夫人也算是老交情了,因而张老太君高高兴兴的接了帖子,让安嬷嬷送走了周嬷嬷,吩咐人将晼然请了来,这才知晓在镇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 “你这孩子也是心大,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回来一声不吭的。”张老太君听晼然说了始末,面色阴沉。 “我若一早知道是这样的,就合该将她打发了,让她脸上无光才是,即便没有生母教导,她这个祖母是做什么的?怎么人家娴丫头教导的好好的,她就教导不好自己的孙女了?” 罗氏脸色也不好看,戳着晼然的小脑门道:“你这次运气好,佑娴没有信了那样的话,若真是信了,再传扬出去,咱们靖宁侯府与镇国公府岂不是要闹翻了去?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务必要说给我知晓,我找辅国公说理去,没这么教导姑娘的道理,小小年纪,也忒狠毒。” 晼然拿着大红烫金帖子,温声问道:“外祖母,我们是一定要去吗?我觉得……慕容大姑娘与慕容世子不会真心实意道歉。” 45.第45章 三日后, 晼然顶着一头细密的汗珠,钻进了马车里, 恨不能一头埋进冰盆里去,被老太君一把拽了过去,用浸了温水的棉布帕子, 给晼然擦拭。 “姑娘家家的,这么贪凉可不好,着了寒凉, 日后有你受的。”老太君从里头拿了个玉石垫子来, 递给晼然:“坐这个,很快就凉了。” 晼然摸了摸温热的垫子,嘟了嘟嘴,道:“入伏的天气, 出门实在太难受了。” 罗氏递给晼然一个脆生生的桃子, 凉津津的,心疼的与老太君道:“不然晼晼别去了, 晼晼年纪小,再中了暑热, 可怎么是好?” 老太君嗔怪的瞪了罗氏一眼, 老神在在的与晼然道:“辅国公府人口简单, 娄老夫人, 辅国公, 外加那两兄妹。 辅国公从前是皇上的贴身侍卫, 并不起眼, 一次暗杀,辅国公为皇上挡了一剑,险些丢了性命,皇上借此好好梳理了一遍朝臣,咱们现在的宅子与辅国公府的宅子,就是那时候空出来的。 辅国公伤了身体,做不得侍卫,皇上却直接赏了他辅国公的爵位,如今辅国公是太子的剑术师傅。” 老太君说完,问道:“晼丫头,现在让你自己选,你要不要去辅国公府参宴?” 晼然将嘴里的桃子咽下,道:“去。” 怎么能不去?旁的国公府是世袭罔替,与先帝爷,或者先先帝爷有交情,但辅国公府是与当今皇上有交情,县官不如现管,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了辅国公啊。 晼然适时的怂了,眉眼弯弯道:“外祖母放心,我不会招惹慕容大姑娘的。” 罗氏瞧不得晼然受委屈,埋怨道:“晼晼还小,母亲与她说这个做什么?” 老太君嗔了罗氏一眼道:“为了晼晼不跟你一样,她日后是要留在京城的,也该学起来了。” “不过。”老太君顿了顿道:“晼晼也不用委屈了自己个儿,你大表哥现在是太子的伴读,只要你有理,便是打上一架,外祖母也能给你出气。” 晼然这会儿是真的眉开眼笑起来,拉着老太君问:“那大表哥今个儿也会去吗?” 老太君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不给自己外孙女找了倚仗,她怎么放心带晼然出门去? 罗氏这才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忧很没有道理,老太君事事都将晼然放在头里,哪里会想不周全? 晼然这厢下了马车,才发现聂佑娴,聂佑芝两姐妹与夏茉儿已经到了,三人一道在穿堂花厅里等着她。 老太君与罗氏被周嬷嬷请进了吉祥苑,聂佑娴才笑呵呵的说道:“瞧瞧,你现在多大的排场?都要我们三个在这里迎你了。” 穿堂凉爽,晼然倒觉得不必往里头去,因而笑着坐在了聂佑娴与聂佑芝的中间,回道:“那我是不是要给你们每个人一个荷包,当做打赏?” 聂佑娴笑着来捏晼然的嘴,揶揄道:“你的女红,也好意思拿出来献丑吗?” “我做的不好,但芝姐姐做的好,我不能请芝姐姐帮我做吗?”晼然笑看向聂佑芝,讨好道:“芝姐姐,赏我几个好看的荷包,好不好?” 聂佑芝猛地被点名,有点不知所措,她一直没什么朋友,原以为得了慕容蝶一个,后来又知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那个,正伤心着。 “我……我吗?”聂佑芝指着自己。 晼然笑着说道:“是啊,咱们几个里头,芝姐姐的女红是最好的,我若拿了芝姐姐的荷包,怕是都舍不得打赏出去。” 晼然说着,看向一旁的聂佑娴,拉扯了一下她银红色衣袖,问道:“娴姐姐,你说是不是?” 聂佑娴面上有些不自然,晼然那日便与她说过了,其实聂佑芝人品不错,只是性子懦弱了些,抛开她们两人同父异母的身份来说,聂佑芝比慕容蝶强了不知多少。 最重要的是,聂佑芝被聂佑娴打压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的恶意埋怨,这简直是极品圣母了。 聂佑芝悄悄的瞄过去,生怕被聂佑娴发现,眼底尽是期盼与不安。 聂佑娴撇过脸去,微红道:“她跟随凌先生学了两年,也没学好,若是女红还不好,那怎么做镇国公府的姑娘?传出去岂不是丢我的脸?” 聂佑娴这话虽然说的别别扭扭的,但到底是承认了聂佑芝的女红好,聂佑芝高兴的不得了,笑着道:“我今日回去,就给晼妹妹做荷包。” “做四个便好了,咱们一人一个,我要浅碧色的,夏日里瞧着就凉爽。”晼然毫不客气的与聂佑芝说道。 夏茉儿知道晼然的意思,笑着应和道:“那我也劳烦芝妹妹做一个丁香色绣栀子花的。” 聂佑娴没说话,聂佑芝便兴奋的说道:“大姐姐喜欢银红色,喜欢牡丹花,我会给大姐姐滚上金线边的。” 晼然拱了拱聂佑娴的手臂,聂佑娴不自在的说道:“谁也没催你,做什么晚上做针线?回头伤了眼睛,祖母又要训我,倒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不是欺负,不是欺负,我心甘情愿做的。”聂佑芝高高兴兴的说道。 晼然与夏茉儿眨了眨眼睛,相视一笑。 聂佑娴不自在,用团扇扇着风问道:“怎么慕容蝶还不来?我们来她府上做客,还说什么谢罪宴,却见不到人了?” 聂佑娴问完,几人尴尬的很,穿堂周围服侍的,都是辅国公府的人,闻言俱都垂下头去,倒是一个二十五六,身着秋香色五彩缂丝褙子的人走了出来。 “几位姑娘好,奴婢是府上的管事姑姑,姓冉,我们大姑娘正在前院待客,怕是要晚上一会儿,这是井水里湃过的瓜果,刚刚蒸出来的糕点,还请几位姑娘稍待。” 晼然是无所谓的,不见慕容蝶更好,聂佑娴却是没好气的说道:“冉姑姑莫不是诓我们的吧,慕容蝶一个女眷,去外院待的什么客?” 冉姑姑面色不改,笑盈盈的说道:“也是赶巧了,大姑娘去前院找大少爷,刚巧太子殿下到了,不好立时退回来,这才耽搁了。” 聂佑娴阴阳怪气的接了句:“原来如此,我们自然是没有太子殿下重要,劳烦冉姑姑去与慕容蝶说,我们不着急,这宴席是一整日的,总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冉姑姑一副没听到聂佑娴语气的样子,笑盈盈的应道:“多谢聂大姑娘体谅。” 冉姑姑笑着退了下去,夏茉儿是几个人里头最大的,与周围服侍的几个丫鬟道:“你们也不必守着了,我们姐妹几个自在说话。” 聂佑娴笑嘻嘻道:“拿叶子牌过来。” 丫鬟果真拿了叶子牌,晼然不会这个,便被夏茉儿手把手的教。 聂佑娴这才嘀嘀咕咕的说道:“还说什么谢罪宴,我瞧着却不是,请咱们过来,却把咱们几个晾在这里,慕容蝶竟还拿太子殿下来压人,只怕人不知道,她爹是太子殿下的剑术师傅吗?” 夏茉儿用叶子牌作势打了聂佑娴一下,左右瞧了眼,提点道:“多数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身子不好,鲜少出宫,如今也算不得慕容蝶拿大,总归涉及到宫里的事情,别拿这个说笑就是了。” 聂佑娴不服气道:“慕容蝶有什么好得意的,晼妹妹的大表哥,还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呢,也没见晼妹妹每日拿出来说啊,若论见太子殿下,可不是晼妹妹的大表哥见得最多?” “晼妹妹,你说是不是?”聂佑娴扁着嘴,杵了杵晼然。 晼然正研究牌面呢,没心没肺的说道:“我从前还以为我大表哥是在宫里当差呢,若不是今个儿来辅国公府,我都不知道大表哥入京,是做太子伴读的,我倒是想吹牛呢。” “你这点出息。”聂佑娴到底忌讳着,那位毕竟是鲜少出宫的太子,因而闭上了嘴,几人专心玩着牌。 几人才玩了几把,晼然便推开牌道:“不行,不玩了,不玩了,我这人没有偏财运,一会儿我输得连裙子都要当掉了。” 三姐妹被晼然逗笑,直不起腰来,聂佑娴作势要来捏晼然的嘴:“你真是什么都敢说的,今个儿你若是不把这裙子当了,看我依不依。” 晼然急忙起身躲避,一边跑,一边喊道:“夏姐姐,芝姐姐快救命,娴姐姐光天化日的,要强抢民女啦~” “我今个儿就抢你了,把你压回去做小媳妇。”聂佑娴顺着晼然的话就往下接,一个个笑得肚子疼。 晼然躲避间,正正撞到一人胸口上,“咚”的一声,撞到鼻子,晼然只觉得鼻子里瞬间一股热流就涌了出来……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慕容蝶的娇呼声传来,晼然抬头,就见面前站了一个身着雪青金丝圆领袍子的人,发髻上束着紫金冠,气度非凡。 晼然这一抬头,鼻血顺着手指缝就往下滴,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以至于太子殿下每每忆起此事,都要说,晼然是让他最印象深刻的人,因为晼然是第一个,敢让他见血的…… 46.第46章 晼然被人手忙脚乱的止鼻血, 她自己按揉着穴位,吓得不得了, 她竟然撞到了太子殿下头上,古代冲撞了宫里的车驾,都要用什么藐视皇权的罪, 拖出去打死的…… 她现在一会儿止住了鼻血,会不会也被拖出去打死? 太子殿下据说身子不好,被她撞了这么一下, 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晼然就这么胡思乱想的被丫鬟重新推了出去, 正见慕容蝶,聂佑娴几人都在地上跪着,她大表哥罗震宗也在其中,晼然愈发害怕, 胡乱的上前请安。 罗震宗到太子身边伴读, 也不足月余,他今日来, 是要给晼然撑腰的,没想到太子知晓了, 也要与他同来, 可这同来, 就出了事儿…… “太子殿下, 表妹顽劣, 冲撞太子, 还请太子殿下念她年纪尚小……” 罗震宗没说完, 就被一旁跪着的慕容智附和道:“太子殿下,董四姑娘不过八岁,便出落的如同观音座下的童女一般,若是打杀了,岂不可惜?” 慕容智说完,色眯眯的看了晼然一眼,让人恶心的厉害:“还请太子殿下看在辅国公府的面上,饶过董四姑娘这一回。” 聂佑娴也吓得不轻,手放在身侧直哆嗦,还是强撑着气力,替晼然说道:“太子殿下,方才是臣女要追晼妹妹,晼妹妹才会不小心冲撞了太子,若论有罪,臣女也有罪。” 晼然暗暗的捏了捏聂佑娴,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好吗,一不小心是要丢了性命的。 “董四姑娘,晼妹妹?”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声音微凉:“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晼然咬着唇,抬起头来,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岂料太子却是微微一笑,笑容一绽即收,像极了窦瑾晖的模样,道:“到孤这里来。” 晼然鬼使神差的,没那么害怕,爬起来,跟过去,就听太子温暖的说道:“孤刚害你流了鼻血,这个玉牌,就当做是补偿吧。” 恩……嗯? 晼然瞪圆了杏眸,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太子笑容温和,手里垂着一个淡青色的翡翠玉牌,正中央有一缕青色,如同泉水一般,在玉牌内流淌,上面雕刻着一尾小鱼,活灵活现的。 罗震宗生怕太子反悔一样,连忙拽着晼然跪下磕头:“晼然,快,谢恩。” 晼然跟随众人,稀里糊涂的谢了恩,直到太子殿下走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反转也太…… 聂佑娴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上都是灰尘,拍了拍胸口,将胸口的银红色短儒都弄脏了:“可吓死我了。” 夏茉儿也吓得不轻,但到底大一些,坐在鼓凳上,灌了一口茶道:“晼妹妹真是吉人天相,我……我听我父亲说过,太子殿下因为久病不愈的缘故,脾气算不得多好,前阵子因为茶水烫了些,就杖毙了一个小宫女呢,我还以为……以为……” 晼然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了,看着手心里的玉牌,直愣神。 聂佑芝则抿着唇说道:“这个玉牌,是太子殿下给的,那晼妹妹以后,是不是多了块免死金牌?” “不是,是多了一个尚方宝剑。”聂佑娴道:“太子殿下刚刚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见玉牌就等于见到了东宫的人。” “晼妹妹真是好福气。”慕容蝶站起身来,掩盖了眼底的怨气。 聂佑娴听了这话,得意的说道:“那是自然,我祖母说过的,好人有好报,晼妹妹心肠好,跟蝶姐姐不同。” 慕容蝶垂下头去,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声音淡淡的:“娴妹妹,你我一道进学两年多,我是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的……” 聂佑娴如今哪里还肯听慕容蝶的鬼话,笑着问道:“那蝶姐姐巴巴的去前院伺候太子殿下,可得了玉牌?” 慕容蝶本就因为这个堵心着,她一路随着太子过来,也没有得到太子的只言片语,还以为太子就是那般冰冷的,哪成想晼然冲撞了太子,还得了东宫的玉牌,再看太子对晼然绽放出那般温柔的笑意,慕容蝶就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董晼然,这些都该是属于她的,她的! “娴妹妹对我有误会,多说多错,总归日久见人心,娴妹妹早晚会明白的。”慕容蝶一副被冤枉了的架势,委委屈屈的说道:“我吩咐人去安排午膳,几位妹妹稍待。” 慕容蝶生怕自己怒气冲冲的脸,会在几人面前展露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夏茉儿道:“她也着实过份了些,到现在也不肯承认,倒将咱们都当成傻子呢。” 聂佑芝深有体会,她险些挨了一顿打,自然对慕容蝶此举很是不满,幽幽张口道:“大哥说的没错,慕容姐姐心计太重了,晼妹妹怎么可能去与她说大姐姐的坏话,都怪我,听了便信了。” 夏茉儿何尝不是这般想的,皱眉道:“以后上课,再也不理她便是。” 却说慕容蝶根本就没走远,时辰尚早,午膳也用不着她来安排,她不过是躲出去罢了,却将几人的话,听了个清楚明白,气得咬紧了牙关。 从前夏茉儿与董晼然没有进学的时候,聂佑娴与聂佑芝两个,都是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亲近着的,现在……她还怎么上学去? 慕容蝶越想越气,越想越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慢吞吞的往吉祥苑挪去,到了祖母跟前,她要怎么与庄老夫人与张老太君说?那两个都是极难应付的,难道要她承认自己说了谎吗? “好妹妹,董四姑娘还在里面吗?”慕容智放大的脸,落在慕容蝶跟前,笑眯眯问道。 慕容蝶不痛快:“大哥一口一个董四姑娘,倒不如将她拐了来做妹妹,来问我做什么?” “我倒是想的,只是我瞧着那董四姑娘也是个厉害的,怕没那么容易,我喊她,她必定不肯出来,不如妹妹帮我喊她出来好不好?”慕容智搓着手道。 慕容蝶抿了抿唇,斜睨了慕容智一眼:“大哥喊董四姑娘做什么?” “我与她说说话啊,我刚刚对她有救命之恩,若不是我用辅国公府作保,她哪里就那么容易脱身了?她难道不该谢谢我?”慕容智猥琐的说道。 慕容蝶对自家大哥也是有些了解的,知道慕容智是瞧中了董晼然的好皮相,慕容蝶眼眸轻转,倒觉得不是件坏事。 “大哥这话倒也没错,那我去给大哥喊人,只是这里挨着祖母的吉祥苑,怕说话不方便,不如一会儿我带着董四姑娘去后面的荷塘,那边有个小亭子,说话也凉爽不是?” 慕容蝶十三了,瞧了不少的话本子,昨个儿才瞧的一个,便是一姑娘被轻薄,自己投了湖,她倒是巴不得晼然投湖的,才八岁,就会勾人了,以后长大了还了得? 慕容智巴不得的,他就喜欢这种肉乎乎软绵绵的小姑娘,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便是逗弄逗弄,吓唬吓唬,也不敢随处乱说去。 慕容智一叠声的往后面的荷塘去了。 慕容蝶想了想,正见祖母养的大白猫从屋顶下来,便抬手抱了它,又在不远处放了一条小鱼干,这才往穿堂来,笑着道:“几位妹妹,先头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就闹成了这样,日后再也不敢了的,还请几位妹妹高抬贵手,饶了我这遭吧。” 慕容蝶前后态度差别挺大,四姐妹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正在这时,慕容蝶手中的猫儿挣脱跑了去,慕容蝶忙拽着众人帮忙。 刚刚几人将丫鬟都打发了去,也着实没人,晼然几个少不得跟着出去追猫,岂料几人才出了门去,晼然便被慕容蝶拽了手腕道:“晼妹妹,在这边,我瞧着它往后头跑去了。” 慕容蝶说着,拽着晼然的手腕就往后头跑,晼然没反应过来,跟着慕容蝶跑了一会儿,觉得不对,甩开慕容蝶的手道:“我肚子疼,先回去了。” “哎,别。”慕容蝶要伸手去拽晼然,晼然却避讳的躲了去。 正在此时,慕容智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眯眯道:“是呢,这边也有净室,晼妹妹若着急,我带你过去啊。” 晼然觉得这慕容兄妹真是胆子大的没边了,这种应该出现在十五六姑娘身上的事,竟出现在她身上,而且这里离着穿堂不过十几步远,这兄妹寻常为非作歹太多,没人管了是不是? 最关键的是,一点儿新意都没有,慕容蝶的手段连董曦然都不如! “慕容世子便罢了,还是慕容姐姐带我过去吧。”晼然说着,反手握住慕容蝶的手腕,厉声道:“我正巧有话与慕容姐姐说呢,好像慕容姐姐以前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我给慕容姐姐提个醒才是。” 晼然拽着慕容蝶就往回走,慕容智却不依,挡在两人前头,笑眯眯道:“晼妹妹这就不对了,怎么说,刚刚我都救了你一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难不成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救命恩人?”晼然无语的勾了勾唇角,含笑看了慕容智与慕容蝶一眼道:“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呢,我对待救命恩人,可好着呢。” 就怕你们承受不起! 47.第47章 夏茉儿站在廊下, 来回踱步,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手里拿着锦帕,却也顾不上擦,只低声问自己的贴身丫鬟含露:“还没找到吗?” 含露摇了摇头:“姑娘别急, 许是董四姑娘与慕容大姑娘找到了那猫,离着远些,在哪儿坐着说话了。” 夏茉儿摇头, 慕容蝶与晼然是不会说话的。 “你再去找找看, 别声张,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的簪子找不着了,让你四处去寻的。”夏茉儿隐隐有些担忧:“若是瞧见了董四姑娘, 什么也别说, 只管将她带回来。” 含露一一应下,但着实不理解, 夏茉儿这样戒备,是为着什么。 含露才扭身, 就见晼然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月亮门洞, 眉眼弯弯的, 似是很高兴的样子。 “奴婢就说, 姑娘不必担忧, 董四姑娘年纪小, 贪玩些, 也是有的。”含露说着,迎了出去道:“奴婢去将雪遥唤回来,她刚刚也急得跟什么似的,若不是奴婢拦着,雪遥就要禀给张老太君去了。” 夏茉儿仍旧有些放心不下,直到晼然走到近前来,扯着她的手问道:“你去哪儿了?” “去找那只猫啊。”晼然笑眯眯的,眉眼弯成了小狐狸。 夏茉儿上下打量了晼然一番,微松了一口气道:“你哪里也不要去了,只管跟我们在一处,这里到底是辅国公府,多少小心着些。” 夏茉儿说着,拉着晼然就往穿堂里去,聂佑娴与聂佑芝刚刚寻了一路,没寻到那猫,却跑了一身的汗,因而刚刚换了衣裙出来。 “咱们还是去吉祥苑里头吧,快该用午膳了。”晼然笑着提议。 夏茉儿也这般认为,在几位老夫人面前,应该是不会出事的。 四姐妹携手进了吉祥苑,张老太君睨了晼然一眼,道:“总算舍得进来了?” 晼然莞尔一笑,上前给几位老夫人见礼,夏茉儿的祖母身子不好,没出门,因而只有庄老夫人与娄老夫人。 娄老夫人笑着拉过晼然来,心肝肉的疼着道:“让晼丫头受委屈了,一会儿让蝶丫头亲自给你斟酒赔罪。” 娄老夫人说着,从一旁周嬷嬷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打开来,是一个极水润的贵妃镯,尺寸小一些,戴在晼然手腕上却是刚刚好。 晼然抬头看了张老太君一眼,见张老太君点了点头,这才笑着谢过娄老夫人。 聂佑娴,聂佑芝与夏茉儿三姐妹,同样有礼物,分别是发簪,珠花,璎珞圈,倒是谁也不重复,只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就是了,就比如夏茉儿的璎珞圈,上面就缀着一个极通透的羊脂白玉,有半个手掌大小。 四姐妹收了礼,被周嬷嬷请到后面花厅里坐着,重新奉上瓜子零嘴。 聂佑娴低声与几人说道:“若不是看在她祖母的份上,我才不肯原谅她,但凡她有她祖母这三分的诚意,我也能信了的。” 晼然看了看手腕上的贵妃镯,有点拿人手短,但就慕容蝶,慕容智这样的,若不再得点教训,下回怕就该丢命了。 晼然心理安慰的想,就当她替娄老夫人教训教训孙子,孙女吧。 四姐妹说着玩笑话,就听丫鬟禀道,慕容智与慕容蝶到了。 娄老夫人沉着脸道:“一个多时辰没见你们人,还不快去给人赔罪?” 慕容蝶与慕容智一步三挪的往花厅去,知道今个儿若是不赔礼致歉,事情没完,娄老夫人在旁叮嘱道:“智儿,你赔礼过后,便去外院吧。” 慕容智应了一声,便与慕容蝶进了花厅,花厅就在几位老夫人,夫人说话的明间后头,用纱质雕花隔扇隔开,后头开了窗子,倒也不昏暗。 晼然坐在如意圆桌上,最靠近花厅门口的地方,好整以暇的等着两人。 慕容蝶在前头,在见到晼然的那一瞬,就急红了眼,指着晼然骂道:“都是你,你装什么装!分明就是个没人要的小贱种,凭什么踩在我的头上! 在凌先生面前,讨好卖乖,装的多努力多勤奋,在娴妹妹面前说我的坏话,让我们姐妹生份,就连我大哥,你都要勾了去。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将聂佑娴是天煞孤星的传言,传扬出去,让聂佑娴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做个老姑娘,还要聂佑娴将这笔愁怨,记在你身上! 我才不要跟你道歉,这次事情不成,等我再寻机会,总有一日,我要把你撵出京城去,让你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慕容蝶说的恶狠狠的,把四姐妹都惊住了,且慕容蝶说话的声音极大,外头明间听得真真切切,待慕容蝶一番话说完,几位夫人搀扶着老夫人们,立刻挤进了明间。 娄老夫人第一个怒极:“蝶丫头,你在说什么?” 慕容智在后面,笑吟吟的说道:“就是呢,妹妹你在说什么?我瞧着董四姑娘极好,细皮嫩肉的,你可别给我弄坏了,我还想尝一尝是什么滋味呢。 在京城里,我可没见过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我要把她带回府里玩,你若是瞧不上她,只管将她骗到庄子上去,我给你收拾几日,保准她老实了。” 娄老夫人几乎要气晕过去,还没说出什么话来,罗氏已经整个人扑了过去,扒下发髻上的赤金云纹发簪,用力的往慕容智身上戳:“你个混账东西,竟敢打我晼晼的主意!” 晼然就是罗氏的心肝肉,慕容智说这样恶心人的话,罗氏哪儿还能忍得了? 庄老夫人与张老太君脸色也极难看,镇国公夫人吕氏,户部尚书夫人乔氏护着几个姑娘,让她们出得花厅来。 庄老夫人冷声与吕氏道:“带她们先归府去。” 吕氏应声,与乔氏一并带着几人走,尤其护着晼然,偏慕容蝶与慕容智见到晼然,就像是疯了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也敢往外说,气得张老太君都要动手。 罗氏的金簪子也不是白用的,即便有丫鬟拦着,也有几簪子是直直戳进慕容智皮肉里的。 娄老夫人整个人都慌了,几乎气晕了过去,周嬷嬷见状,急忙喊人道:“快请国公爷过来。” 几人到了穿堂,晼然就停住了脚步道:“夫人,我在这儿等着母亲与祖母。” 吕氏摇头道:“晼然你且先与我回镇国公府,待你母亲与你祖母回去,我再派人送你回靖宁侯府去。” 聂佑娴心有余悸,拽着晼然道:“你先去我那儿吧,我瞧着慕容蝶与慕容智都疯了,什么脏的臭的话,都敢说。” “我瞧着也是呢,倒跟中邪了一样的,莫不是慕容大姑娘与慕容世子去找那只猫的时候,在哪里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吧。”晼然一本正经说瞎话道,她才不会说,她把会让人迷幻的蘑菇,给两人吃了呢。 果然封建迷信比较得人心,吕氏与乔氏迅速认同了这种观点,可比晼然说两人得了失心疯,可信度高多了。 吕氏道:“总归以后你们离着他们兄妹远一些,我会与娄老夫人说明,日后不允许慕容大姑娘到府里进学了,想来凌先生也不会教导这样的学生。” 乔氏拢着夏茉儿,声音冷的可怕:“没想到辅国公府世子,竟是如此不堪。” 晼然才八岁,纵是长得好一些,也不该……这慕容智才是真真恶心人的。 “罢了,我们陪你在这儿等着便是,倒要看看,那辅国公还有何话说。”吕氏说道。 辅国公很快就到了,身穿一件深褐色水云纹袍子,倒也干净利落,许是已经听到发生了何事,先与吕氏,乔氏赔了罪,便急急往明间去。 也不知明间说了些什么,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庄老夫人,张老太君与罗氏便走了出来,面上依旧带着怒容,娄老夫人亲自送出来,背佝偻的厉害,一个劲儿的赔罪。 一场谢罪宴,办得热热闹闹,听说罗氏将慕容智扎的快成筛子了,慕容蝶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前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彻底毁了。 晼然回去,就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去了,总归以后不会再与这两人有交集,慕容蝶被镇国公府撵出去,名声必定受影响,在古代,名声就是女子的命,至于慕容智,喜欢幼女,日后但凡女孩都要离他远远的了。 晼然专心研究那个堪比真心话的蘑菇,绕着靖宁侯府与镇国公府四处寻摸。 东宫,太子刚要就寝,就见东次间绕出一人来,将一份密折递给太子。 “什么事儿?让你亲自来?莫不是又是给你那小表妹撑腰的事儿吧?”太子温暖一笑,顺手接过密折,却未急着展开,只笑道:“有什么事情,让人来传话便是,再被人发现,孤少不得再杖毙一人,你要孤得个暴虐的名声不成?” 窦瑾晖道:“太子殿下何曾给瑾晖的表妹撑腰?” 太子眉目一凛,窦瑾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称呼他为太子殿下。 太子知道事情不简单,展开密折翻看…… “这慕容智与慕容蝶……难道真中了邪?竟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太子殿下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是不是中邪,瑾晖不知,但应该是真心话,他们心里原就是那么想的。”窦瑾晖摩挲着指尖,不怒自威:“太子殿下正发愁,去乌思藏的人选呢吧。” 太子哈哈大笑道:“你这是要孤将辅国公世子送去边疆苦寒之地?他这样的,怕竖着送过去,横着回来了吧?” 窦瑾晖俊朗的五官没有一丝温度,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太子。 太子无奈的摇头道:“罢罢罢,谁让孤没护好你的小表妹,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慕容蝶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吧?”窦瑾晖沉静问道。 太子勾唇笑道:“这样的人品,孤自不会选她,你放心便是。” “那不如送去陪公主和亲,公主不是一直闹着,无人相伴吗?”窦瑾晖冷冰冰道。 太子微眯了眯眼眸,道:“辅国公好歹是孤的师傅,父皇也一直看重他,逼迫太过,怕不妥当吧。” “陪公主和亲,是朝堂上的大事,皇上都能送出亲女,辅国公为何不能?且慕容蝶这类有心计的,才能助公主在番邦站稳脚跟,这是皇上委托给辅国公的重任。” 窦瑾晖顿了顿,指尖捏了捏密折上的慕容智三字,冷厉道:“至于慕容智,若是能活着从乌思藏回来,自然能当得起辅国公府的爵位,当做磨砺也不错。” 48.第48章 罗震宗从宫中出来, 顾不得炎热,直奔老太君的沉元堂。 “祖母, 晼然可在?”罗震宗问道。 老太君冲着西次间努了努嘴道:“才与你祖父折腾了半晌,刚换了衣裳临帖,不许你再带她去后面湖里玩。” 罗震宗挠了挠头, 道:“孙儿不是要带晼然去玩,是想与晼然说说,那个玉牌的事儿, 今个儿太子特意叮嘱了孙儿, 拥有东宫玉牌,不能被人随便欺负了去。” “玉牌?”老太君眯了眯眼眸:“晼然有东宫的玉牌?” 罗震宗没想到老太君不知道,便将那日的情形说了。 老太君听后,似笑非笑的说道:“老身便纳闷, 慕容蝶做公主的陪嫁便罢了, 慕容智是辅国公府世子,竟是要去乌思藏, 原来那日,太子是去了辅国公府的。” 罗震宗道:“祖母说的是, 怕就是因为太子那日瞧见了慕容兄妹的做派, 所以才与皇上如此建议的。” “是吗?”老太君冷哼了一声, 又欣慰的叹了口气道:“你去吧, 看你后背都湿透了, 等晼丫头练完字, 我自会告诉她这件事。” “多谢祖母, 孙儿去了。”罗震宗急着回去看白氏,抬脚就走了。 安嬷嬷端了一盏软糯的绿豆粥来,放在小几子上,道:“老太君,辅国公怕是要恨上咱们靖宁侯府了。” 辅国公拢共这么两个孩子,现在两个都被发配去了蛮荒之地,怕这辈子都没个归期,辅国公与娄老夫人不敢恨皇上与太子,怕要将这怨气,落在靖宁侯府头上了。 老太君冷哼一声道:“将子嗣教导成那般模样,也是活该,要怪就怪他们自己,若那日晼然有个好歹,老身连辅国公府都敢拆!” 安嬷嬷垂头不语,老太君用了两勺绿豆粥,吃着倒还入口,又道:“晼然喜欢软糯的,天气热,吩咐厨房做些绿豆糕,刚出锅,还带着水汽的,给晼然端一碟子来,不许再放蜜糖,那牙都要坏了去了。” 安嬷嬷一一应下,撩开软帘,吩咐了几句,再回转,老太君一碗粥已经用完了,冷冰冰道:“晼然明日,是不是就该给瑾晖寄大字了?” “是,雪遥说,四姑娘只差最后两篇了,这会儿写的怕就是。”安嬷嬷回道。 老太君默了默道:“你另外添一封信笺过去,让他明日亥时来见我。” 安嬷嬷觉得奇怪,表少爷在琅琊,怎么可能明日便能过来拜见?但安嬷嬷是自小跟从老太君的,什么也没问,自去办了。 第二日,亥时,窦瑾晖如约出现在老太君的明间里,安嬷嬷掩好门,在外头廊下守着。 “外祖母。”窦瑾晖跪地行礼。 老太君没叫起,沉着脸问道:“你祖父还没有过三七之日,你便到了京城,可对得起你祖父对你的教导?” 窦瑾晖恭声回道:“孝,原在心,不在身,能振兴侯府,也是祖父的心愿。” 老太君睿智的眸子在窦瑾晖身上扫了一遍,随着这孩子年纪渐长,她愈发看不明白他了。 老太君垂下眼帘,问道:“晼然的玉牌,是怎么回事?” 窦瑾晖波澜不惊,安然回道:“不过是个护身符。” 老太君沉声道:“你让震宗这般年纪,去做太子的伴读,他是靖宁侯府的嫡孙,该承担起这份责任,但晼然不同,她一个女儿家,将来嫁人生子,太太平平的过,不该搅入这是非中去。” 窦瑾晖跪在那里,背脊挺直如松柏,淡淡道:“外祖母,从姨母和离的那日起,晼晼与姨母,便同安宁侯府,靖宁侯府绑在一处了。” 老太君微怔,沉吟片刻才问道:“那你让太子给晼然玉牌,是何用意?” “同外祖母为姨母求县主之位,初心相同。”窦瑾晖安然答道。 初心相同,四个字,让老太君微松了一口气,良久,老太君叹气道:“起来说话吧,你虽与太子是师兄弟,但太子是君,你是臣,求得多,相应付出的也会多,行事要多思量才是,晼然还小,我还护得住。” “外祖母。”窦瑾晖并没有起身,嗓音像洞箫一般,娓娓道来:“从瑾晖三岁入太行山的那日起,就已经注定了安宁侯府,靖宁侯府未来的路。” 从三岁成为太子的师弟开始,安宁侯府与靖宁侯府就没有退路了,老太君现在想要保平安,安稳度日,已经迟了,他们两侯府,注定要在这漩涡之中。 “安宁侯府还在琅琊……”老太君说道。 “三年之后,瑾晖入朝,安宁侯府也会迁入京城,皇上已经将宅子都选好了。”窦瑾晖一张口,就堵住了老太君的嘴。 老太君犹豫片刻,问道:“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窦瑾晖没有直接作答,只道:“二皇子与三皇子年纪尚小,且太子体弱难捱人人皆知,两大国舅府如今内斗,说不得太子能够坐享其成。” “若是能那般顺利,倒也是老天开眼了。”老太君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平复心绪,垂眸问道:“你现在住在哪儿?要不要来侯府住着?我给你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 “多谢外祖母安排,只太子安排的很妥当,瑾晖如今人也该在琅琊守孝,不适宜出现在京城里,有晼然与外祖母的家书时不时传递着,倒也能掩人耳目。”窦瑾晖沉静道。 “也好,你在外头要事事小心,还有,不许再给晼然蜜糖,她前日嚷着牙疼,吃不得东西,硬生生熬了两日。”老太君瞪了窦瑾晖一眼:“你走前留给她那罐子糖渍梅子,她吃的只剩个底,庄老夫人那边,也日日不断的给她松子糖,窝丝糖……” 窦瑾晖原正屏气凝神想着旁的事情,被老太君一语醒了神,面色微沉应道:“瑾晖记下了。” 当夜,窦瑾晖回到宫中,便立刻手书一封,晼然不无意外的,又挨骂了。 晼然托着小脑袋,很是无奈,窦瑾晖不要她的大字了,要她写楷书,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写给他,美其名曰,是关心靖宁侯府。 于是晼然成为了窦瑾晖的小细作,每日被日记折磨的不要不要的,偏偏她还挺怕窦瑾晖的,总觉得窦瑾晖那双乌沉沉的眼眸里,似乎什么都看得明白,因而没胆量造反。 就在晼然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写完了白氏生了个小外甥,她升级做姑姑后,完全不知道要写什么时,庄老夫人在沉元堂与老太君的一席话,直接让晼然从西次间的大炕上滚了下来。 老太君在明间都听到“咕咚”一声儿,便知道晼然摔得不轻,冲着庄老夫人摇了摇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等得空与你细说。” 庄老夫人笑着说道:“不急,你好好想想,让敏敏也好好想想,这可错不得。” 老太君吩咐安嬷嬷亲自送庄老夫人出去,才冲着西次间道:“还不出来?” 晼然捂着头上的大包,满吞吞的走了出来,娇娇软软道:“外祖母,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晼然真的只是贪图老太君这里暖和,才睡着了的,好在才开春,晼然穿的厚,不然这么滚下来,怎么也得磕些淤青出来。 老太君横了晼然一眼,晼然一贯爱在她的沉元堂,老侯爷纵着她,带着她掏鸟窝,抓鱼,逮螃蟹,晼然就有点乐不思蜀,玩完回来,到西次间倒头就睡,因而听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去,晼然尽数报给窦瑾晖了。 老太君瞧着晼然长了一头的个子,睡得红扑扑的脸蛋,也就不计较了,问道:“既是听见了,就来说说,你怎么想的?“ 晼然想了想问道:“辅国公不会是想报复咱们吧?” 老太君摇了摇头道:“辅国公若是想报复,去年就动手了,不至于一等大半年。” “那他一定是病了,且病得不轻。”晼然用力点了点头,十分肯定自己的观点,要不是病了,辅国公怎么可能会想要娶罗氏做继室? 辅国公府与靖宁侯府,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老太君同样摇头:“皇上派了太医,每一旬为辅国公诊平安脉,他身子好的很,不然没办法教导太子剑术。” “那辅国公是真心求娶母亲的?”晼然立刻摇头,表示:“我不信。” 老太君此刻也迷糊着,默了默道:“容我打听打听。” “外祖母,这事儿不用打听,就算辅国公是真心的,也不成,毕竟慕容蝶与慕容智的事情摆在前头呢,就算现在辅国公被我母亲迷惑了,以后也要清醒的,所以外祖母务必回绝了这件事情。” 晼然对古代三妻四妾的制度,抱不起幻想来,谁知道辅国公这是唱的哪出?罗氏已经过了那十几年憋闷日子,难不成,还要再入火坑? 老太君原还有些迟疑,听了晼然的话,深觉有理,她也不是养不起自己的女儿,虽然辅国公府的条件不错,现在就剩下一个得皇上心的辅国公,一个娄老夫人,但架不住两府有仇啊,谁知道辅国公是不是藏着祸心呢。 “我明日就回绝了去,这事儿也不必跟你母亲说了,免得她多想。”老太君叮嘱晼然道。 只不过,老太君与晼然谁也没想到,这拒绝没那么顺利,缠缠绵绵就是两年多…… 49.第49章 清晨的阳光, 微凉的落在妆台上,晼然伸出手去, 做出捕捉阳光之态,莞尔与雪遥道:“天气总算凉爽下来了,我可是过腻了闷热的日子。” 雪遥正为晼然挽着垂鬟分俏髻, 闻言含笑说道:“如今姑娘总肯将那玉簟撤了吧?夫人已经说了几回,奈何姑娘太贪凉了。” 晼然笑吟吟的自己挑了一对儿珍珠坠子,挂在耳珠上, 道:“我年纪轻, 火力壮,从前母亲还不是热的不得了,不入秋都不肯撤了冰?” “还不是姑娘治好了夫人,夫人如今倒不是那样贪凉了, 倒换成了姑娘。”雪遥挽好发髻, 在后头簪了蜻蜓珍珠钗,收拾妥当, 便去整理床榻。 杏香挑帘子走进来,双颊粉红, 带着愠怒, 晼然坐在妆台前, 好整以暇的笑问道:“怎么晨起就这么大的气性?是谁惹恼了咱们杏香?” 杏香微嗔, 嘟着嘴道:“姑娘倒是清闲, 奴婢昨日看了一宿的账册, 怎么算也算不明白, 今晨起身,便有个小丫鬟过来,直说昨个儿的账册出了差错,有笔账记错了数,导致后头尽数是错的,奴婢这一晚上,可白折腾了。” “怪不得。”晼然笑着指着多宝架道:“春日里晒的蒲公英还有,快些煎茶喝上一盏,凉一凉血气,不然这昭阳院的小丫鬟们,又该遭罪了。” 杏香撅嘴道:“她们办差事不尽心,挨骂也是理所应当,也就姑娘好性儿,若是在老太君的沉元堂,早被安嬷嬷罚跪去了。” 雪遥收拾妥当,嗔了杏香一眼道:“快去收拾一二,该去给夫人,老太君请安了。” “夫人那里便罢了,奴婢瞧着辅国公府的冉姑姑一早便到了,夫人怕一时不得闲。”杏香如今也大了,几乎一手拢着晼然外头的铺子,庄子,颇有些管事娘子的利落劲儿。 晼然见怪不怪,几年前还觉得,辅国公大约是脑子进水了的,要么就是要报复靖宁侯府,可如今,慕容蝶在番邦成了侧妃,慕容智在乌思藏也立稳了脚跟,靖宁侯府反倒成为了辅国公府的恩人…… 总归,罗氏与辅国公这几年纠纠缠缠的,没个完,罗氏不答应,辅国公就这么没脸没皮的耗着,颇有水滴石穿的架势,有辅国公在,老太君想要给罗氏另外寻了婆家都不成,也是桩烦心事儿。 也因此,晼然半点不得闲,好容易给罗氏通了肝经,又要时不时的给老太君通心经,免得哪日被罗氏这摊子事儿,给急的厥过去。 “去外祖母的沉元堂吧。”晼然道。 沉元堂难得的清净,晼然走到廊下,觉得静悄悄的,便问带路的安嬷嬷:“嬷嬷,舅母与表嫂,表姐没过来呢?” 安嬷嬷含笑不语,就听老太君中气十足的骂道:“都辰时了,你舅母,表嫂,表姐早回去了,以为哪个都如同你一般,懒猫儿一样的?” 晼然俏皮的抿了抿唇,下了抄手游廊,要到老太君的菜地里头去,她在靖宁侯府被众人宠着,懒散惯了,若不是她是中医出身,知晓早睡早起身体好,怕是睡到午时也能的。 “你那银丝滚边的绣鞋,还是莫到泥地里来作践,趁着凉快,你去镇国公府吧,秋老虎也厉害着,一会儿太阳上来,你又懒怠动弹。”老太君早已摸清了晼然的性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晼然无所谓,因为她与聂佑娴,聂佑芝的关系,外加两年前罗楚玥嫁入了镇国公府,她去镇国公府的园子,几乎跟自家一个样,两府就差将中间的巷子包起来,合为一府了。 “今个儿凌先生沐休,我不必去了的,好容易歇一日,不如我帮外祖母摘菜啊?”晼然蹲在栅栏外,笑眯眯道。 “你别糟践我的菜园子。”老太君没好气的说道:“去吧,你不去,怕一会儿也得有人来请你。” 老太君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门口有声音,晼然抬眼望去,见彩虹站在院子门口,正与安嬷嬷说着话。 “又出事儿了?”晼然现在都怕了聂佑娴,比她还能闹腾的,大早起让彩虹来寻她,必定不是好事,当年聂佑娴被惊吓至呕吐的事情,还在晼然心里飘荡不去,因而晼然犹豫的很。 “外祖母,您能不能提点提点我?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会儿去镇国公府,不会招祸吧?”晼然巴巴的盯着老太君。 老太君总算抬了头,瞪了晼然一眼道:“好事,你劝明白了,说不得还能得一匣子金子回来。” 晼然听到金子,眼睛亮了亮,屁颠屁颠的去了。 老太君直哼哼:“真是个小财迷,也不知随了谁,她一个人的庄子铺子,快能越过靖宁侯府去了,还跟穷鬼投胎一样的。” 安嬷嬷听了这话,淡笑低语道:“老太君若是觉得靖宁侯府底子不够厚,让表少爷帮着打理打理铺面……” “谁用他?”老太君不高兴道。 安嬷嬷但笑不语,晼然的铺子是当初随着聂佑娴等人玩闹买下来的,几位姑娘比着谁赚的银钱多,四姑娘快输了,就求助了表少爷,这些年开的铺子遍地…… 晼然这厢跟着彩虹去了镇国公府,不同于幼年那般偷偷摸摸的,庄老夫人以及镇国公夫人吕氏,都站在聂佑娴的院子里,见晼然过来,温柔慈爱道:“晼丫头,你来了便好,你最是懂事不过的,好好劝劝佑娴,让她别再胡闹。” 晼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就被庄老夫人以及吕氏,塞包袱一样的塞进了聂佑娴的暖阁里。 晼然简直没处下脚,遍地都是碎瓷片,聂佑娴几乎将能摔的东西都摔了。 晼然左右寻摸了一眼,冲着暖阁里的聂佑娴就骂道:“聂佑娴,你摔了我给你的天青釉粉莲茶盏!那是我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你赔我!” “我都要死了,你还管什么天青釉,豆青釉的,董晼然,你有没有良心!”聂佑娴几乎是披头散发的出来,冲着晼然吼道。 晼然瞄了一眼,见聂佑娴似是哭了一整夜的样子,脸上挂着泪痕,身上穿的,还是昨个儿上课的那一套银红牡丹襦裙,揉的皱皱巴巴的。 晼然皱眉问道:“不是,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啊,怎么每逢凌先生沐休,你就出事儿啊?你是不是该让老夫人将凌先生留在你们府里日日住着才好,当平安菩萨供着?” 聂佑娴横了晼然一眼,掩藏了心虚,幽幽道:“你回头再给我买一套茶盏,我要牡丹花的。” 晼然看着聂佑娴憔悴蜡黄的脸,向下耷拉的眼皮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当那是大白菜呢!那是手艺活,人拢共就烧了四套,夏姐姐带走一套,佑芝一套,你我一人一套,因为这个,湘姐姐恼了我一个月呢,你还点花色。” “我不管!你就得补给我!”聂佑娴一副不给就哭的架势。 晼然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你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先给我说明白。” 聂佑娴垂头,嘟囔道:“我要嫁人了……” “嫁到京城外去?”晼然皱眉追问,去年夏茉儿嫁了,嫁给了镇国公夫人吕氏的娘家,盛荣伯府,原来两府的家长,让夏茉儿到镇国公府来读书,目的就不单纯。 也不是说夏茉儿嫁的不好,盛荣伯府不差,品性也纯良,不然养不出吕氏这样的女儿来,唯一不好的,便是盛荣伯府不在京城,古代不比现代,夏茉儿嫁过去,难得回一次京城来。 聂佑娴抹着眼泪道:“没有,还在京城。” 晼然松了一口气:“那你摔什么东西啊?”难道不应该是烧高香,谢谢有人肯娶了? 毕竟聂佑娴都十六了。 聂佑娴幽幽的瞄了晼然一眼,没说话。 晼然皱眉想了想,问道:“这家人不好?不应该吧,有你祖母在,你祖母怎么会给你相看不好的人家?要不就是,这家门楣低了,你嫌弃?” 晼然想着可能性,似乎这个更大一些,毕竟京城里头,能敌得过镇国公府门楣的,没几家,那几家貌似也没有适龄男青年。 晼然跟聂佑娴一道坐在脚踏上,靠着身后的罗汉榻,安抚道:“你应该这样想,你低嫁,谁敢惹你啊,是不是?你祖母一出面,拐杖一戳,谁不得老老实实的?你这是嫁过去做祖宗好不好?有什么不高兴的?” “要是高嫁呢?”聂佑娴问。 晼然摸了摸双下巴,有点为难,若是高嫁的话,那估摸着,聂佑娴是要嫁给那老王爷做继室? 晼然想起老太君临出门时,说的那匣子金子,违心道:“老夫少妻也不是半点好处没有,跟宠女儿一样的宠着你,也不错,是不是?你就是把王爷府的屋顶掀了,王爷也要拍手说你做得好,早就想把这宅子拆了重建了,这不是祖宗,是小公主一样的生活。” 不是晼然说,聂佑娴真的算不上那种大家闺秀,不折腾折腾就憋闷的性子,老夫人最是知晓聂佑娴的性子,给她挑人家一定是精挑细选的,不然不会挑到聂佑娴成了老姑娘。 聂佑娴再也忍不住,幽幽的补充追问:“那要是东宫呢?” 晼然:“啥?” 晼然好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聂佑娴厉声问她:“你倒是说话啊。” 晼然上下打量了聂佑娴两个来回,也不是说聂佑娴长得不好,聂佑娴不说话的时候,也能算得上高贵大方的,但这性子…… “做太子侧妃?”晼然咽了口口水问。 聂佑娴一下子炸毛:“我做侧妃?我堂堂镇国公府嫡长孙女做小?怎么可能!便是太子迎娶,让我做小,也绝不可能!” 晼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要是做侧妃,估计真要把东宫的屋顶掀了。” 晼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纠结起来,目光落在聂佑娴身上,半晌没说话。 “你干嘛这么瞧我?”聂佑娴问。 晼然问:“已经确定了?” 聂佑娴蔫头耷拉脑的点头道:“皇上已经跟父亲说了,礼部正在拟旨,应该明日就来宣旨,板上钉钉,无从更改。” “哦。”晼然应了声。 聂佑娴忍不住去捏晼然的脸:“我都哭了大半夜了,你就哦一声就完了?我当你亲妹妹的!” “你哭什么啊,该哭的是太子殿下好不好……”晼然也是瞧见过太子殿下的,长得真不差啊,人还好好,给了她玉牌,她挂着玉牌出去,跟螃蟹一样张牙舞爪,强抢民女什么的,都没人敢管好吗? 真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太子为什么要哭?”聂佑娴问。 晼然不答反问:“你觉得你哪儿有母仪天下的资本?太子娶你做太子妃,那简直就跟皇上宣布,太子无缘皇位一样了好吗?” 聂佑娴居然觉得晼然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那我也没想嫁给他啊?都说他身子骨不好,人又暴虐,动不动就打死人……”聂佑娴又小白兔一样抹起眼泪来,幽幽补充了一句道:“关键我要是受了欺负,也没人给我说理去,太子真死了,我还得替他守着……” 这才是重点好吗!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太子这会儿哭得估计都能哭倒长城了……”这得多倒霉,娶这样一个猪队友…… “怎么办?”聂佑娴问。 晼然白了她一眼:“你走了狗屎运,还哭,有没有天理?我大表哥说过,太子人好的很,我大表哥当太子伴读这三年多,也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岔子。” “还有太子的病,是刘老头治的,我瞧着刘老头每次来靖宁侯府,都乐呵呵的,跟捡了金子一样的,若太子的病真的很严重,他不得日日担心,自己要掉脑袋吗?” “最后说,其实不做皇帝也没什么不好,身体弱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你就可以用这个理由,阻止太子纳妾了啊,多棒,皇上说不定还得夸赞你贤惠呢,总比当了皇帝,三宫六院的强吧。” 聂佑娴仔细琢磨了琢磨,点头道:“好像也有道理,那你大表哥闯过祸吗?” “我大表哥万事妥帖,怎么可能闯祸!”晼然义正言辞。 “那我要是在东宫闯了祸,怎么办?”聂佑娴眨巴眨巴眼,很了解自己的问晼然。 晼然:“……” “皇上的旨意,是不是无从更改?”晼然问。 “金口玉言。”聂佑娴答。 晼然认真的答复道:“那你趁着没嫁,可劲儿作吧,觉得没摔够,继续摔,觉得没哭够,继续哭,入了东宫,趁着太子殿下没死,也可劲儿折腾,只要太子在一日,这京城除了皇上,就没人敢惹你,你只要不得罪皇上和太子就好了。” 聂佑娴想了想,好像太子还能活挺久的,她似乎也能狐假虎威好多年,其实也算不得多坏…… “晼然,我认真跟你讲,你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吧,老太君给你打算的,未必就多好,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你母亲给你挑的,也肯定不好,看你渣爹就知道了,所以,还是要靠自己,我和夏姐姐都没得选,你自己自求多福吧。”聂佑娴总结道。 聂佑娴还不傻,闹过一场后,第二日欢天喜地的接了圣旨,也迎来了八大教养嬷嬷,到底没作成。 虽然京中上下都知道,聂佑娴是个挺厉害的姑娘,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但好歹太子妃的名头在这儿,在大婚当日不能给皇家丢脸,因而聂佑娴开始了八大教养嬷嬷轮番教导的课程,而晼然与聂佑芝被聂佑娴顺手拉来垫背,美其名曰“有福同享”。 直到上了礼仪课程,晼然才知道,从前罗氏教导她那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聂佑娴在正中央,聂佑芝与晼然分站两旁,两人陪着聂佑娴抬左腿,感觉牙齿都在打哆嗦了,教养嬷嬷才优雅的撂了句:“好,放下左腿。” 晼然左脚落在了实地上,觉得腿都绷成了擀面杖,正要长出一口气,就听教养嬷嬷又优雅的说了句:“抬起右腿。” 所以她为什么要长两条腿! 第一日,晼然是将自己团成团,窝进软轿里,被抬回靖宁侯府的,教养嬷嬷原是不赞同的,但晼然破罐破摔,说不给她软轿,她就这么滚回去,总比爬回去不费胳膊腿。 教养嬷嬷主要是教导聂佑娴的,因而松了口…… 晼然废人一样的躺在自己的架子床里,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了,靖宁侯府上下结伴来探望,竟没有一个人心疼她的,罗楚湘还羡慕至极的说道:“晼妹妹真是好福气,听说这八大教养嬷嬷是宫里最顶尖的,是教导过先皇后的呢……” “不然湘姐姐你替我?”晼然期盼的小眼神…… 罗楚湘摇头道:“我已经定下人家了,我还是要嫁回大名府的,那边没有京城这样严苛。” 被众人鼓励一番后,晼然爬下了架子床,握紧狼毫笔,簪花小楷“刷刷刷”的写了个封皮《未婚夫待选手册》,在古代,果然嫁人才是硬道理,聂佑娴说的对,人果然还是要靠自己的。 谁知道老太君与罗氏眼巴巴的瞧着她水深火热,是不是牟足了劲儿,想把她嫁进宫里头去呢? 封皮写完,晼然就心情沉重了,她要嫁给谁呢? 首先人品要好,渣爹那样坏了良心的,不能要;其次要低嫁,不能高攀,关键时刻,靠着靖宁侯府还能耍横;再次,近亲不能通婚,生下的小娃娃要有病的。 如此想了一遍,晼然开始鄙视自己,竟是没认得几个男的,实在是大错特错,竟然没有从小抓起,这会儿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毕竟她马上就要十二了,这会儿开始培养忠犬男,最多也就三年时间。 晼然拿着狼毫笔,没想出来,就那么睡了过去。 杏香进来放账册,就见晼然趴在书案上,脸上跟猫儿一样,沾染了大片的墨迹,再瞧这封皮,杏香眼睛一亮,连给晼然盖个毯子都来不及,就冲进了老太君的沉元堂。 “老太君,老太君,四姑娘刚刚写了一本封皮,名字是《未婚夫待选手册》!”杏香一心急,就没注意,这会儿靖宁侯府上下,都在沉元堂的明间坐着呢。 原是老太君心疼晼然,正一家几口合计着,想想怎么把晼然捞出来,只是这话不能跟晼然说,毕竟被宫里顶尖的八大嬷嬷教导,这是极有荣光之事,若被晼然说漏了嘴,让皇上以为,靖宁侯府嫌弃宫里出身的教养嬷嬷,那靖宁侯府也离死不远了。 只说在座众人听到杏香所言,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未婚夫待选手册?”罗氏第一个问:“那里头都有谁?” 杏香挠头:“四姑娘还没写,就睡着了。” 众人:“……” 靖宁侯夫人邵氏清了清喉咙道:“说起来,晼晼也十二了,是时候该寻摸婚事了,我娘家子侄有个不错的,正巧前阵子带话,要到京城来参加武举。” 表嫂白氏立刻也说道:“老太君若是不嫌弃的话,妾身的弟弟也是时候议亲了。” 大表哥罗震宗轻咳了一声道:“太子殿下的另外一位伴读,人品纯良,至今也没有近过女色,且太子殿下一向倚重,前程不可限量。” 老太君瞬间被各种各样的官爵姓名搅乱,头疼的厉害,却也没反对,众人见此,离了沉元堂,立刻修书,吩咐人赶快上京,却也不能直言,总归到时候都到府里来,一一挑选就是了。 晼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意气,已经被杏香卖了个底朝天,老太君叮嘱杏香,不要告知晼然此事,免得下不来台,杏香还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晼然第二日醒来,就把这件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只要想到还要继续到镇国公府受训,就生不如死,每日跟个死狗一样,黑天暗地的。 原本老太君还想替晼然出头的,但想到晼然都能写未婚夫待选手册了,可见已经生了待嫁之心,那还是练一练的好,不张口说话,凭着那股子风韵,也能吓唬吓唬人不是? 因而老太君也一头扎进了待选外孙女婿的事情里,到处扒拉人选,忙的没空搭理晼然。 集训期在冬日来临的时候,落下了帷幕,晼然撒了欢,趁着初雪降临,在亭子里吃鸳鸯锅,大快朵颐,辣的恨不能直接抓把雪来吃,就在晼然正吸溜着红润润的唇时,一明郎的笑声传来:“四妹妹还是这般贪吃……” 50.第50章 晼然正用手给自己的舌头扇着风, 转过头来,就见融融雪中, 站着一个身着浅蓝斗篷的男子,明眸善睐,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 白皙干净的五官,渐渐绽放出笑意来,简直比初绽的梅花还要好看些。 “怎么?三年多不见, 不认识我了不成?”宋子涵卷着雪沫子, 走近暖亭,却没有进来,仰着脸,看向栏杆内的晼然:“四妹妹, 如今总算不必装呆笨了。” 宋子涵看着暖亭中, 温暖娇柔的人儿,笑意逐渐放大, 他见过许多穿浅粉衣裙的姑娘,或俗或艳, 终归是不及她好看的。 此刻的晼然罩着一件浅粉外裳, 青丝乌鸦鸦的如同缎子一般服帖柔软, 眉眼明丽无双, 俏生生的, 仿佛这世间的人儿, 都是那画中人, 唯独她一个,是鲜活的,水灵灵的。 “子涵哥哥?”晼然杏眸漾了水意,仿佛承载了满空星辰:“你什么时候入京的?怎么先前连封信笺也没写?” 宋子涵微微含笑,她还能一眼认出他来,是不是他在她心里,也是极重要的? 不是他没有写信,而是写了,却被退了回去,如今的靖宁侯府,已经不是从前的董府,可以让他随意进出了,若今日不是突然临门,怕也没这么幸运,能见到晼然。 “想着给你个惊喜,你当初可吓得我不轻,就不许我吓一吓你不成?”宋子涵没有说那背后的事情,笑着道:“我走前说过的,会来参加三年后的会试。” 晼然被雪遥披了滚毛银紫色斗篷,笑吟吟走下暖亭道:“我记得啊,我夏日里等了你三个月,也没见踪迹,如今可都冬日里了呢。” “四妹妹等我三个月?”宋子涵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像是火苗一样,“噌”的亮了起来。 晼然认真点头道:“是啊,子涵哥哥那会儿若是肯来,我也不必过的水深火热了。”那时候就跟聂佑娴说,自己有了小伙伴,不参加什么教导了…… “四妹妹过得不好吗?”宋子涵眉宇一蹙,追问道。 他实际上已经入京四个月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入门来,但晼然的消息,他一直打听着,听说她与太子妃是手帕交,京城里许多人家的夫人提起她,皆是眉眼弯弯的,这样的她,有什么不开心的? “也不算。”晼然歪头道:“只是太无趣了些。” “子涵哥哥今日来,是……董大夫人入京了吗?”晼然八大教养嬷嬷教导,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的,有些东西看的明白。 宋子涵是没道理再入靖宁侯府的,除非是宋氏带着其进来,这暖亭在靖宁侯府的后园子,若不是罗氏发话,老太君准了,宋子涵一个外男,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里来,更别说与她隔着几步远说话了。 宋子涵先是一怔,旋即看了眼两人的距离,黯然神伤道:“恩,姨母到了。” 他的四妹妹比从前聪慧了,一双盈了水意的眸子,一眨一眨的,似乎能看穿人心,她不再是当初那个董府的四姑娘了,就连他现在称呼她为四妹妹,也有些高攀了一般。 宋子涵抿了抿唇,露出干净明郎的笑容来,道:“我此来是与四妹妹说,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这一年都没有发作过。” “恩,瞧得出来,子涵哥哥的病,的确是比从前好许多。”但终归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跟罗氏后天养成的病不同,要绝根怕也难。 宋子涵垂眸苦笑道:“我倒是忘了,四妹妹自小研习医术,不必诊脉就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不诊脉就能瞧病。”晼然粉面含笑:“我是瞧着子涵哥哥气色好,人也精神了许多,若是这次会试中了,怕是会更好的。” 提及会试,宋子涵眼眸亮了亮,道:“借四妹妹吉言,我会努力在会试上拔得头筹的。”若是会试能拔得头筹,就有资格,继续站在四妹妹身边了。 “不耽误四妹妹用膳,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宋子涵眼见有个套秋香色夹袄的婆子过来,便知是来请他的,罗氏发了话,让他来见一见晼然,却也只给了一盏茶的功夫。 晼然不再是小孩子,宋子涵也不再是少年,两人的确不能这般在一处,晼然笑着点头。 宋子涵有些舍不得转身,初雪融融下,少女的容颜太过明媚,比阳光还要夺目,浅笑吟吟,风华绝代,再不是从前那个娇娇软软的粉团子。 “我如今住在甲字胡同宋府,是宋家在京城买的三进院子,四妹妹若是有事,只管让人到那里寻我。”宋子涵没忍住,自报家门。 晼然认真的让雪遥记下来,明眸含笑道:“我记下了,子涵哥哥可以放心。” 宋子涵这才高兴地离开,没有了先前的那份担忧。 晼然看着宋子涵的背影,宋子涵长高了,但与窦瑾晖比,好像矮了一点点,但也不一定,她三年多没见过窦瑾晖了,好像已经忘了窦瑾晖长得什么样子了。 杏香极其八卦的上前来,笑嘻嘻的问道:“姑娘,要将宋七少爷写在小册子上面吗?” 晼然想了想,摇头道:“不行,子涵哥哥不是京城人氏。”到底舍不得离开京城啊。 杏香想了想道:“刚宋七少爷不是说,宋家在京城买了宅子吗?若是宋七少爷这次会试中了,能留在京城为官,哪怕是进翰林院,也是要留在京城的吧。” 晼然想想也对,杏香巴巴的停不下来嘴来,她太期待自家姑娘的小册子上写上人名了:“姑娘写上呗,待选,要是宋七少爷中了,再好好琢磨。” 雪遥在旁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扯着杏香说道:“胡说些什么?咱们姑娘,怎么可能跟宋府的人结亲?更别说宋七少爷身子骨不好了,再者你忘了董大夫人了吗?” 杏香想了起来,揉一揉被雪遥扯疼了的耳朵道:“不知道今个儿董大夫人来,是做什么的?咱们夫人,与董大夫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不成?” “去瞧瞧。”晼然道。 雪遥在后面,重重的拧了杏香一下道:“你再这么给姑娘添乱,看我不禀了夫人,直接发卖了你去!” 杏香撇嘴道:“夫人才舍不得,连老太君都夸我管账是一把好手,几个老账房也比不得我一个的。” 雪遥跺了跺脚,跟上晼然,让杏香在暖亭里收拾。 杏香收拾完暖亭,回了昭阳院,跃跃欲试的在那本小册子上,写下宋七少爷几个字,自言自语道:“其实宋七少爷长得挺好看的,配姑娘,倒也相宜。” 若是宋七少爷能中了会试,留在京城,那自然是姑娘在府里当家做主,有老太君在呢,怕什么。 杏香才将册子好端端收起来,就听到外面小丫鬟说话的声响,晼然回来了。 杏香去挑帘子,问道:“姑娘怎么回来的这样早?董大夫人已经走了不成?” “恩,走了。”晼然拂了拂裙摆上的雪沫子,不高兴道:“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也不知母亲还要与董家人,耗到什么时候为止。” 杏香挑眉,结果雪遥递过来的斗篷,问:“姑娘这是怎么话说的?难不成董大夫人现在还能用长嫂的姿态,难为咱们夫人不成?” “如今董府什么身份?咱们夫人什么身份?董家怎么敢?”雪遥拿了一件才熏好的浅碧色比甲,给晼然套上,道。 “那是怎么了?”杏香问。 晼然托腮坐在罗汉榻上,幽幽道:“宋氏若是跟从前一样,便也罢了,直接撵出去便是,偏如今人家来的时候,礼物成箱子的往里抬,笑脸迎人的,要多谄媚有多谄媚,伸手不打笑脸人,母亲想出手也难,我瞧着外祖母都不好直接打人。” 更别说宋氏极有眼色,不过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杏香端了一盏热乎乎的山楂茶来,问道:“咱们府里要什么没有?要董大夫人巴巴的来送?姑娘不高兴,直接扔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可人家说是来赔罪的呢。”雪遥扫了杏香一眼,温柔道:“不过瞧着董大夫人跟从前不同了,该有的礼数,一点也不少,也不似从前那般刻薄,且大夫人这次入京,不知道京中多少人瞧着呢,真让咱们夫人把人撵出去?倒成了咱们靖宁侯府欺负人了。咱们夫人日后还是要嫁人的。” “大夫人姿态放得这样低?”杏香觉得不大可能呢。 晼然喝了半盏山楂茶,觉得胃里暖融融的了,这才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母亲不好出面,有人方便,且身份最合时宜呢。” “姑娘说的是谁?”杏香八卦的问道。 晼然勾了勾唇角道:“那个整日里说,水滴石穿的那个啊,刚紫韵姐姐送大夫人出门,说是在门口瞧见来送东西的冉姑姑了,若辅国公这个时候还不抓紧些,那祖母撵不得大夫人,就要撵走辅国公,再找一个能为母亲出头的了。” 晼然猜的没错,第二日午后,辅国公便到了,容光焕发的到老侯爷面前讨赏:“您老放心,董府的人,是再也不敢来靖宁侯府了,怕是连京城也不敢进了。” 51.第51章 老太君听了辅国公的话, 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晼然都能料想到的事情, 老太君又如何会不知? 老侯爷在旁逗弄着鸟儿,咧嘴一笑道:“这点儿小事儿,我们靖宁侯府也不是办不了, 辅国公这是大材小用了。” 老两口从头至尾都没问辅国公一句,到底怎么对付董府的人的,怎么宋氏以后就不敢登门了, 倒好像这件事情, 落在靖宁侯府,也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 辅国公看了侧首的罗氏一眼,罗氏今日穿着银紫色花草纹短褙子,下着藕荷色缎面水波纹刺绣月华裙, 端坐在那里, 便觉气度高华,丽质天成。 “敏敏的事情, 就是在下的事儿,敏敏身子不大好, 没得因为这样的人与事置气。”辅国公如今也是靖宁侯府的常客了, 纠纠缠缠两年多, 心思尽在人前, 没有丝毫遮掩。 罗氏侧过脸去, 只当没听见, 老太君与老侯爷也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 就是不接辅国公这话。 辅国公已经习惯了,笑着说道:“今日来的路上,遇见了五城兵马司少将军,说起来昨日处置董府的人,也多亏了他,如今他被分派着,管着侯府附近,因而在下私自做主,将他带了来,与侯府上下的人都见一见,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打招呼。” 辅国公这阵子到靖宁侯府来,也嗅到了一点儿苗头,从前以为老太君等人,是在给罗楚湘找议亲的人家,可后来才得知,罗楚湘早在大名府的时候,便定了亲事,如今还未嫁,不过是舍不得自家人,多留两年而已。 辅国公这般一合计,靖宁侯府除了罗楚湘,便是一个不到三岁的男娃娃,老太君这般,可不就是为了晼然? 就此,辅国公就上了心,晼然是老太君与罗氏的金疙瘩,只要办好了晼然的事儿,不愁这水滴不能石穿。 辅国公这般想着,恭敬的说道:“说起来,秦明辰这孩子,今年才二十,就已经成为了五城兵马司的少将军,皇上也夸赞,这孩子是个好苗子,他们府里倒也简单,原是先祖是开朝护国大将军。” 辅国公这般说着,老太君,老侯爷与罗氏的眼眸都亮了亮,辅国公便知自己是猜中了几人的心思,因而不等老太君继续问询,便麻溜的说道:“不过这孩子一直痴心武学,到现在也没议亲,府里的老太太也是急得不得了,前阵子还与我说,让我替她寻摸着。” 老太君与罗氏还抻着些,老侯爷却耐不住性子,他就喜欢那功夫好的少年郎,因而抚着胡子道:“人在哪儿呢?还不带上来?怎么说日后都是巡视侯府附近的,闲的没事来府里吃个饭,与老头子切磋切磋。” 辅国公得了老侯爷的话,立刻笑道:“就在外头候着呢。” 安嬷嬷将人领了进来,秦明辰进了明间,跪地行了一礼,声音洪亮的请了安。 老太君三人眼前一亮,面前的这人剑眉星目,神采奕奕,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少年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老侯爷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拉着秦明辰就去外头教武场切磋去了。 也不怪老侯爷高兴,府里头靖宁侯与罗震宗功夫不过平常,好容易遇到一个醉心武学的,老侯爷就跟捡到宝一样的。 老太君瞧着这架势,跟了出去道:“我去瞧着些,老侯爷下手没个分寸,要是伤了人,可怎么是好?” 老太君说完,看了罗氏一眼道:“你在这里待客吧。” 罗氏原是想要跟着一道过去的,她不过才瞧了秦明辰几眼,还不知具体武艺如何呢,听老太君这样一说,便明白过来,当真留在明间,招待辅国公。 辅国公美得都要冒泡泡了,两年多快三年了,这还是头一回,他与罗氏独处,虽然周围还有五六个丫鬟在旁边瞪着铜铃眼吧,但这也是一大进步啊。 罗氏上了热茶,上点心,却不知道跟辅国公说些什么。 辅国公没话找话的说道:“我直接封了宋氏在京城的铺子,她离开京城,这铺子就能开,她但凡入了京,我就让她的铺子关门,所以,她以后该是不会再入京,给你添麻烦了。” “多谢国公爷。”罗氏神色淡淡的:“其实国公爷不必如此。” 辅国公难得听罗氏跟自己说话,说话的声音都清冷若雪,听得人心头微凉,愈发想要把她捂热乎了。 辅国公难得正色起来:“我这近三年缠着你,满京城的人都知晓,这事儿不方便出面,我却是成的,我拦着你,不让你接近其他男人,若是连这点事情还不替你出头,那我岂不是成了混账?” 罗氏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如今的日子很好,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才好,国公爷深得皇上倚重,只要贵府世子与大姑娘,不犯下谋反叛国之罪,辅国公府的爵位稳稳的,国公爷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继室都可以,实在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罗氏这意思,老太君早已经表达过了,奈何辅国公跟没听到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罗氏不出门便罢了,但凡是出门,必定能遇到辅国公,辅国公往罗氏周围一杵,老太君想让罗氏相看相看旁的男子都难。 辅国公轻嘎了一口茶,压下自己的冲动,尽量让自己说话和缓些,免得武人的粗糙,给罗氏留下坏印象。 “今个儿难得你肯与我说话,我便也与你说个明白。”辅国公斟酌着语气道:“我是个蓟夫,就如同你所言,有皇上倚重着,我便是想要尚个公主,也不是不成,可我依旧是耽误了这些年,因为从前我跟你想的一个样,觉得不娶夫人也没什么不好。” 罗氏明眸微转,看向辅国公,微微有些诧异,男子到底与女子不同,辅国公没有三妻四妾便罢了,竟是觉得身边没有女人也可以? 辅国公淡笑着看向罗氏道:“京城都说,我是与先夫人情深意厚,所以先夫人离去后,我便再也不肯续娶,其实不是,我同你一样,是因为从前与先夫人过得不好……” 辅国公垂眸,徐徐道来:“我从前一个泥腿子出身,凭着一股子韧劲儿,留在皇上身边做侍卫,若不是那次皇上遇刺,我替皇上挡了一剑,我如今最多也就是个带刀侍卫。 但因为我救了皇上一命,一觉醒来,就成为了国公爷,爵位在身,且皇上还给我赐婚,迎娶了当时大学士的庶女,即便是庶女,岳家也觉得我高攀了。 且她是书香门第出身,整日里对着个花儿草儿也能念出几句诗词来,伤春悲秋,我念得书不多,不过就是识字罢了,与她说不上几句话,且俗不可耐,觉得吃饱穿暖,不必守夜当差的日子挺好的。 我是个粗人,自然与她合不来,但她大家族出身,便是嫌弃我,也不会表现出来,我心思没那么多,便真的以为,我们是夫妻情深的。 直到她娘家出事,她祖父与父亲被查出来参与了谋逆,我去皇上面前问过,那是实打实的证据,我说不得什么,之后她的娘家满门抄斩,只留了她一个,她抱着尚在襁褓里的蝶儿,质问我,责备我。 说我是故意为之,说我是为了让她成为孤女,让她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在她心里,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没文化的棒槌,她那日若是不说破,我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 她一向心思重,因为娘家的事儿恨极了我,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可即便她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好好教导智儿与蝶儿,我曾听他责打智儿的时候说过,说他承袭了我的血脉,玷污了她的血统。” 罗氏从来没想到,辅国公与先头的辅国公夫人,竟是如此的,人人皆以为,辅国公十余年没有续娶,是因为只钟情于先夫人一人…… 辅国公自嘲道:“我自己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原就不是那百年世家,没那么深厚的底蕴,从前还能拼个武艺,可那一剑,伤了身,精力不济,教人便罢了,真上了战场,怕杀不得十几个人,就没了力气,真真文不成,武不就,靠的只有皇上的倚重了。” 罗氏宽慰道:“国公爷过于自谦了,皇上是个明君,若不是国公爷人品贵重,皇上不会如此倚重国公爷,先夫人……许是一时没想开,如今想要嫁给国公爷的女子,不在少数。” 辅国公看向罗氏,罗氏有种经历了风雨历练后,成熟冷艳的美,深深的吸引着他,让他多年不曾悸动过的心,怎么也控制不住,宁肯死缠烂打,也要在其身边。 “敏敏是聪明人,当知晓,那些人,想要嫁的人,不是我,只是想做辅国公夫人罢了。”辅国公意味深长的说道。 罗氏没说话,辅国公继续说道:“我知晓,你如今的想法,不过想着天下乌鸦一般黑,从前董伟德待你也是好的,可大婚不过一年,便变了模样,所以你觉得不嫁也罢,总归你还有晼然。” 罗氏没想到辅国公看得这样通透:“你……” “无他,只是因为我从前也这般想的,反正我已经有儿有女,没有夫人也没什么。”辅国公灿然一笑,峰回路转道:“可是瞧见你,我便不那般想了。” 罗氏一怔,辅国公继续说道:“你是靖宁侯府出身,也是世家大族,但你同旁人不同,至情至性。” 辅国公顿了顿,长叹一口气道:“今日既是说了这样多从前从来不会说的话,索性,便一气儿都说完了吧。” 辅国公拍了一下腿,手握成拳:“智儿和蝶儿,我没有好好教导过,从前她说,两人是因为遗传了我的血脉,所以没出息,不出挑,我索性离得她们远远地,求了皇上,赏了人来教养。 只我忘了,宫里头的人,最擅长的便是两面三刀,两个孩子旁的没学会,这个倒是学了十成十,人前,都是人模狗样的,背后里如何,我也是出事的那年才晓得。 我母亲是个老实巴交的,被两个孩子哄着,当真以为他们两个是出色的,不瞒你说,智儿从十二起,就有……欺负幼女的事情……但出了事儿,那些人拿了银钱,便当没有这回事,便是再怎么书香门第,百年世家,也不过如此。 那日,我头一次见你用簪子扎智儿,当时虽也心疼,却觉得,你这样的才是为人母的,也因此生了心思,若是你来教导两个孩子,定然会不同。 但那个时候,我母亲也气得够呛,皇上转身就把两个孩子打发了,我跟着送两个孩子离开,也与她们深谈了一回,落得那般下场,若是还在怪责旁人,那她们怕也没命回来,倒不如直接自我了断,还能死在京城里头,我能给他们收个尸。” 罗氏震惊不已,慕容智与慕容蝶的事情,两府从来避而不谈,没想到经过辅国公之口说出来,竟是这样的,罗氏轻叹道:“国公爷慈父之心,若没有国公爷那一番点拨,怕贵府世子与大姑娘,也不会有如今的造化。” 辅国公笑着道:“当时出事,是在夏日的伏天,我虽对你存了心思,却也不敢上门来,怕因此牵累了你,坏了你的名声,而且……那时候也听说,你病得厉害,是被气出来的,因而那会儿也不敢张口,怕你多思多想……” “后来,皇上与我说,两个孩子都各自站住了脚,虽磕磕绊绊的,但总归是跟从前不同了,我这才敢提起这话来,且在这之前,都与我母亲说明白了,我母亲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倒感激那番波折,不然两个孩子的将来,怕是…… 我们这样的人家,跟百年大族不同,求得不是孩子多出色,只要各自能有各自的营生,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也就是了。我如今都与你说明白,我也松了口气,之前一直怕你深想,做事畏首畏尾的。 你长得好,性情也好,我别的没有,就只有一个辅国公的爵位,能许你的也只有这一世安稳,你身子不好,没关系,我陪你过几年,就让你这日子舒服几年,当然,你不答应我,也没关系,反正我该怎么对你,还怎么对你,唯一的差别就是不能时时瞧见你而已。 当然,你想嫁给旁人是不行的,我会死缠烂打到死那一天为止。” 辅国公平平实实的,说了一大堆,罗氏听得都蒙了,但终归是与从前不同了,倒觉得辅国公这人,其实也挺诚恳的。 明间里,辅国公与罗氏一番面谈,外头教武场上,晼然被安嬷嬷给请了来,到了才发现,自家外祖父对面,站了一个威风凛凛的男子,剑眉星目的,长得还不错,就是好像比窦瑾晖黑了些,若是白净一点,应该更好看。 老侯爷见到晼然就招呼起来:“晼丫头,你快来,你外祖父我多少年没有活动手脚了,今个儿要大打一场,特意叫你来观战,外祖父对你是不是很好?” 秦明辰被老侯爷忽悠着,在教武场上说了好一会子话,老侯爷快把他们家祖坟都扒出来问问了,这会儿秦明辰才知晓,是为了等这个小姑娘的。 秦明辰偷偷瞧了眼,本来以为,能被叫来观战的小姑娘,也就几岁,毕竟世家大族里规矩多,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但没想到,这一眼瞧过去,竟是个豆蔻少女,水灵灵的站在那里,一双含笑的眸子似是染了星辰,璀璨的不像话,晃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秦明辰失了神,急忙垂下头来,耳朵红彤彤的,跟石榴籽似的。 老侯爷在旁得意的笑,自家外孙女若是不说话,真的能招揽一大批狂蜂浪蝶的,这是继承了他的美貌! “外祖父,你要是输了,我会把你的画眉鸟,拔了毛烤了吃呦!”晼然以为秦明辰是府里新招来的侍卫,倒也没当回事,又与秦明辰说道:“你别让着我外祖父,他最烦别人让他了,你若是打不过他,他要把你撵出去的。” 秦明辰听着脆生生明朗的声音,骨头都要酥了半边了,只有红着脸点头的份,连个声儿都不敢出的。 老侯爷直瞪眼,冲着晼然使眼色:“让你来观战的,不许说话!” 说多错多,露了馅,小伙子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能哄一天是一天的,毕竟晼然这张脸,加上八大教导姑姑磨炼出来的气度,非常人能及,出去遛个弯,碾压京城闺秀十条街。 晼然闭上了嘴,眉眼弯弯的坐在了老太君身边,微微有些诧异,跟前的高几上,只有两盏茶,连个点心零嘴都没有。 晼然正要喊安嬷嬷去拿,就被老太君堵了嘴道:“你外祖父那两把刷子,安嬷嬷没拿回来,你外祖父就输了,还拿什么,你瞧着就是了。” 老太君也不愿意晼然一开始,就给人一个贪吃贪喝的形象,毕竟老太君也觉得,这小伙子不错,见到她外孙女会脸红,耳朵红,说不定好欺负呢。 晼然整理好衣裙,笑眯眯的看向教武场,老侯爷已经出招了。 晼然还从来没见自家外祖父这么帅气过,平时瞧着老侯爷招猫逗狗,遛鸟唱曲的,还以为自家外祖父就是个败家子,哪承想,这行家出手,就知有没有,四个字,老当益壮! 老侯爷舞起红缨枪来,虎虎生风,但秦明辰也不差,倒也都能挡得住,秦明辰用的是佩剑,那个剑很漂亮,虽然没有镶金嵌玉的,但很简洁大气,剑锋一出鞘,明晃晃的在人面上留下一道剑影,果然还是年轻男子用剑漂亮,潇洒,帅气! 秦明辰还不至于半点不通世务,眼见后边老侯爷没什么精力了,秦明辰虚晃一招,留了个破绽给老侯爷,老侯爷见状,一杆红缨枪杀过去,直指秦明辰的咽喉。 “小伙子,你不错,一会儿留下来用午膳,我后院埋着一坛子好酒,我一会儿命人起出来,替我那画眉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老侯爷压低了声音与秦明辰说道。 晼然在下边大喊道:“外祖父,我都听见了!” 老侯爷哈哈大笑,道:“你听岔了,我什么都没说。” 晼然早就习惯了老侯爷赖皮,笑看着秦明辰说道:“你好厉害,不如你以后当我院子里的护卫吧。”带出去好有面子的! 秦明辰这才知晓,晼然误会了,红着脸上前见礼道:“在下五城兵马司秦明辰,见过姑娘。” “呀,少将军?年纪这么轻,就当将军了?好厉害。”晼然眉眼弯弯,这是她被八大教养嬷嬷教导后的弊病,逢人三分笑,见面先夸人,她这幅容貌,再加上甜甜的小嘴,很有迷惑之效。 秦明辰的脸更红了,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恨不能将头埋进脖领子里去,晼然觉得好玩,愈发的逗个不停:“你是五城兵马司的,怎么来我们府了?” 秦明辰结结巴巴的回道:“因为才调过来,正是管着侯府附近,辅国公听说了,便带了我过来,说是与侯府的人都见见,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也有个帮衬,侯府若是有什么事情,也能第一时间去找了人。” “哦,这么回事啊。”晼然还要再说,就被老太君板着一张脸拽到一旁去了,说道:“行了,观战也瞧完了,赶快回去习字吧,你往常这个时辰,不是都在读书习字吗?” 晼然刚想说“不”,架不住紫韵与紫烟两人一边一个附和道:“正是呢,这会儿正是四姑娘习字的时候,我们四姑娘每日都要写五张大字的,雷打不动。四姑娘,奴婢两个送您回去写字,写完字,再来老太君这里用膳,人多热闹。” 老太君难得的说了句:“对,今个儿辅国公也留下用膳吧。” 晼然眼前一亮,辅国公可从来没有在府里用过膳,这是……一步登天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晼然跃跃欲试的,听说辅国公在沉元堂,愈发的想要过去了,却被安嬷嬷笑眯眯的搀扶着,低语道:“四姑娘,表少爷来信说,让您今日就要把写好的字,送到琅琊去呢,送信的人在等着呢,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离府。” 晼然被兜头兜脸的泼了盆冷水,坐在书案前,兴致勃勃的补了篇日记:“表哥,今天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少将军哦,长得挺好看的……” 52.第52章 晼然现在写信写的可顺溜了, 许是写的多的缘故,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了, 没用半个时辰,就折腾回了沉元堂。 “辅国公跟我母亲在明间里独处了大半个时辰?”晼然磨着后槽牙问道。 晼然一直觉得,有什么样的熊孩子, 就有什么样的爹,有慕容智与慕容蝶那样的,可想而知辅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总不能因为辅国公替她们处理了宋氏, 老太君与老侯爷就把罗氏给卖了吧, 这也太容易了点。 紫韵低声回道:“原本奴婢几个都是在里头伺候着的,但是辅国公说起了家事,奴婢便领人退了出来。” 晼然不开心,觉得辅国公就像慕容智与慕容蝶一样, 先用家事做铒, 将丫鬟们都撵出来,然后行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罗氏极美, 但辅国公长得不好看啊,晼然私心里, 是不愿意让辅国公与罗氏在一处的, 但架不住辅国公是皇上的人, 她们不能如同对付董家人一样, 直接撵出去。 晼然扁着嘴说道:“下次不管辅国公说什么, 你们都不要退出来, 没道理辅国公敢说, 你们不敢听啊。” 紫韵与紫烟相视一笑,两人虽没在里头伺候着,但也听了只言片语去,心里另有一番计较,只低声叮嘱道:“秦少将军也在府里用午膳,四姑娘要端着些。” 所谓端着,就是装模作样。 晼然现在学的炉火纯青的,从前以为秦明辰是府里的护卫,这才没忌讳着,晼然摆手道:“你们放心,我心里清楚着。” 秦明辰正坐在辅国公下首,不知所错呢,就听丫鬟含笑通禀:“四姑娘到了。” 秦明辰没出息的一下子红了耳朵,站起身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为难的看向辅国公。 辅国公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说道:“靖宁侯府的四姑娘一向养在老太君身边,你见见也好,顺道也认认四姑娘身边的人,万一将来有事儿,好去找你。” 辅国公现在跟罗氏是一条心的,自然不会说破此行的目的,这男婚女嫁,自来女方就是要端着些的,且晼然才十二,自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么早就急着要出嫁了。 老侯爷也一本正经的说道:“对,寻常我们阖府上下,都是在一处用膳的,但府中孙女已经议亲,自不好见外男,好在晼丫头还小,没议亲,一处用个饭也没什么。” 老侯爷替晼然出现解释了一下,顺道提了一嘴,晼然还没有议亲,然后深看了秦明辰一眼,希望他聪明,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老太君觉得,老侯爷说的太直白了,张口就道:“晼丫头,你怎得过来连个衣裳也没换?是不是安嬷嬷没告诉你,府里要留客用膳?” 她们家晼丫头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不知道要留秦明辰用膳,所以才大大咧咧的就过来了,并不是不矜持。 晼然听得云里雾里的,觉得今个儿的人都奇怪的很。 明明她这个时辰不是读书习字的,从前还要去上凌先生的课,现在聂佑娴备嫁,她也不必上课了,每天这个时辰都是跟老侯爷去玩的,钓鱼啊,摘桑葚啊,掏鸟窝什么的…… 而且明明刚刚切磋的时候,外祖父就说,要留辅国公与秦明辰用午膳了啊,还说要开酒呢,她就是防备着辅国公,才这么着急过来的。 有这么大一闺女在这儿,怎么也能提醒辅国公一二,他不是年轻小伙子了不是? 想到这儿,晼然杏眸亮了亮,与秦明辰说道:“秦少将军今年多大?” 罗氏自认也是个爽利人了,听了晼然这话,一口热茶险些没吐出来,知道自家姑娘不矜持,但没想到这么不矜持…… “晼丫头,这小伙子今年二十,比你大,你喊他秦哥哥也是成的。”老侯爷厚着一张脸皮,就当晼然看不出秦明辰比她大,总归他外孙女不是为了问年纪,配八字的。 晼然听了这个“亲哥哥”的称呼,愣是没喊出来,含笑优雅道:“那便是比辅国公世子大两岁了,若没人提醒,倒以为是辅国公的儿子。” 晼然其实就是想提醒辅国公,他儿子都十八了,这么纠缠着她娘,不合适,但在座所有人都想歪了。 秦明辰几乎成为了熟透了的柿子,辅国公在旁遮掩道:“晼晼记性就是好,连智儿今年多大都记得。” 老太君瞧着不像样,真怕晼然再张嘴,把人孩子吓跑了,因而冲着安嬷嬷使了个眼色,瞬间男女就分成了两桌,中间还竖着一个雕花霞影纱屏风。 晼然也不明白,这么透亮的还不如窗户纸的屏风,掩耳盗铃个什么劲儿,但还是让罗氏背对着屏风而坐,自己则坐在屏风正对面,将对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辅国公敢有什么小心思,她一个眼风杀过去。 辅国公瞧着这架势,瞬间就把秦明辰指到对面去了,结果就是,晼然与秦明辰脸对脸,隔着两个桌子,连对方脸上多个芝麻粒,还能善意提醒对方那种。 一顿饭吃下来,老侯爷喝的找不着北,辅国公也不含糊,喝得拉着罗氏的手就不松开,一口一个敏敏,晼然吧嗒往两人中间一站,嫡女的架势摆的极足:“紫烟,母亲薄醉,速搀扶了母亲回馨怡居,紫韵,立刻吩咐大厨房把醒酒汤端上来,要大海碗那种,外祖父与辅国公一人一碗,一滴都不许剩下。” 那醒酒汤,即便是不管用,也能把之前喝的酒,都吐出来。 秦明辰因为在当差,并没有喝酒,但瞧着晼然这气度风韵,眼睛都直了,没见过这么好看,又这么利落的姑娘。 老太君不敢再留人,午膳用完,便好言好语的把秦明辰给哄走了,老侯爷醉了,还没醉傻,笑着跟秦明辰打招呼:“以后·日·日来玩啊~” 晼然颇有一种想把自己的小手帕给了外祖父,让他挥舞一下的冲动…… 秦明辰回去就有点魂不守舍了,再加上辅国公隔三差五的说一声,靖宁侯府那位四姑娘,那是未来太子妃的手帕交,在京城里数得着的水灵人,秦明辰就更加摩拳擦掌了。 没等三日功夫,就有些忍不住,提着两坛子酒,奔着辅国公府就去了。 “师傅,您说我能娶靖宁侯府的四姑娘吗?”秦明辰眼巴巴的盯着辅国公,就等着辅国公点头。 这在辅国公意料之中,只板着脸训斥道:“胡说八道,人靖宁侯府的四姑娘才在府里住了三年多,哪里肯这么早议亲?怎么也得姑娘十五了再说,你着的哪门子急?” 秦明辰觉得这话有戏,她原还怕靖宁侯府瞧不上他们将军府呢,没想到,后一句,辅国公就幽幽说道:“怎么也得我先成亲,才轮得到你吧?到时候我也能有资格替你说个话。” 秦明辰聪明的很,立刻笑着说道:“师傅放心,我将围绕靖宁侯府的四条街都巡着呢,但凡有那上门找罗夫人的,徒弟定给您来送信。” 辅国公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来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靖宁侯府的四姑娘是未来太子妃的手帕交,又随了她生母,长得那样好,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虽还不是时候上门提亲,也得殷勤着些,免得小姑娘忘性大,转头就把你给忘了不是?” 秦明辰得了提点,立刻就不同了,每日领了人去靖宁侯府周围巡逻,求偶遇,只要晼然出门,甭管是正门侧门偏门后门,定都能被秦明辰给堵了去。 秦明辰算盘倒是打得好,奈何他算漏了一件事儿。 在秦明辰假公济私巡逻靖宁侯府的第四天,一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出现在靖宁侯府的是世子门前,身后跟着几辆马车,马车上装着不少箱笼。 秦明辰在旁瞧着,只见来人身披月白色银丝滚边斗篷,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身材颀长,手里的马鞭微微握着,似是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般,如冰似雪的望过来,让人遍体生寒…… 窦瑾晖什么也没说,只一手轻抚着马儿的鬃毛,随后淡淡的望着秦明辰这个方向。 秦明辰被盯得不自在,索性大大方方的上前来问道:“在下五城兵马司秦明辰,不知这位是?” “哦,原来是秦少将军。”那个长的很好看,功夫很厉害的秦少将军。 “这位公子认识我?”秦明辰问。 “不认识。”窦瑾晖答。 秦明辰:“……”那什么叫做原来是? “既然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好我有事要拜托给秦少将军。”窦瑾晖许是才下了马的缘故,声音一直很冷,人也很冷,好像蕴着怒气的冰块。 “前头的镇国公府后门处,似乎有一具尸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干躺在雪地里头。”窦瑾晖将马鞭递给身边的护卫,修长的手,捋着袖摆说道。 秦明辰本来不想去的,但听说是尸体,不得不去,可才招呼人走了两步,才想起来,竟是没问这人名姓,万一这人是来求娶四姑娘的怎么办? “敢问公子是?”秦明辰问。 窦瑾晖负手而立,清冽而锐利的说道:“晼晼的表哥。” 53.第53章 秦明辰一时未动, 叮嘱了身边人几句,笑道:“既是四姑娘的表哥, 那便劳烦窦公子一下,在下昨日刚刚得了几个桃子,桃子原不是什么新奇东西, 但如今冬日里,倒也难得,想着四姑娘该是爱吃脆生生的东西, 正预备送进去的。” 秦明辰目光不敢有半分松懈, 生怕窦瑾晖不答应,这人远远望过去,便一股子寒意,且又是安宁侯长公子, 琅琊第一大侯府, 实在不容小觑,要告诉他, 他已经相中了四姑娘才好。 窦瑾晖整理衣袖的动作微顿,跟在其身边的护卫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在了佩剑之上, 长公子这是生气了, 气息都不同了。 正在护卫们默不作声的数着五城兵马司人头时, 窦瑾晖淡然一笑, 笑容如冰雪初融, 温声道:“既然如此, 那我在此等候便是……” 秦明辰一时高兴, 窦瑾晖这么好说话,可见对四姑娘没其他意思,正想上前寒暄几句,就听窦瑾晖语气温柔的与门房道:“告诉四姑娘,我回来了,让她来接我。” 秦明辰默默的收回了自己抬起的脚,神色冷峻了不少:“窦公子,四姑娘毕竟是女眷,见这么多外男怕不好吧……” 窦瑾晖扫了周围一眼:“秦少将军所虑甚是,我会进去,关上大门见晼晼,还请秦少将军即刻把桃子送来。” 秦明辰:“……” 秦明辰的人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描金食盒,秦明辰拿着食盒,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送出去,窦瑾晖在门里见晼然,他连片衣角都瞧不见,不送进去,晼然出来,会被许多人瞧见…… 秦明辰正想着呢,就见晼然如同一只粉色的蝴蝶,翩然而出,声音甜软的,让人身子酥了骨头:“表哥,你总算入京了。”终于不用写日记,交作业了,棒棒哒。 窦瑾晖明知晼然是什么小心思,却也不戳破,只笑意沉沉道:“你说你要一直等我,我焉敢不来?” 秦明辰走过来,原是难得见到晼然,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刚好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脸色很是难看。 晼然一点儿没多想,侧脸看向秦明辰,笑道:“秦少将军也在?正巧我表哥在,要不要中午……” 晼然没说完,就被窦瑾晖给拦住了,俊朗柔和的五官微微绷紧道:“晼晼,不许胡闹,镇国公府门前还有个尸体,等待秦少将军处置。” 秦明辰想说,别人处置也成的,还没张口,窦瑾晖便转过来笑着说道:“秦少将军年少英勇,正是立功建业的时候,若落个玩忽职守的名声,可不是好玩的。” 晼然深觉有理,点头慎重道:“对,现在镇国公府不同以往了,娴姐姐是未来太子妃,府门前有尸首,这算是宫里的大事了,是不是?” 窦瑾晖挑了挑眉梢,如冰块一般的俊朗五官,总算和缓了些:“晼晼懂得倒是多,此前瞧着你每日寄来的书信,倒不觉得,如今瞧着,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秦明辰瞬间耷拉下眼来,碎碎念:“每日寄书信……” “秦少将军?你要给靖宁侯府的桃子?”窦瑾晖温声问道。 秦明辰攥了攥拳头,亲手提过来,拿到晼然身边:“四姑娘,这桃子,一直在冰室里镇着,拢共还剩这几个,想着你爱吃,特意给你拿过来。” 晼然披着珍珠粉斗篷,将自己裹得像个球一样的,在古代倒也难得吃反季的蔬果,立刻眉眼弯弯,盈盈一笑,把秦明辰的魂都要勾了去:“多谢秦少将军。” 秦明辰刚刚的失落,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琢磨着,再去哪儿找点儿新鲜的东西过来,讨晼然欢心。 窦瑾晖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快要下雪了,早些进去吧,若是着了寒凉,仔细外祖母不饶你。” 晼然一向信赖窦瑾晖,觉得他会观天色,也理所应当,因而即便现在天气晴朗的很,也提着食盒,乖乖的走到窦瑾晖身边,笑眯眯的问道:“表哥哪日启程的?我前几日写的信笺,表哥瞧见了吗?” 窦瑾晖摸了摸鼻尖,自不会与晼然说,但凡晼然的信笺,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他手中。 但窦瑾晖是不会明说,自己一直在晼然身边,因而一本正经的说道:“收到了。” 晼然便高高兴兴的拉着窦瑾晖道:“外祖母定想念表哥了,我带表哥去沉元堂。” 窦瑾晖看着落在自己手臂上,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突然很想念从前那个带着肉窝窝的小手,不过触感同样是软绵绵的,倒也温暖。 秦明辰看着晼然身边,并肩而行芝兰玉树的窦瑾晖,有些委屈,就算是表兄妹,也没道理走那么近的,四姑娘还小,窦瑾晖是安宁候府的长公子,也不懂得规矩吗?太不要脸了! “少将军,镇国公府那边……”护军悄声提醒。 “现在立刻去!”秦明辰不高兴的翻身上马,急急往镇国公府门口去,镇国公府的事情,他不急,但又不能不处置,他要立刻处理好,然后去问师傅,这个窦瑾晖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与四姑娘亲近成那般? 晼然拉着窦瑾晖去沉元堂见老太君,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道:“外祖父这会儿不在,与辅国公约了去打猎了,外祖母倒是在的。” 及至沉元堂,老太君已经得了消息,见窦瑾晖下跪行礼,也是爱答不理的:“来了?” 晼然挑了挑眉,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然后低声与窦瑾晖嘀咕了一句:“外祖母今个儿好像不高兴,许是外祖父的那只画眉鸟,又把外祖母的菜给啄了,表哥小心些……” 老太君瞪了晼然一眼:“去换件衣裳再过来,姑娘家家的,穿个带着泥点子的衣裳,像什么样子?” 晼然这才发现,自己雪青色裙摆上,落了几滴污泥,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弄上的。 晼然起身就要往老太君的暖阁里去,她惯常在老太君的沉元堂,这里备着她好几套衣裳。 老太君却是没好气的说道:“你的衣裳都浣洗了,还没干,去你院子里换。” 晼然提着食盒走了。 待晼然走后,安嬷嬷关了门扉,亲自到外面守着,明间里,老太君沉着脸问道:“怎么要入府,提前也没个消息?不是说,要等着过了年才过来,随后直接参加会试吗?” “出了些变故。”窦瑾晖身子倚在太师椅里,安然而坐道:“听晼晼说,外祖父与辅国公出去打猎了,外祖母这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你姨母的事情,我是做不得主的,她自有她的考量,她若是愿意,我自不会反对。”老太君气定神闲的说道。 当然,若她不满意,表面上是不会反对的,背地里会使不少绊子就是了。 窦瑾晖淡淡一笑,言道:“辅国公倒也不错,皇上听闻此事,原是有意要给辅国公赐婚,只辅国公一直拦着,说要姨母答应才可以,所以瑾晖认为,这桩婚事,也不是不可。” 老太君犹如老僧入定,没有任何波澜,只解释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老侯爷出门打猎,不是为了你姨母,是为着晼晼。” 老太君与窦瑾晖说话,一贯想到朝廷上去:“你刚入府的时候,该是瞧见了吧?五城兵马司的秦少将军。” 窦瑾晖笑容一绽即收,沉静下来,散发着淡淡的寒意道:“见到了,也听晼晼在信中提起过,说是日后管理侯府附近事务,若不是我一直在太子身边,怕要以为,这秦明辰是皇上派来监视靖宁侯府的了。” 老太君正要说,老侯爷与她都觉得这小子不错,听了窦瑾晖这句,剩下的话,愣是没说出口来。 窦瑾晖的话,给老太君提了醒,秦明辰是护国大将军的孙子,若晼然与他在一处,皇上会不会认为靖宁侯府心太大? 老太君默了默道:“你说的变故,便是这个?” 窦瑾晖摇头道:“是户部出了一些岔子,太子不便出面,因而我以会试之名,向户部尚书夏大人递了帖子。” “夏府?”老太君面目微沉道:“之前晼晼倒是与夏府的姑娘玩的好,如今夏府的姑娘嫁的是镇国公夫人娘家盛荣伯府,这事儿不会牵连到镇国公府吧?” “太子殿下就是担忧这个,怕在大婚前闹出来,更为不好,所以……”窦瑾晖轻声说道。 老太君遂不再问,摆手道:“去见你舅舅与舅母吧,我吩咐人给你收拾院子。” 窦瑾晖出了沉元堂,到锦华堂与靖宁侯和邵氏见了礼,便往昭阳院去…… 晼然才换了衣裳,想着老太君怕是没那么快跟窦瑾晖说完,便拿了桃子出来吃,凉沁沁的,入口清甜。 晼然美滋滋的晃悠着双腿,水碧色裙摆如同水波纹一般,一飘一荡的,正享受着,突然,晼然僵住了…… 雪遥不解的望过去,就见被咬了几口的脆桃上,有个小洞,洞里有半只虫子…… 54.第54章 晼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窦瑾晖进了暖阁,正瞧见晼然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 一边腮帮子还鼓着,嘴嚼也不是,吐也不是的…… 窦瑾晖扫了眼那桃子, 坐在晼然对面的罗汉榻上,慢条斯理道:“原就不是应季的东西,且先前是在冰室里的, 想来也是条冻死的虫子了, 该是无碍。” 晼然杏眸水盈盈的望过去,表哥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雪遥拿了痰盂来,让晼然吐了, 晼然又用茶汤漱口, 一盏茶都用在漱口上了。 晼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眼巴巴的瞧了一眼食盒里剩下的, 正琢磨着,要不然再下手一个, 就听窦瑾晖说道:“吐也只吐了半条, 余下几条也被你吞进去了, 所以说, 漱不漱口, 原是一样的。” 晼然瞬间再也不想看那几个桃子了。 “表哥, 你这次来是参加会试的?”晼然没意思, 就双手托腮,半趴在小几子上与窦瑾晖说话。 “恩。”窦瑾晖随手从晼然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是本讲鬼怪的话本子,展开来看,第一页就是个书生,遇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女鬼…… 窦瑾晖不动声色的一页页翻看着,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这书倒是不错,从何处来的?” “不是子涵哥哥留下的,便是秦少将军送来的。”晼然又道:“子涵哥哥也入京了,上次还与我说了地址,只是府里前阵子才敲打了董大夫人,我倒不好再去寻子涵哥哥玩,不过听子涵哥哥的意思,他这次会试,是势在必得,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呢。” “势在必得?”窦瑾晖极缓慢的重复这两个字,带着一点点的意味深长。 “是吧,子涵哥哥身子不好,我想他这几年大概都没出门,整日里闭门读书了,不然怎么那样白净?倒与我差不多了。”晼然看人先看脸,又补充道:“不过子涵哥哥长得愈发像个姑娘了,若是扮上女装,说不得比我还要俊俏,一白遮百丑,连脂粉都不用。” 窦瑾晖看完了话本子,落魄书生虽没有中了状元,却迎娶了美娇娘回府,大团圆结局,他缓缓的将话本子合上,用力的捋了捋书角道:“原以为你不进学,会无趣,没想到先有了个子涵哥哥,又有了个秦少将军,倒是热闹。” 晼然不以为意:“子涵哥哥只来了一回,倒是秦少将军因为就在这附近当差,回府不大方便,经常到府里来用膳,不过秦少将军酒量不好,还没喝,耳朵就红了,所以外祖父每次都不大尽兴。” “是吗?”窦瑾晖乌沉沉的眸子将慵懒的晼然映在里头,似乎蕴着很淡的怒气:“秦少将军经常入府,你每每还陪侍在侧?” “就是一起吃饭,不过隔着屏风。”晼然认真无误的描述。 “隔着屏风,你还能看到他耳朵红?”窦瑾晖问。 “能啊,面对面,正好能看到啊。”晼然觉得这个很容易懂。 窦瑾晖拂袖站起身来,与方才判若两人,略带玩味的说道:“你如今倒是自在,能见宋子涵,还能见秦明辰。” 晼然将头点成了小鸡啄米:“对,外祖母说,等我定了亲事,就不能这样了,还可以好好玩两年,不过等以后成了亲,又可以见人了。” 晼然从前是真的以为,古代的姑娘大半辈子除了老公就见不到别的男人的。 当然,她不会知晓,老太君与罗氏给她开了多大一个后门。 窦瑾晖眉尖轻轻一挑道:“如此,下回得机会,我倒要与秦少将军喝两盅才好。” 晼然随手拿起话本子,发现是自己没瞧过的,便兴致勃勃的瞧了起来,感觉跟聊斋差不离。 窦瑾晖微微沉了脸道:“你竟是能瞧得下去?我以为,这书只有那些落魄书生才喜欢。” 晼然一边看,一边笑着说道:“这故事不错,这个女鬼说不定要被这书生娶回家呢,这书生倒是情深,一直念念不忘的。” 窦瑾晖道:“的确是娶了那女鬼。” “真的?书生不嫌弃她是鬼?”晼然好奇追问。 “嫌弃不得,他家里没米下锅,寻常人家的女儿,自不会嫁给他,他自然会娶女鬼,不过娶回去之后,又养活不起女鬼,后来便把这女鬼卖给了富商做妾……”窦瑾晖清冽的声音,徐徐说道。 晼然眨了眨眼,顺手把话本子扔到痰盂边上,不看了! 窦瑾晖对这个动作很满意,眉眼间染上了一点笑意,很暖很柔和:“如今腊月里,你也没什么去处,我明日要去户部尚书府做客,你要不要一同去?” “夏姐姐府里?”晼然立刻来了兴致。 窦瑾晖点头:“夏府有一片腊梅园,香气扑鼻,如今去转转,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夏姐姐不在。”晼然觉得再好看的景致,自己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窦瑾晖明日在户部尚书府是要用午膳的,放心不下晼然自己在府里,说不准秦明辰还要顺道来用个膳…… “明日镇国公世子也去,想来楚玥也会去。”窦瑾晖道。 晼然杏眸亮闪闪的,漾了笑意道:“那我一会儿让杏香去问问,说不得娴姐姐与芝姐姐也要去的。” 窦瑾晖挑了挑眉梢,不置可否,算着时辰该用午膳了,便很自然的揉了揉晼然柔软的发顶道:“去披斗篷。” 晼然乖乖的去了,窦瑾晖挑了棉布帘子,出了昭阳院,吩咐护卫道:“去与镇国公世子说一声,便说我邀他一道去户部尚书府赏梅,让他明日带了夫人与妹妹,一道去。” 护卫有些诧异,自家长公子邀约,一向是提前好多日子便下了帖子的,今日可真是奇怪,没有帖子不说,竟只是传句话的事儿。 难得的是,镇国公世子聂致远当场就应下了,并让人去给聂佑娴与聂佑芝两姐妹去了信,因而杏香去询问的时候,两姐妹立刻便应下了。 第二日,晼然与窦瑾晖一道出了府,秦明辰得了消息,立刻堵在了侧门处,隔着车帘问道:“四姑娘今日出门?” “恩,要去户部尚书府做客赏梅。”晼然好阵子没出门了,偏她也没什么玩伴,聂佑娴要做太子妃了,连带着她都没得玩了,今个儿难得出门,因而话语都带了喜气。 窦瑾晖见帘子微动,猜测晼然约莫是要掀了帘子说话,轻咳一声道:“若失了礼数,下次不拘你如何撒娇,我都不会带你出门去了。” 晼然撇嘴,明明就是窦瑾晖要她一起出门来玩的,不过这是窦瑾晖的约的局,他是爷,他说了算。 晼然刚想撩车帘的手放了下来,乖乖糯糯的应道:“表哥,我知道了。” 谁让她最怕窦瑾晖呢。 这两句话,在秦明辰听来,简直就像是数九寒天,抱着一个大冰疙瘩一样,怎么也捂不热了。 那般粉雕玉琢的人儿,跟窦瑾晖撒娇! 秦明辰陷入深深的怨念中,为什么他不是四姑娘的表哥,为什么他不能跟四姑娘住在一个宅子里,为什么他不能被四姑娘撒娇! 窦瑾晖骑马而行,转眼就消失在街道口,秦明辰板着脸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辅国公这会儿回府了没有?” 护卫很快回转,说辅国公这会儿正在府里,秦明辰安排好巡逻的护军,直接冲进了辅国公府。 “师傅,安宁候长公子与靖宁侯府的四姑娘是什么关系?”秦明辰幽怨的问道。 辅国公这会儿正在书房里擦拭着他的弓箭,这次跟靖宁侯老侯爷出门打猎,是一大进步,猎到的狐皮也送到了罗氏跟前,罗氏虽没有正式表态,但显见着待他跟从前不同了,虽仍旧是客客气气的一声国公爷,但是含着笑意说的,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表兄妹关系啊。”辅国公不走心的说道,他这三年,可是把罗氏周围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的。 “就仅仅是表兄妹,与四姑娘的关系,就同靖宁侯世子罗震宗是一样的,是不是?”秦明辰盯着辅国公,就等着辅国公点头。 辅国公见秦明辰一本正经的样子,这才认真的比对了一下。 “一样也不一样。”辅国公道:“一个是舅舅家的表哥,一个是姨母家的表哥,倒是平级,但窦瑾晖与罗震宗还是有些差别的。” “什么差别?”秦明辰追问道。 辅国公要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改口道:“罗震宗已经大婚,连儿子都快三岁了,窦瑾晖还没有议亲。” 秦明辰本来还抱着一点希望的,这会儿听了,愈发不好了。 辅国公侧过脸去,轻舒一口气,他险些就要说出来,窦瑾晖与太子是师兄弟的事情了,太子在太行山的事情,只有几个人知晓,幸亏幸亏…… 秦明辰咬牙道:“师傅,不然你现在就替我去靖宁侯府提亲吧?” 55.第55章 户部尚书府前院, 夏大人正与窦瑾晖与聂致远讨论一个议题,就听府中小厮来禀:“老爷, 舅老爷一家子到了,这会儿已经到门口了。” 夏大人眉头轻轻一挑,道:“没想到竟是今日就到了。” 窦瑾晖问道:“夏府的舅老爷, 莫不是那位任江南知州的乔大人?” 夏大人捋须微笑道:“窦公子好记性,眼看年下吏部考评,乔大人回京述职, 早先便来了书信, 原以为还要过上两日,不成想,今日便到了,两位……” 窦瑾晖拱手施礼道:“夏大人请便, 我与镇国公世子再想想这议题该如何辩论, 待大人归来,再与大人商讨。” 夏大人点头示意, 转身走了出去。 窦瑾晖看着夏大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聂致远有三年多没见窦瑾晖了, 窦瑾晖较之从前, 多了一分冷厉, 只要不说话的时候, 便让人觉得似乎是从身体里散发出寒意来, 让人不得亲近, 也恰恰是这份不同, 倒比旁人更有吸引力一些。 “镇国公府门前的尸首,是怎么回事?”聂致远问道。 窦瑾晖转过身来,淡然张口:“那是镇国公府的小厮,又是死在你们府门前,你倒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聂致远面色微红,一时轻咳一声道:“秦少将军说,是你告知他,府门前有一具尸首的,那个侧门,原是仅供四姑娘来往的,周围鲜少有人,若不是你命人将尸身放在那儿,又怎会知晓?” “秦少将军说,我说镇国公府门前有尸首?”窦瑾晖唇畔勾起一抹笑意来,略带玩味的说了句:“我竟不知,五城兵马司的人,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能有功夫说那样多的废话。” 聂致远抿唇,他是世家子弟,倒也不是半点不通世务,也知秦少将军故意说出窦瑾晖来,不怀好意,但他有些顾不得,他太担心了,担心自己在窦瑾晖眼中的形象。 “暂且不管秦少将军为何要这般说起来,我只问你,那尸身是不是你处理的?故意放在镇国公府的门前?”聂致远微微红了眼:“我是如何的人,你是知晓的,你竟故意如此……” 窦瑾晖神色微凉:“那小厮要离开镇国公府,若是四处胡言乱语,你当知道镇国公府会成什么样子,此事太子已然知晓,放在侧门,不过是太子的警告,你若再如此下去,下一次,说不定尸体就会出现在镇国公府的正门前。” 聂致远的面容渐渐退了血色,好半晌缓不过来,若是旁人便罢了,偏这个人是太子。 “你妹妹还有一个月便要入宫,她是太子妃,你当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只是你与靖宁侯府的事情了。”窦瑾晖声线似是从冰水中淬过,每一个字,都凉彻心扉。 聂致远渐渐弯了脊背,慢慢的蹲了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都知晓的,知晓我是个什么样子,所以才会让楚玥嫁给我,不是吗?” “靖宁侯府的嫡长女,嫁给你,关乎着两府的体面,且如今楚玥表妹已经嫁给你两年,你们该是时候有个孩子了。” 窦瑾晖凉凉道:“这里是户部尚书府,多说无益,你自己斟酌吧。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自是会替你遮掩,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若你二人有了子嗣,即便有些许谣言,也可以不攻自破。” 窦瑾晖说完,看也不看聂致远,便走了出去。 沿着外院青石小径而行,隐约可以看到围墙处,有梅枝越墙而出,有淡淡的梅香缭绕,想来,晼然几人,便是在这里玩闹的。 窦瑾晖往前走了几步,果不其然,听到几声娇声笑语,皆是些不知忧愁的小姑娘。 “你总算想起来找我玩了。”聂佑娴伸手就去捏晼然的脸:“我整日里念叨着你,你可倒好,回了府,就把我忘了个干净,咱们姐妹上回见面,都有一个月了。” 聂佑娴如今身边一直有教导嬷嬷,虽不似从前那般严苛,但也不许她随意玩耍了,多半时候是要端着的。 今个儿是聂致远要领了聂佑娴几个出来玩,这才没有带了教导嬷嬷。 此刻的聂佑娴猫儿一样的倚在晼然身边,拿了一支梅花只在晼然脸上问道:“说,你这一个月都玩了什么?” 晼然倚着罗楚玥,眼眸微转,想了想道:“也没玩什么,冬日里,没夏日那么多玩的,也就是凿个冰洞钓鱼,或是洒了谷子抓麻雀,本来我是想要溜冰的,我外祖母罚杏香跪了两个时辰,我就再也不敢了。” 聂佑娴听着好生向往,摊在晼然身上道:“你可好了,我整日里起身梳妆就要一个时辰,再读书一个时辰,用过午膳便午休,午后又要练礼仪与女红,闷都闷死了。” 罗楚玥温柔的递了一盏热茶,婉声说道:“小姑再熬上一个月便是,待入了宫,宫里许多的事情,都要太子妃帮忙参详,总不会闷得慌的。” 聂佑娴不高兴的往晼然身上抵了抵:“每个人都告诉我,入宫了便好了,我却觉得不是,如今在宫外,人人奉承着,便是夏夫人刚刚也要小心谨慎着,我说要在这地上铺了软垫,席地而坐,夏夫人也不敢拦着。 可若是入了宫,怕就不同了,上有太后与皇上,下有什么德妃,贤妃的,哪个不是厉害人?我只各宫去溜达一圈,就要转上好几日功夫了。 更可气的是,也不知我是主子,还是那些个教导嬷嬷是主子,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的,闷都闷死了,太子倒不如娶个纸片人回去,只管放在那坐着便是了,绝对不动一丝一毫。” 晼然倒是蛮理解聂佑娴的想法的,虽然许多人羡慕聂佑娴的好运气,但她一点儿不觉得好,宫斗是分分钟要死人的,她是没胆量的。 聂佑芝见聂佑娴不高兴,罗楚玥也不知怎么安慰,便笑着问晼然道:“我昨个儿听丫鬟说嘴,倒说起五城兵马司的那位秦少将军来,说是长的极好,而且……最近总往你们靖宁侯府去呢。” 聂佑娴还一个月大婚,聂佑芝也在议亲了,对这样的事情极敏感,便逗趣的说道。 聂佑娴眼睛一亮,眼里闪着八卦的熊熊之火:“怎么回事?快给我交代清楚!” 晼然颇为无语,但身为现代人的她,对这样的事情,倒也落落大方:“他是辅国公的徒弟,因为管着国公府与侯府这附近巡逻的事儿,便来认认门,再者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有时候便在侯府用个午膳。” 聂佑娴追问:“听着年纪不大啊,年纪轻轻就成了少将军,他府里是做什么的?长得当真很好看吗?” 晼然嗑着瓜子道:“是护国大将军府,至于长相……” 晼然想了想,觉得论好看,能比得过窦瑾晖的可能还真没有?但她没胆子拿窦瑾晖做比,因而认真思索了下回道:“长得过得去吧,但若论好看,怕还比不得我子涵哥哥呢。” 宋子涵长得相当白净,且男生女相,是个人就要觉得他长得好看,唇红齿白,很嫩很嫩的小鲜肉。 “子涵哥哥?”聂佑娴想了想问道:“就是你从前说的那个,打小就生病的?” “难得你现在记性这样好啊。”晼然笑嘻嘻的说道。 窦瑾晖在围墙外,将这一切都听了个清楚明白,连聂佑娴都能记住的人,可见晼然是经常挂在嘴边的。 护国大将军府,如今也只是徒有虚名了,三代只出了秦明辰这么一个懂些功夫的,皇上若不是想要安抚这些朝廷勋贵,怕也不会抬举秦明辰。 至于宋子涵,靖宁侯府与宋家,该是没有牵绊了才对,便是那日宋子涵去见晼然,也只因罗氏念着旧时情份,看在晼然幼年与宋子涵玩的好的份上…… 可就是这样两个人,正在几个小姐妹的话语里频频出现,而他这个表哥的名字,竟是半个字都没有提。 窦瑾晖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舒服起来,有种喂了白眼狼的错觉。 窦瑾晖拂袖离去,自然就没听到,罗楚玥温柔含笑的说道:“若论男子,怕再也没有比瑾晖表哥更出众的了,也怪不得晼晼的眼光愈发的高了。” “就是安宁候府的那位长公子是不是?”聂佑芝点头道:“有回好像是他来接晼晼回府的,便是我大哥都对他赞不绝口呢,我这些年也没听我大哥夸赞过哪个,倒是这位窦公子,让我大哥心服口服的。” 聂佑娴想到了旁的事情,一时没接话,只冷冷的甩了句:“不行,安宁候府在琅琊,我这辈子是都要留在京城了,晼然自然要在京城陪我。” 晼然离的聂佑娴远了些,拱手作揖道:“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你可千万别当着宫里的人说这话,我真怕被教导嬷嬷抓去做太子侍妾。” 聂佑娴撇嘴道:“若是旁人,我定然要这般的,若不是你,哼……” “你敢这么办,我就敢去抄菜刀,你信不信?”晼然一脸认真道,让她去宫斗,不如大家都去死一死好了。 聂佑娴听了这话,不生气,反而“噗嗤”一笑:“回头我告诉太子,这里有个人,宁愿抄菜刀,也不愿嫁他的,太子听了,脸色必然很好看。” “太子知道要迎娶你做太子妃,已经心灰意冷了,再怎么好看,也不会如同当初得了旨意一般。”晼然与聂佑娴掐起架来,毫不留情。 聂佑娴这些年,鲜有敌手,没被封为太子妃的时候,就是个厉害的,鲜少有人敢惹她,如今内定了太子妃,更无人敢与她对着干了,偏晼然无所谓,倒让聂佑娴对她格外不同。 聂佑娴与晼然正互相伤害着,就听夏夫人神色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我的外甥女,才从江南来的,茉儿的表妹。” 夏夫人说着,将身后一个柔弱的姑娘往前推了推道:“雪莹,这是镇国公府大姑娘,二姑娘与世子夫人,这边这个是靖宁侯府的四姑娘,你们年纪相仿,倒也能玩到一处去。” 罗楚玥温柔亲切道:“乔姑娘坐,我们没那么多虚礼。” 聂佑娴因为这姑娘是夏茉儿的表妹,而另眼相看,横了晼然一眼,明媚道:“乔姑娘,一看就是南边来的,跟水做的一般的人儿,将你都比下去了。” 晼然长得好,八岁就被慕容智瞧上,容貌真不是吹嘘的,乔雪莹虽算不得极美,但柔弱的好像一朵娇花,迎风就倒一般的。 晼然忽闪着杏眸,暗搓搓的想,她在古代就遇见了聂佑娴这样的,倒以为这古代大概都这般模样了,却不想,此刻来了个林妹妹一般的人物。 晼然上下打量了乔雪莹一遍,学着红楼梦的样儿,问了句:“乔姑娘似有不足之症?” 乔雪莹还真是不负众望,垂下螓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道:“倒也不妨事,就是一路从江南过来,奔波劳碌的,有些疲累了,劳四姑娘挂念。” 晼然扫了眼乔雪莹微白的脸色,以及额头上,鼻尖渗出的汗珠,笑着道:“雪遥,将乔姑娘那边铺上两层软垫,莫要着了寒凉。” 乔雪莹一路晕车晕船的,着实不大好受,但也是入府的不是时候,没想到未来太子妃竟是在夏府,她自是要来拜见的,但冬日里席地而坐,她是真真没见过,且南边湿热,她连雪都没见过,不曾想这里冷成这样,京城的姑娘们,还要席地而坐,便是垫两层软垫,怕也是凉的吧? 只聂佑娴都坐在这里,她自不可能比未来太子妃还要娇气,因而福身而坐,身下的软垫用的是银紫色四喜如意纹,这一坐上去,就觉得暖融融的,让乔雪莹诧异不已。 聂佑芝笑着说道:“乔妹妹别担心,这软垫里头都是放了艾草的,之前这块地,也被熏过,这般坐着,倒好像是坐在热炕上的,只不同的是,有这梅香阵阵,清爽宜人。” 罗楚玥一向喜欢晼然,顺嘴夸赞道:“我这妹妹自小便爱捣鼓这些,倒也有几分用处,寻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要去她那里,被她按上一按,连药都不必吃了的。” “四姑娘竟是神医不成?”乔雪莹惊讶的问道。 晼然嘴角抽了抽,这个她真的不敢认,从前就是个学渣来着,否则现代不至于沦落成按摩女,是不是?好在还有力气大这一遭,不然真的是…… 晼然不用作答,就被聂佑娴替她答了:“她是个庸医还差不多,动不动就按人,疼的不得了,也就这些东西擅长,这是她冬日里钓鱼想出来的法子,你别被她骗了才是。” 晼然懒得狠,除了亲近的人,她才不愿意给人按摩呢,那也是费力气的事情,按摩下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因而从来不高调,笑眯眯的说道:“是呢,我用这个法子,坐在软垫上冬钓,还能把那泥土附近的冰化掉,岂不是一举两得?” 乔雪莹听着几人说笑,渐渐松懈下来,倒也说一些南边的趣事,夏夫人见乔雪莹与众人相处和睦,这才离去。 夏夫人回了正院,其弟妹高氏正在暖阁里坐着喝茶,由一个小丫鬟按揉着头,见夏夫人回来,意外道:“姐姐不用陪在太子妃跟前?” 夏夫人摆摆手道:“都是年轻的小姑娘,我去了倒是拘束了人,左不过东西都备齐了,有什么需要的,自有丫鬟来取,倒也不妨事。” 高氏道:“到底是太子妃,姐姐这般,万一落得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夏夫人冲着周围的人摆了摆手,丫鬟们鱼贯而出,只留夏夫人乔氏与高氏。 “你从江南来,不知京城的形势,这位镇国公府的大姑娘性子爽利活泼,也不是那般坐得住的,玩闹起来更是疯的很,我若在前陪侍,那才是真真的让她不自在。”乔氏是夏茉儿生母,对聂佑娴的了解,自比旁人还多了几分。 高氏更是诧异了,不解道:“太子妃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那是要母仪天下的,怎么皇上竟定下了这样脾性的姑娘?镇国公府好像如今在朝堂上,也不甚出挑,便是皇上想要给这些权贵一些甜头,给镇国公府大姑娘一个侧妃的身份,也足够了,怎么就……” 乔氏坐在高氏对面,请噶了一口热茶道:“你们这次回来,必是要留在京城里的,我索性与你说个明白,也免得你将来在外参宴,出了岔子。” 高氏立刻竖着耳朵听着,就听乔氏说道:“太子自小身子不大好,听说先皇后生太子的时候,亏了身子,多少人说太子活不下来,但皇上对先皇后情深意重,不拘任何人说项,执意立为太子,一直在东宫细心养着。从满月起,东宫便不许人随便进出,只太医进出不断。” 高氏沉吟道:“倒也听说过些,但想着人人都说太子活不下来,但现在都有二十岁了吧,谁知道会不会一直活到寿终正寝的?人人都说,药罐子未必就活不长,若太子真的那么娇弱,皇上也不至于就这么捧着不是,到底这江山社稷,也不是皇上一人说的算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乔氏撂下茶盏道:“这几年太子倒也开始上朝了,瞧着是半点儿事都没有的样子,可却只在朝堂上待半个时辰,听说,太子依旧是病得厉害,只那半个时辰用了药物,强撑着罢了。你再想想,如今定下镇国公府的大姑娘为太子妃,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吗?” “姐姐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与帝位无缘,所以才会娶了镇国公府的大姑娘?”高氏追问着,生怕自己理解的不正确,影响了自家老爷的前程。 乔氏却没有直言,到底在京城多年,知道些忌讳,只委婉的说道:“听说德妃,贤妃两位娘娘,经常宣了兵部尚书府与内阁大学士之女,入宫参宴。” 兵部,内阁,若皇上真有意让太子即位,怎么会不给太子迎娶这样的太子妃,借助一些势力? 高氏明白过来,言道:“多亏了姐姐解惑,不然我可就要想岔了去,倒真以为镇国公府是高不可攀的,原还想着,茉儿嫁去了盛荣伯府,到底与镇国公府有姻亲关系,是个不错的开头,没想到……” 乔氏叹道:“我刚得知镇国公府大姑娘被选为太子妃的时候,也是这般想的,若不是后来我们老爷解惑,哪里就想到这么多了,不过各有各的缘法,太子这般的身子骨,若真要争抢,赢了便罢了,若输了,茉儿说不得还要受牵累,我倒觉得这也不差,更别说,茉儿与太子妃和靖宁侯府的四姑娘是手帕交了。” “是这么个道理。”高氏心里有些可惜,面上却不显,只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刚刚老爷带落尘落尘去见镇国公世子,我这心里惴惴的,生怕落尘万一话说的不妥当,得罪了人,或是雪莹不会说话,得罪了太子妃……” “镇国公府的人,都是极好说话的,不然我也不会,京城这么多人家不挑,非让茉儿嫁去盛荣伯府。”乔氏慈母之心,也是为着夏茉儿能在婆家不受欺辱。 这一日,晼然等人玩的倒也尽兴,窦瑾晖似是喝了酒,外头飘起了雪花,索性就钻进了晼然的马车里头。 窦瑾晖见晼然有些昏昏欲睡的,便淡淡的问了句:“说话说累了?” 说了那么多的秦明辰与宋子涵,想必是累了。 晼然煞有其事的点头道:“是呢,新来的那个乔姑娘,声音细细软软的,还以为是个不爱说话的,没想到比娴姐姐也不差,我跟娴姐姐说完,跟乔姑娘说,说的嗓子都干了。” 窦瑾晖瞪了晼然一眼,将自己要解酒的蜜水,推给晼然:“润润喉咙。” 晼然一向爱吃甜的,端起来猫儿一样的喝了去,笑眯眯道:“表哥,侯府周围还有空着的宅子吗?乔姑娘她们好像要在京城买宅子呢。” 窦瑾晖乌沉沉的眸子闪过一抹狐疑,追问道:“乔姑娘说,要在侯府附近买宅子?”一个回京述职的官员,还未面圣,就知道自己要在京城安家落户了?看来太子得到的消息,真不是子虚乌有。 56.第56章 晼然点头道:“我出来的时候, 刚好乔姑娘与乔夫人一道相送,玥姐姐说了句, 好像国公府附近有闲置的宅子要卖的,只地方似乎小了些。” 晼然不懂得,窦瑾晖却清楚, 京城寸土寸金,镇国公府是百年传承,靖宁侯府则是从前被朝廷收没的宅子, 这附近的宅子价值不菲, 便是个简单的两进院子,寻常人家也是置办不起的。 窦瑾晖端着茶盏,若有所思,浅青色细布帘子随着马车的行进, 露出一缕缝隙来, 在窦瑾晖的面容上,落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晼然见状, 便知窦瑾晖是在想着什么紧要的事情,因而不敢打扰, 只乖巧的坐在一旁。 窦瑾晖想完事情, 正要问晼然, 侧过头来, 却见晼然已经睡着了, 头靠在马车上, 随着马车的晃动, 不满的动了动脖颈,看着就硌得慌,偏她倒是睡得熟。 晼然有午睡的习惯,今个儿出来玩,玩的迟了,这会儿是精力不济了。 窦瑾晖挑帘看了眼位置,好看的剑眉皱起来,下一刻,已经将手背放到车壁上,刚刚好让晼然枕着,就在同时,马车“咯噔”了一下,过了一个小小的坑坎。 梦中的晼然,往旁一侧身,靠着一个大灰狼睡着了,好暖和…… 窦瑾晖看着钻进自己怀里的晼然,肌肤胜雪,两颊微微透着红润,比雪中寒梅还要娇艳两分,身上带着一股小姑娘独有的甜软香气,让人心都跟着柔软起来。 窦瑾晖眉眼渐渐柔和起来,看着这个埋在自己颈窝的小姑娘,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还是那个小傻子,让人随便几句话,就能哄去的小傻子,竟把宋子涵与秦明辰这般的人,每日挂在嘴边,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好不成? 若不是他出面的话,太子妃就不一定是聂佑娴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平稳些。”窦瑾晖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剪不清理还乱的惆怅,缓缓向外传去,车夫听了,让马儿跑的慢了些,几乎是溜溜达达的在街上走着。 马车里只有晼然清浅的呼吸,吹在他的颈窝处,像是一片羽毛,一下下的撩动着他的心尖。 上辈子他入京的时候,晼然已经在灵堂,两人没有半分交集,可以说,晼然是他重生以来最大的变数。 旁的人与事,他都可以淡然处之,波澜不惊,因为事情如何发展,几乎都在他的脑海中,他可以将许多的事情做到完美无缺,滴水不漏,唯独晼然…… 他不知道晼然接下来的生活会怎样,亦不知老天爷是不是仅仅跟他开了个玩笑,转眼就收回晼然的性命,所以他紧张,紧张的不得了,恨不能钻进她的脑袋里,看看她到底在想着什么,又要做什么。 宋子涵,秦明辰都会成亲,但新娘却不是她,若她真的付出了感情,真的到那一日,是不是会伤心,会难过? 窦瑾晖脑子里乱的很,马车刚刚停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是四姑娘的马车吗?” 窦瑾晖眉目微凛,冷静到极致,既然这些人都不是晼然未来的夫君,有各自的夫人,那么就不要来招惹晼晼! 窦瑾晖用斗篷将晼然遮盖了一半,缓慢从马车上下来,动作并没有因为抱着晼然,而有一丝一毫的不流畅,不自在。 秦明辰原以为跳下来的会是晼然,想着要趁机与她说个话,哪成想,下马车的竟是窦瑾晖,且……且……还抱着晼然! “四姑娘是受伤了?窦公子带四姑娘出门,受伤了?”秦明辰眼里几乎能飞出刀子来,恨不能在窦瑾晖的身上脸上刮上几道才合适。 他不甘心至极,恨不能立刻与晼然议亲,定下亲事来,用未婚夫的名义,将这些什么表哥,哥哥的,都撵得远远的。 晼然听到人一身厉喝,下意识的抱紧了身边的人,旋即有些迷瞪的看向周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窦瑾晖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看向秦明辰道:“秦少将军吵醒了晼晼?” 秦明辰这才发现,晼然只是睡着了,一时尴尬至极,但见到晼然如同猫儿一般的窝在窦瑾晖怀里,心里又说不出的委屈:“窦公子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窦瑾晖微微眯了眼,没等秦明辰说出后面难听的话来,便沉声说道:“这是我妹妹。” 窦瑾晖虽与秦明辰置气,却不会罔顾晼然的名声于不顾,妹妹与表妹,一字之差,却是千差万别,只说是妹妹,没人会想到歪处去。 秦明辰也知自己险些说错了话,若真宣扬出去,他再想娶晼然,却也难了,因而即便不情愿,还是说道:“雪下大了,窦公子与四姑娘快些进府吧。” 晼然已经醒了,便要从窦瑾晖怀里出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男人抱在怀里,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的感觉…… 窦瑾晖手臂微微用了些力气,嗓音清冽低哑:“别动。” 已经抱着下了马车,现在放下来,岂不是欲盖弥彰? 窦瑾晖朗声道:“雪天路滑,崴了脚,你又要嚷疼。” 随后晼然就这样被窦瑾晖抱了进去,倒把老太君与罗氏吓得不轻,以为晼然如何了。 好容易解释清楚,老太君狠狠的瞪了窦瑾晖一眼道:“晼丫头既是在睡,你索性兜头兜脸的围住,抱回来便是,倒让秦少将军瞧见晼丫头,怕以为……” 窦瑾晖眉间轻轻一挑,深看了一眼老太君,他一直以为,是秦明辰一人之事,可听老太君的话,老太君竟然也是有意的…… 这就,不好了。 窦瑾晖眼底闪过一抹冷厉道:“晼晼是我妹妹,若秦少将军有什么,只管冲我来便是。” 窦瑾晖说完道:“瑾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膳不过来用了。” 老太君看着窦瑾晖拂袖离去,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来,与安嬷嬷说道:“这孩子自小就是个心思重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他不高兴,也不知是怎么了。” 安嬷嬷明知道老太君瞧出来,却不说,自己自然不会戳破,笑着回道:“许是因着会试的事情,表少爷有些心火,多用些蔬果,便好了。” 老太君很满意这个答复,自去骂晼然去了:“在马车上也能睡着,真不怕下车着了寒凉。” “给四姑娘薰着的衣裳呢,暖烘烘的拿过来,快给四姑娘换上。”老太君转头责备屋子里伺候的丫头道。 窦瑾晖听得沉元堂里热热闹闹的,觉得自己那股子气,来的很是没有缘由,老太君与罗氏都不是他,自不知道那些人的将来,如今瞧着,秦明辰倒是个不错的,若知道他将来…… 窦瑾晖停在沉元堂的廊下,看着外面飘着的雪沫子,不动也不说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晼然才换了衣裳,觉得一股子热气铺面,尤其是老太君新为她熏得暖香甜的醉人,让她有些懵懵的,便格外贪恋窗边的那股子凉气,没一会儿,就蹭了过去,这角度刚好能瞧见窦瑾晖…… 那样芝兰玉树一样的人,怎么就好像藏了无数的秘密,也不肯与人说,难道不怕闷坏了身子吗? 窦瑾晖似是感觉到了晼然的视线,侧过脸来,乌沉沉的眸子望过来,有一种难得的温和,眉眼柔柔的,倒好像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一样。 晼然不自觉的就想起从前夏茉儿的那句话来:“有哥哥真好,我总是很羡慕娴妹妹与你,尤其那日,镇国公世子与安宁候长公子来接你们放学,安宁候长公子牵着你的手,迎着夕阳,走在青石小径上,身影拉的很长,看得人暖洋洋的,心都软软的。” 晼然杏眸微闪,想起那个呆呆笨笨的自己,倒真的十分感激窦瑾晖,若不是他,自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因而再扬起脸来,冲着窦瑾晖明媚一笑。 窦瑾晖看着那甜甜的笑容,似是瞬间就被感染了,也是,晼晼什么都不懂,他与她置什么气?不过一个十二的小姑娘罢了。 窦瑾晖行云流水的走出了沉元堂的院子,自先去写了密折,详细说了户部尚书府夏家的事情,吩咐护卫送到东宫去。 第二日一早,窦瑾晖便得了太子的回函,窦瑾晖看后,抬手烧了,大步出了府。 难得的,这会儿秦明辰没在靖宁侯府门口堵着,窦瑾晖心情大好,翻身上马,才走了不远,就见几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侧边的巷子里…… 窦瑾晖微微眯了眸子,确认那走在头里的那个,是昨日见到的江南知州之子,乔落尘,那么马车上的人,大概就是那位乔夫人与乔姑娘了吧? 竟真的这样快,来这周围瞧宅子? 窦瑾晖想到护卫昨日的禀报,面目微沉,眸光份外摄人,看了眼护卫,低声耳语了几句,护卫虽不解窦瑾晖为何要如此做,但没有半句多言,转身便去了。 窦瑾晖一甩马鞭,转身回了靖宁侯府,扔下马鞭问道:“四姑娘这会儿在何处?昨个儿不是嚷着要骑马?” 57.第57章 晼然大早上起床, 还迷瞪呢,就被杏香打包裹了出来, 直接塞进了马车里。 杏香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撩着车帘与晼然说笑,清冷的空气吹进来, 刚好也能让晼然醒醒神。 “咦?”杏香突然出声,整个人面目都阴沉了起来。 “怎么了?”晼然这会儿也被杏香叽叽喳喳醒了:“瞧见什么了?” 杏香“吧唧”一下,撂了帘子, 笑得格外不自然道:“没事, 什么都没瞧见,姑娘刚不还说困呢?不如再睡一会儿,似乎马场不近呢。” 晼然捏了捏杏香的圆鼓鼓的脸蛋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晼然说着,越过杏香的手, 要去撩软帘, 杏香急忙伸手去拦,被晼然“啪”的打在手背上:“愈发的没大没小了, 安嬷嬷要是在,定要把你拉下去打几板子。” 杏香吹着肉乎乎的手, 不满道:“奴婢是怕姑娘生气, 姑娘早就说过的, 气大伤身, 若真伤了身子, 可怎么是好?” “那我倒要瞧瞧, 什么事情能让我气得伤了身子。”晼然说着, 撩开软帘,正瞧见对面的巷子里,秦明辰站在一辆马车前头,指挥着几个护卫军,弄着什么,倒好像那马车的车辙出了什么问题。 晼然还没说话,杏香便气鼓鼓的说道:“也不知那是哪家府里的姑娘,如此的抛头露面,看着秦少将军,连眼珠子都移不开的,好不要脸。” 晼然这才关注到重点,秦明辰身边一左一右站了三人,一位夫人,一位姑娘,另外则是一位白衣少年。 晼然眼眸一亮,笑吟吟道:“啊,竟是乔姑娘,看来她们是来看宅子的。” 杏香没有跟着晼然去户部尚书府,因而不认识乔夫人与乔雪莹,惊讶道:“姑娘认识?” “认识的,是夏姐姐的表妹。”晼然说着,就要停下马车,让护卫去帮忙。 窦瑾晖就在马车的另一侧,将晼然的话语听得真真的,没等晼然下马车,便道:“你等着便是,我吩咐几个护卫过去,别忘了杏香刚刚说的话。” 杏香刚刚说什么了? 晼然看向杏香,杏香抿唇低下了头道:“姑娘,外头那么些人,您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晼然横了杏香一眼,她一直仗着年纪小,在外头随意的玩耍,这会儿被自己的丫鬟给坑了。 窦瑾晖指了几个侍卫,去那厢溜达了一圈回转道:“乔夫人的马车车辙坏了,多亏遇到了热心的秦少将军,乔夫人与乔姑娘对秦少将军赞不绝口,倒也不必我帮什么忙,已经有护军去找新的车辙,换上也就是了。” 晼然听着,不是什么大事:“好像会耽搁不少功夫,要不然让乔夫人与乔姑娘等人上府里坐坐?” 窦瑾晖没有直接拒绝,只道:“我只今个儿有半日的空闲,你若是不想去骑马,便罢了,咱们这就回府吧。” “去去去去,怎么能不去?”爬都爬起来了,现在回去钻被窝也晚了,没道理不出去玩啊。 窦瑾晖唇畔噙了一抹笑意道:“我刚瞧着,秦少将军与乔夫人,乔姑娘倒是相谈甚欢。乔夫人昨日入京的时候,正遇到上香归来的护国将军夫人,也就是秦少将军的母亲,护国将军府的马车坏在了路上,听闻乔夫人等人是入京的,便搭了车,一道入城。 这倒也是难得的缘分,昨个儿乔夫人与护国将军夫人同行,今日乔姑娘的马车坏了,秦少将军就替母还债了。” 窦瑾晖似只是随口说说,便让马车与马儿一并跑了起来,奔着京郊马场而去。 杏香在马车里头愤愤不平,尤其听过窦瑾晖的话之后,很是不高兴:“什么缘分?依奴婢瞧,分明就是乔家的人故意的,再说了,马车坏了,乔夫人明知道旁边就是咱们靖宁侯府,后头就是镇国公府,随便上哪个府邸说一声,不能借辆马车用?倒要在巷子里,干巴巴的等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寻个机会,与秦少将军说话的。” 晼然端着茶盅喝茶,有点饿了,早晨出来的早,根本没来得及用早膳。 晼然正想着,要不要吃几块点心垫垫,就见车帘撩开,一笼热气腾腾的小包子递了进来,窦瑾晖清润的嗓音道:“一会儿到马场,马上颠簸,别吃太多。” 晼然立刻眉眼弯弯起来:“表哥总是想得周到。” 窦瑾晖唇角渐渐上扬,撂下车帘,缓缓道:“吃吧。” 杏香揭开小蒸笼,就见里头整整齐齐的摆了六个小包子,白嫩嫩的,一口咬下去,里面的馅料都可以看得真切。 杏香惊呼道:“姑娘,表少爷好厉害,这是天香楼的包子,天香楼是限量供应,若不是提前订下,根本买不到的。” 晼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事情,是窦瑾晖算不到的,不过几个包子,大惊小怪! 即便窦瑾晖叮嘱过,晼然还是吃的肚子滚圆,下马车的时候,她刚刚把第五个咽下去,若不是给杏香吃了一个,她六个也能吃下。 京郊的马场,其实就是个辽阔的,比较矮的山头,如今冬日里,有许多的积雪,,没有什么人,一眼看过去,一望无垠的,让人心情很好。 窦瑾晖牵了一匹漆黑油亮的小马来,看上去很温顺,晼然看着别人骑马帅,但真到自己跟前,就怂了,虽然是匹小马,但还是比她高了不少。 “表哥~”晼然对手指:“我刚刚吃了五个包子……” 晼然一副生怕窦瑾晖不相信的样子,将五个手指都展开,弱弱道:“要不,我坐这儿看表哥骑马?” 窦瑾晖眉头一凛,刚说了,让她少吃些,她转头就吃了五个,这会儿害怕了,倒找出这样的由头来。 “我在哪儿骑马不成?非要到京郊马场来?”窦瑾晖问。 也对~窦瑾晖这样的,骑在马上,随便溜达溜达,就能勾了一群小娘子的魂,也不缺她一个欣赏叫好的。 晼然看向杏香,杏香连忙道:“奴婢去给表少爷与姑娘准备茶点。” 杏香说完,撒丫子跑了。 表少爷给姑娘预备的马,她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过来。”窦瑾晖牵着缰绳,简洁道。 晼然耷拉着脑袋挪过去,做着最后的挣扎:“我爬不上去……” 下一刻,晼然被窦瑾晖双手一托,稳稳的落在一旁的黑马上,却不是她那匹小的,比她那匹还要高上一头,晼然一睁眼,几乎要歪下来…… 下一瞬,晼然后背多了一个坚实的后盾,窦瑾晖双手环着晼然,后背与手臂与她隔开了一掌距离,可以护着她,又不会过于亲近,吓到她。 窦瑾晖松了松缰绳,马儿就走了起来,晼然害怕的抓紧了马鞍,窦瑾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放松,若让它知道你怕它,它就会转头来欺负你,这些马儿,也是极聪慧的。” 许是窦瑾晖的声音□□定,又许是她对窦瑾晖太信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晼然就松开手臂,笑声清脆:“快些,再快些。” 风声呼呼的,徜徉在雪地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晼然很庆幸,她是不同的那个,有许多人宠着纵着,不必拘泥于那些规矩,不必只圈在一个小小的四方院子里,只看到那一片天空,只争夺于家长里短。 但她也知道,她装不了多久的小孩子了。 窦瑾晖宠溺的看着晼然,策马奔腾,似是能将朝堂上的纷扰也一并吹散了去,晼然总是能轻易的,用笑容感染他。 几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午膳时分,途径小巷,那马车却是刚刚修好,已经不见了乔府公子的身影。 晼然跳下马车,与乔夫人见了礼道:“夫人与乔姑娘在外头冻了这么久,怕要伤身,不如去侯府用膳吧?” 乔夫人略带为难的说道:“改日递了帖子,再去侯府,没有这般急匆匆上门的道理,且我们刚刚买了北边的宅子,过两日就要搬过来,到时候再去侯府登门拜访。” “这么快?”晼然有些惊讶:“这可好了,以后乔姑娘可以跟我们一道玩了。” 乔雪莹低了螓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道:“多亏了秦少将军帮忙,我们才寻到合适的宅子,有秦少将军作保,这会儿大哥已经与人去办地契去了。” 秦明辰从晼然一下马车,便一直盯着,半点不挪眼,这会儿听乔雪莹提起他来,才挠头道:“没什么的,不过举手之劳。” 秦明辰眼睛亮闪闪的看向晼然,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他这么热心肠,又是晼然的好姐妹,晼然定会觉得他做得不错吧? 晼然刚想看过去,就被窦瑾晖遮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窦瑾晖水云暗纹斗篷,根本看不到秦明辰。 乔夫人笑着说道:“于秦少将军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乔府来说,却是大恩了,还请秦少将军不要客气,改日乔迁宴,一定要来。” 秦明辰本想摆手的,但想着乔府的乔迁宴,晼然说不得也要去,他就有机会见晼然了,因而喜滋滋的答应了。 乔府的进度快的不得了,三日后,便是乔迁宴,镇国公府与靖宁侯府都收了帖子,到底只是个江南知州,镇国公府与靖宁侯府都只出了个管事嬷嬷,将该尽的礼数尽到了便罢了,倒是晼然几个都到乔府做客,一道玩耍。 聂佑娴到的时候,晼然刚去了净室,杏香见聂佑娴也来了,拉着彩虹咬耳朵:“怎么你家姑娘也来参宴?” 彩虹笑着说道:“我家姑娘的性子,你还不知晓吗?最是贪玩不过的了,还有十几日大婚,我们老夫人再不许我家姑娘随意走动了,我们大姑娘知晓你家四姑娘来,这才央着老夫人,说是最后一次出来玩了,老夫人这才允了。” 杏香不高兴道:“太子妃想要跟我们姑娘玩,去侯府便是,来乔家做什么?” 彩虹听着这话里有话,拉着她到一边去,追问道:“这是怎么了?乔家惹着侯府了不成?没道理啊,若是乔家真惹到侯府,你们姑娘也不会来参宴了。” 杏香没好气道:“先前那个秦少将军的事儿,你也是知晓的吧?” 彩虹掩唇而笑:“怎么能不知晓?我家大姑娘念叨好几回了,恨不能亲自去查查护国将军府的底,生怕四姑娘吃亏,我倒是远远瞧见过一回,的确有少将军的风姿,威风凛凛的。” “哼,也不是个好的!”杏香“呸”了一声道:“那天乔府的人来瞧宅子,那个秦少将军就跟没见过姑娘似的,鞍前马后的,给人帮忙修车,又是帮忙寻宅子的,还不是被人勾了魂去?” “这怎么话说的?”彩虹眼眸一亮,鼓动着杏香继续说。 杏香憋着气呢,在侯府也不敢随便跟谁说了去,便道:“就是这乔府的姑娘,见到秦少将军就跟没了骨头似的,声音也跟蚊子一样哼哼着,瞧见人就脸红的不得了,又是端茶,又是递水,连丫鬟都不用了,真真跟人没瞧出来她什么意思一般的。” 哼!比我们姑娘还不矜持。 彩虹眉头一凛,立刻板起脸来:“竟有这样的事儿?你等等,我得去与我们大姑娘说一声。” 彩虹说着,就往明间去,聂佑娴此刻被众星捧月一般的捧在中间,彩虹好容易才找机会与聂佑娴低声耳语了几句。 聂佑娴听了就沉了脸,不过一瞬,便跟没事儿人一样的,问道:“靖宁侯府的四姑娘呢,还有乔姑娘,怎么不见人?” 晼然一会儿就回来了,被聂佑娴拉着坐了,还没坐稳,就被聂佑娴狠狠的掐了一下。 晼然险些跳起来:“你干嘛?” “你被人挖了墙角,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跟我说!”聂佑娴唇角带着笑意,呲牙咧嘴的跟晼然说道,时不时对着远处的夫人们笑一笑。 “什么时候的事儿?”晼然云里雾里,完全没弄懂。 “装什么傻,你之前不是瞧好了那个秦少将军了吗?你瞧好的人,乔雪莹也敢动心思,谁给她的胆子?”聂佑娴捏着晼然说道:“不成,这场子,你得找回来。” 乔雪莹的心思,晼然自然也看出来了,这古代女子能遇到外男的机会少,乔雪莹对这个英雄救美了的秦少将军有好感,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再说了,她还真的没想过,秦明辰的事儿,不过是瞧见个外男,新鲜,才与聂佑娴几人说道的。 “我对秦少将军?没有啊?我若真的有什么心思,我还能跟你提起他来吗?我不得藏着掖着的不让你知道?你那么大嘴巴。”晼然直言不讳道。 “哎,你怂什么啊,乔雪莹哪儿能跟你比啊,从前我还觉得护国将军府门第低了些,配不上你,但被人抢了去,那怎么能成?回头被人说起来,你被人半路截了胡,你脸面往哪儿搁?难不成这张脸不要了?”聂佑娴说着,就要来捏晼然。 “我真没有……她们两个很有缘分的。”晼然兴冲冲的说道:“而且英雄救美之后,不一般都是美人倾心,以身相许,这是标准的话本子,多顺当啊。” “我不管,我刚把你的发钗丢出去了,让乔雪莹的大哥捡了去,你去拿回来。”聂佑娴一本正经的说道:“瞧,你们这也是缘分,乔雪莹敢勾搭秦明辰,你就去勾搭她大哥,不勾了魂,不许回来,没得你输给乔雪莹!” “啥?”晼然骂道:“你闲疯了吧!” 聂佑娴撇嘴道:“你爱要不要,那发钗就是咱们上次珠宝阁一起挑的那个蜻蜓的,你要是不去要,我一会儿就从乔落尘的身上翻出来,诬陷他,偷偷的藏了你的发钗!” 晼然气得跳脚,不为别的,那发钗上头有聂佑娴亲手刻的歪歪扭扭的一个“晼”字,又是珠宝阁的珍品,她不想认都不成。 “聂佑娴,算你狠!”晼然撂下狠话,灰溜溜的去寻发钗了。 聂佑娴笑容灿烂起来,冲着彩虹使了个眼色,彩虹不一会儿就将乔雪莹给找了来,拉着她东拉西扯的,但语气着实算不得好。 “乔姑娘今年多大了?”聂佑娴端方雍容的问道。 “十五岁。” “十五还没议亲?江南再不济,也不至于一个适宜的人都挑不出吧?莫不是一早就打算着,趁着入京之际,到京城找一个人家?”聂佑娴一本正经的问道。 乔雪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聂佑娴,神色尴尬,也不敢反驳,只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雪莹不敢多问。” “不敢多问?”聂佑娴微微一笑道:“那倒是容易了,等回头我入了宫,若瞧见那合适的寒门学子,还没有糟糠之妻的,我给你指门婚事。” 乔雪莹抿着唇,也不知聂佑娴怎么突然就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四处寻觅道:“董四姑娘也不知去哪儿了?” 聂佑娴笑了笑,往后靠了靠,温柔道:“她啊,说不准又被秦少将军给堵了呢,那个秦少将军也是的,不过远远瞧见了晼然一回,就迷得跟什么似的,次次寻机会见晼然,真真的年少气盛,拦也拦不住,整日里,变着花样哄晼然,今个儿必定是知晓晼然要来,不知道在哪儿猫着呢。” 乔雪莹一下子愣住了,显然没想到,秦明辰竟是钟意晼然的,聂佑娴犹觉不足,笑着说道:“不然乔姑娘以为,怎么秦少将军,护国大将军之子,怎么就肯来参加乔府的迁居宴了?便是我,也是因为晼妹妹才来的。” 乔雪莹蛾眉轻蹙,心内酸楚,聂佑娴却不肯让她离开,只拉着她说话,生怕她去扰了晼然的事情去。 晼然吩咐了杏香,绕着乔府的院子,四处找乔落尘,此刻的乔落尘正躲在一颗百年古树之后。 湖畔边,窦瑾晖神色淡漠:“夏大人在账目上一向有天赋,没人能在账目上糊弄了夏大人,因而皇上对夏大人很是看重。” 夏大人捋着胡须自谦道:“窦公子过誉了。” “那夏大人该是也看过江南知州乔大人报上来的账目吧?”窦瑾晖问。 夏大人微怔,没有立时作答,只看向窦瑾晖,此刻的窦瑾晖哪里还有半点那日的学生谦逊?一张口间,掩藏不住的威严冷厉。 “窦公子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夏大人心虚的侧过脸去,强撑着说道:“依在下看来,窦公子如今最重要的,是将自己的文章写好,凭着窦公子的本事,会试自是无碍,可这殿试,皇上问起来,辩题还是要细细准备才是。” 窦瑾晖负手而立,身子面向结了一层细冰的湖面,道:“夏大人以为,若不是皇上说起,在下又是怎么知道,夏大人在账目上有天赋的?” 窦瑾晖转过身来,笑看着夏大人,微微勾起了唇角,冬日里,数九寒天,夏大人的冷汗在一瞬间湿了里衣。 窦瑾晖不等夏大人作答,缓慢而凌厉的说道:“皇上如今要给夏大人一个机会,所以才会让窦某前来。” 夏大人一头的冷汗,慢慢跪下身去。 “江南那摊子烂账,皇上是看不下去了,总得有人去江南一趟,将那里理顺理顺,敲打敲打那群贪赃枉法之人,夏大人觉得,谁自请去江南为好?”窦瑾晖冷声问道。 “微臣……明日就上折子,请旨去江南。”夏大人是聪明人,知晓皇上不好直接指派了人手,前往江南,免得让那些个贪赃枉法的得了消息。 窦瑾晖倒是有几分欣赏夏大人的聪明,摩挲着指尖问道:“不知夏大人为何好端端的户部尚书不做,要去江南?”这问题,定会有不少人问起。 夏大人用帕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迹说道:“微臣的夫人素有顽疾,有大夫说过,江南气候宜人,最是养病,因此微臣想要带着夫人去江南养上几年。” 窦瑾晖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淡淡一笑道:“如此甚好,那便以三年为限,夏大人要知道,皇上一直都很重视人才,也一直认为,只有夏大人才能在户部做得长久,若江南的事情顺遂,皇上必有嘉奖,若不行……两罪并罚,夏大人当知后果。” 夏大人此刻也没得可选,多年辛苦,只瞒了乔大人这一桩,他也发现江南的账目有问题,但乔大人是自己夫人的亲弟弟,这些年一直想要入京。 这次,乔大人的路子已经走通了,吏部早就暗示过,必定会让乔大人留在京城,若他揭穿此事,倒成了扯后腿,断后路之辈,哪里敢提出来,不想这一切,都被皇上看在眼里。 “那乔大人……”夏大人起身,问窦瑾晖。 窦瑾晖冷哼一声道:“乔大人是躲不过了,夏大人且先顾着自己吧,才入京不过五日,就能在靖宁侯府后头买宅子,银钱哪里来的,还用窦某提醒夏大人吗?这事儿皇上心中自有计较,若夏大人透露出一丝一毫去,那纵是夏大人天赋再怎么好,太子殿下再怎么惜才,怕也救不回来了。” 夏大人心里“咯噔”一下,再不敢发一言。 窦瑾晖却是云淡风轻的搀扶起夏大人来,仿佛夏大人刚刚不是在跪他,只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夏姑娘嫁入盛荣伯府,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又是未来的太子妃,算起来,夏大人的前途明朗的很,可莫要一时糊涂,断了阖府的前程。” 夏大人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能留下性命来,那是太子给的,夏大人干巴巴的笑着说道:“窦公子提醒的是。” 就在此时,窦瑾晖听到一声细细的折枝声,窦瑾晖不动声色,轻拍了夏大人的胳膊一下:“夏大人还要帮着乔府待客,在下便不打扰夏大人了。” 夏大人巴不得早些离开,还替乔府待的什么客,恨不能自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恨不能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亲戚,立刻说道:“在下身子不适,要早些回府去……” “夏大人,乔大人怎么说也是贵夫人的亲弟弟,夏大人若就此走了,乔大人岂不是要担忧?”窦瑾晖似笑非笑的说道。 夏大人只觉得进退两难,硬着头皮道:“那在下去待客,待客……” 夏大人好容易离开,窦瑾晖一副赏景的模样,往周围漫步而去,在那颗百年大树下停住,看着那里杂乱的脚印,寻着印迹行去…… 杏香这厢好容易才见到乔落尘的身影,见其正坐在后园亭子的石椅上,也不觉得凉,就那么失魂落魄的坐着。 杏香知道事情紧要,巴巴的去了,刚刚她也是一时冲动,就把晼然那发钗给了聂佑娴,现在后悔死了,生怕自己回府后,会被安嬷嬷打死。 晼然站在一个人来人往的抄手游廊上等着,这里是乔府,落下什么东西,被人捡到了,也是寻常,聂佑娴是太子妃,怎么折腾,自有人收拾烂摊子,她却不成,杏香说乔雪莹那番话,何尝不是说她? 晼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古代的规矩真憋屈,秦明辰和乔雪莹一男一女,是两个人,但如果有什么难听的话,张口说的便是女人。 不一会儿功夫,晼然听到脚步声,知道是杏香,笑着转过头来问道:“拿回来了?” 杏香为难的看向晼然,身后跟了一身白衣的乔落尘。 乔落尘不愧与乔雪莹是兄妹,自带忧郁气质,文艺的好像那种只会自己待着的白衣少年,嗓音清清冷冷的:“敢问四姑娘,发钗是在何处丢的?” 晼然一时还真答不上来,谁知道聂佑娴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将发钗扔给乔落尘的。 乔落尘细长的丹凤眼含着一点笑意,温柔道:“四姑娘别误会,在下不过是想确认,这发钗是不是真的是四姑娘的,乔家是小门户,若是弄错了东西,旁人找来,乔家无法与人交代,所以便多问四姑娘几句。” 杏香倒也机灵,随口说道:“这发钗是我家姑娘备着的,一直在奴婢这里收着,奴婢跟着姑娘进进出出,去了不少地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所以具体在何处,我家姑娘是不知晓的,但这发钗是珠宝阁的孤品,珠宝阁是有记录的,乔公子若是不信,尽管使人去问便是。” “原来如此。”乔落尘从袖中取出那发钗来,赤金材质,钗头是一对薄翼蜻蜓,看着活灵活现的,很精致,垂下三股碎米珠流苏,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发钗倒也配四姑娘,在下一直以为,江南水土养人,最是出清丽灵秀的姑娘,直至见到四姑娘,方知从前是井底之蛙。”乔落尘说着,往前进了几步,单手拿着发钗,送到晼然跟前。 晼然侧首看向乔落尘,她这是被委婉的夸赞了? 果然忧郁气质的人,夸人都这么的非同寻常。 刚刚乔落尘与晼然始终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此刻乔落尘走近,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像会说话一样,直直的望向晼然,眼底的情意丝丝流转,欲语还休的架势…… 晼然下意识的躲开眼去:“杏香……”这里这么多人,晼然可不想被人胡言乱语了去。 杏香会意,上前道:“乔公子,你……” 乔落尘伸出手去,微微抬高,坚持要晼然去拿,晼然瞬间皱了眉…… 乔落尘望着晼然,清澈的眸子似是被伤害了的孩子,好像晼然不肯从他手里接过去,是瞧不起他…… 晼然正要解释,就见乔落尘被一不知哪里来的石子打了胳膊,胳膊一酸,手中的发钗也脱了手…… 待乔落尘反应过来,那发钗已经牢牢的落在窦瑾晖的掌心。 窦瑾晖俊朗的五官沉静下来,冰冷的可怕,却是理也不理乔落尘,只扭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带你回府。” 窦瑾晖拉着晼然的手腕就走,气得胸口疼,且这次连正门都不走,进了靖宁侯府的侧门,关上门就开始骂人:“你如今胆子愈发的大了,日后再不许见外男,外祖母纵着你,你便无法无天了不成!” 晼然特别无辜:“我没想见他,还是让杏香去找他的,但没想到乔公子会走过来,我又不是他的腿,他要过来,我也拦不住啊,再说我站的位置特别宽阔,一点儿也不隐秘,大大方方的,今个儿是乔府的乔迁宴,他是府里的公子,待客的时候,说上一两句话,是情理之中,谁敢乱嚼舌根啊。” “他伸手给你东西,我若是不出现,你当如何?你竟还站在那里,要跟他说话,你是忘了慕容智的事儿了,是不是?”窦瑾晖气得不得了,又不想拘着她,成了那呆木头,稍微给她点阳光,她就灿烂的要红杏出墙了。 晼然也气,窦瑾晖还从来没有这样凶过她,心里又急又怕的,嚷道:“我已经很小心翼翼了,还要我如何?我难道就不怕吗?我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嫁人! 那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是不是就整日里躲在靖宁侯府里不出去,索性钻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门?然后安安静静的等着你们给我一个安排好了的男人,嫁过去!” 晼然气鼓鼓的,红了眼,她一个现代人,做不来那安分守己的小姑娘,让她每日里在院子里不出门,外人一个不见,那跟监狱里的人,有什么差别? 窦瑾晖冷冰冰道:“外祖母,姨母,甚至我们,都会为你参详,若不是个好的,不会让你嫁,旁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是你们认为的好,不是我认为的!外祖母爱吃那苦苦的野菜,外祖父爱喝辣辣的酒,她们都觉得那是好的,可我不觉得,我就觉得窝丝糖是好的,蜂蜜是好的。夏姐姐不愿意,还是离了京,娴姐姐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端庄起来,我不想成为她们。” 晼然说完,提着裙子,跑向自己的昭阳院,留窦瑾晖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窦瑾晖也不明白,怎么就说到嫁人这件事情上去了。 两人的争吵,自然瞒不过老太君的耳朵。 老太君听安嬷嬷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却说不出什么来,安嬷嬷一边给老太君按揉肩颈,一边说道:“老太君别发愁,老奴瞧着,四姑娘心里清楚着,必不会重蹈覆辙,再说,还有表少爷帮您看着不是?” “我从前还道晼丫头是个乖顺的,唉,这性子……还真是随了我。”老太君苦笑着说道。 晼然回了昭阳院,便到处翻找自己那本小册子,这时代就是这样,明明是乔落尘不怀好意,拿着她的发钗,故意来搭讪,为何挨骂的就得是她? 便是窦瑾晖都这样待她了,想必若是落到旁人口中,怕只有更难听的。 她不愿意过不由自己的日子,让她乖乖顺顺的做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她做不到,聂佑娴说的对,她是要好好为自己想一想了,古代嫁人就是重新投胎,怎么能不慎之又慎? “姑娘,您找什么呢?”杏香战战兢兢的在其身后问道,她没见表少爷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会儿还吓得腿软。 “我那本才写了封皮的小册子呢?”晼然问。 “姑娘……是找那本……未婚夫待选手册?”杏香不敢确定的问道。 “是,就是那本!凭的什么要人来挑我,要人来说我的不是?我长的好看还是我的错了不成!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晼然气鼓鼓的说道。 58.第58章 晼然看着那已经写了好多名字的册子, 以为自己拿错了,甚至暗搓搓的想, 莫不是自己梦游的时候,将这些名字写上去的?但前头几个宋子涵,秦明辰也就罢了, 后面的,名字都不认识啊? “这……我写的?”晼然看着封皮,皱眉自言自语。 杏香笑眯眯道:“奴婢把人选都替姑娘写好了, 后面几个, 姑娘还没见过,但老侯爷都透过口风了,等过了年,人就到了, 比如少夫人嫡亲的弟弟, 舅夫人的娘家侄子,还有兵部尚书府的二公子, 如今也是做太子伴读的,大公子说了, 得空就让兵部尚书府那位二公子登门, 让姑娘瞧瞧。” “外祖父……透了口风?”晼然觉得牙齿都在打哆嗦。 杏香没发现, 继续说道:“还有庄老夫人那边, 也是有几个人选的, 奴婢也写上了, 但是镇国公府的二姑娘也要议亲, 且比姑娘大两岁,因而还不知晓,镇国公府的二姑娘会定下哪个。” 晼然一页页的数过去,后面的名字都不认识,但家世都是不错的。 晼然突然想到,方才窦瑾晖说的话,他说他们会为她选个好的,原来她的所有人选早已经在他们那里过了一遍。 那窦瑾晖刚刚动怒,是因为乔落尘并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同,并不在这本册子上,她与一个他们意料之外的人接触,所以窦瑾晖大怒? 但纵是他们觉得乔落尘家世人品不过关,撩妹的是乔落尘,窦瑾晖凭什么要骂她!她又没有穿着轻薄的去勾搭人,连句话都没说好吗! 不讲理! 晼然午膳都没吃,就回来了,原还想要因为窦瑾晖骂她的事情,好好发作一番,但这会儿知晓老太君与老侯爷已经开始操心她婚事了,再不敢胡闹,换了件衣裳去了沉元堂。 窦瑾晖一直坐在沉元堂里等着,总算等来了她。 晼然上身穿着一件水绿色绣山茶花滚边小袄,干干净净的,凑到老太君跟前请了安,便在旁鼓动着老侯爷,去逗那只画眉鸟,独独不理会窦瑾晖。 老太君与老侯爷心知肚明,两个人置气了,只装不知道。 没一会儿功夫,大表哥罗震宗到了,见窦瑾晖与晼然在,倒是有些意外:“不是去乔家参宴了?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窦瑾晖轻嗯了一声,扫了晼然一眼,没说什么。 晼然不回答,只问罗震宗道:“大表哥怎么过来了?表嫂与小虎子呢?” 白氏生产后,罗震宗三口是在沉香榭用膳的,不用过来,舅父靖宁侯与舅母邵氏在锦华堂用,也不会过来。 罗震宗没想到晼然会在这里,一时有些尴尬,想了想才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早间约了兵部尚书府的二公子宋珈齐,说好了明日来府里用膳,来与祖父,祖母说一声。” 晼然瞬间将自己的头垂下去,恨不能一头埋进画眉鸟的笼子里去,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好尴尬啊,倒好像她迫不及待要嫁男人一样的。 老侯爷眼眸亮了亮,老太君在晼然身上打了个转,装着漫不经心的说道:“哦,既然你们两个都是太子的伴读,互相走动走动也好,明日会备好宴席的。” 罗震宗笑着应道:“祖母说的是。” “晼妹妹,你明个儿也过来,一道用膳,人多,热闹。”罗震宗率先张口说道。 窦瑾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正要说话,就听老太君慢悠悠的说道:“晼然便罢了,她明个儿一早要出门去。” “我出门?”晼然不解的看向老太君,她怎么不知道,她要出门去? 老太君转了转手中的碧玺佛珠,脸上瞧不出喜怒的说道:“前几日得了消息,董伟德没了,人送去了幽州,你去幽州一趟,送他最后一程,也算是全了父女情谊,日后靖宁侯府与他董府,再没有任何纠葛。” 晼然听得一愣,若不是老太君提及,若不是她至今还姓董,她怕是要将这个人忘记了,认真算起来,她与董伟德,不过是几面之缘,没想到再得到消息,就是他的死讯。 “幽州近,不过两日的车程,箱笼昨日就替你收拾了,你去瞧瞧,还差什么,明个儿一早就去吧。”老太君说的再平常不过,倒好像这个人只是一个陌路人,认识都不认识的。 但晼然敏锐的察觉到老太君唇畔的一抹笑意,那是大事得成的满意。 晼然带着雪遥去次间查看箱笼,雪遥一件件的翻看着,对着单子,仔细又谨慎。 晼然坐在次间的罗汉榻上,静静品茶,一声不吭。 “姑娘若是伤心,只管说出来,别闷坏了身子。”雪遥点完一个箱笼,见晼然依旧那个姿势坐着,忍不住轻声说道。 晼然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与董伟德能有多深的情份?怕原主也没多喜欢这个渣爹,她只是在想,依着老太君的脾性,连曦然都被老太君算计着,嫁了个那样的人家做填房,怎么会放过董伟德? 董伟德怎么说也是个五大三粗,正当壮年的汉子,没道理这么容易死吧? 晼然在此刻对老太君产生了深深的敬畏感,方才那种被安排未来的不满小情绪,转瞬间消失不见,老太君也不是直接指了个人给她,而是从湖里捞出来几条不错的鱼,让她挑,好歹她还是有一点选择权的。 明间里,罗震宗面带犹豫的问道:“祖母,那明日……还请吗?” 老太君含笑颔首:“自然要请,一回生,二回熟,晼丫头毕竟大了,直接见外男,总归不大好。” 老太君意有所指的看了窦瑾晖一眼,窦瑾晖今个儿才骂了晼然,老太君自然不会再做的那么明显,万一累及晼然的名声就不好了。当然若是日后无意中遇见,那就怨不得谁了。 老太君只差指着窦瑾晖的脸责备他,不该骂晼然了。 窦瑾晖面目微沉,起身说道:“幽州那边,怕也不简单,刚好我要去常宁一趟,不如我随同晼晼走这一趟。” 老侯爷正要说,他要去幽州,就被窦瑾晖抢了先,提溜着画眉鸟就走过来,还没张口,就听老太君说道:“这怕是不方便吧,毕竟晼晼是大姑娘了,不好随便见外男,让你这个表哥跟着去,像什么话?会被人诟病的。” 窦瑾晖:“……” 老侯爷在旁笑眯眯的点头:“没错,你跟着不合适,还是我去的好。” 老侯爷摩拳擦掌的说道:“勇武侯是不是在幽州?他孙子也不小了吧?是不是还没议亲?” 老太君皱着眉,回答的却是认真:“这却说不好,幽州毕竟有董家长房与二房在,若不去是最好的,但勇武侯府中似乎有不纳妾的规矩,你倒是可以去探听探听,若确有其事,倒是可以考量考量。” 窦瑾晖就站在那里,听着老侯爷与老太君侃侃而谈,半晌,淡淡张口道:“勇武侯的孙子,十五的时候就把府里的丫鬟能沾手的都沾手了。 皇上先前还想抬举勇武侯,但看勇武侯府后继无人,勇武侯年纪也大了,准备年底降爵,想来,若勇武侯没了,勇武侯府会被直接掳了爵位。” 老侯爷与老太君默了默,不一会儿老太君再次张了口:“说起来,若要去幽州,必定要路过青允,庄老夫人祖籍在青允,听说他那个外甥在青允为官……” “外祖母记得不错,皇上已经通知了吏部,要严惩今次行贿之人,庄老夫人的外甥就是其中之一……”窦瑾晖沉声说道。 老太君与老侯爷幽幽的看了窦瑾晖一眼,问道:“难不成,皇上是要将你安排在吏部了?”怎么对哪个人都这么清楚明白? 窦瑾晖摇头:“只是皇上要太子彻查贪官污吏,我刚好拿了吏部的黑册子,因而格外清楚,这一路上路过的州县,不少是在黑册子上的,便是没有行贿之人,也有些难堪的私隐……” 老太君竖着耳朵听着,窦瑾晖却不说下一句了,拱手道:“瑾晖明日也要出行,先去收拾行囊,既然外祖父认为不必我跟了晼晼去,那我便不理会了。” “等等。”老太君瞪了一眼窦瑾晖道:“既然顺路,明个儿就一道走吧,你外祖父年岁大了,自不如你知晓朝廷中事,就让安嬷嬷跟去吧。” 窦瑾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谨遵外祖母之命。” 窦瑾晖一走,老侯爷就问:“那我呢?” 老侯爷觉得京城无聊,又不似在大名府,那么多熟悉的人,正找机会出京去呢。 老太君无奈的说道:“现在是紧要时候,若你不小心选错了人,晼丫头一辈子不都毁了?再者你也离不得,辅国公隔三差五的过来,也不是个事儿,那慕容智与慕容蝶哪个是省心的?你想法子,让辅国公赶紧断了念想,如今董伟德也没了,我给敏敏挑的人家,也该相看相看了。” 关于窦瑾晖与老侯爷之争,晼然完全不知,第二日一早起身,直接上了马车,有安嬷嬷在,事情有条不紊,没有半分疏漏,雪遥与杏香两个都跟了来,生怕有哪里服侍的不够周到。 甚至于,晼然都不知道,窦瑾晖与她隔着一个马车,一直跟在后头,直到中午到通州驿站休息,晼然才发现,与自己同行之人,竟然是窦瑾晖。 “想吃些什么?”窦瑾晖将手里的马鞭递给护卫,修长干净的手,抚了抚马儿的鬃毛,问晼然。 晼然还没说话,就被一个带着薄纱的帽子给遮住了,安嬷嬷在侧道:“外头的吃食也没什么可挑的,给姑娘要一碗银丝面便是,姑娘大了,不便露面,送到房间里便是。” 安嬷嬷说完,引着晼然就进去了。 如今腊月里,戴上帽子倒也还好些,不像夏日里那般闷闷的,只是晼然一向嫌弃累赘,惯不喜欢这些个东西,因而进了房间就嫌弃的丢在一旁。 “嬷嬷,您也顺着表哥,我才十二呢,哪里就用得上这东西了?”晼然在一旁的如意圆桌前坐了,嘟囔道。 安嬷嬷笑着吩咐雪遥杏香去铺床,打水,一边道:“姑娘自小在京城里头长大,多见姑娘们十五岁议亲,十七才嫁人,那是因着京城府邸心疼自家姑娘,想要多留姑娘两年。 但出了京,便不是如此了,地方上的姑娘们,多数十一岁就开始相看,十五岁及笄后便是婚期,若有那小日子来的早的,便是十三嫁人也是有的。” 晼然听着有些怕怕的,却也知道,自己日后是装不得小孩子了。 “姑娘明日到了幽州,还会见到董府的三姑娘,五少爷,姑娘该端的架势,也得拿出来。”安嬷嬷笑着提醒晼然。 晼然垂眸,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下,道:“嬷嬷放心,出了府,我就是靖宁侯府的四姑娘。” 代表的是老太君的脸面,罗氏的脸面,自不能让人瞧低了去。 “姑娘聪慧,老奴没什么不放心的,旁的事情,姑娘不必操心,万事皆有老奴呢。”安嬷嬷慈爱的笑着说道。 安嬷嬷是靖宁侯府内院管事,便是舅母邵氏也敬佩的人物,晼然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厢晼然才梳洗一番,便有粗使婆子来敲门,是午膳得了。 那婆子笑眯眯的提着食盒道:“表少爷说了,四姑娘喜欢吃甜食,刚好驿站里做了糯米糖藕,既软糯又香甜,趁热吃最好不过的。” 晼然其实还是想吃的,自打她八岁多的时候,牙疼过一回,老太君便各种限制她吃甜的,窦瑾晖每次来信,信尾总要写上一句,不许她吃甜食,今个儿倒是难得,窦瑾晖竟然会为她点甜的东西。 “你去回了表少爷,表少爷的心意,姑娘领了,只是姑娘一会儿要歇一会儿,这东西吃了,不好克化,便不用了。”安嬷嬷抢在晼然前头,回绝了。 粗使婆子立刻撂下一碟小菜,一碗银丝面,退了下去。 晼然幽怨的看向安嬷嬷,安嬷嬷跟没瞧明白一样的,笑着说道:“姑娘这回去幽州,若董府的人,给姑娘甜食,可一概不能吃的。” 晼然苦笑着点头道:“嬷嬷安心,我懂得,不会流露出自己的喜怒来。” “倒是老奴多嘴了,姑娘是与太子妃一道学过规矩的,自没什么不懂得的。”安嬷嬷笑着说道。 晼然知晓,这是安嬷嬷与老太君希望晼然端起来的架势,因而心里有了数,在驿站前前后后歇了一个时辰,便再次赶路。 窦瑾晖一直骑在马上,瞧着晼然带着帷帽,从二楼房间出来,换了一身浅紫色小袄,六幅罗裙,如烟似雾,行动间如弱柳扶风,说不出的端雅秀丽,只那双略高的月白缀东珠绣鞋,让窦瑾晖微微沉了脸。 马车缓缓前行,不一会儿,粗使婆子讪讪的在车窗外说道:“安嬷嬷,表少爷让老奴来送条软毯,说是给姑娘盖着暖脚。” 晼然此刻脚是真的凉,幽州离着京城并不远,若是赶时间,入夜前就能到,给董伟德拜祭,最多一日的功夫,来回也就三四日,因而晼然删掉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是靴子也只穿着那一双,此刻她脚上踏着的这个,是在暖阁里头穿的软底绣鞋,瞧着好看,但不中用,只配衣裳却是好看的。 晼然没想到,窦瑾晖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注意到了,下意识的垂下头去,想着窦瑾晖此刻一定是黑着脸的,一定在骂她臭美,活该。 对晼然好的事情,安嬷嬷自然不会拒绝,笑着收下了。 安嬷嬷感念窦瑾晖的细心,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天快黑的时候,窦瑾晖打马上前,在车窗边说道:“天色昏暗,怕一会儿要落雪,道路泥泞,反而不利于前行,前面有一个客栈,倒不如歇下,明日一早再入城。” “凭表少爷安排。”安嬷嬷说道,根本不给窦瑾晖与晼然说话的机会。 一行人刚刚在客栈落定,雪遥搓着手从院子里进来,站着在炭盆前扫肩头的雪沫子,笑着道:“果然下起来了,表少爷真真是厉害。” 晼然抱着汤婆子暖脚,刚刚把脚暖和过来,庆幸道:“多亏了下马车的时候,还没下起来,不然我这绣鞋怕要被雪水浸透了。” 安嬷嬷瞧着晼然盘腿坐在架子床里,忍不住想到,也许表少爷就是担忧冻着晼然,才会在客栈里停下来。 “表少爷呢?”安嬷嬷问道,搁着窦瑾晖的性子,此时该是来数落四姑娘的,怎得不见人? 杏香端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进了门,笑着道:“刚瞧着表少爷骑马出去了。” “这会儿骑马出去?”安嬷嬷问。 杏香喜滋滋的将那锅子放在火架上,笑着说道:“奴婢也多问了句呢,怎么下着雪还要出去,表少爷说,先进城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杏香喜滋滋的招呼人道:“姑娘快来,羊骨头汤,可香了,没想着表少爷还让人带着羊骨头,熬出来的汤浓郁的紧。 咱们马车在头里,不晓得,奴婢也是才听厨房的郭大娘说,在通州驿站出来的时候,这羊骨头就煮开了,这一路上,用小炉子一直滚着,十里飘香的,这会儿正是好喝的时候。” 晼然早就被这浓浓的香味吸引了来,套着袜子就下了地,只见铜锅里头汤熬得浓浓的,撒着几颗枸杞子,白白红红的,看着便馋的要流口水。 粗使婆子随后敲门,端来了许多菜料,土豆片切得薄薄的,手擀面也盘了一碟子,晼然让安嬷嬷等人跟着一道坐下来吃,一碗汤下肚,瞬间就暖洋洋起来,可比那汤婆子管用多了。 杏香一边吃,一边不住嘴的夸赞:“从前奴婢瞧见表少爷,便觉得怕的紧,好像表少爷就没有高兴的时候,可这回出门,只瞧表少爷的安排,竟是比咱们夫人还要知冷知热些,真真是在没有比咱们表少爷更好的人了。” 雪遥也是这般想着的,只不敢明说,见晼然听了这话,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便擦了擦嘴说道:“姑娘,其实乔府的事儿,也是表少爷太担心,才会责骂于您,莫说是表少爷,便是奴婢听了都后怕的紧,是杏香这次太胡闹了。” 杏香立刻垂下头去,她也后悔死了,老太君记了她二十板子,只等着这次从幽州回去,便赏了她呢。 “奴婢……奴婢那会儿只是气得慌,觉得乔姑娘着实过份,又有太子妃撑腰,这才……”杏香撂下竹著,保证道:“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但凡有外男想要接触姑娘,先从奴婢身上压过去。” 晼然被杏香逗得“噗嗤”一笑,雪遥谨慎体贴,杏香倒是个爱玩的,这些年没少因为自己被罚,这次乔府的事情一出,杏香是真的长记性了,连秦明辰来问,那日她提前离开的事儿,都被杏香给挡了。 “过去的事儿,便不提了,我从前也没以为自己长大了,日后咱们都长记性了吧。”晼然端起茶盏来,高高举起:“来,咱们碰个杯,庆祝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姑娘。”没资格再用小孩子的身份装傻充愣了。 安嬷嬷深看了晼然一眼,暗暗赞许,虽不知晼然这以茶代酒是从何处学来的,还是笑着应下。 晼然本来还想烧个小酒来着,毕竟长大的概念,就是能喝酒了,不过碍于明个儿还要去董府,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这个邪念。 几人吃的肚子滚圆,安嬷嬷不敢让晼然就这样睡下,怕存了食,只让晼然在屋子里走走。 “屋子里头无趣,倒不如外头的空气清冽。”晼然浑身暖洋洋的,套了鹿皮小靴要去院子里溜达,这里是客栈后院,都被窦瑾晖包下来了,倒也没有外人。 “奴婢跟着姑娘。”杏香说着,就要将那大大的帷帽往晼然头上扣。 晼然不允:“出去就是要感受雪的,都捂严实了,还有什么趣?再说,那样小的雪,出去没半个时辰都不会湿。” 杏香摇头,坚定道:“姑娘长得好,随便瞧人一眼,就能勾了人的魂儿去,后院虽都是咱们府里的人,但外头的护卫却是表少爷待得安宁侯府的人,万一他们动了歪心思可怎么是好?” 晼然皱眉,从前杏香挨了多少次罚,都是记吃不记打的,这会儿却是严防死守起来了,半点不通融。 晼然捏着杏香肉乎乎的脸蛋道:“你从前但凡有此时三分,也不至于还有二十板子等着你了。” 安嬷嬷开窗将屋子里锅子的味道散一散,才开窗就见窦瑾晖打马归来。 安嬷嬷扫了窦瑾晖手里拿着的包袱一眼,不动声色的与杏香说道:“你去烧些热水,一会儿给姑娘烫烫脚,院子拢共这么大,姑娘有什么,喊一声就能知道了,倒也不必你跟着去。” 安嬷嬷发话,杏香这才听了,提着铜壶去烧水了。 晼然裹着斗篷出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尽是雪白的哈气,待哈气散了,就见窦瑾晖身着一件玄色狐毛斗篷,站在自己面前。 晼然心虚的低下了头,就听窦瑾晖说道:“这个,给。” 晼然不解,抬起头来,就见窦瑾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包袱:“这是什么?” “靴子。”窦瑾晖言简意赅的说道。 “靴子?”晼然解开包袱,果然见一双高底暖靴,不知道里头是什么质地的,外头用珍珠粉锦缎包的整整齐齐的,在脚踝处有一对儿雪白兔毛的坠子,打成漂亮的结,很漂亮。 “表哥刚刚进城,就是为了买这个?”晼然问。 窦瑾晖微微侧过脸去说道:“进城办事,瞧见了,顺便。寒从脚起,女子的脚,最是金贵不过,这靴子里头是用皮子做的,即便踩在雪地里,也不会浸透,且底子高一些,不至于弄脏了,不好看。” 晼然微微愕然,窦瑾晖口口声声说是顺便,可他一个男子,将这女式的靴子说的这般明白,分明就是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与店家说了的。 晼然看着窦瑾晖斗篷上落的雪,已经结成了一层细碎的冰,便垫着脚尖,伸出手去,替窦瑾晖拂落。 窦瑾晖只感觉一股淡淡的甜香向自己靠过来,转过脸去,就见晼然娇俏的脸颊,就在自己的耳畔,白皙柔嫩的指尖轻轻扫过细碎的冰雪…… 窦瑾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晼然本就够不着,是踮着脚尖的,这会儿窦瑾晖突然倒退,晼然失去了平衡,眼瞅着往一旁倒去,窦瑾晖伸手一捞,纤腰盈盈一握,他甚至不敢用力,只怕不小心将怀里人摔碎了去。 晼然好容易稳住平衡,小手手拍着胸口,吓得不轻。 随着晼然拍胸口的动作,袖笼里的暖香幽幽飘来,窦瑾晖觉得心跳有些抑制不住,急忙将晼然扶稳,往后倒退了三步。 晼然好容易稳住了,嗔怪道:“表哥不能骂我没站稳,我好好去给表哥拂冰雪,若不是表哥躲开,我就不会站不稳了。” 晼然站稳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否认责任,跟她没关系!她不能挨骂。 窦瑾晖俊朗的五官微微僵了下,他是不是骂她太多次了?怎得她第一反应就是他会骂她? “寒气太重,你一个姑娘家,最好不要摸这些,我自己来便是。”窦瑾晖说着,解开斗篷,背对着晼然,在廊下抖了抖,也顺便抖了抖自己的心情,晼然才十二,哪里懂得这些?她在他耳畔呼吸,不过是意外,是他反应过激了…… 晼然没想到窦瑾晖这样细心,待窦瑾晖重新披上斗篷,垂头说道:“看在表哥冒雪给我买靴子,还有羊肉锅子,软褥子的份上,我既往不咎了。” 窦瑾晖笑意沉沉,廊下挂着一盏圆滚滚的大红灯笼,窦瑾晖一身黑衣的站在那里,格外俊朗:“乔落尘其心不正,那日,是我过激了,不过若是从来一次,我依旧还会那么做,若你当时伸出手去拿那发钗,乔落尘必定会握住你的手,到时候……” 窦瑾晖没有继续说下去,笑容也随着这个话题,渐渐冷了下去,乔落尘那日必定是听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故意与婉然亲近。 婉然没想到,乔落尘瞧着就是个忧郁男青年,不像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但是婉然一向相信窦瑾晖的判断,连天色都能看的人,没道理看不懂脸色。 “那……那我下回注意。”婉然弱弱的想,大不了,她就在老太君中意的人里面挑嘛。 窦瑾晖见晼然垂下头去,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脖颈,忍不住,想要出手去揉她的发顶,到底还是忍住了,将自己的手握拳背在背后,说道:“你上次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瞧着好的人,在你眼里未必是好的。 你放心,但凡是外祖母给你挑中的人,你若不喜欢,我自会替你拦着。” 窦瑾晖承诺着,他从前也觉得,老太君与老侯爷能挑出来的人,必定是好的,可昨个儿听了晼然的话,又听老侯爷与老太君提及的那些人,多半是皇上要大力整治的人,他突然就觉得晼然说的很有道理。 “真的?”晼然疑惑的看向窦瑾晖,窦瑾晖有本事能拦住老太君,晼然一点儿也不怀疑。 大红灯笼下,负手而立的窦瑾晖美好的像是玉石雕刻的人儿,徐徐点头的模样,好看极了。 晼然瞬间绽放出笑容来,就像是雪中绽放的红莲,明艳不可方物。 这个笑容,一整夜都盘旋在窦瑾晖的脑子中,让他一夜未眠。 窦瑾晖在天未亮的时候,便坐起身来,给自己煮了壶浓浓的铁观音,他一定是疯了,晼晼才十二,还小,他……是不是起了什么胡乱心思?难道他同慕容智是一般的人? 窦瑾晖因为这样的想法,再赶路的时候,一直躲得晼然远远的,免得亵渎了晼然。 安嬷嬷瞧着奇怪,明明昨个儿两人和好了,怎么这会儿表少爷又板着一张脸? 马车到董府的时候,董府早就有人来接了,董大夫人宋氏,董二夫人陆氏,以及崔姨娘…… 晼然不久前才见过宋氏,倒也罢了,陆氏她是从来没见过的,只听说董府二房的人经商,做得风生水起的,至于崔姨娘…… 晼然算了算,也有三年多没见过崔姨娘了,比之从前,崔姨娘似乎是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粗犷,身上一件孝衣,倒也穿出了几分风情,到底还是美的。 “妾身见过四姑娘。”崔姨娘上前行礼。 晼然微微一笑,算是受了,又与宋氏与陆氏见礼:“晼然见过大伯母,二伯母。” 宋氏便罢了,如今惹不得晼然,又见窦瑾晖与安嬷嬷两尊门神一样的杵在晼然身后,愈发只剩下僵硬的笑容:“快起来,快起来。” 陆氏头一回见晼然,从前只听说这晼然是个痴傻的,如今且瞧着,这一身的气度,哪儿是寻常姑娘能比的,只往这儿一站,就能将幽州城的姑娘们比下去。 陆氏不屑的扫了宋氏一眼,上前拉着晼然的手说道:“这么冷的天赶来,快进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宋氏则让人去给董大老爷传话,亲来迎接窦瑾晖。 窦瑾晖冷冷的说了句:“我便不进去了,午后来接晼晼。” 窦瑾晖说完,将自己的护卫留了一半给安嬷嬷,自己往常宁去了。 宋氏看着那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卫,就觉得脑仁疼,这是怕她们把晼然吃了不成?如今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宋氏谄媚的去与安嬷嬷说话:“三弟妹竟是没来吗?” 安嬷嬷板着脸,说道:“董大夫人这话可就错了,您如今的三弟妹是崔氏,我家夫人跟董府没有任何牵连了,至于我们姑娘,也只是最后送上一程,全了父女情谊,就要走了的。” 宋氏脸面上挂不住,只能一直笑吟吟的应着:“嬷嬷说的是,是妾身嘴拙,说错了话,嬷嬷里头请,知道嬷嬷这会儿到,一直煮着红枣姜茶呢。” 安嬷嬷板着脸,半点不给宋氏脸面:“马车里头一直煮着的,不敢劳动董府下人。” 宋氏笑容僵在唇角,抿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安嬷嬷直接甩了她道:“老奴去服侍我家姑娘。” 安嬷嬷与宋氏寒暄这会儿,晼然在廊下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董三姑娘董昀然。 “四妹妹。”董昀然站在晼然面前,上下来回打量了晼然两遍,才收回了嫉恨的目光:“三年多不见,看来四妹妹过得很好。” 陆氏引着晼然在前头,不知晼然是什么脾性,不敢贸然开口,崔氏则站在晼然身后,见此情形,抬头瞧了一眼昀然,却是什么都没说…… “三姐姐,似乎过得不好。”晼然顿了顿,笑容清浅雍容:“这我就放心了。” 59.第59章 昀然穿着一件淡金底柿蒂纹掐腰褙子, 挽着抛家髻,发髻上簪了赤金嵌珠步摇, 赤金镶翡翠如意的珠钗,颈间配了赤金嵌宝璎珞圈,举手投足间也是金光闪闪的, 在董府的一片素白里,格外显眼。 昀然没想到晼然说话竟是这样难听,咬着贝齿, 风流婉转道:“四妹妹说的什么话?我如何过得不好了?” 昀然说这话的时候, 特意抬起了自己的手,抚了抚抹了桂花油的发髻,五指上,玉扳指, 赤金梅花戒指, 景泰蓝戒指,每个手指都没素着, 这些金贵物件,无一不显示着, 昀然嫁了个不错的府邸, 且这个人还很宠着她。 但昀然已经不是什么正三品官宦庶女了, 是个罪臣之后, 那昀然能如此招摇, 唯一的解释就是, 昀然给人做妾了。 晼然回身看了崔姨娘一眼, 有些诧异,崔姨娘那么厉害,却仍旧是没救昀然回来,昀然依旧走了董老夫人给她安排的路。 晼然展颜一笑,笑容温婉明丽,指着昀然这满头珠翠道:“我从前听人说,人都是缺什么,便要显摆什么的,三姐姐显示这些,倒好像是那暴发户一样的,咱们董府从前也不缺这些,也没见三姐姐恨不能把整个妆匣都挂在身上,如今……莫不是三姐姐给富商做妾了?” 昀然被晼然一语,气的气都喘不匀了,瞪圆了眼睛说道:“我嫁入了荣王府,我如今是荣王爷最宠爱的那个,这些东西,不过是荣王爷赏给我其中的一部分,我如今的妆匣,能有半间屋子。” 晼然挑了挑眉梢,果然是去做妾了,荣王爷给昀然当祖父都可以了,昀然这胃口也是大,那么大岁数的老爷子,她居然也下得去嘴。 “我来瞧瞧。”晼然上前一步,一勾手,就摘下了昀然发髻上的赤金嵌珠步摇,簪头的背面果真印着宫中内造的字样。 昀然得意的勾了勾唇角,丹凤眼挑的高高的:“怎么样?我如今说什么,荣王爷便听什么,便是你们靖宁侯府,安宁侯府在荣王爷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晼然将那步摇递回给昀然,扭头跟雪遥要了方帕子:“快给我擦一擦,这桂花油都弄手上了,黏糊糊的,腻歪人。” 昀然当即脸黑了半边,晼然一边擦手,一边笑盈盈的说道:“三姐姐身上戴的这些,都是有宫中内造字样的……” “那是自然,荣王府里头的东西,自然不是什么珠宝阁里头都能买来的。”昀然唇角都快扬到鼻子上:“便是我身上的料子,宫外也是买不到的。” 晼然连连点头:“三姐姐说的是,因为是宫中内造的,所以不得私自买卖,也怪不得三姐姐将这些都挂在身上,实则是想换成银子也是不成的。” 昀然跳脚:“我在荣王府月例银子那样多,为什么要换了银钱?” 晼然可惜的瞧了昀然一眼,原以为经历此番变故,昀然能聪明一点,没想到进了荣王府,居然也不想着要些实惠东西。 晼然索性一黑到底:“瞧着这些样式,都是几年前宫里头穿戴的,莫不是荣王爷从前宠爱的哪个小妾用过的?后来人被荣王妃打死了,又赏给三姐姐的吧。” 晼然笑对杏香说道:“这荣王爷也是个会过日子的,将宫里头赏的这些个珠钗弄两箱子,宠爱哪个小妾的时候,便拿来赏了,不喜欢了,打杀了,再用这些珠钗,赏给下一个受宠的小妾,左不过是些不能卖出府的东西,真真是一代传一代的,不知省了多少银子?” 杏香早就瞧不得昀然得意了,笑着附和道:“姑娘说的是,听太子妃说,宫里头这样的事儿,是常见的,也就那些个新入宫,眼皮子浅的妃嫔,才以为是多受宠,实则不过是戴的旁人剩下的,也不知道多少深宫冤魂都附在上头呢,听说这些个金银玉器,最是招那些东西的了。” 杏香话音一落,昀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满眼的戾气,正要大怒出声,却是安嬷嬷到了。 “纵是荣王府出身,也不过是荣王府的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挡住我们姑娘的路?荣王府竟是半点规矩也没有了吗?”安嬷嬷中气十足的一声叫嚷,终于提醒了昀然身后的嬷嬷,低声劝了两句,将昀然劝走了。 “姑娘没事儿吧?”安嬷嬷担忧的看向晼然,以为晼然被欺负了。 晼然盈盈一笑,示意自己无碍:“嬷嬷也说了,不过是个奴才,便是再怎么穿金戴银,也只是个奴才而已。” 晼然不理解昀然的三观,却更诧异崔姨娘的视而不见。 崔姨娘是个聪明人,董绍晨不是崔姨娘的亲儿子,崔姨娘也只有昀然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崔姨娘就没有劝了昀然呢? 陆氏恨不能自己做个透明人,一个荣王府,一个靖宁侯府,她都得罪不起,因而亦步亦趋的跟在身边,安嬷嬷无话,便也不多说一句话。 “引着我们姑娘去灵堂上磕个头。”安嬷嬷言道。 “嬷嬷放心,一早就预备好了的。”陆氏应道。 晼然被带到了灵堂上,灵堂很小,在里头憋闷的紧,这厢晼然才跪下,就听安嬷嬷说道:“我们姑娘车马劳顿,身子不济……” 陆氏立刻会意,道:“府里已经安排好了客房。” 安嬷嬷“恩”了一声,都没等着晼然磕头,就把她搀扶了起来,往客房去了。 陆氏抹了把汗,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恨不能立刻将这祖宗给送走,看向崔氏道:“你去问问,四姑娘什么时候走?我也好安排。” 崔姨娘道:“安宁候长公子说,午后要来接,二夫人预备了午膳与茶点便好。” 陆氏摇头:“这怎么能说的准?若是天气不好,说不得就要留宿的……” 崔姨娘笑了笑道:“二夫人多虑了,四姑娘即便是住客栈,也不会留在董府住下的,若二夫人觉得不放心,备下晚膳便是。” “好,那我听你的。”陆氏长出了一口气,又拍了拍崔氏的肩头道:“你也不容易,好在四姑娘并没有因为三姑娘的事情,难为你。” 崔姨娘垂眸:“四姑娘聪慧,若三姑娘有四姑娘三分聪慧,也不至如此,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 陆氏想想方才见的晼然与昀然,晼然通身上下,也不过是发髻上簪了一支羊脂白玉如意簪,但那股子清贵高华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昀然倒是穿戴金贵,只那气韵,可差的远了,真真是什么人什么命,强求不得。 陆氏想着崔氏不易道:“你的宅子,我帮我找好了,等这边的事情完了,你去瞧瞧,宅子小了些,是个两进的,但位置不错,左右都临街。” “劳烦二夫人了,待晚间我就去瞧瞧,若是好,立刻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崔姨娘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来。 宋氏不愿意招惹,陆氏不敢招惹,便将晼然与昀然厢房那边的事情,都交给了崔姨娘,崔姨娘送午膳的时候,才发现,昀然与晼然被安排在了一个院子里,分明就是宋氏故意为之,要瞧着这两个人闹上一闹的。 果不其然,昀然是个闲不住的,方才在走廊上被下了脸,这会儿就怎么也拦不住,吩咐人将茶点摆在院子里头,正对着晼然的厢房,显摆她在荣王府的权势。 晼然想要补个眠都不成,实在是昀然在院子里吵得慌。 崔姨娘领人送了午膳来,昀然不顾众人阻拦,让人将午膳摆在院子里头,崔姨娘什么也没说,带着小丫鬟另外提了食盒,进了晼然的厢房。 这厢崔姨娘亲自摆了膳食,就听昀然在院子里挑剔道:“这是给猪吃的不成?这虾仁如此小,竟是只剩下虾皮了,董府若是早说日子难以为继,与我说一声,我从荣王府带些吃食过来,也是成的,没得给嫁出去的姑奶奶吃这样的东西,让人瞧不起。” 崔姨娘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为晼然摆膳,微微一笑,介绍道:“怕四姑娘吃不惯,这桌膳食是妾身下厨做的,知道姑娘爱吃甜口的,因而多做了两道糖醋菜肴,不过三老爷还未出殡,因而菜肴皆是素食,还请四姑娘不要见怪。” 晼然听了这话,就知晓自己的菜肴与昀然的是不同的了,忍不住说了句:“我以为,凭着姨娘的本事,能让三姐姐□□回头,没想到……” 崔姨娘笑着回道:“劝得了一时,劝不了一世,三姑娘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好的,那便由着她去吧。” “那……五弟……”晼然问。 崔姨娘笑容真挚了些道:“五少爷如今跟着二房的几个堂兄弟一起打理铺面,倒也很有天分,这些年,妾身存了些银钱,准备在幽州买个小院子,与五少爷一道过活,只要五少爷勤奋些,未来日子总不会太差。” 晼然微怔:“五弟的功课一向很好……” 崔姨娘含笑道:“四姑娘说笑了,五少爷是罪臣之后,科举这条路子,走不长远的。” 崔姨娘似乎是不愿意再多言,笑着退了出去。 晼然愈发不解:“我一直以为,董府里头,最聪明的便是崔姨娘了,怎么崔姨娘就变成了这样?” 女儿成了荣王府的小妾,本功课极佳的儿子,从商了? 安嬷嬷为晼然布菜,温声笑道:“四姑娘也说,崔姨娘是聪明人,这是崔姨娘认为最好的路。” “怎么说?”晼然问。 安嬷嬷道:“三姑娘的性子已经定了,纵是崔姨娘说出花来,也改不了三姑娘的性情,既是三姑娘一定要做妾,那自然就要寻个最好的人家。 荣王爷年纪大了,荣王妃也不大拘束着了,凭着三姑娘的容貌,在荣王府还是能过上几年好日子的,总比去那寻常人家,被正妻打压,死的不明不白,还过不得好日子的强上许多,更重要的是,若不是什么大事儿,报上荣王府的名号,倒也能管些事儿。” 晼然明白过来,安嬷嬷的意思是,崔姨娘劝不过来昀然,索性放弃了:“那既如此,崔姨娘该会好好教导五弟,让他出人头地才是。”毕竟崔姨娘唯一的倚仗就是董绍晨了。 安嬷嬷慈爱的笑了笑,与晼然说道:“入朝为官,很讲究家世,崔姨娘与五少爷心里头都明白,他们不是亲母子。凭着五少爷的本事,不见得能考中,且科举一事,要折进去很多银钱,崔姨娘怕也不肯将自己的体己拿出来供养五少爷了。 换句话说,若真考中了,对崔姨娘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崔姨娘耗尽自己的体己,一旦五少爷功成名就,怕第一件事就是踹了崔姨娘,毕竟五少爷清楚,崔姨娘不是他的生母。 所以,四姑娘说的对,崔姨娘很聪明,如今让五少爷依靠着二房做生意,虽不能高官厚禄,但平安富贵这一生,还是成的。” 晼然瞬间被刷新了三观,安嬷嬷意有所指的说道:“崔姨娘从前因为未婚有孕,不得不入董府为妾,说白了,是因为孩子,才委屈的过了大半辈子,如今想开了,开始为着自己活,自是要将所有事情,都算无错漏。” 晼然没再继续问,她原还有一个奇怪之处,董伟德被流放的时候,是被抄了家的,在流放之地,也不大可能有什么银钱收入,昀然虽入荣王府为小妾,却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银子,那崔姨娘是哪里来的银钱买宅子,哪里来的银钱周转做生意? 二房是生意人,是不可能因为亲戚的缘故,就给崔姨娘银子的,更何况买宅子,置办铺子的银钱不是少数…… 晼然在这一瞬间,想起老太君那意味深长的笑意,也就明白了。 老太君能收买了孟姨娘,让孟姨娘事后更名改姓,远走他乡,自然也就能收买崔姨娘,让董伟德在一个不知不觉的日子里死去…… 晼然一顿素斋,在昀然挑三拣四的声音里渡过,晼然一直没说话,待自己吃的饱饱的,又用了一盏热热的山楂茶消食暖胃后,方才打开了门扉,在廊下溜着消食。 晼然虽挑剔着,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晼然瞄了一眼,见又是虾,又是螃蟹的,含笑说道:“三姐姐怎得不让人烧一壶小酒,配着用,岂不是正好?” 昀然伸长了脖颈,冷哼一声说道:“四妹妹还是那般阴险,是想让人说我在孝期饮酒不成?我才不上你的当。”东西吃进去便也罢了,她不承认,总不能有人来说她吃了,但饮酒却是有味道的。 晼然挑了挑眉梢,笑意满满,不听人言的后果,总是来得很适宜,昀然没得意一会儿,就面色苍白起来。 “三姐姐怎么了?莫不是腹痛难忍?胃脘胀痛?”晼然含笑的眸子闪过一抹狡黠:“三姐姐迎着冷风,说了那样多的话,又就着冷风吃了这样一桌子山珍海味,不肚子疼才奇怪,三姐姐一会儿说不定就要上吐下泻的了,不如早早的让丫鬟先把恭桶备下?” 晼然不出来与昀然对战,就是为着这个,此刻她吃的暖暖的来遛食,就是等着瞧昀然腹痛难忍的样儿。 昀然被晼然说中了,却强撑着不承认,冷着脸道:“荣王府便是寻大夫,都是太医,用不着四妹妹替我担忧,我家王爷甚是宠爱于我,我若是病了,王爷定会宣了太医来。” “哦。”晼然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随后板着脸算道:“荣王府是在常宁,从常宁递了帖子入京,太医再从京城赶过来,再到了幽州,怕没有五日功夫,是不成的,宫里头规矩大,说不得耽搁一两日,七日也是有的,三姐姐难不成要上吐下泻七日,等着太医?” “你!”昀然肚子犹如刀绞,再也顾不得:“你不过就仗着一个靖宁侯府罢了,难道一个侯府,还能比荣王府强不成?” “我就是仗着靖宁侯府啊。”不服你咬我啊。 “荣王府的确是靖宁侯府比不得的,但是……你总不能说,荣王府一个赶车的,都比京城的达官贵人强,是不是?”晼然含笑望着昀然道:“三姐姐也无需将那些个金银珠宝都挂在身上,你过的不好,我知道,只瞧你脸上遮不住的斑点,以及脂粉掩不住的蜡黄,就知晓了。三姐姐想要越过我,这辈子怕是不成了,要不,三姐姐重新投胎,再来一回?” 昀然伸手抚着自己的脸颊,气鼓鼓的看向晼然,却莫名的有些心虚,她自打进了荣王府,破了身子后,皮肤愈发的不好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三姐姐可知,你如今最比不得我的是什么?”晼然莞尔一笑,冲着昀然眨了眨眼睛。 昀然想到晼然是学过医术的,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晼然眉眼弯弯,眯成一线:“是你已经嫁了人,成了黄脸婆,而我还云英未嫁,有成排的小少年等着我去挑选。” 昀然一口老血险些没吐出来,晼然却无辜的继续说道:“所以三姐姐要加油,要努力不被荣王爷厌弃,不然三姐姐就真的成了残花败柳了。” 若是寻常人家,过不下去还有和离再嫁,荣王府那等地界,只要进去,就盖了荣王府的戳,除非是荣王爷将她当物品一样送出去,不然昀然这辈子也别想脱离了荣王府,更重要的是…… 晼然仔细的看了眼昀然的脸,她的子宫着实算不得干净,这该是小产过后,没有好好将养的缘故,这个样子,想要生个孩子,做个有倚仗的小妾都不行了。 也是,荣王爷那样好色成性,荣王妃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防备? 想到此,晼然突然没兴致跟昀然斗嘴了…… 晼然扭身往厢房去,问雪遥道:“表哥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大概还要一个半时辰,姑娘可以睡一会儿。”雪遥回道。 “恩。”晼然应道。 昀然被晼然一通挤兑,此刻更是被晼然无视,心里的火腾腾的,怎么也掩盖不住,怒道:“董晼然,你也不过就是有那样一个表哥罢了,若安宁侯府长公子当年被我引诱,如今哪里还有你站的地方,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晼然不理她,大步往厢房里头去,昀然不死心,高声说道:“我告诉你,窦瑾晖连我都瞧不上,更不会瞧上你,若不是你是他表妹,他根本就不会理会你。” “没错。”晼然终于停下脚步来,看向不作不会死的昀然,一本正经的说道:“谁让我有这样一个表哥,你没有呢?” 昀然气得跺脚,肚子愈发的疼了,抬手就扔了一个茶盅,茶汤溅的哪儿都是。 晼然正关门,见到此,面目微沉道:“董昀然,你自求多福吧。” 因为董昀然的事儿,晼然午睡的不是很好,才醒来,就见杏香喜滋滋的端着浣洗的铜盆,乐呵呵的像个小狐狸。 “什么事儿,高兴成这样?”晼然下了床榻,趿拉上软底绣鞋,自去小几上倒了一盏温水润喉。 杏香倒了温水,将温热的帕子递给晼然,笑着说道:“刚奴婢去厨房提水,听到董府大厨房下人说嘴,刚刚大夫人找崔姨娘打了一场,说崔姨娘手里拿着三老爷的银子,好像是崔姨娘托了二夫人的手,要买个宅子……” “哦。”晼然用温热的帕子擦了脸,柔声说道:“如今看来,母亲和离,是最正确不过的。” “就是说呢,董府成了什么样子,大夫人堂堂主母,竟去崔姨娘手里要银钱,崔姨娘也是个厉害的,哪里能乖乖的给了大夫人银钱,奴婢看,董府怕要扯皮很久的。”杏香笑嘻嘻的说道:“奴婢回去要好生说给夫人与老太君听,让夫人与老太君也出出气。” 晼然还没说话,安嬷嬷便冷冷的说了句:“祸从口出。” 杏香立刻闭了嘴,安嬷嬷却是皱眉,若几十板子还不能让杏香收敛的话,这人是留不得了。 晼然净完手面,笑看了杏香一眼道:“从此董家的事儿,与咱们是再也没有关系了。” 晼然穿戴妥当,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出了厢房,昀然的厢房大门紧闭,偶尔能听到几声昀然的怒骂,晼然深吸一口气,大步往灵堂去。 站在董伟德的灵位前,晼然跪下身去,磕了一个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董府。 窦瑾晖明显感觉到晼然跟入府的时候,有些不同了,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同来,只问安嬷嬷,在董府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嬷嬷一直瞧着晼然,倒也没发觉什么不对的地方,唯独能说上一说的,也只有昀然的事儿,因而将昀然与晼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见窦瑾晖脸色不好看,又补充道:“四姑娘没吃什么亏。” 安嬷嬷就是瞧着晼然对付昀然游刃有余,才没有多言,到底靖宁侯府的姑娘,总不可能娇养成一朵花,什么风雨都不能经受,在安嬷嬷看来,晼然今个儿表现倒是不错。 窦瑾晖听说昀然做了荣王府的侍妾,微微沉了脸,带着一股子寒意,只当着安嬷嬷的面,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的午后,窦瑾晖与晼然归府,晼然环视了周围一眼,没见到秦明辰的身影,便往老太君的沉元堂去了。 窦瑾晖则没下马,直接出门去了。 太子见到窦瑾晖,笑着说道:“你一向迅速,这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竟多耽搁了一日?” 窦瑾晖没回答,将密折呈上道:“常宁的事情,已经询问清楚了,荣王爷倒也罢了,荣王妃却是纵着几个侄孙在常宁为非作歹。” 太子看了一遍密折,笑着说道:“孤便与父皇说,荣王叔这般年纪,哪里还能有什么谋逆之心?荣王妃的几个侄孙,倒也不必孤出手,直接交给常宁巡抚便是。” 窦瑾晖双眸黑白分明,淡淡道:“常宁巡抚也不是个好的,若是透露了太子的事情,怕也不好,倒不如直接让皇上赏荣王爷几个宫中美人,家世尊贵的最好,一则提点提点荣王爷,不是他去了常宁,天高皇帝远,就可为所欲为,二则也能收敛收敛荣王妃的气焰,告知荣王妃,她的王妃之位,并不是真的那么稳当,到时候不用太子出面,荣王妃自会约束好身后的人。” 太子眸光在窦瑾晖面上一扫,朗声笑道:“你从来不会在无谓的人身上费心思,这荣王爷莫不是招惹你了?” “不过是为太子殿下分忧罢了。”窦瑾晖“太子殿下”四个字一出,便是不想继续深谈的意思。 他不过是顺便送几个宫中丽人去夺了昀然的宠爱罢了,董昀然没了荣王爷的宠爱,下场会连婢女都不如。 太子也不与他计较,温声说道:“你不在的这几天,靖宁侯府也不太平。” 窦瑾晖疑惑的看向太子,就听太子笑着说道:“辅国公被罗县主拒绝,在府里喝的烂醉如泥,父皇知道了,有意给辅国公与罗县主赐婚,暂时被孤劝住了。” 窦瑾晖淡漠道:“有慕容智与慕容蝶在中间,我也不赞成姨母与辅国公的婚事,这三年多,姨母也拒绝过多次了,是辅国公一再纠缠……” 太子抬手打断窦瑾晖的话,面色郑重:“这件事情,孤一直看在眼里,具体细节,也是清楚明白,但辅国公对父皇来说,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孤认为,你还是劝你姨母,答应了这门婚事为好。” 窦瑾晖剑眉微挑,看向太子,就听太子徐徐说道:“父皇有耐心,却也不容人一味的挑衅,罗县主拒绝辅国公,就等于不给父皇脸面,莫要等到父皇龙庭大怒的时候,再接受,那个时候,罗县主怕连辅国公正妻都做不得了,毕竟在父皇眼里,你姨母,只是一个和离了的妇人。” 太子此言带着几分提点,窦瑾晖视线微寒,问道:“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太子微微一笑,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了两下道:“倒也不是冲着你去的,是冲着孤,说起来,倒是孤连累了你姨母,在孤看来,辅国公对罗县主倒也是真心实意,若实在不成,倒不如在慕容智身上下功夫,慕容蝶倒无所谓,她是再也不能入京了的。” 太子未明言,窦瑾晖也明白过来,必定是二皇子与三皇子的人所为:“我明白了,回去会劝姨母的。” 太子点了点头,拍着窦瑾晖的肩膀道:“入了京,便是事事身不由己,连孤的婚事,也不是那么十全十美,好在你现在还没有被人盯上,你要不要趁着还没有会试,没有过了明路,先定下一门亲事来?免得将来身不由己?” 窦瑾晖认真的说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太子所言,倒也不错,若真过了明路,他成为朝廷上的人,皇上说不定真要安排他的婚事,便是皇上没有任何动作,说不得太子将来也…… 窦瑾晖归府后,直接去了老太君的沉元堂:“姨母与辅国公的事情……” 老太君正嘬着紫砂壶,没等窦瑾晖说完,老神在在道:“你外祖父出面,这事儿已经了了。” “怕是了不了。”窦瑾晖乌沉沉的眸子望过去,沉声道:“辅国公的事情,皇上很不高兴,太子让我转告姨母,这门婚事,宜早不宜迟。” 老太君微弯的唇间,慢慢压了下去,沉吟片刻追问道:“不能更改?” 窦瑾晖点头。 老太君撂下紫砂壶,有些苍老的眼皮向下垂着,沉默片刻,苦笑了下道:“若是如此,那只能处置了慕容智与慕容蝶了。” 窦瑾晖道:“太子已经给了准话,不会让姨母有后顾之忧。” 老太君抬起头来,深看了窦瑾晖一眼,太子能给这样的话,说明罗氏是受了太子的牵累,太子这是在给补偿。 老太君问道:“已经开始被人盯上了?” 窦瑾晖点头:“德妃与贤妃一向谨慎,原以为定下聂佑娴为太子妃,还可以缓上两年,如今看来,怕事情有了变故。”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别让你姨母知道,我给她处置了就是。” 窦瑾晖知道,这是指慕容智与慕容蝶的事情,点了点头,又道:“乔落尘,对晼晼心地不纯,外祖母要多注意些,我年前还要赶去江南一趟,快的话,能赶回来过年。” 老太君道:“你能被太子重用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自身,没得年纪轻轻的,将身子熬坏了。” 窦瑾晖笑着谢过老太君,说要回去收拾东西,便退了出去。 窦瑾晖才出了沉元堂,老太君便叹了口气,说道:“出来吧。” 晼然撩开银红洒金帘子,缓步走了出来:“外祖母。” 晼然刚刚回了府,在老太君这里用了些吃食,就在东次间睡下了,老太君怕人扰了她,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去,窦瑾晖刚刚入内,以为屋子里没其他人,却不知晼然在他说话后,就醒了来,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安嬷嬷说,你这次在董府遇见了董昀然,她成了荣王爷的宠妾。”老太君说道。 “恩。”晼然此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从窦瑾晖与老太君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罗氏是一定要嫁给辅国公的,而窦瑾晖现在正在为太子殿下效力,好像还有什么宫斗的,德妃贤妃的,晼然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这个世道,一向对女子严苛些,你日后还会遇到董昀然这样的人,府中没有小妾姨娘的府邸,到底是少的,外祖母能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是个大姑娘了,要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不然你母亲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老太君郑重其事的说道。 晼然呆愣愣的点了点头,就听老太君继续说道:“老婆子瞧中的人,觉得好的人,不一定是你喜欢的,但老婆子希望,你在定下哪个人前,与外祖母说一声,外祖母替你参详参详,外祖母虽不敢保证,给你瞧的一定是好的,但外祖母阅人无数,总比你看得远一些。” 晼然连连保证:“外祖母放心,晼晼不会胡来的。” 老太君叹了口气:“女子的后半辈子,都指着这个要嫁的男人,你自己想要参详,这也无可厚非,趁着外祖母还能做得了你的主,你放心大胆的去挑,万事有外祖母。” 别等着晼然的婚事,也要被人干预,才好。老太君心道。 晼然很庆幸,自己能有老太君这样一个外祖母,抿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老太君轻抚晼然的发顶,轻声说道:“这首先,杏香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晼然想摇头,到底杏香与自己在一处也有几年了,她是现代人,没那么严重的尊卑心理,觉得人忠心便是好的,但面对老太君那双睿智的眸子,晼然垂下眼帘道:“杏香在账目上很有天赋,外祖母不如将她调去管账房吧,忙起来,她也没那么多功夫玩闹。” 老太君慈爱的笑了笑道:“放心,教导好了,杏香还是跟着你,让她将来去管你的东西,安嬷嬷亲自教导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60.第60章 老太君新赏给晼然的丫头, 叫灵薇,从前是老太君身边的二等丫鬟, 心思灵巧,机敏,也是个活泼的性子, 只是她比杏香聪慧,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梦里都不能说。 雪遥是个亲和的性子, 与谁都能相处的极好, 晼然晨间醒来,便见雪遥与灵薇说着院子里的事儿,很是和睦的样子。 才用了早膳,灵薇便拿了一个帖子进来, 笑吟吟的说道:“姑娘, 乔姑娘听说您归府了,送了帖子来。” 晼然想到那日窦瑾晖与老太君说, 乔落尘对她心怀不轨,便犹豫了一下。 灵薇微微一笑道:“听说这几日, 乔夫人倒是去护国将军府走动了两回, 连乔姑娘也去护国将军府做客了。” 晼然蛾眉微挑, 明白过来, 若没有老太君的准许, 这帖子是不会递到晼然跟前的。 老太君与老侯爷都是中意秦明辰的, 而乔家分明也中意护国将军府这门亲事…… 晼然看着那帖子上娟秀的字迹, 斟酌一二道:“午后备些茶点,招待乔姑娘。” 灵薇莞尔一笑,自去安排。 “我昨日归府的时候,并没有瞧见秦少将军。”晼然拿起嵌宝紫檀木梳来,轻声问雪遥。 雪遥正打扫着妆台,听得这话,温声说道:“奴婢倒是听家丁说,秦少将军今个儿一早,已经在府外巡视了四五回了。只是咱们夫人与辅国公的事情,好像是不成了,秦少将军不好入府来吧。” 晼然一下下的通着头发,又问:“咱们不在府里的那几日,秦少将军就没在府外巡视?” “奴婢特意去问过,姑娘走的那日,走的早,秦少将军并不知晓,后来还特意问了门房一回,知道四姑娘是去了幽州后,接连几日,也只是在咱们府外巡视一回。”雪遥心里也有底,因而答得很是细致。 晼然“哦”了一声,觉得秦明辰这个人,倒也算是不错的,是个有些腼腆的,见到她会红了耳朵,对她的好,虽不会直言,但每天堵在门口,也挺可爱的,更重要的是,老侯爷与老太君觉得好,说明护国将军府,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既然如此,她就多看看,若能极早定下婚约,总比将来被随便指了人的强。 毕竟罗氏与辅国公大婚之后,辅国公对她的婚事,就有了指手画脚的权利,换句话说,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可能会某一天抽风,给她指婚,以恩赏的名义。 午后,晼然醒来,灵薇便捧了一件藕粉色出毛桃枝小袄来,笑盈盈的服侍晼然套上道:“乔姑娘在明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了。” 晼然微惊,却听灵薇温声说道:“姑娘自来有午睡的习惯,乔姑娘特意捡了这个时辰来,要等候,也就不足为奇了。” 灵薇一句话,就让晼然沉静下来,有条不紊的梳妆,待出去的时候,乔雪莹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茶都换过一回了。 “没想到乔姑娘来的这样早,让你久候了。”晼然莞尔一笑道。 乔雪莹急忙站起身来:“是我来的早了,那日四姑娘匆匆离开,恐怕是乔府招待不周,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 “那日……是因为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赶着回幽州去,没有来得及与乔姑娘告辞,倒是我的不是。”晼然抬眸道:“不过那日我与表哥离开的时候,乔公子是在的,乔公子难道没有说,我为何要走?” 乔雪莹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心虚:“许是大哥那日见的人太多,浑忘了吧。” “是吗?”晼然笑容淡了些:“我还以为我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人呢。” 乔雪莹抿唇,静默了片刻,道:“那日四姑娘走后,镇国公府大姑娘也走了……” “娴姐姐是未来的太子妃,事情比我多许多,不告而别是常事,你也别放在心上。”晼然不用问,也知道聂佑娴没给乔雪莹好脸,但乔雪莹来她这里告状,就没道理了。 乔雪莹垂眸,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微微一笑道:“我才入京,原是想与四姑娘,镇国公府大姑娘,二姑娘多亲近的,可那日你们都提前走了,我娘以为我招待不周,当着人面,就训斥了我,多亏了秦少将军解围,说四姑娘是率性人,随性为之,不干我的事儿……” 晼然正端着茶盏,轻轻吹着,瞥眼见到乔雪莹脸颊的一抹羞红。 这乔雪莹也是有意思,聂佑娴定是与她说了什么的,她却来自己面前说这个,是来与她抢人的? 晼然莞尔道:“秦少将军是辅国公的徒弟,经常来府里,知道我的脾性,倒也不奇怪。”辅国公与罗氏的事情,许多府邸皆知,如今倒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乔雪莹面上的羞红立刻退了些,带着几分苍白无力。 晼然继续慢条斯理的喝茶,乔雪莹也端起茶盏来,微微垂下眼帘,只看到晼然那条水波暗纹青柠裙,仿佛湖面一般,波光粼粼的,这质地的裙子,她倒也有一条,只不知怎么的,穿不出晼然这般效果来。 若是她穿着这样的裙子,出现在秦明辰面前,他是不是也会注意她一些? 想到秦明辰,乔雪莹用力的攥了攥粉拳,继续说道:“昨日我娘带着我去护国将军府做客,也是有缘,来京的路上,我们与护国将军夫人同乘,来这边选宅子的时候,秦少将军便修了我们的马车,便是护国将军夫人都说,这样的缘分,天下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这倒是。”晼然看向乔雪莹道:“秦少将军最是讲究缘分的,经常与我说,相识是缘分,能见到也是缘分,便是他在侯府附近巡视也是难得的缘分。” 乔雪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晼然觉得无趣,懒懒道:“我昨个儿才回府,今个儿有些疲累了,不如改日再邀乔姑娘入府来玩?” 乔雪莹面上有些尴尬,她在江南也是名门闺秀,纵是再怎么不欢喜,也不会表现在面上,可入了京,再瞧聂佑娴与晼然的做派,倒让她以为,京城闺秀,都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 乔雪莹缓步出了昭阳院,随身的丫鬟替乔雪莹不平道:“这位四姑娘好生无礼,让姑娘等了大半个时辰不说,没说几句话,就赶了姑娘出来,当姑娘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不过与太子妃有几分交情,就这般翘尾巴,奴婢瞧着靖宁侯府嫡出二姑娘也没有这般性子。” 乔雪莹扫了那丫鬟一眼,不悦道:“不许胡言乱语。” 乔雪莹往四周围瞧了眼,见左右无人,这才放下心来,这里是靖宁侯府,这丫鬟实在没眼色。 暖阁里头,晼然单手撑着螓首,有点恹恹的提不起兴致,她惯没有与人抢东西的习惯,更别说是抢人了,一般遇到这样的事儿,她直接甩手就让出去了。 可现下老太君将乔雪莹放出来,就是没想让她让的意思。 “灵薇,你偷偷跟出去瞧一瞧,想来乔姑娘该是能遇到秦少将军。”晼然勉强打起些精神来说道。 灵薇眸光微闪,道:“说起来老侯爷念叨了几日,说是手痒了,想找人切磋切磋,秦少将军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要不要奴婢替老侯爷将秦少将军请进府来?” 晼然扫了眼灵薇,险些以为,这灵薇跟杏香一样,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可灵薇是老太君赏过来的,张口闭口的是老侯爷,老太君,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完全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灵薇的意图很明显,乔雪莹来这里跟她单挑与秦明辰的缘分,灵薇就当着乔雪莹的面,将秦明辰带进府里来,让她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缘分。 灵薇跟杏香不同,骨子里有着靖宁侯府的骄傲,乔雪莹一个知州之女,在靖宁侯府,跟晼然叫板,那是找虐。 “不用,就让乔姑娘与秦少将军好好说话就是,我只是想知道,她们说了什么而已。”晼然道。 “姑娘,秦少将军想入府,一直不得机会,只要姑娘想……”灵薇以为晼然是被窦瑾晖骂怕了。 晼然摇头,认真分析道:“辅国公曾说过,秦明辰因为是寡母带大的缘故,自小护国将军夫人对他寄予厚望,所以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不是粗使婆子就是小厮,他现在多见几个美人,倒也没什么不好。” 万一真是个渣男,婚前发现,总比婚后发现要好,是不是? “乔姑娘这弱柳扶风的模样,最是能激发人的保护欲了,我且瞧瞧,秦少将军会如何应对,再说不迟。”晼然说完,挑眉看向灵薇道:“你若是再不去,怕就听不见了。” 灵薇无奈,只得遵从晼然的话,赶忙去了。 正如晼然所料,乔姑娘果然遇见了秦明辰。 “乔姑娘见到四姑娘了?四姑娘可还好?她父亲去世,想必极伤心。乔姑娘定是好言好语安慰了四姑娘吧?”秦明辰问。 乔雪莹抿了抿唇答道:“四姑娘并没有伤心,我进去的时候,四姑娘在午睡,因而只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哦,那定是因为太伤心的缘故,所以没心思理会乔姑娘,乔姑娘还要多担待些,毕竟四姑娘昨个儿才归府。” 乔雪莹:“……” 灵薇将两人的这番对话,告知晼然,笑着道:“乔姑娘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想要说姑娘慢怠了她,倒难为秦少将军还替姑娘辩解。” 晼然摇头道:“女追男,隔层纱,秦少将军是个愣头小子,现在还没有意会过来,再瞧几日。” 灵薇微微蹙眉。 晚膳到沉元堂的时候,灵薇被安嬷嬷叫到了一旁,问道:“姑娘今个儿见乔姑娘,没吃亏吧?” 灵薇摇头道:“没吃亏,最多算是失落吧,四姑娘好像没想到乔姑娘会在她面前用心计。” “那你怎么没助着些?帮四姑娘将这口气出了,四姑娘也就不会不痛快了,你莫不是忘了,老太君让你到四姑娘身边去做什么的?”安嬷嬷责备道。 灵薇不知如何作答,沉吟片刻说道:“奴婢提议了,只是四姑娘不肯,说是要再瞧瞧。” 安嬷嬷皱眉道:“乔府那边又是去护国将军府,又是请秦少将军去府里用膳的,四姑娘只是瞧着,连人也不见一面,可不是要吃亏?” “奴婢觉得……”灵薇斟酌着语气:“奴婢觉得四姑娘好像对秦少将军没那么上心,还说什么女追男,隔层纱,倒好像是巴不得秦少将军被乔姑娘抢走一样。” 安嬷嬷瞬间沉默了,愣了半晌才问道:“你确定?” 灵薇摇头:“奴婢也说不准,要不然就是四姑娘不耐烦与乔姑娘周旋,懒得听乔姑娘那试探挑拨的话,又或者四姑娘对秦少将军信任的很,根本不怕乔姑娘。” “这倒是可能,四姑娘是个爽利性子,瞧不上乔姑娘的手段,再加上咱们姑娘长得好,不屑与乔姑娘斗。”安嬷嬷默了默,想到晼然在幽州,怼董昀然的样子,又是个不轻易吃亏的,那…… 安嬷嬷叹气道:“那你多瞧着些吧,若……若四姑娘当真是不喜欢秦少将军,那也没关系,兵部尚书府的二公子也不错,虽是家中次子,倒也没那么多的麻烦。” 灵薇一一记下,这才离开。 安嬷嬷直叹气,护国将军府这门亲事,真真是不错的,府里一个老太太,年岁大了不理事,护国将军夫人呢,身子不大好,只得秦明辰这一个儿子,脾性没话说,温柔似水的,若四姑娘嫁过去,那真真还跟做姑娘一样的。 可千好万好,四姑娘不喜欢都白搭,看来该让兵部尚书府的二公子多来府里走动走动了。 可纵是晼然躲着,也没难倒秦明辰,这一日,秦明辰跟着辅国公一道上门来,见着老太君就开始解释道:“前几日家母病重,明辰侍疾,因而没怎么到侯府附近巡视,让老太君忧心了。” “你这是孝顺,哪里算的上是错?”老太君笑得慈眉善目的说道。 辅国公沉声道:“终归是倦怠了侯府周围的安全,他来致歉,也是应当的。” 辅国公与秦明辰身后是两个箱子,辅国公张口道:“前几日,皇上赏了些白狐皮,我们老夫人岁数大了,用不上,因而便给县主送了过来,另外一箱子,是给四姑娘的,都是些宫花珠钗等物,都是当下流行的。” 老太君笑吟吟的说道:“安嬷嬷,请县主和四姑娘出来谢过。” 安嬷嬷应声而去,辅国公与秦明辰高兴不已。 老太君扫了眼秦明辰,笑着与辅国公说道:“这阵子,震宗与兵部尚书府的宋二公子很是亲厚,年下要准备年节礼,老侯爷想入手几件精良的兵器,好送给这些后生子侄们,只老侯爷对京城不熟悉……” 辅国公眼前一亮:“老太君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午后便去安排,寻些好的来,让老侯爷挑择。” 辅国公高兴,秦明辰却没那么高兴了,当着他的面说这话,这是眼见着不会给他了,那个宋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61.第61章 辅国公与秦明辰一道出了靖宁侯府, 辅国公满脸喜色,老太君肯再次让罗氏出来见他, 已经是有缓和的余地,纵是罗氏仍旧淡淡的,也不打紧, 总归是能再见了。 秦明辰却有些蔫头耷拉脑的,晼然虽是出来见了面,却也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 福身见个礼, 就往东次间去了,他脖子伸成了长颈鹿,也没再瞧见。 “师傅。”秦明辰可怜巴巴的望向辅国公:“那个宋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辅国公立时答道:“哦, 兵部尚书府的宋珈齐, 是太子的伴读,与罗震宗关系很是亲厚, 前几日还没少登靖宁侯府呢,你不知道?” 靖宁侯府的事情, 辅国公即便人不在这里, 也是关注着的。 秦明辰还真不知道, 那几日, 他母亲邹氏身子不大好, 晼然又不在京城, 他就没怎么过来。 秦明辰沉着脸, 一脸的懊恼:“师傅,您早些替我提了亲事吧,不然,您早些娶了县主。” 辅国公眉梢一挑,他倒是很想早些娶了罗氏的,但这也急不来,他逼得急了,说不得又跟上回一样,直接被老侯爷痛骂几句。 辅国公见秦明辰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沉吟片刻说道:“别说我现在还没有娶了罗氏,我就是娶了,四姑娘的婚事,也由不得我做主。 你又不是没瞧出来,这四姑娘是靖宁侯府的心尖尖,哪个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若是不能让老太君,县主认定了你,我也没法子帮你。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是已经将你安排在靖宁侯府附近当差了,也带你进了靖宁侯府的门,你自己不争气,那可怪不得我。” “师傅你这是不愿意管我了?那个……那个宋珈齐……就那么好?不是说,是宋家二公子吗?我可是独子。”秦明辰有些委屈,怎么想,自己都该是比那个宋珈齐强上一些的。 辅国公拍了拍秦明辰的肩头,看得出来,这傻小子是真的对董晼然上心了,可今个儿老太君的意思,又表现的很明显…… “你要不要回府,问问你母亲,再来说什么娶不娶的话?据我所知,你母亲……好像另有中意的人选。”辅国公不好说的太多,乔家的人,那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他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徒弟跟乔家的人走的近,但若是透露了口风,怕对秦明辰更不好。 最近那乔大人东奔西走的,好生热闹,怕是心里已经有数,只做这殊死一搏。乔夫人那边与护国将军府走动也很频繁,焦急攀附的模样,护国将军夫人不会瞧不出来。 “四姑娘这样好,母亲怎么会不中意?至于家世上,四姑娘虽有过那样一个爹,但在董三老爷出事前,县主就和离了,四姑娘一直跟着县主过,又有靖宁侯府做娘家,我们两府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消我与母亲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秦明辰觉得辅国公担忧的事情,很没道理。 辅国公笑了笑,拍了拍秦明辰的头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毕竟这男婚女嫁,是父母之命,你什么心思,你母亲还不知晓,总要问一问才好。” “师傅说的对,我这就回府去。”秦明辰扔下辅国公就走,辅国公看着秦明辰的背影,暗暗摇了摇头,这傻小子,但愿能说得动邹氏,与乔家划清关系才好,希望自己的这番提点有用,不然的话…… 辅国公翻身上马,奔着兵部去了,这老侯爷想要的兵器,自然得跟兵部要去,但经兵部拿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给了兵部尚书府的二公子?老太君那话,分明就是对付秦明辰的,这说明老太君还是看重秦明辰这孩子的。 辅国公瞧出来的,罗氏也瞧出来了。 罗氏叫了晼然,一道往自己的馨怡居去,母女两人才落了座,罗氏便问道:“你给母亲撂句实话,你到底觉得这秦明辰如何?” 晼然道:“我还想再瞧瞧。” “你还想再瞧瞧什么?如今是因着他是辅国公的徒弟,做着侯府附近的差事,才能这般来往,但这也只是先头一阵子,没得府里有姑娘,让一个愣头小子,整日里来府里的。” 罗氏是干着急:“我当年不长眼,相中了你爹,谁的话也不肯听,因为我的事儿,你外祖母,外祖父对你格外疼惜些,什么都依着你,但你也不能这样没个准话,时日长了,我如今是什么样,你将来就是什么样。” 罗氏唯一与晼然不同的便是,辅国公要来府里,用了各种各样的名目,表面上不是冲着老太君,就是冲着老侯爷去的,丝毫不提她,因而她拒绝都拒绝不得。 罗氏怕的是,晼然不喜欢秦明辰,最后却因为来来往往的缘故,如同她一般,不得不嫁。 “母亲还不知道我吗?”晼然见罗氏心急,急忙拉了她的手道:“我最是不耐烦不清不楚的,我只是想瞧瞧,秦明辰到底如何对待乔雪莹的事情。” 罗氏沉下脸来说道:“乔家的事儿,我也知道些,乔夫人最近与护国将军府走动很是频繁,你再这么不理不睬的,秦明辰可不就被乔家姑娘夺了去?” “能夺了去的,就不是我未来夫君。”晼然道:“秦少将军从前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若乔雪莹这般小手段,就能哄了他去,那我倒要谢了乔雪莹。” 两人正说着话,灵薇挑了厚重的棉布帘子进来,回道:“夫人,姑娘,乔姑娘来了,这会儿正在门房候着。” “这个时辰?”罗氏挑了眉,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用膳,论理,是不会在这个时辰登门的,除非之前就下了帖子,说定了,是来用午膳的:“你与乔姑娘约好了?” 晼然摇头:“上回乔姑娘来,我说话不是很中听,没想到这次她竟是连帖子都不下,就直接登门。” “乔姑娘没说是什么事儿?”晼然问道。 灵薇摇头,脸色不是很好看的说道:“这倒是没说,不过……门房的人说,乔姑娘这会儿正与秦少将军说话呢,两个人都很高兴的样子。” 罗氏听后,又要着急,嗔了晼然一眼道:“你瞧瞧,这男人不同旁的,你不争,只作壁上观,就只会眼睁睁的瞧着被人夺了去。” 晼然想说,现在被夺了去,总比婚后被夺了去强,早些看清一个男人,没什么不好的,但晼然怕这话说出来,罗氏会伤心,因而住了嘴,只安抚着罗氏说道:“母亲别急,我亲自去迎乔姑娘便是,让紫烟给母亲揉一揉太冲穴,散散火气。” 罗氏见晼然总算肯用心,这才松了口气。 晼然出了馨怡居,却不慌不忙,平日里瞧着不起眼的腊梅,这会儿瞧着倒是更有兴致了些:“你方才说,秦少将军这会儿正跟乔姑娘在说话?” 灵薇都有些急了:“是呢,姑娘,乔姑娘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奴婢脚快,不如奴婢先去门房,请乔姑娘进府,也不耽误姑娘赏景。” “从门房到馨怡居,快着些,也要一盏茶的功夫,就算我得了消息,立刻让你去迎她,来回也要两盏茶的功夫。”晼然算道。 灵薇起急:“姑娘既然知道,乔姑娘是为着与秦少将军说话,才故意在门房等着,那做什么还成全她?” “因为…… ”晼然顿了顿,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气,将那支寒梅折下,道:“我不想她下回再登门了。我没得受她摆布,她想来便来,我还要巴巴的去迎着。” 晼然不耐烦一而在,再而三的应对乔雪莹这样的人,所以准备遵照老太君的话,一棒子夯死。 晼然到门房的时候,乔雪莹已经不在里头,门房管事笑着说道:“乔姑娘等了会儿,说屋子里闷得慌,倒不如外头空气好。” 外头穿堂里,乔雪莹正隔着门槛,跟秦明辰说话,只看乔雪莹冻得微红的鼻尖,就知晓,乔雪莹等得功夫不短了。 晼然深看了秦明辰一眼,见秦明辰身上的衣裳跟早间瞧见的不同了,便问门房道:“秦少将军早间随同辅国公离府后,回了将军府?” 门房连连点头:“正如四姑娘所言,秦少将军才回来不大会儿功夫。” 晼然点头,垂眸沉默了片刻。 “乔姑娘别急,四姑娘说不得这会儿正忙着,一时不得空也是有的。”秦明辰干巴巴的替晼然解释,但也确实瞧着乔雪莹在这里等了不短的时辰…… “我知道的,四姑娘是靖宁侯府的表姑娘,肯见我已经是难得了,我不过是个江南知州的女儿……”乔雪莹楚楚可怜的说道。 晼然听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出去,正对着秦明辰,秦明辰瞬间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四姑娘到了,且还是亲自来迎你的。” 晼然披着一件豆绿色折枝梅花斗篷,盈盈而立,张口便婉声问道:“乔姑娘这话是何意?我弄不明白。怎么叫,我肯见你已经是难得了?” 乔雪莹没想到晼然会过来,急忙摆手道:“四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雪莹模样颇为楚楚可怜,委屈的看向秦明辰:“秦少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明辰道:“四姑娘,你别气,乔姑娘在这里等了许久……” 晼然一眼望过去,秦明辰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秦少将军别急着说话,这是我与乔姑娘的事儿。” 晼然又看向乔雪莹,道:“上次乔姑娘来,明明约的是未时末,偏乔姑娘午时末就到了,正是午睡的时辰,我被乔姑娘扰了午睡,却也没说什么,不料乔姑娘出府便说,我让乔姑娘干巴巴的等了一个时辰,还说我不过与你说了几句话,就撵了你出府。 但那回,乔姑娘口口声声与我说的是,你与秦少将军的缘分,我不过才十二,哪里就知晓这样的事儿了?因此我没什么话与乔姑娘说,又觉得乔姑娘不该说了那样的话,这才客客气气的送了客。 这回乔姑娘就更过分了,没有递了帖子,就直接登门,这侯府一来一回传个话,也不是小功夫了,母亲还说,莫不是乔姑娘有什么急事,让我亲自来接,却不想就得了乔姑娘这话,倒好像我是故意慢怠了乔姑娘一样。 我是个直性子,可受不得乔姑娘这般小事小情的,乔姑娘是什么心思,也不必再与我说,我都明白了。” 乔雪莹没料到晼然在靖宁侯府大门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脸红了个透,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秦明辰也在外头听迷糊了,但也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在晼然的话语里头,忙着否认:“四姑娘,你许是误会了,我与乔姑娘……” “秦少将军与乔姑娘是怎么回事,不必与我交代,这里是靖宁侯府的门口,还请两位日后要说话,离着侯府大门远着些,没得影响了侯府门风。”晼然说话干脆,直接吩咐门房送客。 “我从前看在乔姑娘是夏姐姐的表妹,这才另眼相看,倒没想到乔姑娘是这样的人,从今往后,也不必再登门了。”晼然直截了当道。 晼然说完,直接扭身奔着沉元堂去,进了明间,就滚进了老太君的罗汉榻里,自首道:“外祖母,我将乔姑娘与秦少将军都骂了,日后不许他们再登门。” 安嬷嬷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老太君还算是镇定,许是之前得了灵薇的话,心里有了数,但还是问道:“怎么回事?” 晼然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太君面目微沉,一时没说话。 安嬷嬷端了一盏普洱来,递给老太君,轻声问道:“四姑娘觉得乔家姑娘不好,不让她登门就是了,秦少将军还为姑娘说好话,怎得姑娘连秦少将军都骂了?” 晼然说道:“我与乔雪莹是在户部尚书府认识的,那日她与我,与娴姐姐,芝姐姐,玥姐姐都玩的很好,人虽是弱柳扶风的,但不至于说话拐弯抹角的,不然乔家乔迁宴,我们不会去。 可打我从幽州回来,她再登门就不同了,说的明白些,不过是女孩子那点小心思罢了,但她喜欢秦明辰,是她的事,踩着我往上爬,我就容不得她,定要当着秦明辰的面,撕破她的那张楚楚可怜的面皮不可。 至于秦明辰,早间外祖母的敲打,我都听得明白,且还有辅国公在,不会半句不提点他。 门房也说,他刚刚回了一次将军府,我瞧着他衣裳都换过了,那他定是也与护国将军夫人说过此事,那乔雪莹来侯府,他还能与她说的言笑晏晏的……” 安嬷嬷忍不住插了句嘴道:“这只是四姑娘的猜测,许是秦少将军并没有见到护国将军夫人……” “不,他一定见到了。”晼然肯定道:“他刚刚与乔雪莹说话的模样,跟从前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老太君突然来了兴致,问道。 晼然道:“从前是落落大方的,他是五城兵马司的少将军,与周围的府邸说上两句话,原是寻常的事儿,他从来也不觉得什么,除了对娴姐姐有着敬畏,对旁人都是相同的,可他方方与乔姑娘说话,却带了两分得意,论官职,他可没比江南知州高,那他的得意,是从何处来的?” 老太君摩挲了下手中的紫砂壶,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知晓乔姑娘中意他。” “是。”晼然肯定答道:“他知道了,还在侯府门口与乔雪莹说话,一则是有人中意他,他有些飘飘然了,二则是他想告诉我,他也不是没人喜欢的。” 老太君听到此处,哈哈大笑道:“可惜你不吃这套,索性将两人都撵走了,是不是?” “不止,我还在侯府门口说明白,乔雪莹喜欢秦明辰,外头那么多五城兵马司的人,听得真真的,他们两个人都想要在我面前炫耀,我索性成全了他们两个便是。” 晼然此刻才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之前的憋闷一扫而空,她也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其实秦明辰还好,但她一直提不起精神来跟乔雪莹抢,那状态,就像是现代社会里,家里人觉得你到了年纪,给你寻了人相亲,让你觉得差不离就嫁了的状态。 她不想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所以她将这个差不多先生,踢开了。 62.第62章 晼然撵走了乔雪莹与秦明辰后, 老太君不许她再出府。 虽没出府,但时不时的去表嫂白氏那里, 或者与罗楚湘玩,倒也自在。罗楚湘来年就要出嫁了,如今闷在房里绣嫁妆, 也是无趣的很,她原就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因而每每让晼然去寻她。 冬日里天短, 日子总是很好打发。 这一日, 晼然到了芙蓉轩,灵薇挎了个小竹篮,里头有几个手掌大小的红薯。 “快放炭盆里埋起来热热。”晼然笑眯眯的说道:“我昨个儿烤了一夜,至今暖阁里头都是烤红薯的味。” 罗楚湘正绣着被面, 眼瞅着红薯烤焦的那一面, 连连摆手道:“你先甭过来,且等我先将这被面收了, 上回你吃烤栗子,落在了上头, 白白害我重新绣。” 罗楚湘说着, 打发丫鬟急急的把绣活收了。 晼然无所谓, 坐在次间的罗汉榻上, 晃着脚道:“这东西你就是让旁人绣了, 又能如何?死心眼的紧, 自己要找罪受, 怪的了谁?” 罗楚湘瞪了晼然一眼道:“嫁妆哪里能让旁人来帮忙,等你出嫁的时候,你便知晓了,我母亲说,若是嫁妆让身边的丫鬟替着绣了,说不得哪一日,那丫鬟就成了通房呢,你愿意?” 晼然端着粉瓷莲花盏,笑眯眯的说道:“原就不在这些上,你那夫君若是个好的,自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你那夫君若是个浑的,你便是累死了也无用,该有姨娘小妾,还是要有的。” 罗楚湘道:“外祖母挑择的婚事,就没有不好的,你且瞧着大姐姐,从前我还想着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大姐姐又是去做世子夫人的,怕将来少不了那些个通房姨娘的,可如今都两年多了大姐夫身边干干净净的,所以啊,我将来的夫君,也一定会很好的,我如何能用了丫鬟绣的东西,敷衍了去?” 晼然勾起唇角,笑着睨了罗楚湘的绣活一眼道:“我倒是觉得,丫鬟绣的,比湘姐姐绣的不知好上多少,湘姐姐绣的,那才叫敷衍。” 一语落,罗楚湘不依的要来挠她:“你倒还来说我,我总比你绣的要好一些吧。” 晼然将茶盏举得高高的:“我知道我绣的不好,所以从来都不自己动手的,但凡出去,要挂着东西,都挂芝姐姐送我的。” 灵薇笑着将几个红薯从炭盆里捞出来,劝道:“二姑娘且先将四姑娘手里的茶盏夺了去,不然一会儿这身蜀锦料子落了茶汤,那岂不是可惜了?” “先饶了你去。”罗楚湘松了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浅玫瑰红缠枝海棠小袄,顺手从灵薇手里接了个红薯过去,问道:“你有没有给嫂嫂送了去?小虎子说不得爱吃这个的。” 晼然撂了茶盏,也从灵薇手里拿了一个来,笑着说道:“你当我怎么想起来吃这个的,就是去了嫂嫂房里,嫂嫂给小虎子烤了吃,倒把我的馋虫勾了起来,偏小虎子如今护食护的厉害,半块也不肯给了我,我索性自己烤了来吃。” 罗楚湘被晼然逗得笑得不成,指着晼然便道:“你跟小虎子抢东西吃,亏你做得出来。” 两人正说笑着,雪遥从外头进来,拍了一身的雪沫子,在明间去了寒气,进暖阁道:“二姑娘,四姑娘,镇国公府来报喜了,世子夫人有孕,已经两个多月了,老太君说要去镇国公府做客,问两位姑娘可过去?” 晼然微怔,罗楚湘却是高兴的不得了,当下猛地站起身来问道:“当真?大姐姐有孕了?” 罗楚湘起身急,手里才剥开的红薯,正软着,直接落到了罗楚湘的裙裾上,顺着滚落在地,好好的一条湖色折枝玉兰裙子,就这么脏了。 身边丫鬟七手八脚的帮忙收拾,雪遥这厢肯定的说道:“是庄老夫人跟前的嬷嬷前来报的喜,不可能出了岔子,二姑娘先换条裙子再来说话,免得着了寒凉,这会儿雪还没停,老太君不急的。” 罗楚湘高兴的不得了,一边在内室换裙子,一边隔着五彩屏风与晼然说话:“我刚刚还说,大姐姐运道好,只一直没有怀了身子,府里上下都担忧着,如今可好了,大姐姐若是能一举得男,日后可不是再没什么不好的了?” 晼然神色有些复杂,罗楚玥与镇国公世子聂致远一直相敬如宾,可正是这种相敬如宾,让晼然有些担忧,聂致远身边没有小妾,就更……若有,还说明聂致远是个正常的男人,现在没有,就…… 不过好在,罗楚玥有孕了,这是好事,正如罗楚湘所说的,若是罗楚玥能一举得男,那可真是阿弥陀佛了,管他聂致远是直还是弯…… 晼然胡思乱想的功夫,罗楚湘换了一条素面杭绸玉色六幅裙,才出来,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晼然往外行去:“快走,咱们去瞧瞧大姐姐,大姐姐这会儿定是欢喜坏了。” 晼然被罗楚湘拉着,一路狂奔,先去了老太君处,舅母邵氏也在,正与老太君说笑着,便是白氏都领着小虎子在旁逗笑。 罗楚玥一直没有怀身孕,府里上下虽没说,但心里都担忧着,如今得了喜讯,自是都喜笑颜开的。 “行了,人到齐了,咱们去吧。”老太君手里拿着紫砂壶把玩着,眼瞧着要走出明间,却又停下道:“小虎子年纪小,正是不安份的时候,怕容易冲撞了……” 白氏听后,温顺道:“那妾身留下。” 老太君摇头道:“你是生产过的,正好去了能给楚玥说一说这孕期的事儿,不如让晼丫头带着小虎子在府里玩。” 晼然没想到自己被点名,看着一旁虎头虎脑的小虎子,一脸不开心,她是不会哄孩子的…… 小虎子与晼然互相嫌弃着,老太君却是板上钉钉,直接将小虎子塞给了晼然,领着白氏等人去了。 只留下晼然与小虎子大眼瞪小眼。 小虎子身边的嬷嬷见状,笑着说道:“四姑娘在旁坐着便是,老奴几个伺候着小公子。” 晼然觉得不平的地方,就在这里,即便把小虎子一个人留在府里,也是没关系的,毕竟小虎子身边那么些个人呢,做什么要把她留下? 灵薇沏了一盏牛乳茶来,笑着捧给晼然道:“姑娘莫不是忘了乔府的事儿了,老太君说了,让姑娘少跟镇国公府大姑娘闹腾。” 晼然这才明白过来,那天聂佑娴将自己发钗丢给乔落尘的事儿,让众人很不满,庄老夫人还特意派了人来与老太君赔礼致歉了一回…… “好吧,活该娴姐姐见不着我。”晼然释怀后,就跟小虎子扎进外头的雪地里滚雪球去了,等老太君们高高兴兴的回来,晼然已经与小虎子做了两个大雪人,跟两尊门神一样,摆在沉元堂的门口。 这高兴劲儿起来,老太太吩咐大厨房摆酒,留了众人在沉元堂一道用膳,老太君一向拘着晼然喝酒,这回居然也让她喝了果子酒。 晼然其实没有多爱喝酒,但这果子酒却是不同,填的有些齁,倒跟蜂蜜一般的。 许是喝多了酒,舅母邵氏竟还落了泪,罗氏与白氏几人在跟前劝着,邵氏抹着眼泪道:“玥儿一直……我这心里担忧的很,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再没有什么替她担忧的了。” 这顿饭吃的热热闹闹,罗氏眼瞅着晼然吃了许多酒,再不肯让她再喝,带着她提前离席。 午间落了雪,罗氏怕丫鬟们照顾不周,便留晼然在馨怡居午睡,盯着她喝了一碗解酒汤,才算作罢。 “母亲。”晼然并不困,坐在罗氏对面,看着罗氏分线,做络子。 罗氏没抬眼,轻“恩”了一声。 晼然看着在罗汉榻上端坐的罗氏,穿着牡丹紫银边褙子,深一色罗裙,长长的丝绦在其白皙的指尖中穿梭,说不出的温婉娴雅。 但罗氏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性子,在董府的时候,每日里忙着处理中馈,雷厉风行,只入了靖宁侯府后,罗氏似乎变了一个人,经常在馨怡居一待就是一整日。 “母亲想好了什么时候嫁去辅国公府了吗?”晼然含笑问道。 罗氏显然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女儿问这个,一时愕然,诧异问道:“你……你乐意母亲再嫁?” 罗氏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在,她倒也没说不肯再嫁,没得留在靖宁侯府,给人添麻烦,只是她不愿牵累了晼然,若真要再嫁,倒不如等晼然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再说,也免得晼然的婚事,会被夫家插手。 晼然一直没与罗氏聊过这件事情,一则晼然在众人眼里是个小孩子,她来说这个,罗氏不肯跟她谈,二则是晼然觉得,罗氏的性子,能豁的出去和离,自然是肯再嫁的,只是再嫁给谁罢了。 但这会儿听着罗氏这话,竟是以为,自己不喜欢她再嫁? “若母亲能遇到一个可以悉心照顾母亲的人,为何不能再嫁?辅国公府除了慕容智与慕容蝶外,倒也没什么,辅国公对母亲倒也真心实意,娄老夫人也是个和善人。” 晼然事后想过这件事情,觉得老太君想的很明白,如果这事儿无从更改,那只要将慕容智与慕容蝶的事儿解决了也就是了,凭着老太君与窦瑾晖,还真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大不了,就是让两人永远不回京城罢了。 罗氏轻抚晼然的发顶,默了默道:“如无意外的话,该是明年开春之后,不过也算不得毫无好处。” 罗氏神色冷寂下来,道:“到时候你会成为辅国公府的嫡出姑娘,没人敢再说,你是个寄人篱下的。” 晼然虽没出门,但也听到了那么一两句,护国将军夫人说,她是个寄人篱下的,根本不是靖宁侯府的嫡出姑娘…… “母亲……”晼然抿唇道:“母亲也不该事事将我放在头里,也该为自己想想。” 罗氏轻敲了下晼然的脑袋,笑着说道:“在这靖宁侯府三年多,便想了三年多,从前吃过的亏,是再也不肯吃了。” 罗氏戳着晼然的眉心道:“与其操心我的事儿,倒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晼然被罗氏一语追问,心慌了一下。 63.第63章 晼然以为, 秦明辰这页就这么揭过去了,实则不然, 昨日府里接了帖子,是护国将军夫人的,说是请了罗氏与晼然, 一道去酒楼小坐,一起用膳,算是为之前的事情赔礼。 罗氏扫了晼然一眼道:“你若是不想去, 便罢了, 我自己去便是。” 罗氏与辅国公的事情,基本上过了明路,秦明辰是辅国公的徒弟,罗氏于公于私, 都要应了护国将军夫人邹氏的帖子。 “我陪着母亲吧。”晼然笑着说道:“乔家与护国将军府已经开始议亲, 护国将军夫人下了帖子,我若不去, 倒好像至今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一样,而且这酒楼刚好挨着我新开的铺子, 趁着吃饭, 我正好去瞧瞧铺面。” 罗氏道:“也好。” 清风楼里, 护国将军夫人邹氏吩咐道:“那盆水仙开的不好了, 换一盆水灵的来, 多预备几个炭盆, 免得冻着人。” 乔雪莹看着邹氏里里外外的忙碌, 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在旁温声道:“四姑娘虽是靖宁侯府的表姑娘,但也是千娇万宠的,夫人事事精细些,也是好的,免得将来靖宁侯府说嘴,夫人是知道的,那位四姑娘口齿伶俐的很……” 邹氏不悦的皱了皱眉,看向乔雪莹的脸色很是不满,沉声道:“将事情做的精细些,原是待客的礼数,靖宁侯府也是百年大族,规矩还是有的,那日是你们的不是,与四姑娘没干系。今日是要与四姑娘赔罪的,你若这般说话,那索性这会儿归府去。” 邹氏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还从来没有这般说过乔雪莹,乔雪莹一时有些委屈,但还是恭恭敬敬道:“雪莹知道了,夫人别动怒,免得伤了身子。” 邹氏看着乔雪莹要落泪的模样,心下不喜,继续看下一个雅间。 邹氏在对面雅间落座,长叹了一口气。 丫鬟见状,煮了杯茶,捧给邹氏道:“夫人别恼,好在县主接了帖子,有辅国公在,咱们府里与靖宁侯府不会有什么嫌隙的。” 邹氏现在后悔的不得了,叹气道:“我那日知晓明辰的心思后,合该立刻登门去,否则也不至于……” 丫鬟没吭声,这句话,夫人每日里不知道要念叨多少回,可这世上哪里有卖后悔药的? “夫人放宽心,好在乔姑娘也是个不错的,听说乔大人考评全是优,说不得年下就晋了官位呢。”丫鬟安抚着道。 邹氏仍旧叹气:“我从前倒觉得她是个好的,从前也不会往深处想,如今想来,觉得她心计太深了,居然这样算计明辰,明辰心里头心心念念的都是靖宁侯府的四姑娘,她……” “夫人,咱们少将军已经与乔府议亲,日后闲谈,再不能带上靖宁侯府的四姑娘了,不然当真惹恼了辅国公,那才是真的不好。” 丫鬟笑着道:“夫人想开些,乔姑娘心计深,都是为了咱们少将军,再者这宴席,也是乔姑娘提起来的,可见乔姑娘还是事事将咱们少将军放在头里的,这就比什么都强了。” 邹氏被丫鬟宽慰,心里松快了不少:“罢了,也是明辰与四姑娘没缘分。我再去厨房瞧瞧小菜,免得薄怠了贵客。” 丫鬟松了口气,亦步亦趋的跟在邹氏身后,心里也道邹氏好性,若这事儿搁在旁人身上,怕是早就不肯认这门亲事,只让乔家姑娘自己丢脸去。 邹氏这里埋怨着,乔雪莹同样心里不痛快,从前邹氏夸她聪慧灵秀,可自打那天的事儿出了后,邹氏见到她,总是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如今还没定下婚期,就这般待她了,日后岂不是要日日这般受着? 乔雪莹将这一切,都归咎到晼然身上,攥着锦帕良久不语。晼然说是靖宁侯府的姑娘,但谁不知道她是一个罪臣之女?跟她这正经出身是没得比的,也不知邹氏长吁短叹什么。 罗氏与晼然到的时候,邹氏亲自下来迎接。 罗氏扫了一眼酒楼,笑盈盈的说道:“你这酒楼,着实气派,位置也极好,夫人眼光极好。” 邹氏看着罗氏,见罗氏穿着一件牡丹紫刻丝折枝玉兰斗篷,肤色白皙,容颜清丽,暗暗点了点头,怪不得辅国公要迎娶罗氏,只看罗氏这般气韵,就是旁人不能及的。 “这酒楼还是夫君去战场前,亲自替我盘下的,便是里头的人,都是夫君挑择的经年老人,不必我费什么心思,因而这酒楼对我来说,意义非同一般。”邹氏间接解释了,自己为何要安排几人在这里见面。 罗氏笑着称赞道:“将军用心,夫人好福气。” 邹氏这才想到,这话颇有挑衅之意,她夫君没了,罗氏却是因为夫君无德,和离了的,她这般说话,可不是往罗氏伤口上撒盐? 邹氏面色僵硬起来,艰难说道:“辅国公对夫人一片真情,可鉴日月,夫人福泽深厚着。” 罗氏笑了笑,伸手道:“晼然,快下来给将军夫人见礼。” 邹氏只见当先下来一个身着桃红比甲的姑娘,声音温柔的唤道:“四姑娘,慢着些。” 邹氏留心再看,就见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少女,双瞳剪水,顾盼生辉,水红石榴石坠子垂在耳畔,摇曳生光,嫣然巧笑,雍容多姿,当真如同明珠一般,盈盈一立,周围都失了颜色。 “晼然见过将军夫人。”晼然套了一件银红素面杭绸窄袖小袄,下着浅一色月华裙,很是轻简的模样。 “这位就是四姑娘了吧,真真的皎如秋月,耀如春华。”邹氏心里愈发的后悔,从前瞧着乔雪莹不错,江南出身的女子,绰约多姿,另有一番风情,可这会儿再瞧晼然,未语先笑,端方明丽,一派大家风范…… 两相一对比,晼然就像是当家主母,乔雪莹那般的,瞬间落了下乘。 邹氏只要想到,从前她的儿媳妇可能是晼然,却被乔雪莹给阻拦了,便心内抑郁,只性子使然,只自己生闷气去了。 “先前的事情,多有得罪,还请县主与四姑娘莫要计较,犬子顽劣,给靖宁侯府添麻烦了。”邹氏有些尴尬的说道。 罗氏温柔含笑回道:“秦少将军差事做的极好,有秦少将军在,我们府里的护卫都清闲了不少,多亏了秦少将军才是。” 邹氏没想到罗氏这样和气,轻叹道:“我寡居的日子久了,不惯与人说话,若有什么说的不对的,还请夫人别见怪。” 罗氏起先以为,说晼然不是靖宁侯府正经嫡出姑娘的,是邹氏,可见到邹氏本人,就明白过来了,邹氏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罗氏倒是能理解邹氏,笑着说道:“我也许多年不曾出府了,京中也没什么能走动的地方,你若寻常无事,咱们下了帖子,一处说话。” 罗氏与邹氏倒也和睦,待三人落了座,却是乔雪莹亲自端了菜肴上来:“县主,四姑娘,之前雪莹多有得罪,今日特来告罪。” 罗氏端着茶盏,笑盈盈的,却也不说话,只将此事留给晼然,晼然仪态万千的抬了抬手臂,莞尔一笑道:“瞧乔姑娘说的,咱们都是邻居,哪有什么告罪不告罪的?” 邹氏对晼然的印象极好,暗暗颔首。 乔雪莹心里堵得慌,原以为晼然会在邹氏面前数落她,没想到晼然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幅端方模样,倒让她有力无处使。 清风楼的菜肴,的确做得极好,晼然端庄娴雅的用了一顿午膳,半点不输聂佑娴,乔雪莹看得咬牙切齿,却因为心不在焉,跌落了竹著,惹得邹氏满脸不悦。 晼然觉得,这邹氏也是个妙人,有什么不会说出来,只那脸色,让人看着就难受极了,偏乔雪莹是个心眼小的,愈发的不痛快了。 晼然笑容愈盛,乔雪莹巴巴要抢的,便是这样的人家,她怎么有点幸灾乐祸呢。 用过午膳,邹氏拉着罗氏说话,两人说到,从前辅国公与护国将军年轻时候的事儿,邹氏许是平常没什么可说话的人,一直没闲下来,罗氏时不时的问上两句,邹氏便愈发说个不停。 罗氏注定要嫁给辅国公,必定要多了解一些辅国公的事儿,因而细细听着。 晼然看两人一时半刻停不下来,便道:“夫人,母亲,我去隔壁铺子瞧瞧,片刻就回来。” 邹氏这才知晓,晼然小小年纪,已经开始经营铺面了,旁边也是两层的阁楼,却是个只卖茶点的,里头养着说书的,唱曲的,才开业不久,便客满为患。 “四姑娘便是太低调了,什么也不肯张扬,才十二就这样能干,以后县主可要享福了。”邹氏真心称赞道。 邹氏说完这话,看了眼乔雪莹。 罗氏笑道:“原是她九岁的时候,与太子妃玩闹,怕输了,便四处问询了经营之法,如今倒也弄得有声有色的,这是第五家铺面了。 姑娘家,原不指望她养家糊口的,因而我们在府里并不提这事儿,不过当姑娘家的小打小闹。” 邹氏听后,愈发后悔,放弃了晼然,世家大族里头,当家主母处理中馈,可不就要的是这样的理事能力? 邹氏幽幽的看了乔雪莹一眼,轻叹了口气,叹的乔雪莹心里酸成了一团。 乔雪莹暗暗攥了攥粉拳,看向晼然的目光,闪过一抹狠辣,是晼然对不起她,明明是晼然不肯要秦明辰了,才会那般退给她,凭的什么她现下要受这份罪? 她要晼然也尝一尝这样的滋味! 64.第64章 晼然从二楼雅间下来, 迎面过来一个穿着干净的小二,笑着道:“四姑娘, 您且别忙着走,这里还有一份谢礼,是我家夫人要给四姑娘的, 因为物件比较大,不好带到楼上去。” 晼然对东西不是很上心,笑着说道:“一会儿我母亲下来, 直接让我母亲瞧了便是, 我到底年纪小,收与不收,我说了却不算。” 小二面色有些为难:“夫人特意吩咐了的,要不四姑娘只去瞧一眼, 若不喜欢, 小的也好与夫人回话。” 晼然刚刚瞧着邹氏的行为处事,觉得邹氏不是那种会说难听话的人, 那些说她是寄人篱下孤女的事儿,多半是其他人胡乱传的, 再看小二为难的样子, 念着怕是邹氏心里过意不去, 另外备了礼。 “那我便去瞧瞧。”晼然笑着应了, 左不过就在一楼, 正如小二所言, 瞧一眼也不打紧。 小二引着晼然往东侧去, 门扉打开,晼然才发现,这是个套间,里外两个如意圆桌,中间用落地罩隔开,许是为着人多预备的。 “姑娘请,就在那屏风旁放着。”小二笑着说道。 晼然一眼瞧过去,那屏风旁放着两个雕花木盒子,有一人多高,怪不得小二说东西大,该是两个落地花瓶。 小二赔着笑意道:“是南边新得的琉璃瓶,据说是从海上运回来的,我们夫人喜欢的不得了,原说要放在店里头迎客的,但东西贵重,又怕人来人往的就把东西给撞坏了,可好看了,晶晶亮的,水盈盈,蓝澄澄的。” 晼然被小二说的来了兴致,估计是水晶瓶之类的东西,若是这么大个儿的水晶瓶,那可真是好看了。 “我瞧瞧。”晼然笑着说道。 小二正要上前去给晼然打开,就听掌柜的喊他,小二应了一声,不好意思的冲着晼然弯了弯腰:“四姑娘稍待,小的马上回来。” “你自去你的,我瞧一眼,就走,一会儿我回来亲自去谢过你们夫人。”晼然说道。 小二这才抹着汗道:“四姑娘喜欢就好,夫人就怕四姑娘瞧不上眼,今个儿早间念叨了好半晌,说姑娘家该喜欢小而精致的物件,这么两个蠢物,别被四姑娘退回来。” “你们夫人实在客气了。”晼然觉得邹氏这人真的是不错,怪不得能养出秦明辰这样的少将军来,不过被乔雪莹那种人占了便宜去。 小二走后,顺便将门扉掩了,灵薇上前,将靠左边的木匣子打开,果真是一个极漂亮的水晶瓶,比灵薇略微矮上一些,摆在明间里,一定很抢眼。 灵薇笑着道:“四姑娘,这瓶子真好看。” 晼然觉得也是,尤其是她一个现代人,见到这种东西很亲切,但又有些迟疑的问道:“虽说是护国将军夫人赔礼的,但我收这样贵重的礼物,是不是不大好?” 灵薇笑着摇头道:“姑娘说笑了,这瓶子再好,还能比两副头面值银子?姑娘若觉得过意不去,改日还一份礼便罢了。” 晼然听说这两个瓶子还没有两副头面值银子,瞬间就放心了:“那好,我收了,我正愁没有东西给娴姐姐做贺礼,这两个瓶子送过去正好。” “姑娘不自己留着?”灵薇一边将盖上木箱子,一边问道:“我瞧着姑娘挺喜欢的。” “我屋子小,放着不合适,娴姐姐要入宫,宫里头的殿宇又高又宽阔,摆上才好看。”晼然说着问道:“盖好了吗?咱们且走吧,我去瞧瞧你说的那个柔儿。” 晼然鲜少管了铺子里头的事儿,账目有杏香在,人事上有窦瑾晖在,她只管出些运作的银子,就等着收银子便好,这回让她肯出来瞧瞧的原因是,铺子里来了个求收留的姑娘,原是京城名妓来着…… 故事很老套,就是名妓为了书生倒贴银子,最后惨遭抛弃的事儿,店里正在找那技艺精湛的说书人,唱曲的,但若论舞姿,还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姑娘,跳的最好,毕竟寻常姑娘,也不会去学那些…… 掌柜的做不了主,窦瑾晖又不在京城,就传话到了晼然跟前,晼然在古代吃吃喝喝的日子正无趣,突然有话本上的人物出现,她自然得去瞧瞧,所谓京城名妓,是怎么倾国倾城,这才与罗氏一道出来。 灵薇道:“盖好……” 灵薇没说完,其身边的木箱子就自己打开来,倒把灵薇唬了一跳。 晼然看到乔落尘从木箱子里走出来,一身白衣胜雪,含笑说道:“四姑娘要验货,竟然只瞧一个,若另外一个瓶子是破的,真送到镇国公府去,怕要引起不小的波折。” 晼然从看到乔落尘出现的那一刻,神色就颇为镇定,许是因为窦瑾晖临走前说的那话,说乔落尘靠近自己的目的不单纯,晼然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转身就道:“灵薇,我们走。” 乔落尘自以为自己走在路上,也是个招人的,没想到董晼然竟半句话都不说就要走,笑笑道:“四姑娘走也可以,只要来过就可以了,一会儿人来了,我只管将这东西拿给众人瞧,到时候,就算四姑娘怎么伶牙俐齿,怕也辩白不得。” 晼然连头也没回,忧郁少年腹黑起来,谁知道会怎么着?她才不上当。 灵薇却是回了头,瞬间就愣在当场,眼神都狠厉起来:“你拿我们姑娘的珠钗做什么?” 晼然诧异的停下脚步,就见乔落尘手中是那个蜻蜓珠钗,若不是晼然确定,她的珠钗现在在窦瑾晖手里,她都要怀疑,是自己弄丢了,被乔落尘夺去了,因为那珠钗是一模一样的,乔落尘还特意翻了个过,将那个歪歪扭扭的“晼”字,呈现在她面前。 “原来是有备而来。”晼然停下脚步,突然不走了。 乔落尘把玩着那支发钗道:“没办法,四姑娘聪慧,不用些心思,怕难以博得姑娘欢心。” “你就是这么讨姑娘欢心的?”晼然慢条斯理的在如意桌前坐了,吩咐灵薇道:“我与乔公子说两句话,你去铺子里,将我想要东西拿过来,我便不过去了。” 灵薇微微惊讶:“姑娘,您怎么好与乔公子独处一室?” 晼然笑道:“不独处一室,也已经独处一室了,乔公子连发钗都准备好了,怕没准备让我走出这个雅间去。” 乔落尘淡淡一笑,有些阴柔之美:“四姑娘聪慧,这是害怕在下伤害灵薇姑娘,才将人支出去?” 晼然清澈的眸子闪了闪,带着孩子般的无辜:“乔公子特意躲在这箱子里头,又串通令妹骗了我进来,不就是想尽快迎娶我入门吗?既然咱们将来要是一家人,事情还是不要做绝的好,你怎么都要打发灵薇的,我送她出去,总比你打伤了她的好,乔公子,你说是不是?” 乔落尘从前只当晼然是个小孩子,如今看也不尽然,笑着说道:“在下倒是越来越有兴致了,四姑娘别想派人出去传话,那也是无用,只要在下有这发钗在,四姑娘怎么都脱不开干系。” “我知道,乔公子做事妥帖,就算我拿出一模一样的发钗来,你也能说咱们两个是情深意厚,比翼□□,这个我懂。”晼然笑着道:“我还知道,我在这里待得越久,乔公子的胜算就越大。” 乔落尘笑着在晼然对面落座:“四姑娘是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喜欢聪明人,日后定会加倍补偿四姑娘。” 晼然笑了笑,抚着自己锦帕上绣的一对儿蜻蜓,淡淡道:“乔公子不如拿些诚意出来,再说这样的话,我与铺子里的人约好,这个时辰去拿东西,若我没有去的话,她们自然会找上门来。” “这倒是不怕,在下倒是希望,越多人知道约好。”乔落尘笑的如同一只欠揍的狐狸。 “那乔公子怕不怕我拼个鱼死网破呢?”晼然挑着眉梢望向乔落尘,她赌乔落尘这么急着行事,不愿意这件事砸了,因而笑着说道:“我索性跟我母亲一样,终身不嫁,与你乔家势不两立,如何?” 这个答案,在乔落尘的意料之外,世家贵女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是很慌乱的,便是自己的妹妹,明明是想要嫁给秦明辰的,但出了事儿后,还是狠狠哭了一场,好些日子不敢出门去,怎么董晼然就跟旁人不同?还能在这里跟他谈条件? 乔落尘不放心的说道:“那四姑娘若是反悔……” 晼然没等他说完,就冷哼一声道:“罢了,我也不过是不愿意在自己人面前落了脸面,现下想想,铺子就在隔壁,即便瞧不见,也能听到风言风语了,我又是何必?灵薇你就站在这儿,咱们等着瞧,看乔公子请了哪些人来捉奸。” 晼然神色严厉,一张娇俏的脸儿板起来,竟与窦瑾晖有些相似之处,似是通身有寒气慢慢蕴出来,让人冷的觉得牙齿都有些打颤。 乔落尘不肯承认,自己被一个十二的小姑娘吓到了,又见晼然说完这话,一副再也不想与他说话的样子,沉吟片刻,想着自己准备充分,只要拘着晼然不走,就算灵薇找了人来也无用,再者晼然说的也没错,没人愿意被自己的下人瞧见这个,多少要顾忌些颜面,因而说道:“那……灵薇姑娘请自便,我正好与四姑娘说几句体己话。” 灵薇担忧的不得了,被晼然一眼望过去,才强撑着精神出了雅间。 灵薇半点不敢耽搁,直接冲进了隔壁铺子。 乔落尘见晼然这样,倒有些不好张口了,笑着说道:“四姑娘放心,这里是护国将军府的铺子,这事掩盖下去,倒也容易,只要四姑娘与乔某定下婚事,乔某保证,会对四姑娘好的。” 晼然冷哼一声,眸子扫过乔落尘,淡淡张口道:“凭着乔公子的家世样貌,想要找个家世不错的姑娘,该是不难,乔公子也没有多喜欢我,却偏要用这样的办法,促成你我的婚事,看来乔家出了不小的事儿,需要靖宁侯府来替乔府周旋。” 乔落尘笑着说道:“我若与四姑娘成亲,就是一家人,乔家的财力,四姑娘也瞧出来了,再加上侯府的权势,这是联姻的好事,只要四姑娘想开了就好。” 晼然扫了一眼那水晶瓶道:“我倒是蠢了,护国将军夫人哪里容易得到海上的物件,原来是令妹给了护国将军夫人的,这个局布的倒也不易,令妹看了那么多的脸色,才说通了夫人,在清风楼请客,用这两个瓶子做谢礼吧。” 乔落尘对晼然贬低乔雪莹有些不满,笑着说道:“舍妹只是想得到自己的有情郎,四姑娘这样说,便有些过了,舍妹明明之前就开始与护国将军府走动了,四姑娘眼见要输了,便索性毁了舍妹的名声,四姑娘难道没想过,因果轮回之说?” 晼然突然笑了:“乔公子认为,现在是在替乔姑娘出气?” 乔落尘正要说话,却是灵薇轻叩门扉:“姑娘,东西取回来了。” “恩。”晼然应了一声。 乔落尘猛地向前一步,挡住门口道:“时辰也差不多了,灵薇姑娘,还是不要进来了吧。” 晼然笑着站起身来,往乔落尘身边走去:“时辰差不多了?那可正好了。” 65.第65章 晼然说完, 瞬间冲着乔落尘出手,得亏她这些年按摩的功夫没落下, 整整给罗氏按摩了三年多,手上的力气依旧在,不过一下, 就将乔落尘一个汉子撂倒了,瞬间打开门去,让灵薇与身后之人瞬间进了雅间。 灵薇急的快哭了, 见乔落尘趴在地上, 着急的拉着晼然的袖子,上下打量:“姑娘没事吧,姑娘没事吧……” 灵薇手都在哆嗦,晼然立刻按揉了她的穴位:“你镇定些, 听我说。” “柔儿, 这位是乔家长公子,江南知州之子, 一会儿会来许多人,你做的好了, 我会为你脱了贱籍, 过你想过的日子, 你可明白?”晼然一手攥着灵薇, 一手攥着柔儿说道。 柔儿毕竟是风月场中的人, 见到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姑娘当真?” “如违此誓, 天打雷劈。”晼然言简意赅的说道。 古人果然还是比较相信这样的誓言, 立刻点头说道:“奴明白了,姑娘赶快走。” 晼然倒是想要立刻陪着灵薇跑出去,可是来不及了,乔雪莹领头拍着门道:“四姑娘?你进去好久了,怎得不出来?” 灵薇咬着唇,拽着晼然就往旁边角落处去,将晼然塞进乔落尘出来的那个大木箱子里:“姑娘快藏起来。” 柔儿倒是比灵薇机灵些:“灵薇姑娘也不能留在这儿。” 柔儿说着,将另外一个木箱子也打开,与灵薇合力,将那瓶子挪出来,将灵薇也塞了进去,低声说道:“姑娘别出声,奴会很快将人打发了去。” 柔儿做完这一切,扭身将衣衫扯的松散些,又将趴在地上的乔落尘衣衫解了,才去开了门。 乔雪莹喜滋滋要张口的一些话,在见到柔儿之后,瞬间堵住了:“怎么是你?”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不然姑娘以为这雅间里的人是谁?”柔儿抹着眼泪说道。 “明明……明明是靖宁侯府的四姑娘在这里,你又是谁?大哥,大哥你怎么了?”乔雪莹看着乔落尘裸着上半身在地上,四处寻觅晼然的身影。 罗氏与邹氏也在外面,还有乔夫人高氏,以及与乔夫人一道来饮茶用膳的几位夫人…… 罗氏刚刚以为晼然在雅间里看东西,这么久没出来,但刚刚乔雪莹那么着急的拍门,罗氏就觉得不妥,阻了乔雪莹,正想着将这些夫人都带离,不想里头却是开了门。 罗氏虽不认识柔儿,但却是认识乔落尘的,再看这形容,当即脸色大变,心下还有什么不懂得的,邹氏瞧见乔落尘,也慌了神:“乔公子怎么在这儿?” 乔夫人高氏趁机说道:“我儿先前就说定了这个雅间,让我们直接来这里的,怎么?四姑娘也在这里?” “晼晼怎么会在这里?乔夫人说笑了。”罗氏冷了脸上前,乔雪莹还欲搜寻晼然身影,却被罗氏一把拽了手臂,直接甩了她一巴掌,罗氏的底线就是晼然,任何人敢动她的主意,都只有一个下场。 “乔姑娘自己不要脸,别牵连了我家晼晼,贵府的大公子在这里行这等好事,怎么会让人打扰了去?好歹也是知州公子,还要不要脸面,真是伤风败俗,一个姑娘没脸没皮,一个儿子白日宣淫。”罗氏骂起人来,丝毫不含糊,将乔府上下都骂了进去。 柔儿是青楼中人,配合的恰到好处:“奴原是幸红楼的头牌,遇人不淑,原是出来寻寻活路的,不想……不想竟被乔公子硬拉了进来,奴虽是贱籍,却也想要从良,奴不肯,乔公子便霸王硬上弓,还说什么来不及了,若是几位夫人们来了,他就做不得了,还说他快的很……” 晼然在木箱子里听了个真切,恨不能给柔儿点个大大的赞,显见柔儿是不想跟了乔落尘的,顺便还黑了一下乔落尘在床上的本事,这日后乔落尘想再娶媳妇,一是有这样的名声,二是有这样的谣言,怕是难上加难了。 柔儿倒也聪慧,直接跳出雅间去,在清风楼门口就哭喊了起来,柔儿是专业出身,不一会儿就招来了不少人,罗氏冲着紫韵紫烟一抬眼,两人一左一右的将裸着上半身的乔落尘架了出去,任凭谁都拦不住。 乔夫人与乔雪莹追了出来,拦着柔儿不让喊,可她们两个内宅妇人,哪儿敌得过柔儿。 柔儿一句:“我从前是吃了亏的,早知道这样的官宦子弟是负心郎,哪里肯从他,没想到……乔姑娘与乔夫人不必拦我,两位放心,我是不会进乔家门的……” 柔儿将所有人都引到了外头去,晼然与灵薇趁机出来,直接跳出了雅间的窗户,从夹道里绕到自家铺子门前,晼然留在铺子里头与掌柜的交代,灵薇则收拾齐整,从铺子里走了出去,顺便还带了说书人,采集资料。 乔雪莹眼尖,一眼瞧见了灵薇,立刻冲出人群道:“你在这里,你们四姑娘必定也在这儿。” 灵薇怒气冲冲的甩开乔雪莹:“乔姑娘瞧见乔公子这样,魔怔了吧,当这京城的闺秀,都同乔姑娘一般不成,我们姑娘在自家铺子里坐着喝茶呢,哪儿有功夫来这儿,我们姑娘同乔姑娘可不同,才不会在这样的地方抛头露面,哪儿跟乔姑娘一般,恨不得哪儿人多,去哪儿出风头?” 灵薇也是气急了,要不是她是个奴婢的身份,也跟罗氏一样,甩她几巴掌才好。 罗氏才不给乔雪莹继续说话的机会,只看向邹氏道:“将军夫人还是管一管自家儿媳才好,有这随便出门就乱咬人的毛病,下次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邹氏虽软弱,却也瞧出来了,这会儿冷汗涔涔的,生怕晼然出了事,见乔雪莹与乔夫人还要攀诬,立刻说道:“再胡言乱语,我们将军府不能要疯妇。” 乔夫人与乔雪莹这才住了嘴,乔落尘眼见着是不成了,若乔雪莹的婚事也毁了,那她们乔家才是真的完了。 乔落尘此刻已然清醒了,却半点不想睁开眼,他比乔夫人与乔雪莹更明白,乔家这次是没救了,彻底的没救了。 他的名声又算的了什么? 至于他的婚事,若这事儿不成,他又何来的婚事? 乔家是熬不到过年了。 坐在隔壁铺子的晼然却不这么想,乔雪莹和乔落尘这是把她当软柿子捏呢,看来给乔雪莹提的醒,还不够,乔家真当她是软包子呢。 灵薇带着说书的人回来,晼然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字一句的说道:“乔家的事儿这么热闹,若不宣扬出去,岂不是白费了她们这出戏?” 说书人是在铺子里拿分红的,瞬间就明白了晼然的意思:“姑娘放心,我这张嘴,今个儿编了,晚上的时候就开说,保准三日之内,传遍这京城大街小巷。” 晼然点了点头,让说书先生紧着去准备了,却犹觉不够痛快,吩咐道:“去请秦少将军。” 灵薇皱眉道:“姑娘,咱们先回府,面见老太君与老侯爷,奴婢瞧着夫人也气得不轻,这事儿辅国公不能干看着,有老太君出面……” “我自己来。”晼然挺直背脊,雍容端坐,气势凌然:“请夫人与护国将军夫人来茶楼,另外派了小厮去请秦少将军,乔夫人与乔姑娘愿意来也别拦着,还有那些个与乔夫人一道过来的夫人们,谁愿意来,就好好的请过来。” 灵薇突然明白老太君的那句话,四姑娘是不愿意计较,真计较起来,谁也拦不住。 灵薇咬咬牙,去请人了。 与乔夫人一同来的夫人们,皆是怕丢脸的,哪个能在这儿候着?早在人群聚集过来的时候,就寻机会走了,发生了何事,不必听,也知道了,在这儿候着,也不过是被人当成谈资。 乔夫人正与邹氏解释着,乔雪莹泪水涟涟的,只喊自己冤枉,罗氏沉着脸,话都不说一句,邹氏只看着罗氏脸色,尽是焦急。 正如灵薇所说,辅国公很快就到了,想来辅国公在罗氏身边也是有耳目的,到的极快,秦明辰也被辅国公提溜了过来。 辅国公正要说话,却是灵薇来请。 罗氏这会儿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晼然,确定她没事,因而什么也没说,只管往茶楼处来。 辅国公与邹氏等人急急跟上。 乔雪莹见到秦明辰就觉得不好,因而先下手为强,扯着秦明辰的衣袖不肯松开,拖着他在最后面,哭着道:“辰郎,辰郎,你求娶靖宁侯府的四姑娘吧,我便是再怎么爱慕你,也不敢同她争抢了,还请辰郎与四姑娘说一说,放过我大哥吧,我为着辰郎已经丢了脸面,我大哥他……是我们乔家的顶梁柱啊。” 秦明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路迷糊着,直接被辅国公拽来见人,他甚至都不知道邹氏今个儿要见晼然的事儿,这事儿邹氏就瞒着秦明辰,生怕他跟过来,让场面愈发难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明辰听说隔壁铺子有晼然,就有些期盼,但又想到自己马上要有乔雪莹议亲,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只觉得心焦火燎的难受…… “四姑娘她……我一直觉得对不住四姑娘,若不是我爱慕辰郎,说不得辰郎与四姑娘便是一对,但……我又舍不得辰郎,这才……今日是我劝夫人办得赔罪宴,我原以为,四姑娘肯来,就是揭过了从前的事儿,没想到,四姑娘非但没放过,还怒气沉沉,竟算计了我大哥,我已经被四姑娘害了名声,四姑娘犹觉不够,我大哥他……” “辰郎,我再不敢肖想你了,只要四姑娘肯放手,饶过我们乔家,我甘愿为妾,伺候她左右,求她,求辰郎给我这个机会吧,辰郎,你替我求求四姑娘吧。”乔雪莹哭的声嘶力竭,哭的比唱的还好听,皆被柔儿姑娘听在耳里…… 66.第66章 柔儿从铺子的后门进入, 先将乔雪莹的话,说给了晼然知晓:“四姑娘, 这位乔姑娘不是个善茬儿,给姑娘这般下眼药。” 晼然端着一盏浓郁的铁观音,面容掩映在茶汤氤氲中, 看不清楚其面上的神色:“我知道了,你去找说书先生,与他将方才的事情说上一说, 他晚上就要说这段。” 柔儿看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小姑娘, 眉目如画,穿戴精致简洁,也怪不得秦少将军会喜欢,小小年纪, 就有这样的气势, 实在难得,她从前还犹豫, 在这样一个小姑娘的麾下,会不会护不住她, 如今却是没有半点担心了。 遇见这样的事儿, 还能如此安然而坐, 只这一点, 就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 柔儿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罗氏等人就到了。 罗氏皱眉, 担忧的问道:“晼晼, 你没事儿吧?” “母亲请坐,我好好的,只不知道旁边铺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人群围绕的,因而不敢再过去,怕母亲出事,因而请了母亲过来。”晼然笑容清浅微甜,瞧不出半分异样。 罗氏虽知道,事情不是晼然说的那么简单,但当着邹氏与乔夫人的面,却是不好张口询问,只拉着晼然的手,轻声说道:“没事就好,隔壁发生了些腌臜事儿,你年纪小,不听也罢。” 晼然乖巧柔顺的应下,当真不问了,邹氏狐疑的看向晼然,旁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她是在那间雅间里安排了水晶瓶的,邹氏见晼然如此镇定,只当晼然与乔落尘错过了,终归不敢往最坏的那方面想。 乔夫人上下打量着晼然,晼然在乔夫人眼中,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没那么多心眼儿,发起脾气来,吼人两句,也就罢了,今个儿却…… 只乔落尘与那京中名妓的事情已经暴露,罗氏是个火爆脾气,辅国公也在其身边护着,她若非要揪着方才的事情不放,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乔雪莹,因而乔夫人乖巧的闭上了嘴,生怕邹氏当真不肯跟乔府议亲,毁了这门亲事。 “灵薇,请诸位坐下,上茶。”晼然轻柔张口,一派世家贵女的架势。 辅国公,罗氏,邹氏与乔夫人落了座,邹氏见秦明辰与乔雪莹还没到,只觉得眼皮子突突,试探着问道:“不知四姑娘寻明辰做什么?他那个孩子,最是良善的,舍不得为难别人,因而常常为难自己。” 邹氏难得说出这样有水平的话来,秦明辰喜欢晼然,在座的都明白,可晼然在靖宁侯府戳破了乔雪莹的心思,等于让所有人知道了秦明辰与乔雪莹的事儿,秦明辰若不与乔雪莹议亲,乔雪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说不得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而晼然肯戳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不喜秦明辰。 如此一来,邹氏自然劝着秦明辰接受乔雪莹,毕竟乔雪莹身份上也算不得差,晼然背靠靖宁侯府,只到底不是靖宁侯府的嫡出姑娘。 但如此这般,最受伤的人却是秦明辰,邹氏看在眼里,对乔雪莹自然有几分不满,若不是乔雪莹从中阻拦,说不得秦明辰最后就能与晼然在一处。 只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晼然再找秦明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罢了。 “没什么,原是件小事,既然夫人过来,晼然便直说了。”晼然眉目弯弯的说道:“我之前听说夫人身子不适,刚刚观夫人面色,听夫人说话与用膳习惯,觉着夫人该是寒湿之症,原是想要与秦少将军说说,夫人这身子,只靠药物调养,怕难好利落,若是能辅以按摩,针灸,效果会更好一些。 因晼然与夫人并不相熟,怕夫人认为晼然年纪小,胡乱说话,因而想着劝说秦少将军,让秦少将军与夫人说明。” 辅国公在旁听着,适时说明道:“晼然自读书起,便是用《黄帝内经》启蒙,精通按摩穴位,县主的病,便是晼然治好的。” 晼然噙着一抹适宜的浅笑,认真说道:“晼然到底年纪小,有许多不足之处,张口妄言,让夫人笑话了。” 乔夫人也当笑话听,谁会相信一个小姑娘能治病,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邹氏却不这么想,连连点头说道:“四姑娘说的都对,大夫开方子,也是这样说的,我吃药便好上一阵子,不长久,便又病了,如此缠绵反复多年。” 让邹氏相信的,还有一个缘由,乔夫人入京晚,不知晓,邹氏常年在京城,自然知道当年罗氏与董伟德和离的那件事情,当时便说罗氏命不久矣,起先邹氏得知消息,说辅国公要迎娶罗氏之时,着实惊讶了许久,没想到现如今罗氏看着身子康健的很,只这事是人忌讳,这才一直没询问,却没想到,罗氏的病,竟是晼然治好的。 算算年纪,那时候晼然也不过**岁,**岁就能治好了罗氏的病,更何况现在都十二,眼见过年就十三了。 晼然笑着说道:“这寒湿之症,就如同冻在地上的冰碴,药物可以让大地回春,将冰碴化掉,但若要这些冰水活动起来,温暖四肢,按摩与针灸会更好一些。夫人寻一个好的按摩师,便好了。” 邹氏为难的看向晼然,道理她都听得明白,但上哪儿找按摩师去?尤其是女子。 晼然正与邹氏说着话,迟了的乔雪莹与秦明辰也到了,乔雪莹进了雅间,想着晼然定是告状了,想也不想的就直接跪了下来,哭求道:“四姑娘,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敢觊觎辰郎了,只求四姑娘不要再为难我大哥,不要再祸害乔府了。” 晼然端起茶盏来,慢条斯理的喝茶润喉咙,邹氏面上尴尬,看着秦明辰道:“明辰,先让乔姑娘起来,在这里胡说什么?” 乔夫人也给乔雪莹使眼色,让她先起来说话,自打进了雅间,晼然丝毫没提刚刚的事儿,乔雪莹进屋就泼脏水,未免太过明显。 乔雪莹却不懂,只以为众人已经听信了晼然的话,拉拽着秦明辰不松开,楚楚可怜道:“辰郎,你替我求求四姑娘,我再不敢同她争抢了,但我大哥是真的喜欢四姑娘……” 没等乔雪莹说完,晼然“哐”的一声撂下茶盏,吓得乔雪莹将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晼然冷冷的扫过乔雪莹,声音凉凉的说道:“我从前就与乔姑娘说过了,乔家的家风如何,我也不问,但乔姑娘要记住,我们靖宁侯府的姑娘,从来不将喜欢不喜欢随便这么宣之于口,又不是那等人家出身的姑娘,怎么……” 晼然一副说不出口的模样,叹了口气,只与邹氏说道:“我刚还想与夫人说,若夫人不嫌弃,我便替夫人治病,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母亲,咱们早些回府吧,免得外祖母惦记。”晼然说完这话,起身就拉着罗氏走。 罗氏没料到晼然做得这样好,起身之时,似笑非笑的看了乔夫人一眼:“夫人好教养,有乔公子与乔姑娘这样的儿女,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罗氏说完这话,还幽幽的看了辅国公一眼。 辅国公着实躺枪,不过想想慕容智与慕容蝶得亏是送了出去,若是留在京城,怕不必乔家这两兄妹差。 秦明辰自始至终都没跟晼然说上一句话,眼见着晼然与他擦肩而过,秦明辰委屈的喊了声:“四姑娘……” 晼然先望向乔雪莹,叹气道:“乔姑娘不必这样虎视眈眈的看着我,我虽是靖宁侯府的表姑娘,但托了皇上洪福,也是与镇国公府大姑娘一道学了规矩的,没有抢别人东西的习惯,也没有与人共侍一夫的习惯,乔姑娘下次说谎的时候,最好能遮住这双眼睛,别让我瞧出其中的狠毒来。” 晼然说完这话,乔雪莹立刻想要反驳,晼然却是转头与秦明辰说道:“秦少将军,我原想着,你我之间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因而今个儿贵夫人下了帖子,我便与母亲一并来了,多少也有辅国公府的情份在,只现下看来,日后咱们还是少来往,免得我动不动就被人泼脏水。” 晼然说完,与罗氏一道走了。 辅国公一路送出来,想要跟着两人回靖宁侯府,罗氏却是怒气冲冲的甩了帘子道:“国公爷有这功夫,还是好好的管好自己的徒弟吧。” 辅国公站在路边傻笑,三年多了,罗氏见到他,多半是带着得体的微笑,可越是这样笑,他心里越没底,倒好像两个人是陌生人一样,如今罗氏总算肯对他发脾气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辅国公扭身往回走,见到被乔姑娘与乔夫人纠缠的秦明辰,邹氏好性,秦明辰又何尝不是好性,辅国公叹了口气,上前与秦明辰说道:“我会给你换个地方当差的,但地界不会比现在的好,你自己有个准备吧。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辅国公撂下这句话就走,邹氏瞪着乔雪莹,乔雪莹更是不敢说话了,还没交换庚帖,就害得秦明辰贬职,这…… 乔夫人欲哭无泪,回到乔府,拉着乔落尘袖子哭:“明明是一手好牌,怎么就打成了这样,她的儿啊,我的雪莹,一个个的怎么这样命苦?” 乔落尘双眼空洞的望着帐子顶,幽幽道:“以后会更命苦……且等着吧。” 67.第67章 太子听完小太监的回禀, 淡淡一笑道:“得亏瑾晖不在京中,不然的话, 今个儿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 小太监不吭声,静静等着吩咐。 太子沉吟片刻说道:“乔家的事儿也拖了一阵子了,上蹿下跳的着实难看, 乔家的礼也送的差不多了,传话下去,让他过个踏实的年, 莫要再这样殚精竭虑。” 小太监打了个千, 立即去了。 第二日,参奏乔大人的帖子便如雪片一样,飞进了乾清宫,皇上雷霆之怒, 乔大人立时下了大牢, 秋后处斩,乔家男子流放三千里, 女子为奴为婢,乔家人三代不得录用。 乔家的案子风风火火, 礼部歌功颂德, 皇帝英明神武, 又为百姓除掉一个蛀虫。 灵薇将消息带回来, 以为晼然会高兴, 却不想晼然憋闷道:“这旨意来的太快, 乔落尘甚至都没有被人诟病, 就这么被流放了,着实无趣。” 柔儿当时的那些话,深想起来,意义非凡,晼然以为,乔落尘还要有阵子抬不起头来呢,没想到皇家的旨意来的这么快,快的她都没机会见到乔落尘从高贵出尘的贵公子,变成人人喊打浪荡子的过程。 “乔雪莹不会也入宫为奴婢去了吧?”晼然追问道。 灵薇回道:“护国将军夫人好性儿,乔夫人得了消息,就去将军府哭,求着护国将军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救乔雪莹一命,护国将军夫人应了,算是将乔雪莹买了下来,到将军府……为妾。” 灵薇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打量晼然神色,晼然素手捧着茶盏,闻听此言,笑意满满道:“这才有趣,若是都撵出京城去,岂不是便宜了她?” 灵薇与晼然想的不同,沉声说道:“奴婢却觉得,护国将军夫人未免太好说话了,这样的人,进了府,又有什么好?” 晼然笑盈盈的,眼底闪过一抹辉光:“自是有好处的啊,护国将军夫人虽是个好性儿的人,但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什么也不说,只光给人脸色瞧,就够乔雪莹受的,这有时候不说,比说,还要折磨人,护国将军府夫人若是说出口来,乔雪莹还能反驳一二,妙就妙在护国将军夫人什么也不说,只拿眼神打量人呢。” 晼然说着,笑道:“去与安嬷嬷说,我明日就去给护国将军夫人治病。” 自那日起,护国将军府每日派人来送些东西,说是希望晼然能给邹氏治病,如今也拿了两日大,是时候了。 晼然此次是直接往将军府去的,老太君派了安嬷嬷跟着,安嬷嬷自打下了马车,就黑着一张脸,看得护国将军府的人,心惊胆战的,却只能小意奉承着,谁让晼然能给她们家夫人治病呢。 邹氏这次不意外的,又是趁着秦明辰不在的时候,晼然觉得倒是不错,邹氏也算是明事理的,知道她与秦明辰再无可能,索性躲远了些。 给人按摩,最是耗费力气的,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需要一点一点的将那些个结节揉开,最是麻烦,且被按摩的人,在过程中也是痛苦的。 邹氏甚至在按摩之初的时候,认为晼然是在报复她,可等按摩结束,看着晼然冬日里几乎汗湿的衣裳,这话却是说不出的。 “夫人这会儿应该会觉得松快了许多,起初是疼一些的,痛则不通,我按揉的穴位,夫人也可以时不时的按揉一下,什么时候感到不疼了,病也就好了,待夫人身上的这些个淤青散去,夫人再派人去与我说,我再来便是。”晼然有种瞬间回到了医学院的感觉。 邹氏这会儿的确是觉得好一些了,因而连连颔首,谢过了晼然,又吩咐人捧了不少的东西做回礼,晼然也不客气,照单全收了,只当自己是出诊了。 这一次,也算是顺利,第二次晼然再来的时候,不无意外的瞧见了乔雪莹,且乔雪莹披着一件月白出毛撒金斗篷,俏生生的站在门外候着。 安嬷嬷当即就沉了脸,甩了帘子道:“护国将军夫人这样不知好歹,竟让乔雪莹来迎客,是故意给姑娘添堵的不成?” 晼然笑了笑道:“嬷嬷气恼什么?乔雪莹一张嘴那般能说,只苦苦哀求是说,来给我赔罪的,护国将军夫人还能不答应?” “护国将军夫人未免太好性儿,由着这等人欺辱。”安嬷嬷没好气的说道:“姑娘索性不给治了,看到时候谁疼的站不起来。” 晼然挑了挑眉梢道:“便是不给治,也得把今个儿过了,不然岂不是说,我怕了她?” 晼然下了马车,乔雪莹引着几个丫鬟给晼然行礼:“婢妾乔氏见过四姑娘。” 乔雪莹已经挽了妇人的发髻,显见是已经成了秦明辰的人,晼然也不恼,只当没瞧见她,乔雪莹以为这样就能刺激了她,那可真是笑话了。 不过晼然肯答应,来给邹氏瞧病,为的就是这一日,这却不假。 晼然身为靖宁侯府的四姑娘,不搭理乔雪莹,谁也挑不出个理来,待进了邹氏的明间,邹氏正惴惴不安的,见晼然进内,依旧笑吟吟的,这才松了口气。 “四姑娘别多心,她如今只是一个妾。”邹氏低声解释着,生怕晼然误会。 安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怪不得护国将军府落魄成这样,这个邹氏实在是好性儿,又撑不起事儿来,明知道晼然会介意,还是耳根子软,应了乔雪莹。 这样的事儿,晼然是早就想到了的,乔雪莹之所以到了那步田地,做妾也要入护国将军府,可不就是因为邹氏的好拿捏吗? 晼然没说话,只笑着与邹氏往暖阁里头去,又是按摩了穴位,晼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安嬷嬷服侍着晼然,在屏风里头换衣裳。 邹氏这次感觉更加明显,简直通体都舒适了许多,一边喜滋滋的说道:“从前我只觉得这手脚冰凉的很,这会儿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四姑娘果真好医术。” 晼然正套着藕粉色绣花小袄,微微勾唇说道:“夫人的病,倒也不严重,只是这千寒易去,一湿难除,夫人这病,很容易复发,这次特意让丫鬟在旁瞧着,就是希望能记着我给夫人按揉的穴位,日后经常按揉,慢慢的身子就好了。” “四姑娘的意思是……以后便不来了?”邹氏惊讶的望着屏风说道。 晼然从屏风后绕出,水粉色裙裾上细细的银丝水波纹荡漾着,衬得晼然明艳四射:“我不过是第二次来,乔姨娘就出面了,若我再来,怕会让护国将军府家宅不宁,我头回答应的时候,并不知晓乔姑娘在府里,后来知道了,也是进退两难,到底答应了要给夫人治病,不能半途而废。” “如今我已经亲自按揉了两次,大的结节都揉开了,只要夫人跟前的丫鬟灵透些,日后就没有大碍。”晼然笑着理了理垂鬟分俏髻上的发簪道:“不瞒将军夫人,上次在清风楼里,我遇见了乔公子,乔公子仿造了我的发钗,多亏我机警躲了去,这样的人家,我是再也不理会的。” 邹氏不知道这事儿,听晼然说的简单,邹氏却知其中的不易,也知晓晼然的决心,邹氏有些讪讪,垂眸道:“我也是觉得她可怜,若真为奴婢,她去了那种地方,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都是女子,我一时心软,就留下她,但也只是做个妾而已。” 晼然笑了笑道:“夫人好性儿,京城人皆知,不然乔夫人也不会求到夫人头上来了,我能做的也做了,有些麻烦,我是不愿意掺合的,希望夫人日后能阖家平安吧。” 邹氏欲言又止,也觉得没脸留下晼然,只得苦笑着亲自送晼然出去。 还没出门,晼然站在软帘前,停下脚步,轻声说了句:“夫人既是我的病患,秦少将军巡视靖宁侯府的时候,也算是尽心尽力,晼然在这儿就多说一句,夫人听了,也就忘了,甭往心里去。” “四姑娘请说。”邹氏道。 晼然颔首,轻语道:“夫人好性儿,收留了乔姨娘,知道的会说夫人是心善,可不知道的,就以为夫人是个耳根子软的,任谁都能说服了的,若是如此,将来哪家的姑娘愿意跟秦少将军议亲呢?” 邹氏微怔,却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 晼然挑帘走了出去,安嬷嬷在后补充道:“夫人良善没什么不好,但若是影响了秦少将军,怕就不好了,有哪家的姑娘,愿意与一个罪臣之女共侍一夫呢?再者乔姑娘先进门,若是有了子嗣,又曾经是官宦之后,她说什么,夫人便听什么,那怕是哪家的姑娘,也不愿意进将军府了,夫人好好珍重吧。” 晼然与安嬷嬷出了正院,乔雪莹就在正院门口守着,见两人出来,笑意盈盈的,送两人出门去,邹氏在后瞧着,被安嬷嬷一语提醒,才发觉,乔雪莹的做派,分明就是少夫人的架势,这她哪里能容得,又想到秦明辰因为乔雪莹,已经贬了职,若再出岔子,影响了秦明辰一生,那可如何是好? 邹氏望向身边的丫鬟,咬牙说道:“派人将乔姨娘请回来,日后不许她来请安,也不许她出院子,更不许她见明辰,若有违犯,直接发卖出去。” 68.第68章 腊月十七, 聂佑娴入宫,大婚头一日, 晼然去镇国公府为聂佑娴添妆。 聂佑娴见到晼然送她一对儿水晶瓶,蓝澄澄的,便挑了眉梢说道:“我大婚, 旁人送的都是红彤彤的,你可倒好,倒不如索性送一对儿黑黝黝的来, 还纯粹。” 晼然横了聂佑娴一眼, 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爱要不要,你不要,我赶快拿回去, 留着给我母亲用。” “送了人的东西, 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聂佑娴似是生怕晼然当真会拿走一样,吩咐彩虹立刻收起来, 将外头的人,交给聂佑芝, 便拉着晼然往暖阁里头去。 “你最近都没来, 我一个人闷死了。”聂佑娴进了暖阁, 就去捏晼然的脸, 晼然急急躲开, 打了她的手道:“我倒是想来, 你也且先想想你做的事儿, 我外祖母肯让我来给你添妆,就不易了。” 聂佑娴撇了撇嘴,颇有几分委屈道:“我也知道我那日是过份了,可当时就是气得不得了,想要给乔雪莹点颜色瞧瞧,我也是念着,那个乔落尘是个好的,哪知道,他比他那妹子还恶心?” 聂佑娴也知道后来的事儿了,不过她知道的,就是那说书人说的,乔落尘怎么色迷心窍,威逼京城名妓的。 聂佑娴看了晼然一眼,不大自然的说道:“那次的事情,是我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你是知道我的,并不是想要对你做什么。” 晼然点头,勉强接受了聂佑娴的道歉:“不过……人家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入了宫,凡事多思多想,总归是没错的,别到时候一下子没了性命,都不知道是谁害你。” “好了,好了,这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了,我祖母说这话也就罢了,你小小年纪,倒也来与我说这个,倒好像你经的事儿,比我的事儿还多了。”聂佑娴佯怒说道。 晼然剥着栗子,一点点细致的剥开黏在果肉上的薄皮,说道:“我经的事儿,的确比你多,就乔雪莹这一桩,就恶心着我了。” “她?”聂佑娴不屑道:“我祖母说了,乔雪莹是落不得好的,还有秦明辰那个混蛋。” 聂佑娴替晼然不服气道:“我那回听说,你在靖宁侯府骂他们两个,还想着,你怎么那么笨,就这么成全了这对儿狗男女,现在想想,你那么做,倒也没什么不好,秦明辰也不是个好的,活该他日后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 “我跟你说,从前还有好几家觉得秦明辰是个不错的,家里头简单不说,还有辅国公做靠山,如今,呵呵,府里头进了个乔雪莹那样的妾,哪个好人家还肯与她们家议亲?将来就算定下人来,也一定是那种泼辣的,能直接甩乔雪莹巴掌的。” 聂佑娴说完,又摆摆手道:“呸呸呸,大喜的日子,我说这等晦气的人与事儿做什么,我给你备了好多东西,都是宫里赏下来的,我特意给你挑的。” 聂佑娴说着,吩咐彩虹捧出来,两个手掌大小的匣子里头,塞的满满当当的,都是精致的钗环:“这些都是宫里头内造的,样式都是独一份的,保证不会与外头的人重样。” 晼然连连摆手:“别介,你当初那一个发钗,就险些害得我嫁给乔落尘那样的人,这种独一份的,我是再也不要了,宁肯要大街上,人人都有的。” 聂佑娴撇嘴道:“你爱要不要,这些东西,我让尚宫局,都记在你的名下了,你若不收着,改日落在别人手里,你可别哭。” 晼然无言以对,聂佑娴总是有法子,将她逼疯。 “哎呦,你放心吧,这宫里头的东西,哪个敢仿造,那是不要命了。”聂佑娴道:“你只当我这是给你赔礼致歉的,行不行?真是的,给你东西,还要求着你收下来,旁人感激我,都来不及的。” 晼然看着聂佑娴道:“也怪不得庄老夫人天天念叨你,我都不放心,你这个样子去宫里,还不知道你会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我现在真的觉得,太子殿下怪可怜的。” 聂佑娴瞪了晼然一眼:“太子能娶我,那是烧了高香的好吗?再说,我被那么多的嬷嬷教导了规矩,难道还学不会?我只是懒得在你们面前摆出那副架势来而已。” 这个晼然倒是有感触,沉默片刻说道:“我如今倒是习惯了那副样子了,你不知道,我就板着脊背,端坐在乔雪莹面前,就能把她气的牙根痒痒,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哈哈。” 晼然与聂佑娴插科打诨了一阵子,足足聊了小半日的功夫,聂佑娴拉着晼然不许她走,只说日后入宫,就不好这么见面说话了。 晼然觉得也是,当真与聂佑娴在暖阁里说起个没完来,聂佑娴连连叮嘱晼然,要自己参谋了夫君,不然的话,下场一定凄惨。 “有老太君在,谁敢让晼然过得凄惨?”罗楚玥挑了厚重的银红撒金帘子,走了进来,笑盈盈的说道:“晼妹妹,你再不回去,老太君要亲自来接你了。” “玥姐姐。”晼然一高兴,笑着迎上去:“怎么劳动玥姐姐来寻我,打发个小丫鬟也就是了。” 罗楚玥有孕,晼然不敢让罗楚玥就这么站着,因而将自己的位置挪出来,笑着说道:“说话忘了时辰,我正说要告辞呢。” “我便不坐了,老太君递了话来,让我过来瞧瞧,怕你们两个凑在一处,又出什么幺蛾子。”罗楚玥不客气的说道。 晼然吐了吐舌头道:“我是吃过大亏的,哪里还敢?” “不敢就好,安嬷嬷在外头等着呢。”罗楚玥说完,又与聂佑娴说道:“明日三更天就入宫,根本睡不得多久,娴妹妹什么都别理,一会儿只管午睡,不然明个儿精神不济,身子撑不住。” 罗楚玥就这么将晼然给带了出来,晼然果见安嬷嬷就在廊下候着,忙不迭的跑过去,笑眯眯的说道:“外祖母怎么就这么不放心?我如今长大了,再不敢那么顽皮了。” 安嬷嬷笑了笑,没有直言,老太君怕的哪儿是四姑娘,分明就是怕太子妃不管不顾的,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吃亏的还是四姑娘。 “玥姐姐快回去吧,你怀着身子,最是金贵的时候。”晼然笑着望向罗楚玥。 罗楚玥将手放在自己微突的小腹上,笑意沉沉道:“他乖的很,不吵不闹的,最是体谅我,将来生出来,也必定是个极乖巧的。” 晼然看着罗楚玥的肚子,觉得这怀像似乎有些奇怪,晼然正盯着罗楚玥的肚子瞧,安嬷嬷笑着绕过身来,挡住了晼然的视线道:“四姑娘,快些回去吧,老太君一会儿要等急了。” 晼然拨开安嬷嬷道:“嬷嬷等一下,我瞧瞧玥姐姐的身子……” “少夫人好着呢,庄老夫人养了大夫在府里,每日里诊脉,再金贵不过的,四姑娘且先回府去,护国将军府那边,送来了不少东西,老太君不知道如何处置,要问四姑娘意见呢。”安嬷嬷道。 “护国将军府?”晼然听着这几个字儿,就觉得没意思,这牵扯还没完没了? 晼然蔫头耷拉脑的往回走,直接奔老太君的沉元堂,果然见秦明辰端坐在交椅上,正安静的答着话。 晼然不大想见秦明辰了,正转头要走,却是秦明辰喊住了她:“四姑娘。” 晼然停下脚步来,看向身边的安嬷嬷。 安嬷嬷低声说道:“老太君的话,秦少将军不肯听,定要听四姑娘亲口说出来才算,沉元堂这会儿没外人,旁人也只以为姑娘是在镇国公府。” 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晼然垂眸想了想,秦明辰已经走了出来,老太君叹口气道:“晼丫头,你送秦少将军到二门处吧。” 晼然乖巧应下,提裙走在前头。 秦明辰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四姑娘,你帮我母亲治病,是不是你心里还有我?我原是要求了师傅上门提亲的,可师傅怎么也不答应,四姑娘若愿意,我立刻求人来提亲。” “不必了。”晼然语气微凉的说道:“我与秦少将军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四姑娘肯为我母亲治病,可不就是还喜欢我的意思吗?我现在与雪莹已经没有婚约了,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秦明辰急躁的说道。 晼然听着那“雪莹”二字,没来由的焦躁了。 “我不知道秦少将军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为夫人治病,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我与少将军没有任何的可能性,还请少将军以后莫要再登门,少将军护佑靖宁侯府的情份,晼然已经还了,日后再没有瓜葛。” 晼然说的很干脆,将从前过往一并抹杀。 秦明辰听得微怔,不解的望向晼然:“我不明白,从前是因为雪莹,现在雪莹已经不是……” 晼然眉心蹙起,深吸一口气问道:“我只问少将军一句,若我已经嫁了人,少将军还会不会来问这样的话?” “自……不会。”秦明辰不明白晼然为什么这么问。 “那乔雪莹已经嫁给少将军,我如何还肯再嫁?”晼然见二门近在眼前,干脆利落道:“那日我便说过了,我与少将军,日后不必再见了。” 晼然扭身就走,觉得身在古代,颇为委屈,便连老实的秦明辰都觉得有妾室,算不得什么,那她将来该何去何从?在罗楚湘的眼里,只要男人不纳妾,就是极品好男人了。 晼然直接回了自己的昭阳院,可躺了片刻,她猛地翻身坐起,她险些就因为秦明辰的事情忘记了,就在刚刚,她想到了罗楚玥身边,也是没有姨娘的,但她突然想到了罗楚玥的不对劲,罗楚玥根本没有怀身子! 69.第69章 晼然想到的这件事, 让她整个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已经不是那个, 知道些秘密,就慌乱无措的小姑娘,罗楚玥有孕这件事情, 该是被陷害的,因为看罗楚玥的样子,是坚信自己有了身孕, 所以她的小腹才会鼓起来。 又或者, 罗楚玥是因为太心急了,想要有个孩子,所以有了“假孕”的症状? 晼然坐在架子床上,细细回想得知罗楚玥有孕前后的事情, 想到了舅母邵氏在宴席上落了泪, 又想到老太君让她留在府里陪小虎子…… 晼然只觉得身子虚空一片,有些不敢想象下去。 恰在此时, 灵薇笑着在外禀道:“四姑娘,老太君来瞧您了。” 晼然茫然的望着门口, 老太君一头银发, 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晼丫头啊, 怎么?生气了?” 晼然垂下头去, 巴巴的过去给老太君请安:“外祖母怎么过来了?外头的路还滑着呢。” “不怕, 我在菜地里都没事, 还能怕这点儿小风雪?”老太君拉着晼然的手, 到罗汉榻上落座,看着她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叹气道:“看来果真是生气了。” “那秦明辰说了什么混账话?”老太君问道。 晼然心里惴惴不安的,以为老太君要问罗楚玥的事儿,听着是问起秦明辰,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什么,我已经同少将军说过了,日后再无瓜葛。” 老太君点头说道:“护国将军府的事儿,外祖母看在辅国公的面上,没有追究,不过邹氏性子软,秦明辰又是个没脑子的,日后自有他们的活法儿,与咱们再没瓜葛,总归是再没有好日子,理会他们做什么。” 晼然只有点头的份,不敢胡乱张口,生怕老太君睿智,一眼看穿她知晓了罗楚玥的事儿。 “至于那个乔雪莹,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邹氏虽好性儿,秦明辰的祖母却是个厉害的,这些年没理事,但若是知晓秦明辰的前程,被她耽搁了,必不会放过她,能凭着孤寡身份,撑起护国将军府的人,不会是善茬儿,日后有乔雪莹受的。” 老太君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出手,由秦明辰的祖母出手,这出戏,才好看,才热闹,一个恨意绵绵的人,自有各种法子磨搓人。 “外祖母,穷寇莫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该报的都报了,她自己走了死路,怪不得谁。”晼然牵强的笑着回道。 老太君拍了拍晼然的手背,慈爱的笑了笑道:“晼丫头长大了,懂事儿了,也能自己理事,比你母亲强。” “你表哥夜里应该能到,若还觉得委屈,只管与你表哥说,让他给你出气去。”老太君笑眯眯的说着。 “表哥要回来了?”晼然问。 老太君含笑点头:“太子的大婚,你表哥自是要赶回来参宴的。” 晼然微微松了一口气,聂致远的事情,她同窦瑾晖说过,倒不如去问问表哥的意见。 窦瑾晖到府里的时候,已经酉时末,府里已经用过了晚膳,郭大娘重新做了一桌子菜肴,提着食盒往窦瑾晖的院子里去,正遇见晼然。 “大娘这是给表哥送去的晚膳?”晼然问。 郭大娘笑着回道:“回四姑娘的话,正是,门房传话说,表少爷赶得急,午膳都没用,这会儿定是饿了,因而不敢耽搁。” “那给了我吧,我正要去表哥那。”晼然从雪遥手里提过灯笼,让雪遥与灵薇一道抬着,往清风苑去。 窦瑾晖的院子名没改,依旧是那个名字,位置却僻静些,老太君只说窦瑾晖要准备会试,安静些的院子更好。 晼然到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若不是瞧着屋子里有烛光,险些以为,这院子里没人住着。 “表哥,我是晼晼。”晼晼头前叫门。 不一会儿,门扉轻启,窦瑾晖穿着一件夹棉的素锦袍子,带着清浅的皂角香气,显见是刚刚沐浴过后,头发还湿的很,垂在身后。 晼然有些为难,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她如今对避嫌这两个字,认识极重。 窦瑾晖似乎能看穿晼然的心思,声音清润低沉道:“进来吧,在靖宁侯府里头,没人敢乱传话,你能提着食盒过来,一路上没人阻拦,就说明,你这个时辰来,没什么关系,外祖母与舅母,不至于连个后宅都管不住,倒让自家传出风言风语去。” 晼然被窦瑾晖说的微微红了脸,喊了雪遥与灵薇一道进去,将膳食摆在明间的花厅里头,两人躬身退了出去。 “坐下一起吃吧。”窦瑾晖用棉布擦了擦头发,将头发擦到半干,在晼然对面坐下,拿起竹著,慢条斯理的说道:“护国将军府的事儿,我听说了。 我临走前便说,让你与乔家的人保持距离,你偏不肯听,定要被蛇咬了,恼了,再发脾气,将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不觉得可惜?” 晼然就知道,见到窦瑾晖定会挨骂,因而老实巴交的听着。 窦瑾晖看着垂眸的晼然,柔软的发顶对着他,忍不住轻叹口气道:“罢了,吃一堑长一智,日后长记性就是。这事儿也不全怪你。” 若不是老太君等人的安排,晼然也不会与秦明辰有所纠缠。 “吃这个,糖醋鱼卷,还热着。”窦瑾晖将沾着酱汁的鱼卷,放在晼然面前的小碟子里,声音温柔了许多:“脸色这样白,不过是件小事,就要放在心上,将来做了当家主母,可还了得?” 晼然的确晚膳没吃什么,因为存着罗楚玥的事儿,府里只以为是因为秦明辰的缘故,因而谁也没说什么。 晼然拿起竹著来,小口吃着,窦瑾晖捡着她爱吃的几样,还热乎的,放到她的碟子里,最后又让她喝了一盏热热的羹汤,这才罢了。 “表哥。”晼然漱了口,陪窦瑾晖在罗汉榻上坐了,窦瑾晖一手拿着书卷,另一手捋着发丝,在炭盆附近烘着头发,芝兰玉树的。 “怎么?还有事儿?”窦瑾晖剑眉微挑,狐疑的盯着晼然。 晼然抿了抿唇,一时没说话,暖阁里静悄悄的,仿佛只能听到炭盆里的“哔啵”声。 “我从前与表哥提过,镇国公世子他不喜欢女子……玥姐姐……她根本没有怀身子……”晼然有些弄不清,好多地方弄不清,到底罗楚玥知道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身孕,真相是什么?聂致远又知不知道,老太君又知不知道? 晼然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自己表达清楚没有,茫然的望向窦瑾晖:“表哥说过,我能瞧出来的,外祖母必然也是知晓的,那外祖母明知道镇国公世子不喜欢女人,还将表姐嫁过去,是为着什么? 看表姐的样子,她是真的喜欢小孩子的,也真的希望,她能生出一个小孩子来,可她肚子里没有胎儿,这件事情是瞒不了多久的……” “你先喝口茶。”窦瑾晖乌沉沉的眸子望过来,声音像一把上好的七弦琴,无端的安抚人心。 晼然先声明道:“我没敢同任何人说,那日外祖母刻意不让我过去,怕就是担忧我看出端倪,那外祖母是知道,玥姐姐没有身孕,是不是?” “还有舅母酒后哭了,舅母自来也是个厉害人,哭了,是不是因为,舅母也知道,玥姐姐根本没有怀孕?那是镇国公世子不肯跟玥姐姐同房吗?那镇国公府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晼然有一大堆的问题想要问,她觉得这件事情太可怕了,真要追根究底起来,哪个人都要受到牵累,甚至包括明日就要入宫的聂佑娴。 窦瑾晖看着晼然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早知道这丫头聪慧,如今被她这样追着问,却有些措手不及。 窦瑾晖见晼然依旧不肯停下来,问题多的数不清,忍不住拿着书卷,戳向了晼然的眉心,轻轻的,柔柔的,轻叹道:“你先喝口茶,润润喉咙,刚刚吃的那样咸,这会儿不觉得齁得慌吗?” 窦瑾晖提及,晼然才觉得有点,端起茶盏来,喝了几口。 窦瑾晖道:“首先,你要把这件事情彻彻底底的忘掉,当做自己毫不知情,你需要知道的就是,你玥姐姐有孕,怀了镇国公府的重孙。” 晼然清澈的杏眸,直直的盯着窦瑾晖瞧,她那么多的问题,窦瑾晖一句话就将她打发了? 窦瑾晖看着晼然无辜的模样,唇畔噙了一抹笑意:“真是个惹不起的小姑娘。” “今个儿这话,出了我的口,入了你的耳,再无第三人知晓,出了这个门,你只要记着,你玥姐姐怀了镇国公世子的孩子,这便够了,可记下了?”窦瑾晖眉眼柔和了几分,在烛光下愈发温润如玉,连话语都轻柔起来。 晼然用力的点了点头,她自来知道,不该探听秘密,但罗楚玥是她的表姐,她不能装作无动于衷。 窦瑾晖轻叹口气道:“你上次的信笺写的不错,镇国公世子的确不喜欢女人,但你玥姐姐,同寻常女子,也是不同的,这是两府的秘密……” 70.第70章 “怎么个不同法?”晼然问道。 窦瑾晖望着晼然那双清澈的眸子, 沉吟片刻说道:“你玥姐姐不能有子嗣。” “不能有子嗣……”晼然呢喃着这句话,想着这句话其中的寓意。 镇国公府是需要繁衍后代的, 尤其是嫡枝,聂致远是世子,所以即便他有断袖之癖, 也要生下一个孩子来,延续镇国公府的血脉。 庄老夫人明知道罗楚玥不能生孩子,还是要罗楚玥为孙媳妇, 是因为庄老夫人需要一个明知道自己的夫君有断袖之癖, 又不会闹的人。 所以,罗楚玥不仅仅是不能产子,还不能与聂致远同房,只有这样, 罗楚玥才会不吵不闹, 安分守己的做个温柔的镇国公世子夫人。 猜想到此事的晼然愣在原地,脑海里猛地就想到幼年的趣事。 那时候罗楚湘开玩笑, 说晼然粉雕玉琢的,像个奶娃娃, 给罗楚玥做女儿合适, 罗楚玥当时温柔浅笑着说, 若有晼然这样一个女儿, 她做梦也要笑醒…… 所以, 那不是玩笑话, 甚至于现在罗楚玥的表现, 对那个孩子的期盼,都是真的,她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那是她永远触碰不到的美梦。 窦瑾晖见晼然长长的眼睫毛忽闪着,在烛光下,落下浅浅的光影,良久不语,便知道她都想通透了。 窦瑾晖叹口气道:“你从前最是躲事的性子,这件事儿,你不该问,问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大家……都知道吗?”晼然问道。 窦瑾晖摇头道:“老太君与老侯爷知道,舅父与舅母知晓,再然后便是你我,至于镇国公府,只有庄老夫人一人知晓。” “那个孩子是……”这是个多么大的秘密,要想瞒天过海,该有多难:“那个孩子的生母,将来不会闹吗?” 窦瑾晖的声音沉沉的,如同洞箫之音一般,安抚人心:“人选是庄老夫人定下的,如今人养在庄子上,等到快生的时候,会将人以乳母的名义,带入府中来。” 窦瑾晖并没有说的很详细,这样瞒天过海的事儿,窦瑾晖怕晼然听了,心里会不断的胡思乱想:“有庄老夫人在,事情会处置的很圆满,若能一举得男,那是最好不过的。” 晼然闻言,好半晌没说话,这样的过程,对于罗楚玥来说,是不是也难熬的紧? “还有什么要问的?”窦瑾晖问道,他这个表妹,他最是明白,若要追问一件事情,必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索性给她答个明白。 晼然破天荒的摇了摇头:“没有了,我去给玥姐姐炖个汤,她曾说过,最喜欢我做的银耳红枣羹,我觉得黏腻,只做了一回,便再不肯做了,这会儿做了,半夜放在外头晾着,明早刚好凉凉的喝。” 晼然说着,起身就走,窦瑾晖在其身后说道:“乔落尘的事儿,是我临走没有处理掉,以后再不会了,你不必到哪里都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外祖母与外祖父都希望,你在闺中的时候,能自在些。你只管大胆往前走,万事有我在。” 窦瑾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为着什么,从前瞧着她横冲直撞的,心里的怒火一簇一簇的,掩都掩不住,见到那些个人,目光围着她打转,就恨不能将晼然团团围住,任谁也别再瞧见她。 但现下,看着她,来自己的院子里,还要小心翼翼的,怕被人说闲话,心一下子就软了,她说的不错,这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太多了,三从四德,婚后有太多繁琐的事儿,乱七八糟的规矩束着她,她没几年随心所欲的日子过,他又何必拘束着她,让她在闺中的时候,就去守那劳什子规矩。 晼然有些愣神,窦瑾晖骂她的时候居多,不是这里不对了,就是那里不好了,总归她做事总是不对的,总是不好的,她也想要跟薛宝钗一样,事事完美,奈何她笨的很,总要露个尾巴在外头…… 晼然转过身来,她站的地方,靠着门边,烛光有些昏暗,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一截月白裙裾,漾着水波暗纹,她的声音软软的,却很清晰:“表哥,我日后每一步都尽量走的很稳,但我太笨了,很多地方想不到,若是可以补救也就罢了,若有一日,补都补不上了,便是弃了我,我也不会埋怨,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晼然从前是孤儿,就算作天作地,撞得头破血流,自己舔舔伤口,也就得了。她习惯了。 到了这里,她有家人,有朋友,还有很多的规矩,聂佑娴不想入宫,也得乐呵呵的进宫去,罗楚玥心里藏着缺陷,每日温柔浅笑着,做着自己的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她又凭的什么,让所有人都在后边给她捡尾巴?古代跟现代不同的一点便是,现代可以一人做事一人当,古代却是连坐,一个人会影响全族的人。 便是罗氏,自认爽朗,真和离归了府,也要过得如同一个吃斋念佛的姑奶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里缩在馨怡居里做针线。 这就是家族,她该庆幸,她现在的家族,是靖宁侯府,而不是从前的董府。 晼然裹紧了斗篷,走了出去,窦瑾晖仍旧坐在原处,手里拿着的书卷,已经紧紧握起,捏的边缘都起了皱,从前只说她长不大,真长大了,他却觉得心里涩涩的,埋怨自己没保护好她的柔软。 晼然当真回小厨房煮起汤来,罗楚玥从前纳闷,她做的银耳红枣羹,与旁人不同,其实差别只在最后放得糖里头,晼然在里头加了菊花汁,带了几分菊花的苦寒。 小砂锅熬煮的浓浓的,银耳出了胶,晼然洒了几粒枸杞,红润润的很漂亮,在小厨房里晾凉了,盖了盖子,放到里头的窗台上,第二日一早来取,外头一层薄薄的冰,搅拌一下,碎碎的夹在羹汤里。 “我一会儿给玥姐姐送去。”晼然兴致勃勃,从前她觉得这东西寒凉,可罗楚玥又不用生孩子,做什么还拘束着口腹之欲? “四姑娘莫不是一大早起来,魔怔了?”灵薇奇怪的瞧着晼然:“今个儿是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世子夫人怕在府里忙都忙不开的,哪儿能有空喝这个?” 晼然愣了愣神,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魔怔了,怎么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儿了?再想想自己昨个儿夜里跟窦瑾晖说的那些个“字字珠玑”的话,窦瑾晖一定都笑死了,装的什么少年老成…… 晼然把脸埋进掌心里,暗暗鄙视了自己一回,想想自己在窦瑾晖面前,丢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就当做魔怔了,什么也没发生吧。 晼然端着那卷着冰碴子的银耳红枣羹,去了罗楚湘的芙蓉园。 罗楚湘才醒来不久,见晼然这么一大早过来,惊讶的不得了:“呦,今个儿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向懒得跟猫儿似的,竟也有早起的一日。” “我亲手炖的汤,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晼然豪气的将小砂锅撂下,端了小白瓷碗,舀了就喝,凉沁沁的,甜甜的,喝下去感觉里外都舒坦了。 罗楚湘见白瓷碗外头都渗了水珠,更是诧异:“你这是……冰的?” “可不,带着碎冰碴呢,正是好喝的时候,一会儿在屋子里化了,再吃都没有的。”晼然说着,又盛了一碗,罗楚湘瞧着眼热,又有几分犹豫:“你就不怕着了寒凉,让老太君知道了,要骂死你的。” 罗楚湘说完,指着晼然身后的灵薇道:“你也不说拦着你家姑娘,老太君知道了,怕第一个挨板子就是你。” 灵薇真没什么立场拦着,她自己都喝了两碗呢。 “你怕什么?有我这个神医在这儿。少吃些,不打紧,只当败败火气,你这两日不也跟着气得火烧火燎的吗?”关于乔家的事儿,晼然半点没瞒着罗楚湘,尽数与她说了。 前阵子,她去不得镇国公府,每日里跟罗楚湘凑在一处,因而将乔落尘,乔雪莹怎么暗算她的事儿,都说给了罗楚湘听,罗楚湘听后,比她气得还厉害。 如今想想,若不是罗楚湘心地好,怕早就恨死她了,她的名声若真的坏了,与她在一个侯府里住着的罗楚湘,也落不得什么好,说不定要被大名府退了亲事呢。 亏得罗楚湘还支持她去护国将军府,好好的给乔雪莹添堵。 罗楚湘咬了咬唇,到底听着那碎冰碴的声音,脆脆的,没忍住,自己盛了一碗,小口喝着,美滋滋的:“昨个儿你去镇国公府的时候,辅国公府来人了,我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你母亲的婚期,定下了。” 罗楚湘小口又舀了一勺银耳,在嘴里嚼着,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音,问晼然:“你想过没有,你母亲真的嫁给了辅国公府,你就改姓‘慕容’了。” 这个,晼然还真没想过。 “慕容晼然,也不错,感觉跟脱胎换骨了一样,似是彻彻底底的与董府脱了干系。”晼然笑笑道:“其实抛开旁的事情不讲,我觉得我母亲去辅国公府,比在馨怡居绣花强。” “我母亲也这般说的。”罗楚湘声音低了些,道:“且我觉得,辅国公是真喜欢姨母的,不然也不会磨了近四年,是不是?” 71.第71章 腊月二十三, 糖瓜粘;腊月二十四,吃灶糖;腊月二十五, 接玉皇;腊月二十六,洗福禄。 晼然彻彻底底的感受了一回老北京的过年,几乎从腊月初, 到正月底的日子,都被排的满满当当的,锣鼓喧天里, 晼然又长大了一岁, 成为了十三岁的姑娘。 老太君与罗氏纵着她出去玩,可能跟着她一同疯折腾的聂佑娴入了宫,聂佑芝,罗楚湘两个再怎么闹腾, 也出不了大圈子, 因而晼然老实了不少,成为了京城里人人称赞的淑女。 “四姑娘。”雪遥穿着一件桃粉刻丝半臂, 垂首进了暖阁,温声说道:“宫里来了人, 请姑娘入宫。” “我?入宫?”晼然正抄着医经, 被雪遥这话, 唬了一跳。 “四姑娘安心, 人是东宫来的, 彩虹姑娘也跟着呢, 想来该是太子妃娘娘心里头惦念, 请四姑娘入宫去玩。”雪遥笑着回道。 晼然松了口气,但怎么说,都是要入宫去,规矩不能少,好在初一的时候,已经随罗氏入宫过,这会儿倒也没那么紧张,只按着规矩,换了一件中规中矩的衣裳,让灵薇与老太君,舅母邵氏,罗氏说一声,带了雪遥去。 老太君听说,是往东宫去,倒也还安心,又让安嬷嬷塞了不少的金叶子,金瓜子给她装在荷包里,留着打赏。 宫里规矩大,晼然晨起出门,待见到聂佑娴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分了。 聂佑娴窝在罗汉榻的银丝软枕里头,老神在在的嗑着瓜子,见她进来,没好气的说道:“没良心的,我若是不请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来瞧我了?” 晼然按着规矩,给聂佑娴请了安,笑的甜甜的说道:“太子妃说笑了,宫里头规矩大,臣女怕失了体统,再者还没到二月二,因而一直没出府。” 聂佑娴恨恨的瞪了晼然一眼,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妃与晼姑娘叙叙旧。” 自打罗氏与辅国公的婚期一定,外头便改了四姑娘的称呼,只唤她晼姑娘。 待那些个嬷嬷一走,聂佑娴直接拿瓜子皮扔她:“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来瞧我,还有那么多歪三倒四的理儿。” 晼然躲了,顺着聂佑娴的手,在其下首的绣墩上坐了道:“我也没说错啊,你这儿有什么吃的,快给我垫垫肚子,我晨起就开始折腾,这会儿都午膳时分了,才算见着你,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聂佑娴将手边的紫檀木八宝攒盒递给她,嗔道:“你合该饿上一饿,不过一个多月没见,你这儿……可长了不少肉。” 晼然顺着聂佑娴的眼神,落在自己胸脯上,笑着挺了挺道:“怎么着,你没有,羡慕啊?” 聂佑娴笑着要来捏她的嘴:“你怎么就这么没羞没臊的,快来让我捏捏你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晼然抱着攒盒,笑着躲开,追问道:“你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宣我入宫来?你不知道我来瞧你一回,多贵重。” 晼然说着,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下来,说道:“你瞧瞧,我来的时候,外祖母给我装的满满当当的,这会儿只剩下小半袋子了,不是我不来瞧你,这宫里规矩实在太大了,我一句话说的不对付,说不得就没了脑袋,我自己没了性命也就罢了,若是牵累了靖宁侯府上下,那我要后悔死的。” 聂佑娴不高兴的撅了撅嘴道:“有我护着你,哪个敢对你动手,看我不先撕了她。” 聂佑娴说到这儿,笑嘻嘻的说道:“有件事儿,你定还不知道,昨个儿皇上在,夸赞起秦明辰来,我顺水推舟,就让皇上赏了他一门亲事,也免得他隔三差五的,去你们府门口溜达,你猜,皇上给他指的谁?” “哎,都老黄历了,还提他做什么?”晼然吃着攒盒里的佛手酥道:“别说,这宫里的御厨真不是白来的,就是比宫外的点心好吃。” 聂佑娴丢了个眼刀给她,道:“我就是瞧不得秦明辰那一往情深的样儿,隔三差五的往靖宁侯府去,是想怎么着?真对你痴心不改,那乔雪莹还能在护国将军府里头养着?我跟你说,要不是你母亲定给了辅国公,就秦明辰这样的,说不定皇上真要给他指了婚事。” 晼然苦笑了下,自己也很无奈,秦明辰被逮着好几回,在靖宁侯府外头,倒学了辅国公从前的阵势,如今连辅国公也与秦明辰断了关系,秦明辰却仍旧隔三差五的往靖宁侯府去。 说秦明辰痴情?倒不如说他是钻了自己的牛角尖,若真有多喜欢她,能不知道她恼的是什么?不过是做着齐人之福的梦罢了。 “我自你大婚后,连门都没出,管他来几回,左不过他是五城兵马司的,也传不出什么风言风语,随他去,我真不信,他能在靖宁侯府外头,溜达个几年。”晼然也膈应,可膈应能怎么着,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谁让她当初真的起了那么点儿心思,想相看相看呢。 重要的是,秦明辰不比旁人,他们秦家满门都是英雄,为国捐躯的主儿,因为这点儿儿女私情,弄得护国将军府获了罪?这事儿晼然做不出来,怎么说,秦明辰都是秦家的独苗苗,秦老夫人与邹氏活下去的支撑。 “你这会儿倒来做菩萨,真毁了名声,有你哭的时候,如今是有辅国公撑着,你才能好生生的在这儿坐着,好不好?”聂佑娴戳着晼然的眉心道。 晼然揉了揉,温然一笑,还真不是,她知道,她背后都是窦瑾晖在撑着,只不过窦瑾晖是太子师弟的事儿,旁人不知情,她自不能说破。 当然,辅国公这个便宜爹也不是一点儿功劳也没有,说是弃了秦明辰这个徒弟,也不假,说明白些,还是辅国公看出来,秦明辰这性子,不堪大用罢了。 从前没有沾染了女色,瞧着是个好苗子,如今哪个女人说上两句话,他都要心肠软上一软,什么都舍不得,什么又都想占着,这样的男人,如何能在军中竖起来? “你这会儿是太子妃了,倒来跟我讲什么名声,当初也不是哪个,将我的发钗丢给外男的,害得我被骂了好久。”晼然挑了眉梢,想要终止这个话题。 聂佑娴就像是被抓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老实了起来:“说好了,这事儿再也不提了,你老提起来,算怎么回子事儿,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祖母,你外祖母,加上太子都说我几次了,什么时候说起来,就把这件事情拿出来……” “太子也知道?”晼然问。 聂佑娴抽出一个紫檀木的小暗盒来,从里头抓了金梅花,金葫芦的,往晼然的荷包里头装,一边说道:“上回我在宫里遇见二皇子,我是他皇嫂,又比他大那么多年纪,便是在一块儿玩会儿,又能怎么着了?回来太子便黑了脸,说传出去名声不好。” 晼然心里“咯噔”一下,抿唇问道:“二皇子……多大年纪了?” 聂佑娴想了想道:“差不多十一二?宫里的生辰都瞒着的,具体多大,我也不知道。” 晼然想到窦瑾晖那次与老太君说的话,慢悠悠的说了句:“倒也不是什么名声的事儿,就是……二皇子……应该巴不得太子身子永远好不了吧。” 聂佑娴被晼然一语提醒,手势一顿,有几枚金梅花,从她的指尖滚落出来,晼然一颗颗拾着,扫了眼雕花窗子道:“你如今是太子妃了,也该想想这个。” 宫斗什么的,多恐怖啊,给晼然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入宫的。 聂佑娴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缓了半天神,才道:“可……可她们都说,太子的身子不好,每日里不断汤药,所以身边连个侍妾也没有……太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二皇子,三皇子年纪尚小,多等几年……” 聂佑娴说到这儿,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她是太子妃,没人比她更清楚,太子的身子好不好,那太子训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名声问题,是怕二皇子害她…… 晼然想着,窦瑾晖与老太君既然肯站在太子这一边,那必然就是有把握,太子一定会好的,说不定太子根本就没有病,因而二皇子与三皇子也只能干看着……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宫里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要是二皇子才十一二,那到及冠之年还有□□年的,肯定不着急。” 晼然没说完,就猛地被聂佑娴抓住了手腕:“那……若是我怀了身孕呢?” 晼然手中捡着的金梅花,滚落在银丝软枕上,被聂佑娴的阵势吓着了,要是聂佑娴怀了身孕的话,二皇子与三皇子的母妃,德妃与贤妃怕是容不得聂佑娴的这个孩子…… 72.第72章 晼然出宫的时候,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出了宫门, 雪遥提着宫灯迎上来,塞给晼然一个手炉,手炉是雪白陶瓷质地, 滚圆的落在掌心,暖烘烘的。 “表少爷已经等姑娘快一个时辰了。”雪遥低声禀着道。 晼然抬眸望去,见窦瑾晖骑在马上, 面上有几分担忧的望着她, 春寒料峭,窦瑾晖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袍子,连个披风都没有穿。 “表哥。”晼然走过去,声音微低的唤了一声。 窦瑾晖微微颔首, 声线干净好听, 清冽道:“走吧,别让外祖母担忧。” 晼然点头, 钻进了马车里。 雪遥坐在马车一角,翻捡着炭盆, 让火烧的更旺一些, 温声说道:“表少爷说, 若马车里太热, 姑娘冷不丁进来, 倒容易生病, 因而刚刚只烧了几块碳, 姑娘别着急摘了斗篷。” 晼然一一应下,马车“嘚嘚”的跑起来,离着宫里越来越远。 晼然挑起车帘,看了眼背后那层层叠叠的殿宇,突然生出几分怜意来,她出宫时,聂佑娴拉着她的手不松开,最终也只得放手,お筷尐誩兌聂佑娴该是希望她能留在宫里陪她的,但最终也只是笑笑道:“下回,我出宫去见你吧。” 但两人都知道,聂佑娴该是再没有出宫见她的机会了,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不只是说说。 晼然捏了捏自己的脸,安慰着自己,她是甄嬛传瞧多了,这古代未必就有那么多的聪明人,所以,聂佑娴该是不会有事的。 车帘掀开,卷进来一股子寒气。 晼然抬眸,正撞进窦瑾晖乌沉沉的眸子里。 窦瑾晖若无其事的在车壁边坐了,道:“外头太凉,我暖暖身子就出去。” 雪遥自觉地坐到了外头去,车里的光线并不好,随着马车的走动,忽明忽暗的。 窦瑾晖修长干净的指尖落在炭盆上方,烤着火,轻声询问道:“宫里规矩大,吓着你了?” 晼然摇了摇头,拿着火钳子随手摆弄着银丝碳,清浅道:“只是担心娴姐姐。” 窦瑾晖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太子妃的孩子,怀的不是时候,太子会努力护着她,但宫中险恶,并不乐观。” “表哥也知道了?”晼然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落下如羽毛般的剪影,聂佑娴说,她是第二个知道的人,太子是第一个,看来这话也是有水分的。 宫里处处都是人,谁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的眼线,哪个人的主子又是谁,连窦瑾晖都知晓了,可见宫里头知道的人不少。 “能留下的,是不是?其实那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晼然带着几分期盼,小心翼翼的望向窦瑾晖,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温暖的答案。 窦瑾晖明知道晼然想听的是什么,还是沉重的摇了摇头:“宫里的子嗣艰难,十月怀胎,十年稚龄,有太多的意外,便是所有人都谨慎小心着,也难保有个万一,太子妃的性子……” 窦瑾晖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聂佑娴自己尚且顾不来,更别说孩子了。 “所有人都知道,娴姐姐不适合做太子妃,当初为什么还要赐婚给她?难道就是为了看她在深宫挣扎?瞧着她撞得头破血流?”晼然有些恼,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窦瑾晖始终没说话,就那般望着晼然,俊朗的容颜,带着几分心疼。 他明明可以解释,这是皇上为太子布的棋局,是为了等太子的羽翼渐丰,选择聂佑娴为太子妃,只是迷惑二皇子与三皇子背后的母族…… 但显然,在皇帝的算盘里,聂佑娴最多有个“先太子妃”的名,窦瑾晖不愿意将这样冷酷的事情,说给晼然知晓,她只窥得一隅,已经接受不了了。 “太子是护着她的,只要她不出东宫,没人能把手伸进东宫里头去。”窦瑾晖看着晼然窝在马车角落里难过,忍不住心疼,明知道这安慰等同于废话,还是要说出口来。 窦瑾晖从来冷静,不随便说了无意义的话,浪费时间,聂佑娴不可能不出东宫,贤妃,德妃有一万个法子,让她离了东宫的铜墙铁壁,但若是这话能让晼然此刻好受些,他可以无休无止的说上一万遍。 回到靖宁侯府,窦瑾晖先下了马车,安嬷嬷早已经在门房候着,见两人归来,递了一个暖烘烘的斗篷给窦瑾晖,又给晼然裹了一个。 “晼晼有些累,且让她回院子里,外祖母那里,我去回话便是。”窦瑾晖见安嬷嬷裹着晼然,要往沉元堂去,轻声张口阻止。 安嬷嬷微怔,面上却是不显,吩咐雪遥道:“好好伺候姑娘。” 晼然往自己的院子里去,她也着实没精力与老太君说宫里头的事儿,聂佑娴有孕不足两个月,宫外还没有得了消息,晼然不知道她这胎能不能留住,愈发的不想在老太君面前提及,窦瑾晖替她去回话,倒解了她的为难。 雪遥当时就坐在马车外头,自把两人的对话都听了个真切,回昭阳院的路上,雪遥温声说道:“奴婢想着,太子妃也是个灵透的,姑娘能想到的,太子妃自然也想得到,自会小心应对着,姑娘这样杞人忧天,可不是信不过太子妃娘娘?表少爷也是的,明明没发生的事儿,倒跟姑娘一道较起真来,听着怪叫人害怕的。” 雪遥这般一说,晼然才惊觉,她竟是为着还没有发生的事儿,难为了窦瑾晖一路,正如雪遥所言,真真难为窦瑾晖,没有责骂她。 窦瑾晖到了沉元堂,老太君屏退众人,听窦瑾晖道了原委:“晼晼心里头有些难受,太子妃毕竟是皇上的一颗棋,若自己立不住,成为弃子也是难免,我怕晼晼受不住,先让她回院子里去了。” 老太君摩挲着小紫砂壶,盯着窦瑾晖半晌,才幽幽道:“我知晓了,还有一个月,你姨母与辅国公大婚,府里头要准备的事情不少,我让安嬷嬷带着晼丫头,熟悉熟悉事务,有事情忙起来,她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窦瑾晖道:“也好,让她避一避宫里头的事儿,二皇子与三皇子都开始急躁了。” 老太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你去吧,也累了一日了,会试在即,你总也得看上几日书才好。” 窦瑾晖拱手退下,老太君轻叹了口气,与安嬷嬷说道:“我怕我拦不住这两个,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安嬷嬷笑着为老太君捏肩道:“从前老太君总说,表少爷少年老成,您猜不透他想什么,如今表少爷想什么,要什么,您心里头明镜似的,表少爷却还没看通透,您还怕什么?” 老太君摩挲着茶壶不说话,安嬷嬷又笑着补充道:“您还信不过晼姑娘吗?若不是真好,姑娘怎么肯交心?” 老太君神色微动道:“且再瞧瞧吧。” 三月十六,诸事皆宜。 辅国公府锣鼓喧天,宾客熙熙攘攘,礼物流水一样的往里送,热闹的不像话。 晼然也正式成为慕容晼然,辅国公很细心的准备了新院子,名字都没改,依旧是叫昭阳院,只是比靖宁侯府的院子,大了一倍不止。 罗氏与辅国公大婚的这一日,晼然在宴席上以慕容府晼姑娘身份待客,午后回了靖宁侯府,预备着等罗氏三朝回门的时候,再同罗氏一道往辅国公府去。 三月里,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晼然下了马车,与雪遥,灵薇说笑着,往沉元堂去,老太君与老侯爷舍不得晼然,这个月,都留晼然在小跨院住着。 “奴婢去瞧了新院子,敞亮的很,前头还有个敞轩,姑娘夏日里纳凉,冬日里玩闹,都有地界,听说院子里按着四季培植的花草,花儿什么时候都不败,辅国公也是用心了。”雪遥笑着道。 灵薇娇俏道:“如今可该称呼国公爷或是老爷了,院子大了,咱们这边的小丫头怕都要跟了去,不然真洒扫起来,片刻也不得闲了。” 雪遥连连称是:“老太君也说,带去的都是熟悉的,底气足,院子里头的都巴不得能跟着姑娘去的,这倒容易办,不过是跟夫人说一声儿的事儿罢了。” 晼然对新家也有几分期盼,她着实瞧不得罗氏像一朵花,用可以瞧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即便辅国公府也有些不顺遂的地方,也比罗氏成日里闷在院子里头的强。 “雪遥晚膳时候把院子里的名单列出来,另外给杏香留个位置,她今年不跟着去,早晚也要去了的。”晼然笑着吩咐。 灵薇娇笑着道:“怪不得府里的小丫头都要跟着姑娘去,只看杏香,就知晓了,她自己都不着急呢,姑娘先把位置给她空出来。” 雪遥道:“你也别嗔怪,杏香是打小服侍姑娘的,姑娘念旧,日后也定替你惦念着。” 正说着,门子上的小厮从身后跑了来,直接横在晼然跟前跪了道:“晼姑娘,东宫有旨,请您入宫。” 晼然知道,自己那不是杞人忧天,这一日,终是来了。 这一次,宫里来的人,急得很,晼然甚至都没工夫回去换衣裳,就直接上了马车,雪遥与灵薇一并跟着,隐隐也猜到了是什么事儿,只不敢吭声。 马车的速度很快,跟着的小太监声音微低道:“晼姑娘多担待了。” “不碍的,尽快吧。”晼然心里比他们还急些。 小太监偷偷的瞧了晼然一眼,当初这位晼姑娘,也是在名单之上的,如今瞧着,这位倒比宫里头那位太子妃稳重些,若当初选了这一位,是不是就不会有今个儿的事儿? 下了马车,换软轿,直奔东宫。 彩虹急的在廊下转圈,见着晼然,一直强忍着的泪珠滚落下来,赶忙擦了道:“没想到太子殿下把您给请了来……” “太子妃呢?”晼然问。 “在里头,自打出了事儿,一个字儿也没说。”彩虹帮着晼然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这会儿天色有些黑了,暖阁里只有一对儿龙凤喜烛燃着,聂佑娴就平躺在宽大的架子床上,雪白寝衣松松垮垮的系着。 晼然走了进去,拿起一旁的喜烛,要去燃了其他烛火,聂佑娴却苦笑着道:“便是烛火照的如白昼一样,我也是瞧不见,浪费烛火做什么?” 晼然一惊,险些以为聂佑娴伤了眼睛。 下一句就听聂佑娴说道:“我明知道许多人容不下他,还是没防住,我合该跟他一起去了,也免得留在这世上丢人现眼。” 晼然这才明白,聂佑娴是说,她没有护住孩子…… 晼然点燃了四盏靠近架子床的,才发现聂佑娴脸色蜡黄的厉害。 与此同时,聂佑娴也看清楚了晼然身上银红色的襦裙,绣着如意结:“今个儿是你母亲大婚的日子,太子竟是还将你请了来,你也不嫌晦气。” 晼然没吭声,自己搬了个绣墩,在聂佑娴身边坐了:“知道是谁吗?” 聂佑娴苦笑道:“是谁又有什么打紧?总归哪个也不想我们娘两活,谁都出了力,谁都在底下恨不能上前来扯一脚。” “你怎么想的?”晼然自打进来,就没看到聂佑娴的泪水,她肯哭,还没什么,不肯哭,才是最大的问题。 “血债血偿。”聂佑娴斩钉截铁的说道。 晼然默了默道:“你想好了,就做吧,只是宫里头的人,不比外头,都聪明的紧,你小心些,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以为,你会劝我忍下来。”聂佑娴望着帐子顶说道:“刚刚,我祖母来过了,她让我装不知道,让我装着是自己不小心,让我继续没心没肺的活下去。” “庄老夫人是心疼你。”晼然道。 因为知道聂佑娴既定的命运,没心没肺的活下去,那是最好走的一条路,也是最长远的一条路。 “但你知道我做不到。”聂佑娴紧紧的攥着身下的海棠红软垫道:“我没心没肺的日子过得够久了,与其浑浑噩噩的混吃等死,不如与她们好好的拼上一拼。” 73.第73章 昭阳院里, 晼然一身橙黄芙蓉偏襟褙子,狭窄的袖口刚刚过了手腕, 素手挽好了一个蝴蝶结,将手中的纱质香包递给雪遥道:“塞进佑芝姐姐的荷包里,亲手给了彩虹。” 雪遥应下, 去一旁的多宝阁抽屉里,开了锁,取出一个小匣子来, 将上头的金锁开了, 与晼然道:“姑娘,这荷包只余下四个,这回送进宫后,怕下回就不够用了。” “明个儿佑芝姐姐要过府, 到时候与她说一声便是。”晼然想了想道:“佑芝姐姐记挂着此事, 递了帖子,说是明日过府, 怕就是来送荷包的。” 聂佑娴小产的事情一出,周围的姑娘们, 似是瞬间都长大了。 聂佑娴贴身的东西, 处处提防着, 晼然瞧多了甄嬛传, 觉得那香料也不是好东西, 虽说她学的知识告诉她, 麝香不是超大量, 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但总归是担忧有人在香料里头添东西,聂佑娴发现不了。 晼然将这话与聂佑娴说了,聂佑娴理所应当的将这香料的差事甩给了她,她虽不是专业的,但配的东西总不会有坏处,因而晼然又多了一项,做香包的副业。 好在聂佑芝知晓了,贡献荷包,不然晼然身边的丫鬟们,也空闲不下来。 “姑娘怎么就这么肯定,今个儿彩虹会出宫?”灵薇端了个琉璃果盘进来,洗干净的桃子与葡萄晶莹欲滴的,长势极好,都是宫里头赏下来的。 晼然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上有辅国公从皇上那里得来的赏赐,中有聂佑娴赏下来的,再还有老太君惦记着她,从自己种的菜园子里,摘下来的新鲜蔬果,一年四季不断。 晼然拿了银签子,扎了一块儿桃子来吃,如今天气算不得很热,桃子有些硬,但脆脆的,只是甜度不够,晼然吃了一口,便撂下了,笑着说道:“今个儿殿试,太子妃必定关注着,不拘表哥是否高中,彩虹都要来报信。” “这倒是了,太子妃瞧着比姑娘还着急,从会试起,就一直追问着。”灵薇笑着说道:“咱们府里还差一些,侯府里头还下了赌注。” 晼然听着掩唇一笑,娇俏道:“还有人赌表哥不能中的不成?那可是要亏本的。” 灵薇连连摇头:“府里赌的是,咱们表少爷是状元还是榜眼,还是探花。” 总归是头三名。 晼然莞尔一笑:“到都是聪明的,只这话传扬出去,怕要说侯府张扬。” 灵薇笑眯眯的将一盏普洱端了来:“咱们表少爷从乡试的时候,便是头名,这回会试又是头名,殿选是必然要中的,他们都说,皇上便是为讨个吉利,也要给表少爷一个状元郎,好让本朝出个三元及第。” 晼然不敢论断,淡笑不语。 雪遥却道:“说起来,宋七少爷乡试的时候也是头名,会试虽不及表少爷,但也是不错的。” 雪遥说这话的时候,瞧了眼晼然,灵薇从前伺候在老太君跟前,从大名府入的京,自不知晓宋子涵与晼然的情份,但雪遥却是知晓的,若说表少爷在晼然心里非同寻常,宋七少爷也该是的吧,毕竟两人幼年的时候,一起保守了许多秘密。 灵薇与雪遥说话,倒也不客气,直言道:“再好,那也是宋府的七少爷,和咱们姑娘,再没有干系的。” 灵薇也不是要较真,她在老太君跟前,也见过这位宋七少爷,当时还惊呆了几分,毕竟宋子涵长得好,可若是与府里的表少爷窦瑾晖比,那就比不得了,更何况,如今晼然成了辅国公府的姑娘,最好不要与从前的人与事有什么牵扯,多少要忌讳些董府。 晼然会心一笑:“总归这大热的人选里头,有两个是我认识的,我要不要也与你们下下注,凑个热闹?” 晼然说笑间,化解了两人的矛盾。 “灵薇姐姐。”小丫鬟月牙在外头廊下轻声喊道:“冉姑姑跟前的红香姐姐来了。” 灵薇收敛了笑容,冲着晼然一福身,往外头去了,不一会儿打了帘子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晼然拈了颗紫葡萄问道。 灵薇道:“护国将军府少夫人来了,冉姑姑将人请了进来,正往咱们院子里头来。” 晼然含着葡萄,用棉帕擦拭指尖,粉嫩的唇瓣几不可见的向上扬了扬。 雪遥听了这话,脸色也不好看,皱眉道:“冉姑姑也是国公府经年老人了,怎么犯这样的过失?莫说咱们姑娘还没答应要见人,就算咱们姑娘肯答应,冉姑姑也要来问上一问不是?冉姑姑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姑娘和护国将军府……” 雪遥这话就此打住,没有继续往下说,老太君早就发过话,只说两府是再没有干系的,若这话经由她的口说出来,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咱们搬过来,也有快两个月了吧?”晼然似笑非笑的说道:“冉姑姑完全可以说,不知道我与护国将军府的过节。” 晼然这般一说,灵薇与雪遥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冉姑姑的不怀好意。 灵薇沉脸道:“奴婢一会儿就回给夫人与国公爷去,冉姑姑这是胆子大了,奴大欺主到姑娘身上来了。” 晼然摇了摇头道:“告诉母亲就是,国公爷便罢了,冉姑姑管着国公府中馈十几年,有的是由头,堵住国公爷的嘴。” “来就来了,请进来便是。”晼然无所畏惧,这位护国将军少夫人便是当初聂佑娴说的,指婚给秦明辰的人。 当初聂佑娴乐呵成那样,只因为这位护国将军少夫人高氏是个泼辣的,到了十七也没说中人家,偏高氏又是将门之后,府里的境况与护国将军府差不多,皇上若是装着不知道,倒好像是不体恤下情,因而提了一提,聂佑娴就提起了秦明辰。 皇上自然也知道其中的不妥,对于秦明辰中意晼然之事,也是略有耳闻,只当是罗氏马上就要下嫁辅国公,皇上不想给辅国公府添麻烦,索性就赐了婚。 礼部顺坡下驴,也说出许多由头来,门当户对,将门之子配将门之女,天作之合,八字大吉之类的,古人很信这些,因而两府顺顺利利的大婚了。 晼然自那之后,没出过门,也不知道秦明辰还有没有在靖宁侯府外出现过,反正自打她成为了慕容晼然后,秦明辰再没有来过,想来他大婚之后,也将从前种种,想通透了。 但按理来说,冉姑姑不会不避讳这样的事儿,现下将人领进来,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冉姑姑这样,晼然反而自在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辅国公府人口简单,但也不会一点儿幺蛾子都没有,娄老夫人是个憨厚人,尤其在知道慕容智与慕容蝶过得很好后,就把先前的事儿放下了。 辅国公就别说了,待罗氏几乎是千依百顺的,又知晼然是罗氏的心尖尖,因而事无巨细,一概是用了贵的好的。 只这府里头除了娄老夫人与辅国公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管事,罗氏入府之后,是必然要接手中馈的,冉姑姑交接的倒也顺利,如今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怕是忍不得了,可见罗氏踩住了冉姑姑的什么痛脚,让她装不下去贤良了。 主仆三人想通透了,倒也不怕了,尤其是灵薇,便是跟着晼然去护国将军府都不怕,还能怕了一个才大婚不久的少夫人不成? 晼然没换衣裳,另外在垂鬟分俏髻上,别了一支衔鲜红玛瑙坠子朱雀钗,以免太过轻简,被那高氏觉得轻贱了她。 这厢晼然才别了发钗,小丫鬟月牙便通禀道:“姑娘,护国将军少夫人到了。” 晼然往明间去,才撩开淡粉珍珠帘子,就见明间门口站了一个英气十足的,挽着利落的单螺,却穿了繁琐的衣饰,绛红色彩雀纹宽袖对襟褙子,浅象牙色月华裙,滚了金丝软边,双臂间还披了金色掐牙蝉翼纱,硬生生的压制了几分硬气。 “没想到少夫人会来,灵薇,将茶点端上来。”晼然浅笑着迎出去,看得高氏有些愣神。 高氏倒也听说过,晼然长得好,但她自认见了京城里不少姑娘,再好,能好到哪儿去,可待见着了这撩帘而出,浅笑嫣然的人儿,高氏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心里嘀咕,怪不得秦明辰跟丢了魂一样的了。 高氏愣神也不过一瞬,再好的容貌,也不过是皮相,美人也要老的不是? 高氏进了明间,冉姑姑在旁笑着给晼然福身道:“少夫人说,姑娘为将军夫人治病,劳苦功高,眼瞅着要离京了,特来给姑娘送谢礼的,少夫人功夫紧凑,还要赶着回去收拾箱笼,奴婢怕少夫人赶不及,便自作主张,请少夫人进了府,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晼然端着天青釉茶盏,笑吟吟的看了冉姑姑一眼道:“姑姑是府里经年的老人了,做事自有章法,且姑姑有理有据的,我如何能不原谅?” 家丑不外扬,晼然自不会在高氏面前与冉姑姑闹起来,只低眉浅笑道:“姑姑来的正好,我正愁找不着人,太子妃要的熏香,还差一味没有研磨出来,宫里头用的东西,最是精细不过,院子里几个小的动手,我总也不放心。” 灵薇笑盈盈的上前见礼道:“姑姑随奴婢来,东西都在厢房呢。” 冉姑姑没想到晼然会把聂佑娴搬出来,但想着一个小姑娘,也使不出什么手段来,直到进了厢房,见到灵薇端过来整整一簸箕的香草,以及一个手掌大小的研磨石钵。 “姑姑手巧,奴婢几人做这活计,姑娘都瞧不上,还是姑姑来的好,姑姑是府里经年的老人,做事自有章法,想来该是体谅姑娘的用心的。”灵薇笑眯眯的将石钵塞给冉姑姑。 这一簸箕,够冉姑姑磨上两日,废掉一条胳膊了。 明间里,高氏也不是个省油的,不出晼然所料,高氏张口便道:“晼姑娘小小年纪,倒生了副好颜色,只是抛头露面的去给人瞧病,到底是下等人做派,晼姑娘说,是不是?” 晼然含笑看着面前的高氏,云淡风轻的说道:“高家将门虎女,难道就是这样报恩的?” 74.第74章 高氏自己不客气, 只想着晼然年纪小,两句话吓唬吓唬日后就再也不敢造次了, 哪知道晼然张口第一句,就让她干咽了口水。 高氏自不服输,冷哼道:“我查过将军府的账簿, 自从晼姑娘给我母亲治病后,礼单收的不短吧?许多价值不菲的摆件,我母亲可是毫不吝啬, 难道这样报恩还不够?晼姑娘的胃口, 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雪遥自认好性,也被高氏这话气得不轻,那些东西是邹氏自己要送来的,又不是她家姑娘强要来的, 怎能这样说她家姑娘! 若是从前, 雪遥必定要跨出一步,先与高氏说道个一二三来, 只太子妃小产后,自家姑娘似是变了一个人, 处处步步讲究的都是规矩, 雪遥耳濡目染, 也知主子未说话, 没她说话的道理, 因而只能敛声屏气的听着, 心里替晼然委屈极了, 倒恨不能自家姑娘还跟从前似的,直接上前打一架来的痛快。 “治病救人,原是积福报的事儿,我年纪小,又未出阁,治过病的人,除了府里头亲眷,也只有将军夫人与太子妃两个,从未谈过银钱。”晼然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没听懂高氏的讥讽。 “只不过……”晼然顿了顿,轻轻的撇了撇茶叶浮沫道:“太子妃之后却是赏了我不少的东西,我原说是不用的,我与太子妃自幼相识,情份非比寻常,哪有再收银钱的道理。 但太子妃却说,情份归情份,瞧病付诊金,这是理所当然,不然她岂不是要被人说成是白眼狼? 至于这银钱,原也不在多少,只看个人心意,太子妃认为她身子金贵,银钱摆件再好,也有个价值,总归是敌不过她的身子骨的,因而想起来这事儿,就要赏些东西过来,我拦也拦不住,总不能退回去,说太子妃的身子不及这银钱价值吧?” 高氏被晼然堵得下一句说不出来,难道她要说,自己婆婆与晼然的情份,比晼然同太子妃的情份还要深厚?深厚到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用不着谈银钱? 高氏巴不得护国将军府与辅国公府没有半分关系的。 高氏更不能说,自家婆婆的身子不值银钱,用不了那么多的诊金。 高氏气得牙根痒痒,怒火上涌,快连脸面也挂不住了:“晼姑娘好个伶牙俐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连我这个女人都要敬服,怪不得我家夫君对晼姑娘念念不忘……” 高氏话音刚落,晼然手中的茶盏“哐”的一声放在小几子上,明眸微挑,闪过一抹怒意,倒让高氏被吓了一跳。 “雪遥,我与将军府少夫人说几句体己话。”晼然冷冷道。 雪遥会意,福身退了下去,将门关的死死的,在廊下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高氏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个年级大些的姑姑,瞧见这架势,当即慌了:“晼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关门干什么?仗着这里是辅国公府,就欺负人吗?” 晼然微挑眉梢,望着那姑姑,凉凉道:“知道护着你家主子,证明你多少还是忠心的,为人奴婢的,不止要护着主子的人,还得护着名声,护着心。” 晼然又看向面色不改的高氏:“少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想过没有,你前脚出了辅国公府的门,便算是出了心中的郁结之气,然后呢? 我只消掉两滴眼泪,便能说少夫人恩将仇报,我治好了将军夫人,却被少夫人责备,那外人会怎么想? 是要说少夫人巴不得自己的婆母死?还是说少夫人被人撺掇着,来寻我的麻烦?少夫人莫要忘了,秦少将军名义上还是国公爷的徒弟,不敬尊长,这个名声,不知道如今落魄的将军府,可还受得住?” 高氏不怕晼然关门,她自认对付晼然一个娇弱的姑娘,还是无碍的,但晼然这两句话一出,也让她勃然变色,猛地起身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勾着我夫君不放,你既不肯嫁他,偏又霸占着他的心,让他对你念念不忘的……” “念念不忘?又是这个词。”晼然面色平静至极,端起自己的茶盏来,慢条斯理的喝着:“少夫人这么喜欢这句话,不如出门逢人就说,我是不怕什么的,说不得还能得个倾城美人的好名声,利于我将来寻找个好夫君呢,只旁人会如何看待少夫人,如何看待将军府,我便不知了。” 高氏只觉得一腔怒火,窝在心口里,郁结成团,怎么也消散不去,原是要来下晼然的脸面,让她难堪的,如今却被晼然三言两语的给堵住了嘴。 高氏也觉得晼然说的有道理,她原是打着谢礼的名义来的,就算这会儿出了气,晼然转头就能让护国将军府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少夫人心里憋闷,想不开,想寻个发泄之处,这无可厚非,原就是人之常情,但少夫人若是想将这脾气发作到我的头上,那少夫人可是寻错了人。” 晼然一盅茶喝了大半盏,望着高氏道:“高家与秦家长辈都是为国捐躯的,我敬重着,将军夫人好脾性,一心向善,我钦佩着,秦少将军要去边关,阖府搬迁,是为着保家卫国,日后说不得咱们再没有相见之日。 所以,我今个儿才会多说两句,少夫人遇事先想想后果,比这么横冲直撞的强,另外是谁怂恿着少夫人来的,我心里也有数,有些人跌到了沼泽里,爬不出来,就恨不能多拽几个人下去,这种人,也活该她落到沼泽里头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罢了。” 即便晼然不刻意去打听,也会有人来告诉她,乔雪莹的惨状,将军府老夫人出面,让乔雪莹日日在跟前伺候着,端茶倒水,洗衣喂饭,老太太一辈子没做过磨搓人的事儿,如今瞧着孙子步步下滑,也狠了心,狠了手。 高氏是个容不得人的,乔雪莹敢使那些个小手段,高氏立刻就敢上鞭子,乔雪莹是罪臣女眷,打死了也没人为她出头。 这样的乔雪莹,又能做出什么好事来,晼然不信,秦明辰,邹氏等人会主动提起她来,能在高氏面前说上话的,又有几个? 高氏也不是蠢的,当下便明白过来,深看了晼然几眼,缓慢的起了身,依旧是初来那般高傲威风的架势:“她既是已经入了沼泽,我回去就会让她整个人没进去,免得拖累了人。时候不早了,晼姑娘怕还有许多的事儿要处置,我便不耽搁了,谢礼送到,日后将军府与辅国公府再无瓜葛,但愿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高氏英气十足的离开,雪遥打发小丫鬟月牙去送,扭身进了屋道:“姑娘好性,倒将人点了个明白,偏那人连个谢字也没有。” 晼然笑着道:“你若是被一个小你好几岁的小丫头教训,倒看看你能不能这般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她心里怕已经呕的要死了,偏还得装出贤惠大度来。哎呦,这肝火旺的,我几乎要请她喝蒲公英茶了呢。” 雪遥被晼然一语消了怒火,收拾着用过的茶盏道:“不过听着姑娘那些话,也是解气,姑娘愈发厉害了。” 晼然轻叹口气道:“言语似刀,也能将人气得吐血,只我还是觉得拳头打在人身上,更解气些,可惜了,日后再不能了。” 晼然说完,不等雪遥反应,便问道:“冉姑姑呢?” “被灵薇带去偏厢磨香草了,怕不眠不休,也得两日功夫。”雪遥说道:“但奴婢怕冉姑姑在香草里头做手脚。” 晼然点头道:“你只管跟她说,这香草经了她的手,直接往宫里送,有任何问题,我只管拿她一人是问。” “我去母亲那里,让灵薇盯着就是了。”晼然起身,理了理裙裾,往正院去了。 辅国公府的院子名,比别府的都要好记一些,春夏秋冬四个院子是位置最好,最大的,娄老夫人住在醒春园,辅国公与罗氏的正院是岚夏园,秋冬是慕容智与慕容蝶的院子,如今都空置着。 晼然这厢才到了回廊上,正撞见紫韵要出院子,见着晼然,便惊讶道:“姑娘怎么过来了?奴婢听说,冉姑姑将护国将军府少夫人带到了昭阳院,姑娘可……没出什么事儿吧?” 晼然笑了笑道:“哪儿能有什么事儿?好好的,人已经送走了,只是冉姑姑在我院子里做活计,这两日怕不能当差事了,辅国公府家大业大的,我怕离了冉姑姑转不了,因而特意来与母亲说声。” 紫韵听出了其中的意味,笑着说道:“姑娘放心,咱们夫人在呢,不过是些个管事罢了,还能翻出老佛爷的手掌心不成?” “姑娘这边请,夫人正与一个管事娘子说事儿呢,马上就过来。”紫韵请了晼然从东次间的门进去。 晼然才进去,就听院子里咋呼声传来:“安宁侯府长公子中了!中了!中了探花!” 紫烟从正房出来,训斥道:“什么规矩?正院也敢喧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来回,非要这样大呼小叫的?” 紫韵闻言,“噗嗤”笑出了声儿,与晼然道:“也怪不得紫烟这样恼?她可是赌了十两银子,说表少爷必然是状元郎呢。” 晼然也跟着笑,倒觉得探花郎也是前三,很好了啊。 75.第75章 紫烟训了人, 又往东次间来,与晼然道:“姑娘, 夫人那里空下来了,姑娘往暖阁去吧,小厨房才做了点心, 还有酸梅汤,姑娘要不要来一翁?” 晼然倒是爱喝这些,笑着说道:“倒也不必另外舀了, 只端一碗来, 我在母亲这里喝就是,喝的多了,牙都要酸倒。” 晼然幼年吃糖吃多了,牙齿算不得好, 牙疼起来, 难受的厉害,偏这里又不是现代, 也只能喝了苦药汤子,下了火气, 才能将牙疼止住了。 紫烟笑着道:“夫人刚还说, 姑娘长大了, 奴婢还不信, 这会儿可算是信了, 在侯府的时候, 安嬷嬷与老太君好歹劝着, 才能让姑娘不吃了那酸甜的,如今自己就知道忌讳着了,可不成长成大姑娘了?” 晼然横了紫烟一眼道:“你这是输了十两银子,连我也敢编排了,瞧我一会儿不在母亲面前告你的状。” 紫烟连连告饶:“表少爷中了,虽不是状元,但这探花郎也不是人人都能得了的,奴婢怕是要去派赏呢,姑娘可别与夫人说这个,夫人最是不喜人下赌注的。” 晼然也就是玩笑话,推了紫烟出去,便往暖阁里头去。 罗氏正坐在黄花梨罗汉榻上饮茶,晼然进去见了礼,便在罗氏对面坐了,探头瞧了眼,见罗氏茶盏底,还泡了罗汉果。 “话说的太多,喉咙不舒服?”晼然问。 罗氏如今有晼然在身边,很注重养生,再加上这个年纪嫁给辅国公做填房,多少有些心虚气短,总觉得自己不如那些个十六七的姑娘,因而饮食茶饮都很精细。 “不过是预防着罢了。”罗氏随口说道:“冉姑姑给你添麻烦了?” 晼然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她能如何了我?这会儿在我院子里磨香草呢,给宫里送的东西,她不敢偷懒。” 罗氏点了点头,身子往后头的秋香色素锦软垫上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这两日挪动了两个管事,她这是忍不得了。” 罗氏之前没有将府里头的事儿说给晼然知晓,只晼然每日都会到岚夏园来,偶尔也能听到几件细碎的小事,几句闲话,倒也能猜到一二。 “冉姑姑是府里经年的老人,如今我入府不足百日,若直接对她出手,难免会被府里的人认为,我要处理国公府里的人。 辅国公府里用着的,多是十几年的忠仆,年纪小些的,是家生子,若是她们拧成一股绳,咱们母女倒是被动了。” 罗氏说起这些来,倒也不避讳晼然,毕竟晼然十三了,也该是知晓这些个事儿了,不然将来嫁了人,做了当家主母,也只有被这些个老奴刁奴欺负的份。 晼然听罗氏说的严重,忍不住掩唇轻笑道:“母亲说的这样厉害,还不是动了底下的管事,逼得一向‘老实本份’的冉姑姑,领着高氏去了昭阳院?” 罗氏凤眸闪了闪,露出一抹笑意来:“我是主子,她是奴才,总也要给她几分颜色瞧瞧,不然这辅国公府上下那么些个老仆,可不是要将咱们母女生吞活剥了去?” 晼然明白罗氏的意思,笑着道:“就冲着今个儿的事儿,母亲是不是就能在我那爹爹面前,吹一吹枕边风?” 若是寻常小事,便也罢了,护国将军府毕竟还牵扯了一个秦明辰,辅国公虽未曾明言过,但到底秦明辰是他的徒弟。 辅国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做徒弟的,想拜在辅国公门下的人不再少数,倒不是辅国公本身功夫多厉害,多半还是因为辅国公与皇上的情份。 这宫外能做辅国公徒弟的,只秦明辰一个,可见秦明辰除了是护国将军府遗孤外,也是的确有天赋的,若辅国公不看重秦明辰,也不可能将他带去靖宁侯府,想要定给晼然。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因为晼然的缘故,师徒两个形同陌路,但辅国公也不想看着秦明辰就这么落魄下去,其实秦明辰自请去边关,也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得能另外走出一条路来,当然前提是没有乔雪莹这样的老鼠屎在。 想必晼然同高氏说完那番话后,乔雪莹是跟着去不了边关了。 罗氏躺在软垫上歇了片刻,就坐起身来,道:“你表哥中了探花,明个儿你跟我回侯府去,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至于摆了流水宴,但自家总要一道和和乐乐的吃个团圆饭。 说起来,你表姐也快要生了,你懂些医术,也去给你表姐瞧瞧,从六个月开始就卧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当当的,这女人生产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晼然听到后头,有些心虚,若罗楚玥真的是怀胎六个月,就开始卧床,那她定要急的火上房一样,估计要住在镇国公府盯着的,但现在的关键是,罗楚玥肚子里根本就没东西,让她怎么瞧? 晼然敷衍着应下:“母亲不必担心玥姐姐,不说镇国公府一直都养着大夫,只说太子妃那边隔三差五的问上几次,哪个敢怠慢了?府里不是一直说,好着呢吗?只是怕有个什么万一,才一直在府里养着的。” “话是这样说,这最后两个月,也该活动起来,不然生的时候,怎么用的上力气?”罗氏叹气道:“也不知怎么的,你玥姐姐这胎,我总觉得不安生。” 晼然苦笑了下,罗氏的第六感倒是极准的。 “母亲放心便是,太子妃小产后,几乎就将玥姐姐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若玥姐姐有个好歹,太子妃怕有胆子将太医院拆了。”晼然道。 罗氏连连点头,又感叹了句:“太子妃也是可怜,我前两日去宫里头谢恩,瞧着她,跟从前,几乎是判若两人。” 晼然没说话,宫里头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聂佑娴的路,已经选好了,她不争,也只有被人踩死的份,有时候人被逼到一定程度,潜力无限,她自己都没把握,聂佑娴走到最后,还能不能有那么一点点初心。 “哎呀,今个儿大好的日子,母亲怎么就说起这些话来了?”晼然转移话题道。 紫烟端了红漆描金托盘来,将酸梅汤与一碟子玫瑰糕放到小几子上,禀道:“夫人,姑娘,太子妃跟前的彩虹姑娘来了呢。” “快请进来,怎好让她在外头等着?你这规矩愈发学到肚子里去了。”罗氏骂道。 彩虹应声挑帘进来,笑着给罗氏与晼然见了礼:“夫人可别这么说,我们太子妃来了,还要敬着夫人呢,奴婢哪里敢造次?” “奴婢是特来给夫人与晼姑娘贺喜的,安宁候长公子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且长公子的文章写得极好,圣上很高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赞安宁侯爷养了个好儿子,已经下了旨意,要安宁候府也一并迁到京城来。 太子妃说,如今这一大家子,可算是在京城里凑了个齐整,只这迁府事情多的很,这府邸的安排,便是最重要的。 太子妃遣了奴婢来说一声,若夫人与老太君有喜欢的位置,只管说,太子妃替您争取了去。”彩虹笑着说了一大堆话。 罗氏惊讶的很,这阖府搬迁,多半是府里头有在京任职的,可像靖宁侯府与安宁候府这般,被皇上钦点着入京的,可着实不多见,更别说赏赐宅子了,就像如今靖宁侯府的位置,那就是多少人有银子也买不来的。 乔雪莹的父亲,当时贪了不少银钱,入了京,托了人,也只在那附近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子。 “安宁候府也要入京了?”也怪不得罗氏惊讶,靖宁侯府从前是大名府的尖尖,那安宁候府是琅琊第一大府,如今竟是也要入京了。 罗氏甚至算不上欣喜,觉得是不是太过张扬了?罗氏的大姐,是安宁候夫人,如今罗家的这三兄妹可都是入京了。 晼然在旁吃着玫瑰糕,半点不见惊讶,窦瑾晖是太子左膀右臂,皇上要给太子增加筹码,自然要抬举窦瑾晖,窦瑾晖自己争气,被点了探花郎,再抬举,也只能抬举府邸了。 “京城也大的很,若是能挑个宅子,是在辅国公府或是靖宁侯府附近的最好,只不过,我两府走动着,倒好像没瞧见过合适的。”晼然跟聂佑娴也是不客气,直言道:“问了我们,倒不如问太子来的快些,只管让太子爷做主就是了。” 太子要给安宁候府定宅院,定会问询窦瑾晖的意见,窦瑾晖想的比她们多,自能挑了好地界。 晼然想的倒是不错,不过她大概没想到,窦瑾晖会挑了一个只与辅国公府隔着一堵墙的地方…… 彩虹听了晼然的话,笑了笑道:“太子妃便说,问晼姑娘的话,晼姑娘偷懒,必定会将这问题推过去,所以让奴婢问老太君与夫人的意见呢。” 罗氏戳了戳晼然的眉心道:“太子妃替我们着想,这份心意我们领了,只这到底是圣上赏赐,我们若再苛求过多,那就不是封赏,是讨赏了,姑娘回去回了太子妃的话,只说,我们都听皇上的便是,左不过都入了京,就算宅子远一些,小一些,也不打紧。” 彩虹连连应是,临走的时候,眼眸一转,望向晼然道:“晼姑娘,还有桩事儿,太子妃让您自己个儿上上心,这回的状元郎不是旁人,正是您自小青梅竹马的那位宋七少爷,太子妃说了,若晼姑娘有心,自会替您将人看牢了。” 76.第76章 罗氏在旁饮茶, 只当自己没听见什么话,彩虹在门前盈盈而立, 等着晼然给她个准信,回去也好回复太子妃。 晼然真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彩虹说的一愣, 下意识的说了句:“子涵哥哥中了状元,他果真是极厉害的。” 彩虹正要追问,晼然到底有没有心思, 就听得紫韵来禀:“夫人, 宋夫人的马车到了,管事的正往二门里迎,您看……” 紫韵觉得今个儿的事儿,还真的是应接不暇, 一个两个的, 都是没有提前递了帖子就来了的,倒让她们有几分措手不及。 前有护国将军府少夫人, 被冉姑姑迎去了昭阳院,这会儿又有一位宋夫人。 若是寻常, 宋夫人没有提前递了帖子, 门房定是不肯放人进来的, 只今时不同往日, 宋七少爷才中了状元, 纵是没有收拢之心, 讨个好彩头, 也要将人迎进府里头来的。 罗氏也是诧异,起身换衣裳迎客,彩虹瞧着这架势,怕晼然也没工夫与她说这些了,因而笑盈盈的说道:“那奴婢且先告退了,姑娘若是有事儿,只管往城西的胭脂铺里留句话便成。” 城西的胭脂铺,是聂佑娴那会儿与晼然打赌的时候,开的铺子,只是聂佑娴不及晼然,有窦瑾晖做靠山,因而那铺子也只是起先盈利,如今最多算是堪堪不亏银子罢了,倒成了聂佑娴与晼然通话的地界。 聂佑娴每日派了人,往铺子里走一趟,也能知晓知晓宫外的讯息。 晼然微微颔首,雪遥已经连香包都收好了,递给了彩虹,晼然顺势往外送了几步,到了回廊之上,提醒道:“那个天王补心丹,虽能提起精神来,但到底是药,你劝着太子妃些,那药,是不能当饭吃的,该歇息,还是要歇息,没得将人熬空了。” 彩虹笑着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姑娘放心,太子妃还要长长久久的跟她们斗下去,自不会先亏空了自己的身子。” 晼然这才放了心,又叮嘱灵薇将人送出府去。 雪遥从高柜里头,拿了一套新裁制的月影纱罩衫来:“姑娘也换件衣裳吧,到底见客呢。” 晼然这会儿穿的这身,还是早间做香包的那套,为着行动便利,特意穿了窄袖的,方才见了高氏,又与罗氏说了会子话,这会儿褙子都有些皱了。 “恩。”晼然应了声,去了后堂换衣裳,宋夫人来,见得是罗氏,但雪遥几个心里却觉得,宋夫人此来,怕是为着晼然的缘故,因而心里喜滋滋的。 雪遥对宋子涵的印象极好,自小便与自家姑娘玩的好,那会儿在董府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四妹妹的,如今大了,那次在靖宁侯府见,虽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雪遥却是瞧得出,宋子涵对自家姑娘有心。 如今宋子涵才中了状元,这会儿宋夫人就到了国公府,可不是早早就预备好了,只等消息传出来就要登门的? 雪遥在心里头替晼然高兴,因而手上也精致,帮晼然装扮一新,自家姑娘没有一处是不好的,从前只是遇见了错的人,才会牵扯出那么多麻烦事儿来,如今宋七少爷这儿,该是不会如同秦少将军那般了。 晼然收拾妥当,就在后头花厅里坐着,明间里,宋夫人已经进了门,穿着一件石榴红缠枝花卉掐牙对襟褙子,暗红素锦罗裙,中规中矩的:“妾身给国公夫人请安,先前没有下了帖子,唐突了。” “宋夫人客气,快快坐着说话,您如今是状元郎的母亲,旁人请都请不来的,我该多谢夫人来府里,让我讨了这个好彩头。”罗氏换了件青紫色滚边薄纱罩衫,轻简大方,拉了宋夫人在罗汉榻上坐了。 宋夫人满面喜色,显见刚刚得的消息,还没与谁分享,拉着罗氏的手不放道:“我也说是菩萨保佑了,子涵自小身子骨不好,我从月子里头,便一直揪着心揪着,三年前,他从京城回去,便说要考个状元给我,我只当他是哄我高兴,哪儿想到,他当真就……” 宋夫人说的红了眼眶,急忙用锦帕擦了道:“让国公夫人见笑了,我这心里头高兴,子涵身子不好,付出的比旁人更多些,我从前瞧着他深夜里还念书,困得极了,就在书桌上趴着睡一会儿,心疼的不得了,如今……可算是好了。” 罗氏倒也记得宋子涵的病,当初到董府来的时候,刘太医是给瞧过的,说是只能好生将养着,要说治好了,却也难。 罗氏原是想要问问看,宋子涵如今身子如何了,但想着才刻苦读书了几年,纵是个好身子骨,怕也虚着,因而也没多问,只含笑道:“宋七少爷肯用心,姐姐好福气。” 宋夫人听罗氏唤她一声姐姐,有些惊讶,温然一笑道:“子涵从前说,国公夫人是个温柔和善人,如今我可算是见识了,子涵从前住在夫人府上,夫人多有照看,我原应该早些来谢过夫人的,只是从前……” 宋夫人没有直言,但罗氏两人心里头都明白,董府,以及董大夫人宋氏,这其中的关联,若说从前还有些亲戚关系,如今是再没有了的。 “还请国公夫人不要见怪,我从前不敢登门,也是怕给国公夫人添了烦扰。”宋夫人说着,从袖笼里拿了份礼单出来,笑着说道:“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多半是从老家带来的特产,在京城不多见,子涵说,辅国公府里头,什么都有,也不缺那珍稀的,自家的东西,反倒更好些。” 罗氏含笑点头:“到底宋七少爷在府里住过一阵子,晓得我的脾性,不然让姐姐破费了,我心里头才是过意不去。” 罗氏认真的看了几眼礼单道:“这就是极好的,姐姐有心了,既是今个儿来了,姐姐也别急着回去,一道在府里用个午膳,可好?” 宋夫人有几分为难,她是想要立刻回了府,早些见到自己儿子的,但想到今晨儿子的叮嘱,含笑说道:“那妾身就叨扰了。” 罗氏凝眸含笑,吩咐紫韵去准备,又与紫烟说道:“与老夫人说一声,一会儿一道去老夫人的醒春园用午膳,若是国公爷回来,也请到醒春园去。” 宋夫人听了这话,眼眸一亮道:“有件事情,还要麻烦国公夫人,若方便的话,妾身让人给子涵递个话,若是午膳前就出宫,不如就到夫人这里来,给夫人谢个恩,若不是夫人当年关照,子涵也不一定就有决心,定要在科举上拔个头筹。” 宋夫人这话意有所指,罗氏端着茶,抿了一口道:“这原是应该的,左不过府里人也在宫门口等着国公爷,不如一并传了话就是,姐姐尝尝这茶,是今春的头一茬嫩茶,我喝着有些涩,我们老夫人倒是极喜欢。” 宋夫人见罗氏将话题转移到茶汤上,遂不再多言,笑着闲话家常起来。 略坐了片刻,罗氏笑着道:“让晼晼出来,给宋夫人见个礼。” 紫韵早就等着罗氏这话了,笑着说道:“姑娘在后堂习字呢,想来这会儿也该歇息一会儿了,奴婢这就去寻姑娘。” 宋夫人偷偷的松了口气,罗氏肯让晼然出来见客,也算是个好的开端吧,若搁着从前罗氏与董府大夫人宋氏的关系,罗氏便是不让晼然出面,也无可厚非。 紫韵到了后堂花厅,没见到人,又往碧纱橱里去寻,见晼然这会儿正拿着本医书来瞧,便轻声细语的说道:“姑娘,夫人让您去给宋夫人见个礼。” 晼然刚在后头花厅,听了一会儿子,后两人闲话家常,这才到碧纱橱里头来,闻听此言道:“我在花厅里等了一会儿子,以为母亲不愿意我去见了宋夫人的,这才进来。” 若是寻常,没有外男,罗氏早就将晼然唤出去见客了,今个儿罗氏与宋夫人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也没有叫晼然出去,晼然便以为,罗氏是不愿她见的。 紫韵帮着晼然整理衣襟,低声笑着说道:“夫人总得看清楚宋夫人的来意不是?” 若宋夫人今个儿是来与晼然划清界限的,那罗氏自不会叫晼然出去,给宋夫人嫌弃,倒好像她家晼然,因着宋子涵中了状元,便巴巴的跟上去似的。 晼然歪头,笑问道:“那这会儿,母亲是瞧清楚了?” 紫韵抿唇含笑,心里头也替晼然高兴:“奴婢瞧着,这位宋夫人脾性倒是好,比大夫人可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听着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说,宋七少爷能中了状元,这头一个该归功的,是姑娘您呢。” 晼然笑了笑,随着紫韵一道往前头明间去。 宋夫人此刻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自觉的往后堂瞧去,她是没见过这位晼姑娘的,自家老爷瞧见的,还是八岁大,那个呆笨的小姑娘,她虽万事顺着儿子的心意,但这儿媳妇,她总要亲自瞧上一眼,才能放心。 宋夫人此刻心里乱哄哄的,想着自家姑奶奶董大夫人的话,心里头直惴惴,不知道这位晼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77.第77章 珠帘簌簌, 宋夫人只瞧见一个罩着浅碧色月影纱罩衫的姑娘走了出来,清爽干净, 带着明净的笑容:“晼晼见过宋夫人,宋夫人安。” “哎呦,快起来, 可受不得姑娘的礼。”宋夫人急忙起身,拉着晼然的手,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 晼然的容貌, 罗氏有信心的很, 因而半点不在意,只含笑瞧着。 宋夫人满眼惊艳,心里头倒也明了,怪不得自己的儿子听见自己夸任何姑娘, 都要说一句:“差四妹妹多矣。” 她如今可算是知道, 什么叫做多矣了。 “我头回见你,也没有给你预备什么, 这镯子倒是我嫁进宋家便一直带着的,晼姑娘别嫌弃这物件老旧。”宋夫人说着, 不管不顾的将那镯子褪到了晼然的腕上。 晼然看着那绿油油的镯子, 先是一怔, 宋夫人入宋府后, 便一直带着的镯子, 那可不是宋家祖传的了?宋夫人这份礼, 着实重了。 只宋夫人将话说成那样, 晼然想要将这镯子摘下来,都是不成。 罗氏见状,笑着与宋夫人说道:“小孩子家家的,给她那么贵重的东西,磕了碰了的,可怎生是好?快拿个匣子来,给姑娘好生收着。” 罗氏拉了宋夫人的手道:“晼晼这孩子,自小调皮些,翡翠玛瑙的,我一概不敢给她用,水头多好,她都能给砸了,因而多半给她用金银质雕花的,不怕磕碰,大不了融了重新做了。” 宋夫人也没嗔怪,总归是将东西收下就好,收下,就还有可以往下说的余地。 “子涵自小姐姐妹妹极多,只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却是少,可自打那回入京后,时时总要提起晼姑娘来,倒让我上了心,早就想要瞧瞧晼姑娘。” 宋夫人瞧着在旁端正坐着的晼然,心里头极满意,不愧是自家儿子的眼光,到底是好,从幼年的时候,便认定了的。 宋夫人怎么瞧晼然,怎么好,只心里头又有些轻微的不适,若面前的罗氏,还是董家三夫人,便也罢了,那子涵的一个状元郎,外加宋家的家世,也就够了,可如今…… 罗氏成为了辅国公夫人,辅国公那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在京城,谁都要给几分脸面。 晼然就更不要说了,虽说不是辅国公的亲女,但辅国公宠她,任谁在外头也不能说晼然一个“不”字,在加上晼然是与太子妃从小玩到大的,她刚还瞧着东宫的马车从辅国公府出去了…… 宋夫人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自家儿子成了状元,放在别家必是要捧着的,可到了辅国公府,却是未必,宋夫人起先的那点儿喜悦,随着在辅国公府坐的愈久,愈发荡然无存。 “夫人,国公爷回来了,留了宋七少爷与表少爷在外院用膳,国公爷说,表少爷一会儿就要往琅琊去,时间紧,便不过来给老夫人,夫人请安了。”紫韵挑了帘子进来,跟罗氏回道。 罗氏心里正斟酌着,要不要让晼然见一见宋子涵,从前年纪小,倒也没什么,如今晼然十三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了的,秦明辰的事儿,在罗氏心里落了坎,罗氏是不愿晼然随意见人的。 更何况,辅国公府罗氏还没有完全掌控,不比从前在靖宁侯府,传不出去一个字去。 如今有了窦瑾晖这个由头,窦瑾晖不进来请安,宋子涵自然也不必进来了。 罗氏松了口气,笑着与宋夫人说道:“那敢情好了,咱们娘几个一道,倒也自在。” 宋夫人是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惋惜,松了口气在于,她着实不知道怎么面对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辅国公,惋惜的则是,旁人不知道,她这个做娘的,却知道自家儿子,有多期盼着,与晼然再次相见。 从前宋子涵是没机会,如今可以堂堂正正的出现在晼然面前,结果…… 宋夫人只这小半日功夫,就想了许多,罗氏引着宋夫人往醒春园去,娄老夫人听闻是状元郎的母亲,待宋夫人很是亲切。 宋夫人原还担忧,娄老夫人会因为她是宋家人,会有几分不悦,没想到娄老夫人亲厚的很,让宋夫人又是放松了许多。 辅国公府用的多半是家常菜,只多添了一例宫里赏下来的,宋夫人在辅国公府没有感受到太大的落差,因而一顿午膳,用的宾主尽欢。 饭毕,几人落座用茶,紫韵又来传话,说窦瑾晖已经离了府,前往琅琊接府里人去了,辅国公与宋子涵一并去送行。 宋夫人原还念着,有机会让宋子涵与晼然见见,这会儿却知不可能了,因而起身道:“妾身便不多叨扰了,劳烦老夫人,夫人招待。” 罗氏也不多留,笑着说道:“宋七少爷才中了状元,府里头必定许多事儿,我也不多留姐姐了,姐姐若是得闲,改日再来。” 宋夫人含笑应道:“我在京城里头,也没什么可以走动的人家,国公夫人不嫌弃我日后叨扰才好,我说不得隔三差五,就要来串门的。” 宋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多看了晼然一眼,晼然彼时正给娄老夫人揉着健脾消食的穴位,跪坐在娄老夫人跟前的罗汉榻上,春日午后的暖阳照下来,浅碧衫子的晼然,显得格外宁静柔和。 罗氏浅笑应了,吩咐紫韵送宋夫人出去,又另外带了几份补身的药材,只说给宋子涵用的。 宋夫人此行目的,连娄老夫人都瞧出端倪来,辅国公又怎会不知。 午后,晼然回了昭阳院,辅国公从外归来,见罗氏正斜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小憩,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紫韵手里拿了方素锦绒面毯子,辅国公伸手拿了过来,冲着紫韵摆了摆手,亲自给罗氏盖上。 罗氏只觉得一个漆黑的影子挡住了阳光,睁开眼眸,就见辅国公在美人榻前站着:“国公爷回来了?” 罗氏要起身,却被辅国公阻了:“没想到吵醒了你,宋夫人何时走的?乱了你的午睡时辰,是不是?” 罗氏如今注重养生,午时要睡上一阵子,这会儿都未时末了。 “宋夫人午膳后就走了,到底今个儿宋七少爷才点了状元,府里怕是忙的很,肯在府里头用午膳,已经是难得了。”罗氏抿了抿鬓边碎发,坐起身来道:“妾身睡了会儿,没睡着,这会儿又觉得没精神,便眯一眯。” 辅国公递给罗氏一盏温热的茶汤,笑问道:“你觉得宋子涵如何?” 罗氏微微沉吟,没说话。 辅国公含笑说道:“我从前没见过他,今日午膳一道在外院用了,倒觉得也是个不错的,只可惜身子骨瞧着不大好,若是跟明辰一样,会些功夫……” 辅国公住了嘴,一不小心就提起秦明辰来:“我听说,今个儿高氏入府了。” 罗氏神色淡然,小口抿着茶汤道:“冉姑姑直接领了人往昭阳院去,妾身没瞧见人。” 辅国公轻轻的抚了抚罗氏的后背,罗氏穿着青紫色薄纱罩衫,抚上去有些粗糙,不似缎子一般柔和:“冉姑姑的远房侄子如今在兵部做了个小将,那日求到我这里,说冉姑姑岁数大了,想要接回去荣养,我已经准了,过两日,赏些东西,让她们在下头吃个席面,就把人送走吧。” 罗氏微愕,扬起明媚的脸庞,看着辅国公。 辅国公被罗氏这般盯着,黝黑的脸色有些微红:“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罗氏摇头,问道:“妾身怎得从前没听说过,冉姑姑还有个远房侄子?冉姑姑一直说,她是没有家人的,一直将辅国公府当做自己的家。” 辅国公回道:“人怎么可能没家人?她这个侄子,我也是一早就知道的,今年才熬出头来,也是马上要娶亲的人了,家里头没有长辈给操持着,哪儿成?” 罗氏微微垂了眸子,轻声问道:“国公爷都知晓了?” 辅国公有些尴尬,搓着手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是想盯着你,就是怕这些人欺负了你,我们在朝堂上,若有个才入京的,还要被联手压制一阵子,我这府里用的都是老人,我怕他们不服气你……” 罗氏嫣然一笑,娇嗔的看了眼辅国公道:“那怎得国公爷早些不处置了她去?倒让我费了心思琢磨……” 辅国公憨笑道:“我是想着,替你立个威,正巧儿她也做的过份了,将高氏引到晼然的院子里头去,便是冲着明辰,这件事我也不答应。” 罗氏看了眼辅国公,缓缓点了点头道:“都依着国公爷的,我让紫韵安排席面,为冉姑姑送行,只怕是要等到后日,等冉姑姑将宫里的香菜磨撵出来才行。” “应该的,她奴大欺主,让晼然出出气,也是应当。”辅国公说的极顺溜,又问罗氏道:“这个宋子涵,你到底怎么瞧得?我看着他今个儿是挺想进府里来的,你若是觉得好,我便寻个机会,让晼然与他见见。” 78.第78章 辅国公这般问起来, 罗氏一时有些为难,就着辅国公的手, 站起身来,两人一并在罗汉榻上坐了说话。 “国公爷觉得宋七少爷如何?”罗氏问。 辅国公隔着雕花窗子,往外瞧了眼, 见紫韵坐在廊下分线,午后院子里静谧,并无他人:“虽说皇上点了他为状元, 但论才学, 在瑾晖之下。” 辅国公也没有瞒着罗氏,直言道:“皇上要将瑾晖放在太子身边,自不好太打眼,因而瑾晖这次只是探花, 着实是委屈了。” 罗氏倒不是很看重这个:“状元, 榜眼,探花, 原就相差无几,子涵这孩子, 幼年的时候, 倒也是个好孩子, 跟晼然也玩的好, 妾身今个儿瞧着宋夫人, 也是个好说话的, 但宋大人是个什么样的, 妾身却是不知了。” 罗氏细细回想了下,又道:“去岁的时候,听说他们在京城有一处小宅子……” 罗氏只觉得宋家的这些个人与事,不断的在她脑中盘桓,她一时又捋不出头绪来,心里急得很:“今个儿宋夫人来的着实太巧了,倒好像一早就备好了马车,只等着消息下来,就到府里来,若真是如此,宋七少爷也是有心。” 罗氏一方面觉得宋子涵的家世差了些,另一方面又觉得,宋子涵看样子是能对晼然好的,因而很是纠结。 辅国公看出了罗氏的为难,笑着拉了她的手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你也别多想,左不过不急,晼然才十三,慢慢瞅瞅也成的,再者他们几人官位还没定下来,观望的人不少。” “妾身就是觉得,宋七少爷长得好,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若再有乔家姑娘那样的插一杠子,妾身怕是忍不得脾性。”罗氏想着乔家人,便觉得堵心的慌,即便如今京城里早就没了乔家,她也不痛快。 “忍不得就出了气去。”辅国公哈哈大笑着道:“宋子涵跟明辰比不得,到底在京城没根基,府里底蕴也不深厚,纵是有瞧上的,也得再衡量衡量,倒是瑾晖,今个儿在大殿上一亮相,就被许多人盯上了。” 罗氏将窦瑾晖当成自己儿子看,得意道:“那是我大姐姐的独子,自小就是个好的,这满京城找,能跟瑾晖比得的,可真不多见。” “那……”辅国公望向罗氏,奇怪问道:“那为什么老太君与你,从未想过,晼然与瑾晖?” 辅国公提及,罗氏立即含笑答道:“他们表兄妹,跟亲兄妹一样的,晼晼自小有事不会瞒着瑾晖,怎么可能?” 这事儿罗氏就没想过,下意识的觉得,瑾晖是晼然亲哥哥一样的,两人再亲厚,又有哪个能想到亲兄妹议亲的? 辅国公倒也明白过来,颔首道:“也是,就算晼然不嫁给瑾晖,瑾晖也会护着晼然一世周全,再给晼然找个疼爱她的夫君,便又多了一个人,照顾晼然。” 罗氏喃喃道:“不过瑾晖的确是个好的,只是妾身从未听老太君提及过,倒从未想过,刚刚国公爷说起,妾身觉得,若是晼然去了安宁候府,倒也不差,我大姐姐做晼然的婆母,自不会委屈了她。” 辅国公听得直笑:“我瞧着你也是魔怔了,午睡没睡着,怕头还昏沉着,这会儿定是乱的一塌糊涂,罢了,这事儿又不急,到底是晼然的一辈子,不急着做决定。” 辅国公怕罗氏钻着牛角尖出不来,替她揉了揉太阳穴道:“不过皇上这回预备着提拔这几个,倒是真的,年前夏大人自请旨去江南,这户部就空出个位置来,皇上有意让瑾晖任职户部中郎将,帮太子守好了户部这座山。” 罗氏虽不爱听朝堂上的事儿,但如今是辅国公夫人,再加上窦瑾晖站了太子这一队,多少都要分析一二:“瑾晖是探花,他若是都要去户部,那宋七少爷与榜眼必定也会去不错的地方。” 辅国公点头:“寻常科举出身,是往翰林院去的,有些人多少年也熬不出头来,只今年不同,若这个宋子涵是个能干的,用不了三年,就能出人头地,所以,是个不错的苗子,若宋家有心,咱们倒是可以瞧瞧。” 辅国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罗氏连连点头道:“我明个儿去靖宁侯府,与母亲商议一二。” 罗氏自觉不会瞧人,从前瞧着董伟德便是个渣的,因而到了晼然这里,不敢随便拿了主意。 辅国公点了点头,又与罗氏说道:“我刚回来的时候,瞧见晋阳伯府来递帖子。” 罗氏面目微沉,等着辅国公的后话。 辅国公收起刚才的玩笑之态,有些为难的说道:“二皇子与三皇子怕是都坐不住了。” 晋阳伯府是德妃的娘家,等同于是三皇子的人,晋阳伯府给辅国公府递帖子…… 罗氏问道:“那这帖子,妾身是应还是不应?” 辅国公点头:“要应,不止晋阳伯府的帖子要应,便是武大将军府递来的帖子,也要应,你只管跟她们走动着,若问起朝堂里头的事儿来,你只管推给我,只说你从来不问朝堂上的事儿便是。” 罗氏眉心蹙起,现出几分为难来:“皇上如今在朝堂上,好像是一视同仁,妾身跟两府都走动,难道不会惹恼了皇上?要妾身说,既然皇上一心要扶持太子,倒不如……” 辅国公摇头道:“皇上尚且不做出姿态来,多数人还是瞧着你的,从前我府里没当家主母也就罢了,如今你入了府,晋阳伯府与武大将军府来走动,那是早晚的事儿,皇上的意思,还是希望这两大国舅府能互相消耗牵制,给太子多一些时间。” 罗氏沉默了下去,皇上一心想要抬举太子,偏二皇子与三皇子背后的后戚,不可小觑,一个守卫边关的大将军,一个是舌战群儒的大才子,哪个都不是好收服的。 罗氏望了眼窗外,低声问道:“妾身一直不明白,皇上这是何苦?听闻二皇子与三皇子也是聪慧的,都是皇上的儿子,也没有非得立长的规矩,何苦来哉?” 要罗氏想着,便是立了二皇子或是三皇子,又能怎么着?明明太子只有一个中宫长子的身份,再没有其他的了,先皇后也没给太子留下什么倚仗,皇上何必非要难为了太子? 若赢了也就罢了,若输了呢?太子倒不如一开始就做个富贵闲人,好好养病也就是了。 辅国公叹气道:“皇上比旁人更痴情,太子就胜在是先皇后之子,只这一样,就够了。 皇上自太子幼年就开始铺就这条路,旁人都说太子活不成,皇上愣是养好了太子的身子,对外称病,偷偷的将太子送去了太行山。 为了能让太子顺顺当当的继承大统,皇上费的心思,不止这一点半点,所以说,瑾晖能与太子做了师兄弟,这是他的大造化。” 皇上这么支撑着太子,一旦太子荣登大宝,窦瑾晖就是肱骨之臣,这辈子只要不出什么大错,百年安稳是跑不掉的。 罗氏替窦瑾晖高兴:“这孩子自小有大主意,便是妾身母亲也时常夸赞,若不是妾身入了国公府,这些事儿,怕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瑾晖只是个富贵清闲公子。” 辅国公笑着摇头道:“你若是不入府,怕皇上也不会与我说明白,这其中的一层关系,我从前是真以为,瑾晖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想皇上却说,他自小同太子一处长大的,关系比皇上与太子还要亲近些。” 两人正说着,从前两人皆不知的事儿,就听院子里有声音传来,两人同时息了声,隔着窗子看,紫韵已经迎了出去。 不一会儿,紫韵挑帘走了进来,回道:“国公爷,夫人,这是门房午后收的帖子。” 罗氏接过来,一个个翻看,头一个便是晋阳伯府的,罗氏放在一旁,不置可否,另外几个恭贺的帖子便也罢了,最后一个,却是二皇子的国舅府武大将军府送来的,当真如辅国公所料,两大国舅府,都递来了帖子。 罗氏刚与辅国公商议了这事儿,面上还算从容,但瞧了两个帖子的日子,微微蹙了眉,两府竟是约到了同一日,约着罗氏往大佛寺去上香。 罗氏将两个帖子拿出来,摆在辅国公跟前,给他指了指日子,笑着说道:“这是有人非要妾身做个决断呢。” 辅国公也瞧见了相同的日子,面色有些阴沉,两大国舅府这样逼着他站队,这让辅国公心里很是不痛快。 罗氏见辅国公为难,笑着起了身,自到西次间的书案前坐了,紫韵机灵的研墨,辅国公不解的看着罗氏。 罗氏从抽屉里,拿了两个大红烫金的帖子出来,提笔而书,辅国公看后微怔,旋即心中微暖,颔首微笑。 罗氏将那两个帖子递与紫韵说道:“这两个帖子,你与紫烟分别去回了,带上些厚礼,只说那一日,是国公爷生辰,我自离不得府,多谢两位夫人抬爱,日后有机会再一道去了便是,另外请了两位夫人一道来府中参宴。” 辅国公道:“我多年不曾过过生辰,自己尚不记得日子。” 罗氏莞尔,道:“原是问过府中旧例,知晓国公爷从来不肯操办,妾身原也想着,只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便好,如今倒是不得不办了。” 79.第79章 “湘姐姐到了吗?”晼然刚换好一件杏粉色偏襟褙子, 听着外头明间有声响,便隔着屏风追问。 罗楚湘提着裙裾, 轻手轻脚的过来,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笑着说道:“如今连耳朵也好使了, 竟是听脚步声,就能知晓是谁不成?” 晼然倒是没被罗楚湘吓着,穿着象牙白月影纱罩衫, 素手系着盘扣道:“我只准湘姐姐一个人来院子里, 不是湘姐姐,又是哪个?” 罗楚湘不信道:“那聂二姑娘呢?你莫不是没有请了她?” 晼然套好衣裳,跟着罗楚湘一并出来,在妆台前坐了道:“哪里能不请佑芝姐姐?只不过佑芝姐姐替我在前头待客呢, 自不会往这里来。” 罗楚湘笑嗔道:“哪里有你这样待客的?倒让客人帮你待客, 你自己在院子里躲懒,都这个时辰了, 还没有装扮齐整,若让老太君知晓了, 又要念你。” 晼然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明明方才已经出去一遭了, 只不小心污了衣裳, 这才回来换的, 左不过时辰尚早, 倒也来得及, 有佑芝姐姐在, 我便是晚些过去,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雪遥手脚麻利,拿了一套琉璃玳瑁头面,帮晼然装扮着,晼然手上也没得闲,自己拿了猫眼石坠子,挂在耳珠上。 罗楚湘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了,狐疑问道:“这样的日子,污了衣裳?” 罗楚湘婚期将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晼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恩,府里有些拿大的奴才,想要闹出些热闹来瞧瞧。” 罗楚湘听得皱了眉,当即扬高了声调:“这样的奴才,你还纵着他胡闹?” 晼然含笑道:“湘姐姐急什么?我母亲还在前头呢,出不了什么事儿。” 晼然说的是冉姑姑。 那日辅国公安排了人,要接冉姑姑出府荣养,这人也的确是冉姑姑的远房侄子,府里下人们也吃了席面,原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落下了帷幕,没想到,昨个儿冉姑姑改了主意。 冉姑姑求到罗氏跟前,只说在辅国公府伺候了大半辈子,没有不给国公爷过生辰的道理,因而想要跟着忙完了这一日,再走。 冉姑姑说的忠诚,很是真挚,当时晼然就在罗氏身边坐着,瞧菜单子,将冉姑姑眼底的那抹狠辣瞧得真真的。 晼然以为,罗氏必是要立刻打发了冉姑姑的,没想到,罗氏竟温和慈爱的答应了,只说冉姑姑一片忠心,不能不应,还当着许多家仆的面,夸赞了冉姑姑一番。 今个儿晼然才去前厅不久,就被一个叫红玉的丫鬟倒了半盅茶在身上,可巧聂佑芝到的早,揽了活计,让她回来换衣裳。 罗楚湘露出几分担忧来,说道:“今个儿到底是姑母第一回在辅国公府宴客,若是因为这样的奴才,出了岔子,倒让人瞧了笑话,姑母便是想要惩治这奴才,也不该在这样的日子才是。” 罗楚湘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过份了,到底罗氏是自己的姑母,哪儿有小辈编排的道理? 罗楚湘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你别恼我,我如今被母亲压着学中馈,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儿。” 晼然自不会计较,这厢将银质绞花镯子戴好,在罗楚湘旁边坐了道:“我原说前两日与母亲一道回侯府的,结果表哥中了探花,当日便离了京,又赶上我父亲生辰,便罢了,难得你现在还能出门走动,今个儿便别想那么多,只管吃吃喝喝就是了。” 罗楚湘歪在晼然身边,轻声叹道:“你别说,我从前不觉得难受,如今婚期近了,心里便愈发不痛快。 原我是在大名府长大了的,便是嫁过去,大名府也都熟稔,可如今连大姑母一家子也要入京了,倒显得我自己一个人在大名府孤零零的,我便愈发的不想走了,若早知道如此,倒不如也跟玥姐姐一样,定个京城的人家。” 晼然笑眯眯道:“到底是要嫁人了,从前便是说起这话来,也羞羞答答的,如今张口闭口的就是嫁人,中馈……” 罗楚湘横了晼然一眼道:“我与你说真的,你将来要不要嫁去大名府?其实大名府有许多不错的人家,我有几个表哥都很好,还有嫂嫂娘家的弟弟,也是出身名门的……” 晼然笑得停不下来:“说你胖,你倒还喘上了,自己还没嫁人,就要给我做媒了不成?” 两人说笑成一团,不一会儿灵薇跑了进来,笑的眉眼弯弯的:“姑娘,夫人将人拿住了。” 晼然笑问道:“冉姑姑她到底想做什么来着?还特意想法子让我回了昭阳院?” 灵薇道:“就是想在茶点与大厨房上做手脚,夫人一直吩咐人盯着呢,人赃并获,这会儿已经拿了人,准备直接扭送到衙门去,毒害主子,这一条,冉姑姑只要进去,就再出不来了。” 罗楚湘跟着松了口气,又问晼然:“怎么要将人扭送到衙门去?直接发卖了也就是了。” 晼然拉着罗楚湘的手道:“走,咱们去前厅吧。” 出了昭阳院,晼然才道:“人都说,宰相门前五品官,这冉姑姑在辅国公府多年,也有些人脉和手段,若真直接将人送出去,怕招揽更多的是非回来,倒不如将人拿到牢里去,一了百了。” 辅国公与罗氏都没想怎么着冉姑姑,一个奴才,毕竟也兢兢业业了十几年,可冉姑姑非要将路走绝了,好好的荣养不要,非要跟罗氏争个高低长短来,可不是找死? 前厅里,根本没人知道这些事儿,罗氏迎客,舅母邵氏帮衬着,在里头待客,见晼然过来,罗氏微微一笑道:“去吧,别累坏了聂二姑娘。” 未出阁的姑娘都在后堂坐着,晼然过去,见少说坐着七八位姑娘,正要上前说话,却被聂佑芝横出来,拉了袖摆,低声说道:“刚刚武大将军府三姑娘引着吏部尚书府的魏姑娘出去了,只说去逛逛园子,可这都半柱□□夫了,我派人出去找了一趟,没找到,你快去瞧瞧,别让人在你们府里出了事。” 聂佑芝说完,笑盈盈的拉了罗楚湘的手道:“罗二姑娘快来,她们要打叶子牌呢,你来了,正好凑两桌。” 罗楚湘看了晼然一眼,晼然冲她点了点头,罗楚湘这才放下心来,笑推着晼然道:“你刚说要亲手给我端了玫瑰糯米糕的,快些去,我在这儿等着,不是你亲手端来的,我可不吃。” “我这便去。”晼然顺着罗楚湘的话,顺势出了后堂,急忙吩咐了雪遥与灵薇道:“快些去寻人,尤其是二门处。” 聂佑芝已经派人找了一趟,没找到人,那人就一定不是在净室或是休憩的地方,这半晌没寻到人,还没个动静,定是寻机会去瞧人了。 今个儿宋子涵,还有榜眼邓家公子都要来了的。 晼然先去了罗氏处,低声与罗氏说了句。 罗氏扫了眼武大将军夫人,温声道:“别慌,二门处守了不少人,不会出什么岔子,你沿着雕花院墙去寻,该是能找到,到时候,什么也别说,只管将人带回来,只要不在咱们府里出事便是。” 武大将军戍守边关,是贤妃娘娘的哥哥,二皇子的舅舅,罗氏现在还不想跟武大将军夫人那么亲厚,说这么隐秘的事情,因而只当不知道。 晼然听后,心里有了底,便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吩咐雪遥与灵薇沿着院墙去寻人,自己则外书房往回走,如此,怎么都能遇见武三姑娘与魏姑娘。 晼然才走了不远,就听得身后有细微的树枝声,转身瞧去,正见宋子涵站在镂空雕花青砖灰瓦下,一身浅青色锦缎袍子,干净清爽。 宋子涵见到晼然,眸子瞬间沾染了喜意,下意识的往前两步,却又突然间停住了,环顾左右,很是无措:“四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晼然微怔,凝眉想了想,向宋子涵走去:“子涵哥哥,前头是我父亲的书房,我送子涵哥哥过去。” 宋子涵距离晼然三四步远,解释道:“是魏公子说,杨家公子在这边,让我来寻他,我才会过来,这边……是内院了吗?” 晼然“恩”了一声,心里头明白过来,里头有魏姑娘,外头有魏公子,想来这是魏公子将宋子涵骗了来,想让自家妹妹瞧瞧。 晼然装作不知,问道:“子涵哥哥过来的时候,没瞧见人是吗?” 宋子涵连连点头,才发现晼然走在他前头,看不见,因而答道:“是,一路没瞧见人,才一直往前走。” 宋子涵说到这儿,急忙与晼然说道:“四妹妹,你且回去,我自己回去便是,免得……坏了你的名声。” 晼然嫣然一笑:“没事,既然又有魏公子,又有杨公子之类的,想来是有人将守在月亮门前的婆子打发了,我过去叮嘱一二,将人重新安排好。这旁边就是父亲的书房,不会有事。” “哦哦。”宋子涵微微松了口气,见左右无人,清朗自然道:“我倒是想见四妹妹,没想到,却是这样相见。” 晼然也没想到,竟会如此与宋子涵相见,只这里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因而晼然笑了笑,直到将宋子涵领到月亮门洞前,见一个粗使婆子喘着粗气赶来,才笑着与宋子涵说道:“子涵哥哥如今是状元,跟从前不同了,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要暗中瞧一瞧,子涵哥哥,可再不能如同从前那样单纯,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不然……” “怕是要被人抓去做夫君了。”晼然笑盈盈的说道。 宋子涵看着晼然,明媚的眸子里,噙着笑意,如同有星辰在其中流转,宋子涵恨不能明白的告诉晼然,直接将他抓去算了。 只这话太过孟浪,宋子涵到底说不出口。 宋子涵笑容干净,爽朗道:“我只念着,这里是四妹妹的府邸,便是有人来抓我,四妹妹也要拦了去,因而肆无忌惮。” 晼然俏皮一笑,觉得这样说话的宋子涵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我这不是已经替子涵哥哥拦了一回?” 粗使婆子瞧见晼然与宋子涵说话,心里就慌了神,再瞧这门前没守着人,豆大的汗往下滴,上前跪地解释道:“晼姑娘,刚刚有小厮来说,一位公子伤了腿,让奴婢快着去请人,奴婢走的时候,这里还有个婆子的,没想到,没想到……” 晼然含笑说道:“先起来,好生守着,一会儿便是天塌了,也不能再走了,余下的,等宴席散了再说。” 粗使婆子连连谢恩,晼然冲着宋子涵嫣然一笑道:“子涵哥哥往东边走就能回到宴席上,等日后得了机会,咱们再在一处说话。” 宋子涵还想再与晼然说上几句,下次机会,哪里就那么好找了?这会儿撞上,说不得已经用完了毕生的运气。 “四妹妹……”宋子涵正要说,突然想到,晼然已经不是董府的四姑娘了,笑着挠头道:“我似乎该唤你晼妹妹。” 晼然侧过头去,听得远处有人声,因而竖起食指来,在唇瓣中央顿了顿:“要抓子涵哥哥做夫君的人来了,我得去瞧瞧了。” 宋子涵会意,知道又来了人,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 这厢,晼然又叮嘱了粗使婆子两句,就沿着原路回去,果然见雪遥与灵薇一左一右的跟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姑娘。 武大将军府的武三姑娘武明婉看到晼然就来气,冷哼了一声说道:“辅国公府好大的规矩,我们不过是随便走一走,都不成,竟还要派了丫鬟来跟着我们不成?” 灵薇垂着眸子不说话,却也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姑娘,在旁人的府邸,这样胡来的,明明是她们不对,倒倒打一耙。 晼然拢共只见过武明婉与魏姑娘一回,还是在罗氏与辅国公大婚的婚宴上,那时人多,晼然与她们也不过就是打了个招呼。 武明婉模样算不得多好,同武大将军一样,国字脸,骨架大,若只是如此,倒也能走个端庄大方的路子,可偏又长了一双小眼睛…… 倒是武明婉身边的魏姑娘魏玉婷,模样娇艳明丽些,只不过这位魏姑娘是庶出的。 宋子涵刚刚说,是魏公子骗了他来的,可见就是这位魏姑娘的哥哥。 晼然神色不变,含笑说道:“若是其他地界倒也罢了,只这二门处的围墙不同,武姑娘许是听说过,这墙根底下经常有什么蜈蚣啊,钱串子啊之类的,万一咬伤了人,可怎么是好?自是要派人跟着的。” 武明婉听得只皱眉,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嫌恶道:“怎得不清了,倒来这里恶心人。” 晼然无所畏惧道:“府里那么大,只这二门处的围墙下头有,左不过寻常也不会有人来墙根底下,也就不当回事了,既然武姑娘与魏姑娘觉得我派了丫鬟跟着不妥当,那便罢了。” 晼然说着,冲着雪遥与灵薇摆了摆手道:“宴席快开了,我去前头等着两位姐姐,两位姐姐慢慢逛。” 晼然抬脚就走,倒好像真的只是来找两人,完全不知道两人是来做什么的,意欲何为。 魏玉婷见晼然走了,偷偷的拉着武明婉的衣袖道:“武姐姐,咱们也回去吧,连晼姑娘都寻过来了,若让人瞧见了……” “怕什么?这里是辅国公府,便是瞧见了,她也要装作没瞧见,你不是说,你大哥将人带过来吗?怎得还没瞧见?”武明婉有几分不耐烦的说道。 魏玉婷为难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宋七少爷没听我大哥的,也说不得,武姐姐,咱们快些回去吧,晼姑娘说,这二门围墙下有……万一被咬了,那岂不是谁都知道咱们是来了这里的,到时候……” 魏玉婷快要哭出来,瞧着楚楚可怜的。 武明婉瞪了魏玉婷一眼道:“胆子这样小,要你来做什么?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武明婉说着,跺了莲足,往青石小径上来。 晼然走的并不快,不一会儿,雪遥便低声禀道:“姑娘,武姑娘与魏姑娘都跟上来了。” 晼然轻轻的点了点头,步履快了些,奔着大厨房去,灵薇进去提了玫瑰糯米糕出来,主仆三人这才往后堂去。 待晼然回来的时候,武明婉与魏玉婷也回来了,只两人分开坐着,武明婉一副不想要理会魏玉婷的架势。 聂佑芝冲着那边抬了抬下巴,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晼然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今个儿外院怕是来了不少青年才俊吧?我从前只当我与太子妃是胆子大的,没想到……青出于蓝呢。” 聂佑芝明白过来,拽着晼然咬耳朵道:“你别理会武三姑娘,她仗着是贤妃娘娘的侄女,什么都敢做,咱们只当不知道。” 关于武大将军府与晋阳伯府,罗氏早就知会了晼然,晼然自然明白,含笑点了点头。 “不过,辅国公这次寿宴,也着实是赶巧了,我瞧着你们府里今个儿来的人,比我祖母过寿宴的人还要多了。”聂佑芝掩唇扫了周围一眼:“可堪比赏花宴了,刚刚刑部尚书府的薛姑娘还与我问起你表哥呢。” 晼然顺着聂佑芝的目光瞧去,就见一个模样娇小,穿着件桃红松花绿襦裙的姑娘,正含笑冲她点头示意,装扮娇艳的如同春日里枝头怒放的娇花。 晼然回给那姑娘一个温婉的笑容,没想到那位薛姑娘就顺势走了过来,娇艳明媚道:“上回见晼姐姐是在国公爷的婚宴上,当时晼姐姐忙的脚不沾地的,我便没打扰姐姐。” 薛姑娘娇俏的自我介绍道:“我叫婵娟,我父亲是刑部尚书,今年十三,腊月生日,听闻晼姐姐也十三,但想来比我大几个月吧?” 晼然道:“恩,我六月生日。” “那我便叫姐姐了,我府里只我一个女孩,寻常没什么人与我玩,我瞧着晼姐姐便觉得亲切,倒好像我亲姐姐一样的,以后我能给姐姐下帖子吗?”薛婵娟嘴巴甜甜的,热情的晼然都有点招架不住。 聂佑芝在旁掩着帕子笑,罗楚湘瞧见了,略微有些惊讶。 晼然从小长得粉雕玉琢的,比她大个几岁的女孩子,瞧着她倒是喜欢,就比如罗楚湘,罗楚玥。 可晼然自小不讨同龄人,或是比她小的小姑娘喜欢,因而这些年,就没人管晼然叫过姐姐,这会儿可算是见识了。 晼然作为主人,自然要好生招待着,不一会儿身边就又多了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晼然勉强算是认识的,只有兵部尚书府的宋珈柔,是宋珈齐的嫡亲妹妹,余下的,从前都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却都一口一个姐姐的。 晼然好容易趁着摆膳的功夫,脱了身,聂佑芝笑得不行:“你可是托了你表哥的福,你要不要好好考量考量,好好挑个小嫂嫂?” 晼然喝了盏茶,润了润喉咙,才能勉强与聂佑芝说话:“我表哥将来要娶的人,难道还能比我小不成?这一个个喊姐姐,喊的我脑仁疼。” 聂佑芝见左右无人,才低声与晼然说道:“我刚听武明婉说漏了嘴,皇上有意要给二皇子与三皇子选妃。” 晼然惊讶的望向聂佑芝,据她所知,二皇子与三皇子还没有十五吧? “这几个府里最少都是正二品,不想要成为皇子妃,就只能尽快定下婚事,你表哥可是被许多人相中了的,如今连今科的状元与榜眼都成了香饽饽,要不然,怎得你们府里今个儿来了这么多人?”聂佑芝神色慎重了些。 晼然眉心微凛,倒有些想不通了:“二皇子与三皇子才多大?” “圣祖爷十二就大婚了呢,年岁原就是不当紧的事儿,关键是家世。”聂佑芝望着武明婉方向道:“这也怪不得一个个都急吼吼成这个样子。” “那……她们都是不想成为皇子妃的?”要这么说,其实所有人私心里认定,最后还是太子登基的可能性大。 “也有不想被挑给武大将军府与晋阳伯府的,二皇子与三皇子选妃,那肯定武大将军府的次子武兴瑞,晋阳伯府的次子杨晟杰,也要趁机挑了人,若有幸能被选中做皇子妃,还算好一些,可若是被那两位选中……”聂佑芝“啧啧”了两声,给了晼然一个“你懂的”眼神…… 80.第80章 岚夏园里, 老太君端着紫砂壶,轻嘎了一口茶, 看着坐在下首玫瑰椅上的罗氏,冷冰冰道:“她是个什么牌面上的人?值当的你非要在今个儿办了她?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头一回办宴席, 今个儿还是辅国公的生辰?” 罗氏也不急,慢悠悠的回道:“我忍了她多少日子,也不是不给她脸面, 国公爷连她的后路都替她挑了, 她自己不肯去享受那荣华富贵,非要跟我争个高低,难不成我还能怕了她一个奴才?” 老太君恨铁不成钢:“一个奴才罢了,你想要惩治她, 万般的法子, 偏你用了最蠢的一个,又怪得了谁?我当你经历过董府的事儿, 精明了,如今瞧着, 倒是更蠢了。” 罗氏被老太君责备, 已经成了习惯, 心里头倒也没什么, 索性破罐破摔道:“人我已经扭送到牢里头去了, 母亲说这个也没意思。” 老太君被罗氏噎了一句, 无奈至极:“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的?但凡你有你大姐三分……” 老太君没说下去, 灌了口茶汤,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邵氏见状,上前轻轻抚了抚老太君的背脊,温声说道:“小姑也是考虑良多,那个冉姑姑在辅国公府掌了十几年的家,真放出去,才是祸害,将人送到牢里去,倒是省下不少事儿。” 老太君听着直叹气:“你非要今个儿处置她,让有些人听了去,就好像你管不住府里头的事儿,你才成了辅国公夫人,难道就不该立个威?” 邵氏在其中打圆场,轻声与罗氏说道:“小姑心里也别恼,母亲也是担心你在辅国公府里立不住脚。” 老太君没有不担忧的,罗氏这个年纪的填房,又是和离过的,还带着个孩子,满京城里找,还能找出第二个来不? 罗氏心里明白,轻声说道:“母亲也别恼了,这原是我故意的,就像母亲说的,我什么时候处置了她不成?非要在今个儿?” 老太君不解的看着罗氏,罗氏便道:“这未尝不是个好由头,旁人只当我没本事,不知道少了多少麻烦,尤其是在这个关口。母亲今个儿也瞧见了,如今京城里太热闹了,偏国公府还在风口浪尖上。” 老太君听罗氏说,她是故意的,这才松了口气。 正如罗氏所言,人已经送去牢里了,也被有心人瞧了笑话了,老太君再数落罗氏,也是无用,只得瞪了罗氏一眼,道:“武大将军府与晋阳伯府都不是好惹的,你平庸些,也好,她们说什么,你只管装傻充愣,一概推到辅国公那里去。” 罗氏也有几分这样的意思在里头,点头说道:“武大将军夫人与晋阳伯夫人如今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没有了,当着我的面,两个人就针尖对麦芒的,我只当闷葫芦,两人觉得无趣,倒也没难为了我。” “这也不过是头一回,你也不可能日后事事躲了去。”老太君皱了眉头说道:“尤其是晼然,刚好十三。” 罗氏端着粉彩茶盏,眼眸闪过几分凌厉:“她们若是敢打晼然的主意,我自是不依,哪个不知道她们两府的次子的货色,也敢肖想晼然!” “晼然到底不是辅国公亲生,她们拿捏着这个,怕还觉得晼然高攀了,我今个儿冷眼瞧着,她们该是还没有想到这个,只不过,咱们也得紧着防范起来,不然真到了关键时候,晼丫头说不得就是下一个太子妃。”老太君敲打罗氏道:“你也别这个瞧不上,那个挑不着的,耽误了晼丫头,到时候有你哭的。” 涉及晼然的事儿,罗氏不敢自己拿主意:“那日宋夫人来了府里,我瞧着她的意思,是很看重晼然的,行事都小心翼翼的,只是我碍着董家的关系,什么也没说,国公爷也说不着急,他们的官位还没定,这宋家,到底底蕴不够深。” 老太君跟着点了点头道:“那孩子,倒也是个好的,去年的时候,我让他入侯府见了晼然一回,是个有心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求对方家世多显赫,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晼丫头真过去,他们敢欺负了,咱们就敢闹上门去。 你也不必忌讳了董家,来回走动走动,瞧瞧他们府里如何,若府里头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莫欺少年穷,说不得这孩子将来也能封侯拜相。” 罗氏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着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只是身子骨差了些,从前就让刘太医给瞧过,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但也根治不了……” 老太君听了就皱眉,人年纪大了,就喜欢那身子康健的,这才多大年纪,就身子骨不好。 邵氏是将门出身,听了这个就觉得不好:“也不是就这一个可挑的,即便舍不得晼丫头嫁出京城去,那京城里头也有不少好儿郎,也不必死磕在这一个上头。震宗上回说的那个兵部尚书府的宋珈齐,不就挺好的?” “他们府里的庶女有七八个,只这样的家风,我瞧不上。”老太君早就将宋珈齐排除在外,当初在辅国公面前提起来,也不过是为了激秦明辰的…… 罗氏迟疑了下,又想着暖阁里没有外人,试探着说道:“母亲,其实瑾晖不错,今个儿明里暗里有许多夫人与我打听,若晼然能到大姐跟前……” 罗氏的意思很明白,邵氏闻言,垂下眸子,看向旁处,老太君则默了默,沉吟片刻说道:“等你大姐入京后,你再与她商量,只是……你也要想好了,旁人瞧见的好,未必就是真的好,你比旁人更明白。 太子若是胜了,瑾晖日后会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你也清楚,位高权重,作为当家主母,要面对的事情有多庞杂,你也明白。若败了……” 老太君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重了,笑了笑道:“若败了,咱们几个府邸也跑不了,我真真是年岁大了,想的愈发多了。总归,瑾晖是晼丫头的表哥,还有不护着她的道理?” 罗氏看向身侧的邵氏,有些迷糊,不懂老太君这是何意,但邵氏却躲开了罗氏的视线,倒让罗氏愈发迷糊了。 老太君还是头一回,将话说的这样模棱两可的。 老太君却好像不准备继续说这个了,扬声问道:“晼丫头呢?宴席过后就没见人影,去哪儿躲懒了不成?” 紫韵挑了柳绿刻丝帘子进来,笑着说道:“姑娘累的不成,吩咐人煮了罗汉果金银花茶,端去昭阳院了,原说要来与老太君,侯夫人说话的,只这会儿实在拾不起精神来了。” “罢了,让她歇会儿吧,我瞧着今个儿寻她说话的小姑娘也不少,连午膳都没好好吃两口,怕真是累着了。”老太君心疼道:“从前在侯府的时候,她只管玩,成日里恨不能钻进后头湖心亭子里头去,再不出来,如今到了国公府,可再不能似从前那般玩了。” 邵氏也道:“这姑娘家,哪里就容易了,在府里头玩不得几年,这说话就要定下人家来,再绣一绣嫁妆,又两年过去了。” 邵氏想到罗楚湘,下个月就要出嫁,还是要离京的,心里头有些难受:“总归,这姑娘家定亲事,等于第二次投胎,千万要相看好了。” 罗氏便是受害者,选错了人,磨搓了多少年,因而给晼然挑人,愈发的谨慎小心。 老太君站起身来,邵氏急忙上前搀扶:“我们这便走了,你打发了那个冉姑姑,府里怕是还要整顿一阵子,自己斟酌着,别仗着辅国公宠着你,你便什么也敢胡来,还有这辅国公府你也得立起来,你自己斟酌。” 罗氏起身送了出来,直到垂花门前,才回转身,却也不往岚夏园去:“去瞧瞧晼晼。” 这厢老太君与邵氏上了靖宁侯府的马车,老太君长叹了口气,盯着马车壁不说话,良久,幽幽说了句:“老婆子早便知道他是个好的,可惜……” 邵氏给老太君的紫砂壶续了热茶,轻声说道:“其实妾身冷眼瞧着,瑾晖待晼丫头很是不同,若……真能成,也不见得是坏事。” “谁知道呢,他自小少年老成,这事儿咱们都别掺合,只管随着他的心意去,免得将来他倒把这些罪过,归咎到晼丫头身上。”老太君幽幽叹了口气,与邵氏说道:“玥丫头快生了吧,咱们去瞧瞧她。” 邵氏闻言,皱起眉心来,愈发心疼罗楚玥:“她自己做了好多小孩子的衣裳,妾身瞧着她笑盈盈的跟妾身说那些个喂养小孩子的事儿,心里甭提多难受了。” 邵氏红了眼眸,老太君也跟着叹气:“熬过了这个月,这孩子就是她的,有我与镇国公老夫人在,谁也不敢说这孩子不是她的,东宫那边也盯着呢,镇国公世子敢做出半点不规矩的事儿来,太子也不依,你且放宽了心。” 邵氏连连点头:“多亏母亲做主,也多亏了是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若是别家,怕是……” 老太君摆了摆手,不让邵氏再说了这话,只道:“人这一辈子,哪儿那么多顺遂的事儿呢?如今只剩下晼丫头一个让我操心的了,等她的婚事落定,我也可以好好的种我那半亩菜地了。” 81.第81章 晼然这厢回了昭阳院, 也不知道是心累还是脑子累,总归是连个手指也不想动, 直接歪在临窗的美人榻上,脸上蒙了一方霞影纱帕子,挡了午后斜阳。 灵薇往窗上瞧了眼, 眉头一皱,出了暖阁,直奔厢房。 厢房里头, 两个二等丫鬟绿柳, 绿药正包了瓜子,坐在临窗炕上说闲话,大抵说的是冉姑姑的事儿。 灵薇在外头还忌讳着,挑了帘子进了厢房, 立刻沉了脸:“我早间走时候怎么说的?趁着姑娘去岚夏园宴客的空当, 将外头的窗纱都换了,怎么这会儿窗棂上连个窗纱都不见了?空洞洞的, 是等着谁来做这活计?” 灵薇瞧着窗台上嗑的瓜子皮,心里头愈发的冒火:“我竟不知, 我如今连你们两个也指挥不动了, 我与雪遥还忙的脚不沾地, 你们两个伺候的, 倒在这里闲话家常, 吃点心吃茶了。” 绿柳与绿药是辅国公府的家生子, 从前是在岚夏园伺候辅国公的, 自辅国公大婚之后,罗氏打发了四个下来,伺候晼然,两个红淞,红墨跟着雪遥,绿柳,绿药跟了灵薇。 辅国公府伺候的丫鬟都好记名字,红字辈的,是采买来,卖了死契的,绿字辈的是家生子,红淞,红墨倒还好些,两个绿对灵薇,便着实算不得多敬重了,阳奉阴违是常有的事儿。 雪遥一直劝灵薇,慢慢处着,总归日后是要在一处的,等时日长久了,也就融洽了,因而灵薇一直忍着,只要两人大面上不出岔子,灵薇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不过她勤快,也不习惯二等的伺候她。 可这会儿,两人耽搁了差事,晼然累得很了,就躺在窗下美人榻上小憩,那空洞洞的窗子,受了风,晒破了皮,都是差错。 绿柳,绿药没想到灵薇从岚夏园回来就发作,两人下了炕,套好绣鞋,这才说道:“回灵薇姐姐的话,姑娘同罗二姑娘一走,我们两个就将窗纱撤了,后来两人去库房里领姐姐说的竹叶绿窗纱,这一问才知晓,最后两匹,被老夫人院子里拿去了,我们两个不敢拿姑娘的主意,因而想要等着姑娘回来,问问姑娘喜欢什么花样子,再去库房里领了的,只姑娘才回来,就躺下了,奴婢两个不敢打扰……” 灵薇气的不行,明明做错了差事,倒说了这许多的话,只那窗纱还空着,灵薇怕伤了晼然,抬脚亲自往库房去,最后撂了话道:“你们什么心思,我也明白,今个儿冉姑姑都能被送到牢里头去,你们若敢怠慢了姑娘,仔细你们的下场,等我回来再与你们分辩。” 灵薇恨不能脚步生风的往库房里去,见最小的丫鬟月牙站在廊下挡着风,挡太阳,一一记在心里。 灵薇沉着脸,从库房里拿了三匹浅玉色玉兰花瓣素雅窗纱回来,晼然已经醒了,挪到罗汉榻上坐着。 雪遥捧着一个黑漆描金梅花托盘,伺候左右,脚踏底下,一溜跪了四个,正是红淞,红墨,绿柳,绿药。 灵薇抱着窗纱,恨恨的瞪了四人一眼,给晼然见礼。 雪遥捧上一盏菱角红枣粥,黄澄澄的小米熬出了米油,菱角炖的几乎化在里头,出锅的时候,拌上些菊花冰糖,端过来,正好化开了,清香扑鼻。 晼然午膳一直被人拉着说话,便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也要时刻关注着这些个娇小姐之间的眼风,着实没用什么,这会儿睡了会儿子,有些精神,用起来倒是香。 晼然捏着甜白瓷小勺,一口一口的吃,两红两绿就有些跪不住了,身上出了些黏腻的汗,偷瞄着晼然,挪了挪膝盖。 “先把窗纱糊上,再说其他的吧。”晼然撂了青花瓷小碗,用帕子擦拭着唇角,道:“让月牙把今个儿守二门的婆子带过来。” 两红两绿去糊窗纱,晼然则挪到明间去坐着,灵薇端了盏雨前龙井,递过去,轻声道:“都是奴婢没办好差事,让姑娘委屈了。” 晼然盈盈一笑,嗔了灵薇一眼道:“合着你也是个窝里横的,你就是打她们两个,我还能说你什么不成?” 灵薇耷拉着脸道:“姑娘那会儿睡着,奴婢怕扰了姑娘,是预备着要打的,想等姑娘一会儿不在了,打。免得姑娘瞧见心烦。” 雪遥也在一旁请罪:“也是奴婢没盯着她们,倒让她们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雪遥多半管着晼然贴身的事儿,尤其吃食这一块,雪遥从来不假手于人,两个红想帮忙都不成,因而回来就奔着大厨房去了。 晼然往身后倚了倚,灵薇体贴的放了一个海棠粉软枕在其身后,晼然便道:“辅国公府跟从前侯府不同,许多事儿,一是她们不用心,二是她们自来没规矩惯了,不觉得是错。这种,教也教不会的。” 晼然点了点外头那四个,说道:“四个里头,也就一个红淞能留下来,等做完了活计,将另外三个领去母亲那吧。” 灵薇犹豫道:“姑娘,绿柳和绿药是家生子。” “家生子怎么了?”罗氏明郎的声音传来,站在回廊上,冷冰冰的说道:“家生子的优势在于忠心,忠心都没了,索性发卖了去。” 罗氏早就看辅国公府这中馈不顺眼了,冉姑姑这是头一件,接下来,就是这群自视甚高的家生子了。 绿柳与绿药这会儿才知道害怕,她们若是被发卖了,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不可知,这头一件,是要跟家里头分开了的。 “夫人,奴婢们再也不敢了。”绿药,绿柳急急跪地,却也晚了。 “府里头养着你们,比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差,却不是惯的你们不知天高地厚的。”罗氏扫了紫韵一眼,紫韵立刻道:“还不快些将差事做完?” 罗氏进了明间,见晼然精神好些了,道:“你也该将燕窝黄芪这些吃起来,你瞧瞧,这不过大半日,你竟还不如我精神头了。” 晼然牵着罗氏的手,往碧纱橱里头说话,将外头都分隔了去:“母亲今个儿在前厅是装鹧鸪,只要笑便是了,女儿今个儿可是实打实的没闲着,嗓子都有些哑了。” “外祖母与舅母走了吗?”晼然说了两句,又觉得累,便窝在碧纱橱的架子床边,与罗氏说话。 “刚走了,你外祖母训了我好一通。”罗氏笑眯眯的道:“我让人牙子□□好的人,都送进来了,一会儿你挑四个好的,不如将红淞也一并换了。” 罗氏拢了拢鬓边碎发,将发髻上一支极重的赤金莲花发钗摘了下来,随手放在梅花小几上,觉得松快多了。 罗氏吩咐人在庄子上□□了丫鬟与小厮,辅国公府的这些个,罗氏是真真瞧不上,只□□人手,也要功夫,因而与晼然说了,让她将就一阵子。 “母亲帮我挑了就是,红淞就留着吧,我瞧着她是个老实本份的,跟在雪遥身边,默默做事,不争不抢的,还有外边的小丫头,那个叫月牙的留下,余下的,母亲瞧着处置。” 晼然今个儿着实不大想说话了,懒得一个个问了,又道:“我刚吩咐人去唤二门处的婆子了,今个儿这事儿,有吏部尚书府的魏公子,魏姑娘,还有武三姑娘,听子涵哥哥的意思,好像还有人参与了,既是母亲来了,不如母亲一并问了。” 罗氏心疼晼然,替她搭了个软毯道:“那你眯一眯,我去问问。” 月牙已经领了人回来,二门处一共守了三个婆子,罗氏也着实是怕出了什么岔子,可没想到,三个婆子,还是能被人指使了去。 三个婆子以为是来见晼然的,一个婆子与晼然说过话,认为晼然好性儿,好哄,哪承想到了昭阳院,却瞧见了罗氏。 罗氏也不问话,紫烟领了人,先每人打了十板子,这才拉进来回话。 “夫人,奴婢们不是有心的。”三个婆子上来就喊冤。 罗氏冷眼扫过去:“明知道人将你们支使开,是要让人过了二门去,你们竟还能乖乖听话,这还不是有心,那什么是有心?” 其中一个婆子最活泛,趴着道:“夫人,奴婢们不敢不听话,那……那位是……二皇子。” “什么?”罗氏音量提高了些,皱眉瞧着那婆子。 晼然本是要眯一会的,奈何那婆子声音不小,连她也惊动了,晼然趿拉了绣鞋,往明间来,就听那婆子说道:“奴婢不敢扯谎,那位是微服出宫的二皇子,后来奴婢听得真真的,二皇子夸赞宋状元,还说会保宋状元去了吏部。” “奴婢也猜着二门围墙处,怕是有人,因而守在里头拦着,想着拦不住宋状元,拦住了里头的姑娘也是一样的,夫人若不信,可以问问姑娘身边的雪遥姑娘,雪遥姑娘是瞧见奴婢站在墙根底下的。” 晼然望向雪遥,雪遥点了点头,罗氏凝眉不语,却为的不是婆子后头这句,而是前头那句,二皇子要保了宋子涵去吏部,这意思是,宋子涵成为二皇子的人了? 82.第82章 “姑娘, 紫韵带着新来的丫头过来了。”雪遥眺望着外头,正见紫韵领了三个穿着柳绿比甲的小丫头。 “恩, 领进来瞧瞧。”晼然撂了狼毫笔,看着写的整整齐齐的楷书,满意的点了点头, 揉着手腕道:“这篇字拿给表哥瞧,总不至于再挨骂了。” 雪遥听了只是笑,撩了浅桃粉滚边软帘, 迎了紫韵。 “给姑娘请安, 这是夫人亲自选了的三个,红蕊,绿箫,绿翘, 规矩都是学过的, 直接跟了雪遥与灵薇,就能当差。”紫韵福身笑着说道。 晼然瞧了眼, 皆是五官清秀的小丫头,点了点头, 算是将人接下来了。 紫韵一摆手, 三人齐齐给晼然磕了头, 便被雪遥点了, 让廊下的红淞领去了下房安置。 “母亲这会儿做什么呢?”晼然把玩着腰间的小荷包问道。 紫韵眉目微闪回道:“夫人正安排库房里的管事, 上回姑娘不过是要两匹窗纱, 既是没了, 账册上却还有,便是当真没了,也该立刻拿了好的先替换上,总归是留不得她了,正对着册子呢,但凡没了,少了的,总要说出个去处来。” 晼然连连点头,罗氏还要好生料理一番辅国公府的事儿,不似她这么得闲。 紫韵约莫猜出晼然是觉得没意思了,想要去岚夏园玩的,这会儿听说罗氏忙着,便有些恹恹的,因而笑盈盈的说道:“奴婢听说,姑娘接了不少的帖子,若是姑娘实在闷得慌,不如挑上一个,多吩咐几个管事跟着也就是了,如今车马房与门房的人,夫人都是换过了的,姑娘尽管使唤。” 晼然摆摆手道:“那便罢了,与外头的人说起话来,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要费多少心神,一句话要颠过来倒过去的才能琢磨明白,累也累死了,我倒不如在暖阁里窝着。” 总归都是要套了她的话,或是借着她打听窦瑾晖的。 紫韵正想给晼然出主意,却听灵薇挑了帘子来回:“姑娘,少夫人领了小少爷来,先给老夫人请了安,夫人那里忙着,让姑娘招待着。” 灵薇口里的少夫人与小少爷,便是晼然的表嫂白氏与小虎子,晼然正愁没人说话呢,立刻笑着迎了出去。 紫韵偷偷松了口气,跟了出去,给白氏见了礼,这才往岚夏园去。 罗氏此刻的确是忙着的,却不是为着库房管事的事儿,库房管事娘子当日就被换了人,方才那些话,不过是紫韵的说词,真正为瞒着晼然的,是这位坐在罗氏面前的,乃是武大将军夫人的庶妹小杨氏。 小杨氏托了她姐姐的福,如今也得了个从二品诰命,家里头男人跟着武大将军在战场上,自己在京城里有儿有女的,倒也自在,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伺候夫君的,想怎么着怎么着。 罗氏起先还纳闷,小杨氏怎么就递了帖子来,但跟武大将军府有关,那就是跟二皇子有关,罗氏自要迎进府里来。 只罗氏记挂着宋子涵已经被定了吏部中郎将的官位,不日就要上任,因而到底留了个心,让瞒着昭阳院些。 罗氏那日听过二门婆子的话,知晓晼然与宋子涵说话很自然亲切,一口一个子涵哥哥,心里便存了疑惑,怕晼然心里头有宋子涵。 罗氏原那日与老太君说开了,就觉得宋子涵也不错,就像老太君说的,宋子涵该是不敢欺负了晼然,可如今形势却是不同了,若宋子涵成为了二皇子的人,那晼然也只有敬而远之了。 总不能让皇上觉得,辅国公有二心,或是说窦瑾晖有二心,不拘哪个,罗氏都输不起。 小杨氏与罗氏闲话家常几句,便自认是全福人,笑着张了口:“不瞒夫人,我今个儿来,是为着贵府的晼姑娘,听闻宋状元自小与晼姑娘亲厚,这青梅竹马的情份,最最难得,因而这宋家托了我……” 小杨氏没说完,罗氏便笑着打断了,将粉彩茶盅塞到小杨氏手里道:“姐姐快尝尝这茶,今年的雨前龙井,皇上特赏下来的,府里只得了半斤,我们老夫人全都给了我。” 小杨氏就没想过罗氏会不答应,被罗氏这么一打岔,也没意会过来,再次说道:“那日辅国公寿宴上,远远瞧见了晼姑娘一回,长得真真是好……” 罗氏面上挂着笑意,端着茶盅吃茶,笑盈盈的说道:“晼晼年纪还小,从前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在国公府安稳下来,我便想让她先稳当几年。” 小杨氏这才明白,罗氏这是不乐意。 小杨氏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却是说两人如何般配的,罗氏这一张口,小杨氏预备好了的话,一个也说不出来了。 “这好运气,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可要想明白了,不说这位宋七少爷是金科状元,便说他如今要任职的吏部,便是许多人念一辈子书,都进不去的。”小杨氏觉得,罗氏可能真的是有点傻,不懂得这朝堂上的事儿,如今宋家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了。 罗氏端着茶盅,含笑说道:“晼晼还小呢,也不急着这一两年的。” 罗氏心里也可惜着,她才觉得宋子涵不错,结果宋子涵就跟二皇子搭上了关系,这算怎么回子事儿? 她自然知道吏部是好地方,管着官员升迁,能不是好地方吗?关键在于这地方,是二皇子替宋子涵荐了来的…… 小杨氏没想到自己话说到这个地步,罗氏还不应,皱着眉,没好气的说道:“我也知道晼姑娘长得好,但你心里也得有个底,她到底不是辅国公的亲女,真真论起来,还是个罪臣之女呢,能得这样好的亲事,那真是祖上烧高香了的,要不是宋七少爷看在幼年的情份上,这样大的好处,可落不到晼姑娘头上。” 罗氏客客气气的与小杨氏说话,一则她是来做媒的,说的是两家的好话,二则她是武大将军夫人的庶妹,罗氏要给她几分脸面,可小杨氏张口就嫌弃晼然,罗氏如何能忍? 罗氏撂了茶盏,沉了脸:“夫人这话,我却是不明白,晼晼如今姓慕容,名字也被国公爷亲自写在族谱上,是辅国公府正正经经的二姑娘,夫人这会儿却来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来挑拨我与国公爷关系的?” 罗氏在辅国公宴席那日,就给众人留了印象,倒好像是万事不懂的,要么是不说话的木头人,要么说出来的话,驴唇不对马嘴,总归是与这些人说不到一处去,若不因为她是辅国公夫人,众人都懒得与她周旋。 连个管事姑姑都能扭送到牢房里头的当家主母,能当得了什么样的家,也就辅国公府这样,泥腿子出身的罢了。 小杨氏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作,她自认有儿有女,又是大杨氏的妹妹,到哪儿不得被人恭敬着,如今被罗氏这般年纪的填房落了脸,当下脸色也黑了起来,起身说道:“我好心好意的来给晼姑娘说亲事,倒成了这般,也罢,宋状元什么样的姑娘娶不着?这娶妻娶贤,又不是纳妾,有个好颜色就成了。” 小杨氏一张口,连带着罗氏与晼然一并骂了,罗氏这么不通人情的,能教导出什么好姑娘来,宋家托了她来,她原还不耐烦应对呢。 小杨氏撂了茶碗走人,罗氏送都不送,只打发了紫韵去送人,小杨氏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紫韵也是心里存着气,这位小杨氏分明就打心眼儿里瞧不上罗氏与晼然,便两人没有说了那难听的话,难道还要罗氏一个国公夫人去送她不成? 待小杨氏走了,罗氏气了半晌,晼然便领了白氏与小虎子到岚夏园来。 罗氏背着晼然,与白氏说了两句,让白氏回去告诉老太君,她拒绝了宋家人。 白氏什么也不问,只记在心里,随后没事儿人一样的同罗氏与晼然说话。 小虎子今年虚岁五岁,基础的千字文,三字经都是在府里先生教过的,如今领了来,是想要辅国公给荐了先生,开始正式读书。 辅国公是太子的剑术师傅,与几个文学大儒都是熟稔的,由辅国公张口,没有不成的道理。 “你这么想,自是没错,但……你要小虎子跟那些个皇族宗亲一道上课?”晼然逗着小虎子在院子里拍皮球,罗氏引着白氏在廊下说话。 白氏明白罗氏的意思,疼惜的瞧了一眼小虎子,才道:“夫君的意思是,早晚要面对的,宜早不宜迟,宗亲里头纨绔子弟多,但也有那护短的,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若有个万一,也能指望一二。” 罗氏听着这话直皱眉:“震宗也未免太小心了些,他是太子殿下的伴读。” 白氏扫了眼左右,见四角回廊上站着的,都是罗氏亲近的,低眉顺眼的只盯着脚尖,这才说道:“姑母这几日没出府,怕没听到风声,如今京城里头人心惶惶的。” “怎么说?”辅国公万事不瞒着罗氏,罗氏知晓的怕比白氏还要多,但女人想的,同男人想的,又是一个样,因而罗氏只问白氏知道的。 “太子殿下当初选太子妃的时候,连个口风都没露,知道的时候,太子妃还有几个月就要入宫了,可如今二皇子与三皇子选妃,又是一个样,早早的放出风来不说,还要挑了年纪小的,这年纪小,便是大婚,也不能立刻圆房……” 白氏说到这里,面色微红,镇定了下,继续说道:“各府都在说,说皇上这是给二皇子与三皇子造势了,怕将来不是二皇子就是三皇子了。 那些个百年大族,求得是安稳,不愿意参与夺嫡的事儿,因而急急的想要将自己的姑娘定下人家来,免得被二皇子与三皇子选了去;还有些个想要争一争前程的,便与晋阳伯府与武大将军府越走越近。 夫君的意思是,咱们没得挑,也不能挑,更不能乱,因而稳扎稳打的走,该念书念书,该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 罗氏听得连连点头:“震宗也是长大了,怪不得太子看重他,这事儿我晓得了,你把笔墨纸砚的准备好,这两日就给你消息。” 白氏连连点头,见晼然与小虎子在院子里玩的正好,也不好扰了两人兴致,微微低沉了声音说道:“姑母,我还听说了一件事,也不知做不做得准。” “什么?”白氏出身书香门第,是那种温柔大方的孙媳妇,老太君一向看重,能这么说出来的话,也有□□分可信的了。 白氏低声说道:“我听说,武三姑娘武明婉相中了宋子涵,武大将军夫人不答应,压了下来,这事儿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 83.第83章 宋家着人来提亲的事儿, 晼然半点不知晓,罗氏将整个儿辅国公府的人, 来了个大换血,能留下来的,都是听话的。 冉姑姑被扭送到衙门里, 没几日就病了,原就是在辅国公府过着当家太太日子的人,哪里能受得住牢里的苦楚, 不必谁动手, 自己便先撑不住了。 冉姑姑这会儿才知道后悔,将自己鞋子上缀着的珠子拽下来,通融了牢头,往外头递消息, 这会儿冉姑姑也没资格求到辅国公跟前了, 只能让人传了话,给那个远房侄子去。 那远房侄子心里也有数, 还是个知道报恩的,得了信, 寻机会找了辅国公跟前的管事, 想着把冉姑姑从牢里接出来, 可惜辅国公根本没理会。 也不过就拖了个三五日的功夫, 冉姑姑在牢里就不行了, 等那远房侄子再去牢里, 也只有等着装裹收殓的份了。 冉姑姑什么下场, 多少人都盯着呢,不必罗氏开口,自有那抓了机会的婆子,拿着冉姑姑的事情,教导府里的丫鬟们。 再怎么着,也是奴才,主子想捏死谁,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必费,主子能给你抬起来,也能给你踩到泥地里去,若掂量不轻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尽管试试。 可纵是这样,也有那拎不清的,就比如晼然院里绿柳的老子娘。 绿柳那日耽误了换窗纱,罗氏雷厉风行,抬脚就将人发卖了,她老子娘那日趁着宴席剩菜,喝了小酒,不知道这事儿,等人醒过来,再去追,人牙子早带人坐了船,往南边去了。 绿柳的娘心里难受,自家的闺女从前是在岚夏园伺候辅国公的,只待再熬上两年,就是岚夏园的大丫鬟,主子跟前的大丫鬟,那比姨娘还要体面,月例银子拿的虽不多,但平日里,主子手指缝里漏一点,就能抵外头小户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这眼瞅着,再等两年就成了,可罗氏入了府,直接将人打发到昭阳院,伺候晼然去了。 绿柳娘认为,罗氏这是防着绿柳,怕绿柳年轻,爬了辅国公的床,心里本就不得劲,这会儿转头就没了闺女,心里哪儿能不窝火? 可偏偏绿柳被发卖,只是个开头,后头一个两个的,都被罗氏给处置了,那些个偷奸耍滑的,哪个都要卷铺盖走人,一家子被发卖出去的,多的是。 这发卖出去,不比旁的,一家子人想要再在一处,那是难了,从国公府被卖出去的,又不是那年岁小的,还能去什么好地界? 绿柳娘从前当得是厨房守门的差事,活计清闲不说,整日里蹭吃蹭喝的,旁人不曾有机会瞧见的燕窝,她恨不能日日都能吃着,到比庄子上的那些个老太太过得还滋润。 再加上绿柳的事儿,罗氏发作的第一批人名单子里,就有她。 绿柳娘知晓自己要被人挪了窝,想到自己将来说不得要给人洗衣裳,洗马桶,便心里怵得慌,没等罗氏的命令下来,就在二门上堵了辅国公,狠狠告了一状。 绿柳娘也不是个蠢的,知道辅国公这会儿可能是正爱着罗氏的新鲜劲儿,况且罗氏这个年纪,依旧是风韵犹存的,说不得一个枕边风吹过来,辅国公便什么都忘了。 因而绿柳娘张口闭口说的都是晼然,晼然不是辅国公的亲闺女,是罗氏与别人的女儿,辅国公心里头能痛快? 绿柳娘一张口,就说晼然怎么故意使绊子,难为了绿柳,想法子将人撵出门去,绿柳娘自打八岁入了府,在府里头勤勤恳恳的待了这些年,如今听说晼然连她也要打发了去…… 绿柳娘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还没唱完,就直接被二门处的婆子反手给绑了,往嘴里塞了汗巾子:“国公爷,您别听她胡咧咧,她这是对夫人存着恨意呢。” 罗氏整顿辅国公府不假,人现在是当家主母,不整顿,难道由着这些个奴才欺负主子? 最关键的是,罗氏赏罚有度,什么都有杆尺子在这儿摆着,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大家伙心里头都福气,不拘你是新来的,还是从前的老人,办好了差事有赏,办砸了该罚,该当什么差事,便只当什么差事,不会今个儿被扯去厨房帮工,明个儿被扯去库房帮工,出了岔子,连找谁都不知道。 罗氏也不问你是不是家生子,是在这个府里当了几年的差事,派给你的差事办得漂亮,日后便得用。 这样下来,使绊子的少了,人人都往上奔,辅国公府难得蒸蒸日上起来,二门的婆子,哪儿能由着绿柳娘在眼皮子底下胡诌? 辅国公没等两个婆子说完,理了理被绿柳娘揉皱了的衣裳,甩出一句:“明个儿交给夫人处置。” 辅国公高高兴兴的往岚夏园去,心里头倒觉得痛快至极,从前只听着同僚甩了内宅的事儿出去,如今自己说出这话来,心里头从头到尾的熨帖,他也是有夫人的人,有人管着内务的人。 回了府,有人递干净衣裳,有人递温热帕子,知冷知热的,没丝毫嫌弃他。 辅国公只管去寻罗氏,二门处的婆子也聪明,守着绿柳娘在二门处等着,等巡逻的婆子过来,将人交过去,她们守门的,天大的事儿下来,也得在门上守着,等夫人办这事儿的时候,不必她们邀功,赏赐自然就会下来。 巡逻的婆子到了,守着二门的婆子将人交过去:“国公爷说了,交给夫人处置,这会儿国公爷刚往岚夏园去,不如等明个儿夫人得空的时候,再将人送过去,老姐姐只先跟紫韵姑娘报备一声,让姑娘安排时辰。” 巡逻的婆子当了这么个好差事,明个儿的赏是少不得的:“我晓得,明个儿下了差,到我那吃酒。” 巡逻的两个婆子将绿柳娘似麻袋一样的扔进了柴房锁着,给了一瓮水,便也罢了,饿着肚子,好好思量思量,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绿柳娘起先还喊几嗓子,骂几嗓子,两婆子也不理会她,左不过是个要死的人了,还计较个什么,这柴房又远又偏僻,喊了也没人听得见。 有冉姑姑死在牢房里头,又有绿柳娘做筏子,辅国公府彻彻底底的安稳下来,且这安稳是内里的,外头半点不知。 紫韵领了辅国公府从前的老人学规矩,从请安,倒茶开始学,不该传出去的话,半句也没有。 新来的小丫头就更别说了,那是安嬷嬷在庄子上亲自教导了的,年纪虽不大,但规矩学的扎实。 如今辅国公府上上下下齐心,要伺候的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主子,但凡老实本分,总不会被亏待了,稍许伶俐些的,更是前程似锦。 如此不过月余,辅国公府就大变样,晼然也结结实实的在府里头闷了一个月,外头的帖子一概推了,只说是染了风寒,不好过了病气给人,要好好将养着身子,只这一个由头,就将那些个热情姑娘都挡了去。 “我如今只盼着表哥早些回来。”晼然坐在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上,望着对面的聂佑芝道:“不然我这病……怕是好不了。” 聂佑芝今个儿是顶着探病的名义来了的,先去岚夏园见了罗氏,罗氏不过略微提点了两句,聂佑芝就懂得,不会在晼然面前提了宋家的事儿。 聂佑芝捏了颗石榴,笑眯眯的说道:“你可躲了懒,倒难为了你表嫂,我那日在宴席上瞧见她,被许多个姑娘围了,连喝口茶的功夫都不给了她,若不是我寻机会将她拽了出来,怕第二日嗓子就不成了。” “表嫂最近宴席倒是多,好在小虎子如今上了学,倒也不必表嫂费了许多心力,我那日真该提醒表嫂一回,让她索性也装了病,等到表哥一家子入了京,便好了。” 晼然不耐烦一粒粒的石榴吃,拿了汤勺舀了一勺,直往嘴里送,嚼了汁,将籽吐出来道:“我表哥最是有主意不过的,连我外祖母都拿不了他的主意,那薛姑娘,宋姑娘倒想要从我们身上下手,哪里就成了? 若从我口里,说出我表哥一句半句的来,待让我表哥知道,怕我又要被他念叨好些日子,那么芝兰玉树的人儿,训起人来,哩哩啰啰的没个完,烦也烦死了。” 聂佑芝啐她道:“你这吃相,让我姐姐瞧见了,怕要将你拉到宫里去,重新学一遍规矩。” 晼然笑着道:“太子妃若是在这儿,怕比我吃的还豪爽些,只她在宫里头……再不跟从前一样了。” 聂佑芝垂下眼眸去,两人没在说这个话题。 “姑娘。”灵薇笑盈盈的挑了帘子,卷进来一阵温煦的风,唇角几乎要咧到耳后根去:“恭喜姑娘,镇国公世子夫人生了,是个哥儿。” “这就生了?我出府的时候,还没动静呢,只说是这两日,怎么就这么赶巧,我才出府就生了?”聂佑芝高兴的不得了,她一高兴,就要不住嘴的说话。 晼然先是一怔,后明白过来,撇嘴与聂佑芝道:“我就说玥姐姐命好,这孩子来的顺遂,玥姐姐少些苦楚。” 晼然怕聂佑芝再说了这话茬儿,扭头问灵薇道:“母亲那里怎么说?我们这便往镇国公府去吗?” 84.第84章 那日并没有立刻跟了去, 庄老夫人跟前的婆子亲自来道的喜,只说罗楚玥一切都好, 产后便沉沉睡了去,又请了罗氏与晼然等人,洗三那日, 早早的过府去。 聂佑芝倒比晼然便宜些,临走的时候促狭道:“我这会儿回府去,便能瞧见小侄子了, 你总算也有桩事儿, 是排在我后头的了。” 晼然嘟了嘴,却是笑盈盈的:“既是你先见了他,那见面礼自是不能少了的,得出双份才成, 不然我这个做姨母头一个不依, 回回见了你,便要念你这桩事儿, 看你在小侄儿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聂佑芝恨不能来捏晼然的嘴:“你可跟你表哥学了十成十, 方才还道你表哥唠叨起来没完, 你如今可不也是这样的?” 聂佑芝急着回去瞧新出生的小侄儿, 不肯再与晼然耍嘴皮子, 脚上不停的往外走, 晼然听着聂佑芝的声音越来越远, 还在问那道喜的婆子:“可给宫里头传信了?太子妃知晓了吗?” 送走了聂佑芝, 晼然进了暖阁,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些,也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明明是该高兴的事儿,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晼然不用往镇国公府去,罗氏怕是要备出好些个东西来,等着洗三那日一并带了去,也是不得闲,因而晼然吩咐雪遥去开了库房,翻找些幼儿玩物来,待洗三那日,送了去。 晼然自己则往东次间去,在卷云纹书案前落了座,铺开宣纸想要写了字,却有些静不下心来,遂卷了纸,展开信笺,提笔给窦瑾晖写信,零零落落的一堆细碎小事,最后写着,罗楚玥顺顺利利生了个儿子出来。 晼然写得了信,雪遥抱了一个楠木垫鎏金花片的小匣子进来,打开来瞧,是一匣子蜜蜡小动物,雕的是十二生肖,栩栩如生的,个个有半个掌心大小,拿在手心里颠了颠,倒也不重,边角圆润,不至于磕碰了幼儿,大小也相宜,不会被吞到肚子里去。 “便这个吧。”晼然摩挲了一个蜜蜡黄的小兔子,想着这怕还是她小时候玩的东西,各色蜜蜡颜色五彩缤纷的,小孩子定是喜欢的。 “别忘了好好用盐水洗过,弄得干净些。”晼然叮嘱道。 雪遥应下,笑着说道:“姑娘放心,哥儿还小,起先也只是拿着远远的瞧,待以后能入了哥儿的手,必定是好好清洗过的。” 晼然含笑点头,见信笺的墨迹干了,就要拿了信封装起来,雪遥探头瞧了眼,轻笑着说道:“奴婢还当姑娘是不高兴,却原来是高兴坏了的,表少爷这会儿在路上,姑娘要将这信笺,寄到何处去?” 晼然愣了愣,才明白过来,笑着打趣道:“我也是魔怔了,收起来吧。” 洗三这一日,只请了近亲,罗氏原是念着晼然这阵子拘束的过了,想她好好松散一日,可到了镇国公府,远远瞧见宋家的马车,罗氏眉心一皱,没让晼然下车,直接让人将车赶到仪门处去了。 宋夫人原就是寻了机会,在外头等着,那小杨氏那日回去后,说了罗氏许多难听的话,那般年纪的填房,也不知怎么勾的辅国公没了魂,一个别人的种,倒金贵起来了。 宋夫人原还不知该怎么与宋子涵说,听了小杨氏这些话,便觉得小杨氏怕是给了罗氏脸子瞧,埋汰了晼然,若真如此,罗氏不答应,倒也不稀奇了。 宋子涵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只晼然随后便托了病,如何也递不得消息,宋子涵急得不得了,整日里食不下咽的,不足一个月,袍子都松了一大截,宋夫人疼儿子,母子两人得了消息,知道镇国公世子夫人生了,洗三礼的时候,晼然怕是要来。 纵是晼然还没好,那罗氏也是要来的,宋夫人也能解释一二。 宋夫人瞥见马车里头有个浅桃粉的身影,知晓是晼然,心里头微微一松,好歹晼姑娘能出门了,病定是大好了,不然不能来镇国公府。 宋夫人迎过来,带着几分歉意道:“那日唐突,夫人千万要海涵才好,夫人是知晓我的,是真真觉得晼姑娘好。” 宋夫人连寒暄的话都没有,恨不能就在镇国公府的大门口跟罗氏解释了,后头靖宁侯府里,邵氏与白氏婆媳出了门,远远瞧见了,急忙过来说话。 “怎么人来了,倒往外头站着?一会儿日头起来,可要着了暑热,走走走,往里头去。”邵氏笑着招呼宋夫人,直接拉了宋夫人的手臂,往前头走。 罗氏趁机落后了两步,与白氏在一处。 白氏看着宋夫人一步三回头的,也是无奈,轻声低语道:“昨个儿宋夫人便去了镇国公府,话说的软和,人又和气,镇国公夫人无奈,只能今日也请了,虽说这关系远了些,但架不住如今宋七少爷是京城里头的香饽饽。” 罗氏看着宋夫人的背影,心里头也叹气,这位宋夫人也是难得的和善人了,但又不是秦明辰生母邹氏那种一味立不起来的,人心见人心,罗氏也觉得她好,可惜……怎么宋子涵就跟二皇子绑到一处去了呢。 白氏最是体贴不过的,知晓罗氏在想着什么,也只道:“这姻缘天定,说不得就是差了几分缘分,晼妹妹再好不过的人,说不得会有更好的在后头等着。” 罗氏如今也只能这般想,若不是心里头还有个窦瑾晖定着神,怕早就急赤白脸的遍地搜罗好儿郎去了。 却说晼然这厢直接进了镇国公府后院,罗楚玥的院子里头,她却是头一个过来的。 “佑芝姐姐和湘姐姐没过来?”晼然在明间问罗楚玥的丫鬟。 晼然从前读书的时候,一日有大半日是在镇国公府的,府里人将她当半个自家姑娘,倒也不客套:“二姑娘被夫人领着,在前头待客,湘姑娘服侍老太君去老夫人院子里头了,怕要见过了人,才会往这头来。” 晼然在明间略坐了坐,待身上走的薄汗落下去,重新净了手,这才往暖阁里头去。 罗楚玥半坐在架子床里,额头上戴了石榴红烫金缀珠抹额,说不出的俏丽,整个人都红光满面的,透着几分喜气。 “晼妹妹快来。”罗楚玥高兴的不得了,声音却故意压低了去,温温柔柔的,似是怕扰了身侧小摇床上的胖娃娃。 晼然探着身子往里头瞧,男婴生的很壮实,肤色略微黑了些,看着有些丑丑的,被大红襁褓包了,正睡得安稳。 罗楚玥似乎是怕晼然不懂,笑着拉了她,在架子床边坐了:“等长开了就好了,不会这样黑黢黢的,得亏长得还胖些,不然更丑。” 晼然从罗楚玥微急的脉象里,都能感受到罗楚玥的欢喜,垂眸含笑说道:“玥姐姐与世子长得都好,他如何能长的差了?我瞧着眉眼,似乎像姐姐多些。” 三日的孩子,多半是闭着眼睛的,能瞧出什么来呢,只晼然就是不愿意泼了罗楚玥冷水,从前晼然不知晓,不理解,如今却觉得这样从里到外透着欢喜的罗楚玥美极了,让人心疼极了。 罗楚玥听了晼然的话,果然最后一缕阴霾也消失不见了,温柔的望着摇床里的奶娃娃,轻言细语道:“我如今,也有依靠了。” 晼然突的心里一酸,面上却是不显,站起身来,背对着罗楚玥,似是专心瞧着奶娃娃一般的,正瞧着,却是襁褓里的娃娃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倒把晼然要淌出来的泪,给唬回去了。 罗楚玥最是在意,恨不能下了床榻来瞧,丫鬟手一探,却是湿了,笑着说道:“小少爷是尿了。” 罗楚玥松了口气,便有人来传话说,要罗楚玥准备着,人到的差不多了,要将小少爷抱去洗三了。 罗楚玥微笑颔首,见那丫鬟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襁褓,自己探身瞧了眼,果然是不哭不闹了:“抱去吃些奶水,让乳娘跟了去吧。” 丫鬟抱着襁褓往东次间去,晼然端茶喝着,问起来:“可起了名儿不曾?” “从前倒是取了几个,如今生下来,便瞧着哪个也不好了,老夫人那边说再根据时辰日子,算一算,如今也只定了个小名儿,叫安哥儿。”罗楚玥笑盈盈的:“平平安安的就最好不过了。” 晼然从前只觉得罗楚玥温柔和顺,如今瞧在眼里,却觉得罗楚玥太容易满足了,只要给她一点点甜头,她便觉得老天爷好善待她。 晼然含笑道:“是个极好的名字。” 不一会儿功夫,丫鬟领了乳母来,只说要往前头去了。 晼然打量了那乳母两眼,心里头微惊,面上却半点不敢显现出来,那乳母穿着一件暗蓝色卷草纹马面裙,宽宽大大的短褙子,这个节气,还套着一层薄薄的夹袄,圆髻梳的一丝不苟,脸圆圆的,五官清秀,规规矩矩的要给罗楚玥跪安。 “你日后是哥儿的乳母,不必动不动就跪了,往前头去吧,早些回来。”罗楚玥眉眼微垂,温声吩咐道。 待两人退了出去,却是罗楚湘过来了,晼然趁机与罗楚湘到明间说话,让罗楚玥养精神。 到了明间,晼然偷偷松了口气,那个乳母……分明就是安哥儿的生母,做不做月子的不说,罗楚玥怎么能将安哥儿的生母留在府里? 85.第85章 安哥儿生母的事情, 让晼然心里存了事,有些坐卧不宁的, 罗楚湘在旁侧眼瞧着她:“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舒坦?” 晼然哪里敢让旁人知晓,揉了揉太阳穴道:“想来是昨个儿知道要来瞧玥姐姐,一直没有睡安稳的缘故, 这会儿便有些倦了,提不起精神来。” 罗楚湘瞧着倒也像,因而没再追问, 两人在罗汉榻上坐了道:“大姐姐生了个哥儿, 我也能放心了。” 晼然瞧着罗楚湘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着道:“这话说的老气横秋的,瞧着你倒不像是十六的,更像是二十五六的, 怕舅母也没有你这样老气。” 罗楚湘横了晼然一眼, 却也没说旁的,拿着手里头的浅碧色帕子, 绕着指尖玩,看着帕子角落处绣的粉荷, 从自己的指尖颠来倒去。 “我说出来, 你怕是要笑话我的, 但我也说不出是为着什么, 总一颗心替大姐姐担着, 你瞧着我母亲不着急, 实际上她急的不得了。” 罗楚湘探过身来, 扯着晼然低笑着说道:“你是知道我母亲的,最是不信那些个神啊佛啊的,可自打我大姐姐有了孕,我母亲每日都要给菩萨上柱香,风雨无阻的。” “便是我母亲都担忧成那样,我如何能不担忧了去?”罗楚湘扫了眼四周围,压低声音与晼然说道:“我看镇国公府与咱们府邸亲近,只隔了一条街,寻常咱们恨不能当成自家来走动,因而镇国公府的庄老夫人便是着急,也不好在咱们跟前显现出来。” “所以说,说不得庄老夫人也很着急的,如今,谢天谢地,大姐姐生了个哥儿出来,只要这个哥儿好好的,大姐姐这辈子,算是平顺了。”罗楚湘望着暖阁方向,轻声说道。 晼然望向罗楚湘,罗楚湘长得中上之姿,比起罗楚玥的温柔婉约来,罗楚湘多了几许英气,更似舅母邵氏多一些,此刻的她,望着暖阁方向,眼角眉梢露出温柔了许多。 “大姐姐与我不一样,她性子太温柔,我真是怕她自己熬不住,给姐夫抬了妾室什么的,好在大姐姐就住在祖母与母亲眼皮子底下,又有庄老夫人坐镇,总归是受不得什么委屈了。” 晼然微微一笑,难得见到罗楚湘这样一面,却不敢往深里说了这个话题,怕自己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怕以为你才是玥姐姐的姐姐了。”晼然笑着打趣。 外头有些鼓乐声,罗楚湘与晼然还没说话,暖阁里的罗楚玥就躺不住了,不一会儿功夫,大丫鬟出来询问:“少夫人问,外头是怎么回子事儿?先前不是说了,不用鼓乐的吗?小少爷还小,再震出魂魄去。” 廊下的小丫鬟腿脚生风的往正院去,待回转,罗楚玥已经从床榻上坐起来了,身后倚着一个苏绣软枕。 “回少夫人的话,前头是东宫送了贺礼来,鼓乐只敢在仪门外头敲了敲,进了里头就没再用了,小少爷这会儿又睡了,乖巧的很,半点没惊着。”小丫鬟眼角眉梢皆是掩藏不住的喜意,可见是跑了一趟前头,得了赏赐。 罗楚玥这才放了心,摆摆手,让人下去了,罗楚湘见罗楚玥都坐起来了,便拉着晼然往暖阁去,才见面就道:“姐姐也是操心太过,祖母与庄老夫人都在呢,哪里会想不到这些?倒让你一个产妇劳心这个?” 罗楚玥垂下眼眸来:“我也就是不放心,安哥儿离开我眼门前,我这颗心便一直提着,怎么也放不下来。” 罗楚湘倒了一盏红糖水给罗楚玥:“安哥儿是太子妃的小侄子,太子妃还能不挂念着?再说自打太子妃那一胎没留住,便恨不能将安哥儿当自己的儿子看待,宫里的人最是体察主子心意的,哪里敢不周到了去。” 罗楚玥被罗楚湘两句话堵住了嘴,总算还能安心与罗楚湘与晼然说话。 “我原还当你大婚的时候,我能去送你,如今可见是不成了,祖母说,要我做双月子,好好将养好身子再说。”罗楚玥微微有些心虚,睫毛忽闪了下。 晼然在旁瞧着,只当对多宝阁上头的琉璃小弥勒感兴趣,站在那儿把玩,心里头,倒也明白老太君的意思。 罗楚玥几乎是五个月开始,就静卧养胎了,如今“生”的顺遂,做个双月子后,再出门去,只说是将养好了,谁也不会对其中的过程起了疑心。 罗楚湘拿银勺给罗楚玥往甜白瓷小碗里头添姜糖,一边轻轻搅动着,加速姜糖融化,一边说道:“你我又不是外人,再说我是去大名府,自小的玩伴都在那边,我怕什么?你只管养好了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强,我知道安哥儿来的不容易,你万事担忧着,可人都说,月子里,最是忌讳操劳的,你小心落下病根才好。” 罗楚玥含笑应下,又道:“不过你大婚的东西,我早便吩咐人预备出来了,我记着你是最喜欢蓝宝的,前阵子太子妃赏下来的物件里头,有一套鎏银嵌蓝宝的头面,上头做的是花鸟,羽毛雕刻的都真真的,我瞧着极好,便给你留下来了,虽是银质的,但样式是再好不过的,鸟儿衔的珠子,割了许多面,垂下来,亮晶晶的闪人眼。” 罗楚湘听罗楚玥描述的精致,将手里化开的姜糖水,又递给罗楚玥道:“行了,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哪里能不好?我收着就是,回头带到大名府去,只说京城里头有你和太子妃给我撑腰,看哪个敢欺负了我。” 罗楚玥听着这话,端着瓷盏好半晌没吭声,眼里就噙了泪珠儿:“你自己往大名府去,真有人欺负你,你可千万要写了信来,万不能自己忍着……” “你当我是你不成?有祖母的名声在,我跺一跺脚,大名府都要震上一震的,哪个敢欺辱了我,我不必祖母出面,都要撕了她们去。你照看好自己才是。” 罗楚湘见不得罗楚玥落泪,紧忙着用帕子给她擦了:“你快别哭,月子里哭,要成招风眼的。” 晼然看着这姐妹两个,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挑了银红软帘出去,坐在廊下吹风。 这会儿的风儿,倒也绵软,在廊下坐着,晒得人软绵绵的,昏昏欲睡。 晼然快睡着的时候,却是听得人声,是乳母丫鬟,抱着安哥儿回来了。 乳母见晼然在外头坐着,上前行礼,安哥儿并不给她抱着,罗楚玥跟前的大丫鬟半点不假手于人。 “平娘见过晼姑娘。”乳母上前见礼,腰弯的有些低,晼然瞧着她略微有些蜡黄的脸,轻声叫起:“去歇着吧,你精神头好,奶水才好。” 平娘自往里头去了。 晼然瞧着平娘的背影,皱了皱眉,古代生产不比现代,是一脚塌了鬼门关的,不坐月子,后患无穷,说不得会落下许多的病根。 平娘来做乳娘,必定不是罗楚玥或是庄老夫人的意思,那便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是放心不下自己生的儿子,还是想要拼一拼前程? 晼然轻叹了口气,她心里的这些个话,不知与谁说去,想要给窦瑾晖写了信,却也不成,算起来,窦瑾晖离京已经一个来月了。 安哥儿的洗三礼办得热闹,有东宫给抬了阵势,愈发的热闹非常。 晼然快到晚膳时分才同罗氏归府,辅国公也来了,接上罗氏一道,辅国公喝了酒,要坐马车,晼然便坐到后头的马车里去,让罗氏与辅国公同乘。 罗氏心里不自在,面上便带出几分疲态来。 辅国公用湿帕子抹了脸问道:“怎么?累着了?” 罗氏摇了摇头:“宋夫人与我说了好几回话,我瞧着那意思,宋七少爷对晼然还是有心的,如今……真真是可惜?是不是再没有转圜余地了?” 辅国公抿了抿唇,面上现出几分为难来:“二皇子的确很看重他,皇上也抬举着,且宋子涵是个能干的,不是一味的书生意气,在吏部倒也做得来……” 罗氏叹口气,这便是再没有转圜余地了。 “皇上这回,显得一视同仁,榜眼自动跟了三皇子,瑾晖被皇上留给了太子,皇上他是想趁着自己还能管得住,想要这争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进行,总比他阖了眼,不放心的强。”辅国公越透露越多,他从前是一个人,无惧风险,如今多了罗氏,罗氏后头又牵扯了靖宁侯府,安宁候府,他也是为难。 罗氏温柔靠过去,给辅国公按揉百会穴:“今个儿母亲说,让我稳住了,等瑾晖回京再说,你说……母亲的意思……莫不是瑾晖?” 罗氏有些惊喜,又有些犹豫:“瑾晖自然是最好的,但我又怕晼晼将来面对不得这些……” 辅国公正要说话,马车咯吱停了下来,外头赶车的低声说道:“国公爷,吏部中郎将宋大人在前头候着,似是有话与国公爷说,您看?” 86.第86章 辅国公与罗氏对视了一眼, 道:“我去瞧瞧,这会儿酒也醒了, 你与晼晼先回去,我一会儿骑马。” 罗氏也是爽利性子,既是知道这桩婚事, 再不能行,索性就断个干净,如今晼晼还不知道, 就不必她知道了, 免得将来跟秦明辰的事情一样,有什么牵扯。 “国公爷去吧。”罗氏温柔以待,待辅国公下了马车,吩咐外头的人道:“让两个小厮跟着, 别让国公爷堕了马, 谨慎伺候着。” 宋子涵下了轿子,歪着身子往这边瞧, 却只瞧见罗氏撩了帘子吩咐人,根本没有晼然身影, 猜测着晼然该是在后头那辆马车里, 人还未动, 就被辅国公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眼瞅着晼然那辆马车, 徐徐而动, 要从自己身边过去。 “国公大人, 下官……是真心想要求娶晼姑娘。”宋子涵的声音清朗,如夜空下的笛声,清越动听,一个字不落的传入晼然耳中,纵是晼然先前不知晓马车为什么停下来,这会儿也知道了。 宋子涵这话,是说给晼然听的,他怕晼然误会,误会小杨氏的态度,就是宋家的态度,他也不明白,明明自己中了状元,离着晼然更近一步的时候,就出了这样的岔子,明明上一次,辅国公寿宴,两人还是如幼年一般,亲近着说话的。 辅国公皱了眉,一拐手,已经将宋子涵的人,拖去了不远处的巷子口:“宋大人还请慎言,想必我们府里什么态度,你与你母亲该是知晓了,你当街说出这样的话来,是要坏了我女儿的名声不成?” 宋子涵瞧着马车渐渐远离,而晼然坐的那辆马车,车帘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开过,不由得黯然神伤。 晼妹妹必定是恼了他,以为他…… 宋子涵垂下头去,轻声说道:“国公爷,我对晼妹妹是真心实意的,那日有些误会,若国公爷与夫人觉得不妥当,我可以另外找人登门去提亲。” 辅国公看着面前的宋子涵,白净斯文,眼眸清澈,话语里眼眸里,皆是掩饰不住的深情。 辅国公也从年少时过来的,更别说自己追罗氏,用了三年多,几番受挫,对宋子涵的心意,多少能体谅些,他那个时候也就罢了,到底靖宁侯府与他是一个方向的,如今宋子涵与晼然是断然不能在一处的,不然将来左右为难的,必定是晼然。 辅国公狠下心来,冷脸看着面前的宋子涵道:“小宋大人莫不是以为,我女儿也是那等俗物,因着中了个状元,小有追捧,就巴巴的上赶着想要嫁给小宋大人?” 宋子涵愣在原地,没想到辅国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先前辅国公待他还算是亲近…… 辅国公知道该断则断的道理,板起脸来说道:“不瞒小宋大人,想要求娶我女儿的人,大有人在,她如今再不是从前的董四姑娘,谁想要踩上一脚,谁想要求娶,便被巴巴送过去的人。 我辅国公的女儿,想配什么样的人都成,小宋大人的宋家真追究起来,也不过十几年光景,配我女儿,还差的远,更轮不着宋家来嫌弃,还请小宋大人日后离着辅国公府远一些,没得坏了我女儿的名声。 若再有下回,我怕就不能这样好好与你说话了,你这个吏部中郎将,在旁人瞧来是好的,你这个状元之位,在别人瞧着是厉害的,在我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辅国公撂下狠话,翻身上马,连宋子涵的一声辩解都不听,打马回了府。 宋子涵呆愣在原地,任由巷子口的风吹着,攥紧了拳头,不肯松了气力,他怕他这口气松了,他就再也见不着晼然了,就再也娶不着晼然了,他一步步的就为了与她靠的更近,如今好不容易越来越近了,他怎么能放弃? 跟着轿子的小厮在旁等了一会儿,见宋子涵迟迟不动,这才试探着上前去:“大人,咱们该回府去了,夫人怕是等急了。” 宋子涵这才挪动了脚,往轿子里去,人却是死死绷着的,轿子才走了不远,宋子涵突然出声:“往二皇子的外院去,跟府里说一声,我今夜不回去了。” 另外一边,晼然在马车里将宋子涵的话,听得真真的,自己坐在马车里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想着幼年与宋子涵在一处时,她好像只到宋子涵的胸口,如今仍旧是只到宋子涵的胸口。 想到那个明明不能奔跑的人,与她说起来,奔跑可以让他觉得畅快,说她是第一个与他吃点心的妹妹,明明摆在宋子涵面前的点心,还有她咬了的小月牙印,他半点不嫌弃,还吃的津津有味。 晼然一直不说话,雪遥在旁细细观察着,半晌才出声:“其实……宋家寻人来提亲了,但提亲的那位小杨氏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夫人便将人给送出去了。” “哦。”晼然应了一声,没再说其他的,她心里乱的很。 雪遥大着胆子说道:“姑娘若觉得宋七少爷好,只管与夫人去说,如今宋七少爷也是吏部中郎将,官位也不算小了,关键还年轻着,日后前程远大着,奴婢今个儿还见宋夫人好言好语的与夫人说话,再加上宋七少爷刚刚那话,分明就是说给姑娘听的……” 雪遥觉着宋子涵好,与晼然是青梅竹马,这些年,情意也没变过,姑娘嫁过去,必定能过得好。 晼然轻轻咕哝了一声道:“别说了,容我再想想吧。” 晼然将自己埋在马车的角落阴影里,马车“嘚嘚”而行,有微风从帘子缝里进来,冲淡了马车里的气闷。 认真想想,子涵哥哥的确是不错,在古代,情这个字,实在难得,真若是结婚对象,比秦明辰靠谱的多,宋子涵自小有许多的姐姐妹妹,也没有胡乱与谁亲近,真正的柳下惠,她若是嫁过去,是不是就是相夫教子,平安喜乐了? 罗氏那日的拒绝,必不是因为小杨氏的失礼,真正的根源在于,宋子涵是二皇子的人了,而辅国公府,靖宁侯府,安宁候府,皆是太子这一队的。 古代跟现代最大的不同,便是家族,是连坐,甭管什么嫡女庶女远房侄女,只要一个人出了事,所有人都在这里头。 但宋子涵比那什么吏部尚书府的宋珈齐,大名府的邵家子侄,白氏的弟弟,又亲近了许多,她原是不着急的,可二皇子与三皇子这一选妃,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突然成了热饽饽,皇上虽不会将她配给二皇子与三皇子,但架不住两大国舅府算计她,谁让她现在是辅国公府唯一待嫁的姑娘呢。 晼然见过聂佑娴的遭遇,她真心害怕,不想让自己变成那宫斗的牺牲品,她巴不得远离这些,偏偏在这个位置上逃不开。 晼然甚至有些后悔,若那日辅国公寿宴上,多与宋子涵说上两句话,让他离着二皇子与三皇子远一些,是不是就简单容易的多了? 晼然想的头痛,待下车的时候,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罗氏瞧见了,皱了眉道:“晼晼,来岚夏园吧。” 晼然跟着罗氏进了暖阁,待罗氏换了家常的海棠紫蜜合色滚边褙子,在罗汉榻上落了座,晼然便张口道:“母亲放心,我没事,并没有往心里头去,母亲做的决定是对的,如今子涵哥哥在二皇子的安排下,这条路会越走越远,我若嫁过去,怕皇上会怀疑父亲,怀疑表哥的忠心。” 罗氏还未张口,晼然就说了这样一番话,罗氏轻叹口气道:“也是你们没缘分,不过宋七少爷的身子骨不大好,本来母亲与你外祖母就不看好他,母亲不求你旁的,求个平安喜乐,一世顺遂,若嫁个病秧子,整日里担忧着,可怎生是好?” 罗氏仍旧是怕晼然难受,寻了宋子涵的缺点来说:“宋家夫人倒是个温厚的,府里也只宋子涵一个少爷,只那姐姐妹妹的却是不少,还有两个庶妹,府里头妾室姨娘的,宋子涵见得多了,怕也觉得那是理所应当,虽说没有几个府邸是没姨娘的,但在咱们这样的府里头,姨娘就是个玩物,是个摆件,可不跟宋府似的,几个姨娘也过得好好的,倒真是一家子和乐。” 晼然堆笑:“母亲放心就是了,我都懂得。婚姻是姻缘,也讲究个缘分的,好巧不巧的,子涵哥哥这个时候跟了二皇子一系,说不得真是老天爷瞧不得我们在一处,我只等着我的缘分就是了。” 罗氏没想到,晼然小小年纪,倒也看得开,见晼然眉眼是真的松开了,这才松了口气,笑盈盈的说道:“等你湘姐姐大婚的时候,你舅母的侄子,表嫂的弟弟都要过来,到时候咱们再瞧,总归是要给你找个好的,别跟我似的,瞎了眼,瞧错了人,你且安着心,你虽不是国公爷亲生的,他却也替你扛着,你不愿意的亲事,没人敢勉强了你,所以晋阳伯府与武大将军府,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晼然一一应下,罗氏又留了她一道用晚膳,辅国公落脚回了岚夏园,三人一并去给娄老夫人请了安,说了些镇国公府的热闹,娄老夫人这几日咳嗽,怕过了病气,所以没去。 “我给祖母按按穴位吧,夜里也能睡的安稳些。”晼然见娄老夫人隔上一会儿便咳嗽,温声说道。 娄老夫人倒是听说晼然会这些,但总觉得这是下等人的东西,不好张口,怕落了晼然脸面,这会儿晼然提起来,娄老夫人很高兴的答应了。 晼然待娄老夫人用了晚膳,又过了一个时辰,才开始按摩,当夜娄老夫人果然好睡。 晼然第二日一醒来,就听得娄老夫人跟前的嬷嬷来报喜,又说老夫人给了晼然一套七彩臂钏。 晼然笑着收了,说晚上再去给老夫人按摩,就听得灵薇跑了进来道:“姑娘,宫里来人,贤妃娘娘宣召姑娘入宫去。” 87.第87章 宫里来人宣召, 晼然不敢耽搁,立即换了一件还没有上身的杏橙色银丝梨花褙子, 浅杏色罗裙,发髻上又添了一对蜻蜓珠钗。 晼然想了想,从妆匣里头拿了一对儿鎏金蝴蝶坠子来, 挂在耳珠上,瞧着多了几分孩子气,这厢雪遥已经从匣子里头揣了两个荷包, 塞进袖笼里头, 又给晼然挂了一个如意丝绦的橙红色的荷包,低声说道:“姑娘,这里头是金葫芦,奴婢带了一袋金叶子, 一袋金瓜子。” 晼然点了点头, 起身往去,前头正院去。 罗氏正与前来传旨的公公说话, 那公公还算是客气,面上笑意不断:“辅国公夫人且放心就是, 贤妃娘娘这两日许是后背受了寒气, 总觉得酸疼的很, 太医诊断呢, 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贤妃娘娘又不耐烦喝那些个苦汤子, 听闻, 贵府晼姑娘擅长按摩, 不过按一回,就好了,这才派咱家请了晼姑娘入宫去玩,只当是赏花,晚些时候,奴才亲自将晼姑娘送回来。” 罗氏见那公公还肯好好说话,便知晓贤妃娘娘该是不会如何了晼然,但到底是入宫,谁知道入宫以后会怎么着?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可怎生是好? 晼然站在金丝软帘后头略听了两句,心里有了数,这才缓步进了去。 那公公见有人进来,立刻起了身:“哎呦,这位就是晼姑娘吧,晼姑娘跟奴才走吧,贤妃娘娘身上不痛快,别等急了,咱们都不好交代。” 罗氏亲手递了个不打眼的藏蓝荷包给了那公公,却不是沉甸甸的银子,那公公在手心里一捏,有纸张的声音,碎碎作响,那公公眉眼立刻含了笑意,笑眯眯道:“辅国公夫人就放心吧,如今京城里头,哪个不知道,辅国公最护着的,头一个是夫人您,这二一个就是晼姑娘了?连小宋大人想见个面,国公爷都不答应呢。” 罗氏本微微放下心来,这会儿听了公公后头这句,只觉得一颗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倒了……宋子涵与贤妃,二皇子终究是不肯放过啊。 罗氏深吸一口气,扫了紫韵一眼道:“紫韵,紫烟,你们两个跟了姑娘去,宫里不必别处,要小心谨慎些才是,免得冲撞了贵人。” 紫韵,紫烟上前冲着那公公福了福身,就站到了晼然身后,雪遥便把自己带了的随身的东西,转交给了紫韵与紫烟。 那公公嘴里说着客气话,却也是个麻利人,半点不让耽搁,领了人就走,罗氏送到二门上,待瞧着马车走了,扭脸与雪遥道:“你去太子妃的铺子,速速给太子妃传句话,让太子妃在宫里照顾着些。” 雪遥应声就走,马车早就候着了。 罗氏不放心,直接越过二门往前院去,前院辅国公书房伺候的两个护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岔子,主母竟是过来了。 罗氏等二人行了礼,温声说道:“你们去宫门口等国公爷,或是想法子将消息递到宫里头去,就说贤妃娘娘请了姑娘入宫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护卫知道深浅,冲着罗氏行了礼,让罗氏放心,转头就出府去了。 罗氏在府里头坐卧不安,若是旁的人与事,便也罢了,只涉及到晼然的,罗氏就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罗氏心慌的坐不住,抬眼见灵薇还在眼门前伺候着,便道:“你去靖宁侯府,给老太君说一声这个事儿。” 罗氏也不知道,这事儿跟老太君说了,能有什么法子,总归老太君比她经的事情多,说不得还有其他宫里头的路子。 灵薇抬脚就要走,罗氏提点道:“你跟老太君说,贤妃娘娘跟前的人,提起了那日小宋大人见不到晼晼的事儿。” 灵薇抿着唇,有些害怕,府里头是不许跑的,灵薇却也顾不得规矩,跑着就往车马房去,心里头把宋子涵骂了个底朝天。 从前倒觉得宋家七少爷是个好的,如今可好了,好不好的,将她们家姑娘捅到贤妃娘娘跟前去,那可是皇宫,是贤妃娘娘,二皇子的生母,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她们家姑娘命都要赔了去,这宋七少爷简直就是催命的。 宫外因为一个宣召,闹得不得安生,晼然这厢端坐在马车里,倒还安稳,那公公隔着车帘瞧了一眼,见晼然四平八稳的端坐在马车里头,正浅口轻啜,真真是个坐得住的。 那公公不知道的是,晼然这会儿也是心慌的,她哪儿知道,见着贤妃该说什么话?更别说在贤妃身上按摩了,按摩这东西,也不定都是舒坦的,万一这位娘娘是个娇贵的,皮肤嫩的掐出水来,自己过去一个手指头,将人弄得红红紫紫的,岂不是没了性命? 只晼然如今习惯了,在外倒也能将那宫中教养嬷嬷教导的拾起来,真入了宫,说不得哪几个人,惦记着她是那几位嬷嬷教导出来的,给她几分脸面呢?宫里的事儿真是说不准,不过好在她现在是辅国公的女儿,没什么正经由头,不会被人直接拖出去赏了一丈红就是了。 马车到了宫门停下来,重新换了软轿,那公公也下了车,跟在晼然的轿子边上走着,紫韵和紫烟也被隔在了外头,晼然做着深呼吸,心里打定了主意,到时候力道要收上七八分,好歹揉一揉就出来,贤妃也不是真指望她能治好了病的,还是求个稳妥,装个模样就得了。 “晼姑娘,您得下轿了。”那公公的声音从轿帘外响起,轿帘打开,外头明晃晃的,竟是快正午了,晼然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更没打听贤妃娘娘是在哪个寝宫里头的住着的,只瞧着周围郁郁葱葱的,倒也阴凉。 “您往前头走,沿着这青石小径绕到影壁后头,自有宫女给您带路。”那公公尖细的嗓音,在这左右郁郁葱葱下,显得格外尖利。 “敢问公公,同我入宫的两个丫鬟去了何处?”晼然下了轿子,本能的就是找熟识的人,可一转了脸,连紫韵与紫烟都不见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连个儿声儿也没有的。 那公公挑着眉梢一笑道:“晼姑娘说笑了,贤妃娘娘跟前,哪儿是谁都能见了的,您放心,有宫女伺候着您呢,丢不了。” 晼然倒也听说过,过了哪道宫门,丫鬟便不能再往里头去了,除非是得了旨意,这会儿贤妃娘娘显见是只见她一个。 晼然让自己镇定下来,紫韵和紫烟是罗氏跟前的老人了,手里又拿着雪遥给她们的金瓜子金叶子,即便被安排到别处去,疏通些银钱,想来也吃不了亏。 晼然笑盈盈的说道:“那劳烦公公,她们手里还拿着些按摩的花露,是我自己配了的,若贤妃娘娘要用,宫里怕一时也寻不着合适的……” 那公公从善如流的答道:“那奴才去给晼姑娘拿。” 那公公说着,给晼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晼然心里叹了口气,冲着那公公笑了笑,自往前行去,青石小径很是清幽,左右种了各种树,都不太高,垂柳刚刚好垂下来的高度。 青石小径的尽头是一面影壁,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晼然还没看清楚那影壁上头的花样儿,就见眼前出现一个浅青色的影子,正如晼然所料,她自己被孤零零的放在这儿,见到了宋子涵…… 晼然停下脚步,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宋子涵见晼然停下脚步,急急解释道:“晼妹妹,你放心,这周围没有人,不会传出什么闲话去。” 晼然心里头苦笑,也不知是因为自己是外来者,对封建王朝有着本能的恐惧,还是宋子涵这一路走得实在顺风顺水,就这么相信旁人的话。 宫里的人,自来是生了两张嘴,什么话,不过是随着她们的心意罢了,你可以当这里头没人,是为着她们两个能安心说话,也可以当这么隐秘的环境,就是个圈套,引着人往里跳。 “可我……与子涵哥哥大大方方的,没什么闲话可传。”晼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爽朗下,掩下自己的无助与慌乱。 其实认真想一想,即便贤妃娘娘安排了人,在外头等着,只等着来抓两人,也没什么事儿,最多就是嫁的时候有那么几句风言风语。 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想后路,如果她当真要嫁给宋子涵,她该怎么办?让宋子涵做二皇子跟前的卧底,将来为太子立下汗马功劳? 宋子涵清减了许多,身上的袍子空出三指的缝隙来,倒更显得人清俊挺拔了。 “晼妹妹是恼了我了,我知晓,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在我心里,晼妹妹跟从前没什么两样,谁也不及你。 从前你是董府的四妹妹,我想着只要我中了进士,哪怕名次不高,将来就算是被指了外放的小官,也能娶了四妹妹,只当去外头游山玩水了。 可你转头就成为了靖宁侯府的表姑娘,我就想着,我必须得考中了前三甲,才能配得上你,所以我特别刻苦的读书,终于点了状元。 可这个时候,你已经是辅国公府的晼姑娘了,辅国公是皇上很看重的朝臣,我又跟你差了一大截……” 宋子涵急急的说着,似是生怕自己说的晚一步,晼然就被人带走了去:“我从来没觉得晼妹妹配不得我,倒是我,一路追,一路赶,却总也配不上晼妹妹,偏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定给旁人,只要想到你嫁给旁人,那人会欺你辱你,我……我便是想想,心里也痛的厉害。 晼妹妹,我是真的想要待你好的,我有哪里还不够,你尽管与我说,我都改,成不成?” 88.第88章 初夏的风, 有些热了,尤其是午时这会儿, 晼然只觉得自己后脖子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又不好擦拭了去。 杏橙色的褙子是个小立领,周围滚了银丝软边, 配着身上的银丝勾边梨花,很是雅致,这件褙子瞧着好看, 是晼然头一回穿, 却觉得脖子磨得有些厉害,怕这会儿脖颈都红了一道。 晼然挺直着脖子,望着对面的宋子涵,半晌才问道:“是子涵哥哥跟贤妃娘娘说了, 所以贤妃娘娘才宣我入宫的吗?” 她到底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偏这里是古代, 不是她想甩脸子走人,便能走了去的。 她信宋子涵的真心实意, 但更相信, 就凭着面前的这一切, 她可以随便贤妃摆布, 她到底骨子里是现代人, 不愿意被人如同奴婢一般使唤着, 指东不许往西。 宋子涵说了那样一番情真意切的话, 不想却被晼然冷冰冰的说了这句,一时愣住了。 “晼妹妹,我……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见不着你,我……我没法子,才会去寻二皇子,你是女眷,二皇子说,贤妃娘娘宣召你,才更好些,你放心,我与你在这里说话,没人知晓,也没人听得见。 我怕你以为,我是用贤妃娘娘来压你,所以才会在这里等着你,想要亲口与你说一说,我……”宋子涵越说越急,似乎他将事情办砸了,他似乎见到晼然微微倔强的眼神,才想到,就凭着两人在这里说的这几句话,贤妃娘娘想要定下两人亲事,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晼妹妹,你……不愿意嫁给我吗?难道……你想嫁给二皇子,三皇子吗?”宋子涵眼眸微垂,这是他最不想相信的事情,但这个想法又会在某个深夜,无声无息的冒出来,像是啃噬着他的心。 晼然太好了,一颦一笑,说是一顾倾城也不为过,她值得所有人疼爱,凭着她如今辅国公女儿的身份,便是嫁给皇子做正妃,也是成的。 晼然咬着唇,掩住自己的惧意,她紧紧攥着手心里的帕子,若她吭个声,贤妃娘娘会不会转头就把她纳给二皇子? 贤妃娘娘这样的人,自诩高贵,连小杨氏都能来嫌弃她的身份,更别说贤妃娘娘了,必不会将她这样一个继室女儿,许给二皇子做正妃的。 宋子涵一句话,将她推到一个万劫不复之地,晼然只要想到聂佑娴如今的日子,就觉得身上打着寒颤,柳枝摇晃,后背凉沁沁的。 “晼晼,你怎么在这里?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正在等着你。”一清润低哑的声音,从影壁后传来。 下一刻,窦瑾晖一身玄色直裰,浑身蕴着寒意,从影壁后转出身来。 晼然似是终于能喘出气来,原离着宋子涵三四步远,再不敢挪动,这会儿见着窦瑾晖,大步往前走了两步,窦瑾晖长腿一伸,不过两步,就到晼然跟前,晼然似是找到主心骨一样,两根手指捏着窦瑾晖的玄色滚边袖摆:“表哥。” 窦瑾晖上下打量晼然一眼,目光落在那拇指与食指上,两根指尖只捏了一个小小的边,却很是使了一番力气,指甲都有些泛白,再看另一只手心里的帕子,已经揉皱了,像是一条受了惊吓的猫儿,炸着毛,身上打着颤栗。 窦瑾晖怒意渐沉,前头的话没听到,后头一句,却是听见了的,晼然显然知道这话的份量,连答也不敢答了。 宋子涵没想到窦瑾晖会在这里出现,也不知自己的话,窦瑾晖到底听了多少去,又当窦瑾晖是晼然的表哥,低垂了头说道:“窦兄,我只是有些话,要与晼妹妹说……” “有什么话,宋兄与我说便是,我自会转告表妹。”窦瑾晖神色清冷,压制着怒火,温柔与晼然说道:“你过去,太子妃的婢女彩虹在这儿等着。” 此刻晼然不过与那影壁两步远,她刚刚不敢走过去,是因为那公公说,影壁后头是贤妃娘娘跟前的婢女,没想到,那影壁后头根本没人。 “但……是贤妃娘娘宣召我入宫的……”晼然扬起白净的小脸来,无助的望着窦瑾晖。 “太子妃会与你同去。”窦瑾晖伸出手,握了握晼然微凉的指尖,似是隔着衣袖,传递温暖给她。 晼然长长的松了口气,有聂佑娴在,贤妃便是怎么着,也不会逼了她,答应什么的。 晼然提裙往影壁后去,不放心的回看了窦瑾晖一眼,窦瑾晖露出一个安稳的笑意来,眉眼俱是温柔了许多:“我一会儿在东宫等你,与你一块归府。” 晼然彻底放下心来,跟从聂佑娴从贤妃宫中出来,再往东宫去,她不必担忧半道又冒出一个外男来。 晼然走后,窦瑾晖俊朗的五官瞬间沉寂下来,望着宋子涵:“我说过,让你离晼晼远一些。” 宋子涵认真想来,才想到那是幼年的时候,他拿书给晼然,将晼然堵在书架上。 宋子涵抿了抿唇,极认真的与窦瑾晖说道:“窦兄,我喜欢晼妹妹,我要娶晼妹妹为妻,上一次是我找错了媒人……” “找谁也不成!”窦瑾晖眉目微凛,迸发出一股寒意来,盯着宋子涵不放,声音压低了些:“你知道你在这里见晼晼,会是什么后果?你要成为二皇子的臣子,要随着二皇子的心意,是你的事儿,你让晼晼成为旁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头一个不依!” “我没有,我就是喜欢晼妹妹,我喜欢她,想要天天瞧见她,我……”宋子涵没说完,就被窦瑾晖拉住了衣领,直接抵在了影壁上。 窦瑾晖与宋子涵不过咫尺间的距离,声音里似是淬了冰:“你不要以为,你说着这样的话,寻了贤妃娘娘与二皇子,就能得到晼晼,你用这样的法子逼迫晼晼,我不会放过你,再有下回,别说我不看在从前的情份,我最后说一遍,你离晼晼远一些,永远不要再靠近她。” 窦瑾晖松开宋子涵,转身离开,宋子涵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 他似乎将事情越弄越复杂,他明明没想要逼迫,没有……没有想让晼妹妹成为案板上的鱼…… 有小公公笑着来寻他:“小宋大人可与晼姑娘说过话了?” 宋子涵似是突然就清醒过来,笑着与那小公公说道:“才远远瞧见了人,就被太子妃身边的宫女给带走了,罢了,许是我当真与晼姑娘……没缘分,我这就去见二皇子,多谢二皇子为我这般安排。” 那小公公眼珠转了一圈,似笑非笑道:“那小宋大人,可真是枉费二皇子这般安排了,小宋大人不知道,二皇子为了让小宋大人见着晼姑娘,可是在贤妃娘娘跟前磨了小半日功夫呢。” 宋子涵此刻才懂得窦瑾晖口中的话,什么叫做案板上的鱼肉,而他现在……骑虎难下。 宋子涵清朗一笑,塞给那小公公一锭银两:“多谢公公安排,二皇子那里,我会好好解释的。” 小公公收了银子,脸面好看了不少:“小宋大人放心,这回见不着,下回总能见着的,不过就是二皇子与贤妃娘娘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宋子涵皱了皱眉,跟随小公公往二皇子的寝宫去,斟酌着话语。 “晼妹妹似乎还恼着,到底年纪小,还任性着,日后我寻了机会,再见她吧,这回多亏了二皇子殿下了。”宋子涵一揖到底道。 二皇子还是少年郎,却很是老成,转过身来,温和一笑:“这样还不成吗?你这青梅竹马,真真是个有脾气的,不如一会儿让我母妃敲打敲打她,这样任性可不成?日后你这后宅起火,父皇如何能重用了你?” 宋子涵道:“二皇子所虑甚是,若是下官才任职,便想着赶快迎娶了辅国公之女,怕皇上会怀疑下官的决心,又认为下官撑不起吏部这摊事儿来,反倒给二皇子丢了脸,这女子也要晾上一晾,待下官坐稳了吏部的差事,想来晼妹妹这气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二皇子深看了宋子涵一眼,笑道:“也是,晼姑娘才十三,的确是不急,不过你放心,你好好当差,我自不会亏待了你,安心就是,不过是个女人。” 宋子涵忍着手心的汗迹,张口说道:“昨日下官仔细瞧了去岁的任职名单,发现前户部尚书夏大人,自请往江南去了,听闻贤妃娘娘的一个外甥是在江南任职的,下官认为,贤妃娘娘此刻还是该避嫌才是。” “这话怎么说?”二皇子问道。 不说宋子涵这厢,晼然在贤妃处,倒也没说上两句话,但凡涉及家里头的事儿,有关姻缘的,聂佑娴一并岔了去,贤妃显见是不大高兴了,象征性的让晼然揉了两下,就送了客。 在路上,晼然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不知道周围有多少眼睛盯着的。 直到进了东宫,聂佑娴方道:“好了,总算能自在说话。” 晼然这会儿已经安心多了,端着茶,咕咚咕咚喝了半盅,在贤妃宫里,连茶汤都不敢多喝了去。 “你……没被占便宜吧?”聂佑娴打发了宫女,一句话问的晼然差点儿没将茶汤喷出来。 “你想什么呢?”晼然用帕子擦了嘴,瞧着那帕子皱成一团,塞进袖笼里头,聂佑娴自然的将自己崭新的帕子递给她。 聂佑娴也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太子回来,就让我赶快去贤妃宫里,脸黑的要命,吓死我了,这个宋子涵真的是,好好的人,怎么就跟二皇子弄到一处去了,也不知你们之间的事儿,有没有听见,有没有人瞧见。” 聂佑娴说完这话,怒的拍了小几子:“这宋子涵办得叫什么事儿?贤妃那样的人,莫说是你们真见着面了,便是见不着,她都能给说出几分来,太可气了,连宫里也敢动手!若不是太子得了消息,我没赶过去,还不知怎么着?” 晼然惊讶道:“不是我母亲吩咐人给你传话的?” 聂佑娴摇了摇头道:“没有啊,今个儿我早间就去了太后那,彩虹根本没出宫去……” 聂佑娴话音刚落,彩虹就进了来,禀道:“太子妃,软轿已经安排好了,窦大人在外头等着晼姑娘了。” 聂佑娴还想跟晼然说话,好阵子没见了,她舍不得将晼然宣入宫来…… “罢了,你赶紧走吧,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聂佑娴侧过脸去,也不送晼然,与彩虹说道:“你送晼姑娘出去,外头怕炸了锅了,早些回去,早些让她们安心。” 晼然瞧着聂佑娴的模样,说不出的心酸,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你好好的,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你再墨迹,我扣下你,不然走了。”聂佑娴不想让晼然瞧见自己红了的眼眶,不耐烦的摆手撵人。 晼然自己在宫里都吓得不轻,怕罗氏在外头胡思乱想,更是没个边,也不敢耽搁,跟着彩虹乘了软轿,往宫门口去。 才出了宫门,就见窦瑾晖换了件蜜合色织锦直裰,站在马车边等她,见她过来,温柔的道了句:“先上车,回府。” 晼然直到钻进马车,车帘撂下来,才觉得自己是活过来了。 窦瑾晖就坐在她对面,盯着她,没说话,脑海里一直是晼然用两根手指,用力捏着自己袖摆的模样,那强装的镇定,被人一眼就看穿的镇定…… “当时……很害怕?”窦瑾晖问。 晼然眼珠乱转,轻声嘀咕了句:“也没有,就……想着,如果真的被赐了婚,我就劝子涵哥哥做太子殿下的细作,虽然这条路难了些,但若是走的稳妥了,说不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窦瑾晖捏着青花瓷杯子的手,微微收紧,快将杯子都捏碎了:“他这样待你,你还想着嫁给他?” 89.第89章 晼然这会儿已经没有那样怕了, 渐渐回过神来,整个人明郎了些:“其实子涵哥哥只是不懂得, 他从前本就不是京城人氏,一心只想往前奔,考状元, 做官,他不晓得京城里的这些门门道道,更不会想到, 宫里的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晼然自己从前也摸不到古宅门里的生活之道,非要碰几次钉子,才能学得乖, 没谁是天生就会这些的, 宋子涵真没什么过错,想来在官场的时日久了, 这些东西,就也瞧明白了, 男子就好在, 总不至于跟聂佑娴一样, 非得付出血的代价。 晼然觉得有些闷, 从暗格里拿了柄纨扇出来, 轻轻的替自己扇了扇, 这件新衣裳, 穿的着实不顺意,脖子边都有些疼,回去便赶快换了去。 纨扇是芙蓉面,中间绣了大朵芙蓉,周围滚了金丝软边,晼然瞧着,就像是一朵向日葵似的,因而眉眼弯了弯,想着日子总得往好的地方想。 “所以表哥不必忧心,回去了,也不要吓着母亲与外祖母,就算贤妃娘娘用今个儿的事情做筏子,指了婚事,我也不怕,我有这么多人宠着我,纵着我,我怕什么?我听着子涵哥哥的话,他如今是真喜欢我的。” 晼然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宋子涵当时的话语,莞尔道:“只要子涵哥哥现在是喜欢我的就好,不是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那我哄了子涵哥哥,也容易的很,到时候,我们依旧是一家人,说不得太子还要赏他一个大官做,当然不做是最好的,小门小户也没什么不好,事情少,我仗着母亲给撑腰,愈发能自在一辈子了。” 晼然心里头存着最坏的打算,她对宫里头的人,不敢有半分念想,所以她赶快想了好处,想了后路,来告诉关心她的人,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也没关系。 窦瑾晖看着对面的晼然,她面上带了两分倦色,似乎是衣裳不舒服,指尖不自觉的就去摸领子,这不过一个来月没见着,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事儿,再不是事事往好处想,再不是动不动拿了拳头来出气。 只这一张口,口里说的是自己个儿,这语气,却是为着旁人。 她若真觉得嫁给宋子涵也没什么不好,怎么自己出现的时候,身子抖得像是筛糠?怎么用两根手指肚,捏着他的衣裳滚边都咧了?出了宫,就在自己面前装大方,他难道还看不穿她那几分小心思? 窦瑾晖微微向前倾,歪了头,将晼然右边领子往下弯了弯,就瞧见白瓷如玉的脖颈上,一道细密密的红,窦瑾晖一下子皱了眉:“这是怎么回事儿?宋子涵对你动手了?” 窦瑾晖一心急,再瞧左边也是有的,没等晼然作答,伸手就解开了最上头那颗珍珠盘扣,仔细瞧晼然的脖子,果然是一圈都红了。 “不是,就是这件是新衣裳,又滚了金丝软边,可能是我这阵子吃糖藕糕吃的多了些,脖子比从前胖了,便被衣裳给磨了。”晼然急急解释,甜软的呼气,就那样落在窦瑾晖的脸颊上。 窦瑾晖愣住了,保持着前倾的姿态,一只手撑着跟前的梅花小几,另一只手的手指肚,已经落在晼然的脖颈上,领口开了一颗,女儿家独有的女儿香若有若无的在鼻尖缭绕,手下的肌肤即便红了一圈,也是滑如凝脂。 窦瑾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要理智些,只很多时候,理智这两个字,怎么也叫不回来,窦瑾晖从食指指腹抚着那圈红,到五指展开,四指并拢拘着晼然的脖颈,大拇指抚着那上面的伤痕。 晼然正想说,自己没事,回去抹些紫草膏,穿件细软的圆领衣裳,用不得两日便好了,这厢樱唇微张,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下一刻,两片柔软的唇便落了上来。 那个比她大一圈的头,歪向一侧,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那双乌沉沉的眸子,似是能看穿她心思的眸子,此刻闭着,睫毛微微有些轻颤…… 等晼然反应过来,窦瑾晖在吻她的时候,下意识的逃离,却被窦瑾晖另一手在脖颈间用了力,将她整个人都捞过来,似是那唇瓣的柔软不够,他的舌也要去汲取其中的甜蜜,晼然拼命的躲,就被窦瑾晖卷了回来。 好容易推开他,晼然大口大口喘气,几乎要憋死了。 窦瑾晖被晼然推开,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再看晼然一手扶着胸口,樱唇娇呼呼的喘气,狠狠心道:“如今你我已经有肌肤之亲,比宋子涵更近一步,宫里的事情,我自会去解决,你……不许再胡思乱想,好好在府中待嫁。” 窦瑾晖出了马车,自己去骑马,却也没让紫韵,紫烟两个跟进去伺候,晼然自己坐在马车里,好容易喘匀了气,却快要被窦瑾晖气哭了。 宋子涵尚且不敢这样欺负她,结果却是她从来不设防的窦瑾晖,明明她有好多事情想与他说,说罗楚玥的孩子,说安哥儿的乳母,说罗楚湘的婚事,说二皇子与三皇子选妃,结果她什么都没说,窦瑾晖就对她做了这样禽兽不如的事儿。 混蛋! 要是宋子涵做这个也就罢了,窦瑾晖做这个,算怎么回子事儿! 那是表哥!三代以内血亲,生娃娃要夭折的。 晼然气死了,气得想要打了窦瑾晖,他是表哥,怎么能对表妹做这样的事情!还让她待嫁? 亲一下就是他的人了? 晼然气死了,马车停到辅国公府侧门,晼然撩了软帘就下车,狠狠的瞪了窦瑾晖一眼,连岚夏园都不去了,直奔昭阳院,进去就钻进架子床,捂着被子生闷气,偏还谁都不能说。 反正窦瑾晖在,自会与罗氏等人说明白,今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窦瑾晖这辈子好像头一回这么后悔,头一回这样失去理智,自己也把自己骂了个半死,晼然还从来没用那样的眼神,瞧过谁,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头一个。 可他从来不是那一味后悔的,虽说顺序有些问题,但结果必须是一样的。 窦瑾晖先去了罗氏处,将晼然今个儿的事儿说了一遍,罗氏听后,一颗心就提着,咬牙道:“早知道如此,之前就该让他们两人见个面,总好过让贤妃娘娘安排着见面,这事儿要是被人知晓了去,晼然岂不是……” 罗氏后悔死了,事情牵扯到宫里,哪儿就那么容易抹去了的。 窦瑾晖突然撩袍跪下:“姨母,瑾晖情难自禁,轻薄了晼晼,求姨母成全。” 罗氏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又听了这句差一点就直接厥过去:“你说什么?” 窦瑾晖垂着眸子,看着青石砖道:“姨母,我不愿晼晼委委屈屈的嫁给宋子涵,姨母放心,宫里的事情,我会去求太子帮忙,如今,只求了姨母,先答应。” 罗氏一时间五味杂陈的,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好半晌才说了句:“你……跟你外祖母说去。” 窦瑾晖给罗氏磕了个头,当真出了辅国公府,直奔着靖宁侯府去了。 此刻安宁候夫人,也就是窦瑾晖的母亲大罗氏,正在老太君的院子里说话,母女两人好些年没见着了,自是有许多的话要说。 “瑾晖的婚事,你怎么想的?”老太君问了大女儿一句,到底想要探探底。 大罗氏轻呷了一口茶,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管,侯爷自己安排。” 老太君听后,就沉了脸,想要说大罗氏两句,偏生又说不出口来,良久也只是叹气:“你跟个孩子置的什么气?瑾晖又做错了什么?这些年他自己生熬着,他就不难受?到底是你的儿子,将来要撑起侯府的门户来,你……” 大罗氏不说话,端着茶盅,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也是委屈了的。 老太君愈发没话说,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说什么,你怕也听不见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哪儿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大罗氏更不说话了。 母女两个就那么干巴巴的坐着,半晌,还是老太君张了口:“晼丫头是个好的,但愿她这次入宫,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大罗氏道:“那丫头十三了吧,说起来,我也只她满月的时候瞧见过,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君无奈的看向大罗氏:“你也是有福气的,只你不惜福,晼丫头年纪虽小,却半点不贪心,就守着自己的那点,知道什么是安稳。她八岁上,才聪慧了些,从前就是个呆傻的。” 大罗氏便又不说话了,老太君一张口就想教导,偏大罗氏一句也听不进去,老太君又能如何了去,索性就干坐着等消息。 “老太君,姑娘全须全尾回国公府去了,表少爷到了。”杏香几乎是冲进来,头上还有细密的汗。 “快,快请进来。”老太君担忧晼然,直接从罗汉榻上立了起来。 窦瑾晖脚步略沉重的进了暖阁,见大罗氏也在,沉默了片刻,“噗通”跪在地上道:“外祖母,母亲,瑾晖要娶晼晼为妻。” 90.第90章 窦瑾晖不说这句还好, 这话话音一落,大罗氏还没什么, 老太君一个站不稳,险些从脚踏上折过去,得亏杏香力气大, 紧忙搀扶住了老太君。 “你……你把话给我说明白,晼晼在宫里是遇见什么了?”老太君只觉得眼前一黑,却强撑着身子, 好不央儿的, 怎么就说了这样的话了? 难道晼然在宫里头出了事儿?被人占了便宜?毁了清白不成? 老太君越往深里想,越害怕,生怕晼然是吃了亏,窦瑾晖心疼这个表妹, 要照顾表妹, 才说了这样的话出来。 窦瑾晖只念着自己怎么跟老太君与大罗氏说了,前头在辅国公府跟罗氏解释了, 就没想着再跟老太君说一遍,听老太君这样问, 才明白过来, 急忙说道:“外祖母别多想, 没有的事儿, 晼晼在宫里没出什么大事, 不过是被贤妃娘娘安排着, 见了宋子涵一面, 那宋子涵还算是老实,不过是与晼晼隔着几步远,说了几句话。” 老太君一颗大石头落了地,这口气才算是喘匀乎了,就着杏香的手,重新在罗汉榻上落了座,却也不问窦瑾晖,怎么就说出这句话来,就干巴巴的等着窦瑾晖自己来说。 窦瑾晖在罗氏那,倒也还罢了,到了老太君与大罗氏跟前,莫名就有些心虚,尤其是老太君,老太君对晼然的看顾,窦瑾晖都瞧在眼里,但凡老太君觉着好的,都敢往府里来拽,好让晼然相看,什么规矩,什么体统,通通都放在后头。 窦瑾晖也不是没自信,觉得自己就不好,只是老太君不是那目光短浅的,瞧得更深,更远,老太君若是为着晼然的未来计划,许是自己根本就没在那个名单里头。 老太君是想要给晼然找个能疼她的,宠她的,还想找个家里头简单清净的,最好是万事不沾手的那种。 窦瑾晖自认自己能疼晼晼,但安宁候府就…… 窦瑾晖看了眼大罗氏,大罗氏慢条斯理的喝茶,就好像这事儿跟她没有半分关系一样的,安宁候府人口倒是简单,就是府里的人,性子似乎跟旁人格外不同些…… “外祖母,二皇子与三皇子选妃在即,晼晼如今姓慕容,两宫少不得盯着她,今个儿贤妃娘娘宣召晼晼,让宋子涵与晼晼见面,说的明白些,还是希望通过晼晼,将辅国公拉到二皇子的阵营里头去。 如今这事儿没成,二皇子那里定是别扭着,宋子涵不懂得朝堂里头深浅,这么轻易的就拉扯了晼晼进去,换句话说,就算这事儿成了,三皇子那边,怕也不答应。 两宫真急了,说不得就要在晼晼身上动手脚,偏两宫又觉得晼晼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自不会抬举了晼晼,若真到那个时候,晼晼想从这个漩涡里出来,都是不成的。 宋子涵不成,还有晋阳侯府的次子,武大将军府的次子,再不济,还能去做侧妃。” 窦瑾晖捡着最不好的结果说,见老太君面色阴沉起来,才继续说道:“我是晼晼的表哥,即便我不娶她,与她也是一道的,所以,若是对外宣称,我与晼晼定下亲事,就能解了晼晼的燃眉之急,让她在外头安安稳稳的。” 老太君端着紫砂壶,对着壶嘴喝了口茶,也不说怎么着,就让窦瑾晖干着急。 老太君自小瞧着窦瑾晖长大,他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三岁上,老太君做主,送到太行山上去,与安宁候府更是关系不亲近了,老太君每个月还接回来一回,好歹没丢了这情份。 可窦瑾晖自小少年老成,三岁就能看穿自己的处境,老太君对他是又爱又怜的,慢慢的也处出一份情份来,府里头许多人不知道的事儿,祖孙两个都拿了主意。 窦瑾晖站了太子那一队,也只跟老太君说了,罗楚玥的事儿,老太君也没瞒着窦瑾晖。 许是自小瞧着窦瑾晖稳重的模样,老太君这会儿瞧着窦瑾晖难得有个毛头小子的样儿,就忍不住的想要逗弄,就想要让他过一过这普通人的日子。 窦瑾晖得不到老太君的回答,咬了咬牙,补充说道:“今个儿在宫里,我与太子说过了,要辅国公右边的那处宅子,府里头人口少,也不用特别大,求得就是个近便,那宅子是南边人建的,小巧精致,晼晼定然是喜欢的。 如今她在辅国公府,还有人说她不是府里人,但若是入了安宁候府,哪个也不敢说个不字,且又是挨着姨母住着的,两边打通了,只当家里头住着也就是了。” 窦瑾晖说完,偷瞄老太君脸色,老太君绷住了不笑,问道:“你姨母怎么说?” “姨母说,让我问了外祖母的意思。”窦瑾晖道。 老太君看向身边的大罗氏,大罗氏难得有几分情绪出来,听说窦瑾晖要娶的人是自己妹妹的女儿,也不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今个儿也晚了,我留你母亲住一夜,你跟你父亲回府先安置起来,我翻过黄历,后个儿是好日子,适宜迁居。”老太君老神在在的说道:“再过五日,你湘表妹出嫁,许是明个儿后个儿的,你舅母的子侄邵家二郎,你表弟妹的嫡亲弟弟都要过来,这也都是家里头人,让晼晼自己个儿瞧瞧,见见,再说不迟吧。” 窦瑾晖只拿晼然如今的处境说事,倒好像晼然非嫁他不可的样儿,老太君准备杀一杀窦瑾晖的锐气,既是定要嫁家里头的人,那她就再找几个家里头的人出来。 老太君就是非要逼着窦瑾晖说出对晼然的情意来,不是真心实意的疼她的晼晼,不能嫁。 窦瑾晖当着大罗氏的面,真说不出半句掏心窝子的话来,他自小没在大罗氏面前撒过娇,说过软话,让他怎么情真意切的说,他离不得晼晼,瞧不得晼晼委屈,瞧不得晼晼吓成那样? 窦瑾晖就这么被老太君给打发了出去,蔫头耷拉脑的,头一回这样受挫,偏这个事儿,他又不能输。 窦瑾晖去前院寻了自己的父亲安宁候,一道往新府邸去。 安宁候一板一眼的问窦瑾晖最近京城里头的事情,到后来,窦瑾晖正经八百的说了,他要娶晼然的事儿,安宁候听得倒是一愣。 “你要娶你姨母的女儿?”安宁候问。 窦瑾晖点了点头。 “不行。”安宁候这是头一回,这样在意窦瑾晖做的决定,从前皆是放养的,你想要走什么样的路,你想要怎么走,都随着你来,也因此,窦瑾晖没想过大罗氏与安宁候会拒绝,他想的只有罗氏与老太君答不答应。 “父亲。”窦瑾晖皱了眉,连宅子也不愿收拾了,目光深邃的望着安宁候道:“父亲与母亲自小没有理会过我,这一次,也不要管了,我不会改变主意,晼晼我非娶不可。” 窦瑾晖也怒了,他重活一辈子,总以为自己是看淡了这些,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与父母的情份不过尔尔,上辈子许是还在意些,做了讨好的事情,去讨好人,这一辈子却知晓,怎么讨好,两人眼里也没有他,因而去了太行山,就乖乖的去,反而比在府里自在。 现在,他难得有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府邸,不是为了家族,是为了自己个儿了,他难得失控,他想随心一次,怎么一个个都开始管起他来了?他从前希望别人多瞧他一眼的时候,都难…… 窦瑾晖转头出了正院,往外头去,却是冲着辅国公府昭阳院的方向,那边是东路,有几个小一些的院子,一般是给姨娘,庶女住的地方。 窦瑾晖围着转了两圈,吩咐小厮道:“把这三个院子打通了,弄个三进的小院出来,再往东开个门。” 往东开个门,等以后辅国公往西开个门,几步过去,就是昭阳院。 昭阳院的晼然还不知道窦瑾晖已经做了这许多,只自己从架子床里爬起来,乌黑浓密的头发挽了个结,翻箱倒柜的将自己从前那本什么未婚夫待选手册翻出来。 她是绝对不能嫁给近亲的,她才不要看着自己将来的孩子一个个不健康,担心担一辈子,纵是窦瑾晖再好,也不成。 晼然自己拿了主意,翻看着那册子里头的名字,停到邵家二郎邵明远,白家公子白庆霖上,这两个都是要来京城参加罗楚湘大婚的,从前罗楚玥大婚的时候,便说要来,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耽搁了。 一个是舅母娘家子侄,一个是表嫂白氏的嫡亲弟弟,这两个唯一不好的,便是一个在琅琊,一个在大名府,都不在京城里头。 不过如今瞧着,离京倒也没什么不好,琅琊从前也是安宁候府的地界,加上是邵氏的娘家子侄,自不敢亏待了她,大名府就更好一些,罗楚湘是要嫁去大名府的。 离开京城,也能躲开这些个夺嫡朝堂之争,过些平民老百姓的日子,总归这两府的人家都不敢欺负了她,纵是不喜欢她,她的正室位置也稳稳的,在古代,也不能求什么举案齐眉,情深意厚的。 晼然打定了主意,只等着罗楚湘大婚的日子。 91.第91章 罗楚湘是要嫁到大名府去的, 大婚那日的礼,皆是在大名府成礼, 在京城,只一家子亲近的人,在一处吃桌席面, 见了人,给罗楚湘添一份压腰钱。 晼然心里惦记着要见邵明远和白庆霖,头两日就开始准备, 隔壁安宁候府搬迁, 晼然一概推了去,只说自己那日在宫里头吓着了,哪个也不敢来问她。 老太君与罗氏心里都有数,且罗氏听窦瑾晖用的是“轻薄”两字, 想着晼然生气, 也是应该的,平日里瞧着窦瑾晖稳重, 倒没料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罗氏装着不知道晼然的不痛快, 对窦瑾晖也没什么好脸色。 窦瑾晖这阵子也着实没闲着, 先是当日就进宫, 与太子说了自己的打算, 太子惊奇了不得了, 从前还以为窦瑾晖说不得这辈子都不会动了女人的心思, 哪儿成想,就落到了自家表妹头上。 太子再回想前事,这窦瑾晖每每有事求到自己头上,俱不是为了自己个儿,全是为了这个表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分明就是早早的动了心思,这回被宋子涵与贤妃娘娘一逼,再也忍不住了。 太子对晼然印象深刻的很,那个头回见面,就把鼻子撞得流了血的小姑娘,自家太子妃出了事儿,头一个巴巴要去请来的人。 从私心里头讲,晼然是太子妃的手帕交,是窦瑾晖的表妹,是再放心不过的人;从公事上想,晼然是辅国公的女儿,是父皇最看重不过的人。 太子对这桩事儿,自是乐见其成的,回了寝宫,将这件事情说给了聂佑娴听,让聂佑娴也着意打听着些,尤其是贤妃娘娘那儿,透个口风去,只说晼然已经定给窦瑾晖了。 聂佑娴正吃着一盏银耳羹,银耳炖的几乎要化了去,胶也浓郁的很,只这一句,聂佑娴就再也吃不下了。 “晼然和窦瑾晖?窦瑾晖亲口与殿下说的吗?他真的瞧得上晼然?”聂佑娴也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只聂佑娴跟晼然在一处的时间长,多少也知道些,晼然除了长辈外,最怕的便是这个表哥,还曾经把她骂哭过。 在聂佑娴心里,只当窦瑾晖怕是将晼然嫌弃死了,不然怎么就晼然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要先要问问窦瑾晖,自己这么做成不成的。 太子被聂佑娴一句话说的唇角扬了笑:“他怕是打小就惦记上了的,你还记得那回孤去辅国公府,给了他表妹一块玉佩的事儿吧?那便是他让孤给了的,只说他那表妹可怜,怕人欺辱了去。 你再说,那慕容智,慕容蝶是怎么被打发去的?乔家的人又是怎么被发落的?哪个惹了他的小表妹,他便要炸了毛,将人往死里头作践。那荣王跟前的美人,还是他鼓动着送过去的,怕就是为了她表妹从前的庶姐吧?” 聂佑娴整个人都呆愣了去,再想明白,连银耳羹也吃不下了,叹着气道:“晼妹妹,真可怜。” 太子原还要说,窦瑾晖这盘棋,实在下的深,筹谋太久,不想就得了聂佑娴这样一句,不由得挑眉问:“这怎么话说的?” 聂佑娴道:“殿下不知道,从前晼妹妹是如何过的,妾身不知,可自打我认识了她,哪个对她不是千娇万宠的,生怕她受了一点委屈,便是妾身小时候欺负了她,都要被祖母责骂,可是呢……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敢骂她,还是时常骂了她,就是窦瑾晖,安宁候府的世子爷,如今晼妹妹落到窦瑾晖手里,可不是要小心谨慎活一辈子了?” 聂佑娴起先是觉得宋子涵不错的,喜欢晼然,书生气,定然是个好欺负的,晼然让他往东,他必定不往西去。 现在一个听话的乖乖犬,变成了个大饿狼,晼然不可怜,谁可怜。 太子被聂佑娴的话逗得直笑:“你们姐妹两个倒也有趣,既是你都这样想的了,怕这个晼然也是这般想的,我自来只当没有什么是难得住瑾晖的,如今可总算是有件事儿,让他不顺遂了。” 话是这样说,太子还是吩咐聂佑娴往贤妃处去,甭管窦瑾晖与晼然的婚事定没定下来,在太子这里,就是定下来了,哪个也不要再想抢了。 “只怕贤妃娘娘那里不肯松手呢,她难得卖个人情,要将那日的事情捅出来,怕晼妹妹……”聂佑娴跟贤妃,德妃交手无数次,知晓这两个都是厉害的,鱼死网破的事儿,不是做不出来,总归她不痛快,谁也不要痛快。 太子扫了眼周围,彩虹立刻领了几个宫女退了出去,太子靠近了聂佑娴些,往她唇边一凑,两人纠缠了片刻,聂佑娴一双眸子似是沁了水意,整个人都妩媚起来。 太子从前待聂佑娴,也没多深的情意,只想着她也是个可怜人,父皇点了她,将好好的一个活泼姑娘,硬逼成了大家闺秀,因而起初倒也宠着,直到聂佑娴怀了身子,又落了胎,懂得了宫闱的险恶,自己硬生生的撑起来,不想让那些个人好过。 太子便愈发的心疼她,谁又不是爹生娘养的,怎么好好的姑娘,跟着他入宫,受这份苦楚。 聂佑娴迅速的成长起来,在外该娇弱娇弱,该强势强势,帮了太子不少的忙,太子对她愈发的怜惜,如今两人倒有几分共患难的惺惺相惜。 太子直接将罗汉榻上的梅花小几推了去,笑着去解聂佑娴的衣裳,轻声道:“瑾晖也不是傻的,他是亲了的,贤妃要说尽管说去,难不成还能敌得过瑾晖?如今两人就隔着一道墙住着,凭着瑾晖的功夫,便是想要夜里将美人掳到自己院子里去,也是成的,贤妃自己不傻,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知道事情不成,也便罢了,总归人是嫁给自己的表哥,不是往三皇子那头去,她不会太计较。” 聂佑娴没想到这一出,心里替晼然委屈,嘴里咕哝着道:“窦瑾晖敢占晼然便宜,有他吃苦的时候,晼然哪里是那么好欺负的。” 只太子这边偷香窃玉的,聂佑娴就有些顾不上了,虽是白日里,在东宫,也传不到外头去,聂佑娴好容易将养好身子,便又惦记起小孩子的事情来,她是真的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尤其是瞧着罗楚玥的安哥儿出生后,愈发的惦记上了。 宫里头的事儿,窦瑾晖一概推给了太子,只说师兄弟,再没有旁的事情要求他的了,这是他后半辈子的事儿,一定不能出了岔子,只这一句,太子就不得不全力以赴的。 再加上聂佑娴是晼然的手帕交,自己在宫里过得水深火热的,就巴不得晼然过得好好的,自努力替她周旋,因此那日贤妃娘娘宣召的事儿,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半句话也没传出来。 宋子涵终于也知晓,这其中的深浅,他险些就害得晼然,丢了名声,嫁给他,因而后悔不迭的,愈发小心谨慎,再不敢在二皇子面前露出一点半点来,只盼着自己好好做好了吏部的差事,再寻了机会,让宋夫人去晼然跟前说和。 当然,宋子涵是再也没机会了的,还没等他在吏部站稳了脚跟,晼然与窦瑾晖定亲的事儿,就人人皆知了。 晼然这阵子只窝在昭阳院里,结结实实的打扮了自己一番,到了要去靖宁侯府的这一日,辅国公瞧见晼然,都有些愣神,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长得好,但从来没瞧见过这幅模样。 晼然穿着一件藕粉色夹衫,浅湖水蓝罗裙,勾了银丝缎边,腰肢纤细,裹了浅桃粉如意丝绦,外头罩着浅碧色纱衣,真真人比花娇,如今已是夏日里,晼然这身装扮,只在人前转一转,就让人移不开眼了。 辅国公跟在皇上跟前,眼力价还是有的,只端看晼然将宫规嬷嬷教导的东西,都端出来,便知晓晼然怕是不乐意这门婚事的,今个儿装扮一新,显见不是为了见,经常能见到的窦瑾晖。 罗氏自然也瞧出来了,却比辅国公更惊奇些,晼然在婚事上,虽也有自己的主意,但从来不会这般,前头提起秦明辰,提起宋子涵的时候,晼然也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拒绝来,怎么也要试一试,觉着好了,再继续谈婚事,觉得不成便也罢了,怎么到了窦瑾晖这儿,就一下子这么……一点儿缝隙都不留的? 罗氏不吭声,起先想着窦瑾晖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晼然只是气了那么几日,等缓过来,便会知晓,窦瑾晖比秦明辰与宋子涵,不知强上多少,更让罗氏放心的是,如今安宁候府就在辅国公府隔壁,说是外嫁,也不过就是换个院子住的事儿。 可晼然突然这样,罗氏倒有些拿不准了,难不成那日窦瑾晖在马车里,还做什么更过份的事儿了,才把晼然气成这样,怎么也不肯答应? 晼然摆足了架势,从前她从不主动出击,一是性子使然,一是古代的规矩,女子要矜持些,这会儿却是兵临城下,再也顾不得了,一会儿就去瞧了是邵明远好,还是白庆霖好,直接勾人去! 92.第92章 辅国公瞧着晼然这架势, 也没跟罗氏一道坐马车,只骑了马在前头, 将空间留给罗氏与晼然。 罗氏一直想与晼然说一说这个事儿,但又怕晼然不好张口,只这又不能不问:“晼晼, 你到底怎么想的,也给娘撂个实底。” “我不嫁表哥。”晼然言简意赅,又补充说道:“所有的表哥都不嫁。” “就因为他是你表哥?”罗氏以为晼然是为着窦瑾晖做的事儿, 才这般气恼, 怎么听着这话,竟只因为身份二字? 晼然没法儿跟罗氏解释,这个时代,多少是表兄妹成亲的, 只抿了着了胭脂的唇道:“表哥亲眷, 便是我不嫁过去,他难道就能不对我好了不成?我嫁人, 总归是要多一个人待我好的,且……且……” 晼然想要说个窦瑾晖的错处来, 可细想想, 这人还真是让人挑不出什么来, 她若敢将马车里的事儿说出来, 说不得罗氏立刻认定她非嫁不可了, 这个别说牵牵小手, 就是捡个帕子发钗, 都要被定下婚事的年代,她都被亲了…… 晼然想了又想,才说了句:“人都说七年之痒,我与表哥自打八岁就在一处,这都五年多了,我腻烦的慌,我要找个新鲜的人,没瞧见过的人过日子。” 晼然说了这话,都想给自己一巴掌,这由头听起来真“作”,但让她嫁给表哥,后半辈子经历生孩子不健康,夭折这样的循环往复,她宁愿去给一个肯敬重她的人做正室,真真正正的相夫教子,纳妾便纳妾,古代还讲究什么情啊爱啊的,那才是小公举。 罗氏听得只皱眉,还以为晼然要讲什么大道理,这话说出来,分明就是还在气恼那日的事情。 罗氏自己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心里倒是不急了,连想个正经八百的拒绝由头,都想不出来,可不就是心里有这个人,觉得这个人好? 左不过晼然才十三,她是不急着将晼然嫁出去的,定下婚事,摆脱了朝堂里头的那些个纷纷扰扰,她纵着晼然胡闹,反正有老太君在,有自己这个姨母在,窦瑾晖不敢委屈了晼然。 罗氏心里有了数,便不再问了,晼然还只当罗氏是答应了的,牟足了心思,想着怎么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 其实所谓的规矩,也不一定就是要拘着人的,后头她规矩学的好了,教导宫规的嬷嬷喜欢她,倒也跟她说了句实在话。 这规矩呢,学起来,一是不让人从自己这里摘了错处,另外一点,就是抓住这规矩里头的漏洞,为自己谋个福利。 晼然这会儿就琢磨着,怎么能既不失了名声,不失了规矩,还能让那两个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勾着其中一个喜欢她,要娶她,也就成了。 窦瑾晖是外祖母的骄傲不假,但舅母邵氏的子侄,表嫂白氏的嫡亲弟弟,也不是差的,若是这两个人,老太君说不得还得斟酌斟酌。 只晼然不知道的是,她琢磨着,怎么能让这两个人念着她的好,实在不成,远远的见上一面,用个美人计什么的,也不丢人,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儿,窦瑾晖这边却想着,怎么能不让这两个人见着了晼然,或是动了晼然的心思。 罗氏领着晼然往后院去,直奔老太君那,邵氏自己打理着,一个人忙的团团转,罗氏正纳闷着,就听老太君笑呵呵的说了句:“白氏又怀了身子,孕吐的厉害,怕今个儿人多冲撞了,就没让她出沉香榭。” 罗氏听了也高兴的很,埋怨道:“母亲好歹给我递个信儿,我也能备些薄礼来。” 老太君笑眯眯道:“也不过两日功夫,想着你今个儿要来的,也不必再跑一趟招摇,让人瞧了去,还以为府里头有什么事儿呢。” 老太君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她这两日不得闲,安宁候府入京,老太君从前瞧不见也就罢了,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想装瞧不见也不成,因而跟着理了理安宁候府的事儿,便将白氏报喜这个事儿给撂下了。 罗氏扫了一眼,没瞧见长姐大罗氏,纳闷道:“还没到吗?我出府的时候,远远瞧见安宁候府的马车拐了弯,还以为长姐在我头里。” 老太君听了这话,就皱了眉,面上却是不显道:“你长姐自来是个冷淡性子,说不得先去办什么事儿了,她才入京,府里好多事情,没打理明白。” 罗氏也觉得老太君说的有道理,应了一声说道:“我先前便说,让我跟前的紫韵,紫烟过去帮衬几日,长姐不同意,说我府里还没收拾明白,索性便罢了。” 罗氏想的是,总归她在京城的日子长久些,许多在京的采买,不必再去问了人去,再说还有几家铺子,是她们自己的,在自己铺子里采买,总不至于吃了亏去,但长姐性子别扭些,罗氏也不好太过热心,反倒招惹了大罗氏不快。 这厢晼然给老太君请了安,就乖乖巧巧的在旁端坐着,端着茶盅吃茶,行云流水,姿态娴雅,老太君似笑非笑的说了句:“晼丫头果真是长大了。” 晼然莞尔一笑,温言细语的说道:“听说今个儿府里要来不少人,既是表嫂怀了身子,不如就由我去照看年轻一辈的吧,总归都是家里人,该是没什么打紧。” 晼然这话说的委婉,但老太君自来创造各种机会,让晼然相看了人,哪里能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端着紫砂壶笑,看来窦瑾晖这条路,不止自己这里不顺当,在晼丫头这儿,怕也没那么顺利。 罗氏一听,就知道晼然想干什么,沉了脸道:“晼晼,别胡闹,男女七岁不同席,外男就是外男,你若出了什么差错,可要知晓后果。” 晼然垂下眼眸,不大高兴的说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打紧?表哥还不是与我坐在一辆马车里头了?总不能因为他自小瞧着我长大的,就格外不同些吧,另外,我也只是花厅里安排,隔着落地罩,垂纱帘,最多能听到两句言语,哪里就能见到人了?” “便是招待,也是招待了女眷,哪里就用你去招待男客了?你表哥,舅舅在府里难道是摆设不成?” 罗氏还要再说,却是紫烟递了一盅茶汤来,附耳与罗氏说道:“夫人,国公爷刚刚让人传进话来,说安宁候说了,不同意这门亲事。” 罗氏当即脸色一变,想要训斥晼然的话,就咽了回去,她的女儿,什么时候轮到旁人嫌弃了? 安宁候瞧不上她的女儿,她女儿还瞧不上窦瑾晖呢。 罗氏生了怒,面上便带了几分出来:“你好生招待了人,莫要失了规矩体统,丢了阖府的脸面。” 罗氏这是松口了,晼然有些意外,却也只当是紫烟替她说了好话,笑盈盈的站起身来,走到紫烟身边的时候,低声细语说道:“昨个儿太子妃赏了一些别致的干花,味道倒是好的,姐姐晚些时候,去我院子里拿。” 紫烟紧忙着行礼:“多谢姑娘了。” 这厢晼然才走,罗氏冲着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与老太君说道:“刚国公爷说,安宁候不同意这门亲事。” 老太君面色微惊,旋即如常道:“许是国公爷听错了,安宁候待你长姐再好不过的,如何会不喜欢晼晼?” 罗氏觉得不是,辅国公是在皇上跟前的,这样的事儿,若不是亲耳听了去,哪里会立刻吩咐人传话进来? 老太君却不让罗氏多想这个事儿,只摩挲着紫砂壶上的纹路说道:“你也别多想了,瑾晖在你跟前跪了,在我跟前跪了,还是当着你长姐的面,他这个孩子,心性最是坚定不过的,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哪个是没有兑现的? 不过,晼丫头年纪小着,又急个什么?难不成,你真想将她嫁去琅琊,或是大名府去?” 老太君一句话,罗氏便收了声,不嫁去琅琊或是大名府,那京城里头,一个一个数过来,还真是没有比窦瑾晖更好的。 只罗氏心里堵着一口气,从前想着,晼晼能在长姐跟前,那是最好不过的,可等长姐与姐夫入了京,罗氏心里又不自在起来,原当长姐小时候性子别扭些,如今是安宁候候夫人,怎么也不至于再跟从前似的了,可再瞧,竟是比从前更甚了,晼晼若是嫁过去,有这样一个婆母,怕也整日里不舒坦。 老太君何尝不知幺女是怎么想的,心里头叹了口气,侧脸看向安嬷嬷道:“你去看着些,晼丫头气性大,真惹急了她,她是要咬人的。” 安嬷嬷明白,退了下去。 这一边,晼然到了招待姑娘们的院子,却根本没进去,只问跟前的杏香:“表哥他们,在哪儿招待人?” 杏香微惊,但她被安嬷嬷教导着,再不敢跟从前那样莽撞:“姑娘,没什么由头,您哪里能越过那道垂花门?” 93.第93章 晼然还真就越过这道垂花门了, 不因着旁的,只为着外头突然落了雨, 雨水还不小,晼然领了人往大厨房去,吩咐了一阵子, 领着五六个小丫头,往外院来。 罗震宗,窦瑾晖, 聂致远, 邵明远,白庆霖一道在敞轩里坐着,瞧着外头的雨,说着些科举, 围猎的事儿, 然后远远的瞧见沿着湖边走来一行人,打头那个, 戴着月白帷帽,霞影纱从头落到脚踝处, 缀着金铃铛, 徐徐沿着青石小径走过来, 连个叮当声儿也没有。 且晼然今个儿穿的娇艳, 罩了纱衣又罩了帷帽, 便好似裹在雨雾里头的娇花, 惹着人探究, 持着一把油纸伞,白底画了一圈腊梅花的样子,不能不招眼。 因着下雨,晼然踩了木屐,清脆的脚步声,“咚咚”的,似是能敲在人心上,罗震宗几个也就罢了,只打眼一瞧,便知道来的是哪个,邵明远与白庆霖却没见过,只问道:“这个,莫不就是要嫁去大名府的湘妹妹?” 罗震宗忙解释道:“不,这个是辅国公府的晼妹妹。” “哦哦,原来是她。”男子总归不似女孩子那样八卦,任谁都要念叨上两句,只心里头另有想法就是了。 窦瑾晖整个人像是外头的雨帘那样冰冰凉的,望着远处行来的晼然,唇畔噙了抹笑意,似是卷着外头雨雾的寒意,道了句:“是我的未婚妻。” 一语惊住了敞轩里头另外四个,邵明远与白庆霖倒还收敛些,表现最明显的倒是聂致远:“你与晼然定亲了?” 罗震宗也听邵氏与白氏提了那么两句,见邵明远似是垂眸想着什么,忙道:“好像长辈们还没答应,且晼妹妹还小,还小……” 罗震宗有些说不下去,因为窦瑾晖一眼扫过来,俱是寒意,再张口,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我认定了就好。” 罗震宗哪里还敢说些什么,旁人不知道,自己却是知道这个表兄与太子是有多亲近的,两人恨不能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但总归是念着邵明远与白庆霖的,趁着聂致远拉着窦瑾晖问话的功夫,低声说道:“我祖母,姨母都没答应呢。” 两人心里有了数,本就是远远瞧上一眼,不过觉得气质绝佳,可窦瑾晖这样优秀的人,认定了的,喜欢上的,必定是极好的,若靖宁侯老太君当真不答应,两人也是有机会的。 窦瑾晖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要真是好姑娘,哪个都要争上一争。 晼然领了六个穿着宝蓝半臂的丫鬟,一路行到了敞轩后头的花厅里,当真如晼然说的,隔了兰草落地罩子,又隔了垂纱帘,外加一个窦瑾晖命人挪过去的八扇屏风,最多也就能瞧见很短的一截裙裾。 晼然有备而来,便是那裙子,也是格外不同的,浅湖水蓝的罗裙,原是想着清爽,这颜色不似大红大紫的太夺目,也不似月白,淡粉太素净,下头一截绣了水云纹,整个人走动起来,就跟踩在水波纹上一样的,一圈圈荡漾开来,把敞轩里头两个毛头小子的心,也荡漾了。 待五个丫鬟上了茶盏,打头那丫鬟嘴甜甜道:“晼姑娘说了,两位少爷是一路赶路来的,风餐露宿的怕身上中了暑气,这会儿落雨,最是容易着了风热的,因而用金银花,罗汉果,百蕊草煮了茶汤来,虽味道不及茶汤,但对身子是极好的。” 美人亲自煮的茶汤,邵明远与白庆霖心里头就甜滋滋的,哪里还能觉得不好喝,两人几口喝了,就冲着屏风拱手道:“劳烦晼妹妹了。” 窦瑾晖掀开茶盏盖子,瞧着自己那大半茶盏的茶叶,若无其事的拿起来,喝了,茶汤苦的像是添了黄莲,窦瑾晖轻笑一声:“气性真大。” 晼然在屏风后头听得真真的,恨不能将自己手中的小碟子,抛高了,扔到窦瑾晖头上,他要敢当着这些人的面,说是亲了她,她就敢推翻了屏风,好好给他按按穴位,疼不死他。 好在窦瑾晖没有下一句,站在花厅高几旁的安嬷嬷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两位祖宗,可都是厉害人,真打起来,她哪里劝得住? 喝了茶还不算,不一会儿功夫,如意圆桌支起来,几位少爷都落了座,当先一人跟前一个甜白瓷小瓷盅,丫鬟笑着说道:“晼姑娘说了,敞轩里头风大,水汽重,这会儿雨越下越大,怕几位少爷沾了寒气,因而先上了腌渍的姜丝,去去寒气。” 丫鬟一口一个晼姑娘,谁都知道没有让一个姑娘安排这些的道理,可白氏没出院子,邵氏在后头安排女眷添妆,压腰,只说晼然是来帮衬的,倒也勉强能解释的通。 各人各怀心思,谁也没说不让晼然安排的话来,连句客套都没有,就听着那丫鬟介绍。 “这两道是琅琊名菜,这两道是大名府有名的,中间这三道是京城里的,还有汤,还在红泥小炉上熬着,等几位少爷用的差不离了,再端上来,免得凉了,伤了脾胃。”丫鬟介绍就没停下来。 晼然还真没在这里怎么着,等几人吃上了,她就走了,她觉得做田螺姑娘也不错,太过了,反倒让这两个觉得自己不够矜持。 晼然拿了油纸伞出去,同样罩着帷帽,从头到脚都瞧不见什么,只她自己配的香包,没出息的往里头添了点勾人的花香,浸在雨雾里头,清冽悠长,让人回味无穷,便是聂致远都不得不承认,晼然是个好的,怪不得窦瑾晖就瞧上了她。 晼然又举着自己的油纸伞,回了内院,被敞轩里的无人行注目礼,送了出来,明明什么也瞧不见,就是觉得移不开眼。 安嬷嬷跟在后头,憋着没笑,怕这阖府去找,也只有晼姑娘能拿的住表少爷,瞧瞧,明明气的不得了了,还是无奈宠溺的笑,拿晼姑娘没法子。 晼然回了内院,觉得自己好委屈,明明才十三,可以慢悠悠的挑夫君,结果被窦瑾晖一闹,她还要没出息的出来勾人,气也气死了。 晼然这一走,邵明远与白庆霖的魂也跟着飞了,瞧瞧,长得好不说,性子还这样好,各种体贴温柔,什么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一一都周全了。 邵明远与白庆霖若有所思,想着晼然这么着,意思很明白,显见是不认可窦瑾晖这门亲事的,不然何必跑了这一趟? 两人都暗自思量,想着怎么能讨了晼然的高兴,最终抱得美人归,因而这顿饭吃的,有些不用心。 等这桌席面撤下去,窦瑾晖挽着袖子说道:“早间说了那么多,倒不如实实在在的来,来人,抬了黄花梨卷案来。” 卷案抬了来,笔墨纸砚,棋盘,箭矢一并都送了来。 先是书画作诗破题,再是下棋,再是射箭舞剑,两个时辰过去,邵明远与白庆霖都蔫了,邵明远是邵家子侄,自认为剑术,射箭总不会输,白庆霖白家是百年世家,自认书画作诗破题,下棋输不了,结果两人没一个赢了的。 聂致远与罗震宗从旁观战,看得寒意凛凛的,窦瑾晖一向低调,从来不与人比试这个,今个儿真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片甲不留,浑身都浸着寒意一样的。 偏这人全赢了,端坐在交椅里头吃茶,云淡风轻的问了句:“要不一会儿雨停了,咱们再比个骑射?我知道东郊有个地方不错,但可能雨后有点滑,不过,该是摔不死。” 罗震宗听了这话,急忙上前打哈哈道:“别别别,不比了,一家人,做什么非要比一个高低出来呢?祖父早就念叨着,要见你们两个,等一会儿雨停了,赶快跟我去拜见祖父。” 窦瑾晖淡笑不语,见两人也往后出溜,这才不说这话了,静静吃茶,磨着后槽牙想,该怎么让那个小丫头收收心,当着他的面,还能做到这个地步,背着他,也不知道还想怎么着? 窦瑾晖知道自己那日做的不对,做的不好,但却没想到,晼然敢跟他闹到这个地步,晼然要勾了人,也该勾个比他强的,这两个一个半个书袋子,一个是半个武呆子,哪个就能配得上她了。 雨停下来,罗震宗赶快带着邵明远与白庆霖跑,只说是去老侯爷那去的,窦瑾晖则留下来,看顾聂致远。 聂致远当着那几人的面,倒也没问什么,这会儿见左右无人,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当真了?” “你说呢?”窦瑾晖手里拿着一个天青釉的小酒盅,仰头闷了一口。 聂致远看着直心疼:“你也是奇了,多少人上赶着,你一出门,恨不能眼珠子都跟了你去,偏你就盯着一个不喜欢你的。” “谁说晼晼不喜欢我?”窦瑾晖刚刚还有几分酒后慵懒,这会儿听了聂致远这话,当即冷下脸来,芝兰玉树的人,似是结了冰,让人不寒而栗的。 聂致远幽幽的瞧了他一眼:“你当我瞧不出来?怎么说,你这个表妹也是在我们府里读过几年书的,便说是从我们府里长大的也不为过,她若喜欢你,怕今个儿只对你一个人好,哪里还能给那两个又上茶,又上菜的?” 94.第94章 窦瑾晖听着这话, 心里不舒坦, 抬脚就离了敞轩,他两辈子加一块儿,没与姑娘打过交道,从前一味的把晼然当个孩子瞧,只因为她是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就总是记挂着, 放不下心来, 恨不能万事都想到她头里。 直到自己在马车里, 将理智什么的都丢到了一旁去,才知道, 自己从前那不是对表妹的照顾, 他也惦念着家族,也惦念着表弟, 还知道将罗震宗安排到太子身边做伴读, 保靖宁侯府百年安宁。 可表妹不止晼然一个,罗楚玥, 罗楚湘哪个不是表妹了?怎么就不见他事事惦念着,半点委屈也瞧不得她受? 窦瑾晖自认为,是个极理智清明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便立刻去做了, 没有半点含糊, 现在晼然不喜欢他, 那他就与她说明白,让她喜欢上他。 聂致远瞧着窦瑾晖踩着地上的雨水,就往内院去,看得直摇头,这厢才说了不信,可不转头就去见人了? 聂致远无声的叹了口气,苦笑了下,自己又拿起酒壶来,给自己斟了酒,不想要回了镇国公府,在那他是世子,处处要端着,要小心着,如今又多了一个自己的儿子…… 小厮寻到人的时候,聂致远已经有些薄醉了:“世子爷,少夫人找您回去,说是小少爷身上有些不大好。” 聂致远醉眼朦胧的抬起头来,没好气的说道:“身上不好便让府医给瞧瞧,找我有什么用?” 小厮哪里敢将这样的话回回去,只说聂致远醉了,另外找了人来,一道将人抬回去。 晼然这厢才到了罗楚湘的院子,送了自己的添妆礼,罗楚湘原是想要与晼然说一说体己话,哪知道还没张口,就被罗楚玥跟前的人请了去。 晼然走了一半,便又落下雨来,到了罗楚玥的院子,也不敢就这么带着雨气进去,在明间里头站了站,脱了外头穿的褙子,又在薰笼上烘干燥了。 这会儿功夫,罗楚玥已经下了暖榻,着急的与晼然说道:“府医说,要给乳母喝了药,可这样总归是慢一些,我记着太子妃曾说过,你是很擅长小儿推拿的,这才立刻将你请了来。” 晼然听着皱眉,按摩里头,的确小儿推拿是她最擅长的,可安哥儿实在太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安哥儿也不过才四十余日,怎么就病了?” 罗楚玥引着晼然往里头去,就见暖阁里头,乳母平娘抱着襁褓来回晃着,里头的安哥儿还是哭个不停,只听着声音,怕就已经哭了不短时辰了,这嗓子都有些哑了。” “府医说是湿热。”罗楚玥从平娘怀里,将安哥儿抱过来,脸先贴了贴,心疼的不得了,平娘在旁倒有些呆笨,跟木头一样的杵着。 晼然多看了平娘一眼,又去看罗楚玥怀里的安哥儿,安哥儿被养的极好,早不跟起先一样黑丑黑丑的,这会儿白净了许多,小肉手跟小笼包一样的,只一眼望过去,晼然唬了一跳,待瞧明白了,才松了口气。 晼然什么也没说,直接从罗楚玥手里抱过来,看了眼四周围,暖阁里连个窗户都没开,便直接抱着襁褓往外头来,明间太大,便直接抱着安哥儿,穿过明间,往东次间去。 东次间还算明亮宽敞,除了书架,书案,便只有一个黄花梨的罗汉榻。 晼然将安哥儿放到罗汉榻上,就开始解襁褓,一层层解下来,又脱了外头的夹袄,才将只穿着中衣,光着小腿儿的安哥儿给扒拉出来。 安哥儿也不过四十余日,因为对外说,罗楚玥要做双月子,满月宴也一并往后推了去,因而并不穿裤子,只裹了尿布在里头。 罗楚玥在旁瞧得揪心,见晼然一层层的解,急的一头汗,另一边,平娘已经开始吩咐:“快把窗子都关上,把炭盆也端过来,小少爷哭了一头的汗,别吹着了风。” 平娘说的不错,安哥儿的确是一身的汗,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个样,晼然在现代见得也不少,没好气的说了句:“这样的天气,给你们也穿上夹袄,裹上棉被,瞧瞧你们出不出汗。” 晼然今个儿穿的都是纱衣,也就褙子还厚实些,也是那轻软的料子,这都初夏了,哪里能这么给孩子穿? 晼然也不瞧平娘,吩咐人端了温热的水来,给安哥儿浣洗,吩咐道:“都别围着了,将明间的窗子打开,另外拿了轻软的小衣裳来。” 东次间本就不大,她将安哥儿抱过来,立刻跟来了一串人,今个儿才落了雨,东次间的窗子不开也就不开了。 晼然亲手托着,将安哥儿扒成小乳猪,用温热的帕子擦拭汗迹,又换了轻软的小衣裳,下边连尿布也不用了,就那么光着,让他躺在罗汉榻上蹬腿。 罗楚玥瞧着心焦,但到底跟晼然几年情份,知道她若不是有信心,不会这么做,但平娘就不这么想了,直接上了手来,就要拿着襁褓往上裹,脸上还带着笑意道:“晼姑娘年纪轻,没有生养过哥儿,小孩子还稚嫩着呢,着了风,可就真的不好了,还是奴婢来。” 晼然原就不痛快,听得平娘这句,立时就冷了脸:“你是哪个?倒来教训我?” 平娘许是在罗楚玥这里过得太自在了,连晼然也敢说教,被晼然两句甩过来,有些落不下脸面来,只平娘根本就瞧不上晼然,才十三的小姑娘,能知道怎么带孩子?哄谁呢? “晼姑娘,奴婢当哥儿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绝对是为着哥儿好……”平娘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晼然给打断了:“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在害他?” 罗楚玥面上也不好看,冲着平娘摆了摆帕子道:“晼妹妹自小习医理,连姨母的病,都是晼妹妹治好的,你不要胡乱说话,且先歇着去吧。” 平娘自打到了罗楚玥跟前,还没被这样训斥过,到底不是府里头的家生子,面上就带出些来,晼然瞧见了,愈发的不高兴,耷拉下脸来,道:“安哥儿不过四十余日,身上就起了湿疹,再瞧瞧这耳朵,快能滴下油来,刚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子心肺功能还不健全,天气愈发热了,再这么捂下去,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心肺衰竭死了去,我今个儿话撂这儿,哪个敢来试一试!” 晼然认识罗楚玥五年,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罗楚玥都愣住了,雪遥跟在晼然身边,觉得晼然跟吃了炮仗一样的,微微垂下头去。 平娘被晼然这一吼,原就有七分不满,这会儿爆出了十分,也不管周围是什么人,直接滚坐在地上,哭道:“晼姑娘这可是说我要害哥儿?天地良心,我掏心窝子对哥儿还不够的……” “那个给你的脸面,跟我这里你啊我的说话?”晼然怕吓到安哥儿,指着雪遥道:“你在这儿看着,哪个也不要来抱他,只管拿了拨浪鼓,彩珠逗他,让安哥儿自己在榻上玩。” “就你一个看着。”晼然直接出了东次间,往明间来,罗楚玥这会儿脸色也不好看,尤其是听到平娘一口一个,当成自家的哥儿养着。 “跟我这里撒泼混账,是哪个教你的规矩?你这个样儿的乳母,竟也能教导了安哥儿?”晼然坐在罗楚玥身边,挺直了背脊说道:“这个乳娘不能用了,立刻打发了去。” 晼然今个儿是铁了心要做恶人,那日洗三礼来瞧着平娘,晼然心里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可刚刚瞧着平娘这般做派,再看罗楚玥身边的人稀松平常的对待,可见平娘往日里就是这样的。 若别人,罗楚玥不一定这样纵着,怕就是心里头觉得,亲娘总会待自己亲生的好一些,这才放心平娘这样待安哥儿。 晼然想的却不是这个,她洗三那日,瞧见平娘,以为平娘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才会连月子都不做,就来做乳娘,可今个儿瞧着,却很不是那么回事。 安哥儿在平娘怀里哇哇大哭的时候,也没见平娘怎么着,罗楚玥抱过来,自己抱过来,都没见平娘吭气,怎么她说这样包裹孩子不对,平娘就跳出来大呼小叫的,还什么当成亲哥儿一样养着的话?是说给谁听的? 让罗楚玥听了这话,给她撑腰? 平娘哪儿能想到,她在罗楚玥这里当了好些日子的祖宗,连老夫人,镇国公夫人都没说什么,就要被一个外来的姑娘给撵了去? 平娘跪坐在地,仰脸只瞧罗楚玥:“少夫人,奴婢待哥儿的心,少夫人都瞧在眼里,难道就任由一个没有生养过的表姑娘这般埋汰?” 平娘到这会儿还看不明白事儿呢,只当她拿住了罗楚玥就成,晼然算个什么? 晼然眉眼微眯,冷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呢?” 晼然在镇国公府几年,多半日子跟聂佑娴在一处,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如今罗楚玥当着镇国公府的一半中馈,又是晼然的表姐,哪个能不听了她的,当下两个丫鬟就出来,要领了平娘出去。 95.第95章 平娘见人动真格的, 才警起神来, 没想到晼然说话竟当真这样管用,立刻跪地与罗楚玥道:“少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只晼姑娘要打发了奴婢,奴婢不敢回嘴,可哥儿还是要吃奴婢的奶水的, 立刻打发了奴婢, 上哪里找人去?若是饿了哥儿, 可怎么是好?” 若这个平娘老实巴交的让人领出去,许是晼然还没有这般恼, 但平娘张口就用了安哥儿来说话, 晼然这火气哪里散的出去,指着那两个丫鬟就道:“这样的乳母, 还不立刻叉了出去?堂堂镇国公府, 还寻不着个乳母了不成?再不成,立刻给太子妃递话, 只说安哥儿没有乳母,瞧太子妃怎么说。” 晼然话说到这份上,平娘是死也不能留下了,两个丫鬟扯着平娘就要走, 平娘这会儿才是真的怕了, 给晼然磕头道:“晼姑娘, 这世上再没有比奴婢对哥儿更好的人了, 晼姑娘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这次,不等晼然说话,罗楚玥就冷了脸,这平娘一次次的,总说这样的话,将来安哥儿又将她放在哪里?且这平娘哪里是当自己是乳母?根本不似从前说的那样可怜,只求当个奴婢,好好照顾安哥儿,这分明就是拿架子的姨娘了。 “堵了嘴拉出去,直接送到老夫人那去,一切但凭老夫人安排。”罗楚玥寻常鲜少发脾气,这会儿冷起脸来,也是怕人紧,平娘还要再喊,却是喊不出声儿来了,罗楚玥身边的丫头也是厉害的,从前是念着平娘的身份,这会儿她那个身份,也成了她的催命符。 晼然从前可怜了她,这会儿半分可怜劲儿也没有了,聂致远不至于喜欢了这样一个人,但平娘捏着安哥儿的事儿,作威作福,再教坏了安哥儿,那便不成。 这里是古代,罗楚玥一辈子的指望都在安哥儿身上,若真坏了根儿,那才是真的不好了。 却说庄老夫人那,早就预备着处置平娘了,平娘当初求到了罗楚玥那,只说不求别的,就求能瞧着安哥儿长大,还说若是旁人做了乳母,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怕人欺负了去,罗楚玥将这话听了进去,想着聂致远也不至于真喜欢了平娘,当个乳母,照看安哥儿起居,也是好的,这才留下了平娘一条命。 庄老夫人洗三礼的时候,就跟老太君说过了,平娘是不会留下的,只也不愿驳了罗楚玥的面子,总归有一日,罗楚玥自己就会瞧了平娘不顺眼,何必非要在这会儿对着干。 庄老夫人听得那厢将平娘送了过来,神色平静的很,多问了句:“怎么就送过来了?” 丫鬟将这边的事情一说,庄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晼然是个什么性子,庄老夫人打小瞧在眼里的,笑着说道:“莫不是有人惹恼了她?也好,平娘撞到这怒火上,也是活该。” 庄老夫人端着茶盅抿了口茶说道:“先将人送到庄子上去,若她还知事儿,就让她在庄子上好好过活,若是还胡乱说话,只管灌了哑药,若再闹幺蛾子,只管处置了去。” 庄老夫人多少还是想给安哥儿集福的,但也看有些人拾不识抬举。 庄老夫人难得将话说的这样明白,丫鬟得了准话,出去吩咐了一声,这平娘就彻底消失在京城里头,另外早就备好了的两个乳母,被送去了罗楚玥的院子。 罗楚玥瞧见那两个乳母过来,还有什么不懂得的,携了老夫人跟前嬷嬷的手道:“让老夫人替我操心了,我晚些时候,去给老夫人敬茶。” 嬷嬷一笑:“老夫人知道少夫人心肠软。”这话是一点儿怪罪的意思都没有了。 罗楚玥送了那嬷嬷出去,晼然已经给那两个乳母摸了脉,等罗楚玥回转便道:“这两个都是好的,身子骨好,没那么大的火气,安哥儿吃了她们的奶水,也不会内热,只安哥儿身上的湿疹,我明个儿配个药膏来,给安哥儿用着,待他身上的湿疹消了,我再瞧瞧,若还有什么不好的,我再推拿。” 罗楚玥也瞧出来晼然今个儿气不顺,含笑让人端了一盏败火气的茶汤来,轻声细语问道:“这么小的孩子,能推拿吗?” “没什么不能的,便是才出生也成,只是安哥儿身上有湿疹,我怕磨破了,反倒好些日子好不了。玥姐姐放心,安哥儿没什么,只是捂得太厉害了,你穿什么,只管给他也穿什么,他是个哥儿,火力壮着呢。”晼然说道。 罗楚玥这才放下心来,拉着晼然的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今个儿不是府里头来了不少人吗?难不成,谁招惹你了?” 晼然是有苦说不出,她本能慢悠悠的,好好的挑个经济适用男,结果被窦瑾晖这一逼,乱了阵脚,就算定下邵明远或是白庆霖,也要离了京城远远的去。 都是窦瑾晖害得! 晼然不说话,自己一个人气鼓鼓的,罗楚玥猜测着,笑盈盈道:“莫不是……因着你与表哥的婚事?” 晼然只觉得这口气,紧着往上涌:“连玥姐姐都知道了,还有谁是不知道的!” 罗楚玥瞧着晼然炸毛的模样,难得露出点笑纹来:“你怎么恼成这样?表哥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多少人来打听表哥的,问到我这里的,我一概没说话,我便知道,表哥是喜欢你的,没想到,表哥熬到这个时候,才与你说。” 晼然一下子愣住了,她只当窦瑾晖那日是一时冲动,现在听着,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晼然欲哭无泪,这人再好,那要是自己的爹,自己的哥哥弟弟,那也不能嫁啊。 晼然头一回生出,悲痛之心来,这大古代实在太可怕了,她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他是表哥,我怎么也不会嫁给表哥的,老死在家里,也不能嫁!”晼然攥着拳头说道。 晼然这话,结结实实的传到了窦瑾晖耳里。 窦瑾晖想了千万种因由,没想到晼然却说了一个他最想不到的,若说是性子人品便也罢了,偏偏说的是家世背景。 他是安宁候府出身,是晼然的表哥,这难道还能更改了不成? 窦瑾晖这会儿才算是把聂致远那句话琢磨过味儿来,晼然是真的不喜欢他,不然不至于说出这样一个,他怎么也改不得的话来。 窦瑾晖自来是个好伺候的,身边的小厮护卫也鲜少见窦瑾晖发了脾气,丁是丁,卯是卯,只要将差事做好了,绝不会吃挂落。 可这回谁也瞧出窦瑾晖的不痛快来,一个茶盅没放好,黑了脸,一个镇纸裂了纹,直接隔着窗子就扔了出去,虽没有直接教训了人,但谁也瞧出不对来。 窦瑾晖跟前伺候的小厮叫平安,绕着府里走了一圈回来,进了窦瑾晖的书房,便道:“长公子,也不怪表姑娘说出那样的话来,原是咱们侯爷当着国公爷的面说了,绝不会让长公子娶表姑娘,当时国公爷就派人进内院传话了,表姑娘必是听了这个话,才恼羞成怒,又是照看邵家公子,又是撂了狠话的。” 平安每天跟在窦瑾晖身边,窦瑾晖是个什么意思,心里头又因为什么堵心,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甭管表姑娘是不是因为这个,到了自家长公子这儿,就必须是为着这个。 窦瑾晖堵在心里头的那些个碎石头块子,一下子就松份倒塌了去,沉着脸问道:“父亲当真是这么做的?” 平安连连点头:“当时在外院伺候的有不少人,不止国公爷听见了,连靖宁侯也听见了,只靖宁侯老侯爷不知道,若是当时知道了,怕要打起来。” 哪个不知道靖宁侯老侯爷临老临老,最喜欢这个外孙女呢。 窦瑾晖闻言,倒是镇定下来了,换了一件衣裳,往正院去,安宁候似是也喝了不少酒,正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大罗氏拿着账册在对面的罗汉榻上翻账册,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 窦瑾晖进了西次间,给两人请了安,遂道:“父亲,儿子那日同您说过了,是一定会娶晼晼的,父亲若是不同意,儿子自会去请了圣旨来。” 安宁候听了这话,直接坐起身来,将搭在额头上的凉帕子扔了过去:“孽障,婚姻大事,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想要娶谁就娶谁?” 凉帕子浸了水,甩在窦瑾晖身上,在胸口落下湿乎乎的印迹,窦瑾晖垂眸瞧了一眼,又望向对面的大罗氏,问:“母亲,你也不同意吗?” 大罗氏似笑非笑的瞧了安宁候一眼,摇头道:“你的事儿,我不管,你外祖母答应,你姨母答应就成。” 大罗氏说完这句话,另有深意的望向安宁候道:“你自小什么时候管过他?这会儿倒是来撑起父亲的谱来了,当初他需要父亲在身边的时候,也没见你做过什么,这个时候才管,是不是晚了些?” 96.第96章 窦瑾晖在安宁候与大罗氏身边的日子并不长, 也不管两人说的是什么, 只撂下话道:“还请父亲与母亲不要在外说那些话,若父亲与母亲瞧我们不顺眼,我们直接在东边的院子另外开了门,不从这边过,也就是了。总归,晼晼我是非娶不可, 若父亲与母亲再有阻拦, 别怪儿子不顾生恩。” 窦瑾晖在安宁候与大罗氏面前, 守着儿子的责任,这一次, 却也顾不得了, 仿佛从前不在意的那些个委屈,一下子就涌出来。 窦瑾晖转头离开了正院, 大罗氏依旧在笑:“你瞧, 他只说生恩,也对, 你我何曾养过他?” 安宁候这会儿心里堵得慌,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着实压抑的厉害,这么大岁数的侯爷, 捂着脸哭。 大罗氏瞧着安宁候哭, 自己苦笑了下, 也跟着滚下泪珠来:“后悔了吧?我便知道, 你早晚有后悔的这一日。” 安宁候抹了把脸,站起身,直接扑到大罗氏跟前,捏着她的双肩直晃:“我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不是我放不下,是你放不下,你到底要折磨自己,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大罗氏被安宁候摇晃的,手里的账册也落了地,大罗氏扬起脸来,浑不在意的抹去泪珠,仰脸似笑非笑的问安宁候道:“是我要折磨了自己,要折磨了你?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同意晼然嫁给他,为什么!” 安宁候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摇着大罗氏的手,从她的肩上滑落下来,沉沉的叹息,缓步往外头去。 安宁候离开,大罗氏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却不敢哭出声来。 安宁候在正院站了站,最后出了府,往靖宁侯府去。 此刻已是黄昏,靖宁侯府才招待了一日客人,连门子都有些恹恹的,瞧见安宁候打马过来,被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去牵马:“侯爷,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安宁候没答,问道:“老太君这会儿可在?” “在呢,在呢,这时辰,刚用过晚膳。”门子回道。 “恩,去禀一声。”安宁候整理整理衣袖,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急,根本没换衣裳,穿的还是件家常的暗红色袍子,因为躺在美人榻上,皱了许多。 安宁候瞧着自己这身衣裳直叹气。 不一会儿,老太君跟前的安嬷嬷亲自迎出来,笑呵呵的说道:“老太君等候侯爷多时了,侯爷这边请。” 安宁候这才知晓,老太君早就知晓,他会过来。 安宁候长叹口气,与安嬷嬷说道:“我们这个年纪,还让老太君操心,实则是我们的不是。” 安嬷嬷笑道:“瞧侯爷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老太君哪个都放心不下,前两日老太君还说,再没有比侯爷待大姑奶奶更好的人了,多亏侯爷这么小心照顾着。” 安宁候面色微讪,连称不敢。 到了老太君处,老侯爷刚从正院出来,瞧着安宁候的目光,跟要喷了火一样的,冷冰冰的瞪了两眼,冷哼一声,从其身边走过。 安嬷嬷装作没瞧见,老太君在暖阁里头听的真真的,待安宁候进了暖阁,便笑着与他说道:“你别理他,岁数越大,性子越爆了。” 安宁候连称不敢,安嬷嬷给老太君续了茶汤,又给安宁候上了一盅茶,随后退了出去,就守在外头的落地罩底下。 安宁候垂眸坐了会儿,叹气道:“瑾晖他……一定要娶姨妹的女儿。” 老太君颔首微笑:“我知道,他在我这里跪了有半柱香的功夫。” 安宁候抿着唇问道:“老太君能不能劝劝他?您也知道,他自生下来,就……我们就没管过他,他也不肯听我们的,唯一的情份就是生恩了。” 老太君摩挲着紫砂壶不说话。 安宁候一个大老爷们,再次红了眼眶:“老太君,我刚与素素说了,我不后悔,这辈子,下辈子,到地底下也不后悔,可我知道这条路难走,他到底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也不想他再走这样一条老路。” 暖阁里,只余下长长的叹息。 老太君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没管过他,他也没让老婆子管过,不是老婆子不想说这个话,而是……他有自己的主意,除了晼晼,谁也拿不住他。” “他这样的性子,全是你们给逼出来的,你如今倒要他中规中矩,他哪里能做得到?晼丫头是个好的,是个好的。”老太君摩挲着紫砂壶,说不出后头的话来。 安宁候道:“老太君,我也知晓晼然是好的,可将来呢?难道老太君乐意让自己这一生,让瑾晖也走一回?” 老太君半晌没说话,良久与安宁候说了句:“当年我是怎么与你说的?你又是与我怎么说的?” 老太君一句话,就将安宁候后头的话,全部都堵了回去:“你当初是什么心思,瑾晖就是什么心思。” “他不知道……” “他知道。”老太君认真的看向安宁候:“比你知道的更清楚。” “那素素……”安宁候被老太君这句给吓到了。 老太君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安宁候这才松了口气,却也说不出后头的话来了。 两个人就这般坐着,只听到安宁候手中茶盅碰撞的声响。 “如今,是晼丫头不乐意。”老太君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归,这桩亲事,就暂且这么对外定下来,让晼然躲了二皇子与三皇子的祸事去,若过得几年,还是不成,再退亲。” 老太君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安宁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安宁候起身告退道:“让老太君操心了。” 老太君跟着叹气:“真操心的人是你,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你也是这么过来的,终归是两情相愿的事儿,等两个小的都想明白,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吧。” 安宁候点头,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安宁候一走,老太君也没了精神,安嬷嬷走进来,往老太君身后垫了个大迎枕,就听老太君叹气道:“我这样的一辈子,我又何曾想要晼丫头再走一回?” 安嬷嬷垂眸不语,转头拿了老太君的紫砂壶,浣洗干净了,等着明个儿泡茶,另外拿了个粉彩花鸟茶盏,兑了蜂蜜,给老太君润润喉咙,可待端了茶盅出来,就见老太君已经躺在罗汉榻上睡着了。 97.第97章 待晼然醒来, 身边只有老太君一个人, 晼然直垂泪,抱着老太君道:“祖母,我不想嫁给表哥。” 老太君同旁人一样,都以为晼然只是因为那日马车上的事情恼了,才这样抵触窦瑾晖,可今个儿再瞧这模样, 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晼然到更像是吓到了。 “晼丫头, 这里没人,你与外祖母说明白, 为什么不想嫁给你表哥?”老太君哄着晼然说话, 这丫头,老太君也瞧了五年, 不是那种不懂事, 一味胡闹的。 晼然被逼到这份上,索性就说个明白:“外祖母, 我与表哥是血亲,我若嫁了表哥,将来的孩子,定是有问题的, 生产本就是一脚进了鬼门关, 若艰难的生下来, 还有什么隐疾……” 晼然都不敢想, 抹着眼泪道:“玥姐姐是怎么回事,我都瞧得明白,玥姐姐那样温柔和善的人,为了个安哥儿,自己委屈成什么样?我害怕,怕我将来生下来的孩子,是缺胳膊断腿,是玥姐姐那样的。” 若没有罗楚玥那样的人在那摆着,晼然还不会生出这么大的抵触来,古代表兄妹成亲的多了去了,也无非就是孩子容易夭折一点,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人的寿命都是不长的,可就因为有罗楚玥,让晼然看得更明白,她可以生,但若看着自己的孩子…… 晼然自己是孤儿,就瞧不得那丢了自己的孩子,不肯养的,她的孩子,不拘什么样,她都要好好养着,养的健健康康的,可……若明知道两人的结合,孩子会不康健,她还要往这个火坑里跳? 老太君被晼然的话震惊了:“你知道你玥姐姐……” “是,我知道玥姐姐根本不能生育,我还知道聂致远他根本不会与玥姐姐同房,安哥儿是那个乳娘生的,我明知道生养孩子的痛楚,我还是命人将那个乳娘打发了。” 晼然觉得自己坏极了,让人母子分离,但她就是自私,自私的想要罗楚玥幸福一点点。 老太君听后,暗暗叹了一口气,把晼然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好孩子,你心肠软,外祖母都知道。” 晼然倚着老太君,才觉得好受了些:“外祖母,我自小瞧医书的,表兄妹成亲,子嗣上,虽不绝对是艰难的,但大多数都是的,我怕……我那天瞧见舅母哭了。” 说罗楚玥有孕的那日,邵氏破天荒的吃了酒,落了泪,旁人都以为邵氏是高兴的,只晼然知道,邵氏是心里头难受,是心疼自己的女儿。 老太君又拍了拍晼然的后背,轻声说道:“晼丫头,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就埋在心里头,再也不要翻出来说出来。” 晼然微怔,就听老太君正色道:“你若是为着表兄妹的事情忧心,那大可不必,因为你表哥,不是你姨母生的。” 晼然被这话惊呆了去,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怎么可能?安宁候府里头,就表哥一个,姨夫与姨母举案齐眉,府里连个小妾也没有……” “你难道不觉得你姨夫与你姨母,与你玥姐姐很像吗?”老太君张口问道。 电光火石间,晼然慌了神,甚至不敢想象,老太君这话的深意。 老太君却不给晼然躲避的机会,轻声说道:“你姨母,与你玥姐姐是一样的,你姨夫倒是与你姐夫不同,你姨夫是真的喜欢你姨母,为着你姨母,忍了这些年。” “怎……怎么可能?”这……是遗传吗?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道:“你姨母是,你玥姐姐是,我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得是祖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报复到我们身上来。” 晼然觉得这在医学上解释不通。 老太君却是继续说道:“晼晼,没人知道你的孩子是不是。” 晼然整个人愣在原地,她刚刚从不用嫁给表哥的心绪里出来,就听得这样一句。 也就是说,不拘她嫁给谁,她的孩子,都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皇上已经下了旨意,金口玉言,无从更改。”老太君轻抚着晼然的发顶,温声说道:“晼晼,也许你幸运,可以好生走上这一辈子,也许,你会同我一个样,许多事儿,不是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晼然双臂抱膝,良久说不出话来,老太君似是也疲累至极,倚着架子床柱子不说话。 日光渐渐暗淡下去,也没人敢进房间来点烛火,祖孙两个就坐在那里,直到两人都融入黑暗中。 “外祖母,你与庄老夫人曾是手帕交,所以祖母的家,原就是在京城里的吧?”晼然问。 老太君笑了笑道:“我知晓你想问什么,那时候疯了一样的,要离开京城去,以为就能变得不一样,结果仍旧是这样的。” “外祖母,后悔吗?” “我是幸运的,遇到你外祖父,你姨母也是幸运的,遇到你姨夫。”老太君的声音,在黑暗里听着有些低哑:“年纪越大,见得事情越多,便觉得,许是老天爷公平的很,旁人府里,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世上就那么几个情种,还都让咱们府里遇见了。” 晼然听了这话,悄然莞尔,她怕的那些,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容不得她去逃避,也着实逃不开。 “外祖母,我不怕,若只是这个,我不怕的。”晼然从架子床里坐起来,只穿着罗袜去点燃了跟前的琉璃灯,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便亮堂起来,晼然笑靥如花:“这世上,并不是缺了这个,就活不得的。” 晼然是真的不怕,这比她想象中,那些畸形的婴儿不知好了多少。 老太君看着晼然的笑颜,暗暗颔首:“你表哥在外头等你,你若是想明白了,就去见他吧,你就是想不明白,也要知道君无戏言。” “恩。外祖母安心。”晼然笑盈盈的说道。 雪遥与灵薇在外头等的久了,见安嬷嬷出来召唤,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跟着进去伺候。 好在老太君这里,还有晼然未上身的衣裳,雪遥服侍着晼然更衣,见晼然眉眼间舒展了不少,也跟着高兴:“湘姑娘刚刚送了一匣子绢花来,那绢花扎的好,还用了香露,打开来,就跟真的一样的,姑娘要不要选一朵戴上?” 晼然对镜自照,笑道:“宫里旨意下来,莫不是连个赏赐也没有的?” 皇上会不会赏赐晼然胭脂水粉,金银珠钗的,晼然不知,但聂佑娴定是 98.第98章 晼然望着面前的窦瑾晖, 瞧着窦瑾晖指尖不经意的摩挲着袖口, 那上头的兰草纹,都被磨毛了。 倒好像头一回见着窦瑾晖这样不镇定,他一向是冷静的可怕的。 晼然盈盈一笑,歪着头望向窦瑾晖,发髻上的拇指大的红宝石垂下来,跃动着极好看的红光:“大名府湘姐姐的大婚, 表哥还去吗?” 窦瑾晖以为, 晼然张口说不得就是要骂他, 要打他,结果冷不丁听了这一句, 一时都没缓过神来;“嗯?” 晼然又问:“表哥不去?” 窦瑾晖这会儿才算是回了神, 回道:“并不跟着去,只明日一早送到城门口, 震宗会跟了去。” “那我明日一早, 也去送湘姐姐。”晼然话语如常,窦瑾晖却跟平常不同, 偷偷拿眼瞧晼然,见晼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愈发的不安。 晼然往外头的马车上去,窦瑾晖再不敢往马车里坐着, 骑了马, 在旁跟着。 安嬷嬷一直打眼送着, 知道将人送出了府, 才回转与老太君说道:“姑娘镇定的很,跟寻常没什么两样,不疏离,也不过份亲近,倒是表少爷,被姑娘给比下去了。” 老太君含笑道:“我便说,这府里上上下下,只晼丫头一个能拿住他。” 安嬷嬷拿了个织锦软毯来,给老太君盖了腿道:“老太君这阵子也跟着累了好一阵子,如今尘埃落定,姑娘也想明白了,您可要好好将养一阵子了,夫人亲自给您挑了燕窝,老太君喝上一碗,补补血气。” 老太君老怀安慰,噙着笑意与安嬷嬷说道:“我瞧着晼丫头想明白,倒好像是劝说自己从当年的路里走了出来,也不知是我劝了她,还是她劝了我。” 安嬷嬷被老太君拉着手,在小杌子上坐了,笑着道:“老太君劳累了一辈子,如今姑娘想明白了,将来入了安宁候府,再没有让老太君烦心的事儿了。” 老太君何尝不知道自己这阵子太累了,说着说着话,就能在罗汉榻上睡了去,老侯爷这阵子跟着叹气,再不许大罗氏来府里,可不就是为着她。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道:“是,晼丫头怕是最像年轻时候的那个我,没什么她是撑不住的,只盼着她瞧着我走的那些个弯路,有个先例在前头,能活得同我不一样些。” 第二日一早,晼然到城门口来送行,罗楚湘瞧着晼然眼底黑眼圈不见了,松了口气,捏着她的手道:“我还当,你说不得要去大名府与我作伴的,如今瞧着,怕是不成了。” 晼然不羞不恼的,淡淡的扫了眼跟在马车后头的那两只,一个邵明远,一个白庆霖,躲在后头做缩头乌龟。 “我倒是想的,结果那两个比我还没出息,我能怎么办?”晼然低声与罗楚湘咬耳朵道:“等你怀了身孕,便告诉了我,我寻机会去大名府瞧你,趁着我如今还没出嫁,还能四处走动走动。” 罗楚湘与晼然也差不多少,但不到发生事儿的那一日,没人会捅破这个秘密,晼然想,罗楚湘真的生产的时候,怕邵氏,罗楚玥都要赶过去,亲眼盯着。 罗楚湘只当晼然是贪玩,含笑应下来,又与晼然说道:“你差不多也就得了,我从来没瞧见过表哥这样,真真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我知道。”晼然笑着与罗楚湘咬耳朵,别人都不错眼的盯着,生怕晼然直接跳上马车,说要往大名府去,这样的事儿,晼然不是做不出来。 从前还只是府里头说说,晼然就坐不住,作天作地的,就是不答应。如今圣旨下来,晼然突然恢复了平和,谁都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可等罗楚湘的马车缓缓而行,晼然只是好生立在城门口,冲着罗楚湘挥手,乖巧的不得了,连辅国公瞧着都惊奇。 圣旨是赐婚,但晼然到下个月,才十三岁的整生日,便是要大婚,也得等着及笄了,才行大婚礼,因着是圣上赐婚,各样按着规矩来,各府再添了东西,可不得折腾上两年? 晼然面上瞧着平静,实际上是自己还没转过劲儿来,突然就多了一个夫君出来,还是自小瞧着自己长大的表哥,她真做不到一下子就欢喜,天上掉下一个帅夫君。 晼然想着,自己还得适应适应,也是因着有底气,就从心眼里觉得,窦瑾晖不会再招惹了谁,只会待她好,从前想不到的那些个细枝末节,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的往心里头涌。 想想自己觉得秦明辰比窦瑾晖黑了些,想着自己觉得宋子涵比窦瑾晖柔弱了点,说到底,她心里头有那么一个尺子,就是窦瑾晖,现在尺子成了自家的,没甚好比的了,反而平静了。 晼然的日子恢复如常,只是再没有如同雪片一般的帖子来请她去赏花赏月的,怕大半个京城的闺秀都恨毒了她,连怀孕的白氏都听到了些风声,外头都传晼然是个有心计的,怪不得一概不应了她们的帖子,不说窦瑾晖的事儿,合着是自己惦记着。 晼然是真委屈,但这东西也解释不来,只能生受着,还自我安慰的想,谁让她未婚夫足够优秀呢,被嫉妒也是正常的。 罗楚湘这一走,晼然就更没什么玩伴了,整日里在罗氏房里混着,跟着打理家事,辅国公府人口简单,安宁候府可不是,罗氏知道大罗氏是个什么性子,虽说是晼然的姨母,但也怕晼然被人挑剔,因而渐渐严格起来。 晼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古人了,寻着古人的路子循规蹈矩的活着,唯一的差别便是,自己周围有姨娘小妾的少,若不是才来的时候,有董曦然,董昀然,她倒真以为,她穿到了一个古代最像桃源的地方。 如今定了窦瑾晖,她就愈发的不用操心了。 这一天,晼然正帮着罗氏算账,她用不惯算盘,就自己在那加减乘除,倒也不比算盘慢,罗氏用算盘算一遍,晼然用笔算一遍,两人数字都对上,一本册子就算对完了,再换下一本。 对了一本账册,罗氏觉得腰酸,紫韵往其身后垫了个海棠紫的苏绣软枕,晼然正埋头算着下一本,神情专注,也就没在意,怕一个走神,数算错了。 等晼然算好了第二本,再瞧罗氏,账册才翻了一半,一手揉着腰,眉心微蹙:“后面两本便算了,午后再算,许是昨个儿才换了玉簟席,腰着了凉,这会儿酸的很。” 晼然看着那账册道:“不如让杏香来吧,先把后半本算完了,我这边数已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