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嫡女策 作者:屋里的星星   作品简评:   洛伊儿一朝穿书,成了书中素有温雅名声的恶毒女配,面对重生女主的阴谋招数,她坦然自若,如数奉还。世人皆传:齐侯府嫡女,姝色妍丽,大方得体,温婉可人。重生女主恨不得生啖其肉,只觉得世人都是瞎了眼,才会被她外表所迷惑……   本文文风略为轻松,剧情紧凑,行文流畅,发展较快,细腻地描写了女主智斗重生女,打脸恶毒女配,以及与男主之间互相信任,并肩携手的真挚感情。女主聪慧自若,行事果断。本文人物形象饱满,性格饱满,是一篇值得推荐的文。 ============== 第1章   天上的艳阳高照,透着一簇簇艳红倾斜在屋檐的琉璃瓦上,园子里有小厮躲在树荫下乘着凉,青石色砖头地上映着人影,东院芳韵堂的主子嫌夏日燥热,这满园皆是静悄悄的。   镶珠绒边的绣鞋踩在青石砖上,洛伊儿带着两三个丫鬟绕过院子中用灵璧石堆起来的假山,目不斜视地走到回廊上,路遇下人,皆是弯腰行礼,不发出一点声响。   芳韵堂里,丫鬟拿着扇子对着面前的冰盆轻扇着风,楚氏坐在炕上翻着近些日子呈上来的账本,通报的丫鬟刚下去,就听见门外丫鬟的请安声,随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楚氏让嬷嬷把手边的册子拿下去,抬眼便见洛伊儿提着裙摆走进来,阳光透着帘边打进来,为她精致的侧脸打上一层柔光。   “这么热的天怎么还过来?”楚氏见她脸颊晒得泛红,心疼地念了一句,转头吩咐:“给小姐上份绿豆汤。”   洛伊儿摇头,脸上带着温婉的笑:“离晌午还有些时间,女儿闲来无事,便来找娘亲解解闷。”   楚氏微顿,看着她眼底清明却含一丝担忧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口气,什么闲来无事,不过是侯爷昨夜里歇在西苑了,她心中多担忧罢了。   西苑那位,是这两年侯爷刚纳进府中的侍妾,模样自是顶尖儿的,那一口吴侬软语直能让男人心化了去,当初侯爷伴驾去了江南,便是从那时带进来的,在外近三个月的独宠,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入府后,总想着向上爬,挑战她的权威。   她不计较,那是因为她知道侯爷这个人最重嫡庶之分,就算夜夜宿在西苑那儿,也不会让那人爬到自己头上,更何况,一个不能有孕的妾室而已,她还不放在眼里。   楚氏眼底讽笑,不过是个蠢的,入府两年了,竟还没看清形势,侯爷是什么人?他宠你时,你便是那手上的宝,不宠你时,你便连那院子里的青石砖都不如。   她近日来的闹腾,不过也是察觉到她的恩宠已日渐稀薄罢了。   瞧着自己从小如珍如玉捧在手心的姐儿,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模样,楚氏眼底多了一分慈爱:“时候也不早了,中午留饭吧。”   两人说话间,丫鬟将冰镇绿豆汤送了上来,洛伊儿伸手接过,袖子下滑,露出洁白如玉的细腕,她捧着一碗,小口抿着,受着沁入心脾的凉意,才觉得全身舒爽了些,她左右瞧着楚氏并无伤心,便仰头笑得满眼餍足:“那便叨扰娘亲了。”   午后,洛伊儿领着玲珑朝自己的云霞院走去,刚进屋里坐下,之前停在院子里的玲珑就款步走进来,端了一碗冰镇鲜果奶给她,才轻笑着似闲话说道:   “听落云阁那边说,今日大小姐醒来时,在屋里单独呆了好久。”   她说完就退了一步,一旁三等丫鬟低头扇着风,这扇风也讲究,不能轻了,让主子觉得热,不能重了,让主子发髻飘乱,丫鬟低着头,习以为常地控制着力道。   洛伊儿捧着凉碗,素来清明的眸底有片刻恍惚,她当了五年的齐侯府嫡小姐洛伊儿,倒是有些忘记了曾经自己的模样,等了五年,终于听到落云阁那位有了动静,她倒是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前世是个私生女,生她的女人一心只有情爱,后来遇到真爱,嫌她是个累赘,就抛弃她和别人走了。   老头子家里有钱,得了消息后就派人把她找了回去,她从小有些小心机,知道老头子不可靠,便寻了老头子正正经经的婚生子当了靠山,老头子那一对家里都是有钱人,各玩各的,谁不在乎谁,她进洛家时,她大哥才十岁而已,家里只有保姆等人。   她卖乖卖巧十几年,让她那大哥把她当亲生妹子看待呵护,只不过她总觉得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舒坦,没有将那财产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好过,就在她谋划了几年,甚至让她大哥的亲信秘书都倒戈了,却在回国收网的时候遇到飞机失事,来了这里。   洛伊儿不止一次想到,怕是老天都觉得她那大哥可怜,才没有让他知道他唯一可心的“亲人”的真面目。   来了这里后,她费了一年的时间才搞清楚,自己穿进了一本女主被渣男辜负,在暗无天日的冷宫里聊度残生,重生回来后复仇虐渣的书中,而不巧的是,她并不是女主,而是渣男辜负女主的源头,算是书中最大的反派、也就是恶毒女配。   如今,她来了这里五年了,真正的女主才重生回来。   “小姐,冰快化了。”见她久久不动,玲珑上前提醒了一声。   洛伊儿回了神,用勺子在碗中搅了搅,舀了一勺鲜奶喝下,她露出一抹温婉的笑,侧眸对玲珑吩咐:“听说大姐病了,日日不差的请安都告了假,让府中的大夫尽些心。”   玲珑笑着应下:“是,奴婢知道了。”   洛伊儿含笑瞥了她一眼,捧着冰碗享受地抿了一口,眸底是浅浅凉凉的笑意,这滔天的富贵,即便那是女主,她也丝毫也不想让。   她转瞬将女主抛到脑后,处在这后宅中,本就时刻与人斗、与人争,就算女主是重生回来的,倒是因为从书中清楚根底的,反而不足挂齿了。   落云阁,是栋三层的小楼阁,里面住着大小姐洛茜、五小姐洛樱,洛茜住在二楼,洛樱则在三楼,每层楼有四间房,一楼则住着她们的丫鬟嬷嬷。   落云阁二楼东侧的房间中,洛茜自从醒来,让丫鬟去向楚氏说明自己生病不便去请安后,便一个人一直呆在房间里,还未梳洗,此时一身白色里衣抱膝坐在床榻上,细看的话,甚至会发现她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压抑透着丝丝疯狂仇恨的声音:   “……我竟然回来了……回来了……老天待我不薄!这一生,我一定要让你们这对狗男女生不如死!”   洛茜死死盯着自己嫩白的手指,终于确信自己重回了十五岁的时候,她还没有嫁给温王方瑾瑜,还没有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冷宫惶恐度日,直到最后香消玉殒。   “咚咚——小姐,府中的大夫来了。”   洛茜身子一僵,转念便猜到这大夫定是她那时时刻刻彰显自己心底善良的三妹叫来的,想到洛伊儿,洛茜便死死地握紧手心,眼底是满满的恨意。   外面的人等得久了,又敲了敲门,疑惑道:“小姐?”   半晌,房间内才传来声音:“进来吧。”   青灵掩了眼底的狐疑,推开门,将大夫请进房间,看到躺在床上的洛茜时,她一顿,又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扶着她坐起来,恭敬地说:“小姐,大夫来了。”   洛茜看着走近的大夫,伸出手腕,低眉说了一句:“劳烦了。”   “大小姐客气了。”那大夫连忙摇头,大小姐再不受宠,那也是侯府的主子。   大夫把脉的时候,青灵站在一旁,隐晦地打量着自己的主子,眯了眯眼,不过一个上午,怎么感觉大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明明还是那个人,却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管心中如何想,她面上却带了一分担忧和着急。   很快,大夫就站起来,青灵上前问道:“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大小姐近日多有忧虑,待我开个药方,喝上两济药就没事了。”   青灵松了一口气,面上终于露了笑:“我送您出去。”   在此过程中,洛茜只是冷眼看着青灵的动作,一言不发,等到青灵回来,见她满脸担忧着急的模样,洛茜咬着舌尖,感觉到疼,才让自己保持着冷静:   “我没事,你下去吧。”   青灵微愣,回过神来,眼中满是不解委屈地看着她,见她闭着眼睛,一副累了的模样,极快地皱了一下眉头,低下头说道:   “那奴婢先退下了,小姐有事就唤奴婢。”   青灵站在门口思虑良久,招来一个丫鬟,让她拿着药方去抓药,熬好端过来。   屋里的洛茜紧紧抓着绣枕的一角,紧闭的眼角落下两行清泪,她在心底反复念着“青灵”两个字,青灵,她最宠信的丫鬟,视其为亲生姐妹,可是在前世,她却是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世,她嫁于温王方瑾瑜,最后竟成了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尊,可是,她一生未得一子,惹得朝臣不满,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的夫君温王,从未碰过她,让她如何得子?   即使如此,她曾救过温王两次,便是无子,占着这份功劳,也无人敢直言废后,直到那日她歇在宫中,朦胧间竟有个男子和她睡在一张塌上,她还是被那男子的求饶声所唤醒,已成为皇上的温王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她,而她最信任的青灵却在最后,指认她与那男子有染,成了她不洁的重要证人。   后来,临死之际,她才得知,她所占据的王妃之位、皇后之位,都只是为了等一人!靖王之妻,她的好妹妹,洛伊儿!   就在洛茜思绪杂乱的时候,房门又被敲响,传来青灵毕恭毕敬的声音:“小姐,药煎好了。”   洛茜眼底瞬间恢复清明,冷淡地开口:“进来。”   洛茜没有再表现出一丝反常,如同往常一般安静,青灵端着药碗走进来,没有再过多打量,只小心翼翼地伺候洛茜喝了药,待她又重新躺下后,才端着空的药碗离开。   夜色浓郁,云霞苑里挂着两个红纸灯笼,里面点着隐隐绰绰的灯火,房间里,烛火隔着灯罩,透着昏暖的光,洛伊儿披着一层外衣坐在炕上,她一手抵着下颚,看着眼前的棋盘,一旁的玲珑低声说着:   “……青灵也被撵了出来……”   洛伊儿抬手打断她的话,玲珑不解地抬头,就见她漫不经心地指向棋盘中的一枚黑子,轻轻柔柔地说道:   “看,这颗棋子废了。”   玲珑心中一凛,垂头立在一旁。 第2章   丫鬟红豆掀开帘子走进来,欠了欠身子:“小姐,二小姐说园子芍药开得正茂,派人来请您去瞧瞧。”   洛伊儿看了眼外面艳阳高照的天,挑了挑眉梢:“现在?”   红豆笑嘻嘻地:“可不是,二小姐最近是着急了些。”   说起这个,屋里的人都是知道的,侯府有五位小姐,自家小姐排行第三,除此之外,其余四位小姐都为庶出,三年前圣上突然下旨,给小姐和靖王赐婚,婚期就定在及笄后,二小姐还比小姐年长两岁。   二姑娘洛芙知道夫人定不会让洛伊儿越过年长的两位姐姐先成亲,眼看着自己就要及笄,她自然是着急了些,她姨娘虽然有些恩宠,可她的亲事却是捏在夫人手里的,这些日子,她几乎是天□□云霞苑跑。   洛伊儿身为侯府嫡女,常有些名门贵女举办宴会邀请她,若是自己能跟洛伊儿参加两个宴会,认识几位高官子弟那是最好不过,再不济洛伊儿能为她在夫人那说上两句好话也是好的。   洛伊儿轻笑了下,慢腾腾地将手中的冰碗吃完,才站起来:“走吧,别让二姐等急了。”   玲珑扶着她站起来,刚出门,便觉得晒得脸上火辣辣的,眼见着洛伊儿紧抿着唇,不由得皱眉道:“这二小姐也太会挑时间了。”   若是傍晚还好,偏生现在日头最盛,这哪里是去赏花啊。   那边的红豆已经从屋中拿出一把油纸伞,遮在她上方,洛伊儿敛眉,没有多说什么,朝着园子中走去。   远远看见两个女子坐在竹林旁的凉亭中,洛伊儿脚步微顿,瞅着里面没有女主洛茜的身影,便觉得心中的兴致也消了去,再加上日头太晒,心底多了几分不耐烦,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依旧笑得一脸温婉朝凉亭走去。   遥遥看见她,二姑娘洛芙和那个女子连忙站起来,洛芙既松了口气,又讪讪道:“今日这么热的天,还让三妹跑出来,是姐姐没选好时间。”   洛伊儿坐在凉亭下,瞥了一眼洛芙身后的女子,便对她笑着说:“无妨,二姐派人去请,我自然是要赴约的。”   洛芙高兴地坐下,她身后那女子朝洛伊儿欠了欠身,低眉顺眼地说道:“三姐。”   “四妹。”洛伊儿朝她点点头,眸子里也是轻柔笑意,相比较一心攀高枝的洛芙,其实她更看重平日里跟在洛芙身后沉默寡言的洛芋,毕竟咬人的狗不叫,这等安静的人算计起人来才是让人最疼的。   顿了一会儿,洛伊儿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怎么没将大姐和五妹也一起叫来?”   洛芙脸上的笑一僵,五妹?那人虽小,却一肚子心眼,若她来了,不管什么好处都要分上她一份,她是不怎么愿和五妹待在一起的。   至于大姐,她根本没有记起来这个人,不过她自然不会直接说出来,她端着冰碗解释着:“五妹不耐热,大姐还在养病中,所以我就没叫她们。”   洛伊儿笑着点头,洛芙松了一口气后,想要旁敲侧击地问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宴会,可洛伊儿说了好多,却没一句她想听的,她难掩失落之色,却也不敢明明白白地直接问出来。   洛伊儿垂眸,只当作没看见洛芙的神色,就这样,还想拿她当筏子?   这天气实在热得她不舒服,她微蹙起细眉说道:“这天气着实热了些,二姐,我就先回去了。”   洛芙呐呐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在她背后泄气地扔了手中的冰碗。   洛芋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安静地喝着茶,一句话也不说,惹得洛芙不耐烦瞪了她一眼,亏她还特意把她叫来,结果一点用都没用,真是白长了那张嘴。   这边,洛伊儿领着玲珑回了云霞苑,用过午膳后才问:“我走后,二姐反应如何?”   “听说给四小姐撂了脸色看,就朝着邱姨娘那儿去了,倒是四小姐,在凉亭里多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洛伊儿也是听过就算,本就不是太在意的人,也不值得花心思。   她坐在檀香木雕刻着梨花纹的架子床上,视线落在梳妆台上的一个暗盒上,眸色似有些波动,她移开视线问:“大姐那边怎么样了?真的是病了?”   玲珑:“之前府医去看过,说只是思虑过多,喝上几副药就好。”   洛伊儿歪了歪头,眸子中似有些不解:“大姐病了那么久,清姨娘身为大姐生母,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玲珑低低垂下头:“清姨娘在府中多年,难免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   “清姨娘吃斋念佛这么久了,不该再出来,”洛伊儿垂下眸子,轻柔地说道:“将梨园看好了,我不想让梨园里的人能收到不该收到的消息。”   梨园是清姨娘住的地方,侯爷只在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去过一次,这么多年来,清姨娘几乎很少出梨园,能记住她的人,除了大小姐,也就只有楚氏和洛伊儿了。   洛伊儿只是因为她是女主的生母,才对她多加关注,而楚氏却是恨了,原先对于侯爷的几房妾室,楚氏都没什么感觉,而唯独这清姨娘,因为,清姨娘原本是楚氏的贴身丫鬟,却在楚氏怀着侯府二公子的时候爬了床。   楚氏原本对清姨娘信任有加,所以在撞破他们二人那事后,竟被气得早产,二公子生下来就有些体弱,故此,楚氏恨毒了清姨娘,侯爷也因为这事,对楚氏心底存了几分愧疚,从那以后便没再见过清姨娘,就连洛茜这个长女也能狠得下心不闻不问。   虽然事后清姨娘也叫唤过她不是存心的,可是楚氏的确因为她早产,也没人想去知道她当年爬上侯爷床的真相。   洛伊儿这边想着清姨娘的往事,而落云阁中的那位也正吩咐着,要去一趟梨园。   洛茜冷眼看着青灵前后忙碌,心中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背叛自己,明明事先没有一点痕迹,直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青灵是否衷心,却终究是不敢对她推心置腹了。   洛茜还没到梨园,云霞苑这边就收到了消息,洛伊儿眯了眯眼睛,难道自己猜错了?清姨娘和女主之间并没有过通信?她仔细想了想原文中关于清姨娘的剧情,可惜时间太久了,她也记不得多少了,她转念又放下,不管如何,小心些总无错的。   这边洛茜到了梨园,梨园的人将她迎进去,清姨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见她便满心欢喜,她拉着洛茜仔细打量着,见她体态丰盈,比以前也多了些精神气,舒了口气说道:“见你没受苦,姨娘就放心了。”   看着她身形消瘦,满眼都是欢喜的模样,洛茜顿觉眼底一酸,楚氏向来面面俱到,自然不会在她身上落下话柄,她的吃穿用度与其他庶女并无两样,只是相比较她,姨娘才是被针对的那个,整个梨园里就住了清姨娘一个主子和三个丫鬟。   而自己懦弱胆小,害怕夫人因为清姨娘迁怒她,许久才会来见她一次。   她忍着情绪,不想让姨娘担心,拉着清姨娘进了屋,勾唇笑道:“我都好,姨娘身子还好吗?”   “好,姨娘很好,只是担心你。”清姨娘眼底有着担忧,却也因为女儿的亲近止不住地欢喜,欢喜过后又迟疑着开口:“你之前怎会让人传来那信?”   几天前,她得了洛茜传过来的信,上面问她府中有没有可信任的人,她只觉得心中一惊,随后又全是担忧,她在府中多年,也自然是有几个可信之人的,当初她身为夫人的大丫鬟,府中受过她恩惠的人不少,总有几个可用的。   洛茜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说真话,低声说:“我还有几月便要及笄,依姨娘看,夫人会给我选门好亲事吗?”   清姨娘一顿,才说道:“夫人不是亏待庶女的人。”   “姨娘能保证,她待其他庶女和待我是一样的吗?”洛茜受不了她这副懦懦的样子,猛然抬头质问。   清姨娘一愣,随后强颜欢笑道:“是姨娘拖累了你。”   看着姨娘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洛茜心中酸涩,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逼她:“是我不好,姨娘不要这样。”   清姨娘看了看时间,连忙说道:“大小姐等姨娘一下。”   洛茜看着她走进内室,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便看见她捧着一叠衣服走出来,她眼中藏着一分讨好地说道:“这是姨娘给大小姐做的衣服,大小姐带回去吧。”   清姨娘将衣服交给她,也不敢再留她,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她与自己亲近,她也怕会拖累自己这唯一的女儿。   洛茜攥紧了衣裳,哽咽着留下一句:“姨娘好好照顾自己。”就连忙转身离开,怕自己会在她面前哭出来,她心里有太多委屈,却不敢与人说,哪怕那是应该和她亲密无间的生母。   只是等回到房间,屏退下人后,她手中拿着从衣服间掉落的纸条,终是忍不住趴伏在桌子上哭起来。 第3章   落云阁发生的事,洛伊儿还不知道,她再见到洛茜时,是半个月后。   时隔半月一次向老夫人请安的日子,洛伊儿跟在楚氏后面,抬眼便看见候在慈荣堂前的洛茜,她一袭青色长裙,布料崭新,洛伊儿却是眸光一闪,虽料子是新的,可这款式却已经是几年前的了。   洛茜早就知道今日会在这儿遇到洛伊儿,她做了千万道心理防线,却依旧忍不住泄了一分情绪,在旁人未察觉时,她低下头,顺势向楚氏请安:“女儿给母亲请安。”   楚氏当家主母向来是做得无可挑剔的,看着洛茜,不咸不淡地夸奖了一句:“你身子刚好,就来给老夫人请安,是个孝顺的。”   只不过这孝顺只对着老夫人,而本该向楚氏的请安,她却拖了半月有余。   洛茜垂眸,自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似有些惶恐地回话:“半月才能见祖母一次,女儿想念得紧,今早觉得头疼好了许多,便连忙赶来了。”   楚氏笑着又夸了一句:“大姑娘大了,越发懂事了。”   洛茜知道她就是随口客套,且其中留了不少圈套,她自然不会再去回答,装作一副懦懦的样子,垂头退开一步。   洛伊儿身姿优雅地立于楚氏一侧,适时地冲洛茜关心道:“大姐病好了,便多出来散散心,莫要再闷在房里了。”   洛茜袖子中的手捏紧,冲着洛伊儿感激一笑:“谢谢三妹关心。”   楚氏侧过头问慈荣堂门前的嬷嬷:“娘起了吗?”   那嬷嬷低着头回话:“今早老夫人起床时,觉得头有些发疼,便多躺了一会儿,这时应该快起了。”她话音刚落,里面便有人走出来,是老夫人身边常伺候的关嬷嬷,她笑着迎出来:   “夫人来了,老夫人已经起了,正在等着呢。”   楚氏顿时自责地说了句:“怎能让娘等着?”说着,脚步加快了些。   其实,老夫人不过刚起,不过楚氏一直都会做人,她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儿媳,在侯爷眼里,不管是对父母、子嗣还是妾室,都挑不出她一分错来。   伊儿步步紧跟着楚氏进了屋,随着楚氏行礼请安后,就见楚氏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担忧地念着:“听嬷嬷说,娘又头疼了?库房里还有一百年人参,儿媳回去后,就让人给娘送过来。”   老夫人受着儿媳的孝顺,心中还是满意的,手里捻着佛珠,摇头:“不过一些老毛病,无碍。”   伊儿是小辈,她直接走到老夫人的炕边,撒娇似地环着老夫人的手臂,话音里是遮不住的担忧关切:“祖母怎么又头疼了?是不是夜里受了寒?”   洛茜一众庶女请安站起来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伊儿承欢膝下的模样,相比较洛樱她们失落或羡慕的神情,洛茜倒是对眼前一幕习以为常,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早已见惯了洛伊儿得宠的情景。   洛茜极快地收拾好心情,在老夫人看过来的时候,眼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羡慕和黯然,又迅速地低下头,单薄地站在原地,老夫人目光在她身上微顿,瞥见她身上的衣服,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声音有些淡:   “这是茜姐儿?”   洛茜意外被点名,局促又兴奋地抬头,见老夫人目光紧盯着她,满屋子的人也都顺着老夫人的视线看向她,她瞬时有些紧张不安,怯生生地回话:“祖母,是我。”   楚氏也瞥向她,捧着茶碗抿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寡淡了些。   老夫人终究是念着这是自己的亲孙女,有心提点,便捻着佛珠,笑着和楚氏聊起府中闲事:“快七月了,府中又要做新衣了。”   楚氏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顺着老夫人的话:“是啊,每季府中都要做上两套新衣。”   这个话题不过聊了两句,又就着府中其他事聊了起来。   伊儿坐在老夫人身边,笑着听两人谈话,捧着一杯茶水轻抿,时而捂嘴轻笑,含情眸顾盼生姿,一举一动间皆是大方得体,她除了刚开始与洛茜说的那句话,后来便没再多看她一眼。   洛茜似乎被遗忘了一般,随着几位姐妹站到了一旁,一直低垂着头,散落的碎发遮住旁人的视线,挡住了她微白的脸色,她前世离家久了,倒是忘了,楚氏从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出错,她今日所做之事,怕是讨不得一分好。   她虽是府中长女,却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即使现在脑子多了当皇后那些年的记忆,她也应该小心筹谋才是,可是,乍然换了身份,又哪是那么容易缓得过来的。   洛茜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出师不利,可到底给她提了个醒,这里是侯府,楚氏的天下,她并不是什么皇后,只是一个在主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女罢了,而她要对付的是主母碰在手心的嫡女,她必须要多思多谋。   众人散去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关嬷嬷奉上一杯茶:“老夫人在为刚刚的事叹气?”   “太小家子气了。”   关嬷嬷失笑,夫人将府中把控得那么严密,从不落人一分口舌,大小姐想和她斗,太嫩了些,想着,她便说出了口:“大小姐还小。”   老夫人摇头,不再多说。   回到芳韵堂后,楚氏脸上的笑才淡了下来:“大姑娘既然爱那年前的款式,就多赏些给她。”   张嬷嬷:“夫人和善。”   楚氏捻了一粒枣子放进口中,酸味刺激着口腔,她皱眉咽下,才偏过头说:“这年前的款式,府中也不多,不过清姨娘那里应该是有几匹的。”   张嬷嬷早在看见楚氏皱眉时,就让人将那盘枣子端下去,此时听见楚氏的话,连笑着点头:“清姨娘是大小姐的生母,自然不会舍不得那两块料子的。”   楚氏继续翻看着案上的账本,嘴角轻勾起一抹幅度,这些姑娘大了,心也跟着大了,只可惜,手段欠缺了些。   隔日下午,洛茜就收到清姨娘送来的几匹布料,她看着那几匹新布上印着的旧时的花样,死咬着唇瓣,身子轻颤,忍着情绪露出一抹笑对来人说:   “代我谢谢母亲和姨娘。”   洛伊儿在芳韵堂陪着楚氏看着账本,因着她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楚氏便开始着手教导她处理家务,楚氏接待府中管事的时候,也都不曾避开她,她从不觉得将女儿护得严严实实才是好事,这后宅中的隐晦还是早早明白的好。   楚氏正和洛伊儿说着话,锦素就从外间走了进来,欠了欠身子,恭敬回禀着:   “南苑那边今日派人出了府。”   楚氏将账本递给洛伊儿,头也没抬地说:“知道了。”   洛伊儿顿了顿,有些疑惑:“娘亲知道那位出府做什么?”   楚氏抬起头来,见她好奇,也乐意教导她这些,轻笑着说:“不知道。”   洛伊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迟疑地问:“娘亲就不好奇?”   “没什么好奇的,不管她要做什么,迟早都会露出迹象的,”她顿了顿,对着洛伊儿说:“伊儿,你要记住,这些妾室都不足为虑,她们的卖身契都握着娘手里,发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洛伊儿仔细聆听着,旁人的经验之谈,不是自己靠想象就可以知道的,她骄傲却也从不自负。   楚氏见她听得认真,心里有些欣慰,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掏心窝地对她好,她突然想起洛伊儿的亲事,极快地皱了下眉头:“娘倒是忘了,王府的妾室也是要上玉蝶的,和府中的情形不同。”   洛伊儿见她提到自己那婚事,因着那也算是皇家事,不好说些什么,当下便抿唇笑了笑,做出一副羞涩状,不再多话。   楚氏见她这模样,轻蹙了下眉尖,跳过这个话题,她说道:“今日便到这儿,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洛伊儿一出芳韵堂,就浅了笑意:“去查查南苑那位派人出府做什么。”   玲珑有些不解:“刚刚夫人不是说……”   洛伊儿淡淡瞥了她一眼,玲珑立刻低头应下来,洛伊儿这才收回视线,娘亲不在意南苑的小手段,可是她却觉得任何人、哪怕一个小人物都可能会让你栽跟头。   晚间的时候,玲珑传了消息上来,说是南苑的人行事小心,一时还没有查出来去了哪儿,不过南苑的人却似乎和落云阁的人碰过面。   洛伊儿眸光微闪,倒是笑了一声:“清姨娘久不出来,竟然还能避过旁人给大姐备了人手。”   她常爱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只有自己彻底了解自己时,才能不落破绽,她手中持着黑子,不紧不慢地落子,垂眸吩咐了一句:   “先别盯着南苑了,查清楚府中是否还有清姨娘的人。”   玲珑应下,却也皱眉思索,她们盯着梨园五年了,却不想还有漏网之鱼。   洛伊儿见她一副慎重的模样,失笑:“也不需要这么紧张,再衷心的人,这十几年过去了,也会变的。”   她顿了一下,给玲珑指了一个方向:“清姨娘进梨园后,便不怎么见外人了,从当初她在芳韵堂当值的时候查起吧。”   玲珑的动静不小,楚氏自然收到了消息,对着张嬷嬷轻摇了摇头:“伊儿这孩子,凡事都太过小心了。”   张嬷嬷疑惑:“这不是好事吗?”   楚氏视线停在铜镜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也不好。”便不愿再多说。 第4章   夜,边关,羡城城主府书房。   房中寂静,靖王方瑾凌看完卷宗,阖眼靠在软垫上,一手轻拢眉心,一手轻敲打在桌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方瑾凌的近侍卫风走进来:“王爷,京城来信。”   方瑾凌漠然睁开眸子,低沉的声音响起:“呈上来。”   卫风双手将信件呈上去,来边关三年,他已经习惯了每月从京城的来信,虽不知上面写了什么,但是每次王爷看完信后,心情似乎都会好上一些,虽然外人看不出来。   方瑾凌的视线在信件最后一行停得久了些,半晌才将信件折好收起来,见卫风还停在那里:“还有什么事?”   卫风压低了头:“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念着王爷,问王爷何时回京?”   方瑾凌垂眸,食指弯曲点着桌面,皇后念着他?他心底毫无波澜,他虽是记在皇后名下的皇子,却并不是亲生,母子之间关系平淡,便是到中宫请安,也是沉默着说不上两句话,说到底,他与皇后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本王知道了。”却不明确说何时回京。   不过卫风等在这儿,主要也不是为了这事,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王爷不在京城,皇后安排了两个女子进府。”   说完这句话,他就连忙压低了身子,他敢肯定,王爷听了这话后,定不会高兴的,果然,他话音刚落,屋里的气压就低了些。   方瑾凌敲打桌面的动作一顿,声音里的寒意刺骨:“皇后如今越发悠闲了。”   卫风不敢接话,便又听见头顶低沉的声音:“让福山看着办。”   福山是靖王府的大管事,管理着府上庶务,精明能干且忠心耿耿,深得靖王信任,这事交给他处理,等靖王回府的时候,怕是不会再见到那两个女人。   卫风退了出去,心中也是想不通皇后怎么那么热衷于给王爷塞人,毕竟和王爷有婚约的那位可是皇后的亲外甥女,卫风心中摇头,看不懂皇后的做法,只知道她一番行事惹得王爷不满。   书房中,方瑾凌看着被他折起来的信件,想起那最后一句“洛小姐一切安好”,脑海中隐隐绰绰记起那道风姿卓约的身影。   圣旨还未下达,他就迅速离了京城,至今也未知道她心里如何想,不过,圣旨已经下了,她不管是愿还是不愿,都是要嫁他的。   方瑾凌阖上眸子,靠在檀香木的椅子上,思及心中所念,身侧的手指不由动了动。   与边关的冷清肃静不同,京城最近极为热闹,洛伊儿今日随着楚氏赴了尚书府夫人段氏之邀,到尚书府做客,在一众世家小姐中如鱼得水,她相貌家世都为拔尖,又有圣上赐婚,身边围着奉承的人不少,她端着温婉娴淑,又仪态万千,多有女子眼底含着羡慕,自然也有一些掐尖捏酸的,都被她直接略过,臊得一个红脸。   宴会过后,她惦记着外面的热闹,同楚氏说了声去聚满楼买些酥皮糕,楚氏心里怜她日后要进皇家,也从不拘着她,当下就点头应允了,只让她早些回府。   领着玲珑进了聚满楼,温和软语地同店侍点了自己要的东西,转眼就看见一位世家小姐,那人也认出她,抬步过来同她打招呼,三言两语后,告诉了她庆雅公主府近日要举办赏花宴。   二楼包厢靠窗的位置,温王方瑾瑜随意坐在那里,浑身有着一种温雅如玉的气质,他捧着一碗茶水养神,忽然听到楼下一阵熟悉的温柔软语声,透着栏杆朝楼下看去,便看见那袭珍珠白素锦长裙的身影,面上带着他熟悉的温婉笑容,同别人说着话。   方瑾瑜眸光微闪,没想到今日自己闲暇无事,竟能在这儿遇到她。   不过一会儿,店侍将糕点包好递给她,她身边那位婢女接过,就听见她温婉同人告别声,转身离开。   方瑾瑜随着转了个方向,抬头向窗外望去,只来得及看见她弯腰上了轿子,缓缓远去。   他全程无言,直到那马车消失后,才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立着的安崇,敛着眉温声问:“庆雅最近要办宴会?”   安崇点头:“是,说是在公主府办赏花宴。”   “何时?”   安崇不解他今日怎对这些起了兴趣,却不敢冒然多问,低头回话:“半个月后。”   方瑾瑜润笑轻声道:“好久没见那丫头了。”   “公主定会给府上送帖子,到时属下会记得提醒王爷。”   方瑾瑜点点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侧头看向窗外,包厢内又是一片安静。   三日后,庆雅公主就送了帖子进齐侯府,直接送到了云霞苑,当时洛伊儿正和二姑娘、四姑娘在竹林边的凉亭里,院里的丫鬟过来传话时,二姑娘洛芙也听得真切,眼睛一亮,笑脸越发诚了些:   “最近闲来无事,我绣了几个香囊,三妹若不嫌弃,明日二姐便给你送去。”   洛伊儿抿唇轻笑,含情眸中泛着些许光,似乎并没有察觉她话中用意:“二姐的绣工向来是府中最好的,我明日便在院中等着二姐。”   洛芙心中微涩,府中绣工最好?府中几位姐妹如何争抢,她这位嫡出的三妹是从来不参与其中,就因为她是从夫人肚中出来的,生下来就是尊贵的,她们争抢的东西都只不过是她看不上眼的。   她面上却是笑得开心:“那我明日便去三妹院中讨杯茶水喝。”   四姑娘洛芋素来是个温顺的,她看着洛芙奉承的模样,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微光,洛伊儿瞥了她一眼,笑着抿了口茶水。   说话间,花园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就看见洛樱提着裙摆跑过来,如银铃般地笑声传来:   “三姐,你们在这儿呢。”   到了凉亭中,她停下脚步,艳阳晒得她脸颊微红,额头溢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一双眸子灵动地转了转,一副憨态撒娇道:“三姐,你们怎么撇下我呀,我找了你们好久。”   五姑娘洛樱,生母早亡,又是府中最小的子嗣,平日里倒多得侯爷宠爱,故而她平时都是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又因为嘴甜,在洛伊儿身边时就是一个乖巧惹人怜的好妹妹,楚氏也对她较为温和,倒是几位庶出姐妹中较为出头的一位了。   二姑娘洛芙冷眼看着她的作态,心里十分不齿她这巴结的样子,她和四妹也坐在这儿,她就仿佛没看见一样,说是找了好久,她们都在这儿坐了有一个时辰了,她是把侯府翻了通不成?还不是听到公主府送帖子来了,连忙跑来,怕错过机会。   洛伊儿弯了弯眼睫,让一旁的丫鬟给她倒上一杯凉茶,才轻柔地说道:“今日天热,你素来不耐烦这个天气出门,这才没让人去唤你。”   洛芙适时地插了一句:“是啊,三妹一番好心,可别在五妹这儿落了错。”   洛樱笑容不变,对洛芙的话连个眼神都欠奉,只憨态可掬地对着洛伊儿甜甜地笑:“就知道三姐对我最好了。”   洛芙神态一僵,凉凉地看了洛樱一眼,洛樱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两人谁也瞧不上谁。   洛伊儿似乎没看出姐妹两人之间的官司,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从玲珑手中接过鱼食,坐在凉亭旁,指尖捻着向下面的鱼塘撒去,看着那些鱼儿一翁而上抢食。   她瞧着池塘里那情形,勾起唇角轻笑,她手中的帖子就像这鱼食一样,可不就引得一群鱼儿争锋相斗。   姐妹几人讨论着现下兴时的衣衫首饰,话题间或明或暗多有奉承洛伊儿,她皆温婉着笑意,对于这些寻常的夸奖,也未多露出一分笑意。   瞧了瞧天色,玲珑弯腰低声说了句:“小姐,时间不早了,厨房应该快将午膳送到云霞苑了。”   在坐的几人一顿,洛芙因为明日还要去云霞苑,心中倒是不急,从容地放下茶杯:“姐妹们在一起,时间都过得快了些,三妹快些回去用膳吧。”   洛樱不甘示弱地紧跟着说:“对,如今日头盛,三姐还是早些回去吧,我明日再去云霞苑找三姐玩。”   洛伊儿轻点了点洛樱的额头,笑着摇头,似一片宠溺的模样:“你啊,还是贪玩。”   洛樱笑嘻嘻地抱着她手臂撒娇:“三姐明日莫忘了等我。”   伊儿逗了她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洛芙,轻柔地说了句:“二姐,你们也莫要留得久了。”才扶着玲珑的手臂站起身,她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裙,做工精细,袖边裙摆都绣着精美的金丝边。   洛芙等人看着她身姿摇曳地离开,似乎也带走了满园的光彩,只一刹那,这凉亭就似多了些燥热,洛樱最先不耐烦,洛伊儿一离开,她就忍不住性子,娇纵地瞥了洛芙和洛芋一眼,眼底多有得意:   “二姐、四姐慢慢赏花,妹妹我就先回去了。”   她刚离开,洛芙就忍不住啐道:“瞧她那副作态,变脸的功夫,怕是连张家班子最出色的名角都不如她。”   洛芋想着她刚刚讨好三姐的模样,抿唇笑而不语。 第5章   洛芙和洛樱还没有开始动作,就听云霞苑传了话出来,赏花宴的时候,洛伊儿要带着洛茜去,说是她大病初愈,出去散散心。   洛芙得到消息时,手中正拿着要送给洛伊儿的香囊,当下恨不得咬碎了一口贝齿,拿起一旁的剪刀,愤愤得将香囊剪碎,才觉得舒了一口气,待回过神来,她连忙让人将满桌狼藉收拾干净。   一旁的丫鬟白芷惶惶说道:“小姐,你把送给三小姐的香囊剪了,明日怎么办?”   洛芙此时心里有气,瞪了一眼白芷,不耐烦地说道:“急什么?我屋里香囊少了?”   白芷呐呐,面上有些为难,你屋里的香囊是不少,可是最近绣出来的只有这一个,送给三小姐的物件,拿旧物糊弄了事,怕是会惹得三小姐心里不舒坦。   洛芙不是个蠢笨的,看了一眼白芷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只觉委屈涌上心头,若是她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哪里还要看人脸色,哭哭啼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敢拿旧物糊弄洛伊儿,咬着牙熬了整个通宵,才重新做出了个香囊。   白芷也心疼地陪了整个通宵,在一旁给她拣着细线。   这边再哭闹也只是在自己院子中,不敢大声喧噪出来,而落云阁中,洛茜却不堪受扰,她住在二楼,楼上便是五姑娘洛樱的闺房,云霞苑那边的消息传出来后,楼上便一直没有消停,到了晚上,也时不时传来一道声响,洛茜皱着眉头在床上翻了几圈,也没能如愿睡过去。   洛茜点了灯,青灵连忙进来伺候着,见她清冷的脸庞上多了几分倦容,顿时心疼又不满地说道:“这五小姐太过分了,三小姐决定的事情,她折磨你作甚。”   洛茜靠在床边,没接她这话,闭着眼斥了句:“够了,别诽议主子。”   青灵一僵,福低了身子:“奴婢知错了。”   这府中的奴才都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这半个月来,明眼瞧着这青灵在主子面前不如以前有脸面了,起了上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跟在青灵身后走进来的丫鬟,有一个叫碧玉的,瞧着洛茜支起身子要起床,连两步上前搭了一把手,清脆出声:“小姐您慢些。”   青灵落后一步,冷眼似刀子一样割在那碧玉身上,让她浑身打了个冷颤,却还坚持扶着洛茜没有放手。   这奴才之间的争斗不比主子之间少,若是能当上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即使是大小姐这般不受宠的主子,那也是极大的脸面,而既然决定争了,自然没了后退放弃的道理。   洛茜恍若未闻自己屋中下人的气氛,如今,她最需要的就是心腹,而心腹却并不是那么好得的。   将脸侧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洛茜穿着一身素色里衣站起来,扶着碧玉的手臂坐到炕上,她微阖上眼眸,听着楼上还不消停的动静,眼中微有些冷意,洛伊儿总是这样,看似给了她无数好处,却是将她放在火炕上烤。   碧玉给她倒了一杯凉茶,洛茜端起来饮了一口,舌尖泛着茶叶的苦涩香味,才越发觉得清醒了些,楼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她倒是没了刚刚那烦躁的心思。   碧玉大着胆子抬头细细打量了眼她,见她一系列动作,颤了颤眼睫,又迅速低下头去,心中也有些狐疑,大小姐素来不受宠,所以养成了一副懦弱小家子气的模样,可刚刚那一瞬间,她竟有种看到了三小姐的感觉,相似地贵不可言。   不管前世今生,洛茜的话都不多,只是在冷宫待了多年,她心底越发喜欢热闹一些,只是这院子里的人习惯了在她面前安静,她也不会去多说什么、引人怀疑。   一杯茶见了底,楼上发出一道巨响,似玉器砸在墙壁上的声音,在这之后,楼上终于渐渐没了动静,整栋楼阁似乎也入了一片死寂,洛茜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倒是成了屋中唯一的声音。   就在碧玉要扶着她去床上的时候,才听见她冷冷清清的声音:“明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该和母亲说声五妹房间的器件怕是不够用了。”   碧玉心下微凛,听今日楼上的动静,应是碎了不少物件,若是让夫人知道了,五小姐怕是要过一段艰难的日子了。除此之外,碧玉也不由得心生了一分欣喜,跟着一个有心机的主子,总比那懦弱无能的好。   洛茜不着痕迹地看了碧玉一眼,她特意说出这番话,又何尝不是对碧玉的一个考验。   隔日请安时,芳韵堂里坐着一屋子的人,洛伊儿自然是坐在楚氏右边的第一个位置上,她下方坐着洛芙和洛芋,楚氏左手边坐着洛茜和洛樱。   芳韵堂里气氛一片祥和,洛茜抿了口茶水,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闲聊般笑着开口:“昨夜里五妹妹房间一阵声响,今日早上出门时便看见五妹妹身边的丫鬟扫出一篓子的玉雕器件来,瞧得女儿都觉得心疼惋惜。”   她话音刚落,楚氏面上的笑容就浅了些,寡淡地看向洛樱,府中庶女屋中的器件都是记录在案的,不然今儿摔一件,明儿摔一件,能有多少家产够败的?   洛樱早在她开口的时候,面色就是一僵,她昨晚前半夜里闹洛茜,后半夜自己也翻来覆去地没有睡好,早上险些没能起得来床,还是嬷嬷忍着心疼硬把她叫起来的,她原先心里还憋着气,对洛伊儿有些不满,可是楚氏的眼神刚扫过来,她心中万般想法皆消了去,脸色微白勉强笑道:   “昨夜里女儿觉得口渴,奴才进来奉茶时,因着未点灯,不小心跌跤,这才连带着摔了那些玉器。”   她费心思寻借口,只知道万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嫉恨摔了去,她无生母,名声都得靠自己经营。   洛茜蹙了秀眉:“也不知是哪个奴才这么不小心,居然毁了妹妹这么多心头好,早上我临走前,见那碎片里有一件像是当初妹妹特意向爹爹讨去的红玉孔雀翎,姐姐记得当初妹妹是十分喜爱的。”   洛樱僵着笑容,狠狠地刮了她一眼,察觉头顶楚氏的眼神越发冷了些,她紧抿了抿唇,心底有些惶恐,洛茜提起的那件红玉孔雀翎,是当初三姐看上的,只是三姐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直接向爹爹讨要了来,为此,她还特意在三姐面前说上过几次,心中更多了几分自满。   直到后来使唤府中的下人越发艰难,她才想起来这府中管事的人是她三姐的生母,而她不过是在夫人手下讨生活的庶女罢了,从那以后,她便一次也不再提及那物件,之恨不得当初自己没有向爹爹讨要那物件,又在三姐面前卖乖卖巧了好久,才觉得日子好过了些。   楚氏终于开了口:“哪个丫鬟?”   洛樱吞咽了下口水,瞥向自己身后的茯苓,见她也是脸色微白,心底微有些愧疚,却还是咬咬牙说道:“是、茯苓。”   茯苓直接软了身子跪下,不敢反驳主子的话,惨白着脸色,颤颤巍巍地跪在那里。   洛樱心底也不好受,茯苓是她身边得宠的大丫鬟,培养出一个和自己心意的丫鬟可不容易,她心思转了一圈,也跪下说道:“母亲,茯苓也不是故意的,求母亲饶她一次。”   洛伊儿看戏到现在,才得体地笑着向楚氏求情:“娘亲,五妹知道错了,便饶了她一次吧。”可她话中说得是饶了洛樱一次,而不是茯苓,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奴才不过是被推出来背锅的而已。   楚氏在她开口后,脸色神色缓和了些,洛樱感激地朝洛伊儿看去,就在楚氏开口之前,洛茜垂下眼眸,不慌不忙地开口:   “三妹说得极是,五妹也不故意的,不过这奴才碎了那么多玉器,若没有一个惩罚,日后再这般毛手毛脚,可如何是好?”   洛伊儿抬眸看向洛茜,与她清冷的视线撞上,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洛伊儿垂眸笑了笑:“还是大姐考虑得周到。”   楚氏乐于用这些庶女给伊儿营造出和善友爱的好名声,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在乎一个奴才,双手随意搭在膝上,不咸不淡地问着洛茜:“那你觉得应该如何罚?”   洛茜低头迎上洛樱愤恨的目光,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才笑着回楚氏的话:“母亲为难女儿了,女儿哪能有什么好办法?”   “问你,你便直说就是。”   洛茜蹙着眉尖,似是思索了好久,才想出一法子,犹豫地说出口:“既然是这奴才打碎的玉器,那便将玉器折合成银钱,从这奴才的月钱里扣吧?”   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茯苓直接瘫软了身子,乞求地看向洛樱,洛樱也是着急地不知该如何办,楚氏也不等其他人再说话,直接开口敲定:   “那便如此吧。”   “母亲!”洛樱着急地喊道,楚氏视线扫向她,她顿时僵住身子不敢再动,楚氏才收了眼神,淡淡道:“好了,我待会还要见府中管事,你们回去吧。”   洛茜第一个站起来,冲着楚氏服了服身子:“是,女儿先回去了。”   她转身,凉凉地瞥了洛樱一眼,带着碧玉直接离开。 第6章   落云阁,洛茜刚进屋子,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洛茜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就听见门外洛樱和青灵等人推搡的声音:   “洛茜,你给我出来!”   “五小姐,你不能进去!”   “贱婢,给本小姐滚开!”   “五小姐……”   洛樱气地眼睛通红,她从小便机灵,讨得爹爹喜爱,这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还是因为她从来看不上的大姐,让她如何心平气和,这时,她只恨不得昨日没把那些器件砸洛茜身上。   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门外的人都一顿,洛樱回过神来,更加羞恼:“洛茜,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向母亲告我状!”   洛茜神色平静地看向她:“看来五妹今日还没受到教训。”   洛樱怒极反笑:“教训?洛茜,我平日里喊你一声大姐,你倒是真摆起架子了?你别忘了,你可不是孤家寡人,你身后还有一个清姨娘呢!你这么陷害我,也不怕我找清姨娘麻烦?”   洛茜面色一冷,声音瞬间凉了下来:“清姨娘也是你的庶母,五妹妹还是尊敬些为好。”   “庶母?大姐怕不是疯魔了,姨娘不过就是一个奴才而已,你竟然让我对她尊敬些?”   洛樱是不可能闷声吃哑巴亏的,她目光在洛茜身上转了一圈,嗤笑一声:“洛茜,我们走着瞧!”   洛茜冰冷的目光落在洛樱的后背上,袖子中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捏紧,她有心不再受欺负,可是姨娘她却立不起来,让她每行一步,都有所顾忌。   她转身走进屋中,坐在炕上,想要喝口茶水冷静下,却只觉得口中的茶水十分苦涩,就如同她此时的心情一般,涩意中带着一分疲倦。   她想起前世,她在宫中听说姨娘病重去世,可她却连姨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想起后来,姨娘身边的丫鬟哭着对她说,姨娘并不是病重去世,可她却听信了温王的话,认定了那丫鬟背主。   洛茜抿着茶水,眼中多了一分湿意,她越回忆,越觉得心中恨意多上几分,前世她听信小人之言,竟在最后身边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可悲可笑。   明明夏日灼热,她在这屋子里,却觉得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凉意,就像是在那冷冰冰的冷宫中,沁人心脾的凉意。   碧玉迟疑的声音唤醒了她:“小姐,茶水凉了,奴婢给你换杯新的吧。”   洛茜垂眸,又恢复清淡的模样:“没事,你先下去吧。”   夏日炎炎,即使屋里放上了几盆冰块,也让人觉得热得慌,软榻上,洛伊儿罗杉半褪,斜靠在塌上,她一手支着头,垂眸看向手心,只见她食指微挑,上面绕着一圈红绳,红绳下方挂着一枚羊脂白玉的玉佩。   窗户开了半扇,她倚在窗边,阳光透着树叶缝隙中斜射下来,在她侧脸上投上一层柔暗的光,又似隔着一层薄薄的云雾般,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玲珑轻步走进来,见这副情形,脚下一顿,就见窗边人有了反应,她收了手心的玉佩,将眸光看向窗外,轻柔的声音飘过来:“什么事?”   “五小姐回去后,差些和大小姐打起来。”玲珑将落云阁那边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出来,尤其是洛樱的那一番有关清姨娘的话。   洛伊儿轻笑了下,透着莫名的意味:“五妹还是这般天真。”不过,她也想知道,若是洛樱真的为难清姨娘,洛茜又该怎么办?   玲珑低着头,又迟疑地说起另一件事:“小姐,青灵传来消息,她最近越发不受大小姐待见了,她想知道她接下来该如何做?”   洛伊儿的动作一顿,一双美眸轻柔地看向玲珑,却让玲珑觉得心底泛起一丝冷意,就听见她似含着笑的声音:“她身为大姐的奴才,自然要有奴才的样子,这衷心的奴才受了冷遇,自然是委屈不解的,也不怪她心急得乱投医,问到我这儿来了。”   她偏头看向玲珑,嗓音越发柔和,似乎带着些许心疼:“玲珑还是心太软了。”   玲珑浑身打了个寒颤,她垂着头低低福下身子,尽量平稳着声线:“奴婢知错。”   洛伊儿收了视线,随意拨弄着桌子上的玉佩,终于淡淡问道:“知道该怎么做吗?”   “奴婢知道,”她漠然着神色,轻轻地吐出四个字:“物尽其用。”   洛伊儿眼角泄了一分笑意,就在玲珑舒了一口气,以为此事过去了时,屋中才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下不为例。”   玲珑面色一凛:“是。”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午膳送来了。”   洛伊儿敛眉将玉佩放进荷包中,锁在梳妆台上的盒子中,才绕过屏风走出去,玲珑在一旁伺候着她用膳,饭后,她似突然想起来一样,侧头吩咐:   “让人去落云阁一趟,让大姐别忘了三日后要去赴赏花宴。”既然已经闹起来了,那她就再添一把火,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   有丫鬟服了服身退出去,玲珑扶着她站起来,担忧地念了一句:“小姐这两天吃得越发少了。”   洛伊儿摇摇头、眼底似泛起一分乏意:“天气烦热,无甚胃口。”   玲珑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劝。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穿着粉色衣裳、扎着两个小髻的女子打帘进来,服了服身子:“小姐。”   洛伊儿让她起来,含着笑意问道:“这么急做什么?”   粉色衣裳的女子、也就是红豆撇了撇嘴,气呼呼地嘟囔道:“小姐,南苑那位今儿又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   红豆挑着话,将事情说清楚,原来是那苏姨娘入府两年后也没有身孕,今儿个请了府外的大夫进来,一查,就查出她身子于子嗣有碍,她那不饶人的性子,自然又哭又闹了起来,弄得人仰马翻。   侯爷刚办完公回来,就被西苑那边请了过去,苏姨娘抽抽噎噎哭诉着,是楚氏害了她。   红豆轻哼了一声,不满嘟囔道:“她就是仗着咱们夫人脾气好,搁哪家后院,会让一个妾室过得这么自在?偏生她还忒不知足。”   她说得起劲,一旁的玲珑眉头都紧皱在一起,不停地对她使眼色,红豆一顿,终于意识到洛伊儿眸子中神色轻浅,她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洛伊儿笑意寡淡了些,手中把玩的玉件随意扔在案子上,清淡着声音问:“爹爹现在在何处?”   “侯爷还在南苑,”顿了一下,红豆补充道:“夫人也在。”   洛伊儿没再说话,低头绕着案子上的玉件,不经意间,玉件顺着手边滑落掉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碎了一地,她敛了眸子中的神色,平淡地吩咐:   “收拾了。”   红豆压低身子退下,不一会儿,几个丫鬟低着头鱼贯而入,蹲在地上捡着那些碎渣,因着屋内的气氛,行动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那些丫鬟退下后,玲珑才迟疑地出声:“我们要不要过去?”   洛伊儿听见这话,斜睨向她,轻勾起一抹幅度反问道:“去哪?南苑?她一个妾室也承担得起?”   大明朝重嫡轻庶,妾室也只不过是奴才而已,让主子去一个奴才那里,得多大的脸面?这也是洛伊儿这般生气的原因,若不是那苏氏太过闹腾,楚氏又怎会自降身价亲自去了南苑?   要知道,这两年里,即使是那苏氏最受宠的时候,楚氏也没沾过南苑一次。   察觉到她的怒意,玲珑惊地低垂了头,压低声音:“那夫人那边?”   洛伊儿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望着自己凝白如玉的手指:“一个苏氏而已,翻不了天。”   话音落下,她脸上才重新带了浅笑,扶着玲珑的手向软榻走去,外面突然响了声蝉鸣,她脚下一顿,抬眸向外看去,笑道:“这些奴才越发不顶用了。”   话音中泛着一丝凉意,她透着窗户扫了眼外面的奴才,也不知是这些奴才遗漏了两只,还是说,他们根本没上心。   玲珑心知主子现在心情不好,也没替那些奴才说话,只尽心伺候着。   等洛伊儿躺在软榻上阖眸小憩时,她才弯腰轻步退了出去。   刚退出去,就看见红豆一副小可怜的模样等在门口,她失了笑,扯着红豆的袖子拉着她走出院子,才开口说道:“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那苏姨娘再不好,又哪是我们能多嘴的?你还大大咧咧地在小姐面前说,今儿让你躲过一遭,若是被哪位主子听见,小心挨板子。”   红豆蔫头耷脑地环着她的手臂,晃着撒娇道:“刚刚多谢姐姐了,要不是姐姐提醒,我又要犯错了。”   玲珑摇摇头:“小姐那么重规矩的人,也不知怎么能容忍你的。”   红豆眯着眼笑了笑,低下头去恍若没听见她这话一般。   玲珑眸子微暗地看了她头顶良久,才偏开头去,推了推她:“好了,你看着院子,我到门前守着去。”   “欸,好。”红豆目送她转身后,才浅了些笑意,寻着个树荫下站了去。 第7章   红豆刚得了消息就急着回去禀告,未看见楚氏刚出了芳韵堂,只走到后花园便停了脚步。   楚氏偏头看向那园子中的木芍药,灼灼艳红,眼底有些恍惚,楚父曾担任太子太傅,后来太子荣登皇位,楚氏一族也随之水涨船高,为求娶楚氏女,楚家门槛几欲被踏破,她长姐为后,她也与当今算是青梅竹马,这满朝比她尊贵的女子太少、太少了。   她容貌堪绝,越长大、长姐眼中的警惕戒备就越深,楚父在当今登位后,怕姐妹倒戈,又心知那深宫似井,心疼她这幼女,便立即为她寻亲事,她与侯爷相识便是在这六月的天,芍药灼艳。   大婚后,他为她种了满园的芍药,可如今景色依旧,却人不如初。   张嬷嬷扶着她的手臂:“夫人?”   楚氏如今已近四十,容貌上却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她敛下眉眼,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们回去。”   “那南苑那边?”   “告诉侯爷,我今日有些累了。”   身侧的大丫鬟服低了身子后,转身向南苑跑去,楚氏一手拿着帕子,扶着张嬷嬷,稳稳当当地朝回走去,一旁的张嬷嬷松了口气:   “是该如此,您是什么身份,怎能自降身价去那南苑。”   楚氏听她说完后,才看着满园景色说道:“一枝独秀太单调了,还是百花齐放更热闹些。”   她似乎只是有感而发,说完不等张嬷嬷回话,她又开口:“行了,回去候着吧。”   一群下人跟在后面,把头压的极低,行走间不见一丝声响,她们听不懂夫人的话,却是知道夫人往日里最爱安静的。   跨过月洞门,进入南苑,一间主屋,带着六间耳房,院子中种着一片桃林,苏氏喜桃花,也爱在桃花盛开之际,拉着侯爷在月升半空的时候,进了那桃林一番耳鬓厮磨。   此时的南苑没有往日里的欢声笑语,而是一阵含着压抑的娇娇啼哭声,苏氏坐在塌上,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杏眸樱唇,素手拿着手帕拭着眼角,时不时抽噎两下,端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一手捂着胸口,似是压抑至极,一双美眸楚楚地看着那坐在炕上的身着玄色锦缎的男子。   齐侯洛煜安坐在炕上,他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因着岁月沉淀,浑身有种儒雅感。苏氏只顾着哭诉,却没看见他眼底不易察觉的冷意,他一言不发,听着苏氏娇哭着又一句:   “爷,妾身进府两年才发现自己中了那药物,这侯府还有谁有那手端?是夫人害了妾身啊!”   锦素刚进南苑,苏氏的丫鬟就想拦着她,她面色一沉:“夫人让我向侯爷递话,你们也敢拦?”   妾室入府,都不过是提着个包袱罢了,所有的丫鬟下人都是后来府中配的,楚氏积威深重,那些奴才一听锦素的话,便面面相觑,不敢再拦,她们说到底,是侯府的奴才。   只不过厢房那边却没有那么好进,侯爷身边的近身小厮荣德站在那里,锦素见到他,欠了欠身子,荣德与芳韵堂的丫鬟熟悉,一见她就知是夫人那边传话,敲了敲身后紧闭的房门:   “爷,芳韵堂来人了。”   房间里传来一道低醇的声音:“进来。”   锦素目不斜视地走进去,似乎没看见苏氏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洛煜安福低身子,恭敬道:“侯爷安,夫人说今日有些累了,便不往南苑来了。”   苏氏瞪大了眼睛,反应也激烈了些:“爷!夫人定是心虚了,不然她怎么会不敢过来?”   洛煜安垂着眼,恍若没听见苏氏的话,半晌低应了一声:“本侯知道了,让夫人好好休息。”   锦素欠了欠身子,转身退下。   苏氏不敢相信侯爷对此事轻拿轻放,哭声多了几分真情实意,也因着自己哭了这么久,侯爷还未有反应,心底多了几分恐惧彷徨,娇娇弱弱地喊了声:“爷……”   洛煜安终于抬眸看她,眼底冷意尽显,苏氏被看得打了个寒颤,一时哭声也停顿了下来。   “是本侯太宠着你了,让你忘了尊卑。”   知道他是不高兴了,苏氏身子一软,直从塌上滑下来,羸弱的身子跪伏在洛煜安脚边,惶惶道:“爷,妾身只是伤心于不能为爷诞下子嗣,才一时口误,求爷赎罪!”   洛煜安踢开她的手,站起身,负手而立,从高处冷眼俯视她:“你记住,夫人由不得你来定罪。”   他声音平缓毫无一丝怒意,苏氏只觉得心中寒意愈甚,嗓音颤抖:“妾身记住了。”   洛煜安直接转身离开,在房门前停下,淡声道:“苏氏口无遮拦,禁足一月。”   苏氏仿若听错了般,脸色瞧着比刚刚哭的还要惨白,身子一晃,便瘫软在地上抽噎着哭着,紧咬着唇瓣不敢哭大声,怕又惹了侯爷不满。   荣德在一旁也听见了侯爷的话,不禁抬头瞟了一眼苏氏,心中也不由得感叹苏氏被宠了这么久,还是不懂得揣摩侯爷心思,没弄清自己的位置。   夫人和侯爷那是少年夫妻,又为侯爷生了两子一女,在侯爷心中,是敬着夫人的,除此之外,侯爷对其他的妾室,那就像是对前院里养着的那些小玩意一样,想起来就逗弄一下,苏氏妄想和夫人斗,就好比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   洛煜安走后,南苑里安静了好久,苏氏的大丫鬟红玉走进来,担忧地看着苏氏,想要去扶起她:“姨娘……”   苏氏跌坐在地上,良久才哑声说:“告诉大小姐,就说我同意了。”   红玉神色微变,忍不住说道:“姨娘要三思啊,大小姐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罢了。”   “不受宠的庶女都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又岂是个简单的?”   红玉还想再劝,被她直接打断:“别说了,按我说的去做。”   红玉皱眉低应了声,她既被分配来伺候苏氏,便早已和她绑在一条船上了,下一刻她便看见苏氏抬起她那娇媚的脸庞,近似呢喃地说:“……如今不受宠,日后未必也如此。”   她透过窗户看着那一片桃林,心底泛着酸涩和妒意,宠?她往日如何受宠,如今也不过一场笑话罢了。   洛煜安从南苑出来,刚跨过月洞门,便负手立住,身后跟着的荣德抬起头:“侯爷?”   他瞧着侯爷望的是芳韵堂的方向,再抬眼偷偷瞧瞧侯爷看不出神色的面色,连忙噤声,心下叹息,其实侯爷也是将苏姨娘的那番话听进去了吧,府中除了夫人外,再无人生下一子,往日没人说出来,侯爷也只当不知,可心中却未必不清楚。   洛煜安抬手揉了揉眉尖,抬步向芳韵堂走去,荣德连忙无声地跟在身后。   芳韵堂,楚氏刚解了外衫,斜靠在软榻上,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侯爷安”,她睁开眼,就见洛煜安大步走进来,见她躺着,脚步顿了下,才向她走去,坐在了她旁边。   洛煜安眼底幽深,将她有些倦意的面容看在眼里,伸出大掌抚了抚她的额头,垂眸沉声说:   “累了?”声音中不易察觉带些关心。   楚氏靠在檀香木雕刻着花纹的软榻上,她看着洛煜安成熟俊朗的面容,从软榻上侧过身子,将头靠他怀里,才低低应了声:“嗯。”   洛煜安搂着她,另一只手温柔地拍了拍她后背,声线平稳地和她说着南苑的事:“苏氏被我禁足了。”   房间内寂静了会,楚氏才抬眸看他:“侯爷不彻查吗?”   “不需要。”话音落下,他就脱下鞋子,躺在了楚氏旁边,将她拥在怀中:“睡一会吧。”   见楚氏还在看着他,他垂眸补充了一句:“我在这儿。”   楚氏顿觉鼻尖有些酸涩,她将头深深埋在洛煜安怀中,想着南苑那边这些年受得宠爱,心底却不可避免地浮上一丝讽刺,却不知是对着谁。   她不知道他说的不需要,是因为相信她,还是因为他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不过,都不重要。   从南苑将这件事闹得大张旗鼓的时候,苏氏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侯爷不是一心情爱的人,妾室除了美貌,能站稳脚跟的就只有子嗣了,而她却不能有孕,结果已定,侯爷自然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妾室,为难她这个主母。   楚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容貌绝美又安静,而洛煜安却一直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他又突然想起楚氏早产的那日,产房中不停端出的血水盆,她既痛苦又虚弱的叫声,完全颠覆他印象中那个张扬又骄傲的模样。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后院已经渐渐改变了她,而带来这一切变化的人是他。   他和她才是夫妻,会一路扶持着走下去的人。   洛伊儿午睡醒来后,就听玲珑说了府中发生的事。   她不由得挑了挑眉梢,虽然她知道娘亲不会有事,却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平静地过去,毕竟往日里,她那爹爹对南苑那位的恩宠也是实打实的。   不过南苑那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她眸色微动,招来玲珑,对她附耳轻语了几句。   玲珑眼露惊诧,点头应下后,连忙退下去办。 第8章   得了南苑那边的消息,洛茜心底也松了口气,她在府中的地位太低了,低到她不得不找盟友,虽然说这个盟友是一个身份不高的妾室,但是落魄的主子不如奴才,苏氏接触到父亲的机会比她多太多了。   五小姐洛樱不在院子中,落云阁里现在有些安静,洛茜坐在炕上捧着一杯清茶,眼底神色微深,前世的时候,苏氏不能怀孕的事爆出来的时间比此时晚,那个时候苏氏的恩宠早已日落西山,不过也因此,她能孤注一掷,最终让楚氏狠狠栽了一个跟头。   回忆起当时那件事的后果,即使是洛茜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楚氏跌了一个跟头,可是苏氏却是赔进去一条性命,一杯毒酒,凄凉无比地从南苑里被抬出来。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是楚氏后来的报复,也因为此事,府中的妾室终于安静,毕竟恩宠比不得性命,尤其是看到侯爷对此事没有反应的情况下,侯府中的人不由得更加胆颤。   洛茜记得苏氏去的那天,她还没有嫁给温王,她路过南苑,清清楚楚听见南苑里凄惨的哭喊,随后没有多久,就听到苏氏去了的消息,她吓得几天脸色惨白,对楚氏更是多了几分恐惧。   可是,经过一世,洛茜却有些疑惑,当初真的是楚氏下的手吗?楚氏从不苛待妾室,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不在乎,没将这些妾室放在眼里,即使是当初可以说是背叛她的清姨娘,也在府中好好地活了十几年。   若是她没有记错,她恍惚间似乎在那天看见了侯爷身边不离身的德荣进入了南苑,也许那日出手的人根本不是楚氏,而是她那位对苏氏宠爱有加的父亲。   楚氏嫁进侯府二十余年,却从未有一人爬到她头上,真的只是她手段严厉吗?若只是这样,那么侯爷又怎会因为楚氏因清姨娘难产,就十几年都不见清姨娘,连对着她这个长女都不闻不问。   洛茜捧着茶杯的指尖有些泛白,重来一世,她才发现搬到楚氏有多难,而这个难度最大的就是因为,侯府的掌权者不容许楚氏倒下!   思及此,洛茜的神色变了变,她食指沾着杯子中清水,一笔一画在桌子写下一个“楚”字,望着这个字良久,她眼底神色越发沉淀,这个人才是洛伊儿最大的后盾。   碧玉站在洛茜身旁,垂眸看着洛茜的沉默,直到看到她写下的那个字,瞳孔陡然睁大,忍不住变了变脸色看向洛茜,心底情绪不稳,只是此时洛茜还在想着事情,并未发现她的反应。   碧玉眸色闪了又闪,紧紧咬着唇瓣低下头,和洛茜这些主子不同,府中的奴才才是真正的对楚氏敬畏有加,若是洛茜是要和几位小姐争宠,那么碧玉自然二话不说帮着出谋划策,但是对付楚氏?不是碧玉小瞧洛茜,而是在碧玉心里,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如今的落云阁,青灵虽然还是一等丫鬟,可是却越来越不重要了,碧玉上位后,就有更多的人瞄上了青灵的位置,不过青灵在落云阁也算积威已久,所以还不至于有人对她冷脸,可是青灵却也有些受不了这些人的冷漠相待,只是她却不敢有所动作,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却很清楚,自己的主子到底是哪位,那位没有指令,她可不敢轻举妄动。   公主府赏花宴还没有开始,侯府就又起了件事。   先是二姑娘洛芙在园子里遇到洛茜,口头讥讽了几句,左右意思都是在说着洛茜表里不一,平时看着不争不抢,却转脸就抢了别人的机缘。   洛茜不卑不亢地回怼过去,被洛芙气极地扇了一巴掌,这一下,却是捣了马蜂窝,直接让人拉着洛芙去芳韵堂红着眼哭诉。   却碰巧遇到了侯爷在芳韵堂的时候。   此时,芳韵堂里坐着一屋子人,洛煜安和楚氏自然是坐在上首,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洛煜安,微黑了脸色,冷眼看着站在中间的两人。   洛伊儿得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此时坐在楚氏的右手边,也蹙着细眉看着洛茜两人。   四小姐没来,五小姐就是来看热闹的。   洛茜一手捂着脸颊,一双清冷的眸子此时通红,她带着些哽咽,却挺直着脊背,不卑不亢:“父亲,母亲,女儿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居然让二妹在大庭广众下这么对我。”   她话音一落,泪珠就滚下来,话中是诉不尽的委屈和倔强。   洛芙其实早在那一巴掌打出去后就后悔了,洛茜再不受宠,也是她长姐,爹爹往日里又是极重规矩的人,更何况这事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总之脑海想着这件事的后果,她自己就将自己吓得脸色惨白。   可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她理亏,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她也不敢辩解,眼见着侯爷脸色越来越沉,她突然就捂着脸哭起来,哭得比洛茜还要凄惨,似乎被打的不是洛茜,而是她一样,总之有些胡搅蛮缠。   洛伊儿拿着帕子遮住嘴角,看着眼前一幕,险些要笑出来,却还是一脸的担忧为难。   “够了!”   洛煜安冷厉的声音一落地,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洛芙被吓了一跳,一遍擦拭着眼泪,一遍抬眼偷偷去看他的脸色,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到,忍不住心中害怕,依旧小声抽噎着。   反倒是洛茜,一手紧紧攥着手帕,微仰着头,倔强地和洛煜安对视,比起一旁的洛芙显得更有大家风范,洛煜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就见她眼底发红,猛然跪在了地上:“请父亲为我做主!”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视线移到洛芙身上,洛芙连忙委屈害怕地喊了声:“爹爹,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洛茜冷笑:“二妹打我的时候,可没觉得自己有错。”   一个是除了家宴外从不见面的长女,一个常常撒娇卖乖的二女,洛煜安眼神沉了下来,见一旁的楚氏一直未说话,便开口询问:“夫人觉得如何办?”   楚氏将茶杯放下,才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下面,说道:“二姑娘不顾长幼尊卑,自然是要罚。”   洛煜安便完全不插话了,这后院的事本就该交给主母处理。   洛芙脸色一白,求饶地:“母亲,我知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我只是被大姐的话气着了。”   楚氏没有理会她,反而是看向了洛茜:“不过这话传出去对二姑娘的名声不好,也难免连累府中其他姑娘,何况姐妹之间玩闹,磕磕碰碰也是正常”   洛茜眉头一皱:“母亲是什么意思?”   楚氏露了一抹笑:“此事大姑娘不是没有一分错,身为长姐,应以身作则才是,却和幼妹起了争执。”   洛伊儿见洛茜浑身都紧绷了的样子,轻敛下眉眼,大姐只顾着讨个公平说法,却忘了人都是偏心的,更何况做主的那人,还是不喜她的人。   洛茜双手捏紧,似有些委屈:“女儿也想和二妹好好说话,可是二妹上来便骂女儿,是女儿不好,让母亲烦心了。”说到最后,她像是委曲求全,强颜欢笑着。   惹得楚氏多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随后说道:“大姑娘受委屈了,既然如此,二姑娘罚月奉两月,禁足一月。”   她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洛煜安,见他依然沉默的样子,才看向两人:“你们可有异议?”   洛茜低下头,语气恭敬:“女儿无异。”   “女儿也没有异议。”洛芙紧跟着说道,却是背地里狠狠刮了洛茜一眼,若不是她不依不饶,夫人又何至于罚得这么狠?   洛芙想着三月后就是自己及笄之日,心底越发烦躁,也越发恼上洛茜。   洛煜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两人,便不再看向两人,同楚氏说了一声:“前院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虽然不知洛煜安原先在芳韵堂想做什么,倒是洛茜一事终究是败了洛煜安的兴致,洛伊儿淡淡垂眸,而后含了一分笑站起来,朝着洛煜安弯了弯腰,有些濡慕和关心:“爹爹公务繁忙,却也不要忘记休息。”   对着这唯一的嫡女,洛煜安倒是多了几分耐心,也温和笑道:“好。”   又似想到什么,他说:“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一件玛瑙玉器来,待会爹爹让人送你院子去。”他自然也是知道他这位嫡女较喜爱那些颜色鲜艳的玉器。   洛伊儿笑得直弯眸,喜悦之意直溢出来:“伊儿谢谢爹爹。”   一旁的楚氏也笑骂了一句:“侯爷,你别太惯着她。”   “无碍,嫡女本就该养的金贵些。”洛煜安摆摆手,随后轻揉了揉洛伊儿的头顶,才温笑着离开,却直接忽视了在场的另外三人。   洛芙和洛樱对此自然是黯然羡慕,就连洛茜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刚刚因为略胜洛芙一筹的喜悦也平淡了下来,没有任何一个子女不希望得到父母的宠爱的吧。   可是除了皇家和一些宠妾灭妻的,又有谁家会真正把嫡出和庶出平等对待呢?毕竟,嫡女才是倾全族之力培养出来的。   这件事后,洛芙和洛樱倒是一时之间有冰释前嫌之迹,毕竟都在洛茜那里跌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第9章   随之而来的就是公主府的赏花宴,因着早些时候就已经通知了洛茜,这日一早,洛茜就已经在侯府门口等着了。   洛伊儿领着玲珑到侯府门口时,就看见她一身青色长裙,气质清冷地站在那里,齐侯府的几位姑娘容貌皆是不错的,其中以洛伊儿为最,如今洛茜浑身气质似浑然天成,倒是给她加上不少分。   洛伊儿今日穿了一身素雅水雾蓝色的长裙,刚及脚踝,行走间隐隐露出镶珠绒边的绣鞋,她面上挂着一抹柔和的笑,平白添上几抹仙气。   “大姐久等了。”   她走上来,便有些歉意地说了一句,洛茜冷淡地垂眸:“三妹客气了。”   两人不过就打了一声招呼,就相继上了马车,马车里,两人各坐在一边,洛伊儿饮着茶水,洛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洛伊儿约莫也是知道些的,她眸色微动了动,虽然她忘了不少书中的剧情,却依旧是记得这公主府的赏花宴是洛茜和温王的第一次见面。   如今重生后,第一次与前世的“情人”碰面,情绪自然难免激动些。   没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玲珑在外面扶着她下车,她顿了顿,转头对洛茜笑着说:“待会我应是要和公主她们说会话,大姐莫要管我,找自己相熟的人去就好。”   不可能每个来赴宴的人,庆雅公主都要打招呼,而值得公主亲自招待的人,也不过就是那一些亲近的人,反正洛茜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洛茜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三妹自是去忙,我随意转转就是。”   洛伊儿看了眼她的头顶,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也不再多说话,扶着玲珑的手下了马车。   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来赴宴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与洛伊儿相熟的人,两两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自然有婢女来领着她们进去。   庆雅公主年龄比洛伊儿等人相仿,洛伊儿曾是庆雅公主的伴读,所以两人私交甚好,其实洛伊儿知道,公主对她这么好的原因,多少有一些是因为她的二哥,齐侯府的二公子洛齐彦。   因着庆雅公主较为得元丰帝的宠爱,所以这公主府自然是极尽奢华的,常有些来赴宴的人眼底闪过惊赞之色,洛伊儿因为常来这公主府,反倒是没什么感觉,随着婢女绕过一座假山,踏上一条小桥,绕过荷花池就见一座凉亭,那里聚着不少人,甚至一旁还搭起了戏台子。   洛茜紧紧跟在洛伊儿后面,余光中看见四周熟悉的景色,只觉得心中情绪翻涌,前世,就是在这儿,她第一次遇见温王,得知了他是个温尔儒雅的人,悄然对他多了几分关注,直到宫中那次落水,她被他救起,从此遗落了一颗芳心,却最终所托非良人。   婢女扬声通报:“齐侯府小姐到。”   凉亭中有一瞬间安静,随后众人皆向这边看过来,洛伊儿仪态万千地走过去,即使在众人中,她依旧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其温婉娴雅之最,连当今圣上都曾赞誉过,应当世无双。   庆雅一看见她,便是眼睛一亮,也不端着架子,两步上前拉住她,声音清脆地笑道:“你总算是来了!”   说着话,她的眸光不自觉地就朝她身后瞟,没有看见她心中所念着的那道君子如玉的身影,眼底难掩失望之色。   洛伊儿自然知道她是在找谁,温婉地笑着,玉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却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事传开,对公主的名声未必是好事,自然只能意会。   她眸光闪了闪,侧过身露出自己身后的洛茜,笑着与庆雅公主说道:“伊儿来晚了,公主莫怪,这是我长姐,早些日子养着病,如今大病初愈,伊儿便带着她出来散散心。”   她含笑的话音刚落,或明或暗的视线就落在了洛茜身上,谁人不知齐侯府夫人楚氏只生下两子一女,其余皆为庶出,想到这里,众人也将视线散去,不再多关注她,一个妾室所出而已,于她们而言,嫡庶有别,不知是说说而已。   这些人中却不包括庆雅公主,在洛伊儿说出她是府中的长女后,庆雅的目光就瞬间冷了下来,她与洛伊儿相熟,自然是知道,侯府二公子体弱的原因便是因为当初侯府一位姨娘爬床所致,而那位姨娘也因为那晚,诞下一女,便是齐侯府长女。   她顿时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原来是侯府大小姐,久仰。”   洛茜眼神暗了暗,前世这个时候,她还不懂为什么公主对她态度那么差,心中还暗自伤神好久,直到后来知道原因,而这个原因还是不可解的,如今她心下早有预料,倒是表现得不卑不亢,福下身子行礼:“庆雅公主安。”   庆雅公主虽然对她不满,却还不至于装作没看见她的请安,再怎么说,她也是洛伊儿带来的,下了她的面子,同样也是在打洛伊儿的脸,她冷淡地说了句:   “洛大小姐随意。”   便也不理她,直接挽着洛伊儿的手臂将她往凉亭里拉,低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洛伊儿抿唇,低垂下那双含情眸,面上似乎有为难之色,庆雅顿时有些心疼,只觉得她太过心软,这些子庶女哪需要她这么温柔相待,却也不再忍心说她,这不止是她心上人的亲妹妹,也同样是她的闺中好友,她又重新扬起笑脸,对着她笑道:   “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洛伊儿跟着她进了凉亭,抬眼微顿,凉亭中央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衣,腰际挂着一枚玉佩,整个人显得温文儒雅,只一眼,便能让人认出他正是此时朝中风头正盛的当今五子,温王方瑾瑜,他此时正温笑着看向这边,洛伊儿听着庆雅兴奋的语气:   “没想吧,今天五皇兄居然也来了,往日他可是很少参加这种宴会的。”   洛伊儿心中微叹,虽然她从未和庆雅明说,但是她在发现自己穿书后,便有意识地疏远了温王方瑾瑜,她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温婉地笑着上前弯了弯腰:“伊儿见过温王。”   原文中温王两世对侯府嫡女洛伊儿都极为深情,第一世,他让洛茜将温王妃的位置占着,不纳一妾,直到他有了能力,不会让洛伊儿面对流言蜚语的时候,才暴露出了自己对洛伊儿的感情,虽然这其中对洛茜极其不公平,但是也没人能否认温王深爱着洛伊儿的事实。   第二世的时候,洛茜重生归来,不知给仗着先知给温王添了多少麻烦,即使第一世因为剧情需要,温王才登上皇位,可是也恰恰说明了温王并不是好对付的人,而最后致使温王与那位置失之交臂的原因就是因为洛伊儿。   洛茜从洛伊儿入手,逼得温王不得不放弃皇位之争,可即使如此,温王依旧将洛伊儿护之完好,直到温王意外死亡,洛伊儿才被洛茜弄得身败名裂。   本来依照洛伊儿的性子,温王这么好的帮手,她自然是不会放弃的,但是,洛伊儿垂了垂眸,温王不是她能利用的人,她素来有自知之明,更何况,温王的性子太过偏执了。   方瑾瑜眸色微深,见她如此见外,既觉得理所当然,又无法避免地笑意淡了些,只是面上不显,也有些摇头无奈笑道:“伊儿不必客气。”洛伊儿给庆雅当伴读的时候,也和方瑾瑜相熟,只是后来,那道圣旨下来后,洛伊儿就渐渐地疏远了方瑾瑜,旁人也许并未察觉,可是方瑾瑜又怎会不知。   庆雅受不了两人这样,嘟囔道:“真搞不懂你们做什么这么客气。”相比较很少见面的方瑾凌,庆雅自然是和方瑾瑜更熟悉些。   洛伊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可到底凉亭中的气氛没有那么疏远了,庆雅的鬼点子很多,一时之间公主府也就热闹了起来,洛伊儿被安排在离温王并不远的距离,大明朝对于男女大防并没有前朝那么严重,所以女子抛头露面出门逛街的不在少数。   庆雅到一旁招呼其他人了,方瑾瑜温笑着对洛伊儿说:“尝尝这云雾茶吧,这是庆雅特意向父皇求的,伊儿这般喜茶,应当也是喜欢的。”   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喜好,洛伊儿摆在明面上的喜好,很多熟人都知晓,她喜爱喝茶,听说齐侯爷从圣上那里得到的上好的茶叶,常常还未开封就送进了嫡女的院子,虽然旁人不知真假,却也可以从此知道洛伊儿的确是个爱茶之人。   洛伊儿听了他的话,的确眸子一亮,轻柔地同他道了一声谢,便捧起茶杯尝了起来,含情眸弯了弯,便让人瞬间知晓她是满意这茶的,方瑾瑜温和地看向她,见她如此模样,眸底神色也不由得深了深。   洛伊儿放下茶杯,虽然眸底有喜爱之色,却遗憾地说道:“是好茶。”这云雾茶是贡品,洛伊儿自然不可能经常喝到,这声遗憾旁人听见也多少理解。   方瑾瑜笑道:“本王府中还有几包这茶叶,伊儿若是喜欢,本王让人送到侯府就是。”   洛伊儿浅笑着摇头:“温王太客气,伊儿就是一说而已。”若是她没有婚约,接下这茶叶也就算了,可是如今,还是罢了,她是极其爱惜羽毛的。   方瑾瑜笑容不变,只是话音中多了几分失落之意:“伊儿何必这么客气,你我相识多年,只几包茶叶而已,你也要这般推辞。”   洛伊儿抿唇不语,只面上多了几分为难之色,见此,方瑾瑜动作一顿,心底如何不知道她的难处,也不再为难她,迅速转了个话题,见她面上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方瑾瑜虽然还是在笑,可是那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   凉亭里气氛尚好,都是家世相当或者相熟的几位聚在一起,自然不会闹什么不愉快,而凉亭外面却没有那么和谐。   只要有人的地方,都会有争斗。这句话,不管放到哪儿,都是适用的,洛伊儿盛名远扬,但是京城中也不是没有看不惯她的人,虽然不敢直面对洛伊儿表达不满,但是为难她带来的一个庶女那便是太简单了。   自然也没人敢做得太过火,毕竟这是公主府,而庆雅公主又是个极偏心的,但是庆雅公主刚开始对洛茜的冷待到底是入了一些人的眼,世人多趋炎附势,庆雅公主的身份就注定了有很多人对她讨好,不得她喜欢的人,自然有人不介意顺手为难一下。   洛茜在这花园里待得不是很自在,很少有人理会她,当然在场的也有一些庶出子女,其中不乏她的熟人,只是到底她记忆中有着多年的生疏,此时她还有些不习惯与往日的好友交谈。   更何况,她今日的情绪的确有些反常,这是她和那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只抬眼朝凉亭里看了一眼,一时间如遭雷击,她呆愣地看着那道身影,双手紧紧握住,甚至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眼底隐隐露出一分恨意,却也有藏不住的痛苦,只一眼,她便认出了那人是谁,她前世的夫君,她曾一心感激,如今却让她只剩一腔恨意的人,温王方瑾瑜!   她看着他对旁边那女子温柔笑谈的模样,只觉得心底可笑,他对那人的不同,如此明显,可是她前世居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她自虐般地看了两人好久,直到她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气氛,猛然转身离开,此时的洛茜脸色微白,眼底情绪却十分难辨。   其实这只是洛茜的心理作用罢了,温王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却从不会让洛伊儿为难,又怎么会明显表现出对洛伊儿的不同。   温王方瑾瑜感觉到背后有道强烈的视线,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转身向凉亭外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青衣女子转身离开,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也在此时消失,他眯着眼多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背影,却在此时听见身边洛伊儿有些迟疑的话:   “王爷这般看着大姐作何?”   方瑾瑜瞬间回过神,如往常一般笑着,只是似有些疑惑道:“刚刚那位是侯府长女?”   洛伊儿虽不解他为何突然对大姐感兴趣,却也如实点头:“正是家姐。”   方瑾瑜点头表示知晓,却也并未就此话题继续说下去,虽然心中还有些疑惑侯府长女为何这般看着他,可事后让低下的人去查就是,他抽出时间来赴赏花宴,可不是为了与身边这人谈论其他女子。   无人看见,洛伊儿转头朝着洛茜离开的方向瞥去那一眼后,嘴角若有若无勾起的一抹浅笑。   因为公主府办宴,除了一些重要的地方,客人可去的地方有很多,洛茜带着碧玉随处走着,看着漫无目的,却不知不觉走到她前世落水的那个地方。   碧玉一直跟在洛茜身后,见她对公主府似乎并不陌生的样子,眼底有些疑惑,若是她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小姐第一次来公主府吧?   洛茜站在弯桥上,看着低下的湖水,眼底神色难辨,前世,若不是那次落水,她定不会嫁入温王府,毕竟她的身份太低了,所有人都觉得她嫁入温王府是走了大运,毕竟她身为庶女,后来又因落水被男子抱在怀中,名声有污,别说王府侧妃,就是给她一个侍妾之位也是可以的,否则等待她的,不外乎低嫁或者发配家庙。   就连她自己也是觉得自己是受了上天的眷顾,可是,最后美梦破碎,从云端跌落,为何那个人是她?为何给了她希望,又硬生生地夺走!   洛茜素手搭在弯桥上的白色玉柱上,因着用力,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指尖泛着白色,她眼底流露楚一抹恨意,方瑾瑜,洛伊儿,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任由你们摆布的棋子,总有一天,你们会为了你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公主府并不是只有洛茜一人离席,从不远处的竹林走过来一群人,前面两人盛装打扮,相互相搀说笑着走过来,身后跟了几个丫鬟,两人说着笑,就快要走到弯桥旁,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她轻抬着头,虽和旁边的女子说着笑,眼底却有些高傲,浑身一股尊贵气息。   洛茜主仆二人还未发现来人,碧玉望着洛茜沉默的模样,有些担忧:“小姐,你怎么了?”从侯府出来开始,神色就一直不对。   洛茜眼睫微动,终于回过神来,她摆了摆手:“我没事。”   这时,她终于听到声响,抬头朝竹林那边看去,待看到那红衣女子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呆愣,下一刻,就皱起了眉头,她认识那个女子,而且很熟悉。   当今登基时,朝中只剩下三位皇子,后都被封亲王,这位红衣女子就是德亲王的嫡女,安如郡主。   洛茜眸光闪了闪,她之所以对安如郡主熟悉,却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当初她要成为温王妃的消息传开以后,其实很多名门贵女都看不惯她,只是其中有好多自持身份,并不会对她怎么样,就连洛伊儿也未表现出什么不同,偏偏这位安如郡主却不一样。   几乎是全城皆知,安如郡主爱慕温王方瑾瑜,前世,她因为安如郡主的为难,丢了数次脸,最后每次为她出头的人都是洛伊儿,她也因为这事,对洛伊儿多有感激,可这一世,她却知道,洛伊儿之所以帮助她,不过都是因为她头上顶着洛家人的身份罢了。   洛茜回忆的空荡,安如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她遥遥就看见弯桥上站了一个人,瞧着气质出众,便以为是哪家贵女,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她刚刚不在凉亭那边,此时瞥了一眼洛茜,见不认识,有些诧异也不甚在意地问道:“这位小姐是哪府的千金?本郡主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洛茜回了神,抬头看了一眼安如,见她依然如前世一样高傲自持,迅速敛了神,低头:“请郡主安,家父是齐侯。”   弯桥上一静,安如郡主身边有个粉衣女子扶着她,听到她的回答后,安如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她,那粉衣女子倒是一皱眉,撇了撇嘴:“你是齐侯府的庶女?”   洛茜眸色一暗,她自然知道这群贵女是多么看不起庶出,她依旧低着头:“臣女齐侯府长女。”   粉衣女子瞬间失去了兴趣,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洛伊儿今儿个怎么把她带来了。”   她和安如郡主走得近,身份自然也不低,她是安如郡主母妃兄长的嫡女,也算是安如郡主的表妹,和洛伊儿也是点头之交,往日可没见过这位庶长女,毕竟侯府那些子破事也不是秘密。   安如郡主的态度也冷淡下来,她自小养得尊贵,这满朝可以和她比较的也只有庆雅公主和齐侯府嫡女,因此也养成了一副极高傲的性子,她随意瞥了洛茜一眼:“你倒是机灵,还知道本郡主的身份。”   洛茜低着头,散落下来的刘海遮住了她眼眸,她清淡地回答:“能够自称郡主,又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子,除了安如郡主也并无旁人了。”   安如郡主轻轻皱了皱眉,虽是被洛茜夸着容貌,可她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想法,她也不知为何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这么不喜,只能把原因归结于洛茜是洛伊儿的姐姐,都一样的讨人厌。   想到了洛伊儿,她就懒得再看向洛茜了,一手搭在弯桥栏杆上,无视了洛茜和旁边的粉衣女子闲聊着,一旁奴才小心地将青罗伞盖小心地遮在安如的头顶,两人不知怎得突然聊到洛伊儿,那粉衣女子笑嘻嘻地瞥了一眼洛茜,意有所指地说道:“即使是一府中出来的,差距也是很大。”   安如也侧头看了洛茜一眼,有些清高傲气地评了一句:“的确不如。”   她虽然看不惯洛伊儿,却对这个圈子外的人更瞧不上,更何况洛伊儿也是和她并肩的人,若是一个庶女就能比得上洛伊儿,那岂不是说她安如郡主还不如一个庶女?   两人肆无忌惮地闲聊着,洛茜站在一旁,因为低着头,旁人也看不清她的神色,自然,就算看清了,也不会去在意。   碧玉扶着洛茜,眼底又气又怒,心底愤愤不平地想着:今儿个若是站在这儿的是三小姐,怕是没有一个人敢这般嘲笑吧,往日在府中还不觉得,今儿个出来,才真正发觉嫡庶之间的差距。   洛茜余光瞥见碧玉眼中的不满,心底不觉就是一暖,她虽然觉得这些话不痛不痒,但是听多了也很烦扰,她轻拍了下碧玉的手背,碧玉瞬间觉得眼中酸涩,就见她家小姐突然抬起头,看向安如郡主。   安如郡主她们谈话声音也是一顿,饶有兴趣地看向洛茜,就见洛茜一脸疑惑地问:“安如郡主怎么还在这儿?”   安如一愣,皱起眉头:“放肆!本郡主在哪儿,何时轮到你来多嘴过问。”   洛茜谦然一笑,又有些怯懦地:“臣女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粉衣女子眉眼一竖:“只是什么?”   洛茜抿唇瞄了一眼安如,又低下头,小声说道:“只是……臣女刚刚看见温王了。”   话音一落,粉衣女子就是一愣,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洛茜,立刻转头看向安如郡主,果然见安如眼睛一亮,急忙看向洛茜:“温王在哪儿?”   “在后花园凉亭那里。”   她话一说完,就见安如转身离去,粉衣女子急忙跟在身后,却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着些许的兴趣,洛茜敛下眸子,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过一会儿后,弯桥上又恢复了安静,洛茜淡淡地瞥了一眼碧玉,只说了一句:“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公主府贵人多,万一再遇上一个脾气差的,可不是每个都像安如郡主这般好打发。 第10章   凉亭这边,几人在一起闲聊,气氛也是很好,洛伊儿已经捧着云雾茶喝了三杯,却还是没见到洛茜回来,她眸子轻轻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笑着问庆雅:“今日,安如郡主没有过来?”   庆雅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人也觉得惊奇:“之前府中的人说她来了,可能去别处转了。”   她抿了一口茶,偷瞧了方瑾瑜一眼,小声地在洛伊儿耳边说:“欸,她是不是不知道五皇兄来了啊?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哪还舍得去别处。”   洛伊儿原本还淡定地听着,见她越说越离谱,连忙瞪了她一眼,轻嗔了她一句:“说话不带把门的,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   庆雅晃了晃她手臂,清雅的眉眼含笑,小声嘟囔:“她都敢做,还不给别人说啊。”这样说着,她眼底却不由自主有些羡慕,其实有时候,她也向安如那样,大大咧咧地向心上人说出自己的心意,可是她却不敢。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一袭红色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她轻笑一声:“看,来了。”   洛伊儿转头看去,见安如来的方向,心底了然,也温婉笑开,不忘对着庆雅嘱咐:“你收敛些。”   洛伊儿看见那红衣女子,也不由得朝方瑾瑜看去,却恰好看见他也正在看向自己,洛伊儿一顿,含情眸微愣,随后轻轻抿唇,偏头躲开他的视线,她抬手将脸侧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却意外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   方瑾瑜垂下眸子,心底荡开一分情绪,让他眸色微暗,耳边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他又温和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安如参见温王!”   安如刚踏进凉亭,就看见那道玉白色的身影,她眼底有些羞涩,却不由自主带着喜意,脆生生地弯腰行礼,红色衣袖荡开一抹幅度,她也抬起头漾开一抹笑。   方瑾瑜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心思,平静温和地抬手:“安如免礼。”   “谢过温王。”   安如自来就最喜温王这般温雅的模样,此时也微红了脸,眼神示意温王身边的人给她让个位置,那个人刚准备起身,就看到温王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一怔,随后低下头,仿若没有发现安如的示意。   安如没看见方瑾瑜的眼神,眼见那人没有动静,眉头一皱,心中想发脾气,可是却不愿在方瑾瑜面前失了形象,她微撅着嘴,她拿眼神斜睨了一眼他身旁的位置,向方瑾瑜撒娇:   “瑜哥哥……”她也算是自幼和方瑾瑜他们一起长大,本就是亲近的关系,有了小心思后,她在非正式的场合,总喜欢这般喊他。   方瑾瑜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笑意微寡淡:“好了,安如快坐下吧。”   安如一噎,见他似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下有些失落,看了下四周的位置,距离他最近的位置也隔了两个人,她只好忍着情绪,冷冷地瞪了方瑾瑜身边那人一眼,坐到最近的那个位置。   庆雅公主抿唇偷笑了下,才正了正神色,笑着对安如说道:“你怎么才过来啊?还以为你要在别处溜达到结束呢。”   安如郡主捧着茶水喝了一口,随意应了声:“随处逛了逛。”就转向温王,寻着话题和他说着话。   洛伊儿没在意这凉亭里发生的事,不过都是常态而已,她留了一分心神观察凉亭外,果然,安如郡主刚坐下没多久,她就看见洛茜也从那个方向慢慢走过来,在角落的地方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洛伊儿轻轻勾了勾唇角,方瑾瑜眸色闪了闪,偏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洛茜,一袭青色长裙,清丽的容貌,冷淡的气质的确有些惹人注意。   他眯了眯眼睛,之前盯着他的那人便是她吧,之前的疑虑又浮上来,他们原本应该并未见过面才对,她为什么看到自己后,情绪那般激动?   安如一直看着方瑾瑜,此时见他看向凉亭外,久久不收回眼神,当下就拧了眉头看过去,就看见了洛茜,她眼神一冷,却依旧笑着:“瑜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方瑾瑜思绪被打断,顺势收了视线,平淡地看了安如一眼:“没什么。”   安如神色一僵,心知他是有些不高兴了,心下有些慌乱,可是对洛茜也多了几分不满,不过长了一张还可以入眼的脸,也敢明目张胆地勾搭瑜哥哥,她突然抬起头,对着洛伊儿笑道:   “刚刚在弯桥那边,遇见了齐侯府的大小姐,洛小姐怎么不让她也进来?”   亭子里安静了些,其他人望向安如,眼底有些惊讶,带齐侯府的大小姐进来?如果洛伊儿真的带她进来了,第一个不愿意的就是她吧。   话题突然落在她身上,洛伊儿也没觉得惊讶,她轻轻放下茶杯,眸子温柔地看向安如,轻柔地笑着:“今日带大姐过来,便是为了让她好好散散心,若是带她进来,她怕是会觉得拘束,那反而不好了。”   安如说这话的目的本就不在洛伊儿身上,她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热情和兴趣的模样:“你便让她过来吧,说起来,我们都还没有见过洛大小姐呢。”   洛伊儿眸子里的笑意淡了些,安如虽然是想要针对洛茜,可这话却也是在刁难洛伊儿,这话听着,就似乎是齐侯府从不让庶女出门一样,她淡淡笑着:   “郡主想见,便让她过来就是。”说完,她转头吩咐玲珑去喊人。   安如见状心底满意,眉梢还没来得及透些得意,就听见洛伊儿有些好奇地问庆雅公主:“坐了好久了,怎么还没有见到风铃郡主?”   安如面色一僵,笑容瞬间消失,冷眼看向洛伊儿,洛伊儿唇角弯弯,不浅不淡地回望过去。   风铃郡主同样是德亲王的女儿,不过安如是嫡女,这风铃郡主却是侧室姚氏所生,当初那侧室极得德亲王宠爱,听说德亲王一度想废了正室,扶姚氏上位,姚氏生下一女,未出百日,德亲王就请旨封此女为郡主,而当时的风铃已经三岁了,却还未得封。   也是那一次,德亲王为了不让旁人说他宠妾灭妻,便也同时请旨册封了安如为郡主,直到后来,安如越发年长,德亲王府发生了一些事,侧室突然被废,这风铃郡主也失了宠,可是到底宠了十几年,因此,风铃郡主的日子倒也不难过。   便也是这些原因,这风铃郡主便成了安如郡主心里的一颗刺,一碰就疼,往日里,旁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可洛伊儿却不怵她,此时含着轻笑就问出声。   庆雅是个偏心的,也当作看不见安如的神色,清雅地笑着:“听说是病了,便推了请帖。”   洛伊儿抿唇笑,轻飘飘地说了句:“哦,又病了啊。”   安如又是脸色一僵,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冷笑一声:“洛小姐要是念着她,大可去王府看望她。”   洛伊儿撩起眼皮,笑意不变:“郡主说笑了,伊儿不过一时好奇,便询问了番,郡主若是不喜,伊儿不问了便是。”   不等安如再说什么,玲珑就已经领着洛茜进来了,洛茜原本坐着好好的,突然玲珑就走了过来,她皱起眉头,便知麻烦又是来了,可是却也躲不了,只能跟在玲珑身后。   她是想躲着,却不知看见她走进凉亭,外面有多少人羡慕地看着她。   洛茜一进来,连洛伊儿都顾不上,抬眼便看见方瑾瑜,他正随意地看向凉亭外的湖泊,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嘴角弯着温文儒雅的笑,洛茜只觉得心下一疼,忍不住想起前世在那冷冰冰的冷宫的场景。   她迅速回了神,可刚刚的异样依然落入了有心人的眼底,她深吸了一口气,弯腰对着凉亭里的人行礼:   “臣女参见温王殿下,公主殿下,郡主。”   方瑾瑜似乎没察觉她的神色,温和说道:“不必多礼。”只是垂眸之际甩了甩身上的玉佩穗子。   庆雅的神色也淡了淡,她始终因为那人而对洛茜有些冷淡,安如则是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   洛茜没有去看众人的表情,只是似乎有些彷徨不安地向洛伊儿靠了靠,迟疑地问道:“三妹?”   洛伊儿轻轻笑着:“大姐不需要紧张,是安如郡主说要见见你。”   洛茜不着痕迹地皱眉,安如郡主要见她?她想到什么,不由自主地看向方瑾瑜,他正捧着一杯茶水,温润地笑着,手指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动了动,洛茜心底有些酸涩,他这副模样是她最熟悉的样子,刚硬生生地移开视线,思绪还有些混乱,就听见安如微凉的声音:   “洛大小姐在看什么?”   洛茜瞬间回神,低下头说道:“臣女失礼。”   在外人面前,洛伊儿自然不会放任洛茜不管:“好了,你也不要太紧张,温王殿下很平易近人的。”   说着,她又转身向方瑾瑜弯眸笑了笑:“温王可不要吓着大姐,不然大姐回去后,要是闷出病来,伊儿可是要被娘亲念叨的。”   她虽不会放任不管,可是该上眼药水的时候,她也决不会含糊,她拿着帕子轻拭了拭嘴角,眸子里是轻轻柔柔的笑意。   方瑾瑜失笑,摇着头却也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洛茜的眼神微凉了些。   洛伊儿一打岔,安如自然也不好再揪着这点为难洛茜,洛茜心底松了口气,望着洛伊儿的神色也有些不明,她心底恨着洛伊儿,却也不得不承认,洛伊儿这般才是家族想要的嫡女,时时刻刻维护着家族的颜面。   这时,安崇突然从凉亭外走进来,神色严肃地说道:   “王爷,皇上派人宣你进宫。”   【今天看一下作话,内含活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就应该出来了,马上回京了,啧啧   你们站官方cp!!我!我和你们说,我这次不会拆cp的,男主不渣!总之对女主不渣   然后男配男主对女主的感情,也不是莫名其妙的   首先……他们都是青梅竹马啊!!其次……等我写(微笑,哈哈)   哦,对了,我把文名改成为 嫡女策 行不行?我怕小姨子擦线,你们也知道,最近晋江不太平   和基友商量了一下,准备搞个小活动   其实这个活动,快完结时候搞比较好,但是现在想起来,就先提出来   活动名称:领养没有cp的配角(不能拆官方cp啊)   活动简介:说出你想要领养的角色,由作者为你和ta写一篇番外(领养人和角色组cp)   活动广告:快来为你心疼、喜欢的角色打call吧!   活动时间:即日起——完结   活动范围:全订小天使(订阅率为100%的读者才可以参加)   活动要求:领养人需要提供cp人物姓名,可以给出人设(但是不建议)   注:领养成功,作者会在作话中说明,活动开始后,请格外关注作话,防止错过你领养的纸片人对象!   大概就是这个亚子,你们看看有没有兴趣,这个番外与正文无关,发在围脖儿上(因为发在晋江,需要购买) 第11章   那日赏花宴时,温王突然被宫中叫走,众人都很惊讶,也在心中猜测皇上宣温王进宫所为何事,赏花宴也就随着结束了。   如今,距离赏花宴过去也已经有了半月。   这日,刚过午时,云霞苑舞房中,洛伊儿正在做着今日的功课,虽说琴棋书画,舞为下乘,但是却能使身材曼妙、柔弱无骨,整个人的气质也会提上一些,所以洛伊儿每日会在这舞房费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去,她半躺在椅子上微喘着气,香汗淋漓,脸颊上多了几分绯红,却越发显得灼艳,玲珑进来扶起她,朝卧房走去,也没忘记让人叫水。   浴间里,一烟蓝色屏风相隔着,洛伊儿褪了衣裳,坐在浴桶里,热气蒸的她脸上有些薄汗,玲珑端来几罐子宫中赏的香膏,为她涂抹按摩着。   洛伊儿闭着眼任由玲珑伺候着,突然轻柔地问:“落云阁那边如何了?”   “大小姐依然很少出落云阁,不过大小姐最近也不太好过,二小姐和五小姐不是轻饶人的性子。”   这些洛伊儿也能猜到,所以她有些想不通,洛茜怎么这么耐不住性子,让自己处于这四面楚歌的地步?   外面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洛伊儿蹙着眉头从浴桶中出来,便见红豆跑了进来,玲珑见洛伊儿神色似乎有些不好,连忙斥了一句:“规矩被你吃了?这么慌慌张张地作甚!”   红豆一顿,下一刻又急忙地说道:“小姐,南苑那位见红了!”   洛伊儿眸色波动了下:“你说什么?”   “是真的,侯爷和夫人已经赶去南苑了。”红豆见她似不信,连忙解释道,虽然她也不明白不久前南苑那边刚闹了一通不能怀孕,这还不到半月怎会突然见红。   玲珑垂着头,一言不发地为洛伊儿整理衣服,红豆愣了愣问:“小姐要过去?”   洛伊儿只瞥了红豆一眼,没有接话,在玲珑为她整理好衣裳后,就轻步朝外走去,玲珑落后了一步,皱眉对红豆说:“你还愣着做什么?”   红豆依旧没有反应过来,轻“啊”了一声,话音中皆是不解,往日里小姐不是从不往这些姨娘院里去的吗?   玲珑直接把她拉出去,到门口放开她:“谁说小姐要去南苑了?”不管南苑那边如何,只要夫人无事,小姐都不好过去,毕竟嫡出小姐去守着一个姨娘房外,除了那宠妾灭妻的,大明朝还没有过这事。   说完赶紧跟着洛伊儿后面,抬头就对上洛伊儿的眸子,两人对视一眼,玲珑又低下身子,红豆此时才跟上来,洛伊儿什么都没说,领着人朝外走去,只是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一抹笑。   红豆看着她走的方向,眼底有些惊讶,原来小姐是要去老夫人那儿,可是小姐找老夫人做什么?   其实红豆还是想岔了,洛伊儿谁也不找,她只不过就是来这儿拦一个人罢了,毕竟,爹爹可能不在意子嗣,但是老夫人就不一定了,虽然她知道南苑那位的真实情况,但是别人却不知道,难免老夫人就犯了糊涂。   还未走到慈荣堂,就看见一身青色长裙的洛茜皱眉朝这边快速走来,洛伊儿眸光波动,下一刻抬步拦在了她面前,洛茜一惊,她走得急,并没有发现洛伊儿,此时看见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不好,只是强忍着情绪说道:“三妹怎么在这儿?”   洛伊儿扬起一抹轻柔的笑:“我只是路过罢了,倒是大姐,急急忙忙地是要去哪儿啊?”   路过?洛茜看着眼前这条离她云霞苑有几个弯的小道,扯了扯唇角,知道她是故意找麻烦,眸色微冷:“这条路,自然是去找祖母。”   洛伊儿垂眸,轻声说道:“祖母年龄大了,大姐还是不要轻易劳烦祖母的好。”   “更何况,”洛伊儿突然抬眸,眸子里尽是温柔:“大姐无事的时候,还是多去看看清姨娘,毕竟你们是亲母女,感情不要生疏了。”   她话音轻柔,却让人觉着一些入骨的凉意,洛茜只觉得心底一寒:“三妹这是什么意思?”   洛伊儿蹙眉:“没,只是刚刚过来的时候,听见人说,清姨娘好似病了,这个时候她怕是也念着大姐的,大姐当真不去瞧瞧清姨娘?”   洛茜浑身一颤,狠狠地看向洛伊儿,咬牙道:“洛伊儿!”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她今日一定要去慈荣堂的话,不出一日,她就能听见清姨娘重病的消息。   洛伊儿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笑得轻柔无害:“大姐这是做什么?”   洛茜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没什么,谢谢三妹特意赶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大姐铭记在心。”   “大姐客气了,如此,我就不送大姐了。”洛伊儿挡住了去慈荣堂的路,轻笑着看向洛茜。   洛茜冷冷地看了一眼洛伊儿,掐紧了手心:“我们走!”带着碧玉一行人转身离去。   在洛茜身后,洛伊儿眸子含着一分浅柔笑意地看着她的后背,只是在那分笑意下,却藏着一丝淡淡的凉意,洛伊儿从不是让别人算计后还不还手的性子,楚氏和洛伊儿是绑在一起的,所以,在洛茜伙同南苑苏氏一起算计楚氏的时候,就注定了洛伊儿不会袖手旁观。   洛伊儿转头淡淡瞥了一眼慈荣堂,便收了视线,声线轻柔地吩咐着:“盯着南苑那边,有消息及时回禀。”   玲珑低头应下,洛伊儿清淡地瞥了眼红豆,红豆瞬间回神,低福下身子,就转身跑开。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因为南苑那边的事,多有一些丫鬟跟着去打探消息,玲珑抿着唇,低声说了句:“此事过后,南苑那位便应是废了吧。”   洛伊儿目不斜视:“总要让府中的人知道,有些事不是她们能插得了手的。”   想与洛茜合作对付她和楚氏?洛伊儿轻浅地扬了扬唇角,眉梢透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南苑   此时的苏氏也是一心慌乱,她今日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踩到了她的衣摆,她便不小心摔倒,还不等她发脾气,便觉得下身一疼,等她回过神来,身下就已经见了红。   院子里忙忙乱乱地去请府医,禀告侯爷夫人,将她扶进屋子,可是等府医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苏氏又是慌乱又是心疼,她等一个孩子,等了太久了,此时因为自己不小心流产,她不知哭了多久,可是心底止不住慌乱,是因为,就在不久前,她才信誓旦旦地对侯爷说,夫人给她下了药,害得她终身不孕。   洛煜安和楚氏刚到南苑没有多久,府医就走了出来,叹气地摇了摇头:“侯爷,在下无能,没能保住苏姨娘腹中的孩子。”   洛煜安冷着脸,外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他冷淡地说了一声:“辛苦了,你先退下吧。”   楚氏双手交叠,站在洛煜安的身边,什么话都没说,只寡淡地垂着眉,洛煜安没有去看里屋的苏氏,反而持起了楚氏的手,声音的冷意淡了些:   “我们回去吧。”   楚氏抬起头:“苏氏意外小产,此时正是需要侯爷的时候,侯爷不进去看看她吗?”   洛煜安听见“意外小产”两个字后,眸子一寒,冷冷说道:“不用!”   说完这句话,他就甩袖背过身,皱眉看了楚氏一眼,见她似乎一脸平静的模样,一顿,心下叹了口气,声音又软了下来:“回吧,堂堂侯府夫人等在一个妾室的房里,不像话。”   楚氏眸色微动,对着苏氏屋里的丫鬟吩咐了句:“照顾好你们苏姨娘。”   便跟在洛煜安身后向外走去,还不等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苏氏轻颤的柔媚声,带着些许害怕和着急:“侯爷!别走!”   里屋一阵声响,还隐约能听见有丫鬟的劝声:“……姨娘,你不能下床……”   楚氏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讽意,瞧着前面的洛煜安停在了门前,她也扶着张嬷嬷的手停下。   苏氏听脚步声没有再响起,似乎看见了希望,娇娇弱弱地哭道:“……侯爷,你别走……”   洛煜安似乎没听见她凄凉的哭声,冷冷地对着旁人吩咐道:“苏氏体弱,就好好待在院中休息,无令不得外出!”   苏氏的哭声都停了下来,她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就是叫住了侯爷,竟然直接被禁足了,她隐约地感觉到,这次之后,她是真的彻底失去了恩宠。   楚氏敛了眼中神情,微蹙眉说道:“侯爷,苏氏刚刚小产,此时心绪难免有些……”   洛煜安打断了她的话:“无需多言,我们回去。”说完他直接转身离开,根本不管身后苏氏反应过来凄凉的哭声。   他都不在意,楚氏自然也懒得废心思,嘱咐都没有一句,扶着张嬷嬷的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她自然知道侯爷此时的心思,虽然侯爷耳聪目明,可是对这后院的事,依旧缺了几分明察,之前苏氏闹了一场不孕的事,短短几日就被打脸,先是污蔑主母,后是糊弄侯爷,侯爷会放过苏氏,才会让她觉得惊讶。   候在南苑屋子中的下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红玉见一屋子的下人神色各异,再瞧苏氏一脸悲伤无措的样子,心底微凉,陡然之间,她觉得这往日欢声笑语的院子多了几分悲凉。 第12章   洛茜转身后,没走多久,就泄气地停下脚步,朝南苑那边看了好久,眸底的神色微深,握紧了手心,终究闭上眼睛说道:“去梨园。”   她不亲眼去瞧瞧清姨娘,如何也放不下心来,前世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清姨娘了,这一生,她一定要护好清姨娘!   洛茜刚到梨园的时候,就看见有两三个穿着得体的丫鬟站在梨园门口,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不知是什么东西。   梨园仅剩的两三个下人,惶恐不安地在门口挡着那群人,可那群人大有闯进去的架势,洛茜还隐约听见为首的丫鬟厉声说道:   “夫人让奴婢等给清姨娘送完补药来,怎么?你们梨园的人,这是连夫人的话都不听了?”   洛茜脸色瞬间微变,她带着人几步走到梨园门口,梨园的人眼睛一亮,似乎看到救星一般,低声喊着:“大小姐。”声音中似乎隐约带了些哭腔。   洛茜只觉得气得手指微有些颤抖,来不及去安慰梨园的人,转身拦住那群人,面色冷寒:“你们干什么!”   那为首的丫鬟,看见她之后,眼神闪了闪,强硬的态度也软和了一些,笑道:“大小姐别紧张,只是夫人让奴婢等人给清姨娘送碗补药罢了。”   洛茜的视线移到那托盘上,见那上面摆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水,指尖紧紧掐入手心,不管心中如何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却也止不住心底一寒。   她不敢去想,若是她刚刚没有退步,依旧强硬地要去见老夫人,清姨娘会遭遇什么?她心底清楚,眼前的这群人虽然说是奉了夫人的命令,其实指使她们的人就是刚刚拦住她的洛伊儿!   洛茜眼底有些发黑,却还是强撑着说道:“辛苦你们了,这补药,本小姐亲自端给清姨娘就好。”   “瞧大小姐说得是什么话?您可是主子,这种事怎么能由大小姐来做呢?”那丫鬟不紧不慢地笑着,丝毫不着急的样子。   洛茜的神色一冷,凉凉的眼神紧盯那丫鬟,一字一顿地说:“本小姐说,把那碗药交给本小姐就行!你们是听不懂吗?”   那丫鬟被她眼神看得一愣,回过神来,弯了弯唇角,露了一分讽意,却极浅淡,心知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也没有必要和她对峙下去,便看似恭敬地笑道:   “既然大小姐非要伺候清姨娘,奴婢也不能强求,若七,将补药交给大小姐。”   端着托盘的人,一言不发地把托盘递给洛茜,洛茜沉着脸接下,就听那丫鬟扬了扬下巴说道:“那奴婢告辞。”   说着,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远远瞧着比洛茜一行人还要威风。   那群人走远后,洛茜方才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背后的衣衫似乎有些被浸湿,一阵清凉。她苦笑,刚刚若是那丫鬟强硬地要闯进去,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碧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深呼了一口气:“我没事。”   碧玉不知说什么好,她看了看还被洛茜端着托盘,说道:“小姐,奴婢来吧。”   “不用。”洛茜僵硬着手臂,有些冲动将这托盘扔在地上,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一时之快,不过是给人留下把柄罢了,今日她扔了这托盘,明日,她不敬主母的名声就传出去,生活在别人手底下,自来都身不由己。   青灵站在洛茜身后,瞧着她的一番表现,暗暗记在心底,低眉顺眼地什么话都不说。   洛茜端着托盘走进梨园,就看见清姨娘正倚在房门前,脸上还隐约可以看见些许不安,她突然觉得眼眶发涩,忍不住地就红了眼眶。   快步走过去,想要抱住清姨娘,可是手里端着托盘,终究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唤道:“姨娘。”   清姨娘忍不住掉了泪:“是姨娘拖累你了。”   两人进了房间,洛茜将下人都赶了出去,屋里只留下她和清姨娘,她先是将托盘放下,将那碗中的药倒入盆栽中,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瘫在座椅上。   即使她知道洛伊儿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给姨娘送毒|药,可是,谁能保证呢?她连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不敢去赌,更何况,前世里,她见过的无色无色、难以发现的毒|药还少吗?   清姨娘在一旁抹着眼泪,她之前能成为楚氏的大丫鬟,自然不是愚笨之人,今日这事,她自然能看出来,看似是在针对她,其实不过是冲着茜儿来的。   洛茜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对着清姨娘勾出一抹难看的笑:“姨娘,你别哭了,没事了,你别自责,你没拖累女儿,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一直在拖累你!”   她突然压抑不住地哭了出来,不管前世也好,还是今生也好,她的姨娘从来都是安分守己,都是她的错!都是她枉信小人,才害得她的姨娘命丧黄泉!   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两个贱人的!   清姨娘想安慰她,却茫然不知从何安慰,洛茜突然扑在她的怀中,断断续续地说:“姨娘、求你!求你,一定好护住自己!茜儿只有你了啊!”   清姨娘眼眶一阵发酸,连忙搂着她:“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你和姨娘说说?”   洛茜在她怀中摇着头,咬着唇瓣小声地哭着,不敢让屋外的人听见,也什么都不敢说出来,半晌,她情绪发泄够了,才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着对清姨娘说:   “姨娘,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敢再多停留了,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裳,低声说了一句:“我回去了。”   她留下来,不过是将姨娘越发显露在旁人眼里罢了。   清姨娘也心有顾虑,根本不敢留她,起身送了她两步,便一手拉着门框,眼睁睁地看着她踏出梨园,她心底一片空荡荡,她的女儿还那么瘦小,却要独自面对那么多,而她,什么也帮不了她。   南苑,在洛煜安走后没多久,苏氏才彻底从被失子和被禁足中反应过来,瞬间崩溃地抱头痛哭,她不敢置信地问红玉:“我小产了?”   似乎有些失常的样子,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精致妩媚的她,红玉看着她,呆楞楞地,心中发酸,半晌哭泣道:“姨娘,你别这样,这个孩子没了,还会有下一个的。”   “下一个?哈哈,下一个……”苏氏仰着头突然笑出声,笑得比哭还难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一个,侯爷已经厌弃我了啊!不会再有了啊!”   红玉抱住她,止住她疯狂的动作,大声地喊道:“姨娘,您不能乱动啊!您刚小产,您小心身子!”   苏氏陡然安静了一会儿,红玉吸着鼻子,试探地松开她,就被她突然推开,她素来媚意横生的眸子中皆是狠意:“大小姐呢!她为什么没来?”   “奴婢、奴婢不知道啊……”   苏氏突然疯狂:“她不是说我不能有孕吗?如果不是她,我怎么可能会惹侯爷厌弃?她这个时候不管我了!”   “好!好一个大小姐!”   苏氏狠狠地抓住红玉的肩膀,眼底都是失常的恨意,她突然趴在红玉耳边,声音轻柔地说:   “我要她给我的孩子陪葬!”   红玉浑身打了个寒颤,呆楞楞地看着苏姨娘,却见她突然妩媚笑开,笑得媚意横生,可红玉却感觉说不出的诡异,只感觉这屋子里十分冷,渗入骨子里的冷。   云霞苑,洛伊儿斜卧在踏上,案子上摆着白玉棋盘,她素手执着一颗白色棋子,一手支着下巴思索,只是思索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眸子浅浅地含着笑。   一旁的玲珑正弯腰低声向她回禀南苑的情况,玲珑说完南苑的事后,略微迟疑,轻皱着眉说了一句:   “小姐,刚得了青灵的消息,说是厨房的小喜之前路过凌云阁几次,但是并无接触,所以奴婢等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大小姐的人。”   洛伊儿动作轻缓地落子,声音轻柔:“查。”   玲珑低头:“小姐,奴婢是觉得……”   “觉得什么?”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洛伊儿挑了挑眉梢。   “最近府中发生了这么多事,奴婢打眼瞧着,大小姐也是个谨慎聪慧的,而青灵也不如以往那般得大小姐信任,所以她这消息……”   洛伊儿放下棋子,捧起一旁的茶水,斜靠在窗边,含情眸带笑:“所以,你是觉得青灵的消息有误?”   玲珑摇头,谨慎地说道:“奴婢怕的是,这消息是大小姐故意让青灵传出来的。”   洛伊儿抿了一口茶水,美眸微垂,让人看不清神色,声音似乎带笑:“如此说来,那你觉得青灵还可信吗?”   玲珑一惊,猛然抬头看向洛伊儿,却只见洛伊儿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幅度,带着些许凉意,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她低下头,脸色微白:   “奴婢觉得,她不敢。”   玲珑此时心底有些寒意,小姐的意思是……青灵背主了?可是,怎么可能,青灵怎么敢?她更相信,是大小姐故意让青灵觉得小喜是凌云阁的人。   洛伊儿睨了她一眼,突然轻笑出声。   玲珑微愣,有些不解:“小姐,你……”   “别想太多了,只管去查这小喜就是,如果她是凌云阁的人,那自然再好不过,若她不是……”   洛伊儿眸子看向窗外,声线轻缓:“若不是,那就更要知道她是谁了,能让我那位大姐这般大动干戈。”   玲珑应下,半晌,她迟疑:“那,青灵?”   洛伊儿抿了一口茶,微勾唇,一字一句道:“正如你所说,她,还没那个胆子。”   听到她的话,玲珑不知是不是该松一口气,她只能低低服下身子,恭敬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13章   如今,日子依旧燥热,屋里冰盆依旧摆上好几个,上日洛伊儿刚被楚氏训了一顿,让她少用一些冰,女子用冰多了总是不好的。   洛伊儿应下后,让下人撤了两盆下去,却觉得屋子里一股子闷热,终是念着身子,才没有任性。   这日,云霞苑里,几个丫鬟刚干完活,聚在院子里说笑,就见红豆快步地跑进云霞苑,几人面露惊讶,连忙散开。   红豆没有看他们,直直跑向屋里,连忙行了个礼,就忍不住脆亮地说道:“小姐,小姐,奴婢刚听下人在传,靖王就要班师回京了!”   洛伊儿刚抬头看向她,就听见她这话,不经意间饮茶的动作微顿,杯子里的水面微微晃动,她颤了下眼睫,面色如常地笑着问道:“你从哪打听来的消息?”   红豆一脸兴高采烈:“外面的人都传遍了!”   洛伊儿玉白的指尖微微紧了些,轻抿着唇瓣沉默,玲珑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伺候小姐多年,也能摸清三分小姐的心思,可唯独这靖王,她却一点也猜不到小姐是如何想的了。   如果说,小姐对靖王没有一点心思,可当时圣旨下来的时候,小姐没有一丝反应,依旧面带微笑地接下圣旨。可若是说小姐对靖王也心生爱慕,这三年来,她却不曾从小姐口中听到一句有关靖王的话。   半晌,洛伊儿将茶杯放下,她嘴角常挂着的笑意浅了些,她眸子扫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那个暗盒,垂下眸子,浅淡吩咐:“去芳韵堂。”   红豆无辜地看了玲珑一眼,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感觉小姐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玲珑冲她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扶自己着洛伊儿向外走去,外面已经有人备好了油纸伞。   玲珑跟在洛伊儿身后,总觉得小姐今日的脚步比往日要快了些,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到了芳韵堂,她顿了顿,才又抬步向前走,刚进去,就见楚氏笑着看向她,冲她招招手:“你来了?刚准备叫人去唤你。”   洛伊儿脚步一顿,见着楚氏的神情,刚刚有些纷乱的情绪瞬间清明,她轻笑着,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含情眸中是温柔的笑意:   “娘亲,这是怎么了?你想找女儿是什么事?”   楚氏拉着她的手,让她与自己一同坐在炕上,睨了她一眼,笑着说:“还能有什么事?靖王要回朝了!”   从楚氏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洛伊儿依旧是眼睫轻颤了下,她不着痕迹地笑着:“这消息已经确定了吗?”   楚氏拍了拍她的手:“当然了,今日早朝,皇上亲口下的圣旨,让靖王回朝。”   洛伊儿眸色微暗,转瞬即逝,她眉梢透着些许的笑意,她轻柔说道:“那也是件好消息,大哥这次应该也会跟着回来吧?刚好,也快中秋了。”   提到这个,楚氏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多了些:“对啊,你大哥三年没回来了。”   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叹了一口气,洛伊儿连忙蹙眉问道:“娘亲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当初,我是不同意他去从军的,可是,哪有父母犟得过孩子的,最终还是放他去了,这些年,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受苦。”   洛齐衡是楚氏的第一个孩子,这份感情,是其他后来的孩子如何也比不了的,更何况,当初也是这个孩子,让她重新振作,才能在这后院坚持下来。   洛伊儿轻咬了下唇瓣,轻轻凑过去,依偎在楚氏的身上,她蹭了蹭楚氏的肩膀,柔软地撒娇道:   “娘亲,你就不要担心了,大哥一定是平安无事的,更何况,”她抬头望着楚氏,眸子里皆是笑意:“大哥这些年也定是高兴的,也是极想念娘亲的。”   楚氏鼻子微酸,别开脸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才笑着转过来,抚了抚洛伊儿的青丝,带着些许的无奈:“你啊……”   半晌,楚氏突然说道:“靖王要回来,圣旨下来后,你们还没有见过面。”   洛伊儿垂着眸子,不知怎么接这话,只好缄口不言。   楚氏看了她一眼,才又说道:“当初皇上下旨的时候,靖王就已经离京去了边关,但是……”   “娘亲想说什么?”洛伊儿抬头,轻抿着笑,有些不解地问道。   “靖王是圣上最疼爱的一位皇子,若是他不愿意,圣上定不会下这样的圣旨,伊儿,你可明白娘亲的意思?”   洛伊儿颤了颤眼睫,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才有些惊讶。   边关,羡城城主府   卫风行色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敲开书房的门:“王爷,京城来信了。”   信封被递上,为首的男人抬手接过,他拆开信封,眸色微暗,书房里安静一片,卫风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半敛着眼帘,遮住眼底的神色,一手捏着信纸的一角,神色似不紧不慢,却隐隐身边泛着冷凛凉意,心底一惊,连忙低下头。   半晌,方瑾凌放下信纸,淡漠的眸子扫了放在桌案上的护虎符一眼,眸色微暗了暗,才低沉开口:   “准备一下,回京。”   卫风诧然:“王爷?”之前皇后催了几次,也不见王爷有回京的打算,这是怎么了?   他心中猜测着,难道这次皇后又给王爷塞人了?   这般一想,他越发觉得这些年,皇后做事越发让人摸不清了,她本就倚仗着王爷,偏生每次行事都踩着王爷的底线。   皇后想给府上塞人,他也不知到底是对洛小姐不满,还是想进一步掌控王府。   卫风心底摇了摇头,不管是哪一种,怕是皇后都讨不了好。   方瑾凌轻敲着桌面,淡淡瞥了他一眼,眸子里神色淡漠:“圣旨还有三天到边关。”   卫风一惊,不敢再问,低声应下。   就在屋中寂静的时候,方瑾凌突然问:“皇后那边最近有动静吗?”   “没有。”卫风摇摇头。   方瑾凌微眯了眯眼睛:“西凉这次主张议和,之前曾提议送西凉公主进京和亲,将这个消息向上递。”   卫风有些惊讶,这个提议不是被王爷压下了吗?这时候提出来,王爷是要做什么?   方瑾凌却没管他想什么,而是想起刚刚信纸上提到的消息。   赏花宴,方瑾瑜?   他想到前几天的那场刺杀,眸子的神色越来越深。   卫风一见主子这副表情,心底疑虑,又有些幸灾乐祸,这又是谁要倒霉了?不过他到底不敢表现出来,连忙低头退下。   书房中安静了一会儿,方瑾凌将信封收好,突然对外面吩咐道:“让洛齐衡来见本王。”   外面有人应了声,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半炷香的时间左右,一身上还穿着盔甲的男子快步朝这边走来,一旁的下人小跑说着:“洛将军,您慢些!”   洛齐衡看了那人一眼,皱了皱眉头:“你知道王爷叫我有什么事吗?”他正在军中操练小兵,突然被喊来,一听是王爷的吩咐,骑上快马,他就赶紧过来了,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还没问王爷找他什么事。   那下人一脸哭丧脸:“将军,您这不是为难小人吗?小人哪能知道王爷找你什么事啊。”   洛齐衡听罢,也不管他,快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他一露面,就有人回禀了方瑾凌,他到的时候,下人说道:“将军请进。”   洛齐衡对那人点了点头,踏进书房,一进书房,他就立刻行礼,铿锵有力:“微臣参见王爷!”   方瑾凌神色漠然地点了点头,指向一旁的板凳:“不必多礼,坐吧。”   洛齐衡也没有过多客气,坐下后,才有些不解地问道:“王爷找微臣有什么吩咐?”   他多看了方瑾凌两眼,他年龄与方瑾凌相仿,三年前圣上突然下旨,将自己亲妹与王爷赐婚时,他还心惊了一段时间,可那个时候,他已经随王爷来了边关,有心想问他,对这门婚事如何看待,可是,每当他想开口的时候,总有任务缠身,久而久之,他就将这事忘了。   方瑾凌看向他,神色微淡,齐侯府夫人生下两子一女,幼子幼女都是名闻京城的风雅人物,唯独这长子,厌文偏武,听说当年他要从军时,在齐侯府跪了一天一夜,才得了齐侯府夫人的同意。   方瑾凌敛下神色,淡漠问他:“你想回京吗?”虽说圣旨让他班师回朝,但是这羡城却也要有人留守。   洛齐衡眼睛微亮:“王爷的意思是?”   方瑾凌见他模样,心下了然,再开口:“马上中秋节了,齐衡也三年未回家了吧,这次便回去好好过个中秋节。”   “微臣谢过王爷!”   方瑾凌眸子暗了暗,其实透过洛齐衡的眉眼,还是依稀可以看出一点洛伊儿的模样,他手指无声地敲了下桌面,垂眸低声说道:“好了,你退下吧。”   洛齐衡拱手退下,高兴之余,心下有些纳闷,王爷叫他来,就只是问他想不想回京?   洛伊儿从芳韵堂出来,扶着玲珑的手,她突然停下,玲珑不解地看她,她清淡开口:“先不回去,随便走走。”   玲珑点头,扶着她朝后花园走去。   洛伊儿在凉亭里坐了下来,她斜靠在栏杆上,看着低下的游来游去的鱼儿,眼底似乎有些恍惚。   ……靖王。 第14章   四年前,她不过才十岁,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穿进了一本书,她身为庆雅公主的伴读,常常到宫中去,当今皇后是她亲姨娘,虽然皇后与楚氏不和,可是皇后并不受宠,因此她极其需要母族的帮助,所以,她对洛伊儿自然也是照顾至极。   也因着一些原因,圣上对她也算是疼爱,因此,她在宫中无人敢欺,而靖王当时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因为他与皇后是记名母子的关系,在众多皇子中,她与靖王自然应该是最亲近的。   事实却不是这样子的,方瑾凌自幼便性情冷漠,即使是面对皇后,他也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洛伊儿与庆雅公主、五皇子方瑾瑜的关系都很好,唯独这三皇子方瑾凌,两人关系不过是见面认识而已。   直到那天。   当时恰逢中秋,三品以上官员入宫参宴,齐侯府自然也在其中,洛伊儿不过十岁,便已传出小才女的名声,更是继承其母的容貌,小小年龄,便能看出日后绝世的模样,那日,她也穿着水雾蓝色的长裙,戴着精致的发簪,跟着楚氏一起进宫。   许久未见的三皇子,也在此时出现在宫门口,他一身玄色长袍,踩着锦靴,棱角分明的脸庞俊逸非凡,不紧不慢地走在宫道上,他要先去给皇后请安,一行人便是一起走着,半路上,他突然低沉出声:“伊儿,过来。”   洛伊儿微惊讶,若是喊她的那人是方瑾瑜,她都不至于感到惊讶,她回望了楚氏一眼,只见着楚氏微皱眉,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她抿唇走向方瑾凌。   方瑾凌这时却抬头对楚氏说:“本皇子有事要和伊儿说,夫人先行。”   不等楚氏拒绝,方瑾凌就已经侧过身子,楚氏无法,只能对洛伊儿使了个眼神,跟着宫人朝皇后的宫中走去。   方瑾凌带着她走到另一个小道,在一桂花林停下,他站在桂花树下,沉默了好久,洛伊儿有些不解,轻步上前:“不知三皇子唤伊儿,有何事?”   桂花时不时飘零几朵落下,洛伊儿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见他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她,声线似乎依旧没有起伏:“生辰礼。”   洛伊儿讶然,眸子里划过丝丝惊讶,她的生辰正是八月十五,恰逢中秋,也正是因为这个日子,所以她的生辰几乎从未大办过,齐侯府认识的人,皆是达官贵人,与每年的宫宴相比,她的生辰宴自然也就微不足道了。   她想不懂三皇子怎么会记得她的生辰,寂静了一会儿后,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锦盒上落了几朵金黄色的桂花,洛伊儿抬手按在锦盒上,自幼娇生惯养的手指,嫩白如玉,与方瑾凌根骨分明的手指似乎相印相辉,他松开手,只是低垂着眸子。   她抿唇,悄然望了他一眼,默默地拆开锦盒,微惊地看着躺在锦盒中的羊脂白玉的玉佩,不见一丝瑕疵,只一眼,她便能知道,这块玉佩贵重极了。   她没说什么推却的话,红绳缠绕在食指上,她轻抬起手,食指微微翘起晃动,玉佩跟着轻晃,她扬起了一抹轻柔的笑:“很漂亮,我很喜欢。”   阳光斜射在玉佩上,似乎泛着耀眼的光芒,她眸子中的神采也灼灼耀眼,唇边柔和着一抹笑,附带着这满林的桂花香。   她似乎看见了他眉头微微舒展开,他淡淡说了句:“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后背挺得笔直,洛伊儿跟在他身后,嘴角的笑意却微微淡去,视线轻轻地落在他身上,似乎要看出他在想什么。   一个玉佩,还不至于打动她,她身为当今太傅的嫡亲外孙女,皇上心腹齐侯的嫡女,她在宫中的一段时间,向她示好的皇子公主又岂在少数,只是她想不通,一直对她冷淡的三皇子,怎么会突然送她玉佩呢?似乎有些不像他了。   那日起,她与方瑾凌的关系似乎好了一些。   同时,那日似乎发生了一些事,皇后与楚氏的关系瞬间变劣,却碍于母族,隐忍不发,洛伊儿自那年起,便不再进宫伴读。   同年的十一月,圣上兴起,办了次围场狩猎。   大臣们也可以带家属随行,洛伊儿自然也在其中,刚下马车,洛伊儿便被庆雅叫去,两人带着一群奴才,拿着弓箭便朝林子里去了。   庆雅兴致勃勃地想要亲自射一只猎物,留做晚膳,洛伊儿笑着没有拒绝,却也提不上兴趣,她更喜欢让其他人做好一切,自己坐享其成。   围场的山林,大型猎物会被驱赶,却也多少保留了原生态的样子,两人一路慢慢悠悠地乱晃了半个时辰,庆雅早就失去了兴趣,却在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听到了林中传来一些声响。   洛伊儿眸子微闪,前世看的电视中,这种情景最适合一些阴谋诡计上场了,她左右瞧了瞧自己和庆雅带来的奴才,不过十个人左右而已,她眉尖微微蹙起,对着庆雅说道:   “公主,我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去吧。”   庆雅却是连连摆手,兴致勃勃地说道:“伊儿,你听这动静,肯定是谁打到好的猎物了,我们过去看看!”   洛伊儿抿起唇,眸子中神色微淡,劝道:“公主,别人打的猎物,我们去凑什么热闹,还是快回去吧。”   “哎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伊儿你也别太拘着自己!”庆雅说完,也不等洛伊儿再开口,直接挥动马鞭,朝着声响来源处跑去。   洛伊儿脸色微变,却又不能放任她一个人过去,只能敛着情绪,蹙眉看向身边的奴才:“跟上!”   她驾马追着庆雅的方向离去,却突然听到庆雅一声惊呼,洛伊儿狠狠一皱眉,马儿跑到声音来源处,她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见呼啸的破风声,她脸色一变,只本能反应地翻身下马,一支冷箭顺着她脸侧擦过,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去看,却被眼前场景吓得脸色微白。   如同电视里上演的一般,十多名蒙面刺客围杀着三个人,她紧咬着唇瓣,知道自己有了麻烦,她看着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庆雅,眉头一蹙,拉着她躲在一棵树后,因着一番动作,两人身上都脏了些许的草屑。   庆雅公主吓得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说着:“……伊、伊儿,刚刚、刚刚那个是……三皇兄……”   洛伊儿此时也有些慌乱,她紧紧抱着庆雅,唇瓣都泛着白色,她眸子中的神色微暗,想到刚刚看见的那个男人,微闭上眸子,声线有些颤抖:   “……我看见了,公主,别哭,别说话。”   她知道那些人也一定看到自己了,可是,她却不敢有所动弹,刚刚她不过刚露面,便迎面而来一支冷箭,谁知道,如果她现在想着逃跑,会遇到什么。   她睁开眼,向四处看去,刚刚跟在她们身后的十几个奴才,有几个已经倒在了地上,有几个却已经跑开了,她心底松了口气,只要有人跑出去了就好,只需要再等等,等那些人把消息带出去,就安全了。   可是,想象是美好的,却也有人不愿留下活口,哪怕她们二人只是无辜牵连进来的,不过就是一瞬间,黑衣蒙面人就出现在两人面前,洛伊儿看着他挥过来的长刀,脸色惨白,那一刹那间,连闪躲都来不及。   庆雅害怕地紧紧抱住她,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时,“咣当”一声,似乎是刀剑被拦下来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只见方瑾凌手持长剑,将那黑衣人拦了下来,刀光剑影间,他冷冷投来一记眼神,没有担忧,只有淡漠,和看向那些黑衣人的眼神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可就那一瞬间,她似乎就放松了下来,她微愣地看着他,眼泪后知后觉地落下,她紧紧抱住庆雅,心底的惊慌似乎只能用这种方法发泄,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瑾凌见她的模样,眼神一暗,再看向黑衣人,神色越发冷寒了些,让人望而生畏。   黑衣人也看出他有些在意刚刚跑进来的两人,眼睛一眯,有个人突然喊道:“杀了那两个女的!”   话音刚落,方瑾凌手中的长剑就脱手而去,直直地刺进那个黑衣人的脖颈间,那黑衣人临死前眼睛还睁得很大,似乎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死了?   就在这时,洛伊儿也终于在到这儿后听到方瑾凌说的第一句话:   “无需再留活口。”声音极淡的一句话,却更让人胆寒,似乎从一开始,他就不曾将这些黑衣人放在眼里一般。   洛伊儿甚至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见四周横空出现几支箭,那些黑衣人轰然倒地,洛伊儿微睁大了眸子,庆雅埋在她的怀里,头也不敢抬。   洛伊儿脸色依旧微白地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他微皱起眉头,四目相视间,一片沉默,就在洛伊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低下身子,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只察觉到一手冷汗,他淡漠着开口:   “害怕了?”   不等她回答,他又开口:“往日那般聪慧,怎么这次听到声音,还往这边来?”   他声音平静,却又似潜着一丝怒意,不易察觉。   他伸出手,平淡地:“起来。”   洛伊儿伸手放进他的手心,被他拉起来,她勉强露出一抹笑:“谢过三皇子救命之恩。”虽然她们是因为他才被牵连,可是,他却也大可不必救她们。   她话音刚落,方瑾凌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带着她们朝营地走去。   那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就是他匆匆离开京城,赶赴边关,再之后,他离开的第三日,圣上就下旨给他们赐婚,至今,她都不知道,圣上为何突然下了那样的圣旨。   ……   “小姐?”玲珑看着有些走神的洛伊儿,不由得开口喊了一声。   洛伊儿回神,抬眸轻轻看向她,神色微淡:“怎么了?”   玲珑低下头:“该回去用膳了。”   洛伊儿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又回头看了眼池塘,眸子里的神色终于恢复清明,她浅着一抹笑,柔声道:   “回吧。” 第15章   京城外,明净寺,这是大明朝最大最灵验的寺庙,每日都有大批香客来上香求签,住持慧明大师更是德高望重,通晓禅礼,佛法精深,更因为当今太后信佛,每年都有几日会到这明净寺吃斋念佛,更使这明净寺声名远扬。   明净寺,慧明大师所在的院子里,站着几个人,他们守在屋子外面,面色肃静。   房内,坐着两个人,一位正是这明净寺中人人相见的慧明大师,另一位身上穿着玄色长袍,手中端着一碗茶,墨发铺在后背,神色漠然地垂眸,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   房中在慧明开口后,就一片寂静,半晌,那男子抬起眸子,眸子中神色幽暗如潮,他声音微沉:“刚刚大师说什么?”   慧明微闭着眼,手中捻着佛珠,语调不曾有一丝改变:“施主刚刚拿来的两个生辰八字,看似天作之合,实则相刑相克,若是硬要在一起,那怕是……”   慧明摇了摇头,没有接着往下说。   即使他没有再重复之前的话,方瑾凌也知道了接下来的话是什么,他沉默了半晌,捏着茶杯的手指微紧,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有些沉闷。   他站起身,平静地看了慧明一眼,又似乎带着些许寒意,他淡淡道:“今日劳烦大师了。”   慧明依旧半闭着眼:“施主慢走。”   方瑾凌微眯眼,转身离开,卫风皱着眉跟在他身后,几番看向他,迟疑地开口:“王爷,刚刚慧明大师的话……”   方瑾凌看了他一眼,卫风猛然低下头:“属下多嘴!”   方瑾凌收回视线,微冷地看了眼身后的房门,声音漠然:“本王从不信命。”   卫风脸色微白:“属下明白,只是,皇后那边……”   王爷不信这些,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测他与洛小姐的生辰八字,其原因还是因为在回京之时,王爷收到京城的信,说是皇后有意请慧明大师为王爷和洛小姐测一下八字,所以才有了这一趟明净寺之行。   方瑾凌垂眸看向自己腰际系着的玉佩,眸色微闪,声音里似乎透着淡淡的凉意:“让他改口,或者……”   “闭嘴。”   卫风眸色一闪:“属下明白了。”慧明大师再传奇也依旧是人,是人就有在意的东西,只要有在意的东西,那么自然就有办法让他改口。   只是……   卫风眼底神色变换了几番,若那洛小姐当真与王爷相克,王爷这般,岂不是……前方的男人似乎瞥了他一眼,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   因为一行人的行踪是保密的,方瑾凌在明净寺后门处上了马车,马车内低调奢华,他捧着一本书,靠在车厢内,神色淡淡地将视线落在书页上。   途径山脚处,他似乎闻到一阵熟悉的花香,他抬手掀开车帘,果然望见不远处有一片桂花林,眸色微深,似乎又想到那个人微扬的唇角,以及她指尖轻轻摇晃的羊脂玉佩。   卫风见此,骑马上前:“主子有什么吩咐?”   “齐衡他们到哪了?”   “距离京城还有一日的路程。”   方瑾凌放下帘子,卫风只听到马车内传来他微低沉的声音:“回去,与他们汇合。”   一日后   齐侯府早就得了消息,靖王会在今日到京城,一大早楚氏就吩咐下人将大少爷的院子给收拾出来,洛伊儿也被满府的动静早早吵醒,她坐在罗玉架子床上,乌黑的青丝从后背滑下,散落在身前,微遮住她大片脸颊。   玲珑快步走进来,见她已经醒了,连忙将床帘拉开,轻声说道:“小姐,今日大公子回府,夫人一大早就让府中的人忙起来了,小姐现在要不要起床?”   洛伊儿看着她的动作,轻轻应了声:“嗯。”   玲珑手脚麻利地替她收拾着,想了想,说道:“今日靖王回京,听说好多百姓都去了城门口相迎,小姐,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总归是自家姑爷,他回京,若是自家小姐在,他心中也会是高兴的吧?   洛伊儿眸子微闪,看向铜镜中有些模糊的自己,抬手从梳妆台上,拿出一个暗盒,打开盒子,从那盒子里取出那块玉佩,玉手轻轻抚摸了下,才抬手递给玲珑,柔声吩咐道:“替我系上。”   玲珑不知道这玉佩有何含义,却隐约猜到这块玉佩也许是靖王送于小姐的,此时连忙应下,接过玉佩,小心地系在了她的腰际,她今日穿了烟雾蓝的罗衫裙,羊脂白的玉佩若隐若现,精致而优雅。   红豆让人将早膳送了上来,用膳的时候,洛伊儿侧头对玲珑吩咐:“去芳韵堂和娘亲说一声,我待会出府一趟。”   玲珑猜到她要干什么,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洛伊儿微垂眸,瞥了一眼自己腰际的玉佩,才浅着笑意对红豆吩咐:“让管家备好马车。”   红豆刚退下,不久玲珑就回来了,洛伊儿问:“娘亲有没有说什么?”   玲珑:“夫人只说,让小姐注意安全。”   洛伊儿点了点头:“好了,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她的未婚夫靖王回京,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表示一下,即使没有玲珑的提醒,她今日也会出府的,毕竟圣旨一下,除非她像原文中那般被女主作践,否则她与靖王的婚事那便是板上钉钉了。   今日靖王回京,圣上早就交代了让礼部的人到城门口相迎,礼部之人自然不敢怠慢。   说起靖王方瑾凌的身世,其生母是虞妃,江南沈家人,沈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但是和京城这遍地都是官的地方相比,沈家自然也说不上是什么大世家。   但是,虞妃性情温顺,骨子里透着江南女子的柔情软意,容貌更是冠绝后宫,当初盛宠,后宫无一人可比。   在后宫隐晦中,虞妃的身子骨在一次落水后,落下了病根,那时圣上刚登基三年不到,朝堂尚不稳定,在她怀孕八月的时候,一次宫宴,圣上遇刺,情急之下,她替皇上挡了一剑。   后来危机中产下三皇子,尚未来得及看三皇子一面,便香消玉损在最美好的年华。   念及其救驾之功,又或者是,未得到的和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心理,当今圣上对三皇子、也就是靖王方瑾凌较之其他皇子更多几分宠爱。   所有人都说,虞妃用那一剑为三皇子铺了一条好路。   在三皇子六岁那年,圣上终于发现,即使有他疼爱,没有生母的皇子在后宫也并不好过,经过一番思量,最终将三皇子记在了皇后名下,至此,三皇子便成了大明朝唯一的一位嫡子。   城门口,洛伊儿到的时候,这里早已人满为患,这次与西凉一战打了三年,最终由靖王打了胜仗凯旋,此时的靖王自然非常得民心。   齐侯府的马车停在了人群后方,看着那城门敞开,离得还好远,似乎就已经能听到马蹄声,人群中不知是谁眼尖,看见了些许动静,高声喊道:   “来了!来了!靖王回来了!”   瞬间长街巷道沸腾起来,就想向前冲去,幸亏圣上有先见之明,派了禁军前来,禁军站成两排,将百姓向后推,肃着脸让他们后退,多多少少起了些作用。   马车内,洛伊儿半倚着车厢,听到动静,她撩起眼眸,终于坐正了身子,伸出指尖轻挑起帘子,恰好看见靖王的队伍踏进了京城,虽然三年未见,但是一眼,她就看见了他。   他高高在上坐在马背上,身上穿着暗玄色的锦袍,因着这三年在外面带兵打仗的缘故,身材挺拔强健,剑眉微凛,一双狭长凤目直视前方,眼底神色幽暗,面色漠然,即使面对眼前的场景,依旧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洛伊儿眸光淡淡落在他身上,似乎看见了那年桂花树下,他漠着神色,将锦盒递于她,平静地说“生辰礼”,她眸色微闪,此时的他比当初更内敛,不见一丝锋芒。   她突然想到,圣旨由一群宫人送到齐侯府的那日,她接下圣旨的那一刻,猛然觉得一切好熟悉,方瑾凌,方瑾瑜,洛茜,洛伊儿……   成了她未婚夫的方瑾凌,对她暗生情愫的方瑾瑜,怯懦安静的洛茜……   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简简单单地穿越,而是穿进一本书中,更甚至,最后的最后,她竟会落到那种地步。   洛伊儿回了神,眸子闪过微微的凉意,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洛茜已经决定对她下手,她自然会先下手为强,不管前世,原主是否真的对不起她。   她过的从来都只是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替原主活下去。   洛齐衡落后方瑾凌一些,他严肃着一张脸,余光却看见一辆眼熟的马车,他目光微露惊讶,旁边的人注意到,有些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洛齐衡转头仔细看了眼,确定那就是自家的马车,脸上微露出笑意,回答那个人:“没事,就是看到府中的马车了。”   那人小声一笑:“肯定是得了你回来的消息,赶过来了。”   两人小声嘀咕着,却没有发现,前面稳稳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在听到他们的话后,眸色似乎一动,方瑾凌抬起眸子,不着痕迹地向四处看去。   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一辆眼熟的马车,马依旧不停地走着,他牵着缰绳的手微动,终于透过那微掀开的帘子,撞上那双浅淡的眸子,那眸子的主子似乎没有想到两人的视线会撞上,眸底闪过一丝惊讶,而后朝他温婉一笑,却在转瞬间,帘子被轻轻放下。 第16章   洛伊儿没有想到方瑾凌居然会看过来,虽然有些惊讶,却很快地露出了一抹笑,随后放下帘子,敛下眸子中微深的情绪,她敲了敲车窗,轻声说:   “回府。”   玲珑有些惊讶:“小姐现在就回府了?”不是还没见到姑爷吗?至少……也得让姑爷知道小姐今日来了吧。   洛伊儿瞥了她一眼:“靖王和大哥待会还要进宫面圣,我们留下做什么?”   玲珑连忙点头应下,探出头吩咐马夫回府。   马夫扬了扬鞭子,马车就缓慢地动了起来,洛伊儿捧着玲珑拿过来的书册,依靠在车厢上细细看着,喧闹声渐渐远去,四处逐渐安静,她轻蹙起的眉尖微舒。   马车突然停下,洛伊儿一时不察,猛然向前踉跄一下,玲珑连忙扶住她:“小姐小心。”   她坐好身子,秀眉轻蹙,放下手中的书册,还未来得及问外面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道淡漠的声音:   “马车内可是齐侯府嫡小姐?”   听到这声音,洛伊儿眼睫轻颤,不过转瞬间,她就猜到来人是谁,只是她心底有些惊讶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马车外,因着很多人都跑到了城门口,此时这条长街竟没有什么人,方瑾凌高高地坐在马背上,微垂眸看向马车,他只有一个人,马夫看着他,却有些望而生畏,紧张地拉着缰绳。   马车内久久未有声响,他却丝毫不见急色,神色漠然地坐在马背上。   马车内,玲珑见自家小姐没有说话,有些想不通外面是谁,小声地喊:“小姐?”   洛伊儿轻抿了下唇,微抬起眸子,声音轻柔:“回靖王的话,是臣女。”   玲珑听到自家小姐的称呼,猛然睁大了瞳孔,眼底却是惊讶之色,她没有想到,外面拦下马车的人,居然会是自家的姑爷,那位靖王殿下。   “本王离京三年,圣旨下传至今,未曾见洛小姐一面,今日巧遇,有一事想问洛小姐。”   马车内的人未露面,方瑾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淡声相问。   洛伊儿眸色微闪:“靖王请问,伊儿自然知无不言。”   她话音一落,方瑾凌眼底神色微暗,停顿了下,才问出口:   “你对三年前的旨意,可有异议?”   此话一出,洛伊儿眼底的惊讶微露,异议?那可是圣旨,抗旨之罪,抄家灭族未必可抵,她自然不可能说出有异议。   刹那间,她才反应过来,既然不可能对圣旨有异议,那他为什么还要问自己这个问题?洛伊儿眼睫轻颤了下,他只是在告诉自己,圣旨已下,她不管心中如何想,他和她身负婚约一事,已成事实。   洛伊儿眉梢微挑,似乎轻叹了一声:“对于圣旨,臣女不敢有异。”   听见她的轻叹声,方瑾凌眼睛微眯,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他又问:   “既然对圣旨无异议,那本王问你,你、可愿嫁我?”   说到最后,他的自称变成了“我”,洛伊儿心细如尘,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唇角弯起,心底却有些不解,她可以确定,她与靖王并无太多交集,他又为何这般态度?   她微思索,没有开口回答,长街一片寂静,四下无人,自然无人发现他握着缰绳的手微紧,他心下微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淡,片刻后,他突然骑马调头,背对着马车,留下一句:   “本王还要进宫面圣,改日再到侯府拜访。”   扬起马鞭,绝尘而去,洛伊儿抬手掀开帘子,半露出精致的脸庞,眸子中神色浅淡地看着他背影,却不想转弯之处,他忽然回头,两人四目相视,皆是微愣。   他□□的马依旧微停,不过一瞬,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洛伊儿手中还攥着帘子的一角,眉尖微蹙起,似乎在思索什么。   玲珑咬唇,提醒:“小姐,我们是不是要继续回府了?”   洛伊儿放下帘子,退回马车内,低垂下眼帘,整个人陷入沉思。   马车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打扰她。   洛伊儿指尖微动,依旧想不通,靖王为何是这个态度?她习惯了所有事在自己掌控之中,此时自然也想弄清靖王为何会对她……另眼相待?   方瑾凌驾马还未到宫门口,就赶上了洛齐衡他们,一旁的副将问:“王爷刚刚是去哪儿了?”   方瑾凌没有回答,平静地看了那副将一眼,那副将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怎么惹王爷生气了,不解地看向洛齐衡,洛齐衡移开视线,正视前方,对副将的遭遇恍若未闻。   开玩笑,明眼见王爷心情不好,谁还敢往上凑。   这边,洛伊儿刚回了齐侯府,就被楚氏让人传话叫了去,她半路又改道朝芳韵堂走去,锦素已经门口等着了,一看见她,就露出亲切的笑容,一边掀开帘子:   “小姐来了!快进,夫人正等着呢。”   洛伊儿冲她点点头,提着衣摆进了屋,却见楚氏一旁还坐着一位男子,他穿着青色长袍,身材消瘦,脸色有些不健康的白色,眉眼间却满是温柔,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一手随意搭在桌子上,隐隐可以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   他时不时应和着楚氏的话,听见声响,转头看过来,见到洛伊儿,眉眼笑开,冲她招了招手:“伊儿,过来。”   洛伊儿有些意外,快步走上前去:“二哥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洛齐彦眉眼与洛伊儿有几分相似,十分精致,偏生笑起来的时候,却又不失男子气概,他素来温柔,也许就是因此,才让庆雅那丫头丢了一颗芳心。   “今日大哥回来,尚书大人便让我先回来了。”   洛齐彦现在任职于六部的工部,虽说同为六部,更也有高低之分,工部自然比不了户部和兵部,往日公职也不算繁忙,却也恰恰合了楚氏的心意。   洛伊儿对着楚氏服了服身子,便坐到了洛齐彦身边,与他说了些日常,便见楚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刚刚出府,可见着你大哥了?”   洛齐彦笑着摇头,洛伊儿手拿着帕子掩住嘴角,眸子里含笑:“娘亲,你怎么这么着急?大哥现在进宫面圣了,等出宫了,自然就回来了。”   这句话说完,她见楚氏仍旧有些着急,又赶紧安慰道:“看见了,坐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看起来比三年前强壮硬朗多了,娘亲,你就放心吧。”   楚氏被她逗笑:“娘亲都三年没见过你大哥了,这心里啊,放不下!”说到最后,她浅浅叹息一声,却是隐下情绪。   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洛伊儿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洛齐彦,不解地问:“二哥,你回来了,爹爹呢?”   洛齐彦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今日下朝时,父亲被皇上留下了,应该会和大哥一起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外面锦素快步走进来:“夫人,大小姐她们过来了。”   楚氏敛了情绪,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   站在一旁的丫鬟早就替洛齐彦和洛伊儿将茶水满上了,洛齐彦侧过头,看向洛伊儿,眼底浮着淡淡的温情:“回府的路上,听说聚满楼这三日的酥皮糕不限量,二哥便让子竹买了些,刚刚让人送去你院子中了。”   聚满楼的酥皮糕,是洛伊儿的一个心头好,洛齐彦身为她二哥,自然也是知道的,往日里聚满楼常对这些糕点限量,倒也不是很好买得到,恰逢靖王凯旋回京,聚满楼也凑了个热闹,这三日的糕点皆不限量。   洛伊儿眼眸微弯:“谢谢二哥。”   “这么喜欢?等大哥清闲下来,我们再一同去聚满楼。”洛齐彦见她的模样,有些失笑,聚满楼装修典雅,常吸引一些达官贵人和风雅人士而去,他们兄妹三人若是想出去聚聚,这聚满楼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洛伊儿支起下巴,轻哼了一声:“只怕大哥清闲下来了,二哥又开始忙了。”   洛齐彦弹了弹她的额头,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反驳她的话,如今他与大哥都已经入朝为官,的确不如小时那般自由,也不如那时可以常陪着她,他自然也知道,她与府中其他几位姐妹看似相处得融洽,其实关系还不如庆雅公主。   两人谈笑间,洛茜四人也已经走了进来,对着楚氏服了服身子,看着两人之间的温情气氛,不管心中如何想,都低头喊了一声:“二哥。”   洛齐彦对着她们点了点头,嘴角虽然还是在笑,笑意却是淡了些。   洛茜视而不见,又对着洛伊儿点点头:“三妹。”得了回答后,就坐在了另一侧,双手交叠规矩坐好,低下头一言不发。   洛齐彦早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搬到了前院,这还是近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洛茜,对于她的态度,他心底有些惊讶,却也未表现出来,只抬头微带询问地看了洛伊儿一眼,伊儿只弯唇对他轻轻笑了笑。   洛芙几人也跟着坐下,洛樱坐到了洛伊儿下首,她捧着脸,笑着撒娇:“二哥,小樱都没有看见你了。”   洛齐彦抿唇微笑:“最近公务有些繁忙。”   “啊?那二哥可要好好照顾身子啊。”洛樱瞬间咬唇,一脸担忧关切的模样,小小年龄,面部表情却是说换就换,十分自然。   楚氏撩起眼皮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满屋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淡淡瞥了一眼洛樱,洛樱心虚地低下头。   洛伊儿嘴角浅着笑,楚氏因着洛齐彦的身子,心底多少有些愧疚,今日洛樱特意提起,不过多少想要为难洛茜而已,这自然碰到了楚氏的底线。 第17章   除了慈荣堂的老夫人,侯府的主子都聚在这儿了,毕竟今日府中的大公子归家,就连老夫人都派人过来问了好几次了。   洛齐衡是府中的长子,他出生三年后,侯府中才有了洛齐彦,对于整个侯府来说,洛齐衡都不是其他子嗣可比的,当初洛齐衡要从军时,老夫人更是大病一场,终归是心底惦记着不能让他背负不孝的名声,硬是压着消息,没让传出去。   按理说,家中如此偏心长子,洛齐彦心中应该不平才是,但是却恰恰相反。   在洛齐衡九岁之前,从未动过从军的念头。   洛齐彦一直身子不好,在六岁那年,洛齐衡因为贪玩,在雪地玩雪,被洛齐彦发现,心中羡慕,因此趁着仆人不注意,偷偷地跑出去找洛齐衡玩雪,后来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楚氏当时急得有些失了理智,第一次失口斥责了洛齐衡,洛齐衡还被侯爷罚了跪祠堂,最终是老夫人心疼长孙,怎么也不同意,才就此作罢,洛齐衡当时也吓坏了,懂事后第一次哭了出来。   那件事后,洛齐衡突然习起武来,不是往日那般简单地只为了强身健体,在十七岁那年,跟着三皇子远赴边关。   虽然他从未说明,但是府中人心底却都清楚,他这般做,为的不过就是洛齐彦罢了,日后要继承侯位的只可能有一人,他身为侯府长子,按常理来说,自然应该请封他为世子才是。   如今,众人都只知侯府二公子陌上如玉、才华横溢,却忘了当年小小年龄的洛齐衡也有才子之称。   申时左右,管家进来:“夫人,侯爷和大公子已经快到了!”   楚氏一直淡然的脸上露出了喜意,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洛齐彦和洛伊儿对视一眼,洛伊儿轻笑着走到楚氏身边,扶着她一边:“娘亲,你别这么着急,小心脚下。”   几人刚到侯府门口,没等一会儿,前方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快到眼前,最显眼的还是那个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健壮男儿,马刚到侯府门口,他就猛然下马,两大步跨到楚氏面前,双膝一弯,就跪在了她面前,眼眶微红:   “孩儿不孝,这么多年让娘亲担忧了!”   洛伊儿早在他下马的时候,就侧过身子,避开了他这一跪,楚氏微弯下身子,眼睛瞬间通红,伸出手去抚他的脸,见他比当初黑了不少的脸庞,心里说不出的心疼,当下声音里有些哽咽:   “是你受苦了。”   洛齐衡咧嘴一笑:“孩儿不苦。”   洛伊儿扶着楚氏:“娘,你先让大哥起来吧,我们进去再说。”   楚氏被提醒,连忙反应过来,拉着洛齐衡:“对对对,快起来!”   洛齐衡站了起来,转头看向洛伊儿,眼底带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伊儿都已经成大姑娘了。”声音里多少有些感慨,这三年不在家的期间,他的确错过了很多。   洛伊儿轻抿了下唇瓣,眸子里浮现了些许想念,忍不住地笑了笑埋怨:“大哥真是狠心,出去三年都没有回家,都不给伊儿捎一封家书。”   洛齐衡自然写过家书回来,但是的确没有单独写过给洛伊儿,当下轻咳了一声,笑着说:“是大哥的错,大哥给你赔罪!”   这句话说完,他便看见站在一旁的洛齐彦,二话没说,抬手敲了敲他的胸膛,比起和洛伊儿说话,他更放开了些:“怎么样,这些年有没有好好锻炼身子?”   洛齐彦苦笑,敛下眉,温和地说:“让大哥担心,是弟弟的不是。”   几人说笑了一番,跟着洛齐衡一起回来的侯爷终于开了口:“好了,都站在门口像什么话?进去吧。”   洛伊儿软着笑唤了他一声:“爹爹。”这一声产生了连续反应,一直插不上话的洛茜几人,也都跟着喊了一声。   这时有丫鬟跑过来:“侯爷,夫人,老夫人在慈荣堂正盼着大公子呢。”   一行人又连忙朝慈荣堂赶去,这一番见面,等洛伊儿回到云霞苑,天色都已经暗了。   洛伊儿靠在软榻上,玲珑在一旁为她揉捏着肩膀,她眉眼间透着一分疲惫,玲珑双手揉了些凝神膏,按在她太阳穴处轻轻揉着,洛伊儿微垂着眸子,就在玲珑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出声:   “近日落云阁有没有什么消息?”   玲珑低头去看她,却见她依然是阖着眸子,想了想,她回答:“大小姐一直很安静,只是五小姐她们似乎还没有罢休。”   提到这茬,洛伊儿总算提起了兴趣,她一手支头,半侧着身子,饶有兴致地开口:“怎么说?”   “最近二小姐不知怎么的,就和五小姐关系越发好了,近日常常去落云阁做客,时不时就闹出点动静,听落云阁的人说,十分闹腾,有时候,都入夜了,二小姐还没有回去。”   说着说着,玲珑就捂嘴笑了起来。   洛伊儿也轻笑着摇头:“这些小打小闹的,大姐不会在乎的。”   突然间,她眸光微闪,嘴角轻扬了下,笑着说道:“大姐近日身边跟着的那个丫鬟,是叫做什么碧玉?”   玲珑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扯到碧玉身上?却依旧认真回答:“回小姐,是的。”   “看来她很得大姐喜欢,上次去公主府,大姐都将她寸步不离地带着。”   洛伊儿将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伸出,放在眼下欣赏了一番,然后才抬头对着玲珑笑道。   玲珑微皱眉,思索了番,才笑开:“小姐说的是,大小姐最近很喜欢碧玉。”   洛伊儿轻笑:“嗯。”   玲珑扶着她站起来,到隔间浴室沐浴,烟雾蓝色的屏风隔着白茫茫的雾气,她似乎才想起来一样,说道:   “上次母亲让人送的一些小玩意,有些很适合二妹,明日你跑一趟,将那些小玩意送去给二姐院子里。”   玲珑了然道:“是,小姐。”   第二日,玲珑伺候着洛伊儿起床后,就拣了些洛伊儿口中的小玩意放在托盘上,自己亲自捧着向芙蓉院走去,芙蓉院不算很大,一间主屋外加三间耳房,不比落云阁漂亮、地方大,可是这里只有二小姐一人住,倒是也算省心,这也是因为邱姨娘偶尔还有些恩宠。   芙蓉院,洛芙正在绣香囊,她一手女红出众,自然平日里下了不少苦功夫,白芷走过来,皱着眉说道:“小姐,刚刚五小姐让人传话过来,说让您今日再去落云阁。”   听着这话,洛芙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耐地说道:“她到底有没有好主意?这些日子下来,洛茜那贱人根本不痛不痒。”   说着,她脸色一黑,扔了手中的半成品:“还有洛樱那丫头,有没有把我这个二姐放在眼里?日日像使唤丫头一样让我过去,气死我了!”   白芷呐呐不敢说话,平日里小姐就沉不住气,自从那次被大小姐告状告到侯爷那里,心底一直对大小姐恨的牙痒痒,听五小姐说,她有办法对付大小姐,这些日子和五小姐也有些冰释前嫌的现象。   白芷扯了扯帕子,小声地说:“那小姐,我们今日还过不过去?”   洛芙抬头瞪了她一眼,白芷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没用的东西。”   洛芙小声斥了一句,刚要拿起那香囊继续绣,就听见外面有些动静,她清秀的眉尖皱起,看向白芷:“还愣着干什么?出去看看啊。”   “是。”白芷正因为她刚刚的话有些委屈,听到吩咐,也连忙应下,跑出去。   没有一会儿,她就跑了进来,脸上有些急慌的神色,洛芙蹙眉站起来:“怎么了?”   “小姐,是三小姐身边的玲珑来了。” 第18章   洛芙有些惊讶,来不及去想云霞苑派人来干嘛,连忙说道:“快请进来。”   玲珑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就见二小姐穿着一身芙蓉黄色的长裙,笑得就像外面的艳阳天一样热情,玲珑带着得体的笑,弯了弯身子:   “二小姐安。”   洛芙原先还纳闷,三妹有什么事,看见玲珑手上的托盘时,瞬间就是眼睛一亮,三妹总喜欢送她们姐妹一些东西,不管是不是三妹不喜的,总之都是十分珍贵精致的。   洛芙自小养在邱姨娘身边,习得了邱姨娘有些爱占小便宜的毛病,此时忍不住地瞄了一眼那托盘,热情地笑道:   “玲珑怎么这么多礼,快,坐下。”她招呼着,又向一旁的白芷说道:“欸,还愣着干嘛?快去上茶。”   玲珑连忙阻止:“二小姐客气了,奴婢办完差事,还要赶紧回云霞苑呢。”   洛芙其实也就是客气一下,见她这么说,也就顺势问道:“那三妹让你来,有什么事吗?”她理了理衣袖,得体地坐在椅子上。   “小姐刚得了一些小玩意,让奴婢送些来给二小姐瞧瞧,若二小姐喜欢,尽管留下。”玲珑扬着一片笑脸,看上去十分真诚。   说着,她把托盘交给了一旁的白芷,白芷捧过去给洛芙看,洛芙也没有客气,往日里洛伊儿偶尔也会送东西给各院姐妹,她也有些习惯。   见那托盘里,都是自己喜欢的一些首饰配饰,眼里喜意越发浓了些,嘴角的笑也深了些:“还让你亲自送过来,三妹也太客气了,让人传个话,我过去一趟就是,也好久没见三妹了。”   玲珑轻笑着,没接她这话,只说道:“小姐交代下来的差事办好了,奴婢也该回去了。”   “三妹身边缺不了人,那我也不留你了,白芷,替我送送玲珑。”洛芙笑着站起来,给白芷递了个眼神。   白芷连忙上前一步:“玲珑姐姐,你慢走。”   玲珑一顿,多瞧了一眼白芷,对着洛芙笑道:“二小姐身边这白芷倒是真贴心,让奴婢突然就想起大小姐身边的碧玉,也像这般,万般妥当。”   说完,她也不停留,转身就出了这屋子,只留着洛芙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玲珑快步回了云霞苑,洛伊儿正斜靠在窗边,摆弄着期盼,她刚从芳韵堂回来,洛齐衡和洛齐彦都去上朝了,她自己也清闲无事所作。   见玲珑回来,便轻柔笑着问道:“东西送过去了?”   “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全部送过去了,二小姐可高兴了呢。”   玲珑刚回来,外面日头晒得她脸色微红,她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便一脸微笑地回答了洛伊儿的问题,尤其是“全部”两个字咬得极清楚。   洛伊儿眸子中笑意微深,瞥了她一眼:“先下去歇会吧,待会再过来伺候。”   说完,她继续垂眸看向刚刚棋盘,一手支着下巴,一手不紧不慢地落子,只是嘴角挂着一抹笑,显得几分漫不经心。   玲珑抬头瞧了她一眼,见她似乎心情不错,便安心地服了服身子,退下。   芙蓉院这边,白芷送完玲珑就回去了,洛芙正看着玲珑送过去的首饰,拿着一个手镯正在试戴,见白芷进来,也只是瞥了她一眼,抬起手腕,兴冲冲地问她:   “如何?”   白芷凑近看了看:“好看,小姐手腕又细又白皙,玉镯子也很剔透,小姐戴上去,好看极了。”   洛芙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就你会说话。”   白芷弯着眼眸,片刻后,咬了咬唇瓣,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玲珑走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芙蓉院前又热闹了起来,此时洛芙心情好,颔首让白芷出去看看,白芷很快跑进来:   “小姐,是五小姐,派人来找你来了。”   一听是洛樱,洛芙清秀雅丽脸上的笑也垮了下来,皱眉不耐道:“知道了,出去和来人说声,我马上过去!”   白芷替她收拾了下,刚要将玲珑送来的东西收起来。   洛芙犹豫了下,抬手阻止了她:“等一下!”白芷不解地看向她,就见她从中拿起了她刚刚一直试戴的那个玉镯子,套在手腕上,自顾自地欣赏了一会儿,才笑道:   “好了,我们走吧。”   白芷听到这话,也快速地收拾一下,就跟在她身后朝落云阁走去。   洛芙的步伐有些快,这些日子常去落云阁找洛茜麻烦,却偏偏没有一次得逞,让她心里不上不下的,憋屈得很,不然她也不会听洛樱派人来一叫,就过去,说到底,心底还是存着找洛茜麻烦的心思。   此时艳阳还没有下去,两人走在树荫底,洛芙还不忘抬起一手臂遮挡太阳,刚戴上去的玉镯,在阳光照耀下,似乎里面有水波晃动。   这边洛芙刚出芙蓉院没有多久,玲珑就收到了消息,她在耳房喝了口茶的工夫,就带着消息走进主屋。   洛伊儿正有些昏昏欲睡,听到帘子的动静,悄然动了动眼睫,睁开眼眸,斜斜睨向玲珑,心知是有消息了,兴致也解了困意,她撑着软榻坐起身,玲珑连忙去扶她,一旁的丫鬟也赶紧把刚刚放下的帘子挂起来,让外面的太阳斜射进来,屋里多了几分光彩。   丫鬟伺候得顺心,几个靠枕放在软榻上,洛伊儿软软地靠在上面,眉梢含着一分轻笑,瞥向玲珑:“得了什么消息?”   玲珑让人去小厨房端一份绿豆茶,才转过来回话:“是二小姐,已经向落云阁去了。”   顿了顿,她有些疑惑道:“小姐,你说,二小姐她能理解奴婢之前的意思吗?”   “她是否理解有什么重要的呢?”下人将绿豆茶端了上来,洛伊儿伸手接过,才慢悠悠地看向玲珑:“你已经告诉了她,碧玉是大姐现如今最贴心的丫头,若是她还把握不住,也活该她拿大姐没办法。”   玲珑有些诧异,还是很少见小姐话中锋芒这么显露,看来小姐对二小姐也不是那么看好。   也是,这么久了,居然一点机会都没抓到,也不怪二小姐是府中除了大小姐最不受重视的主子了。   玲珑突然想到四小姐,她迟疑道:“小姐,最近二小姐常与五小姐在一起,反倒是四小姐没了什么消息呢。”   洛伊儿也想到了洛芋,她眉眼间多了几分笑意,轻轻柔柔地:“我这四妹,可不会趟这趟混水,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时候出头,不是上赶着不讨喜吗。”   “奴婢只是觉得,这四小姐真是好本事,有好事的时候,二小姐从不会落下她,这会儿,又能让二小姐彻底遗忘了她。”玲珑抬头,将自己心里对四小姐的评价说了出来。   “这也是四妹的能耐。”洛伊儿垂眸,想着往日里,洛芋什么好处都占了一份,偏偏还不动声色,让府中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不争的。   洛伊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惹得玲珑不解地看向她,却听她转移了话题,轻柔说道:   “别管她了,还是看着落云阁。”   玲珑刚应声,就见她抬起头:“上次青灵传回来的消息,查的如何了?”   提到这个,玲珑就紧紧皱起了眉头:“小姐,奴婢已经让人盯着那个小喜多日了,却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   “哦?”洛伊儿起了几分兴趣,问道:“也没有和落云阁有联系?”   当初青灵传过来的消息是,小喜似乎和落云阁有些关系,所以洛伊儿才会有此一问。   玲珑摇了摇头:“没有,这些日子,她没有去过落云阁一次。”   “一次都没有吗……”洛伊儿轻点着桌面,美眸半垂着,轻声呢喃了一句,似乎在想些什么,玲珑见此,暗暗闭上了嘴,怕打扰到她。   半晌,洛伊儿抬起头:“那就再多加些人手,派人盯着她这些日子接触过的人,看看这些人里,是否有人不对劲。”   玲珑郑重应下,她隐约能感觉到小姐对此事的重视,自然也不敢马虎。 第19章   外面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洛伊儿动作一顿,暗暗不解,娘亲找她何事?   把绿豆茶放下,扶着玲珑的手站起来,坐到梳妆台前,玲珑为她扶正了下簪子,突然听见她问:“盼思什么时候回来?”   盼思,是云霞苑另一个大丫鬟,一月前因为母亲去世,被洛伊儿放了假,又因为其家中一些琐事,耽误了些时间,如今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而她未离开之前,云霞苑的事务大多是交予她搭理,玲珑不过从中辅佐而已。   玲珑抿了抿唇,细想了下,才回答道:“之前盼思的来信中说,应是这三日内了。”   洛伊儿点点头,扶着她的手站起来,轻声说了句:“她回来后,让她来见我。”   “是,小姐。”玲珑暗暗将这事记下,原先盼思回归,也是要先来给小姐请安的,如今小姐特意提出来,那必是有事吩咐。   玲珑眸色闪了闪,小姐想要对盼思说些什么,是……她伺候得不如盼思顺心吗?   洛伊儿似乎察觉到她在想什么,轻轻地瞥了她一眼,玲珑瞬间回神,不敢再乱想。   见她要出门,一丫鬟拿着油纸伞走到门口撑开,她刚迈出院子,几个丫鬟便安静地跟在身后,行走举止间都静悄悄的,都知道小姐要去芳韵堂,而夫人是最不喜吵闹的。   洛伊儿到芳韵堂的时候,楚氏正在看这个月府上的开销,这个月,府上用冰多了些,尤其是云霞苑,用冰数量更是排在了府中首位,楚氏一看见,就忍不住皱了皱眉,直到看到后面,知道她有意识地减少用冰,楚氏才松了松眉尖。   洛伊儿一进来,就见楚氏凉凉瞥了她一眼,她微睁了睁眸子,笑着行了礼,上前伏在楚氏身边,娇娇地不解道:“女儿犯什么错了,娘亲这样看着女儿?”   楚氏将账本拿给她看,洛伊儿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伸出素手接过,翻了两页,心底就知晓了楚氏生气的原因,她微蹙眉撒娇道:   “娘亲,这个月太热了,女儿那屋子里闷热地难受,这才向库房多支了些冰。”   楚氏心底终究心疼她,但是也因为心疼,才不想让她胡来,她抬手敲了敲洛伊儿的额头,见她委屈地瘪嘴,才凉凉说道:“你当娘亲是心疼那些子冰?”   洛伊儿微眨了眨眼,楚氏气得掀了掀眼皮,推开她:“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女子家,少用些冰,对身子不好,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洛伊儿能听出她话中的关切,也不敢吭声,低着头卖乖,只睁着她那双眸子乖巧地看着楚氏,她一双含情眸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只消一眼,就能让人没了脾气,更何况是疼惜她的楚氏。   楚氏有些无奈,却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将来是要嫁入皇室的,你可知道,皇室最重视什么?”   洛伊儿抿了抿粉唇,老老实实地回答:“子嗣。”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楚氏怒瞪她,自家侯爷在皇上面前再能说得上话,也不可能插手皇家的事,她为自己这独女操碎了心。   那后院的事,她也都经历过,自然知道,这后院没什么比子嗣更重要的了,尤其是那皇室,她长姐贵为皇后,还不是因为没有子嗣,而抬不起腰杆。   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万事妥当,只是贪图了些许享乐,所以,她才不轻不重地多番嘱咐。   洛伊儿抱着她的手臂,笑着伏在她身上,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她轻柔的笑声:   “好,听娘亲的,日后娘亲就吩咐主管不要多给女儿冰,女儿也无他法,不是吗?娘亲莫要生气了……”   她温柔地安慰着楚氏,却让楚氏突然泛起一阵阵心酸,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千金,就要送去那深暗似井的皇室,早早被定下的路,却看不清前方。   从接下圣旨那一刻起,她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女儿比以往更谨慎了,叫她如何忍心在用度方面还短缺她,楚氏一手抚着洛伊儿的发丝,眼中却忍不住涩了涩。   等楚氏情绪平静下来后,她轻轻拍了拍洛伊儿的肩膀,笑骂道:“还不起来?”   洛伊儿抬起头,眸子里水光亮亮的,她抿唇微羞涩地笑着:“母亲莫要取笑我。”她依偎在楚氏的肩膀上,笑得娇气。   楚氏捂嘴轻笑了下:“不笑你,好了,快坐好。”   洛伊儿顺势坐了起来,一旁的丫鬟适时地捧上茶水,洛伊儿接过,刚好解了分口渴,她似终于恢复平静,轻笑着问楚氏:“娘亲唤我来,不会只为了冰块一事吧。”   “自然不会。”楚氏将账本推开,一手随意搭在案桌上,看向洛伊儿,才说道:“三日后,皇上要为靖王办接风宴。”   说完,楚氏眸色淡了淡,她不想将女儿嫁到皇室,可是她心底也清楚,伊儿的家世,大半是要入皇室的,她其实也隐隐早有心里准备,但是却没有想到是靖王。   若要她选,她自然属意温王,其母是丽妃,也算如今圣上宠妃,性格温和,与伊儿也相熟。   而靖王……楚氏眼底神色有些凉,靖王偏偏是皇后的养子,让伊儿给那人当儿媳,楚氏自然如何也放不下心,可如今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接受事实。   洛伊儿眸色闪了闪,就听楚氏继续说:“这次宴会,三品以上大臣皆可带家属,你与靖王有婚约在身,自然是要到场的。”否则,别人可能还以为他们侯府对圣旨不满呢。   “女儿明白。”洛伊儿点了点头。   楚氏瞧了她身上的衣裳,说道:“之前府上做的新衣,你应是都穿过了,如今再让人上门做新衣也来不及了,你若是要出府,就从管家那里支些银两。”   洛伊儿听到这儿,也就明白了楚氏的意思,三日后的靖王接风宴,她不仅要去,还需要盛装出席,向皇上和靖王,表示出侯府接受圣旨、并对这门亲事十分看重的意思。   从芳韵堂出来,洛伊儿一众人刚走到小花园那边,就听见一阵喧闹声,洛伊儿抬手示意众人停下,颔首示意一人去前方瞧瞧。   那下人很快回来:“小姐,前面是二小姐。”   洛伊儿眸子里的笑意微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下人冲撞了二小姐,似乎还弄坏了二小姐的什么东西,二小姐正气得罚那下人呢。”   洛伊儿蹙了蹙眉尖,挥手让那人退下,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事发地去,刚到那儿,看清跪着的那人后,她眸底的神色微闪,轻瞥了一眼身边的玲珑,掩下嘴角的笑,朝那边走去。 第20章   她们一行人的动静不小,洛芙转身看去,见到她,眉眼怒气未消,却也压着脾气唤了一声:“三妹。”   洛伊儿快步走过去,蹙眉说道:“这是怎么了?”   洛芙面前跪着一丫鬟,不是旁人,正是洛茜身边的碧玉,她此时脸色微白,满脸的懊恼不安。   洛伊儿眸色闪了闪,心底有些惊讶,今儿个,她这二姐难道开窍了?转头看向洛芙,却见她脸上的怒意不似作假,洛伊儿微有疑惑,就听洛芙怒意满满地说:   “今日三妹派人送来一些首饰玉器,二姐心中欢喜,就特意挑选了一玉镯戴上了,谁想到这丫鬟,冒冒失失的!竟直冲上来,那玉镯碎了一地!”   洛伊儿向地上看去,果真见那地上碎了一玉镯,待看清后,却微眯了眯眼睛,扶着玲珑的手臂,抬眸看了眼洛芙,就见她对着碧玉骂道:   “卖了你,都不够我这一个镯子的!”   洛伊儿抿唇浅笑,洛芙这话倒是不错,虽然送去给洛芙的,都是一些她不喜的,可不管是府中自己搜罗的,还是别人孝敬侯府的,都不可能会是成色差的,都是一些好东西,这府中奴才的卖身契当真不值那一个玉镯子的价钱。   碧玉吓得浑身一颤,她抬起头,弱弱地反驳道:“奴婢不过是不小心蹭到了二小姐而已,力道根本不足以让那玉镯掉落。”   洛芙怒极反笑:“你这意思是,我还栽赃陷害你一个奴才不成?”   “我、奴婢不敢!”碧玉声音中已经隐隐带了哭腔,原先她也以为二小姐是故意的,可是二小姐这反应倒是让她打消了念头,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不小心撞碎了二小姐的玉镯。   说话间,府中的几位小姐也都赶到了,尤其是洛茜,她面色一沉,冷眼看向洛芙,平静地问:“二妹,不知我这丫鬟如何冲撞二妹了,让二妹生这么大的气。”   洛芙对她这副态度不满,冷笑:“先不说她冲撞之责,单凭她碎了我新得的玉镯,只是罚跪,也是便宜她!”   洛茜皱了皱眉,终于看到地上碎成两半的玉镯,看着向自己求助的碧玉,尤其是碧玉脸颊一片红肿,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看到这抹情绪,洛伊儿挑了挑眉,看来这碧玉的确入了洛茜的心底,算得上是她的心腹了,垂眸遮去眸子中的笑意。   洛茜问向碧玉:“怎么回事?”   碧玉抽噎着说:“奴婢今日去领小姐这月剩余的冰块,怕冰块化了,便走得有些急,没有看见二小姐,不小心蹭到了二小姐的衣袖,可是奴婢很快就反应过来躲开了。”   洛茜蹙着眉尖,依着碧玉的说话,她的确是碰到了洛芙,这玉镯是不是她打碎的,谁也不能确定,洛茜心下一沉,看向洛芙,歉意地笑道:   “我替她向二妹赔罪,二妹大人不记小人过,便饶了她一回,可好?”   洛芙嗤笑了一声:“大姐当真是能屈能伸,那日你告状到爹爹面前时,也没有想过放我这个做妹妹的一马,若是让爹爹娘亲知道,在大姐心中,我这个当妹妹的,还没有一个丫鬟来得重要,你说,爹爹他们会不会替我寒心啊?”   洛芙一直是个能说会道的,此时她占理,眉眼间扬着一丝高傲,轻蔑地看着洛茜。   洛伊儿拿着帕子遮住嘴角,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五小姐早就站在她旁边了,看着地上碎着的玉镯,眼神闪了闪,然后恍若无事地移开视线。   洛伊儿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漫不经心地看了她头顶一眼,抿着笑低垂了垂眸子。   洛茜弯着的嘴角一僵,皱眉看向洛芙:“那二妹打算如何?”   洛芙甩了甩帕子,扫了一眼洛茜,虽然碎了玉镯,她十分心疼,可是,能借此寻到洛茜的麻烦,她也十分畅快,此时,她扬着眉,轻笑道:   “我也不像大姐那般狠心,我可以就此罢了,只要大姐原样赔还我一个一样的玉镯就是。”   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她轻勾着的嘴角却不似那么轻易罢休的样子。   洛茜自然能看出,洛芙借此为难自己,可是她却没有其他办法,今日她若不救碧玉,日后谁还敢为她卖命,她轻皱着眉问道:   “二妹这玉镯从何而来?大姐如数赔偿二妹便是。”   洛芙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她两步走到洛伊儿身边,对着洛茜说:“我这玉镯,是今日三妹送我的,至于从何处所得,怕你是要问三妹了。”   洛茜早就看到洛伊儿了,此时见事情扯到了洛伊儿身上,心底不禁怀疑这事里是否有她的手笔,她眸色微沉,突兀又想起那次在慈荣堂前被她拦下后,去梨园遇见的一番场景,心底微颤,她面上神色微淡:   “不知三妹从何得到这枚玉镯?”   洛伊儿微蹙着眉,似乎有些为难,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玉镯应该是庆雅公主送于我的,上面还有些宫中打造的标记,在旁处是买不到的。”   洛茜面色一僵,有些狐疑地看了洛伊儿一眼,就见洛伊儿对她歉然地笑了笑,然后轻柔说道:“二姐,你也莫要难为大姐了,我院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在场的人,只有她最闲适,身后跟着一群奴才,头顶打着油纸伞,整个人遮在伞荫底上,不似旁人晒得脸颊微红,她虽觉得戏好看,却不愿意牵扯到自己身上来,对于洛芙的小聪明,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洛芙,见她眼神闪躲,弯唇收回视线。   她带着一行人离开,留下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全了自己友善的名声后,回去等候结果就是,没有必要在这傻站等着。   回去的路上,玲珑歪头想了想,说道:“小姐,刚刚那玉镯……”   “你也看出来了?”洛伊儿斜睨了她一眼,嘴角轻勾着一抹笑,她刚低头去看那玉镯就发现了,那玉镯的确断了不假,可那断裂的痕迹却不像是摔断的,反倒是……像是有人蓄意掰断似的。   她原先怀疑是洛芙自导自演,可是洛芙的神色明显不像,她似乎也对玉镯的真实情况不知情,原先她心中要有些不解,直到看到洛樱的神情,才解了疑惑。   她这二姐素来爱占小便宜,同样的,喜欢炫耀,今日刚得了新镯子,就戴着去了落云阁,她指不定如何对着洛樱炫耀了一番,而五妹的性子,也不是个大方的,这其中的手脚,怕就是她那五妹做的。   玲珑见她一副了然的样子,迟疑地问出口:“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伊儿扶着她的手臂,不紧不慢地走着,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我这几个姐妹,有哪个好相与的。”   玲珑抿唇想了想,的确,府中的几位小姐的确都有自己心思,玲珑悄悄抬头看了眼自家小姐,无声地笑着低头,仔细想了想,尤其是想到二小姐刚从哪儿出来,也就差不多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洛伊儿没有猜错,那镯子的确是洛樱弄坏的,她本就与洛芙不对付,最近不过是因为洛茜才隐隐有些化干戈为玉帛的架势。   今日洛芙带着玉镯到落云阁,明里暗里地炫耀,她自然看不顺眼,趁着洛芙把玉镯递与她看地空荡,便忍不住心底的坏心思,她借口让洛芙出去,趁机坏了玉镯,她自然没有那手艺,让洛芙看不出坏处,可她身边有个宠她的嬷嬷。   她将一切做好后,洛芙也就回来了,这时,丫鬟突然说大小姐出去了,她又趁乱将那玉镯还给了洛芙,拉着洛芙就要出门,让洛芙没有心思在玉镯上,后来遇到碧玉,就发生了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群里发了几个段子,发给你们看看:   那个时候的某某还仅仅只是完成了一种力量蜕变,而现在某某已经完成了三种力量蜕变,突破所需要的积累不是简单的1+1+1,而是1的三次方。   ②女主有着齐腰的长发,高兴的时候是粉色,不高兴的时候是蓝色,生气的时候是红色。   还有7个哥哥,脾气全部不同,是各个行业的龙头,全部都很宠她,还有个爱他的全能管家,就连上个小号,都是彩虹色的。   ③在提到她的一霎那,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忽然又变回冷酷,看向我时,眼神忽然又变得温柔,忽然又变得冷酷:“快走吧。”想了想,他的眼神又变回温柔 。 第21章   洛伊儿回去后不久,花园里的事情就出了结果。   红豆诉说的时候,带着几分夸张:“小姐,您没看到当时的场景,二小姐狠狠地嘲讽了大小姐一番,那碧玉的脸都被打肿了,听说还罚了一年的月钱呢,到现在了,还在那花园里跪着,说是要跪到晚上。”   “奴婢听说,碧玉家里过得并不好,全家都在等着碧玉的月钱过日子呢,这下可好了,一年的月钱都没了。”   红豆说着说着,摇了摇头,似乎对碧玉的遭遇有些同情。   洛伊儿斜斜瞥了她一眼,轻笑道:“不忍了?”   红豆一顿,又连忙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奴婢没有。”   “不忍了,也没关系。”洛伊儿弯了弯嘴角,勾着一抹意义不明的轻笑:“也能让你们记住,日后做事都小心些。”   “今日二姐是为了出口气,碧玉虽然受了点罚,但是好歹没有被发卖出去。”   洛伊儿轻飘飘地说着,红豆的脸色却都白了些,对于这些奴才,有些打、罚,都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被发卖,谁知道会被卖到哪个地方。   卖到大户人家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会被卖到……勾|栏|院。   红豆勉强笑着:“小姐说的是,碧玉的确应该庆幸。”   该敲打的都敲打了,洛伊儿也收回视线,轻柔笑道:“行了,不说这事了。”   “玲珑,你明早去管家那里一趟。”洛伊儿转头对着玲珑吩咐。   玲珑陪她去了芳韵堂,自然知道她让自己去管家那里干什么,服了服身子:“是,奴婢记下了。”   隔日,洛伊儿带着玲珑和红豆刚出了云霞苑,走到花园那里,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她轻抿唇转身,就瞧着洛樱欢快地朝这边跑来,洛伊儿眸色闪了闪,等着她到面前,才淡淡笑道:   “五妹今日怎么出来了?”   往日洛樱怕热,除非有热闹,否则轻易都不会出门,今日正巧赶过来,洛伊儿轻扯了下嘴角,视线似有似无地扫过四周的一群奴才。   若不是有人和她通风报信,她又怎会来得这么及时?   洛樱还未察觉到不对,她笑眯眯地:“我原想去找二姐的,结果好巧就遇见三姐了。”   她亲近地想要拉着洛伊儿的衣袖,却被洛伊儿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她动作一顿,很快就恍若无事一般,有些惊讶地问道:“三姐,你现在是要出府吗?”   洛伊儿稍稍弯了弯眉眼,笑得很淡:“嗯。”   “三姐带我一起出去吧!小樱好久没有出府了。”洛樱眼睛一亮,连忙开口说道。   听她这话,洛伊儿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幅度,美眸轻柔地扫了她一眼:“五妹不是要去找二姐吗?”   洛樱眸色闪了闪,依旧笑着:“我找二姐没什么事,三姐,你带上我好不好?”说着说着,她就有些撒娇。   洛伊儿扶着玲珑的手,见她还没有放弃,突然轻笑一声:“五妹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说完,她转身朝府外走去,洛樱眼睛一亮,就跟在她身后,唯独玲珑轻轻扫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几人乘着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锦绣阁。   锦绣阁的掌柜是一个绣娘,似乎是江南那边的人,独家的刺绣风格,里面每一件衣裳都价格不菲,也因为锦绣阁内每一件衣裳都是独一无二的,极吸引一些名门贵女,毕竟没人希望,参加宴会时,会与旁人撞衫。   几人走进锦绣阁,洛伊儿是常客,绣娘一看见她,就放下自己手中的算盘,走上前,笑得眼角细纹微微显露:“洛小姐,好久没见到您。”   洛伊儿笑着与她点点头,随意打量着锦绣阁内的衣裳,没有看见自己心仪的衣裳,微蹙了蹙秀眉。   洛樱眼底闪过一丝兴奋,没有女子不爱俏,她看着这些做工精细,华贵万分的衣裳,只觉得眼花缭乱,她们是庶女,虽然府中每季都会换新衣,但是规格都不会超过洛伊儿这个嫡女,所以有很多洛伊儿有的东西,她们都没有。   不过到底是侯门贵女,虽然欣喜,却也能把持住自己,锦绣阁时不时走进来一些客人,其中一些与洛伊儿相熟,洛樱跟在身后,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绣娘见洛伊儿微蹙着的眉尖,便知道这里没有她看得上的,她上前一步:“洛小姐,最近阁内新做了一件华衣,其布料是于南国那边所产素罗纱料所制成。”   绣娘见她脸上微露兴趣,笑意更深了些:“洛小姐如果感兴趣,便随我上二楼一观。”   “原来掌柜的是将好物都藏了起来。”洛伊儿笑了一句,余光扫了一眼洛樱,淡淡道:“五妹,你在这儿等我。”话音落地,没有再多说,便跟着那绣娘上了二楼。   洛樱清脆地应了声,就带着茯苓在店中打量了起来。   她没等多久,洛伊儿就跟着绣娘下了楼,身后的玲珑手中捧着一个大大的锦盒,洛樱眸子转了转,提着裙摆跑上前去,弯眸笑道:   “三姐。”   洛伊儿瞥了她一眼:“可有看中的?”   洛樱眼睛一亮,但是想着自己的目的,却说道:“没有,三姐,我们是不是要回府了?”   洛伊儿轻挑了下眉梢:“不是,我还要去聚满楼一趟。”   几人出了锦绣阁,朝聚满楼去,路上洛樱时不时就看洛伊儿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洛伊儿看在眼里,知道她是在等着自己问,却一直浅笑着当作没有看见。   时间久了,洛樱这副表情也继续不下去,她一副好奇的样子:“三姐,你特意出来看衣服,是要参加什么宴会吗?”   她这话一出,洛伊儿也就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眸子中的笑意深了一些,她说道:“嗯。”   “三姐,是要去宫中?”   “自然,靖王回京,宫中要为他接风洗尘。”洛伊儿淡淡提了一句。   洛樱眸色闪了闪:“靖王回京,三姐肯定很高兴。”她兴致勃勃的,一脸似乎都是真诚。   却见洛伊儿蹙起眉尖,斥了一句:“五妹慎言。”   即使她与靖王身负婚约,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嚷嚷,也是有损名声的,她淡淡瞥了一眼洛樱,便不再搭理她。   洛樱神色一僵,她原意是奉承洛伊儿,毕竟与靖王有婚约,可是一件好事,谁知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洛伊儿已经掠过她进了聚满楼,她懊恼地跺了跺脚,跟在后面进去。   一路沉默回到府上,见洛伊儿不停留地就要回院里,洛樱终于忍耐不住,小跑到洛伊儿面前:“三姐,我……”   洛伊儿停下,似乎有些不解地看向她:“怎么了?”   洛樱咬了咬唇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三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宫中啊?”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洛伊儿微抬了抬眸子,她眸底印着一丝凉凉的笑,洛樱止不住面色一僵,就听见她说:“五妹,你说想出府,三姐带你去了,可是如今,你又说想进宫?”   洛伊儿轻柔地笑了笑:“这事,我也拿不定主意,不如五妹还是找爹爹去吧,也许爹爹心疼五妹,就答应了呢?”   洛樱还想说什么,就见她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神色极淡,洛樱低下头,半晌才小声说:“我……知道了,三姐慢走。”   洛伊儿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垂着眸子,笑得轻柔,一字一句说:“五妹向来乖巧,也不枉爹爹和娘亲往日疼爱你。”   洛樱身子似乎轻颤了下,直到洛伊儿与她擦肩而过,她才满满抬起头,脸色微有些发白,这时她才彻底清楚:   今日,她惹三姐不快了。   洛伊儿刚进云霞苑,神色便淡了下来,她寡淡地看了玲珑一眼,声音轻柔地泛着一层凉意:   “看来,玲珑管理这院子,似乎并不是很好?”   玲珑脸色一白,顾不得什么,当下跪在洛伊儿面前:“奴婢管理不当,求小姐责罚!”   红豆和其他见此,面露惊讶,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一起跪下。   “查。”   洛伊儿低垂下眸子,眼角泛着凉意:“明日,我要知道结果。”   玲珑低低服下身子,声音中也透着些许冷意:“是,奴婢领命!”她自从升为大丫鬟之后,洛伊儿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不管是谁,被她查出来,她绝饶不了她!   屋里寂静了一会儿,洛伊儿没有说话,玲珑等人也不敢起来,良久,洛伊儿眼角的凉意才淡去,她轻瞥玲珑一眼,声音依旧轻柔:   “起来吧,罚一个月月钱,下不为例。”   玲珑松了一口气:“奴婢谢过小姐。”她站了起来,服了服身子,便微冷着一张脸退出去,她倒是也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云霞苑的消息也敢往外传。   红豆几人也低着头站起来,各司其职。 第22章   靖王府书房,方瑾凌刚得了洛伊儿的消息,他停下笔,陷在身后的靠椅上,往日淡漠的眸子里似乎染上一点温情:   “她去了锦绣阁?”   书桌前的地上,跪着一个男子,黑衣裹身,深深低埋下头,明明跪在那里,却存在感极低:“是。”   这人是靖王府的暗卫,在三年前方瑾凌离京的时候,就被他安排进了侯府。   他虽然不知洛伊儿心中如何想,可是,方瑾凌眸中神色暗了暗,他想要的人,从没有放手的道理。   去了锦绣阁?方瑾凌想到后日的接风宴,食指微曲在桌面缓慢地敲打着,面上神色似乎浅淡了些,后日就是接风宴,她定是要参加的,日子太短,衣裳尚来不及量身制作。   想到这,他眸色闪了闪,他记起这次从西凉回来,似乎带回了一支白玉琉璃锦绣步摇,他敛下心思,淡淡扫了面前跪着的人一眼:   “回去吧。”   书房无人后,他捻了捻指尖,似乎要做些什么,福山就小心翼翼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他将热茶放在桌面上,低头恭敬道:“王爷,用些热茶吧。”   方瑾凌极淡地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吩咐道:“将本王带回来的那支步摇送到齐侯府上。”   不咸不淡的话音落下,福山却仿佛听错了一般,微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才确定自己不是幻听,王爷这是让自己给洛小姐送礼物过去?   想到那洛小姐与王爷已然定下婚约,心底似乎有些了然,他低头应下:“是,奴才马上就去办。”   方瑾凌刚要去看卷宗,突然想起那日回京时,与她的一番对话,心底微沉,眸子里那分温情也淡了下去,心底却又隐隐升起一个疑惑。   那日,她去城门口,是去见洛齐衡,还是去见……他?   她性情温和,面对不熟悉的人又透着几分说不清的疏离,却又万分守礼,即使她与他身负婚约,可她却未必愿嫁他,又怎会去见他。   可是……去见洛齐衡,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消不下去,他放在腰间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轻动了下,不经意间碰触到腰际挂着的羊脂玉佩,他陡然回神,隐下所有情绪,眸子中重新恢复淡漠,似乎刚刚的想法在他心底并未生起丝毫波澜。   他垂眸,低沉吩咐:“你先下去吧。”   福山并未发现他这一番心理活动,得了吩咐,就连忙退下去办刚刚他交代的事情。   洛伊儿对靖王府所发生的事情全无所知,她还在处理院中的事,天色刚刚见暗,玲珑便将偷传消息的人揪了出来,是云霞苑的一个二等丫鬟,因着夏日炎炎,她得了一份在屋中扇风的差事,才刚好知道今日洛伊儿要出府。   又被洛樱拿重金收买,才一时贪心传了消息出去。   洛伊儿得了真相,只低低笑了一声,却让玲珑等人提心吊胆地低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看来有些人舒坦日子过久了,也忘了我这云霞苑的规矩。”   她轻轻抬起眼眸,眸子中晃着水波,似乎带着笑意,与往日温柔的模样没有几分差别,那犯错的丫鬟还以为自己有几分讨饶的余地,顿时哭道:   “小姐,小姐!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是玲珑几人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性,心底隐隐知道了这丫鬟的下场,就连之前气气愤万分的玲珑,扫向这个丫鬟时,眼底都有了一丝同情,却也转瞬即逝。   洛伊儿见她这模样,眉梢露了几分笑意,一手搭在桌面上,轻轻撑起下颚,声线似水般轻柔,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   “怎么哭得这么可怜?”   那丫鬟目含期待地看向她,就见她眸底神色似乎有些凉意,声音依旧轻柔:   “拉出去,杖责三十,发卖!”   她最后两个字咬得极轻,那丫鬟却没有感到她一丝温柔,如同瞬间被打下深渊,她呐呐不敢置信,刚想求饶,玲珑早已让人堵住了她的嘴,拖了下去。   被拖出房门前,丫鬟瞪大了眼睛,只能从泪珠中模糊看见,那人伸出细长娇嫩的手指,捧着一碗凉茶,小口抿着,面色温柔地似天仙般,她呜咽着出声,那人眉梢却无一丝变化,还带着几分轻笑。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洛伊儿才轻轻瞥了一眼有些脏乱的地面,淡声吩咐着:   “收拾了。”   屋内丫鬟早就被吓得脸色发白,听到吩咐,连忙安静退出去,脚步声放得极轻,似乎唯恐发出一点声音,惹了她的怒意,几人端着水和抹布,半跪在地上小心擦拭着。   洛樱很快就知道了云霞苑发生的事情,脸色瞬间吓得惨白,这个时候,她如何不知道,三姐生气不是因为她要跟着进宫,而是……   她急忙忙地问茯苓:“三姐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茯苓也有些慌乱,去也只能安慰她:“小姐你别害怕,三小姐只罚了那丫鬟,很显然,这是在警告你,小姐去给三小姐赔个不是,等三小姐气消了,就没事了。”   洛樱推开她,眼睛通红地骂道:“你说得简单!那个丫鬟都被发卖了!三姐肯定已经对我不满了,我这个时候再冒出去,不是找不痛快吗?”   洛樱此时心慌,下手没有分寸,茯苓被推得一踉跄,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埋头站在她身边。   时间静悄悄地走着,这次靖王的赏花宴,原只定下洛伊儿一人,后来给老夫人请安时,老夫人提了一句,大姑娘和二姑娘也已经及笄了,也该出去走走。   楚氏心领神会,笑着应下。   等众人离开后,关嬷嬷有些不解:“老夫人,您怎么又突然管起府中的事了?”   老夫人捻着佛珠,半闭着眼睛:“都是府上的姑娘,没必要厚此薄彼。”   关嬷嬷一顿,厚此薄彼?三小姐可是府上嫡出的姑娘,其他几位庶出如何与三小姐比?   老夫人淡着神色,留下这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就朝后边小佛堂走去。   这边洛伊儿扶着楚氏朝芳韵堂走去,听着楚氏不紧不慢说道:“今日朝上,你舅舅参了刘家一本。”   洛伊儿原先还对老夫人的态度有些不解,此时听了楚氏的话,瞬间了然,刘家是老夫人的外家,刘家现如今的当家人正是老夫人的哥哥。   不过这刘家,在老夫人父亲去世后,便开始走起了下坡路,即使有侯爷的提拔,却依然烂泥扶不上墙,尤其是刘家的那位小少爷,强抢民女,烧人房屋的事从未少做。   老夫人兄长这一脉如今只有这么一个男儿,自然是宠着护着,是以,刘家的作风却多少令人不齿,洛伊儿猜测,定是刘家那位小少爷又做了什么,才会让舅舅参了一本。   不等洛伊儿发问,楚氏就继续说了:“刘家那小少爷,上个月强抢民女,还打死那女子的未婚夫,谁知道那女子的未婚夫竟然是裕王宠妾的亲族弟,这件事闹得不小。”   “更何况,如今齐侯府近乎已然站在了靖王身后,裕王自然不可能轻易揭过此事,由你舅舅提出来,刘家尚能减轻些罪行,若是让裕王的人提出来,”楚氏瞥了洛伊儿一眼,并未说出后面的话,可洛伊儿也心下了然,楚氏又淡淡开口:   “你祖母恼得不过是,这件事由你舅舅亲自提出来。”   洛伊儿轻蹙了蹙眉,有些担忧:“那母亲你?”   楚氏身为洛氏儿媳,若是洛夫人对她不满,多多少少会对楚氏有些不好。   楚氏轻笑了声,眉梢带了些凉意:“她若铁了心要为她那娘家侄孙出气,那娘亲也只能接招了。”   说到这里,楚氏的声音淡了下来:“总该让她清醒一下,她久不管府中事宜,如今的侯府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侯府了。”   她身为儿媳,往日敬着她,孝顺着她,可是,却不代表她拿老夫人没办法,毕竟,楚氏轻抿了下嘴角,老夫人已经老了,这侯府早已换主人了。   洛伊儿心底了然,眉眼间也就又浮上了几分笑意,楚氏瞥了她一眼:“不过,老夫人也眼明心清,未必就会寻娘亲麻烦。”   洛伊儿自然知晓这一点,只是,老夫人自然能想通,可若是有人趁机怂恿,那可就未必了。   洛伊儿想到了一人,轻挑了下眉梢,眸子里的笑也透着几分凉意。 第23章   转眼到了入宫那日,洛伊儿挽着楚氏到侯府门口的时候,洛茜和洛芙已经候在马车边了。   一身穿青色长裙,衣摆寒梅刺绣,端雅而清冷,双手交叠于身前,亭亭而立。一穿粉色罗衫,芙蓉绣于袖口,面带喜色,贵显于表,两人站在马车外,各有秋色,洛芙却又隐隐略输一筹。   洛伊儿挽着楚氏,她今日穿了那一身素罗衫裙,衣襟衣摆处刺绣精细,腰际束了一宽腰带,腰带上挂着一白色羊脂玉佩,晶莹剔透,衣袖处微宽,她头上斜插着一支步摇,极为精致耀眼,正是王府送来的那支白玉琉璃锦绣步摇,她挽着楚氏,白细的手腕自然而然露出,她并未露一丝锋芒,嘴角浅柔着一抹笑意,却让人移不开一分视线。   洛芙嘴角的笑一顿,待两人走近后,又连忙扬起笑脸,上前一步弯腰:“女儿见过母亲。”   洛茜也服下身子,淡淡道:“母亲安。”   “起来吧。”楚氏随意看了两人一眼:“莫要耽误时间了,上车吧。”   侯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洛伊儿自然是和楚氏一辆马车,两人上了前一辆马车,上马车前,洛伊儿突然偏头向后看了一眼,就看见原先低着头的洛茜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洛伊儿眸色一闪,朝她抿唇轻笑,见她冷淡着神色别过脸去,眸底笑意更深,方才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等两人上了马车,洛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仰头看了一眼洛茜,轻哼一声,率先上了马车,洛茜神色不变,只是碧玉扶着她,咬了咬唇。   一众人朝皇宫而去,宫门口早有宫人在那儿候着,例行检查后,宫人便一脸笑着迎上来:“齐侯夫人,众位小姐,请往这边走。”   这些宫人脸上笑意满满,齐侯身为皇上宠臣,其女又是靖王已定的正妃,这些子奴才自然没有怠慢之力,也有奴才知道楚氏与皇后的关系,便问:   “夫人可要先去坤宁宫?”   楚氏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不必了,宴会上自会见到,此时就不去打扰皇后娘娘了。”   那宫人眼神一闪,宫中隐隐有皇后与齐侯夫人不和的消息,却也有人只当传言,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只只是传言。   没走多远,洛伊儿几人就遇见了不少其他夫人,其中不乏楚氏认识之人,有人看了楚氏身后的几人,心底疑惑今日楚氏怎会将府中的几位庶女带上,却也没有冒失地问出口。   洛芙今日是第一次进宫,面上喜色难以掩饰,左右打量着,眼底多有向往之色,她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洛茜,却见她一直低着头,瞧不出一丝一毫神色,洛芙撇了撇嘴,心底隐隐鄙夷,觉得她上不了台面。   其实,洛茜并非没有触动,她前世身为皇后,这皇宫,她自然熟悉,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直低着头,防止自己情绪会外泄。   刚进宫时,洛伊儿还有些心思打量洛茜的神情,可是一些世家夫人总时不时夸赞她几句,她便渐渐分不开心神来,微笑着应付那些夫人,眼见着快要到休息的凉亭,她才抿唇轻笑了笑。   只是几人还没有走到凉亭,就有宫人忙忙走过来:“齐侯夫人,洛小姐,皇后请你们过去一趟。”   众人一愣,有一世家夫人笑着:“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过去,侯夫人请便。”   楚氏脸上笑意不着痕迹地寡淡了些,她瞥了一眼那个宫女:“带路。”态度说不上失礼,却也不算热情。   洛伊儿眸色闪了闪,皇后?还特意叫上了她?看来……她轻抿了下粉唇,眼底若有若无地闪过丝丝深意。   洛茜一直低埋着头,楚氏未开口让她们留下,她们自然也就跟着一起过去,只是心底隐隐疑虑,若是她记得没错,皇后似乎并不喜洛伊儿,虽然她并不知这其中缘由。   几人到了坤宁宫,宫人弯腰拱手:“夫人请稍等片刻,容奴婢进去禀告。”   楚氏颔首,她这一进去,便是一炷香都没有出来,楚氏以及洛伊儿几位站在烈阳下等着,其余几人还好,洛芙却早有些不耐烦,紧皱着眉头,心底有些不满,又把她们叫来,又不让进去,到底什么意思。   洛伊儿白皙娇嫩的脸颊被晒得些许泛红,更觉背后隐隐有些湿意,她轻颤了下眼睫,眸底漾起丝丝凉意。   见坤宁宫里面似乎还未打算让她们进去,楚氏嘴角的笑意早就淡了下去,她平静地看了一眼殿内,向一旁候着的宫人问道:   “皇后这是还没起?”   她声音平平淡淡,那宫人却似乎听到一丝凉意,宫人低弯下腰,有些为难道:“回夫人的话,奴才也不知晓。”   洛伊儿扶着楚氏的手臂,她突然抿着一抹笑道:“娘亲,舅母她们应该也要到了,不如让锦素去请舅母她们过来一叙,皇后娘娘应该也许久未见舅母她们了。”   她话音一落,楚氏面上也重新扬了笑,刚要转头吩咐锦素,就见宫门里有一宫女急匆匆赶来,笑着:“让夫人久等了,刚刚娘娘突然感到一阵头疼,宫人们担心,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见到来人,楚氏和洛伊儿相视一眼,洛伊儿垂眸低笑不语,楚氏家主是楚氏父亲,为当今太傅,朝中多有其门生,现如今已隐隐放权与其长子楚锋,也就是楚氏亲兄长,同样的是皇后亲兄长。   但是,如今皇后与楚氏不和已成事实,楚锋自然要有所抉择,一边是圣上宠臣之妻,其女更是靖王既定的正妃,靖王又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另一边是当今皇后。   洛伊儿刚刚让去请其舅母,不过说与皇后听罢了,因为,皇后赌不起。   她既不受宠,又无子嗣,身下唯一养子与她也并不亲近,再失去了母族的助力,那她这个皇后可就真的名不副实了。   楚氏瞥了她一眼:“既然皇后娘娘身子不适,那我等就不打扰了。”说着,她就要带人就走。   那宫人面色一变,哪敢让她就这么离开,连忙拦着,陪笑道:“皇后如今已经没事了,夫人请进。”   楚氏用帕子轻遮了遮嘴角:“皇后好得真及时。”话中淡淡讽刺。   那宫人讪笑,没有接话,楚氏也没指望她接话,带着人抬脚跨了进去,身后的洛芙早就目瞪口呆,没有想到楚氏连皇后宫中的人都敢这样轻易讽之。   坤宁宫中自然也有他人的眼线,几乎是洛伊儿她们刚到坤宁宫,方瑾凌就收到了消息,此时方瑾凌刚从御书房出来,听到福山的话后,他眸色微凉,脚步一转,朝后宫走去。   福山连忙低头跟上,心底暗暗将洛小姐的地位向上提了提。   坤宁宫的气氛有些冷淡,皇后面无表情,楚氏也只是淡定地坐着,洛伊儿陪同坐下,洛芙和洛茜连赐座都没有,只能低头站在楚氏二人后面。   皇后身边的王嬷嬷站在一旁,瞧着屋内的气氛,心底也暗暗叹气,她是从楚府中陪着皇后入太子府的,自然也算看着楚氏长大,如今,两姐妹闹成这样,她看在眼里,心底也惋惜,却根本无法劝皇后什么。   毕竟,当初谁又能想到……皇上会对小小姐生了那样的心思!   偏偏自家小姐的一颗芳心早就落在皇上身上,即使亲生姐妹,她也不愿与其分享。   王嬷嬷有些走神地想着,其实当初小小姐嫁给齐侯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渐渐缓和,只是……王嬷嬷低下头,想到四年前那件事,她心下摇头,都是作孽啊!   楚氏目光微微扫过坤宁宫,眼底渐渐升起凉意,她突然开口:“不知皇后娘娘召见臣妇,有何吩咐?”   皇后望着楚氏,除了眼角的一些细纹,丝毫看不出其年龄已近四十,容貌依旧可称绝色,心底既嫉妒又泛着几分恨意,她面上神色不显,只是扯开嘴角笑道:   “许久未见妹妹,今日召妹妹过来,不过是想与妹妹叙叙旧。”   楚氏低声嗤笑一声,她眸色微凉地扫了皇后一眼:“皇后不必如此,你我二人无旧可叙,若皇后娘娘没有其他的吩咐,臣妇便告辞了。”   就在她起身想走的时候,皇后笑出声:“妹妹何必这么着急,伊儿不久后就要嫁给凌儿,与本宫也算是婆媳,本宫许久未见伊儿,如今也甚是想念。”   楚氏眸色几不可察地一寒,捏着帕子的指尖微紧了些,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看了皇后良久,久到皇后脸上的笑微淡,她才慢慢收回视线。 第24章   洛伊儿眉梢微带着浅笑,静看着皇后与楚氏的交锋,心底叹息,楚氏终究有所顾虑,她抬手轻碰了下自己尚有些热的脸颊,就见皇后看向她:   “伊儿如今见到姨母,都不如曾经热情了。”   洛伊儿轻柔地笑了笑:“娘娘莫怪,只是伊儿刚刚在外面站久了,晒得有些头昏,尚未反应过来。”说着,她伸出素手抵了抵额头,一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含情眸微低垂着,惹人心怜。   皇后脸上的笑一顿,眼神微深地看向她,伊儿轻柔笑着与她对视,片刻,她微蹙起眉尖,有些不安地:“伊儿可是说错了什么?娘娘一直盯着伊儿看。”   皇后幽幽叹了一口气:“伊儿容貌过人,本宫也一时看晃眼了去,怪不得……”   她没有接着说,让人心底不上不下,不知她想说什么,却见她又开口,笑得意义不明:“凌儿及冠之时,并未在京城,本宫这做母后的,也没什么能帮他的,便送了几个人进他府中。”   她眼中笑意加深,望着洛伊儿,一字一句说:“如今他回来了,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虽然她没有明说,可是谁还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送人进王府,还能送什么人?   身后的洛芙一脸惊讶,死死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被大殿里的气氛吓住,皇后这是不喜三妹?可是……皇后不是三妹的亲姨母吗?   洛芙眸子转的极快,心里不住涌起这念头,隐隐有些兴奋,皇后如此不喜三妹,那日后三妹嫁给靖王后,岂不是……她想着往日洛伊儿在府中威风的样子,眼底微微一亮。   洛茜却没有洛芙那些想法,靖王本就是强势的人,婚事又岂容他人过问?他看中的人,自然会被他护在麾下。   只是……洛茜眼底的神色闪了闪,前世的靖王与洛伊儿的关系根本不像是夫妻,反倒是更像陌生者一般,但是,前世的洛伊儿依旧没有受到皇后的为难,因为……   洛茜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后一眼,因为皇后根本没有活很久!   在洛伊儿嫁入皇室后,第二日进宫请安,不知发生了什么,隐约听见风声说,那日她受了一些伤。那时候的洛茜对洛伊儿还心存感激,一心担忧,后来,没有多久,皇后的身子就变差了,没到三个月,就香消玉损了。   前世,洛茜并不知道皇后为何而死,今生重生后,她心底隐隐猜测,皇后的死应当……与方瑾瑜有关,洛茜的神色一冷,毕竟那个人怎么舍得让她受伤!   楚氏的神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洛伊儿嘴角的笑意也是一顿,她轻轻抬眸看向皇后,皇后神色却丝毫不变,面上更是有几分笑意。   楚氏突然嗤笑了声:“皇后喜好还真是一如既往!”   皇后面色一变,猛然扭头看向楚氏,她带着护甲的手指拍在桌面,面色一厉:“大胆!”   桌面上的茶杯被震得发出一道响声,满殿的奴才神色一变,齐齐跪下,深深埋下头,不敢发出声音。   洛芙面色微白,差点没有忍住就随着那些奴才一起跪下,洛伊儿淡淡向后一瞥,洛芙硬是扶着白芷的手臂,站稳了身子。   洛茜深深低下头,身子却丝毫未动,她知道,此刻楚氏不动,她与洛芙自然也万不能动,否则下了楚氏的面子,回去后,自然有她们好果子吃。   “皇后这是作甚?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楚氏轻轻地挑起眉,不紧不慢地开口,可眼底的冷意却未减半分。   “楚旖念!你别太过分!”   楚氏的那番话,不知犯了皇后什么忌讳,让她直接变了刚刚的从容,更甚至拍桌而起,气得肩膀微微颤抖,满眼寒意地看着楚氏。   楚氏丝毫不怵,她冷眼瞧着皇后:“皇后既然敢做,又何必怕人说!”   王嬷嬷上前扶着皇后有些颤抖的身子,忍不住看向楚氏:“夫人,别说了!当年那事……”   她话未说完,就被楚氏打断:“闭嘴!”   眼前一番事故变化,洛伊儿始料未及,她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尖,转头看向楚氏,却意外瞥见楚氏袖中的手指紧紧握住,指尖发白,更甚至微微颤抖。   洛伊儿眸色闪了闪,眸底几不可察地闪过几分担忧,她从未见过楚氏生这么大的气,她不动神色地握住楚氏的手,才让楚氏回过神来。   楚氏忆起当年那事,眼底已经隐隐泛红,她看向王嬷嬷:“本夫人若是再从你口中听到那几个字,别怪本夫人不念王氏伺候楚氏多年的情分。”   她声音中没有很大的怒意,却又似乎藏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刺向王嬷嬷,让王嬷嬷发白,她虽已不属楚氏家仆,可是她兄长以及儿孙,却还在楚家为仆。   她心中微滞,扶着皇后的手臂,终究不敢再放肆,当初那件事后,楚氏早已对她怀恨在心,她心底微惧,皇后虽有皇后之名,可谁都知道,皇后并无多实权,就连管理六宫之权,也在那日被皇上夺了去,早已名不副实。   更别提……皇上也未必会帮皇后。   当年那事,她以为楚氏会翻不了身,谁知……,早知如此,当初她就应该阻止皇后乱来才是!   大殿内的奴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们虽然不知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们却知道,四年前,皇后不知如何犯了圣怒,坤宁宫上下清洗,死了数十人,当年皇后的心腹也只剩下王嬷嬷一人,她们这些奴才都不过是后来添补上来的。   大殿内一片寂静,皇后手指紧紧扣着桌面,护甲在桌面上划出一道痕迹,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看着楚氏,一字一句道:   “楚旖念,你好大的威风!”话中寒意没有丝毫掩饰,如同腊月寒冰般。   王嬷嬷皱眉,想劝解皇后什么,却开不了口,难道让堂堂皇后谦让一个臣妇?更何况,以皇后对楚氏的怨恨,又怎会忍下来,她巴不得楚氏犯错,才能让楚氏受罚。   只是,楚氏又哪里会是乖乖受罚的性子,当年那事,她都能让皇后吃下大亏,更让皇后从此彻底失宠,皇上从那日后,就从未在坤宁宫就寝过,也正因此,皇后才对楚氏恨之入骨。   明明外面是艳阳天,大殿内的人却只觉得一阵阵寒意,白芷以及碧玉两个小丫鬟,哪里见过这场面,脸色早已吓得惨白,控制不住地腿有些发软。   洛茜手疾眼快地搀扶了碧玉一把,白芷却没有那么幸运了,腿一软,就噗通跪了下来,失去了支撑,洛芙的身子也忍不住晃了晃,栽倒在地,两人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两人这一倒,大殿内的气氛似乎又有了些许变化,楚氏微凉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两人眼露惊恐,洛芙更是不安地喊了一句:“母亲,我……”   想要与白芷搀扶着站起来,就听见皇后冷冷的一句:“宫内禁止大声喧哗,二人礼数不周,违反宫规,拖下去,杖责二十!”   洛芙瞳孔猛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后,已经有宫人面面相觑地站起来,她们都是坤宁宫的奴才,楚氏再威风,自然也比不过皇后的威压,洛芙瞬间明白皇后说得是真的,当下慌了心神,向楚氏求救:   “母亲!”   “闭嘴!”楚氏尚未开口,皇后就已经出口训斥,在她宫中,她不过罚了一个小小臣子庶女,又岂容她向别人求救下自己的面子,她眸子厉色扫向宫人:   “还不拖下去!”   皇后不敢罚楚氏,但是一个小小庶女,她却并无顾忌,如今她心中皆是怒火,自然要找个发泄的出口。   可是,若真的如皇后所愿,今日洛芙二人被打,不止下了楚氏的面子,更是丢了齐侯府的脸,更甚者,传出去,他人更会非议侯府姑娘礼数。   “慢!”   宫人动作一顿,洛芙眼底一喜,她自然知道今日若是自己受罚,不说自己如何连累了其他的姐妹的名声,便是自己的婚事怕也不会好着落,她略为激动地看向声音来源处。   不止是她,皇后也看过去,凉凉笑道:“伊儿这是为何?难道,你觉得本宫罚得不对?”   出声的正是洛伊儿,此时她站了起来,面朝洛芙的方向,听到皇后的声音,她转过来笑道:“违反宫规,自应该处罚。”   皇后尚未露出笑意,就听她话锋一转:“只是家姐自幼身子微弱,刚于殿外久站,已然觉得不适,强撑着精神听皇后教诲,不料皇后威严深重,这才一时失态,非其所愿。”   皇后微眯言:“伊儿的意思,此事责在本宫?”   洛伊儿帕子掩了掩嘴角,失笑:“伊儿不敢。”   话落,她抬眸看向皇后:“只是,皇后若是一意孤行,可事后定要给家姐传上太医,毕竟……”   她轻笑,一字一顿道:“臣女怕家姐撑不过去。”   洛芙受不受罚,她不在乎,只要她受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其礼数不周,连累侯府便可,至于身子骨弱,日后好不好找亲家,与她何干?   更何况,她看向面色微变的皇后,眉梢轻笑,侯府携妻女贺靖王归来之喜,庶女却因皇后丧命于宫中,得罪齐侯府和邱家,连带着下了靖王的面子,皇后,她敢吗?   皇后眼睛微眯看向洛伊儿,她又何尝不知洛伊儿是在威胁她?身子骨弱?她自然不信,但是,她却不敢赌,毕竟她敢下令,洛伊儿未必就不敢让那庶女丧命,从中能动的手脚太多了,最后逼死那庶女的名声依旧要由她担着。   皇后在心中狠斥洛伊儿的心狠手辣,却又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就在大殿内隐隐形成对峙之势时,大殿门口传来一道低沉冷凛的声音:   “放下她们。” 第25章   大殿内众人一惊, 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只玄色锦靴踏入宫门, 随后身着玄色锦衣长袍,神色淡漠的男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他负手而立,逆着光走进大殿, 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阴影下明明暗暗,幽深的眸子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那亭亭而立的温婉女子身上。   她穿着烟雾熏蓝色长裙, 粉嫩的脸颊上带着温和的笑, 温柔之下却隐着丝丝清冷,带着些许无法攀近的疏离, 立于殿内, 如同池中青莲, 不染尘埃,让他负于身后的手忍不住轻轻握了握。   他向殿内踏进一步,众人才恍然回过神来, 满殿的奴才跪了一地:“奴才等见过王爷, 请王爷安!”   压着洛芙的几人更是松开手,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埋下身子深深叩下头。   楚氏微皱了下眉尖,掩去眼中情绪,上前一步行礼:“臣妇参见靖王殿下。”   洛伊儿与洛茜跟在楚氏身后弯腰行礼,唯独洛芙看着他, 似乎愣了一般,直到她身后的白芷抵了抵她,她才反应过来,落后其他人一步,开口:   “臣、臣女请靖王殿下安。”   方瑾凌走进大殿内,近于洛伊儿身边,他脚下一顿,余光扫到她腰际微微晃动的羊脂玉佩,他眸色似微动了动,停下了脚步。   洛伊儿低着头,只能看见停在自己面前的锦靴,她轻颤了下眼睫,粉唇轻抿。   方瑾凌眸底神色微淡,最终看向楚氏,漠然开口:   “夫人不必多礼。”   楚氏站直身子,恭敬道:“谢过靖王殿下。”   方瑾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众人还跪着,他抬手虚扶洛伊儿,眸光落在洛伊儿的指尖处,却见她嫩白的指尖似乎蜷缩了下,才轻声说:“谢过靖王殿下。”   她吐字极轻,尾音带着些柔意,似轻颤绕绵,方瑾凌眸子闪过一丝极浅的幽暗,如同藏着看不清的迷雾,极深极暗。   他并未管其他人,而是抬眸无声地看向台阶上方的皇后,其他人无令,埋头不言地跪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皇后此时已经坐下,神色并不见好,捏了捏掌心,往日却不曾见过他来请安,他今日为谁而来,她又怎会不知。   她冷冷扫过洛伊儿,同她那娘亲一样,都是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方瑾凌眸子中神色深深,行礼后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手指敲在椅柄上,片刻后漠然发问:“发生了何事?”   皇后的护甲几欲要被掰断,她才稳着神色笑道:“侯府小姐刚刚有所失礼,幸而伊儿已经解释过了,是母后误会了。”   此事不了了之,洛芙自然欣喜万分,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沉默站立在那里的方瑾凌,想到他刚刚让人把自己放下的场景,悄然红了红耳畔。   方瑾凌神色不变,看向楚氏,道:“既然如此,夫人便先去太和殿吧,众位世家夫人已经到了。”   皇后冷冷别开眼去,对于方瑾凌的决定没有吭声,自然也就是默认的意思,楚氏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服了服身子:“臣妇告退。”   她带着洛伊儿等下出去后,大殿内的气温才似陡然下降,众多奴才俯下身子,噤若寒蝉,皇后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道:   “皇儿今日怎么有空来请安?”   方瑾凌站起身,皇后对上他漠然的视线,眼神微有闪躲,就见他转过身去,声音中似夹着无尽的寒意冷凛:   “儿臣只是来告诉母后一事。”   不待皇后发问,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后,就忍不住白了脸色。   “母后之前让人送进王府的奴才犯了错,被处置了,日后,母后就不必费心了。”   他留下一句寒意刺骨的话,转身离开。   却让皇后在他离开后,怒不可遏,忍不住碎了一套茶杯,声音气得颤抖:“他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母后!”   可是再过分的话,她却是紧咬着嘴唇,不敢骂出声。   如今皇上对她零星的面子情,也不过就是因为她的这个养子罢了。   楚氏一行人行至坤宁宫外,近御花园处,楚氏停了下来,她看向有些魂不守舍的洛芙,凉声道:“二姑娘心浮气躁,回府后,抄百遍佛卷送到佛堂去。”   洛芙脸色惨白,再没了旖旎的心思,百遍佛卷?她及笄之前岂不是出不来了?只是她看着楚氏微凉的神色,说不出任何求情的话,眼圈微微发红地应下:“女儿记下了。”   楚氏没有一丝怜惜,添了一句:“让邱氏陪同你一起。”冷淡转身。   洛芙却是被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掉,万没有想到今日之事竟然还连累了姨娘,此时的她哪里还有早上出府时的兴奋。   洛伊儿眉眼浅笑看着,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甚至眸子里也泛起丝丝凉意。   洛茜仿若透明人一般,低埋着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一句话都不说。   天色渐暗,太和殿中的宴会也快要开始,一行人也终于赶到太和殿,不知是她们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还是方瑾凌走了近路,她们进来的时候,方瑾凌已经坐在位子上了。   身边围着不少人向他敬酒,他两指捏在酒杯边缘,玉白的酒杯衬着他修长的指尖,低垂着暗沉的眸子,身边气压微低,似透着些许寒意,身边敬酒的大臣多数面色严肃,隐着几分敬意。   洛伊儿视线扫了一番,发现那一群大臣中赫然有自己的亲大哥,洛齐衡,他端着酒杯正向方瑾凌敬酒,方瑾凌不似对其他人那样漠然,捏着酒杯抿了一口,已算给足了洛齐衡脸面。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陡然抬眸,却恰好撞上洛伊儿的视线,洛伊儿微微一愣,他眸色深沉,又似多了一分幽暗,让人觉得隔着层层迷雾,看不清摸不透,却是距离几米之外,依然能感觉到他身边透着一股子寒意和凛意。   洛伊儿轻抿了抿粉唇,细眉弯了弯,露出一抹温婉的笑,眼角因着笑意似乎染上一抹嫣红,她端起桌上的果酒向他举了举,然后仰头饮下,白皙细嫩的脖颈露出来,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明灼的烛光下,她白皙的脸颊似乎泛着一层玉润的光泽。   她没有看见,她仰头饮酒的瞬间,方瑾凌眸子中闪过一丝暗色,放于案桌下的手指轻捻了捻,等她将酒杯放下后,方才捏着酒杯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滑过喉间,他眸色深深将其咽下。   洛伊儿莫名轻颤了下眼睫,方才移开视线。   这时,圣上也终于到来,身后跟着皇后,圣上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也许是因为当年打仗的缘故,他身材依旧高大,容貌也隐隐可见年轻时的俊朗,眼底神色深沉,帝王威压在他身上尽显。   随着他的到来,这场宴会也终于开始,大殿中央歌舞升平,有些官臣的视线已经隐隐放在了那些舞女身上,在一片喧闹中,洛伊儿也隐隐能察觉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着痕迹地抬头,却不想撞上温王方瑾瑜的视线,他见她看过来,也未慌乱,温和笑着端起酒杯,温雅之气尽显无疑。   洛伊儿轻点头,抿了一口米酒,浅笑着收回视线,就在刚刚,她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道视线似乎暗沉了些。   将两人举动看在眼底的方瑾凌,微眯了眯眸子,他想起在边关的那次刺杀,又想起回京一路的赠礼,突然觉得应该礼尚往来,回礼才是。   方瑾凌对上方瑾瑜的视线,却见方瑾瑜举起酒杯对他示意,勾了一抹温润的笑,眼底神色却是不明,方瑾凌淡淡瞥了他一眼,漠然收回视线。   大殿中烦闷,洛伊儿与楚氏说了声,便带着玲珑悄然出了大殿,此时天色已暗,晚间亦有些清凉,她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气,瞬间觉得眸底都清明些。   她早年常来宫中,对宫中建筑极其熟悉,她扶着玲珑的手臂,轻声说了句:“我们去太幽湖那里透透气。”   玲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两人慢慢朝太幽湖走去,太幽湖白日里的人很多,可一到晚上,就少见人了,这时的太幽湖自然十分清净,洛伊儿进了亭子里,扶着亭边坐下,不远处点着灯笼,所以,这里并不是一片幽暗,隐隐可以看清湖中漂浮的莲叶。   洛伊儿待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去了,这时却听见亭子外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扭过头去看,见到来人,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只是心中终究有些惊讶,乱了心绪。   玲珑早已无声地服下身子,洛伊儿见他身后并无伺候的人,轻抿了抿粉唇,刚要起身行礼,就被他打断:   “不必行礼。”   他的声音比白日里在坤宁宫似乎更淡漠了些,不知是不是暗夜容易释放些情绪,洛伊儿总觉得自己在其中听出些许被压下的情绪,莫名显得声音醇厚低哑了些。   方瑾凌视线落在玲珑身上,低沉吩咐:“你先下去。”   玲珑吃了一惊,却是没有动,而是去看洛伊儿,等着她的命令,方瑾凌看着她的动作,眸光微暗,却并无不悦,洛伊儿轻轻一颔首,轻声说着:   “去外面守着吧。”   玲珑这才咬了咬唇瓣,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无声退下。   她退下后,亭子中只剩下方瑾凌和洛伊儿两人,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会响起几声蝉鸣,亭子中气氛莫名让人觉得心尖微颤,洛伊儿眸子闪了闪,没有再等方瑾凌开口,她扶着亭柱站起身,轻抚了抚衣袖边的褶皱,轻柔笑着问道:   “今日是殿下的接风宴,殿下怎么出来了?”   方瑾凌眸子放在她身上,她笑得轻柔,让人分不出真假,却让方瑾凌觉得心中一动,他已经三年未见她,当初莫名胆怯,一时逃避,竟三年未回京,他心中说不明悔不悔,若三年前,他不离京,两人之间,也许就不如这般陌生。   但是,他心知,他有一点从未悔过。   他从不后悔,离京前,向父皇求了那一道圣旨。   从那日起,他与她注定要在一起。   他负手而立,看向不远处的莲叶丛,没有答她的话,反问道:“伊儿又为何出来?”   三年未唤出口的称呼,陡然出现,即便是方瑾凌,也不禁在无人发现的地方,眸色微暗。   洛伊儿指尖轻颤了下,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唤自己,她想起他刚回京的那天,他拦住自己的马车,称她为洛小姐。   她回过神来,浅笑着回答:“在大殿内觉得有些闷,臣女方才偷跑出来透透气。”   他突然出声:“不必称臣女。”   洛伊儿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有些迟疑地:“……殿下?”   她轻蹙着眉尖,含情眸中含着一分不解迷惑,悄然落在方瑾凌身上,那分茫然惹人怜惜,方瑾凌轻瞥了眼,他知她聪慧,自然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淡淡移开视线:“我亦然。”   洛伊儿略一思索,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第一个问题,她心细地注意到他的自称,心尖微微一晃,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自称我了,还有一次,便是那日他初回京那日,他问她,是否愿嫁给他。   伊儿眸子刚轻闪了闪,就听他低沉醇厚的声音:“不必拘谨。”   洛伊儿温婉地点了点头,眸子里似乎带着些许光亮,她又重新坐下,一手搭在栏杆上,下颚轻轻抵在手背上方,微风拂过脸颊,似乎还带着白日的温热,洛伊儿觉得舒适,微微阖上眸子。   方瑾凌在她背后静静地看着她,他站着未动,居高临下,可以将她彻底看尽眼底,她头顶斜插着的步摇是玉白色,即使在暗夜里,也依然明显,随着微风的轻拂,也随之晃动。   他眸子微动,开了口:“喜欢这步摇?”他在脑海中回想着,府上是否还有其他名贵的玉簪、玉镯,他总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只有美玉方才能衬托。   洛伊儿听到声音,偏头过来,仰着白净的脸蛋看向他,她伸手抚了抚步摇,眸子里全是浅柔的笑意:“还没谢过殿下赠礼之恩。”   她突然撞进方瑾凌的眸子,却恍若看见两汪幽暗的潭水,深不可测,潜着丝丝暗光,让人莫名觉得一阵压迫。   方瑾凌见她头上步摇似乎有些歪,眸色闪了闪,向她走近两步,两人脚尖似乎几欲要碰到一起,洛伊儿仰头看着他,微惊地粉唇半启,方瑾凌低垂下眸子,似乎没有异样地抬起手来。   洛伊儿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的动作,长翘的眼睫不经颤了颤,就在方瑾凌要碰她发丝时,她突然慌张地偏开头去,青丝晃动间与他指尖一擦而过,余留淡淡清凉。   方瑾凌动作停在那里,眸色瞬间暗沉下来,听着她微有些茫然慌乱的声音:“殿下?”   他移开视线,将手收回,淡然道:“步摇歪了。”   他余光见她似乎松了一口气,抬手扶了扶步摇的模样,心底一沉,身上似乎愈透些寒意,就见她站起来,嘴角弯着柔和的笑,低服了服身子,世家的女温婉知礼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眸子是不近不远的温和: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她们自然不能离席太久,尤其是两人还都不在,两人又身负婚约,落在有心人眼里,还不知会编排成什么样子。   方瑾凌察觉到她隐隐有些逃避,眸子里淡淡的情绪也消失地一干二净,他漠然应了一声,又重新看向不远处的莲叶丛。   洛伊儿不解地站直了身子,看向他,咬唇道:“殿下?”   方瑾凌淡淡垂下眸子,扫了她一眼:“你先回去。”两人一起回去,自然对她名声不好。   洛伊儿不知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抿了抿粉唇,对着他服身行了一个礼,走到凉亭外时,她顿了顿,有些轻的声音传来:   “殿下,娘亲告诉我,您是愿意这门亲事的。”   她声音里似乎带着些许不明的意思,话音落地,才婷婷走远,不远处的玲珑见到出来,连忙上前扶住她。   亭子中的方瑾凌,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才转头看向湖面,眸子渐渐幽深,就如同湖底深不可测的暗潮,他捻了捻刚刚抚过她青丝的指尖,只觉指尖上还余些酥|痒,又想起她刚刚不明的话,让他不经意抿紧了薄唇。   她是觉得……他不愿?   走远的洛伊儿,想着刚刚亭子中他的举动,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轻笑,笑意愈渐变深,姣好的眉眼弯弯。   她回到殿内,与楚氏说上了一番话,又被楚氏带着向舅母问好后,才见方瑾凌姗姗来迟,他此时的面色又恢复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色,身上似乎还透着大殿外刺骨的冷意,便是圣上夸奖,他也是平平淡淡地应着。   就在这时,大殿中央突然上前一袭红衣身影的女子,她脚腕上系着两串铃铛,走路时发出悦耳的声音,大殿内众人的视线也都落在她身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眼角处有一颗朱砂痣,显她眼角挑起一抹媚色,红色的罗衫遮不住她玲珑的身段,隐隐露出不堪一握的腰肢,摇曳着走到大殿中央,盈盈一拜,话音带笑含媚:   “玉儿欲献一舞,请陛下恩准。”   她话音一落,殿内起了一些小声的嘀咕,洛伊儿挽起一缕秀发别到耳后,眸子含笑地看着那女子,论娇媚之态,侯府中的苏氏也算一人,不过比起眼前这人,娇有余媚不足。   旁边的楚氏此时淡淡出声:“此人是西凉国和仪公主,为中宫所出,甚得西凉国圣上喜爱,其貌美之名早已传遍四国六地。”   楚氏看了她一眼才补充道:“她此次来大明朝,是为和亲一事,西凉国这次战败,这和仪公主也是他们议和的诚意之一。”   洛伊儿颔首,心下了然,怪不得身为一国公主,要在众人前献艺,她的眸子从高台的圣上开始,轻扫了遍皇室成员,心底好奇,不知这和仪公主看上了哪位皇子,也或者是圣上。   楚氏说话间,圣上已经许了和仪公主的要求,此时她手持琵琶,红衣轻转,媚意横生中一曲出,一舞终,洛伊儿余光看见洛芙神色已有些惊叹,便是洛茜面上有些讶然。   楚氏的声音也传来:“你觉得如何?”   洛伊儿轻弯起嘴角,轻抿了一口果酒,温和又有些淡淡道:“尚可。”和仪公主一舞也堪称一绝,她平淡无奇的声音里有些漫不经心。   楚氏听罢,眼底也浮些许的笑意。   高台的圣上点头,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和仪公主此舞甚好。”   “谢过陛下,”和仪公主扬唇一笑:“和仪此番前来大明朝,对京城多有好奇,不知陛下可否让人领和仪一观京城繁华?”   她来大明朝所为之事,圣上自然知晓,如今所言也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和亲之人是何人,景帝微眯了眯眼:“和仪公主可有人选?”   大殿内安静下来,听着两人对话,也知道和仪公主接下来的话,很有可能就决定了她和亲之人的人选,当下心底有所支持的皇子的臣子不免微皱起眉头。   毕竟西凉国为战败国,此番又被靖王打压至此,对皇子夺嫡起不了多大的用处,更何况,这些子已经有所支持的大臣,自然也是希望自家女儿嫁进皇室,所以和仪公主对他们来说,算是一个烫手芋头,一旦娶回去,那可只能是正妃之位,对于心里有大谋化的王爷来说,娶一个没有助力的女子,自然是浪费正妃之位。   洛伊儿和楚氏对视一眼,眸子的笑意淡了一些,他们齐侯府在当初嫡女洛伊儿的婚事定下之后,几乎已经站队,如今他们齐侯府自然是支持靖王的,更何况齐侯府嫡长子更是在靖王手下为官。   若是这和仪公主选了靖王,不是平妃,至少也是一个侧妃之位,又因其地位特殊,较一般侧妃而言,更为尊贵一些,齐侯府自然也不愿她选择了靖王。   洛伊儿下意识地看向方瑾凌,却见他神色淡漠,对大殿内发生的事置若罔闻,似乎对所有事了如指掌的模样,当下,她眸色闪了闪,就在她心中猜测此番事宜是否与他有关时,和仪公主声音也落下:   “和仪对贵朝的温王殿下,心生仰慕已久,此番可否让温王殿下领和仪一观京城?”   此话一出,自然满殿喧哗,最为不满地自然就是温王生母丽妃,她眼底隐隐有些不悦之色,只是并未表现在脸上,温王在朝中素来有温和之名,支持他的朝中人选不在少数,丽妃心底更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儿媳人选,自然不愿让这和仪公主嫁入温王府。   与此同时,温王面容上笑意不变,却是直直看向上方的方瑾凌,两人四目相对,方瑾瑜眼底神色似乎闪过一丝阴霾,却转瞬即逝,方瑾凌神色依旧淡漠冷寒,极其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   已经有大臣向皇上表示,此番不妥,言明温王职务繁忙,不便领和仪公主游玩,更甚至推举其他人选。   景帝久久没有说话,任由大殿内一片吵闹,直到那些大臣发现圣上脸色神色似乎并不好看,渐渐安静下来,他才转向一直没有表态的方瑾瑜,低沉发问:   “瑜儿,你如何想?”   方瑾瑜一身玉白色锦绣长袍,他站起身,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他向上拱手,笑得依旧温和:“儿臣谨遵父皇令。”   不过领人游玩而已,他笑意不变,最后和亲人选可未必如此。   景帝一直暗沉的神色,听他的话后,也有些缓和:“既然如此,那便由你带和仪公主一观京城。”   “儿臣遵旨。”   他面色如常领旨后坐下,底下的和仪公主早便一直打量他,见他果如传闻中温文儒雅,心底也松了一口气,她从来和亲的路上,便得了命令,她的和亲对象是大明朝的温王殿下,她自然能看出满殿大臣多有对这旨意不满,可是,她又有何法?   她不着痕迹地看向那默然不语、垂眸饮酒的男人,他似有所察觉,淡漠瞥来一眼,便刺得她连忙收回视线,待回过神来,心底依旧还剩寒意不散。   底下大臣虽然心里有所不满,但是见温王神色如常的模样,心底也多少放下心来,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再多谋划了。   他们却并不知,他们眼中笑意不变的温王殿下,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眼底渐渐升起一抹凉意,他身后的安崇似有所察觉,面色早已冷峻下来。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洛茜脸色惨白,眼底全是狐疑之色,前世,西凉与大明朝和亲了吗?   不可能,若是和仪公主真的嫁给了温王,她又怎么会成为温王正妃?   是和仪公主没有来?还是前世的自己并不知晓?   一场接风宴,却一波三折,楚氏等人也心觉疲累,入了侯府,刚跨过门槛,楚氏脚步一顿,看向洛芙,漠声道:“即日起,你便在院中抄写佛经,莫要忘记通知邱姨娘。”   洛芙即使再听见,也不禁脸色一白。   楚氏刚要抬步离开,余光瞥见低头不语的洛茜,略微一皱眉,她又看向洛芙,平淡说道:“大姑娘身为你长姐,日后多向她学习,你若能有她一半懂事,邱姨娘也能省心不少。”   洛茜身子一僵,没想到她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当下眼底神色一冷。   洛芙被就训得难受,此时听她说自己比不上洛茜,心底有些恼怒,却不敢朝着楚氏而去,只能狠狠刮了一眼洛茜。   楚氏今日心情不好,冷然一句:“都散了。”便扶着张嬷嬷的手朝芳韵堂而去。   洛伊儿望了她背影一眼,眸子有些笑意,温柔道:“几日几番折腾,妹妹有些累了,两位姐姐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她扶着玲珑的手转身离开,徒留两人在门口。   等洛煜安回来,听德荣说了今日夫人去宫中,去被皇后叫去的事,原本想去前院的步子一顿,转道朝芳韵堂走去,果不其然,芳韵堂安静一片,气氛极其低压。   洛煜安眸子一暗,抬手止住德荣的跟随,自己迈进主屋。   楚氏正坐在铜镜前,屋内只留了张嬷嬷一人伺候,洛煜安进来后,张嬷嬷似乎松了一口气,低服了服身子,退了出去。   楚氏也看见了他,低敛了敛眉,轻声道:“侯爷怎么来了?”   洛煜安敛起衣袍,坐在罗玉架子床上,看着她似乎平静的神色,沉声道:“听说你今日去皇后宫中了。”   楚氏手中的动作一顿,眼底平静的神色似乎有些崩塌,就像是在坤宁宫,王嬷嬷说话时,她气得眼眶发红一样,她紧紧握住双手,指尖狠狠刺进手心,她才保持一丝清醒,声音浑然沙得有些不像话:   “侯爷来,就是为了这一事?”   见她这模样,洛煜安狠狠一皱眉,两步跨过去,用力握住她的手,一边轻轻将她拥在怀里,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他轻声安慰道:   “没事了,都过去了。”他声音里有些往日不可见的温柔,此时却尽显无疑,他在安慰自己怀里这个女人,他明知她往日手段多有狠辣,却依旧忍不住有些心疼。   楚氏双手拉着他的衣襟,紧紧闭着双眼,泪珠从眼角溢出,她颤着声音:“不会过去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只要一看见她,我就会想起当年的那件事!”   “我的好姐姐,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对我!”   她身子似乎瘫软地要从凳子上滑下来,却被洛煜安一下子搂在怀里,她睁开泛红的双眼,止不住的泪珠流淌,话音中的恨意如何也藏不住。   听到她提起皇后,洛煜安眼底也滑过一丝凉意,将楚氏搂得紧了些许,轻声安抚着,等她平静下来,当年那件事后,楚氏与皇后瞬间决裂,若不是楚锋言语行事间皆向着楚氏,怕是齐侯府与楚氏一族的关系也早已不如从前。   四年前,那时的楚氏和皇后关系还不像如今这般差,便是洛伊儿也在坤宁宫待了近半年时光。   当年的中秋宴,楚氏同洛伊儿一起入宫,如往年一样,先去坤宁宫请安,洛伊儿于半路被靖王拦下,只余楚氏一人前往坤宁宫。   那日,楚氏随着宫人走进坤宁宫,却发觉坤宁宫气氛似乎不如往常,便是王嬷嬷,看着她的视线也多有闪躲,唯独皇后依旧一脸笑容,楚氏心知自己与皇后的隔阂在于那位的心思,坤宁宫的气氛压抑,已然不是第一次,所以她也并未多想。   几杯茶后,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而王嬷嬷头低得更是即将埋到胸口,楚氏渐渐感觉有几分闷燥,忍不住扶了扶额,觉得有些昏乏。   皇后似乎看出她有些不舒服,一脸担忧关切:“阿念,你怎么了?”   那时的楚氏没有想到皇后竟然恨她至此,毕竟她为了打消皇后心底怀疑,早早在及笄之时,就嫁人为妻,她自认,对于皇后已然算是仁至义尽。   她摆摆手,甚至还因失态略感歉意:“无事,娘娘不必担心。”   皇后也只是扬了扬眉,没有再多说,只是笑着与她聊着天,她却越来越觉得烦闷,脸色也忍不住变了变,素来是谨慎的人,心底也不禁渐渐升起一丝狐疑。   不久后,她着实觉得难以支撑,皇后此时已经担忧地站了起来:“阿念,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快进内殿躺下。”   不等她拒绝,就见皇后扭头朝她一名心腹快声吩咐:“速去请太医!”   张嬷嬷在一旁扶着她,担忧地也没有察觉到不对的地方,被扶着走进内殿之时,闻着殿内有些甜腻的熏香,她眉尖紧紧蹙在一起,心底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大殿一阵忙乱,似乎前面又有后妃来请安,皇后不得空进内殿,张嬷嬷也被叫了出去帮忙,这时的楚氏已经察觉隐隐不对劲,万事都很妥当,唯独一点,皇后对她态度……   自她渐渐年长,皇后又何时对她如此关心过?更何况像近日这般紧张……   不知为何,她心底突然升起一阵不安,她躺在内殿的罗玉床上,就连两边的帘子都被放下,内殿竟然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本就极不符合规矩,更甚至她自己带来的丫鬟竟都被叫了出去,不同寻常的地方太多,不安的情绪让她昏昏沉沉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突然外面有宫女的声音:“夫人,太医来了。”那声音似乎在可刻意压低。   楚氏听出那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的声音,她右眼皮狠狠地一跳,她猛然拔下头顶的银簪,狠狠滑过手臂,疼痛让脑海瞬间清醒过来,她紧紧抿着唇,一点也不敢分神地听着内殿的动静,当听到一人的脚步声时,她闭了闭眼睛,心倏地下沉。   不管大殿如何忙碌,也没有让太医一人进内殿的规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更何况来人未必就真的是太医!   此时的楚氏又如何不知道,她的长姐终究还是容不下她,即使她当真对那人并无一丝心思。   她眼底滑过一丝狠厉,长姐不仁,就休怪她无情!   皇后的寝宫自然是极大的,她透过床帘看向那冒着袅袅熏香的香炉,遂又狠狠用银簪滑过自己的手臂,确认自己还存留清醒的时候,她手握着银簪,咬牙等着来人。   来人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越发全神贯注,来人的脚步很轻,她心下已经肯定来人并不是什么太医,鲜红的血|液从手臂流下,浸湿了床榻上的被褥,更像是流入她的心中,让她对皇后仅存的一丝姐妹之情也消失殆尽。   来人小心地掀开床帘,楚氏闭眼躺在床上,因着盖着被子,来人还未发现不对之处,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掀开被褥,待看清被褥下的场景时,眼底还未来得及露出惊讶,便觉得脖子一疼,他手上已经沾了被褥的血迹,紧紧捂着被簪子刺入的脖颈,惊恐地看着并未昏迷的楚氏。   他呜咽着要出声,可是楚氏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她发狠地用手堵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用力刺下去,不知她刺到了何处,那人渐渐力不从心,翻着白眼似乎就要倒下,楚氏猛然拔下簪子,随之而出的鲜血溅了她一脸,她眼底已经染上一片红色,却依旧不敢放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扎进那人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楚氏早已看不清别的事物,只觉得眼下一片红色,屋内发出的些许动静,外面竟然没有一人进来查看,楚氏心底荒凉,眼角无意识落下泪珠,确定那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她才似乎突然回过神,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床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间听见外面传来参见圣上的声音,似乎哗啦啦好多人突然涌进大殿内,她甚至还听见她长姐假惺惺的担忧声,她一动未动,直到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拥进怀中。   皇后早在看见床榻上的场景,就已经惨白着脸色闭上了嘴,站在她一旁的景帝面色漆黑一片,他自然不是愚昧之人,眼前一幕,他又哪里还猜不到皇后的心思。   洛煜安紧紧抱着楚氏,看都未看倒在一旁的男人,他面色暗沉,一字一句如同寒冰刺骨:“夫人,我带你回家!”   眼前心腹大臣的神色,景帝又哪里不知他心底如何愤怒,只是碍于皇帝威严,才隐忍不发,景帝从未觉得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愤怒,突然,洛煜安怀中的女子抬起头,即使惨白的神色依旧没有遮住她绝美的容颜,时间仿佛从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大殿内的人在她抬起头那一刻,都看向她,她缓慢地将视线落在皇后身上,她眼底似乎平静一片,皇后却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众人只听见她沙哑万分的声音:   “楚旖君,今日一事,我铭记于心。”   话落,她靠向洛煜安,眸子轻轻阖上,泪珠忍不住滚下,她轻声开口:“侯爷,带我离开这里……”   便是这一句话,她都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话音一落,她便已然昏迷过去,手臂无力垂下。   此时众人才发现从她手臂上不住滴落的血迹,以及那床榻上已然染红了一大片的锦被,众人只觉得被眼前一幕刺得眼睛一疼。   洛煜安抱着她站起来,眼底阴沉一片,他第一次忘了君臣尊卑,抱着楚氏一步步向外走去,只是在路过景帝处方才停下,低沉留下一句:   “微臣从未求过皇上任何一事,唯独今日一事,求皇上给微臣一个交代。”   他抱着楚氏直接离开皇宫,洛伊儿在去坤宁宫的路上被通知回府,自此再不入宫伴读,那日之事也早已被景帝下旨封口。   之后,皇后管理六宫之权被夺,入宫多年心腹在那日尽数清洗,独留一个王嬷嬷。   ……   楚氏闭着眼睛倒在洛煜安怀里,身子还是忍不住颤抖,洛煜安将她埋在自己胸前,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凉意:   “夫人,来日方长,她总会付出代价。” 第26章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 轻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拂去白日里的炎热浮躁。   云霞苑里挂着几盏灯笼,散着淡淡的暖光,洛伊儿斜靠在软榻上, 案桌上摆着一白玉棋盘,窗户半开着, 她一只手抵在下颚处, 撑着白玉的脸蛋, 眸光浅浅地随意持子落下。   此时她刚刚沐浴过, 秀发余留几分湿意, 搭在香肩上, 浸湿半边衣裳, 玲珑端着热茶走进来,放在案桌上后, 才开口:“小姐,盼思回来了。”   她嫩白的指尖正推着一枚白色棋子, 听了她的话,头也未抬地说:   “让她来见我。”   很快,一个绿色裙装的女子就走进来, 她面容清秀, 极为规矩地离洛伊儿三步处停下,掀开裙摆,跪在地上, 恭敬开口:“奴婢请小姐安。”   洛伊儿终于抬起头来,脸上露了些许笑意:“回来了?”   盼思弯唇:“是,未能及时给小姐请安,小姐赎罪。”   洛伊儿颔首,轻柔道:“起来吧。”   她婷婷站起,双手交叠于身前,只听洛伊儿道:“玲珑,你先下去。”   玲珑点头,退下。   屋内只剩下两人时,洛伊儿轻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尖,盼思见状,走到她后面,轻柔替她揉捏着太阳穴,有些不解地轻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洛伊儿闭着眼,任由她服侍着:“府中的事听说了吗?”   “嗯,红豆今日下午已经与奴婢说了。”   洛伊儿指尖敲了敲桌面,淡声道:“落云阁的事由你接手,回头让玲珑将事情悉数与你说明。”   “小姐,玲珑管得不妥?”盼思有些不解,玲珑是她一手□□出来的,按理说,万不该出纰漏才是。   洛伊儿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她终究是接手得晚,尚有些不熟悉,而落云阁在府中还有哪些人手,我要尽早知道结果。”   盼思明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洛伊儿向她招了招手,盼思低头附耳凑近,洛伊儿轻声说了两句,盼思眼底露了几分惊讶,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姐,天色晚了,您该休息了。”   伺候她入睡,盼思才从房间里走出去,玲珑正低着头等在外面,她皱了皱眉,说道:“你跟我来。”   又看向一旁几个丫鬟,面色沉稳:“你们几个,好好守着。”   耳房里,盼思看着玲珑,平静地说道:“小姐让我接手落云阁一事,你先将你查到的结果与我说说。”   等着玲珑说完,盼思见她似乎有些失落,皱起眉头:“给我收起你的情绪,我不过出府一个月,将云霞苑交到你手里,原想着让你在小姐面前立功,可是你呢?竟能让五小姐买通院里的二等丫鬟,甚至连落云阁的事情,一个月都未查到结果,还好意思委屈?”   玲珑咬咬唇:“我不是委屈,我只是害怕小姐对我不满。”她深深低下头,不敢去看盼思的神色,盼思自小陪着小姐长大,如今盼思已经二十岁了,却是为了小姐并未嫁人,自己更是她一手□□出来的,她对于盼思自然没有一丝不满,只是害怕小姐对她失望。   盼思眉头松了松,道:“行了,小姐并未对你不满。”   玲珑有些惊喜地抬起头,见盼思面色不假,才着实松了一口气,又听盼思说道:“院子里的事宜,依旧由你来管,现在快将落云阁的事与我说说。”   玲珑没有想到小姐居然没让自己把院子里的权力交还给盼思,可是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将自己最近查出来的消息,说与盼思听。   盼思听罢,略微皱起眉头,说道:“你照看着小姐,我出去一趟。”   她趁着夜色出了云霞苑。   ……   “啪嗒——”   “废物!”   温王府书房,传来一阵卷折落地的声音后,又传出一道阴凉斥声。   方瑾瑜负手背在身后,站在书桌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跪着的安崇:“前前后后派了十多波人手,靖王竟然丝毫未伤,真是无用!”   安崇叩头:“属下无能,求王爷息怒!”   昏暗的书房里,气压十分低沉,方瑾瑜看向一旁的暗卫:“你,继续说。”   暗卫跪在地上:“今日宴会时,靖王和洛小姐在太幽湖相遇……”   话未说完,头上便砸下一本卷折,让他猛然闭上嘴,只听见上首温和中带着无限凉意的声音:“很好。”   安崇和那暗卫只觉一阵胆寒,背后沁凉了一大片,埋首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声音。   方瑾瑜又重新坐在位上,眼底神色明明暗暗,他心底自然清楚,如今方瑾凌已然安全回京,他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轻举妄动。   他看了地上跪着的两人,闭上眼睛:“滚出去。”   两人无声退下,安崇低头守在书房门口,心底有些叹息,王爷总是在遇到洛小姐时,容易失了理智,如此,可如何是好。   书房内的方瑾瑜,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他手搭在书桌上,细看,他手中握着一个香囊,那香囊已经被洗得泛白,他却视若珍宝地将那香囊捧在手心,他眼底藏着一丝执拗,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抚了抚香囊上刺绣的纹路,嘴角却是挂着一抹温润的笑,低声呢喃:   “……别忘了……应我的……”   不知过了多久,等在外面的安崇终于听到屋内传来声音:“进来。”安崇听他声音已经恢复如常,面色放松了些。   他推开门进去,就见王爷正持着笔,在写着什么,他抬起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听说苏南那边来了一商队?”   “是,是一队茶商,听说他们商队有一种松针花茶,极其出名,在虞国深受高官贵族的喜爱。”   方瑾瑜温和地点了点头,眸底似乎有一丝暗色:“买下来。”   安崇早有所料,低头应下。   他抿了抿唇,终究低声开口道:“王爷,如今靖王已经回京,我们不……”   话说到这里,他就再也说不下去,眼前的温王已经含笑看向他,明明是带着笑,却让他感觉到入骨的寒意,沁入心扉,甚至额头也溢出丝冷汗,他低下头:   “属下多嘴,王爷恕罪。”   方瑾瑜复又低头勾出字的轮廓,道:“退下吧。”   安崇无奈,拱手退下。   ……   清晨,洛伊儿是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的,盼思刚从外面摘了一捧白兰花进来,浅笑着插入花瓶里,隐隐绰绰见床纱内的人影坐了起来,她又连忙掀开床帘,对着洛伊儿道:“小姐醒了?”   洛伊儿半仰着头,微蹙着眉尖,盼思见此,问道:“可是院子里吵到小姐了?”   盼思见她似乎还没有解困,便没有扶她起床,将靠枕放到她身后,洛伊儿窝在靠枕上,才睁开眸子,淡淡问道:“外面在干什么?”   盼思笑道:“院子外的那颗槐树枝头长进了院子里,夫人让人来修剪下,才闹出的动静。”   外面的动静未停,这一番功夫后,洛伊儿也彻底醒了困,她扶着盼思的手下床,扫了一眼屋子里,问道:“玲珑呢?”   这些日子,玲珑服侍惯了,乍然醒来后没看见她,还略有些不适应。   盼思让人扶着她,从一旁的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捧一碗盐水递给洛伊儿漱口,一边笑道:“小姐忘了?今日是十五,玲珑去管家那里领院子里的月钱了。”   洛伊儿洗漱之后,换上了一身舒适的长裙,坐在梳妆台前,让丫鬟为自己上着妆,这时,玲珑也正好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膳房送来的早膳。   玲珑笑着:“猜到小姐醒了,便让人将膳食端了上来。”   在洛伊儿用膳的时候,玲珑在一旁说着她去领月钱时遇到的事:“今日到管家那里领月钱的时候,刚好遇见了大小姐身边的青灵。”   洛伊儿扬了扬眉,这青灵不是早已失宠了吗?她问道:“那个碧玉呢?”   玲珑掩嘴笑了笑:“当初碧玉碎了二小姐的玉镯,被罚了一年的银钱,她哪里还会去管家那里心烦啊。”   洛伊儿每日都要去芳韵堂那里学习,今日,她在芳韵堂留用午膳。   六月天,便是静静站在外面,不消一会儿,都能汗流浃背,洛伊儿素来不耐热,可是每日在楚氏醒来之后去,午休之前离开,都正是最热的时候,一旁的丫鬟小心打着扇,却是扇出的都是热风,惹得洛伊儿略微烦躁地皱了皱眉,打断那丫鬟:   “停,别扇了。”   小丫鬟立刻停下动作,虽有些不解,却是不敢问,心底也松了口气,这艳阳天,无论做什么都是燥热的,她也趁机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走到花园的时候,洛伊儿突然顿住,瞧着远处左顾右盼、小心翼翼溜进竹林小径的人,那人动作很快,错眼间,人影就消失不见,洛伊儿眸子里的神色淡了淡,她偏头对着一旁的玲珑道:   “刚刚看见了吗?”   玲珑素来谨慎,自然看见了那人,她点点头,就听见小姐说道:“派人查查。”   等玲珑应下之后,她又继续带着人朝云霞苑走,只是突然,她轻笑了一声:“如今倒真是多事之秋,什么牛神马鬼都跑出来了。”   玲珑想着刚刚溜进竹林的那个熟人,心下叹了口气,道:“再如何,也逃不过小姐的慧眼。”   “不,我只有一双眼睛,可盯不住那么多作妖的人。”   她垂下眸子,轻声喃喃:“苏氏的下场居然都没能给这府中的人警醒,呵……”   玲珑接话:“总有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小姐又何必替她们惋惜。”   洛伊儿扶着她的手,目不斜视:“倒不是惋惜,只是蚊子多了,也令人心烦。”   纸伞早就被玲珑接过来,一群丫鬟落后五步,远远地跟着,深深埋着头,当下人久了,就能明白一个道理,谨言慎行,不该听话的时候就要当自己是个聋子。   六月的天,上一刻还是艳阳天,下一刻便是倾盆大雨,淡青色的烟雨砸在纸伞上,油纸伞上的墨色油画渲染开,枝头的树叶经不住垂落,玲珑变了脸色,望了望天,将洛伊儿护在纸伞中,自己淋了满头的大雨,她看着不远处的凉亭,着急道:   “小姐,我们先去凉亭避避雨。”   一行人被大雨拦在了凉亭里,玲珑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雨水,才仔细打量着洛伊儿,见她除了衣摆处,其余地方都未沾上雨水,才放下心,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小姐突然走到凉亭边,伸出玉手接住一捧雨水。   就在玲珑疑惑的时候,就见她突然转过头来,指着外面的地面,对着玲珑轻柔地笑:“瞧,地湿了。”   玲珑眸子微微睁大,朝一旁的竹林看去,这外面的地面都已经被打湿了,更何况是竹林里的泥地,那岂不是走过便留痕。   趁着雨势减小,玲珑连忙护着洛伊儿回了院子,之后,又赶紧去查刚刚的事。   天色渐暗,红豆从外面走进来,行礼后道:“小姐,刚刚渠福院那位在小花园里遇到侯爷,将侯爷请去了。”   红豆说这话的时候,撇了撇嘴,不知心中如何想法,渠福院那位是二小姐的生母,邱姨娘,往日后爱占些小便宜,尚有些恩宠,不过是因为她会看眼色。   府中除了清姨娘外,邱姨娘身份便是最低的,她曾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后来在年龄正好时赐给洛煜安做贴身丫鬟,也许正是出身的问题,她总有些小家子气。   等到楚氏嫁入府中后,直到怀上了长子,无法侍寝,才由楚氏做主,提了邱氏为姨娘,当时的侯爷和楚氏似乎还因此置气,却不知为何,侯爷一直不喜邱氏,连带着对二小姐也淡淡的。   邱氏也知,在侯府后院,真正做主的是楚氏,所以在那些年,她日日请安从不落下,伺候主母用膳也不假人手,也许也是因为她的懂事,她后来才有了二小姐。   直到她有孕后,才免了请安,也就此,楚氏罢了所有姨娘的请安。   所以,听到红豆的话时,洛伊儿不免有些惊讶:“邱姨娘?”府中现如今只有三位姨娘,在外拉人这事,只有当初得宠的苏氏做过,而邱姨娘和关姨娘却从来都是极老实的。   红豆点头:“对,侯爷似乎是想去芳韵堂的,却半路上被截去了。”她猛然咬唇闭嘴,意识到自己不该非议主子。   洛伊儿却没有在意这点,摆摆手,示意她下去,她微蹙着眉,倚靠在紫檀木椅上,一手搭在椅柄上,指尖无意识地从椅柄上滑过,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意。   玲珑见她如此,低头道:“小姐,下月便是七月了,二小姐的及笄礼快到了。”   洛伊儿恍然:“那便是了。”   府上二小姐洛芙的生辰在七月二十八,如今不过只剩一月有余,夫人和侯府都丝毫不提此事,也无怪乎二小姐和邱姨娘会急了。   洛伊儿摆摆手:“罢了,此事娘亲自会处理。”   ……   也许是因为今日下了雨,外面有些沉闷,夹杂着夜间的凉,冷风沙沙作响,落云阁里点着一盏暖昏烛灯,上面挂着一层灯罩,发出淡淡的光。   屋里只有洛茜和碧玉两人,洛茜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的神色尚有不解的碧玉,蹙眉道:“如何?你可有把纸条送到她的房里?”   碧玉弯着腰,整个落云阁十分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她刻意压低声音:“今日她到膳房值班时,奴婢亲自放进去的。”   洛茜依旧没有放下心:“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吧?”   “小姐放心,奴婢是绕着近路回来的,那条小路平日走的人很少,当时大家都在值班,不会发现奴婢的。”   洛茜此时才松了一口气,她一手扶着栏杆,半阖上眸子,遮住眼底的情绪。   碧玉咬唇,想到小姐让自己今日做的事,心里满是不解,忍不住问道:“小姐为何让奴婢送那样的字条到小喜房间?”   洛茜突然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冷意,吓得碧玉浑身一个涩缩,就听见她冷笑道:“我只是讨些利息。”   碧玉疑惑:“那小喜真的会来吗?”   “会来的,毕竟……”洛茜低垂下眸子,毕竟她用的可是那人的笔迹。   她与那人朝夕相伴七年,对那人再是熟悉不过,曾为了心底羞于难言的情绪,她曾一点点临摹他的字迹,却没有想到,竟会在这时用上。   小喜……   洛茜眼底微凉,前世清姨娘去世后,她身边留下的丫鬟,却在后来,出现在宫中。   她不知道姨娘的死是否与小喜有关,可是这一世,她一定要杜绝所有可能,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她眼底划过一丝狠厉,让碧玉缩了缩肩膀,咽下口中依然不解的话。   等到碧玉退下后,房间里只留下洛茜一个人,她从床上下来,轻步走到灯盏前,拿开上面的灯罩,猛然升高的烛火照在她脸上,在她眼帘下印出一些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莫名让人发寒。   她面无表情,拿起一旁的剪刀,对着烛蕊一剪,屋中瞬间暗沉下来,在黑暗中,她慢慢走到床榻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将自己紧紧抱住。   膳房值班的人几乎是最晚回房间的人,小喜回去的时候,整个院子已经安静了下来,她静悄悄地打了水,洗漱一番后,没有打扰其他睡着的人,躺进了被子里。   她翻身之际,突然从枕边摸到一张纸条,她一顿,从床上坐起,看着一旁熟睡的几个膳房的人,她皱了皱眉,这纸条从何而来?   她暗自观察了半炷香的时间,确定其他人都是熟睡,并没有半分异样,她伸手拿过桌子上的灯盏,靠在窗边,对着黯淡的烛火,打开纸条,她猛然瞳孔一缩。   这字迹……是主子的……   小喜脸色微变,将字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这是主子的字迹无疑,只是……主子为何突然会传信给她?   她沉下神色,将字条卷成一团,面色无常地放进口中,待咽下后,她才闭眼重新躺在床上。   字迹是主子的没错,只是,主子之前传令皆是派人传话,为何这次是书信?主子那般谨慎的人,不该如此才是……   隔日是小喜休息,等到众人皆起床后,她才慢腾腾地从床上起来,她洗漱好,像往常一样向院子外走去,她走到花园里,与人说了一番笑,不到午膳时间就回了房间。   她虽然已经让人去问了主子是否有传令给她,但是,为了确保万一,她必须前往纸条上所说的地方。   洛茜如何也想不到,即使她知道小喜是那人的暗子,即使她用了那人的笔迹传达了指令,可是却依然没有彻底取信于小喜。   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小喜来了,那她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云霞苑,盼思匆匆走进来,掀开帘子,见洛伊儿还在用膳,她敛下脸上神色,走到一旁亲自持筷为她布菜。   洛伊儿见她进来时的神色,就知她查的事情是有结果了,她又用了两筷子,才停下,轻柔道:“撤下去吧。”   扶着盼思的手臂走进内室,屏退下人后,洛伊儿卧在软榻上,倚靠在窗边,接过她送上来的碧螺春茶水,才抬起眸子,道:“说吧。”   “小喜那边有消息了,”盼思知道小姐重视这件事,没有停顿地继续说:“今日我们的人看见小喜去了花园,同人谈笑了一番后,就回房了。”   “而之后,有人见到花园里的那人从侧门那里出去了。”   洛伊儿颔首:“她去了哪儿?”   盼思皱了皱眉头:“她去了外面的一间糕点铺子,很快就出来了。”   “奴婢让人查了小喜和那丫鬟的来历,发现小喜在府中已经待了五年了,而那个丫鬟则是与小喜一同入府的,最重要的一点是……”   “那个丫鬟似乎有个哥哥,她哥哥每隔三日都会向温王府送菜。”   盼思话音刚落,屋里便传来茶杯与桌面相碰的清脆声,她惊得抬起头看向自家小姐。   洛伊儿脸上的笑意早已淡了下来,微凉的话从她形状姣好的粉唇中淡淡吐出:“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小姐?”   洛伊儿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凉凉的目光投到窗外的栀子花上,用旁人听不清的声音低声喃喃着:“我便说,她又怎会毫无动静……”   若是她猜的没错,那么洛茜定然会有所动作,而且能让自己觉得小喜定然与她有关。   洛伊儿眸光一闪,她突然转过头来,看向盼思:“盯着小喜,瞧着她最近是否会朝落云阁、梨园等方向去。” 第27章   隔日,洛伊儿从芳韵堂回来时, 小喜那边就得了消息。   “是青灵传回来的消息, 昨夜里, 她瞧见碧玉偷偷摸摸溜出落云阁, 她便跟了上去, 然后在离落云阁不远处,她看见了小喜。”   洛伊儿眸子里神色微深:“两人可有交谈?”   盼思摇头:“无, 青灵说,碧玉只是出去了一趟, 甚至都没有和小喜见面,匆匆路过梅林后,小喜才到梅林,在梅林里待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 才回去。”   洛伊儿听罢盼思的话, 沉默了片刻, 似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哎,青灵不得用了。”   盼思低头,没接这话,心底却觉得小姐说得没错,暴露的暗子便已然失去了她的价值。   洛伊儿抬眸, 浅浅笑道:“她不是想从落云阁调出来吗?”   青灵如今不得洛茜信任,在落云阁中渐渐没了地位,她自然受不了如此差别待遇,早些日子就央求玲珑给她带句话, 希望洛伊儿能将她调出来。   她嫩白的指尖抵在碟子里的桂花糕上,轻轻捻着,盼思瞧着那成了碎末的糕点,眸色微闪,片刻后,移开了视线,低下身子,就听见小姐轻柔的声音:   “告诉她,此番事了,我便放她出府。”   洛伊儿遥遥看向东南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柔柔的笑,收回视线,她轻捻着手中盼思刚交上来的纸条,撩了撩眼皮,将纸条复又交于盼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明意味道:   “让那人照着这字迹再临摹一张纸条,就写着……”她贴近盼思的耳畔,轻声说了几个字,她眸眼弯弯,里面笑意愈深。   处于侯府东南方向的只有落云阁里,住着两位主子,洛茜昨夜里直到等到消息,方才歇息下。   自从上次五小姐随着三小姐出府了一趟,回来后便很少出着落云阁,此时洛茜听着楼上的动静,从梳妆台择了一支玉簪插入自己的发髻。   碧玉在一旁为她添上两抹胭脂,府中其他人可能都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但是大小姐自然不会忘记,因为今日是她生母清姨娘的生辰。   清姨娘在府中地位尴尬,自然不会有人特意记得她生辰。   洛茜素来清冷的面庞上,今日也带了些许温情,她朝着碧玉吩咐道:“将我之前缝制的那两身衣裳带上。”   她打开梳妆台上的锦盒,里面是一串珍珠手链,清姨娘喜欢圆润饱满的珍珠,当时在楚氏身旁当大丫鬟时,楚氏也知她喜好,素来赏赐,也会投其所好。   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后,清姨娘整日素衣裹身,都不曾带些首饰了。   洛茜抚着那珍珠手链,眼底似有些落寞,这条手链还是她未重生之时,她鼓起勇气向父亲讨要的,当时的洛芙还排遣了她一句:“大姐尚在豆蔻年华,怎么会喜爱这物。”   这串手链虽饱满漂亮,却的确不适合她。   即使重活了一世,洛茜想到当时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觉得心中一凉,虽然当初父亲最终还是将这条手链给了自己,可是他那意有所指的一句:   “你们母亲悉心照顾你们多年,莫再让她费心。”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皆数破碎,她临死前,都未曾将这条手链送出去。   她将锦盒合上,遮住眼底情绪,才站起身,清冷道:“走吧。”   她领着碧玉和青灵朝梨园的方向去,三楼的洛樱听见动静,从窗台探出脑袋,疑惑地问茯苓:“她这是去哪?”   茯苓想了想:“应该是去看清姨娘的。”   洛樱眼睛一亮:“好啊,母亲说过,让清姨娘好好在梨园养病,其他人无事不得打扰,大姐她是公然抗令!”   “也许大小姐是有什么要事呢?”茯苓抿唇,劝了一句。   洛樱翻了翻白眼:“她能有什么事?去,派人告诉二姐,就说大姐朝着梨园前去了,快一些!赶在大姐到梨园之前!”   茯苓下去后,洛樱想着,还是不放心,自己带着嬷嬷匆匆下了楼。   嬷嬷苦苦叫道:“我的小姐,您这是又要干什么啊?”   洛樱生母高氏是凉州知府的庶女,同苏氏一样,是洛煜安虽皇上南下时带回来的,这嬷嬷便是同高氏一起进府的,高氏当初难产后,楚氏也没有为难她,直接让她跟在洛樱身边,这也是念着高氏生前安分守己的情分。   洛樱朝着她撅了撅嘴,撒娇道:“嬷嬷,你快随我来拦住大姐,当初她在母亲面前告我的状,这一账,我还没有同她算呢!”   嬷嬷素来宠着她,此时同样也拦不住她,只能跟在她身后,朝着洛茜离去的方向追去。   她知道洛茜要去梨园,所以直接抄了近路,在小花园那里,她站在小径上,瞧着洛茜等着正安静地朝着方向走去,洛樱看向怀里抱着包袱的碧玉,眸子一转。   就在洛茜一行人即将走近之时,她突然叫了一声,冒冒失失地冲着洛茜她们方向直冲而去,洛茜听到声音抬头,看见她惊慌地跑过来,眉头狠狠一皱,不知她又要干什么,眼看着她就要撞上来,来不及过多思考,身子一侧,避开她。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惊呼,她匆匆转过头去,脸色一变,忍不住怒道:“洛樱!”   前方地上,洛樱和碧玉摔成一团,洛樱正一脸痛苦地扶着腰,满脸的委屈疼痛,似乎要哭出来一样,碧玉刚刚被她狠狠一撞,又当了垫背,疼痛袭来时,她脸色几乎一白,手中捧着的东西洒了一地。   跟在洛樱身后的嬷嬷此时突然扑上去抱住洛樱,一脸疼惜道:“小姐,您怎么样了?”   洛樱趴伏在她怀里,哭出声:“嬷嬷,我好疼啊,我身子好疼!”   她如今不过刚刚十岁,此时这样孩子气的哭诉着,竟然让人不觉丝毫不妥,嬷嬷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仿佛将其他人都忘记了一般。   洛茜气得身子有些轻颤,她看着散落一地的物件,紧咬着牙,道:“你无缘无故冲出来作甚!”   洛樱探出头,眼睛通红,一脸委屈害怕:“草丛里有蛇。”   “荒谬!”洛茜气极:“府中每日都有人打扫,哪里来的蛇!你就算找借口,也要找个像样的借口!”   抱着洛樱的嬷嬷瞬间不满:“大小姐这么生气作甚?倒在地上的是我们小姐,又不是大小姐您!”   她说着,将洛樱扶了起来,洛樱一脸痛苦地借助她的力道,余光瞥见地上有一串手链,站稳之际,抬脚就要踩上去。   洛茜瞳孔一缩,厉声喝道:“别动!”   只是她出声到底是晚了些,洛樱被她吓得身子一缩,落地的绣鞋最终还是落在那串手链上,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便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洛茜推开,就连身后的嬷嬷都未反应过来,两人一起又栽倒在地。   洛茜弯腰蹲在地上,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串手链,指尖用力地泛起白色,可惜,那串手链依旧染上了泥垢,她一手狠狠握紧,指甲陷入手心,才让自己忍住眼底湿润。   这条手链,她念了多年,愧疚了多年,原以为今日终于可以送出去,却不想,最终还是没有到那人手里。   她半蹲着的身子微微轻颤,碧玉扶着自己的腰站起来,踱步到她身后,忍着疼痛想要安慰她些什么,就听身后传来洛樱充满怒意的尖叫:   “洛茜,你在干什么!”   若是说,她刚刚撞碧玉,是自己故意,并没有怎么摔疼,那么洛茜这一下,就让她彻底感受了一下碧玉的疼痛,她还好说,为了护着她的嬷嬷,年岁已高,又怎么能受得住这么一下,当即捂着腰,痛苦呻|吟叫唤着,怎么也爬不起来。   洛樱在丫鬟的扶持下,半撑起身子,怒气冲冲地朝洛茜质问。   却不想,洛茜突然抬头看她,眼底一片冰凉,似深深刻下一丝恨意,洛樱一怔,有些愣然,气焰也瞬间有些萎靡,她强撑着怒道:“你、你看什么!”   洛茜冷着眸色看着她,让她心底发寒,就在她有些不知所措时,一旁传来些许动静。   洛樱偏头看去,见是茯苓赶去通知的洛芙赶来了,洛芙瞧着眼前的情形,心思一转,刚停下脚步,就皱眉对着洛茜,惺惺作态道:“大姐,你这是在做什么?五妹她还小,有什么惹你不高兴的地方,你也不能直接动手呀!”   洛芙扶着洛樱站起来,洛茜还蹲在那里,洛芙心下冷笑,母亲几次说她不如洛茜,她倒是如何也看不出来,就凭洛茜,除了占了一个长女的名声,她拿什么和自己比!   她冷眼看着洛茜,幽幽道:“大姐,你看,你是不是应该和五妹道歉?”   她瞥了一眼洛茜手中的手链,扶着洛樱的手肘抵了抵她的后背,洛樱反应过来说:“不过就是一条手链,我赔你就是!上日爹爹刚送了我一个乳白雕兰玉镯,我将它给你就是!”   洛茜垂着头地站起来,手里紧紧握着那串手链,转身朝梨园的方向而去,在洛樱话音落地后,她头也未抬道:“不必!”似乎是一点点吐出来的字眼,夹杂几分凉意。   青灵原先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她要走,便连忙低头拾起地上散落的物件,正欲跟在她身后离开,突然就见二小姐上前两步,拦住洛茜,冷笑道:   “大姐,你是想就这么走了?”她偏头朝洛樱昂了昂下巴,朝洛茜示意道:“你动手打人,不该给五妹道个歉?”   洛茜手中紧紧抓着手链,她一字一句道:“洛芙,你们别逼人太甚!”齐侯府会有蛇?这么拙劣的借口洛樱也说得出口,今日她们明明有意为难她,却还咄咄逼人地让她道歉,简直欺人太甚!   洛芙见她阴沉的脸色,嗤笑一声,余光扫到她手里紧紧握着的手链,一把挥向那手链,皱眉不耐道:“不就是一条破手链吗?瞧你宝贝的!说出去,也不怕丢了侯府的脸面!”   洛茜没有松手,洛芙一下也没打落那手链,她脸色一下难看下来,她从来都不喜洛茜这一副阴沉的样子,以前懦弱得让人没眼看,后来不知怎得变得清高起来,越发令人厌恶。   她眼底闪过一丝情绪,见她如此宝贝那手链,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抬手就去抢,却不想,就是这一下,手链突然断开,上面的珍珠散落了一地,滚落到一旁的草地里,不见痕迹。   洛茜只感觉手链上传来一阵拉力,细细的线勒得她手心发疼,一瞬间的紧绷,突然地上溅起满地的珍珠,她身子微微轻颤,洛樱在一旁微微瞪大了眼睛,拉着起身后的嬷嬷后退了一步,而洛芙却还没有罢休,伸手推了推洛茜,不满道:   “大姐,我与你说话,你听见了吗?我让你给五妹道——啊!”   洛芙一脸震惊,她话还未说完,就觉得左侧脸颊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一旁的洛樱缩了缩瞳孔,像是看疯子一样看了一眼洛茜,没有想到往日沉默寡言的人,突然爆发竟然会这么让人惊讶,她到底年龄小,心底再多鬼心眼,此时也不由得生了一丝后怕,尤其是大姐的眼神还这么可怕。   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是看见了三姐,只不过三姐从不会亲自动手,她使的从来都是软刀子,温柔地不像话,却让人从心底寒凛不已。   她朝着嬷嬷怀里缩了缩,嬷嬷此时也闭了嘴,不再哀声叫唤,毕竟这大小姐连二小姐都打,她一个老奴算什么。   就在满园沉寂的时候,洛芙也终于回神,她眼底皆是愤恨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打脸的羞臊,近似有些崩溃道:“洛茜,你疯了!”   她一手捂着脸,眼眶通红地看向洛茜,见洛茜依然一脸冷寒神色不变,当下伸手就想将这一巴掌还回去,却被洛茜抬手拦住,洛芙愤恨不已,浑身气得发抖,洛茜眼底一片冰冷,凉凉道:   “二妹的礼数太差了些,不懂得旁人的东西勿动,长姐如母,让二妹如此不知礼数,是大姐的错。”   “今日,我便替母亲好好管教你!”   话落,她眼底一厉,在众人猝不及防时,扬起手就狠狠朝洛芙脸上扇去。   洛芙左侧的脸颊几乎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洛芙手指微颤地想去捂脸颊,却是一碰就疼,她突然崩溃抱头地尖叫:“啊!”   洛茜冷眼看着洛芙的作态,就在满园子的人都因着洛茜的举动有些胆怯的时候,从众人背后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我倒是也想知道,是谁扬言要替我管教他人。” 第28章   洛茜的神色一僵, 众人转过身去,就见楚氏携着三小姐, 身后跟着一大群奴才慢慢走过来,楚氏面上一丝情绪也无, 只是淡淡地看着这边,却人感觉到有巨大的压力袭倾覆来。   下人们最先反应过来, 服身行礼:“请夫人安, 三小姐安。”   洛樱此时见到楚氏, 瞬间松了口气, 眨眼睛红了眼眶,甚是委屈地喊了一句:“母亲。”   楚氏扫了她们一眼,皱起眉头, 微有些怒意:“堂堂侯府小姐,竟像市井泼妇一般吵吵闹闹, 成何体统!”   楚氏话音刚落, 洛芙直接跪在地上, 扬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哭出声来:“母亲, 你看看女儿的脸,大姐她好狠的心啊,母亲,你要为女儿做主呀!”   洛伊儿见她的惨状,松开了挽着楚氏的手,微蹙起眉尖, 有些心疼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她快步上前,扶着洛芙的手臂:“二姐,快快起来。”   她心疼地看着洛芙红肿的脸颊,伸手似乎想去碰,又不敢碰,不赞成地看着洛茜,道:“大姐,你有什么委屈,尽可找娘亲做主,怎么可以将二妹打成这样,若是留下伤疤,那可如何是好?”   听到“伤疤”二字,洛芙浑身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哭得越发凶狠了。   洛茜阴沉着脸色,冷眼看着洛伊儿的惺惺作态,她紧捏着手中残留的细线,却说不出丝毫的话来。   一行人从花园到了芳韵堂,楚氏皱眉,让人去请侯爷。   洛煜安今日似乎也是不忙,很快就到了芳韵堂,路上他已经听下人说了事情,可是那下人却也讲不清原委,他冷沉着神色,进了屋内,瞧着屋里的几人,隐隐有些不悦。   楚氏抬眸看他:“侯爷来了。”   洛煜安应了一声,坐到她旁边,她才看向洛芙道:“行了,说说吧,终究是什么事竟能让你们姐妹打了起来。”   楚氏面上神色淡淡的,似乎对这事隐隐有些不耐烦。   洛芙又跪在地上,侧仰着自己红肿的脸庞,让洛煜安看得清清楚楚,她抽噎着说:“母亲,今日女儿与五妹约好聚一聚,可是到了凉亭后,女儿发现大姐将五妹推到在地,五妹和其嬷嬷疼得起不来身。”   听着她的话,洛煜安和楚氏微微一皱眉,却听她继续说着:   “女儿想让大姐给五妹道歉,却不小心拉断了大姐的手链,女儿不是故意的,也没有想到大姐这么爱护那条手链,大姐竟然因为一条手链,打了女儿两巴掌!”   洛芙抹了一把眼泪,哭得停停顿顿:“她还说……她还说,女儿教养礼数不好,要替母亲管教女儿!”   洛煜安眼底已隐隐有些怒意,却听着洛芙声音陡然拔高:“女儿并不觉母亲教导有何不妥,大姐她这是完全没有将母亲放在眼里,爹爹,母亲,你看女儿的脸,你们要为女儿做主啊!”   洛伊儿拿着帕子掩了掩唇,眸子里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笑意,这洛芙今日倒也有些小聪明,知道自己分量不够,便将楚氏拖下水。   楚氏在她话落之后,面上神色寡淡了些,看向洛茜,不咸不淡道:“那倒是劳烦大姑娘了,对府中姑娘的礼数教导如此尽心尽力。”   她话中听不出什么怒意,却是让洛茜脸色一白,掀开裙摆跪在地上:“女儿失言,求母亲息怒。”   洛煜安一皱眉,看向一旁的洛樱,问:“你二姐说得可是真的?”   洛樱看了屋里的人一圈,抿了抿唇,眼眶红了一圈,委屈道:“回爹爹的话,二姐说得没错,大姐的确推了女儿,二姐也只是想让大姐给女儿道歉。”   她素来会撒娇卖可怜,此时眼泪吧唧一下掉下来,似乎被吓住了一样:“爹爹,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撞到大姐的丫鬟,爹爹不要生气了,女儿给大姐、二姐道歉。”   她一直抽噎着,本就是府中最小的孩子,还没了生母在跟前,本就多得侯爷一份心疼,此时小身板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洛煜安听到洛茜只是为了一个丫鬟,就如此对待手足,眼底的怒意更甚。   洛茜紧紧掐着手心,听着她们颠倒黑白,脸上皆是倔强和清冷,可是看着洛煜安冰冷的神色,眼底不觉就是一湿。   从来都是这样,他从不会听自己解释,因为当初那事让楚氏早产,他便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从不会正眼看待自己!   今日明明是姨娘的生日,可是府中却没有一个人记得。   她们打碎了自己送给姨娘的生辰礼,却还要让自己道歉,自己若是还手,便是长姐不爱护妹妹,便是她不懂事!   洛茜心中一阵凄凉,她突然想起前世,方瑾瑜将自己打入冷宫之时,她原以为自己的爹爹会为自己说话,可是宫人却来报,国公爷丝毫未有辩解,已经接下了圣旨,甚至扬言,要与她断绝关系!   洛茜跪在地上,睁着眼睛看向洛煜安,眼角的泪珠无意识滴落,洛煜安眼底的怒意一顿,微微蹙起眉头,拧眉看向她,就在她回忆起往日,觉得浑身冰冷的时候,突然有一人扑到她身上,将她护住,哭着为她辩解:   “侯爷,夫人!不是这样的,是五小姐先找小姐的麻烦,还将小姐要送于清姨娘的物件全部打落。”   “五小姐在小姐的阻止下,还将小姐特意准备的手链踩进泥垢里,小姐只是一时情急,才会失手推了五小姐啊!侯爷明察啊!”   洛茜回头看着碧玉哭得泪流满面,眼底一晃,就听到她一番辩解,脸色瞬间一变,阻拦道:“闭嘴!”   可是最终晚了些,洛煜安原本因她而有些缓和的神色已然暗沉下来,他抬手就将手边的茶杯砸在碧玉额头上,甩袖站起身,阴沉怒道:   “本侯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去见清氏!”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洛樱和洛芙浑身一个哆嗦,哭泣声也渐渐小了下来,满屋瞬间沉寂下来,洛茜跪得笔直,看着那应该被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勃然大怒,为的居然仅仅只是一个奴才提了她姨娘一句。   洛伊儿看着碧玉额头上瞬间出现红痕,杯子滚落时似乎划到了她,额头处出现一道淡淡的红痕,细细的血丝绽开,洛伊儿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尖,移开视线。   在场的人,应该只有楚氏一人神色不变,她扫了一眼满脸倔强的洛茜,淡淡抬眸道:“侯爷不必生气,是我觉得大姑娘与清姨娘终究是亲生母女,才默认她可以去看望清姨娘的。”   楚氏难产的时候,洛煜安心底愧疚,对清姨娘也深深厌恶,即使后来知道她有孕了,也依然下令将她禁足在梨园,不许旁人探望。   后来洛茜等人出生,这道命令也只有府中的老人知道,偶尔告诉下府中新来的下人,其他小姐主子却是不知道这条命令的,就是洛茜也是前世快要入宫前才得知,所以才会在碧玉说出那话时,那么紧张地阻止。   洛煜安身上冷意淡了些许,却依然冷哼了一声,看着洛茜,眼底无一丝温情,道:   “为了身外之物,不念手足之情,如此无情无义,给本侯在院子里好好闭门思过!”   听着他对自己的评价,洛茜终于忍不住眼底的湿意,泪珠从脸颊上滚落,她连擦也未擦,叩首硬声道:“女儿遵令!”   此时的碧玉也终于回过神,知道自己惹了祸,眼底皆是愧疚不安地扶着洛茜的手臂。   回了云霞苑,洛伊儿连口茶水还未来得及喝,就看见盼思掀开帘子走进来,洛伊儿瞥了她一眼,接过玲珑奉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才道:   “传过去了?”   盼思点头:“是,明日应该就能有消息了。”   话落,她又有些疑惑:“小姐,若是小喜真的是那位的人,那大小姐是想做什么?”   洛伊儿轻抬了抬眉梢,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小喜,甚至在她的心里,怕是一直以为温王在与和自己暗通款曲吧。   小喜事小,她最想要的不过就是,自己与温王“自相残杀”。   不过……洛伊儿淡淡敛眉,府中温王的探子是不是太多了些,她抬眸:“不管她要做什么,府中这么多他人的眼线,着实让人寝食难安。”   尤其是温王的眼线,让她有些狐疑,到底是在监视侯府,还是在监视……她?   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全在他人的注视下,她就有些反感。   突然,洛伊儿的动作一顿,她放下茶杯,眉尖微蹙,既然温王都在府中有暗子,那么靖王呢……   酉时,齐侯府膳房,小喜刚准备收拾收拾回房,就听李嬷嬷叫她:“小喜啊,今日柳儿她身子不舒服,今晚你留下来值夜。”   小喜微微一皱眉,眼底划过一丝不悦,低头安静地应了下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这柳儿是李嬷嬷的闺女,一到她值夜,就身子不舒服,膳房的人几乎都替她顶过值,几人撇撇嘴,敢怒不敢言,留下小喜一人,都匆匆回房。   而此时的温王府,有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拖着一车的瓜果蔬菜,停在了侧门处,在下人帮忙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的时候,借着抬东西的错位,他隐晦地将袖子里的东西交于那人,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地弯腰驾着车离开。   书房内,温王坐在书桌后面,听着下人禀报的消息,寂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五年的探子,就这么暴露了。”   “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了,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连本王的字迹都能临摹地能够以假乱真。”   书房内的安崇皱了皱眉头,对于眼线传来的消息有些怀疑:“王爷,是不是暗线看错了?”   方瑾瑜眼底神色明明暗暗:“能让本王的人认错,已然是不得了了。”   谁会特意临摹他的字迹?   伊儿?不可能,若是她,她不可能行事如此松懈。   那会是谁呢?   他轻笑一声:“有意思了,侯府里竟然有一人对本王字迹如此熟悉,倒是真让本王好奇。”   安崇皱着眉头,与王爷的字迹一模一样,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让其他王爷知道……   方瑾瑜看着桌案上自己刚写下的一张字,眼底神色渐阴:“查查吧,将这人务必给本王揪出来!”   “属下遵令!”   隔日,天际刚见晓亮,盼思从云霞苑外面走进来,玲珑正好从主屋里出来,盼思低声问她:“小姐起了吗?”   玲珑点头:“刚醒。”她手中拿着茶盏,正准备去小厨房烧一壶茶水。   盼思推开门走进去,就见洛伊儿斜斜靠在床榻上,眼眸半阖,面上还有些困意,她动作放轻了些,将床头的帘子放下时,低声说了一句:“小姐,事情办好了。”   洛伊儿仰着白净的脸蛋,细细蹙着眉尖,玉手抵了抵额间,似乎有些不适,盼思顿了顿,有些担忧道:“小姐,您不舒服吗?”   “无事,昨夜里睡得晚了。”洛伊儿轻轻摇头。   昨日她突然想起来,尚有些佛经未摘抄完,因着明日里就要送去明净寺,不能再拖,所以昨夜里便熬得晚了些,不想刚刚做起身,突觉得有些头疼。   盼思不语,敛下眉眼,轻轻地替她揉按着头部穴位。   洛伊儿眉尖舒展开了些,轻柔道:“让人去芳韵堂和娘亲说一声,我今日就不过去了。”   盼思应了下来,等她面色舒乏了些,才停下手来,伺候她重新躺下,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盼思亲自跑了一趟芳韵堂,回来的时候,身边却跟着府医,楚氏听说洛伊儿身有不适,就皱眉让盼思去请府医过来看看,盼思不敢拒,连忙请了来。   洛伊儿刚刚进入睡眠,就听到房门被轻轻敲响,盼思轻声轻语:“小姐,夫人让府医来了。”   洛伊儿眉眼间迅速闪过一丝被吵醒的不耐,待听清盼思的话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进来。”   床幔被放下,从里面伸出一截白皙细嫩的手腕,随后里面响起一道淡淡温婉的声音:“劳烦您了。”   府医低下头:“三小姐太客气了。”   他坐下来,静静地替她把脉,片刻功夫,他就收回了手,道:“三小姐并无大碍,只是染了风寒,喝两副药就没事了。”   盼思将府医送出去,派人随着府医去拿药后,没有再进去吵洛伊儿,而是到了耳房休息。   ……   小喜这时才从厨房出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路径花园时,她见那里有些粉衣少女面色微沉重地等在那里,心底狠狠一沉。   ……她暴露了。   从粉衣女子口中知道这个消息后,小喜有些晃神,怎么可能?她在侯府已经待了五年,一直安然无事,又怎么会突然暴露?   她恍恍惚惚地回了房间,此时其他人都已经在自己职位上,房间里唯独她一人,她突然看见自己床榻上的枕头低下隐隐露出的纸条,目光一顿。   她想起刚刚粉衣女子传达的话,主子让务必查出是谁传的纸条。   她眸色一厉,快步走过去,拿出纸条一看,皱起眉头。   又是落云阁?   她余光不经意间看到门后槽那里似乎有个东西,心下微顿,走近后才发现是一粒珍珠,她眯了眯眼睛,将那粒珍珠拾起,放在手心捻了捻,面上闪过若有所思。   直到晌午,洛伊儿才渐渐醒来,她浅蹙着细眉,缓缓睁开含情眸,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外间的玲珑听到动静,连忙打开帘子走进来,扶着她坐起身。   洛伊儿一手撑在床榻上,蹙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玲珑半跪在地上,为她穿好绣鞋,没有停顿地回答她。   洗漱之后,她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才觉得清醒了些。   等她用过午膳后,玲珑端进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不等洛伊儿皱眉,她就开口道:“小姐,这药已经热了三回了,您快趁热喝了吧。”   洛伊儿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愿,不管前世今生,她过得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来到这里之后,若是说她最讨厌什么,那必定是这些苦涩的药了。   她蹙着眉尖,想到明日还要出府,抿着唇将药碗接过,玲珑甚少见到她如此孩子气模样,眼底不禁露了一分笑,她刚把药碗放下,玲珑便赶紧地递了蜜饯上去。   洛伊儿解了口中的苦涩,眉尖才舒展开,淡淡道:“去芳韵堂问问,明日去明净寺上香一事。”   每年这个时候,府中都会到明净寺上香,只不过往年都是楚氏带着洛伊儿几位姐妹一起去,而今年,洛茜刚刚被禁足,怕是无法去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楚氏那边递了话,盼思复述道:“夫人说,若小姐还不舒服,上香之日可以推迟。”   “若是小姐无碍,那今年可能就由小姐一人去了,夫人昨日收了尚书夫人的帖子,明日要到尚书府去,夫人怕其他人给小姐惹麻烦,便不打算让她们出府了。”   这里的其他人,明显就是指洛芙她们几人。   隔日,洛伊儿的伤寒好了一些,她换着一身乳白色锦绣罗衫裙,袖口和衣襟处带着浅浅的红色,多了一分艳丽,她让玲珑带上自己摘抄的佛经和三千两香油钱,坐上马车朝明净寺而去。   她此番到明净寺,需要小住一日,楚氏已经派人和明净寺里的打过招呼了,玲珑随着寺里的小和尚去放行礼了,洛伊儿身边只跟着一个盼思,她跪在明黄色的跪垫上,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了拜,美眸微阖,模样虔诚。   盼思将带来的东西,交给寺里的人,洛伊儿也站了起来,从大殿内走出来,她轻舒了一口气,宁静深远的撞钟声隐隐传来,她整个人越加显得温婉轻柔。   她们每年都来这明净寺,对这里也算熟悉,明净寺有一个特色,山顶山脚都有一处桂花林,每到季节,四处飘香,主仆二人没有要人带领,她们刚从山脚上来,此时相携着朝山上而去,若能自行爬到山顶,也算是心诚。   为了防止香客在爬山途中疲累,明净寺在小径旁设了许多石凳,山顶和山脚,及其中间,都设有凉亭,以供香客歇息。   洛伊儿主仆二人,一鼓作气,相携着到了山顶,洛伊儿侧头与盼思说着话,待闻到一阵桂花香时,便知自己将到了,堪堪抬起头来,却是一愣。 第29章   凉亭设于桂花林中, 四周飘落着金黄色的桂花, 和些许掉落的树叶, 方正的凉亭里此时站着几人,背对着洛伊儿主仆,微凉的风拂过枝头的桂花,飘零落下。   今日的方瑾凌穿的是玄青色的长袍,团花边皆绣着金线丝, 玄色青纹长靴, 墨玉发冠束着浓郁乌黑的长发,余尾披散在肩头。   身旁的卫风似乎说了什么, 他颔首低应了一声,洛伊儿离得远,迷迷糊糊地听不真切。   方瑾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转过身来,幽暗深邃的眸子正好撞上洛伊儿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方瑾凌一顿, 似是没有想到来人是她,眼底暗沉之色微淡,不着痕迹闪过一丝温情。   他看着她面色微红,因着刚刚爬上山, 微喘着呼吸, 粉唇一张一合, 似乎被他瞧得紧张, 轻咬了下唇瓣, 方瑾凌的视线下移,见她今日穿着乳白色厚底长裙,腰际系着那枚羊脂白玉佩,眼底微暗,紧接着闪过一丝疑惑。   他抬手打断卫风的话,卫风一愣,随后看到不远处的洛伊儿,了然地拱手退下。   洛伊儿也回过神来,身前的手紧了紧帕子,松开扶着盼思手臂的手,在原地弯腰行礼,温婉笑道:“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方瑾凌微微颔首,视线淡淡落在她身上,低沉道:“不必多礼。”   盼思扶着她站起身,洛伊儿有些歉意道:“伊儿不知殿下在此,若有打扰,还请殿下恕罪。”   方瑾凌见着她疏离见外的模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的神色微暗,对她抬首道:“过来。”   洛伊儿微愣,颤了颤眼眸,拎起裙摆朝他走去,在踏上凉亭的高台阶时,眼前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来,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手掌,洛伊儿咬了咬唇瓣,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眸色幽深暗沉,不着痕迹地嘟起粉唇,缓缓伸出玉手搭在他宽厚的手心。   方瑾凌一下握住她的手,微用力一拉,洛伊儿借力跨上了台阶,身子落在他身侧,她抬起弯眸:“谢过殿下。”话落,想要抽出手,却不见他有松开的痕迹,洛伊儿眼角都染上几分羞涩红霞,低声有些无措道:“殿下……”   方瑾凌垂眉,淡淡应了声:“嗯。”手上力道丝毫未松,一旁的下人早就有眼色地退出了凉亭。   洛伊儿眸子四处看了看,见他没有松开的意思,泄气地放弃挣脱,垂下眸子,桂花从鼻尖处飘过,她忍不住抬起拿起帕子挡了挡,细细的柳眉微蹙,眼底浮现一些难受。   方瑾凌看在眼里,略一皱眉,将她带到石凳上坐下,余光瞥见她的衣裳,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低沉问:“不舒服?”   洛伊儿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想了一下,才乖巧地点头实话实说:“嗯,昨日不慎染了风寒。”   方瑾凌神色微冷,暗暗皱起眉头:“身子不适,为何还要出府?”他话里隐着一丝淡淡的关切,不细听,丝毫听不出来。   洛伊儿被他握着的手心里有些糯湿,她抿了抿唇,另一手挽起脸颊侧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侧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脸颊上的一丝红霞,声音很轻:   “每年这个时候,府上都会来明净寺上香,我觉得并无大碍了……”   说着,她似乎意识到他话中的关心,冲他眉眼弯弯一笑,带着丝丝甜,方瑾凌眸色一闪,可就在话落下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喉咙间一阵发痒,她记着自己刚刚说得话,咬着唇瓣想要将这份痒意忍下,脸颊憋得通红,眸子微微湿润,染上几分水光委屈难受。   方瑾凌低低叹息了一声,入了洛伊儿的耳,她茫然不解地转过来,不知他为何叹气,就见他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情绪,垂眸淡淡道:“别忍了。”   那一阵痒意已然过去,洛伊儿轻摇了摇头,隐隐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伊儿失礼了。”   “无碍。”   两人待在凉亭里静坐了一会儿,洛伊儿歪头,有些疑惑道:“殿下也来上香吗?”   听到她的话,方瑾凌突然想起之前□□大师说的那番话,他眸色一闪,听见眼前的人儿又唤了一声,才回神,淡淡回道:“嗯。”   两人静坐在凉停里,洛伊儿一手搭在石桌上,支起下颚,看着外面飘飘零零的桂花,四处飞舞,眸子里带着些许柔意浅笑,方瑾凌坐在她一旁,暗沉着神色,静静地看着她。   突然,她侧过头,眸子里含着浅笑地问他:“殿下,府中可有桂花?”   “无,”方瑾凌似乎明白了什么,抬眸看向她:“你若是喜欢,本王便让人从宫中移植到王府。”   洛伊儿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容,垂眸道:“我喜欢在房间里放上新鲜的白兰花,还喜在六月时看着窗外爬上几枝栀子花。”   方瑾凌眸色微闪,凝视在她玉白的脸颊上,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与他谈到这些。   方瑾凌抿了抿唇,道:“好。”   两人低声说着话,凉亭中气氛有些暖意,洛伊儿脸上的笑容久久未散,方瑾凌眸子淡淡看着她,眼底也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情。   半个时辰后,玲珑赶过来唤她回去用膳,方瑾凌淡淡问道:“伊儿今日不回府?”   洛伊儿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盼思仔细地扶着她,她望着方瑾凌,摇了摇头:“是。”   话落,她抿了抿唇,刚被松开的手似乎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悄然让她红了红耳畔,她低头道:“殿下若是无事,伊儿便先退下了。”   方瑾凌颔首,看着她慢慢走远。   卫风走进来,就听见他淡沉的声音:“今日不回府。”   卫风一愣,随后转头看了一眼洛小姐的背影,心下了然,应声道:“属下知道了。”   洛伊儿住的厢房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斜斜歪着一颗槐树,刚刚入夜,天色带着一丝灰白地暗下来,厢房里点着一盏昏昏暖暖的烛灯,从窗纸上印透着昏暗的光进院子里。   里面洛伊儿和两个丫鬟低声浅笑着,过了许久,她坐在榻上,上面摆着案桌,案桌上铺了几张宣纸,她对着两人摆了摆手,低头沉下心思,抄写着佛经。   一面纸上密密麻麻布满小字后,一旁候着的盼思提醒道:“小姐,夜深了,明日再写吧。”   另一边的玲珑已经备好一碗清茶和一粒药丸,因着要出府,玲珑昨日特意去找府医讨了这药丸,至于昨日为何不让洛伊儿服用药丸,那自然是因为药丸的功效不如直接熬出来的药汁。   洛伊儿顿了顿,放下笔靠在砚台上,盼思将案桌收拾起来,见她有些酸乏地捏了捏手腕,又低头去帮她揉了揉手腕,一会儿后,洛伊儿才轻柔道:“好了。”   盼思笑着退下,玲珑将药丸递于她,她细细地蹙了下眉尖,接过药丸,放入口中,玲珑连忙又将清茶递给她,她含了一口水,将药丸咽了下去。   今日在外面转了一遭,她也有些疲累,吃了药之后,也觉得眼皮上有了乏意,她扶着盼思的手上了床榻,道:“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   盼思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屋内的灯被吹灭,盼思和玲珑退了下去,轻声将门合上。   洛伊儿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在黑暗里微睁开眸子,想起下午与靖王相处的情形,眸底神色微深,复又归为平静,阖上眸子。   她不知道,与此同时,她隔壁的院子里正冷沉坐着一名男子,正是下午与她在一起的方瑾凌,他淡淡地听着卫风说着什么,随意地点点头,漠然道:   “只要他不会说了不该说的话,本王自然不会为难他。”   卫风拱手应下。   就在方瑾凌准备让他退下时,房顶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方瑾凌眸光一凝,卫风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   房顶上的脚步声只响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还不等主仆二人放下心,就突然听到外面一片混乱,伴杂着一些惊恐的呼救声:   “……走水了……快救火……”   随后是一阵嘈杂混乱的脚步声,方瑾凌眸色一沉,卫风转过身来,皱眉着急道:“王爷,似乎外面着火了,我们先出去吧。”   他话音刚落,守在外面的侍卫就出了声:“王爷,失火了!就快蔓延到这边了,王爷快出来!”   方瑾凌没有再停顿,抬脚出了房间,待出来后,才发现外面已然乱成了一片,旁边的院子上方飘着浓浓的黑烟,极快地蔓延到自己刚刚所待的房间。   他突然想到什么,眸色一凝,浑身气压瞬间低沉下来,他抬手拦住一个寺中的和尚,声音微寒地发问:“齐侯府今日来的人住在哪儿?”   卫风听见他的话,瞬间睁大了眼睛,看着王爷冰寒的脸色,紧紧皱起眉头,以自家王爷对洛小姐的重视,若是洛小姐出了事,那……卫风浑身轻颤了颤,不敢再想。   那小和尚被他一抓,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他话中的寒意吓得一颤,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着火的院子突然传来几声哭声:   “……小姐!你在哪儿……”   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方瑾凌陡然松开那小和尚,那小和尚也刚刚反应过来,呆愣回答道:“那位女施主的房间就是失火的房间……”   他话音未落,就见刚刚那浑身寒气逼人的男子转身朝那着火的院子而去,身后还跟着一个着急万分的人急迫地喊着:“王爷,不可!”   方瑾凌进了院子后,就看见洛伊儿身边长跟着的两个丫鬟脸上带着一些灰尘,在院子哭着呼叫着,而却独独少了那个人,两人看见他,眼睛一亮,猛地跪下:   “靖王殿下!我们小姐还在里面,求您救救她!王爷,求你了!”   方瑾凌心底狠狠一沉,没有搭理二人,几个箭步就冲进了冒着大火的屋子,来晚一步的卫风没有拦住他,眼底发红地冲着盼思两人吼道:   “若是王爷出了什么事,整个齐侯府替王爷陪葬都不够!”   盼思两人只觉得身子凉得发颤,眼角的泪珠止不住一直往下掉,她们也没有想到王爷竟然会直接冲了进去,她们原本只是想让王爷派人去救小姐……   卫风气得踹了一脚旁边的槐树,也不再骂两人,如今再懊悔也无用,只希望两人皆能平安,他朝着一旁跟过来的侍卫冷声道:   “必须将王爷带出来!”   话音一落,他从一旁救火的人手里抢过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目光坚定地朝房间里冲去,若是王爷有个好歹,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都活不下来!   那些侍卫显然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纷纷效仿,厉声让人救火,随后全部闯进屋里救人。   先行进来的方瑾凌,暗沉着一张脸,四处寻着洛伊儿的身影,他眼底如三九月的寒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怒意和着急,近乎咬牙低吼着:“洛伊儿!”   寺院里的房间不大,只不过片刻,他就在床榻上看见隐隐陷入昏迷的洛伊儿,他眼底透着些许猩红,见着人的时候,心底松了一口气,却见她不省人事的时候,猛然一沉,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颊,低沉道:   “洛伊儿,醒过来,我带你出去。”   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他来不及叫醒她,打横抱起洛伊儿,压低着身子就要冲出去,洛伊儿似乎被他动作弄醒,呛了几口,抬眼就看见方瑾凌低沉的脸庞,微微一愣,眼底渐渐泛红,近乎呢喃:“……殿下……”   方瑾凌只来得及低头看了她一眼,星点火焰沾上他的衣袖,他瞥了一眼,却因双手抱着洛伊儿,而没有丝毫应对,他声音平平淡淡,却不容置喙:“本王会你出去的。”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见几人跑进来,见着他们没事,都松了一口气,几人刚要过来护着两人出去,就见房顶的梁柱经不住大火的焚烧要掉落下来,他们眼底蔓延上惊恐,大声喊道:“王爷!”   方瑾凌心底一沉,刚要回头去看,就见自己怀里的人突然挣扎着推开他,娇小的人儿护在他后背,他尚不及将人拉回来,只觉一道冲击,后面的小人儿一声痛呼,方瑾凌回头,只看到那高大的梁柱砸在她后背上,她脸色瞬间惨无血色,他眼底瞬间一片猩红寒意,低吼:   “洛伊儿!”   此时卫风等人终于赶到,连拖待扶地将二人带出屋子,身后的大火雄烈,陡然传来一声轰然塌陷,卫风等人回头一看,眼底皆是后怕。   方瑾凌怀中抱着洛伊儿,半跪在地上,低低埋下头,浑身气压低沉冰冷得如同寒冰一般,他怀里的洛伊儿紧闭着眸子,脸色惨白无色,背后被柱子砸得一片焦黑,呼吸弱得近乎于无。   方瑾凌捏着她的下巴,眼底神色阴鸷寒冷,他伏身对她低声怒吼:“洛伊儿,你给本王睁开眼睛!”洛伊儿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微有轻晃,却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此时的盼思两人跑过来,见着洛伊儿的模样,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却骇于方瑾凌的神色,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音。   回过神来的卫风见洛伊儿惨白的脸色,又想起当时她奋不顾身救了王爷的场景,皱了皱眉道:“王爷,洛小姐的情况应尽快医治!”   方瑾凌松开她的下巴,声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备马,回府!宣太医!” 第30章   方瑾凌带着洛伊儿深夜回府, 王府已然得了消息, 此时一片灯火通明,福山率着众人在大门前等候,快马疾速停在王府门前, 众人只觉一道寒风而过,徒留一句:   “宣太医!”   早在暗卫从明净寺得了命令后,便赶回来通知了大总管福山,福山就让人去宫中宣太医了,方瑾凌打横抱着洛伊儿进了墨澹院,对一路的行礼的下人视而不见。   他刚刚将洛伊儿放在床榻上, 太医就到了王府,被卫风等人拉着进了墨澹院。   御医原以为王府急匆匆地去唤太医, 是靖王出了什么事, 可是一进房间,就看见靖王殿下站在床边,衣服虽有脏垢,身上裹挟着浓重寒意,却看不出有受伤之疑,他刚要拱手请安, 就见靖王殿下侧过身来,露出里面躺着的人儿,他还未看清, 就听见殿下冰凉刺骨的话:   “你还在愣着干什么。”   身后的卫风推了推他, 他瞬间回神, 知道自己前来王府所为的正是那榻上的女子,刚刚匆匆一瞥,可他还是认出那昏迷不醒的女子应是齐侯府之嫡女,至于为何会受伤?御医不敢再想。   低着头上前把脉,只不过片刻,卫风提醒道:“洛小姐身后有伤。”   御医点头,不过片刻,他刚刚松开手,就听见一旁靖王微带寒意的话:“如何?”   “洛小姐本只是被熏烟闷了气,待清醒过来就好,只是……洛小姐背后的伤,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了。”他话说完,斗胆抬头瞧了一眼,眼底微骇。   只见素来对何事都神情淡淡的靖王殿下眼底一片阴鸷暗沉,瞧上一眼,便让人背后生出冷汗。   方瑾凌听了御医的话,才觉得一直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下来,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底神色渐缓,却依旧暗沉如潮,他看向洛伊儿,却是对着旁人道:   “跟太医下去拿药。”   隔着一扇屏风,伺候的人察觉到王爷此时身上的寒意,皆数噤若寒蝉地低头守在外间,将王爷对洛小姐的重视看在眼里,心中自然也明白了他们这位准王妃的地位。   玄色的床幔垂下,洛伊儿躺在床榻上,紧紧闭着眸子,细细的眉尖微蹙,似在昏迷中仍觉得难受,白净的脸颊上染上一抹灰渍,整个人羸弱又单薄,似一触即碎。   方瑾凌低头看她,似想到什么,眸底暗潮翻涌,抬起手将那抹灰渍轻轻擦去,他指腹停留在她脸颊上,想起烈火中她挣扎着为自己挡下那柱子,压抑着心底不知名的情愫,滚烫地让人发颤,他压得极低的声音似乎要刻入骨里:“……洛伊儿……”   王府里忙了一夜,直到天际晓亮,才渐渐安静下来。   齐侯府嫡女受伤的消息,已然传到了侯府,玲珑被王府侍卫快马加鞭送回,诺大的侯府半夜被惊醒,玲珑跪在芳韵堂将事情一清二楚地与楚氏说明后,回了云霞苑为洛伊儿取回了换洗衣物,快速赶往了王府。   齐侯洛煜安及大公子洛齐衡,也是半夜起身,天际还未见亮,就前往靖王府,答谢靖王对洛伊儿的救命之恩,顺便接伊儿回府,毕竟洛伊儿尚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在王府久留。   此事的靖王府,墨澹院外,方瑾凌漠然冰冷地看着盼思,声音似三九天的幽湖,寒意逼人:“她的厢房为何会失火?”   盼思额头溢出丝丝冷汗,努力回想当初的情景,颤音回答道:   “奴婢伺候小姐歇下后,便回了耳房,过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奴婢似乎听见房顶上有人的脚步声,心底担忧小姐,便准备去看看,谁知,刚出来,就见小姐的厢房着了大火。”   房顶上的脚步声?   方瑾凌眸色一沉,心底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他低沉问道:“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   盼思此时也知道失火并非意外,渐渐恢复往日的沉着冷静,她自己思索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道:“奴婢当时似乎还听见了‘主子’‘王爷’这样的字眼……”   她越说,头越低,她心底隐隐猜到,自家小姐是受了无妄之灾,而很有可能这场大火是朝……盼思紧咬唇瓣,吞咽了下面的话,低低垂着头,不语。   屋里一片死寂,方瑾凌低垂着眸子,半晌,才开口,声音里冰冷地没有一丝情绪:“你进去照顾她。”   盼思服下身子,埋头走进屋子,一进去,看见自家小姐惨白的脸色,就觉鼻子一酸,自家小姐自幼便千娇百宠,何时受过这样的伤。   盼思走后,墨澹院的院子里陷入一片死寂,方瑾凌身后的卫风低头紧抿着唇,心底渐渐升起寒意,后背冷汗浸湿了衣裳,心底想着盼思的话,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那么今晚的事便应是冲着王爷来的。   留宿明净寺,是王爷临时下的决定,所以身边跟着的人并不多,若是那些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铲除王爷的机会。   卫风心底微叹了口气,此番洛小姐为救王爷受伤,以王爷对洛小姐的心思,定是不会轻易揭过此事的。   天际已然升起一抹灰白,整个院子的气氛压抑沉重,方瑾凌负手站在台阶上,半晌才抬起幽深的眸子,平静道:“查。”   他越平静,卫风反而越觉胆寒,他面色严肃抱拳:“是!”   就在这时,福山进了院子,远远弯腰道:“王爷,齐侯他们到了。”   “把他们带到前厅。”   终于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卫风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也无声退了下去。   方瑾凌转身,透过窗户的格子,深深地看了那床榻上隐隐绰绰的人影一眼,拇指上的扳指几欲将被捏碎,他收回视线,跨步离开。   前厅中等候的洛煜安两人面色沉沉,下人刚将茶水奉上,两人都没有饮茶的心思,不过片刻,方瑾凌跨过门槛走进来,他一夜未眠,身上裹挟着深重的寒意,洛煜安两人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站起身行礼:   “微臣参见靖王殿下。”   他坐在青檀木椅上,带着扳指的手按在椅柄上,冷冷抬起眸子,薄唇微张:“坐。”   洛煜安坐下后,便拱手道:“多谢靖王殿下救下小女,微臣感激不尽。”   方瑾凌眸子依旧幽暗深沉,看向他:“侯爷不必言谢。”   洛煜安能感觉他此事情绪低沉,带着隐隐的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洛煜安眸色微闪:“王爷,微臣前来,是想要将小女接回府,毕竟小女不便在王府久留。”   方瑾凌微蹙起眉头,止不住握住椅柄,指尖碰到微凉的纹路,扫了他一眼:“侯爷不必担忧,等她醒来后,本王自会送她回府。”   洛煜安还想说什么,却见他极淡地扫过来,眼底全是不容置喙,还是洛齐衡更了解他的心思,他站起来抱拳,恭敬道:“那就劳烦王爷了,家妹在府上多叨扰一日。”   洛齐衡抬眸看向他,他可以等三妹醒来后再接她回府,可一日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未婚留宿,对女孩子家的名声终究有损。   方瑾凌并不是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不亲眼看着她醒来,他又怎么会放心。   他眸子划过一丝极淡的幽暗,低沉道:“酉时之前,本王定会将她安全送回府。”   洛齐衡微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那微臣和家父便不叨扰王爷了。”   “慢走。”方瑾凌微颔首,遂又看向福山:“福山,送侯爷和洛将军出府。”   洛煜安和洛齐衡拱手退下,路上却不免问向福山:“福总管,不知小女如今可好?”   福山低了低头,态度恭敬:“侯爷不必担心,太医说了,洛小姐醒过来,便无事了。”对于其身后的伤,却没有说出来,让二人担心。   将二人送走后,福山连忙回了前厅,见王爷神色暗沉地坐在那里,他弯腰上前,见他面色微有疲倦,小心翼翼道:“王爷,您一夜未眠了,不如此时去休息一会儿吧,待洛小姐醒来后,奴才再通知您。”   “不必。”   方瑾凌丢下这一句话,起身朝墨澹院走去,此时的洛伊儿依旧未醒,盼思和玲珑正轻手轻脚地替她换下衣裳,方瑾凌才进屋,就被丫鬟拦在了外间,低弱地解释,洛小姐正在换衣裳。   方瑾凌脚步一顿,隔着一道屏风停下,他似乎隐隐能听见里面隐忍着的抽泣声,眸色深深暗沉下去。   盼思二人将洛伊儿扶起来,刚褪去了外衫,就看见她身后的伤,因着是燃着火焰的柱子直直砸下,她的背后带着一些烧痕,伤口通红带着些许外翻,让二人看得直掉眼泪。   里衣黏在了伤口上,两人小心翼翼地拉开衣裳,依旧扯到了伤口,尚在昏迷中的洛伊儿似乎感觉到疼痛,细眉微微一蹙,带着些许疼痛地闷哼出声,轻轻弱弱的一声,直让人听得揪心。   方瑾凌自幼习武,听力灵敏,自然也听到了她带着疼痛的轻哼,袖子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皱起眉头,暗沉地问道:“怎么回事!”   盼思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衣裳黏在伤口处了。”   方瑾凌一顿,闭了闭眸子,心底升起带着一丝烦躁的心疼,他想进去亲眼看看那人儿,此时却只能远远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盼思刚说完话,让玲珑扶住洛伊儿,自己接过一旁丫鬟手里的药膏,轻|薄地涂抹在那伤口上,动静轻柔地近乎可以忽视,遂又替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一番折腾下来,几个人都热出了一身汗。   有丫鬟端着换下来的衣服退了下去,方瑾凌在外面,看着那托盘上隐隐带着些许暗沉血迹的衣裳,紧紧握住了双手。   而此时的洛伊儿却是微蹙着眉头,粉唇微张着,一脸痛苦地呻|吟出声,眼睫沾上一些雾蒙蒙的湿意,盼思听到声音,眼底一亮,忙转过来趴伏在床边,见小姐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连忙转过头,惊醒地冲玲珑喊着:   “快,小姐要醒了,请府医……”   她话还说完,外面的方瑾凌就几个箭步走了进来,看到他,盼思一愣,终于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侯府,而是靖王府,她连忙退开,给他让位置。   方瑾凌两步走到床榻旁,垂眸看着她,果然见她眼睫轻颤着,似乎要睁开眼睛的模样,他偏头冷沉地吩咐道:“请太医。”   洛伊儿此时只觉得身后一阵火辣辣的疼,耳边又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拧着细眉,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头顶陌生的床幔,眸子浮现些许茫然,下一刻,她便看见床榻边站着的男人,那人再看见自己醒来的一瞬间,似乎才安下心来。   洛伊儿瞬间想起,当时她被浓烟呛住,眩晕中被人抱起,睁眼就看见眼前这个男人抱着她从大火走出,她眸色一动,昏沉的脑海终于渐渐清醒,就想起来答谢行礼。   只是她一动,却是不经意间牵扯到背后的伤口,带着一丝火辣辣的疼,让她眸子瞬间染上一些水光,她紧紧蹙着眉头,她不敢再动,床边的玉手却是下意识抓紧床榻边站着的男人。   方瑾凌刚刚因她醒来而舒展的眉头,此时见她白净的脸上皆是难受,心底似有微微一刺疼,衣摆被她拉住时,却是忍不住心尖微颤,下一刻,他就听见她弱得可怜的声音:“殿下,我疼……”   眼角的泪珠砸下来,方瑾凌神色瞬间变得阴沉,他转头怒斥:“太医呢!”   一旁的丫鬟兢兢战战地回话:“……已经让人去请了。”   察觉到拉着他衣摆的力道微大了些,瞬间将他从怒火中拉回来,他弯下身子,看着洛伊儿微亮的眸子,抬起手顺着她的眼角擦下,收敛了所有的怒意,他声音放轻安慰:“太医快来了。”   指腹抚过她的脸颊,停留在她那一头乌黑茂密的青丝上,一手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他神色暗沉,却是让人格外安心。   洛伊儿因他温柔的话微怔,越来越清醒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紧咬着唇瓣,却是不再吐露任何撒娇失礼的话,她轻颤了颤眼睫,面上还有些疼痛,却也是努力平静地说:“殿下,伊儿失礼了。”   方瑾凌的动作一顿,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意,暗沉的眸光看着她,却是停留在她惨白的唇上,终究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她本就是这样知礼的人,就算此时再疏离又如何,他只需要再等一年,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人拥入怀中。   他握着她的手未松开,盯着她的眸子,暗沉道:“你大可失礼。”   洛伊儿的指尖在他手心微颤,与他四目相视,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太医终于赶到,洛伊儿眸色微闪,偏开头,徒留耳畔一丝嫣红。   方瑾凌眸色微暗,松开她的手站起来,让太医为她诊脉。   太医刚欲行礼,就被方瑾凌摆手拒绝,站在一旁暗沉地看着他坐下为洛伊儿把脉。   洛伊儿看着为她把脉的太医,轻咬了咬唇瓣,面上似有些什么疑虑和担忧,终究,她眼睫轻颤了颤,垂眸轻声问道:“太医,我身后的伤会不会……留疤?”最后两个字,她吐得极轻,却让人意识到她对此十分在意。   她低垂着眸子,无血色的唇瓣紧紧抿着,明显有些紧张,却又似乎听天由命般,让人怜惜。   “洛小姐放心,昨日医女曾为你看过身后的伤口,每日涂抹三次药膏,等结疤后,每日抹上凝脂膏,一月即可无碍。”顿了顿,太医低头又道:“只是在结疤前,洛小姐怕是要疼上些许时日了。”   听到不会留疤,洛伊儿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方瑾凌见此,眸色一闪,洛伊儿却没有看见,她对着太医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谢过太医。”   这时,丫鬟端着药进来,洛伊儿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眉尖微蹙,盼思见此,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王爷,府上可有蜜饯?小姐素来怕苦。”   方瑾凌见她如此神色,低沉了一夜的气压终于微缓,眸子里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朝一旁伺候的人颔首,立刻有人下去准备。   洛伊儿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惨白的脸色终于染上一分红霞,她甚是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不敢去看他,方瑾凌接过一旁丫鬟手里的汤药,淡淡道:“本王来。”   洛伊儿听到他的话,连忙转过来,微扯到身后的伤口,微微一疼,让她面色一白,却无事一般地勉强笑着,眸子轻轻浅浅地看着方瑾凌,柔柔道:“殿下,伊儿自己可以。”   “别动。”   方瑾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坐在了床榻边上,垂眸,拿起汤勺轻轻搅拌了下,才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嘴边,可以看出他的动作不熟练,却是带着一股耐心和温柔。   洛伊儿一愣,随后遮住眼底那一分苦笑,这药苦,这么一勺一勺的,何时才能结束这折磨,只是,她面上露了两分红霞,并未再多说拒绝的话,垂着的眸子微深,轻启唇,小口抿下。   一碗药见底,丫鬟也终于把蜜饯带了回来,方瑾凌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从盘子中轻捻着一粒蜜饯,亲自喂给她,洛伊儿羞涩地垂着眸子,舌尖轻巧一卷,将蜜饯含入口中。   她未看见,就在那一瞬间,她头顶的男人,盯着她吐出的香舌,眸子里的神色瞬间有些暗沉。 第31章   午时, 盼思伺候洛伊儿服用了一碗清淡的小米粥,方瑾凌就坐在一旁看着她。   她靠在藕荷暗花绸缎的靠枕上,因着她身后的伤, 后面垫了些许软和的棉料, 盼思将碗递给一旁的丫鬟, 递给她手帕, 半晌, 她抬起头看向方瑾凌,有些疑惑道:   “殿下今日不用上朝吗?”   “无需。”他摇了摇头,仍旧看着她。   她微动了动身子,不知是因为他那灼人的目光,还是背后隐隐作痛的伤口,她最终还是坐起来,一手揽着双膝,不似她往日那般在外的规矩知礼, 小小的身子微蜷缩在一起。   方瑾凌目光一凝,敛眉站起来,还未来得及走近一步,就听那人儿轻而又轻的声音:“殿下,伊儿何时方能回府?”   她垂着的眸子里有隐隐的担忧,她能在众多世家女中脱颖而出,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家世, 更因为皇上曾亲口称赞她温婉知礼, 如今夜宿男子府邸, 即使事发突然,那人又与自己身负婚约,也于名声有损。   她将话在唇齿中过了几遍,终究是问了出来。   余光看见男人的脚步微停,随后缓步走过来,凝着她半晌,冷声吐出:“片刻。”   见他似乎要转身,洛伊儿紧抿着唇,突兀伸出手拉住他,她堪堪仰起脸蛋,抬起澈然的清眸望向他,就见他眼底一片淡漠神色,她颤了下眼睫,移开视线,声若蚊呐:“殿下若是得闲,可……可到侯府看伊儿……”   她话音刚落,却又觉得失了矜持,垂着头,悄然红了半边嫩白脸颊。   方瑾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纷杂扰乱,心底的烦躁被她一句话抚平,心底有些话曾几度想要脱口问她,最终,他也只是敛眉淡声道:   “本王派人送你回府。”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抛了几分女子家矜持吐出的话,却隐隐似乎被拒绝,洛伊儿刚染上红霞的脸颊,煞那间发白,她葱白的指尖微颤,松了他的衣摆,勉强勾了勾唇角,轻声应着:“嗯。”   方瑾凌负手转身,洛伊儿余光只能看见他衣袖上的一条条金色蟒,窗外几缕阳光照射下,晃得耀眼,他走到屏风处,刚要转身,却见她仍旧环着双膝而坐,惨白的唇紧抿,他紧了紧扳指,道:   “后日本王沐休,再去看你。”   话落,他就跨步走了出去,床榻上的洛伊儿此时才抬起头,眸子里似乎透着一股复杂。   未时三刻,王府的马车停在了齐侯府门口,洛齐衡看着靖王亲自将洛伊儿送回来,心底紧张之余,又隐隐替洛伊儿感到高兴。   云霞苑,洛伊儿靠在罗玉架子床榻上,楚氏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亲眼看到她身后狰狞的伤口时,只觉得有一刹那头昏,她心疼得直皱眉,还是洛伊儿挽着她的手臂,撒娇说着:   “娘亲,别担心,御医说,一月余便无碍了。”   楚氏点着她的额头,瞧着她微白的脸色,责备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交代她好好养伤,然后回去备上东西,让洛煜安带去王府道谢。   楚氏离开后,洛芙等人也过来准备嘘寒问暖一番,洛伊儿乏累,全让盼思挡了回去。   屋里安静后,盼思看着侧躺在床榻上的洛伊儿,浅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洛伊儿瞥了她一眼,垂眸道:“想说什么?”   盼思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问出来:“奴婢听说……小姐的伤是为了救靖王殿下才……”   洛伊儿猛然抬眸看她,眸色浅淡,却让盼思脸色一白,低下头。   洛伊儿的声音微凉:“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你别忘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若出事,在场的人都无好果子吃。”   当时卫风等人为何拼死冒着大火,也要救他们,不过也是因为这个道理罢了。   身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更甚至是储君人选,他若出事,得死多少人,才能平息那位的怒火。   她闭上眸子,淡淡道:“日后莫要再妄言。”   盼思脸色微白,紧紧抿着唇:“是,奴婢知道了。”   ……   靖王所说三日后来看望洛伊儿的话并未实现,因为就在洛伊儿安心养伤时,京城中突然起了一道流言:靖王与齐侯府嫡女八字不合、相生相克。   这道流言一出,不过短短几日就传遍京城,红豆向洛伊儿禀报此事的时候,脸色都气得微红,她瞪大了眼睛:“靖王殿下和小姐的婚事,那可是皇上所赐,金口玉言,是顶好的亲事!传出这个消息的人,真是太过分了!”   在红豆的话落下后,云霞苑内一片沉寂,洛伊儿脸上温柔的笑浅淡了些,平淡地看了眼有些激动的红豆,盼思等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小姐,此事不知是何人传出,必是对小姐有不满之心,小姐万不可当真。”   “不必多言。”洛伊儿轻抬了抬手,垂眸浅声道。   盼思见她神色似乎若有所思,连忙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自己也低头后退一步守着。   洛伊儿最近的伤口正在愈合,每日都痒得难受,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又听到了这则对她来说并不算好的小心,心情愈加烦躁,眸子里藏了丝丝凉意。   锦被下的手指捻了捻布料,她玉白的小脸微垂,她自然是知道,京城中传的消息是真的,因为原文中也曾有过此事,这也是后来原主和靖王解除婚约的关键。   只是原文中并未说明,此事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原文中的齐侯府为了澄清流言,特意请了□□大师算卦,却由他亲自所言,两人八字不合、相生相克的确属实。   而且此事闹得可不仅仅如此……   那此事究竟是针对她而来,还是针对靖王而去,尚不可知。   毕竟,若是能以此为借口,断了齐侯府和靖王府的牵连,其他几位王爷自然是乐意至极的。   洛伊儿轻轻抬眸,不经意扫到梳妆台上的羊脂白玉佩,眸光微凝,那日她去明净寺时,将此玉佩带上了,后来靖王送她回府,特意将这块玉佩给她系上,整个人坐在马车的阴影内,淡漠矜贵地垂眸与她说:“莫要再弄丢了。”   洛伊儿倏地一敛眉,唇角微勾起一道浅柔弯度,她在担心什么,她又不是原主,她也能看出靖王对她的心思,那她便安静等着他处理就是。   更何况……洛伊儿弯了弯眼眸,不再多想。   洛伊儿将将用过午膳,便见前院领着一人到了云霞苑。   一道屏风隔着,洛伊儿眸色微垂,听着来人的话:“……王爷说,让洛小姐不必担心,此事自由他来处理……”   玲珑从外面递进来一封信,来人也拱手退下。   来人的话似乎让云霞苑的人都放下了心,面上都带了几分笑意,便是盼思也是眉梢微扬,洛伊儿将抬眸将众人神色看在眼底,抿唇浅笑,抬起手接过信封,一点点看起来。   大抵也不过就是刚刚来人那些话的意思,不过短短三行字,洛伊儿只消几眼便看完,她唇角微弯,将信纸折起,又重新放在信封里,轻浅道:“收在匣子里吧。”   盼思轻笑:“是。”   待其他下人退下后,盼思伺候着洛伊儿休息,她眼中透着几分高兴,抿唇轻声道:“王爷心中还是有小姐的,此时还特意派人来与小姐说明,怕小姐担忧。”   洛伊儿神色微淡,不知心中如何想法,只是躺下后,她阖上眸子,轻声说了句:“好了,莫提了。”   盼思一顿,见小姐如此神色,心中隐隐不解,却也不敢再多言。   与此同时的靖王府   书房内,方瑾凌坐在青檀木椅上,金丝线边的青蟒绣在衣袖边,垂在椅柄上,遮住椅柄上的纹路,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半垂着眸子,听着侍卫的汇报,直到听到侍卫说洛小姐似乎情绪不高时,才微顿了顿,良久,他才轻轻颔首,示意那人退下。   侍卫下去后,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从书房门口到方瑾凌办公的书桌,中间隔了一个书架,横竖半面墙的面积,卫风站在书架旁的青花瓷花瓶边上,他微蹙了蹙眉头,犹豫着上前道:“王爷,此事越拖,似乎对洛小姐越不利。”   如今流言还只是二人八字不合,等过些时日,说不定就变成了洛小姐命格不好,毕竟他和王爷都知道,此事是谁在背后搞鬼。   虽然卫风并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不喜洛小姐,但是他如今也从皇后的行为中懂得,对于洛小姐,皇后便是再狠毒都是有可能的。   方瑾凌一手敲在桌面上,眸子里不含一丝温度,他看向卫风,淡漠说道:“你可处理好了?”   卫风低头:“王爷放心,他不会乱说话的。”   方瑾凌垂眸,余光看到那块玉佩,他的眼神无端端地更冷了几分,缓缓吐出几个字:“明净寺一事,查得如何了?”   卫风眉头紧皱,显然此事有些难度:“回王爷,已有些眉目了。”   “说。”   “属下查出,当夜的裕王府曾有些动静。”   卫风的话音刚落,书房内的温度瞬间降低,似如三九月的寒冰,方瑾凌偏开头,外面依然是黑黝黝的一片,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朝东南方向看去,眼底冷意盎然。   东南方向,正是裕王府所在的方向。   半晌,他收回视线,看向桌面上的卷宗奏折,淡漠的声音带着一丝入骨的凉意:“裕王送了本王如此大礼,本王自当有来有往。”   隔日早朝,工部尚书突然上奏,参户部侍郎掌管国库,却监守自盗之责,户部侍郎是裕王一派,裕王及其附属恳请圣上严查,却不想工部尚书准备充分,证据一摞摞递到景帝的案桌上,景帝当场大怒,撤了其职,以判流放,家产充公。   后又因工部尚书上交的证据中牵扯甚广,尚在极怒中的景帝将此事交于靖王全权处理,不过半月,裕王在户部所有暗子人手皆被铲除。   户部掌一国之财,裕王失去这一助力,几乎相当于折了双臂,失了大半的势力。   对于方瑾凌,他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想,方瑾凌只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这只不过是本王对于王兄的回礼。”   裕王脸色一变,陡然想到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却是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徒留自己在原地气得满目狰狞。   此番事宜后,京城中有关靖王和洛伊儿的流言愈传愈凶,齐侯府自然不会毫无作为,刚要派人压下流言,就发现其中有那几位的手笔在里面。   虽然此事是皇后主导,但是其他几位王爷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都在里面浑水摸鱼。   不过几日,此番话便传进了宫中,皇后当即派人去御书房请皇上。   景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坤宁宫的人,直到那宫女说:“娘娘说,请皇上到坤宁宫商量靖王和洛小姐婚事一事。”   景帝眸色微凉,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起身向坤宁宫而去。   皇后看着景帝的仪仗,眼底一喜,皇上已经好久未曾到坤宁宫来,她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刚要转身去宫门口迎皇上,却在转身之际,突然从铜镜中看见自己发髻边有一根银丝,她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张嬷嬷不解地看向她:“娘娘,皇上就要到了,您怎么不走了?”   皇后阴沉着脸色不语,她对着铜镜将那个银丝拔下,声音阴沉地可怕:“本宫不想再看见今日为本宫束发的那个奴才。”   张嬷嬷早在看见她拔下那根银丝时,就察觉不妙,此时听到她的话,也只是低头应下。   皇后脸色极其阴沉,她不敢置信,刚刚若是自己没有看见,是不是自己就要顶着那根银丝去见皇上?越想,皇后心底怒意越盛,恨不得此时就让将那奴才拖下去。只是顾忌皇上马上就要到了,她才放下这个念头。   张嬷嬷替她将头上的簪子扶正,两人快速走出坤宁宫。   刚到大殿门口,景帝已然下了仪仗,她眼睛一亮,笑得明媚,弯下腰来:“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景帝目不斜视地从她旁边走过,连余光都未曾看向她。   皇后眼神顿时一暗,景帝走到正殿坐下后,才冷声道:“起来吧。”   皇后抿着唇,在转身之际又重新扬起笑脸,冲着一旁宫女吩咐道:“将宫中的碧螺春泡壶茶端上来。”   “皇后不必忙了,”景帝陡然出声打断她,暗沉地扫了她一眼:“朕还要朝事要处理,并无太多时间,皇后有事还是直说的吧。”   皇后神色一僵,抚着张嬷嬷的手微微捏紧,心底止不住愤恨,皇上到底记不记得,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冷落自己多年,今日若不是她说因为靖王和那女人的孩子,他是不是根本不会到坤宁宫来!   皇后此时早已忘记,身为一国皇后,为了一己之私,陷害臣妇,还被大臣亲眼撞见,是多么有损皇室颜面。   张嬷嬷看着皇上越来越冷的神色,忍不住碰了碰她,皇后此时才回过神来,勉强勾起一抹笑:“如今京城传遍了凌儿和伊儿的流言,依照臣妾的意思,不如请□□大师进宫一趟,□□大师佛法高深,由他出声打破流言,他人定是没有异议的。”   她话音一落,景帝就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皇后对上他似看透人心的视线,呼吸一滞,止不住背后生出冷汗,她挺直了脊背,勉强笑着,却是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景帝望了她良久,最终带着不明意味地轻嗤了一声,让皇后脸色一白,就听见景帝平淡的声音:“那便依皇后的意思。”   皇后陡然松了一口气,还没来的及露出笑脸,就见景帝甩袖站起来,向外走去,路过她时,眸色无甚温情地留下一句:“皇后好自为之。”   皇后来不及挽留,就听见宫人尖细的一声“起驾”,她身子有些软地倒在张嬷嬷怀里,仰头近似偏执地问她:“皇上是何意思?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张嬷嬷还未来得及安稳她,就听见她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喃呢:“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的!他只是不相信本宫!”   这句话落下,她脸上竟然流下长长两行清泪,张嬷嬷紧紧抱着她,心底泛着些酸涩疼意,却不知如何劝导她。   大殿内,刚刚皇后吩咐上茶的那名丫鬟,垂着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退出了大殿。   皇后提议起□□大师下山,一事很快传开,不知情者以为皇后是心疼其亲侄女,而楚氏听到后,却是忍不住碎了一套茶具,此时的洛煜安也在芳韵堂,见此,他微蹙眉尖,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抬手,示意下人们都下去。   楚氏一想到当初她做下的事,如今又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污蔑自己的女儿,便气得浑身发抖。   洛煜安上前握住她的手,沉着道:“阿念!”   他看着楚氏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当初的事情埋在她心底多年,他怕她久积成疾。   洛煜安将她拥入怀中,深深皱眉道:“阿念,你冷静些。”   楚氏闭着眼睛,近乎咬牙切齿道:“她欺人太甚!”   洛煜安哑然,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他深知,当初那事在她心中已然成了死结,他敛下眸子,抬手抚上她的青丝,莫名沉声道:“别急,就快了……”   楚氏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却并未发现他垂下的眸子里微寒。 第32章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轻风带起夜间一丝入骨的寒, 坤宁宫中的人身子弯得极低, 全部低着头, 对于大殿外隐隐的惨叫声充耳不闻,似乎是漠然无情,但是细看之下, 就会发现在这些宫人都是脸色发白,眼底蔓延着一丝惧怕悲凉。   即使皇后不受宠, 但是碍于靖王,宫人们自然不敢为难皇后,坤宁宫内宫中摆件都是雍容华贵的,边框上镶着绿宝石的铜镜前, 皇后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早已不复当年刚入王府的娇艳鲜嫩, 她突然抬起手抚过自己眼角下的细纹, 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执拗疯狂,大殿内无人说话, 张嬷嬷也只是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突然,皇后阴凉的视线扫了大殿内一圈,凉凉问道:“琢玉呢?”   张嬷嬷四处看了看,没发现琢玉的身影, 皱了皱眉, 连忙低声差人去找, 不过一会儿, 大殿外就传来轻微且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丫鬟快步走进来,弯腰行礼:“奴婢参见娘娘。”   皇后阴凉地看着她:“你刚刚在哪儿?”   琢玉袖子中的手指微紧,脸上却堆着笑说道:“回娘娘的话,太医院刚刚将药材送过来,奴婢亲自去盯着药了。”   听到“药”一字,皇后神色似乎一动,阴沉的神色也淡去不少:“药送来了?”   琢玉点头,她心情似乎好了些,轻而易举地放过了琢玉:“起来吧。”   琢玉低着头,遮住眼底的情绪,笑着起身站在皇后身后,亲自将皇后一头青丝放下,动作轻柔地与她梳着头发,她想到刚刚被拖下去的小宫女,眼神一闪,笑着道:   “娘娘,您消消气,为了一个小宫女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不等人说话,她便低下头,靠近皇后,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蛊惑道:“奴婢家乡有一种偏方,可以让娘娘的一头青丝变得乌黑且浓郁,不仅如此,还可以留下些余香味。”   皇后眼睛一亮:“当真?”   琢玉一脸恭敬:“自然,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皇后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睛亮得可怕,她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好,此事就交给你了,若真如你所说,本宫重重有赏!”   琢玉勾起嘴角:“奴婢谢过娘娘。”   在两人身后,张嬷嬷看着皇后如此信任琢玉,极深地皱了皱眉头,琢玉进坤宁宫不过三年,却爬得十分快,很快就成为了皇后的心腹,不知为何,皇后十分相信她,张嬷嬷看着勾唇微笑的琢玉,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许不安。   但是很快的,她就将此事放下,因为她心底还压着更重要的事情,她眼角的褶皱里似乎藏着一丝担忧,她走上前去,打断了皇后与琢玉的对话,低头道:   “娘娘,今日皇上……”说着,她顿了顿,皱眉看向大殿内还站着的宫人。   听到她的话,皇后刚有缓和的面色瞬间阴沉,她不耐地皱了皱眉:“都给本宫下去!”   琢玉瞥了一眼张嬷嬷,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刚要弯腰退下去,就见皇后摆了摆手,不耐道:“你留下。”   张嬷嬷面色有些不好:“娘娘!”   皇后看了她一眼,张嬷嬷心底终究有些不信任琢玉,顿了顿,看到皇后有些不耐的神色后,张嬷嬷眼底闪过一丝疲累,她不再多说,低下头道:   “娘娘,今日皇上答应您,请慧明大师进宫澄清流言,如今消息必定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后之所以如此提议,自然是早就从慧明大师里得到了答案,如今见张嬷嬷提起此事,皱了皱眉头:“即便如此,又怎么了?”   “娘娘,”张嬷嬷抬头说道:“想让一个人改口,太简单了。”   此话一出,皇后面色微变,她自然能听懂张嬷嬷的意思,她底气不足地拔高音量:“慧明大师身为出家人,不会说谎!”   张嬷嬷勉强勾起嘴角,没有再说什么,却足够让皇后怒意升起,忍不住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她突然拉住张嬷嬷的衣袖,眼神可怕,有些偏执地问: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个情况?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动作!是不是?你告诉我啊!”   张嬷嬷疲惫地张了张嘴,她自然知道娘娘说的是谁,除了当今圣上,又有谁能让自家娘娘一提起就如同发疯般,她勉强扯起嘴角,想要安慰她,就突然听见一直沉默不语的琢玉开口:   “娘娘,此事并非没有办法。”   张嬷嬷抬头看向她,却见琢玉一脸从容的笑意,甚至还向她点头示意,张嬷嬷深深皱起眉头。   可皇后却是眼睛一亮,转过身问道:“什么办法?你快说!”   琢玉不紧不慢地抚了抚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微挑起眉梢:“娘娘,您可别忘了,想要破坏这门亲事的人可不仅仅只有你。”   皇后眸色一亮,瞬间明了她的意思。   琢玉见此,轻勾了勾嘴角,低垂着眸子,谁也看不清她眸底的神色,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而且,可是仅仅如此,洛小姐可未必就会受到打击。”   “毕竟,她身为齐侯府唯一的嫡女,想娶她的皇子便有不少。”   她此话一出,皇后便眯起眼睛,她虽然很讨厌洛伊儿,却无法否认琢玉的话,毕竟洛伊儿身份摆在那里,只要她不出大错,她未来的夫家地位就不可能低!   想起这个,皇后心底就有些愤恨,那个妮子,不知怎的,就像成了精似的,做事没有一丝纰漏。   而这时,琢玉却是突然将手搭在了皇后的肩膀上,她低头,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娘娘,听说现如今梧州正在闹着旱灾……”   这句话说完,琢玉就闭上嘴,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多说。   张嬷嬷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早已变了,脸色微微发白,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她居然想要……   张嬷嬷突然想起四年前那件事,她瞬间回过神,想要劝导娘娘,还未开口,却听见她的娘娘低低笑出了声,让她有些毛骨悚然,嘴唇轻颤着,却是如何也开不了口。   ……   因着靖王和齐侯府的亲事,是由皇上亲自下旨,牵扯算是较大,因此,慧明大师进宫那日,太和宫里来了不少人,坐在大殿内,各怀心思。   洛伊儿受伤,自然是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但是齐侯洛煜安却是坐在左下角,而方瑾凌则是坐在他的上首,盘膝坐在案桌后,玄色的衣摆垂落在地,垂眸,神色淡淡,似乎今日的事与他无关一样。   景帝面无表情、却威压深重地坐在高位上,皇后坐在他靠右下方的凤椅上,目光炯炯地放在底下站着的慧明大师身上,嘴角忍不住勾起几丝笑意。   而她身后的张嬷嬷却有些死气沉沉地站着,可这次跟着皇后的人却不止她一人,还有一个琢玉也跟在后面,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宫女装,低着头十分安静。   “说吧。”景帝一手搭在椅柄上,暗沉开口。   大殿内的视线都集中在慧明大师身上,他穿着玄青色的僧袍,一手中捻着佛珠,一手竖直放在面前,他面前摆着两个八字,慧明大师只是看了一眼,便微阖上眼睛道:   “两人八字相合,无凶险之兆。”   他此话一出,大殿有些许的小声议论,皇后面上的笑意却是不变,惹得殿内一些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与方瑾凌相对而坐的方瑾瑜,将皇后的神色看在眼里,眸色微动,他不动声色地向安崇看去:“近日皇后做了什么?”   他早在流言刚起的时候,就查到背后之人是谁,也因此,他并未插手此事,因为他知晓,皇后虽厌恶洛伊儿,却是实实在在地将方瑾凌当依靠,所以此事必是针对伊儿而来,他自然不会助皇后一臂之力,即使他想要两人解除婚约,想得全身发疼!   “属下不知。”安崇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并未盯着皇后,此时对于皇后的动向尚且不知。   方瑾瑜敛眉,嘴角笑意依旧温和,却似乎有一瞬的凉意。   景帝神色不变,只是平淡地点头:“既然如此,那你退下吧。”   就在这时,慧明大师却是不着痕迹地看向某一处,他捏着佛珠的手指变紧,又扫了一眼依旧漠不关心的方瑾凌一眼,心下微叹。   他看着面前的两张八字,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微惊,眉头深深皱起,嘴里低声说着话,手上还做了几个手势,然而一切结束后,他却是面色微变,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高台上的景帝。   这一变故,着实让人意外,皇后眼底闪过诡异的亮色,却不想下一刻突然与一道视线对上,冰寒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却又似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般,让皇后如同被人浇下一盆凉水,脸色微变,心底的兴奋消失得一干二净,眯着眼睛,神色狐疑惊惧地看向方瑾凌。   高台上的景帝突然转头瞥了一眼皇后,才看向慧明,意味不明地开口:   “你还有何话要说?”   慧明微蹙着眉,往日大师的淡定形象有些崩塌,他微颤着音呢喃:“这个八字……它……”   “到底如何?”景帝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没有功夫陪他在此浪费时间。   也就在此时,一直对此时漠不关心的方瑾凌终于抬头,眸光漠然地放在慧明身上,却是让慧明浑身一顿,莫名心底升起一分寒意。   只是低下头时的余光,扫到一人衣袖中垂下的一片衣角后,眼底划过一丝伤痛,他才又重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   “如今梧州感染旱灾,凉州遇水灾,朝中多有不平之事……”   景帝打断他,低沉的声音带了一丝怒意:“此事与你无关。”   慧明面色不变:“却是与贫道面前的这份八字有关!” 第33章   此话一出,满殿喧哗。   洛煜安倏地抬眸, 冷凛的视线直直刺向他, 心底怒不可遏,极冷地看向皇后, 果然, 皇后面上快速闪过一抹笑意,似乎对此情景了如指掌。   洛煜安眯了眯眼睛, 心底泛起丝丝可笑,他暗沉地看了高台上神色并不算好的景帝一眼,眸光淡淡从皇后身边的琢玉身上扫过,复又平静地收回视线。   景帝脸色微黑, 半晌莫名轻笑了一声,他声音沉沉:“接着说。”   众人似乎都察觉到景帝情绪有些不对劲,所有的议论声全部停下,慧明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拿起其中一张纸条:   “此人命格古怪,在多年前似乎被硬生生地改变了命格,让她原先清晰的命格变得看不清, 但是与大明朝的命脉却是为祸……”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 已然有人下来将那张纸条接过, 呈上去给景帝过目, 景帝不过淡淡一瞥, 便已然猜到这是谁的八字, 他心底怒意横生, 最终轻叹了一声,又抬头凉凉看向慧明,似乎是在看向一个死人一般。   慧明的话终于停下来,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对景帝的神色不明所以,心底疑惑着,却也都心底清楚,今日本就一个局,只看谁能更胜一筹。   皇后心底的喜悦难以自禁,她一手扣住椅柄,急不可耐地说道:“皇上,慧明大师精通佛法、德高望重,他既然如此说了,那定然不会出错!”   景帝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若朕记得不错,皇后是她的亲姨母。”   皇后面色一僵,随后堪堪勉强笑开:“可是与大明朝的命脉相比,本宫自然不会包庇……”   她的话被打断,景帝神色依旧低沉不变,却又似多了一分不耐:“皇后果然是大义无私。”   他话中讽刺的意味,即使皇后再装聋作哑也听出来,她面色一白,不敢再开口,低下头,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愤恨。   景帝抬起头,看向下方一直未说话的方瑾凌,眸光微闪:“凌儿,你如何看?”   方瑾凌抬眸,只淡漠说了一句:“慧明大师应当是看错了。”   他话中毫无犹豫,对慧明的话是一丝不信。   对此,自然是有人反驳他,反驳的人正是裕王,此事他一脸不赞同地说道:“三弟,此言差矣,慧明大师素来佛法高深,在此事上定是不会看错。”   对于他信誓旦旦的话,方瑾凌连个眼神都欠奉,他只是淡淡看向高台上的景帝,平静道:“父皇自有定夺。”   裕王皱起眉头,眼底神色明明暗暗,抬头与皇后对视了一眼,双后握紧,一种事情脱离了掌控的无力又渐渐漫上心头。   怎么可能?   裕王看了一眼面色淡漠的方瑾凌,微微眯起眼睛。   慧明大师的话已然至此,他怎么还这么平静?他又有何方法翻盘?   景帝高高在上地看着慧明:“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没有。”慧明只是平静说着,却偏偏是这副态度,让他的这番话格外让人相信,在场的人眼底多多少少出现狐疑之色,只是碍于景帝的神色,不敢表现出来。   “不知所谓!”   景帝突然带着怒意的声音砸下来,让众人皆是一懵,皇后更是深深皱起眉头,对眼前的情况始料不及,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方瑾瑜嘴角的笑意寡淡,他也并不知景帝为何突然出此言,只是看着方瑾凌早有所料的模样,他袖子中的手慢慢收紧,指尖捏着扳指,渐渐发白,青筋暴起,他突然垂眸,勾了下唇角,带了几分执拗和凉意。   裕王有些不解,心知此时最好不要触怒景帝,只是心底想要扳倒方瑾凌的心思太盛,他面上带着些许迟疑地开口:“……父皇,此话何解?”   景帝只是凉凉看了他一眼,裕王面色微变,低下头不敢再发问,景帝冷哼一声,甩袖站了起来,寒声道:   “你是说,这生辰八字的人必为祸患,会对大明朝的命脉产生影响?”   慧明半跪在地上,他微皱了眉头,心底对于景帝的反应有些疑惑,却依旧不卑不亢道:“是。”   景帝冷笑了一声:“那你可知道,当今太后的生辰八字如何?”   众人脸色微变,皆是惊疑地看着景帝,不知他为何会提到太后。   景帝心底冷意盎然,早在京城传遍此流言的时候,他就已然知道了二人的生辰八字,今日不过是临时换了其的生辰八字,却是没有想到背后之人打得竟然是这个主意。   在众人不解的时候,方瑾凌抬眸,冷然开口:“大师刚刚看到的那份生辰八字,并不是是齐侯府嫡女的,而是……”   方瑾凌看向高台上脸色早已变得惨白的皇后,微凉地扯开嘴角,一字一顿道:“而是当今太后的生辰八字。”   他话音落下,景帝的脸色骤然变冷,满殿更是死寂一片,谁能想到此番事宜会牵扯到当今太后身上?今日这背后之人自然是算盘又落空。   景帝不愿在这儿多待,不耐道:“污蔑太后,拖下去,斩立决。”   慧明紧紧闭上眼睛,并未有求饶,早在沾上此事之时,他便猜到自己无法全身而退,此时,保全明净寺已然是万幸。   就在景帝要离开之时,他突然转身看向皇后,皇后面色一白,差些就当场跪下,她背后生了冷汗,紧紧捏着椅柄站起来,刚勉强勾起唇角,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景帝移开视线,连多看她一眼都吝啬,冷寒道:   “皇后日后还是多在坤宁宫修身养性!”   这还是景帝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皇后如此不客气,底下的大臣都低着身子,不敢抬头看,即使如此,皇后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疼,她身子瘫软倒在张嬷嬷怀里,声音颤抖着回答:   “臣妾遵旨。”   不过短短四个字,她却似乎脱了全身的力气,只能狠狠抓紧张嬷嬷的手臂,才没有让自己失态地跌落在地。   没有人知道,景帝的一番话会给皇后带来什么打击。   唯独知道的张嬷嬷也只是低头不吭声,即使手腕处被皇后掐的青紫,她也只是扶着皇后,死寂地听着景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皇宫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洛伊儿耳里,她早有所料,并不是很在意。   她的伤口已经长好,只是还留下了疤痕,只能听御医的话,用凝脂膏淡去疤痕,是以,她最近的心情也不算好,便是不进屋伺候的小丫鬟,闲暇时也不会聚在院子里闲聊,唯恐扰了主子的安宁。   盼思轻柔地替她抹好膏药,薄薄的一层,带着些许清凉,洛伊儿微蹙起眉尖,却是并未说什么。   此时她刚听完玲珑将宫中的事说完,不太感兴趣地挥手让玲珑下去,盼思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姐,流言一事解决了,怎么不见小姐高兴?”   洛伊儿淡淡扬起眉梢:“我自是高兴的。”   她面上连往日的笑意都不见,盼思低垂下头,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洛伊儿瞥了她一眼,葱白的指尖从锦被上的纹路滑下,轻柔道:“流言的事既然已解决,便不必再多想了。”   “小喜那边可有了什么消息?”   说起这个,盼思就连忙收了心思,蹙眉道:“并无。”   顿了顿,她有些迟疑道:“小姐,会不会是那人发现了我们调查他?”   洛伊儿倚在靠枕上,里衣微敞,露出大片如白瓷的肌肤,余留一缕青丝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上,轻柔的烛光打在她身上,透着些许温柔,又似乎只是假象。   她撩起眼皮:“若真的是那人,他自然已经发现了。”   盼思还想说什么,洛伊儿却是蹙眉看着她:“你慌什么!”   她眸子泛起丝丝凉意:“盼思,你往日最是沉着冷静,莫要让我失望。”   盼思想到自从那日明净寺失火以来自己的失态,便是脸色一变,跪地请罚:“盼思知错。”   洛伊儿扫了她一眼,知她心底有分寸,便浅浅地阖上眼眸:“继续盯着,退下吧。”   与此同时,洛茜正带着碧玉在落云阁里漫步走着。   晚膳时,碧玉见她情绪尚有些不佳,便提议她出来散步消食,洛茜无事,便应了下来。   如今的落云阁有些安静,三楼上的洛樱自从那次手链事件后,就没有再主动招惹洛茜,也因此,洛茜倒是过了几日安分日子。   她穿着青色的长裙,面上带着几分清冷,月光漫漫,为她添上几分仙雅之色,碧玉扶着她,眸色微闪了闪,似乎有片刻失神,洛茜淡淡看向她:“怎么了?”   碧玉摇头,带着些许笑意:“小姐真好看。”   她话音格外真诚,洛茜也不禁弯了弯嘴角,只是这份温情没有持续多久,洛茜扶着碧玉的手,远远站在一旁,看着远处杨树下鬼鬼祟祟的身影。   半晌,她才嗤笑一声:“我便知,安然无恙的日子不会太久。”   碧玉张了张口,黯然垂下眸子,心知她说的话不假,也不敢多劝。   洛茜没有打草惊蛇,拉着碧玉躲了起来,等到那边身影消失后,她才带着碧玉走上前去,看着那棵杨树下的泥土有被翻过的迹象,眼底寒意一片:   “挖出来,我倒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碧玉没有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找来小铲子,静悄悄地蹲在地上,自己动手挖起来,东西藏得并不深,碧玉很快就将东西挖了出来。   是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后,碧玉脸色大变,直接扔了木盒,里面的东西颠倒出来,洛茜看到后,也是禁不住退后一步,碧玉早已脸色吓得惨白,一脸惊恐盯着那个木盒,她颤着音:   “……小姐,那是……”   洛茜拉住她,盯着那物,眼底猩红恨意,她压低声音:“莫要声张,我们……” 第34章   洛茜生辰在三月五日,她重生回来后, 便已然错过自己生辰, 再过不到半月,便是齐侯府二小姐及笄之日, 原先算是喜事, 在上次洛芙洛茜两人事件后,加上楚氏曾说的百遍佛经还未抄完, 二小姐洛芙和邱姨娘二人已近一月未曾出过院门。   自从上次宫中宴会之后,洛茜似乎看出老夫人对楚氏不满的态度,抓住了机会,禁闭解除后, 便日日去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似乎也是想给楚氏一个警告,竟然就这么放纵了洛茜的行为。   对此,楚氏什么表示都没有,对待老夫人的态度依旧恭敬。   时隔半月一次的慈荣堂请安,老夫人依然是不冷不淡的态度,随后第二日, 侯爷洛煜安进了慈荣堂, 不知母子两人说了什么, 老夫人的态度终于转变, 不再对楚氏冷着脸, 但是也没有打断洛茜每日请安的行为。   有时候, 洛伊儿都在想, 在这个时代,侯爷对楚氏是不是已然可以算是爱情?除去此事,她也对于洛茜的行为不可置否,冷眼旁观而已。   七月中旬,京都已经渐渐凉了下来,屋内不再需要冰盆,打扇的丫鬟也很少再进屋伺候。   云霞苑错落有致的窗台前,斜斜挂下一支栀子花,淡淡的花香从窗户偷偷溜进内室,突然,从窗户中伸出一只玉手,指尖捻着其花瓣,轻轻摘下一朵,透过窗户,洛伊儿姣好的脸庞就完全显露出来。   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宫中每日派御医给她诊脉,就连靖王府都隔三岔五就送些名贵的药材进府,就是再大的伤也能好了,更何况她的伤口只是看着恐怖,并不是很严重。   院子中传来一些嘀咕的笑声,小丫鬟们忙完自己的差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笑。   房门被敲响,红豆轻步走进来,面上笑意满满:“小姐,前厅来了客人,您猜猜是谁?”   洛伊儿从窗边转过头来,轻笑着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玲珑轻瞪向她:“好了,还不快说!”   红头吐吐舌头,转向洛伊儿,眼睛有些发亮地说:“是靖王来了!”   满屋惊了一下,伊儿抬了抬眸子,浅淡看向红豆,就听她继续说:“侯爷派人来说,若是小姐无事,可出去走走。”   伊儿松开手中的花瓣,垂下眸子,轻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红豆服了服身子,笑着退下。   盼思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将她头上的簪子扶正,笑着问她:“小姐要不要换身衣服?”   洛伊儿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衫裙,不便见客,她低头看了眼,点了点头,说道:“将那件白色褶衣裙拿出来。”   她素来喜爱蓝色,偶尔也爱穿仙白色,待换好衣衫后,也已经过去了快一盏茶的功夫,玲珑细细替她描了秀眉,擦了淡淡的胭脂,本就姝色的容貌更添一抹艳丽,她发髻上只斜插了一支白玉兰的簪子,如出水芙蓉般娴雅。   她领着盼思和玲珑朝前厅走去,侯府院落多,跨过两三个月洞门,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她才到小花园那里,轻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嘴角笑意一淡。   不远处的凉亭,洛伊儿常与府中几位姐妹在那里小聚,今日,那里已然坐着几人,其中有伊儿熟悉的大公子洛齐衡,他在这儿,那来侯府拜访的靖王自然也在那里,唯独有一人,洛伊儿没有想到,她居然也会在这儿。   伊儿眸底泛起一层淡淡的笑,盼思看清那边凉亭里的情景后,微皱了皱眉:“小姐?”   洛伊儿抬手阻止了她的话,轻柔道:“无妨,想必二姐佛卷已然抄完了,我们过去吧。”   在那凉亭里巧言欢笑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此时应该在芙蓉院里摘抄佛卷的二小姐洛芙,洛伊儿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渐渐靠近凉亭。   凉亭中,一张石桌旁坐了三人,洛芙穿着一身翠亮的黄色长裙,脸上泛着一丝羞涩的笑,她正一点点地过滤着茶水,烟雾袅袅间,她面容也多了一丝媚色,她整个人呈现出温顺的态度,双手捧着玉白的茶杯,举到那神色漠然的男子面前,低声说:   “靖王,您请喝茶。”   方瑾凌置若罔闻,却是抬眸看向那不远处走来的人,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终究忍不住在袖子中握了握腰际垂下来的玉佩。   洛芙见他久久不接,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瓣,又唤了一遍:“靖王?”   一旁冷眼看着的洛齐衡,见她如此神态,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臣女参见靖王殿下。”   洛齐衡心下松了一口气,转眼看去,就见他嫡妹双手交叠于身侧,嘴角挂着柔柔的笑,盈盈弯腰行礼,耳边突然一阵茶水翻倒的声音,他冷眼看去,就见他那刚刚还对着靖王大献殷勤的二妹,此时脸上忍不住地闪过慌乱,不经意间打翻了茶水,正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方瑾凌已然颔首,暗沉淡漠的眸子里升起淡淡温情:“不必多礼。”   一番差别对待,让洛芙心底微涩,紧咬了咬唇瓣。   洛伊儿盈盈起身,轻步走到洛齐衡身边坐下,才对着洛芙笑道:“二姐今日也得了空出来,可有先去给娘亲请安?”   她眸子含着浅柔的笑意,似乎对于洛芙出现在这里并无抵触,可是洛芙却是再也坐不住,脸色微白地站起来,面上臊红一片,尴尬又带着些许不明心思地说道:“我刚将佛卷抄完,久未出来,今日便想着出来散散心,还没有来得及去给母亲请安。”   话落,她若有若无地看了靖王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更加尴尬,只见石桌旁,跟着洛伊儿而来的玲珑已然将她刚刚煮好的茶水,随意倒掉,不消多时,静泡了一壶茶,倒了三杯,分别推向坐着的三人,方才一直未有动静的靖王,却是接过那茶水轻抿了一口。   洛伊儿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场的几人一话未说,她却能从中感觉到一番极大的讥讽,她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番心意遭人拒绝,她眼底泛起了几分润色,捏了捏手心,勉强笑道:“二姐刚做了一个香囊,正想着过两日去找三妹,不想今日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三妹。”   洛伊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不知自己这二姐何时对靖王起了这心思,她垂眸轻抿了口茶,若是可以,她自然不愿自己未来夫君,身边还有其他女人。   不过……   她轻扬了扬嘴角,柳眉弯眸间皆是温柔:“我的确好久未见到二姐了。”这话说完,她露了些许诧异:“二姐怎么不坐下?”   方瑾凌坐在洛伊儿的左侧,他只消低垂下眸子,就能看见她腰际挂着的那枚玉佩,原本他只是漠然听着她那所谓的二姐的自言自语,可是在洛伊儿让她坐下来之后,方瑾凌眸子滑过一丝极淡的幽光,似乎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浅怒。   她自幼聪慧,他不信,她看不出她二姐的心思,如此,她还让她留下来,他该夸她一句,当真温和知礼吗!   他倏地抬眸,极淡地瞥了一眼她,又转而看向洛齐衡,洛齐衡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站起来冲靖王拱手道:   “王爷,微臣突然想起先前家母派人传唤微臣,微臣失陪一下。”   洛伊儿茫然地抬头,就听见方瑾凌的声音:“齐衡自行去忙。”   洛齐衡似乎松了一口气,对着洛伊儿吩咐道:“伊儿,你替为兄招待一会王爷,为兄去去就来。”   洛伊儿抿了抿唇,蹙着眉尖悄然看了方瑾凌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只是回眸之际似乎不经意间红了耳畔,她依然轻柔笑着:“大哥放心,伊儿会好好招待殿下的。”   说到最后,她似乎有些涩意地轻咬了咬唇瓣,脸颊染上一丝粉红,低低垂下眸子。   洛齐衡点头,他转身之际,余光看见洛芙还站在那里,皱了皱眉,冷声道:“二妹若是无事,可以和为兄一同去给娘亲请安。”   洛芙脸色变了变,她转头看了靖王,似乎很想留下来,却又寻不到好的借口,只能服下身子道:“靖王殿下,小女告辞。”   她心底还存留着一丝希望,望靖王殿下可以开口将她留下来,却没有想到靖王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视线未曾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   两人离开后,凉亭里安静下来,只留下方瑾凌和洛伊儿两人。   洛伊儿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她面上依旧浅笑着,可是紧紧捻着帕子的指尖却是出卖了她。   方瑾凌视线在她嫩粉的指尖停留了一瞬,眼底的情绪翻涌又不动声色地遮掩下来,面前的女子突然动了,她一手挽起云霞纹绣的宽袖,白皙娇嫩的玉手微弯,提起茶盏,给他面前的杯子蓄满,透过袅袅白烟,他望见了她晶莹剔透的指甲。   同时下爱好染蔻丹的女子不同,她指甲上并未涂染任何东西,干净似乎泛着润泽的玉光,让人移不开视线,方瑾凌眸色极快地闪了闪。   许是三年未见,脑海中只余一个茫茫的身影,现如今,他似乎失而复得般将那身影一点点还原,那藏在心底的人儿渐渐就变成眼前这人的模样,几分柔情、几分疏离。   “殿下,喝茶。”   柔和的声线拉回他的心神,他倏尔间抬眸,似乎惊到了她,茶杯微微一晃,里面的茶水几欲就要溅出来,方瑾凌极快地接过那茶杯,视线若有若无地从她手背扫过,确认无事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洛伊儿紧了紧手心,慢慢地收回了手,随意搭在双膝上,粉唇轻抿着,眸子中的神色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因为两人之间似乎并不熟悉,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瑾凌素来不是多话之人,两人相邻而坐,却都一言不发,凉亭里一下子极为安静,盼思和玲珑对视一眼,对于眼前的情景也有些始料未及,她们原想着自家小姐和姑爷单独在一起,可以培养培养感情,这样一来,日后入了那王府,也比旁人多几分情分,却不想,两人凑到一起,竟然是相顾无言。   不止她们心底着急,就连跟着方瑾凌前来侯府的卫风,打眼瞧着凉亭里的气氛,心底也是暗自嘀咕,下朝时,洛将军顺口说了一句,请王爷来府上坐坐,本只是客套一句,谁能想到自家就平淡地应了下来。   卫风当时瞧着洛将军的神色,怔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卫风连忙咳嗽了两声,他才忙不迭地说着荣幸之类的话。   卫风瞥了一眼自家王爷平静的神色,心底暗暗称奇,王爷来侯府,不用多想,肯定是为了洛小姐而来,可是此时两人坐在一起,王爷竟然能一句话都不说,真的是……卫风心底摇摇头,偷摸瞧着两人,毕竟王爷的热闹可是少见。   凉亭内的气氛有些沉默,洛伊儿颤了颤眼睫,似乎在想着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她浅了浅笑意:“殿下刚刚回京,应该朝政繁忙才是,今日怎么会得空来了侯府?”   方瑾凌余光已经打量了她半天,没有想到她思量半天,就只说了这一句,心底滑过一丝淡淡的情绪,他垂眸说:“今日无事。”   随后他又淡淡道:“身子可好?”   先前她因他受伤,如今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他忙于处理流言一事,再加上她还未及笄,不便过多前来探望,虽然暗卫日日禀告她的状况,却始终放不下心来。   他见她面色有些红润,遂放下心来,不然……方瑾凌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似乎想说什么。   恰在这时,他听见她低低的声音:“王爷不必担心,伊儿已经无碍了。”   “嗯。”   洛伊儿哑然,她瘪了瘪嘴,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回答,着实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蹙了蹙眉尖,似乎想到什么,低下头小声说道:“刚刚殿下怎么会和二姐在一起?”   方瑾凌抬眸看她,却只能看见她低头而露出的白皙脖颈,眸色暗了暗,皱了皱眉道:“是她自己过来的。”   洛伊儿依旧没有抬头,莫名低着声音:“殿下俊朗伟岸,自然让人心生仰慕。”   “伊儿也如此?”听着她的话,方瑾凌眸光一闪,漠声问道。   洛伊儿原先还不明他是何意思,待反应过来后,她乍然抬起眸子,面上染上几分嫣红,她轻咬着唇瓣,低声想要辩解:“殿下,我……”   方瑾凌打断了她的话:“本王并未理她。”   洛伊儿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她刚刚进来时正好看见了那副情景,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我知道。”她轻偏开脸,独留半边脸侧和已经泛起分红的脖颈在方瑾凌眼中。   方瑾凌暗沉的眸子里闪过丝缕的笑意,洛伊儿能察觉到自己身上那道较为灼热的视线,她有些坐立不安,她抿了抿唇,突然站起来,伸手抚了抚衣袖边的褶皱,含情眸里带着几分羞意,泛起几波水光,她轻柔的声音微颤:   “殿下,我领您逛逛侯府吧。”   侯府虽大,但是方瑾凌身为皇子,什么场景没见过?他不过就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些时间。   绕着竹林旁的小径走着,伺候的人都跟在后面,方瑾凌和洛伊儿平行走着,下朝之后,方瑾凌就和洛齐衡来了齐侯府,所以他身上依旧穿着朝服,洛伊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方瑾凌察觉,淡淡看向她:   “伊儿在看什么?”   他平日里话极少,与她在一起时,洛伊儿不知,可他却是不知不觉中比往日要话多了些。   洛伊儿弯了弯眼眸,她挽起脸侧的青丝别到耳后,才轻声说:“往日很少见爹爹他们穿朝服,这才一时好奇,殿下可莫怪。”   两人走到竹林后方,那里隐隐绰绰可以看见一排梅树,只是此时尚未开花,干枯的褐色枝桠,梅林在云霞苑后方,每到年关,院里挂起灯笼,寒风冷雪中,淡淡梅香飘进云霞苑,别有一番风味。   方瑾凌从一旁的楼阁别院移开视线,就听见旁边女子带笑的声音:“那处是一片梅林,去年冬日我心血来潮,在寒日里让丫鬟摆琴在梅树下,那一首曲子让我手指冻得僵硬,后来娘亲知道后,差点怒得让人砍了这片梅林。”   齐侯府嫡女,精通琴艺,曾在当今圣上生辰时一曲惊艳四座。   只可惜,那时他尚在边关,并未听得那首惊艳四座的曲子,方瑾凌眸底似闪过一丝遗憾,又听到她后面的话,他极快地皱了一下眉尖,平平淡淡道:“夫人向来稳妥。”   他话中的夫人自然就是楚氏,这一番话也就是表示他也是赞成将那片梅林砍了的,洛伊儿讶然后,咬了咬唇瓣,转过身面对方瑾凌,有些不依道:“殿下!”   方瑾凌双手负于身后,未想到她会突然转过身来,险些撞到她,下意识伸手一扶,揽在了她的腰间,洛伊儿脸颊上染上几分红霞,方瑾凌神色一暗,只觉一阵柔软纤细,手掌忍不住紧了紧。   两人面对面而立,洛伊儿仰头望进他的眸子,羞涩淡淡从眸子里流露,她余光瞥见一旁低头的下人,顿时回神,双手抵在他胸膛推开他,连忙侧过身去,抬手遮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方瑾凌负手而立,宽袖里的指尖轻捻了捻,他眸子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洛伊儿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就听见他的声音:“王府也有一片梅林。”   洛伊儿轻咬唇,忍住眼底的羞涩,抬眸不解:“靖王府的红梅林,伊儿早有耳闻,庆雅公主曾与伊儿说过,甚想在雪日里,到靖王府一观。”   她歪了歪头,眸子里多了几分浅浅的情绪:“只是殿下早些年不在京城,庆雅公主这一想法,便不得不作罢了。”   方瑾凌望进她的眸子中,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握了握,他声音有些低沉:“她若是想去,你大可邀请她。”   伊儿眨了眨眼睛,就见他暗沉的眸色,陡然脸色一红,她……她邀请庆雅公主去靖王府?自来只有主人邀请客人一说,哪有、哪有……   他垂下眸子,声音里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情:“只是一点,不得弹琴。”   伊儿脸色轰然一红,她低下头,嫩白的双手绞在一起,可是眸子中的神色却不由得闪了闪,他此话,似乎在承认她也是靖王府的主人。   无人看见的地方,她嘴角的笑意寡淡了一些,这一时的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呢?   方瑾凌望着她的头顶,似乎不解她为何情绪有片刻的失落,眸子闪了闪,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第35章   酉时三刻,靖王府书房里, 方瑾凌与其谋士正商议着今日朝堂上之事。   两个月前, 梧州恰逢大旱,圣上下旨让简毅侯前往梧州赈灾。   简毅侯是圣上亲信, 且不止如此, 他生母乃是圣上胞妹,只是在当初夺嫡之时, 长公主为救圣上而身死,故,他深得皇上宠信,可以说不亚于对众位皇子的宠爱, 他手握重兵,三年前若不是靖王自请出兵西凉,那么带兵前往西凉的人选必定是简毅侯。   甚至可以说,若是能得了简毅侯的支持,那么储君之位几欲唾手可得。   只是一点,简毅侯性情阴鸷孤僻,从不与众位皇子交好, 他自幼生长在边关, 直到三年前, 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 被圣上急召回京, 可是到如今, 圣上依旧还未下旨赐婚, 京中一直有传闻,是简毅侯不愿。   是以,当初圣上下旨让他前往梧州赈灾之时,满朝文武都有所惊讶,简毅侯本就手握兵权,此番前去赈灾,那必然是声名显噪,如此一来,那岂不是……不过众人虽又有些忧心,但是倒是从不担忧简毅侯能否处理梧州一事。   这事原本与靖王并无干系,可是就在三天前,简毅侯一通奏折上京,奏折里言明他察觉梧州知府似有贪污赈银之嫌,也是这时,众人才明白,原来简毅侯前往梧州,并不单单是为了赈灾一事。   这梧州知府明面上没有站队,其实背地里早已属裕王一派,这是靖王府密探传回来的消息。   简毅侯上报圣上,而不是直接处理,大概也是因为知道了梧州知府这一层关系。   此时,靖王和其谋士之所以齐聚王府,则是因为就在今日朝堂上,圣上下旨让靖王前往梧州处理此事。   书房里,方瑾凌坐在紫檀木椅上,低垂着眸子,手指敲在书桌面上,听着书房内各谋士的争吵,他淡淡抬眸,看向一旁没有说话的中年男子,低沉道:“欧阳先生如何看。”   书房里一静,顺着方瑾凌的视线,众人也都看向那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也就是欧阳,他身子极其单薄,听到王爷的话,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短浅的胡子,淡淡笑了笑:“王爷到了梧州之后,打算如何做?”   方瑾凌敛眉,平淡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若是梧州知府当真贪污赈银,自当严惩不贷。”   欧阳先生点点头:“自当如此,只是王爷此去梧州,最重要的目的,不在梧州知府。”   方瑾凌眸子滑过一丝极淡的幽光:“先生的意思是,简毅侯。”   “是,王爷应该知晓,储君之位的争夺,简毅侯的站位是重中之重,甚至可以说是最关键的人,若是能得了他的帮助,那王爷这么多年的筹谋必然是事半功倍。”   书房中其他的谋士都点着头,对此话皆为赞同,方瑾凌颔首,淡淡问:“本王自然知晓,只是简毅侯从不理会储君一事,先生又有何法?”   欧阳先生摇了摇头,笑道:“若是往常,自然无法打动简毅侯,只是如今,简毅侯却是将条件开了出来。”   方瑾凌眯了眯眼:“先生这是何意?”   “梧州知府贪污,即使他是裕王的人,简毅侯奉旨行事,便是拿下梧州知府,圣上也并不会怪罪他,就连裕王即使心中记恨,却也只能隐忍下来,如此一来,他为何还要上奏圣上?”   方瑾凌漠然,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据属下所知,此次简毅侯前往梧州知府,似乎看中了一名女子。”   欧阳先生抬起头一笑:“而这名女子正是梧州知府的儿媳!”   此话一出,满屋震惊,简毅侯是何人?即使圣上曾有意将庆雅公主许配给他,都被他明里暗里挡了回来,如今却看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方瑾凌微微蹙起眉头,简毅侯闹了那么大动静,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他指节弯曲,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心下了然,这个女子,便是能打动简毅侯的关键。   他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眼底神色归为平静,淡漠道:“本王知道了。”   欧阳先生抚了抚胡子,眼中光芒微闪,方瑾凌抬眸:“欧阳先生还有何话要说?”   “属下只是在想,圣上将梧州一事交于王爷,是否有其自己的打算在其中。”欧阳先生隐晦地提了一句,便闭口不言。   书房外,卫风正在守着,福山走进来,低声问他:“王爷还在忙?”   卫风点头:“嗯,最近朝事繁琐,应是又要到亥时了。”   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将梧州一事交由了王爷,而从京城到梧州,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要走五六日,更何况像是王爷这样领着差事而去的,没有一月半旬的时间,王爷定然是赶不回来的。   也许正是因此,洛将军今日不过随口一提议,王爷才会特意去了侯府一趟。   福山苦着一张脸:“膳房刚将晚膳送来,你进去禀告一声?”   卫风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子,道:“这些事情,都该由你这大总管操心才是。”   福山敛了敛浮尘,瞧着时间的确不早了,也不再和卫风贫嘴,他敲了敲门,书房里的声音一顿,他低了低头,等到里面让他进去,他才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刚走进去,就听见王爷说:“今日便到这里,你们退下吧。”   等到众人全部离开后,福山才试探地抬了抬头,瞧见王爷桌面上的茶水已然没有了热气,却是满满当当的一杯,丝毫不见少,心下了然,王爷今日繁忙,连喝口热茶的时间都未有。   方瑾凌垂眸看着卷折,见福山进来却没有说话,眉尖皱起,暗沉开口:“何事?”   福山瞬间回神,收回视线,低下身子:“王爷,该用晚膳了。”   方瑾凌手中的动作一顿:“何时了?”   “回禀王爷,此时已是酉时三刻。”   方瑾凌抬眸,将毛笔放在砚台上,微微向后陷在靠椅上,他抬手捏了捏眉尖,舒了两分乏意,淡淡道:“摆到前厅。”   “是。”福山低头退下,心下却是在想,今日王爷似乎心情不错,往日这时,王爷虽未表现出来,但是书房内总是沉闷之气,更不用说像今日这般准时用膳。   书房内,方瑾凌闭眼养神,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梧州,此番一行,不知能否在她生辰前赶回。   方瑾凌突然心中微微一滞,还有一年零半个月,她便要及笄了……   与此同时的齐侯府,却没有这么平静。   洛芙的生辰在八月初,和洛伊儿不过十日之差,也许是因为洛伊儿的生辰宴从不大办,其他庶女的生辰宴自然不会超过她的规格,所以,几乎侯府中的姑娘从未大办过生辰宴。   洛芙今年及笄,她满心期待今年府中会大办一场,毕竟这也代表了侯府对她这个庶女的看重,对她日后寻亲事都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   她想着,大姐及笄时,府中也热闹了一番,今年轮到她时,应该会更热闹一些吧?   可是,她的这个希望在这个晚上,尽数成空。   就在刚刚,夫人派人去了邱姨娘那里一趟,说是府中近日多有事端,需要一人为侯府祈福,邱姨娘往日劳苦功高,由邱姨娘前往明净寺为侯府祈福最合适不过了。   而这一去,怕是没有一个月,根本回不来。   更甚至,姨娘是否真的能回来,还是要听楚氏的意思。   却不仅仅如此。   今夜里,芳韵堂传出消息,夫人身感不适,连夜传了府医,此事也惊动了侯爷,在前院忙碌的洛煜安暗沉着神色,进了芳韵堂。   芳韵堂里站了多人,主母不适,小辈为表孝心,此时自然是要到场。   洛茜依旧半低垂着头,洛芙脸上有隐隐不安,刚刚夫人才派人去传话,转眼就传了府医,她着实无法不去想,这是不是夫人对她今日所为的警告?   洛芋面露几分担忧,安静地站在原处。   洛樱一脸担忧着急,竟是忍不住般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   洛煜安坐在芳韵堂的紫檀花椅上,闭着眼眸,脸色暗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洛伊儿此时在内室,她紧紧蹙着眉尖,美眸中有些担忧关切、甚至还隐着些许疑虑,楚氏昏迷一事,她事先并不知晓,她看向一旁站着的张嬷嬷,就见张嬷嬷对她摇了摇头,脸上也是一片担忧之色,楚氏的双手露在锦被外面,似乎动了动。   洛伊儿眸色微闪,自从原文剧情正式开始后,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不断,洛伊儿紧抿着唇,她心下了然,这些事情背后,即使不是洛茜所为,也与她有一定的关系。   只是,竟然能将手插入芳韵堂,侯府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甚至还能让楚氏做这场戏?   一旁的府医皱着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洛伊儿蹙眉,往日的温和不再,着急地问:“如何?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府医向她拱了拱手,摇头道:“小姐,夫人这情况,有些像是发热,却又和发热有些区别,老夫一时竟然看不出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   洛伊儿难掩担忧怒气的惊呼声传出内室,让等在外面的众人脸色一变。   众人不禁在心底胡思乱想,洛伊儿几乎从未失态过,就连当初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都不曾见她变了脸色,楚氏究竟如何了?竟能让她如此惊呼?   洛煜安猛然站起身,朝内室大步走去,宽大的衣袖从桌面拂过,不慎打翻杯盏,“啪嗒”一声落地,顺着地面滚了两圈,这道破碎声也让屋内的气氛更加沉闷压抑了几分。   洛齐彦不动声色地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眉头微微蹙起,忍不住突然咳嗽了起来,脸色被涨红,洛齐衡脸色一变,一手扶住他单薄的身子,朝一旁的奴才斥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二公子倒茶!”   屋内的沉闷被打破,伺候的丫鬟急忙地倒了一杯凉茶,被洛齐衡一把夺过,亲自端给洛齐彦,见他喝完水,脸色好看了一些,才松了口气,皱眉问道:   “好些了吗?”   洛齐彦摇摇头,嘴唇有些惨白,却还是勉强露了一抹笑:“我没事。”   话落,他淡泊如玉的眸子就望向内室,眸子里止不住地担忧,洛齐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不会有事的。”   屋里的气氛太压抑,洛茜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洛茜望着洛齐彦的眼神里似乎有些许的复杂,只是很快,她便低下头去,掩埋了眼底的情绪。   洛煜安踏进内室,就见往日素来稳静的嫡女眼眶泛红,见他走进来,泪珠瞬间从眼角掉落,依赖又无助:“爹爹,娘亲她……”   洛煜安的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神色暗沉却格外让人安心:“无事,爹爹在。”   洛伊儿紧咬着唇瓣,眸子里带着几分害怕担忧,却还是懂事地退后一步,因着哭腔,声音有些糯软:“爹爹,府医说,他查不出娘亲因何昏迷。”   洛煜安坐在床榻边,握住了楚氏露在锦被外的手,视线在她无血色的脸上徘徊,声音中听不出情绪道:“夫人何时能醒?”   府医额头溢出冷汗:“回侯爷的话,这……属下不知。”   屋中安静了一瞬,洛伊儿眸色一闪,就听洛煜安平淡冰凉的声音:“德荣。”   “奴才在!”   德荣从帘子后走进来,头也未敢抬。   洛煜安低头望着楚氏,声音微寒:“拿着本侯的身牌,到宫中请太医!”他从自己腰际扔出一块牌子,荣德接过,拱手直接退下。   洛伊儿轻抿了抿唇,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张嬷嬷,却见她依旧是一脸担忧,神色丝毫未变,她指尖捻了捻帕子,脸上也只余担忧。   洛煜安的声音并不小,外间的洛齐衡几人自然也能听见。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洛茜皱了皱眉头,前世里,楚氏并未生过如此大病,她心底不免有些惊慌,这前世的记忆到底是否真的有用?   是她的重生才让这些事情改变了吗?   可是,前世的苏氏明明在半年后查出,身子无法有孕,今生又怎么会小产呢?   洛茜紧紧握住手心,低头遮住自己眼底的情绪,心底却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前世的记忆。   身旁的碧玉碰了碰她,她又陡然想起多日前,自己在院子中发现的那物件,瞬间心中又怒又惧。   此时,府中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芳韵堂的动静,而在早已落寞的南苑里,有一人偷偷摸摸溜进南苑,她左右四处伸头探望了下,快速走进月洞门里的桃树林。   在那里,已经有个人等着了,见到来人,她嘴角明显地哆嗦了下,特意压低了声音:“芳韵堂那边怎么样了?”   来人深深地低着头,面上也带着紧张:“夫人昏迷了,侯爷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你们……”   她跺了跺脚,低声问道:“红玉,我告诉你,如果这件事被查出来,你和我都没有好果子吃!包括那位!”她昂起下巴朝南苑里面示意。   在桃林等着的人,正是苏氏身边的红玉,此时她一脸苦涩,只觉嗓子干涸地说:“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只盼着她这次之后能收手。”   那人冷笑一下:“今日之后,我欠你的都还清了,日后找死,你可别再拉着我。”虽是这样说着,她眼底却是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   红玉勉强笑了笑:“好了,不会有下次了。”   这句话说完,她探头看了看四周,轻轻推了推她:“你快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那人也心知,自己不能久留,也不多说,猫着身子出了南苑,等走到外面的小道上,她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德荣就算快马加鞭,带着御医赶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此时的楚氏依旧未醒,芳韵堂内一片沉寂,除了清姨娘外,其余几位姨娘都站在院子里等待着,御医替楚氏把完脉,也同样紧缩着眉头,过了片刻,他有些迟疑地说:   “侯爷,令夫人的脉象应是感染伤寒。”   洛煜安神色未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夫人为何昏迷不醒?”   御医皱眉,一时为难:“这……”   洛煜安狠狠一皱眉,冰冷的眸子扫了一眼楚氏惨白的唇瓣,心底一沉,陡然看向张嬷嬷:“你们便是如此照看夫人的!”   张嬷嬷抹了一把眼泪,上前一步,微有些哽咽道:“回侯爷的话,这些日子夫人便觉身子有些不适,早些日子还请了府医来看,却什么都未查出,夫人才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早晨,夫人似乎被梦魇着了,起来的时候一身冷汗,到晚上的时候,便成这样了。”   说完,她微顿了顿,补充道:“今日傍晚的时候,夫人曾让人去渠福院,说是府中最近不太平,让邱姨娘到明净寺为府中诵经祈福。”   洛煜安听完张嬷嬷的话后,久久没有开口,他抬头,眼底一片凌厉,问道:“邱氏何在?”   只不过一道屏风隔着,里面的话外间都能听见,洛芙此时的脸色惨白一片,就听见一丫鬟回话道:“回侯爷的话,邱姨娘在院子里候着。”   洛煜安神色不变:“既然夫人已然下了命令,明日早晨便让邱氏前往明净寺为夫人祈福。”   这时,张嬷嬷有些迟疑道:“侯爷,夫人昏迷之前让奴婢去告诉邱姨娘不必去了的,毕竟二小姐的及笄礼就在眼前,邱姨娘作为生母自然不好不在场。”   洛煜安的声音一冷:“主母病卧在床,她身为子女,不在床边尽孝,居然还有心思想着大办及笄礼,哼!”   他话音一落,洛芙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她一生就这一次及笄礼,怎么可能会不想着大办,此时,她终于确定,今日邱姨娘一事,不过是给她的警告,她眼泪啪嗒一声落地,掀开衣摆跪在地上,忍不住求情道:   “爹爹,姨娘她最近身染风寒,不便前往明净寺啊,求爹爹开恩。”   洛煜安的声音平淡:“为主母祈福,是她的福分。”   这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洛芙身子一软,支撑不住地瘫软到底,拂面低声抽泣着,外面的邱姨娘似乎也知道了屋里的情况,大声道:“奴婢领命,能为夫人祈福,是奴婢的福分,二小姐莫错怪了侯爷的好意。”   芳韵堂的屋里,在洛煜安的命令下来后,便冷沉一片,尤其是几位庶女,眼底更闪过一丝悲凉,她们的姨娘在爹爹眼中从来都不如夫人重要,这就像一条枷锁,让她们几个庶女,逃不脱,挣不开,从始至终,只能任由主母捏在手心。   就在这时,屋里的御医突然开口:“侯爷,微臣也许知道了夫人的病况。”   他的声音突然降低,让洛煜安眉头紧皱,问道:“是何?”   御医瞥了一眼张嬷嬷,为难说道:“刚刚这位嬷嬷说过,夫人曾被梦魇过,这似乎是……厌胜之术。”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御医的声音越发低弱,只飘零入了内室的几个人耳里,却也让内室瞬间冰寒一片。   就连洛伊儿也用帕子遮住嘴,眸子里却是不可遮掩的震惊。   厌胜之术,又可称为魇镇,为诅咒之术,被诅咒之人轻则家宅不宁、身有损伤,重则家破人亡。是先帝曾明旨下令杜绝之术,若是被圣上所知,轻则斥之,重则抄家灭族。   洛煜安冰冷看向御医:“王御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眼底隐隐有威胁之意,御医额头溢出一丝冷汗,虽然他们皆为朝臣,但是若齐侯想要为难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谁又是孤家寡人,他颤颤巍巍地低下头:“夫人不慎服用阴寒之物,才会有此症状,侯爷放心,只要对症下药,不到三日,便可药到病除。”   洛煜安身上的冷寒之意渐渐淡去,甩袖负手而立,声音冷寒传出:“德荣,查!” 第36章   御医已经离开, 且不说他今夜当值,便是齐侯府这家事,他也不想参与进去, 最好的就是不听不问,他急忙向洛煜安告辞,匆匆离去的背影也多了几分滑稽。   德荣的动作很快, 就算不知道是谁所为, 但是此事一看便是后宅隐晦, 他带着人,各院姨娘和小姐的房间都没有放过, 几乎是将院子翻了个顶朝天。   前院未动, 因为后宅除了楚氏,还没有其他人可以将手插进前院。   后宅中, 洛伊儿的云霞苑, 只是大致搜了搜,便是楚氏的院子, 以防万一, 都是严查了。   至于其他人,为了快速查出凶手,德荣自然不会太过客气,最多保证, 不会砸了碎了东西, 其他的, 就无法保证了。   芳韵堂, 洛芙跪在地上,埋着头哽咽,屋内气氛压抑,她的哭声更是让人多了几分烦躁,洛齐衡冷冷扫了她一眼,遂又想起她今日下午流露出的心思,心底更是多了一分不喜。   他皱起眉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闭嘴!若是还不消停,便给我出去!”   他往日多不在府中,对于这些庶妹并无太多感情,且因为当初他亲眼看着楚氏难产,所以心底总是对这些庶出有几分抵触心思,只是他每次回府,于情于理都会给府中的主子带上礼物,是以显得他对几位庶妹尚算友好。   刚刚一句不悦之语,既让人觉得惊讶,也让洛芙感到微惧,当下捂住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洛茜倒是丝毫不意外,府中楚氏所出之子,对于她们这些庶出,其实不过都是些面子情罢了,洛伊儿和洛齐彦还知道温和些粉饰太平,倒是洛齐衡,偏心护短到了极点,在他心中,她们几个庶出加起来都抵不过洛伊儿一根手指头。   里间,洛煜安坐在床边上,洛伊儿站在一旁,接过锦素递来的毛巾,伸手试了试,才交给洛煜安,看着他一点点为楚氏擦拭,又浸湿了她有些干涸的唇瓣,洛伊儿眸光微闪,垂眸,遮住眼中情绪。   外面的动静传进来时,洛伊儿抿了抿唇,蹙眉向外看了一眼,瞥见洛煜安眉眼间深深的不悦,轻声道:“爹爹别生气,二妹也是舍不得邱姨娘,大哥也是担心娘亲身体,才烦躁了些。”   洛煜安冷眉:“伊儿,友善谦逊自是好事,但是,恩威并施方才更有效,莫要让他人爬到你头上。”   他淡淡抬眸,对着洛伊儿教导着,他对于她素来的做法自然是满意的,温婉知礼、落落大方,但是今日府中的事情,他自然也是听说了,洛芙明知其亲事,却依然肆意而为,流露心思,让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在他心中,几位庶女自然是抵不过这位嫡女的,更别说,府中几个孩子,他亲手抱过的,怕也只有这个孩子了,从小小的一团抱着他腿,咿咿呀呀地叫着爹爹,到如今亭亭而立,素眸浅笑便让人想将她捧在手心疼宠。   甚至……她眉眼间无意流露的疏离矜持,恍惚间会让他觉得看见了当初那个在芍药丛中斜眼浅笑的女子。   洛煜安有些失神,直到洛伊儿轻声一句“伊儿知道了,让爹爹费心了”,才将他心神来回来,他抬头看着女子有些失落的模样,心底微叹,泛起些许温情柔意:   “罢了,你做得很好,其他事还有爹爹在。”   他想伸手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只是余光扫到脸色微白的楚氏,终究没有起身,他皱起眉头,掖了掖其被褥,对于外间的事充耳不闻。   洛伊儿垂眸站在一旁,袖子中的手无意识地绞住手帕,爹爹对她,素来都是极好的,对于两位兄长,尚会冷脸生怒,但是对于她,向来都是温和相待,对于府中几位子嗣,似乎偏心地只在她身上留有了温情。   寂静间,德荣终于归来,带着一大批人,手里捧着一个带着泥垢的木盒,面色冷肃地走进屋内,并没有进入内殿扰了夫人的安静,在外间拱手道:   “侯爷,奴才找到了点东西。”   无人注意的地方,洛茜看着那个木盒,眼神变冷,不由得攥紧了袖子,便是碧玉,也是埋头不安地站在她身后。   德荣话落没有多久,洛煜安便带着洛伊儿走了出来,扫到下人手中捧着的木盒,遂又想起刚刚御医说的话,面色铁寒,便是洛伊儿也是微微一蹙眉,显然没有忘记御医的话。   她轻步走到洛齐衡身边,瞥见洛齐彦面色不佳,有些担忧地扶着他一边手臂,见他摇摇头,便也没有出声询问,紧紧抿着唇,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面色不好的洛茜,她收回视线,眸子里泛起丝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旁人并未听到那御医的话,所以也并未猜到这里面有何物,洛煜安坐也未坐,负手而立,盯着下人手中的木盒眼中冷意盎然:“打开!”   德荣侧身一步,朝那下人颔首,下人上前一步,低头将木盒打开,里面的东西完完全全暴露在洛煜安眼底。   洛煜安一言不发,可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即将爆发怒火寒意,洛伊儿敛下眸子,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场的人。   “木盒从那里找到的?”洛煜安的声音让人胆寒,尤其是几个心虚的人更是缩了缩肩膀。   “回侯爷的话,属下是在落云阁找到此物的。”   洛伊儿等人微皱眉看向洛茜和洛樱,洛茜还没有说话,洛樱倒是先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地辩解道:   “爹爹,不是我!”   她急得眼睛通红,看起来真情实意,没有说谎,只是担心洛煜安怀疑她,急得连忙掀开裙摆跪下,刚说完话,她就惊疑不定地看着洛茜,落云阁除了她,还住着洛茜,只是她心底因着之前的事,对洛茜有些害怕,此时也没有着急攀扯,只是一个劲地哭着:   “爹爹,你相信小樱,小樱没有害母亲。”   洛煜安只是冷眼看着两人,就在这时,洛樱的贴身丫鬟茯苓突然身子抖了抖,她猛地跪在洛樱身边,惊恐地说道:“侯爷,奴婢知道是谁!”   洛煜安双眼一眯:“说。”   茯苓低着头,羸弱的肩膀一颤一颤地:“是碧玉!奴婢看见了,前天夜里,她鬼鬼祟祟地在院子里的杨树下埋东西。”   碧玉气急了反驳:“你胡说!”   茯苓惨白着脸色:“侯爷,奴婢没有。”   洛煜安负手在身后,脸色暗沉,也没说相信谁,只是余光瞥见那木盒里的东西,眼神就更冷了几分,此时,德荣开口:“侯爷,此物正是在落云阁的杨树下发现的。”   洛伊儿看向洛茜,却见她虽然脸色惨白,眼底却不见慌乱,收回视线,她心底已有猜测,今日这事怕是有人要陷害洛茜。   她眸色微冷,不管背后之人目的如何,将手伸到楚氏身上,便是过线了。   她扫了一眼茯苓,复又想起那日在竹林看到的鬼祟身影,微微暗了神色。   洛煜安有心查出背后真凶,自然不会任由茯苓两句话就定了洛茜的罪,他冷眼看向洛茜:“你有何话要说?”   洛茜掀开裙摆跪下,却是不卑不亢:“请父亲明察,女儿并没有毒害母亲的理由。”   这时洛樱也顾不得心底对洛茜的忌惮,她连忙道:“大姐不是一直因为清姨娘的事情,对母亲不满吗?”   一提到清姨娘,洛煜安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洛茜看得心寒,她只说:“女儿没有!”   洛伊儿上前一步,瞥了一眼木盒中的巫蛊娃娃,便皱眉移开视线,她看向洛茜:“大姐一直说不是自己,总该有个证据。”   洛茜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父亲可许女儿仔细看看那物?”   洛煜安甩袖坐下,虽未说话,却也是默许,洛伊儿对着德荣颔首,那木盒便被送到了洛茜眼前,不过片刻,在场的人都能看见洛茜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松了一口气。   众人有些不解,洛伊儿却是微眯了眯眼,多扫了一眼那物,心底有了成算,却是蹙眉问道:“看来大姐已经找到了证据。”   洛茜抬头对着洛煜安说道:“父亲可仔细看看那物,上面所用布料为曼玉罗衫布,此布料本就少见,更遑论女儿又哪来的这么多去制作这物?”   曼玉罗衫布,乃为贡品,便是侯府不过也只有两三匹罢了,因着颜色鲜艳,当时苏氏受宠,除了苏氏得了半匹,洛伊儿得了一匹,其余皆数送往了楚氏院子里。   如今洛茜这么一说,倒是当真洗清了她的嫌疑,然而洛樱反驳道:“若真是曼玉罗衫,你又怎会识得?”   洛茜眸色微闪,她能识得,自然是因为曾经作为温王王妃,这布料虽是珍贵,可她前世却用此做了好几件衣衫,自然是识得的。   可此时却不能这么说,她低头道:“曾在三妹那里看到过。”   洛伊儿轻挑了下眉梢,她的那匹布料如今可还在私库里放着,她怎不记得拿出来让她见识过?不过此时,她却是对着洛煜安点了点头,蹙眉道:   “爹爹,大姐说得不错,此物正是由曼玉罗衫制成。”   茯苓面色微变,却不敢再多说,只是心底却不由得埋怨那人做事不谨慎,可洛茜却没有想过放过她,那晚她亲眼看着茯苓将这物埋下,若不是认出这布料,她怎么可能任由这东西在落云阁待了那么长时间。   若是此事被认定是她所为,依着她那薄凉的父亲性情,可不仅仅是打发到庄子里去那么简单。   她当下冷了眉,看向茯苓:“你口口声声说是碧玉埋下这物的,你可有证据?莫不是贼喊捉贼!”   就连洛樱都不信任地看向她,茯苓慌了神:“奴婢可能是看花了眼,认错人了。”   洛茜没有放过她,咄咄逼人地想让她说出背后之人,她余光扫到茯苓手腕上的玉镯,冷笑道:“那可不一定,你一个小小奴才,也能戴的起这么贵重的手镯?”   茯苓慌乱地将袖子向下拉,洛樱也看见了,顿时推开她,又气又恨:“到底是谁让你说谎的!你快说呀!”   茯苓一个踉跄倒地,红着眼睛说道:“小姐,这镯子是你赏奴婢的啊!”她说得真心实意,就连洛樱也有些动摇,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送出去的。   只是到底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大气的人,心底气极之下,她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到茯苓脸上,怒不可遏:“一派胡言!本小姐何时赏过你!”   洛煜安突然出声:“将她带下去,查清楚到底是谁指使的她。”他虽未明指谁,可是众人却是心下了然,德荣很快就将茯苓带了下去,茯苓当下就心慌了,哭着求饶,却没有人出声让德荣停下。   此时洛伊儿道:“爹爹,当初这曼玉罗衫,只有娘亲、我和苏姨娘那里分到了一些。”   她顿了顿,面上有些迟疑道:“不如去请苏姨娘过来一趟?”苏氏因为被关了禁闭,所以现在并不在芳韵堂。   洛煜安颔首允了,很快就有人下去,洛伊儿不动声色地抬眸,却不觉得这件事这么简单就查出了真凶,而且……   洛伊儿捻了捻手中的帕子,瞧见洛芙的惨样,多少知道楚氏今晚的戏,除了揪出背后之人外,也有替自己出口气的原因,心下无奈,不过一个洛芙,何至于?   不过到底心下了然,自己最近过于温和,倒是的确让一些人看轻了,无怪乎爹爹娘娘都提醒了自己。   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是自己最近因着其他事,对于府中庶妹有些疏忽了。   苏氏很快就被带来了,不过她此时的模样的倒是让人大吃一惊,曾经她得宠,每次看见她,她都是眉眼娇柔,一举一动带着女儿家的媚意,而如今,她脸色带着不健康的惨白,头发有些乱,身子也瘦得看不出玲珑身段,惹得一些人皱了皱眉。   而曾经对她百般宠爱的洛煜安,看见她的惨状,神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声音里极其冷漠的、不含一丝旧情:“你自己好生看看,可认识这物?”   木盒被洛煜安的长袖一甩,啪嗒一声落在苏氏面前,苏氏看着眼前扎满银针的小人,整个人吓得一跳,羸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洛煜安,声音微颤:   “侯爷,妾身不知道这是何物……”   她此番模样比起刚刚的茯苓,可要有说服力多了,几人观察着她的神色,洛伊儿眸色微深,便是这副神态,也不怪乎侯爷竟能宠了她两年。   洛煜安也看见了她的神色,只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只是让人将刚刚的事又说了一遍,那下人话音刚落,就见苏氏猛然变了脸色,急忙撇清关系:   “侯爷,不是妾身,不关妾身的事啊!”   洛煜安皱眉:“不是你,还会是谁?”   说完这句,他突然冷笑一声:“莫非你觉得,是三小姐或夫人故意陷害你不成?”   苏氏咬了唇瓣,即使她此时不复当初盛颜,可这一小小动作,也瞬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之色,她眼角滴了两滴泪,委屈又难过:   “侯爷便是这样想妾身的吗?妾身何时怀疑过夫人和三小姐?”   场上自然有人不耐烦她这番作态,便见一直木着脸的洛齐衡冷声道:“你不是此意,又是何意?”   洛伊儿轻轻碰了碰他,就算对苏氏不满,他身为嫡长子,也不需要这般大咧咧表现出来,侯爷还在此,苏氏再不好,那也是侯爷的妾室,更何况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洛煜安此时也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责怪,洛齐衡却是收回视线,撇撇嘴,不再说话。   苏氏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洛茜,眼底似有一丝诡异,就在洛茜心生不安的时候,就听见苏氏突然开口:“是大小姐!”   洛茜猛地一转头:“你胡说什么!”   苏氏却是不管不顾:“侯爷,你信妾身,是大小姐!妾身的那点布料,全部送给了大小姐!”   这一变故让人难料,便是洛煜安也微微眯起了双眼,洛茜面上出了些怒气:“父亲明察,此事与女儿无关,女儿与苏氏非亲非故,她怎么会将如此贵重的布料送与女儿?”   她的话有理有据,的确,苏氏往日也不见与她走得近,怎么会突然将布料都送与她?   苏氏却像是被她的话气到,眼眶红红地落泪,不敢置信地指责道:“当初你说喜欢,让奴婢送给大小姐你的,你怎么又轻易地不认账了?”   洛茜几乎被她气笑了,她死命捏着自己的手心,其实心底大抵是知道苏氏为何针对她,但是她当初与苏氏说的是实话,苏氏小产后,她也仔细想过,定是苏氏自己不小心,又怎么能时候怪到她头上?   洛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喜欢,你就送给我?何时苏姨娘如此大方了?”   苏氏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眼底皆是不敢置信和受伤:“大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无义?”   洛茜皱眉,不知她这话何来?就见她猛然对着洛煜安拜下,重新抬起头来,又哭得梨花带雨:“侯爷,当初妾身不能有身孕,就是大小姐专门派人告诉妾身的!”   洛煜安神色微顿,就听苏氏继续说着:“若非如此,妾身好端端地,又怎么会突然到府外请大夫?”   “正是因为如此,妾身才将侯爷送与妾身的那块曼玉罗衫布,送给了大小姐啊!”   苏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妾身原是为了感激大小姐,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她竟然是早就筹谋好的啊!”   洛茜没有想到她竟然将这事抖了出来,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斥道:“一派胡言!” 第37章   苏氏脸上露出一丝恨意, 她陡然拔高了音量:“大小姐,你敢说不是你派人告诉妾身,妾身不能有孕是夫人害人的!”   苏氏眼底全是愤恨,她自然是恨洛茜的, 若不是洛茜, 她现在还是那个受侯爷宠爱的苏姨娘, 甚至,她的孩子也不会小产,都怪洛茜!都怪她!   洛茜侧过脸, 没有去看她,硬声说道:“苏姨娘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能不能有孕,我怎么会知道?”   虽是如此, 她那一瞬间露出的慌乱还是被众人看在眼里。   苏氏突然笑了一声, 一边笑一边哭, 最后捂脸:“是妾身的错, 是妾身太过轻信他人!侯爷, 是妾身的错啊!”   洛煜安冷眼看着她的哭闹, 似乎看着跳梁小丑般一样, 洛伊儿瞧着, 心底也有些疑惑,爹爹这是不信苏氏?   洛伊儿眼睫轻颤了下, 方才想起, 爹爹素来都是清醒冷静的, 便是这次, 他也未必没有看出楚氏是在做戏,只是他任由着罢了,自来便是如此,他只不过是顺着楚氏的心意,去查出那个害楚氏的人。   虽然没有成功,但是那人终究是想要害楚氏的,爹爹便不会放过她了。   就在她思绪扰乱的时候,苏氏突然冲着洛煜安叩首:“妾身当初将布料送与大小姐时,除了红玉和大小姐的心腹外,并无旁人,无人能替妾身作证。”   “但是,妾身有请侯爷能仔细搜查落云阁,定会发现线索的!”   她面色笃定,惹得洛茜皱了皱眉头,她并没有收到过所谓的曼玉罗衫布料,但是,她此时已经明白,清者自清,已然是不可能的了,她的院子并非铜墙铁壁,即使她确信她出来之前,屋里是干净的,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旁人作为了。   洛伊儿静静看着事情发展,洛茜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能够想到,她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说道:“爹爹,刚刚荣叔下去时,女儿和他说过,让他派人将每个院子看好,若是在此过程中,有人动手脚,荣叔自会发现的。”   洛煜安只是轻点了下头,又派人去搜查每个院落,着重搜查落云阁和南苑。   洛伊儿余光看见洛茜眼睛微亮,心底轻笑一声,洛茜难道就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下,若是还从她房间发现东西,她才是真正的莫口难辨吗?   她轻瞥了一眼苏氏,果然见苏氏听到她的话后,只是眸色轻闪了一下,没有丝毫慌乱紧张,心底有些奇怪,原文中苏氏和洛茜联手,给楚氏添了不少麻烦,只是最后苏氏依然丢了性命,而如今,两人没有联手,但是这洛茜怎么如此不谨慎?   她想着那人传来的消息,明明已经发现了木盒,却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洛伊儿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难道不是将其毁了更省事吗?也许她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拉背后的人下水吧,洛伊儿漫不经心地想着。   去搜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只不过面色有些古怪,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盘布料,洛伊儿瞥了一眼,的确是曼玉罗衫布,只是不知从哪里搜出来的。   洛煜安眯言问道:“从何处搜出来的?”   下人微低下头:“回侯爷的话,奴才们是从……是从梨园搜出来的……”   这些下人也知道侯爷对清姨娘感官不好,所以说话吞吞吐吐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洛煜安脸色直接冷了下来,就连洛齐衡也直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心底对清氏的确颇有怨言。   洛茜脸色大变,她如何也没有想到此事会牵扯到姨娘身上,待反应过来,她连忙转身跪下:“父亲,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姨娘她素来吃斋念佛,怎么可能做出有害母亲的事?”   苏氏嗤笑:“也许清姨娘那里的布料就是大小姐送去的呢,谁都知道大小姐自幼便不在清姨娘处长大,能和清姨娘有多深的感情?莫不是找个替罪羊吧?”   洛茜此时是真的怒了:“你闭嘴!”   苏氏被她一斥,脸上露出怒容,可是洛茜根本来不及去管她,她转过去对着洛煜安急忙道:“父亲明察,此事绝不会是姨娘所为,姨娘心善,对夫人多有恭敬,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她一番辩解,却不知触碰到了洛煜安那条神经,只听他冷笑一声,寒意刺骨:“多有恭敬?”   洛茜见他眼底皆是讽意,心底一寒,她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父亲对姨娘怨气那么深,至今也未消气,只是她此事来不及去想,跪直了身子道:   “父亲!姨娘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曼玉罗衫啊,一定是有人陷害姨娘!”   她说得信誓旦旦,可是洛煜安却是面露一丝厌恶:“苏氏说得未必有错,莫不是你将布料送与她,否则单凭你也不会想到此法,定是清氏教唆于你。”   他一番言论,就差说明是洛茜与清氏合伙起来做的事,苏氏低着头,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她在府中多年,虽然不了解当年的事情,但是也不妨碍她知道侯爷厌恶清氏到了极点。   而洛茜却是如遭雷劈,失言道:“父亲!姨娘她对您从不失一丝尊敬,你为何总是针对她!”   “混账东西!”   洛煜安怒起拍桌,他当上齐侯多年,便是圣上也不曾指着他训斥过,更何况此时被一个小辈指责,他怒不可遏:“不敬父母,不仁姊妹,不孝不仁的东西,本侯养你何用!”   近乎将女子名声尽毁的言论,直接让洛茜白了脸色,就是其他人也皆数胆寒,万没有想到一个清氏,竟能让侯爷愤怒至此,更有甚者看向洛茜,眼底皆是惊讶,当着侯爷的面指责侯爷,也只有她一人能做出了吧。   洛伊儿蹙眉,上前一步扶住洛煜安的手臂,担忧道:“爹爹,你消消气,大姐一时失言,您别和她计较。”   她又扭头朝洛茜不满道:“大姐,快与爹爹道歉!”   洛茜咬着唇瓣,明明脸色惨白,却依旧倔强地不道歉,眼眶红红地看着洛煜安。   洛煜安到底忍着怒意,没有冲洛伊儿发火,可是看着洛茜的眼神却不含一丝温情,依然冷沉道:“伊儿不必多说!”   洛伊儿抿了抿唇,蹙眉看了一眼洛茜,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替洛茜说话,只言道:“爹爹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洛茜不知何想,却依旧不开口求饶,洛煜安眼神越发冷寒:“清氏毒害主母,罪不可恕——”   话没有说完,就被洛茜打断,她哭着拔高音量:“父亲!”终究是服了软:“父亲,您明察啊!女儿没有收到苏姨娘的布料,姨娘也没有教唆女儿!”   听见她提到苏氏,洛煜安眸色微深,只是依旧道:“念大小姐年幼,只是受清氏教唆,禁闭两个月,清氏歹毒,送到庄子上,日后不得回府!”   洛茜身子一软,眼泪无声落下,她看着洛煜安高高在上地说:“此事到这,日后再有人议论,本侯严惩不贷,都给本侯退下!”   所有人都低着头,慢慢退下,即使有人心中对着此事的真凶尚有疑惑,但是侯爷已然下了定论,她们只需要知道是清氏害了夫人即可。   碧玉也低着头扶起洛茜,带着哭腔压低声音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洛茜只觉得洛煜安高高在上的眼神好冷,从心底渐渐蔓延至四肢,让她站不起来,她被碧玉扶着往外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底恍惚,这就是齐侯府,她的家,却对她没有一丝温情可言,唯一的亲人也因着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赶出府去。   所有人走后,洛伊儿蹙起细眉,迟疑道:“爹爹,此事,苏姨娘她……”   洛煜安抬手打断她的话,他脸上的怒意此事早就消失不见,一片平静道:“不必多说,我自有打算。”   洛伊儿眸色闪了闪,果然,爹爹知道背后凶手就是苏氏,却依旧让清氏顶了这罪名,这倒是让她有些好奇,当初清氏到底做了什么,让爹爹如此讨厌她呢?   这时,洛伊儿听到头顶传来声音:“好了,伊儿也回去休息吧。”   洛伊儿蹙眉抬眸:“可是娘亲她……”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洛煜安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回去吧,爹爹守在这儿。”   洛伊儿眼睫轻颤,闭了嘴,心底清楚他是知晓发现楚氏没有昏迷了,只是并没有拆穿她罢了,她自然也不会去明说此事,只是红了红脸颊,轻晃了下洛煜安的衣袖,小声道:   “那爹爹,伊儿退下了。”   洛煜安点头:“嗯。”看着她垂眸走出去,在外面停了会儿,才迈开步子进了内室。   在那里,楚氏已然坐起来,靠在床头的紫藤绣枕上等着他了,见到他,楚氏撩起眼皮:“侯爷又惯着我了。”   洛煜安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一点点合拢,看着她的眼睛,轻缓道:“本该如此。”   楚氏抿唇,良久,她慢慢倾斜身子,将头靠在洛煜安的肩头:“邱姨娘之事,是我胡闹了,该给芙姐儿一个及笄礼的。”   洛煜安搂着她,听见她谈及此事,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低沉道:“无妨,是她不知分寸,你身为伊儿娘亲,为她出气也是应该。”   “更何况,邱姨娘不在府,也不是不可以办及笄礼。”   楚氏声音微轻:“这话传出去,侯爷也不怕芙姐儿她们怪侯爷偏心。”   洛煜安神色平静:“嫡庶有别,本该如此。”   洛煜安不想与她再谈论别人,转了话题,微皱起眉头道:“你一日未用膳,可觉得饿?”   不等她回答,便高声对外道:“传膳!”   楚氏一日未用膳了,张嬷嬷便只让上了碗清粥,洛煜安亲自喂她,看着她微白的脸色,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心底泛起些凉意,遂又想起埋下那木盒的人,眼底微暗。 第38章   洛伊儿回到云霞苑的时候,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 再来两个时辰, 便是要天亮了,盼思急忙让人烧水,伺候她沐浴之后,将房间里的灯烛拨了拨,发出暗暖的光。   洛伊儿斜靠在床榻上,今夜的事发突然,她也没有预料到,只是在知道楚氏并未昏迷后, 随机应变罢了,她有些倦意地揉了揉眉尖,阖眸细细回想今夜发生的事情。   先是那日她发现茯苓溜进竹林,后来玲珑告诉她, 发现竹林的脚步是朝着南苑的。   之后便是那人传来消息,茯苓在落云阁埋下木盒,洛茜发现后,将计就计,却没有想到苏氏并未将布料放进落云阁,反而放进了梨园。   洛伊儿没有料到的是, 楚氏竟然配合着演了这出戏, 事先并未通知她, 让她最初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 茯苓暴露, 依着洛樱的性格,定不会放过她。   最让人惊讶的还是苏氏,都已经被关了禁闭,竟然还能做出这么大的动作,如今罪名被清氏背着了,也不知爹爹会如何处理苏氏。   洛伊儿指尖抚了抚锦被上的花纹,突兀想起今日靖王来府中的情形,她微睁开眼眸,垂眸道:“明日邱姨娘出府,她身为二姐生母,二姐也该去送送邱姨娘。”   话落,盼思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她捏了捏额头,有些乏了似的:“此去是为府中祈福,不宜奢侈,劳烦二姐一路艰辛些了。”   盼思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奴婢省的,小姐快些休息吧,天色就要亮了,明日还要早起去给夫人请安。”   洛伊儿了然,虽然她知道楚氏并未昏迷,但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   因着睡得晚了,翌日,洛伊儿醒得便晚了些,她刚从罗玉架子床榻上坐起来,就看见床帘外盼思急忙走过来,掀开床帘,将她扶起来,忙吩咐下人伺候着,然后才轻声禀报着:   “小姐先漱口,夫人已经醒了,侯爷等夫人醒来后才去上朝。”   “等小姐用过早膳,便要去芳韵堂请安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接过洛伊儿手中的盐水杯放下,方才低声说道:“夫人刚刚传下话来,让邱姨娘用过午膳再离府,二小姐已经过去了。”   听到这儿,洛伊儿才有了些许反应,她扫了一眼屋子,问道:“玲珑呢?”   盼思扶着她走到桌子旁,笑着回话:“玲珑此时应是去芙蓉院了。”   昨日小姐吩咐下来后,她回去就和玲珑说了,今日一早,玲珑将活计忙完,就打了声招呼朝芙蓉院去了,此时应该扑了一个空,等着二小姐从邱姨娘那里回来,才能见着在芙蓉院的玲珑吧。   盼思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洛伊儿用早膳。   等到了芳韵堂,楚氏虽说是醒了,却并未起床,她靠在床榻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上,听见动静,斜斜一抬眸,见着来人是洛伊儿,才露了一抹笑:   “用过早膳了吗?”   洛伊儿抿唇浅笑:“自是用过了来的,娘亲觉得可好?”   楚氏冲张嬷嬷扬了扬眉,张嬷嬷应声带着众人退下,洛伊儿敛下眸子,走到楚氏床榻边坐下,任由楚氏拉着她的手,才蹙着细眉撒娇道:   “娘亲昨日也未打声招呼,差些就将伊儿也瞒了过去。”   楚氏拍了拍她的手,笑意浅淡:“不过是给那些手伸太长的人一个警告罢了。”   洛伊儿眸色闪了闪,一时不知她是在说苏氏还是其他人,她抿了抿唇,迟疑问道:“娘亲,那苏氏该怎么办?如此放任不管吗?”   她就看见楚氏面上的笑意寡淡了些:“此事就交由侯爷去做吧。”   洛伊儿蹙了蹙眉:“可……”   楚氏打断她,抬眸,神色多了一丝凉意:“放心,她用了这法子,侯爷便容不下她了。”   洛伊儿颤了颤眼睫,听懂了楚氏的话,良久,她露了一抹笑,换了一个话题:“今日邱姨娘离府,二姐定是舍不得的,女儿刚刚派玲珑去说了,许了二姐将邱姨娘送到明净寺。”   楚氏神色淡淡的:“二姑娘孝顺,自该感激你的。”   洛伊儿掩唇笑了笑,此事算过去了,而清姨娘一事,她有心问,却觉得此事楚氏未必愿意提及,便暂时未问,她抿唇轻笑,眸底神色微深。   此番苏氏出手,让洛茜在府中几乎寸步难行。   她也想知道,洛茜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总不会善罢甘休的。   ……   洛芙在邱姨娘那里呆了很久,才回了芙蓉院,刚刚迈进院门,就发现院子里十分安静,让她因着邱氏离去而慌乱失落的心思微顿,皱眉问向守院子的嬷嬷:   “怎么回事?”   那嬷嬷还未说话,就见主屋处跑出来一个丫鬟,看见洛芙后,眼睛一亮:“小姐,您可回来了。”   这是屋子里的二等丫鬟,洛芙自然认得,她不解问:“怎么了?”   那丫鬟低头小声道:“三小姐身边的玲珑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洛芙神色一僵,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芳韵堂和云霞苑的人,她此时心中也有些懊悔,若是知道她昨日的动作会让自己和姨娘有这般遭遇,她肯定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不会乱跑。   身后的白芷碰了碰她,小声提醒:“小姐?”   洛芙回神,忍住心底的慌乱,快步向主屋走去,刚到那里,就看见玲珑从耳房里走出来,见到她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行礼:“二小姐安。”   洛芙脸上挂着笑:“是玲珑啊,三妹让你过来,可是有事?”   玲珑服了服身子,脸上笑容得体,不卑不亢:“小姐体恤,知道二小姐定是舍不得邱姨娘的,特意让奴婢来告诉二小姐,可以送邱姨娘到明净寺再回来。”   送到明净寺?就她一人?   此次姨娘去明净寺,明着是祈福,暗地里却是受罚,一路行程虽不算远,却也定不如从前那般舒适的。   洛芙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勉强道:“我刚刚已经去向姨娘道别过了……”   玲珑仿若未听见她的话一般,不咸不淡地抬起头,重复一遍刚刚的话,扯出一抹笑问道:“二小姐是不去送邱姨娘吗?”   她虽是问着,可话里却不容许洛芙拒绝。   洛芙明显听出了她的意思,见她一个丫鬟对自己不敬,心底有些怒意,她眼底已经露了些出来,就见眼前的玲珑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退了一步服了服身子,淡淡道:   “若是二小姐不愿,奴婢自回了小姐的话,就不耽误二小姐的时间了。”   “慢!”   见她转身就要走,洛芙连忙出声阻拦,她眼底的怒意早就消了下去,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对玲珑不满,就等于告诉别人,她对洛伊儿不满,她再蠢,也不敢明着表示出来。   玲珑慢慢地转过身子,不发一言地看着她,洛茜勉强牵起一抹笑:“三妹如此体恤我,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不愿呢?”   玲珑轻笑,并未接话。   洛芙咬着牙,袖子中的手紧紧掐住,她努力地笑:“劳烦玲珑跑这一趟了,替我向三妹道谢,我这便收拾东西送送姨娘。”   玲珑微笑:“这就不必了,从侯府到明净寺,一来一回,不过几个时辰,若是快的话,二小姐还可以回府用晚膳,自不必收拾物件。”   她顿了顿,笑了起来:“难不成,二小姐是想陪着邱姨娘在明净寺为府中祈福?”   她面有惊讶,微缓了缓,她笑着道:“若是如此,那奴婢便向小姐说……”   “不必!”洛芙连忙打断她的话,怕她再说下去,自己近期就不要想回府了,她心底怒意焚烧,面上却是要笑得感激万分:   “不必麻烦了,我这便去送姨娘。”   玲珑退后一步:“那奴婢送送二小姐。”她站在不远处,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着洛芙上马车。   洛芙身子微僵,扶着白芷的手臂,一步步艰难地朝侯府偏门走去。   姨娘出府不能走正门,这也是规矩,而此时洛芙走在偏门这条道上,心底却似火燎一般难受,不得宠的主子不如奴才,在哪里都是受用的。   洛芙心尖微颤,一股闷气被她死死压下,让她心里疼得难受,疼得眼眶泛红,却是不敢流露出来,快速地拿出手帕擦擦,若无其事地朝偏门而去。   偏门处,邱姨娘正要上马车,转头却看见洛芙快速走出来,她惊讶地转过身,慌乱问道:“二小姐,您出来做什么?”   洛芙眼眶通红,却是挂着笑:“我舍不得姨娘,想要亲自送姨娘到明净寺。”   邱氏容貌清秀周正,因着自幼当着奴才,眉眼间透着一股小家子气,而此时她看着洛芙,却是手都有些抖,余光看见玲珑迈过偏门,她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笑着对玲珑说:   “玲珑姑娘怎么到外面来了?”   玲珑服了服身子:“奴婢送二小姐出来。”   邱氏看了眼忍着怒意的洛芙,再看向不卑不亢的玲珑,心底明白,这是三小姐给的警告,心底发慌,却还是要笑着道谢:“如此,便谢过玲珑姑娘了。”   “邱姨娘客气了。”玲珑说完这句,她便不再与邱氏说话,转向洛芙,浅笑着:“二小姐莫要着急,管家已经让人送马车来了。”   话音刚落地,洛芙就看见下人从偏门处牵出一辆马车,洛芙气得脸色发白,却只能紧紧掐着白芷的手臂,忍着心底委屈怒意,只见那马车,别说和洛伊儿平时出府的马车比了,就是最简单、没有一丝装饰的普通马车。   玲珑也是微蹙眉,有些为难地对洛芙说:“邱姨娘此行不宜奢侈铺费,一路上可能艰苦些,也全了二小姐的一片孝心。”   洛芙怒极,不想再看见玲珑,甩袖上了马车。   邱姨娘在后面陪笑道:“二小姐念着我,此时心情不好,玲珑姑娘莫怪,快些回府吧,三小姐那离不开你。”   玲珑不咸不淡地看向她:“邱姨娘此去一行,是为侯府祈福,是天大的好事,二小姐心情不好?奴婢倒是有些不懂了。”   邱姨娘脸色一僵:“是我说错了话。”   玲珑也不想再多说,她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当下服了服身子,浅笑道:“奴婢也是知道邱姨娘刚刚不过是口误罢了,邱姨娘还是快快上了马车,不要误了时辰。”   她笑得温和:“二小姐此去送行,今日还要赶回来呢,夜路可不好走。”   邱姨娘此时心底才知洛芙为何发怒,一来一回本就需要不少时间,如今已过午时,若要今日赶回来,那岂不是深夜才能到府?   邱姨娘心底不满,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连忙上了马车,希望能抓紧些时间。   等二人上了马车后,玲珑朝着马夫吩咐道:“二小姐孝顺,你等好生伺候着,今日务必将二小姐带回。”   洛芙坐在马车内,听着玲珑的话,脸色气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怒意压回去。   瞧着马车走远,尚在偏门处的玲珑轻哼一声,转身朝府中走去。 第39章   洛伊儿在芳韵堂用完午膳才回到云霞苑, 玲珑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见她回来, 将芙蓉院的情况以及洛芙的反应全部说与她听后,自己也抿嘴笑了笑。   洛伊儿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只是微蹙着的眉尖却依旧没有松开,盼思见状,不解问道:“小姐这是在想什么?”   洛伊儿将脸侧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垂眸道:“清姨娘昨夜应该就得了要离府的消息,居然还这般安静。”   她微眯了眯眼眸, 倏地抬头问盼思:“大小姐此时在何处?”   “在落云阁,从昨日回到落云阁后,就并未出来过。”   洛伊儿扬了扬眉梢,浅浅笑道:“不管如何, 清姨娘离府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清氏当初便是楚氏的大丫鬟,见惯了京城的荣华,也不知能不能习惯庄子的清苦。   与此同时的芳韵堂,张嬷嬷快速走进里屋,到了床榻边,服了服身子:“夫人, 清姨娘想见你。”   楚氏的动作一顿, 半晌才抬起头道:“不必了。”   “她说, 她有话对你说, 是……关于当年那件事的。”张嬷嬷有些迟疑, 若不是清氏的这句话,她也不会进来这一趟。   听了她的话,楚氏冷笑一声:“当年那件事?她也有脸提!”   张嬷嬷见她面有冷色,低下头,也不再劝,毕竟她作为当年那件事的知情者,也知道夫人对于清氏心底是厌恶的。   “那奴婢去回绝了她。”   “罢了,让她进来,我倒想知道她想说什么。”楚氏靠在床榻上,神色越发寡淡,又道:“更衣。”   张嬷嬷服了服身子,出来让人将清氏带来。   一炷香的时间,清氏便跟着下人走进了芳韵堂,她一身朴素的衣裳,见着坐在紫檀木椅上的楚氏,低垂着头,遮住眼底的神色,跪地行礼道:   “奴婢参见夫人。”   久等不到人说话,清氏神色也未变,只是自顾自地抬头笑道:“多年未见夫人,夫人依旧如此,和当年一丝未变。”   楚氏眸底闪过一丝讽笑:“不必说那么多,你想见我,有何话,便说吧。”   清氏一改在外人面前的懦弱,清淡笑着:“夫人应该一直很好奇,奴婢当初为何会背叛夫人了。”   “不。”话被打断,清氏一愣,抬头看向楚氏,就见楚氏神色冷淡:“一个奴才而已,也值得本夫人多费心思?”   她话音中带着淡淡的讽刺,让从进来就一直淡定自若的清氏微变了脸色,抬头看向似乎一直未变的楚氏,清氏眼底终于露出一丝妒意,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夫人生来便是尊贵,何须在奴婢这等人身上多费心思。”   清氏眼底有些恍惚,她是跟着楚氏陪嫁进侯府的,可是呢,却是她先认识的侯爷。   那年侯爷刚立功,志得意满,她替楚氏出门办事,后被一贼人偷了钱财,她与那贼人一番追扯,最后还是侯爷拦住了那贼人,将钱财还于她。   “姑娘,你且看看,可少什么?”   少年轻狂,玄衣纵马,便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笑,也不知为何,就失了一片芳心。   她记得那年初夏,日头刚好,阳光斜射在少年身上,就似天人一般,她看得都有些愣了,那人也没有怪罪,轻唤了她两声:“姑娘?姑娘?”   “啊,”她终于回神,虽然她看不见,她却猜到,自己的脸颊定是悄悄红了,她低下头小声道:“多谢这位公子,并未少什么。”   那少年笑了两声,叮嘱她莫再失了东西,她心底浮上些喜色,丢了矜持,想问他是何人,却见他扬起马鞭,便扬长而去。   至此,她以为,两人不过就是萍水相逢,日后都不会再见了。   可是,却并非如此,她将此事埋在心底,那经过他手的荷包也珍重收藏,她再见他,却是在楚府,他要与自家小姐结亲了。   没人知道她那一刻心底有多酸涩,有多么羡慕楚氏。   她伺候楚氏多年,一直都知道楚氏身世尊贵,与当今圣上为青梅竹马,若不是楚府已然出了一名皇后,那楚氏定当会入宫的,当那尊贵无比的宫中娘娘。   她也知道那少年的身份,齐侯府的世子洛煜安,身份尊贵,圣上近臣,与自家小姐极为般配。   洛煜安。   她知晓,以自己的身份,连给他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感情哪能自主啊?越接触,越不可自拔。   那日,在楚府,他去见小姐,她记得很清楚,在那灼艳红华的芍药群中,自家小姐站在其中,他折了一朵芍药,小心翼翼地亲自插入她的发髻,少年耳畔通红,在阳光下极为刺眼。   她承认,那一刻,她嫉妒得几欲发疯。   她去奉茶,故意地将茶水洒在他身上,装作意外,不安地道歉,却发现他早就忘记她了,眼底只有小姐一人,就连离去时,都极为不舍地说:“我下次再来,你别撵我。”   她看着小姐看似不耐烦,却是羞涩地将他推走,她死死地咬着唇瓣,低着头,怕暴露了自己的神色。   后来,她跟着小姐陪嫁进侯府,那时,老侯爷还未去世,他却因为圣上的赏识,世子之位如若磐石,哪怕在成亲前,她故意泄露于他,圣上爱慕自家小姐,明明那段时间听说圣上冷淡了他。   却只因为,在大婚前的不久,自家小姐跪在宫门外,整整一天一夜,他便置前程不顾,将小姐迎娶进府。   她跟着小姐进府后,却又动了心思,她身份虽低,但是作为陪嫁丫鬟进府,若是小姐怀孕,那不是……   可是谁知,小姐怀孕后,却是直接给邱氏开了脸,也并没有想到过她。   她能怎么办呢?她也不想背叛小姐的,可是,她亲眼看着他和小姐恩爱,看着他温柔的模样,她怎么放下?   也正是因为邱氏一事,他和小姐终于起了冲突,两人不知为何冷战,也就在那日,他幸了邱氏,旁人不知,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夜里,芳韵堂灯火通明,一夜未熄。   也是那一年,老侯爷去世,他担起了齐侯府的担子,去了少年的轻狂,变得沉稳冷静,他与楚氏似乎越走越远,却不许任何人对楚氏不敬。   她嫉妒都要发疯了,为什么两个人都到这一地步了,他心里还放着楚氏?   楚氏有何好的?出了身份尊贵些,她哪点不如她?   她想不通,心底也浮上了不满的心思,所以在楚氏即将生产的时候,爬上了侯爷的床。   她告诉侯爷,是夫人让她来的。   她知道,侯爷定会相信的的,因为邱氏就是这么当上姨娘的,楚氏太知礼了,硬生生地将他推远。   她看着侯爷的脸色一瞬间就冷了下来,那一刻,她都以为侯爷会将她撵出去,却不想,即使他浑身怒意盎然,也惦记着不能下了楚氏的面子,寒意刺骨地丢下一句:   “伺候本侯更衣。”   他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僵硬地动作着,帕子染上落红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眼底露出一丝厌恶,她从未像那一刻那般心凉过。   房门被人强硬推开,他皱眉转过头,却在看到楚氏那一刻,不带半分犹豫抽身而去,他一身几乎完整未有凌乱,而她却是不着寸缕,她慌乱地将锦被扯到身上,无措地喊他:“侯爷……”   她练习了好久,她知道那时候自己的表情,定是无辜又惹人怜惜的,却不想他连一眼都未看,只盯着楚氏,低沉道:“你来作甚?”   她看见楚氏的手指都在抖,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眼眶渐红:“侯爷在我院中宠幸他人,将我置于何地?”   他一见她神色,瞬间明了事情真相,拧起眉头:“她说是你派来的。”   而楚氏却来不及听他解释,脸色发白地捂着肚子便倒在嬷嬷身上,闭着眼,不愿示弱地咬着唇瓣,即使如此,他也心疼得不行,两步便跨到她身边,要去抱她,却被她厉声斥道:“你不要碰到我!”   楚氏话中的嫌弃,一丝遮掩也没有,她看着他的动作僵硬在那里,只静静地看着楚氏,丫鬟嬷嬷乱成一团,唤来接生嬷嬷,他半跪在地上,她瞧见了他眼底的自责心疼,即使楚氏再不敬,他也只是低声地哄她。   因着楚氏难产,她便被遗忘了,那偏房的床榻上,她孤零零地抱着锦被坐着,呆楞楞地看着人来人往,甚至没有人为她关一下房门,任由她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心底狠毒了她,甚至不想留她活命,后来意外发现她怀了身孕,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松口,还是老夫人心疼子嗣,亲自找了楚氏谈话,他不愿老夫人为难楚氏,才勉强放过了她,却也不许人见她。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他不管不顾、强硬地将楚氏抱在怀中,冲进产房中,那一刻,她甚至看见他眼底泛起了红丝,之后,便是他怒不可遏、又慌乱不已的声音。   只在楚氏身上的温柔。   她却为此着了魔。   清氏回忆着往事,眼底渐渐有了湿意,她瞧着依旧高高在上的楚氏,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奴婢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奴婢先遇到的他,为何他眼中只有你!”   “除了家世,我哪点不如你?为何他却一点也看不到我!”   她笑得有些疯狂,她被关在梨园的十五年里,日日想,夜夜想,却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不如楚氏?   楚氏冷眼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就在这时,入门处响起一道冷沉的声音:   “你哪里都不如她。”   众人一愣,向入门处看去,帘子被掀开,一身玄衣的洛煜安负手走进来,背着光,阴影打在脸上,他仔细将看了楚氏后,才冷眼看向清氏,声音里的厌恶丝毫也未遮掩:   “你拿什么和她比?”   楚氏再如何讽刺,都不及他这一句话对清氏的打击,清氏的脸色早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就变得毫无血色,她呆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被阳光刺得眼疼,无意识地就流了泪。   洛煜安却是早已收回了视线,越过她,走到楚氏身边,在楚氏行礼前扶起她,皱眉略不满道:“为何要见她?”   他声音里浅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握紧了楚氏的手,冷眼看向张嬷嬷:“日后这些人,莫要再带来脏夫人的眼。”   清氏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敛下所有不好的情绪,埋头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奴婢来与侯府、夫人道别。”   即使她的心思早已暴露在他眼前,可是,她却依旧奢望,他能记住的,都是她好的一面。   那一年初夏的少年郎,早已印在她心底了,忘不掉……   她不悔。   她想得他宠爱,享他温柔,她所做的一切,她都不悔。   她只怪自己没有再谨慎些,也怪自己当年没有多激怒楚氏一些,做都做了,何必不做得狠一些?   她也心底怨恨过,既然已经难产,怎么就这么命大,又活了下来呢?   她装作吃斋念佛十五年,都不得让他见她一面,那她又何苦?   她抬起头,看着他紧张地握着那人的手,那人眉眼微垂,两人相依而立,即使隔了十五年,再看这一幕,她依旧嫉妒得发狂,她掩去眼底的湿意,低头弯唇,突兀开口:   “夫人,奴婢一直未想通,苏氏怎么那么容易就将布料放进梨园了呢?”   “是您吧?是您纵容了这一切。”   洛煜安和楚氏的动作一顿,楚氏转头,漠然地看着她。   清氏抬眸,弯唇笑得极为肆意:“夫人,您还是怨奴婢吧?”   “您是怨的,那您怨侯爷吗?”   洛煜安神色一变,怒而斥道:“把她给本侯拖出去!”   他握着楚氏的手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楚氏,却见楚氏微勾起唇角,讽刺地扫了一眼清氏,一句话也懒得与她说,复而又淡淡抬眸,蹙眉不满:   “侯爷,轻些。”   然而却是这一句话,洛煜安手下力道微松,而已被拖到门口处的清氏却睁大了瞳孔,脸上渐渐灰败。   她不怨他了。   他们又像从前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是真的,她怎么可能不怨他?   清氏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楚氏,却未发现她有一丝伪色,她不愿相信地低声呢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纵使嘴上再不相信,却是忍不住地一直落泪,被拖出房门前,她眼底只能看见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在心底积攒了数十年的怨气似乎猛然涌上心头,止不住一口淤血堵在嗓子处,眼前发黑,片刻后不省人事。 第40章   清氏的事情, 洛伊儿并不知晓,她只知道翌日清晨, 一辆马车就将清氏送去乡下的庄子上, 至此, 齐侯府中不再有清氏这个人。   而大小姐洛茜却是一直待在落云阁, 连清氏走时,都未去相送。   不过此时洛伊儿被另一件事引了注意,她颤了颤眼睫,声音有些低:“娘亲是说,靖王此时去往梧州了?”   下人上了茶水,楚氏接过抿了一口,才道:“对,昨日启程。”   洛伊儿抿着唇, 没有说话, 那靖王上日来侯府,其实是想与她道别?   洛伊儿不知心中何想, 却是下意识地用指尖去碰腰际的红绳,垂吊着的玉佩晃到她身上, 她才回过神来, 浅着笑与楚氏话了两句家常,未留膳,就回了云霞苑。   玲珑此时修剪花瓶中的花, 见到她回来, 笑着上前行礼:“小姐, 如今将进八月,院子外的桂花皆数开了,待明日,奴婢采摘些来,做成桂花糕给小姐尝尝。”   听她谈及桂花,洛伊儿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腰际的玉佩,轻声应了下,无心情说话,便坐在软榻上,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玲珑顿了顿,转头看向盼思,眨了眨眼睛,无声地询问。   盼思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低声吩咐一旁的丫鬟上茶,便退了一步,安静地守着。   洛伊儿一手支着头,有些无聊地伸出手指,轻戳着窗边的栀子花枝桠,失神时,不免想到了又离京的靖王。   指尖微缩,无意识地轻捻着衣襟,洛伊儿微弯了弯眼眸,心底泛起疑惑,他怎么会去救自己呢?   毕竟当时那么危险,若是他不来,那她应是很可能就会……   而被洛伊儿念着的方瑾凌,此时还未到梧州,就收到了消息,梧州知府的罪令证据已经摆在了简毅侯的书桌上,卫风禀告消息的时候,有些不解:   “王爷,根据线人传来的消息来看,似乎做了这一切的人是温王,他是在拉拢简毅侯吗?”   卫风紧锁着眉头,他是知晓自家王爷这一行主要目的就是简毅侯,若是被温王捷足先登,那这一趟来得岂不是白来了?   方瑾凌拉着缰绳的手微紧,突兀转头朝京城的方向看去,卫风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就听见他的一声:“未必!”   卫风微惊讶,若是他没有听错,刚刚他是王爷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怒意?   方瑾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卫风轻咳了一声,驾马退后了一步。   “加速前行!”   方瑾凌收回视线,冷冷抛下一句,就又加快了速度,他听了卫风的话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什么拉拢简毅侯,不过是在为她出头罢了。   他面色越发冷了些,显得他越发不近人情,让人不敢攀近。   他的人,何须旁人来出头!   等到方瑾凌一行人到了梧州时,已经进入了八月,京城中近日也越发热闹了起来,齐侯府中的下人面上也多了笑意,只除了落云阁和芙蓉院。   洛芙是因为自己的及笄礼,邱姨娘到明净寺祈福,至今未归,而她的及笄礼在她看来更是十分简陋,甚至都比不上洛茜,她已然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了好几次。   然而不管她心中如何难过,都无济于事,她素来知道在府中,不能得罪嫡出一脉,却也从不知,原来惹了夫人的厌恶,会在府中如此难过,几乎寸步难行。   而洛茜却是单纯地像是被伤了心,躲在落云阁里,多日也未出院子。   今日洛伊儿得了庆雅公主的帖子,说是请她翌日到畔湖一游,帖子里暗暗透露了西凉国的和仪公主也会在,洛伊儿这才想起这位和仪公主来。   自那日接风宴后,她好久未关注府外的事情,倒是一时将这和仪公主也抛在了脑后。   洛伊儿唤来玲珑,让她去给大公子和二公子传个信,问他们是否有时间去赴公主的约。   洛齐衡虽不耐烦这些,但是念着回府多日,尚未和弟、妹聚过,便也应了下来,洛齐彦自然也没有推辞,所以第二日的时候,三人一同朝畔湖而去。   畔湖在京城中颇负盛名,从斜桥上走下来,一座座美轮美奂的楼船停在畔湖中央,洛伊儿走在洛齐彦旁边,听着从湖中传来琴音,弯唇浅浅露了一抹笑。   一小船到岸边接三人,从楼船上放下一木梯,三人刚跨上楼船,便有人笑着过来领三人朝里面走去,不过走了几步,洛伊儿几人就透过一层纱幔看见里面奢侈略带糜烂的一幕。   几名女子穿着浅薄的衣衫摆动着身姿,坐在一层屏风后面,一女子婷婷而坐,指尖抚琴,悦耳的琴音绕梁不绝。   洛伊儿几人步子一顿,显然对这副场景有些始料不及。   便是洛齐彦先蹙起了眉尖,侧头压低声音道:“是庆雅公主设的宴会?”   洛伊儿脸上的笑意也淡了淡,她转眸看向里间,找了一圈,却并未看到庆雅的身影,蹙眉不解问一旁的人:“公主何在?”   “公主觉得里面闷,便到船头透气去了。”   洛伊儿等人心下了然,什么透气,怕是也有些禁不住这副场景,才去躲开了。   洛齐彦又问:“里面还有谁?”   丫鬟服了服身子,压低了声音:“是西凉国和仪公主。”   几人停在纱幔外,有些进退两难,并不是迂腐到不能见里面场景,而是如今梧州遇灾,这里却是奢侈糜乱,若是让圣上知道了,少不了大发雷霆一番。   洛齐衡皱起眉头,面色肃了些,双臂环胸立于楼外,他在边关多年,深知边关艰苦,自然对于此番糜乱之景有些看不惯。   洛伊儿与洛齐彦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她浅蹙了蹙眉尖,轻柔问道:“温王是否在里面?”   “是。”   “那劳烦姑娘进去通报一声吧。”   她们应邀而来,无需通报也可进入,她只不过是让那丫鬟进去提个醒罢了。   那丫鬟进去没有多久,里间的琴音突兀就停了下来,紧跟着,刚刚那个丫鬟又走出来,服下身子:“洛大人,洛小姐,王爷请您们进去。”   纱幔被掀开,露出里面的全貌,温王坐在一旁,锦玉色的衣襟垂在地面上,面上挂着往日温和的笑,却看不出丝毫情绪,在其一旁,和仪公主半趴在案桌上,红色裙衫遮着身段,上衣极短,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垂着些许流苏在玉白的肌肤上。   洛伊儿于三步外,弯了弯身子:“请温王安,和仪公主安。”   洛齐衡二人低头抱拳,对于这里的情景充耳不闻,心底也有些淡淡的懊悔,早知如此,便不该来这一趟。   方瑾瑜抬眸,扫过洛伊儿,笑道:“不必多礼。”   等几人起身后,他方才道:“阿雅此时在外面,知道你们来了,定是开心的。”   洛伊儿几人落座后,不解问道:“庆雅公主设宴,怎么不见其他人?”她原以为今日人会很多,却不想除了洛氏兄妹外,也之余温王三人。   方瑾瑜还未大话,听见动静的庆雅就走了进来,在扫到洛伊儿身旁那人时,眸色微微一亮,轻步走上前,在他们行礼前阻止,然后挽着洛伊儿的手臂,问道:   “你们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告诉我?”   “我们也刚到。”洛伊儿轻声回答她,瞥了眼一直未说话的和仪公主,朝着庆雅示意,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不见其他人?”   庆雅蹙了蹙眉尖,也有些不满:“我原先的确是想请了多人,可是那位觉得吵闹,我便没发那么多帖子。”   她虽压低了声音,可是总共就是这么大的地方,和仪公主自然能听见,只见她扬眉朝这边看了眼,不甚在意地移开视线。   洛伊儿抿唇,淡淡地扫了一眼和仪,才道:“公主未同伊儿说清,不然,伊儿也不让兄长前来了。”   原是想让两位兄长出来放松些,哪知竟是来陪一个战败国公主玩耍,洛伊儿脸上神色淡淡,微垂着眸子。   庆雅也看出洛齐彦二位略有些不自在,心底懊悔,而此时,和仪突然出声:“本公主远道而来,素闻侯府嫡小姐美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她歪坐在椅子上,懒散地撑着头笑着,眉眼间透着丝丝妩媚,于一旁垂头而立的舞女不同,她虽带媚色,却也隐着些许高贵。   洛伊儿敛着眼帘,遮住那一丝凉意,淡淡道:“公主谬赞。”话中并无多少恭敬,只是将礼数做全了而已。   和仪歪着头,上下打量着她,眼底是泛着些许异样,她抬手掩唇痴痴地笑道:“还听闻,洛小姐是靖王的未婚妻?”   她似有些疑惑,又似带着不明意味,听得在场的几人微皱起眉头,在场的人都知道,靖王征战三年,使得西凉战败投降,和仪身为西凉人,对于靖王不满似乎实属正常,此时更甚于牵连洛伊儿,也不无可能。   洛伊儿微微眯起眼眸,浅淡地扫向和仪公主,微微勾唇,并未答话。   庆雅皱起眉头,不满道:“和仪公主来我朝,岂非便是为了传闻来的?”   和仪笑意一顿,到底知道自己身份不如庆雅,低低笑道:“公主说笑了,自然不是。”   庆雅坐在洛伊儿身旁,神色淡淡:“本公主除了偶尔听宫人们嚼几句舌根,不想和仪公主也有此爱好,惯爱听些八卦流言。”   和仪没有想到庆雅竟然如此护着洛伊儿,笑了笑:“也不能算是流言,毕竟洛小姐与靖王之婚事,是圣上亲下圣旨。”   庆雅冷笑:“既已知晓,又何必多问?”   和仪皱了皱眉头,她在西凉也是受百般宠爱,此时被庆雅一而再地怼回来,心底已隐隐有些不满,若不是身在他国,她早就厉声训斥了。   她微冷了神色,庆雅却不在乎,庆雅本来见到心上人,心底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察觉出那人隐隐的不自在,此时正是心底懊悔,对于罪魁祸首自然是不喜至极的。   方瑾瑜嘴角的笑意寡淡了些,他看向和仪:“如今天色已晚,本王派人送公主回去。”   和仪一愣,此时尚未到午时,何来的天色已晚?   庆雅轻笑了一声,洛伊儿在案桌下碰了碰她,她才掩饰般地拿帕子遮了遮嘴角,和仪哪里还不知道她在笑自己,咬唇看向温王,刚想开口询问,就见温王含笑看向她:   “公主还想说些什么?”   和仪莫名心底一寒,不敢再多说,勉强笑道:“玉儿的确觉得身子隐隐有些不适,便先行回去了。”   她被丫鬟扶起来,走出里间的那一刻,她紧抿着唇转头,就见洛伊儿漫不经心地抬眸,轻扫了她一眼,便略过,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和仪神色一顿,悄然握紧了双手,她莫名就想到了边关时,那人平平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让人送她入京,如同一件不起眼的物件般。 第41章   和仪走后, 里间气氛似乎缓和了些,其实不然,齐侯府已然站队于靖王,此时与温王共处一室,着实有些尴尬, 从洛齐衡进来便一直闷头饮茶就可以看出。   方瑾瑜摆摆手, 示意那群女子退下,苦笑着说:“让众位见笑了。”   洛伊儿等人抿唇不语,庆雅接话道:“哎呀,这又不关五皇兄的事, 都是那个和仪!”   她撅了撅嘴,偷瞄了一眼洛齐彦,咽下了一些不雅的话, 才接着道:“五皇兄还要陪那个公主胡闹多久?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 她逛了一月有余,竟还没完?”   方瑾瑜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阿雅, 慎言。陪同公主游玩,是父皇交代下来的事情,岂能马虎?”   庆雅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不过是送来议和的礼物, 竟然还拿乔,还以为自己是在西凉国不成?不过她也没有再多说。   她坐在洛伊儿身旁,离洛齐彦也只有一臂之遥,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一只手紧紧握着洛伊儿,歪靠在洛伊儿的秀肩上,悄悄地扬起嘴角。   方瑾瑜轻摇了摇头,瞥见洛伊儿身前的茶杯未动,敛下眸色的波动,温和道:“这茶叶是一商队从虞国带回来的,深受虞国人喜爱,伊儿不妨尝尝?”   洛伊儿抬眸冲他浅笑,葱白的指尖抵在茶杯上,顿了顿,方才端起,轻抿了一口,方瑾瑜见此,问:“如何?”   洛伊垂眸,如实说道:“挺好。”虞国爱茶,可那方茶叶总余些苦涩,洛伊儿并不是如何喜欢,自然不会为这茶水惊艳。   方瑾瑜听懂了她的意思,捏了捏杯子,便听庆雅说道:“五皇兄总是偏心,知道伊儿喜茶,总不记得皇妹我爱吃点心?”   她这一番话引得人发笑,方瑾瑜也是无奈摇头,失笑后,他扫了一眼案桌上的茶杯,嘴角笑意微淡。   而洛伊儿却是微蹙起眉尖,朝一旁看了一眼,才推了推庆雅,轻声斥道:“又在胡说什么?”   庆雅反应过来,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歉意道:“是是是,我又说错话了。”   话落,却是依旧笑着,显然是没有如何放在心上,洛伊儿轻抿唇,心下无奈,庆雅说话时,并无他意,可这却并不妨碍落入他人耳里,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意思。   就在这时,一旁的洛齐彦猛然咳嗽起来,脸色通红,洛齐衡快速站起来,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担忧:“怎么了?”   “我没事……咳咳……”洛齐彦刚说了一句话,就侧过头一阵咳嗽,单薄的身子微颤,让看见的人有些揪心。   庆雅站了起来,着急地看着他,一手紧紧拉着洛伊儿的衣袖,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洛伊儿有些担忧地上前扶住洛齐彦,庆雅也跟着走过去,担忧地紧咬着唇瓣,声音极轻地问他:“洛公子,你可好?”   洛齐衡能感觉到抓着他手臂的力道一紧,随后咳嗽声有一瞬的停顿,他心下了然,抬头仔细看向因着担忧紧蹙眉尖的庆雅,下一刻,便听见他那位二弟带着温柔的声音:   “公主不必担忧,齐彦无碍。”   洛伊儿上前一步,朝着方瑾瑜服了服身子,歉意道:“抱歉,温王殿下,请容我们先行离去。”   方瑾瑜握着茶杯的手指微紧,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后,轻笑一声:“伊儿不必多礼,本王派人送你们回府。”   “若是需要,本王派人进宫请御医。”   洛伊儿低垂着头,轻声道:“王爷不必如此麻烦,伊儿替二哥谢过王爷。”   说完,她也不管温王是什么反应,同洛齐衡一起扶着洛齐彦,便离开了楼船,一条小船将三人送回岸上,直到上了马车,洛齐彦的咳嗽声方才停了下来。   洛伊儿紧捏着帕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辛苦二哥了。”   洛齐彦靠在马车边上,脸上的潮红渐淡,他轻笑了一声,摇头并未接话。   洛齐衡此时也反应过来,不满地推了推洛齐彦:“好啊你们,什么商量好的?怎也不告诉我,害的我以为你真的病发了呢。”   洛齐彦笑着解释道:“还是公主说了那番话后,伊儿朝我看过来,我便了然了她的意思,方才做了这一场戏。”   “我们齐侯府本就与其他王爷有所嫌隙,更何况……”洛齐彦看了垂眸不语的洛伊儿一眼,没有往下说,移了话题说道:“总之,不管于公于私,我们都不应与温王一起久留。”   洛齐衡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当年,伊儿尚在宫中伴读之时,我们与温王关系还算不错,谁知如今,竟会走到这一步。”   洛伊儿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淡淡道:“世事无常,何必多忆前事。”   洛齐衡和洛齐彦对视一眼,也不再说话,其实他们也只是有些担心洛伊儿罢了,毕竟当初温王对伊儿的态度,他们还历历在目,只是从始至终,他们都不知伊儿是如何想的。   此时的畔湖,庆雅也已经离开,方瑾瑜还坐在原处,想着刚刚洛伊儿的举动,突然轻笑出声,眼底莫名带着阴鸷,他伸出去拿茶杯,在即将送到嘴边时,倏地扔下,茶杯落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后,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停下。   安崇无声跪在地上,方瑾瑜陷在椅子里,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安崇觉得有些腿麻的时候,他才带着些许温和的地出声:   “和仪公主来了大明朝许久,怎得还是学不会大明朝的礼仪?”   他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再如何说,本王也和她共处了一月有余,着实不忍心看见她日后犯错。”   他向安崇求问道:“你可有何办法,能让她不会犯错呢?”   安崇额头微有些冷汗,稳住声音道:“属下不知。”   他敲了敲案桌,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眼睛一亮:“对了,只要她少说话,那便不容易犯错了!”   “对,让她少说话。”他突然侧头看向安崇,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越发温和。   安崇埋低了身子,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属下知晓。”   方瑾瑜像是解决了一件心事,面上又有了温和的笑意,他起了身,向外走去,却在茶杯跌落处一顿,脚底踩着水渍,他扫了一眼,随意道:   “府中的那些茶叶,扔了吧。”   余光瞥见安崇不解抬头,他嗤笑一声:“无用的东西,留着作何?”   有丫鬟掀起纱幔,他话音刚落,便跨步走了出去。   安崇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想着他刚刚的命令,什么不忍和仪公主犯错?除了洛小姐,他何曾担忧过其他人?便连丽妃娘娘,也不见他如此上心过。   对于和仪公主,他自然也没有什么怜惜之情,无事去招惹那人作甚?凭白为自己找来祸端。   安崇微皱眉,心底有些担忧,近期主子的脾性,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   之后,洛伊儿便不再出府,她在府中同楚氏学习管账之事,半月转眼而逝。   翌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也是洛伊儿的生辰,府中早早备好月饼之物,更是给府中众人又做了一身衣衫,因着明日要去宫中参加晚宴,楚氏特意吩咐她今日早些休息。   洛伊儿这些日子,也听到些风声,那位和仪公主回去后,不知怎的,当夜突感风寒,等病好以后,就很少说话,庆雅悄悄传信来,说是在和仪病好之后,她见过和仪一次,那副悦耳的好嗓子似乎因为这次病也坏了。   收到庆雅的信后,洛伊儿心思转了转,便知晓了这自然不是巧合,即使知晓了,她也无法,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今夜里,府中用晚膳的时辰迟了些,洛伊儿三兄妹今晚都在芳韵堂用的晚膳,回来时,盼思手里捧了几个锦盒,虽是明日不能在家中办生辰宴,但是侯府众人却是并未忘记过,每年中秋前夕,都会将准备好的礼物提前送与洛伊儿。   回到云霞苑后,洛伊儿坐于软榻上,亲自将那些锦盒一个个拆开,盼思她们也清楚主子这个习惯,所以只是候在一旁。   洛伊儿拆着锦盒时,有些失神地想到前世,她身为私生女,纵使那位哥哥对她尚算好,可也不会特意记住她的生日,她也不曾收到过一个礼物,原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却哪知,来到这里第一次收到礼物后,竟也如此矫情。   待锦盒拆完后,让盼思将里面的东西收好,她将案桌上之前未收起的棋盘打乱,轻笑了一声,方才让人叫水沐浴。   玲珑替她褪下衣物,挂在屏风上,一枚羊脂玉佩意外垂下,轻晃着,时不时打在烟雾蓝色的屏风上,烛光隔着一层屏风打在玉佩,引了洛伊儿的注意,她浅笑的神色微顿,突兀想起,那年桂花林下,那人也是以生辰礼物为名,将这块玉佩送于自己的。   她想起在明净寺后山的凉亭时,她在他的腰际也曾看见过,一枚与自己这近乎一模一样的玉佩。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次中秋,他能赶回来吗?   只不过,他已经缺席了三年,即便今年依然不能回来,她也早已习惯了不是?   洛伊儿轻咬了下唇瓣,恍然间又想起那日大火中,他眉间深皱后留下的淡淡褶印。   身边的玲珑唤了她一声,她轻抿了粉唇,无事般地迈进浴桶,玲珑在一旁轻声问道:   “小姐可觉得烫……” 第42章   翌日清晨, 绣房早早将她今日要穿的衣衫送来,此时,洛伊儿正坐在铜镜前,任由着盼思为她上妆,就在她失神时, 盼思突然附身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听说昨日里, 圣上为那和仪公主指了亲事。”   洛伊儿瞬间回了神,扬了扬眉,有些惊讶道:“什么?”   她扭过头,一手搭在梳妆台上, 问盼思:“对方是谁?怎么回事?”   也不怪她惊讶,经过这些日子,谁都看出, 那和仪公主的目标是温王殿下, 而温王又岂是会任由他人摆布?更何况,之前尚未透露一丝消息, 怎就乍乍然给指了婚?   盼思为她画眉的动作一顿,才细细道来:“奴婢也觉得惊讶,所以今日听说时,才细细问了遍。”   “圣上将和仪公主指配给了裕王殿下,”盼思蹲下将洛伊儿的衣角抚平, 才接着道:“听说,上些日子和仪进宫,却在御花园遇到了进宫探望如妃的裕王殿下, 不知怎的,过了没有两日,圣上就给二人赐了婚。”   洛伊儿想起裕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在宫中伴读之时,裕王殿下也曾多番向她示好,只是她并不喜这位裕王,只因为,她当初不过十岁余一,那裕王看着她的时候,总带着些令人厌恶的神色。   以这位殿下好色的性情,若是独自遇到和仪,那发生些什么,也不奇怪。   只是和仪身份特殊,裕王也不该太过放肆,顶多言语上有些不雅,也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圣上直接下旨给二人赐婚。   盼思见她微蹙起眉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听说,当时圣上恰好经过御花园,撞见了两人有些不雅的一幕,当场还发了火呢。”   “而且,和仪公主赐给裕王后,”她皱起眉头,显然有些不解:“并不是以正妃之位,而是……侧妃。”   洛伊儿微有些惊讶,这裕王早就有了正妃,即使如此,以和仪的身份,给其当一个平妃,也是可以的,到底当时发生了何时,才能惹得圣上发怒,而至此结果呢?   洛伊儿压下心底的好奇,扬眉示意盼思继续为她上妆,一切收拾好后,盼思扶着她站起来,她似乎突然想到一样,轻声询问:   “近日可有靖王的消息?”   她问完这话,便垂眸看向自己绣鞋上精美的珍珠,似乎只是随意发问一般。   盼思却是一顿,与一旁玲珑对视一眼,才小声道:“并无。”   盼思似乎看见她轻抿了下唇,盼思低了低头,心下也觉得可惜,靖王殿下三年前领了圣旨,便前往边关,错过了小姐三次生辰,如今终于从边关回来,却又离京到了梧州,只怕这一次又错过了。   她心下叹了一口气,声音越发低了些:“小姐,可是现在用早膳?”   洛伊儿唇角微弯,轻柔道:“传吧。”   等洛伊儿用完早膳,去给楚氏请安,也未从楚氏那里听到关于靖王的一丝消息,因着宴会在晚上,所以众人用过午膳才会前往宫中,她从芳韵堂离开,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走到花园时,她瞥见不远处尚未开花的梅林,顿了顿脚步。   她扭头吩咐道:“拿琴来。”   玲珑低下身子,到云霞苑的耳房,抱起琴小跑回来,就见洛伊儿等人已经在梅树下等着了,她与几个丫鬟把琴摆好,弯腰退到一旁。   洛伊儿立于一旁,其实她刚刚吩咐拿琴,不过一时兴起,此时却没了心情,她掀开裙摆坐下来,指尖随意拨动几下琴弦,调不成曲,眉眼间情绪越发浅淡。   盼思与玲珑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家小姐心情是好是坏。   远处,从慈惠堂到落云阁的小道上,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驻足而立,遥遥看向梅花林,浅皱了下眉头,清淡道:“碧玉,随我去看看。”   她自回来后,还没有听过洛伊儿弹琴,此时听见这忽高忽低的琴音,既觉得熟悉,又觉得似乎与前世不一样,带着碧玉走过去时,恰好看见洛伊儿一手支着头,漫不经心地随意拨动琴弦的模样。   心中疑惑稍解,又有种果然是她的情绪,洛茜神色冷了些。   洛伊儿随意弹的曲子,是她稍稍改动过的,原先的曲子在这里几乎人人都会,这改动者还是原主,她算是拾人牙慧了。   洛茜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她,听着这一首曲子弹完,心下才越发确信,这首曲子,她听过。   前世的时候,在宫中,她听过。   方瑾瑜登上皇位的第五年,中秋大办,洛伊儿身为靖王之妻,定然是到场的。   她记得那日,夜间有些凉,她始终惦记着那人不愿碰她一事,多饮了两杯酒后,便到御花园中透气,却意外听到了一首琴音,她只觉得新奇悦耳。   宴会结束后,她特意派人去寻弹曲人,却如何也找不到。   后来那人听闻此事,特意到她宫中问她,她那时并不知那曲子是何人所弹,只高兴地与那人说:“中秋那日,臣妾在御花园处听闻了一首曲子,近日正寻那人呢。”   那人笑意不变:“寻她作何?”   她只以为弹曲人是一个落魄的宫中琴师,还笑着回话:“此人琴技不俗,臣妾寻到她后,让她在臣妾这宫中当差,也不会荒废了她那一手琴技。”   她说道“当差”二字时,身旁的男人眸色微凉,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却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重来一次,她才寻到了当初的弹曲人,方才明白那时他神色微凉何意,不过是觉得自己辱了他那护在心尖上的人儿罢了。   洛茜一手抓住身旁的树干,紧咬着唇,方才没让自己冷笑出来,前世世人羡慕的帝后恩爱,不过就是一场笑话罢了。   碧玉不解地看向她:“小姐,你怎么了?”   “无事。”她眸色微冷,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碧玉在她身后,眨了眨眼睛,快速跟上。   不远处的梅花林,洛伊儿也停了下来,盼思走上前去,突然一顿,弯下身子小声道:“小姐,您看,是大小姐。”   她扭头朝落云阁的方向示意,洛伊儿抬眸,便瞧见了洛茜的背影,淡淡扬起眉梢,心底起了些许疑惑,这洛茜最近不是日日在落云阁吗?怎么今日想起出来了。   随意想了想,便抛在了脑后,也没有了弹琴的兴致,扶着盼思的手臂站起来,浅淡道:“回吧。”   用完午膳,楚氏便派人来通知她,到前厅出发,盼思为她理了理衣裳,她顿了顿,说道:“盼思留下,玲珑跟着我吧。”   她朝着盼思看了一眼,盼思点了点头,服身退到一旁。   玲珑有些意外,却是很快地反应过来,扶着洛伊儿朝前厅出发,楚氏已然在那里等着了。   一路至宫中,这次皇后没有再派人来传唤她们,她们安安稳稳地到了太和宫,洛伊儿跟在楚氏身后,抬眸扫了四周一圈,意料之中地未瞧见那人,微垂下眼眸,嘴角挂着的笑意微淡。   一如往年的中秋宴会,平平无奇,洛伊儿静坐在楚氏身旁,情绪不高,整个宴会都没有怎么说话,楚氏注意到她的情绪,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洛伊儿抬眸,浅笑:“无事,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楚氏听罢,便没有放在心上,淡淡道:“惯来如此,也快结束了。”她为了保持礼仪,已经挺直着要搬坐了一个多时辰,刚将话说完,她便微放松了些。   洛伊儿抿唇轻笑,视线扫向大殿门口,见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淡淡移开视线,端着眼前的酒杯,轻抿了一口。   直到宴会结束,她也只是在景帝提到她生辰时,起来谢了恩,除此外,未说一句话。   景帝离宴后,这次的中秋宴也就结束了,起身时,楚氏低声问了她一句:“你今日一直心神不宁,还总往大殿门口看,你在看何人?”   洛伊儿微顿,偏开头笑道:“我能看何人?娘亲莫要取笑伊儿了。”   她神色与往常无异,楚氏淡淡蹙眉,也不再询问,只是心底叹了些气,那日靖王冒火救下伊儿,也不知对伊儿了说,是好是坏。   毕竟,对皇室中人动心,向来不会有好下场,楚氏不知为何,突兀想起中宫的皇后娘娘,深深皱起眉头,略藏着心事向宫外走去。   途径桂花林的时候,洛伊儿也只是淡淡垂眸,却在转弯之际,终究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处点着灯笼,桂花飘零,即使入夜,也有几分美色,只是,却依旧空无一人。   洛伊儿紧紧抿着唇,眸底闪过一丝失望,轻扯了一下嘴角,自嘲地想到,那人远在梧州,难不成还指望着他像电视中那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吗?   真是越发矫情了。   暗自轻嘲了一番,她的眸底终于恢复清明,白日里的不在状态似乎从未出现过一样。   从宫中回府,要经过畔湖一道,畔湖四周还有些喧闹,洛伊儿掀开帘子,探头瞧了瞧,唇角微微勾起,按照往常,如今侯府中,定是已经煮好了长寿面,等着她回府呢。   马车一路安静地行驶着,赶在亥时结束前,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玲珑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来搀扶她:“小姐,小心脚下。”   有人掀开帘子,她弯着身子走出马车,踩在小凳子上,落地。   前方的楚氏正招呼着她:“伊儿,快些。”   若再晚些,今日便要过了,洛伊儿失了一分笑,轻柔应下:“嗯。”   只是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马车声临近,她似心有所感,扭头看去,瞧见驾着马车的人时,粉唇轻张,微有些发愣。 第43章   她捏着帕子的手微紧,站在原地, 安静地看着那辆马车。   楚氏等人似乎察觉到什么, 皱眉看了一眼那辆马车,示意众人随她进府, 她看着洛伊儿有些失神的模样, 心下轻叹了口气,抬脚迈进了大门内。   驾着马车的人轻巧落地, 冲着她拱手, 无声地行了一礼, 才退后一步掀开帘子,里面的人才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   洛伊儿轻咬着唇瓣,有些说不清此时心里感受, 不能否认,这一日, 她都是有些希望他能赶回来的, 可如今真的见到他了,她反而心情有些复杂, 喜悦,也许有一些, 但是还泛着浅淡的涩意, 让她一时有些失神。   他下了马车, 明显有些风尘仆仆,往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凌乱,似乎是被风吹过, 他眸色淡漠,面色却带着一丝疲倦,迈开长腿,不过两步,便到了她身旁。   一旁的下人,连同玲珑早已弯腰退下,此时侯府门前,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洛伊儿颤了颤眼睫,觉得两人的距离有些过于亲近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腕处却是被人拉住,她莫名有些无措:“殿下……”   “嗯。”男人有些疲倦,却是依然低下头,轻声应她。   洛伊儿此时才看清他,眼底有些微青,似乎好几日未休息好的模样,垂眸看她时,带着些许浅淡的温情,手腕处的力道一丝不减,莫名觉得有些灼热。   洛伊儿抿唇,偏开头去,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些许情绪:“殿下怎么这时出现?”   她抬眸瞧了天色,心底估算着时间,亥时将过……今日快要结束了。   “我此时应在梧州,不便在京城露面,进京时耽误了些时间。”   他声音淡淡地解释着,最后,他垂眸看着她,轻声问她:“我来晚了?”   洛伊儿顿了顿,从梧州到京城,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三日的路程,她抬眸看他,瞥见他微有些凌乱的发髻,视线下移,意外发现他衣摆处染了几分泥渍,眸色微动,染上了几分惊讶。   ……他应是从梧州快马加鞭赶来,在入京时,方才换了马车。   不然,他也不会说,入京时耽误了些时间。   她突然抬手,指尖碰到他的下颚,男人一动不动,任由着她有些不敬的动作,指尖处有些微刺,她垂下眸子,声音有些轻:   “……不晚。”   眼前的男人似乎放松了些,平淡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温情:“生辰快乐。”   洛伊儿偏开头,眼睫轻颤,无声地轻笑了下:“谢谢殿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支玉簪,在月光下泛着皎皎荧光,别致精雅,他握着洛伊儿的手腕,将锦盒放在她手上,同时,低声说了句:“拿着。”   洛伊儿一顿,抬手捧着锦盒,便见他将玉簪取出,将她脸颊前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随后动作极轻地将玉簪插在她的发髻上,指腹似乎在她发丝上轻抚了下。   洛伊儿见他久没有动静,轻轻抬了抬头,睁着一双眸子问他:“好看?”   他平静地点着头:“好看。”   洛伊儿眼角透了些许嫣红,她别过头,似有些涩意,紧紧捻着手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手腕处依旧被男人拉着,也没有放开的迹象,他似乎遗忘了般,她也没有出声提醒。   便是如此淡淡温情时,候在马车旁的卫风,抬头看了看天色,时不时看向二人,遮掩住心底的着急。   这次回京,本就是王爷突然下的命令,梧州那处还有好多事情未处理,而且,子时之后,城门那里便不好出京了。   眼见着,就要到子时,卫风无奈,即使有心让王爷久留一会,也不得不抬手轻敲了下马车,提醒王爷,时间不够了。   即使卫风的动作很轻,可是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也很引人瞩目。   洛伊儿偏头看向他,猜到了什么,轻抿了下粉唇,微睁眸子,蹙眉轻声道:“殿下现在还要离京?”   方瑾凌默然,他指腹轻抚过她的额头,低声应道:“嗯。”   洛伊儿听到回答后,敛下眸子,嘴角扯了一抹笑:“那殿下又何必进京?”   方瑾凌微锁眉,牵起她一只手,垂眸淡声道:“想见一人,便回来了。”   洛伊儿哑然,没有想到他这么直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刚刚莫名的一丝不满也消失殆尽,脸颊染上几分红霞,呐呐道:“那你不用休息吗?”   听出她话中似乎有关切之意,方瑾凌眸子升起一丝笑意:“回到梧州后,便可休息了。”   洛伊儿拧眉,那便是还要奔波数日?   方瑾凌抬手抚平她眉尖的皱痕,声音依旧漠然:“无需担心。”   黑暗中,洛伊儿看不见他的神色,晃神间,便被他轻拥在怀中,洛伊儿一愣,指尖有些无措地落在他衣襟处,就听见耳畔他似乎轻叹了一口气,带着莫名的餍足,紧接着便是有些低沉的声音:   “抱歉。”   他大掌搂在她腰际,微微收紧,洛伊儿有些不自在,原先想要推开他的动作却是停下,轻抿着粉唇,敛下眼睑,恬淡温和地靠在他怀里。   方瑾凌并无其他动作,低头看向她,就见她此时温顺地低着眉,只觉得心中微软,他道:“明年你的及笄礼,本王定会在的。”   他自称变了,如在郑重承诺一般,洛伊儿脸色微红,轻推了他一下,余光瞥见卫风着急的神色,她遮掩般地偏头低声道:“好了,殿下,您快些回去吧。”   方瑾凌自然知晓轻重,他握着洛伊儿的手微紧,低沉开口:“不出一月,我便会回京。”   不等洛伊儿回话,他便接着道:“到时,我再来看你。”   他指腹在她额头处抚了抚,不知他心中何想,洛伊儿却是有些紧张,指尖缠上他的衣襟,方瑾凌眸色微暗,收回手,淡淡道:   “早些休息。”   洛伊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方瑾凌等了一会儿,她却只是垂眸说了一句:“殿下一路小心。”   方瑾凌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后方又传来一道响声,他微拧眉,视线在洛伊儿腰际的玉佩处顿了顿,终是收回视线,不再停留,转身几步上了马车,卫风松了一口气,在不远处朝洛伊儿拱手,连忙驾着马车离开。   洛伊儿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越行越远,似乎瞧见马车一侧的帘子被掀开,她轻抿了抿唇,指尖紧捏着帕子,玲珑也走了过来,小声地询问:“小姐,我们回府吗?”   那马车已经不见踪影,洛伊儿抬眸,神色浅淡:“回。”   大门被合上时,洛伊儿方才觉得,从见到方瑾凌时,便一直积压在胸口的情绪终于疏解开,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不愿去想那些情绪是什么,想到楚氏有可能还在等着自己,她扶着玲珑的手臂,快速朝芳韵堂走去,走路之余,她甚至有些闲心想着,这么久了,厨房煮的长寿面是不是已经坨了?   这边的卫风快速驾着马车,在城门口守卫换班之前,出了城,京城外十里远的树林处,有一些人驾着马等在那里,月光斜着树叶的细缝照下的时候,隐约可以看见众人之中余留了两匹马。   一阵马车声传来,那些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齐齐下马,牵着缰绳,低下头等着来人。   卫风出城后,便没有那么着急了,马车在树林处停下,他掀开帘子,看见方瑾凌面上的倦意,皱了皱眉头,担忧道:“王爷,前方驿站,我们歇息一晚吧。”   方瑾凌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必。”   “可是王爷……”   “不必多说。”方瑾凌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突然进京,梧州那处尚未打点好,本就是裕王的地盘,更何况那里还有位他也不敢轻忽的简毅侯,自然是尽早赶回梧州为好。   卫风深知其中厉害,也不再多劝,压下心底担忧,低头退下。   他下了马车后,众人拱手无声地行礼,一人将马牵到他旁边,方瑾凌一手拉着缰绳,干净利索地上了马后,转头朝京城的方向看去,眼底神色微有些晦涩。   三年前离京时,他不敢去看她接旨时的反应,走得匆忙,未有此时稍许复杂的心情,他收回视线,余光扫到自己手背上那道浅淡疤痕时,眸光微顿,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自己腰带上系着的锦囊,片刻后,他驾着马转身,面色越发漠然寡淡,冷声道:   “回梧州!” 第44章   那夜洛伊儿赶到芳韵堂时, 楚氏正坐在炕上等她, 见她唇角微弯, 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只让厨房将长寿面送来, 亲自看她吃完, 才将她撵去休息。   八月十六那日, 温王和庆雅公主齐齐送了礼进齐侯府,楚氏直接让人将其送到云霞苑中。   裕王与和仪公主一事已定, 在十月初十举行大礼,景帝自然不会连这点脸面都不给西凉国,特意吩咐了礼部, 将其婚事大办, 至于裕王妃是否高兴,并无他人在意。   一个月后,靖王的确回了京城,不过也是悄然进的京,直到第二日上朝时, 众大臣才知晓他已经回来了, 后来景帝单独留下了他,也不知二人在御书房说了什么, 隔日早朝时,梧州知府一案就已经落幕,贪污为真,最后的结果就是——满门抄斩。   不过令人意外的却是, 简毅侯却并未回京,靖王只言,梧州尚有些事要处理,简毅侯留在那里断后,年宴之前必会回京,其他大臣面面相觑,这梧州一事不是已经了结?还有什么事能耽误两个多月?   只是景帝都未细问,其他臣子自然也不敢过多议论,只是事后他们是否会去打探,就不得人知了。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似乎炎夏还在昨日,云霞苑旁的梅林都能闻见淡淡清香了,洛伊儿从窗边探出头,向外望去,从云霞苑东侧的墙上恰好可以看见几朵盛开的梅花。   屋内点着上好的煤炭,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还不见烟雾,只是洛伊儿觉得有些闷,才将窗户打开寻着透气,冷风刚吹进来的时候,玲珑打了个哆嗦,引得洛伊儿直掩嘴轻笑。   她半边身子都透在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尖冻得通红,她将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一缕袅袅白雾升起,又转瞬即逝,她近些日子心情不错,眸子里都带着些许笑意。   盼思端着一碗姜茶进来,见她将窗户开了大半,连忙快步走过去,将姜茶放下,有些不满道:“小姐,你上两日才染了风寒,如今刚好,怎得又吹冷风?”   说着,她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屋里瞬间暖和了些。   洛伊儿也没怪罪她的动作,刚刚吹了一会冷风,已然彻底清醒了,她将姜茶捧起来,通红的指尖贴在碗壁上,受着上面的暖意,微有些兴致地说道:   “如今越发冷了,不知何时能下场雪?”   玲珑去看了看炭火,走过来,苦笑道:“小姐,您莫盼着了,夫人定不会允许您玩雪的。”   被玲珑的话扰了兴致,洛伊儿的笑意一垮,盼思还在一旁补充着说:“上日小姐在梅林不过待了半个时辰,便染上了风寒,如今还盼着下雪,莫非不过短短几日,小姐就已将那药的苦味忘记了?”   洛伊儿最怕药苦,此时听她话中笑意,恼得随手扯了盆中的一片叶子,朝她扔去,叶子轻飘飘的,还未到盼思身边,就已经落了地,她也不在意,和着两个丫鬟笑成一片。   屋中热闹之时,云霞苑门处响起些声音,洛伊儿面上的笑意顿了顿,将窗户开了条缝隙,抬眸朝外看去。   院外似乎来了人,红豆正与来人说着什么,几句后,还服了服身子,才朝房间这边小跑过来。   洛伊儿轻挑了挑眉梢,下一刻就听见敲门声音,她一手支起头,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好奇,扬声:“进来。”   红豆轻步走进来,圆脸上被冻得红扑扑的,笑得有些开怀:“小姐,夫人院子中的锦素姐姐来了。”   洛伊儿有些惊讶:“快让她进来。”   “欸。”红豆应了声,又快速跑出去,没有一会儿,就领着锦素走了进来。   洛伊儿微坐正了身子,带着雅致,温和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娘亲怎么把你派了出来?”   又对着玲珑说道:“给锦素倒杯热茶。”   洛伊儿是楚氏的嫡亲女儿,锦素自然与云霞苑交好,她弯腰行了礼后,玲珑已经将热茶倒好,她脸上笑意盎然:“锦素谢过三小姐。”   她将热茶饮尽,身子也觉得暖和了些,就听见上头的洛伊儿不解地问她:“娘亲派你来,有何事?”   锦素先是掩嘴笑了笑,才回答:“刚刚靖王派人来府上了。”   洛伊儿神色一顿,见盼思几个丫头眼底也带有了好奇之色,微有些失笑,又问她:“靖王派人来作何?”   “靖王殿下派人来送帖子,说是请三小姐到王府赏梅。”锦素眼底有些打趣,接着说道:“殿下还特意说明了,他请了庆雅公主作伴。”   洛伊儿眸色微露惊讶,脸颊染上了些许红霞,她记起那日他来侯府时,自己与他说的话,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洛伊儿的指尖扣在案桌上,微微动了动。   恰在这时,院子门处又起了些许声响,洛伊儿还未询问,就见锦素拍了拍额头,道:“奴婢差些忘了,靖王殿下还送了好些东西来,夫人让人给小姐送过来了,此时正应该到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红豆的声音又响起:“小姐,芳韵堂送了好些锦盒过来。”   “让她们进来。”   洛伊儿说完话,便扶着盼思的手臂下了软榻,玲珑将她微有些褶皱的衣摆抚平,刚做好一切,几个丫鬟就捧着锦盒走了进来,齐齐行了礼后,方才站成一排,将自己手中的锦盒打开,低头将其捧高,好供主子欣赏。   为首的丫鬟捧着的是一件衣裳,依次往后,分别为狐裘、绣鞋、首饰等,最后一人捧着的锦盒微小,洛伊儿走上前去细瞧,原是一盒子珍珠,一眼看过去,每颗都近乎一样大小,饱满丰润,那丫鬟及时低声道:   “靖王殿下说,小姐爱以珍珠镶于绣鞋,故特意送来这一盒珍珠。”   洛伊儿面色一红,身后的玲珑等人没有忍住笑出声,她转头轻瞪了她们一眼,再看向那一盒珍珠时,也不由得失笑,哪有这么奢侈?   这一盒珍珠已算得上天价,竟只用作在绣鞋上?   她细细回想,自己与他见面时,都是穿的带珠镶绒的绣鞋吗?她每日的衣物几乎都是由盼思她们提前搭配好,自己大多时间并不在意,一时之间,当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穿过什么。   她轻抿了下粉唇,看向锦素:“殿下可有说何时?”   “王爷已经派人在府外等候了。”   “什么?”洛伊儿有些没有料到,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已经将近午时了,怎么如此着急?也未提前送来帖子。   锦素知道时间有些紧,也不在此多耽误,服了服身子:“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洛伊儿只朝她颔首,等她退下后,盼思急忙道:“小姐,快些换身衣裳。”   她刚想去衣柜中寻衣,便瞧见一旁丫鬟捧着的锦盒,她一拍脑袋,笑道:“王爷都已经准备好了,看来无需奴婢们费心了。”   洛伊儿斜睨了她一眼:“好了,莫要贫嘴了。”   几人伺候着她穿好衣裳,盼思也为她细细描了妆,洛伊儿眼角处有一枚小小的红痣,笑起来时,便会便遮住,因此很多人都未发现这一点,她此时敛着眼帘,化了黛眉,越发显得一丝柔媚,洛伊儿对着铜镜照了照,微蹙了蹙眉,总觉得,是否太艳了些?   盼思等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洛伊儿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柳眉媚眼,手如柔荑,肤若凝脂,精致得有些不像话,她们不过只添了几笔粉黛而已,斜斜地在她发髻间插了一支玉簪,盼思赞道:“小姐真美。”   洛伊儿眸子含笑,任由玲珑将自己扶起来,听着她有些催促的声音:“小姐,时间不早了,还是快些出发吧。”   袖子中,她微微攥紧了手帕,面上却不露一分异色,浅笑着应下,带着她们朝院子外走去。   先去芳韵堂,同楚氏道明了情况,听着楚氏让她尽早回来,微低了低头,轻言细语地应下后,方才向侯府大门处而去。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有小厮在一旁候着,行礼后,让她小心脚下,待跨过门槛,她侧头去寻王府来人,视线略过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在其一侧,种着几颗杨柳,在那一旁,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车轿顶的四周为暗红色,其中一角上挂着一串铃铛,铃铛下方为一穗子,冷风吹过时,微微荡起,马车背着她停靠,似乎听见了侯府这边的动静,马车上下来一人,洛伊儿也认识,眸子微怔,见那人弯腰对她行礼后,她才反应过来,扶着盼思的手,朝那边走去。   身后的侯府大门慢慢关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就听见卫风的声音:“洛小姐安。”   她很快回神,转过头来,露出一抹轻笑,朝着他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问道:“马车内可有旁人?”   卫风低头:“洛小姐上了马车后,便知。”   如此回答后,洛伊儿自然知道了答案,指尖紧了紧,没有想到这人居然亲自前来了,眼前的卫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轻抿了抿唇,踩着梯子,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后,意料之中地看见马车内坐着一人,马车三面都可坐人,正中间是一个案桌,上面摆放着一壶茶水,和几个茶杯,还摆着些点心。   男人坐在左侧,肩宽腿长,今日他穿了一袭黑色锦袍,黑色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凶蟒,暗色的衣角垂在马车内的毯子上,分外尊贵。   他似乎是在想事情,模样平静而又冷淡,带着几分不近人情,听见声响,他侧过头去,在看见来人时,眸子中才升起淡淡的温情。 第45章   他打量了一下洛伊儿身上的狐裘, 在她行礼前扶起她, 握着她的双手带她坐下:“冷不冷?”   洛伊儿摇头, 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浅笑道:“殿下特意备了狐裘, 又怎么会冷?”   方瑾凌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得久了些,洛伊儿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脸,轻声细语问道:“殿下怎么这般看着伊儿?可是伊儿有何不妥?”   “不是, 只是觉得伊儿愈发好看了。”方瑾凌垂眸看着她, 神色平静地将这番话说出来。   洛伊儿耳畔微红, 轻笑中透着几分羞涩, 道:“殿下也会说这些话?”   “何话?”方瑾凌拧眉,有些不解。   洛伊儿哑然, 掩嘴轻笑出声, 只答道:“同吃了蜜般, 哄女孩子家开心。”   他眸子里染上一分笑意, 把玩着她的手指,只觉得柔软无骨,低声道:“便只哄你。”   洛伊儿微张了张嘴,堪堪别过脸去,带着些许莫名情绪道:“殿下莫说笑了。”   方瑾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却没有强求她信他,他只需做于她看便是。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道:“府中红梅已开, 我记得你曾说过,想到王府一观。”   “今日无事,方才得时间陪你。”   因着他将洛伊儿的手握着,两人坐的极近,洛伊儿转过头来时,额头差些撞上他,她仰着白净的脸蛋看他:“听说,殿下还请了庆雅公主。”   方瑾凌向她靠了靠,几欲将她搂进怀里,应她:“嗯,怕夫人不放心。”   洛伊儿食指弯曲,轻抵着鼻尖,有些失笑,小声喃道:“你派人来唤,娘亲怎会不同意?”   他神色不变,淡淡道:“夫人素来强硬,便是父皇圣旨她也曾拒过,更何况本王呢。”   “拒旨?”洛伊儿微睁大了眸子,她并不知此事,乍然听见此话,难掩惊讶:“这是何时之事?”   方瑾凌看了她一眼,心知自己失言:“旧事而已,伊儿不必放在心上。”   她颤了颤眼睫,知道此事并未传开,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她也不必追根问底,便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方瑾凌无心瞒她,只是那事已过去多年,他也是无意间得知,也担心她多想,便略微提了提:“皇后与夫人不和,便是与此事也有些联系。”   当年他也是为查清皇后与楚氏之间的事情,才意外得知原来当年还发生过那么多事情。   方瑾凌垂眸看着洛伊儿姣好的脸庞,眸色微暗,也幸好如此,不然……   他稍微提醒了番,洛伊儿心底也有了些许猜测,毕竟当年她在宫中伴读,圣上对她的额外照顾,皇后对她勉强善待却夹杂着的一丝不喜厌恶,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瞧着楚氏对于圣上不卑不亢的态度,才没有朝这方面想。   两人心有灵犀地揭过这个话题,方瑾凌突然问她:“伊儿和庆雅关系甚好?”   “公主待我极好。”洛伊儿不知他是何意,却也如实回答。   方瑾凌从她话中听出她的意思,微皱了皱眉头,洛伊儿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殿下,可是有不妥?”   她微蹙起眉头,庆雅身为女子,又是景帝最宠爱的公主,她也并未言明支持哪位皇子,按理说,靖王不该对她不满才是。   方瑾凌揉了揉她的青丝,平淡道:“无事,你喜欢便好。”   庆雅的身份的确略有些不妥,但是这些无需她来操心,他既然已经决定娶她,便该护她一生,庆雅本就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何必让她弃了去。   至于其他,自有他处理。   除了楚氏等人,庆雅是她为数不多有心交好之人,所以洛伊儿百思不得其解,庆雅到底是何处不妥?   她断然没有要害自己之心,否则,洛伊儿垂着的眸色微淡,男人打断了她的想法,有些无奈道:“别乱想。”   洛伊儿抽出手,有些不满:“明明是你提出……”   方瑾凌微失笑,她在他面前,少有使小性子的时候,他一时有些新奇,却也不想她心中不舒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压低身子在她耳侧说了几句话。   洛伊儿瞳孔微缩,捏紧了他的衣袖,听他说完后,忍不住惊呼道:“她怎么如此大胆?”   方瑾凌一手扶着她,淡淡讽笑一声:“富贵迷人眼,她有何不敢?”   洛伊儿想着往日在宫中的情形,忍不住摇了摇头,眉尖微蹙着,却是没有再多说。   方瑾凌见她模样,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中,淡淡道:“你不必多想,你喜欢她,便像往常那般即可。”   洛伊儿低头,轻咬了咬粉唇:“不会给你带来不便吗?”   方瑾凌勾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伊儿似乎太过小看本王了。”   洛伊儿微仰着脸,怔愣地看着他,他神色淡漠,声音无一丝跌宕起伏,可她却听出他话中的自信和傲气。   洛伊儿有些晃神,他身为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年少出征,成名归来,手握重权,又怎会没有傲气?只是他平日里并未表现出来罢了。   她回神,轻推了推他,扬起眉梢,露出一抹笑:“既如此,那伊儿便随意了。”   方瑾凌眸色微缓:“该是如此。”   洛伊儿眨了眨眼睛,能感觉到他对于自己的那份特殊,心底不禁有些茫然,不知这是为何,但是她清楚地知晓一点,她可以仗由这份特殊放肆些,至于她可以放肆到何种地步,还有待考量。   就在这时,马车也停了下来,卫风的声音响起:“王爷,洛小姐,到了。”   方瑾凌先行下了马车后,又伸手去扶她,握着她的一双柔荑,看着她轻提衣摆走下梯子,就在她要抽出手去的时候,他平淡着开口:   “庆雅应是已经到了。”   洛伊儿动作微顿,移开眸子,不去看他,却是顺着他的话说:“那我们快些吧,莫让公主久等。”   方瑾凌点了点头,牵着她朝王府中走去,不过几步之后,他转头瞥了一眼低头认真走路的洛伊儿,轻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   他未看见的地方,洛伊儿紧咬着唇瓣,在下唇上留下浅浅的印记,片刻后,消失不见。   洛伊儿是第二次到靖王府,但是上次她因着受伤,来回都未看过王府中的风景,她偏头细细打量,身为嫡皇子,靖王府的位置处于京城最好的地段,里面的设施布置更是别出心裁,每一处景色似乎都有其特点。   方瑾凌带她路过了后花园,园子中有下人在修剪花丛,见到二人,无声地弯腰行礼,没有露出一丝惊讶或者其他神色,她也并未在意,若是这些下人有失礼之处,她方才会觉得奇怪。   这时,方瑾凌在一旁开口:“似乎伊儿并无特别喜欢的花,各种名花,府中便都有些。”   洛伊儿挽了一缕发髻别到耳后,偏开头抿唇轻笑:“伊儿喜好俗气,并无偏爱,既爱寒梅的傲气,也爱莲花的高洁,便是桃花的灼艳,我也喜欢。”   “并无不好。”   对于洛伊儿的喜好,方瑾凌并不觉得不妥,花园不远处,是一座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上有溪水漫流而下,洛伊儿看了两处景色后,便失了兴致,恬淡温和的笑着,向四处望去,未看见庆雅,便问道:   “怎么不见公主?”   方瑾凌偏头看向刚刚赶过来的福山,福山拱了拱手:“公主此时正在前厅。”   两人没有再过多耽搁,朝着前厅而去,只是在进去时,洛伊儿顿了顿,被方瑾凌握着的手动了动,有些为难道:“殿下……”   方瑾凌眸色微暗,一字未说,只是依言松开她。   洛伊儿极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声轻呢,又似在解释:“我……有些不习惯……”   她蹙起了细眉,微垂着眸子,自有一番清婉温雅味道,只是双手绞着手帕,与往日相比,似有些不安。   方瑾凌心下微叹,刚刚起的一分情绪也散了去,抬起手,指腹抚了抚她的额头:“无碍,慢慢来。”   他声音平静,也拂去了洛伊儿的那一丝不安,她抿了抿唇,扬起一抹浅笑,冲着他弯眸点头:“嗯。”   她抬手将方瑾凌的手拿下,只是在松开时,紧了紧他的手指,方瑾凌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就见她偏开头,看似自然道:“我们进去吧。”   方瑾凌看着她红得似乎滴血的耳畔,眸子里染上一分笑意,低声应她。   瞧着她有些慌乱地走进前厅,他负手而立,只是袖子中的手指却是微微蜷缩,他垂眸,嘴角似乎弯了弯,又似乎没有。   他进入前厅时,就看见她满脸通红,而一旁的庆雅正在打趣她,见他进来,庆雅瞬间将矛头指向他:“我道,我进府时,这府中的主人怎么不在?原来是去接人了啊!”   她本就脸皮薄,此时又见别人取笑,连瞧他一眼都不敢,方瑾凌平静地瞥了庆雅一眼:“梅林在东院。”   听了他的话,庆雅瞬间无趣地撇了撇嘴,道了一声:“谢过三皇兄!”   就拉着洛伊儿就朝外跑去,方瑾凌还隐约能听见她在小声地抱怨:“……话好少,我都不敢与他亲近……”   方瑾凌神色不变,在洛伊儿面前的那一丝温情早已消失,淡漠地吩咐着:“备好姜茶和她爱吃的糕点,派人仔细看着,莫让她受凉。”   福山暗暗咂舌,这其中的“她”不用说,都知道是洛小姐,可怜庆雅公主,连一句顺带都没有。 第46章   一路被庆雅拉着到东院, 洛伊儿披着狐裘,竟然觉得有些热, 她有些无奈道:“公主, 慢些。”   此时已经能看出梅林了, 庆雅挽着她,清雅的面容上带着些许笑意:“好好好。”   两人缓步跨进东院, 瞧见梅林时,眼露一丝惊艳, 满园的红梅树错落有致地排放着,一簇簇的红艳点在枝头,冷风拂过,时不时轻颤几下, 庆雅笑道:   “靖王府这梅林倒是名不虚传,也不枉我这冷日里跑这一趟。”   洛伊儿抬手,将眼前垂下的梅枝别过,温恬地轻应她,庆雅拉着她朝里面去, 越发里走,越闻得清香,走了一会儿, 她小声抱怨道:“可惜了,这副美景只有我二人欣赏。”   洛伊儿指尖轻点了她的鼻尖,嗔她:“怎么,你独享这番美景, 还不偷着乐?”   庆雅不依,撅起嘴回道:“怎么就是我独享了?”   庆雅肩膀抵了抵她,低声揶揄道:“待日后你入了这王府,你说,是谁独享?”   洛伊儿面染红霞,微涩地蹙起细眉,轻拍了她一下,小声斥她:“又胡说!”   庆雅避开,笑声传远:“我有没有胡说,伊儿不是最清楚吗?”   洛伊儿眸子里染了几缕羞意,嗔瞪了她一下,别开头去,不再搭理她,只扶着盼思的手,朝梅林深处走去。   庆雅捂嘴笑了笑,才追上来,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好伊儿,我不说了便是,你可别恼。”   “谁恼了?”洛伊儿轻声辩了句,她手将发丝挽到耳后,后又轻触了触脸颊,指尖上微觉得有些烫。   庆雅轻笑了下,转头去问下人:“这梅林中可有歇息的地方?”   “前方有一凉亭。”   得了准信,庆雅便道:“我们过去坐一会儿。”   有下人见二人朝凉亭而去,便弯腰退下,去准备茶水点心。   等到了凉亭,洛伊儿脸上的热度也消了去,石凳上被放上了坐垫,不必担心凉意,她同庆雅坐下后,王府中的下人便无声地上了点心。   桂花糕、酥皮糕……尽数是洛伊儿往日喜欢用的点心,庆雅与她爱好相近,并未察觉不妥,洛伊儿眼睫轻颤了下,脸颊悄然红了些。   一旁的庆雅还在催促她尝尝,她无奈地失了两分笑意。   因穿着狐裘,行动不便,进入凉亭时,盼思便替她解了开,交由王府中的丫鬟捧着,她亲自上前给二人倒了茶水,后退到一旁。   洛伊儿捻起一块酥皮糕,尝了尝,眸色微微有些深,是聚满楼的糕点,二哥沐休时,常会替她捎些,她自然是熟悉此味道的。   没有消停一会儿,就听见庆雅抱怨道:“我们来做客,也不见三皇兄亲自招待。”   洛伊儿斜睨了她一眼,轻飘飘道:“也不知是谁说,殿下在时,极为不自在。”   庆雅轻咳了两声,又不满地指责:“伊儿护着他。”   洛伊儿一双美人眸含羞,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听见身后一声:“护着谁?”   庆雅正饮着茶水,突然听到他的声音,陡然被呛到,身后的丫鬟早已经上前替她抚背,她摆手示意那人退开,缓了缓,就转头看向来人。   洛伊儿一同看过去,就见方瑾凌已经站在凉亭的台阶上,不知何时到的,将她们的话听了多少,洛伊儿原先随意搭在石桌的手指缩回袖子中,紧紧地握住了帕子,轻瞪了庆雅一眼,让她不要乱说话,才盈盈站起身,准备行礼。   她刚站起来,方瑾凌便淡淡蹙眉道:“坐下。”   洛伊儿垂眸,微红着脸颊坐下,方瑾凌也随之入座,坐在她的右手侧,与庆雅隔了一石凳,这时庆雅也终于反应过来,嬉笑着揶揄道:   “还能护着谁?”   她撅着唇,眼底带着笑意,却似有些不满道:“我不过说了三皇兄一句,伊儿便紧巴巴地护着,可从不见她对我这么好过。”   “公主!”洛伊儿蹙眉,满是羞恼地唤了她一声。   因着被人打趣,她眼角泛着淡淡的红,今日她本就添了几笔粉黛,此时更是多了几分姣妍姝色。   方瑾凌看着她,微暗的眸子里染了一丝笑意,却是没有同庆雅一起打趣她,淡淡地瞥了庆雅一眼,庆雅撇嘴,捻了一块糕点吃下。   除了洛伊儿,方瑾凌对其他人的情绪并不在意,他看见洛伊儿脱了狐裘,微拧眉:“热了?”   洛伊儿垂着眼眸,低声细语:“披着狐裘,有些不便。”   两人之间似乎别人插不进去的模样,庆雅莫名觉得自己在这儿有些碍事,识趣地道:“我还从未来过靖王府,皇兄使人带我转转可好?”   此话一出,方瑾凌看向她的眸色微缓,庆雅一时之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便见他朝一旁吩咐:“尽心伺候着。”   庆雅偏头看去,是靖王府的大管家,心中暗暗有些嘀咕,若不是她识趣,怕是等她回府,都等不到这句“尽心伺候”。   福山引着庆雅离去,凉亭中也就只剩了洛伊儿二人。   方瑾凌微拧眉,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裙,淡声问她:“梅林可逛完了?”   见她点头后,他又道:“外面冷,可愿去书房看看?”   洛伊儿愕然抬眸,却见他神色平静,浑然不知书房重地不应让外人进去一般,她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手帕,她微颤着音尾:“书房重地,伊儿不应前往。”   见她神色并无不愿,方瑾凌直接拉着她站起来,之前在马车上,洛伊儿不慎将茶水湿了他衣衫,他刚刚回房换了一身,才会来晚了些。   他发髻上简单挽着玉冠,身上的衣袍也不是之前洛伊儿所见的黑色,而是略些温和的银白,他此时敛了眉眼间的淡漠,多了几分谪仙般的清冷出尘。   洛伊儿素来知晓他相貌好,毕竟其生母是名誉京城多年的美人,逝后数十年也让景帝铭记于心,只是他往日素来凌厉漠然着一张脸,旁人不敢瞧得仔细。   她毫无准备地被他拉起来,脚下有些不稳,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方瑾凌抬手护住她,两人紧靠在一起,洛伊儿轻颤着眼睫,有些茫然无措,松开他的衣袖后,他并未放开她,她抿着唇,双手有些无处安放的局促。   入冬的风总带着寒意,让洛伊儿脸颊上的热度微缓,她拽了拽男人的衣袖,有些紧张地望了望四周,就见凉亭中的下人早已退下,她松了一口气,美眸瞪向他:“殿下!”   方瑾凌失笑,指腹轻抚过她的眼角:“怎得这么容易害羞?”   “往日分明冷静得紧。”   他一再打趣,洛伊儿羞恼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过身不去看他,声音里多了几分恼意:“殿下!”   怕她真的恼了,他也不再说,只道:“伊儿不必多想,想进便进就是。”   洛伊儿也不过多矫情,她咬了咬唇瓣,转过身来,紧跟着他的步子,朝书房走去,就听见他轻声问:“云雾茶可行?”   云雾茶是贡品,每年不过几包,自然再好不过,她之前那番羞恼还未消去,此时低着头,轻声细语地:“嗯。”   两人进了书房,房间内一壁书架隔开,往里去,摆放着香炉,正点着熏香,袅袅烟香升起,梨花木桌椅上雕刻着各种的云龙凤纹,整个书房无端显得清贵冷肃。   方瑾凌踱步走近书桌,朝洛伊儿道:“书房并未设有软榻,你且先坐于凳上。”   洛伊儿今日一袭红衣,立于书房内,格外显眼,方瑾凌的视线一直随着她,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指尖上,微微皱眉,跨步到书房外,交代了两句后,才又回来。   便见洛伊儿已经走到了那一壁书架前,他剑眉微挑,声音稍淡哑:“伊儿想阅书?”   洛伊儿的眸子里染上星点涩意:“我只爱看些传奇话本罢了。”   方瑾凌深知史书、卷宗多有乏味,对于她的回答也并不意外,只是,他抬头看她,便只见小姑娘微垂着头,染了星光的眸子并未露出,一双素白的小手紧紧缠握着。   她在紧张,也许还有些羞涩。   连他刚进来时的那句“先坐于凳上”,都忘了去,只站在原处,有些局促,稍带着不安。   恰好此时门外有人敲了门,他让人进来,下人将茶水送进来,其中一人递了一样东西给他。   洛伊儿还垂着头,模样清婉地站在那里,方瑾凌踱步走近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她手上,声音微低:“暖暖手。”   洛伊儿垂眸去看,她手上正捧着一汤婆子,外面包了些绒布,刚好可以抱着,不会觉得烫手,而方瑾凌却也并未放开她,大掌贴在她的手背,洛伊儿只觉得被他手心的温度灼到,便听见他轻声问她:   “可还觉得凉?”   他带着微哑的声音,让她只觉得心尖有些发颤,她仓促地抬头,却撞进他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愣在原地,粉唇轻张着,呐呐糯道:“不、不凉了。”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后背微凉,她愣愣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被人抵在书架上,男人大掌贴在她后背,没有让她撞上微尖的书角,可她此时却没有心思去想男人的细心体贴,她只知道后背上一阵灼热,似乎渐渐蔓延到四肢,让她浑身有些发软。   男人反应快速地搂住她,并未让她有所失态,手指微动,便落于她额头上,在其细腻的肌肤上抚了抚,顺势而下,滑过嫩白的粉颊,最终停留在那微启的粉唇上,轻轻摩挲了下。   许是因为他早些年出征在外,常年握刀握剑,手指虽修长,指尖处却带着些粗粝的茧子,在她唇上轻捻时,附带些阵阵痒意,她握紧了汤婆子,指尖太过用力,而泛着些许白色。   在男人低头缓缓靠近她时,洛伊儿还有些发愣地想着:   ……什么书房重地,她此番一来,反倒像是羊入虎口。 第47章   唇上贴了一抹冰凉, 她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再没了胡思乱想的心思, 男人动作罕见地带了些强势, 虽是如此, 唇间却似带着试探地浅入,动作之间毫无章法, 不经意间,牙齿磕到嘴唇, 疼得洛伊儿眼眶内泪珠直打转。   男人动作一顿,看似平静,实则慌乱地退开一步,拧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 以及她娇嫩的粉唇上溢出的那滴血,极为刺眼。   他指腹落在她眼尾处,轻轻擦去那一滴泪珠,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懊悔:“疼?”   他动作中带着一丝怜惜,拿出手帕擦去她唇上的那滴血, 血渍浸入手帕,在手帕上留下一滴暗色,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浑身气压无端端地冷了几分。   洛伊儿轻颤眼睫,舌尖轻轻扫过粉唇,除去最初那一下的疼痛,之后便无感觉了, 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去看他,似乎看出他冷淡神色下藏着的懊悔,她腾出一只手,极轻地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极小:   “殿下,我没事……”   方瑾凌动作一顿,垂眸看她,就见她仰着白净的脸蛋,眼尾带着嫣红,却是蹙着细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心下顿时有些软得不像话,牵着她的手朝书桌旁走去。   抬手试了试茶水,尚是温热,他倒了一杯,递给她,低声道:“算是赔罪,如何?”   洛伊儿抿唇失笑,此时才反应过来微有些羞涩:“哪当得起殿下的赔罪。”   方瑾凌与她十指相握,声音淡淡透着一丝认真:“你自当得起。”   洛伊儿不与他多说,接过茶杯便是仰头饮下,猛地呛了一声,身边男人淡淡拧眉,轻拍着她的后背:“慢些。”   刚刚那事过后,洛伊儿也觉得些许不自然,她红着脸低头,两人静静在书房内待了片刻,外面就传来卫风试探的声音:   “王爷,时候不早了,该用午膳了。”   等二人出去后,洛伊儿一问,方知庆雅公主刚刚已经回府了,她轻抿着唇,抬眸看向身边的男人,嘟唇道:“殿下已经知晓了?”   他神色平淡:“时候不早,她自该回府了。”   洛伊儿哑然:“那我……”   方瑾凌看向她:“用膳之后,我再送你回府。”他声音依旧平淡,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二人区别相待有何不妥。   洛伊儿眸子中染上几分涩意,抿唇不语,自是在王府用过午膳后,方才被他送回齐侯府。   ……   待回到侯府后,她先去给楚氏请安过,才回了云霞苑。   一路走来,她发现府中的气氛略有些凝重,洛伊儿眸色轻闪,然而楚氏却并未与她多说什么。   回到云霞苑后,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派人将玲珑唤来,她坐在紫檀木椅上,丫鬟上了茶水,她轻抿了一口,玲珑才从外面走进来。   行礼之后,也没有等洛伊儿询问,她便皱起眉头,低声说道:“小姐,苏氏去了。”   洛伊儿一顿,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垂下眼眸。   其实她对于苏氏的结果,早有猜测,毕竟当初巫蛊一事,背后之人便是她,更何况,她还用此针对了楚氏,她虽是想着陷害洛茜,但是顺带着算计楚氏也是事实。   侯爷定不会容她。   她自然不会去同情苏氏,神色淡淡地应了声,便将此事略过。   夜,云霞苑里点着一盏烛灯,昏黄色的灯光让房间显得几分暖意,洛伊儿侧躺在床榻上,刚刚擦干的头发凌乱散落在枕头上,盼思她们都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穿着白色的里衣,在床上翻了几次身后,依然没能入睡,她指尖在锦被的花纹上轻轻抚着,寂静的环境让她有些失神,尽管她再三提醒自己,也依旧被那人的举动扰了几分心神。   洛伊儿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尖,突然之间,心头涌上了几分委屈,莫名的涩意,让她说出为何会如此,她也觉得茫然。   她突然坐起身,侧头朝窗边的软榻上看去,她今日的手帕落在了那上面,她掀开被子,轻步走过去,瞧着那褶皱得不成形的手帕,眸色微动。   她想起,今日在王府书房时,她因着紧张,将手帕捏的极紧,想到那个情形,她便微蹙起了眉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唇瓣。   她想将那帕子丢掉,却在打开灯罩的时候,突然回神,觉得此时自己的动作太过无厘头。   就算靖王喜欢自己又如何?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对自己另眼相待。   ……即便自己有些动心,又怎样?   她日后要嫁给他,两人注定要成为夫妻。   他既然都已经先迈出一步,自己为何不能接受?   她素来都是自己想要的,都去争取,怎得到他这里,自己反而变得犹豫了?   想通后,洛伊儿的眸色渐渐恢复清明,她立于烛灯处,灯光在她脸上打上阴影,她轻扬了扬眉梢,将帕子又重新扔回软榻上,轻步回了床榻上,没了心事,不过片刻,她便安然睡着。   翌日,洛伊儿醒来后,才知道昨夜里竟然下了雪。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云霞苑的下人正在外面铲着雪,洛伊儿洗漱之后,靠在软榻上,支着头向外看去,昨夜她还起来一番,都未发现下雪,她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雪花,不过片刻,便化成一丝冰凉。   她有些失神地想着,若是今日去王府,那片红梅林定是十分好看的,白茫茫的一片中,映着一簇簇红色,美不胜收。   盼思走进来,瞧见她又将手伸出去,连忙道:“小姐,您快别玩了。”   她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就见洛伊儿有些无聊地躺在软榻上,她有些不解道:“小姐,老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您可有想好送什么寿礼?”   洛伊儿一怔,这才想起,老夫人的寿辰就在这个月末,往年她都是早早就抄写好佛经,送于明净寺为老夫人祈福的,而如今,她却是没有想起来。   盼思见她神色,便知她给忘了:“离老夫人寿辰还有些时日,小姐可以慢慢准备。”   “对了,听说最近大小姐常去慈惠堂。”   洛伊儿眸色微动,盼思的听说,便是凌云阁传来的消息了,洛茜往日便常去慈惠堂,如今特意传了这消息出来,是为何?   她微蹙起眉尖,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最近有些忽视洛茜了,从清姨娘离府,她就变得十分安静,如今突然有动作,定然不是小事。   她捏了捏眉心,眸子里泛着些许凉意,她近些时日,的确有些忽视府中情况了。   她敛了心神,朝盼思问:“她近日可和府中人有接触?”   洛茜在府中的人手,她早已查清,若是这些人有所动作,她早就收到消息了。   盼思想了想,回答道:“二小姐最近心情不好,遇到大小姐时,都不曾与其有冲突。”   洛伊儿轻挑了挑眉梢,这便有意思了,两人见面不曾有冲突?她想起之前两人水火不容的状态,对于盼思的描述,心底有了几分兴致。   洛伊儿眸色浅了浅,突然问道:“邱姨娘最近可有传来家书?”   “自然,邱姨娘记挂着二小姐,常有家书送回府中。”   洛伊儿指尖在案桌上敲了敲,抬眸看向盼思,轻声道:“我要知道这些家信中说了什么。”   “之前的,以及之后传回来的,都要知晓。”   这些要求有些为难人,毕竟之前的家书极有可能被毁,盼思却是神色未变,应了下来:“是,奴婢记下了。”   洛伊儿弯着眼眸,她吩咐下去后,便又重新看向窗外的雪色,她一手支着头,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榻上,微垂着眸子,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府中的下人分配,皆经过楚氏之手,她若想知道一些消息,总有法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毫无章法?   星星:第一次……难免……   男主:我不应该无师自通?   星星:下一次,下一次!   男主:什么时候   星星微笑脸:(呵,狗男人) 第48章   书房中摆着翡翠香炉, 里面点着最为静心醒神的檀木香,几缕袅袅香烟升起, 男人立于台阶之上, 视线落于墙壁上的名家画作。   他倏地转身, 玉白色的袖袍轻扫过香炉之上,隔断了白雾, 他几步之后,停在了书桌旁, 缓缓落座后,他突然轻笑一声,带着莫名的阴鸷偏执。   清凌凌的黑色书桌上方,摆着一张赤色请帖。   侯府老夫人, 贵为一品诰命夫人,她的寿辰自然要大办,离寿辰宴还有半月,侯府便已然广发请帖,不管背地里侯府是否站队, 温王府也收到了请帖。   收到请帖时,他也得了一个消息。   昨日,齐侯府嫡小姐应靖王之邀, 到靖王府赏梅,午膳后方才回府。   夜里刚下过大雪,如今地面雪迹尚存,外面便已然艳阳高照, 正午的大太阳刺得人眼疼。   方瑾瑜一身月牙色长衫,原应是最温和的颜色,此时却仿佛外面地上的雪般,带着一丝沁入心脾的凉意,阳光照在请帖上的金片上,在他脸上反射出一道寒光。   书房内独他一人,万籁俱寂,他看着那个请帖,修长的手指捏着其一角,素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心底有万千暴戾情绪,最终都化为嘴角一抹温和的笑。   他第一次见到洛伊儿时候,她那时年岁尚小,粉雕玉琢的一团,奶声奶气,却因着侯府教导,小团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两颊陷出浅浅的梨涡。   那时他也不大,丽妃也并不受宠,他处境低微,近乎宫中主子人人都可以踩一脚,他自幼便眼睁睁地看着三皇兄得父皇宠爱,亲自教导他念书,教导他骑术。   丽妃对他自来不冷不热,宫中之人自都是见风使舵,那时正受宠的一个妃子,刚失了孩子,对宫中长成的皇子都带着些许怨恨,她前往宫宴的仪仗不慎与他相撞,他被人无意间推入湖水中,所有人都匆忙离开。   待他被宫人救上来的时候,便看见一个粉团子站在凉亭上,静静地看着他。   他认出了她,是齐侯府的嫡女,受万般宠爱,真正的天之娇女,眸色清明,不染一丝尘埃,身上之物无一不名贵,如同天上的小仙女一般。   ……令人厌恶的干净。   他浑身皆湿,却是硬撑着看向她,她双手捏着帕子交于身前,小小年纪便十分知礼,她有些好奇地问他:为何一个妃子就能为难他?   他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粉团子会觉得那嫔妃是无意之举,他知道自己模样定是十分狼狈,带着莫名的心思,他说,是因为父皇不喜他。   就在他以为这位小仙女要同情他一番时,就见那人歪了歪脑袋:“那你要经常笑啊,就会有人喜欢你的。”   话落,她便弯了弯眼眸,露出浅浅的梨涡,模样可人,眸子中似乎盛满了万千星辰,想让人将其捧在手心。   从那以后,宫中便多了一个温文儒雅的五皇子。   再后来,他成为温王,父皇喜爱他,朝中大臣认可他,便是堂妹也失了伦理对他倾心。   他一点点地松开那份请帖,唤人进来,一字一句温和道:   “侯府来贴,去备寿礼。”   安崇低头应下,眉间是一团化不开的担忧,从王爷收到请帖后,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三个时辰,最后如此一副平和神态,他难免心有担忧。   可即便如此,他却不能多说一句,他不能劝,也劝不了。   安崇退下后,他缓缓勾起一抹笑,笑得温和近人,眼底却近似偏执。   ——你说过的,只要他笑,便会喜欢上他的。   ……   旁人皆不知他的心思,洛伊儿此时正坐在云霞苑内,点着禅香,静心地摘抄着佛经。   天气愈冷,她手指冻得微僵,一旁叠了厚厚一沓已经抄写好的纸张,盼思无声地拿起重物将其压住,不让其散落,洛伊儿微垂着头,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着,她面色温柔,不曾有一丝不耐。   直到天色渐暗,远处只余落日余晖,红霞一片,盼思才出声提醒她:“小姐,酉时将过,该用膳了。”   笔尖顿了顿,她才蹙起细眉停下,她松开笔,指尖处落下些印记,更觉得甚是乏酸,玲珑上前将她摘抄的佛经收好,盼思半跪在她身旁,轻柔地替她揉捏着双手。   她摆摆手,用完晚膳,便洗漱休息。   因着此次,她摘抄的时间过晚,待一本经书抄完之后,距离老夫人的寿辰,就只剩三日了。   她去向楚氏请辞,楚氏却微皱起眉头,对于那次洛伊儿在明净寺受伤,她尚且心有余悸,只不过知道往年都是如此,便也没有开口阻拦,只是跟着的护卫却又多了数人。   洛伊儿了然她心底的担忧,浅笑着没有拒绝。   只是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楚氏叫住了她,神色淡淡地:“邱氏在明净寺已经待了近四个月了,老夫人这次寿辰,便也将她唤回吧。”   “你此番前去,让她也跟着回来。”   洛伊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她才得了洛芙和洛茜的消息,楚氏便让邱氏回府,这两者之间是否有着联系?她看着楚氏淡然的神色,轻笑了下,温声应下。   她今日走得是京城最热闹的那条街,若是往年,她定是选一条安静的小道,只是如今,她除了佛经外,尚未准备其他礼物,只得到珍宝阁挑选一件。   若是等到从明净寺回来,便已然晚了。   她在珍宝阁下了马车,因着初雪未化,今日愈发冷了些,她身上披着一件狐绒大氅,发髻上一支玉兰步摇随着走路而轻轻摇晃。   她选了一串檀木所制的佛珠,听珍宝阁的人说,是由得道大师亲自开过光,洛伊儿清浅笑着,对于此话并不在意,刚准备让盼思付钱,却在看到从阶梯上走下来的人时,微微一愣。   一袭白衣似雪,是温王。   除去中秋那日,她已近四月未见过他,十六那日,他送来的生辰礼,是几包云雾茶叶,和一套玉件茶具。   他们皆知,若是送衣裳、首饰,她定是不会用。   所以,从接下圣旨后的四年生辰,他从来都是送些茶叶或是摆件,从不让她为难。   她敛下心神,后退了一步,盈盈弯腰行礼:“温王殿下安。”   那人走到她面前,笑道:“伊儿怎么这般多礼,快些起来。”温和的笑声中似乎带着丝丝情绪。   洛伊儿眸色微深,浅笑着站起来,双手交叠放与身前,一副清婉温和的模样,微垂的眼睫处,带着几分让人心尖微颤的柔和。   方瑾瑜立于她三步远之处,未有一丝失礼,嘴角温和的笑意不深不浅,他看向她要买下的佛珠,转头吩咐安崇为她结账。   忙被洛伊儿阻止:“王爷且慢,这佛珠是臣女欲送给祖母的寿辰礼,该由臣女自为结账才是。”   听着她口中疏离矜持的自称,方瑾瑜眸子里的神色有一瞬间微凉,嘴角的笑意越深,歉意道:“是本王莽撞了。”   洛伊儿颔首示意盼思快些结账,待盼思将锦盒捧着的时候,她冲方瑾瑜服了服身子:“臣女还需出城一趟,便先行告辞。”   不等他回答,她便低头退出珍宝阁,身后盼思等人皆是无声跟在她身后。   就在她踩着木梯,要上马车只是,突然听到身后动响,她偏头去看,就见方瑾瑜从珍宝阁走出,一袭白衣,如闲庭漫步般,站在马车不远处,他温笑着道:   “本王无事,送伊儿出城。”   他眼底虽是笑着,可洛伊儿却听出,他话中的不容拒绝,洛伊儿搭在马车门框上的手指微动,抿着粉唇。   方瑾瑜看着她露为难之色,袖子中的手紧紧捏着扳指,心底倏地泛起一丝丝疼意,他终是扯动嘴角:   “本王……”   “那便多谢温王。”   方瑾瑜一愣,刚欲说的话被打断,汇在喉间,渐渐朝心底而去,他眸底微有笑意,一旁的安崇已然牵着马走过来,他捏着扳指的力度微松,看着她轻步进入马车。   洛伊儿坐在马车内,轻抿着粉唇,半晌后,她伸手掀开珠帘,抬眸朝窗外看去,瞧着前方骑在马上的方瑾瑜,微微有些失神。   她到这一年之后,便进宫伴读,那时也是冬日,天上飘着白皑皑的雪花,府中的马车将她送到宫门口,被盼思牵着走下马车后,她便看见站在门口处的那人。   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一身清冷之色。   却在抬头之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唇角一抹温和的笑,君子如玉。   “洛姑娘,本王接你入宫。”   温润的话音似乎还在耳畔,却已然隔了四年的光景,多了几分疏离和顾虑,都已经不是当年可以任意见面、说笑的少年了。   方瑾瑜似心有所感,他转头朝身后的马车看去,却只看见珠帘轻轻晃动,不得窥见那人分毫,就似乎如那道圣旨一样,只是晚了些,便注定要错过了。   他转过头来,眼底神色渐渐泛凉,即使晚了又如何?若不是怕她名声有污,他又何须百般隐忍?总有一日,她会名正言顺地属于他。   洛伊儿自然不知他心中何想,她斜靠在马车之上,懒懒散散地捧着一杯热茶轻饮着。   马车即将到城门口,就听见一串急促高昂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越来越近,洛伊儿心中有些诧异,京城内不许驾马疾行,也不知来人是谁?   就在她稍有疑惑时,高昂的马蹄声突兀停下,似乎骑马之人就近在咫尺,不知为何,洛伊儿忽有些不安,她还未来得及掀开帘子,就听见外面传来方瑾瑜温和的声音,让她动作微僵:   “三皇兄……” 第49章   马车骤然停下, 洛伊儿攥着珠帘的一角,只觉心跳如雷, 一声胜过一声, 她不自觉抬起素白的手扶了扶额,眼底闪过一丝懊恼,若是知道会遇到他, 她之前自然不会应了温王。   沉寂半晌, 她终是掀开珠帘,露出灼若芙蕖的面庞, 外面夜雪初融, 午时的阳光未有一丝收敛, 均匀洒在众人身上,洛伊儿仰头看着那人的面部轮廓,在金色的阳光下, 带着些许淡淡冷凛, 一动不动抬眸淡漠看着她。   她忽地被正午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疼,眼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他素来对她温和,何时这般冷漠过。   珠帘只被掀起一角,她一双极好看的眸子却是全然暴露在外,在她眸底泛起水雾的那一刻,不远处的两个男人皆是微冷了神色。   那男人眉头倏地深深皱起,驾马到她马车窗旁,珠帘被掀开,她听着清脆的碰撞声, 忽地颤了些眼睫,睫毛瞬间有些浸湿,男人似乎叹了声气,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擦去那滴湿润,话音中满是无奈,带着一丝疼惜:   “怎又红了眼?”   他喜欢小姑娘看着他时那微红的脸颊,总让他心中有些难言的喜悦,却是从来不喜她眼眶泛红,多年前,他害怕她不喜这门亲事,狼狈逃出京城,如今回来,也从未想过让她有一丝难受。   洛伊儿攥着珠帘的指尖松开,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垂眸低着声音道:“外面阳光有些烈,刺得眼睛生疼。”   男人抬手撑起珠帘,瞧着小姑娘低头不愿看他的模样,他微微敛眉,道:“要出城?”   “嗯,”洛伊儿轻轻应了声,此时也终于收敛好情绪,仰起白净的脸蛋,阳光下,她一双眸子中染了几分星光,便又开口说道:“我刚在珍宝阁,偶遇到温王殿下。”   他虽然未问,但是她略略一顿,还是说了出来。   就在她话落之时,男人剑眉微垂,遮住眼底的那丝浅淡笑意,他将沾了糯湿的手帕收起:“嗯,我知道。”   他的小姑娘一直守礼,自然只会是偶遇。   “殿下怎么从城外来?”马车内,她紧紧握着手帕,不动声色地问着。   此时光线正强,越过云彩,斜照下来,她蓦然蹙起细眉,却在瞬间,眼前的男人侧了侧身子,替她遮住了光线,男人忽然弯下身子,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攥紧珠帘,两颊涌上红霞。   他垂眸看着小姑娘的头顶青丝,眉宇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声音轻缓地说着自己刚进城时的感受:“我只是瞧着他与你并行,心中不甚舒坦。”   指腹擦上她的脸颊,甚是温柔,带着几分诱哄,越见些许轻柔:“是我未处理好,不是恼你,快莫难受了。”   耳边压着极低的哑声,透着一分轻笑,一阵酥麻在血液里乱窜,洛伊儿脸颊越发红,渐渐蔓延朝下,修长白皙的脖颈也染上了绯红,面前的男人眸色浅暗。   他倏地直起身子,声音有些低:“快去快回,莫在城外久留。”   他顿了顿,面前的女子已经仰起脸颊看他,那双美人眸中带着让人心下微颤的柔光,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些,透着些说不出的眷念缠绵:   “过些日子,我再去侯府看你。”   洛伊儿想到三日后老夫人的寿辰宴,知晓他定是会来,她眼尾染上几分绯红媚意,低下头,声音极低又极细地应:“嗯。”   因着他们一行人的耽误,此时城门口已经堆了好多人,只是他们身份特殊,守城门卫才没有上前打扰。   方瑾凌看着此番情景,深锁眉头,他将珠帘放下,遮住了女子满面的红霞。   不远处的方瑾瑜静静看着这一幕,眸子的神色越来越凉,却一言未发,也并未上前,只停留在原处。   方瑾凌驾着马后退了几步,于方瑾瑜五步远处停下,面色淡淡,眸子里却是幽深冷意,他不在意方瑾瑜如何想,只是他窥探小姑娘的心思太明显,让他心底生起了几分薄凉,他面上神色越发寡淡,漠然说了句:   “温王既然无事,便随着本王一同进宫,如何?”   方瑾瑜微勾起轻笑,温和近人,竟与洛伊儿平日里的模样有几分相似,男人眼底神色添了几分凉意,方瑾瑜笑道:“如此自然好。”   方瑾瑜朝未有一丝动静的马车看去,轻扯了扯嘴角。   马车外传来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直至听不见声音,洛伊儿才微松开手中紧攥着的帕子,她深深舒了一口气,敛了敛眸子,淡淡道:“前行。”   马车终于开始动起,朝着明净寺的方向而去。   她将佛经供奉于佛堂之上,待一切做好后,才吩咐下人去寻邱氏。   待邱氏过来时,面色带有一丝惶恐讨好,她低声着道:“三小姐安,三小姐怎么在此?”   洛伊儿轻瞥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未同她说,便径直上了马车,邱氏面色微紧,便见那已经转过头的马车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回府。”   她尚有些茫然,就见一下人有些不耐道:“邱姨娘快些上马车,不然还让三小姐等着你不成?”   这时,她才看见那辆奢华的马车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她顿时明白了那下人的话,再回头,就发现自己的丫鬟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刚赶到这儿,她没有多问,赶紧上了马车。   她在这明净寺待了四个多月,习惯了侯府奢侈生活的她,自然对此觉得十分清苦,如今有机会回府,她唯恐慢了些许,就错过了机会。   一行人赶在太阳落山前,终于到了侯府。   洛伊儿把人带到,便不再管邱氏,使了一个丫鬟去芳韵堂与楚氏说声,她便自行回了云霞苑。   云霞苑里早就备好了热水,她一番洗漱后,方才来得及用膳。   做完了一切,她斜斜歪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摆着棋盘,葱白的指尖捻着一枚白色的玉棋,黑白两子摆的错综复杂。   盼思棋艺不精,只粗粗一看,便也知自家小姐心思不在这上面。   她也想起今日在城门口的情景,她当时心下也捏了把汗,自家小姐明明未做何,她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当时的气氛有些莫名令人不安。   更让她有些想不到的是,自家小姐竟然……   她紧紧蹙起眉尖,自家小姐似乎对靖王有些上了心,她悄悄抬头偷瞧了一眼自家小姐,只见女子侧靠在窗边,外面灰白的夜色上方挂着一轮弯月,月光打在其如凝脂的脸颊上,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荧光,似是谪仙神女般。   盼思瞬间有些恍惚,小姐这般的女子应不会有男子不爱吧。   所以,温王殿下年年不忘她的生辰,靖王殿下不顾自身安危、冒着大火救她。   她蓦然瞧着窗边的女子转过头,朝着她轻笑,眸子带着些许柔和的笑意,她忽然间回神,淡淡弯起嘴角笑,自家小姐这么好的人,配谁都是配得上。   ……   老夫人的寿辰,侯府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寿辰当日,楚氏还特意请了戏台子,设在小花园中,前厅摆着宴席,一排排丫鬟来回去往,穿梭在人群摆着糕点、点缀、清茶、美酒和佳肴。   清晨不过辰时,洛伊儿便被盼思唤醒,昨夜里她特意睡得早,被唤醒时,也算清醒,云霞苑外早就忙碌起来,她被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后,带着朝芳韵堂走去,一路上都能看见下人们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好似过新年般。   洛伊儿轻抿起唇浅笑,对着这些下人来说,这的确是喜事,虽比平日里忙活了些,但是主子们总不会在这日吝啬,自会多有赏银,她们盼着的也不过就是这些银钱。   她到了芳韵堂后,楚氏已然准备好在等着她了,她们此时要一同去慈惠堂请安,之后楚氏还要到前院忙着招待宾客,她身为府中嫡女,自然也同样不得清闲。   今日的侯爷,以及府中的两位公子自然是告了假,等请安之后,都要陪在前院。   可能因为人逢喜事,今日的老夫人看上去气色十分好,洛伊儿同楚氏请安落座之后,她看着早早便到了慈惠堂,此时在老夫人一侧的洛茜,眸色轻闪了闪。   最近洛茜常来慈惠堂,这慈惠堂的人似乎也不将她当外人般,瞧着竟十分亲近。   这般想着,就看见一丫鬟进来上茶,洛茜伸手接过,亲自递给老夫人,一阵嘘寒问暖,另一旁的关嬷嬷也笑着看着,竟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尤其是那丫鬟还十分恭敬地朝洛茜服了服身子,甚至忘了在另一侧的侯府夫人和嫡出小姐的茶水都还未上。   洛伊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敛眉浅笑,这慈惠堂的人在老夫人庇护下,似乎也有些看不清这侯府的主子是谁了。   等了片刻后,洛伊儿右侧的桌子上,终于摆上了茶杯,袅袅茶香飘来,她侧眸看了眼。   是碧螺春,上好的茶叶,泡茶的人也很细心,未留一丝残渣。   只是……   站在洛伊儿身旁的盼思皱起眉头,自家小姐爱茶,却是素来不喜碧螺春,这慈惠堂的人是怎么回事?府中名茶那么多中,怎就正好撞上了?   她从未在府中遇到这种情况,心底有些不满,侧头看向洛伊儿。   洛伊儿轻瞥了一眼茶杯,就收回了视线,面上笑意未变,微勾起唇角,眸色越发轻柔可人。   盼思莫名觉得有些凉意,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第50章   楚氏刚端起茶杯, 还未送到嘴边,就微蹙起眉头,随后直接放下,茶杯底与桌面碰触, 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那边和乐融融的场景一顿。   楚氏神色淡淡,对那方的反应置若罔闻, 平淡地看着刚刚那个上茶的下人:“换茶。”   那丫鬟也不知是不是新人,面色陡然一变, 惶恐道:“夫人恕罪, 奴婢这就去。”   洛茜低头退到一旁,老夫人面色微冷:“我这慈惠堂的茶水, 都已经入不了夫人的眼了吗?”   楚氏轻抚了抚自己发髻的上簪子,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与她对视:“娘说得什么话, 不过是奴才上错了茶水, 让她换了便是,娘又何必动怒。”   她平静的语气,让老夫人心底升起不满,前些日子,刚传来消息,她刘家的那位侄子在牢狱中丧了命,家嫂送进来的家书,上面隐隐的指责埋怨之意, 只让她觉得老脸泛红。   此时看见了楚氏,便带着些了迁怒,就连之前侯爷特意来说的话也都抛在脑后,她冷笑着:“侯府这么多年的尊贵日子享多了,连碧螺春这等名茶都入不了你的眼,也不知你是对这茶水不满,还是对老身有所不满?”   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洛伊儿眸色泛凉,她一手随意搭在桌子上,紫檀木桌衬得她指尖越发葱白,她轻勾了嘴角,眼尾处微透着些讽笑。   当初楚氏嫁入侯府之时,侯府尚在老侯爷手中,已经渐渐走了下坡路,如何同风头正盛的楚氏一族相比?楚氏与侯府一门亲事,本就算是低嫁。   联姻、联姻,本就是两个家族有了关系纽扣,侯府后来的崛起,与楚氏一族又怎脱得了关系?如今老夫人来侯府尊贵日子说事,的确有些可笑。   果不其然,楚氏在听完老夫人的话后,她轻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老夫人:“我自幼便如此,倒是没想到,现如今反而还要委屈自己了?”   老夫人一噎,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满屋的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原先喜庆热闹的气氛冷寂下来。   洛茜这时突然皱眉走上前,站在老夫人的身边,似有些迟疑:“母亲,今日是祖母的寿辰,您还是别惹祖母生气了。”   刚刚两位长辈之间的对方,洛伊儿不好插口,而此时她看着上前的洛茜,眸底染笑,指尖轻点着桌面收回,不紧不慢地笑道:   “我倒是不知,何时一个庶女也敢指责主母行事不当了?”   她话露锋芒,不带一丝曾经的温和,像是被侵略领地的小兽,坚定维护着楚氏的利益,她轻轻抬眸,浅笑着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讽凉意。   洛茜面色不变,只是皱眉道:“三妹,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只是祖母年纪大了,我担心祖母的身体罢了。”   老夫人冷笑两声:“够了,茜儿,你担忧祖母,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像你一般有孝心。”   洛茜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十分无奈,低叹了一口气,退到老夫人身后,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微勾起嘴角,抬起头朝洛伊儿看去,就见那人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丝毫未将她放在心上的模样,她面色一顿,袖子里的手帕捏紧。   洛伊儿还待说话,老夫人就直接打断了她:“怎么,伊儿觉得祖母的话不对?”   洛伊儿手持帕子,轻笑了一声,对于她的话丝毫不怵,抬眸浅笑着道:“今日是祖母的寿辰,伊儿本不该多嘴,只是也不得不纠正祖母话中不对的地方。”   老夫人的神色越来越冷,她勾着唇角,缓缓道出:“娘亲多年来管理侯府,孝敬祖母,丝毫未有过怠慢,今日也不知如何得了祖母一句不孝的评价。”   “祖母若有不满之处,可否言明,娘亲与伊儿才好及时改过,祖母,您说对不对?”   楚氏勉强勾起嘴角,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失落难过之色,强颜欢笑:“好了,伊儿不要再说了,娘总有她的道理。”   洛伊儿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往年老夫人对她的好,她不是不记在心上,只是若让她选,她定是要护着楚氏的,她葱白的指尖紧紧捏着帕子,眼眶微微泛红,眸子里似含了无数委屈之意,她声音极轻极细,带着几分担忧心疼:   “伊儿也是不愿祖母有一丝不开心,只盼着能做得更好,若是伊儿言有所失,还请祖母不要怪罪。”   老夫人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心底直气得泛疼,受欺负?这府中还有人敢欺负她们?   “你们……”她陡然拍桌而起,气得直捂着胸口深呼吸,一手伸出,颤颤巍巍地指着她们:“放肆!”   关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想转过来说些什么,却在看见楚氏冷淡一瞥后,讪讪不敢多嘴,低着头,抚着老夫人的后背。   她们这些下人,比主子看得清。   楚氏管理侯府数十年之久,人脉威信在府中早就根深蒂固,便是老夫人心有复出的念头,又岂是那么容易?   若是楚氏不受宠还好,但是,侯爷敬她,重她。   就连上次,老夫人不过冷落了她几日,那段时间政务繁忙的侯爷硬是抽出时间,进了慈惠堂与老夫人谈了许久,连这丝委屈都不愿让她受,老夫人又能将楚氏怎么样呢?   更何况,两位公子都已及冠,在朝中身担重职,唯一一位嫡小姐更是已定的皇室中人,甚至有可能成为最尊贵的女子,楚氏早就不是可以任由老夫人拿捏的人了。   便是最初楚氏刚嫁进来的时候,老夫人都不敢为难对方,更何况现如今?   其实关嬷嬷对于老夫人这段时间不理智的行为,隐隐有些不赞同,只是她不过是个奴才,能做的不过是劝解,只是人老了,就开始念着曾经,更何况是娘家唯一的亲侄子,她也不知该如何劝。   一旁的洛茜也及时上前,担忧地扶住她另一只手臂,低头不敢多说话。   老夫人这副模样,洛伊儿自然不能再坐在原处,她也跟着站起来,想去扶老夫人,却被老夫人一下子甩开,她动作僵在原处,指尖轻颤着缓缓收回。   她似被伤了心,紧紧抿着唇,眼睫一颤一颤,渐渐浸湿聚成一滴泪珠,从如凝脂的脸颊滚落,她猛然掀开衣摆跪地,带着一丝哭腔:   “祖母,您别气坏身子,有什么不满,您皆冲着伊儿发便是。”   老夫人动作微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眸子里丝毫掩饰不住的担忧,眼底有着些许迟疑,娘家侄子的确亲,可是面前跪着的也是在她膝边疼着宠着长大的嫡孙女。   瞧着她此时哭着的模样,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她其实心底知道,这嫡孙女向来金贵,今日上的茶水不是楚氏故意要与她作对,而是瞧不得这嫡孙女受一丝委屈,她疼了这孙女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她的喜好。   她虽老了,心却没瞎,今日的茶水上来后,她便知是谁搞的鬼,只是,她心中终究有气,便也跟着借题发挥,她想着为难楚氏,却忘了楚氏是她那嫡亲孙女的亲娘。   她心底泛起些些苦意,她那娘家的侄子虽说有众多不好,可是,那也是每年寿辰都亲近喊着她“姑姑”的亲侄子啊!如今因着她这儿媳娘家的一张奏折就丢了性命,她这一生到老,反而让她娘家人怨上她,有人理解楚氏为难,又有谁理解她啊。   今日是她的寿辰,往年这个时候,刘府众人早就到了府上,在这慈惠堂与她说笑,可今日,却久久不见刘家人,刘家人就算有再多不好,那也是从小养她到大的地方,谁都看不起刘家人,就她不可以!就齐侯府不可以!   她扶着关嬷嬷,眼角褶皱越发深,看着这满屋的僵持,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一团晦涩吐出,她眼眶也微有些湿润,她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跪在地上的洛伊儿。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些许动静,是洛齐衡和洛齐彦来了。   他们一进来,就看见这副情景,当即有些茫然不解,却也根本来得及去想什么,洛齐衡连忙上去搀扶着老夫人,替代了洛茜的位置,洛茜被他的动作一推,有些不稳地朝后退去,扶着椅子站好,身后的碧玉也连忙扶住她,她神色微僵冷,自行站好身子,低头不语。   洛齐衡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祖母,若是伊儿惹您不高兴了,衡儿替她向您赔罪,您消消气。”   他虽然知道洛伊儿不是那么莽撞之人,但是此番情景,他都不能去说老夫人的不是,只能哄着,边说着话,他冲着洛齐彦使了个眼色。   另一旁的洛齐彦也将洛伊儿扶起,洛伊儿美人眉蹙起,垂着眸子落泪,紧紧靠着他,洛齐彦看着她,敛下眼底的一丝心疼,朝着老夫人的方向,担忧道:“是啊,祖母,今日是您的寿辰,快别生气了。”   他们二人一来,老夫人原本就因着洛伊儿生了些许迟疑,此时更是不可能再发作什么,毕竟她想为难的那位,可是这两人的生母,她还没蠢到去和楚氏比在他们心中的位置。   她顺着洛齐衡的力道坐下:“罢了。”   洛伊儿捻着帕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眶,老夫人看见,心底不自在,有些别扭地撇开头,冲着下人道:“还不快打些水来。”   洛齐衡二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屋内气氛渐渐缓和,后方一直低着头的洛茜紧紧捏紧手帕,她抬头瞧了眼转身去洗漱的洛伊儿,眼底越发多了些冷意。 第51章   一场闹剧结束, 楚氏面上神色越发寡淡, 她明白老夫人心疼亲侄的想法, 可是有些时候却不能退步, 如今刘家不过折了一个小辈, 这其中侯府和楚府有多少周旋, 老夫人皆数不知。   她不知便可以肆意不满, 可是楚氏也因为深知其中事因,而不愿因着一个“孝”字妥协退让, 今日, 她千娇百宠的明珠当着一个庶女的面下跪, 纵使是伊儿有意而为, 可老夫人又何尝给她嫡出一脉丝毫脸面。   此时已经过了辰时,外面阳光均匀洒照下来, 府中每条小路都是张灯结彩, 喜庆非凡,即使这段时间老夫人对楚氏略微冷淡不满, 但是楚氏仍是面面俱到,不曾有一丝失礼和马虎。   说到底, 老夫人可以心疼洛伊儿及洛齐衡三人,而将刘家一事牵连于她,不过都是并未将她当成亲人, 她多年的功劳苦劳便也可以说忘就忘,楚氏心中乏味,也懒得去看这屋内的情景, 扶着张嬷嬷的手站起来:   “前面客人也该到了,儿媳便先离开了。”   洛齐衡和洛齐彦对视一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老夫人冷哼一声,并未多话。   便是在这时,洛煜安走进来,珠帘后意外沉默寂静的气氛,让他神色微沉,他缓缓跨进慈惠堂,见楚氏站在中央,欲要离开的模样,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踱步到老夫人面前:   “儿子给娘亲请安。”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让他起来。   楚氏敛眉站在原处,垂眸看着手帕上灼艳欲放的芍药,侧脸娴静平淡,却越发是这副平静的神色,反而让洛煜安微皱起了眉头,他尚且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却也笃定不会是她的错,素来偏心,早已成了习惯,便再也察觉不出有何不对。   洛煜安持起她的手,朝老夫人方向看去,瞧见她鬓角的银丝,遂又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终是压下了想要说的话,眼底神色晦涩难辨,便听见楚氏淡然的声音:   “侯爷来得正好,妾身正要去前院,侯爷陪娘好好说说话。”   话罢,她抽出自己的手,余光瞥见洛伊儿刚好从里间出来,窗外的暖光浅浅洒在她面颊上,眼尾处还余有一丝红,楚氏眸色冷了又冷,捏紧手中的帕子,才能让自己将怒气压在心底,她颇为冷淡吐出句话:   “伊儿,随娘亲一同去前院。”   她嫡亲的女儿,旁人不放在心上,但是她却是放心尖上疼着,自幼至此,便是一杯凉茶,她都不舍伊儿抿上一口,既然她亲祖母都不曾怜惜她,她又何必留着她在这让人作践。   洛伊儿轻步上前,对着洛煜安服了服身子,声音又轻又软,又似心底漫上些许委屈,眼尾红意越甚:“爹爹安。”   行礼后,她便退了两步,无声地立在楚氏身后,嫩白的双手绞在一起,那条帕子已然褶皱得不成样子,不过是低垂着眉眼,便已染上丝丝浅浅柔意,安静娴雅,像极了身旁的楚氏。   母女两人从慈荣堂离开,洛煜安神色越发冷沉,他自然看见洛伊儿眼角处的红意,还依稀可见刚哭过的痕迹,楚氏心底怒意他也有些了然,她素来将伊儿捧在手心,又怎会忍受伊儿受一丝委屈。   便是他,也因为将伊儿神似她,素来对伊儿多有宠爱。   他坐到老夫人下首,扫了一眼洛齐衡两人,皱眉道:“前院繁忙,还不去帮你们母亲。”   洛齐衡两人面面相觑退下,老夫人面色板着,拧眉看向洛煜安。   他置若罔闻,冰冷地扫了一眼满屋的下人,洛茜也未分得一丝特殊,冷沉开口:“都下去。”   不过片刻,原先满屋子站的人都已经退下,只是洛茜出去的时候,朝身后看了一眼,她那位父亲余光都未曾给她一丝,就像那日他亲口让姨娘离府,他的面色也是这般冷沉,让人觉得心底泛着寒意。   屋内旁无外人,两人都并无说话,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寂静。   沉默半晌,老夫人终是忍不住先开口:“你这是何意?”   洛煜安看向她,眼底划过一丝疲累,老夫人看见,微有一怔,随后便是觉得心底苦涩难堪,她强硬地将头朝一旁撇去:“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洛煜安今日穿了一身清凌凌的黑色,上面绣着不易察觉的暗红色丝线纹案,他抬手捏了捏眉尖,声音低沉:“娘亲,楚氏入府二十余年,未曾有一丝不妥。”   老夫人面色一僵,扭头看他,他神色低沉平淡,话音依然继续:“她为侯府诞下两子一女,功不可没。”   “多年来,她孝敬娘亲,敬重儿子,教导衡儿三人无一差错。”   “对待庶女众人,也未有一丝偏袒。”   ……   他细数着楚氏进府后,多年来的功劳,老夫人面色越来越僵,他轻缓抬头,面色低沉泛着一丝疲惫:“儿子想不通,娘亲为何为难她?”   老夫人被他质问,除去心底苦涩难堪后,面上浮现一丝怒意:“我何时为难她了!”   她看着自己幸苦养大的孩子,今日事虽错不在楚氏,可他丝毫未问今日之事,便笃定是她为难楚氏,更让她觉得伤了心,她眼角褶皱一片,双眼微觉得湿意,她抓紧手中的佛珠:   “因为楚氏是伊儿娘亲,她可以丝毫不犹豫站在楚氏身后。”   她有些苍老皱纹的手指紧紧握着佛珠,心底晦涩苦意:“而你今日质问我之时,可有想过我也是你亲娘!”   老夫人带着失望痛心的声音传来,洛煜安眼底划过一丝痛意,他从座上起身,掀开衣忽地跪在老夫人脚边,他脊背挺得笔直,他却丝毫不后退一步:   “娘亲若是有不满,皆数冲儿子发,儿子不会有丝毫不满。”   他抬起头,看着老夫人:“可是,娘亲,楚氏身为儿之妻,若是连儿子都不护着她,那让谁护着她!”   老夫人坐在原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颤着,她这孩儿自幼便极为骄傲,今日却为了一个楚氏给她跪下,她看着他面上坚定疲惫的神色,恍惚间想起,二十年前也是如此。   那时,老侯爷不知为何,不许他娶楚氏为妻。   她记得老侯爷那时候说:“你想娶谁都行!便是皇室公主,本侯也豁出这张老脸去为你求娶,可是,唯独楚氏幼女不行!”   她至今不知为何缘故,只知道,那自幼便极其高傲自持的侯府小世子,当着众多奴仆的面,笔直地跪在院子里,未说一句话,却直接表明自己的决心,丝毫不退步。   老侯爷怒不可遏,亲自打了他三十戒尺,那时的她只知道护着自己的孩子,哭着求他,不要再犟,答应了他爹。   可是受了三十戒尺的他,却是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却是一字一句要求着,他要娶楚氏。   他跪在书房门口一天一夜,却耐不住身后的伤,晕了过去。   她至今都还记得,他倒下的最后一刻,朝着她的方向低声哀求着:“……娘亲,你帮帮我,求你……”   哪有犟得过孩子的父母,她抵不过他的哀求,老侯爷自然也不能,最终,他还是如愿地将楚氏娶进了门。   定亲后的那一天,他跑进她院子里,高兴地同她笑了一天。   自他及冠后,她还从未看过他笑得那么开心过。   她回神过来,就看见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忽地就和多年前书房门口那个人影重合,老夫人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   “可是我那侄儿……”   “娘亲,你可知,刘家尚存,皆是因为楚氏在其中周旋。”   “否则裕王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过刘家一族。”   老夫人面容渐渐僵硬,她久在后院,对于政事自然不会敏感,她低头看着面色泛着疲惫的他,终是心软,她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洛煜安苦笑:“娘亲为何不信我?”   老夫人微顿,这时洛煜安又道:“娘亲还未曾出去吧,纵使这段时间娘亲对楚氏不冷不热,今日寿辰,她依旧不曾有一丝马虎,处处尽心。”   老夫人面色微有不自然,若真是如他所说,那自己这段时间岂不是都错怪了楚氏,今日还让伊儿……   她皱了皱眉头,突兀想到了近日前来的洛茜,余光瞥见洛煜安还跪着,不自然地道:“还不快起来,堂堂一个侯爷跪在地上,像什么话?”   洛煜安知她是想清楚了,心下微缓,站起身来,便听她道:“你还是提醒她,注意一下大姑娘吧,大姑娘似乎对伊儿有极大的怨气。”   这里的“她”自然指的是楚氏。   洛煜安蹙眉抬头,便瞧见老夫人微拧的眉头,带着不自然的歉意和深思,他微眯了眯眼,大姑娘?   他转念又皱眉:“既然如此,娘亲之后还是不要让她来慈惠堂了。”   便是几个庶女加起来,也抵不过伊儿一人,府中主子心底皆数清楚认知的事实,也只有老夫人这段时间昏了头,才纵着洛茜这段时间的行为。   老夫人捏了捏佛珠,知道他是对这段时间自己纵着洛茜的行为有些不满,到底自己刚刚意识到错了,便道:“为娘知道了。”   洛煜安瞧她神色,便知自己再留下,会让她不自在,还是留些时间给她处理思绪的好,他起身拱手:“那儿子便先去前院了。”   洛煜安瞥了一眼空荡无人的慈惠堂,又道:“待会,儿子让伊儿她们来陪娘亲说话。”   等老夫人应下后,他才出去。 第52章   到外间, 他瞥见服身行礼的洛茜, 想到刚刚老夫人说的话, 深皱了皱眉头:“老夫人喜静, 日后, 莫要叨扰老夫人。”   洛茜面色一僵, 心底却有些果然又是这样的感觉, 她这爹爹从来都是不会放过任何对楚氏她们有危险的潜在威胁,即使他看不上自己, 也要防备自己, 洛茜心中讽笑, 低眉顺眼地应下。   洛煜安似乎没有看见她面上的强颜欢笑, 示意下人都进去伺候着,便带着荣德朝前院走去。   出了慈惠堂的月洞门, 绕了几条小路, 瞧着树上挂着的红灯笼,洛煜安眸色沉了沉, 负手而立,问向跟在自己身后的荣德:   “慈惠堂发生了何事。”   他在里面那么久的时间, 足够荣德将这些情况打听清楚了,荣德低头将刚刚慈荣堂的事情,不带一丝偏倚的说出。   听到他说到“三小姐跪下”的时候, 洛煜安神色一沉,待他说完后,洛煜安摆了摆手, 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方才重新向前院的方向而去。   此时前面也来了客人,洛煜安一进去,就看见站在那里,面对众人恭贺都浅笑着游刃有余的楚氏,洛煜安站在那里,远远地看了半晌,直到她转身,视线与他撞上。   楚氏面上的笑意顿了顿,刚欲别过头,余光便看见他膝盖处似有一丝灰尘,楚氏一怔,呆愣愣地顿在那里。   洛伊儿刚与尚书府的千金打了招呼,转过来就楚氏微怔的神色,她一顿,有些不解地顺着楚氏视线看去,就看见站在那里的洛煜安,她轻抿了粉唇,低低服了服身子,唇角微弯,朝着他浅笑,自有些温顺乖巧。   洛煜安心下软了软,朝着她点头,洛伊儿瞥了一眼楚氏,退了几步,不再打扰二人,唤了盼思同自己回院子换身衣服,楚氏还在愣然,洛煜安走上前,扶住楚氏一旁的手臂,低声问她:“累不累?”   楚氏视线落在他膝盖处,离得近了,越发看得清楚,她才知刚刚自己并未看错,她眸色轻闪,心底有些难以说清的情绪,在他出声后,下意识地偏头回道:“侯爷怎么这时就过来了?”   洛煜安未回答她,只固执地问着刚刚的那个问题:“累不累?”   一旁已经有客人将视线看向她们,楚氏面上一燥,低声快速回答:“不累。”   他眉宇间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楚氏看见,心底那点别扭也去了不少,抬手掩饰般正了正发髻上的簪子,移开视线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处,道:“衣衫不整地出来见客,侯爷也不觉得失礼?”   洛煜安此时才看见自己衣摆处沾了灰尘,再见楚氏有些别扭的关心神色,眼底失了两分笑:“那便辛苦夫人在这停留一会儿,为夫去去便来。”   楚氏面上忽地燥红一片,扭头瞪他,就看见他眼底的星点笑意,楚氏心底暗呸:老来不正经。   还不等她抽手离去,他便敛下了笑意,楚氏微顿,就听着他声音微有些低沉地说:“娘亲那里,我已经解决好了。”   楚氏一怔,再回想他衣摆处的灰尘,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她心绪复杂地垂眸,低声道:“还不快回去更衣。”   待他转身离开后,楚氏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有微许的失神。   旁边有人羡慕道:“侯爷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她才回神来,浅着笑与那人客套着,大方得体地接待众人。   不多时,便听见通报声,庆雅公主到了。   庆雅一身鹅黄色长裙,身上披着大氅,清雅的面容施了几笔粉黛,多了几分柔美,她常来侯府,与楚氏也并不陌生,她去与楚氏说了几句话,刚准备去寻洛伊儿,便看见洛齐彦在另一旁的宾客中。   她樱唇轻咬了咬,小心思便也瞒不住,视线时不时就朝着一旁的洛齐彦身上瞥,洛齐彦似察觉到,转头看去,就撞见她带着羞涩的眸子,洛齐彦一顿,面上浮现几分温柔,与旁人说了声,便朝着这边走来。   庆雅轻捻着大氅的一角,见那如玉般的人物离自己越来越近,脸颊染上几分粉色,有几分羞涩让她想躲开,但是脚底就似生了根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洛齐彦见小姑娘有些无处安放的双手,眼底泄了几分笑意,面色越发温柔了些,他离她三步远停下来,刚要行礼,就被她焦急打断:“洛二公子,不必多礼。”   洛齐彦一顿,抬眸见小姑娘清雅的面上染了红霞,心底微动,负在身后的手却是捏了捏,压下心底的悸动,温和笑着:“齐彦带公主去寻伊儿吧。”   庆雅等了好久,就等到这一句话,眼底不掩失落,却在看见眼前温柔的男人时,又是满眼只余欢喜,低垂下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轻声细语道:   “我正要去寻伊儿,那便有劳洛二公子了。”   她一点点将“洛二公子”几字吐出,心底欣喜却也带着几分失落涩意,她在他面前从不带自称,却至今也未换得他一声“唤我齐彦便好”。   她无声地在心里轻念着“齐彦”两个字,她其实早便不知唤了多少遍这两个字,却至今未曾正大光明唤出过一次,她微咬了咬樱唇。   她抬起杏眸看着眼前男子,男人刚好与旁人说完话,转过来时,眼底温柔之色越发多了几分,她眨了眨眼睛,便是这般,她才觉得他对自己有几分特殊,她总是认为着,在他这里,她与旁人是不同的。   可是,她也不敢将自己的心思向他言明,就怕自己会错了意,话说出口后,会让日后见面只余尴尬。   也不知洛齐彦是否知晓她心中所想,他只是温柔地同她说着话,领着她朝云霞苑所去。   竹青跟在自家少爷身后,瞧了瞧两人并肩而立的背影,觉得两人就似天造地设的一对,对于自家少爷的心思,他隐隐能察觉到一些,毕竟,公主又不是第一次来侯府,哪里找不到云霞苑。   便是即使找不到,又不是无旁人可以领着公主前来。   撇下一众同僚宾客,只来为一人领路。   竹青挠了挠头,有些许烦躁,低着头不再愿意多想。   洛齐彦在距离云霞苑不远处的竹林处停下,他眼底神色顿了顿,转头看向庆雅时,眼底又只剩温柔笑意:“云霞苑便在前方,公主自行过去便是,齐彦便先回去了。”   庆雅心有失落,见他就要转身离开,她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等到他惊讶停下时,她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松开她,脸颊上红霞一片,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   洛齐彦看着她,袖子里的双手握了又松,眉目温柔,缓缓开口:“公主别急,慢慢说。”   庆雅突然停住,只抬眸看向他,眸子闪过些许情绪,在他的注视下,她总有一种冲动,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说出来。   想告诉他,她心悦他,每次看见他都欢喜得不得了。   想问他,他的心思可如是?   可是,她捏着帕子,紧了又紧,最终也只是颓废地垂下头,再抬眸,扯出一抹清浅的笑:“洛二公子慢走。”   洛齐彦松开手,温笑着转身离开。   庆雅停在原处,看着他一步未停地消失在假山转角处,她垂下头,身后的丫鬟上前唤了一声,她才抬起头,轻声道:“走吧。”   而另一边的洛齐彦正扶着假山,面色通红地咳嗽着,他一手搭在假山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身子越显单薄不堪,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   一旁的竹青急得都要哭出来,可他却是无力地靠在假山上,唇色泛白,脸上带着一丝不健康的青色,他偏头向竹林的方向看去,低低垂下眸子,遮住里面的神色。   半晌,他扶着竹青的手站起来,瞧着竹青要哭出来的表情,他轻轻失笑道:“哭什么?”   竹青听着他有些虚弱的声音,突然忍不住哭了出来:“少爷,你要是真的喜欢公主,就去对侯爷说吧!侯爷去向皇上请旨,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洛齐彦笑意顿住,渐渐消失不见,竹青看着他的模样,哭得越发厉害。   半晌,他抬起眸子浅笑,朝着前院走去,平静道:“就我这破败的身子,耽误她干什么……”   竹青还待再说,他直接打断:“好了,我们快走吧,前院还在忙。”   他视线从竹林收回,头也不回地朝前院走去。   竹青擦了擦眼泪,忍着心底的难受,跟在他身后。   洛齐彦在他前面挺直着脊背一步步朝前走着,负在背后的手却是紧紧握住,他往日惯有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他眼底划过一丝苦涩,嘴角勉强扯了扯。   他又何尝不想说。   每次看见她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的模样,他都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露一丝心疼。   她身为公主,深得圣上宠爱,什么人她配不上?何必在他这废人身上浪费时间?   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配不上。   不该在他这废人身上耽搁的……   洛齐彦觉得自己的步子越发沉重,他陡然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在地,幸好身后的竹青及时扶住他,竹青一脸惶恐:“少爷,你怎么了?”   他神色淡淡地摆摆手,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声音略带些沙哑,好似好久未曾开口说话一般:“我无事。”   他将手从竹青手中抽走,自己独自一人走在前方。   竹青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呢喃:“少爷……” 第53章   洛齐彦的心思, 洛伊儿也有些察觉, 但是, 她却没有为其他人做主的意思。   每个选择都应该是由自己做决定, 不管是悲是喜,只要他自己觉得值得不悔便好。   只是,洛伊儿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笑着的庆雅, 眸色微深, 心底轻叹了一口气,扶着盼思的手站起来, 轻柔道:“公主随我去见祖母吧。”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既然公主来了,她领着公主去见一番也是合情合理。   至于刚刚慈惠堂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洛伊儿眸色淡淡, 家丑自不会外扬, 慈惠堂若是没有小辈在场,被外人看去,又像什么话?   所以,不管洛煜安是否亲自言明,洛伊儿都会去的。   庆雅明显是有些失神, 此时百无聊赖地跟着洛伊儿,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虽生在深宫,但是皇室公主少,她自幼便得父皇宠爱,自家母妃又是丽妃一党, 如今丽妃掌管后宫之权,待她十分好,她近乎从小都未吃过苦头。   是以,比起方瑾凌和方瑾瑜等人,她有些时候莫名不像是宫中人了,带着一分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天真烂漫。   洛伊儿侧眸,忽地发现庆雅发髻上的簪子有些歪,她探过身子去,抬手替她扶正,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伊儿眼底神色有些晦涩难辨,却在收回手时,所有的情绪都化为恬淡温柔。   她领着庆雅到了慈惠堂,洛芙她们几人也都到了,虽然洛煜安特意警告了洛茜一番,但是今日这个时候,洛茜自然也不可能离场,便也低着头站在里面。   下人掀开帘子,她与庆雅相挽着走进来,老夫人看见她时,有一瞬间不自然,她浅柔一笑,对着老夫人服了服身子,便轻步走到她身旁,伏在她的一旁,依依软软地同她道了好一些祝福的话。   老夫人心底渐软,扶着她的青丝,那些不自然也淡了下来,眼角的褶皱也浮了些许笑意。   慈荣堂里也来了不少夫人,见庆雅公主也来了,一边在心里暗道这侯府嫡女的好本事,起身与庆雅见礼后,都笑着夸着祖孙感情深切。   洛伊儿弯着眸子,温顺乖巧地应下这些夸奖,一旁老夫人看着,心底更感愧疚,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洛伊儿心底微怔,倏地又明白了什么,低垂着头浅笑着,只是想到尚在前院的楚氏,心底也不得不一阵嘘唏。   这些夫人也带着府中的千金,皆由洛伊儿招待着,庆雅在这里待得无聊,没有多久,楚氏便也来到了慈惠堂,老夫人生辰,前院再忙,她身为儿媳,不在身边陪着,也有些不合礼数。   她来了之后,便有人笑着道:“她们这些小辈在这,也不自在,便让她们自行出去玩吧。”   听到这人的话,不少世家小姐都眼睛一亮,陪着长辈闲聊,本就让人觉得些乏味。   楚氏笑得大方得体,转头对洛伊儿交代:“照顾好各家小姐,莫要失礼。”   洛伊儿站起来,服了服身子:“伊儿知晓。”   随着庆雅走在前方,这些女子都缓缓退出去,满屋瞬间少了些许鲜艳的色彩。   出来慈荣堂,这些人都分了好几批人,洛伊儿同她们说笑几声,便随着庆雅一起离开。   其实昨日还下了大雪,只是侯府的人一大早就起来打扫,这满府各条小路早已都可以走路,洛伊儿领着露,带着庆雅朝后花园走去,随后停在了里云霞苑不远处的梅林中。   庆雅抬手抚着一支梅花,突然起了些许兴趣,眸色亮亮:“伊儿不如弹一曲如何?我为你吹箫伴奏!”   白茫茫中点着簇簇红梅,黄衫衣裙佳人弯眸浅笑,洛伊儿也难得起了些兴趣,扭头吩咐人去拿琴和萧。   琴被摆在梅林下方,洛伊儿倚着褐色树干而坐,头顶处是红灼傲然的冬梅,庆雅坐在她一旁,手中持着长萧,抵在唇边轻轻吹响,她低垂着眸子,刚刚的那一分笑意消去,低头那一刹的温柔绕人心弦。   绕梁余音的琴声响起,梅林中两女子随意坐着,似有一片红色的梅花飘下,琴声与箫声相和,不远处刚过来的几人渐渐停下脚步,顿在凉亭处向这边看过来。   方瑾凌立于凉亭下方,目光沉沉地看着那梅林下红衣的女子,她微侧着头,垂眸轻抚琴弦,精致的侧脸透着些许恬淡温和,她时不时偏过头去,对一旁的女子浅笑着,一颦一笑处皆是柔意。   他一直知道她琴艺好,却从未亲耳听过,更遑论见过这般情景。   她琴艺名扬京城时,他却远在边关,那三年中,他不是没有遗憾过。   他回神时,那处的洛伊儿已然弹完了一首曲子,庆雅已经兴趣散了,随意将长萧交于一旁的下人,无聊地转过身,便望见凉亭下的方瑾凌和洛齐衡,她神色一顿,朝两人身后寻去,未寻得那人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也有些习惯。   她眨了眨眼睛,凑到洛伊儿耳边说了句什么,洛伊儿一愣,蓦然回首,就看见了方瑾凌一行人,心下瞬间了然,刚刚的一幕让他看了去,她脸颊微红,嗔瞪了庆雅一眼,才朝凉亭处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程,她微颤了颤眼睫,待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方才心思清明了些,也到了凉亭处。   方瑾凌在她行李前,抬手扶起她,余光瞥见她微红的指尖,眸光微凝,便见眼前女子浅笑着问他:“殿下怎么在这里?”   凉亭四周有不少人,她起身后便将手抽了回去,此时婷婷立于他面前,双手握着帕子,他负手而立,两人站得极近,他微垂眸,便能将她时不时微颤的眼睫尽收眼底,似还有些极幽淡的清香。   “无事,随意走走。”他声音微淡,又似雨水滴打在砖瓦上,带着些许醇厚低沉。   似在耳畔,洛伊儿悄然侧了侧头,遮住微红的脸颊,跟着洛伊儿走过来的庆雅见此,眸子里含笑,揶揄道:“不错呀,出来随意走走,也许还能偶遇某人呢!”   洛伊儿面色微红,嗔斥了她一句:“公主,又得胡说!”   二人身负婚约,此番话虽是打趣二人,旁人听见也只是一笑而过,无伤大雅。   庆雅捂嘴轻笑,可不应她这一句胡说,笑着道:“我有没有胡说,伊儿去问皇兄便知。”   她脸颊红得不像样,抬眸娇嗔间都带着丝丝羞涩,方瑾凌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是偏过头对着庆雅淡淡道:“你少打趣她。”   庆雅嘟嘴轻哼了一声,嘀咕道:“我打趣得可不是她……”   这一声嘀咕也入了方瑾凌的耳,他平静地扫了她一眼,庆雅瞬间讨饶:“好好好,你们都护着彼此,我寻旁人玩去,还不行?”   上次靖王府一行,她也自觉开始给两人腾空间,自从三皇兄回京,她也逐渐意识到,其实伊儿身有婚约,渐渐地,她也不常将五皇兄和伊儿聚在一起了。   一旁的洛齐衡也很有眼色跟着告退,瞬时间,这方就只下二人。   洛伊儿捻着手帕,朝着他道:“殿下是想在凉亭坐下,还是到梅林里走走?”   方瑾凌今日穿了惯常的黑色,衣裳上绣着精细的凶蟒文案,金丝勾勒边线,栩栩如生,腰带处依然系着一枚羊脂白的玉佩,与洛伊儿腰际处的那一块凑成一对。   她缓缓抬眸,就见方瑾凌掀了掀唇角,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温柔,低声询问道:“伊儿还要再弹一曲?”   洛伊儿怔然抬眸,以为他是想听,刚要开口应下,就被那人紧紧拉住,视线落在她指尖处,因着天气寒冷,指尖处微泛着红色,她不可抑制地缩了缩手指,轻声细语地疑惑:“殿下?”   方瑾凌不咸不淡地垂眸:“伊儿从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洛伊儿身子绷得有些紧,一双美人眸泛了些许茫然,她不解地扬起脸面:“殿下,此话何意?”   他看向梅林,视线淡淡落在梅林中的那琴上,低低叹了一口气,似无奈似心疼道:“上次本王便说过,不许弹琴。”   他变了自称,洛伊儿一下子便听了出来,也了然他话中的认真,他是不想她在冷日里弹琴的,便是那副场景再美,待他看见她泛红的指尖时,也只余下了淡淡的怜惜。   洛伊儿微红了红脸,低头轻声呐呐:“我……一时忘记了……”   “当真不是从未放在心上?”方瑾凌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漩,目光似最锐利的剑,直刺人心,能洞悉人藏在心中最深的想法。   洛伊儿堪堪想起那日中秋,她烦躁乏味之际,摆琴在梅林下,随意拨弦的情景,眨了眨眼睛,她道:“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那时还不算入冬,的确不能算进来。   只是她将这话说出后,面前男人眼底瞬间浮上些许笑意,她才恍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轰然间脸颊通红,她羞得轻锤了他一下,低头轻声嗔道:“殿下欺负我……”   尾音带着些许颤音,轻轻绕绕的,勾得人心尖微有些酥麻,方瑾凌眸色划过一丝幽暗,原没有这心思,此时也不乏得想欺负她一番……   只是四处皆是人,他不忍她在旁人面前羞燥,眸子里黑沉一片,看着她的头顶,便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微哑,似乎敛了众多情绪:   “尚不算欺负……”   微带些沙哑的声音让人脸红,却在听清他话之时,有些微愣,这尚不算欺负,那何才叫欺负? 第54章   眼前女子面染红霞, 她站在自己身前, 尚不过到他肩膀处, 似乎他伸手就可以将佳人揽进怀里,她今日罕见地穿着一身红色绒裙,越发显得她灿若芙蕖, 肤如凝脂。   面前男人视线灼灼,似要将她穿透一样, 洛伊儿有些不自在地伸手将脸侧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 偏过头,试图遮住自己有些微烫的脸颊, 恍惚间听见男人轻笑一声。   许是气氛有些旖旎,洛伊儿率先转过身,她背着方瑾凌, 留给他一个婉约的背影,清婉的尾音微颤:“我领殿下随意逛逛, 侯府梅林虽不得王府闻名, 却也有几分可观之处。”   背后男人并未收敛笑意:“都好。”   刚下过雪的青石路有些滑, 洛伊儿的步子有些慢,她有心到梅林处,让人将琴收走, 方瑾凌跟在她身后,到了梅林处,她转头让人将琴收取。   “呀。”洛伊儿突然惊呼了一声,方瑾凌尚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 下意识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上下打量了她全身,未发现不对劲,才皱眉暗沉道:“怎么了?”   洛伊儿双手横叉着护着胸口,手足无措地靠在他的怀抱里,脸颊染上几抹红霞,她低下头,近乎埋在他胸膛,轻声细语:“雪……雪掉进衣裳里了……”   刚刚她头顶梅树上的积雪顺着花瓣掉落,恰好落进她后背,突如其来的冰凉惊得她呼叫出来,那掉落雪花的梅枝轻颤了颤,似乎在为减压而欢|愉。   她轻颤羞涩的话音,听得方瑾凌眼神一暗,视线落在她白皙修长脖颈处,呼吸淡淡浅了下来,顺着她羞红的脖颈下移,望进她被衣裳遮挡住的白皙后背,他缓缓抬手顺着她脖颈处滑下,惊得洛伊儿一颤,她双手似紧又似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襟:   “殿……殿下,你做……什么……”   他盯着那处如凝脂的肌肤,眸色深沉得可怕,声音微微暗哑:“我帮你将雪弄|出来。”   微沙的声音听得洛伊儿耳畔红得似要滴血,此处尚在梅林,不知何时便会有人过来,她紧张地钻进他怀里,羞得不敢见人,却也怕他真的乱来,声音极低极轻,带着一分颤意:“……殿下,不行……”   方瑾凌动作微顿,感受着她真切的害怕羞涩,指尖微蜷缩,最终改为了搂在她纤细的腰际,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手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下颚顶着她头顶,声音沙哑低沉,安慰她:   “好,我听你的。”   怀中的身子依旧有些轻颤,他闭上眼睛,遮住眸底神色,轻声开口安慰:“……别怕。”   那阵凉意渐渐淡去,尚埋在他怀里的洛伊儿眼睫微颤,微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情绪,良久,她松开攥着他衣襟的手,退出他的怀抱,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梅树下,一双素白的小手紧紧攥着手帕。   梅林里泠香沁寒,方瑾凌久久没有出声,一时之间,梅林中竟有些过分的安静,洛伊儿素来耐心十分好,此时不知为何却多了几分不自在,她轻移了移视线,余光却看见他指尖正停留在腰际的玉佩上。   洛伊儿眸子微闪,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腰际的那块玉佩,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他,为何会对她……   只是最终,她还是顿住了要问的话,眸子轻轻浅浅,纵使面上染上红霞,心底依然留着一分清明。   无缘无故的好,她受得有些不安。   不是楚氏,因着母女亲情对她好,也不是庆雅,带着些许心思对她好。   她捏着帕子的指尖有些泛白,心底所有的旖旎都浅淡下去,方瑾凌与她站在同一棵梅树下,黑凌凌的衣袍衬得他神色越发淡漠,只在看向那人时,眼底泄了一分暖意。   小姑娘心底有不少顾虑,他都看在眼里。   他抬手将飘落在她头顶的花瓣拂去,小姑娘诧异地仰头看他,眸子里带着星光灼亮,他刹时间心底皆是软意,他一手拉过她,抵在梅树下,抬手而上,插|入她乌黑浓密的青丝间,低头吻上她因着惊讶微张的粉唇。   小姑娘眸子里染上一分慌乱,双手无力地抵在他胸膛处,软乎乎地没有一丝力道,陡然间这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人,红色黑色的衣摆纠缠不清,似是红色染上一片黑,浓郁得化不开,他抵着她的粉唇,辗转缠绵,带着一分小心翼翼和温柔。   终是没有再弄疼了她。   她眼尾处染上一些嫣红,比这满园红艳的梅林更美上几分,他眸子里有着淡淡的餍足,他拦着她的腰,将她搂在怀中,在小姑娘还傻愣愣看着自己时,偏头噙着笑,与她低低耳语说了一句:   “这才是欺负……”   她瞬间脸色红霞一片,眼尾嫣红处透着一丝轻媚,带着几分羞恼意地推开自己,他看着她红着脸转过身去,眸色渐渐幽暗深邃。   小姑娘若是一直躲着,那他便纵着。   总归她会解开心弦。   若是不会,他便一直等着,只要她在便好。   从他求下那份圣旨时,就该护着她,总不该让她为难。   外间似有些动静,惊醒了梅林里的二位,洛伊儿松开刚刚掩饰般攥着的梅枝,她转过身来,红唇娇艳欲滴,顾盼之间皆是几分媚色,她微凉的指尖碰了碰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低垂着眸子,不去看眼前的男人,声音低低颤颤:   “……殿下,我们出去吧。”   两人步出梅林外,就看见一些下人忙乱的样子,洛伊儿没了心思再去想将刚刚梅林中的一切,细细蹙起眉尖,抬手拦住一个下人,问:“发生了何事?”   下人自然认得她,再慌忙也停了下来,行礼后才道:“回三小姐,是四小姐落水了。”   洛伊儿眸色微闪,洛芋落水?会弄得这般大的动静?便又听那下人说:“四小姐她被温王救上来了!”   那人的话音刚落,洛伊儿恍然间顿住。   洛芋落水,温王相救。   似乎有些耳熟的一幕。   她陡然攥紧手帕,眸子微睁,这不是书中女主前世的情景吗?   在公主府,洛茜落水,被温王救下,也因此与温王有了交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成为了温王妃。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洛伊儿无意识地拧了拧眉尖,怎么这主人公换了人?倒是成了她那素来不惹人眼目的四妹了。   她轻眯了眯眼睛,心底有些疑惑,此事是巧合?还是人为? 第55章   洛伊儿和方瑾凌赶到的时候, 方瑾瑜早就把洛芋救上来, 此时洛芋被送回院子, 而方瑾瑜也被洛齐衡带着去换洗干净的衣裳。   洛伊儿没有见到当事人,却是丝毫不急,她立于方瑾凌身后, 刚到这儿,她就看见了站在湖边的洛茜, 此时的洛茜面色有些冷, 细看之下,她眼底还有些呆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伊儿眸子闪了闪,没有凑过去,反而走到楚氏身边, 蹙眉询问了几句,便帮着楚氏疏散看热闹的客人。   等宾客都随着楚氏去了前院, 洛伊儿同方瑾凌轻点了点头, 便转身朝后院而去。   她走后, 方瑾凌眸色淡淡,转头看了眼湖水,领着卫风朝前院走去, 自有人将这里的事一清二楚地同他说明。   一会儿的功夫,盼思也打听清楚了情况,原是今日寿辰,安如公主也来了, 不知怎么和身边人起了争执,吵闹间,失手将劝架的洛芋不慎推入湖中。   温王恰好路过,见一众世家小姐花容失色的模样,后才知道有人不慎落水,他才将死救了上来。   盼思用了“失手”“不慎”几个字眼,不在现场,洛伊儿也一时分不清,此事到底是人为还是巧合,但是唯一确定的一点,此事总不会与洛茜有关,否则她不会是那副表情。   洛伊儿捻了捻手帕,眸色微微有些深,府中其余几位小姐中,若是说,其中尚且入她眼的,便只有四小姐洛芋了。   往日素来不扎眼,可是府中庶女若是能得好处,她一份也没有落下,偏生存在感极低,也绝不惹事,低眉顺眼,对楚氏和洛伊儿也绝对恭敬。   这样的人,本来洛伊儿也不该如何重视的,只是,咬人的狗不叫,这等安安静静的人往往才是最狠的。   更何况,安如郡主之事,又岂是她一个庶女能插手的?她素来懂得看眼色,今日怎的会如此莽撞?   洛伊儿暗暗蹙眉,这里面隐隐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可她一时竟想不通。   若是人为,那会谁?   安如郡主,洛茜,洛芋……   其中安如郡主自然不可能,洛茜刚刚的神情,也是完全没有想到的模样,那……便只剩一人了。   可是,洛伊儿轻抿粉唇,还有一人也有可能。   便是温王。   原文中,温王之所以力排众议,娶洛茜为妃,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早便封王,丽妃有意让他娶妻。   第二,洛茜身为庶女,性子懦弱,容易掌控,且和洛伊儿是姐妹,常有机会同洛伊儿接触。   他需要一个王妃,一个容易掌控的王妃。   而他又对洛伊儿情有独钟,想方设法地离洛伊儿近一些,那齐侯府其他庶女,便成了最好的打算。   今日在湖边之人,有洛茜和洛芋两人,若真的是温王,那不知他的目标是谁?还是只要是侯府庶女,他便无所谓?   洛伊儿突然停住,一旁的盼思有些不解:“小姐,怎么了?”   “事发之时,小喜在何处?”洛伊儿垂着眸子,神色浅淡,她忽然想到,自从那日她让青灵送去那张纸条后,小喜就没了动静。   可是,凭着温王的本事,早便该查出当初那人是洛茜了才对。   “奴婢不知。”盼思不知此事和小喜有什么关系,却是如是说到。   洛伊儿又继续往前走着,洛芋落水,她此时前去看望也全了她平日里和善的名声,更何况,有些事,她要自己亲眼看看,才能知道真相。   “让人去查。”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小喜这个人重要。   若当初真的像她猜想的那样,那么,洛茜想杀了小喜。   洛茜想借刀杀人。   可是这刀,洛伊儿却没有借给她,依着她的性子,总不该这么罢手才是。   不过……   洛伊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既然如今落水被救的人是洛芋,那么,洛茜便危险了。   一个似乎知道不少秘密的人,而且对他毫无作用,温王会轻易放过她吗?   不会。   洛伊儿的眸色倏地有些浅凉,他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也没有那么多耐心,更不会说去享受逗弄人玩的乐趣,便是当初和仪公主,他也是说毁就毁了,洛茜,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小姐,到了。”   盼思的一道声音,让洛伊儿纷杂的思绪收回,她抬眸看向这她几乎从未踏进过的院子,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梢,缓步跨进去,便瞧进府医刚起身。   她眉间微蹙,带着一丝担忧,轻轻柔柔道:“府医,四妹如何了?可有碍?”   “三小姐不必担心,四小姐无碍,只是寒日里落水,多服几碗姜茶即可。”   总之,并无大碍。   洛伊儿浅浅地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眉眼间也松了松,她转头去看洛芋,柔声道:“四妹觉得如何?”   洛芋此时裹在被子里,原先床帘是放下的,听见她的声音后,丫鬟们连忙将帘子打开,以便她能看清里面的人。   洛芋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几日下雪,那湖水可是冰凉渗骨,这一番落水,她自然不会好受,此时鼻尖通红,眼眶四周还残余着些许后怕,她环膝抱住自己,一看见洛伊儿,可能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过来看望她的亲人,她的泪珠子一下就滚了下来,她模样清秀可人,此时倒是多了几分出水芙蓉的我见犹怜。   洛伊儿看得眸色深了深,就听见她弱弱的声音,带着一分柔柔的哭腔:“三姐,我、我没事……”   洛伊儿瞬间心疼地坐在她一旁,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她:“好了,好了,没事了,别怕。”   她努力地小幅度点着头,看起来十分懂事温顺,她趴伏在膝盖上,半晌,她低着头,声音极小、有些支支吾吾地问:   “三姐,救我的、温王怎么样了?”   洛伊儿眉梢若有若无地挑了挑,细细蹙起眉尖,她面上似乎闪过一一丝难色,很快地就消失不见,似乎不愿让洛芋看见忧心一般:“你放心吧,温王会没事的。”   她顿了顿,道:“只是温王到底是救了你,改日母亲派人到王府送礼道谢,便将此事过去即可,你年龄尚小,还未及笄,待可以成婚论嫁时,此事便早已被人忘记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陌生男子贴身救起,的确有失名誉。   洛芋顾不及后怕,似乎有些羞于提到谈婚论嫁之事,脸色通红地别过脸去,不依撒娇道:“三姐!你快别说了!羞死人了!”   见她这幅模样,洛伊儿掩唇轻笑,只是帕子遮住嘴角的时候,笑意寡淡了些,余光落在她抱着膝盖处的双手上,那处,指尖因着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 第56章   洛伊儿离开后, 月泠居就安静了下来, 洛芋环膝而坐的姿势依旧没变,只是面上的羞涩温顺全都消失不见,一些丫鬟退出去各司其职, 唯独她的贴身丫鬟巧儿留了下来。   她低着头,巧儿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是想到刚刚在湖边的情景,忍不住后怕道:“小姐,刚刚便不应该去劝架, 也省得遭受这一番无妄之灾。”   她只知道当时不知为何安如郡主和人起了争执,刚开始的时候,小姐只是站在最角落里随意坐着, 后来看到大小姐走过去,往日素来不掺和这些事情的小姐竟然也跟着过去劝架。   安如郡主霸道惯了,怎么可能听一介庶女的话, 也不知那人触了安如郡主那条神经, 气得安如郡主脸色通红, 只隐约间她听到一声温王, 后来拉扯间,小姐突然落了水,当时一旁人都又惊又愣,幸亏温王正巧路过,才将小姐救了上来。   她想起京城中传的那些事,巧儿面色变了变:“小姐日后还是离安如郡主远一些吧, 郡主虽然身份高贵,可是……”   洛芋依旧一动未动,巧儿的话渐渐停了,半晌,才听见自家小姐说了一句:“郡主是何身份?便是名誉再有损,她也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我,不过一个庶女罢了,哪有自己挑剔的份?”   巧儿呐呐住口,其实她这份提醒本就多余,便是洛芋想与安如郡主走近,安如又怎么可能允许?她身边全是三品以上朝臣的嫡女千金,这些人无形地形成了一个圈子,排斥着一些她们不愿接纳的人,而庶女就恰在其中。   洛芋将所有情绪都遮掩在眼底,躺在床榻上,面朝墙壁一侧躺着,她似乎有些累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巧儿不敢多言,轻步退下。   屋内瞬间只剩下她一人,她忽地睁开眼睛,眉尖狠狠地皱着。   安如郡主与人起争执时,她自然是懒得去管,怕惹得自己一身骚,她当时躲得远远的,然后她发现洛茜也在其中,似乎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那儿的人一样。   她当时心存疑虑,想要看个究竟,便踱步上前在最外面劝着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她只看见一个穿着侯府丫鬟衣裳的下人低着头处于不远处,而此时的洛茜也就站在湖边,那丫鬟正在混乱中走近洛茜。   她瞧见洛茜的神色变了变,随后那丫鬟似乎瞥了一眼旁处,最后视线在洛茜身后的湖水里上停留了一瞬,若不是她一直盯着二人,都不会发现那丫鬟的眼神。   她突然朝那丫鬟之前看到地方看去,那里似乎有一行人正朝这边走来。   她有一种直觉,这很可能是一个机遇,至于是什么机遇,她也不清楚。   只不过,她敢不敢赌罢了。   她看着那丫鬟抬步朝洛茜又走近了一步,她忽地心底一跳,在众人混乱中,装作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脚下打滑,意外落水。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丫鬟的动作都停住,眼底掩不住一丝惊讶,只不过很快,她再也没管洛茜,而是趁着所有人被她吸引注意的时候,无声地消失在原地,浑然冰凉的湖水冻得她脸色发白的时候,她瞧见从另一旁走过来的人,是温王。   温王将她救上来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纵使是一庶女,可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她顶着齐侯府的名号,众目睽睽之下,温王救了她,便需娶她,否则她名誉有污,日后又如何自处。   她被送回来之时,下意识地朝洛茜看去,却看见她眼底不敢置信的神色,虽然心有不解,却没了心思再去解密。   只是洛伊儿的一番话让她心底隐晦的兴奋全部消失不见。   让楚氏送礼谢恩,将此事按下,等两年后此事消失匿迹?   那她受这一番苦的意义何在?   洛芋紧紧捏着被角,眼底神色越发凉,她还从未做过无用功,此事就这般压下?哪有这么容易!   寿辰结束,将所有宾客都送离开之后,洛伊儿回了云霞苑,洗漱完,她衣衫半褪,懒懒地披在身上,幸而屋里烧了炭火,丝毫不觉得冷,她瞧着面前案桌上棋盘,其中有一枚白子被困得无处可逃,而在其旁边另一颗白子却隐隐有了成活迹象。   她眸子越发浅淡,月光透着窗户的缝隙打进来,在她如凝脂的面上打上一层淡淡的月光,她随手动了一颗棋子,那枚就要成活的白字,便彻底没了生路。   此时,她方才得了闲心,轻翘了翘唇角,她收了手,抱住自己怀中的汤婆子,斜斜歪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朝着盼思问道:“查出来了?”   “我们一直有人跟着小喜,她今日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在厨房。”   按理说,今日是老夫人寿辰,宾客众多,厨房更是最忙碌的地方,小喜如何也不应该离开厨房才是,可偏偏她就是离开了。   盼思接着又道:“小姐猜得没错,小喜的确出现在了当场。”   “听传信的人说,她似乎是想与大小姐说些什么,只是很快四小姐就落水,她不知为何便直接离开了,直接回了厨房,之后便一直没了动静。”   静静听着盼思将话说完,洛伊儿垂眸,将此事在脑海中全部过滤了一遍,她有些猜想。   小喜是温王的人,她到湖边,定是有温王的指令。   不然,她不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她第一目标应是放在了洛茜身上,所以才会给了线人一种她要与洛茜说些什么的错觉。   其实这两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个想要弄死对方,另一个因对方而暴露了行踪。   而为什么这个人会变成了洛芋?   洛伊儿眸子里隐隐闪过几分笑意,漫不经心地随手把玩着汤婆子,她这四妹自来都是聪明的,能占的好处从来都是一分不少,若是她发现了什么也不意外。   她今日在月泠居特意说了那一番话去试探洛芋,虽然得了自己想知道的结果,只是……洛芋会怎么做呢?她总不该就此罢手了。   洛伊儿一手托住了下颚,略有些深思,若她是洛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她想让温王娶自己,而主母很可能会压下这件事,她甚至连温王的面都见不到,为了女子家的矜持,她连在主母面前说出真实想法都不行。   那便……只能将此事闹大了。   所有人都知道此事,不管是顾及温王自己的名声,还是要给侯府一个交代,温王都要对洛芋负责。   纵使所有人都知道,温王不过就是救了一个人罢了。 第57章   正如同洛伊儿所想的那样, 此事不过几天, 就已经在外面闹得沸沸腾腾,楚氏依旧派人给王府送去了谢礼,王府那边如何说, 洛芋一字不知,只是请安时, 她依旧如往常那般的低眉顺眼。   楚氏同洛伊儿都未曾对她多有关注,反而是洛茜,这几日同样日日请安不落, 偶尔朝洛芋投去复杂难辨的情绪,却在洛芋不解抬头时,连忙收回。   洛伊儿尚且听说, 与洛芋关系较好的洛芙,有一次对洛芋明嘲暗讽,大概意思便是洛芋真是故意落水, 洛芋站立难安时, 洛茜恰好从一旁路过, 忍不住驻足看了看她们。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洛伊儿在心底觉得越有些好笑,原文的剧情,她其实已经记不清多少了,只不过洛茜重生后所有的重心都用来报复温王和洛伊儿,与靖王的关系不知为何更像是互惠互利一般。   只是,洛伊儿捧着的茶杯水面微微起些涟漪, 她敛下眸子,面上神色越发有些浅淡,靖王曾为男主,莫名让人心底起了些许隔阂。   越近年关,天气越发冷冽,昨儿夜里又飘起雪,落地无声,翌日清晨时,便覆盖了满地。   这日请安后,洛伊儿被楚氏留下来看账本,楚氏突然说了一句:“姑娘们都大了,自己的小心思越发多了。”   府外的传闻她自然知晓,她知晓后,便让人查,不过两日,消息如何传出去的,她便一清二楚,毕竟府中的的小动作,只要她想知道,还藏不住。   洛伊儿抿了口茶水,轻柔笑着:“温王殿下身份尊贵,温文儒雅,自然容易引得姑娘家心生仰慕。”   楚氏眼底闪过一丝讽笑:“这份仰慕之心,倒是过于强势。”   不曾来与主母表明心迹,反而直接让人传出消息,逼得齐侯府和温王府不得不对此事做出举动。   “娘亲也要体谅四妹心有矜持,哪好意思直接袒露心思。”洛伊儿将面前的账本翻过一页,眼眸弯弯地抬头朝楚氏笑着说。   楚氏扯了扯嘴角,对于这份委婉不置一词。   女子处境低微,对于洛芋想要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她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洛芋太不会挑人了,那日来侯府的世家公子那么多,她偏生撞上了温王。   温王即使表现得再温和近人,在朝堂中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又岂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侯府本就天然站队与靖王身后,这些子庶女不省心地非要让侯府和温王扯上关系,若是靖王心有不满,她们侯府如何同靖王交代?伊儿日后如何自处?   摆在洛芋面前的路很简单。   一条正如那日洛伊儿所说那样,没有动作,等着事情销声匿迹。   可是,她心底有鸿鹄大志,自然对此不满,自己小动作不断,闹得此事沸沸扬扬。   那如今便还有三条路。   一是去了侯府在外的庄院子,或是古佛青灯常伴,只是瞧着她的动作,这条路她定是不会选的了。   二可选个远离京城的人家嫁了,她若是想这样,便不会将此事闹得这般大。   再有,则就是等温王府那边的消息,将她迎进门。   她必是满意于这个结局的,只是……侯府定不会和温王府有所牵扯,她便是相当于放弃了侯府的助力,而她自身,又能如何入温王的眼呢?   洛伊儿眸色微闪,对于洛芋的小动作,她并不在意,她的处境只不过是同前世的洛茜一样罢了,只不过,她更聪明一些,但是,温王却未必对她满意,毕竟他想要的是一个容易掌控的王妃。   所以,洛芋的一番动作反而让她落了下乘。   她也懒得操心这些事情,只不过有一点,她突兀想起那日在慈惠堂洛茜的一番举动,翻着账本的动作微顿,指尖轻轻捻着,她微垂着眸子轻笑:   “娘亲,大姐也不小了呢。”   楚氏一顿,也从洛芋一事中收回心思,望向她,洛伊儿抬眸与她浅浅的笑,楚氏便了然了她的意思。   洛茜的确不小了,她的及笄礼已经快要过去两年了,只不过她从前在侯府太过不起眼,及笄礼办得也不大,倒是没多少些人家上门提亲。   不过,她也想起最近洛茜的一系列动作,面上的神色越发寡淡,既然如此,此事也该提上了行程。   洛伊儿继而垂眸看着账本,唇角的笑意渐深,她素来心性小,那日慈惠堂的事情,她可是一直记在心上。   当天夜里,楚氏便将此事与洛煜安说了,洛煜安不过一句皆由她做主,便不再过问此事。   后来府上开始着手大姑娘的婚事。   此事传进府中各位主子耳里,各有不同反应。   落云阁中,洛茜刚得了这个消息,脸色突然大变,她重生后为什么一直针对洛伊儿,而不是温王,不过就是因为她能接触到的只有洛伊儿,若是真的说了亲事,她连洛伊儿都接触不到,又谈何报前世之仇。   更何况,老夫人的寿辰刚过去不久,府中突然提起她的婚事,定然与洛伊儿逃不了关系,那人素来装作一分温婉大方的模样,其实最是记仇,又怎会轻易放过自己。   她突兀想起前世,她被温王救下,嫁入温王府,如今这事又发生了一遍,却是发生在她那四妹身上,那时她看着温王将洛芋救上岸时,那是她重生后第三次见到他,他依然未变,可她却说不清心底什么感受,晦涩难辨,恨意了然,却又有几分难言的惆怅惘然。   她怔怔然坐在落云阁中,碧玉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洛芙的反应暂且不说,而洛芋得到这个消息,却是心底有了几分欣喜,为何在这个时候给大姐说亲?   那必然是原因的,她猜不到其他,只知晓如今有一件事,那便是她与温王的事。   她前面还有三位姐姐,按理来说,定然是要等到长姐出嫁后,才能轮到她,这个节骨眼给大姐说亲,不得不让她多想。   只是她这份欣喜没有维持多久时间,没有几天,她在府中的那几个人脉全部折断,往日没有动静,楚氏事务繁忙,可能没有注意到,可是如今一有动静,便惹了她的眼,被连根拔起。   毕竟洛芋一事,的确惹了她几分不满。   府中人脉,不过是她给洛芋的一个警告罢了。   洛芋再没了心思高兴,她便是入了温王府,以她的出身,侧妃已然顶了天,她虽可以脱离侯府,但是她却是深知,没有娘家靠山,在王府定是寸步难行,更何况,她姨娘还在侯府。 第58章   旁人态度不说, 温王府,方瑾瑜立在书房中,听着安崇禀报这些日子外面的传言,唇角带着些许笑意:“倒是没有想到这往日都未听说过的侯府四小姐, 居然有着这么大的心思。”   他后院的确需要一个女主子,但是, 他不需要这么一个自作聪明的棋子。   洛芋的确算是有些聪慧, 只是这些计谋落在方瑾瑜等人眼底,不过是一些小聪明罢了,洛芋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在侯府看得再多,也抵不过年龄尚小, 眼界浅,经验低。   安崇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听言也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不管这人是谁, 总归这不是那位, 您心底都是不满意的。   方瑾瑜修长的手指敲在桌面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侯府的面子不能不给, 本王自然是要向父皇请旨, 给这位四小姐一个交代。”   话虽这样说着, 可他面上的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纵使有心算计,却也不喜别人推着他前进。   顿了顿, 他突兀想起之前那张临摹他字迹的纸条,他抬头看向安崇,神色温和平静:“失去用处的棋子,便留之无用。”   安崇一直跟着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侯府大小姐,的确有几分可疑之处,只是王爷却没有心思去探究,既然可疑,毁了便是。   应声领命之后,方瑾瑜便挥手打发他下去。   侯府这边,将洛茜的婚事提上日程之后,也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纵使是庶女,可是她背后齐侯府这个名头便能足以吸引不少人。   楚氏挑挑选选,又与老夫人说了番,最后定了五品侍郎家的嫡次子,此人今年科举之时入了三甲,虽然嫁过去,日子不如侯府奢华,但是胜在清贵。   楚氏虽对这些庶女不喜,却还不至于在这事上随意糊弄,这人也是她好好挑选过的,她也同洛煜安说了些,随后请安时,她便将洛茜留下,将此事与她说了。   洛茜面色微白,紧掐着手心,低声道:“母亲为何突然想起此事?”   楚氏有些诧然看了她一眼:“你也不小了,早便该谈婚论嫁了,也不算突然。”   洛茜扯了扯嘴角,想拒绝,却没有理由,自古以来,儿女婚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楚氏也不过通知她一声罢了,说完就将她打发离开。   洛伊儿坐在一旁,掩嘴轻笑了一声:“看来大姐似乎有些不满这门亲事。”   楚氏眉眼间冷讽:“由不得她不满。”   此事就这番定下来,她找人同宋家约好了看八字的时间,一番忙碌之后,洛茜便也成了待婚之人。   与此同时,侯府接到了圣旨,给温王和洛芋赐婚。   与洛伊儿相差的是,这洛芋并未成了温王妃,而是侧妃,其实这个身份已然不低了,只是洛伊儿想着前世洛茜的情况,一时想差了而已。   圣旨下来那日,洛芋眼底遮掩不住露出了喜意,而洛茜却是在落云阁静静待了一整个下午。   侧妃之礼也算繁冗,定在明年的三月初十,只不过不到三月的筹备,这期间还有年宴等事,所以也算是匆忙。   大礼之时的洛芋,都尚未及笄,不过她自己都不在乎此事,旁人又怎会在乎呢。   落云阁,碧玉也被赶了出来,房间内只剩下洛茜一人,她的婚事也已经确定了下来,她自重生后,都从未考虑过嫁人一事,更何况……   屋里未点灯,在微暗光线的房间礼,洛茜面上的神色阴阴暗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一手紧紧扣着案桌的一角,脑海里全是今日宫人到侯府宣读的那份圣旨。   三月初十……   她前世嫁给温王,也正是这个时候。   她不知沉默了多久,终于嗤笑一声,她整个人陷在椅子上,她突然抱着自己的身子,无声地大笑起来,眼泪不住地流。   她止不住地想起,那时她即将大婚时的喜悦,也止不住地想起,冷宫里冰凉的地面和永远是冷的饭食。   碧玉站在门口,听着里面微弱的动静,眸色轻闪,小姐不知为何自从听到那圣旨后,整个人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回来后,更是将她赶了出来,一个人在屋里待了这么久。   她等了许久,才听见屋里传来一声略微沙哑的声音:“进来……”像是许久未说话一般,碧玉紧抿唇,推开门走进去,就见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屋内气氛有些压抑地让人难受。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无声地打了水让她洗漱,随后又上了茶水,便静静地立在她身后。   ……   同洛茜反应不同的是洛芋,她接下圣旨后,便回了月泠居,就连她的贴身丫鬟巧儿都能看出她心情不错。   第二日,她便去看望了陆姨娘,也是她的生母,与旁人不同,她生母也是嫡女,不过却是商户之家的嫡女,连小官家的庶女都不如,进侯府也不过机缘巧合,可能是出身问题,陆氏进府后便十分安分守己,连带着洛芋在府中存在感都不强。   看望陆氏回来后,她坐在院子中安静地做着女红,巧儿走近她,给她上茶,她却突然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倏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巧儿一愣:“小姐,怎么了?”   洛芋并没有理她,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她想起了那日湖边的那个小丫鬟,那人是谁?   她细细想过那日的场景,那个小丫鬟是温王的人?她有些不确定,可是,她却知道一点,那个丫鬟本来的目标是洛茜,而不是她。   洛芋低着头,眼底的神色越来越凉。   这之后,洛伊儿再见到洛茜,便莫名觉得她似乎比往日更冷了些,若是往日尚算得上是清冷,如今却是带着一分阴凉,让人浑身难受,只想远离她。   洛茜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因着洛芋一事,只能往后推迟,定在来年的五月初。   便是这日之后,洛伊儿出府赴过几次约,也遇到过靖王,洛伊儿都有几分纳闷,如今接近年关,正是忙碌之时,靖王怎有这么多时间?   她自然不会去问他,也从那日之后,云霞苑总是能够收到来自靖王府的东西,有时是簪子,有时甚至是几包茶叶,更甚者,只是一封纸信。   时间久了,就连侯府中的人都习惯了,洛伊儿只吩咐盼思等人将这些物件收好,她偶尔挽发,盼思便会用上靖王府送来的簪子,不经意间,就会让洛伊儿想到那人。   大年三十,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次的年宴,比起往年多了一个靖王。   在宫门口,遇见一身黑色金边的男人时,洛伊儿心底也不过就是起了一丝涟漪,楚氏先行去了宫殿,她同着男人步步朝后宫而去。   这宫中,她不知来了多少次,却没有一次像这般觉得,多了那么几丝陌生,让人无端生了几分紧张。 第59章   似是天公作美, 昨日还厚厚的一层乌云此时已经散开,缕缕阳光带着几分暖意垂射下来,洛伊儿身上披着大氅,上方全是红色的狐绒, 衬得她如凝脂的脸蛋越发白皙。   她落后方瑾凌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男人背影挺拔, 清凌凌黑色的衣角时而被冷风吹起,敛下了往日的漠然,偶尔朝身后看上一眼。   两人皆是轻车熟路,很快便快到了御花园,只是路过那片桂花林时, 虽然此时里面凋零一片,两人依旧顿了顿, 卫风和盼思等人都退后几步,远远跟着。   洛伊儿眼睫轻颤了下, 勾起嘴角, 似有些好奇地问道:“殿下当年是如何知晓臣女生辰的?”   也正是那枚玉佩,两人关系才似改善了些, 不若往日见面只点头行礼的关系。   “心中好奇, 便派人去查了。”   她在侯府素来受宠, 又怎么会从不办一次生辰宴,她刚入宫那一年,他未曾收到请帖, 直到她入宫后的第二年,才想起这件事,本就不是秘密,他派人去查,便即刻知晓了。   洛伊儿轻抿了抿唇,眸子里泛起丝丝涟漪,靖王殿下惯来性子清冷,又怎么会突然对他人好奇?还派人去问了生辰,甚至为此准备了生辰礼。   她不动声色地捻着手帕,心底却是泛起些许涩意,他何时对她起的心思,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此耿耿于怀。   她懒得去为别人承担感情,哪怕那人是她这具身子的原主,哪怕此时是她受了好处。   那淡淡的如鲠在喉,不是温王因着原主而对她好能给她的,至于原因,也许她知道,只是她不愿深究。   方瑾凌停住脚步,转头看她,小姑娘垂眸而立,双手捻着帕子规规矩矩地站在眼前,却是不知为何,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多出了几分疏离。   方瑾凌不着痕迹地拧眉,眸子中的暗色一闪而过:“伊儿在想些什么?”   他知晓她心底因着些许顾虑,停在原地不愿出来,可是她从不直说,他也猜不清,便是直问,小姑娘也未必会说,面对西凉国几十万兵马都未觉得难办,此时只不过看着眼前小姑娘有些低落的神色,便已然束手无策。   抬眸看见他这副神色,洛伊儿一愣,随后便是有些失笑,食指微弯掩在唇边轻笑,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伊儿有些失神,殿下莫怪。”   方瑾凌似乎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洛伊儿嘴角的笑意微僵,身边的男人便已然开口,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伊儿若是想问什么,皆可直接,不必有所顾虑。”   洛伊儿眸子里的神色越发浅淡,她捻着帕子的手微蜷缩,终究是没有问出口,轻笑着道:“伊儿知晓。”   方瑾瑜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终是如此,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后说道:“那便好。”   两人继续前行,只是气氛似有些凝固,便是这时,两人路过御花园的凉亭,隐约听见凉亭里的人在议论温王和齐侯府一事,待走过那处,两人已经行至后宫梅林。   洛伊儿抬手,捻住一枚花瓣,似是随意闲聊道:“如今四妹即将入温王府为侧妃,殿下可有何想?”   方瑾凌似察觉什么,眸光暗沉,吐出的话有些生硬扎人:“本王该有何想?”   洛伊儿没有抬眸看他,甚至动作都没有丝毫改变,又随意换了一个话题:“听说裕王府,侧妃先行入府,甚是得裕王宠爱,早便压过裕王妃一头,如今更是入了和仪郡主为侧妃……”   “洛伊儿!”方瑾凌狠狠皱眉,压下声音中的丝缕怒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洛伊儿动作一顿,手中一直捻着的花瓣也顺势而落,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落地的花瓣,方瑾凌看着她有些僵直的后背,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道:“本王不是他,你入了靖王府,没人能越过你去。”   眼前的人儿低垂着眸子,声音极轻柔,却陡然让方瑾凌冷了眸子:“殿下之言,是有纳妾之意?”   他素来性子清冷,纵有万般情绪旁人也看不出来,此时却也显见的怒意,他负在身后的手捏紧,看着眼前的人儿,眸色越来越冷,最后他平淡地说:“伊儿想让我同你保证什么?”   小姑娘神色不变,只是眉心轻皱,斟酌着语句,似在同他商量:“伊儿不敢,只是若殿下当真此意,可否先于伊儿说语一番?”   还未入王府,便已如此大度,大家主母风范十足,只是他瞧着心底越发不是滋味,他似还能记得小姑娘在侯府梅林时娇红的脸颊,他面色寸寸冷了下来,话中有些嘲讽之意:   “侯府教导有方,不嫉不妒,当是大家主母典范。”   洛伊儿脸色霎时间惨无血色,捏着帕子的指尖已经泛白,紧紧抿着粉唇,方瑾凌心底泛起丝丝心疼,想要为刚刚的话道歉,却觉得她那还在耳畔徘徊的话音十分刺耳。   至此,两人之间皆是沉默,方瑾凌漠然下神色,深深地看了眼前女子一眼,他可以纵着她躲着,她心有顾虑,他也愿等着,可是今日之话,他却是不愿再听到一句,他刚欲开口,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他微顿,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儿。   洛伊儿不知何时拉住他的手,力道轻小,一甩即开,只是方瑾凌丝毫未动,甚至心底那丝怒意也不知不觉消了去,静静地看着她。   洛伊儿眼睫微颤,只瞬间,眼睫便染上一分湿意,她低着头,力道小小的,声音极轻地似刚出生的小奶猫,带着一丝不安:“伊儿失言,殿下恕罪。”   方瑾凌心底蓦然一顿,堪堪将眼前女子搂进怀中,眼底深处划过一丝自责,有些生硬地道:“抱歉,是我失言。”   洛伊儿眼睫一颤,泪珠子瞬间顺着脸颊滚落,她依旧低着头,攥着他的手却是越来越紧,声音中有些软意惶惶:“伊儿不知殿下为何对伊儿这般好,心底不安,甚是惶惶,殿下莫要生气。”   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是这般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便能让面前男人溃不成军,一退再退。   方瑾凌微涩,眼前小姑娘乖巧又薄弱,抬手揉了揉小姑娘乌黑的青丝,淡淡的清香让人欲罢不能,他掌心干燥温热,敛下眼底沉沉情绪,一字一句,不善言辞,生硬又认真:“我没有那心思。”   “你入府,靖王府便只有你一人。”   “伊儿,我心悦于你。” 第60章   ——伊儿, 我心悦你。   洛伊儿斜躺在云霞苑的软榻上,美人眸半阖半开,模样恬淡温和,却又隐隐有些慵懒, 她微轻抿着粉唇,遮住微有些潋滟的眸子。   他说完那句话后,没有等她的回答, 便牵着她一同朝太和殿去, 在太和殿外放开她。   可是,回府至此,她依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诚然,她今日在宫中的话, 多多少少有些试探, 却丝毫没有想到他会直接说出那番话, 她只觉有些愣然, 双手被他牵住,只愣愣地跟着他走。   他声音醇厚,似美酒般, 惹人心甘情愿沉沦。   她无法不承认,那一瞬间, 她恍然有些心跳如雷, 脑海中空白一片,往日的冷静清醒皆数不复存在。   洛伊儿眼睫轻颤,伸手捂住有些泛红的脸颊。   美色误人。   深夜寥寥, 月色浅淡,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冷风吹过竹林,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就在洛伊儿尚有些失神时,云霞苑外陡然起了混乱,隐隐传来一声女子尖叫。   房门被匆忙推开,洛伊儿蓦然回神,眸子里泛起丝丝凉意:“怎么回事?”   盼思面色肃重:“小姐,死人了。”   洛伊儿倏地抬眸,眸色凉凉朝盼思看去,盼思忙低下头:“死者是……小喜。”   她一直派人盯着小喜,今日小喜却突然死在竹林内,放不设防,是她的疏忽,她当下就要领罚,却见洛伊儿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微冷道:“还愣着作何?”   匆忙进来的丫鬟为她披上大氅,一行人快速朝事发当地赶去。   洛伊儿到场时,此处已经来了不少人。   落云阁就在附近,洛茜和洛樱自然已经到了,洛茜冷着眉眼,紧紧皱着眉头,而洛樱却是直接吓得脸色惨白,躲在她嬷嬷的怀里,捂着眼睛朝这边看来。   而离这儿尚有些距离的洛芋居然也在此,她一身粉色衣裳,一手紧紧拉着丫鬟巧儿,一手在袖子中捏着帕子,脸色惨白,身子有些不稳,却也不算太过失态。   洛伊儿刚站住,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后,才将视线看向地上的小喜,因着近些时日多有雪,为了让主子更好地赏雪,有些地方的雪是不清的,这竹林就是一处。   地上的小喜还穿着粉色的下人装,身下却是一片的鲜血,染红了白茫茫的雪地,令人见之骇然,她瞳孔睁大,似是有些震惊,似乎是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她头上有一处伤口,却不算致命,真正致死的伤口应该是她身后脖颈处,头底皆是血迹。   洛伊儿细细蹙起眉尖,有些不适地移开视线,盼思也是脸色有些发白,却是遮挡着洛伊儿的视线,她们这些人,虽然平日里称得上薄凉冷血,却也没有真正地见到过死人,这乍乍然一见,皆是有些不适。   便是这时,洛芙才过来,一见到这场景,就忍不住地惊呼出声,一手捂着嘴,似是有些难受想吐,来不及上前,就转身扶着一棵竹竿,一阵吐意。   这番动静,也终于让洛伊儿回神,她重新将视线投向小喜,眉尖轻蹙,冲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将她翻过来。”   这些下人虽也脸色微白,却也听令地走上前去,将小喜的尸体翻了个身。   此时,她脖颈后方的伤口也就一目了然,洛伊儿眸色微深,捻着手中的帕子微紧,只见小喜的脖颈上插着一支簪子,只余簪头在外方,那个簪子早就染了血迹,看不清原样。   也正是此时,楚氏她们终于赶到此处,一见到这副场景,楚氏便是面色一冷。   所有人移步到芳韵堂,洛煜安也到了,面色上显然有着怒意。   楚氏冷着脸色,扫了众人一眼:“谁发现的尸体?”   此时一个小丫鬟走出来,眼眶还有些红色,显然被吓得不轻:“回夫人的话,是奴婢发现的尸体。”   “奴婢今日值班,便想着抄近路回房,谁知,刚进竹林没有多久,就闻到一阵血腥味,奴婢虽然心下有些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了尸体。”   说着说着,她脸色就是一白,显然是又想到了小喜的尸体。   洛煜安朝荣德看去一眼,荣德会意,无声地退出去。   洛伊儿也借此机会,观察着众人的神色,若是旁人,她也许不会这么上心,可偏偏是小喜。   洛芋刚和温王府定下亲事,小喜就遇害,而且是头部和脖颈处皆有伤痕。   她心底有些狐疑,不动声色地向洛茜和洛芋看去,怪不得她心疑这两位,一位对小喜早就抱有杀心,令一位刚和人主子有了关系,那日洛芋在湖边,谁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又会做出什么。   楚氏让那丫鬟继续说,那丫鬟声音颤抖着道:“奴婢便连忙叫人,府中巡逻的侍卫还没有来,大小姐就到了。”   她一番话,所有人都看向洛茜,洛茜眉心一皱,清冷道:“今日是年夜,女儿有心守岁,便不急着入睡,饭后在院子里散心,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才到的那么快。”   她的落云阁本就离得很近,她一番话也有根有据,洛伊儿微眯了眯眼睛,刚要收回视线,余光就瞥见她袖子下的手在微颤,洛伊儿一顿,朝上看去,便见她面色惨白。   洛伊儿眸色微闪,她原以为是被刚刚那副场景吓得,现在看来,也许不止如此,她敛了神色,蹙着眉尖,带着些许淡淡不解问道:   “大姐,你怎么了?”   她的一句话,又将众人的视线引向洛茜,洛茜皱起眉头,刚要说话,便又听见洛伊儿带着些许担忧的声音:“大姐,你是不是……受伤了?”   洛煜安和楚氏的眼神微冷,此时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她坐在位置上,左手搭在膝盖上,指尖却是一直在微颤,洛茜勉强扯了扯嘴角:“惹三妹担心了,我没事,之前不小心打破了一个花瓶,割破了手臂而已。”   花瓶?   洛伊儿眸色越来越深,若是她没有记错,小喜头部的那个伤口,就似乎是被花瓶这样的钝器打伤,不过,那处伤口并不致命,她也不好下定结论。   更何况,让洛伊儿有些疑惑的是,为何小喜临死前是那副神色,就好似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一样,她下意识地将视线看向洛芋。   她便看见洛芋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副场景中回神,害怕地用手遮住嘴角,甚至还轻咬了咬手指,这番动作自然又透着些许诡异,洛伊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才堪堪收回视线。   刚回过神来,便听洛煜安有些冷淡的声音:“可寻过府医?”   若是往日里,洛煜安这一声,洛茜还可以勉强安慰自己,这是父亲在担心自己,可是在这副情景中,她却是忍不住捏紧了手心,什么担心?不过就是怀疑她罢了!   洛茜扯开嘴角,低眉道:“父亲不用担心,女儿这不过就是小伤罢了。”   洛煜安不为所动,面色沉沉淡淡:“尚未传过府医,又谈何小伤?”   话音刚落,就有人去传府医,洛茜面色一下子惨白,这副异样自然惹得众人注意,心底惊疑不定,洛樱甚至有些害怕地朝她奶嬷嬷怀里又缩了缩。   府医很快就赶了过来,还带了一个医女,显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医女要替洛茜查看伤口,洛茜顶着洛煜安冰冷的视线,自然不敢有所违背,动作僵硬地进了屏风内。   这时楚氏又让那个丫鬟继续说,那丫鬟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变故,吞了吞口水才继续道:“这个时候,巡逻的侍卫大哥也赶来了,就在这时,四小姐便从一旁竹林中匆匆赶过来。”   “竹林中?”发声的是洛芙,就见此时的洛芙已经从刚刚那副场景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大大咧咧道:“四妹怎么在竹林?”   不怪她有这番疑惑,洛芋的月泠居和洛芙的芙蓉院离得很近,一直同来同往,是以,两人的关系在府中关系才看上去是最好的,她今日听到动静后,朝竹林赶去,还一路想着,这四妹怎么还没有出来?谁知,她到的时候,洛芋已经在那儿了。   洛芋模样清秀乖巧,此时尚有些害怕,面色微白,她看着洛煜安和楚氏的视线看过来,便颤着声音解释道:“女儿今日闲着无事,便在白日里去落云阁找大姐,回来用了晚膳后,才发现自己的玉佩丢了,便带着丫鬟去寻玉佩。”   洛芙又嘀咕着:“往日也不见你与大姐这般好,白日里无聊,怎么不来找我?”   自从圣旨下来后,洛芙同洛芋的关系便疏远了,洛芙一心想嫁个好人家,哪能想到她这闷闷不响的四妹居然越过她入了温王府,心底嫉恨不满,自然就与她疏离了。   所以,此时听到洛芙这话时候,洛芋朝她看了两眼,似要说什么,又尴尬地没说。   洛芙反应过来,也觉得尴尬,自己疏远别人,还怪别人不来找他,不过,她脸皮也厚,赶紧转移话题似的,说道:“什么玉佩?四妹居然这么宝贝?入夜了,还要去找。”   洛芋惨白的面色染上一分红,低低道:“是那日圣旨下来后,温王送来的玉佩。”   圣旨下来后,温王自然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按照礼数送些礼到侯府来,其中就包含了那块玉佩。   她这句话说出来后,众人心底有再多疑虑,也没有再问,洛芙撇开眼去,对于洛芋这副样子十分看不惯。   洛伊儿抿了抿粉唇,深深地看了一眼洛芋,恰好洛芋此时抬头,洛伊儿轻挑了下眉梢,冲她弯唇笑了笑,洛芋一顿,也对她弯唇,然后就又低下头去。   洛伊儿捻着帕子,眸色越发深,不管今日事情如何,都不会与洛芋有关系。   不是因为她的理由多么充分,而是她如今是温王已定的侧妃,圣旨已下,便已经是半个皇室的人了,她刚刚的一番话,也不过是提醒众位这个事情罢了。   洛伊儿又朝她那素白的手背上看了一眼,敛下心神,终是收回视线。   此时,洛茜那方也终于得了结果,洛茜脸色煞白地走出来,洛伊儿都不忍心再看,便是重生一次又如何?洛茜这般,甚至连洛芋都不如。   医女低下头,恭敬地回禀:“回侯爷,夫人,大小姐手臂上的伤口,应是匕首这般利器所伤,伤口深可见骨,需要好好休养,否则极有可能留疤。”   瓷器不小心划伤,和利器所伤自然有所不同,更何况还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便不是不小心可以解释的了。 第61章   医女的话落地, 所有人都又朝洛茜看去,洛茜手臂上的伤口刚上了药,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她却觉得那伤口处又在隐隐泛疼, 便是这时,德荣走了进来。   同洛煜安说明了,那丫鬟同小喜素不相识, 往日也安分老实, 言下之意,小丫鬟所言为实,后又说,在小喜身上发现了一柄匕首。   洛伊儿敛了敛心神, 她已然能猜到洛茜身上的伤定是小喜所为, 而小喜头上的伤痕也是洛茜制成, 但是小喜是否真的是洛茜所杀, 还有待考究。   只是,怕是没有人会去彻查。   说到底,死得不过是一个小丫鬟。   在这里, 等级森严,便是苏氏身为侯府姨娘, 也不过一夜暴毙, 这丫鬟除了死状可怖外,并不引人稀奇。   那年,她在宫中伴读, 时常听说后宫那口井中不知淹死了多少人。   小喜脖颈处的簪子也已经洗清,呈了上来,太过普遍的一支银簪,便是一些大丫鬟都未必能看上,查无可查。   楚氏坐在一旁,不愿多说,由洛煜安代劳,冷声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洛茜咬了咬牙,跪地道:“女儿手臂上的伤口的确不是花瓶所伤。”   “为何撒谎?”   “那丫鬟持匕首伤了我,若是我言明,岂不是惹人怀疑?可那丫鬟当真不是女儿所害!父亲明察!”洛茜咬着牙,将这番话说出。   不管旁人信否,都没有让一个主子为丫鬟赔命的道理,便是此时洛煜安心底冷然,对洛茜再不喜,此时也不会将杀人的这个罪名按在洛茜头上。   毕竟洛茜是侯府人,她名声有污,旁人不得不联想其他侯府小姐身上。   但是到底小喜死因不明,为了止住下人的心中惶恐,洛煜安还是将此事交于荣德去查,今日便已然散开,下人们心底自有决断,众人徐徐退场,洛伊儿最后一个出去。   洛芋路过她时,她下意识地朝洛芋的手处看去,却被袖子挡住,什么也看不见,唯独露出些许帕子,帕子一角染上些许红色,似是朵红艳寒梅,洛伊儿眸光微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待回到云霞苑后,天色早已黑透,天际处不见一丝灰白,就连月光也掩了去,屋内徐徐点着一盏暖暗的烛光,玲珑等人正让人烧水,要让洛伊儿再沐浴一遍,去去晦气。   洛伊儿不在意,此时正捧着一碗姜茶,细慢地饮着,只是想着今晚的事,不免有些失神。   洛茜的话不似作假,但是她话并未说完。   留下了许多疑惑,小喜为何要伤她,洛伊儿隐隐能猜到些许,毕竟洛茜那张纸条犯了忌讳,惹来杀身之祸实属正常。   洛伊儿想知道的是,小喜在何处伤得洛茜?既然小喜额头处有伤痕,洛茜还提到了花瓶,自然不可能是在竹林内。   那小喜又为何死在竹林里?旁处并无血迹,那竹林定是案发现场。   她想到了洛芋出现的时机,还有她手帕上的那丝红色,心底微哂,洛伊儿眸色越发清浅,也许那丝红色并不是什么梅花,而是血迹。   她心底是怀疑洛芋的。   那时洛芋在芳韵堂咬住手指,真的是紧张?她所言所行,都不似这么容易害怕之人,更何况做出如此不雅之举。   那她为何这样做?   洛伊儿有一个猜想,也许不是因为害怕紧张,而是在毁灭证据。   她咬住手指,其实不过是为了舔净上面的血迹,毕竟她手帕上都染了血迹,手上自然也会留下痕迹。   在听到小丫鬟的声音,便立即躲起来,等到有人过来了,再出现,便不会那么显眼,而这般,她自然没得时间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一些痕迹。   后来一系列表现也堪称滴水不漏,极其自然地害怕和紧张,那些小动作也不惹人眼。   洛伊儿轻叹了口气,若是洛茜也像如此,再加上她掌握了不少先知,便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倏地间,洛伊儿想到,若真的如她所想,那簪子扎进去的时候,定会喷出血来,而洛芋身上十分干净,所以才没有人第一时间怀疑到她身上。   ……痕迹?   洛伊儿唤来盼思,眸色沉沉淡淡,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盼思眼睛睁大,瞧了眼她的神色,也不多问,径直退了出去。   等到盼思回来,洛伊儿已然沐浴过,半斜靠在软榻上了,今日是年宴,本是喜庆的日子,却因为此事染上几分暮暗,府中也如同陷入一片死寂,不见一丝欢庆。   盼思面色凝重,让其他人下去,屋中只剩下两人,洛伊儿懒懒趴在塌上,瞧着盼思的神色,微勾了勾嘴角,似是有些乏了,抬手掩着嘴角打了个哈欠,半阖着眸子,懒洋洋地问她:“发现了?”   她瞧见盼思的神色,便已然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了,这一番证实,她自然也就失了兴趣,丝丝乏意也随之浮了上来。   说到底,小喜的死她不在意。   谁才是凶手,她也不在意。   但是,她不允许府中有事情能瞒过她的耳目,当看不清的时候,便容易走错了路,做错决定。   盼思点头:“奴婢去竹林看了,的确如小姐所猜想,才竹林里,奴婢发现了一件大氅,上面有许多血迹,被埋在雪里,今日混乱,才没人发现。”   “除此之外,落云阁也传来消息,小喜今夜里伤了大小姐,也被大小姐用花瓶砸到头部,因着大小姐心有顾忌,才并未声张,但是小喜身死,并不是大小姐所为。”   这两条消息,也就的确证实洛伊儿的猜想,杀害小喜的人,是洛芋。   其实,洛伊儿猜对了大半,至于她心底尚存的疑惑,洛芋为何那时出现在竹林?   洛芋在芳韵堂说的话并未有假,只是隐瞒了一些而已,她的确是去寻玉佩,她心心念念的婚事,自然对那玉佩十分重视。   却不想,在到竹林,还未进落云阁处,她便看见有人从落云阁处出来,躲到了竹林中,月光下,她看见了那人的脸,正是那日湖边的那个小丫鬟。   那丫鬟脸上有伤,血痕顺着脸颊流下,在夜色里,多了几分恐怖,可能是心底藏着事情,她躲在那里,却没有发现洛芋就在她身后,隔着几颗竹子,若是她稍留心注意,定会发现洛芋的存在。   洛芋心底生疑,又想起那日湖边场景,眼神闪烁不定,那日旁人都以为她是不慎落水,她想起那日这个丫鬟看向自己诧异的神色,咬了咬唇瓣,怀着莫名的心思,拔下头上的簪子杀死了她。   簪子插进她脖颈处时,洛芋的手都是抖的,那丫鬟转过来,瞧见她,面上浮现震惊,她突兀用力,簪子全部没进她脖颈,喷出的血溅了她一身。   旁边巧儿面色惨白地看着她,捂着嘴,浑身颤抖着不敢说话。   她往日素来低调,自然不会带一些显眼的簪子,今夜本就突然之举,听到竹林处的脚步声,她便带着巧儿躲了起来,将沾了血迹的大氅埋在雪里,等到那处人多了,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才带着巧儿走过去。   不管如何,她都有法子摆脱嫌疑,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一旁的巧儿还在瑟瑟发抖,她瞧着远处似乎是洛伊儿走近,伸手掐住了巧儿,这才让洛伊儿过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副她一手紧紧握着巧儿的场景。   此事自然有人顶了罪,洛茜又被关了禁闭,至于洛芋究竟有没有人怀疑,谁也不知道,只是洛伊儿瞧着楚氏的神色,便是清楚,自己那日夜里让盼思去竹林一事,她必然是知晓了的。 第62章   冬去春来, 走在府中, 也不再需要穿着厚重的大氅, 满府中似都迎来春色, 绿芽遍布枝头,小喜一事早就过去, 在府中这些人心里不再掀起一丝涟漪。   入了春, 齐侯府中便彻底忙碌了起来, 大小姐和四小姐的婚事相差不过一个月,不过府中人也都清楚轻重缓急, 都着重紧着四小姐先来,毕竟四小姐要嫁入皇室,万事不可马虎。   洛伊儿从芳韵堂请安回来的路上,都能看见府中忙碌的场景, 还有洛芋带着一丝羞涩的神情, 不管再如何, 洛芋终究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子,对婚事自然有着幻想和憧憬, 尤其她要嫁的男人还是万般尊贵的。   洛茜木着神色从她旁边走过, 瞧着她面染红霞的模样,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嗤笑了一声,洛芋神色微顿, 微凝眉看向她, 洛茜什么都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洛伊儿和洛芋一眼,转身离开。   洛伊儿嘴角的笑意微寡淡,抬眸微凉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府中虽然忙碌,但是却和她没有太大干系,她收回视线,扶着盼思的手臂朝云霞苑而去。   云霞苑去了炭火,屋子中也去了些许烦闷,点了丝缕熏香,沁入心脾,可能是因为入了春,洛伊儿近日有些惫懒,她刚到了屋子中,便让玲珑给她拆了发髻,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女子,柳眉媚眼,肤如凝脂,举止间偶有温婉。   玲珑从她发髻上取下簪子,瞧着那无一丝瑕疵的玉质,笑着赞了一句:“靖王殿下待小姐好,送来的东西都是极适合小姐的。”   洛伊儿轻挑了挑眉梢,透过铜镜看着她手中拿着的玉簪,微微一怔,她想起来,这玉簪,正是去年中秋,她生辰之日,那人特意赶回来,送于她的。   倏地,她忽然坐直了身子,微微睁大了眸子,身后的玲珑吓得一跳,不解地看着她,就见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扶额,却是遮不住眼角的一丝笑意。   玲珑有些迟疑:“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洛伊儿从铜镜前起身,挥手道:“没事。”虽是如此说,但是玲珑却是听出她心情似乎不错?   玲珑眨了眨眼睛,对此有些不解,刚刚还有些乏闷的小姐,怎么突然就开心了起来?   洛伊儿歪歪躺在软榻上,葱白的指尖从腰际上的羊脂白玉佩上划过,眸子里越发灼亮,她想起了一件事,却是有些不敢确定。   靖王殿下出生之日,其生母虞妃便难产而亡,景帝对虞妃情绪多有复杂,先是在其生前,对其百般恩宠,后来佳人又是因为救自己,才香消玉损,更为他诞下了一子。   可能是高位之人,更加珍惜那丝毫温暖,虞妃舍身救他,在景帝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以至于,便是之后多年,他也对靖王多有宠爱。   恰是因为此,靖王生辰便是虞妃忌日,便从未大办过,甚至景帝刻意忽视这个日子,旁人自然不敢提起。   她刚穿来的那一年,小姑娘原身的记忆尚为混乱,只多记清侯府事宜,她为不露马脚,也并未多问,只知晓皇后姨母未有亲子,如今的三皇子生母早亡。   齐侯府只有她一位嫡女,她日后的路其实并不算广,那深宫多半是她以后的去处,她心底清醒,入宫后,她待宫中众位皇子皆是好态,除了裕王以外。   不管如何,三皇子为皇后名下子嗣,她于情于理,都应与他交好。   那年,众多皇子公主的生辰都办得隆重,她知晓三皇子受宠,便早早备好生辰礼,却是在待到天色正午,也不见宫中有分毫动静,她素来谨慎,自然心中存疑。   那日午时,在皇后宫中,遇到了那时不过少年郎的方瑾凌,神色淡淡,锋芒内敛,似乎并不知道今日是自己生辰一般,平静地踏入坤宁宫,只是她心思敏感,莫名觉得他浑身气压比往日低些。   同着他一起走出坤宁宫,最终还是将生辰礼给了他。   少年紧皱眉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她捧着锦盒,时间久了,心底也有些迟疑不安,就在她要收回锦盒、服身请罪之时,少年才淡沉让人收下,转身离去,只是转身之际,似乎深深看了她一眼。   时间过久了,她也有些记不清了。   只是那日伴公主读书之时,才不动声色地从庆雅口中套出话,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   少年生辰,便是生母忌日。   孝为天,他不该有丝毫喜色。   更遑论办生辰礼。   自此,洛伊儿才知道,为何宫中对三皇子生辰从不谈及,也正是因为此事,她在后来,才更细心谨慎,不让自己再踏错一步。   那时,她自然是以为,少年对她的举动是不满的,后来便刻意忽略此事,几番时间过去,她便也真的忘了去。   圣上兴起狩猎那年,她已然从宫中离开,不再进宫伴读。   只是,刚刚玲珑提起玉簪,她忽然间想到,今年靖王殿下的生辰也快到了。   她恍惚间,似乎记得她进宫伴读的第二年,那少年曾有一日在坤宁宫门口,等了她许久,等她缓步走出后,便转头看着她,她心底不解,只能服身行礼,少年不知看了她多久,似乎四周都冷了些,最后却什么都未说,转身离去。   她在少年背后起身,驻足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明明身后奴才成群,却似万般寂寥,无人可以攀近。   只是,她最终不知少年是何意,庆雅找她伴读,她便将此事忘记。   洛伊儿指尖捏着玉佩,此时心底隐隐有些猜测,那年他在坤宁宫门口等她的那日,应是……他的生辰。   他等了许久,也许是在等那份……生辰礼。   只是,她在第一次犯了错后,便刻意将这个日子忘记,那日她想了好久,都未曾意识到少年所为何意。   洛伊儿眼尾处那丝笑意散去,心底泛起些许涩涩,手中的玉佩温润,色泽极佳,也让她突然想起,那年她送于他的生辰礼,便是一块玉佩。   她无意之举,他却不知记了多久。   那日虽是他生母忌日,可是,他自幼便见着众多皇子的生辰礼,所有人都在为他生母逝去而忌讳,却不曾有一人为他的到来而贺喜。   洛伊儿低垂着眸子,眼睫微颤,此多年来,众人也如她曾经所想,自然也不会送礼于他面前惹嫌,他心底盼着的生辰礼,这么多年依旧未有着落。   她此时竟不知,那年桂花林下,他将这枚玉佩送与她时,是怀着何种心情。   盼思推开门走进来,洛伊儿却是突然如梦初醒般,从榻上匆忙起身,娇声急道:   “备轿!” 第63章   马车停在朱红色的大门前, 洛伊儿从马车下来,她来得匆忙, 身上只穿了一件简单素白的衣裙, 衬得她越发出尘,王府门前守着的人认识她,抱拳行礼, 转身去禀告。   靖王府多有奢华, 却也极为安静, 无一丝吵闹,仆从来往皆是低着头。   方瑾凌今日沐休, 虽然如此,一早起来, 便到了书房,在那里多有幕僚等人等在那里,他正拧着眉,同那些人说些什么,书房内气氛肃冷。   卫风得了侍卫的消息,有些为难地看向书房, 却一刻也不敢耽误,低头行礼,试探出声:“殿下。”   书房内众人一顿,方瑾凌眉头微紧,黑凌凌的布料显得他越发寒然,他头也不抬:“何事?”   他声音依旧漠然, 可卫风却是听出一丝不耐,他缩了缩脖子,快速地说:“禀告殿下,齐侯府的小姐来了。”   齐侯府虽然多位小姐,可是值得靖王府属下如此郑重的只有那一位,他们这些近身当差的,多多少少也能知晓自家王爷对这位齐侯府千金的心思。   方瑾凌微怔,一直紧缩的眉头松开,有些想不通她为何会来,却是没了心思再处理旁人,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才漠然出声:“让她进来。”   方瑾凌捏了捏眉尖,舒了一分乏意,他偏头朝窗外看去,阳光垂射,还未过午时,他眸子中闪过淡淡的疑惑,却是片刻敛下眸底情绪,沉声吩咐:“备些她爱吃的糕点。”   不管她来意所为何,这个时候都应还未用午膳。   听着外面有人应声退下,方瑾凌手指搭在桌面上,似是轻敲了下,随后起身,从书桌后站起来,刚踱步到书房门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些许声音。   “姑娘,请。”卫风刚欲替洛伊儿推开房门,就见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方瑾凌的身影。   卫风一顿,弯腰退下。   方瑾凌看着眼前的女子,未上精致的妆容,简素净雅的衣裙,心底疑惑越深,她素来知礼,断不会以这副模样出来,他拧起眉头,声音淡漠,却似一分担忧:“怎么了?”   她如此反常,由不得他不心生担忧。   从看见方瑾凌时,洛伊儿心底那分涩意便淡了下去,察觉他话中的担忧,她弯着眸子摇了摇头,下人都退了好远,眼前的男人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洛伊儿却是突兀上前抱住了他。   方瑾凌瞳孔微缩,似有一瞬间震惊,怀里的女子香软如玉,他垂在两侧的手头一次有些无措,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她仰着脸蛋,弯着一双美人眸看向他,再无往日里那分疏远矜持,乖巧温顺地有些不像话。   小姑娘见他许久没有动作,生了几分不满,撒娇地唤他。   方瑾凌心底酥软成一团,抬手搂紧她,眉宇间浮上些许若有若无的笑意,噙着笑意和一分不解:“伊儿?”   洛伊儿抬头看他,男人素来淡漠沉稳的神色因着她的一系列动作,似乎有一丝茫然,却是隐藏得很好,两人离得很近,似乎呼吸都纠缠在一起,洛伊儿心底解了迷惑,眸子里带着分浅浅的灼亮,她凑到男人耳畔,用一种很轻很软的声音,糯糯道来:   “殿下,伊儿也心悦你。”   方瑾凌呼吸微滞,那日年宴他曾对她表明心意,只是为了她不再乱想多虑,不敢奢求得来回应,便连她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心底不是不曾有遗憾,只是现如今,他的小姑娘就在他怀里软软说着心悦他。   她也心悦他。   方瑾凌心底浮上压制不住的悸动和欢喜,只为她那一句心悦你。   他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在心底情绪微涌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垂眸定定地看着那人,声音低沉却掩不住那丝欣喜:“伊儿,你说什么?”   洛伊儿瞧着眼前的男人先是微愣,随后眼底是遮不住的笑意,搂在她腰际的大掌似乎都微颤了颤,夹杂一丝热意从腰间传到心底,她突然弯唇轻笑,眸子里都带了几分潋滟。   方瑾凌眸色微暗,他一直都知道她生得好看,凝脂皓齿,那一双美人眸似含着青烟汪水,浩瀚星辰皆在其中,京中盛传齐侯府嫡女容貌堪绝,如今这双眸子里印着他的身影,他才方知,原来自己不过俗人。   抵不住这美色,心甘情愿在其中沉沦一回又一回。   洛伊儿不知他心中何想,却也能感觉到他眸色灼热,她面上染上红霞,指尖勾缠绕在他衣襟处,仰着头不满唤他:“殿下,你低一些。”   许是气氛太好,她随意一句话中也能溢出暧昧,男人依着她,低下头凑近她。   就在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轻踮起脚尖,双手无力地揽着他的脖颈,在他薄唇印上一吻,在男人错愕神色中一触即离。   从府中赶到王府,吐露心声,此一番举动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眼尾处终是染上羞意,再由不得放肆,想退出他的怀中,却被他紧紧禁锢着,女子眉间染上慌意,蹙眉唤他:“殿下?”   男人神色暗沉,拉着她一个转身,便已然到了书房内,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她被抵在房门处,熟悉的地方,她似又想起那日这书房,眼前男子动作青涩,磕破她的唇角,却让人心底升起一分悸动。   只是今日男人再无青涩之举,薄唇抵在她唇角,低哑开口:“伊儿,你再说一遍。”   屋内旖旎暧昧气氛不断,空中渐渐升温,洛伊儿颤了眼睫,不愿如他意,睁着一双眸子,茫然又无辜:“说什么?”   男人又怎会不知她心中何想,唇角溢出苦笑,却心甘情愿地任她玩闹,低声微沙哑唤道:“再说一次,说你心悦我。”   末了,他添了一句:“娇娇……”似从唇齿间揉捻而出,带着无尽柔意酥情。   洛伊儿轻咬着的粉唇松开,溢出淡淡的红印,被这个称呼惊到,带着莫名的情绪,眼前的男人却神色未变,丝毫不知这称呼多有暧昧一般。   却是她不知,早在很久之前,他便想将她捧在手心,给她世间最体面,独一无二的娇宠。   男人神色认真暗沉,洛伊儿似被蛊惑般,捻着男子衣襟的手越紧,缓缓轻道:“……殿下,我心悦你。”   暖意盎然的房间,男人眼底似突然有些光彩,看得洛伊儿心底微灼热,带着微微酥意,腰间的力道越大,眼前的男人压低身子,唇齿相交间,似有低低笑意传来:   “……娇娇……真好……”   陡然红了一片脸颊,男人眼底笑意却是越深,幸而他也有所顾忌,并未有旁的动作,洛伊儿指尖泛着粉色,恍惚间,无力想到:   羊入虎口,竟是第二回 。 第64章   许久后,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是下人将糕点送来。   怀里的女子略带紧张地攥紧他衣袖,眸子转向他, 依赖而不自知,方瑾凌心底微软, 搂在她腰间的手,改为牵着她, 绕过书架, 洛伊儿才发现, 书桌旁隔了一扇屏风,在里面, 放着一张软榻,上方铺着软软的狐绒,软榻旁还有一案桌, 上面摆着清茶。   一眼瞧去, 洛伊儿便想起,那日第一次来书房时,男人说的“尚未设软榻,你且坐于凳上”,她挠了挠男人的手心,在男人转头看来时, 才轻抿着粉唇道:“殿下居然真的设了软榻。”   男人眉宇间泛着若有若无的餍足,低低沉沉的声音噙着笑:“自应如此。”   方瑾凌牵着她到这儿,才开口让人将糕点送进来, 此时女子面染红霞,眼尾处皆是媚色,这副模样,他不愿让旁人窥探一分。   下人将糕点送进来,又无声地弯腰退下。   这边书房尚余暧昧,而另一边的齐侯府却不是如此。   从芳韵堂出来,刚回了月泠居,洛芋便一直微蹙着眉头,今日洛茜的态度令她心底有些不安和狐疑,她总觉得洛茜似乎知道许多事情。   例如,那日小喜为何还潜入落云阁害她?   若是小喜真的是温王的人,那她为何对洛茜怀有这么大的恶意?   洛茜到底知道什么?   洛芋眸子微眯,一旁的巧儿无声站着,害怕扰了她的思绪,最令她有些不安的是……既然小喜要害洛茜,那为何湖边那日,她想的是将洛茜推入湖中?   落水,温王相救,且嫁入王府,自然是一桩美事。   但是经小喜一事,她倒是有些狐疑了,若不是呢?若嫁给温王是一件不幸的事呢?   院子外有人送来了午膳,但是她却丝毫胃口都没有,她捧起一杯茶水饮了一口。   最近楚氏对她的态度,她看在眼里,不冷不淡,似与往日无异,但是却并非如此,她即将嫁入王府,于情于理,楚氏都应对她更关心一些。   可事实是,楚氏不仅没有如此,甚至或多或少地有些不想看见她。   洛芋紧紧抿着唇,她遂又想起小喜死的那日,洛伊儿几番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下哂然,三姐素来心细聪慧,哪怕她自以为做得□□无缝,她若猜到些许什么,也似乎并无不可能。   洛伊儿知晓后,楚氏必然也就知晓了。   洛芋突然一顿,她扭头朝巧儿看去,轻抿着唇,隐隐透着些许凉意:“那日,你去竹林将大氅拿回来时,可否发现不对?”   巧儿一愣,不知道怎么又提到那件事了,脸色微白地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去的时候,大氅还是埋在雪地了。”   洛芋摆摆手,不管洛伊儿有没有发现,木已成舟,她再去想也不过多费心思。   总归,她在府中再过不到两月,便会进王府。   所以,更让她在意的是这门婚事,毕竟她日后一生,都在王府度过,由不得她不重视。   而洛茜知道什么?   洛芋轻翘了翘唇角,不管洛茜知道什么,她去问问便知了。   她素来耐得住性子,此时却显得急躁了些,想通后,带着巧儿,便朝落云阁而去。   洛茜听到她的到来时,皱了皱眉头,随后嗤笑一声,不知怀着什么心思,便让她进来。   两人坐在屋内,将下人屏退。   案桌上摆着两杯茶,洛茜冷着脸:“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洛芋捧起一杯细细抿着,柔柔地笑:“大姐说笑了,妹妹即将离府,自是想多陪陪府中姐妹的。”   洛茜嗤笑,旁人也许不知她这四妹是何人,她又怎么会不知?   前世,她嫁给温王,洛伊儿嫁给靖王,一时之间,齐侯府声势显赫,便是洛芙也乘着这势头,得了一个不错的婚事,国公府庶长子的正妻。   那时洛芋也即将及笄,按理说,洛芋的婚事也应当是不错,可偏偏不是如此,那时侯府太过显眼,长子洛齐衡又手握兵权,自然该低调些,才不惹了上位者的眼。   这洛芋当时所定下的婚事,尚且不如她如今的五品侍郎嫡次子,她往日虽不声不响,却心有鸿鹄志,自然不可能甘愿。   令洛茜不喜洛芋的是,洛芋想入温王府。   当时,洛茜与温王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纵使温王待她再好,她终究也是心虚的,洛芋这一心思不仅让她难堪,也自然惹她厌恶。   她回去后,怀着莫名的心思将此事与温王言明,温王只让她不要担心,他不会纳妾。   那时的她尚且不知温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那嫡妹,自然一片欣喜。   后来,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是,国公府的庶长子突然对洛芋起了心思,楚氏不悦,庶女虽然地位不高,但是侯府女子尚且轮不到他人来挑挑拣拣,原是想要这门亲事直接作废,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洛芋最终还是入了国公府。   后来,洛芋嫁入国公府,八月而已,便诞下一子,纵使国公府一直说是早产,但是旁人又怎会还不知里面的隐晦。   洛芙和洛芋的关系一落千丈,侯府为弥补洛芙,洛芙的婚事自然也不差,但是也不能同国公府相比。   洛茜回神,便瞧见洛芋轻抿了抿唇,似是有些迟疑不解:“大姐,你似乎不太喜妹妹。”   洛茜心知,她此番来必是有事想要问,不然凭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又怎么会来她这落云阁与她叙旧。   洛茜心中乏味,刚要起身送客,忽地又想起什么,眯了眯眼睛,终归到底,她最厌恶的还是洛伊儿和温王,她虽不知这洛芋有什么能耐,但若是能够给洛伊儿他们添堵,便已足够。   洛芋就看见,刚刚还有些不耐的洛茜突然变了脸色,待她态度和善了些,洛芋面上神色不变,便听见她说:“得了,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   洛芋还没有说话,便听见洛茜继续道:“你若是想问什么,直问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洛芋倏地抬眸,看清她眼底的一丝厌恶,心下一顿,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低眉顺眼,怯生生道:“大姐,你误会我了。”   洛茜眼底闪过一丝讽笑,洛芋掩住眸子里那分凉意,轻声道:“……妹妹只是想知道,大姐,你是不是同温王认识?”   洛茜心中一紧,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随后轻笑一声:“温王是何人?我怎么会认识?”   “但是,我的确知道一件事,四妹定然是好奇的。”   洛芋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分不解:“大姐所言何事?”   洛茜只是说了一句话,声音极低,只有洛芋一人听见,然而就是这一句话,便足以让洛芋变了脸色,顿了下,洛茜就不耐地道: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快走吧。” 第65章   方瑾凌亲自将洛伊儿送了回来,等到了云霞苑, 洛伊儿面上依然带着笑意, 直到玲珑上前, 将洛芋去了落云阁一事, 与她说清之后,她眸子中的笑意才淡了些。   刚余下的好心情,皆数消散。   她甚至都能猜到洛芋为何去落云阁,同样的,洛茜会同她说些什么, 能将这二人联系起来, 除了温王, 再无旁人。   洛伊儿捏了捏眉尖, 对此事有些厌烦,恰在此时,院子中传来丫鬟的嬉笑声,她微顿, 透过窗户朝外看去, 就见红豆一脸笑意地从外面进来, 正与院子中的小丫鬟说说笑笑。   洛伊儿眸子中的神色越发深了些, 半晌,她挑了挑眉梢, 斜睨向玲珑:“这些日子,多注意些。”   玲珑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回到月泠居的洛芋, 却是面色沉沉,一旁的巧儿看着她面色难看,低着头一直不敢说话,而洛芋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洛茜刚刚说的那句话。   温王喜欢洛伊儿。   怎么可能?   洛伊儿可是同靖王殿下有了婚约,她是温王尚未过门的皇嫂,若是这两人当真有什么,那岂不是皇室丑闻?   更何况,洛伊儿那般注重礼仪名誉的人,怎么可能?   她心底觉得荒谬,可是不知为何,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她,为什么不可能呢?   洛伊儿曾在宫中伴读多年,她容貌绝色,才艺精湛,京中对她倾心者又何止一人?更何况,靖王殿下离京多年,温王也一直未娶妻,他们二人接触良多,为何不可能?   洛芋眼底神色明明暗暗,却是最终还是压下心底忧纷,洛茜同嫡出一脉素来多有恩怨,她的话不一定可信。   洛伊儿自然不知洛芋心中何想,也不甚在乎,同往常一样到芳韵堂请安作息。   时间静悄悄地走着,直到众人换下厚重的冬装,只余身上一套春裙,三月十号终于到了。   齐侯府同温王的婚事,自然郑重,堪称十里红妆,洛伊儿刚醒来,府中早早就已经忙开了,似乎只有云霞苑还如往常一样。   盼思在房间里等着,看到床幔里面洛伊儿似乎坐起了身,才连忙去掀开帘子,扶着她起床,洛伊儿眼角还带着一丝倦意,她懒洋洋地问道:“月泠居那边已经开始了吗?”   “早便起了动静。”盼思一边伺候她换上衣裳,一边恭敬地回答着。   洛伊儿自然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一身烟雾蓝色裙装,簪了一支步摇,轻步走起来,便一摇一晃的,闪着光芒,越些耀眼,随意用了些许早膳,便带着盼思朝月泠居而去。   刚出了云霞苑,便觉得今日府中十分热闹,前院坐着不少宾客,月泠居也围着不少人,侧妃之礼,若是温王重视的话,便会亲自来迎。   而齐侯府的面子,方瑾瑜自然不会不给,所以此番他极可能会亲自前来。   洛伊儿在府中未见到庆雅公主等人,便知晓他们定然是去了温王府,于情于理,也该是如此。   她与洛芋并无什么姐妹情深,面子功夫做足便可以了,她去了月泠居一趟,瞧见了今日的新人,许是今日大婚,洛芋施了粉黛,看上去竟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许是触景生情,她恍然想到,还有半年不到,便是她的及笄礼了。   那日,她从靖王府回来,那人曾说过,等到她及笄礼之后,便前来迎她。   洛伊儿颤了颤眼睫,回神之后,便去了芳韵堂陪着楚氏说话,她神色乏惫,一支手撑着自己的下颚,懒散地发着呆。   楚氏只是瞥了她一眼,也没有说她,同一旁的人吩咐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洛伊儿便听见外面有些喊着温王到了,困乏之意淡了去,洛伊儿跟在楚氏身后朝外走去,她扶着盼思的手,走得很慢,盈盈而行,抬眸便瞧见那方的方瑾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洛伊儿一顿,忽地想起那日他要送自己出城,却半路遇到靖王的光景,轻抿了抿唇,无声地服了服身子。   方瑾瑜看着她娴静的侧脸,垂眸遮住眼底略显阴鸷的情绪,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今日他本是不想来的,从始至终,他只想迎一人进他的温王府,可是,他想见那人,想知道她可否会有一丝失落,然而如他所想,并无,无一丝变化,同往日的娴静淑雅。   往日他最爱的模样,现在却让他莫名烦躁。   不管他心中何想,从他到侯府,接了新人,再到离府,都不过短短一段时间,短到他连一句话都不曾与她说,他甚至都不能多看她一眼。   他牵着新人踏出侯府那一瞬间,他面上笑意蓦然寡淡,他回头去看,洛伊儿依然跟在楚氏身后,面上笑意依旧清婉雅人,一双美人眸弯弯动人心弦,他忽地捏紧手中的红稠。   似是察觉到什么,那方佳人陡然回头,见他还停留在那,眸子里霎然出现惊诧,柳眉媚眼,阳光斜斜洒在她身上,她似思量了半晌,最终朝他抿唇浅笑,就如同那年她刚进宫伴读时,明明心底尚有不安,却对他弯眸笑起。   分外知礼。   也余了些许陌生。   红绸的另一端似乎有些不解,轻扯了扯红绸,方瑾瑜终是回神,转身上了马车。   站在侯府院子中的洛伊儿,微垂着眸子,沉默了半晌,才带着盼思朝云霞苑而去。   不管是何原因,这些年来,他总是对她温柔以待,人非利剑,又怎会铁石心肠,若不是当年那道圣旨,如今也未必是这份光景。   只是终究,他想要的人不是她,她同样未曾有丝毫动心。   算是物是人非。   那年宫中学堂里,几人欢笑场景早已不复存在。   洛伊儿轻抿着粉唇,淡淡抬起眸子,眼尾处似透着一抹薄凉,既然已经选好了路,她自然不能踏错一步。   天色渐晚,天际泛起了一丝将夜的灰白,白日热闹非凡的齐侯府已经彻底寂静了下来,洛伊儿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的棋盘,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与此同时的温王府,也不如众人想象那般热闹,温王府张灯结彩,布置之间十分喜庆,洛芋的房间在西厢房内,里面摆设皆是奢华名贵,洛芋盖着粉红色的头盖,看不清,可是一旁的巧儿却是眼露惊艳之色。   温王性子温和,闹酒的人自然很多,待散场之时,温王已然有些醉意,府中安静下来后,温王依然坐在大厅内,他此时应该去新人房间,近侍安崇却是立于一旁,丝毫没有提醒他的意思。 第66章   天色越来越晚, 新房内依然未等到温王, 等在那里的几位嬷嬷对视一眼, 心下也有些了然这位侧妃在府中的地位, 只是如今府中就这么一位女主子,不管如何, 先敬着总不会出错,这般想着, 才将眼底的异样遮掩下去。   粉红盖头下,洛芋脸上羞然的红色早已消了下去, 她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她原先亲自绣的嫁衣被舍了去,因着皇室侧妃的礼服全由礼部送到侯府, 全然用不到她, 在侯府的最后两个月, 她只需要跟着嬷嬷学习宫中的礼仪便可。   她纵使心机再深, 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子, 温王久不回来,她心底惊慌不已,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让下人看了笑话, 红盖头下, 她紧咬着唇瓣,自早晨被嬷嬷拉起来,直到现在, 她都尚未用膳,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她在侯府虽不算受宠,又何时受过这般罪。   这边众人心底如何想,方瑾瑜全然不在乎,他刻意多饮了些酒,此时也多了几番醉意,阖着眸子坐在正厅的黄梨木椅上,椅柄上雕刻着龙凤花纹,他手搭在上方,往日温润的笑意不在,面色多了几分平淡,凭白添了几分阴鸷漠色。   无人提醒他,他也全当作不知今日是何日子。   他当初的确是想要一个王妃,只是洛芋那时的做法已然惹了他的不满,他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棋子,而洛芋心思太多,对于他来说,有些不安分了。   而在那之后,洛芋所作的一切,他皆数看在眼里,从他向圣上请旨的那一刻,洛芋的一举一动便皆在他眼底,至于小喜?暴露在人眼底的暗子便已然失去了作用,他自然不在乎。   只是,却不妨碍他不喜洛芋。   若是她安分守己,他给她脸面也无妨,而如今?他自然没那个心情,后院有人能堵住他人的嘴便可,侧妃手段高明,温王不愿再娶他人。   至于外界如何评价侧妃,那又与他何干?这婚事又不是他逼着她同意,那日若是她能老实听从楚氏之言,任由此事淡去,他也不会驳了侯府的意思,娶一个王妃,侯府女子虽是首选,却也不是唯一。   她想享受这富贵,便也要承受其重。   方瑾瑜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轻讽,他扶着椅柄起身,安崇立刻有了动作,无声地走了过来,方瑾瑜淡淡垂着眸子,温和依然:“回房。”   这话中回房,自然去前院。   安崇无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神色微乏,缓步跨进房间,安崇低下头,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一天紧绷着的情绪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今日王爷要去侯府迎亲时,旁人也许觉得是王爷看重齐侯府,其实安崇知晓,不过是想去见那人而已,他一直担心着王爷会失控,毕竟在王爷心中,不管是那人看着他成亲,还是他看着那人成亲,都是他接受不了的。   至于西厢房中等着的那位,安崇跟在温王身边久了,心也早就冷了,自然不会可怜旁人。   府中总管到了西厢房,站在新房外,声音沉沉,听不出丝毫起伏:“洛侧妃,王爷不胜酒力,怕是晚些才会过来。”   洛芋紧捏着衣袖的手陡然一松,不管如何,他总归是派人来给了她一个交代。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不由自主升起的困扰和难堪,新婚之夜,却连盖头都未掀开,她婚前也多做准备,自然知晓所谓从吉时早已过去。   今夜若是王爷一直未来,那府中下人心底如何想,她都大概猜到。   洛芋面色渐渐煞白,却又莫名想起那日洛茜同她说的话,双手相互绞着,素白的手背隐隐透着青色筋,半晌,她终于平复心底情绪,不愿再让旁人看了笑话,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厢房中的两位嬷嬷和些许丫鬟对视一眼,还是一个看似领头的嬷嬷说道:“侧妃,这盖头还未掀,如此退下有些不合规矩。”   洛芋眼底浮上一层不耐,规矩?殿下至今未来,又何曾符合规矩?她声音中透了一丝冷意:“出去。”   她态度坚决,如今天色也已晚,众人也没有再坚持,毕竟心底都知道这位侧妃此时心底自然不舒服,低垂下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厢房,留了几人候在门口,其余人跟着进了耳房。   厢房内,只剩下洛芋和巧儿两人,巧儿此时也看出了不对劲,声音微弱略带些迟疑:“……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洛芋眸色渐冷,一把掀开了盖头,巧儿眼底惊讶却也没有阻拦,瑟瑟地缩在一旁,就听见她家小姐凉凉的声音:“还能怎么办?”   “温王如此打我脸,哪里想过我能怎么办?”   她不耐地回了这一句,便不再想开口说话,视线斜移,转到屋内旁的物件上,眼底怒意才消了几分,房间内布置皆是喜庆,不管是那扇屏风,还是墙上的壁画,都是名贵之物,瞧着这些,温王也似对这门亲事上了心。   她敛了敛神色,对着巧儿问道:“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可瞧见院子里是何光景?”   巧儿连连点头:“瞧见了,十分好看,堪比三小姐的院子了。”   虽说王府是皇室,万物皆是好的,但是齐侯府也未必能差到哪儿去,云霞苑更几乎是府中最好的一个院落,若是能堪比云霞苑,洛芋这西厢房自然已是不错。   听着巧儿这般说,洛芋才微微放下了心,说到底,她虽对婚后两人恩爱有些憧憬,但是,她最看重的还是这些身外之物,而并未是温王殿下这个人。   只要温王愿意给她侧妃的体面,说到底,他心底喜欢谁,又与她何干?   洛芋敛了心思,今日温王的做法虽对她有些不利,但是她最大的优势便是这王府后院中并无其他主子,这般想着,她面色才渐缓。   这便是洛芋和洛茜的区别,两人所在意的不同,洛茜最恨的是温王喜欢了洛伊儿,而洛芋不满的是大婚之夜温王没有给她体面,洛芋比洛茜拎得清,这点既是温王对她满意之处,也是温王不满之处,拎得清,未必就代表好控制。   温王府中的一切事宜自然都未传出来,洛伊儿还是如往常一样,只是偶尔看见洛茜,洛茜总是用一种阴暗的眼神看着她,起初还好,时间久了,洛伊儿心底渐渐有些不耐。   任谁被人用那种眼神盯着,都会有些许不喜。   洛伊儿甚至都不需要有旁的动作,只和楚氏提了一声,洛茜便被交代,大婚之前,在院子里绣自己的嫁衣,请安也免了。   洛芋的三日回门,来得十分快,几辆马车到了侯府门口,齐侯府的人等在门口,不管如何,她如今都是皇室中人,侯府一门就要以礼相待,否则便是不敬皇室。   洛伊儿清浅笑着,婷婷立在门侧,瞧着最前方的那辆马车,是温王先下来,才扶着洛芋下马车,洛芋面上带着一分笑意,眼角处也余着些许幸福,两人瞧上去,也似有些登对。   几番见礼后,洛煜安领着温王朝书房的方向走去,洛芋则是同着老夫人和楚氏一起到慈惠堂去,生平同一次,洛芋站在众人前方,她笑意越发柔和,一手扶着巧儿,身旁还跟着几个王府的嬷嬷,侧妃的架子摆得十足,只柔柔地同老夫人接话。   在慈惠堂说了一会儿话,便让洛芋回院子里去了,毕竟她也想见见她姨娘。   洛伊儿跟在楚氏身后,朝芳韵堂走去,自从见到洛芋后,楚氏的面色就淡淡的,洛伊儿侧头,眸子里含着一分不解:“娘亲,你怎么了?”   “无事,”楚氏先是摇了摇头,后才露了一个笑容:“只是瞧着这位温王侧妃的派头,与往日那个侯府四小姐大有不同。”   洛伊儿掩嘴笑了笑,眸子里泛着些许薄凉:“权势富贵迷人眼,也侵人心神,娘亲何必去在意旁人。”   洛芋虽曾是侯府的人,但是她素来低眉顺眼,穿衣打扮和行为举止都需要三思而行,尽量低调而为,才能不惹了嫡出一脉的眼,哪有如今这番自在。   她年纪尚小,此时稍有迷失,再是正常不过了。   也不知她自己有没有发现,她如今已经有些飘然,否则她也不会摆足了侧妃的架子,行路都走在最前方,虽然皇室尊贵,她却是忘了孝顺为先。   她对洛芋并不在意,说了一句,便将其抛在脑后,两人在芳韵堂说着话,突然就谈到了洛茜的婚事,她身为侯府长女,本按理说,她的婚事自然不该低到哪儿去,也应大肆操办。   可偏偏她生母惹了侯爷厌恶,加上洛芋刚进了皇室,哪怕她是嫁过去做正妻,她的大礼也不可能比洛芋更盛重,楚氏问向洛伊儿时,洛伊儿此时对洛茜心底正是厌烦之时,连眸子的神色都浅淡了些,抿唇道:   “娘亲看着办就是,不管你怎么做,都是不讨好的,何必如此操心。”   楚氏对府中庶女虽然冷淡,却也算尽心尽力,洛伊儿对此也不知该如何说,若是靖王殿下未来还有旁的孩子,她未必会做得如楚氏这般好。   洛伊儿敛着眼帘,捧着一杯茶水,轻轻地饮着,在楚氏面前有些随意地走着神。   楚氏素来惯着她,此时也不例外,见她面上尚有一丝倦意,便说道:“行了,别在这儿呆着了,回你的云霞苑去,午时再过来便是。”   洛伊儿也没有勉强自己,她总是有些春困,这个季节总像是睡不够一样,服了服身子,就领着盼思等人退下。   刚出了芳韵堂不久,便撞见了洛茜,瞬间所有懒散心情都散了去,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绕了方向,朝凉亭里走去,盼思跟在她身后,也有些不悦:“小姐,大小姐这段时间越来越过分了。”   常到小姐身边来晃悠,小姐送客的话她也装作听不懂,她也什么都不说,就死死盯着小姐不放,也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洛伊儿抿唇,没有接盼思的话,也没有指责她犯上的话,指尖抚了抚皱着的衣袖,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不过片刻,洛茜也就跟了上来,洛伊儿一手随意搭在石桌上,侧眸平淡吩咐盼思:“去备茶。”   盼思虽有些不解,却是立即低头领命退下。   洛伊儿懒洋洋地垂眸,把玩着自己腰际的玉佩,含着一丝不耐:“大姐日日盯着我,是有话想要对我说?”   洛茜身后还跟着碧玉,她面色冷然,坐到了洛伊儿对面,瞧着眼前依旧精致的人儿,心底酸涩嫉恨不已,讽刺地笑出声:“我能有什么话对你说?总归这侯府还不是什么都由你说的算。”   洛伊儿掀了掀眼皮,对这番话装作没有听到,毕竟这洛茜也不是第一次蠢,她抬眸道:“既然无话对我说,大姐日后可否不要跟着我了?”   她对于洛茜的行为也恶心的不能,她素来不会大声呵斥旁人,温婉之言,洛茜皆数当作听不懂,原先洛茜和原主的恩怨,她懒洋接招便是,对于洛茜这个人,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如今,洛伊儿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喜一人。   洛茜冷下脸色:“我不想嫁进宋家。”   洛伊儿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大姐既然对这门亲事不愿,早在当初为何不说?如今八字已经交换过,便是聘礼,宋府也已经准备好,大姐此时一句轻飘飘的不想嫁,委实有些过分了。”   “这些自然难不倒你。”洛茜狠狠皱眉看向她。   洛伊儿反倒是被她的态度气笑了,她哪来的底气认为自己会帮她?洛伊儿抬起头,眸子泛着微凉的笑意:“即使如此,我又为何要帮你?”   洛伊儿话音刚落,就瞥见石桌上洛茜的双手握紧,似乎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下一刻就听见她刻意压低的情绪:“三妹,你真的以为你和温王的私情没有旁人知晓吗?”   洛伊儿眸色彻底冷然了下来,洛茜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底微放下心,面上刚露了一分笑,陡然觉得脸颊一疼,惊愕抬眸,就见洛伊儿刚收回的手,她眼底错愕,不敢置信:“洛伊儿,你就不怕……”   “大姐,”洛伊儿拿着帕子轻轻地擦拭的手指,斜斜地一抬眸看向洛茜,不紧不慢打断她的话:“我一直都知道你蠢,却从不知你这么蠢,蠢到我都没有了与你说话的心思。”   洛茜面色越发难堪,洛伊儿的话还在继续:“近日我无心于府内,大姐似乎越发放肆了些。”   “更何况,”洛伊儿擦拭好了手,凉亭外有丫鬟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凉亭里的情形,接过洛伊儿手中的帕子,洛伊儿才轻勾了勾嘴角:   “就算当真如此,大姐你觉得你会有机会开口吗?”   她声音越发轻柔,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凉意,洛茜霎时间面色惨白,呆愣愣地看着眼前抬眸浅笑的女子。   洛伊儿却是再懒得同她再说一句话,盼思刚好回来,她伸手搭在盼思的手臂上,随意吩咐刚刚接过她帕子的丫鬟:“烧了。”   话音刚落,便轻步地跨出凉亭,洛茜侧目,只能看见她盈盈的背影越行越远,没有一丝因她的话而有的慌乱。   她脸颊处还有着些许火辣辣的疼,那人下手没有一丝留情,可是凉亭四周的人,依旧低着头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似乎都未看见刚刚的事一样。   然而就是这如往常无异的平静,直接打破了洛茜心底自欺欺人的镇静,她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恐慌,她此时终于想起自己刚刚的那句话:   ——总归这侯府还不是什么都由你说的算。   洛伊儿最后那句话在她脑海中回荡,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洛茜止不住心底微寒,瘫软地坐在石凳上,愣愣然,久久不能回神。 第67章   虽是在凉亭内说了那番话, 但是洛伊儿对洛茜早已不抱希望, 也懒得寄希望于她能聪明些, 安稳出嫁,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 朝盼思勾了勾手,垂眸轻柔道:   “让大姐安静些。”   顿了顿, 她瞥见了腰际的玉佩, 轻抿粉唇, 补充道:“在她大婚前,我不想再看见她。”   盼思了然, 接了命令下去。   洛伊儿侧了身, 一手随意搭在腿上, 抬眸朝窗外看去, 窗边绕着的栀子花尚未开花, 绿油油的嫩芽在窗边, 洛伊儿眸子中的神色越来越浅, 云霞苑里动静越发小,直到安静一片,阳光暖暖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来,洛伊儿收回视线,阖眸浅憩。   就在她渐渐入睡时,齐侯府也迎来了一位新客,清凌凌的黑色玄衣,金线绕边, 玉冠戴于发上,双手负于身后,行走间,腰际的羊脂白玉佩晃出温润的光芒,他缓步跨进齐侯府。   洛煜安尚在招待方瑾瑜,最先赶过来的是齐侯府长子洛齐衡,两人共事多年,彼此也算熟悉,但是洛齐衡也猜不出他为何此时来侯府,行礼之后,便跟在他身后。   原本想派人再去通知父亲,却被那人阻拦,漠然一句:“让侯爷忙。”   淡淡一句话,洛齐衡额头处冷汗都要下来,站位之时最忌左右摇摆之徒,他们齐侯府早在四年前就已然选择了靖王府,如今因着四姑娘的亲事反而和温王牵扯上关系。   若他是上位者,也不由得会猜疑齐侯府是否做了两手打算,欲要两方周全,此般一想,洛齐衡眉头就紧紧皱在一起。   他欲表明侯府心意,却也不能明说,只能低头隐晦道:“殿下到来,自是重中之重,旁人皆数无碍。”   也不知他这番话起没起作用,前方的男人脚步似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平平淡淡,却让洛齐衡越发低下头。   一旁的卫风看着,心底都要急死了,主子来侯府,让侯爷招待有何用?每日朝堂时早已看够了,卫风瞥了瞥四周,依旧未见得那位的身影,暗暗翻了翻白眼。   洛齐衡自然不知卫风心底何想,便是此时,听见头顶传来一句:“伊儿呢?”   洛齐衡一顿,随后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抬起头:“小妹此时应是在院子中。”他也大概了然了方瑾凌的心思,试探道:“我派人去唤伊儿前来?”   见他终于上道,身后的卫风也松了一口气。   “不必。”方瑾凌听完他的话,就顺着竹林走,路过凉亭,缓缓道:“我过去看她便可。”   洛齐衡一噎,瞧着他十分自然平静的神色,倒是一时不知是否该阻拦了,按理说,外男不该进女子闺房,但是这靖王又是自家小妹的未婚夫,小妹只差几个月便要及笄,如此一想,似乎进去了也无大碍?   他刚欲说什么,身后的卫风就一把拉住他,给他使了眼色,两人在边关待了多年,关系尚算不错,此时洛齐衡也明白了卫风的意思,嘴角微抽,到底进去的不是你亲妹子的闺房,暗暗白了卫风一眼,但是终究也没有再拦,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男人跨进了云霞苑。   洛齐衡无法,只能跟着进去,玲珑此时正守在门口,见几人走进来,眼底顿露惊讶之色,连忙小跑上前,服身行礼,压低声音道:   “奴婢参见王爷,见过大公子。”   从她刻意压低声音的动作中,方瑾凌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眸朝窗边看去,那边窗户半开着,隐隐可见里面的光景,佳人露出半面侧脸,肤如凝脂,阳光均匀斜照于上方,衬得她凭添几分仙人之姿。   方瑾凌神色微缓,眸色越发深了些,洛齐衡刚要开口说话,便被他抬手打断,淡淡道:“齐衡自行去忙。”   洛齐衡微拧眉,冲玲珑使了个眼色,方才退了出去。   卫风也跟着拱手退出云霞苑之外。   玲珑回头看了一眼窗户,有些迟疑,低下头小声说:“小姐最近多有困乏,刚刚才睡下。”   方瑾凌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刚想朝房门口走去,却是脚下一顿,转了一个方向,朝窗户口走去,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他眼底渐渐升起一丝温情。   终于,他走到了窗户边,抬手拂去一旁的绿芽,静静地看着窗边软榻上佳人的睡颜,袖中的指尖微摩挲,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面前暖意的阳光被遮住,洛伊儿似察觉到什么,细眉轻蹙,一颤一颤地睁开眼睛,睡意朦胧、又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去,看见窗边那人,倏地睁大了眸子,有些受到了惊讶,忍不住浑身一缩。   方瑾凌低低笑出声,洛伊儿反应过来,面颊微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从软榻上支起身子,双手搭在窗沿上,探头出去瞧了瞧四周,小脑袋不经意间在方瑾凌怀中蹭了蹭,不曾看见上方男人眸色越暗沉,还在不满地娇声嘀咕着:“殿下来了,怎么不唤伊儿?”   方瑾凌从窗沿上持起她的手,握在手心,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噙着笑低低道:“惊到伊儿,是本王的错。”   洛伊儿挣开他的手,透过窗户看见了玲珑,轻声吩咐道:“备茶。”   又重新斜靠在软榻上,抬眸睨向还在窗边的男人,眸子里含了一分笑意,声音轻柔低低:“殿下想在外面一直站着?”   方瑾凌微挑眉,自那日后,小姑娘待他越发放肆了些,少了些许莫名的顾虑,模样娇娇软软,清婉不变,却比在外人前多了分张扬,惹人移不开丝毫目光,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身朝房内走去。   在他转身之际,窗户突兀被关上,他没有看见,房间内小姑娘忍不住抬手遮住面颊,耳畔嫣红如滴血,在房门处有声响时,又赶紧放下手,欲作出一副平静神色,只是一双眸子似含着水波,泛着粼粼光亮,遮掩着些许羞涩。   男人坐下后,茶水被送了进来,下人退出去,房门又被掩上。   小姑娘再如何遮掩,也露了一两分痕迹,男人捧着一杯茶水抿了口,低低笑开:“怎得还这般容易面红?分明瞧着这些日子好了些。”   洛伊儿轻抿着粉唇,轻蹙细眉,不依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房间内摆设皆是名贵,处处精致,闺房之处多染她气息,方瑾凌眉宇间越发缓和,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她,洛伊儿眼睫微颤,之前的困乏早就散了去,手指绞着帕子,歪头有些不解问道:   “殿下今日怎么来了侯府?”   往日都是送来帖子,再到侯府门口接她,到侯府来,还只有一次,便是他接旨要去梧州那次,男人顿了顿,没有说话,她似乎意识到什么,面上的嫣红浅了浅,轻咬了下唇瓣,声音极轻:   “殿下又要离京?”   除了告别,似乎他也并不会来找她。   洛伊儿说不清此时心中什么感受,她刚明了自己心意,这人又要再度离开,涩涩之余还带了几分不满,倒是散了她刚刚的羞意,神色早已恢复平静,低着头,温婉安静地坐在那里。   方瑾凌眉头微皱,这段时间总是见着她欢喜的模样,如今再见她如此安静,倒是有些陌生和些许不知所措,只能低声开口道:“父皇下旨,让我到凉州赈灾。”   凉州,从去年开始便遇水灾,年时,几场连绵冬雪更是让凉州苦不堪言,这凉州一行,既是好事,也有坏处。   只要处理好这件事,那他的名声必定更盛,再加上他往年多番准备筹谋,那个位子他几欲唾手可得,更何况,父皇将梧州和凉州两次彰显名声的机会都让他出面,其中意义他不可不多想。   方瑾凌视线在眼前的人身上顿了顿,心下微软,他一直知晓,想要护住自己想护着的人,便要有护着她的能力,他筹划了太久,且甘之如饴,总有一日,她想要的,他都能双手奉上。   洛伊儿紧抿着唇,圣上下旨,即使他是皇子,依然不可驳,她知晓该体谅他,却依旧忍不住微有些失落,自订婚以来,已有四年之久,他回京不到一年,两人纵已表明了心迹,却依旧聚少离多。   更何况,凉州水灾这么长时间都未曾改善,他此番一去,少则一月,多则半载,再加上其中有太多的不可控,她不是三岁儿童,又怎会不知他回京以来,几次圣旨之后的意义,就连她都能看出来,其他几位皇子又怎会不知?   她眸色微黯淡,轻敛下眼睑,欲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缄口不言,她紧紧捻着帕子,突然头顶覆上一只手,洛伊儿茫然抬起头,就见他不知何时到了她旁边,轻柔地抚了抚她发丝,眼底神色纷杂,她一时竟有些看不清,只能听见他微有些低沉的声音:   “……再等等。”   不管是权势富贵,还是他,她想要的,总归都会是她的。   眼前女子仰着脸蛋,美眸间轻闪着些许茫然,方瑾凌指尖落在她眼尾处,女子顿了半晌,最终抿唇浅笑,抬手握住了他的手,眼眸弯弯:   “殿下不要忘记,你说过我的及笄礼,你会来的。”   似乎是提醒他不要忘记,又似乎参杂些许担心,或是还有些旁的情绪,总之,方瑾凌心底瞬间酥软一片,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只低声应她,动作间皆是轻柔怜惜。   ……   齐侯府书房内,刚得了下人传来的消息,洛煜安不着痕迹地微皱起眉头,一旁泰然自若坐着的方瑾瑜眸色微闪,温和笑意不变,道:“侯爷有事,自去处理便是,不必管本王。”   洛煜安回神,拱手:“王爷说笑了。”   若是之前,他定是要出去接待靖王,但是如今,靖王去了伊儿那里,倒是无需他了。   如此,便一直在书房待到午时才出来,几人齐聚前厅,方瑾瑜才知道之前为何洛煜安便了神色,看着两人相携走来,他面上的笑意越来越凉。   突然,手臂被人攀上,他下意识地甩开,却是及时反应过来,才没有给洛芋当场难堪,垂眸看向自己旁边的洛芋,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的阴鸷,随之一闪而过的是极浅的厌恶,洛芋没有看到他眼底的神色,依旧柔柔地笑着:   “殿下,我们该入座了。”   方瑾瑜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几不可察地轻应了一声,视线又转到刚刚踏进正厅的二人,在洛伊儿身上顿了顿,才看向方瑾凌,他温和扯出一抹笑:“三皇兄。”   方瑾凌原先侧头与洛伊儿说着什么,听到声音才转过来,漠然地看了方瑾瑜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遂又看向行礼的一众侯府人,淡淡道:“本王不请自来,可否有打扰府上?”   他的温柔也只是对着一人罢了,旁人自不可享,即使这些是她的家人。   洛煜安一顿,上前道:“王爷说笑了,王爷到来是侯府之幸。”   明明往日温王和靖王没有针锋相对之处,却不知为何,洛煜安却莫名觉得两人之间似乎隐隐形成对峙,掩下眼底的深思,将众人请入座。   方瑾凌和方瑾瑜自然坐在一起,即是上座,方瑾瑜右方是方瑾凌,简简单单的座位之排,也显出了侯府的心意,自古以来,以右为尊,更何况方瑾凌年长方瑾瑜,此番排位如何也落不到错处。   洛芋坐在了方瑾瑜左侧,洛煜安则是坐到方瑾凌右侧,洛伊儿挽了一缕青丝到耳后,此时心情依旧尚有些不佳,抿着粉唇坐到了楚氏下首。   席间,洛芋的视线总若有若无地落在洛伊儿身上,她不知往日温王和她这三姐是如何相处的,可能是心底有了存疑,再看二人,总觉得会有些不对劲,她这新婚夫君,视线看向众人之时,总是落在那人身上一瞬。   洛芋低着头,柔柔地喝着汤,汤碗遮掩间,嘴角柔和的笑意越渐寡淡,眼底似有些凉意。   午膳后,洛煜安和方瑾凌似有话说,两人进了书房。   洛伊儿同楚氏说了几句话,也扶着盼思的手,出了前厅,在后花园处随意走着,却在凉亭处看见了温王,而应该陪在他身边的洛芋却是不见身影,她脚步顿了顿,眸子里浮了几分犹豫,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请安。   她眸子弯弯,清婉可人:“四妹怎么没有陪着殿下?”   方瑾瑜看着女子精致姣好的脸庞,眼底神色晦涩难辨,最终,他只是温和地笑着:“侧妃刚染了衣服,回去更衣了。”   洛伊儿抿唇轻点着头,指尖捻了捻手帕,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凉亭中气氛着实有些尴尬,更何况两人也不宜久留,洛伊儿轻服了服身子:   “殿下若是无事,伊儿便先行回去了。”   她未曾有丝毫掩饰的疏离,方瑾瑜自然能看得出来,就在她转身之际,他突然轻笑出声:“伊儿可否知晓,今日父皇下旨,三皇兄即将前往凉州赈灾?”   洛伊儿的背影一顿,背对着方瑾瑜,她细眉紧紧蹙起,不知他为何说起此事?   就听着他接着道:“本王倒是忘了,伊儿刚与三皇兄见过面,定是知晓此事的。”   洛伊儿没有看见,方瑾瑜说这话时,面上温和笑容早已淡去,眼底皆余阴鸷凉意,只是说出话的依然温和,却莫名带着些许凉意,洛伊儿转身,似有些不解:   “殿下何意?”   方瑾瑜抬眸,眼底只剩浅浅笑意,似温和提醒道:“并无他意,只是前往凉州一行,多为凶险,伊儿还是提醒皇兄一声的好。” 第68章   方瑾瑜说了那一番后, 凉亭便陡然寂静了下来, 洛伊儿倏地抬眸看他,却是撞上那人微凉的眸子,两人相识数载, 洛伊儿第一次见到他这副神色,往日掩在温和笑意下的薄凉如今尽显。   凉亭外吹进的春风尚带着凉意, 方瑾瑜看着佳人冷然下来的神色,徐徐笑开,带着莫名的凉意:“伊儿待皇兄真好。”   方瑾瑜双手紧握,几欲要将扳指捏碎, 眸子闪过一丝阴鸷:“便是这么一句话都听不得。”   洛伊儿婷婷立在台阶上, 静静抬眸看了方瑾瑜良久,最后低垂下眸子,遮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凉意, 微微勾唇, 露出一抹温婉疏离的笑:   “温王若是无事吩咐, 臣女便先行退下了。”   她一番神色变换,方瑾瑜自然尽收眼底,心底陡然泛着些许疼痛, 他眼底有些猩红, 却没有再开口挽留, 眸色阴沉地看着她转身离开,很快就不见其身影。   就在洛伊儿离开不久后,洛芋终于赶了过来, 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听见男人微凉的声音:“回府。”   洛芋惊讶:“殿下?”   然而方瑾瑜已经转身离开,丝毫没有理会她,洛芋神色变了几番,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他。   一路直到云霞苑,洛伊儿都未曾露出一丝笑意,盼思等人低着头不敢发出声音,她们不知凉亭里温王同小姐说了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罢了。   玲珑上了茶水,洛伊儿刚抿了一口,便蹙起眉头,眸子里情绪复杂,这杯中的茶叶还是年时温王送来,往年数载,他都是待她极好,堪比楚氏。   只是,她早便选了路。   房间似响起一声轻轻叹声,洛伊儿枕在手臂上,静静躺在软榻上,远远瞧去,似有些落寞,总归,这些年情谊总是有过,便是她有心疏离,却依旧如石入浅湖,泛起涟漪。   半晌之后,她坐起身子,伸手将那杯茶水捧过,一点点饮尽。   盼思眼露惊色,微皱起眉头,小姐素来对饮食要求极高,稍有不好之处,都不会用之,而……这杯茶水已然凉了。   杯子被轻轻放在案桌上,洛伊儿垂下眸子,歪歪斜在软榻上,声音极轻地吩咐:“……日后温王府再送茶叶来,不用收了。”   也未必会再送了。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扯破了皮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管如何派遣,心思终究是不佳,情绪微有些低落,抬眸瞧着窗外依旧的艳阳天,日复一日,仿若从未变过,看得久了,眸子有些乏痛,眨了眨眼睛,陡然浮上一层湿意,捻着帕子轻轻拭去,轻声吩咐下人,搬着贵妃椅到院子里去。   外面的槐树枝桠,去年刚砍过,今年又冒了出来,颤颤巍巍探出头来,花荫下摆着贵妃椅,柔软绒毛铺在上方,洛伊儿躺在上方,懒洋洋地看着院子的风景。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住了那么多年,便是闭着眼也知道哪儿有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半晌,心底那股子莫名低落的情绪才终于散了去。   陡然回神之后,洛伊儿轻嗤笑着自己矫情,又不是旁人逼着她选,自己想走这条路,且甘之如饴,还作甚这般模样。   便是这时,她才听闻了温王早便带着侧妃回府了,靖王在侯府也不过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洛伊儿轻轻应了声,从贵妃椅上起身,斜眸便见着远处红豆笑呵呵的脸蛋,眸子里神色越发清凉,一边朝房内走着,一边扭头问盼思:“她最近有什么异样吗?”   盼思自然知道她在问谁:“今日出去了会儿。”   “行了,我也没时间再陪她们玩。”似乎是今日心情不好,她语气里都透着些漫不经心和凉意:“直接处理了吧。”   两人此时已经进了屋子,盼思扶着她坐下,有些迟疑:“不盘问她今日出去作何了吗?”   洛伊儿浅浅地垂眸:“无需,院子中放了旁人眼线这么久,已经够了。”   更何况,红豆一除,她那好四妹,也该知晓自己计划败露了。   进她院子中的人,各自底细自然早已查清,从红豆兄长欠下的银子突然被还清,盼思便已经盯上了红豆,等了这么久,她这四妹耐性的确不错,可惜,她却没有心思再陪她玩下去了。   盼思点头应下。   从这日之后,洛伊儿便没有在府中再看见红豆这个人,后来,府中又大肆动了几人,洛芋多年的心思布置皆数被拔起,府中之人似乎察觉到什么,说话走路之间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洛伊儿不在乎洛芋知道此事后是什么反应,便是怒极,她又能怎样呢?   三日后,靖王奉旨出京,赶往凉州赈灾,洛伊儿到城门口送行。   马车停靠在城门口旁的小道上,洛伊儿未曾露面,掀开帘子,露出一双眸子,遥遥看向城门处的一行人,清凌凌黑衣男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周,未寻到那道身影,淡淡垂眸。   洛伊儿轻抿了抿粉唇,她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慌乱,从前并未有过,似乎是他这一去会遭遇不测一般,也是因为如此,她才特意赶来这一趟。   素手朝上摊开,里面躺着一枚平安符,昨日随着楚氏到城外上香,莫名又想起那日温王的话,才在楚氏惊诧的神色中,求了这一个平安符。   顿了顿,她掀开帘子,走下马车,她穿着一身红色衣裙,太过显眼,几乎是她一出现,那人就看见了她,眼底似乎微亮,打着马儿就朝她这方过来。   洛伊儿眸子里浅笑,等男人下了马,站到她面前,她才轻柔出声:“殿下何时出发?”   方瑾凌神色沉沉,垂眸道:“即刻。”   他曾离京数次,这是她第一次送他。   洛伊儿轻咬了下唇瓣,伸出手,摊开,手里握着的平安符露在方瑾凌眼底,她低着头,声音极轻道:“我昨日求的平安符,殿下贴身带着。”   定定瞧着她手中的平安符,方瑾凌有些愣然,他生母早逝,父皇又是一国之主,自然不会为他去求平安符这些事。   第一份生辰礼是她,第一次收到平安符,也是她。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方瑾凌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情绪,伸手接过平安符,低低应了她一声。   他在城门口等了好久,已然耽误了不少时辰,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方瑾凌便抬眸,低沉道:“上马车,回府一路小心。”   洛伊儿撇了撇嘴:“这话该是我说才是。”   她眸子浅了浅,露了一丝担心,稍稍顿了顿,才轻声道:“殿下万事小心,早些归来。”   这句话说完,她轻咬了咬唇瓣,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旧低头道:“我在京城等你。”   话音刚落,不等见男人反应,便转身极快地上了马车,方瑾凌愕然,抬眸便见马车窗帘似微动了动,眸子中失笑,转身上了马,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将那平安符握紧,才驾马朝众人而去。   方瑾凌此番一走,洛伊儿才惊觉,这京城中似与往日不同,可是过去那人在边关数年,她也未曾觉得有丝毫不妥。   洛茜之前生了一场病,直到大婚之时方才病愈,大红嫁衣着身那日,洛茜单独与洛伊儿呆了一会儿,她面颊微瘦,明显这些日子并不好受,她死死盯着洛伊儿,怀着一丝恨意开口:   “洛伊儿,你别得意,你总不会事事如意的,我等着你哭的那日。”   洛伊儿心中乏味,抬手不紧不慢地扶了扶簪子,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讽笑:“那大姐便等好。”   扶着盼思的手转身离去,不愿再搭理洛茜一句话。   洛茜丝丝盯着她的背影,眼眶微红,她知晓,她这一走,往后再想报复洛伊儿就难了。   其实以往她也未曾伤害到她什么,那日借老夫人之势,尚来不及做什么,便被侯爷父亲阻了去,这满府做主的人都向着洛伊儿,她自然是一丁点好处都讨不到。   她一时竟不知晓,老天让她重活这一世,便是让她再一次亲眼看着洛伊儿春风得意吗?   迎亲队伍一走,整个齐侯府似乎都寂静了些,往日大小姐和四小姐在府中也就似透明人一般,却不想这二人离去,竟一时也让侯府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然而这气氛尚未持续到一天,便散了去,府中各个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悲春伤秋。   最大的不同,也只有每日请安时候,芳韵堂里少了两个人。   洛伊儿与她们素来交集便少,自无什么感觉,洛芙的及笄礼也已过去,整日里都想着嫁个好人家,之前也对靖王动过心思,却被楚氏的警告吓到,再也不敢有所动作。   后来几番忙于讨好楚氏和洛伊儿,此时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去感怀两位姐妹。   倒是洛樱,一时有些闲下来,之前洛茜在府中的时候,两人住在同一个院子,虽然两人之间多有摩擦,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今洛茜一走,她反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请安后,姐妹三人也偶尔也小聚一下,时间如梭,静悄悄地走过五六月,转眼就进了七月,炎炎夏日,房中又摆上了冰盆。   侯府中已经开始准备三小姐的及笄礼,往日从未办过生辰宴,这次的及笄礼,楚氏卯足了劲要大办一场,偶然走在府中,也能看见丫鬟急促的步伐。   院子里绑了一个秋千,藤枝编成绳,洛伊儿坐在上方,轻而慢的摇晃着,一旁多数下人紧张地盯着,石桌尚备了许多糕点茶水,洛伊儿却没有多看一眼。   玲珑快步走过来,手里捧着冰镇过的绿豆茶,见洛伊儿无甚精神地坐在秋千,便笑着唤道:“小姐,用碗绿豆茶,清凉解暑,去去热气。”   七月,身上穿着衣裙早已单薄,洛伊儿脚尖着地,秋千被迫停了下来,有下人去扶住秋千,洛伊儿却并未下来,只是懒洋洋地伸手接过病碗,指尖拿着玉勺,轻轻搅了搅,才舀起一勺饮下。   冰冰凉凉的,似将冰块搅碎融进去一般,很快,一碗绿豆茶就见了底,盼思奉上手帕,洛伊儿拭了拭嘴角,才问道:“今日是几号?”   玲珑刚刚去领过月钱,自然十分清楚,笑着道:“已是十五了,便快到小姐的及笄礼了呢。”   洛伊儿弯唇笑了笑,似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渐淡了去,靖王已去了三月有余,却至今未归,纵使她有心打探,却也无从下手,也不是没有想过试探楚氏的口风,可这般却似显得自己十分着急般,最终还是压下这些心思。   盼思与玲珑对视一眼,皆是抿唇不语,自家小姐想着什么,她们隐约能猜到些,就是因为如此,她们才不敢开口,毕竟王爷已经错过小姐多次生辰,去年那次,也不过堪堪赶到而已。   而今年非同往日,若是王爷赶不回来,才是一大遗憾。   府中平静下来后,便是洛伊儿也显得无聊了些,每日除了去芳韵堂同楚氏学习,再便是将女子功课时而温习一遍,便再无旁事,庆雅公主也曾来过帖子,这三月也不过就是聚过两次,有温王在场的聚会,庆雅也不再唤她,终究是知晓了分寸。   时间堪堪走着,快到七月底的时候,洛伊儿终于收到一封书信,是由靖王府的人送来的,洛伊儿眸色微亮,让人接过书信,便亲自拆了开来。   里面并无太多笔墨,只告诉她,他即将回京。   凉州到京城,不过五日行程,而她及笄礼,尚有半月,洛伊儿弯眸浅笑,应是能赶得上的。   随着书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盒子珍珠。   看着这盒珍珠,洛伊儿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去问盼思:“年前王府送来的那盒珍珠可用完了?”   盼思也想起了这回事,憋着笑点头:“王爷吩咐用于点缀绣鞋,奴婢万万不敢忘,只是那时王爷送来的珍珠太多,至今还余下些许。”   对于盼思前面一句的打趣,惹得洛伊儿轻瞪了她一眼,最终却也是没有忍住笑开,将那盒子珍珠递给她,轻柔笑道:“喏,这盒子便也给你。”   有了消息,洛伊儿也便觉得这时间过得快了些,再到芳韵堂去,面上也带着些许笑意,惹得楚氏多看了她好几眼,心中既为她高兴,也余下些许担忧。   对皇室中人动心,未必是什么好事。   只是看着她面染笑意,楚氏终究是将这些担忧掩着,没有表现出来。   进了八月,距离洛伊儿及笄礼还有十日之时,洛伊儿没有等来靖王的回京,反而从玲珑口中得到了一个噩耗:   靖王在凉州染了天花。   洛伊儿面色霎时间惨白,一双美眸中皆是不敢置信,盼思和玲珑低头不敢言,云霞苑陷入一片死寂。 第69章   青竹涩涩, 青色脆得亮眼,夏日炎炎, 却在此时莫名添了几分凉意和寂瑟,洛伊儿紧咬着唇瓣,似要将其咬破,指尖扣住桌面, 才没有让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瘫在榻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 洛伊儿转过头,眸子里不见往日一分笑意, 越发是这般平静的神色越让人心底泛起些许担忧, 她声音平缓地没有一丝起伏:“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玲珑也面染愁容, 略带迟疑地慢慢吐出:“听说是今日朝堂上,凉州呈上来的奏折, 如今满京城已然传遍了。”   洛伊儿心底倏地一沉,今日早朝的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京城,这其中若是旁人的手笔在其中, 她定是不信的,自从一年前靖王战胜归来,民声肆盛, 后又处理了梧州一事,隐隐有了民心所向之势。   其他几位王爷自不会坐视不理,如今靖王感染天花一事传出, 且不说百姓中如何传言,便是朝中支持靖王的人也未必不会动摇。   洛伊儿猛然下了软榻,穿上绣鞋,衣裳都尚未整理好,便匆匆忙忙朝芳韵堂而去。   盼思和玲珑等人一惊,让一人去取油纸伞,众人连忙跟上,绕过涩涩作响的竹林,洛伊儿快步走在小道上,污泥浸了水面绸缎,衣摆见了灰色,而她却丝毫不在意。   芳韵堂院门处守着的丫鬟,听到声响,抬头看去,就见往日素来从容清婉的三小姐正拎着裙摆朝这边走来,因着速度过快,姣好的面庞被染上嫣红,身后一大群丫鬟小跑着跟在后面,油纸伞拿在手里都未来得及撑开。   小丫鬟一愣,回过神了,赶紧进了院子去通报。   洛伊儿跨进芳韵堂时,其余丫鬟也未拦,有人急忙替她掀开帘子,她跨步进去,就见楚氏已然坐在紫藤木椅上等着她了。   楚氏听到丫鬟的禀告,便心里有了准备,可是看见洛伊儿时,还是有些一愣,她这亲女,素来仪容整齐,而如今衣裳处多有褶皱,发髻更是蓬蓬松松,上面的簪子斜斜挂在上面,几欲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之前她虽隐隐知晓她这女儿对靖王动了心思,却从不如眼前一幕来得更清晰。   洛伊儿心底急于问些什么,最终还是耐着性子,服身行了礼,待坐在椅子时,便听见楚氏叹息一声,往日淡然的面上此时微蹙着眉头看她:“你这时候赶过来,定是知晓了吧。”   洛伊儿捻着帕子的动作一僵,略微生硬地扭头去看楚氏,眼睫轻颤着,扯出一抹微有些勉强的笑:“娘亲,府中传言都是真的?”   她心底还是隐隐有些不信的,这才特意赶过来想问个究竟。   楚氏沉默片刻,见此,洛伊儿心底泛起丝丝凉意,粉唇已经略白,她紧紧扣住椅柄,有些不安地唤楚氏:“……娘亲?”   楚氏别开眼,却是实话实说:“刚刚侯爷才同我说过,今日早朝时,凉州那边上了急报,靖王染上了天花,数日前便有了征兆,欲回京的前一日才彻底被查出来。”   洛伊儿粉颊染上惨白,眸子里水雾涔涔,让人望之怜惜,楚氏也有些不忍心再说,她到底是宠着这个独女的,若是知晓她会心系上靖王,她当初便不会让她多番与靖王接触,因着心底爱怜,便多了几分自私,只希望着她的女儿一直不会受伤。   洛伊儿紧紧抿着唇,听到这里,却依旧没有听到关于靖王的后续,忍不住发问道:“然后呢?圣上可有让靖王回京治疗?”   楚氏顿了顿,才说道:“圣上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想下旨让靖王回京,可是……”   “可是什么?”洛伊儿紧紧蹙着眉尖,着急地问了出来,其实她心底隐隐能猜到些许,不然她也不会特意问出来,那些子王爷皇子又岂有一个好相与的?定是趁此机会落井下石,靖王身染天花,想要进京,绝非轻易之事,只一句“对圣上龙体有害”便足矣断了他回京的路。   “可是朝中大臣有人提出异议,自我朝建立以来,凡是感染天花者,皆是隔离处之。”楚氏侧眸看向她,缓缓道:“靖王若是要启程回京,且不说一路上护行之人要多少,便是他身为皇子,一行住处吃食皆不可马虎,若是他在路上再感染他人,又该如何?”   “回程之行,风险太大,今日早朝,朝臣已然为此吵了一番,最终圣上也只能按捺不定。”   纵使早有预料,可是听到这话时,洛伊儿依然忍不住地皱起眉头,眸子里泛了红色,面上几欲毫无血色,她声音微颤地道:“那殿下该怎么办?”   楚氏有些沉默,后来不忍看她这副模样,出声安慰道:“早朝时,圣上已经派了两名御医,快马加鞭赶往凉州了。”   洛伊儿眉间讽意,忍不住道:“御医去又有何用?不过是互相推举,最后随意推出两个人罢了,如此一来,又怎会尽心尽力?”   楚氏拧眉:“伊儿,慎言!”   洛伊儿一顿,紧攥着的双手松开,她闭了闭眸子,再睁开,努力让自己镇定些:“娘亲,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了吗?”   楚氏敛下眼眸:“也不一定,靖王一派的人或是面圣,或是上奏,总会为此事做出努力的,便是侯爷,如今也在书房忙于此事。”   他们齐侯府站在靖王身后已经太久了,再加上洛伊儿的婚约,几欲断了其他可能,既然这是一条最好的路,那齐侯府自然会尽全力,楚氏眸子里的神色淡淡沉沉。   “最终还是看圣上的意思,不过圣上往日最宠爱靖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氏话虽这样说着,但是在座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可能性太小了,圣上再如何宠爱靖王殿下,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更何况还有从凉州到京城的一路百姓,坐在那个位置,要顾虑的事情总要比旁人的更多。   从芳韵堂离开,洛伊儿情绪反而越发不佳,腰际的玉佩随着她的步子,轻轻微晃,晃得她心底微疼,忍不住将玉佩握在手中,越发地用了力,直到手心泛着疼痛,她眸子里神色才越发清明。   回了云霞苑,她直接进了小书房,素手持着墨笔,白色纸张就铺在下方,可是她拿着笔,好久都未曾落下一字,面颊已然失了往日的粉色,眸子里渐渐泛起些许湿意,想下笔给他写封书信,却也无从下笔。   洛伊儿知晓,靖王虽然是齐侯府最好的一条路,却不是唯一的路,若是靖王真的有丝毫不妥,齐侯府也未必不会有其他打算,终究洛氏一族生死前途为大,即使洛伊儿与靖王身负婚约,可洛煜安不得不替侯府其他人考虑。   更何况,若不是靖王回京后,洛伊儿渐渐动了心,这番情景下,她虽会有些担忧,却不会如现在这般,更何况,温王本就对她有多年心思,若是靖王当真……她也未必没有另一条荣华路。   可偏偏此时,她没有一丝旁的心思,只能寄希望于,他会好起来,最终安然回京。   最终还是没有落笔,不管此时说些什么,都过于惨白。   这件事很快就有了定论,圣上旨意,再派遣御医前往凉州,务必治好靖王。   却丝毫未有让靖王回京的只言半语。   这番圣旨要远传凉州,早朝时由圣上亲口言之,不过半日,便传遍了京城,洛伊儿听到这番旨意的时候,正坐在芳韵堂内,丫鬟的声音落下,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茶杯碎声。   众人迟疑看过去,就见一身袅袅绯白裙衫的洛伊儿正垂眸而坐,素手还停留原地,那茶杯在地面滚落成碎片,而她的衣衫上也被染了水渍,玉佩随意搭在衣衫上,越发显眼。   楚氏低低叹息一声,让众人下去,抬眸瞧着洛伊儿,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然而洛伊儿也不需要旁人安慰,毕竟所以言词都太过惨白,那人如今还一人躺在凉州,唯一的亲人也近乎放弃了他,她面色尚是泛白,却是勾出一抹平静的笑:   “娘亲,我有些乏了,先行回去了。”   楚氏无奈,除了说一句“靖王必会安然无恙”,也只能吩咐盼思等人好生伺候着。   夜色渐深,云霞苑的灯却是一直未熄,暖暖暗暗的灯光从纱窗上透出,洛伊儿静坐了一夜,眸子里神色明明暗暗,在天际泛起一丝光亮的时候,她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眸色凉沉坚定。   细数着时间,带着盼思等人去给楚氏请安,待所有人都下去后,她一直坐着未动。   楚氏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安,皱眉看向她:“伊儿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洛伊儿低垂着眸子,素手搭在双膝上,久久不言。   楚氏一顿,抬手合上账本,心底那丝不安越来越重,她微拧起眉:“伊儿,你怎么了?”   洛伊儿终是抬起眸子,一字一顿道:“娘亲,我想去凉州。”   “荒谬!”楚氏直接拍桌而起,被她的一句话又惊又怒,她皱着眉头,面上不悦之色丝毫未遮掩:“伊儿,别胡闹了,快回去休息!”   洛伊儿似早就料到她这副神色,平静地打断了她:“娘亲。”   楚氏一顿,她扶着张嬷嬷,忍着心底的情绪,看向洛伊儿,坐在那儿的女子眉眼精致如画,肤如凝脂,此时却只是平静着神色,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楚氏让一众下人退出去,才着急怒道:   “不可能!往日娘亲什么都依着你,却绝不允许你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楚氏看了四周一眼,略微压低声音道:“伊儿,你别胡闹,不管靖王如何,你都是侯府嫡女。”   她话中似乎有话,透着莫明些许薄凉,洛伊儿心底清楚,便是靖王当真有了不妥,侯府定会将她摘出去,凭着侯府和楚氏,她便是想再入一王府,也未必不可。   可就是因为如此,她心底才越发涩意,她从不是非他不可,他纵使身份尊贵,也不是无可替代,便是旁人,也都可以在紧要关头选择放弃他。   洛伊儿轻颤着眼睫,眼角蓄上了泪珠,轻轻眨眼,便顺着眼角滴落,她声音微低又轻柔,让人不忍拒绝:“娘亲,我想去看看他。”   楚氏一僵,愣然看着她这女儿,她自幼便生得一副美人胚子,越长大越精致,惹人移不开眼,礼仪极佳,曾得圣上称赞,若不是当年那道圣旨,侯府门槛定都会被媒人踏破。   她往日素来清明,知晓如何该是对自己最好,楚氏几乎从未为这亲女操过心,便是她后来对靖王动了心思,楚氏也不觉不妥,可是偏偏靖王此时遇到此事,将所有事都陷入难题。   面前素来乖巧温顺的女儿,此时低头无声地落着泪,比大哭大闹更让人心疼,便是说话也声音极轻,似不愿让人为难,可偏偏就是如此,楚氏才彻底犯了难,她不忍拒绝她,却也不愿她去那危险之地。   楚氏视线落在洛伊儿的指尖,那处紧捏着帕子,青筋微起,指尖泛着些许的白色,带着几分美意却又分外脆弱,洛伊儿抬了抬眸子,眼底湿意尽显,余了些许无助之色,楚氏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别开眼不去看她,却又听见她一生低低的“娘亲”,带着几分恳求,让楚氏眼眶微湿。   楚氏闭了闭眸子,瘫坐在椅子上,她别开眼,一字一顿道:“此事,我不会帮你,若是你有能耐,便去就是。”   她终究是松了口,垂眸恍然间,她似想起曾经,她也曾如此过,不过是为一人动了心,便卸下了所有的高傲,曾对旁人苦苦低求过。   洛伊儿看着楚氏别开眼,心底微泛起酸涩,她颤了颤眼睫,又有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含着些许歉疚:“……谢谢娘亲。”   楚氏不愿看她,洛伊儿扶着盼思的手,站起来,低低服下身子,外面阳光依旧,透着窗户斜照进来,刺得洛伊儿眼睛生疼,她微阖了眸子。   这几乎还是她第一次任性,可是,她指尖轻碰到腰际的玉佩,温润的触感不变。   她真的想去见他。   不管结局如何,总归不愿留下遗憾。   那日大火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都曾不顾危险冒火救她,她活了两世,都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唯恐走错一步,可她也想要赌一次,赌她的运气不会那么差,赌他能够安然无恙。   胜,便极可能是一生恩宠富贵。   输,便当那日他不曾救过她。 第70章   洛伊儿借由庆雅公主进宫, 庆雅公主看见她时,也轻轻叹了口气, 将她领进宫中,就告诉了她,皇上此时正在太后宫中,她若是想见皇上, 便要从半路拦下他的仪仗。   宫中景色依旧,御花园里的花丛被修剪得栩栩如生, 只是几乎所有宫人都沉默着,低着头忙着自己差事, 一股子压抑的气氛。   如今谁都知道, 圣上最宠爱的皇子, 靖王殿下染了天花,在凉州城不知生死, 天花传染极强,朝堂上也多有大臣劝阻圣上不要将靖王殿下遣回京,圣上本犹豫不决,可是太后的突然病重, 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   即使靖王一派人如何上奏,圣上皆置之不理。   即使如此,宫中也无人敢大声喧哗, 毕竟那可是皇上的亲子,就算皇上狠心不让他回京,心底又怎么可能不悲痛。   洛伊儿站在御花园的小径上, 四周繁花盛开,皑皑微遮住她的倩影,听着不远处传来一阵的击掌声,她眸子里的神色越发浅淡,手心紧张地有些糯湿,捏紧手中的帕子,丝丝汗意浸湿手帕,她低垂眸子,缓缓跨步上前。   銮驾里,景帝乏力地捏了捏眉心,如今靖王染上天花,凉州之地无人前往安抚,朝中大臣皆为自己一派着想,恨不得靖王殿下就此丧命于凉州。   再加上太后的突然病重,皆是让他烦心,偏偏近些时候,靖王一派的人连番上折,御书房的案桌上已然摆满了一落,每日都有大臣求见,皆为靖王一事。   景帝叹了口气,想起靖王,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愧疚,了过无痕,却突然,銮驾顿了顿,皇上身边的近侍皱眉出声:“停!”   銮驾里,传出圣上暗沉的声音:“怎么了?”   近侍瞧着仪仗前头跪着的人,有些为难,洛小姐是宫中的常客,他自然也是识的的,他心下有些了然她是为何而来,心底叹息,终究他转过头,冲着銮驾内低声道:   “皇上,前方跪着齐侯府嫡女。”   御花园里满园绽放着各种类的花,那里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大道,皇帝仪仗的必经路,此时那里跪着一个女子,她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却让人莫名能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坚定。   洛伊儿看着停下来的仪仗,久等不到皇上开口,心下一片冷然,果然是皇家,父子亲情太过脆弱,她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双手交叠,头贴着手背叩下,坚定道: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仪仗有片刻的安静,銮驾里的景帝暗下神色,最终还是掀开帘子,露出面来,他瞧着不远处跪着的女子,她似乎因为靖王的事情,而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发髻也只带着一支玉簪,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脱俗。   景帝似乎从她脸上看出当年那人的影子,他眸色微闪,暗沉出声:“洛氏,你可知阻拦圣驾是何罪名?”   洛伊儿抬起头,视线落在景帝下颚处,她道:“臣女知晓。”   景帝淡淡皱眉,面上一丝温情也无,他有些烦躁:“你此番前来,也是为了靖王一事?”   女子神色平静,似没有看到圣上神色已隐隐有些不悦:“是。”   景帝甩袖,神色微冷:“朕已经说过,此事不得再提!”   素白的衣裳染上污色,洛伊儿心底渐渐泛起凉意,指尖悄然捏紧,她抬眸看了圣上良久,遂又重重叩首:“臣女请旨,前往凉州照顾靖王!”   景帝一怔,皱眉看了她良久,他原以为她此番前来,也是如同那些人一样,求他让人将靖王护送回京,却没有想到在旁人都唯恐不及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要凑上去。   景帝回过神来,斥道:“胡闹!天花又岂是儿戏?”   靖王身为景帝最宠爱的皇子,此次遭遇天花,他又怎会不心疼?若是其他人这样请旨,他早就派人送去凉州了,只是……   景帝移开视线,似乎不想再谈,洛伊儿声音陡然提高:“皇上!从四年前的那道圣旨后,臣女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她在提醒他,如今这样,早在当年那道圣旨后,就已然注定了,她将是靖王之妻,本就该同他共度难关。   她俯下身子,近乎于地平,她清脆的声音坚定,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臣女请旨,前往凉州照顾靖王殿下,求皇上恩准!”   起身,叩首:“求皇上恩准!”   视线似乎渐渐模糊,眼角落下一滴泪珠,砸在地上,额头叩在鹅卵石地上,已经微红,她声音里却没有一丝迟疑:   “求皇上恩准!”   前往凉州一行,危险甚大,谁也不知她会不会也感染上天花,能不能活着回来,心底终究也是些许惶恐的,眸子里水意盎然,神色却越发坚定。   景帝紧紧握住銮驾的扶手,眼底神色愈暗,他似乎看到当年跪在宫门外的楚氏,一声声的诉求:“……求皇上恩准。”   御花园里一片死寂,景帝看着前方一直叩头的女子,神色越发暗沉,心底情绪久久无法平息,地上的石子路不平,洛伊儿已经能感觉到膝盖处泛起疼痛,额头更是尖锐疼得她眸子中湿意更盛。   又一次伏在地上,景帝的声音才传出,暗哑低沉:“罢,你若是非要去,那便去吧。”   “明日,朕派人送你前往凉州,你还有一日时间考虑。”   洛伊儿在他话音落下后,便开口道:“臣女谢皇上恩准!”   她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眼底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景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帘子,銮驾又重新起,从她身侧行过。   銮驾刚刚过去,她蓦然身子一软,险些倒下,她一手撑在地上,等着仪仗走远,眼睫轻颤了颤,身后有人走近她,声音里不见往日的温和,带着些许阴鸷:“为何一定要去?”   洛伊儿抬眸,眸子里水光涔涔,她直视前方,淡淡道:“温王殿下,我与靖王殿下本该一体。”   她之前的话不是妄言,从四年前圣上的那道圣旨后,她便已经没有后路了。   齐侯府绑在靖王这条船上,已经太久了,她们下不来。   更何况,她心系那人,对那人安危多在意。   方瑾瑜捏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她话音落地之后,他看着她的头顶,眼神一点点变凉,似初雪融化,渗入骨子里的凉,眼前的人儿,他放在心底多年,不曾舍得她受一丝委屈。   可是,如今她跪在这条小道上,却是为了另一个人,不顾生死!   他站在她身后,看不见她额头处的伤,却能看见她指尖的嫣红,眸色更凉,他一字一顿冰冷道:“他活不下来的。”   ……   隔日,一道圣旨下:齐侯府嫡女封永安县主,赏黄金万两,田地千亩……即刻起,前往凉州!   一道圣旨出,满朝震惊。   而齐侯府和楚氏一族似乎早有所预料,景帝在朝堂上下旨时,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唯独他们平静跪地接旨,温王站在大殿的前方,微垂着头,面色冷寒阴鸷一片,整个大殿内噤若寒蝉。   三百侍卫送洛伊儿离京,离京的那一刻,楚氏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清冷地告诉她:不管是为了什么,你若是想搏,就尽全力去搏,侯府总归是一直在你身后的。   洛伊儿眸子渐渐浸湿,侯府待她的好,她一直铭记在心,朱红色门前,她退后一步,掀开裙摆,弯膝跪下,冲着楚氏叩了一个头,再无旁话,起身离开。   马车右侧有人高高骑在马上,捧着明黄色的圣旨,伴着马车一路而行。   齐侯洛煜安和侯府长子洛齐衡更是将马车护送到城外,分离前,洛齐衡靠着马车,低低道:“小妹,我们等着你回来。”   ……   踏上了前往凉州的路,洛伊儿心底陡然平静了下来,盼思和玲珑跟着她一起来了,她原本是想着将她们二人留在侯府的,可二人却是要跟着她一起来。   洛伊儿这一行人里,也跟着两个御医,不再是之前那番随意推举之人,圣上直接点名派遣了宫中医术最好的两名太医,如此一来,那两名太医就算心底暗叹自己倒霉,也不敢表现出来。   纵使一行人紧赶慢赶,到达凉州也废了五日之久,洛伊儿的马车行进凉州城的时候,是卫风领着凉州朝臣迎接的她,三百侍卫护行,比靖王刚到凉州之时仪仗更大。   马车低调奢华,为保洛伊儿一路平安,三百人皆是皇城护卫,卫风看着眼前的马车,眼底情绪复杂难辨,自家王爷自从染上天花,这一系列后续,他们近乎都能猜到,唯独没有料到的是,洛小姐竟然会请旨前来。   明眼人都知道,洛小姐无需来这一趟,纵使她与王爷有了婚约,可是终归还未嫁进王府。   洛伊儿被人扶着下了马车,从未如此车马劳顿,洛伊儿的神色并不是太好,却也是第一眼就看见卫风,旁人下跪行礼:“微臣等人恭迎永安郡主。”   洛伊儿忍着心底担忧,皱眉让众人起来,视线期期看向卫风,卫风低低摇了摇头,洛伊儿顿时唇色失了血色,盼思扶住她的身子,她才反应过来,终究是心底早就有了准备。   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京中传闻皆是虚假,那人不过是将计就计,可是如今卫风沉重的脸色,也让她明了,这不过是妄想罢了。   卫风领着她前往城主府,洛伊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情绪,尽量平静地问他:“殿下最近情况如何?”   卫风神色沉重地摇头:“自从王爷被查出感染天花,就被隔离起来了,除了一些伺候的人和太医,其余人皆不可接近王爷所在的房间。”   “属下不顾王爷命令进去过一次,却惹了王爷震怒。”说道这里,他眼底划过一丝沉痛,才道:“从太医口中得知,王爷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卫风之言,没有一句是喜讯,便是洛伊儿也不禁握紧了盼思的手臂,她敛下眼帘,声音微轻地问:“……他知晓我来了吗?”   卫风顿了顿,看向一旁女子精致的面容,未施粉黛,略显惨白,想到她不顾危险赶来凉州,心底似乎微动,他指尖紧了紧,低头道:“圣旨下来后,属下等人皆不敢告诉王爷。”   毕竟他们都知道,王爷有多在乎洛小姐,便是他们这些贴身之人,王爷都不愿他们就近,更何况是她呢?   洛伊儿了然了他话中的意思,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城主府很大,却也似乎也很小,从府邸门口到靖王所在的房间,似乎就只走了短短的一段距离,洛伊儿怔怔地看着这个院子,外面侍卫把守着,大门紧闭,将里面彻底隔离开来。   里面似乎有丫鬟低低的动静声,又似乎一片死寂,洛伊儿松开盼思的手,轻轻吐了一口气,转头冲盼思二人道:“你们跟着卫风大人过去,不可接近这个院子。”   盼思和玲珑两人一愣,随机立刻跪在地上,面色哀急:“小姐,不可!”   “我二人本就是跟过来照顾小姐的,又怎么可以独让小姐一人进去?”   洛伊儿只是低低垂眸,声音清淡:“我的话都没有用了吗?”   盼思二人脸色一僵,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猛然磕头在地:“奴婢谨遵小姐令。”   卫风看着这番情形,似乎也想起那日殿下面色淡淡地下着命令,任凭他们如何请求,都被冷然驳回。   便是这时,洛伊儿转头看向他,眸色平静沉沉:“卫大人,我这两个奴才便交给你了。”   卫风拱手:“属下领命。”   顿了顿,他低下头:“……郡主保重。”他没有劝阻她,从京城远赴而来,旁人都已知晓她的决心。   洛伊儿轻颤了下眼睫,抬眸看向那个院子,缓步走过去,守着院门的护卫面面相觑,就听见她平静道:   “开门。”   院门被打开,又阖上。   洛伊儿缓步跨进去,院子里弥漫着一股低沉死寂的气氛,她眸色一暗,心底渐渐升起怒意,自己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人都是一顿,两个太医都认识她,微愣,遂又想到几日前传来的圣旨。   方瑾凌此时躺在床上,床幔被放下,神智已经有些隐隐不清,昏昏沉沉,隐约听见有人走了进来,他只当是院子里的下人,却隐隐听见太医的声音:   “……参见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那是何人?方瑾凌微拧起眉头,下一刻,他突然整个人都僵硬,耳熟的声音传来:   “……起来,殿下如何了?”   只瞬间,似乎神智都清醒了些,他费力睁开眼睛,扭头看去,就见床帘外模糊的女子的身影,却在那一刻死死印在他眼底,床幔被人掀开,那人身影越发清晰,方瑾凌眼底瞬间一片猩红,手边的药碗被他轻微动作挥落地,他声音微哑,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滚!”   药碗几欲摔在洛伊儿脚边,听着男人寒意入骨的声音,她浑身一顿,抬眸看着床上那个男人,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余在外面的肌肤上几乎布满了水泡,洛伊儿心底骤然一疼,眸子微湿。   方瑾凌死死地盯着那人,浑身似生了一股力气,他紧紧抓着锦被,脑海中一片空白,心底怒不可遏,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来这儿!   声音近乎干哑,眼底发红一片,一字一顿,费劲全力:   “……滚……出去!”   再无了往日一分柔情,日夜思念的那个人真正出现在眼前,却从没有这一刻让他目眦欲裂,他费劲全力侧过身子,终于瞧清了她眼底的那分湿意,却顾不上心疼,声音冷得刺人生疼,夹杂着一丝近乎恳求:   “……洛伊儿,你给我出去!” 第71章   方瑾凌右手死死扣住床沿,手背上的水泡因他用力过度, 似乎都要破开, 看上去便十分疼, 然后男人却丝毫不在意, 他眼底一片猩红地看着床前的女子。   满屋皆是刺鼻的苦药味,洛伊儿顿在原处, 手帕捏紧,缓缓吐了一口气,神色慢慢平静下来,没有理会方瑾凌的话, 缓缓低下身来,将地上碎了的药碗捡起,抬起递给一旁的丫鬟,轻声吩咐道:   “重新煎一碗药来。”   便是这时, 房门又被打开, 外面走进来两个挎着药箱的人, 他们跨入房间的步子一顿, 相视一眼, 才又进入房间,低头拱手行礼:“微臣参见靖王殿下。”   方瑾凌此时全然看不见旁人, 看着女子不紧不慢地下着吩咐,心底似怒意盎然,泛着细细碎碎的疼和一丝隐晦的不知名的情绪,他的伊儿……   洛伊儿听到声音, 转头看着两位低着头的太医,又看向先前的那两位御医,眼底闪过一丝凉意,淡淡道:“本郡主前往凉州时,早已请旨,若是靖王殿下有个好歹,凉州一行人皆数为靖王殿下陪葬。”   她语气平淡,似乎只在说着平常话,可是满屋的众人却是瞬间脸色惨白,洛伊儿淡淡掀眸,扯开一抹薄凉的笑,微凉的视线扫过众人:“所以,各位太医还是竭尽全力医治殿下,只有如此,我们才可能有一丝活路。”   跟随她一路而来的郑太医二人,对视一眼,露出一抹苦笑:“微臣谨遵郡主令,自当全力以赴!”   洛伊儿手持帕子,双手交叠而立,眸光又重新落在床榻上的男人身上,声音极轻:“那自然再好不过。”   “如此,各位太医便下去商讨一番,该如何为殿下医治吧。”   众位太医下去后,洛伊儿又瞥向四处的丫鬟,微微蹙起眉头,这些丫鬟都是凉州城的人,此时脸色早已吓得惨白,不如王府和侯府的丫鬟得用,洛伊儿眼底升起一丝不悦,却是压着情绪道:   “打一盆热水上来,全部退出去。”   “洛伊儿……”   男人沙哑的声音丝毫不掩寒意,洛伊儿面色不改,在丫鬟鱼贯退出之后,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垂眸看着躺在床上,似浑身无一丝力气的男人,撞进他一片猩红的眸子,勉强扯开一抹笑,弯身坐在了床榻上,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自然知晓他的心思,他往日待她多许温和,如今连卫风等人都不许靠近这个院落,自己如此一来,他必然心底震怒,终究还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男人浑身似乎一震,紧紧皱起眉头看着她,就见她面颊上突然滚落下来泪珠,丝毫不见刚刚一分平静自若,方瑾凌一怔,又迅速回神,费力转过头不去看她,指尖刺破了手心,丝丝疼痛传来,他才能忍着那分心疼,依旧生硬冷寒:   “出去!”   自从知晓自己染了天花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心底也曾有一丝后悔,那时为何求了那封圣旨,如此耽误了她。   可是,若是从来一次,他必然还是会去求的。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旁人肆意窥探。   他部署很多,便是他当真不幸,也绝不会让她有一丝为难。   可是,他算到了许多,却唯独没有算到她竟然会亲自前来凉州!往日素来清明聪慧的人,他不信她不知道此时的凉州代表什么!   她知道,却还是来了。   纵使心底气愤难耐,可莫名心底酸涩胀得他发疼,如何也自欺欺人不了,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心底可耻地是欣喜的。   方瑾凌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漠然看向床榻上的女子,声音寡然冷淡:“……本王让卫风护送你回京。”   洛伊儿轻颤了下眼睫,语气平淡:“我来凉州时,圣上已经下旨,凉州一行全权由我指管。”   如何说,她依然都那副平静的神色,似水火不侵,方瑾凌第一次痛恨自己染上了天花,对背后之人更是恨之入骨,她未来之前,他虽未放弃治疗,却从不如此时这般情绪汹涌,方瑾凌看着她,心底有些无力,语气微微放软:   “……伊儿,听话。”   “殿下似乎总是对伊儿失言。”洛伊儿垂眸看了他好久,突然轻声开口,似乎话中夹杂着莫名的情绪,带着些许凉意和伤心,让方瑾凌一顿,怔怔看向她。   洛伊儿眼睫微颤着,湿意顺着眼角蔓延,化成水珠滴落,声音却依然低柔:“殿下可还记得今日是何日子?”   方瑾凌眸子一沉,心底微疼。   今日是何日?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也是齐侯府嫡女的生辰。   今日越发特殊,则是她的……及笄礼,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及笄礼!   他答应她的,定会在她及笄礼前赶回来,他说过,他不会再错过。   方瑾凌紧紧闭上眼睛,浑身失去了力气,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压抑着的平静,那丝哭腔却如何也掩不住:   “去年这个时候,你说过,今年你不会错过。”   “你离京之时,亲口应我,定会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房间昏暗,暗色床幔遮掩着,床榻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旁人看不住他的神色,可是他的双手却是紧握,似有水泡破开,泛着疼,却不及心底一分苦涩。   她声音里那分哭腔越发遮不住,句句都似滴在他心底:“……殿下,你说话不算话。”   方瑾凌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可是喉咙间似被什么堵住一样,涩得发疼,身侧的手似乎被人小心捧起,那人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力道轻柔几乎不计,他心底却越发泛着些许疼。   死寂悲凉的屋内,她突然轻笑一声:“我拦了圣驾,求了圣旨,拒了娘亲为我办的盛大奢华的及笄礼,光光荣荣地前来凉州,殿下让我一日不到便又回京?”   光荣?方瑾凌从来都没有这一刻觉得这个词竟然这么刺耳。   这般的光荣,旁人躲不曾来得及。   洛伊儿放下他的手,指尖微颤了颤,似乎想再碰碰他,却顿在半空中,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平静了些许情绪,语气渐渐平淡,她垂眸问他:   “殿下当真要我离开?”   “要我的及笄礼自己一人在回京途中度过?”   男人依旧久久不言,洛伊儿心底委屈和心疼渐渐泛上,她头一次讨厌他将自己安危看得如此重,眼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狠狠砸下,他的手背上划过一丝凉意,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头。   洛伊儿无甚委屈,不愿再在他面前哭着,欲起身到外面平缓情绪,刚起身,还未迈开一步,手腕处突然被人攥紧,紧紧禁锢,洛伊儿颤了颤眼睫,愣然回头看他。   他看向她,眸子深邃暗沉,语气近乎薄凉:“你该知晓,若是你留在京城,不管如何,你日后荣华富贵都少不了。”   所以,何必呢?   不管你来不来,只要我回京,你都是我捧在手心里的人,不必冒这次险。   便是……他回不去,不管是温王、还是侯府也都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   抬起另一只手,拭了拭眼角,脸颊上泪痕未干,她却是轻扬了扬嘴角,似美的出尘不染,垂眸看他:“若是殿下康复,平安回京,我日后依然荣华富贵在身。”   方瑾凌扯了扯嘴角,低低哑笑,微垂的眸子里光芒越盛,近似偏执,他的伊儿这般……叫他如何放下?   良久,他抬眸看她,眸子深邃淡然,他声音平静且笃定:   “伊儿,我会带你回京。”   再不会失言。   洛伊儿眸子微亮,自得了他消息后,面上神色第一次微缓,她弯下身子凑近他,一字一顿,声音轻柔:   “那殿下自当努力,凉州一行人,包括伊儿的命,都握在殿下手里。”   方瑾凌握着她手腕的力道越大,洛伊儿已经察觉些许疼痛,却丝毫未显,她坐在床榻上,低低伏在他身上,眼眸微阖。   方瑾凌许久后才松开她的手腕,缓缓地抬起手臂,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轻柔落在她乌黑的青丝上,洛伊儿素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指尖无意识碰到了水泡,方瑾凌眉头一皱,却不见她有丝毫异色,他眸子越发暗沉。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响起他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着头绪又似隐着暗沉可怕的情绪:   “……伊儿,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在边关多年,未曾没有想过,若是你喜欢上旁人,便放你离开。   可是,从今以后,都再无可能。   洛伊儿似乎有些未听清,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发问:“殿下,你刚刚说什么?”   方瑾凌敛下眸子,却并未将刚刚的话重复,而是说道:“早便打算启程回京,也未曾忘记你的及笄礼。”   洛伊儿微怔,方瑾凌抬头看她,眸子里早已一片淡然温和:“礼物,早已准备好,原以为来不及送到你手上了,”说到这里,他闷笑一声,带着些许无奈和旁的洛伊儿有些听不懂的情绪:“却不想你竟然亲自来了。”   纵使不合时宜,听着他的话,洛伊儿面颊依然染了一片红,刚刚的一番情绪涌动,已经费了他好大的力气,此时又越发无力,渐渐又有些昏沉,却仍是强撑着,温和缓声道出:   “便在那里,伊儿自行去取可好?”   他染了天花,自然不会让东西离他太近,他此时也无法下床亲自为她取来,随着话音,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柜子上。   眉头不着痕迹蹙起,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内侧手握成拳,竭力忍着疼痛不适,即便留下了她,却依然不愿让她过多担忧,即使他此番忍耐不过是做着无用功。 第72章   房门被敲响,是丫鬟将药又重新煎好端了进来, 洛伊儿也没有此时去找那所谓的礼物, 之前便是再多温情, 此时也都回了神, 化为一抹浓浓的担忧,紧蹙着细眉, 将药碗接过,因着方瑾凌配合,药并不难喂下。   只是将药喂下后,方瑾凌便有昏昏沉沉睡去, 洛伊儿轻抿着唇,下人打了热水上来,她洗净布巾,为他净面, 除此之外, 她自然也不可能事事亲为, 不然留这些丫鬟何用。   屋内除了药苦味, 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其他味道, 洛伊儿蹙了蹙眉头,那帕子遮着鼻尖, 欲挡着些许味道:“太医可有说过,屋内是否可以通气?”   她想将这屋里难闻的气味散去,连一个舒适的环境都没有,又怎么能好好养病?只是终究她不是御医, 不敢擅自行动。   也不等屋内丫鬟回答,她缓步走出去,几位御医此时正在耳房商议着什么,见她进来,停下向她拱手,洛伊儿也只是将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并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得了太医略带犹豫的赞同,洛伊儿此般才放下心来,让人去将窗户开一小扇,不消片刻,通了风,屋内的气味也不如刚刚那般刺鼻,洛伊儿垂眸看向方瑾凌,见他昏沉中似乎松展了眉尖,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一路以来的车马劳顿,其实洛伊儿此时也觉得十分疲累,却无一丝心情去歇息,满屋的丫鬟情绪低落,自然无人发现她的异样,洛伊儿轻抿了抿唇,坐在了房间内的卧椅上。   方瑾凌再有意识的时候,抬眼便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女子,夕阳红霞透过一扇窗印在她面颊上,此时微低着头,美眸半阖,眼角斜斜透着些许风情,余出几分疲倦。   他微愣,方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原不是梦。   他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情绪汹涌如潮,却又渐渐平缓。   天际泛起一丝灰白,也渐渐入夜,冷风袭来,洛伊儿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捏了捏自己有些酸乏的肩膀,才急站起身,走到床榻边,男人依然紧闭着眸子昏沉着,洛伊儿为他掖了掖被角,余光瞥到枕头下方似有锦囊的一角时,眸子微微一愣。   是何物?此番情景,他依旧念念不忘,还要就近放着。   她紧抿着唇,顿在原地半晌,最终还是缓缓伸出手去,锦囊被拿起时,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微蹙起眉头,洛伊儿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心底疑惑更深,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打开。   锦囊不是现时花纹,必然已经有些年岁了,而且,锦囊表面微有些白旧,似是被人经常拿在手中。   最终,洛伊儿还是将锦囊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碎片,一枚玉佩的碎片。   洛伊儿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看向依旧昏迷中的方瑾凌,那日有些不清的记忆忽然涌上,她刚入宫伴读的那一年,她唯一送过他的那份生辰礼。   她早已将那枚玉佩的样子忘了,却莫名有一种直觉,锦囊中的玉佩便是当年她松于他的那一枚。   将玉佩碎片拿出来时,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碎片有三块,任由洛伊儿如何拼凑,都少了一些。   心里似有什么情绪在微动,让她竟然一时无言,良久后,她方才将玉佩放回锦囊,刚欲将锦囊放回枕头下,便看见床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无声无息地看着她。   洛伊儿指尖一颤,锦囊险些不甚落地,幸亏她及时反应过来,将锦囊紧紧握住,再对上他沉沉暗暗的眸子,洛伊儿竟一时有些心虚,她堪堪别过头,低浅垂眸,声音轻细:   “殿下何时醒来的,怎么不出声?”   那锦囊还被她紧紧握着,似做贼心虚般,她抿了抿唇,手指微动,宽大的袖子瞬间遮住了锦囊,方瑾凌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眸子划过浅浅情绪,声音透着些许无力,低低开口:   “刚刚。”   他出声后,房间内死寂的气氛便瞬间被打破,洛伊儿紧张的情绪也十去七八,她坐了下来,锦囊还被她握在手里,然后低着头,将锦囊还给他,含着莫名的情绪:   “玉佩既然碎了,殿下怎么还亲身带着?”   方瑾凌抬眸看她,眸子忽地些许幽深,却也一闪而过,他敛下所有情绪,淡淡道:“伊儿当真不知?”   洛伊儿哑然,怎么会不知?从看见那块玉佩时,便全然知了他心意。   她有心问他,玉佩为何会碎?却是如何也问不出口,不管玉佩如何,他视若珍宝即为事实,其余,皆不算重要。   恰在此时,丫鬟送来膳食,只一碗清米粥,两人不再说话,洛伊儿接过碗,勺子轻搅拌了下,亲自喂他。   一碗粥见底,男人低哑声音忽然响起:“在边关时,玉佩不甚破碎,寻了许久,也只找到这三块。”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曾道出一丝情况。   玉佩碎在战场,他甚至来不及去寻,待一切结束后,王府亲兵皆数在偌大的战场上寻着一块小小的玉佩,不知废了多少时间,可是,最终却也未找齐。   剩余的这些,被他放在锦囊中,自此一直随身携带。   洛伊儿手中动作一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那块玉佩为何破碎的缘故,抿唇将碗递给丫鬟,等下人出去后,她垂眸,清浅道:   “若是能回京,日后殿下的生辰礼,我都不会再忘记。”   方瑾凌身侧的手,紧了又松,心底恍然,原来,她还记得。   从他这个角度抬眸看去,只能看见她微低垂着的头,似是这段时间消瘦些,她下巴越发尖,美人眸在小巧精致的面上越发突显,方瑾凌声音有些无力,低低道:   “好。”   待房间内平静下来后,外面夜色已经深深,她用过膳食,再服用御医准备好的药,重新回到房间,洛伊儿才想起,他说的那份生辰礼,将青丝挽到耳后,未施一丝粉黛,面颊微有些白,她轻步走到那桌子前。   不过刚刚打开盒子,便看见里面静躺着的玉簪。   极其简单,簪头呈莲状,昏暖烛光下,栩栩如生,玉润泽泽,却是极适合她。   洛伊儿别开头,眸子微湿,却是低声失笑,除去第一次的生辰礼,他似乎总爱送她玉簪。   她却不知,青丝绕玉簪,青丝渐渐成白,他从未遮掩过他一分心思,从一开始,他便欲携她手,走过这漫长人生。 第73章   许是郑太医他们的方法奏了效, 又或是洛伊儿的原因,总归方瑾凌的身体终是一日日好了起来。   凉州位于大明朝南方,地势较低平坦, 雨季甚多,后又遇水灾, 此时的凉州更是染上天花, 纵使开仓放粮, 大夫随性, 凉州城内也丝毫不见一丝欢声笑语。   凉州城府地理面积要比侯府大上不少, 毕竟京城寻了好的地段, 再想要过大面积,是极为难得的, 盼思二人纵使未进小院, 却因着心底担忧洛伊儿安危, 近些日子也多有憔悴。   方瑾凌有好转的消息传出后,卫风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洛伊儿刚喂方瑾凌用完药,看着方瑾凌脸上的水泡渐渐下去,面上似乎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心底也微松,起身欲将已经空了的药碗递给丫鬟。   可是刚刚起身,整个人身子便是微晃, 一手撑着卧椅, 险些倒在地上, 纵使撑住了身子,她脸色却是微微惨白,失了血色,多日待在房内,车马劳顿后,便是一直在照顾方瑾凌,如今心底那口气一松,便才觉得近些时日,身子竟有些熬得受不住。   方瑾凌见此,却是面色陡然一变:“伊儿!”   洛伊儿稳住身子,松开丫鬟扶着她的手,转过来,冲他勉强笑了笑:“殿下,我没事。”   她面色此时略些许无血色,下巴越发尖,原先合身的素白衣裳此时也宽松了些,似越发羸弱单薄,方瑾凌眼底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担忧,他常在边关,都尚且敌不过天花的感染。   而她素来娇弱,又近身照顾了他如此之久,方瑾凌眉头越皱越深,蓦然怒意扬声道:“太医呢!”   房门陡然被推开,郑太医几人连忙走进来,颤巍拱手道:“微臣等参见殿下。”   几人心底不解,这些时日以来,除了那日永安郡主刚到之时,靖王发了怒,至今情绪都是淡淡的,今日又怎得发了如此大的火?   方瑾凌紧紧盯着洛伊儿,心底泛起丝丝害怕,让他的手指微颤:“……给郡主诊脉。”   郑太医等人面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向洛伊儿,最后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上前为洛伊儿诊脉,一方锦帕搭在洛伊儿纤细的手腕上。   洛伊儿无奈,坐在离方瑾凌不远处的卧榻上,任由太医的动作,冲方瑾凌低眉笑着,模样清婉动人:“殿下,我当真没事,不必担心。”   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最是清楚,她能感觉一丝无力,就是当初一路赶来凉州之时那般,疲累所致。   只是她也未曾说什么,不管如何,让太医诊断一番,方才能更放得下心。   方瑾凌全然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眸色暗沉冷寒地盯着她的手腕处,郑太医手指微颤,片刻后,松了一口气道:“王爷放心,郡主并无大碍,只是近日过于劳累,之后多休息些时日,便可。”   这个时候,稍有些动静,都值得他们提心吊胆,若是靖王刚好,郡主便又得了天花,那他们也无法交差。   幸而,最差的情况没有遇上。   听了太医的话,方瑾凌眉头微松,又立刻皱起,看向洛伊儿,眼底划过一丝心疼,语气微缓:“如今我已无事,伊儿出去好好休息。”   洛伊儿皱眉:“可是……”   “伊儿!”方瑾凌打断她,眸色沉沉暗暗,声音低沉下来:“别让我担心。”   话都说已至此,他的身子的确渐渐好转,如今已然可以起身,洛伊儿心知,她此时的情况,身体免疫力下降,留在此处,若是万一她当真得了天花,那之前的所作所为便全部作废。   洛伊儿抿唇沉默了半晌,终是没有再反对,见此,方瑾凌才微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她硬是要留下来,自己总是拗不过她。   冷眼看向郑太医,漠然薄凉:“细心照顾郡主的身体。”   靖王身为最受宠的皇子,又是大明朝唯一的嫡子,郑太医他们对靖王的恭敬自然要比洛伊儿这个刚封的郡主来得多,当下拱手道:“微臣等遵命。”   心底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往日素来对什么都不上心的靖王殿下,竟然对永安郡主如此不同?   不过转念一想永安郡主请旨的行为,便也掩下心思,一时倒是不知该叹谁运气更好些。   院子再一次被打开的时候,依旧只有洛伊儿一人走了出来,只不过她此番出来,发髻上多了一枚玉簪,盼思等人并未注意到此细节,只是在看见她时,便红了眼眶,连连上去扶住她:   “小姐都未照顾好自己,越发消瘦了。”   夹杂着一些心疼和担忧,说出的话带着些许哭腔和埋怨。   洛伊儿淡淡抬眸,瞥了双眼通红的两人,她缓缓扯开一抹笑,冲一旁的卫风点了点头,就无力地靠在两人怀里,低声些许虚弱道:“我有些累了。”   盼思二人面色一变,再也来不及去说什么,扶着她便朝院子去。   从得了圣旨之后,凉州城主府就为她备好了院子,盼思二人这段时间便是住在这个院子中,护着她而来的三百护卫,将这个院子和靖王所在的院子维得严严实实。   沐浴之后,洛伊儿躺在床榻上,微蹙着眉尖,如今心底放松,便也挑剔了起来,城主府到底不如侯府称心,榻上的被褥虽都是新物,却不如侯府里来得柔软,盼思等人这些时日,常为这间屋子通风,夜间会点上她最爱的檀香,尽量想让她舒适些。   盼思见到她平安,便安心下来,此时无声地跪坐在床榻便,深知她近日定是疲累,正为她轻力揉捏着,洛伊儿眉尖微松,呼吸渐渐平缓。   不知过了多久,盼思方才停下来,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再次打量她一番,微皱着眉头退了出去。   洛伊儿再醒来时,已是隔日午时,她睁开眼睛时,尚有些许茫然,盼思就站在她床榻旁,见她似有些许动静,立刻上前掀开帘子,欢喜道:“小姐醒了?”   洛伊儿半靠着床头,面上乏意似还未下去,美眸半阖着,仰着白玉的脸蛋,含音不清问道:“何时了?”   玲珑此时也带着丫鬟端着水盆一应物进来,盼思将待会她要穿的衣裳整理出来,搭在一个丫鬟的撑开的手臂上,一边回答她:“回小姐,已经午时了。”   外面艳阳高照,便是窗户未开,也透过薄薄的窗纱招进来,屋里明媚一片,洛伊儿面上困意也渐渐消去,扶着盼思的手下了床,想到另一个院子里的方瑾凌,便蹙起细眉问道:   “殿下如何了?”   “听闻早上用药时,是清醒着的。”盼思为她更衣,虽是守着她,却也没有忘记打听这些事。   洛伊儿敛眉,早上便是清醒着,如此说来,应还是有些好转的,用罢午膳,心底终究放心不下,便想着再去看看,盼思想拦她,却被她一记眼神劝退,只能微皱眉跟在她身后。   可是,刚到院子处,洛伊儿就被拦了下来,守在门口的护卫有些为难:“郡主,王爷有令,不得再让你进去。”   洛伊儿一顿,抿唇朝院子内看去,心底无奈,没有想到便是白日里,他都不愿让她进去。   她有些无奈,遂又抬头看着那侍卫,淡淡道:“圣上旨意,这番凉州之行,你们皆数听我的命令。”   护卫低头为难,拦也不敢拦,放也不敢放,只能愣在原处,还是及时赶过来的卫风拯救了他们,卫风苦笑道:“郡主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殿下下了死命令,绝不许你再进去这个院子一步。”   洛伊儿瞥了他一眼,搭着盼思的手转身离开,神色浅浅淡淡,看不出喜怒,卫风低头退到一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抬头冷声吩咐众人:   “不许让郡主进入院子。”   “是!”门口守着的人都是王府之人,自然知道该听谁的命令。   之前王爷昏迷,自然是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而如今,王爷醒来,纵使有圣旨在,他们也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   卫风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去处理其他事物,却也心底苦笑,这两位都是担忧对方,却是着实为难他们底下的人。   几乎是洛伊儿刚到院子处,靖王就知道她来的消息,抬眸淡漠看着门处,直到外面没有一丝动静,才缓缓垂眸,如今他身子已经大好,自然不会再让她冒险。   待回京后,他必然不会放过背后之人。   最主要的是……他的伊儿已经及笄,他可以迎她进门了。   洛伊儿回到院子里后,盼思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小姐,如今王爷身体已有好转,小姐不必事事亲为,便是王爷安康重要,小姐的身子也固然重要。”   虽然靖王殿下身份尊贵,可是她们身为侯府丫鬟,在她们心底,即使是个靖王也比不得一个洛伊儿。   对于靖王的命令,最高兴的莫过于盼思二人了。   其实从圣旨下来后,盼思二人一直便处于蒙圈中,她们几乎是对洛伊儿最了解的人,自然知晓她们小姐的为人,却不曾想,小姐会做到这一步。   盼思抿了抿唇,为她倒了一杯茶水,低声道:“小姐,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小姐曾对奴婢说过,做何事时,都要留一丝清醒,才不会踏错一步。”   她这句话说得没有由头,洛伊儿却倏地抬眸看向她,神色微深凉,盼思依旧低着头,将茶递到她手边,她收回视线,心底些许情绪终于平静,转眸看向窗外,浅淡道:   “我自有分寸。”   盼思蓦然松了一口气,她不怕小姐爱上靖王,只唯恐她失了清醒分寸,毕竟将万事赌在人心上,有太多的变数。   她便是信任小姐,可是史上多少例子,倾心于帝王者,又有几人得了好下场?   除去晚生凄凉,也是红颜薄命。 第74章   虽然方瑾凌下了命令,但是洛伊儿每日也总要去院子处一趟, 盼思更是一日不落地打听方瑾凌的消息。   如此这般, 终于在九月出头, 方瑾凌的身子彻底好了起来,等太医确定这个消息后, 整个城主府都是一片欣喜, 当初永安郡主来临时, 伴随而来的那份圣旨一直压在众人心上,如今这个威胁去掉,他们自然心情甚好。   景帝得了消息,直接下旨让靖王回京,洛伊儿原本还以为圣上定要再派旁人来凉州,后来才知在靖王患病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起, 如今凉州事务早已处理地差不多了。   靖王殿下身体好了之后, 便是要准备回京了。   院子大门打开时, 方瑾凌依旧穿着一身清凌凌的黑缎长袍,神色漠然,似拒人千里之外,他脸上并未落下痕迹,倒是身上有些许,只是太医也暗示过, 只要日日涂药, 几月便可以消去。   他抬眸看见院子外等着的婷婷女子, 淡漠的眸子里终是闪过分柔情。   一行人回京的动作不算小,毕竟那三百护卫还在,方瑾凌看到此时,还低低笑道:“郡主威武。”   恼得洛伊儿捶了捶他,他握住她的手,噙着笑看向她,才将她带进马车,他说那话时,心底是微松的,他只知小姑娘匆忙赶赴凉州,却不知一行如何,此时,才算是对她的安全放下心来。   齐侯府,自从洛伊儿离京后,楚氏心情不佳,直接免了府中姑娘的请安,不止一次想到凉州的危险,又忍不住后悔当初松口让洛伊儿离京。   直到靖王一行人回京的消息传来,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吩咐众人将云霞苑收拾好,等着三小姐回来。   其实她心底是气的,她的女儿,自幼被捧在手中,如今却连个像样的及笄礼都未有,她忍不住替她女儿感觉委屈,心底也知,这次洛伊儿回京后,大婚也就不远了,是以,卯足了劲在嫁妆上。   她要她的女儿风风光光出嫁,旁人见之羡慕。   因着回去的路上并不着急,方瑾凌顾虑洛伊儿的身子,并未让人加速赶路,而是像带着洛伊儿游玩一般,路过城时,总会停下一日,带洛伊儿随处逛逛。   如此一来,原本五日的路程,应是让一行人走了半个月。   回京那日,景帝已经派人在城门口迎接,城门口百姓也夹道欢迎,他们只知道靖王殿下为了凉州一事,感染上天花,如今靖王殿下平安归来,再加上之前几件事,他们对靖王殿下多有敬仰。   洛伊儿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微微掀开珠帘,轻笑了声,斜睨着靠在马车里的男人:“众多人迎接殿下,殿下也不露面?”   方瑾凌微低垂着头,把玩着她的手指,听到她的取笑声,也只是轻轻一抬头:“本王久病,如今身体尚觉不适,行坐马车,有何不妥?”   洛伊儿一身胭脂红色的长裙,发上簪着一支琉璃步摇,之前消瘦的脸颊也不过堪堪养回了一点肉,尚不如刚到凉州之时,因着清瘦,此番艳丽的衣裳反而越显她单薄,只是今日要回府,方才穿得喜庆些,方瑾凌眼底划过一丝心疼,抬手勾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后,道:   “娇娇近日可还觉得厌食?”   从凉州出发后,她用膳越发少,随行太医说她是翻上了厌食之症,队伍里有御厨,只是做出的东西,她依旧只吃些许,倒是不吐,只是吃得多了,她便惨白着一张脸,方瑾凌看着皱眉,也不敢逼她吃东西。   后来太医猜测,是因为一路赶路,郡主乏累,回京后可能便会好一些。   盼思也说,从京城到凉州的一路上,郡主用膳也很少,方瑾凌才堪堪记起,在凉州时,她似乎便食欲不佳,才越发消瘦。   如此以来,方瑾凌自然没了游玩的心思,下令让队伍快速前进,不然短短半月,依然不够他们到京城。   一听方瑾凌提起这个话题,洛伊儿面上便怏怏的,道:“无甚胃口。”   后顿了顿,又添了句:“想吃府中的点心。”   方瑾凌先是紧皱眉,后又低低道:“伊儿如此喜爱侯府膳食,日后入王府时,可需将人带进府中?”   他认真地询问着,毕竟侯府不会舍不得一个厨子,再不济,他也可派人去与那厨子学习,总不能让她这般一直下去。   他此般认真,反倒惹洛伊儿轻笑一声,轻摇了摇头:“往日去王府时,也从未觉得如此,应是赶路所致,王爷不必如此麻烦。”   方瑾凌也只是轻点了点头,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洛伊儿说过便将此事放下,捧起一杯清茶细细地抿着,外满喧闹声渐渐变小,她猜想着,应是过了城门口,入了官道。   马车被从外面敲了敲,后卫风的声音传来:“殿下,如何走?”   是先送郡主回府,还是先去王府?卫风不敢拿主意,这才来问。   方瑾凌头也未抬:“去齐侯府。”   洛伊儿这般,他自然放不下心,他已经病了那么久,自然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得了准信后,卫风才驾着马,一行人朝齐侯府而去,齐侯府也得了消息,洛煜安领着楚氏等人,等在侯府门口,楚氏紧皱着眉头,心底放不下担忧,毕竟洛伊儿自幼在她身边长大,从未离开这般久。   远远听见声响,连忙抬头去看,便看见被护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朝这边耳边,后又稳稳停在侯府门口,马车帘子被人掀开,先从里面下来的人是靖王殿下,那人才转过去,将她宝贝女儿牵下来。   只在看见洛伊儿的那一刻,楚氏的眼眶便惹不住红了,她素来便疼宠这唯一一个女儿,自幼便未让她吃过苦,锦衣玉食地长大,而如今她站在马车旁,消瘦得似一阵风便能刮走一样。   洛伊儿抽出自己的手,快步上前,在楚氏面前低低服下身子,歉疚地极轻道:“女儿不孝,惹娘亲担忧了。”   楚氏拉过她,上下打量着,一时也忘了给靖王行礼,皱眉对着盼思等人斥道:“怎得没有照顾好小姐。”   盼思二人低下头,不敢反驳。   洛煜安自然不能如楚氏那般,带着洛齐衡二人上前几步,冲方瑾凌拱手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内人许久未见小女,失礼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方瑾凌漠然颔首:“侯爷不必多礼,夫人心系伊儿安危,本王自不会怪罪。”   对于洛伊儿受宠,他从来都是知晓的,他往日多敬重夫人,也多少因着这些原因在内,既然是她在意的人,他自然也愿得分些心神。   一行人被迎入府内,方瑾凌才不着痕迹地皱眉,对着楚氏淡淡道:“伊儿近日未用多少膳食,劳烦夫人了。”   楚氏一噎,她嫡亲的女儿在府中用膳,何需他来说劳烦。   却是担忧占了上风,连忙吩咐锦素去传膳。   一边细细问盼思,小姐的情况,后才知她竟然得了厌食症,楚氏心底突突,担忧浮于表面。   而就在此时,圣上的赏赐也到了侯府,无外乎是夸赞罗伊额的一番话,也赏赐了不少名贵物件,便是圣上几番夸赞,洛伊儿也不愁亲事,只是被某人早早定了下来。   方瑾凌一直未走,等到膳食送了上来,见着洛伊儿用了些许,虽不算多,却比在途中好了许多,他才堪堪放下心,却也倒是将这厨子带走,至于侯府适不适应,他倒是不在意。   如此一来,他低声同洛伊儿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侯府,毕竟他刚刚回京,还要进宫一趟。   他走后,楚氏放才彻底放松下来,拉着洛伊儿的手,将人都打发下去,轻声埋怨着:“……听到你亲自进去侍候着的时候,娘亲都气死了!”   只是看着她平安回来,这心气才消了几分下去,洛伊儿连忙讨饶,向洛煜安等人投去求助的眼神,却没有得到一丝帮助,最终还是洛煜安道:   “好了,慎言。”   楚氏瞪了他一眼,将父子三人都撵了出去,拉着洛伊儿,两人屏蔽了下人,在屋中说着话。   楚氏道:“幸好靖王平安无事,你日后入了王府,凭着这一次的功劳,日后也有了保障。”   她自然知道富贵险中求,只是他们侯府不缺富贵权势,自然无需让嫡女身陷危险,若不是洛伊儿当初苦苦哀求,楚氏如何也不可能让她前往凉州。   就算是圣上下旨,若是洛伊儿不愿,她也要求着圣上收回旨意。   提到入王府,洛伊儿脸颊上便不由自然染上红霞,楚氏轻叹了口气:“如今你及笄已过,此事定是要准备了。”   她明眼瞧着靖王殿下,不久之后必会来侯府说此事。   也无需洛伊儿忙碌什么,她的礼仪自幼便学着,便是宫中再派人来,也无不可,皇室正妃着装皆数有着规定,也不需要她亲自缝制嫁衣,至于嫁妆,每家的姑娘都是从小就背备着的,洛伊儿自然也不例外。   楚氏同她细细说了番,洛伊儿也仔细听着,她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以后的立足之本,等两位哥哥娶了嫂子,纵使再疼她,也隔了一层,是以,楚氏才会这般为她筹谋着。   “你素来聪慧,也该知晓,进了王府之后,该如何做。”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氏的眸色暗了暗:“你听娘亲一句,旁人如何说不重要,总归你自己日子过得好了,才是真的。”   洛伊儿尚有些不解,便听她低低一句:“……贤淑大气都是假的……”   洛伊儿瞬间了然,轻抿了抿唇,楚氏是有些后悔的吧,她与侯爷两人才走到这一步,又如何不遗憾。   等说得久了,楚氏看着洛伊儿面上的倦容,又叹气一声,道:“好了,云霞苑我已经让人打扫过了,你先回去休息。” 第75章   她离府不过一月余而已,府中并无其他变化, 待回到云霞苑后, 她神色才彻底放松下来, 躺在软榻上,多有慵懒, 盼思等人回到熟悉的地方, 也都纷纷露出些许笑容。   这一个月,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让洛伊儿感觉十分疲累,在凉州一行,她紧绷着心神,不敢放松一分,回到云霞苑后, 她便先睡了一觉, 待醒来时, 天色已经渐晚,透着一丝将夜的灰白。   盼思走上来:“小姐醒了?”   见洛伊儿点头后,才转过去,吩咐人将膳食传上来,洛伊儿任由她伺候着,帕子掩住嘴打了哈欠, 懒洋洋地朝外间走去, 饭桌上都是她爱吃的, 不知什么原因,总之吃的东西比在途中要多些。   洛伊儿随意想着,往日也不觉侯府膳食有何区别,此番一行,反倒是显出来了。   如今将近十月,窗边的栀子花早就萎了去,洛伊儿坐在软榻上,垂眸看着窗台,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间反而是有些不困了。   盼思不知她在想什么,却是端上来一碗补药,盯着她亲口喝下去,方才罢休。   隔日,洛伊儿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也是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纵使先前祖孙二人有过龌龊,却是终究心底还是惦记着,洛伊儿轻柔安慰了她一会儿,才退出慈惠堂。   时间慢慢走着,靖王殿下平安回京,造成的影响话题渐渐淡去,不少大家闺秀心底也都明白洛伊儿凭借这一次的功劳,她正妃的位置稳若磐石。   当初洛伊儿刚离京时,这些人还在心底或是同情或是嘲笑她,此时却是皆是羡慕嫉妒,她怎就这么好运?   洛伊儿对这些人的想法并不知晓,也并不在乎,因为眼前有一件事引了她所有的注意,靖王和她的大婚提上日程了。   十月十,或是来年二月八日,都是吉日,宜娶嫁。   靖王曾来侯府探望过一次,他离开后,楚氏便同洛伊儿说了此事,只是如今已经九月,十月太赶,所以日期定在了来年二月初八。   也不知靖王如何同圣上说的,圣上亲下圣旨,让二人在来年二月初八成亲,给洛伊儿做足了脸面。   一生一次的大婚,楚氏本就没有打算让洛伊儿低调,靖王看重洛伊儿这一点,也让楚氏心底稍有些安定。   圣旨下来后,天气便是忽然变冷了,洛伊儿再出门时,也会记得带上披风,不过她如今出门少了,毕竟如今处于待嫁期间。   十月初十,靖王给侯府下了帖子,楚氏耐着性子,让洛伊儿出去了。   靖王亲自使马车来接,今日洛伊儿穿着浮蓝色流苏裙,琉璃簪子越发显得其清丽脱俗,她上了马车后,靖王仔细看了看她,噙着笑道:“伊儿甚美。”   他所言不假,更何况在他眼里,回京这段时间,洛伊儿脸上终于养出了些许肉,那张脸蛋却依旧小巧精致,却多了几分红润之色,他看得欢喜,此话便脱口而出。   洛伊儿面上陡然红霞一片,她轻瞪他一眼,嗔道:“殿下怎得就爱说这些花言巧语?”   方瑾凌轻笑不语,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将人半拉进怀中,还得幸亏凉州一行,洛伊儿才不那么抗拒他的亲近,下颚抵在她香肩上,一手环着她的腰肢,眼底深邃暗沉,低低道:   “娇娇此番可紧张?”   即将大婚,想了多年的事情即将成真,他是万分欣喜紧张的,他此生只求过他那父皇两次,皆是为她。   他知晓,在大婚之前,两人理应尽量少些见面,只是他却是迫不及待想她心底想法。   洛伊儿一顿,轻抿了抿唇,歪头靠在他肩膀上,微带着些许羞涩,轻声道:“应是紧张的。”   “嗯?”   洛伊儿将青丝挽到耳后,一手遮住微红的脸颊,羞恼道:“殿下快别问了!”   此般心思,要如何说?头一遭遇到此事,心中定然是紧张欢喜,甚至有些茫然的,她即将成为他妻,与他成为最亲近的人,纵使前路尚未明朗,心底却也升起丝丝期待。   方瑾凌见她真的羞了,也不敢再问,对于她,他从来都是不敢逼得太紧的,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温声问她:“想去哪里?”   洛伊儿垂眸,扇子般的眼睫微颤,似扫在他的心底,方瑾凌眸色微暗,便听她微失落道:“如今不过十月,嬉冰自是没有的。”   方瑾凌摇头失笑:“娇娇惯是会难为人的。”   正如她所说,如今不过十月,自然是没有嬉冰的,不过,有一处倒是可能会有,只是那里女子去得少,他也怕污了她的眼。   小姑娘被他的一番话,气得抽出手,方瑾凌想了想,俯身在她耳边轻说了一句,洛伊儿面色渐红,颤着音问道:“当真可以去?”   方瑾凌原是不想带她去的,不过瞧着这番模样,她反而是起了些许兴趣,手指微弯,蹭过她鼻尖,低笑了一句:“顽闹。”   便淡淡对外面吩咐道:“到锦绣阁。”   洛伊儿感觉马车转了弯,不解抬眸道:“为何去锦绣阁?”   方瑾凌同她轻声解释着:“毕竟那处不是雅地,为你备一套男装再去。”   两人要去莺坊,里面便有嬉冰,女子呈滑冰在高台处而行,多惹男子女子喜爱,只是莺坊里面多处是男子,偶尔也有不雅之事发生,是以刚开始,方瑾凌没有起了带洛伊儿去的心思。   洛伊儿换上了一身玉白色男装,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唇红齿白,惹人欢喜,到了马车上,洛伊儿同他皮闹,只见她手拿折扇,作揖道:“方兄,小弟有礼了。”   却不想男人根本不配合她,揽过她的腰肢,紧紧禁锢在怀中,眸色暗沉如潭,低下头,吻住她,动作之间全是温柔之色。   洛伊儿一手还拿着折扇,美眸轻眨了眨,不明白他突然是怎么了?   她浑然不知,此时她眉眼带笑,面染红霞的模样多么招人,便是如此,葱白的手指还勾缠地搭在男人衣襟上,感觉腰间的力道越发大了些,浑身起了些许热意,软软瘫在他怀中,再无一丝刚刚的得意劲。   良久后,方瑾凌堪堪松开她,薄唇抵着她,说出的话沙哑,惹人心底发颤:“不想让娇娇出去。”   说完这句话,他又细细吻着她的唇角,最后落在眼尾处的那一滴红痣上,她轻颤了颤眼睫,眼尾藏着浅淡的余媚,话中带着些许腻人的软意,糯软埋怨:   “……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 第76章   最后,莺坊还是去了。   莺坊位于城南, 楼阁里装扮精致, 外面灯彩鲜明, 娇美的小丫鬟站在门前迎客,甚至有些像是窑楼, 里面出入基本都是男子, 甚少看见有女子在内。   洛伊儿跟在方瑾凌身后, 盼思微睁大了眼睛,殿下怎么带小姐来这种地方?连连低下头,不敢四处乱看。   因着两人都是男子装扮,两人并未有亲近之举,虽是如此,方瑾凌仍是余光淡淡放在她身上,怕这里的人冲撞了她, 几人刚走到门前, 就有个娇美的小丫鬟走过来, 笑得很甜:   “两位公子请这边走。”   一个小小的莺坊也分出了高低等级之分,两人衣着布料本就名贵,今日方瑾凌也是穿的便装,并不显眼,此番就被带进楼上的雅间,如同看戏般, 楼阁中间布置了一个舞台, 周围围着不少人。   洛伊儿朝下方看了眼, 便失了许多兴趣,她原先要来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起了几分好奇,如今大致也能猜到了,眼里的期待都少了些许。   还未进雅间,两人顿时遇到熟人,洛伊儿一顿,不着痕迹地朝方瑾凌身后站了站,却依然被认了出来,方瑾瑜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幽光,朝方瑾凌温和地笑了笑:   “三哥。”知晓两人不愿暴露身份,他十分贴心地没有喊出三皇兄。   方瑾凌淡淡颔首,感觉到洛伊儿躲了一下,下意识地护住他。   兄弟二人之间感情本就淡薄,也无怪乎,方瑾凌自幼得宠,其他皇子自然心底多少有些异样,他生母早逝,养母也只想掌控他,更是生性淡漠,同方瑾瑜这个皇弟接触甚少,自然不会太过亲近。   更何况,如今皇子皆数及冠,心思也多放在了那个位置上,便更不可能兄友弟恭了。   而且,方瑾凌眸色微深,自他到边关以来,他这位五皇弟送了他不少大礼,也该还了。   方瑾瑜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视线微许落在洛伊儿身上,微皱眉,语气尚算温和:“三哥怎么将她带来这中地方?”   就似关心亲近的人一般,他这幅模样,让方瑾凌眸色微凉,他不喜旁人看她,只淡淡道:   “与五弟无关。”   方瑾瑜轻笑了一声,只再看了洛伊儿一眼,便朝二人拱手道:“三哥说的是,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开。”   两人自然不会拦他,方瑾瑜直到出了莺坊,坐上马车后,脸色才难看下来,她往日素来注重名声礼仪,今日却连这番不雅之地也来,当真是对皇兄动了心思吗?   方瑾瑜眼底闪过阴鸷,单手掀开布帘,朝那精致的楼阁看去,半晌后,才冷冷吩咐:“走!”   自从方瑾瑜出现后,洛伊儿便一直微垂着头,粉唇紧抿,眸色浅淡,自从那日皇宫他说的那番话后,两人之间便越行越远了,甚至,洛伊儿心底有感,最终二人甚有可能对上。   她轻抬眸,看着自己前方的男人,他此时也转过身来,将她头上的玉冠扶正,问她:“怎么了?”   对方瑾瑜的出现又消失,他好似浑然不在意,只低声道:“莫怕,万事有我。”   洛伊儿恍然轻笑,美人眸弯弯,模样娇俏,同他点了点头,一行人进了雅间,今日赶巧,有一场嬉冰,洛伊儿兴致不高,静静看完,两人就离开了莺坊。   洛伊儿也将方瑾瑜抛在脑后,同他先去了王府,毕竟她这一身行头要先换回来,再靖王府用了膳,方才回府。   这之后,她便安安静静地在府中待嫁,那日她回来时,楚氏点着她的额头,让她最近不要乱跑。   时间一晃而过,十一月底,昨夜里刚下了一场小雪,薄薄银霜覆盖了整个京城,屋内摆上了火盆,洛伊儿仍是卧在软榻上,似整个人软绵绵的,美眸半阖,只偶尔掀开眼皮瞧一眼屋里。   外面传来人的声音:“小姐,温王领着侧妃回来了。”   洛伊儿一顿,轻声应下:“嗯,我知道了。”   对于温王来侯府一事,其实她并不惊讶,从靖王平安从凉州归来,她就猜测他定会来一趟的,如今才来,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盼思送了一碗燕窝粥进来,今日楚氏见她身量依旧单薄,想尽了法子要给她补一补,值得一说的是,在此期间,洛芙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只等来年待嫁。   洛伊儿淡淡垂眸,葱白的指尖把玩着一个棋子,心底有些乏味,若是可以,她并不下想出去见温王,那日他笃定靖王定不会活着回来,她就猜到了天花一事定与他有关。   靖王并不是什么和善之人,温王一事若是他知晓,定会反击回去,到如今还未有动静,不过是在酝酿罢了,她不想与温王见面,便是因为不想让那人为难。   既然温王要致他于死地,他自然是应该还击的。   轻叹了一口气,让盼思为她梳妆,才朝前院而去,她看见了洛煜安同楚氏,温王依旧与往日无异地坐在首位上,端着一杯茶水轻饮着,温和笑意同洛煜安等人谈话。   洛伊儿看了四周,不觉挑了挑眉,怎得不见她那四妹?   上前向三人行礼后,方才坐在一旁,垂眸浅笑,不与旁人搭话,温王自然也不会将话头扯到她身上,半晌后,楚氏便让洛伊儿离开,毕竟两人日后成叔嫂,不应有过多接触。   洛伊儿得了楚氏的话,就极快地走了出去,便是走到院子外,似乎背后还有一道视线紧紧跟着她,洛伊儿紧抿起粉唇,对此,也多番无奈,心知她终究是还要同他见面的。   不管是原文中的方瑾瑜,还是她认识的温王,都不可能就此罢手的。   快走到云霞苑的时候,洛伊儿被人拦了下来,她顿住脚步,看着眼前衣裳堂皇的女子,发髻上不少名贵头簪,身后丫鬟成群。   洛伊儿眸色微深,她轻轻扶了扶发簪,只是扶着盼思一人婷婷而立,眉眼含笑,清婉雅丽,她姝色娇艳,洛芋站在她面前顿时失了所有风采,她轻笑着:“侧妃拦我作何?”   她问的直白,洛芋轻柔地笑了笑,她身边的巧儿似乎对洛伊儿的行为不满,上前道:“三小姐,你理应向侧妃行礼才是。”   在温王府待了大半年,对洛伊儿的威望早就淡了些,又或许是之前太过微惧,此时才惹不住打压,洛芋轻轻皱眉,轻斥了一声:“巧儿!”   又歉意地对洛伊儿道:“三姐,我这丫头性子耿直,三姐勿怪。”   洛伊儿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洛芋,她身边的盼思轻嗤笑出声:“侧妃,我家小姐是圣上亲封的永安郡主,论礼数,该是侧妃行礼才是。”   对于这些子庶出之女,稍得些权势就想要回踩的行为,盼思鄙夷在口,主子与她说话,反而失了身份,她轻讽地看向那个巧儿,往日在府中时,连与她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今倒是长了胆子。   她此话一出,巧儿的脸色瞬间微白,她一时得意,倒是忘了这一茬,洛芋面色也是僵了僵,随后柔柔笑着道:“是我未管教好奴才,三姐恕罪。”   洛伊儿依旧未说话,只是看着她而已,眼尾的笑意透着一丝凉意,洛芋身后的两个嬷嬷已然服下身子:“奴婢等参见郡主。”   洛芋紧了紧手帕,嘴角的笑意一顿,如今再不知洛伊儿是何意思,她便是个傻子了,低低服下身子:“请郡主安。”   至于巧儿,早就躲在洛芋身后瑟瑟发抖,洛伊儿瞥了两人一眼,慢悠悠道:“现在侧妃可否说,拦我何事?”   洛芋起了身,刚刚一番交锋让她嘴角笑容微浅淡,她挥手,让身后退下,那些人略有迟疑,就见洛芋回头笑着道:“本侧妃与三姐有话要说,你们皆退下。”   她话中有些凉意,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带着下人退后。   洛伊儿将此些都看进眼底,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瞧着这番情景,她这四妹似乎过得并不如表面风光? 第77章   寒风轻拂,红梅上初雪融化, 化成水珠落下, 后花园中添了一分冷意, 盼思将洛伊儿身上的大氅理了理,方才退到洛伊儿身侧, 扶着她。   洛芋看着盼思的一系列的动作, 面上神色不变, 依旧轻柔地笑着:“三姐,我们姐妹好久未见,凉亭中坐一会儿,可好?”   “不必了。”洛伊儿直接拒绝,她只想院子中烤火,陪她在冷风中吹?洛伊儿垂眸浅笑,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淡淡道:“侧妃想说什么, 就此说吧。”   洛芋面色一僵, 笑容也淡去,她抬眸看着眼前女子,她自记事起,姨娘便一直告诉她,不可得罪三姐,府中所有人都说, 三小姐是不一样的。   她幼时还不懂, 同是爹爹女儿, 有何不一样呢?   再大一些,不需别人回答,她就知道有何不一样了,三小姐贵为嫡女,而她不过一个庶女罢了,众多姐妹在一起,爹爹关心之人也只有三姐一人而已,由姨娘所教养,皇城内一些体面的人家,都不会让一个庶女做当家主母。   她低眉顺眼多年,未尝没有讨好楚氏的意思,后来,一番算计,成了温王的侧妃,她也曾欣喜如狂过,便是大姐告诉她,温王喜欢的是她三妹,她也并不在乎。   宠爱如烟,当初苏氏也算得宠,死后却连洛氏坟地都进不去,有什么珍贵的?不如权势富贵。   可是……   洛芋低低笑起来,洛伊儿微眯起眸子,便听她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三姐。”   “因为是嫡女,身份尊贵,自幼得爹爹宠爱,甚至连进宫伴读都也落在你身上。”   京中贵女何多?可洛伊儿何其幸运,什么好事都落在她身上。   洛伊儿对她的话无甚感觉,只平淡地看着她,洛芋似乎也只是单纯地想说说话,还未说完:   “我们身为庶女,婚事荣誉皆要自己细心谋划,可三姐却不一样,尚未及笄,就有圣旨为三姐赐婚,更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   她轻轻蹙眉,似有些不解地看着洛伊儿:“三姐,我有些不懂,为何所有好事都落在你身上?”   洛伊儿眼底闪过不耐,有何不懂的?世上农妇甚多,她们还不懂,为何你比她们幸运呢?   她抚了抚袖口的褶皱,眉眼笑意浅淡:“侧妃是觉得自己不幸?”   洛芋低头:“不敢。”   “那便是了。”   洛伊儿自然没有开解别人的心思,轻勾起嘴角,眼尾神色略微张扬:“你便是不满,嫉恨又如何?事实皆如此,不管是我幸运,还是我谋划,四妹,你不如我。”   “你自幼便何事都学我,也不得府中人喜爱,既然自幼便都不如我,不过是嫁人了而已,怎又贪望与我比较了呢?”   洛芋脸色微白,抬头看向眼前贵气自绕的女子,低低地笑,带着莫名的含义:“我自是不敢与三姐比,只是我想看着,三姐是否一直这般好运罢了。”   洛伊儿斜斜睨向她,与她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那你且等着。”   洛芋停在原处,玫红色的侧妃服穿在她身上,从背后看去,富贵奢华,却寂寥万分。   云霞苑中,盼思奉上了一碗热的鲜果奶,才蹙眉道:“小姐,往日四小姐谨慎低调,不像是这般张扬之人。”   洛伊儿垂眸,漫不经心地舀着鲜奶抿着,声音微轻:“侯府安静,王府却不一定如此。”   侯府被楚氏把持着,那些姨娘没有正经主子的吩咐,连院子门都很少能出,自然少了许多麻烦,至于这些庶女,连洛伊儿都不敢争,顶多庶出几人讨好洛伊儿,私底下有些埋怨,却也是小打小闹。   而王爷却不是如此,虽然王爷此时还没有其他女主子,但是对于洛芋来说好也不好,好处是无需去争,不好之处便是容易失去平常心,过分安逸下,总会失了警惕心,更何况,温王此人本就没有想过放权于她。   她所想要的,自然不可能会有。   更有……洛伊儿淡淡垂眸,紧抿着粉唇,洛芋所想最低也需要一个子嗣,可温王未必会许,那人对洛伊儿的偏执到了一定程度,怎么可能会让旁人生下子嗣?   温王私下里,未和洛伊儿见到面,离府时,洛伊儿声称有些不舒服,也未到前院去送,躲避之意不言而喻。   马车里,方瑾瑜同洛芋分两边坐着,方瑾瑜靠在窗边,微阖着眼睛,神色淡淡,似乎马车无洛芋此人一样。   洛芋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未出声,直到温王出声打破平静:“你今日做了什么?”   洛芋心中哂笑,她那一群嬷嬷奴才怕不是用来伺候她,而是用于监视她罢了,面上却先是露出一丝不解,后蹙眉道:“同姨娘说了话,路上遇到了三姐,与三姐叙了会旧。”   她似乎有些不安,柔弱迟疑道:“……殿下,可是有不妥?”   她微抬眸看向方瑾瑜,那人依旧微阖眼眸,未睁眼看她一眼,她袖中的手帕都要被扯烂,面上依旧巧笑如花,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方瑾瑜突然睁开眼,含笑看向她,神色温和,可洛芋脸色却面色微白,深深低下头,就听见男人温柔的声音:“自然无不妥。”   “侧妃同伊儿姐妹情深,自然甚好。”   他看不见的地方,洛芋紧紧闭了闭眼睛,侧妃,伊儿,亲疏分明,也不知眼前男人是否记得,那人即将就要成为他的皇嫂!   马车一路直行,无人挡路,自然很快就到了温王府,方瑾瑜刚要下马车,突然被洛芋拉住衣袖,他眸子中凉意一闪而过,依旧温和看过来。   洛芋攥着他的衣袖,指尖泛着粉色,红霞更是遍布脸颊,染上脖颈,添了一分媚色,她头压得极低,似乎是不好意思极了:“……殿下,您今晚可去后院。”   她低着头,自然无法看见男人眼中神色越来越凉,最后轻笑一声:“侧妃热情邀请,本王自是要去一趟的。”   洛芋似突然被烫到一样,连忙松开他的衣袖,红着脸别开头。   直到男人下了马车,她才转过头来,面上红霞早已淡去,眼底神色微暗,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已经嫁入了王爷半年有余,可王爷却从未留宿过。   往日她顾忌女子家矜持,才没有主动邀请,可今日王爷回府的举动,彻底影响到了她。   她有些不敢相信,温王是如何尊贵的人,他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守身不成?   她紧抿着唇,眼底神色越发深,她可以不在乎温王喜欢谁,可是,若是不圆房,又从何而来子嗣?孩子是女子立足之根本,她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更何况,一旦她有了孩子,便是温王长子,温王定会看重他。   到那时候,她的地位才有了保证。   她下定了决心,握着手帕,指尖泛着些许白色,许是因为紧张,也余些许莫名情绪。 第78章   夜间,晚风越寒, 方瑾瑜坐在书房内, 手持墨笔在纸张写着什么, 忽地门外响起些许声音。   安崇看着眼前的人,面无表情道:“书房重点, 后院不得入内。”   巧儿脸色微白, 低着头道:“安大人, 王爷今日说要去后院,侧妃让奴婢来问一声,可是要等王爷用膳?”   王爷要去后院?   安崇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也心知定是侧妃做了什么,他平淡地看了巧儿一眼,转过去敲了敲房门,试探道:“王爷, 侧妃有请。”   里面持着墨笔的男人动作一顿, 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是他再抬起头时,面上只余温润之色,淡淡出声:“本王知道了。”   并未说何时去,可是巧儿却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行了个礼,退出正院。   来王府半年多, 旁的不可知, 却是对温王殿下心感敬畏, 明明王爷总是笑着的,她却连抬眼瞧一眼都不敢。   巧儿赶紧回了西厢房,洛芋已然沐浴过了,穿着一身较为雾蓝颜色的长裙,因着屋内点着火盆,只有薄薄的一层,她虽清瘦,可身材却称得上玲珑,点了几抹胭脂,勾出些许媚意,却在低头清婉笑时,隐约有洛伊儿几分姿态。   她自幼便发现府中都喜爱洛伊儿,便自顾自地去学她,楚氏对她态度越来越淡,两位兄长不知后宅事,也曾对她温和过,便是父亲也曾赞过她几句,可一切都因为洛伊儿微皱眉间,全部毁去。   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既然如今温王喜爱洛伊儿,而他注定得不到,她自然不介意成为洛伊儿,更何况她也与洛伊儿有几分相似,不过不敌她一双美人眸,顾盼间都是一番韵味。   她也常听闻,有爱而不得者多处寻替身,她不在意宠爱是如何得来的,只要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就好。   巧儿进来时,就看见洛芋坐在铜镜旁,细致地描着眉,有些愣然,往日在侯府中,因着三小姐喜爱蓝色,府中其他主子怕与她撞衫,轻易者不会原则蓝色。   而如今主子今日这一身,从侧边看去,她差些以为看见了三小姐。   只是……她低了低头,隐约猜到些许什么,紧咬着唇瓣,可是主子同小姐终究是一样的,无需多看,便可知晓。   她曾听府中丫鬟说过,三小姐到宫中参加宴会,或是旁人到侯府来,那些千金小姐都不会轻易同三小姐撞衫的,毕竟,三小姐才情气韵在京城贵女中皆是拔尖。   她越发低下头,将王爷的话禀报上去后,就不再多言。   今日回府时,她也曾以为主子可以压过三小姐一时,可是今日都未曾,往日便可不会了,毕竟再过不到三月,那人就是正经的皇室正妃了。   书房内再传出来动静,已然是半个时辰后,方瑾瑜一身月白色锦袍,精致纹理绣在袖口衣摆,半轮弯月下,越发显得他温润如玉,他并未说旁话,从书房出来后,就径直朝后院走去。   安崇默默跟在他身后,他有时更似温王的影子,不像是卫风,出身也是大家子弟,后也在边关立过功,他自出现在旁人视线中时,就一直是温王的亲信,更无其他身份。   温王府中也种了梅花,不是靖王府那般,赐给靖王时就已经有的,温王府中梅花林,是温王知晓那人喜爱梅花后,特意吩咐人种植的,甚至可以说,府中大多景色都是按那人喜好布置的。   只可惜,那人从未来过温王府一次,自然无法观温王府景色。   王府本就占地面积大些,又多有小道,需绕路而行,更何况,西厢房离正院较远,小奴才在前面举着红灯笼,方瑾瑜不紧不慢,一刻钟后才跨进西厢院子中。   刚在他出现时,就有人忙忙回去禀报了洛芋。   等他进入西厢房时,洛芋已经带着丫鬟出来迎他了,在门前盈盈行礼,柔弱无骨,许是夜色多娆,她音尾处轻颤,带着几分撩人之姿:“妾身参见王爷。”   她这番姿态摆出来,众人自然知道她是何意,却没有鄙夷她,毕竟成亲半年未同房,她自然是着急的,温王虚扶她起来,微皱眉,似担忧道:“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洛芋攥着帕子,嫣红染上耳畔,她微低头,柔柔道:“怕迎接殿下晚了。”   说完,她轻抬眸,眸子似泛着些许光看向方瑾瑜,又很快低下头去,恰好露出姣好的面庞,欲拒还迎,十分勾人。   方瑾瑜神色未变,不动声色避开她,温和笑了声:“侧妃不必多礼。”   率先走进房间,便看见屋子里摆好了膳食和些许酒,他眸色微暗,透着些许凉意,洛芋跟着他走进来,对他的态度也并未做出不满之色,毕竟他半年都不曾碰过她,除了在外面时做做样子,两人之间总是隔些距离。   洛芋轻柔笑着:“听闻殿下尚未用膳,妾身特意吩咐下人备好了膳食,殿下可用些?”   “可。”   方瑾瑜颔首应允,随后坐了下来,洛芋站在他一旁,准备亲自伺候他,方瑾瑜轻声道:“侧妃不必多礼,一起坐下用罢。”   洛芋犹豫了些,才迟疑地坐下,坐在方瑾瑜左手边,悄然红了脸颊。   两人刚坐下,就有人上前用银针试毒,和是否信任洛芋无关,这都是规矩,所有的膳食和酒水都试过,银针也未变色,那奴才才弯腰退后一步。   洛芋此时才端着酒壶为方瑾瑜添了一杯,柔声道:“小饮酌情,殿下不妨用些?”   方瑾瑜早在她说话时,便扫了房内一遍,未发现不妥之处,才收回视线,他今日来这一趟,不过就是应付一番,王府中定是有旁人的眼线,之前不同房,尚可说是心疼侧妃年幼,可若是一直不见面,倒是显得他这宠爱有些假了。   他接过那酒杯,放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抬眸看了洛芋一眼,那一眼,洛芋几乎就要转过身去,却是勉强住,与他对视,眨了眨眼睛,不安道:“殿下,怎么了?”   袖子里的手却是紧紧握住,此番她已经筹谋了许久,殿下定不会发现才是。   王爷许久才来一次,她定是要保证事情顺利进行,瞧着往日王爷不愿碰她一下的模样,她自然少不得动些手段。   似乎看出她的不安紧张,方瑾瑜眸子里笑意也发深:“无事。”   说罢,将杯子中酒水一饮而尽,洛芋见此,才松了一口气,而余光一直观察她的方瑾瑜,眼底一闪而过些许薄凉阴鸷。   之后的洛芋,也是用自己未用多少膳食,杯子一空,她便替他续上,似乎颇有将方瑾瑜灌醉的架势,这些皇子早就练就一番酒量,自然不惧这一些,同样的,方瑾瑜也想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将计就计地配合着。   毕竟半年都未有动静,今日特意提出,她若不做出什么,才令人惊讶。   几番酒水喝下,方瑾瑜适时地皱了皱眉头,一手抵着眉心,似有些醉意,洛芋有些紧张地起身:“殿下,您怎么了?”   方瑾瑜摆摆手,道:“无碍。”   声音尚未变化,模样却是分明有些醉了,洛芋轻抿了抿唇,面色染上红霞,轻声唤他:“殿下?妾身扶你进去休息可好?”   方瑾瑜也只是低低应了声,听不清他说些什么,洛芋朝屋内的众人示意,让他们退下,安崇未看到方瑾瑜有指示,当下便退了出去,他一退,旁人自然也就跟着一起退了出来。   到了此番,洛芋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抿了抿唇,深知自己不明做得太浅显,她瞥了一眼那杯子,将眼底的神色压下,不急不换地弯下身子,轻柔道:“殿下,妾身扶你进去?”   方瑾瑜还未醉得不知人事,轻笑着抬眸,刚欲说什么,就见洛芋低头清婉浅笑着,从侧面看去,有几分神似洛伊儿,只下一瞬,他就觉得小腹处升起些许热意,看着眼前女子似乎更娇艳了些。   洛芋还在轻声说着什么,却浑然没有看见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意,洛芋只知道方瑾瑜喜爱洛伊儿,却从不知洛伊儿可称方瑾瑜唯一的逆鳞,也许因着自己就是模仿洛伊儿,自此便极其厌恶有人再东施效颦。   这般的人,只需要有他和伊儿就够了,他们两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旁人怎可效仿他的伊儿?方瑾瑜视线扫过洛芋,眸子里凉意越甚,丝丝偏执阴鸷,让人感觉他下一刻就可能将洛芋掐死在此处,可偏偏腹部热意越来越严重,如此这般,他有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着道了?   洛芋尚未发现他眼神变化,心想着药效应该要到了,正要扶着他朝内室去,突兀脖子就被人掐在手中,猛然呼吸有些急促,她慌张地抬头看向方瑾瑜,待撞进他的眼底,浑身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她从未见过方瑾瑜这副神色,便是淡漠着神色的靖王都不曾给她这样感觉。   就仿佛她下一刻就是个死人一般,令人不寒而颤,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却是下意识地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一丝哭腔害怕道:   “……殿下,你怎么了?”   她被男人掐着脖子举起来,脚尖瞬间就要脱离地面,空气似越来越稀薄,她眼底终于忍不住恐慌,知晓自己计划败露,她忍不住磕磕绊绊求饶道:   “殿、下,妾身知错了!求、殿下……饶了、妾身一次……”   方瑾瑜神色冰冷地看着她,身子越发热,他却全然不在乎,他看着女子脸色通红到泛着青紫色,低低出声,带着寒意刺骨的凉意阴鸷:   “谁允许你学她的?” 第79章   洛芋面色已经有些灰败,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尊卑, 双手紧紧抓住掐着她的手, 脚底也挣扎着, 她终于知道哪里出了错,心底对那人越发记恨, 面上却尽显柔弱姿, 费尽全力地说:   “……殿下, 妾身真的知错了,妾身不是有意的……”   外面的安崇等人隐约听到屋内的声音,巧儿一脸惨白,站在原处不知所措,可是安崇等人却是低着头,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根本不在乎里面洛芋的生死。   巧儿看得心底发凉, 可是脚下却像是生根了一样, 动也不敢动。   洛芋已经渐渐有些呼吸不上来,外面一直没有动静,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眼底闪过一丝后悔,双手已经有些无力,磕磕绊绊道:“……殿、下, 妾身、知错了……”   方瑾瑜神色阴鸷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低低笑出声,些许诡异,洛芋心底发寒,眼底染上恐慌,泪流满面,方瑾瑜却是突然放开了她,神色温柔,轻轻拍打了她脸颊,声音里诡异的温柔:   “乖一些。”   洛芋捂着自己的脖子,正大口大口地呼吸,浑身忍不住的颤抖,她看着方瑾瑜的神色,控制不住地一直哭,却也是颤颤巍巍地点头:“……妾身知晓了。”   她整个人倒在桌子上,有些盘子被打碎,她身上更是染上油污,凌乱又落魄,浑身瘫软地滑倒在地,方瑾瑜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跨步离开。   洛芋此时才控制不住哭出声,整个人埋在臂弯里轻缠着,显然是被吓坏了,她听见外面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侧妃身有不适,尽心伺候着。”   她不知这“尽心伺候着”是何意思,却也足够她不寒而栗。   身后有慌乱的脚步声走近,巧儿看着屋内的凌乱的场景,咽了咽口水,小跑过去扶起洛芋:“侧妃……”   她声音微颤,显然也是被今日之事吓到了,脸色白的不像话,洛芋被她扶起来后,却是陡然打了她一巴掌,眼底皆是恨意,巧儿顿时愣在原处,木木地唤道:“侧妃?”   洛芋颤颤收回手,她知晓自己是迁怒了,当时的场景就是巧儿进来也没有用,可是她控制不住,她此时情绪隐隐有些崩溃,她就算再有心机,也不过是刚欲及笄,忍不住迁怒旁人。   不止是巧儿,甚至还有洛伊儿!   她止住哭声,冷寒地看了巧儿一眼,巧儿瞬间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纵使心底觉得委屈,也不敢多说,就听见她主子强作镇定的声音:“收拾了。”   她低低应声,就在此时旁的丫鬟嬷嬷才走进来,目不斜视,似乎没有洛芋狼狈的样子,无声地收拾着屋子。   洛芋被巧儿扶着,微低垂着头,身子尚且在发抖,眸子里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冷。   ……   对于温王府中的事情,洛伊儿自然不知晓,年关将近,她要忙的事情其实很多,先是京中贵女举办的宴会,都会给她送帖子,这些人往往都是她以后的交际圈子,她自然不会不去。   近段时间,她几乎每日都要去方韵堂,除了学习管家事宜外,楚氏将她的嫁妆样样都与她说清,这些日后都是她的立足之本,她往往都听得十分仔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又是年宴。   这般宴会,洛伊儿早已习惯,跟着楚氏乘着马车进宫,下了马车后,就遇到些许官家夫人,刚走没有几步,就有宫女上前,恭敬地行礼后,道:“侯夫人,洛小姐,皇后宣召。”   洛伊儿微顿,朝楚氏看去,便见楚氏面上笑意寡淡了些,却不能正大光明下拂了皇后的面色,眼底微冷,道:“带路罢。”   洛伊儿轻抿着粉唇,跟在楚氏身后,一言不发。   皇后与楚氏相看两厌,对她来说自然不算好事,毕竟皇后怎么说都是她未来婆婆,不过,洛伊儿垂眸浅笑,既然如此,她自然也不会将脸送与人打,此般,靖王与皇后不是亲生母子,倒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带路的宫女,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楚氏同洛伊儿也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丝毫不着急,那宫女也不催促,两人相视一眼,不知皇后此番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很快就到了坤宁宫,同往日一般,坤宁宫表面依然富贵,宫女服了服身子,进去通报。   这次没有像上次那般,很快地,就有宫女出来带她们进去。   皇后依然坐在高位上,身边站着她的心腹宫女,而另一边站着王嬷嬷,此时的王嬷嬷死死低着头,真个人似乎有些颓废,洛伊儿眸色闪了闪,对于殿内的情景倒是有些意外。   王嬷嬷身为皇后的奶嬷嬷,可谓是亲近十足,更是皇后最信任的人,而此次来看,似乎皇后身边站着的那个宫女更受宠些?   洛伊儿轻抿着唇,多扫了那宫女一眼,倒是眼生,她当初在宫中伴读时,这个宫女是不在的,不然她定不会不认识。   的确,琢玉四年前刚进了坤宁宫,而那时,距离洛伊儿不再入宫伴读,恰好不过两月而已,洛伊儿自然不认识她。   纵使心底对皇后有百般想法,两人面上依旧平静行礼,后坐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位置上。   楚氏冷冷看向上方的皇后,冷声道:“皇后召见臣妇,可有何事?”   洛伊儿葱白的手指轻放在桌子上,旁边摆着一个白玉的茶杯,衬得她手指越发白嫩,她微垂眸浅笑着,视线徐徐落在自己手指上,不去看上位的皇后。   皇后一身明黄色,雍容富贵,面色极其红润,眼底黝黑,看得人微微皱眉,洛伊儿轻瞥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心底升起疑惑,皇后似越发有精神气,可这却隐隐透着些许诡异。   大明朝,谁不知晓皇后对当今圣上的心思?   如今圣上冷落皇后多年,皇后精神会越来越好,本就透着不正常,更何况,她虽面上看去十分精神,可是身子却事分外单薄,那身皇后服饰,都隐隐有些撑不起来。   洛伊儿指尖在白玉杯上转了一圈,将心底疑惑收起,毕竟她的手目前还插不进皇后宫中,心底再多疑惑也无用。   皇后轻轻笑起来,视线略过楚氏,却是放在了洛伊儿身上:“妹妹紧张什么?本宫召你们前来,不过是想提前看看本宫的儿媳而已。”   楚氏眯起眼睛,她本就对皇后是洛伊儿日后的婆婆隐隐有些抵触,此时再听见皇后的话,面色已然冷淡下去。冷笑:“皇后当真是有心了。”   洛伊儿听见皇后的话,也清浅抬眸看去,便见皇后朝她笑了笑,她指尖忽地捏紧杯子的壁口,皇后自然不会安好心,话题又扯到她身上,也不知她又作何了打算?   上一次,皇后曾道,给靖王府送了些许人去,她到靖王府几次,也不曾见过靖王后院有人,再有去年年宴之时,靖王的那番话,她便知晓,那些人都被靖王处理了去。   不知,皇后这次又要怎般?   楚氏面色也微有些冷,皇后如今拿楚氏没有办法,可是洛伊儿即将成为她儿媳,自有些难办。   皇后看着两人神色微变,面上笑意越发深了些,她意味深长地道:“凌儿即将大婚,妹妹也知晓,凌儿并非本宫亲子,少不得要让虞妃母族人前来观礼。”   洛伊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不知晓皇后是何意思?虞妃母族,也算是靖王外家,江南沈家,书香门第,如今隐隐有些落魄,原因无他,纵使圣上和靖王有些扶持,可是沈家并无出众后人,旁人就算再如何使力,也无法,但却也可保沈家清贵无事。   靖王大婚,沈家人观礼,实属常事,洛伊儿想不通,皇后为何特意提起此番事?   就听皇后轻叹了一口气,目光紧盯着洛伊儿,声音却似有些哀哀道:“伊儿可能不知,沈家今年来,出了不少事端,先是沈家家主不幸身故,生前膝下子嗣多有,但是嫡出只有一女。”   听到这里,便是洛伊儿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隐约也明白了皇后是何意思,皇后口中的沈家家主正是靖王嫡亲的舅舅,现时世人多重视嫡系,而沈家主临死前,嫡出只有一女,而这一女,便是靖王嫡亲的表妹了,她眸色浅浅凉意看向皇后,皇后却是越笑越甚,继续道:   “那沈家女也不过及笄一年,尚未定下亲事,本宫怜她身世可怜,又想着她也是凌儿嫡亲的表妹,便派人欲将她接入京,到时候也好参加凌儿的大婚礼。”   至于沈家女来了,还要不要再回去?谁说得准呢,不过就是一个孤女,这满殿的人,也不会有人在意,便也就是如此,靖王才越发有可能看重些。   洛伊儿笑意越发寡淡,她微微敛下眼眸,眼尾处微透着些浅凉,原放在白玉杯子出的手指也收回,皇后还真是费尽心思恶心她,如今就连沈家人都不放过,身为靖王养母,本该同靖王生母沈家那边隐隐不合才是。   至于那沈家女是否无辜,洛伊儿自然也隐隐了然,皇后既然如此说了,那定是同那沈家女通过了气,毕竟富贵迷人眼,更何况那沈家女的身份又是那般好,孤身一人前往京城,本就惹人怜惜,若是个聪明的,再生出了些许心思也不怪乎。   楚氏听她说完,便也明白了她的心思,脸色冷然。   从圣旨下来后,楚氏就没有想过靖王会无旁的侍妾,但是这沈家女与旁人不同,毕竟当初虞妃为了靖王日后,不惜身死,靖王对这生母是何感情,旁人皆不可知,不过看靖王往日对沈家多照拂,就可看出些许来。   这沈家女若真入了靖王后院,单单凭着她是靖王唯一嫡亲表妹这一点,洛伊儿对待她的态度,就有些束手束脚。   毕竟沈家女不同旁人,谁也不知道靖王对沈家有多少情分。   皇后也就是抓住这一点,来恶心楚氏和洛伊儿,靖王不在乎她这个养母,难道还能不看重沈家?   楚氏看着皇后满是笑意的脸上,心底越发冷恨,这么多年来,她还是这般会恶心人。   就在她忍不住发火时,洛伊儿突然抬眸,轻笑出声,似讽似嗤:“皇后当真仁慈。”   当初京中谣言就有皇后一手策划,如今又来这一出,难道皇后当真以为,自己日后拿她半点办法也无?   洛伊儿垂眸,掩住眼底那一抹讽刺,那沈家女,若是乖乖地不生一点心思,她也能将她当成表小姐好好照顾,若是……那便如何来得,就如何回去。   若是连一个孤女都处理不好,她谈何去争?   更何况,洛伊儿抬眸轻轻扫了一眼皇后,也不再维持着面上那星点的尊重,直接站起身,轻笑道:“皇后如今不管宫中事,倒是越发悠闲,宫外事总是想插一手。”   楚氏也同站起来,就见皇后被洛伊儿的一番讽刺得僵硬,面上笑意消了些,眼底微怒微冷,手掌拍在桌子上,护甲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大胆!”   毕竟她身为皇后,却不掌宫中事宜,本就是她心底一大痛,如今被人明晃晃的讽刺,怎么可能受得了。   洛伊儿却不理她这一套,笃定了她就是个纸老虎,不敢拿她们如何,便掩唇轻笑了笑道:“臣女和娘亲怕是已经晚了,就不陪皇后闲聊了。”   退后一步时,她抬眸看向皇后,眸子里到底是因为皇后的所作所为而冷了些,凉凉道:“臣女告退。”   未等皇后说话,她便转身出了坤宁宫,楚氏不言,同她一起出去。   皇后原是想打击一番洛伊儿,却被二人态度气得浑身发抖,满宫殿的人低下头,不敢发一言,便连皇后最信任的琢玉和王嬷嬷也只是低着头。   洛伊儿和楚氏出了坤宁宫,径直走到御花园,方才停了下来。   楚氏回头看她,皱眉说了一句:“靖王对你的心思显然,你不必过于担心。”   洛伊儿知晓她是在安慰自己,抬眸对她浅笑了下,她自然知晓靖王心意,可是皇后这般恶心人的行为,也让她隐隐不悦。   更多的心思,却也放在了那沈家女身上,毕竟那人远在江南,她不甚了解,同楚氏对视了一眼,她清婉笑道:“怕是又要劳烦娘亲了。”   楚氏摆手:“无妨。”   洛伊儿低垂眸子,轻柔浅笑,不管那人如何,稍调查些,知己知彼,总会容易对付些,谨慎些,不是坏事。 第80章   楚氏和洛伊儿说完话,便又朝太和殿走去, 半途中, 迎面走来了黑色华衣的男人, 洛伊儿一顿,与楚氏对视了一眼, 服了服身子:“请靖王安。”   方瑾凌神色淡淡:“夫人请起。”越过楚氏, 视线落在洛伊儿身上, 见她低着头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伸手扶住小姑娘,对楚氏轻点了点头,楚氏服了服身子,才领着下人离开。   原地只剩下二人时,方瑾凌微使了些劲,将人扶起来, 低笑无奈道:“娇娇怎么了?”   洛伊儿站直了身子, 轻抿唇抬眸看他, 终是没有说什么,轻缓摇了摇头,柔声道:“无事。”   男人眸色不动声色微深,小姑娘垂眸立在原处,双手规矩地交叠放在身前,雾蓝色衣裙, 白玉簪子, 窈窕而立, 却是隐隐有些神色淡淡,心情绝不算上好。   想起小姑娘刚从坤宁而来,他微皱了皱眉头,不再多问,牵着小姑娘朝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近在眼前,男人突然停下,终究是不愿见小姑娘无笑颜的模样,垂眸看着小姑娘,低低问:“伊儿心情不好?”   洛伊儿顿了顿,咬唇,别开头道:“听闻江南沈家今日多番事宜?”   方瑾凌眸色一闪,拉着小姑娘走到一旁长廊中,纵使冬日,也有柏树青松,待小姑娘坐下后,他才回答道:“是。”   洛伊儿敛下眼眸,隐隐心情不甚好,浅淡道:“王爷还有一位嫡亲表妹?”   不等男人回答,她就闷闷继续道:“那位沈小姐如今还要进京?”   方瑾凌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此番小事,她怎会如此在意?他垂眸看着小姑娘不开心的脸颊,低声问:“伊儿想说什么?”   他有些猜不到小姑娘的心思。   洛伊儿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闷闷道:“她来京后,还会回去吗?”   声音细细闷闷的,似泛着一丝委屈涩意,方瑾凌听得皱眉,将她的话细细过了一遍,方才反应过来她是何意思,不禁觉得好笑,她此番当真是迁怒了。   且不管皇后和他那表妹是何心思,又关他何事?   但是不想见她这番委屈模样,方瑾凌低笑道:“伊儿想让她留在京城,她便可在,伊儿若是不喜她,直接打发她回京便是。”   顿了顿,他隐隐有些无奈道:“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人,伊儿何必同我闹脾气?”   似乎是他的话哄好了她,洛伊儿终是抬眸看向他,眼眸中波光涔涔,手指拉住他的衣袖,撇嘴道:“怎得就是不重要的人了?”   “那可是你的嫡亲表妹,可不比旁人重要吗?”   话里话外,也不知她心底究竟如何想。   方瑾凌失笑,捏了捏她鼻尖,道:“娇气。”   洛伊儿轻哼了声,扭过头去,也不知有没有应他这声娇气,见她心情似好了些,方瑾凌也些许放下心,牵着她站起来,道:“可开心些了?”   洛伊儿似也知自己刚刚有些无理取闹了些,脸颊染上些许嫣红,低低应了声,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嘴角笑意似乎有些许寡淡。   牵着她朝太和殿走去时,方瑾凌忽然说了句:“伊儿日后若有不满,大可与我直言,不必闷在心中。”   洛伊儿低垂着头,动作似有一顿,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含糊应了她一眼,方瑾凌侧头看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却也略过此事,不再多言。   太和殿就在眼前,方瑾凌送开她,让她先进去,小姑娘也只是低低服了服身子,就走了进去,她刚踏入宫殿,男人面上神色就彻底淡漠了下来。   他又何尝不知,刚刚那番话,小姑娘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他忽地转头朝后宫某一处看去,眼底无一丝温情,福山跟在他身后,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淡漠微凉的声音:“打听一下今日皇后同她说了什么。”   不过进了一趟坤宁宫,小姑娘态度就冷了几番。   他神色越发冷了些:“皇后太过乏闲,便让她忙起来。”   福山深深低下头,恭敬应声。   缓步跨进殿内,视线一扫,便看见小姑娘捧着一杯果酒,漫不经心地抿着,旁边人同她搭话,她也不过笑意浅浅地应着,抬眸朝地大门这边看来,两人视线衔接上,小姑娘顿住,紧抿着粉唇,堪堪低下头去。   方瑾凌眸色微深,面上神色越发淡漠,不近人情,一旁欲走过来攀近的大臣都停下脚步,不敢朝前来,男人漠着神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围着他敬酒的人中有些许刚进官场的新人,瞧着他似乎心情不佳,又想到靖王年后就要成亲,试探地道:“王爷大婚在即,微臣恭祝王爷。”   却不想一直漠然的靖王,抬眸瞧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端起酒杯,受了他这一杯敬酒。   这位新臣眸色一亮,心底也嘀咕道,京中传闻看来不假,靖王殿下同永安郡主感情甚笃,他撇头去看那方众星捧月般的女子,不觉微愣,女子一颦一笑间皆带着韵味,尤其眼眸顾盼流转间,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不觉就看到有些愣然,直到身前似隐隐传来些许冷意,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不安地看了一眼座位上的靖王,却见他正冷然看着自己,连忙低下头退走,额角处险些流下冷汗。   一场宴会与往年并无不同,方瑾凌端起酒杯,不紧不慢地饮下,衣袖划落手腕处,那里隐隐还留着些许疤痕,却淡得几乎看不出来,方瑾凌瞥了一眼,漠然收回视线,凉州之行似乎还近在眼前,小姑娘的态度却陡然变得让人难料。   抬眸看向对面的小姑娘,却见她似多饮了几杯酒,脸颊微红,媚色染在眼尾,大殿四处许多人都隐晦地看过去,方瑾凌眸色陡然一凉,冷冷扫过众人,才稍微收敛了些。   小姑娘似乎觉得大殿内有些闷,同上首的楚氏说了句什么,就扶着身侧小丫鬟走了出去。   方瑾凌垂眸,将杯子中的酒水饮尽,记着小姑娘刚刚离开的方向,悄然无息地退了出去。   外面冷风瑟瑟,却分外让人觉得清醒,方瑾凌神色淡淡地朝一个方向而去,忽然停在湖中凉亭不远处,花园中丛木遮住了他的身影,他眸色暗沉地看着凉亭中的两人。   凉亭中   洛伊儿的确因着皇后的话,失了几分态,却也是及时调整了过来,后来遇到方瑾凌,她的反应有些真,也有些不过是做戏,她一番作态,靖王看在眼里,不管那沈家表妹是否有备而来,总不会那般容易给他留下好印象。   后来在大殿内,倒也不是有意,却贪杯饮了几杯果酒,一时觉得大殿有些闷,才出来走走。   刚在凉亭内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愣,转过头去看,却不是意料中那人,看着来人,心底叹了口气,该来的躲不过,低低服下身子:“请温王安。”   方瑾瑜看着她走出来,就跟了出来,自然也看见她眼底那瞬间的愕然,眸色微凉,却是温笑:“伊儿以为来人是何人?”   洛伊儿垂眸站在一旁,淡淡疏离道:“并无。”   方瑾瑜也不在意,随意坐在石凳上,温和地看着她,道:“坐。”   他朝着另一边的石凳颔首,示意她坐下。   洛伊儿眸色微深,心思转了几番,清浅笑着道:“臣女本不过出来透气而已,此时已经无碍,就先行离开了。”   “伊儿何必避本王如猛蛇?”方瑾瑜抬眸看她,嘴角笑意微凉。   洛伊儿面上微淡,似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垂眸道:“温王殿下何必为难臣女?”   方瑾瑜眼底有一丝怒意闪过,心底分疼,他凉凉道:“本王何时为难过伊儿?”   自始至终,他从未想过为难她一分,当初不过是想给她最好的,却不想这慢一步,就等到她成为别人妇,再后悔,却已然来不及,除了站到那个位置,他再无法彻底让她属于他。   洛伊儿不去看他,垂眸淡淡道:“臣女不久便会成为靖王妃,王爷理应同臣女避险才是。”   她知晓此番话,可能会伤人,可事实如此,她也不过实话实说。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方瑾瑜面色就彻底冷了下来,眼底阴鸷微凉,看着眼前女子,他紧紧掐住手心,声音似寒雪初融,凉意入骨:“伊儿喜欢三皇兄?”   这个答案,他并未不知,毕竟她几乎从未掩饰自己对那人不同的心思,可他却不愿去信罢了。   洛伊儿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手中帕子攥紧,轻声道:“温王待伊儿好,伊儿铭记在心。”   她话中似有不忍,却依旧伤人。   她虽能铭记,却也紧紧如此罢了,一丝回应都不会多给。   说她自私也罢,冷血也好,她只想走一条最好的路,更何况,当年若是他先靖王求了圣旨,现在情景也未必会这般,一步错,步步错,又怎能怨得了旁人?   方瑾瑜面色冷凝,突然一笑,微惨然:“本王知晓,伊儿因着凉州一事,怨本王。”   洛伊儿微顿,并未反驳。   怎么可能不怨?总不可能因为他喜欢洛伊儿,她便要原谅他一切所作所为。   虽然早知道她态度,可是见她默认时,方瑾瑜依旧觉得心底丝疼,不明显,却清晰存在,他微垂眸,遮住眼底情绪,双手紧紧握成拳,他道:   “伊儿,你该知晓,本王不会放手的。”   他定定看着她,她与他都知晓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她。   洛伊儿紧抿唇,刚要说什么,凉亭外忽然传来一道的声音,漠然似不带一丝情绪:   “本王也想知道,皇弟不想放过什么?” 第81章   男人的话传来时,凉亭中的两个人都是一僵, 洛伊儿极快地皱了皱眉头, 随后平静地转身弯腰行礼:“殿下。”   将她动作尽收眼底的方瑾瑜, 眸色微深,也站起来, 温润地笑:“皇兄。”   方瑾凌单手扶起洛伊儿, 面上淡漠神色不变, 只是洛伊儿却是敛下眼帘,手腕上的力道有些重,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听男人渐渐冷意的声音:   “嗯?”   方瑾瑜抬眸,视线与他相撞,似一场无硝烟的交锋,方瑾瑜突然轻笑, 意义不明道:“皇兄当真不知?”   他往日碍于她的名声, 束手束脚, 而如今,他瞧着眼前男人平静得近似无感情的眸子,方瑾瑜嘴角的笑意越发浅凉。   方瑾凌眸子倏地变冷,忽地转眼去看自己身边的女子,洛伊儿似察觉到,也抬眸看他, 抿唇勉强对他笑了笑, 他瞬间闭了闭眼睛, 眼底冷意散去:   “外面冷,回大殿去。”   洛伊儿眸色一顿,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抿着唇立在原地一会儿,似要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垂眸,轻声道:“是。”   极低的声音,微低着头,凉亭外的月光打下来,为她铺上一层光晕,却依然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冲二人服了服身子,便朝外面走去,盼思终于扶住她,悄然回头看着凉亭里似隐隐对峙的两人,脸色微白。   反倒是洛伊儿平静地扫了她一眼,素手持着帕子拭了拭嘴角,轻柔道:“看着前方的路,前日刚下过雪,地还很滑。”   她无厘头一句话,似真的在关心地面滑,可盼思却是瞬间回了神,低头轻应了声,地面滑,是该谨慎小心些。   走远的洛伊儿,在长廊尽头,即将转弯的时候,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似片刻停顿,她就继续向前走去。   心底担忧,自然是有些的。   不过,却也只是有些罢了。   半轮弯月下,女子眸子里一片清明,又似带着水波流转,嘴角扬着浅浅柔柔的笑,只消看上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凉亭中,从洛伊儿走后,就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瑾瑜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笑意渐渐浅凉,盈盈月光下,他一身月白色长袍皎洁,越显君子如玉。   方瑾凌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寒意刺骨:“离她远些。”   方瑾瑜嘴角的笑意一顿,突然低低笑起来:“若是皇弟不呢?”   方瑾凌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看着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凉意,透着丝丝杀意,皇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活下来的几位皇子自然都不是良善之辈。   “你且试试。”   方瑾凌没有再停留,转身直接走出了凉亭。   若不是洛伊儿,他根本不会将目光多放在方瑾瑜身上,可是,偏偏总有人窥探他的小姑娘。   凉亭外,冷风轻拂,方瑾凌负手行走,面上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他垂眸,漠然吩咐道:“给温王送份大礼。”   福山低低服身,轻声应下。   觊觎他的人,总该付出些代价。   方瑾凌眼底近乎薄凉,只是在踏进大殿时,看见那个弯唇浅笑的女子,才微缓了神色,小姑娘生得好,性子好,总引得旁人窥探,他该护得更严实些。   福山跟在他身后,悄悄抬头打量他的神色,心下轻声嘀咕,也不知道为啥,王爷怎得就对洛小姐这么上心?   年宴终散,方瑾凌同洛伊儿走在一起,楚氏先行了一步,洛伊儿低垂着眸子,抿唇沉默着,快到宫门口时,她才轻咬了咬唇,粉嫩的唇瓣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她忽地停下了脚步,抬眸看向神色淡淡的男人,眼睫轻颤了颤,低声道:   “王爷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方瑾凌神色一顿,视线落在小姑娘的头顶,垂眸道:“无。”   小姑娘似受了委屈,眼底都蓄了泪水,却竭尽全力忍着,方瑾凌轻皱眉,心底升起丝丝疑惑,对于温王的心思,他早就察觉,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去问小姑娘,更何况他信她,也自不会去怀疑她的心意。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从小姑娘手中拿过手帕,轻拭了拭小姑娘的眼角,轻叹道:“怎得这般爱哭?”   她抬眸看向他,微扬起声音:“殿下不问我凉亭中的事?”   她攥着帕子的力道有些紧,直直盯着他,似乎要看出他的想法,眼尾有泪珠滚下,声音忽地轻细下来,一点点地吐出来:“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意?”   不然怎么没有一丝反应?   小姑娘眸子里的委屈伤心没有一丝遮掩,叫男人的动作一顿,大掌落在她的发丝上,声音低沉:“娇娇觉得我不在意?”   洛伊儿没有说话,却是别过脸去,意思不言而喻。   方瑾凌眸色瞬间暗沉下来,他忽地攥住小姑娘的手腕,将人拉进稍有偏僻的角落,将人抵在梅花树下,压下身子,在小姑娘错愕的神情中吻上她。   洛伊儿眸子瞬间睁大,片片梅花洒落下来,落在两人身上,似是在点缀着,禁锢在她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男人尚在攻略城池,一手拿下她的玉簪,顺势插|入她的发间,使她被迫仰起头,恰好看见他微垂的眸子,眸子里的那分灼热,和潜在深处的一丝丝冷意。   洛伊儿有些愣住,湿漉漉的眸子就那样看着他,看得他动作渐渐温柔,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却没有放开她,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一分哑意:   “娇娇,你不必把我想得那般大气。”   洛伊儿眨了眨眼睛,他忽地低笑了一声,眸子里却一片冷然,低低的笑反而让人觉得心些不安:“若不是怕娇娇生气,又怎会让你见旁人?”   洛伊儿抿唇,悄然地将他袖子攥紧了些,默默垂下眸子。   忽地耳边换来一片温湿,让她不经意间打了一个轻颤,脖颈耳畔悄然红起,她低垂着眸子,没有看见男人眸色越来越深,只听见他微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哑意:   “娇娇,我不问你,是因为信你。”   轻吻落在她额头,男人垂眸看她,话音认真:“不要胡思乱想。”   “本该我解决,不要担心。”让旁人觊觎他的人,显得他有些无能了。   怎还能让小姑娘委屈?   洛伊儿微蹙起细眉,抬眸看他,美人眸似含着深意,她极轻极细地开口,却又格外认真:“殿下,我一直知晓,我要成为的是靖王妃。”   方瑾凌眸色一滞,心底因凉亭一幕升起的凉意顿时散去,怎么可能不在意?   这是他的小姑娘,却被旁人觊觎着。   而那个人还守着她多年,他亲耳听见小姑娘说“他对她好”,又怎会没有一丝感觉。   他忽地伸手抚了抚小姑娘的脸,道:“娇娇心底记着我一人就好。”   洛伊儿一愣,片刻后,才想起在凉亭时,她说的话。   ——温王待伊儿好,伊儿铭记在心。   她轻抬眸看他,却见他一副平静神色,又重新牵起她,垂下眸子,神色淡淡,却透着另外的温柔,他独有的、专属她的温柔:   “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嗯。”   他走在前方,右手中牵着她,洛伊儿轻颤着眼睫,忽然从他背后拥住他,男人似乎一愣,顿在原处,就听见背后的小姑娘轻轻道:   “今日皇后见我了。”   方瑾凌垂眸,未打断她的话,静静聆听着,却是垂眸看着环在他身前的双手,眸子里升起丝丝温意。   “她说,沈小姐会入京。”   洛伊儿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凉凉的布料,使她眼底神色越发清醒,她平静道:“殿下,我不想让她入府。”   方瑾凌握住她的手,转身看她,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我说过,你入王府后,后院只会有你一人。”   他勾起小姑娘的下颚,细腻的皮肤在指尖,让他心底微软,他掀起眼帘,微勾起嘴角:“伊儿,我只要你。”   洛伊儿看了他良久,眸子里终是带了一丝笑,轻轻淡淡的,却分外真实,她踮起脚尖,在男人唇角落下一个吻,轻笑着道:“殿下,我信你。”   方瑾凌垂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守护边关,大战得胜时,都不如听她这一句信他,来得开心。   他情绪极淡,唯一想守护好的,也只有眼前的小姑娘了。   ……   年宴之后,洛伊儿便懒洋洋地待在侯府中,那日年宴,温王和靖王忽然撞到,她也有些始料不及,可是靖王的态度却让她放下心来。   正月的阳光微暖,软榻摆在窗边,阳光透着窗户斜射进来,洛伊儿穿着白色的衣裙随意歪在软榻上,原本挂在腰际的玉佩,被她拿在手上轻轻把玩着。   忽地,不知想到什么,她伸手捂住脸颊,耳畔隐隐见些嫣红,眸子里是遮不住的笑意。   她看上的男人,怎得这般好。   她心思透彻,自然看得出男人那晚说得都是真话,令她动心的是,那人怎就能一直信她,毕竟,她不敢去全心全意信他。   案桌上的茶水有些清凉,她却丝毫不嫌弃,捧起来,将其饮尽。   她歪着头,瞧着窗外的风景,眸子里闪过丝丝莫名的情绪,她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多年,居然也快要离开了。   她弯起唇,浅浅地笑着,窗外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轻飞着,忽地,落在她旁边的窗台上,洛伊儿起了一丝兴致,素手拿起一块糕点,想要喂这只鸟儿。   她刚有动作,就见那鸟儿突然飞起,绕着院子里的槐树枝,也不飞出去,洛伊儿依旧捻着那块糕点,举着不动,那鸟儿飞了一会儿,最终却是又落在窗台上,试探地轻啄着那块糕点。   洛伊儿嘴角笑意微深,就忽地听见那鸟儿突然开口:“伊儿。”   洛伊儿一顿,那只鸟儿又叽叽喳喳叫着,忽地道:“伊儿,我心悦你。”   素手无意识地用了些里,那块糕点忽地被捻碎,黄色的小鸟却没有飞走,依旧叽叽喳喳地叫着,洛伊儿微蹙起细眉,就在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些许动静,小黄鸟从窗户飞进屋里。   洛伊儿抬眸,透着窗外看去,就见一群气喘吁吁的丫鬟,惨白着脸同洛伊儿道:“小姐恕罪。”   几个丫鬟跪在院子里:“小姐,刚刚靖王派人送来一只鸟儿,奴婢等疏忽,让那鸟飞走了,小姐恕罪。”   洛伊儿轻轻挑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在这时,那只小黄鸟又从窗户里飞出来,叽叽喳喳不停地叫着,那群小丫鬟一愣,惊喜道:   “原来这只鸟儿飞来小姐这儿了,这只鸟儿与小姐真有缘。”   洛伊儿眸子里含着轻浅的笑,看着那绕着院子里飞的小鸟,轻轻垂下眸子。   真的有缘。 第82章   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温王方瑾瑜的生母竟然并不是丽妃,而是庆雅公主的母妃容婕妤, 这一消息出来时, 满京震惊。   原来, 当年丽妃和容婕妤同一天产子,而丽妃诞下的是一个女孩, 后来同容婕妤的孩子调了包, 这一换就是十八年。   而如今却不知为何突然被泄露了消息, 圣上震怒,丽妃六宫之权被夺,贬为婕妤。   容婕妤跪在圣上跟前,哭得要将自己的孩子换回来,方瑾瑜跪在大殿内,一字不言,而丽妃、此时的丽婕妤呆愣愣地瘫跪在地上, 到底是这些年圣上最宠爱的妃子, 慌乱之后, 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端正跪在景帝面前,一脸哀色和苦意。   景帝神色冷陈,深深地看着丽婕妤,可能是丽婕妤在后宫得意惯了,就连景帝也忘了何时见过丽婕妤哭过, 一时也没有说话, 就听她低低哭泣着, 将一切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   “陛下,这一切都是臣妾鬼迷心窍,陛下惩罚臣妾一人就好,瑜儿和阿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求陛下息怒!”   她哭的可怜,景帝面色微凝,瞧着她似一片慈母心肠,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容婕妤想要将温王抢回来,毕竟一个公主怎么都不如皇子来得好,更何况那是她的亲生孩子啊!只见她怒视丽婕妤道:“丽婕妤,你好狠的心啊!”   “将臣妾同亲生骨肉分开那么多年!你若真的爱护两个孩子,当年瑜儿年幼时,你又怎会放任他不管!”   可能是在后宫久了,女子的把戏见得多了,丽婕妤这一步以退为进并没有骗到她,她眼里的泪水大粒大粒地掉,眼底刻着恨意:   “臣妾就说,为何当年臣妾有了公主后,你怎么会突然拉拢臣妾?对臣妾的孩子,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   “原来那才是臣妾的孩子!你之所以疼爱庆雅,不过就是因为那才是你的亲生骨肉!”   她哭得声音越来越大:“你不对他好!为何要把他换走啊!”   “丽妃!丽婕妤!我恨你!”   昔日多敬她,此时就有多恨,容婕妤生孩子时伤了身子,家世也不出众,自来没有多大野心,刚生下孩子时,虽对丽妃的态度生疑,却为了让小公主日后有个靠山,归靠了丽妃。   当年也可怜过五皇子,可是当时圣上还年轻,后宫乱,她就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及,又哪里有空闲去管旁人,可是!却没有想到,那才是她的孩子啊!   这么多年来,她将害她同骨肉分离的凶手的孩子疼入心底,可那人却只将她的亲生孩子当成工具!   容婕妤一想到五皇子年幼时的处境,就觉得头脑发昏,支撑不住身子地瘫软跪地,猛地使劲冲景帝磕头:“圣上!臣妾入宫数十年,从未求过陛下什么,可是臣妾求陛下,将臣妾的孩子还给臣妾吧!臣妾求皇上了!”   丽婕妤被容婕妤一番质问的话,逼得脸色惨白,当年她还年轻,一时鬼迷心窍就将两个调换,后来庆雅越来越大,越来越似一个雪团,尤其一双眸子极像自己,让她如何不疼?   而五皇子呢?   丽婕妤有些微愣,她当初觉得五皇子夺了她亲生孩子的宠爱,心底就仿佛有根刺一般,越来越看不惯他,圣上皇子不少,后来发现五皇子并不受宠,她心底不止一次后悔,越后悔越疏离厌恶,直到五皇子不知为何像变了个样子,突然得了宫中所有人、包括圣上的喜爱,她才恍然想起当年将两个孩子调换的目的。   她对五皇子越来越好,不过就是为了那个位置,而她掌管后宫,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待日后瑜儿当真登基,她再给庆雅找个好夫婿,让旁人都不得欺负她的庆雅。   她想得好好的,却所有事情一朝败露。   像是布置设计好的一般,当年那件事所有的证人都冒了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大殿内在容婕妤说完后,就陷入一片死寂,宫人们死死地低着头,圣上眯着眼睛,明显地有些犹豫不决,对于他来说,五皇子是谁所生,并不重要,反正都是他的孩子。   如今他大怒,不过是因为丽妃居然敢欺君。   容婕妤跪在景帝脚边,丽婕妤也跪在台阶上,然而方瑾瑜则是低着头跪在大殿中央,旁边正是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角庆雅公主。   不过此时的庆雅公主不复往日的活泼俏丽,傻愣愣地跪在那里,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茫然无措,她抬眸看向台阶上跪着那个女人,原来她才是自己的生母?   怪不得……   怪不得她对自己那般好,好到让她困惑,好到比母妃还好。   原来不过是因为愧疚!   庆雅脸色顿然惨白,景帝皇子不少,而公主却只有庆雅一人,因此自幼便十分得宠,几欲从未受过委屈,此时却似人生开了个玩笑,原来她不过是生母不想要的孩子,她是被舍弃的……   纵使后来补偿再多,又如何?   当初还不是觉得她没有用,就将她抛弃了吗?   庆雅突然扯开嘴角笑,笑着笑着,眼里就全是泪,这些年来,丽妃待她如亲生母女,圣上不止因此夸奖过她多少次。   什么恨不得当初生个女儿?女儿才像小棉袄?让景帝觉得她与众不同,也正是庆雅亲近她,景帝觉得她待旁人子女都十分好,后来才将权力都放手于她。   庆雅哭得浑身都在打颤,又哭又笑,原来那个女人在当初抛弃她之后,自己还给她带来了这么大好处!   不愧是后宫得意多年的丽妃娘娘,真是好算计啊!   怪不得当初及笄之后,她会像父皇进言,要再留她两年,原来都不过是愧疚!   庆雅突然捂脸痛哭,瘫软倒在一旁,泣不成声。   两个妃子哭了半天都没有反应的景帝,瞬间脸色沉了下来,冰冷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将公主扶起来!”   景帝看着哭得浑身轻颤的庆雅,此时才真正得觉得震怒,景帝一生孩子众多,就只有一个公主,可以说整个皇宫中,除了靖王方瑾凌,便是庆雅公主最为受宠,而靖王的宠爱有多少是对虞妃的补偿也不得而知,只有庆雅公主才是真正得了他宠爱的。   庆雅挥开那些宫人,几欲是跪着向景帝爬去,景帝狠狠一皱眉,从台阶走下来,庆雅瞬间抱住他的大腿,哭得泣不成声,她只是哭着喊:   “父皇,父皇……”   景帝一僵,生硬地弯下腰,抚了抚她发丝,冷沉道:“不管如何,阿雅都是大明朝最受宠的公主。”   庆雅哭声一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仰头去看景帝,就像年幼时,每次景帝到容婕妤宫中,她都是欢天喜地地扑到他身上,脆生生地唤他:“父皇!”   庆雅眼底全是湿意,哭声越来越压抑,她是大明朝最受宠的公主,却在出生时,就被生母调包,只因为她不是男子!   她甚是迷茫无措,她应怨恨丽妃,可是丽妃这么多年来却是当真对她好,明明是该恨的,可是这么多年的就似枷锁般,将恨意紧紧束缚着,让她心底又苦又涩,只能无助地痛哭着,迷茫地问景帝:   “父皇,她为何不要我?”   她养母待她极好,却是因为养母以为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   为何旁人都可以不在乎自己生的是女儿,而她的生母就这般在意呢?   景帝眼底瞬间冷然,冰冷地看向丽婕妤,皇室子嗣,何由得她挑选?   若是景帝先前还有些犹豫不决,那庆雅的样子却是让他下了决心,他皇室子嗣绝不许旁人慢待一分,他视线不经意落在无声跪在地上的方瑾瑜身上,一顿,眸色瞬间暗沉下来。   他暗沉开口:“瑜儿,你怎么看?”   是养母,还是生母?   养母外家在朝中根基深重,比生母能给他带来的帮助,要多得多,容婕妤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瞬间灰败下来,苦笑一声,当年她未曾护住他,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关护过他,怎得好意思去让他唤自己一声母妃?   方瑾瑜一直将大殿内情景看在眼底,尤其是景帝弯腰安慰庆雅的一幕,让他眸色越来越深,他自然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丽妃亲子,可对容婕妤,他也并无感情。   年幼时,谁都可以踩一脚,扬长而去,无人帮他一分,亦无人怜过他年幼。   他看过得父皇宠爱的三皇兄,可见过被母妃爱怜拥在怀中的庆雅,而他?   父皇除了一心朝政,到后宫中,也只余下丝毫心神关心三皇兄罢了。   母妃对他态度淡淡,疏离冷漠,却对旁的妃子的孩子爱怜不已。   他自幼便只有自己,后来,无意间,有一人闯进来,告诉他该如何做,从那后,他于低泥中起,再无人敢欺,却也再不将旁人放在心上,至此,眼里心里,便只能看见那一人。   方瑾瑜缓缓抬起头,对着景帝扯出一抹笑,却惨白无比,毫无血色,他一字一句道:   “皆由父皇做主。”   若不能登上那个位置,纵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也不过片刻倾覆,生死权势全在那人一话之间罢了。   他头上顶着的母妃是谁,又有何重要?   至于丽妃母族?既然登上了温王府这条船,又岂是想下便能下的?   除了他温王府,丽妃母族又有何高枝攀?   方瑾瑜想扯出一抹笑,却只是枉然,只能对着景帝笑得万分难看,景帝一顿,眼底终究是闪过一丝愧疚,方瑾瑜又重新低下头,眸子里阴鸷凉然,轻讽之意一闪而过。 第83章   最后的结果下来,丽妃被贬, 温王方瑾瑜被记在容婕妤名下, 十八年后, 温王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生母名下,看着容婕妤泣不成声的模样, 方瑾瑜低垂着头, 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庆雅公主依旧还是容婕妤的孩子, 那日大殿内,容婕妤跪的时间久了,双腿麻木,步履蹒跚地走到庆雅面前,抚着她的脸颊,哭着笑道:“阿雅,你是否还愿唤我一生母妃?”   庆雅呆愣了半晌, 最终还是扑进她怀中, 哭着喊她:“母妃。”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便不是亲生,这么多年疼爱,容婕妤自然也不可能说舍就舍。   只是无人注意到,站在两人旁边的方瑾瑜,抬眸静静地看着二人,忽地轻扯了扯唇角, 轻讽而凉。   终究是隔了十八年, 容婕妤待温王太过小心翼翼, 方瑾瑜如往日般,温和笑着应她,却也更显陌然疏离。   方瑾瑜看着微有些谨慎的容婕妤,轻敛下眸子,他为何会喜欢伊儿?   也许就是因为,她有护住自己的能力,无能的人,活着又能怎样呢?   不管怎么说,方瑾瑜一事在朝堂上掀起潮浪,方瑾瑜表现得如往常无异,而丽妃母族却不知不觉有些尴尬。   朝堂上,方瑾瑜抬眸看向一身清凌凌的黑衣,却漠然尊贵的男人,勾唇凉笑,他自然知道是谁做得手脚,除了他的三皇兄,还有谁能有这么大能耐?   方瑾凌不过淡淡瞥了他一眼,就一扫而过,极近漠然冷淡。   此番后,方瑾瑜的势力终究是受损,而对此,方瑾凌也不甚在意,觊觎他的人,怎么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事后,洛伊儿知道此事后,也有些发愣,她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还是去年,靖王第一次邀她入王府时,与她说起的。   洛伊儿轻抿了抿粉唇,眸子似闪过一丝担忧,她与庆雅因着年□□情,倒是真心相交,庆雅待她也是真的好,她此时自然是有些担忧的。   最重要的是,她那位二哥,待庆雅也不似无意。   洛伊儿手指搭在案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最终还是给庆雅送去了一封书信,邀她到侯府小聚。   不管如何,出来走走,该能散散心的。   庆雅得了书信后,没有几日,就拜访了齐侯府。   楚氏自然也知道朝中事宜,如同往日一般招待着庆雅,就将人交给洛伊儿,自己不再出面。   大明朝唯一的一位公主,独一无二的尊贵,不在于其母妃是何人。   多少人想攀上庆雅公主这一条线,却不得其门路,可偏偏她却与洛伊儿私交甚好,楚氏自然不会拦着自己女儿发展人脉。   庆雅一见到洛伊儿,瞬间就红了眼睛,在云霞苑这个小院子里,扑在年龄相仿的少女怀中,泣不成声。   她受宠多年,无一丝困扰,生母另人,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那日在大殿上发泄过一番情绪后,她便连哭都躲着哭,她是大明朝唯一的公主,尊贵无比,不得在旁人面前失了皇室一分脸面。   而如今在好友面前,却再也忍不住了。   盼思等人面面相觑,奉上茶水后,低着头不敢说话。   洛伊儿轻抚着她的背,微蹙细眉,轻柔道:“没事的。”   庆雅轻轻抽噎着,洛伊儿任由她哭了一会儿,才拉着她到外面走走。   侯府凉亭中,庆雅无精打采地坐在石凳上,洛伊儿拿着她往日爱吃的糕点哄她,她只时不时应一声,洛伊儿斜睨向她,余光突然瞥见假山后面的人影,顿了顿,道:   “公主,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伊儿回去取样东西。”   待庆雅点头之后,洛伊儿才扶着盼思的手臂离开,只是余光却是瞥见那人上前后,才微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庆雅微蹙眉,疑惑道:“这么快?”   刚转过身,突兀睁大了眼睛,堪堪站起身,轻缠着眼睫,垂眸,似有些不解:“你……怎么来了?”   “请公主安。”   庆雅蹙眉抬头:“不必多礼。”   洛齐彦垂眸看她,瞧见了她微红的眼眶,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袖子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遮住眼底的担忧,半晌平静后,他轻轻道:“公主可好?”   庆雅身子微僵,似有些委屈,眸子里瞬间染了一丝湿意,却是深吸了一口气,轻柔笑开:“洛公子不必担心,我很好。”   洛齐彦抿着唇,便听眼前女子道:“洛公子坐罢。”   她坐在石凳上,似遮掩般,捧着一杯茶水,垂着眸子,轻轻抿着。   洛齐彦顿了顿,才绕过去,坐下,就见眼前女子已经放下杯子,一手撑着脸颊,侧头朝凉亭外望去,少了往日的些许活泼,越发沉静,惹人心疼,他蹙眉,温和安慰道:   “公主身份尊贵,何必为了旁人伤心?”   庆雅攥紧手帕,终是忍不住反驳:“那不是旁人?”   她眼眸微红,带着几不可察的脆弱,洛齐彦忍着心疼,面色淡淡温和,却似透着薄凉,一字一句同她道:“怎么不是旁人?从她做下决定时,她于你来说,便已经是旁人了。”   庆雅些许哽咽,不敢再看眼前的男子,偏过头去,道:“可她是我生母!”   “公主!”洛齐彦的声音重了些,庆雅听着甚是委屈,眼睫一颤一颤,泪珠就随之滚落,洛齐彦一顿,才道:“公主,既然旁人都不在意你,你又何须将旁人放在心上?”   庆雅紧紧抿着唇,她自然懂洛齐彦的意思,可是说的容易,做得难,至少此时此刻,她做不到那么轻易地将此事翻篇,只能吸吸鼻子,侧头道:“我知道了。”   洛齐彦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小妹,她虽身处后宫,却太过被娇宠,虽知道后宫阴暗,却从未经历过。   此事未必不是好事,毕竟她总要嫁人的。   洛齐彦眸色微黯,右手握拳抵在嘴边,将咳嗽咽下,从袖子中拿出几颗糖,推向那边的女子。   庆雅被他的动作吸引,转过头来,瞧清楚桌子上的东西时,有些微愣,轻轻抿唇。   五彩糖。   甚甜。   宫中并无此糖,因着齐侯府二公子自幼体弱,常要服用苦涩药,为了哄幼时的洛齐彦,侯府中特意做了很甜又很小的糖,洛齐彦习惯用此糖去口中的苦味,身上总会带着些。   后来,无意间,她发现他身上随时带着糖,特意问过他原因,她还记得那次,他突然变淡的神色,看了她良久,才又温和笑开,同她轻声解释。   也是从那时,两人之间渐渐疏远,其实,庆雅隐隐知晓,他疏远自己的原因。   她第一次尝五彩糖,便觉得很甜。   还记得当年为了缠着他,故意生过了几次病,他就会让伊儿给她带些许五彩糖,后来被他发现自己是故意为之,他第一次对她冷了脸色,声音冷漠得似两人从不相识般。   她何时被人冷待过?当时觉得甚是委屈,却是心底害怕他真的不再理她,低着声音同他道歉。   从那以后,她就未再见过五彩糖。   庆雅轻颤着眼睫,从回忆中回神,就听见他温和的声音:“还喜欢吗?”   庆雅顿时红了眼,却是别过头,无声地笑开,伸手拿过糖,剥开,放到嘴里,些许糯道:“喜欢。”   一直都喜欢。   糖在口中化开,丝丝甜意似入心底,先前的委屈好似都散了去,庆雅透亮的眸子眨了眨,又剥开一颗放进口中,待还想去拿的时候,就见那人将所有糖都收了起来。   庆雅一顿,轻轻抿唇,愣愣道:“不是都给我的吗?”   洛齐彦轻扬着唇笑:“是都给你。”   庆雅撅了撅嘴,有些委屈:“那你干嘛收起来。”   他并未答话,只是轻轻笑着看她,庆雅眨了眨眼睛,委屈散后,终是回了神,指尖动了动,缩回了手,耳畔微红,声音低低有些颤:“你看着我作甚?”   洛齐彦一顿,敛下眼帘,将糖又重新放在桌子上,只是轻声嘱咐道:“别贪吃。”   似察觉到他态度那一瞬间的冷淡,庆雅轻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她将手帕攥紧,突兀轻声道:“刚刚洛公子说,若是旁人不在意我,就让我不要将那人放在心上?”   洛齐彦似是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身子略微僵硬,半晌才轻轻道:“嗯。”   庆雅直直看着他,眸色灼亮:“若是我一直放不下呢?”   洛齐彦皱眉,声音微沉:“公主!”   似乎他刚刚的动作让她多了几分冲动,她仿佛没有看见他不赞同的神色,不管不顾,一字一句道:“那洛公子能不能在意我一些?”   话说出口后,庆雅心底便是一松,后又紧绷,指尖紧紧抵在石桌上,才能让自己鼓起勇气看着他。   洛齐彦的身子恍然僵硬,脸色煞白,全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他倏地抬眸看她,却微微愣住,眼前女子眸子里皆是认真,定定看着他。   洛齐彦拧眉,偏开头,却无意看见她指尖紧张地泛白。   心底骤然微疼,他闭了闭眼睛,后才睁眼看向她,有些无力道:“公主身份尊贵,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庆雅忽地一笑,脸颊带着微微的白,眼底却隐着些许光和一丝丝软弱:“可是除了洛公子,我对于旁人,心底毫无欣喜。”   洛齐彦微顿,愣愣地看着她,他想说什么,却都说不出来。   他知晓,该如何是对她最好。   可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在此时拒绝她?   庆雅抿唇,眸子里又有湿意:“洛齐彦,我早过及笄之年,我等了你好久,你娶我好不好?”   “我生母不要我,养母又有亲子,洛齐彦,我害怕。”   她身为皇室唯一公主,纵使心底无措难过,却如何也不至于害怕,洛齐彦心底全都明白,可是看着她红着眼眶,低低似祈求般哭着说:   “你娶我好不好?”   他仍是似丢了所有理智,只能低应着她:   “好。”   庆雅听到他的回答,忽地哭了出来,又哭又笑,眼底却全是亮色,她知晓他是为了她好,可是她不想嫁给旁人,若是愿意嫁给旁人,又怎会等了那么多年?   洛齐彦袖子中的指尖微颤,勉强才扯出一抹笑,却万分惨白。   原不过想安慰她一番,却未料会如此,他终是俗人,终究还是自私。   明知道会耽误她,却是抵不住心底那一分念想,洛齐彦看着她眸子清亮,毫不遮掩的欣喜,他只能缓缓扯开一抹笑,轻而自嘲, 第84章   待庆雅离府后,洛伊儿才知道此事, 微有些惊讶, 她看着面色微白的洛齐彦, 微蹙起细眉,轻柔似安慰道:   “二哥,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既然这才是她所求, 二哥又何必作茧自缚?”   洛伊儿轻轻抿唇, 又低声道:“若是二哥当真觉得自己误了她,便好好待她,就是。”   与离家多年的洛齐衡不同,自洛伊儿清醒之后,洛齐彦自来都待她极好,除了身子病弱,在她心中, 她二哥自是极好的, 她轻颤了颤眼睫, 抬眸朝凉亭外看去,不再多说,服了服身子,无声地转身离开。   凉亭中沉默半晌,洛齐彦终是回神,轻捏了捏眉心, 低叹了口气, 起身朝前院而去。   傍晚的时候, 洛伊儿就听说,二公子同侯爷在书房里待了一下午。   听到这消息时,洛伊儿正在逗着靖王送来的那只鸟儿玩,小家伙似有灵性般,即使笼子打开时,也只在院子里飞,久而久之,洛伊儿便不怎么将它关起来。   盼思刚说完话,洛伊儿喂食的动作就是一顿,微垂下眸子,眸子里隐隐看不清,片刻后,走到软榻旁坐下,眉尖若隐若无地蹙起。   对于庆雅和洛齐彦一事,洛伊儿也不知该作何想。   庆雅身负盛宠,既是好事,也不好。   从多年前,圣上将靖王同洛伊儿赐婚时,就将齐侯府与靖王绑在了一起,若是圣上再同意庆雅与洛齐彦的婚事,这其中意义,便不可不让人多想。   洛伊儿轻抿着唇,眸色渐愈渐深,直到一旁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声传来,她才回过神,轻笑一声,眸子里浅谈,渐显清明。   不管如何,待看圣上旨意,便可知晓了。   三日后,早朝后,洛煜安同洛齐彦回府时间过晚,洛伊儿便隐约知晓了原因,同楚氏一起用膳时,她轻瞥了一眼楚氏的神色,微挑了挑眉,不解道:   “娘亲怎么了?”   楚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二哥同公主一事,你早就知晓了,是不是?”   洛伊儿掩唇轻咳一声,瞧着她神色似有些愁绪,微顿,有些迟疑道:“娘亲对此事有不同看法?”   楚氏放下筷子,转头看了张嬷嬷一眼,待下人都退出去后,她才转过来,轻叹了一口气,道:“侯府如今已经先后同靖王、温王牵扯上,伊儿,你觉得圣上还会让侯府更进一步吗?”   如今朝中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只有靖王和温王两个皇子,可偏偏这两个皇子都与齐侯府有关系,温王府唯一一位侧妃,便是齐侯府庶女,更是隐隐有传闻,因为温王宠爱侧妃,不愿再娶正妃。   更有,齐侯府嫡女先是被封郡主,靖王又即将迎娶其为正妃,瞧着靖王往日行为,待其也是分外好的。   除了皇室,整个京城中比起齐侯府尊贵的,竟找不出一手之数。   更何况,齐侯府嫡长子手中还握着兵权。   如今,齐侯府又要求娶公主,纵使圣上再信任齐侯府,心中也未必没有想法。   洛伊儿动作一顿,楚氏所说的,她自然也能想到,但是,她抿唇浅笑:“那日二哥同爹爹在书房里那么久,定是在说此事吧?”   她抬眸看向楚氏,笑意微浅:“二哥只求过爹爹娘亲这一件事,娘亲怎么可能忍心让二哥失望而归?”   若是忍心,那今日爹爹同二哥便也不会到现在还未回府了。   “既然如此,娘亲又何必多虑?”   楚氏微拧眉,话虽如此说,又怎么可能放心呢?   那日洛煜安回府后,并未说起此事,洛伊儿也不知那日结果如何。   时间如梭,眨眼间就到二月出头,再无几日,便是洛伊儿大婚之日。   洛伊儿也没了心思再去管庆雅的事,这段时间,她每日都忙到很晚的时候,晨起请安,都是盼思叫她,她才醒能醒来。   许是时日将近,洛伊儿也渐渐感到些许紧张,在二月初七那日,皇室正妃的礼服被送进齐侯府,云霞苑似被隔开一般,院子外护卫把守,里面嬷嬷丫鬟行走间都带着些贵气,是皇宫里派来的人。   箱箱聘礼摆在云霞苑中,听说那日靖王送聘礼进齐侯府时,队列前方已经进了齐侯府,队列后方还未从靖王府出来,话中纵有夸张嫌疑,但也道出了聘礼之多。   这日,楚氏没有让她到方韵堂,而是亲自来了云霞苑,一盏烛灯,昏昏暗暗,楚氏眸子里也有些湿意,轻拍着她的手,当年不足双手大的婴孩,晃眼间,都要出嫁了,楚氏嘴角带着浅笑,轻声同她说着话,最后,递给她一张长长的单子。   是齐侯府给她的嫁妆。   当年楚氏一族盛极一时,楚氏的嫁妆自然不少,极其六个地段好的店铺,楚氏将其中四个都给了她,还有齐侯府也拨了四个给她,先前圣上封其为郡主时,曾赏赐黄金千两,都给她带走,更有压箱子的银钱,连同侯爷私下里添的,大额的银票和小额的碎银子,楚氏都为她准备齐全。   皇室正妃的嫁妆,最多为一百零八箱,楚氏自然不会让洛伊儿比旁人弱,长长的单子,洛伊儿看得仔细,看了一刻钟有余,楚氏叮嘱道:   “将这单子收好,日后娘亲不在身边,自己护好自己。”   洛伊儿心中微涩,她知晓楚氏定是在最大限度内,给了她最好的,她轻呼出了一口气,弯着眸子,伏在楚氏怀中,声音轻轻细细,似有湿意:   “日后女儿不在娘亲身边,还望娘亲多多保重。”   楚氏鼻子一酸,忽地就想起她决意到凉州去的那晚,她也是这般担忧焦虑,抚着她的青丝,一字一句道:“靖王殿下虽待你好,但是宫中皇后与娘亲不和,必定对你不满,你要留心。”   洛伊儿眸子湿湿:“女儿知道,定会多加小心的。”   两人说了好久的话,楚氏终是放开她,笑着道:“时间不早了,娘亲就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明日大婚流程复杂繁多,楚氏也担忧她休息得晚了,明日一番折腾,嘱咐过后,就带着人离开。   洛伊儿送她到院子外,才回到院子中,沐浴之后,挥退下人,躺在床榻上,些许发呆。   她手中握着那块羊脂玉配,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锦被,一片昏暗中,她睁着眸子,却没有丝毫睡意。   大婚。   她此时才觉得些许真实,这些日子楚氏忙于明日的大婚之礼,云霞苑中多了些许宫中的奴才,举止之间皆是恭敬,低着头行动间听不到声响,她轻抿着粉唇,有些发愣,指尖抚过玉佩的纹理,似有些许紧张。   她想到了好多,脑海里纷纷杂杂,最后变成皆数变成那人。   她轻呼出了一口气,终是闭上眸子,渐渐陷入沉睡。   天际还有些灰白,未有亮色,云霞苑中已经起了动静,被叫醒时,洛伊儿面上依旧有些乏意,她半靠在檀木床头,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几个嬷嬷扶着她起来,动作小心恭敬,她微蹙着细眉,任由几个嬷嬷动作,天际晓亮之时,她坐在梳妆台前,四周皆是人,有熟人也有些许眼生的几人,一个面带笑意的嬷嬷站在她身后,手中持着一把红木梳子。   铜镜些许模糊,洛伊儿从铜镜中看着自己,因着施了粉黛,面颊微些许红霞,细眉被精心描绘过,挑起一抹弯弯的幅度,粉唇抿在胭脂红纸上,瞬间染上红色,红唇似火,美人眸顾盼间都似透着一股媚色浅柔,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身后,她感觉到身后那个嬷嬷拿着红木梳子,梳齿从发丝间滑下,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耳畔传来嬷嬷喜气的声音:   “一梳梳到尾……”   她轻颤着眼睫,羊脂玉佩的红绳缠绕在她指尖,她微蜷缩起手指,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嘴角微弯,终是勾起一抹浅浅的幅度。   天色大亮,在亲友为她添妆之后,她终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有丫鬟跑进来,嬷嬷连忙说道:“来了,来了,快,盖头拿来……”   眼前被一片红色遮住,她坐在床榻上,因着今日特殊,云霞苑内也是一片红色,她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心中忽然也升起几分紧张,忍不住轻咬住唇瓣。   院子中一阵热闹后,突然安静下来,她微微睁开眸子,知道他来了。   红色盖头遮住,她看不清屋子中是何情形,只是眼前忽然一暗,光线被遮住,嬷嬷牵着她站起来,刚将红色绸缎递给她,她尚未接过,就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愣,反应过来,脸颊微红,低声道:   “殿下?”   似感觉到旁人的视线都看过来,她有些不适,想要抽回手,便听见一声低笑,随后一道微许低沉的声音:   “抱歉,来晚了。”   洛伊儿面颊一红,盖头遮着,可是她的眼睫却是一颤一颤的,心底轻呸着,这话说得好似谁等得急了一般。   就算旁人不说,依着上次洛芋成亲时的场景,她也是知晓,眼前这人绝对没有来迟。   可是,她终是忍不住眸子里浮上些许笑意,刚刚些许的紧张不安,似都散了去。   她只轻轻应了一声,她看不见,眼前的男人不复往日淡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瞧着她的眼底一片温和,握了握她的手,才接过嬷嬷手中的红色绸缎,将小姑娘牵出院子,虽是知晓小姑娘有嬷嬷扶着,不会摔倒,他依然走得很慢,偶尔间回头。 第85章   拜别父母后,一番折腾, 终于到了靖王府, 圣上携着皇后坐在上首受礼之后, 便很快就回了宫,即使如此, 依旧是很大的荣誉, 直到坐在床榻上, 她才觉得身边安静了些。   凤冠霞披,略微沉重,洛伊儿一路走来,便已经觉得疲累,稳稳坐在床榻上,盼思小心地伺候在一旁,她自早上被叫醒, 到如今还未用膳, 腹中空空, 甚是难受,她轻微蹙起细眉。   方瑾凌被一众人拥着进入新房,因着今日是他大婚,旁人也不似往日那般害怕他,笑着让他揭开喜帕,乍然听到声音, 洛伊儿一惊, 指尖不经意间微颤, 听着嬷嬷的话,她轻抿着唇。   年龄尚小的十一皇子哄笑着对靖王道:“三皇兄,快揭盖头!”   方瑾凌平静地瞥了他一眼,十一皇子缩了缩头,嬉笑着躲到方瑾瑜身后,探出小脑袋看着,方瑾瑜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眸子里却是浅凉,他站在最边上,并未看向方瑾凌,而是抬眸看着坐在床榻上、被红色盖头遮住视线的女子,缓缓勾出一抹微凉的笑。   方瑾凌眸色微深,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理会一众人的哄闹,轻步走上前去,缓缓掀开了红盖头,终于看到小姑娘的真容,柳眉弯而细,肤如凝脂,面染红霞,美人眸顾盼之间,方瑾凌呼吸轻滞,想到小姑娘这番美丽是为自己绽放时,眸色渐渐暗沉。   屋内似有些许停顿,众人视线皆落在女子身上,洛伊儿眼睫轻颤,似是害羞又似是紧张,小十一突然道:   “皇嫂真好看!”   一句话瞬间打破沉默,方瑾凌也终于回神,微微侧身,将小姑娘挡住,洛伊儿将他动作看在眼底,轻弯了弯眸子,眉梢透着丝丝笑意,软而柔媚。   热闹看完,一众人也都散去,房间内独留一众丫鬟和方瑾凌二人。   洛伊儿轻侧过脸颊,似是羞得不敢看他,方瑾凌眸子中染上些许笑意,持着她的双手,轻声问她:“累了吗?”   话音刚刚落地,洛伊儿就微撇了撇嘴,拉着他的衣袖,声音轻柔,又似是在撒娇道:“凤冠好重。”   皇室成亲礼节过重,她只觉得脖子甚是酸乏,还不能表现出来,此时没了外人,她才能同他轻轻诉苦。   方瑾凌此时才看见她头上顶着的凤冠,微拧着眉头,他弯下腰,低声道:“娇娇不必拘束,待会让人将其拆了便可。”   他又朝桌子看去,对着洛伊儿道:“若是觉得饿了,那边有些糕点,娇娇将就着用些。”   洛伊儿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微抿唇露出一丝笑意,桌子上备着好些糕点,因着离得不远,她也瞧得清楚,都是往日她来靖王府常用的糕点,面颊上多了几分嫣红,拉着他的衣袖微紧,娇娇道:   “殿下怎得准备得这么齐全?”   洛伊儿眸子中含笑,昨日楚氏还特意同她说过,今日可能到晚上才能用膳,让她忍着些。   听出她话中些许揶揄,方瑾凌失笑,抬手敲了敲她额头,想了想,还是嘱咐道:“若是有事,直接吩咐下人,无需有所顾忌。”   洛伊儿点了点头,她自来都不会委屈自己的,见她如此,方瑾凌才道:“那我先去前院了。”   洛伊儿拉着他衣袖的手未松,方瑾凌疑惑地看向她,就见她轻咬了下唇瓣,低下头,声音轻细地说:“……殿下少喝些酒。”   方瑾凌眸子中升起温意,突兀弯腰在她额头处落下一吻,才起身,低沉道:“我知道。”   话音落地,他就已经转过身去,几个跨步,就到了房门口,徒留洛伊儿羞红着脸颊,在原地嗔瞪向他,他回头看见,失笑着离开。   玲珑见此,捂嘴笑了笑:“殿下与小姐感情真好。”   盼思站在一旁,听到此话,也是一笑,却出声提醒道:“从今以后,要叫王妃了。”   玲珑笑:“是是是,应该叫王妃了。”说完,还特意低服下身子,行了个礼,才笑着起身。   洛伊儿斜睨了二人一眼,没有理会二人的话,抬手捏了捏脖子,敛下眸子中的笑意,朝着二人道:“还愣着作何?快将这拆了去。”   屋子中旁的嬷嬷丫鬟看着这主仆三人的动作,即使此时拆下凤冠有些不合规矩,却也都未开口说话,毕竟刚刚王爷都说了,让王妃随意,她们做奴才的,自然不敢有异议。   洛伊儿坐在铜镜前,待头上繁重的凤冠取下之后,她才觉得轻松了些,盼思适时地替她揉了揉脖颈,她才有心思打量着这房间。   看不见院子里是何样子,但是她所能看见的,就单单她所在的这屋子,便已经是甚大了,她之前因为受伤,见过方瑾凌居住的墨澹院,那里的主卧甚至都不如这个房间大。   一扇珠帘加之几个水墨屏风隔开,里面是寝室,外面应是后院见客的地方,珠帘旁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栀子花纹的窗纱,此时半开着,不远处,放着一张软榻,软榻旁是一案桌。   洛伊儿面颊微红,这个摆设很是像云霞苑,她常常待的地方,她遂想起凉州之行前,他去同她告别,她却是在软榻睡着,也许就是因为此,他才这般布置。   从软榻绕开,里方是衣柜,洛伊儿视线上方略过,落在她刚刚坐着的黄梨木床榻上,因着特殊日子,床榻上方是红纱床幔,里面锦被放了两床,洛伊儿细细打量过去,猜测底下应是放着桂圆等物,她轻颤着眼睫,不敢多看。   床榻前方,摆放着一个小的翡翠香炉,此时里面点着她喜爱的檀木香,将这些细细打量过,她才收回视线,摆摆手,示意盼思停下。   扶着盼思的手臂,走到桌子旁坐下,用了几块糕点,方才作罢。   盼思细心地为她擦掉嘴角的碎渣,心里记着她往日有午休的习惯,便问了一句:“王妃可觉得乏?”   虽是比往日早起,但是洛伊儿却是没有一丝困乏的意思,她轻眨着眸子,因着面颊尚有嫣红,勾唇浅笑间,便隐隐灿若春桃。   她冲着盼思摇摇头,又重新坐在了床榻上,刚刚被揭开的红盖头,还放在床榻上,她伸手拿过,指尖缠绕着,半倚靠在床栏上发呆。   盼思见此,退了一步,无声地立在一旁。   屋子中的两个嬷嬷见此,面面相觑,总觉得王妃此举有所不妥,但是两人看着洛伊儿的动作,却是低着头,不知该不该去提醒。   不知等了多久,喧嚣声渐渐变小,天色也越来越暗,洛伊儿转头朝外面看去,之前的兴奋羞涩淡去之后,便觉得甚是无聊,只是她除了静坐着,也不知该做什么。   她轻抿了抿唇,低垂下眸子,红盖头早就被她仍在了一旁,盼思同玲珑对视一眼,上前一步,轻声道:“王妃可要用膳?”   从早到晚,这一日小姐只用了几块糕点,她自然会有所担忧,洛伊儿又是冲着她摇了摇头,她从凉州回来后,厌食情况虽好了些,却依旧不如往日那般爱吃了,更何况,此时,她也没有胃口。   她轻拧着细眉,抬眸朝屋子中的丫鬟看去,轻声吩咐道:“去看看前院是否散了?”   她只是颔首着,并没有特意点谁去做,站在那一排的丫鬟,其中一个站出来,低服了服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子中原有些热闹的气氛,因着主子有些无聊的情绪,渐渐陷入安静。   洛伊儿也不在乎,低垂着眸子,手指缠绕着玉佩的红绳,细细把玩着。   今早换衣裳时,盼思特意将这块玉佩系在了腰带上,嫣红之中藏着些许羊脂白,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些许脚步声,洛伊儿回神,轻轻抬眸,就见房门倏地被打开,男人穿着大红色喜服走进来,与往日黑色的冷情不同,今日男人面上似带着些许温情。   男人似喝不少酒,虽是面上看不出来,但是眼中却不似往日那般清明,洛伊儿微蹙起细眉,从床榻上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扶住他,蹙眉道:“殿下?”   洛伊儿刚接触他手臂,男人忽然手臂一挥,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洛伊儿猛然睁大了眸子,也顾不上他怎么喝了那么多酒,轻攥着他的衣襟,红着脸颊唤他:“殿下,你怎么了?”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低着头的奴才,嗔瞪了方瑾凌一眼:“你快放开我啊!”   回应她的,是男人越发将她搂得紧了些,方瑾凌看着她红霞满面的模样,眸子中神色似越来越暗沉,他动也未动,只低沉道:“出去。”   洛伊儿埋在他怀里,不敢探出头,却是一阵动静之后,屋子里再无声响,只能听见头顶男人似噙着笑的低沉声:“娇娇,她们都出去了。”   洛伊儿此时才抬起头,忍不住轻捶了他一下,又不满又似担忧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话音刚落,眼前男人就突然低下头来,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唇边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她一愣,忽地腰际被人搂紧,整个人落入男人怀中。   她发髻上只留了一个发簪,此时也被男人轻柔拿下,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急切又透着些许的吻,她眸子里氤氲了些许湿意,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指尖泛白中透着些许粉嫩。   不知过了多久,洛伊儿只觉得身子微许瘫软,男人才松开她,抵着她的唇,两人呼吸似交缠在一起,低声似温柔回答她:   “伊儿,我今日高兴。”   洛伊儿微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抬眸望进男人些许深邃的眸子里,心中忽然一动,眼睫轻颤着,情绪纷杂,涩涩吻上他的唇角, 第86章   忽地被人打横抱起,洛伊儿一惊, 双手无力地勾着男人的脖颈,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房门, 男人却依然将她放在了床榻上,红色珠绒绣鞋被人脱下, 她微抿着唇, 缩了缩脚。   方瑾凌眸子里含笑, 却又暗沉似深潭,洛伊儿看着他的眸子,有些微微失神,男人弯腰在她额头落下细吻,低沉问她:“娇娇紧张吗?”   洛伊儿面色哄然红霞一片,糯糯地没有回答他这话,只是勾着他脖子的手指却是在他脖颈处滑了一下, 男人的眸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腰带被解开, 洛伊儿忽然就轻了呼吸, 眼睫一颤一颤,敛着眼帘不敢看他,男人伏在她后颈处微微喘息,倏地,洛伊儿脸色惨白,方瑾凌动作一僵, 细细密密的吻就落在她面颊上:   “伊儿, 别怕……”   声音低沉又似诱哄, 沙沙哑哑,似有汗滴落在她脸上。   性感禁欲得要命。   洛伊儿恍然间觉得些许口干舌燥,男人忽地闷哼一声,带着些许忍耐和沉哑,似被逼得难受,哭笑不得哄着她:“娇娇,你松展些……”   话音刚落,方瑾凌眸子里就闪过一丝惊讶,小姑娘忽然抬起身子,吻上他的嘴角,香甜又软糯,似酥软到心间。   红烛燃烧,在红色床幔上打着暖暖的光,旖旎又暧昧。   门外盼思等人红着脸低着头,等到近乎半夜,才听见里面叫水的声音,众人皆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忙抬了热水进去,低着头不敢看,只隐隐似听见微带着哭腔的哑声,哝糯撒娇着不满,众人越发低下头去。   方瑾凌将外衫披在小姑娘身上,知晓小姑娘脸皮子薄,此时定是羞得不敢见人,怕她身子黏糊睡得不舒服,自己披了外衫,让小姑娘埋在自己怀里,将小姑娘抱着走进浴桶。   只是洗着洗着,他呼吸渐渐就重些,终是念着小姑娘年幼,明日还要进宫请安,不敢再折腾她,将小姑娘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她。   洛伊儿瘪了瘪嘴,身子又酸又疼,眼尾处是嫣红,余着些许事后的懒散妩媚,男人爱极了她这一双眸子,刚刚一段时间,不知落了多少吻在上面,此番想法刚罢,男人唇间就溢出低低笑意,俯身轻轻吻在她眼尾。   动作间,他似低声说了句什么,洛伊儿并未听清,隐约也猜到什么,陡然红了脸颊。   粉拳轻捶了他一下,却酸乏无力,男人失笑,让人取了干净的衣衫,亲自为她穿上,又重新抱着她回了床榻,刚还有些凌乱的床榻早就被丫鬟收拾好,洛伊儿特意留心瞥了一眼,见那块白色帕子也被嬷嬷取了去,轻挑了挑眉梢。   男人将她放在床榻上,躺在床榻外面,一手搂着她的腰,见她面上乏意,眸子似都要睁不开,微皱眉,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轻抚了抚她脸颊,温声道:“睡吧。”   洛伊儿含含糊糊应了声,闭上眸子,就睡了过去。   清晨,阳光透着窗户洒进来,洛伊儿轻蹙起细眉,微有些不适,不耐地翻了个身,却陡然身子一僵,才缓缓睁开眸子,见床幔内有了动静,盼思才连忙上前:   “小、王妃,您醒了?”差些没反应过来,别了一下,盼思才喊出王妃两字。   洛伊儿被扶着做起来,懒散地打了个哈气,乏意依然,她半阖着眸子,打量了一下屋内,伸手在床榻另一边拭了拭,已经失了温度,想来男人早就起了,她在房间内没有看见男人,瘪了瘪嘴。   盼思猜到她在想什么,低声道:“王爷早就起了,嘱咐过让王妃多休息一会儿。”   洛伊儿耷拉着眼睑,懒洋洋地应了声,身子上传来的不适让她微微蹙着细眉,此时没有什么心思去搭理盼思的话,若不是记着还要去宫中请安,此时她动也不想动。   就在这时,珠帘陡然被掀开,男人一身清凌凌的黑衣走进来,缎面上绣着凶蟒的图案,金丝线勾着边角,当他抬眸看见床边的小姑娘时,眸色中漠然淡去,渐渐升起温情。   盼思弯腰退了几步,方瑾凌几个跨步上前,坐到了床榻边,见她面色隐隐不好,微皱起眉:“身子不适?”   洛伊儿轻抬起眸子,一手拉着他的衣袖,缠缠地问:“殿下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方瑾凌还没有回答,她就瘪了瘪嘴,垂眸道:“我醒来时,都没有看见你。”   似委屈似依赖的话,听得方瑾凌心底一软,抬手轻抚小姑娘的发顶,歉意地哄着她:“是我不好。”   他见她脸色的确不太好看,不禁担忧道:“娇娇再睡会儿?”   他与皇后之间并无母子亲情,自然不会担心是否去得晚了,至于圣上那边,他也有法子应付过去。   洛伊儿只是昨夜之后,今日起来没有看见男人,心底微有些许不舒服罢了,此时见到他,也没了心思矫情,毕竟皇后本就对她有意见,她自然不会送把柄给皇后。   她轻摇了摇头:“不必了,还要进宫给皇后请安,耽误不得。”   方瑾凌略深地皱起眉头,对于皇后先前的所作所为,他自是清楚,他声音微低沉:“娇娇不必过于拘谨,无需委屈自己,万事有我。”   洛伊儿轻弯了弯眸子,轻柔着声音道:“我知晓,殿下不必担心。”   方瑾凌见她坚持,只好退了一步,让盼思等人上前伺候她穿衣裳,他也未离开,坐在软榻旁,有丫鬟上了茶水,他便静静地看着她。   一刻钟后,洛伊儿终于收拾妥当,他才从软榻上起身,两人用过早膳,一起坐上马车,朝皇宫而去。   马车到皇宫门口就停了下来,宫内是可以乘坐仪仗的,早在出府时,方瑾凌就吩咐了下去,因此,洛伊儿刚下了马车,就看见几个宫人抬着仪仗等在宫门口了。   洛伊儿微微睁了眸子,转头见男人面不改色的模样,心底知晓他是担忧自己,眸子中闪过轻笑,却是拉了拉他的衣袖,微许迟疑道:   “殿下,此番是否有些不妥?”   洛伊儿有些不适,从齐侯府嫡女到静王府王妃,她身份虽一直尊贵,却从不张扬,几乎都按着规矩来,今日这番,新婚第一日同婆婆请安,虽靖王情况特殊,此番是否也太过张扬了些?   听了她的话,方瑾凌漠然地向宫门口的仪仗看去,后又低低叹了口气:“伊儿,是你太过谨慎了些。”   皇宫甚大,且不说所谓的三宫六院,更有数多楼亭舞榭,便是大臣妻女进宫探亲,也偶尔会有乘撵轿者,更无需多说庆雅。 第87章   洛伊儿微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 最终糯糯没有说出口, 方瑾凌牵着她的手, 将她牵到撵骄旁:“别担心,我陪你一起。”   两人上了轿子, 洛伊儿依旧还是未说话, 方瑾凌握着她的手, 细细把玩着,然后开口:“娇娇,你大可张扬些。”   “若是娇娇都如此谨慎,那又有几人该张扬?”   洛伊儿轻抿唇,被他拥在怀中,听着他低声叹了口气,又极缓又似微有深意地说道:“若是娇娇实在不适, 那便再等等……”   ……很快了。   方瑾凌眸色有些深暗, 他垂眸看着洛伊儿纤细的手指, 心底轻轻念着。   “殿下不必担心,伊儿知晓的。”洛伊儿眨了眨眼睛,从他话中听出深意,冲着他弯眸笑了笑。   她素来不会委屈自己,更何况,她也盼着他能让她一直张扬的那一天, 洛伊儿靠在他肩膀上, 眉梢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方瑾凌望着她, 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心底些许慰贴。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坤宁宫,轿子突然停下,两人下了轿子,宫人很快就进去通报,也许是因为方瑾凌在场,皇后根本没有为难,就让两人进去。   洛伊儿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她心想,也许在她往日当真过于谨慎了,仗着殿下的宠爱,她根本不必太过忌惮皇后。   她转头看了男人一眼,他似察觉到她的想法,失笑地弹了弹她额头,并未说话,因为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坤宁宫内。   刚踏入正殿,洛伊儿步子就是一顿,她嘴角的笑意微寡淡了些,眸子凉凉地扫过台阶上的两人,眉梢轻讽,她便说,皇后怎么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她抬眸细细打量着台阶上的女子年龄适佳,应刚及笄左右,面容姣好,眸色清澈澄净,一身嫩白色的衣裳衬得女子越发楚楚可怜,发髻上只带了一直白色玉簪。   身处宫中,穿着朴素,样貌姣好,处处都对应得上,想来这位便是靖王的那位尚在孝中的嫡亲表妹了。   这一番打量,不过一瞬间而已,洛伊儿瞧见女子瞥下来的目光,敛下眸子中所有神色,缓缓勾出一抹笑,清婉丽人,方瑾凌扶着她跨过门槛,此时才抬头看见上方的女子,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未曾看见一般,洛伊儿唇角笑意越来越深,美人眸弯弯。   那女子也是知礼,在两人请安时,忙退到一旁,没有受二人的礼,两人请安后,就坐到一旁,那女子走下台阶,服身行礼:   “臣女见过靖王殿下,靖王妃。”   方瑾凌视线扫过她,在她脸颊上微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洛伊儿只轻轻看了一眼,见方瑾凌久未开口,抬手推了推他,随意让她起来,才抬眸同皇后轻笑着道:   “娘娘身边这姑娘倒是俊俏知礼,不知是哪家千金?”   皇后扬眉笑了笑,招手让那女子过去,那女子抿唇走过去,微低垂着头,皇后拍着女子的手,那女子也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洛伊儿眸子里笑意微深,靖王同皇后的关系,京城几乎人人知晓,这沈家姑娘还这般往皇后这般凑,真是不知心中怎么想的?   不过,洛伊儿转念一想,也有些明白,毕竟京城中唯一向着她的人就只有皇后,虽然这其中包含多少利用不为人知,但是两人彼此又都不是真心实意,互相利用罢了。   洛伊儿脑海中想法刚刚落下,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忽然将茶杯和糕点朝她身边推了推,她眸子含羞地看了他一眼,男人面不改色,只拿着工具剥开了一个核桃,将果肉放在她手中,对大殿内情景视而不见。   洛伊儿微抿着唇笑,面色微红地端起茶杯轻抿口,将核桃吃下,余光瞥见高位上的皇后面色微变,她眼底的笑意就越发深了些。   便是此时,皇后终于笑着开口:“这便是本宫之前同你说过的,凌儿的嫡亲表妹。”   洛伊儿清淡地应了声,还又笑着赞了一声,惹得方瑾凌抬眸看了她一眼,后又转头示意宫女为她添上茶水。   皇后微微皱起眉头,对两人的反应不满,眼神微冷地看了洛伊儿一眼,她自然知晓洛伊儿素来行事滴水不漏,但是靖王陪着她打自己脸,依旧让她心底不悦。   纵使心底想法再多,在方瑾凌淡漠扫来的视线下,也不敢表现出来,顿了顿,她面上浮上哀色,拍着嫩白色衣裳女子的手,叹气似怜惜道:   “茵儿这丫头,身世可怜,本宫心有不忍,便想留她在京中多些时日。”   沈家姑娘,名唤沈茹茵,洛伊儿之前拜托楚氏打听时,就已经知晓了。   洛伊儿心底对这话嗤笑,面上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眸子闪过一丝轻讽,笑着道:“娘娘这话说得不对,沈氏是名门望族,怎得能用一个可怜来形容呢?”   沈茹茵轻抿唇,听起洛伊儿提起沈氏,她眸子瞬间就有些微红,氤氲了些许湿意,似是触到了伤心事一般。   皇后顿时皱起眉头,责怪地看向洛伊儿:“伊儿!茵儿她父亲刚逝去不久,此时正是伤心的时候,本宫心有怜惜,何处不对?”   伊儿,茵儿?若是不注意,还以为是在叫一个人,洛伊儿眉梢透着些许凉意,便是方瑾凌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抬眸看向两人,淡淡道:   “伊儿?”   他吐字微微不清,似是故意般,那女子茫然地抬了抬头,方瑾凌瞬间冷了神色,沈茹茵一愣,后又连忙解释道:“不是伊,是草木茵茵的茵。”   方瑾凌只是冷冷抬眸:“本王在唤王妃,谁准你说话了?”   沈茹茵脸色霎时间惨白,似羞耻一般,眸子里瞬间就氤氲了泪珠,身子盈盈一晃,柔弱不堪。   皇后微拧眉,心底暗骂着沈茹茵没用,面上却是打着圆场:“茵儿同伊儿名字想象,茵儿一时听岔了,也情有可原。”   方瑾凌淡淡垂眸,只将核桃果肉放进洛伊儿手中,漠然道:“既然知道冲撞,为何不改?”   皇后面色一僵,再开口,便是再唤:“凌儿说得对,日后唤茹儿也好。”   皇后没有想到方瑾凌居然对沈茹茵态度如此冷谈,她看到沈茹茵时,可是一惊,毕竟沈茹茵可是有五分相像逝去的虞妃的,而虞妃的画像,方瑾凌也曾收藏过一幅,所以方瑾凌在看见沈茹茵时冷淡的态度让皇后有些不解。   其实并不是方瑾凌没有感觉,只是皇后没有发现罢了,至少洛伊儿看出了方瑾凌在见到沈茹茵面容时那一刹那的停顿。 第88章   场面似乎僵硬下来,尤其是沈茹茵听到皇后的话, 面色更是煞白, 往日她在江南时, 家人都唤她茵儿,没有想到这才刚到京城, 竟连茵儿都不能唤了。   可她心底也清楚, 冲撞上位是大罪, 哪怕本不该是她的错。   她紧紧抿着唇瓣,柔柔弱弱地低着头,似受了好大的委屈,却没有开口说话。   洛伊儿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视线从沈茹茵身上收回来,眸子里泛起丝丝笑意,一闪而过, 轻抿了茶水, 才清婉大方道:“殿下不必如此, 沈姑娘刚刚入京,并不是有意的。”   方瑾凌微冷的面色稍缓,低应了一声,漠然收回视线,不再开口,偏偏他这副全然向着洛伊儿的态度让皇后脸色更是变了几变, 沈茹茵低着头, 旁人倒是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洛伊儿缓缓勾起嘴角, 皇后看得气闷,眼神都凉了凉,心底暗骂着沈茹茵,她可是想给洛伊儿添堵,而不是让洛伊儿给她添堵的,再去看方瑾凌的态度,她心底就更恼了,直接拍板道:   “茹儿刚入京,在京中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本宫决定让她在王府中小住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洛伊儿就轻笑了一声,惹得皇后皱眉看去,眸色凉凉:“伊儿,你有什么异议?”   她就算再不受宠,也是大明朝的皇后,更别说,她还是洛伊儿名义上的婆婆,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就够洛伊儿喝一壶的了。   可是洛伊儿轻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对皇后的话全然不在意,笑得温柔,稍带些不解:“刚刚娘娘不是说让沈姑娘多陪娘娘些日子吗?何不就让沈姑娘住在宫中?”   见高位上两人都变了脸色,洛伊儿眸子里笑意更甚:“坤宁宫清净,沈姑娘尚在孝期,正好适合沈姑娘居住,还可以陪娘娘解解闷。”   清净?解闷?她就差明说自己这个皇后不受宠了!   皇后脸色已然有些发黑,气得胸口中憋着一股气,更何况将沈茹茵留在宫中?她又不是傻子,谁人不知圣上对虞妃的心思,如今若是遇到一个同虞妃五分相像的沈茹茵,谁知道圣上会做出什么来?   皇后一直知晓在圣上心中,除了朝堂的事宜,世上入了他心中也不过两个女子罢了,一个求而不得,却也越发入了心,成了心上那白月光,忘也忘不掉,一个已然失去,追悔莫及,佳人死在最好的年华,也就让圣上的记忆中美人永远无法褪色,旁人再也比不上。   她那妹妹就在京城,圣上如何也不会让洛伊儿进宫,但是虞妃早就逝去,谁知道圣上会不会对沈茹茵起什么心思?   皇后越想,心情越糟糕,再看洛伊儿那张与那贱人相似的脸,就不得不心生厌恶,别开脸,不想再看。   方瑾凌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看着笑语晏晏的小姑娘,眸子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笑意,袖子中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心底渐渐酥麻。   皇后突然转向方瑾凌,她不想再同洛伊儿说话,明明年龄不大,偏偏像她那个娘亲一样,行事之间滴水不漏,不让旁人沾一分便宜,甚是惹人厌恶。   她哀哀皱起细眉,楚氏容貌堪称绝色,皇后与楚氏同父同母,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她有些难受地道:   “本宫一见到茹儿,就好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虞妃,都是十分令人心怜,如今茹儿孤苦一人,在京城中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若不管她,那她该怎么办?”   她怕方瑾凌不应,特意提到了虞妃,最后还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似乎真的在为沈茹茵难过一般,可她是什么人?亲姐妹都能下手的人,在座的几位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   沈茹茵不知道皇后与楚氏旧怨,对京城事物也知道不甚清楚,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皇后不喜靖王妃,在靖王妃走进来时,她就仔仔细细观察过了,果然一副姝色,令人见之忘俗。   可是视线瞥到女子身侧的男人时,她心跳仿佛就加快了些,似小鹿乱撞般,她从未见过这般出色的男子,往日她在江南,以为知府之子便是天之骄子了,可到了京城才知道,不过尔尔。   所以,她对皇后之前的话越发地心动,如今江南沈氏已经落入她二叔手中,她回去也不过寄人篱下,还不如留在这繁荣的京城中,为自己一搏。   沈茹茵心底思绪瞬间闪过许多,面上却是应和着皇后的话,眼睫挂了两行水珠,要落不落,她嫩白的双手慌乱地攥紧手帕,嫩绿色的手帕称得她一双手越发白嫩,也显得她似不知所措,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惹人怜惜,顾盼间落在方瑾凌身上,似乎夹杂着一分祈求和不安。   洛伊儿见此,眸子越发凉了几分,眉梢带着的笑意也透着几分莫名的含义,丝丝入骨的凉意。   方瑾凌听了皇后的话,也只是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对她身侧的沈茹茵视而不见,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半晌,他才淡漠出声:   “既然娘娘怕她留在京中寂寞,何不让她回江南?”   他自然能看出来皇后的心思,也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才对皇后越发不耐,连带着对沈茹茵也生了一丝不满。   沈茹茵面色微白,眼睫上的泪珠忽地就落了下来,她有些哽咽,却勉强笑着,如出水芙蓉般柔弱:“表哥不要生气,是皇后娘娘心疼臣女。”   她顿了顿,又垂下眸子,抿唇无声地落了下泪珠,才缓慢道:“臣女母亲年前就已逝去,如今父亲也遭遇不幸,府中已然没了臣女的容身之地……”   听着她的话,方瑾凌和洛伊儿尚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皇后面露心疼之色,洛伊儿敛下眸子中一闪而过的讥讽。   表哥?虽说这个称呼也没有错,但是通常无允许下,对皇子都应用敬称才对,如今虞妃不在,沈茹茵同方瑾凌之间也无情谊,这一声表哥喊得真是心思尽显。   然而沈茹茵眸子中却是清澈澄净,似乎并无旁想一样,洛伊儿眸色深了些许。   洛伊儿余光看向方瑾凌,见他神色丝毫不变,才收回视线,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面上浮上一丝怜惜,轻柔道:“本妃也没有想到沈氏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如今连嫡出之女都容不下了。”   她一句怜惜让沈茹茵脸色微僵,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紧紧咬着唇瓣,似受了欺负一般,泪眼朦胧。 第89章   她刚刚那一句话只是想让表哥对她心生怜惜,却丝毫不想抹黑沈氏一族, 毕竟被当作嫡女培养, 对家族的归属感是很大的, 即使如今沈氏当家作主的不再是她父亲,可是她爷爷尚在, 更何况, 她就算日后出嫁, 沈氏也是她的靠山。   若是让沈氏知道她在宫中抹黑沈氏的名声,她二叔对她心生不满,待她一丝好处都没有,想清楚这一点,她指尖不禁越发用力得泛白,面色微白地勉强笑道:   “王妃误会臣女了,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洛伊儿一顿, 微蹙起细眉, 面上的怜惜淡了一些, 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她,淡淡道:“那是本妃理解错了,误会沈姑娘的意思了。”   话音微顿,她又轻挑眉梢,状似不解道:“那沈姑娘刚刚话中的‘无容身之地’是何意?”   沈茹茵轻咬了咬唇瓣,越发低下头, 一身俏白衣裳衬得她越发羸弱:“臣女的意思是说, 如今的沈氏对于臣女更是一个伤心之地, 皇后娘娘怜惜臣女,才想让臣女在京城住些许时日。”   洛伊儿抿唇笑了下,淡淡垂下眸子,算是应了她这声解释,却似有些许不开心,毕竟她刚刚是在为沈茹茵抱不平,却如今被她说是误会,能开心就怪了。   方瑾凌看得皱眉,皇后倒是没有觉得沈茹茵哪里说错,怕再多生变故,连连抬手捏了捏眉间,一副不适的模样:“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本宫也乏了,散了吧。”   似怕洛伊儿和方瑾凌再说什么,她连忙扶着琢玉的手朝内殿走去。   看得洛伊儿微撇了撇嘴,大殿内没有主人,洛伊儿神色越发放松了些,她向后靠了靠,抬眸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沈茹茵,视线比皇后在时,要更加露骨。   沈茹茵被她的注视下,心底皆是不自在,似乎浑身赤|裸一般,她紧紧捏着帕子,却是不敢抬头或是露出一丝不满,毕竟她抛开沈氏的名头,不过就是白身,而洛伊儿却是主子。   她紧紧抿了抿唇,垂着的眸子里闪过莫名情绪,让她眸子中的清澈渐渐微暗。   终于,洛伊儿轻笑了一声,收回了视线,沈茹茵本该是松了一口气的,却被她那笑声弄得心神不宁,身子依然紧绷着,忽地就听见女子微软的声音:   “殿下,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她偷偷抬起头,就看见女子身旁的男人微皱起眉头,似升起一丝担忧关切,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温柔,沈茹茵心中一紧,听着男人微哑的声音,虽是对着旁人所说,她却是依然不由自主地红了耳畔。   洛伊儿余光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嘴角笑意不禁越发凉了些,男人已经牵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她微微瘪了瘪嘴,抬眸示意地看了看沈茹茵,方瑾凌视而不见,牵着她就朝外面走。   洛伊儿抿唇轻笑,美人眸越发温柔,指尖在男人手心似轻挠了些,方瑾凌眸色忽地一暗,想起昨日夜里,小姑娘因为受不住,纤细的手指在他后背无力轻挠的情景,眼尾嫣红,眸子潋滟,春色盎然,方瑾凌呼吸忽地一浅。   洛伊儿自然不知道男人想到了什么,却因为他对旁人的态度高兴,眉梢笑意越发多了些,斜斜看向尚站在台阶上的沈茹茵,点了点头,做足了礼数,便转身离开,身后鱼贯跟着一群奴才。   沈茹茵蹙起眉尖,不知该如何是好,皇后不在现场,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犹豫之间,两人已经踏出了宫殿,她面色一变,刚踏下台阶,忽地脚下摔了一个茶杯,茶水溅在她衣摆上,素白的布料瞬间染上污垢,收拾桌面的宫女连忙低头请罪:   “对不起,沈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请沈小姐恕罪。”   小宫女低着头,皱着眉头似彷徨不安般,沈茹茵轻抽了抽嘴角,谁不知道她不过就是皇后的棋子,便是她此时心底对面前的小宫女气愤无奈又如何?难道当真发火?   自己又不是宫中的主子,说的话又会有谁听?   小宫女也知道这个事实,只是低声道了歉,沈茹茵连话还没了来得及说出口,小宫女就连忙蹲下收拾残局,弯着腰退出去,留着沈茹茵死咬着唇瓣站在原地。   这一耽误,方瑾凌和洛伊儿早就走远,她自然不可能再追上去,沈茹茵皱着眉头,心底有些狐疑刚刚那个小宫女是故意的,却没有丝毫证据,只得放下此事,攥了攥帕子,心底尚有些不甘,却也只能垂眸无声地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最近住的房间。   御花园中,洛伊儿同方瑾凌并肩走着,眉眼带着浅柔笑意,仰头轻声问:“沈姑娘孤身一人来到京城,殿下当真心底毫无一丝怜惜?”   她眸子中是温柔笑意,可方瑾凌却是微皱了皱眉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实话实说:“她总归是母妃唯一嫡亲侄女。”   洛伊儿知晓,这个母妃是指虞妃,毕竟当初虞妃以身死为他未来做打算,他心底不可能丝毫没有动容,更何况,那还是他生母,洛伊儿抿了抿粉唇,垂眸,声音有些轻:   “那殿下对此事是何意?”   她话音模糊,不知是指沈茹茵入住王府一事,还是有其他意思。   方瑾凌将她发丝挽到耳后,淡然垂眸:“伊儿想如何,便是如何。”   洛伊儿抿唇,指尖缠着男人的衣袖,扬眉道:“若是我不想她在王府小住呢?”   方瑾凌眉宇间染笑,握紧小姑娘的手指:“也依伊儿。”   洛伊儿抬眸看他,似有不解:“那殿下就不怕皇后为难于她吗?”   他们都知晓,皇后如今待沈茹茵好,不过是因为她觉得沈茹茵有用,可以给洛伊儿添堵,若是沈茹茵没了这个用处,那皇后对无用的棋子,会是何态度,谁也不知道。   洛伊儿话音刚落,就见刚刚面色温和的男人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声音极其漠然:“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她既然决定同皇后为难小姑娘,自然也该受些苦头。   在最后护着她一条命,已然是看在生母的情分上了。   洛伊儿晃了晃他的手臂,眸子弯弯地在他肩头蹭了蹭,声音轻柔,有些甜,似乎腻在他心底:   “殿下真好。”   方瑾凌握着她指尖的力道不由得大了些许,眸子且深邃,他忽地低下头,在小姑娘耳畔说了一句话:   “娇娇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微低沉的声音让小姑娘陡然面染红霞,粉拳不满且羞地轻捶了捶他。 第90章   因着方瑾凌的一句话,后来一路上, 小姑娘都红着脸, 没有同他说一句话, 眼看就要到王府,方瑾凌噙着笑, 将小姑娘搂在怀中, 低声哄着她。   洛伊儿被他微哑的声音弄得面色微红, 不知怎得就想到昨日夜里男人额头处溢出的汗,性感撩人,她心尖忽地一颤,眸子忽闪,抿唇抬手搂住了男人的脖颈,埋头在他怀中,羞地不敢抬头。   方瑾凌搂在她腰际的大掌微紧, 让小姑娘心底生了些许紧张, 慌张地抬手附在他手上, 不安又似撒娇地蹙起细眉:“殿下不许欺负我……”   她声音又细又软,带着丝丝颤音,让男人眸色越发暗沉,他低头看着小姑娘,鼻尖几欲要碰到,呼吸交缠在一起, 小姑娘脸颊又红了些许, 眸子里泛起涟漪, 男人忽地抵了抵牙根,低声哑哑地说了句:   “不欺负……”   可是还不待小姑娘松口气,就低头噙着小姑娘的粉唇,细细缠绵。   洛伊儿猛地睁大眸子,愣愣然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失神间,男人越发得寸进尺,她只觉得腰间禁锢着她的力道越发大了些,再然后,就没了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待男人松开她后,她氤氲着眸子,不满地娇娇看着他:“你不是说不欺负我吗?”   方瑾凌亲了亲她额头,噙着笑道:“没有欺负你。”   还不待小姑娘反驳,他就又低沉开口,带着丝丝温柔:“娇娇,本王疼你。”   洛伊儿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忽然有些无力,软软落在他身上,眼睫轻颤着,羞意从眼尾盎然,他甚少在她面前自称本王,可每一次自称,都让她心尖发颤,丝丝酥软。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已然是到了王府。   听着外面奴才的声音,洛伊儿轻轻呼出一口气,面色红意渐渐淡去,方瑾凌靠坐在一旁,垂眸淡淡看着她,嘴角却又似噙着笑意,让洛伊儿轻瞪了他一眼。   方瑾凌不愿她一脸红霞出去,待她收拾好,两人才下来马车。   两人相携着走向洛伊儿的院子,离方瑾凌的院子很近,院子同样很大,里面景色盎然,似每一处都是合着洛伊儿心意布置一般,小姑娘含笑转头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只默默看着她,洛伊儿此时也终于看到自己院子的名称,雅澹苑。   洛伊儿忽然想起方瑾凌所住的院子,叫做墨澹院,眸子浮了些许笑意,被男人握住的指尖轻勾住他,惹得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两人在院子待了一会儿,等洛伊儿午休时,方瑾凌就去了书房,就算因着大婚,皇上给他放了假,他也不可能没有旁的事,早上洛伊儿起床没有看到他,也是因为他在书房忙碌。   二月的气候已然有些冷意,雅澹苑中摆放着火盆,上好的炭火,没有一丝黑烟,房间里还点着香炉,屋子里清香怡人,怕主子觉得闷,小丫鬟们特意将窗户稍稍开了一些,不至于让屋子里冷了去,也可以稍稍通些风。   小黄鸟也被带进了王府,此时怕它吵到主子,特意将笼子挂在雅澹苑的外间,小黄鸟在笼子里的杆子上蹦来蹦去,偶尔间扑腾着翅膀,却又被笼子拦下,最后又落在杆子上。   洛伊儿昨日初经|人|事,身子本就酸乏得难受,又是早起到宫中请安,等回来用完午膳后,就觉得些许受不住,乏乏地睡了过去,待醒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洛伊儿被扶着坐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皮耷拉着,似还有乏意,眼尾处却是微勾,柔且撩人,上半个身子懒懒地倚靠着床栏,似柔若无骨般,举手投足间,衣衫落了几分,身上又露出几处痕迹。   纵使早上看过了一遍,再看到的时候,屋内几个小丫鬟依然面色通红,盼思到底跟着洛伊儿时间久了,此时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平静地服了服身子:   “王妃是否要起了?”   低低懒懒地应了声:“嗯。”   就被人扶着站了起来,漱口之后,她卧在窗边的软榻上,轻声问道:“王爷呢?”   “此时应还在书房。”   洛伊儿点了点头,以示知晓,无聊地伸手逗了逗小黄鸟,此时外面传来些许动静,玲珑进来禀报,是福山大总管来了。   洛伊儿客气地召见了她,将衣衫整理后,才走出来,坐在外间的紫檀木椅上,笑着看向福山,见他低着身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奴才,手里也捧着几个银花托盘,眸子里些许了然,却依旧热情道:   “福总管请起,不知王爷让你来,是有何事吩咐?”   福山连连弯腰,毕竟他亲眼看到自家王爷对这位王妃多么看重,自然把态度放得十分恭敬:“王爷让奴才将府中的账本和库房的钥匙给王妃送来。”   府中原本的事宜都是由福山和王爷的奶嬷嬷掌管的,但是之前奶嬷嬷家里仗着关系犯了些错,奶嬷嬷也被王爷罢了职,送回府养老了。   毕竟靖王本就心冷,奶嬷嬷虽小时奶过他,可对于这些主子来说,也不过就是个奴才而已,若是安分守己,他自然不介意善待,但是仗着他的势为非作歹?   洛伊儿听见福山的话后,轻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奴才,笑着应了下来,掌管府中事务,既是她的权力,也是她的责任,她自然不会推辞。   福山见她接下后,也松了一口气,又将王爷的嘱咐说完,就弯腰退了出去。   洛伊儿客气地让玲珑出去送他,福山身为府中大总管,殿下的心腹,虽然她不需要去讨好他,但是礼待着些,也是没错的。   待福山等人走后,洛伊儿就让将府上的账本呈上来,细细地看着,不过看了两页,她就轻轻挑了挑眉梢。   里面好几家店铺,她都听说过,可却从来不知竟然是靖王府的势力,这些铺子都极为赚钱,洛伊儿抿唇轻笑,看来王爷的确没有瞒着她什么,这才刚刚第二页,可想而知,后面又藏着府中多少的秘密。   洛伊儿翻了一刻钟左右,将账本大略看来了下,心底稍稍有数,眉眼间笑意越发盛了些,再看着刚刚送来的对牌,笑了笑,让盼思把这些都收起来。   闲的没事,她让盼思将她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对着她的嫁妆一一清点着,她集中注意力,自然也没有发现时间流逝得飞快,等到盼思提醒她用晚膳时,她才回过神来,看着外面微暗的天色,微拧起眉尖:   “王爷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些许声响,她轻抬眸,就见男人双手负在背后,缓步跨了进来,似乎听到她刚刚的话,刚进来,便低沉开口:   “等得急了?” 第91章   因着寒风瑟瑟, 洛伊儿身上穿着多层轻薄的纱,一层拢着一层, 衬得玉白的脸蛋越发娆撩, 昨夜里的脱蜕变让她眼尾处染着媚色, 此时眸子含笑迎过来, 看得方瑾凌指尖微紧。   方瑾凌心中喟叹, 白日里在书房中处理事务,他心中总隐隐烦躁不耐,他往日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竟从不知他如此盼着夜晚。   洛伊儿走上前,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男人握着手站起来, 他身上似还带着晚间的寒意,洛伊儿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袖,眉目浅笑如嫣:   “外间可冷?”   方瑾凌站在原地, 随她动作, 眼底升起暖意,淡淡垂下眸子,低声应道:“嗯。”   洛伊儿措不及防得到这个答案,讶然抬眸, 就见男人低低笑开:“不及屋内暖和。”   她耳畔嫣红, 不知为何就觉得男人话中有旁的含义,又思及刚刚男人进来时的那句话,不由得嗔瞪了他一眼, 下人将晚膳送了上来,她别过脸去,尽量温和道:   “殿下用膳吧?”   两人齐齐坐下,下人为二人布膳,方瑾凌细细问着她下午做了何事,两人随意聊着,也不觉得乏味,反而有着淡淡温情。   洛伊儿挽起衣袖,执起筷子,夹起一块鸭肉放在面前薄薄的面饼上,素手反转间,用面饼将鸭肉卷起,举手投足间引人注目,素手纤细白嫩,竟连食欲都好了几分,她将其放进男人面前的小碗上,抬眸轻笑:“殿下尝尝?”   方瑾凌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低笑着应了声,才将其吃下。   一下午都在睡梦中度过,洛伊儿也觉得腹中空空,端着一碗银耳金木汤,低头细细喝着,自然没有看到男人眸眼温柔的模样。   瞧着小姑娘坐在自己身旁用着膳,他忽然觉得曾经边关三年离自己好远,他一时竟想不通为何当初他会觉得小姑娘会拒绝他?然后逃避足足三年。   整整三年未得见过小姑娘,曾经便觉得难以忍受,若是放在如今……   方瑾凌抿了抿薄唇,眼底幽光一闪而过,越发深邃暗沉,他若是放在如今,他不会再放任小姑娘离自己那么远。   他思绪纷纷扰扰,待回过神来,就见小姑娘放下了筷子,正拿着帕子细细擦拭嘴角,两人转坐到软榻上,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后,安静地退了下去。   屋中没人之后,男人原本老实的手臂忽然横在了小姑娘腰际,洛伊儿撇了撇嘴,轻轻戳了戳男人腰间,表达不满,却让男人翻了个身,小小窄窄的软榻,洛伊儿吓得一跳,待回过神来,就已经落入了男人怀中。   素烟流苏的衣袖垂下,洛伊儿错愕之后,眼眸轻转,忽地抬手,将手臂搭在男人脖颈间,见到男人惊愕的神色后,羞意浅浅淡去,化为眸子里的一分笑。   后颈处她柔弱无骨的手指似轻轻擦过,倏地他心跳就似漏了一拍,方瑾凌眸色渐渐沉了下去,小姑娘依旧调皮地玩闹着,指尖来回无意地轻划着,丝丝酥麻渐渐朝下,方瑾凌的声音有些暗哑:   “娇娇急了?”   洛伊儿眸子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后哄得一下染上红霞,猛然缩回手,糯糯含糊反驳:“殿下少污蔑我!”   男人大掌已经落在腰带上,声音轻轻低低,似诱哄般:“是否污蔑,看过才知……”   才知什么?   洛伊儿已然不清楚,浮浮沉沉之间,她嗓子似已经有些哑,可是往日将她疼入心底的男人,只在她耳边轻声哄她,说着快了快了,可是却一直未曾停下,逼着她眼角嫣红。   清晨醒来时,身子又是酸乏一片,洛伊儿心底暗骂着男人说话不算数,脸颊却红霞缭绕,无需去宫中请安,她自然不会为难自己,懒懒地赖在床上,也不说起。   睁眼时并未看见男人的身影,便就知道他又去前院忙了,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也没有向盼思询问,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乏乏地睡了过去。   待清醒之时,床榻边跪坐着一个丫鬟,正轻柔地替她揉捏着身子,一旁的盼思等人无声地低头看着,玲珑将手中的鲜花插入花瓶,轻笑着转头,就看见她睁着眸子,连忙放下手中的事,走过来:   “王妃醒了?”   待她应声之后,盼思等人也将她扶起来,伺候她穿好衣衫,才轻声道:“王妃并未用早膳,此时是否用些东西?”   话落之时,就有小丫鬟端着燕窝银耳粥奉上,洛伊儿随意点头,捧着燕窝粥慢慢用着,忽地问道:“殿下还在前院?”   盼思点头:“王爷辰时来了一趟,见王妃还在睡,便又离开了。”   洛伊儿微顿,蹙起细眉:“殿下来了,为何不叫醒我?”   “是王爷说,让奴婢等人不要叫醒王妃的。”   洛伊儿将手中的汤碗放下,轻抬眸:“今日便罢了,日后殿下若是来了,便将我叫醒。”   盼思低头应下。   其实众人都知晓,若是王爷下了命令,就算盼思有心将洛伊儿叫起,也无法。   离午膳还有些时间,洛伊儿待在院子中无聊,便带着丫鬟随意逛逛王府,红梅林已经有些谢了,耷拉着一些梅花立在枝头,如今二月份已然不再下雪,少了白皑皑的一片,红梅似也少了些许意境。   王府甚大,洛伊儿逛了一会儿,本就酸乏的身子越发觉得脚疼,便随意找了个凉亭歇下,轻风微拂,吹起一片又一片树叶,落了一片恰好在洛伊儿的膝上。   洛伊儿刚准备拂去,就有另一只手先替她将落叶拂了下去,她抬眸,就见方瑾凌站在她面前,他喜一身清凌凌的黑衣,上面凶蟒金纹衬得他面色越发冷然淡漠。   凉亭泛红落叶下,方瑾凌刚刚过来时,便看见佳人落座在其中,独立风景,美不胜收,让他呼吸微滞。   洛伊儿睁着一双美人眸看他,顾盼之间波光流转,方瑾凌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上她如凝脂的脸颊,小姑娘乖巧地凑上去,脸颊贴上掌心,方瑾凌指腹无意识地轻擦了下,坐在她一旁,轻声问她:   “伊儿觉得无聊了?”   后院无事,烦扰之事多有福山处理,虽不过第二日,但是他依旧是怕她觉得闷。   未成亲时,他觉得已经将她放在心底,疼惜不已。   待成亲之后,他才惊觉,原来将一人捧在手心是这样一番感觉,细细密密的甜意在心底,觉得再如何待她好都不够。   小姑娘垂着眸子,似有些低落的声音:“的确有些无聊。”   方瑾凌听着便皱起眉头,心底细细思索该如何是好,就感觉到小姑娘攥紧了他的衣袖,眨了眨眼睛,美人眸直勾勾地看着她,顾盼生姿,眉眼含笑:   “但是殿下若是在,便觉得都好。” 第92章   佳人美眸含笑如嫣, 方瑾凌忽觉得心尖似微颤酸麻,后无奈低低笑开,他的小姑娘, 让他如何不捧在手心?任由小姑娘娇憨任性, 他也甘之如饴, 更何况她总是太过乖巧。   府中无人, 洛伊儿见到方瑾凌后,也无心再逛府中,毕竟来日方长,何苦做一日工?   她坐在石凳上, 素手抚了抚轻纱,绣鞋露了三分, 她抬眸,晃着方瑾凌的衣袖,轻柔撒娇道:“殿下,我累。”   男人眉宇间噙笑,矜贵万分,却是配合道:“劳娇娇抬手, 许我抱你回去。”   小姑娘帕子掩唇, 轻轻笑开, 闹着骄傲道:“允了。”   下人落在凉亭外,二人声音不小,惊得下人皆数低下头去,对着王妃的宠爱也越发心惊。   刚用罢午膳, 忽地福山就急色匆匆赶来,洛伊儿疑惑抬眸,方瑾凌眸色微淡地看过去,福山一顿,低服下身子,小声道:   “奴才见过王爷,王妃。”   方瑾凌手中捏着一枚玉子,视线落在面前的棋盘上,未曾有一丝抬眸,神色漠然:“何事?”   “宫中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沈家小姐奉着皇后的旨意入住王府。”   福山死命低下头,心中恼怒,想起往日皇后送进王府的女子,如今皆落得的下场,便觉得这位沈家小姐着实没有眼色。   然而刚刚打搅了王爷王妃的自己,也有些没有眼色。   榻上的两人微顿,尤其是洛伊儿,原先捏在指尖的玉子被她随意扔进盛放棋子的玉器中,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轻柔声音似含着笑,朝外抛了几个字,让福山觉得额头要溢出冷汗:   “原来是沈家表小姐。”   沈家小姐,和,沈家表小姐,虽只差了一个字,其中意义却天壤之别。   福山心底纳闷,就听着王妃轻柔的声音继续传来:“可将表小姐带进来了?”   福山立刻恭敬回答:“没了王爷王妃允许,奴才自然不敢轻易放人进来。”   洛伊儿淡淡垂眸,嫩白的指尖轻抚着微褶的衣袖,轻笑道:“又不是旁人。”   福山呐呐不敢接这话,若只是王府的表小姐,接进来便就接进来,可偏偏那是皇后送来的,这就不只是想当表小姐了,他哪还敢将人接进来?他无法回答,只能偷偷去看王爷。   这一看,他越发不知该如何办了,只见他家王爷置若罔闻,神色淡漠地垂着眸子,依旧捏着那个棋子,望着棋盘,似还在思索该如何落子的模样。   半晌,还是洛伊儿没好气地道:“行了,还不快去将人接进来?”   皇后下旨都到了王府门口了,若是不接,旁人该如何看待王府?   洛伊儿轻哼了一声,心底对皇后越发不耐,她紧抿着粉唇,眉梢凉凉,总归她在府中也觉无聊,皇后既然想送一人给她解闷,她便收下就是。   洛伊儿眸色微闪,笑意越深,眉梢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又似有着无边的温柔蔓延开。   方瑾凌只抬眸看了一眼,手上动作就是微顿:“明日我将她送回江南。”   不过一人而已,他只是没有放在眼中,只要他想让她走,即使是皇后的旨意又如何?   洛伊儿抬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妨,沈小姐也说了,沈氏如今对她来说,是一个伤心之地,身为她的表嫂,收留她一段时间也无妨。”   方瑾凌敲了敲桌面,笑着抬眸看她:“不觉得不开心?”   洛伊儿轻笑,眨了眨眼睛:“那可皆数看王爷。”   若是他不在意,不过一个小官之女,于她来说,即使天天在面前晃悠,也不过是一个解闷的小玩意,无需在意。   方瑾凌失笑摇头,放下棋子:“既如此,那我就先去前院了。”   洛伊儿指尖轻拨着棋子,一手支着下颚,仰脸看向男人,笑着问:“殿下不见见沈家表妹?”   方瑾凌负手而立,垂下眸子将小姑娘看在眼底,自然看见了她有些揶揄的神情,有些无奈:“自是不必。”   顿了顿,又道:“伊儿若是不想见,便也无需见。”   洛伊儿轻扬眉:“只怕是我不想见,也依不得我。”   方瑾凌弹了弹她额头,见她吃痛的模样,又忍不住轻揉了揉,才轻斥道:“休要胡说。”   见她似要反驳,他又道:“若是不想见,直接打发了就是。”   至于后院中的纷纷扰扰,小姑娘自幼聪慧,往日自然也能从旁府中窥得不少,他却舍不得让小姑娘身陷其中,是以,他后院中清净,也不想有人扰了她的清净。   洛伊儿见他将话都说完了,闷闷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快离开。   待他走后,洛伊儿面上的笑意才寡淡了些许,盼思此时也上前为她扶正了簪子,一言难尽地道:“没有想到皇后竟然直接将沈小姐送到了府上。”   洛伊儿轻笑微讽:“若是等府中去接,怕是永远等不到,皇后能不急着将人送来吗?”   更何况,在皇后心中,若是不将人送来,怎么恶心她?   两人在屋内说着闲话,而在王府门口,福山拧眉看着面前的马车,面色冷然,端着王府的姿态,轻斥着道:“有没有规矩?将马车拉到正门?”   且不说王府,就是侯府等正经的高官大臣家里,除了正经主子或是皇亲国戚,其余旁人皆是从侧门入府,就如同当初侯府的邱姨娘离府时,也是从偏门离府一般。   若是沈茹茵领着圣旨或是皇后懿旨,也不是不可从正门入府,可是偏偏当初皇后惹了圣上厌恶,宝典印章等物皆数被收了回去,名不副实,如今沈茹茵自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旨意。   马车里的沈茹茵脸色微白,她在江南时是家主嫡女,自然从不会入偏门,此时刚入京城,也没有这个意识,如今被外面的声音一说,只觉得尴尬羞辱。   驾着马车的人一愣,面色通红地低下头,不敢说旁的话,驾着马车就朝王府偏门而去,全然不知马车内的人被他这丝毫没有考虑和过问她的举动气得险些哭了出来。   沈茹茵心底暗暗道,果然不成为人上人,便是一个奴才也能不将你放在眼中。   父亲生前并未替她定下什么好的亲事,如今二叔掌了权,他膝下女儿甚多,自然不可能为她如何考虑,她如今皆数都要靠自己。   沈茹茵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想到皇后对她说的话,眸子里神色越发坚定。   马车停在了王府偏门,她被人扶着下了马车,素白衣裙衬得她俏丽脱俗,她望着寡淡无奇,只有几个守门的偏门,眸色越发澄澈,指尖却似已经掐入手心。 第93章   福山亲自接的沈茹茵, 且不说她究竟如何,单凭她是王爷嫡亲表妹,他就不能太过失礼,刚刚已经因为王妃打了她一次脸,可一不可二,见沈茹茵下车后,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是见过虞妃的画像的,却不想这位沈家小姐竟如此像逝去的虞妃。   福山想起被王爷放在书房中的虞妃的画像,心底微顿, 堪堪低下头:“奴才见过沈小姐。”   沈茹茵半倚靠在丫鬟的身上, 似柔弱不堪的模样,轻抿唇微笑,带着一分无措的澄净:“快快请起。”   福山起身之后,并未过多打量她,只是笑着:“沈小姐请随奴才来。”   沈茹茵抿唇点了点头,似有些不安, 无措地攥紧自己的手帕, 步步紧跟福山。   福山侧前一步领着她, 心底微叹,她来得匆忙, 事先也并没有打过招呼,依着刚刚雅澹苑的情景,这沈氏表小姐还惹了王妃不喜, 他想着王爷的态度,偏过头去吩咐下人,将客房收拾出来,不必单独整理出来一个院子。   不是他不重视虞妃外家那边的人,而是如今王府掌管后院的人是王妃,王爷又宠之,自然一切事宜都要按照王妃的心意来安排。   总归沈小姐是客人,准备客房也是在情理之中。   除非……她明显显地说,她不是奔着客人来的。   那就等她能成为主子再说吧。   福山耷拉着眼皮,心底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他跟着王爷多年,除了一个王妃,还没有见过王爷将旁人放在心上。   至于虞妃?虽生恩大过天,但是终究逝去多年,甚至王爷都不曾见过一面,又能有多少母子亲情?   将王妃和表小姐一比较,福山很快就有了抉择。   沈茹茵跟着福山,见识了王府的奢华,眼底微露出惊讶,却是越发谨而慎行,将眼底的惊叹隐藏得很好,绕过楼亭水榭,步过花容繁盛的花园,眼看着前方的路越来越偏,似要入了客房,沈茹茵终究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她曾在江南,沈氏也是大家,里面客房如何布置,她心底自然也清楚,她虽是名义上在王府小住一段时日,却从没有想过让王府将她当作客人,毕竟她抱着些许心思,她原以为,总归会住进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她指尖捏了捏,不着痕迹地蹙起眉间,步子一顿,福山见她停下,疑惑地转过来:“沈小姐怎么了?”   沈茹茵勉强地笑了笑,又不能直说不想去客房,只好婉转地道:“我刚刚入府,应去向表嫂请安才是。”   福山抬头看了她一眼,让沈茹茵隐隐觉得难堪,殊不知福山心底也在纳闷,曾经王府事务皆由他掌管,他也从不知王府同沈氏何时如此亲密?她竟直接将王爷和王妃叫作表哥表嫂。   福山心底嘀咕着,面上却是不显,依旧是那副笑容:“这是当然。”   还不等沈茹茵笑开,他又道:“只是不急,等沈小姐安定下来,再去向王妃请安也不迟。”   沈茹茵面色一僵,又蹙眉迟疑道:“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应先拜访表嫂才是。”   福山微顿,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后又公式化地笑开:“沈小姐有心了。”   话落,他也不再坚持,转了个方向,就带着她朝雅澹苑而去。   沈茹茵自然能看出他神色变化,心底隐隐尴尬和恼怒,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轻咬了咬唇瓣,抿唇跟上。   又重新走到后花园,踏上一条小径,还未走几步,沈茹茵突然看见迎面而来的男人,眼底一喜,刚要上前,福山就皱眉转了过来,伸手将她拦住,往旁边草地上一挡,弯腰服身行礼:   “请王爷安。”   沈茹茵侧身站在路旁,紧捏着帕子,此时再上前去就太过于刻意,她微蹙着眉尖,轻抬眸看了一眼福山,心底也微微有了些意见,她瞧着男人越来越近,垂着的眸子一转,原本弯腰行礼的身子微微一晃,就似要倒地,却又及时地拉住丫鬟的手臂,才避免了跌倒的尴尬。   只是一番动作终究是惹了男人的注意,见男人转头看过来,沈茹茵慌忙站稳身子,盈盈弯腰,眸子里无措波光,不安道:“茹儿见过表哥。”   她还是将那日的羞辱记在了心底,自称时换成了茹儿。   福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的动作,见她眸色澄澈不安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垂眸,却是不动声色地站离她远了些。   方瑾凌遥遥便看见福山领着人走过来,只是他对沈茹茵不感兴趣,且对她有些失望,对这个本就没有感情的嫡亲表妹也没了旁的情绪,原打算直接忽视过去,却没有想到她反而又跳出来,顿了顿,他终究是停了下来。   听到了她的话,微皱起眉头,漠然地看向福山。   福山恭敬道:“王爷,沈小姐说要去同王妃请安。”   方瑾凌负手而立,垂眸看了一眼似期盼着的沈茹茵,拧眉冷淡道:“王妃尚要休息,不要打搅她。”   沈茹茵面色微白,心底隐隐委屈,她曾见过母亲招待舅舅的情景,往日表姐到家中时,母亲再忙都会见上表姐一面,从未听过因为午休而把客人放着不见的道理。   她此时反而将自己当作了客人,全然忘记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对于她母亲来说,她表姐是自己的嫡亲侄女,而她?一个在心里觊觎旁人丈夫的人,还企图别人对她以礼相待,太过贪婪了些。   沈茹茵有些不安地低头,眸子里氤氲了些湿意,有些柔弱道:“茹儿不知表嫂还有休息的习惯,是茹儿失礼了。”   顿了顿,她又蹙着细眉,细细柔柔地道:“只是茹儿初来乍到,理应向表嫂请安才是。”   方瑾凌平淡地看向她,对她的称呼皱眉,却终究念着她的身份没有太过打脸,只朝着福山吩咐道:“带着她去,不要打扰了王妃。”   见她还看着自己,方瑾凌微皱起眉头,冷然扫了她一眼,沈茹茵指尖微颤,心下有些慌乱地收回眼神,方瑾凌才凉声道:   “你好自为之。”   一句话旁的话也无。   沈茹茵微颤了颤眼睫,心底微有些凉意,呐呐不安地喊了声:“表哥……”   方瑾凌眸子深沉,也越发冷然,想着皇后往日待小姑娘的态度,再加上眼前这人与皇后明显的亲近,漠然地移开视线:   “沈家是书香门第,该守的礼仪,就别落下。”   沈茹茵面色惨白,颤颤服下身子,此时眸子里真正染上湿意,含着一丝哭腔,行礼道:   “臣女参见王爷。” 第94章   方瑾凌神色丝毫未有动容, 眸色漠然冷凛, 置若罔闻地抬步朝前院走去, 徒留沈茹茵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子。   福山冷眼旁观, 抬头见王爷已经转了弯,才开口道:“沈小姐同奴才来吧。”   他声音不咸不淡,思及她此时可能有些难堪, 甚至都未曾多看她,沈茹茵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此时一副羸弱模样, 倚靠在丫鬟身上,脸色惨白, 眸中带泪, 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福山听见她低低应了一声, 便转身就带着她朝雅澹苑走去。   其实福山心底也有些懊恼, 原不想带她去请安, 就是怕扰了王爷王妃,早知王爷此时去书房,就是沈茹茵说的再好听, 他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将她带过来, 还在路上遇到了王爷,尤其是她一番动作, 真是心思昭昭。   洛伊儿同盼思还在说着话,手心中捧了些碎糕点,小黄鸟站在鸟笼边上, 一点一点地轻啄着,力道不大,却让洛伊儿手心有些许痒意。   她眉眼间露了分笑意,指尖轻弹了弹小黄鸟,才笑着收回手,就在这时,外间有丫鬟恭敬地掀开珠帘走进来,低服下身子:“王妃,福总管领着沈家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玲珑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洛伊儿瞧见,轻瞪了她一眼,眉眼间的笑意到底是淡了些许,随意应了声:“知道了,领进来吧。”   没有让人将其领到内间,盼思替她整理了衣裳后,才朝外面走去,雅澹苑很大,从珠帘处走出来,洛伊儿并未看向中央站着的沈茹茵,直径走到紫檀木椅上坐下。   待盼思松了手,洛伊儿才温婉笑着看向她,对她弱不禁风的模样视而不见,瞧见她身后小丫鬟手中拎着包袱,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状似有些疑惑地问福山:   “怎不先将沈小姐安顿好?”   福山苦笑,有些为难恭敬道:“回王妃的话,沈小姐她一心想向王妃请安,老奴拦不住。”   洛伊儿眸色微闪,听懂了福山话中的意思,纤细的指尖划过玉白的杯口,眸子里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语音轻柔如风,似怕沈茹茵初来乍到不安一般:   “沈小姐有心了。”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对话,沈茹茵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能看出福山对待二人的态度,她打眼瞧着这满屋的奴才都有规矩极了,头低三分,没有主子的吩咐,绝不发出一丝声音,就连进来上茶的小丫鬟脚步都踩得十分轻。   端坐在位置上的女子笑容如嫣,大气温婉,同她似天差地别,就连此时的善意都似乎带着些许怜悯,对她身世的可怜。   沈茹茵咬了咬唇瓣,她自进京以来,都拿着自己的身世到处博可怜,可是在那人明晃晃的怜惜下,她却觉得些许难堪,使劲掐着指尖,才能阻止脸颊染上羞红,指尖处传来的疼痛让她些许回神,她瞧着女子和善的神情,缓缓弯下腰来:   “臣女入府小住,先给王妃请安才合乎情理。”   洛伊儿轻笑了一声:“早就听皇后说过,沈家小姐懂事得令人心疼,如今看来,丝毫不假。”   其实她心底也有些惊讶,那日看这位沈小姐在宫中的表现,她还以为她会上来就喊表嫂了。   洛伊儿自然不知沈茹茵路上还遇到了方瑾凌,且被警告了番,若是知晓,自然就不会惊讶了。   这句话说完,洛伊儿瞧着弯腰行礼的沈茹茵身子微微一晃,似撑不住一般,眉梢挑了挑,微蹙起细眉,似有些担心:“沈小姐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可需本妃派人去请太医?”   沈茹茵笑容微顿,垂下眸子,低低柔柔地勉强笑了下:“王妃不必麻烦,臣女无事。”   洛伊儿依旧蹙着眉间,似还没有放下心来:“还不快将沈小姐扶着坐下?”   沈茹茵被扶着坐下,还不忘轻声道谢,两人闲聊了几句,洛伊儿话里话外都在说着沈茹茵身子不好,丝毫不提她住处一事,让沈茹茵心底恼得很。   她往日爱端得一番柔弱模样,身子骨却并无大碍,毕竟江南风水本就养人,她被沈家千娇百宠地养着,自然不可能身子骨差,在江南时,谁不赞她一声,偏生到王府后,这王妃总爱说她身子骨差,女子身子骨差,还能说到好婆家吗?   沈茹茵心底懊得很,偏偏又不能正面反驳她,毕竟洛伊儿面上一副为她担忧的模样,她若是说什么,反而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说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瞧着洛伊儿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水,温柔地笑着:   “按理说,沈小姐还是王爷的嫡亲表妹,总是沈小姐、沈小姐地叫着,过于疏远了,本妃也算是你表嫂,便唤你一声茹姐儿罢。”   沈茹茵只能感激地笑笑:“皆依王妃。”   洛伊儿虽说着自己算是她表嫂,却丝毫未有让她唤一声表嫂的意思,捏着一枚酸枣入口,酸得她直蹙眉,却也提了提精神,后又抿了一口茶,将口中酸味淡去。   沈茹茵静静地坐在原处,看着她一番自在动作,敛了敛眼睑,瞥见桌子上的茶水,她对茶水并未有多研究,只是闻着这茶香,便也能知道这茶定是极好的,这般想过,她心底又觉得好笑,这还用猜吗?瞧着这屋内的装饰,哪一件不是精良?   等了会儿,依旧不见沈茹茵说话,洛伊儿垂眸浅笑了笑,如果单单是请安,此时也该告辞离去,有事相求,却等着旁人相问,洛伊儿心底轻笑,丝毫不惯她这毛病,转脸看向福山,态度恳切温婉:   “给沈小姐的房间可收拾好了?”   沈茹茵见她终于将话题转到住处这儿,眸色一亮,却又不知为何,心底微紧。   福山恭敬回话:“已经派人收拾好了。”   洛伊儿轻轻笑了笑:“既然如此,茹姐儿便先去安置罢?”   不待沈茹茵说话,她又笑盈盈地补充道:“你在府中还要待上一段时日,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不急于这一时。”   沈茹茵握紧了椅柄,见她丝毫未问住处,眸子里一闪而过烦闷,她身为客人,自然不好自己对住处提意见,她瞧着因着自己久久未开口说话,而面露疑惑的洛伊儿,她轻咬了咬唇瓣,似有些为难的模样。   洛伊儿嫩白的指尖点在杯口,轻抬眸,直勾勾地看着沈茹茵,笑意淡淡:“茹姐儿还有何事?”   沈茹茵眸子氤氲湿意,咬唇微些许为难道:“茹儿有一事想麻烦王妃表嫂。”   为了换个院子,她又唤了洛伊儿表嫂,意在拉近二人距离。   洛伊儿垂眸轻笑了下,才问道:“哦,茹姐儿何事?”   沈茹茵素白的双手绞在一起,似乎真的不好意思极了,声音轻轻细细地:“茹儿近日身子隐有不适,想同王妃表嫂请个朝阳的院子。”   她吐字清楚,尤其在“院子”二字上咬得微重,听得洛伊儿眉梢染上笑意,她转眼看向福山:“福总管,方才为沈小姐收拾的房间是何处?”   福山低头回话:“在西院里的客房。”   洛伊儿轻轻点头,漫不经心笑着,随意吩咐道:“你刚刚也听见了沈小姐的话,选个朝阳的房间。”   福山恭敬应下,沈茹茵却是面色微变,有些失态,蹙眉扬声唤了声:“表嫂?”   洛伊儿含笑抬眸,茶杯被她放在案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眸子里轻柔笑意看着沈茹茵,却是让沈茹茵脸颊一白。   沈茹茵紧紧掐着手心,不敢抬眸回望,那人的心神似乎看透了她,寸寸将她拿捏,让她心慌不已。 第95章   沈茹茵紧紧咬着唇瓣,似乎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人眼神下无影遁形, 她原以为洛伊儿能嫁入王府, 不过是因为其家世, 至于皇后如此忌惮她,不过是夸大其词, 此时, 她才隐隐明白, 这些日子皇后口中的那些话也许并非妄言。   她抿唇,忽地露出一抹娇娇弱弱的笑容,低低服下身子,声音轻柔低细:“茹儿谢过王妃表嫂。”   洛伊儿笑意不变,似没有看出她神色变化一样,笑语晏晏:“茹姐儿太过客气了,毕竟你也是王爷的嫡亲表妹, 且把王府当自己家就是。”   她声音越发温柔, 带着些许笑意, 似乎隐着些许深意,陡然让沈茹茵面色越发失了些血色,洛伊儿眉眼间的笑意越发深了些。   沈茹茵勉强笑了笑,跟着福山退出去,在掀开珠帘之时,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那女子眉眼间柔柔笑意, 漫不经心地捏着酸枣入口, 悠哉舒适,似自己的到来对她没有一丝影响。   沈茹茵很快转过头来,她眸色越发澄澈柔和,指甲却似掐入肉间,她不懂,到底是那人没有察觉她的心思,还是那人从未将自己放在眼中。   后一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她眸子中似闪过一丝幽光,紧紧咬住舌尖,丝丝疼痛让她保持清醒,面色无异地跟在福山身后,眼看着就要到客房,她却不如之前那般抵触。   因为她坚信,这王府总归会有她一处院子,她不介意这个时间来得晚一些。   ……   因着明日就要回门,即使刚刚洛伊儿觉得些许乏意,此时也没有去睡午觉,打着精神同盼思等人想着明日回府应该带些什么,再加上王府中的事情,一忙就是一下午,至于沈茹茵,早就被她抛在脑后。   夕阳西下,红霞余晖映在纸窗上,打在窗边女子的脸颊上,似添上些许柔意,方瑾凌踏进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这番场景,女子指尖捻着纸页的一角,另一手持着毛笔,细眉微蹙,模样认真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方瑾凌眸子中闪过一抹极淡的暖意,盼思从外面捧着燕窝银耳粥走进来,就看见王爷站在珠帘处,她一愣,随后连忙请安:“奴婢请王爷安。”   窗边的女子听到她的声音,瞬间回神,抬眸就看见男人正在看着她,她眸子里倏地染上笑意,要从软榻上下来,男人就跨步上前阻止了她。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洛伊儿笑语盈盈地问他。   方瑾凌随着她坐在软榻上,视线扫过她刚刚看的账本,随意回答:“嗯,前院不忙。”   盼思将燕窝粥奉上,洛伊儿接过放在一旁,似又要去看账本,就被方瑾凌拦住:“先将粥喝了。”   因着洛伊儿当初为了他犯了厌食症,所以方瑾凌在对她吃食这方面看得越发重,伸手将账本合起来,看着怀中的小姑娘笑意盈盈地斜睨了他一眼,才去端起那碗粥,不由得嘴角露了一分笑意。   洛伊儿听了他的话,便将账本收起递给盼思,老老实实地喝起粥来,然后想起什么,抬眸对着他说道:“殿下莫要忘了,明日要回侯府的。”   方瑾凌刚捡起她落在软榻上的小话本,一手搭在她腰间,窝在软榻上,一手随意翻着,听见她的话,便低声应着:“一直记着。”   洛伊儿喝了两口粥,就将碗递给了盼思,方瑾凌余光看见:“不吃了?”   洛伊儿眉眼不抬地回了他一句:“嗯,快要吃晚膳了。”   不知那个字眼触到了他,方瑾凌眸色忽地深了些许,手中的话本随意扔在塌上,淡声道:“既如此,传膳吧。”   洛伊儿一愣:“作甚这么早?”   方瑾凌坐起身子,大掌也搂在了她腰间,闻言低低笑了下,在她耳边道:“已经不早了。”   洛伊儿瞬间明白了什么,顿时脸颊染上嫣红,嗔瞪了他一眼,羞恼地推开他,穿上绣鞋下了软榻,盼思已然出去传膳了,待两人到外间时,丫鬟们已经在陆陆续续地上着菜了。   方瑾凌虽说得那般话,但是晚膳后,却依旧同洛伊儿到院子中转了圈,才横抱着她跨进房间,惹得洛伊儿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看周围丫鬟神色。   隔日清晨,因着要回侯府,所以洛伊儿早早起了床,方瑾凌也因着此事,没有去书房,两人用完早膳后,便一同朝府外走去,就在走到后花园时,突然在园子间迎面撞见了素衣轻柔的沈茹茵。   洛伊儿满面的笑意忽然间就淡了些许,方瑾凌看在眼底,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   洛伊儿原本被方瑾凌牵着,此时也抽出手了来,神色温婉且淡地看着沈茹茵走近,见她眸色微亮,盈盈弯下身子请安,洛伊儿眉梢扬了些许笑意:   “茹姐儿这是准备去哪儿?”   沈茹茵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方瑾凌,才柔着声音回了洛伊儿的话:“茹儿想着王妃表嫂无事,怕王妃表嫂无聊,便准备去同王妃表嫂说会儿话。”   她一句话不离表嫂,听得人十分膈应,可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变了神色,洛伊儿依旧笑语盈盈地:“茹姐儿有心了,不过你身子不好,往后还是在房中多休息为好。”   再一次听她说自己身子不好,沈茹茵还是脸色一僵,轻咬了咬唇瓣,似有些委屈茫然:“王妃表嫂,茹儿身子尚好,并无大碍。”   她茫然无措,洛伊儿更加惊讶不解,微蹙着细眉:“可是茹姐儿昨日不是还说自己身子不适吗?”   沈茹茵低了低头:“昨日只是因为车马劳顿,才觉得些许不适,今日已经好多了。”   洛伊儿听她说完,不仅没有恼怒,反而也松了一口的模样:“这就好,昨日你说自己身子不好,让本妃给你换个好的院子时,本妃还有些担心呢,如今你身子没事就好。”   她话音刚落,沈茹茵面色顿时些许白,眸子里氤氲着些许湿意,紧紧咬着唇瓣,双手绞着帕子,似无措委屈,却不知该怎么办。   听罢她的话,方瑾凌眸色也微冷了冷,低头轻声同洛伊儿说着话:“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洛伊儿敛下眼睑,抿唇轻笑了些,神色温柔淡淡,轻声应了声。   沈茹茵还想着说些什么,福山就已经低声道:“沈小姐且让一让。”只一句话,就又让她脸颊失了血色,紧咬着唇瓣,堪堪侧过身子,看着那两人恍若无人般走过。   她在背后抬头,瞧见了那男人低头瞬间,眸子中的温柔,他一手扶着那女子,就似怕她摔倒一些,细心呵护着,身后鱼贯着一大群奴才,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忽而间,心底升起一抹强烈的嫉妒。 第96章   察觉到背后那道强烈的视线, 洛伊儿忽然转头, 沈茹茵还未来得及收起眸子的情绪,下意识地有些慌乱,且在这个时候,她就看见前方的那个女子勾起唇角,灿若春桃,然而里带着的丝丝轻讽, 让她瞬间僵住,动弹不得。   洛伊儿瞧着她的反应,撩了撩眉梢,略感些许无趣, 收回了视线,旁边的男人又牵起她的手, 她抽了抽, 没有抽出来,便也不再有所动作,只是一路上也没有再说话。   走到了府门口, 正瞧着些许下人朝马车搬着物件, 多是名贵,里面不少是方瑾凌添进去的, 从中也可看出方瑾凌的心意,洛伊儿心底的烦闷意终是散了些许去。   两人上了马车,方瑾凌垂眸看着依旧未开口说话的小姑娘,低低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不是你说让她留下的吗?”   洛伊儿轻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可不是我留着的,那是皇后的旨意,我还能抗旨不成?”   见她说话了,便也知晓她心中的气散了不少,方瑾凌没有去反驳她的话,摇了摇头,只道:“是,是本王冤枉娇娇了,可好?”   又笑着说:“既然她惹了娇娇不开心,明日我便让人送她回江南。”   洛伊儿斜睨着他:“那可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殿下也舍得?”   “舍得”,方瑾凌眉宇间噙着笑:“有舍有得,舍了她,得娇娇开心,我心甚悦之。”   洛伊儿脸颊一红,轻呸了下,呐呐娇哼道:“花言巧语。”   方瑾凌见此,只是摇头,并未多说什么,对他而言,若是把沈茹茵送回江南,能换她日日开心,他自然不会有丝毫犹豫。   洛伊儿素白的指尖捻了捻帕子,心底自然明白他这话虽是哄着自己,却也不是假话,也知晓自己不过是迁怒,终是软了几分态度,指尖勾勾缠地绕上男人的衣袖。   方瑾凌眸色微深,想到昨夜里便是她这双手环着他的脖颈,还有她微带哭腔的声音,便觉得呼吸微重了些,神色依旧淡淡的,丝毫没有犹豫地握住了小姑娘的双手,就听那小姑娘明明服了软,却依旧娇声不满道:   “若不是因着那人是殿下表妹,我又怎会让她入了府中。”   她拿着手指戳着他腰间,仰着白净脸蛋,眉眼弯弯,带着丝丝傲然和娇气:“我为了殿下做了那么多让步,殿下是不是合该多疼着我些?”   她眼尾媚意盎然,方瑾凌眸色愈渐愈深了些,洛伊儿抬眸瞥见,脸颊忽然红了些,眸色些许闪躲,堪堪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就听男人低低笑了下,声音微带暗哑:   “娇娇觉得我不疼你?”   明明是洛伊儿先说的让他多疼自己一些,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却是让洛伊儿心尖微颤,不为其他,只因着前日请安回府时,这男人欺负她后,也曾说过是疼她。   此时看着他微深的眸色,洛伊儿哪里还不知道他是何意思,顿时羞恼万分,戳在他腰间的指尖就要收回,却被紧紧握在手中,明明看出她此时的羞意,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问她:“嗯?”   尾音轻扬,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脖颈间,似一阵酥麻染上,直让她一双美人眸染上些许湿意,眼尾处越发红了些许,她带着丝丝哭腔,委屈不满地些许控诉:   “殿下,你又欺负我。”   全然不知她这副模样才是越发诱人,直面这番美色的方瑾凌闭了闭眼睛,握着她指尖的手用了些力,似无奈似苦笑,又是压抑着什么,低低哑哑道:   “娇娇别招我。”   洛伊儿微怔,反应过来他是何意思,倏地抽出自己手指,满面红色嗔骂道:“明明是你心思不正经,还平白诬陷我。”   她不过好好坐在这儿,他自己心思不坚定,还反赖在她身上,惹得洛伊儿又瞪了他一眼。   方瑾凌低低笑了下,也不反驳她的话,马车行得稳,案桌上倒了茶水也丝毫未洒,只是这二月天还有些凉意,行了一路,茶水已经泛着了冷意,方瑾凌端起杯子,丝毫也未在意,一饮而尽。   便是这时,外面传来声音:“王爷,王妃,齐侯府到了。”   也不知是马车里闷热,还是她的心思也有些乱,总之在听到这道声音时,洛伊儿陡然松了一口气,余光就见男人眼中露了一分笑意,面颊一红,扭过头去不说话。   外面洛煜安早就携着楚氏等在候在府门口了,儿女嫁入皇室便是这般,明明还是他们女儿,却也成为了他们的主子。   楚氏拧着帕子,见几辆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落了好几天的心也似终于稳定下来,她一直将洛伊儿捧在手心,虽知晓每个女子都要有这么一遭,她也早做好了准备,只是洛伊儿走后,她还是觉得到了府中近段时间来的冷清。   马车刚停下片刻,就有了动静,下人将木梯摆好,掀开帘子,楚氏抬眸看去,就见一袭清凌凌的黑衣下了马车,才转过去将她心心念念的闺女牵了出来,亲眼瞧见了洛伊儿面上还未散去的红霞,楚氏此时方才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   两人刚下来,侯府一群人就迎了上去,拱手请安,洛伊儿连连避开了去,眉尖紧蹙着,轻柔急声道:“祖母,爹爹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她上去就扶住了老夫人,虽然她心底更想着去扶楚氏,只是此情此景,她都该先扶着老夫人才对,她话音刚落,洛煜安眼底既有笑意,又正色道:   “你已经嫁入皇室,君臣有别,这是应该的。”   洛伊儿嘟着唇,些许不满撒娇道:“不管如何,我都是你们女儿,哪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   洛煜安摇了摇头,对还未说话的方瑾凌道:“王爷见谅,小女被微臣宠坏了。”   方瑾凌神色淡淡,却不带冷色,淡声道:“无妨,王妃很好,侯爷和夫人请起来吧。”   他发了话,洛煜安等人自然都起了身,做了个手势:“王爷、王妃请随微臣入府吧。”   洛伊儿因着刚刚马车上的事情,此时也不去看方瑾凌,挽着楚氏的臂弯,眉眼弯弯同她轻声说话撒着娇,将方瑾凌撇在一旁,惹得楚氏朝她使了几个眼色,她也皆数当作没有看见。   方瑾凌见洛伊儿眸子里笑容,神色也缓了些,对着楚氏道:“王妃这些日子也想念夫人了,夫人便同她说说话罢。”   楚氏见此,也就应了下来,只不过轻瞪了洛伊儿一眼,惹得洛伊儿瘪了瘪嘴,对着他轻轻斜了一眼,方瑾凌眸子中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   就在众人要进府之时,忽地府门口行来几辆马车,一声“吁”引了众人的注意,瞧见那马车上明晃晃的皇室标记,方瑾凌眸色彻底沉了下去,便是洛伊儿眉间的笑意也淡了些许。 第97章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 马车内走下来两人,玄衣堂堂, 温润如玉,正是方瑾瑜同洛芋二人。   洛煜安等人一愣, 不明白今日温王怎么会来?心中嘀咕不已, 面上却是恭敬转身迎了上去:“温王殿下远道而来, 怎不派人先来通知声?微臣好迎接温王殿下。”   口中恭敬不已, 却也是撇清关系, 同身后人道清,温王到来, 侯府事先也并不知情。   方瑾瑜面上温和笑意不变,听闻这话, 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才淡淡笑着道:“侧妃思念侯爷, 本王便领着她回来看看。”   外面皆是盛传, 温王宠爱侧妃成疾, 甚至拒绝了容婕妤要为他相看正妃的要求,他此话, 倒是也不为过。   话音刚落, 他身边的女子就柔柔地笑了笑:“爹爹, 母亲,祖母。”   洛煜安神色微淡,冲她拱手:“侧妃娘娘。”   只说了这一句,站在门口的洛伊儿便扬声唤了句:“爹爹, 我们快些进去吧。”   她一开口,便引了在场的所有目光,方瑾瑜朝她看去,见她一身红色长裙,狐绒大氅披在肩头,眼尾处多了丝丝人妇的媚意,撩人心弦,眉眼精致,越发美得动人心魄,可这分美色,却是旁人为她添上,此番念头刚刚闪过,方瑾瑜眸色瞬间极暗,阴鸷一闪而过。   洛伊儿似乎察觉到什么,她抬眸望去,视线与他一触即离,身侧的男人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扬眉冲男人笑得甜糯,方瑾瑜眸色微闪,袖子中的手捏着玉扳指,忽地笑了下:   “本王倒是忘了,今日是三皇兄领三皇嫂回门的日子,倒是真巧。”   他在念到三皇嫂时,微顿了顿,声音恍然暗了些,方瑾凌倏地冷眉看过去,神色近乎冷淡的漠然,轻扯了扯嘴角,轻讽隐然:“真是巧合。”   两人隐隐对峙的气氛太过明显,洛煜安等人只以为二人是因为朝堂之事,心中还纳闷,这两人都已经堪堪撕破脸皮吗?若是如此,那么他们侯府是否合该再疏离温王一些?   而微微落后方瑾瑜半步的洛芋,却是看向洛伊儿,眸色笑意浅浅,却隐隐幽深,让人看不透,她轻弯了弯嘴角,笑意柔弱。   洛伊儿的视线与她对上,洛伊儿微挑了挑眉梢,漫不经心地扫过,洛芋眸色越深,幽然低头似牵着唇角笑了下。   众人进入侯府,洛煜安同洛齐衡等人陪着方瑾凌说话,即使心底有些旁的想法,但是也不敢撇开方瑾瑜不理,楚氏几人和洛伊儿笑语,和洛芋只是淡淡,亲疏分明。   巧儿扶着洛芋,将此情景看在眼底,却是全然没有了上次来侯府时的高傲,缩了缩脖子,死死低着头。   洛伊儿脱了大氅,让盼思拿着,方瑾凌垂眸,知晓她定是要同楚氏说些私密话,与她低声说了两句话,才同洛煜安等人去了书房。   方韵堂中,洛伊儿一袭红衣,衬得她面色灿若芙蕖,她半伏在楚氏肩头,余光瞥见洛芋还在,浅淡笑道:“温侧妃应是许久未见到姨娘了,且去瞧瞧吧。”   洛芋柔和笑了笑:“妹妹也许久未见到母亲了,陪母亲和三姐说说话,妹妹心中也很欢喜。”   楚氏神色淡淡睨了她一眼,虽念着她的身份并未说话,但眸色中的不在意也十分明显,洛伊儿掩唇轻笑了下:“本妃要同娘亲说些体己话,侧妃还是先离开吧。”   她话音说得明白,不想洛芋留在这儿,洛芋自然能听明白,她只不过想膈应她一下而已,抿唇轻笑:“既然如此,那妹妹就先去看看姨娘了。”   她离开后,楚氏挑眉看向洛伊儿,不解问道:“往日在府中,也不见你们二人有何龌龊,如今各自嫁人后,怎么反而似别了苗头?”   洛伊儿莹白指尖握着玉杯,她轻挑着精致眉梢:“往日这四妹沉默寡言,遇事皆缩一头,我与她自然不会有太多交集。”   “而如今……”   洛伊儿顿了顿,又想到了此时在书房的方瑾瑜,眸色轻浅,情绪终是淡了些,她道:“同府中的事无关,娘亲莫要问了。”   温王对她的心思,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世道对女子终究还是不公平的,引兄弟反戈,即使不是她的错,她也不免背上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楚氏心思细,也不是眼盲之人,单瞧着这几次温王的作态,她也隐隐能猜到什么,她看着自己眉眼似玉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顿了顿,楚氏眸色微凉,又道:“至于她,你且不用担心,总归她姨娘还在府中呢。”   王府中的事,她插不了手,但是这侯府却皆是她做主,给曹姨娘使些绊子,简直易如反掌。   洛伊儿笑得眉眼弯弯:“伊儿知晓娘亲疼我。”   这番话说完,楚氏淡淡的神色终于染上些许忧色,低声问她:“殿下待你可好?”   洛伊儿面颊微红了些,不依地推了推楚氏的肩膀,才细声道:“好,殿下待我很好,娘亲放心。”   楚氏白了她一眼:“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洛伊儿听着她的话,就知她还有下文,端着茶水细细地抿着,静静地听她说话。   “你刚入府几日?府中便进了一人?”   沈茹茵刚进王府,齐侯府就得了消息,倒不是她故意打听,而是皇后致力给她找不痛快,这件事早早就让人传到了她耳边,这么多年来,皇后唯一得逞的,不过也都在洛伊儿身上。   楚氏此时心底微气,倒是不知是气洛伊儿轻易让沈茹茵进府,还是气自己给她惹了麻烦,毕竟她知晓若不是因为自己,皇后定不是如此揉搓她。   提起沈茹茵,洛伊儿心底未必没有疙瘩,她深知皇室宠爱如烟,今日可能宠你如天上星,明日不宠你,便连地上的青玉砖都不如,她常入宫,混的圈子中不乏宫妃母族,这些事听得多了,就记在了心底。   她不是不相信靖王对她的心意,只是她不相信靖王会一直对她这般好,所以她才将沈茹茵留在王府,毕竟那是他嫡亲表妹,虽他说着会送她回府,可若是他丝毫不在意沈氏一族,沈茹茵又岂会在那日出现在府门口?   至于让沈茹茵一直留在王府?那自是不可能的,洛伊儿全了他对母族的情谊,也给了沈氏脸面,这些便已然足矣了。   毕竟靖王对沈氏的些许情谊,皆是因为生母,而非沈茹茵。 第98章   洛伊儿垂眸, 遮住眸子里的那丝凉意,她等着沈茹茵将靖王对沈氏的那丝情谊作没, 在那之后,她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付沈茹茵和皇后二人, 两人肆无忌惮地算计她, 岂非真当她是个软和性子?   心中想法万千, 洛伊儿却是扬起一抹柔和笑, 轻声安慰着楚氏:“娘亲不要多想, 沈氏是女儿放进府中的,殿下同女儿也说过, 让沈氏回江南。”   楚氏拧眉:“既如此,那你怎还将人往回领?真当……”她抿了抿唇, 压低了声音:“真当王爷非你不可了?”   她说完这句话, 不知想到了什么, 眉眼淡了淡, 她道:“伊儿, 你听娘亲一句,外表风光皆不如自己过得好重要, 再多的好名声又有何用?”   “你万不要为了那些子贤良名声, 将自己陷入两难之地, ”她敛着眼睑,似些许飘远,声音淡淡:“也不要像娘亲当年一样……”   当年她身怀有孕,想着出嫁时娘亲说的话, 要贤良,要大方,万不可小家子气,不可学她大姐那般,动不动就嫉妒,将男人推远,自己也落得凄凉地步。   她谨记娘亲的话,有孕之时,明明还同侯爷如胶似漆,便给侯爷抬了邱姨娘,她恍然记得从未对她红过脸的男人气得些许掷了碗筷,一声声极冷地问她,当真要他去宠幸旁人?   她当时心中又怎会不难受,却是记着长姐似疯似狂的模样,笑得温和大方,说这是她的本分。   他还是记得她有孕,忍着性子,同她好生说道,却因着她皱着眉头,几欲气红了眼,怒着说都听她的,去宠幸了邱姨娘,至此,他们关系一瞬间几乎到了冰点,直到洛齐衡出生,才渐渐缓和。   等她醒悟之时,错误早就犯了,追悔不可得,她却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走上这个地步。   若是靖王对伊儿平平淡淡,楚氏自不会说这番话,可偏偏明眼人都瞧得出,靖王是将她这女儿放在心底疼的,她自是不愿洛伊儿走了她的老路。   洛伊儿忽地噤声,她知晓楚氏误会了她,以为她是为了好名声,想为靖王殿下抬妾,可是她自私惯了,学不会这个朝代女子的贤良淑德,靖王既然对她有了一分心意,她就会想方设法,让这一分变成十分。   洛伊儿知晓楚氏心心念念皆是为她好,她轻抿着唇,伏在楚氏的肩头,笑得软和:“娘亲,女儿自是知晓,断不会那般作法。”   她晃着楚氏的手臂,轻轻地撒着娇:“只是,女儿心思狭窄,见不得旁人算计自己。”   楚氏被她软声软语地拉回来,再也无心神去想从前,只能轻瞪了她一眼,细细听着她说话。   洛伊儿瘪着嘴:“沈氏那女子同皇后这般算计女儿,难不成因着她是殿下表妹,女儿就要大方地算了?”   听到此,楚氏自是知晓了她让沈氏入府,是另有打算,既不是有心抬妾,那她自也是不再在意,毕竟就如伊儿所说,虽那沈氏占着个好身份,可是算计自己女儿,想要全身而退,哪有那般容易?   不过,楚氏斜斜看了她一眼:“你既没那心思,娘亲便也不再担心,只是你还是细心着些好,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毕竟那沈氏虽说家世不如何,但是终究占了个方便,娘亲虽未见过她,但是凭着打听来的消息,便也可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你且留心着些。更何况,就是因着身份特殊,才难处理了些。”   洛伊儿拿红丝帕子掩住嘴角,轻柔柔地笑着,眸子里碎碎星光:“娘亲放心,女儿自当谨慎着,若是女儿遇到难事,皆数来找娘亲讨主意。”   虽说楚氏受侯爷宠爱,但是她将侯府这些姨娘拿捏地没有一个敢冒头,甚至没有一个庶出之子,从中便可看出楚氏的手段。   楚氏无奈,点着她的额头,刚轻轻碰到,就见她捧着额头,娇声呼喊着疼,嗔骂着她装模作样,却拿她没有丝毫办法,徐徐笑开,一时间屋内倒是欢声笑语一片。   忽地,楚氏凑近她,轻声问了句什么,羞得洛伊儿满面通红:“娘亲怎么问起这个?”   楚氏见她这副模样,还有何不懂,轻笑了下,却是说道:“怎得不问?夫妻夫妻,这方面协调,方才是圆满。”   楚氏虽说得大气,但也不是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只是看着洛伊儿满面通红,她反倒是放松了些,还有闲心去打趣她。   洛伊儿拿着帕子遮掩脸颊,声音细如蚊呐:“……好,殿下待我极好……”   她原也想说温柔,但是想着夜里哭着讨饶,也不见男人放过自己的情景,到底是羞涩,没有好意思说出口。   楚氏此般才真正地放下了心,将面前的糕点盘推向了她,想了想,有些犹豫,却还是压低声音同她嘱咐道:“你如今刚刚及笄,身子骨还未长好,怀孕一事且先不着急。”   洛伊儿对于这一点,倒是不曾存疑,毕竟十五六岁在前世的时候,不过还是在上学的年龄,不过也是个孩子,在这里都要谈婚论嫁了,对于怀有一个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洛伊儿自是不反对的,甚至是有些期盼的,只是这些皆数要等着她身子养好再说。   想到这里,洛伊儿便点头应下:“娘亲放心,伊儿记下了。”   楚氏想着平常人家都要着急子嗣,更何况皇室,再说了伊儿上头又一个极讨厌她的婆婆,便皱起眉头,又开口道:“这些且不说,顺其自然吧。”   洛伊儿点头,自是不会反对,见她拧眉的样子,反而笑着安慰她:“女儿不过刚刚成亲,娘亲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楚氏忽然轻叹了口气,惹得洛伊儿不解:“娘亲怎么了?”   楚氏垂眸:“你二哥同公主的婚事定下了。”   洛伊儿微惊讶,这件事她倒是不知晓,她轻抿着粉唇,半晌才开口:“此番也是好事,娘亲何故叹气?”   “你二哥自幼身子骨不好,这么多年心底念着这么一个人,身上的病丝毫不见好,反而加重了些,府医往日说是他忧虑成疾,娘亲还不懂是何故,如今方才明白。”   洛伊儿听着楚氏的话,依然有些不解,就见楚氏抬头,笑意早就散去,神色寡淡:“娘亲本以为,为他说成了这门亲事,他便能放下一门心事,可事实却完全不是如此。”   洛伊儿蹙眉:“娘亲此话何意?”   “你二哥往日想着她嫁于旁人,苦苦压抑自己,如今得了这婚事,又念着若是自己……那公主该如何办,日日想,夜夜想,身子骨怎么会好?”   洛伊儿哑然,对此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最终,她微蹙眉,道:“过两日,女儿同公主见一面。”   她望着楚氏的眸子,轻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二哥心里念着的人是公主,便让公主去劝他吧。”   楚氏听罢,也微放松些,道:“此番也好,只盼着公主当真能劝住他,”顿了顿,她又勉强道:“……是娘亲对不起他。”   她话音刚落,洛伊儿就蹙起眉尖,佯装不悦:“娘亲万万不要再说这话了,二哥不曾怨过你,女儿也不乐意听见这话。”   楚氏忽地轻笑了开,拍着她的手背,然后轻声道:“原先娘亲是想让你去劝劝你二哥的,毕竟,你二哥往日最听你的话。”   这兄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不曾分离,洛齐彦不管做着什么,心里都念着洛伊儿,是真心将这个妹妹疼在心底,当初不曾对公主表露心意,未必没有她的原因在内。   毕竟当初洛伊儿同靖王有婚姻,而庆雅同温王关系更亲近些,更何况一府结两门皇亲本就罕见。   洛伊儿顿了顿,眸子里笑意柔柔:“娘亲放心,我待会便同二哥说会儿话。” 第99章   两人说话间, 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是侯爷派人来唤二人到前厅用膳,两人才恍然发现已然到了午时。   两人到了前厅时, 便看见洛芋已经在了,洛伊儿也并没有在意, 楚氏将自己的手臂抽出, 洛伊儿一愣, 看向她, 将见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她循着楚氏的视线看去, 就见方瑾凌正在那里, 眸光淡沉地看着自己。   洛伊儿低眉浅笑,些许风情,轻步走向他, 还有些距离的时候, 男人就伸出手来牵住她, 低声道:“与夫人说什么呢?聊了这么久。”   洛伊儿哄然想到楚氏同她说得那些话, 神色些许不自然, 眼尾染上些许嫣红,白皙的脖颈都透着粉色,方瑾凌暗暗挑眉,心底猜测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牵着她坐下:   “早膳你便未用多少,可觉得饿?”   原还不觉得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洛伊儿顿时觉得有些饿了,轻瘪着嘴点头,小模样似有些委屈,看得方瑾凌有些失笑。   两人亲昵无间的动作看得一旁人眼神微暗,方瑾瑜唇角若有若无地笑着:“看来三皇兄同伊儿的感情甚好。”   他将那人名字在嘴里念了又念,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念了出来,他可以忍着不在乎那人同旁人成亲,却无法毫无芥蒂地看着那人待旁人与众不同的态度,在他心底,她原本合该是属于他的。   自从那次她义无反顾地前往凉州,方瑾瑜从未如此后悔过,当初为何不早些?让旁人与她定下了婚事。   方瑾凌眸色带着刺骨的寒意,直直朝他看去,声音漠然,似隐着一丝如潭寒意:“规矩呢?”   他身为兄长,轻斥这一句,并不为过。   洛伊儿眼睫轻颤,手指尚在男人手中握着,她抬眸,眉梢些许凉意,她未必不知晓方瑾瑜为何这般样子,可是那又怎样?   她又不是原主,如何全了他这番情谊?   方瑾瑜也不过依然笑着,微许歉意:“皇弟曾经这般唤惯了,一时未能改过来,三皇兄见谅。”   他说这话时,全然忘记了在侯府门口,他唤的那一声三皇嫂。   方瑾凌眉间冷意不减丝毫,神色越发淡漠,不近人情:“既知错,那便改。”   方瑾瑜微顿,微垂的眼睑下,偏执阴鸷交杂闪过,终是余光看见了小姑娘眉梢的凉意,陡然觉得心中骤疼,紧紧捏着玉扳指,指尖几欲发白,他面上笑得丝毫破绽不露:   “……三皇嫂,皇弟刚刚只是一时口误。”   他可以不顾方瑾凌冷意,却无法忽视小姑娘的不满,明知道不该,心底疼意显然,偏偏见小姑娘眼露诧异,后垂眸浅笑时,又觉得甘之如饴。   洛煜安等人似从中察觉端倪,心下凛然,招呼众人坐下,将两方人隔开,他们侯府选择清晰了然,早就坚定站在靖王府身后。   洛芋冷眼瞧着方瑾瑜的作态,陡然想起那夜情景,指甲早已掐入手心,心底愤恨,却又隐隐有些报复的快感,他视自己不见,结果他放在心上的女子却一心都是旁人,她低敛着眸子,讽笑连连,又哀怨恨恨。   用膳期间,侯府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方瑾凌待洛伊儿甚是体贴,这一点自然也落入了旁人的眼中,一顿午膳,看似平和,却又隐隐暗潮涌动。   用罢膳后,洛伊儿只柔笑与方瑾凌低声说了句,便进了洛齐彦的院子,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   盼思扶着洛伊儿的手臂,轻叹了一口气:“二公子与公主一事,也算苦尽甘来。”   洛伊儿也是从楚氏那里才得知,圣上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还是庆雅跪在宫门前求了许久,之后更是大病了一场,也因此,洛伊儿大婚时,庆雅才没有到场,不过在那之后,圣上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若是说起这位景帝,他同先帝不一样,在他心中,江山社稷固然重要,却也有些过于重于情谊,虽与江山不可比,但是却比先帝要好很多,更何况,大明朝在他的管辖下,的确更加繁盛。   洛伊儿没有应盼思的话,她对于洛齐彦一事,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说,她那日劝洛齐彦“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并非妄言,但是她心底却也知晓,洛齐彦的身子的确是耽误庆雅,这也是她往日明知二人互有情谊,却从不插手两人关系的主要原因。   洛伊儿抬手捏了捏眉尖,她指尖莹润饱满,落在如凝脂的眉尖处,甚是好看,路过梅林时,那里红艳的梅花早已凋残,洛伊儿不过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偏生迎面从假山处走来一男子。   洛伊儿美人眸中神色微顿,随即又缓松开,心底也闪过一丝果然还是来了的情绪。   在男人走近前,洛伊儿弯腰行了一个平礼,脸上笑意盈盈,清浅如嫣:“五弟怎么在这儿?四妹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她一连两个问句,尤其是两个称呼她咬得十分清楚,在提醒他,她如今是他皇嫂,他的侧妃同样是她的庶妹。   虽然心底隐隐知晓这并没有什么用,她面上笑容却依然柔和温婉,整个人亭亭而立,浑身贵雅韵味,却也些许疏离。   方瑾瑜离她三步远处停下了脚步,眸光扫了一眼她身边的盼思等人,虽眸色依旧温和淡淡,但是盼思等人心底却是莫名一寒,她们陡然低下头,不敢再抬头看。   便是洛伊儿神色也微微一变,她眸色闪了闪,终是在他开口之前,垂眸轻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若是可以,她并不想同方瑾瑜单独待在一起,可是,她刚刚却是似乎从他眼底看到一丝凉意,自然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是冲着她的一群丫鬟来的。   洛伊儿轻抿了抿粉唇,心底说不出的烦躁,她知晓自己嫁给方瑾凌,且隐隐动心,这人自是不可能轻易接受,他不会对自己动怒,却不代表不会迁怒自己这些贴身的丫鬟。   待所有人都走远,洛伊儿面上神色已然寡淡下来,美人眸微垂,声音淡淡:“温王找我何事?”   方瑾瑜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底渐渐升起温和,他笑得很浅:“本王同伊儿相识多年,伊儿何必待本王如此冷淡?”   洛伊儿心中一顿,看清了他眼底温和背后的冷然,她微微偏过头去,轻抬眸,眸色些许飘远,她声音轻了些,却没有刚刚那么冷漠:   “伊儿曾经也将王爷当作至交好友。”   方瑾瑜神色微变,丝丝偏执浮上眼底:“伊儿应当知晓,本王从不想与你当至交好友。”   他话音刚落,洛伊儿倏地转头,眸色些许厉色,看得方瑾瑜一怔,洛伊儿一字一顿,理智近乎无情地问他:   “那不然呢?” 第100章   “以你我二人的身份, 王爷觉得除此之外,你与我之间还能如何?”洛伊儿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近乎冷然, 她素来都是温软的态度,这番神色直刺得方瑾瑜生疼。   方瑾瑜猛然握紧双手, 他心底骤疼, 他皱起眉头, 面上滑过一丝痛色,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在看到她的神色时, 却又些许哑然。   他纵使心底太多不甘,却不能否认她的话,以他们之间的身份, 最近的关系除了好友, 还能如何呢?   他想过千千万万次, 只要他登上那个位置, 就可以让她不受天下人指责地陪在他的身边, 这边想纵使无错,可是他也从未问过,她心底是如何想法。   半晌,他才似艰难说道:“本王从未想过为难你。”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宝物捧到她面前,哄她一笑,又怎么可能舍得为难她。   可是, 要他放弃她,又谈何容易?   至少,他知晓,绝无可能!   洛伊儿捏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她面色依然淡淡,却是微垂的眼眸轻颤,透着丝丝柔和意:“我自然知晓,王爷待伊儿一直好,伊儿心底也记着王爷的好。”   方瑾瑜眼底忽地闪过一丝亮色,只刹那,他就又想起她在那人面前的模样,他眸色瞬间暗沉一片,他扯了扯唇角,扯出一抹轻讽,透着丝丝凉意:“纵使如此,伊儿眼中看见的也只有三皇兄一人。”   洛伊儿抬眸,撞进他眸子中,字字句句,清晰道:“靖王身为伊儿夫君,伊儿难道不应该眼中只看见他一人吗?”   她话中坚决,刺得方瑾瑜眼底隐欲发红,他紧紧捏着扳指,奋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股偏执,誓死不回头的偏执,让人闻之胆寒:   “不该!”   洛伊儿蹙眉:“王爷魔怔了,我与靖王已是夫妻,自该相互扶持,彼此一心。”   说话这句话,洛伊儿不想再多说,今日一见,两人已近乎将那层如薄膜的遮掩撕破,她更是将态度表明,她素来果断,该舍弃的时候,她也丝毫不会犹豫。   她既然选择了方瑾凌,就不会再和方瑾瑜牵扯不清。   只是还不待她转身离开,方瑾瑜就已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直接让洛伊儿蹙起了眉尖,她抿唇回头,却是一愣,只见素来从容温和的温王殿下此时眼底一片猩红,他紧紧拉着洛伊儿的手臂,一字一字道:   “不该这样的!”   他不知哪里出了错,为何他护在手心的小姑娘突然就成了别人的妻?   他与她自幼相识,堪称青梅竹马,他因她从泥垢起,护她多年无忧,怎么就敌不过她与那人短短一年相识?   明明两人成亲前,几乎没有见过几面,可是她却可以为了那人不顾性命之忧。   他不明白,不过一张圣旨,为何她的态度变得那么坚决?连同他多说一句话都不肯,明明之前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方瑾瑜心底思绪纷杂,众多不解迷茫痛苦充斥,他不是看不出,在圣旨下来后,他就被她放弃了。   方瑾凌不敢去看接到圣旨后的她的反应,可是他却是在得到消息后,一刻都不敢耽误地去找她,可他得到的不过就是一个格外疏离的笑容。   方瑾瑜至今不曾忘记那日场景,她站在侯府前厅的院子中,杨树飘然树叶,她亭亭而立,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模样虽看似平静,可是眸子中却皆是愣然,却在看到他那一刻,瞬间反应过来,盈盈一笑,格外温婉好看,却也格外疏离,似从此就将他排除在外。   只是他固执的认为,不过一张圣旨,根本阻挡不了两人。   可偏偏就是这一张圣旨,他放在心底的小姑娘就完完全全不再属于他了。   他第一次问出来:“伊儿,一张圣旨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不是不知道圣命难违,可他在意的是,仅仅就是因为这一张圣旨,她至此眼里心里都不会再有他的存在,里面全然是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面前的小姑娘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力道温柔却又坚定地将他的手拿开,她眉眼精致,模样清浅,只说了一句话:   “若是不重要,那世间众人又为何拼死往上爬?王爷又为何要争那个位置呢?”   方瑾瑜一顿,全然说不上,难道他要说,他争那个位置,是为了旁人不可欺他?是为了正大光明将她揽入怀中?   洛伊儿轻轻一笑,眸子中神色动人心魄,让人移不开视线,她声音很轻,却让人无法反驳:   “王爷心底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又何必问我呢?”   她终是将他的手拿开,转过身,在要离开时,终是脚步微顿,眼睑下敛,声音轻柔,似曾经圣旨未下,两人相处时般隐隐亲昵:   “王爷,我嫁给靖王事实已定,我对此也甚是欢喜,只盼王爷不要再另有所为。”   朝中之事,她自然不会多话,她所言,不过是她与他之间而已。   此话落,她不再停留,轻步朝前走去,盼思等人迎上来,扶着她,盼思没有忍住,侧头多看了那立在梅花林边的男人一眼,微怔,她也认识温王多年,却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寂寥,就好似被全世界所抛弃。   没有走多远,洛伊儿就看见了孤身站在凉亭旁的男人,身边并无旁人作陪,原先淡漠的神色再看见她时,渐渐缓和,迎面走过来,将丫鬟手中的狐绒大氅披在她身上,没有问她怎么久,只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   “手怎么这么凉?”   话落,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并未松开。   洛伊儿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原先些许低落的情绪散去,面颊染上粉色,扬起一抹浅浅柔柔的笑:“那殿下帮我暖手。”   方瑾凌眸子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牵着她朝外面走:“现在回府吗?”   洛伊儿微蹙起眉尖:“我还未同爹爹告辞。”   方瑾凌神色淡然:“我已经同侯爷打过招呼了。”   听罢,洛伊儿先是抿唇一笑,后又轻抬眸睨了他一眼:“殿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多此一问?”   方瑾凌低笑:“若是伊儿想留下,自然也是可以。”   他话中宠溺明显,洛伊儿悄然红了脸颊,没有再矫情,只是刚刚被影响的心情早已平复,她微敛眼睑,粉嫩的脸颊在他肩膀处轻蹭了蹭,似是在撒娇般,惹得方瑾凌心底微软,低声问她:   “娇娇怎么了?”   洛伊儿轻摇头,笑意甜糯:“没事,殿下,我们回去吧。”   方瑾凌自然都依着她,牵着她朝府外去,只是在她未察觉的时候,他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眸色冷暗如深潭,幽深不可见底,丝丝凉意斐然。 第101章   回去的路上很平静,直到回到王府, 洛伊儿原以为还会遇到沈茹茵, 结果沈茹茵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一些, 并没有刻意地多次出现,显然她也知道今日她的出现惹人厌烦了。   夜色茫茫笼罩, 二月的天微寒,萧萧冷意,寒风瑟瑟,刚刚还在眼前的红霞似乎眨眼间就褪去了一干二净,只剩下灰沉沉的暗色,时而空中闪耀着零碎星点。   方瑾凌踏入雅澹苑的时候, 房间内点着暖暖的烛光, 却并未看见小姑娘,他心底闪过一丝疑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就在这时, 他听见烟蓝色屏风后传来些许声音。   自从洛伊儿入府后, 他夜间便一直歇在雅澹苑,自然也知晓那屏风是用来作何的, 脑海闪过屏风后可能的情景,他眸色几不可察的一暗。   今日陪她回侯府,在书房便待得晚了些,却也没有想到会一来就遇到这副情景。   而这时,屏风后又有些许动静, 像是人从水中走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些水声,方瑾凌可以想到她甚至带了些水滴溅落在地上,水珠从她细腻的皮肤上缓缓滑下……   方瑾凌袖子中的手握了又松,眸子底似染上了些火热,又似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他却依旧站在那里,丝毫未动,直到小姑娘从屏风后走过来。   虽是二月天,但是屋内点了炭火,些些暖意,洛伊儿应是刚沐浴完,脸颊微红,似是热气所致,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她身上穿的衣裳薄薄的一层,似是纱又似锦,离得远了看不太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细腻的手腕露出一截,指尖正勾着一缕自己的青丝缠绕着。   她似乎并不知晓外面有人,眉眼精致,风情尚存,眉梢处漫不经心地透出些许余媚,她指甲上并未用蔻丹,可这一刻却万分妖娆,她略一抬眸,就瞧见了屋内站着的人,毫不掩饰的露出一丝惊讶:   “殿下何时来的?怎的没人通报?”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微蹙起眉尖,显然对外面的奴才有些不满。   她身上的红色轻纱拖着微微衣摆,盼思原帮她扶着些,在看到方瑾凌的时候,一众丫鬟立刻服身行礼,丝毫不曾有一丝疏忽怠慢。   屋内的翡翠香炉还在点着檀木香,这往日最让人宁心静神的熏香此时似乎也失了作用,更是在屋内染上些许点点旖旎,方瑾凌不曾理会那些行礼的奴才,却不会不回答洛伊儿的话。   “是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的。”他只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且声音微有些低哑,只一听,洛伊儿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美人眸嗔瞪了他一眼,风情横生。   方瑾凌眸色瞬间就有些危险,能在里屋伺候的丫鬟哪一个不是人精,见此情形,早就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方瑾凌没了顾忌,便肆无忌惮地逼近了佳人,大掌牢牢禁锢在佳人纤细的腰上,微拧眉,模样似一本正经,还带着些许责怪:   “娇娇总在招我。”   洛伊儿倏地瞪大了眸子,被他这倒打一耙气得伸手戳了戳他,恰好戳在他胸膛处,此番不像是生气,反而更像是撒娇,方瑾凌眼底闪过一丝浅笑,快得让洛伊儿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这时,方瑾凌握住了她的手指,声音低低沉沉:“此时招我,事后切莫再怒。”   话音落地,洛伊儿还未反应过来,男人灼热的唇便压了下来,一翻近乎天地旋转般的眩晕之后,洛伊儿已经被压在了一旁的软榻上,原先在软榻上的话本被男人的动作挥落在地,然而那轻微的声音起不了什么作用。   男人近乎压在她身上,洛伊儿只能抬起头迎接这个吻,男人往日待她都十分温柔,唯独在这事上,有些不一样,但是男人明显温柔的神色,让她能感觉到男人在克制自己。   洛伊儿只觉得身子越发些软,她有些无力地靠在软榻上,美人眸中湿意撩然,微蹙着细眉尖,任由男人胡作非为,一双白皙的手指勾在男人脖颈间。   半晌,男人终于放开她,洛伊儿还有些未回过神来,突兀听见男人低低的笑声。   洛伊儿脸颊一红,佯装发怒地瞪他,又想起他刚刚那句话,她近乎轻呸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软糯:“殿下张口就来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她美人眸一翻,秀气地白了他一眼,却是笑意不失,嗔骂了一句:“还不快些放开我?”   她的红唇娇艳欲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也隐隐察觉到,却没有在意,她不是在拒绝他,只是他刚刚从书房回来,定未用晚膳,她不过是有些关切罢了。   她推了推他,却丝毫推不动,不由得又轻瞪了他一眼,方瑾凌捏了捏她的手指,有些不满,又似乎噙着笑,轻啧了声:“用完就扔。”   这一句话比之前他所有的话都来得让洛伊儿更容易脸红些,就好似她多期待这个吻一般,尤其是他的语气,似乎在抱怨她无情一样,让洛伊儿瞬间羞恼,嫣红瞬间染上眼尾,从脖颈间似直朝衣裳内蔓延,便是耳垂都羞红得似要滴血一般。   洛伊儿又气又羞,恨得张口就咬了他一下,恰好咬在了男人下巴处,她未用劲,方瑾凌自然能感觉到,这一下就像是被轻轻碰了下,又酥又麻,似直直酥软至心底,方瑾凌喉间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下,声音瞬间暗哑下来,似有些干涸,却又似透着万分柔情:   “娇娇……” 第102章   他的眼神似乎比刚刚更危险了些,洛伊儿虽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却也忍不住蜷缩了些, 她有些委屈道:“我只是想让殿下先用膳罢了。”   方瑾凌何时忍心让她委屈, 她话音中的委屈刚漏了一丁点,他就近乎步步溃败, 搂在她腰间的力度似乎更大了些,却没有再近一步,只能心底苦笑一下,软下语气哄她:   “是我不好,不该欺负娇娇。”   洛伊儿瘪了瘪嘴,虽未说话, 却是柔柔地搂住了他的腰, 然后扬声让人传膳,虽是别开脸,却是让方瑾凌心底一软, 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洛伊儿起身去让丫鬟准备晚膳, 没有看到在她背后男人的眸色忽地暗了些许。   方瑾凌手指落在自己腰际的玉佩上, 半靠在软榻上,半阖着眸子, 遮住眼底的情绪。   今日梅林假山旁,他去过。   自然也听见了方瑾瑜与她的对话。   方瑾瑜所不解痛苦之原由,却全是他庆幸所在,他曾想过两人成亲后,可能不过是相敬如宾, 甚至不如侯爷和夫人那般。   不是他爱护她,而是因为他能感觉到,在五年前他离京之时,小姑娘的确待他不过尔尔,不曾因他身份而讨好,也不曾因为他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而待他与众不同。   她似乎就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温婉知礼,因为她是庆雅的伴读,庆雅又同方瑾瑜关系较好,所以她同方瑾瑜的关系也比同他要好,即使他是皇后的养子,与她是名以上表兄妹,她也没有丝毫亲近之意。   而他也从未想过,她竟真的会渐渐有待他不同于旁人的迹象。   他今日听见两人对话之时,从未有一刻那般庆幸,幸好,他快了一步,比方瑾瑜更早地向父皇请了圣旨。   他清楚地知晓,小姑娘对他动心的前提,全然是因为他是她未来的夫君,所以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打开心扉,才让他有一丝可乘之机。   当初明净寺那一场大火,他曾万分痛恨背后之人,现在却又有些隐隐感激,他知晓,若是那一次他救了小姑娘,就算他们二人大婚,小姑娘也不会轻易动心,更别提之后,凉州之行。   他想着,那些广为流传的话本故事,大多以英雄救美为开始,也并未凭空而来。   他素来知晓,他的小姑娘最是心狠,他也为此骄傲。   因为,心善之人多被人欺,他的小姑娘有自保之力,即使没了他,也能护自己周全。   方瑾凌轻扯了扯嘴角,心底情绪纷纷,脑海中却恍然划过小姑娘今日的那句话:   ——王爷魔怔了,我与靖王已是夫妻,自该相互扶持,彼此一心。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听过不少奉承好话,却觉得从未有一句话让他觉得如此动听。   他此刻觉得,魔怔得岂止方瑾瑜一人?可偏偏他甘之如饴。   方瑾凌抬头,眼前的佳人披了外衫,青丝还有些湿漉披在肩上,一脸温婉柔和地同丫鬟说着话,那丫鬟是她的贴身丫鬟,他记得,是叫做盼思,此时正拿着布巾给她擦着头发。   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他迟迟未有动静,疑惑地转过头来,她似真的被上天优待,眉眼精致如画,肤如凝脂,尤其一双眸子,似有灵性,顾盼之间生姿,一旁原应算清秀的丫鬟在她旁边,却全然被人遗忘,眼底只能装进她。   洛伊儿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以为他是在想朝中之事,她虽被困住这后宅之中,却也并非被捂住了眼耳,尚算是聪慧,见青丝已经半干,就让盼思退了下去,她不喜欢把发丝擦得十分干,这样刚刚好。   她起身,走近方瑾凌,还离两步远的时候,就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来,男人也没有丝毫不妥地抬手牵住了她,虽嫁入王府不过短短几日,可二人却算是多有默契,洛伊儿落座他身旁,似有些不满,细听下来,却像是在撒娇:   “刚从书房过来,还在想着朝事?那殿下还不如在书房待着呢。”   这是被方瑾凌惯出来的骄纵,放在旁的府邸上,那家主母敢说这话,偏生两人丝毫未觉得不对,方瑾凌也接话,低低笑道:   “我在想娇娇。”   他并未撒谎,却也未全部说出来,小姑娘脸颊微红,也根本不在意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推了推他,娇声道:“还不快去用膳?”   他神色温柔,顺势将洛伊儿也拉了起来:“娇娇也陪着我用些吧。”   洛伊儿未拒绝,陪着他用了晚膳,是真的陪着,她只盛了一碗粥,细细慢慢喝着,直到方瑾凌用完膳,她才将那一小碗的粥喝完。   方瑾凌见此,就知晓她并不饿,也许刚刚才用过膳,也并未说什么。   只是刚用过膳,下人将东西收拾下去后,这屋内没有了旁人,气氛自然而然地起了变化,洛伊儿乖巧地被他牵着走进里面,一片珠帘似隔开了两个世界。   方瑾凌并没有很着急,弯腰捡起刚刚落地的话本,看到了书名,低笑了一声:“娇娇看话本的速度倒是极快。”   昨日的时候,尚还不是这本,今日便已经换了一本。   洛伊儿微顿,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方瑾凌将话本拿起,准备翻开,洛伊儿似忽然想起什么,脸颊变得通红,转过身就想去夺那话本,方瑾凌眼疾手快,自然不会让她得逞。   他将话本背在身后,微挑眉看了她一眼,笑着问了一句:“娇娇这般着急作何?”   顿了顿,他缓缓道:“难不成这书中有何我不能看的东西?”   洛伊儿见此,有些急了:“殿下,你快些还给我!”   她这副模样反而让方瑾凌心底越发好奇了,毕竟她素来冷静,虽常被他弄得有些害羞,但是这番情景倒是也十分少见,方瑾凌一手拦着她,一手将话本摊开来,没有理会她的阻拦声。   洛伊儿一见他已经翻开看了,瞬间停下了所有阻拦动作,只是脸色通红,轻咬着唇瓣,瞧着明显不是紧张,而是害羞的模样,此时方瑾凌也看清了话本中的内容,淡然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痕,倏地低笑了一声,低头凑近洛伊儿,声音低沉:   “伊儿若是想看这些,何不直接来找我?”   他手中的话本里面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却是有几幅插画,夹在描写男女情不自禁的情景下,大胆露骨之态出乎方瑾凌所想。   洛伊儿脸色通红,猛然抢过话本,方瑾凌已经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自然没有阻拦,让她顺利抢了去,洛伊儿眸色闪躲着,羞地不能自已,却嘴硬地反驳道:   “谁想看了?殿下少得污蔑我!” 第103章   春日犯乏, 王府后院的繁花似感到气候渐暖, 开始抽长枝桠, 嫩绿的枝芽给王府染上一丝生气。   王府很大, 出了雅澹苑,还得绕几个回廊才能走出月洞门, 王府格局是被改过的,雅澹苑周边只有几个院子, 单独而立, 富丽堂皇,这边同前院相连,里面只有洛伊儿一个主子。   王府的下人都很伶俐,瞧着王爷每日不落地往雅澹苑去, 还有这院子的位置,心底都知晓这位王妃的地位,是以,这雅澹苑算是府中最热闹的一个地方。   而王府中的客房, 在西厢院, 而雅澹苑位居东方, 两者相离甚远, 也算是比较清净的地方, 当初福山让人去给沈茹茵收拾房间,自然不会没有成算,是想着把她弄得离王妃越远越好。   所以,如果沈茹茵只是想要给清净的地方, 自己不作妖的话,洛伊儿撞上她的可能性是十分小的。   洛伊儿自从进了王府后,院子中就有了两个嬷嬷,是方瑾凌特意配给她的,自然也是可信之人,其中一位周嬷嬷擅长药膳,较得洛伊儿重用,无他,洛伊儿总是想着将自己身子养好一些,方瑾凌将人送来的时候,想必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洛伊儿领着周嬷嬷和盼思出来逛园子的时候,还想着会不会遇上沈茹茵,当瞧见花丛中状似在摘花的美人的时候,心底倒是没有惊讶,甚至于眉梢都露了一分笑意。   自打那日,话本中的内容被方瑾凌看见之后,她唯一的乐趣的也被剥削了,倒不是丝毫不给她看,只是每本话本到她手里之前,都要经过男人的手,这番剔除下来,里面几乎都没了好看的,毕竟这时候娱乐少,离经叛道之事也少,话本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套路,洛伊儿看得多了,也早就腻了。   方瑾凌手握兵权,又心有鸿鹄之志,平日忙的时候都不见人影,虽几个丫鬟贴心,但是却也不敢放肆,洛伊儿也不会因一时之乐,养出几个心大的人,因此,便觉得有些无聊了,一人对弈也玩得乏了,这才出来散散心。   当瞧见沈茹茵时,她倒是真真切切地笑了,往日在侯府,她那几个庶出姐妹,不管真心假意,总归能陪她解闷,这些日子无聊,让她即使知道沈茹茵不安好心,也能笑出来。   沈茹茵原还被这王府迷了眼,被身边的丫鬟提醒了,才看见了朝这边走过来的洛伊儿,她柔柔的笑意一僵,她经过上几次与洛伊儿的交锋,让她十分不想和洛伊儿单独待在一起,她为了全和自己知礼的名声,上日特意差人去说了,自己身子不适。   洛伊儿也没有为难她,似乎真的当她是投奔来的表妹,特意细心关切了一番,还让她好好休息。   她今日第一次出来,谁知道往日都窝在院子里的洛伊儿也出来了,早知道如此,她今日如何也不会出来。   心中所想纷纷,但是她面上却是极快地收敛情绪,只挂着一抹柔柔的笑,扶着丫鬟的手,似弱柳扶风般慢慢朝她走去,盈盈一弯腰,腰肢似柔若无骨般,娇柔地请了安:   “茹儿见过王妃表嫂。”   她的称呼不伦不类,不过两人都没有在意,洛伊儿眉梢皆是笑意地让她起来,看得沈茹茵心里直打颤,这人怎么了?往日虽是笑着,却就是表面客气罢了,哪像今日,笑意盈盈的。   沈茹茵轻轻咬了下唇瓣,因着洛伊儿是迎着光走过来的,沈茹茵抬眸看她时,就看见她在阳光下白皙近乎没有一丝毛孔的脸庞,她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嫉涩。   女子多爱俏,沈茹茵因为守孝,终日一身素衣,虽然她在穿着上费了不少小心思,让人能看见她就眼前一亮,但是洛伊儿一身红裙裹身,她身段好,衣裳撑得十分好看,本身就又是个精致的美人,这样一来,沈茹茵就被压得十分寡淡。   沈茹茵抿了抿唇,将这抹心思抛开,见着她还是笑盈盈的,眸色微闪,轻柔出言试探:“王妃表嫂今日看起来心情好似不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洛伊儿自然不会说是因为看见了她,不然就算沈茹茵心态再好,可能也要炸了,她掩住唇角笑了笑,眼神温柔似水:“倒也的确是遇到了喜事。”   沈茹茵心底疑惑,面上也随着浅笑:“不知是何喜事,竟能让王妃表嫂这么开心?”   有人给她解闷,她自然开心,洛伊儿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扶着盼思的手朝凉亭里走去,沈茹茵跟着她走着,就听着她明显有些笑意的声音:   “是本妃的兄长,刚说了亲事,本妃同兄长感情甚笃,自然也为他高兴。”   她这话也不假,今日刚醒来,靖王就和她说了这消息,今日圣旨便会下来了,算着时间,这会儿也该到侯府了,她占着身份的便利,得知这消息应是最早的一批人。   沈茹茵心下微顿,眸色闪了闪,轻声试探道:“不知王妃兄长说了哪家的姑娘?”   洛伊儿睨了她一眼,才笑着道:“你这是第一次入京,应是没有见过,与家兄定下亲事的正是当今的庆雅公主。”   沈茹茵在她话音落地的时候,就稍稍低下来头,不然她怕遮不住自己的神色,她心底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丝不平,为何所有好事都被她遇上了?   这些日子,她也早就知晓了,这位靖王妃,是齐侯府唯一的嫡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外族是更是门生遍朝野的楚氏一族,身份堪比的上当朝公主,自幼入宫伴读,与众多皇子关系也较好,更不用说,她还嫁给了手握兵权的靖王殿下。   而如今,就连当今唯一的公主也要嫁入她们侯府,这京城遍地,除了皇室,还有哪家比得上侯府?   沈茹茵紧紧捏着手帕,努力让自己嘴角牵起一抹笑:“这当真是大好事,茹儿在这里也恭喜王妃表嫂了。”   洛伊儿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越发大方柔和:“瞧茹姐儿嘴甜的,今日出门时可是抹了蜜?”   洛伊儿笑着嗔骂她,似乎两人当真关系极好一般,沈茹茵努力扯着唇角,才能牵强扯出一抹笑来。   全然不知看着她这副表情的洛伊儿,眸子里的笑意都要遮不住了,她自然不是平白无故说出来这番话,就是想刺激刺激这位柔弱的表妹,果然,看到她这副心底嫉恨,却还要努力笑着恭喜她的模样,便让人心情愉悦。   沈茹茵也佯装害羞地推了推她的手:“表嫂~”   洛伊儿顺势也就收回了手,眸色微动,眉梢似染上些些深意,她抬手折一支嫩芽,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咦,本妃记得茹姐儿也是刚过及笄?”   沈茹茵心中一顿,然后打起全部精神,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似是不好意思。   “本妃记得上次皇后娘娘说过,茹姐儿还未定亲事?”恰好到了凉亭,洛伊儿坐了下来,身后的一群奴才瞬间忙了起来,或是去准备茶水,因着凉亭下方便是荷塘,也有丫鬟立即去拿鱼食。   沈茹茵看着这副情景,眼睫轻颤了下,心底那抹心思似乎越发深了些,面上却是没有停顿地回答了洛伊儿的话,面色哀哀,似是又想起了她那逝去的父母,勉强笑了笑:   “正是如此。”   洛伊儿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也轻叹了一口气,面上浮出一丝怜惜:“倒是个可怜的孩子。”   除了这一句话外,她丝毫不提其他,似乎只是想拿出这件事来说一下。   沈茹茵似乎想起了伤心事,坐在一旁也有些失神,眸子里氤氲了些许湿意,洛伊儿漫不经心地瞧着,眉梢些许凉意,心底轻讽笑。   沈茹茵同皇后一起算计她,她如今还不知道两人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但是总归,对她没有一丝好处,她素来不是什么好人,何时能容忍旁人如此算计她了?   她不同皇后计较,不过是因为她如今占着一个长辈的名头,更何况……   洛伊儿眸色有一瞬间极深,她想起了最后两次看见的皇后,身子消瘦,完全看不出她身份尊贵的模样,要知道,她虽不受宠,但是因着沈家,皇上也不会在衣食住行上苛待她,若是说她身子不好,心绪压抑造成,也能说得通,可是偏偏,她面上却是异常地红润,如此不正常的情形,可皇后却好似丝毫没有感觉。   更奇怪的是,满殿的奴才居然也没有人提醒她,洛伊儿心底大概猜到了些什么,毕竟皇后身边的那个宫女的确太过异常,就连皇后的奶嬷嬷似乎都退居一步,也正是因为种种不正常的因素,是以她才没有同皇后计较。   但是皇后算计她,也算是有资本,但是沈茹茵?她凭什么?   洛伊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鱼食,坐在凉亭栏杆边的横椅上,时而拨一些洒下,看着底下鱼儿争食,眸子里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而一旁的沈茹茵似真的有些伤心,久久没有回神,洛伊儿睨了她一眼,眸色一闪,轻柔安慰道:“茹姐儿可是又想起了沈大人?沈大人疼爱茹姐儿,定是不愿意茹姐儿这般伤心的。”   沈茹茵抿唇笑了笑,眼底似有一丝感激:“谢谢表嫂,茹儿知道的,茹儿没事。”   她眸色清澈,似倔强的小白花般,又好似有一丝韧劲,惹人怜惜。   洛伊儿指尖轻点着栏杆,忽地轻轻一笑,眸子里似有深意,一字一句,格外轻柔:“茹姐儿甚是懂事。” 第104章   沈茹茵掩面轻笑, 似极不好意思, 她心底乏味,不想陪着洛伊儿在这儿坐着, 正想着找什么借口离开,就见栏杆边的女子回眸一笑, 轻声细语地:“茹姐儿可是觉得无聊了?”   沈茹茵连连摇头, 刚刚想离开的心思瞬间打消, 她还住在旁人府中,哪敢说无聊?   “表嫂多虑了,能陪着表嫂说话,茹儿心底甚是欣喜,茹儿想一直能陪着表嫂说话。”   沈茹茵娇娇柔柔地说道, 可是话音最后,似乎也泄了些许心思,可她却恍若未知, 仿佛只是真心流露,并无旁的意思。   洛伊儿眉梢露了一分笑,自然是要将她留下的, 不然这诺大的后花园岂不是无聊的很?   就在这时,沈茹茵蹙了蹙眉尖, 迟疑道:“表嫂,茹儿有一事不解,表嫂可否给茹儿解惑?”   洛伊儿挑眉:“何事?”   沈茹茵抿了抿唇,略带迟疑:“茹儿来王府已将近一月了, 可是却不曾见过表嫂去宫中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是何故?”   皇后是方瑾凌养母,如今方瑾凌并未迁到封地,按理说,洛伊儿每个月总该进宫一趟的,这不仅是为表亲近,更为了孝道。   而且……沈茹茵眸色轻闪,她在京城唯一的靠山就是皇后,若是全日待在王府后,她又该如何行动?   她心下忐忑,又装着事,便没有看到在她话音落地的那一刻,洛伊儿眸子里有凉意一闪而过,微顿,她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轻笑一声,意义不明:   “本妃倒是忘了,茹姐儿是皇后召进京来的,心里念着皇后也是正常。”   沈茹茵自然感觉到她的情绪微变,听着这番话,也只能轻柔笑了笑,紧紧攥着手帕,迫使自己看向洛伊儿,眸子里皆是不解。   洛伊儿扬眉笑了下:“殿下怜我刚入府,让本妃先熟悉府中事务,才没有让本妃进宫请安。”   她自然不会将同皇后不和一事挂在嘴边,因此说出来的话,皆是王爷怜惜她的意思,总归,怎么戳沈茹茵心窝,她就怎么说。   沈茹茵神色变了几番,心底如何想的不知,面上依旧带着柔柔的笑,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茹儿还以为……”   说到这里,她突然咬住唇瓣,停了下来,眸子闪过一丝懊悔之色。   对她这副作态,洛伊儿心底轻笑,掀了掀眼睑,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茹姐儿以为如何?”   她不笑的时候,神色淡淡,自幼养成的贵气袭面而来,只一抬眼都让人觉得有些压力,沈茹茵见过的她都是笑语盈盈的,还是第一次见她淡了神色,心下一突,余光似瞥见凉亭外一角黑衣,她面上神色一变,眸子里氤氲了湿意,连忙慌乱说道:   “表嫂不要误会,茹儿没有别的意思……”   她话音颤颤,带着不安和些许慌乱害怕,全部混在一起,落入刚走过来的男人耳里。   洛伊儿尚且还不知身后有人靠近,只是瞧着沈茹茵突变的神色便知道情况有异,她连动作都丝毫未动,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茹姐儿这是作甚?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妃欺负了你呢?”   沈茹茵有些委屈地咬着唇瓣,声音低低细细地道:“是茹儿不好,表嫂不要生气。”   洛伊儿眸子里闪过一丝讽笑,往日侯府她的几位庶妹可不会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因为她们都知晓府中做主的几个主子都偏心得没眼看。   而沈茹茵不同,她在江南时,虽是嫡女,但是嫡母早亡,同几位庶出姐妹争宠时,她每次这般,不管是不是她的错,旁人都会以为不是她的错,尝到了甜头,她便也习惯了如此。   方瑾凌此时已经迈上了凉亭外的台阶,四周的丫鬟连忙服身行礼,洛伊儿自然也看见了他,沈茹茵好似刚看见一般,也连连忙忙站起来,盈盈行礼:   “茹儿见过表哥。”   只有洛伊儿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鱼食递给一旁的丫鬟,才扶着盼思的手臂站起来,身子还没有站直,男人就已经跨步到了她旁边,一手止住她:“不必起来。”   让她重新坐下后,才微垂下眸子,将小姑娘看在眼底,方瑾凌一手敲上栏杆,放在小姑娘纤细的手指旁,才低声道:“今日怎么出来了?”   这一番动作下来,他眼底只看见了一人,对于旁边行礼的沈茹茵置若罔闻,便是听见了她的请安声,也连眼皮都未抬,他这副态度惹得洛伊儿心底微悦,眉梢带笑地回他:   “我在屋子里躺了多日,着实烦闷,殿下最近也很忙,我才独自出来走走。”   方瑾凌锋利的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歉意:“是我的疏忽。”   他整日忙于朝事,府中只剩她一人,怪不得她觉得无聊。   洛伊儿轻轻推了推他的手,嗔道:“我又不是不知事,殿下忙于正事,伊儿自己躲懒,哪儿又是殿下的错了?”   她这句躲懒,倒是一点没有说错,早在她嫁入王府的第二日,方瑾凌就差人将府中账本全交给了她,更别说,她还有自己的嫁妆铺子,若是她有心忙起来,哪还有心思去看话本,她让店铺中管事的每月来府中禀告一次,其余时候,她只自己看看账本,又有方瑾凌的帮衬,她这才能闲了下来。   两人说着话,笑语盈盈地旁人一分也插不进去,一旁的沈茹茵还服着身子,见两人久久未停,似将她忘了去一般,她要就紧紧咬住了唇瓣,似乎不怕疼一般,她侧眸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的模样,眸子里晦暗神色一闪而过,忽地身子盈盈一晃,身旁的丫鬟连忙扶住她,惊呼了一声:“小姐!”   洛伊儿正拉着方瑾凌的袖子,刚准备说什么,就被打断,她转脸看过来,看清了沈茹茵的情况,忙松开方瑾凌,微蹙起细眉,有些歉意道:   “是本妃不好,见着殿下一时竟将茹姐儿忘了去。”   方瑾凌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眉头不着痕迹皱了下,他喜欢小姑娘对他毫不掩饰的亲近,此时小姑娘松开,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再听见她的话,也转过来看向沈茹茵,神色淡淡平静,近乎冷漠,甚至于,眸子里还带着丝丝寒意。   沈茹茵余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心底一寒,眼睫不可抑制地眨了眨,半倚靠在丫鬟身上,连连避开他的视线,去看洛伊儿,柔弱地笑了笑,有些沮丧:   “是茹儿的身子太无用了,扰了表哥表嫂的谈话,对不起。”   她一番好似深明大义的话,让洛伊儿轻挑了挑眉梢,这话说的,好似他们两人为了说话,不顾她身子安危一样,虽将她晾着也是事实,洛伊儿敛下眼睑,遮住眸子里那一瞬间的神色,才浅柔地笑了笑,感慨了一句:   “茹姐儿也太过懂事了。”   方瑾凌站在一旁,听着这番评价,神色平静地看了笑意浅浅的小姑娘一眼,又平静地移开。   沈茹茵柔柔弱弱地笑了笑,即使心有余悸,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拿眼去瞥站在一旁的男人,见他神色平静,一丝表示也无,暗暗咬了咬唇,心底既是不满,又有抛媚眼给瞎子看了的无奈。   敛下心神,她勉强笑了笑:“表嫂盛誉了。”   她低垂着眸子,似有些闪躲,还有些不安害怕。   她这副神色太过明显,洛伊儿耷拉了下眼皮,心底觉得乏味,还觉得这人有些蠢笨,刚刚殿下已经进来时,明明已经听到了她的话,却没有表示,已然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可这人却似乎不懂看人眼色般,还故作这副神态,非要引导旁人认为自己受了欺负,洛伊儿眸子里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讽笑,扭头去看一旁的风景。   方瑾凌也看见她这副神色,终于开了口,却是在对着洛伊儿说话:“你怎么会遇上她?”   没有指名道姓,此处却也没有了旁人,众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洛伊儿眨了眨眼睛,轻飘飘地道:“在后花园遇到的茹姐儿,王府景色甚好,便是茹姐儿身子不适,也舍不得这副美景。”   她话中讽意有些明显,沈茹茵咬着唇瓣,澄澈的眸子里湿意盎然,张了张口,似要辩解,却又不知如何说,慌乱无措,转眸求助地向方瑾凌看去。   方瑾凌却是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出来一样,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既然身子不好,便好好养着,少出来。”   到底念着小姑娘脸皮薄,特意加了一句“好好养着”,似乎真心关切一般,没有全然打了她的脸。   却不知晓,他这番丝毫没有犹豫地向着洛伊儿,好似她全然做了白用工的模样,已经够让沈茹茵难堪了,即使加了那句话,她也感受不到什么暖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底委屈愤然,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低下头遮住自己的神色,似乎强压着哽咽道:   “是,茹儿知道了。”   沈茹茵心里觉得很委屈,在江南时,那些男子常向她献殷勤,便是与她说上一句话都能高兴好久,她何时这般放低姿态去讨好过一个男人,更何况,这人还是她嫡亲的表哥。   这世上,她明明应该是与他最亲近的女子的。   可是她从入府以来,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照顾,且还被他避如蛇蝎,现实与预期相差太大,她心底如何不委屈?   沈茹茵紧紧捏着手帕,眸子里是真正的湿润,她低埋着头,眨了眨眼睛,泪珠就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可她这副可怜的模样,却没有被她想让看见的人看见,就在她觉得委屈的时候,方瑾凌已经牵着洛伊儿,经过她走出凉亭了。 第105章   沿着回雅澹苑的小径旁种着油桐树, 上方白色内芯泛着粉色的油桐树开得明艳,洛伊儿睨了一眼她身旁的男人, 挑眉说道:“殿下可是伤了小姑娘的心呢。”   方瑾凌无奈抿唇, 淡淡瞥了她一眼, 没有接这话,心底却是想着, 是时候该将人送回去了。   洛伊儿尚不知他心底所想, 轻步朝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 面对着方瑾凌, 双手负在身后退着走着,俏丽地仰着脸蛋,精致的眉眼皆数露在方瑾凌眼底, 男人眸色微动, 向前伸出手护住她。   洛伊儿歪着头,模样娇软可人,美人眸里笑意盎然:“刚刚茹姐儿提醒了我,我已经好久未进宫请安了, 不如明日我便进宫请安?”   她眼底揶揄藏不住,方瑾凌有些失笑, 知晓她不过是无聊,随意应下:“明日下了早朝后,我去接你。”   轻风拂过,精致幽美的油桐树花飘落下来, 恰好落在了小姑娘头顶,白中透着粉色的花瓣衬得佳人脸庞比花娇,她抬手挽起几缕青丝别到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无意识地做完这番举动后,小姑娘撇了撇嘴,似有些不满:   “殿下怎丝毫不担心妾身?”   小姑娘只顾着与他说话,并未注意到身后已快到转弯处,差些跌跤,男人手疾眼快地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将人向上一提,将她放到正确的小径上,一番举动下来,不急不忙,分外淡定。   然后他眉眼不抬,只淡淡道:“那便不去。”   洛伊儿没有将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听他这话后,撅起唇瓣:“那可是皇后,若是妾身久久不去请安,似乎太过失礼。”   她往日从不曾自称过妾身,今日一出口便是唤了两次,方瑾凌伸手抚了抚自己没有丝毫褶皱的衣袖,眼底藏着一丝无奈,道:“那伊儿想如何?”   洛伊儿掩唇偷偷一笑:“今日茹姐儿说想念皇后娘娘了,那不如让茹姐儿陪着我一起去可好?”   方瑾凌不着痕迹地拧眉,就听眼前的小姑娘又说道:“皇后对我似有不满,但是对茹姐儿却是十分好的,有茹姐儿陪着我,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太过为难我。”   男人薄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在他心底,他的小姑娘自是极好的,可是在旁人眼底却并非如此,听着小姑娘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对她不公的话,方瑾凌眸色倏地变得有些深,如幽幽深渊般,极其危险。   方瑾凌神色依旧平淡,声音却是冷了下来:“不必,再过不久便是端午节了,那时再见也不迟。”   洛伊儿歪了歪头,眸子里神色似有深意:“当真不用去?”   小径的交叉路口,往左是前院书房,径直向前走是雅澹苑,方瑾凌忽地停下脚步,抬眸有些深地看向亭亭而立的小姑娘,她依旧笑语盈盈,似乎所有话都是随意而说,方瑾凌袖子中的手握了又松,良久后,他垂下眸子,声音略有些低沉:   “娇娇不必试探我。”   洛伊儿神色微微一顿,笑意渐渐淡下来,平静地看着他。   方瑾凌抬眸看向她,眸色平静,却是话音沉沉,深深刻在洛伊儿心底:   “百个旁人在我心底也不如娇娇重要,皇后如此,沈氏也如此。”   洛伊儿抿了抿粉唇,眼睫轻颤了颤,方瑾凌伸手牵住了她,握着她的力道有些紧,他声音平静却又似低沉:   “我知晓,娇娇未必是不信我,只是,娇娇可否能再信我些?”   “我说过的,只要娇娇入府,后院便不会再有旁人。”   洛伊儿抿唇,微蹙起眉尖,被他握着手上传来温热,她张了张口:“我知晓,也信着殿下。”   “可是,殿下,便是父亲待母亲情深,也有侍妾数房,自古以来,大环境皆是如此,伊儿清醒些,又有何错呢?”   她抬起眸子,细细地看向方瑾凌,模样温婉轻柔,将自己心底的话一一坦白。   她是相信方瑾凌的。   可是有些事却不是单单她二人想如何便如何的。   就像是她爹爹洛煜安,当年对楚氏的心思未必不如方瑾凌,还不是纳了妾氏,其中邱姨娘更是老夫人亲自赐下,当年就算楚氏没有亲自开口,谁又能知道洛煜安能抗住压力到何时呢?   方瑾凌眸色深沉地看着她,自然清楚小姑娘说的是真心话,可就是如此,他才愈加无奈,有些问题不是一句信任便可解决的。   罢了,只要小姑娘信他,剩余的,皆由他解决便是。   方瑾凌抬手拿下小姑娘头顶的花瓣,敛下眼睑,不再就着这个话题,而是低沉说道:“快午时了,我们回去吧。”   洛伊儿也弯着眸子,同他一起回去,将这个问题抛开不提。   ***   沈茹茵自然是不知道两人的对话的,她此时刚到了客房,其实因着她身份特殊,福山也不会怠慢她,虽只有一间厢房,但是房间很大,里面玉器摆件样样俱全,厢房旁还连着两个耳房,足够她带来的那个丫鬟居住了,更何况她本就没有什么行李。   王府没有给她配丫鬟,但是客房这里本就派着丫鬟打扫着,因此她也能使唤,平日里她也喜欢使唤这些丫鬟,今日却是刚到房间,就让所有的丫鬟退下了,只留下了她自己带入京的丫鬟珠玉。   房间一空,沈茹茵顿时伏在床榻上啼啼哭泣起来,想着若不是她父亲突然逝去,她又怎么会受这般委屈,将这些日子的处境一一想来,越想越觉得委屈,咬着唇瓣,啼哭不止。   她父亲一死,又没有嫡亲兄弟,偌大的沈家全部落入她二叔手中,原以为这嫡亲的表哥会是个好去处,得了皇后的信件后,她就立刻收拾了东西入京,不顾家族中人阻拦。   她原先不懂,为何家族人会阻拦她?毕竟她二叔同她父亲关系尚好,还不至于见不得她好,若是她当真入了王府,对沈氏不是也有好处?   她被娇养惯了,也不会有人特意和她说京城中的污秽,毕竟家中人本就没有打算将她远嫁。   当初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入了京城。   原来是皇后与靖王不和,即使皇后是靖王养母,她初知晓这个消息时,心底不是不慌乱,可是她已经踏上了皇后的船,又哪是那么好下来的?见到了京城繁华,哪里还肯回去。   珠玉看着她久哭不止的样子,心下着急,听见外面似乎有丫鬟的走动声,她忙开口,几位恳切:“小姐,奴婢知晓你这是又想念老爷了,可是老爷也不愿见你整日以泪洗面啊。”   沈茹茵被她一打断,怒抬眸,就见她朝自己使眼色,这才恍然想起来,这里是京城靖王妃,而不是她们江南沈府,由不得她肆无忌惮地哭,不然落入了王妃耳里,还不知她会怎么想。   珠玉的话也给了她一个由头,她咬着唇瓣,眼底闪过一丝哀怨,终是渐渐止住了哭声。   珠玉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有些迟疑道:“小姐,您是不是对王爷……”余下的话,她咬了咬唇瓣,碍于女子家的矜持,没有好意思说出口,却也不言而喻。   沈茹茵蹙起眉尖,眼底闪过一丝悲愤,想着自己一个月都不曾有进展,当下也顾不得羞涩,只想着有人能给自己出出主意:“那又怎样,没瞧见表哥他油盐不进吗?”   珠玉皱眉,对沈茹茵这副和在外面时截然不同的模样,习以为常,她想起来往日在府中,最受老爷宠爱的姨娘,便道:   “小姐,你若是真的对王爷起了心思,这个样子可不行。”   沈茹茵抬头,拧着眉头,眼底有着狐疑和期盼:“这样不行?往日在府中,爹爹可是最疼我的。”   珠玉心底无奈:“小姐!对自己父亲,和对着别的男人,那怎么能一样呢?”   沈茹茵咬了咬唇瓣,心底知晓珠玉的话有道理,微捏紧了手帕,她抬起头道:“那你又有什么好法子?”   “小姐,你可还记得府中的芙姨娘?”   沈茹茵眉尖一皱,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你提那个贱人作何?”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脸上升起了些怒意:“你该不会想让我去学那个贱人吧!”   珠玉口中的芙姨娘,是沈大人生前最宠爱的姨娘,甚至这个宠爱威胁到了沈茹茵的地位,但是因为她的身份是从勾栏院带出来的,所以才迟迟未坐上沈夫人的位置。   但是就算如此,也从中可以看芙姨娘的手段。   珠玉心下嘀咕,你如今的样子也不比芙姨娘好到哪里去,都是上赶着倒贴,至少人家还能让人将把她当宝捧在手中,而你连近人身都不能。   心底虽有些吐槽,但是却不得不替她出谋划策,没办法,谁让她的卖身契在人家手上,更何况,自己一家老少都在沈府,自己是必须和她捆在一艘船上的。   珠玉看向沈茹茵通红的眼睛,心底也有些心软,到底是自己陪着一起长大的小姐,怎么可能没有一丝感情,她压低了声音:   “小姐,奴婢知道去学芙姨娘,是委屈了您,但是如今也没了旁的法子,您且忍一下,若来日你心愿成真,那这些委屈都是值得的。”   沈茹茵抿唇,眼中神色犹豫不定,却是明显地有些心动,良久,她一咬牙,低声问道:“那我该如何做?”   她虽下定了主意,可她往日与芙姨娘接触的少,自然也不知晓她那些狐媚的招数。   珠玉接触得较多,却也不是十分清楚,而且,她瞧着自家小姐的这副模样,心底叹息,想起了这些日子看见的王妃娘娘,那是真的似天人般的女子,而且举止投足间贵气非凡,随意一个眼神都让她身子紧绷。   珠玉心底有些疑虑,自家小姐真的能心想事成吗?可不管怎么样,她只能抿唇出着主意:   “王爷敬重王妃,小姐日后不必在王妃身上下功夫,毕竟小姐如今主要的是先入王府,而不是扳倒王妃。”   沈茹茵抿了抿,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下来,她虽和洛伊儿没有什么仇恨,但是人心难测,她就是见不惯她好。   珠玉又道:“小姐性子柔和,最讨人喜欢。”她说的是沈茹茵在外面的性子,的确很讨人喜欢。   珠玉眸色闪了闪,靠近了沈茹茵,附耳同她说着话,沈茹茵拧眉侧耳听着,听她说得越多,沈茹茵眼睛就越来越亮。   最后,珠玉站直了身子,低垂着头,说上了最后了一句:   “总归,温柔小意总是错不了的……” 第106章   连连多日晴日, 终于迎来雨天,青烟色的细雨如珠帘般洒下, 玉珠般的雨滴打落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 渗入地面里,泥土渐渐变深色。   雅澹苑中,窗边坐着一个女子, 隐隐绰绰可以看见她身上穿着胭脂红色的衣裳,她一手撑着脸颊, 几缕乌黑的发丝垂在白皙的脸颊旁,她指尖抵在白玉茶杯上, 葱白如玉, 弯眸轻笑间自是一番岁月安好的模样。   今日雨帘甚大,洛伊儿便也起了心思去翻看账本, 在盼思端着一碗燕窝粥奉上来的时候,她眉眼轻抬, 柔声吩咐着:   “殿下今日未回来用午膳, 待会给殿下送一碗去。”   她说话间,玲珑从外面打帘进来,正将油纸伞收起来,手里捧着带着水珠的新鲜白玉兰, 迎面听见主子的话, 她笑着将话插入花瓶,顺口回道:   “王妃无事,不如亲自给王爷送去?”   一屋子奴才掩住唇角, 皆是笑开,盼思也附和道:“玲珑说得也没错,王妃日日躺在屋内,刚刚不是还说无聊吗?”   对于撮合自家主子和王爷感情之事,这些奴才都很积极,毕竟主子过得好了,他们走出去也都是脸面。   洛伊儿翻着账本的动作一顿,眸子含笑地斜睨了她们一眼:“怎么?本妃清闲,难不成你们也清闲下来了?”   玲珑伴着她的时间长,也不惧她这佯装出来的冷脸,笑语盈盈地:“近日王爷繁忙,连午膳都未曾回来用,娘娘若是不去看看,心中不是也挂记着?”   刚刚用午膳时,前院的下人来传话,说是王爷还在书房议事,便不回来了,她们近身伺候的,看得清楚,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王妃脸上常带着的笑意都淡了些。   洛伊儿嗔瞪了她一眼,将账本合上推开,似无奈道:“罢了罢了,便听你们一次,再备些殿下爱吃的糕点,本妃亲自送去。”   玲珑掩唇笑了笑,扭头让屋内的小丫鬟下去准备,见盼思已经去扶着她起来,便转身将屏风上挂着的披风拿起,披在洛伊儿身上,墨绿色的披风衬得洛伊儿越发清雅,玲珑念叨了一句:   “外面还下着雨,王妃莫要着凉。”   外面的小丫鬟已经领着食盒在外间等着了,洛伊儿随意应了声,便轻步走出去,到门口时一顿,外面如珠帘般的雨水还在下着,玲珑将刚刚收起来的油纸伞打开,遮在她头顶处,一行人才朝前院书房走去。   在玲珑刚回雅澹苑的时候,后花园通往前院的小道上走来两个女子,一个翠绿丫鬟服侍的女子手中撑着一把玫红色油纸伞,遮在那素白罗衣裙从女子的头顶上,自己半边身子已然湿透。   这两人正是沈茹茵和珠玉二人,自从那日珠玉的话后,沈茹茵仔细想了想,便也意识到自己之前走错了方向,她根本不需要去针对王妃,毕竟王爷和王妃也是青梅竹马,两人之前的感情定是比自己要好,自己在中间挑拨离间,自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可是她占着一个身份优势,她如今双亲身亡,王爷既然允许她在府中小住,心底应是她还有些怜惜,她该是让王爷心底这份怜惜加深些。   其实这点倒也不全是沈茹茵想岔了,而是皇后在接她入京的时候,就一直在暗示她,王爷如何如何宠爱王妃,若是有王妃在,她定是不会入王爷的眼,毕竟在皇后心底,沈茹茵的作用就是为难洛伊儿,至于真的让沈茹茵入了方瑾凌的眼?   那自是不可能的,毕竟皇后身为方瑾凌养母,恨不得方瑾凌同生母那边越划清关系越好,只不过现如今是因为讨厌洛伊儿的心理占了上风罢了。   沈茹茵轻抿着粉唇,她生得一双好眸子,水水汪汪,澄澈惹人怜惜,心底幻想着自己心想事成后的日子,她脚下步子又快了些,眼看着到了前院,她眸子微微一亮,雅秀的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甚是惹人欢喜。   可是就在她要踏入院子的时候,院子门口的侍卫直接伸手挡下了她,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声音冷硬:   “没有王爷传召,旁人不得入前院。”   猝不及防下停下,沈茹茵蹙起眉头,很快压下心底的不满,柔柔地细声道:“我听说表哥今日未用午膳,特意送给表哥送些吃食过来,两位侍卫大哥可否通融一下。”   这个听说,其实是她让珠玉这些日子特意注意前院才发现的,知道这个消息后,她立刻就准备了吃食送过来,至少要让表哥心中知晓她的心意。   两个侍卫并未因为她的话而动容,两人都是跟着方瑾凌从战场下来的,怜香惜玉的心理也很淡,只知道军令如山,神色丝毫未变:   “王爷有令,沈小姐也不要为难属下。”   沈茹茵神色微微一僵,身后为她撑伞的珠玉轻轻碰了碰她,沈茹茵反应过来,堪堪低下头,似是无措不安,迟疑道:“那两位可否为我进去通报一下,也许表哥愿意见我呢?”   两人一顿,对视一眼,两人为何如此冷漠,还是因为在这位沈小姐入府的时候,福山大总管就吩咐了下来,不要让她靠近前院,但是如今,她只是让进去通报一声,他们也不知晓王爷心底如何想,毕竟这位身份摆在这儿,两人也不敢得罪得太狠,其中一人犹豫了一番,才道:   “既然如此,沈小姐便在这儿等上一会儿。”   沈茹茵感激地道:“谢谢。”   她态度良好,让守门的两个侍卫心底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只当没有看到。   侍卫进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卫风从书房内出来,这些侍卫其实都是卫风指管的,卫风见到他,有些惊讶不解:“有何事?”   侍卫抱拳:“卫大人,是沈小姐,说是给王爷送些吃食进来,此时正在门口等候。”   卫风微皱了皱眉头,他也听说了这位沈小姐的事迹,因着她是皇后那边送进府邸的,所以卫风待她倒是淡淡的,毕竟他知晓,自己王爷和皇后不和的事实,他皱眉道:   “我先请示一下王爷。”   说完这句话,他又退回书房门口,福山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王爷心中如何想,他不知晓,但是他管理着王府,和王妃接触得多,反正他是知晓,王妃定是不喜沈小姐,而王爷又是最喜爱王妃的,所以他才不去管沈氏的事情,他虽是陪着王爷长大,但是有时候明哲保身才是最正确的。   卫风不知他心中所想,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传来一道冷沉的声音,似透着一丝不耐:“何事?”   卫风缩了缩头,最近朝中很乱,王爷心情自然算不得好,自己还要在此时触霉头,心底暗骂沈茹茵给他找麻烦,可是该说的话,却不得不说,只能低声试探道:   “王爷,沈小姐来了,说是给王爷送来了膳食,王爷可要见她?”   书房内摆着满满的书,地上凌乱散落着几分纸张,翡翠香炉里点着檀木香,缕缕白烟袅袅,坐在紫檀木椅上的男人棱角分明,眼底暗暗沉沉看不清楚,听得外面的话,剑眉微微皱起,刚要拒绝,余光却是瞥到一旁的画面,上面女子手持一支海棠花,立在花海里,腹部似微微鼓起,却依旧容貌绝艳。   只是这幅画似有了些岁月,不过上面女子的容貌已经清晰可见,与外面等待的沈茹茵有几分相像,画上女子正是早已逝去的虞妃,靖王的生母。   方瑾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遮住眼底的情绪,半晌才道:“让她进来。”   听得这话,卫风和福山都微有惊讶,却又有些意料之中,卫风应了声,前去将人领进来,福山站在原地没动,心下暗暗嘀咕着,若是让雅澹苑的知晓了,啧……   就在他心底嘀咕时,里面王爷的声音又传来:“进来。”   福山一愣,可是这边除了他也没有了旁人,他低下头,推开书房的门走进来,走近了两步,看清了地上的情景,微睁大了眼睛,当下弯腰收拾起来,待收拾好,才轻声道:“王爷唤奴才,是有何吩咐?”   他声音压得极低,因为他看出了端坐在位置上的男人心情明显不好,他可不想触了霉头。   方瑾凌手中握着一个锦囊,若是洛伊儿在这儿,就会发现,这个锦囊正是她在凉州时看到过的那个,里面装着的正是她送给他的第一块玉佩。   方瑾凌陷在椅子上,抬手捏了捏眉间,外面微暗的光线照在他脸上,反射出一道冷光,他漠声道:“寻个时间,将沈氏送回江南。”   沉默了片刻,他又补充道:“派些人,将她安全送回去。”   福山皱起下眉头,心底苦笑,这沈小姐明显是冲着王爷来的,哪是那么好打发的,福山转了转眸子,偷偷瞟了坐着的男人,试探道:“若是沈小姐不愿意回去呢?”   方瑾凌神色微冷:“那便再多派些人。”   这下福山懂了,怪不得王爷让他派些人,原来不止是想将沈小姐安全送回去,而且是要将她强制送回去。   福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雅澹苑的主子,其实若不是怕惹那位主子不开心,自家王爷其实根本不在乎府中是否养着一个闲人的吧。   福山服下身子:“奴才知晓了。”   书房两人谈话间,卫风已经到了前院门口,只是刚到门口,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他心底就有些后悔,为什么他要多管闲事?直接让这侍卫自己回来就是了。   他看着门口站着的两拨人,一方正是侍卫禀告的沈茹茵二人,而另一边,多达近十人左右,一人撑着伞,一人手里拎着食盒,一人搀扶着正中间的主子,而站在正中间的女子,身上披着一件墨绿色披风,里面隐隐可见红色衣裙,见到门口来人,轻轻抬眸朝这边斜睨一眼,眉梢风情横生。   可是,卫风却是看不到这番风情,心底后悔死了,面上却是挤出一抹笑,连忙迎了出来:“王妃怎么亲自来了?属下请王妃安。”   看着洛伊儿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卫风心底苦笑,余光瞥见一旁素衣女子投来的视线,他只当没有看到,扭头瞪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侍卫:“王妃到了,怎么不直接将王妃请进去,怠慢了王妃,小心待会吃板子。”   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使眼色,让那侍卫快去给王爷报个信,那侍卫刚要有动作,就听见清丽一声:   “站着。”   卫风和侍卫都是一僵,卫风扭过头来,迎着洛伊儿的神色,僵硬地笑了下。   洛伊儿抚了抚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行了,卫大人,我们也认识那么久了,你也不必做这副样子给本妃看,沈小姐在这已经等了许久了,殿下可有说,是否让她进去?”   见此事是遮掩不过去了,卫风讪讪笑了下,对上一旁沈茹茵期盼的眼神,扯了扯嘴角,心底嘀咕这位沈小姐怎么不会看脸色,可是顶着王妃的视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   “……王爷让沈小姐进去……”   四周的奴才深深埋下头,唯恐这位王妃娘娘发怒,盼思和玲珑神色也不好看,心底暗暗后悔,早知道会撞上此事,她们定不会怂恿王妃亲自来送膳食,这几乎是在众人面前被打脸,自家主子心情能好才怪。   “哦,”洛伊儿脸上不变,只是尾音拖得长了些,见到卫风似额头都有冷汗般,她突兀笑了出来,可在场的人却丝毫没有觉得放松,甚至身子更紧绷了些,就听她们的王妃娘娘轻声细语地道:   “看来殿下已经有人送膳食了,也不需要本妃这份了。”   沈茹茵见此情景,心底记着珠玉的话,要同王妃处好关系,忙不迭说上一句:“表嫂莫要这般说,若是表嫂与我一同进去,表哥定是更加欢喜的。”   她此话一出,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洛伊儿眸子里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冷笑,她面上不动声色,袖子中却是捏紧了手帕,四周奴才的神色,让她心底也有些烦厌,后悔了出来这一趟。   卫风更是在心底暗骂,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可好?这话说的,似乎多了解王爷一般,更何况王妃那是正经的主子,你一个旁家表妹居然见到正经妻子后,还要一同给人家丈夫送吃食,这简直是让人将脸送上来给你打。   卫风都不敢抬头看王妃的脸色,只能听见王妃娘娘似嗤笑了下:“不必了,本妃乏了,沈小姐自己进去吧。”   沈茹茵还待说什么,洛伊儿只淡淡朝她看了她一眼,她顿时僵住,不敢再开口,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心底慌乱之余,竟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意。   和她不同的是卫风,想要开口将王妃拦下,却是不知如何开口,眼见着王妃一行人离开,身边熟悉的玲珑等人更是朝他冷哼了一声,他脑门都要出冷汗了。   沈茹茵还不知他心底何想,还带着珠玉上前了一步,眸子一闪一闪的,柔柔地细声:“卫大人,那我们是否可以进去了?”   卫风嘴角一抽,转头看了她一眼,沈茹茵一怔,不懂这眼神何意,却不知卫风心底着实对她无语,此事哪还有心思去管她,转身就朝院子里跑去,急急忙忙地,沈茹茵拦都拦不住,只希望自己快些把消息禀上去,王爷能消些气。 第107章   沈茹茵微愣地看着他跑远, 心底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 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尖,偏头对珠玉道:“我们进去。”   连个侍卫没有阻拦,倒是珠玉跟在她身后,心底升起些许不安, 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跟上。   卫风急急忙忙朝书房跑去,恰好福山刚从里里面出来,见此情景,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   卫风哭丧着一张脸:“刚刚王妃也来了。”   福山一顿,立刻远离卫风,留了一句:“老奴去忙王爷的吩咐了,卫大人, 你自己进去吧。”说完,就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他又不傻,此时不赶紧离开,岂不是留着给王爷出气?   卫风在心底暗骂他不厚道,却丝毫不敢犹豫, 连忙敲响了书房的门。   方瑾凌听着急躁的敲门声, 眉头微拧起:“进来。”   卫风忙推开门进去,不待方瑾凌发问,就低垂着头说道:“王爷, 王妃与沈小姐撞上了。”   方瑾凌神色陡然冷了下来,面似冰霜,直接站了起来,步子片刻不停留地朝外走去,声音冷地似散落着冰渣:“如今王妃何在?”   卫风缩了缩脖子:“王妃说,王爷应是用不到她的膳食了,便直接转身回去了。”   方瑾凌步子一顿,眸色暗如深潭,带着刺骨的寒意,冰冷留下一句话:“自行去领罚。”   卫风心下松了一口气,低声应了下来,身为奴才没有随机应变替主子解忧,本就有罪,这点惩罚,他还受得起。   方瑾凌大步跨了出去,脊背挺得笔直,一向稳重的脚步此时竟似有些忙乱,只是此时也没有在意这件事,刚跨出房门两步,就迎面撞上了领着食盒的沈茹茵。   素衣罗裙的女子眼睛一亮,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迎上前去,刚柔意万分地开口:“表哥……”   话还在嘴边未说完,男人就已经径直路过她朝外而去,一丝余光都不曾分给她,她脸上的笑容一顿,如同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她怔怔地转过身,看着男人有些似带着寒霜的背影,眼底似有什么一刹那破碎,心底那分嫉妒不可抑制地生长。   珠玉看见她的神色,胆颤地喊了她一句,她猛然回神,一巴掌打在珠玉脸上,面色有些狰狞:“都怪你……”   珠玉怔怔捂住脸颊,愣在原地,油纸伞无意识落地,她原本湿了半边的身子全然湿透。   ……   已经转身回去的洛伊儿一行人,此时周围气氛也有些沉闷,旁的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盼思偷偷打量着主子的神色,愧疚地说道:   “此事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怂恿王妃,王妃何至于被人如此打脸。”   玲珑也一脸愧疚,抢着道:“是奴婢的错!”   顿了顿,她眼底有些愤恨:“这沈小姐太过不知礼数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给男人送吃食,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一时气急,心底也为自家主子感到委屈,也顾不得沈茹茵是主子的身份,更何况对她来说,主子也不过一人罢了。   洛伊儿神色清淡,心底也有些不耐,眉眼不抬道:“够了,快些回去。”   “今日这雨天,平白惹人烦闷。”她抬眸看向油纸伞外,被雨水打湿的世界,竟是蹙了下眉尖,声音烦闷。   几人噤声,终于清楚地知晓自家王妃心情不好,当下也不敢多说,护着她朝雅澹苑而去。   刚到院子中,油纸伞还未撤去,洛伊儿刚要抬步进屋子,余光就瞥见小丫鬟手中提着的食盒,眸色淡淡,玲珑瞧见,连忙斥向那个丫鬟: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撤下去,拿远些,别碍了王妃的眼。”   方瑾凌顶着雨水踏进雅澹苑的时候,就听见这一句,之后便看见一个小丫鬟面色仓惶地拎着暗木色的食盒跑开,方瑾凌心下一沉,眸色沉暗。   小丫鬟本是想将食盒拿到院子外,送到厨房,哪里想到刚跑了两步,就遇到了王爷,当下脸色一白,弯腰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她音量有些大,房门前的一行人也听见了她的话,瞬间一顿,全部转过身来,待看清了这边情形,皆是一愣,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都不曾想到王爷竟然会这么快就赶过来,更是冒着雨而来。   洛伊儿也转过头来,她一手已经搭上自己披风上的衣带,似烦闷地要将披风解开,陡然听见丫鬟的声音,她一时还未回过神了,待看清了男人后,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神色,只是在瞧见他湿透了的头发时,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尖,在撞上男人的眸子时,却是清淡转过头,自己抬手掀开帘子,踏了进去。   身边还在愣着的盼思等人瞬间回神,连忙收了油纸伞,顾不及门外的王爷,只有盼思还记得说了一句:“还愣着作甚?给王爷递把伞过去!”   她虽是这样说着,但是到底心里更为主子抱不平,说完话,她就掀开帘子,进去伺候自家主子去了。   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敢放肆,而王府本来的丫鬟却是不敢,颤颤巍巍地拿着伞走过来,低着身子行礼,想为王爷撑伞,可是方瑾凌却是全然没有看向她们一眼,只是暗沉地看拿着食盒的小丫鬟,低沉说了一句:   “给本王。”   小丫鬟一愣,呆呆抬起头,只看见王爷脸上的雨水正顺着下颚的幅度滴下来,虽是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却依然是尊贵非法,眼底丝丝冷意也让人不敢直视,小丫鬟很快回神,不敢违抗,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   方瑾凌没有管其他人,接过食盒,就缓步朝屋里走去,一旁的丫鬟撑着伞,却是面面相觑,不敢靠近他。   屋内,纸窗半开,透过风里间散着些些清香,有小丫鬟将翡翠香炉里的熏香点上,洛伊儿脱下了披风,只穿着胭脂红的衣裙坐在软榻上,青丝上的白玉簪微斜,几缕碎发随意散在肤白如玉的脸颊旁,神色浅浅淡淡。   盼思抿唇让下人去泡壶热茶来,也不敢打扰了她,只是偶尔看向珠帘处,希望那里会出现王爷的身影。   没有许久,珠帘被人掀开,浑身湿透了的方瑾凌出现在那里,身上夹杂着寒意,冷若冰霜,带着暗隐的锋芒内敛,满屋噤声,只有窗户口的女子依旧未看过来。   方瑾凌眸色微暗沉,声音低沉,却也似有着些许寒意:“下去。”   这些话自是对着满屋的奴才说的,洛伊儿就算心底不悦,却还不至于给他没脸,盼思等人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服身行礼,转身退下,毕竟她们这些人还有得忙,主子淋了雨,自是要沐浴一番,她们得下去备着热水。   满屋只剩下两人,方瑾凌看着依旧不说话的小姑娘,心底轻叹了一声,缓步朝她走去,身上的雨水溅在地面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洛伊儿虽未转头去看,却能感觉到男人在慢慢走近自己,她紧抿着粉唇,眸色也微有些闪动,其实这件事本应是小事,她只需要再等上片刻,就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甚至于,她直接开口让沈茹茵回去,他也肯定会依着她。   可是不知为何,她那时竟没有忍下来,甚至于,就连现在,她心底依旧有些不舒服。   忽地,一旁的案桌上被放上一个食盒,洛伊儿余光瞥见,刚刚心底那丝犹豫瞬间消失不见,声音清清淡淡:“这食盒已失了用处,殿下怎又将它拎了回来?”   她声音虽清淡,却因着一丝轻讽,听得方瑾凌负在身后的手握了握,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放好,才低声道:“怎会失了用处?”   洛伊儿冷冷一回眸:“沈小姐已经给殿下送了膳食去,难不成殿下还用得下?”   只是这一回眸,她就看见浑身在滴着水的男人,当下又有些心软,在心底暗暗唾弃他竟在这个时候装可怜薄同情,不管如何,对着他这副样子,她心底那丝不舒服到底是缓了些。   听着小姑娘带着冷意,又似藏着些许酸意的话,方瑾凌心底也不知该喜该忧,只是他习惯于在小姑娘面前不辩解,当下便是低声歉意道:   “是我不好,我不该放她进前院,娇娇不要气坏身子。”   他若是不道歉,那还好,偏生他这柔声一哄,洛伊儿心底便越发觉得委屈,眼眶微微泛红,生气地将他推远,几乎是委屈地气声:   “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打我的脸,你有没有看见那些人的神色,就似乎在可怜我一样?我何时需要别人同情了!”   方瑾凌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似被针刺一般疼了下,紧紧握紧了双手,不敢去碰她,怕又惹了她生气,可是听着她话中的委屈,心底却又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丝戾气,他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瞧见小姑娘似都要被气哭了一般,嗓子似被堵住一般,说出的话都带着涩涩的疼意:   “娇娇,是我不好。”   干巴巴的,几乎不会说旁的好听话,洛伊儿扭过头去,泛红了的眸子不去看他,方瑾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抬手,轻柔地抚过她眼角,想将她搂进怀中,可是自己衣服全然湿透,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见小姑娘不满地蹙起细眉,却没有推开他,他才微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声音低沉坚定:“娇娇,明日我便让人将她送回江南。”   洛伊儿抿了抿唇,那丝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眸色轻闪了闪,她当初留下沈茹茵,自然不会是因为善心,只是想着等方瑾凌厌恶了她,再腾出手收拾她,毕竟她算计自己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现如今,她心底厌烦,也没了慢慢收拾她的打算,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第108章   只是不等方瑾凌派人将沈茹茵送回江南,宫中便带来了旨意, 说是皇后请沈小姐入宫。   旨意直接送到雅澹苑来, 那时的方瑾凌还在上早朝, 洛伊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一瞬, 她让人去通知沈茹茵, 然后她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眸色温和,却隐隐透着一丝压迫, 轻声询问:   “不知这位公公可知道,皇后召见沈小姐有何事?”   穿着湛蓝色太监袍的小公公没敢抬头, 面露一丝难色, 低头回话:“回靖王妃的话, 奴才也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沈小姐何事。”   洛伊儿侧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眸色越发深了些, 除了成亲那日,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起得这般早, 睡梦昏醒中, 忽地丫鬟禀告, 宫中来人,她着实惊讶了一番。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传旨的小太监,见他一直低着头,虽说是恭敬,可是任何神色却也让人瞧不出, 她往日去宫中,可不曾在坤宁宫见过这般奴才。   更何况,皇后那人,恨不得沈茹茵一直待在王妃,怎么可能会将她召回去?毕竟她那张脸,不仅对洛伊儿来说,是个麻烦,对于皇后来说,也是如此。   外面传来丫鬟的通报声,说是沈小姐到了。   洛伊儿垂下眼睑,将心底的各种猜测敛下,面上不见丝毫异样,让人将沈茹茵请进来。   沈茹茵依旧一身素罗裙,衣袖边精巧地绣了些许樱花,白皙的脸上似带着一丝乏意,也似刚被叫起,显然是知道了这边的事情,看到了小公公也没有太多惊讶,盈盈一服身,冲着洛伊儿娇柔行礼。   洛伊儿笑意浅浅地让她起来,没有太多废话,直接道:“这是宫中来的公公,带来皇后的旨意,请你入宫一趟,茹姐儿现在可有旁事?”   洛伊儿眸光略过小太监,特意问了最后一句,虽说自己不喜沈茹茵,但是她隐隐感觉沈茹茵这次入宫太过诡异,怕是对她也并无好处。   不然,宫中也不会特意选在殿下早朝的时候来传旨意。   毕竟,除非紧急事件,她还从未见过这个时辰来宣旨意的。   沈茹茵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知道了皇后派人召她,她心底着实松了一口气,因为昨日的时候,福山就告知了她,今日要将她送回江南,她原先还在苦苦思索该如何是好,如今皇后的旨意,可谓是给她递了一个梯子。   当下,她柔柔地应道:“臣女无事,自是皇后娘娘的旨意重要。”   洛伊儿眸色微淡,对沈茹茵这个没脑子的也不抱什么希望,玉白的指尖在茶杯壁口收紧,温浅笑道:“如今天色尚早,茹姐儿尚可用完早膳再跟随公公入宫。”   且不管怎么回事,到底是拖到殿下回府再说,她心里算着时间,若是早朝无事,再过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殿下也该回来了。   沈茹茵听着这话,眉尖微蹙,心底有些狐疑地抬头打量了她一眼,虽说昨日之前,洛伊儿这番话,她还能以为是关心自己,可是昨日那事发生后,她怎么也不相信,洛伊儿还会关心她。   她心下一凝,只觉得洛伊儿是拖着时间,等着表哥回府,将她遣送回江南,当下连忙道:“表嫂不必忙碌,茹儿现在还不饿。”   洛伊儿眸子里快速闪过一丝冷意,心底暗骂了一句蠢货,若不是隐隐猜到了宫中是为何要召见她,当下她就不愿管她死活。   那个小太监此时也说道:“是啊,宫中皇后自会为沈小姐备好早膳,靖王妃不必担心。”   他话虽说得恭敬,可是却也是拒绝了洛伊儿的要求,隐隐透露出要将沈茹茵快些带入宫的消息。   洛伊儿倏地扫了他一眼,那太监只觉得身子一僵,堪堪又低下了些身子,不与她对视,只道:“靖王妃,宫中催得急,奴才这就带着沈小姐入宫了。”   他说完,就赶紧拱了拱身子,做足了礼数,便转身离开,还不忘说上一句:“沈小姐请随奴才来。”   洛伊儿微眯了眯眸子,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稳坐在椅子上,丝毫未动,只见那太监刚走到门口,忽地外面一丫鬟掀开帘子端着茶水,急忙走进来,那太监想躲开,那丫鬟却不知怎的,直直撞到了他身上,茶水洒了他一身。   小太监神色变了几变,他这种人,哪个不是人精,当下哪里还不知晓,这是靖王妃不让他们离开。   小太监心底苦笑,若是往日,便是靖王妃一句话,他也不敢再走,只是今日不可,这旨意可是说得明白,让他必须赶在早朝前将沈小姐带入宫,那人传话时面色郑重,显然这个若是办不好此事,后果难料。   就在小丫鬟慌忙愧疚道歉时,小太监神色微僵,身后靖王妃的声音幽幽传来:“公公的衣服湿了,府中没有可供公公更换的衣物,不如等干了再走?”   洛伊儿轻微抬眸,眉梢透着丝丝凉意,虽是询问,可话中意思却不容置喙。   小太监心下发寒,忍着惧意,勉强开口:“奴才人卑位轻,哪敢耽搁了上头的旨意,这便离开了。”   他到底是卖了她一个好,说了自己位轻,只是奉旨行事,也不再坚持说是皇后的旨意,话中之言,隐隐恳求她放过他。   洛伊儿心下一沉,知晓自己是留不住他了。   从刚刚她就隐隐猜到了这道旨意到底是何人所传,毕竟除了那位,还有谁能借由皇后的名头传旨。   若是自己再过强留,怕是会惹那人不高兴,如今朝中情势还不明朗,她还不可任性而为。   可是一想到沈茹茵进宫会发生什么,洛伊儿就仿佛吞了个苍蝇一般难受,她眸色微冷下来,对上小太监的眼神,终是垂眸道:   “既然如此,本妃就不强留公公了,公公慢走。”   小太监松了一口气,朝着她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奴才谢过靖王妃。”   说完,他连忙带着沈茹茵及珠玉二人离开,沈茹茵能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却也没有猜到这其中为何,只当是皇后与洛伊儿不合,这般想着,她心底甚至隐隐有一分轻松。   待他们离开后,那个端着茶水进来的丫鬟跪在地上,面色微白道:“奴婢办事不利,请王妃恕罪。”   洛伊儿蹙着眉尖,挥了挥手:“下去吧。”   小丫鬟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此番后,屋内只剩下她与几位亲信,玲珑有些疑惑道:“娘娘为何一直阻拦那公公?”   洛伊儿捏了捏眉尖:“若当真是皇后传召,我自是懒得管她。”   她抿了抿粉唇,对此事有些无奈,她能做得都做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转瞬间,她眉梢露出一丝轻讽,若是皇后知晓,她千方百计弄进京的沈茹茵,不仅没有进了王府恶心她,反而进了皇宫恶心她自己,也不知她心底是何感想。   这般想着,她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许。   盼思等人看着她的神色,心底有疑惑,也不敢发问,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那王妃可还用再睡一会儿?”   洛伊儿转头看了看天色,知晓早朝快是散了,哪还有心思再睡。   沈茹茵入宫一事,便是她心底都觉得些许不舒服,更何况那人呢?   洛伊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前院书房内挂着的那幅海棠美人画,不仅觉得有些头疼,再一想沈茹茵那副蠢笨的样子,心底就暗暗后悔,怎得没有早些将她送回江南。   不过,就算是送回江南,也于事无补吧。   只要那位已经得知了这位五分相似虞妃的美人,怕是就算人远在江南,也拦不住他。   洛伊儿又忍不住捏了捏眉尖,除了那次凉州之行,和方瑾瑜一事,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头疼过了。   她想起后宫那些略有恩宠的妃子,容貌都有些隐隐相似两个人,可没有一个像是沈茹茵这般相似得竟达五六分,还沾了个血亲关系,虽说洛伊儿不觉得沈茹茵会讨得那位欢心,但是终究是个麻烦。   就在她暗暗头疼之际,方瑾凌此时也回了王府,从福山口中得知了府上发生的事,他身边气压有一瞬间极低,本就淡漠的神色更是暗若深渊,原本去往书房的脚步一转,往雅澹苑而去。   一进门,他便看见了小姑娘微蹙眉尖的模样,微顿,心底那分冷意竟淡了几分去,他掀开帘子,跨步进入里间,小姑娘转过看过来,他走过去握住小姑娘的手,看清了小姑娘眸子里的忧色,神色微暗,沉声道:   “伊儿不必多想,她既是自愿离去,那后果理应她自担着。”   洛伊儿仔细瞧了他的神色,见他眸色沉沉,一时也分不清他心底究竟何想,最终她轻抿粉唇,有些迟疑道:“我只是担心殿下。”   她仰着白净的脸蛋,眸子的担忧不加掩饰,全然而出,直直看到男人心底。   方瑾凌一怔,他漆黑幽深的眸子看向怀中的女子,那一瞬间,他似乎知道了怀中人心底何想,他袖子中的手握了握,心底那分凉意顿时消散,最终将小姑娘搂紧了些,埋在她脖颈间,旁人看不清他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微沉微哑,似乎压抑着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伊儿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洛伊儿心底闪过一丝疼惜,咬唇呐道:“……怎么会没事?”   洛伊儿看不见的地方,他眸子里皆是幽深暗讽,却在感到背后抚上一双手时,眸底深处似升起一丝暖意,他没有抬头,只是笑了下,又似乎是轻嗤,低低沉沉:   “……我早就习惯了。”   即便那人是宠爱他的父皇,可他不会忘记,那人最终是个帝王。   后宫相似他生母的后妃几几?如今不过是又多了一个罢了。 第109章   当时宫中人来得猝不及防,洛伊儿也没有忘记打听消息, 毕竟她也算是宫中常客, 若是想要打探消息, 总有自己的一番渠道。   听闻沈茹茵的的确确是进了坤宁宫中,但是似乎没有看到皇后, 听闻是皇后卧病在床,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 即使皇后不受宠,也让满宫惊讶,毕竟她还坐在凤位上,不容有忽。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沈茹茵到了坤宁宫后,居然被宫人带了出来,听宫中传言是奉了皇后的命令, 领着沈小姐到御花园逛逛, 这一逛, 就遇到了刚下朝去给太后请安的景帝。   之后的事情,似乎理所当然的,沈茹茵入了后宫。   消息传到宫外时,已然一天之后了,圣上做事素来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不管宫内宫外人心底如何想, 此事也就此尘埃落定。   ……   盼思等人听说这个消息后, 也都不由得露出惊容,在此时,她们才算明白那日王妃为何说了那番话,瞧着王妃似不虞的神色,暗暗噤声。   洛伊儿在雅澹苑内翻着账本,白玉兰花瓶摆在身侧,散发着淡淡幽香,乌黑的青丝垂了几缕落在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旁,她低敛着眉眼,神色温婉淡雅。   直到近午时左右,她才放下手中的账本,有些乏累地蹙起细眉,盼思适时地奉上一杯茶水,她端起轻抿了一口,神色才微松了些许。   此时玲珑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浅笑:“王妃,秦嬷嬷将衣服送来了。”   洛伊儿眉眼不抬,只是轻应了声,也并未说要见她,玲珑心下了然,退了出去,对着那秦嬷嬷细声说了一番话,自己将托盘捧进来,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洛伊儿慵懒地靠在窗前,一手撑着自己脸颊,歪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微阖上眸子。   此时距离沈茹茵入宫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听闻圣上无事时常到她宫中,算是现如今宫中新宠,昨日庆雅送来的书信,说是亲眼见过这位沈婕妤,柔和似风,如一朵雨后娇花般。   她之所以特意说上此事,则是因为当时她遇到那位沈婕妤时,沈茹茵正好同丽婕妤撞上了,按理说,丽婕妤有着封号,怎么都比沈茹茵位份高一些,可是奈何近日沈茹茵受宠,一旁的奴才又是看盘下菜的人,丽婕妤自然受了委屈。   洛伊儿仔细看过那封信,从字里行间,她隐隐可以看出庆雅微有些复杂的情绪,也有些对沈茹茵的一言难尽,因为在信的结尾处,庆雅隐约透露些,沈婕妤有些过于张狂了的意思。   洛伊儿眸色浅浅淡淡,对于沈茹茵,她没有什么感觉,这段时间更引她注意的反而是皇后的病情,她心底似猜到了些许什么,却是还没有去求证,但是有一点,她可以明确的是,那日绝不会是皇后接沈茹茵入宫,甚至她先前也定是不知情的。   其次,从宫中的情况也透露了一点,皇后的病情绝对非同小可,沈茹茵入宫为妃,皇后竟然一丝动静都没有,这根本不是皇后的性格,除非皇后已经病入膏肓,下不得床,除此之外,洛伊儿想不出旁的皇后为何会如此安静的理由。   洛伊儿微敛下眼睑,不管如何,进宫看看便可知晓,明日便是端午节,不管如何,她都是要进宫一趟的,特意去瞧瞧皇后,倒也无妨。   窗边的佳人轻轻勾了下嘴角,笑容如嫣,巧而盼之,却又似乎透着一丝凉意轻讽。   想到明日的端午节宴,洛伊儿终于回神,转眸看向一旁玲珑刚刚端进来的托盘,早在多日前,府中就开始为她准备明日进宫要穿衣服,而今日不过刚刚完工罢,她没有细看,毕竟这府中的人还不敢糊弄了事。   第二日,因为洛伊儿心底藏着看戏的心思,醒得倒是比往日都要早些,也因着佳节,方瑾凌无需上朝,看见她从床上坐起的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娇娇今日怎么醒得那般早?”   话音刚落,洁白似瓷的手臂便揽上他的脖颈,佳人面上还似带着些乏意,靠在男人微敞的胸膛上,脸颊轻蹭了蹭,才糯着嗓子软软地说:“……今日要进宫……”   方瑾凌被她一番动作弄得心头发软,搂着女子的腰肢,一时也没了下床的想法,低头在女子额头上轻碰了下,声音带着晨起时的沙哑,性感得些许撩人:“天色尚早,娇娇再睡会。”   洛伊儿听清了他的话,迷迷糊糊地抬头吻在他下颚处,依软地撒着娇:“殿下陪我。”   男人从喉间溢出低低的笑,洛伊儿只觉得耳根发痒,忍不住朝男人怀里缩了缩,便感觉男人将自己抱得紧了些,坚硬的胸膛似乎有些灼人的热,洛伊儿总算是解了那分乏意,可是男人却是在她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好,我陪你,你且再睡会儿。”   洛伊儿一时竟有些沉溺于男色,根本没有过多考虑,就顺从地随着男人一起躺下,直到锦被盖在身上,男人的手渐渐有些不安分,她才猛地睁大了眸子,来不及后悔,脸颊红红地埋在男人脖颈间,隐约传来似微带着哭腔的轻哼。   等到二人一切收拾好时,外面早已艳阳高照,看着满屋的丫鬟都耳垂红红地低着头,洛伊儿羞恼不已,忍不住轻捶了一下身边的男人,方瑾凌低笑着将小姑娘的拳头握住,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   “伊儿再不走,进宫便晚了。”   洛伊儿咬唇,风情万分地横了他一眼,抽回手,白嫩的指尖绞着嫣红色的手帕,就似脸颊上未散去的红霞一般,她忙碌着吩咐下人,丝毫未看见男人瞧着她的指尖,眸色有一瞬暗了些许。   洛伊儿留着微长的指甲,并未涂抹蔻丹,指甲饱满晶莹,但是不管如何,总是比粉嫩的指肉长了些,男人瞧着她绞着手帕,似隐隐感觉到后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带着些许酥麻入了心底。   方瑾凌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小姑娘的手,洛伊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怎么了?”   方瑾凌面色淡漠,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他说:“伊儿不如将指甲剪短些?”   洛伊儿仔细看了下自己的指甲,蹙起细眉,有些茫然:“为何?”   忽地,她撅了撅嘴,有些不满,将手抽出来,背在身后:“殿下嫌我指甲不好看?”   她心底还是不解,毕竟在她看来,方瑾凌应不是注意这些的人,便见男人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她顿时脸颊红了一片,将男人推远了些,瞪了他一眼,红着脸轻哼:   “殿下还是忍着吧,我觉得我现在的指甲正好,丝毫不需要剪短。”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去理他,领着丫鬟就转身朝外走去,方瑾凌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迈步跟上。   马车一路行驶到宫中,洛伊儿也忘了在府中闹的小脾气,眸子轻转,就拉着方瑾凌朝坤宁宫而去,还轻声细语地说着:“皇后娘娘前些日子病了,也不知现今如何了,殿下,我们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她细眉轻蹙着,面上浮现几分担忧,任谁看来,都会觉得她定是担心皇后的。   方瑾凌看着她的模样,心底隐隐明白她要去坤宁宫作何,面上神色丝毫未变,跟着她朝坤宁宫走去。   然而到了坤宁宫门口,却是有奴才将两人拦了下来,一脸为难:“靖王,靖王妃,皇后娘娘凤体有恙,可能不能召见二位。”   方瑾凌似早有预料,只是平淡地看了那奴才一眼,拦着二人的小太监身子一颤,连连将手臂放下,反倒是洛伊儿轻飘飘地挑了挑眉梢,然后一脸担忧急切:   “娘娘身子如何了?”   不等那奴才说话,她面上就浮了一丝怒意:“还不快让开?娘娘身子有恙,身为儿媳,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坤宁宫门口的小太监不敢说话,心想着皇后病了那么久,您二位也是第一次过来啊,小太监还想说什么,方瑾凌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一颤身子,不敢再拦,避开身子,让两人进了去。   洛伊儿拉着方瑾凌朝里走去,似心急如焚一般,脚下步子迈的些许快,方瑾凌心底无奈,手上力道微大了些,洛伊儿回头,他声音微低沉:“你慢些,小心脚下。”   这坤宁宫到底是不受宠,伺候的人自然不会那么尽心,诺大的宫殿院子里铺落着些落叶枯枝未打扫干净,方瑾凌看得微微皱眉,怕走在前方小姑娘不慎摔跤。   洛伊儿弯眸笑了下,没有说话,却是乖巧地慢了下来,刚一进入宫殿,洛伊儿就微蹙起眉头,她拿着帕子掩住了口鼻,轻微秉着呼吸,满殿的苦涩药味,让她微微有些不适。   方瑾凌对这个味道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看着小姑娘的模样,还是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就见小姑娘跨了进去,他微顿,也跟了上去。   洛伊儿看清里面床上躺着的皇后时,眼底不加掩饰地闪过一丝惊讶,她看戏的心思淡了些,面色些许凝重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就见他也轻微皱了下眉头。   床上的皇后,再也不复曾经的雍容气派,红润的脸色也惨白下去,身子上更似没有一丝肉,像个骨架子一般,让人看得触目心惊,像是所有精气神都消失了一般。   就算如此,皇后看见两人时,尤其是看到洛伊儿时,仍是激动地想要起身,似是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垮了,眼底的厌恶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想要指向洛伊儿。 第110章   洛伊儿几不可察地微挑眉,松开方瑾凌, 上前了两步, 宫殿中伺候的奴才连忙行礼, 洛伊儿原先看皇后的模样,也不打算落井下石, 可是皇后这副模样, 若是她就此离去, 岂不是浪费皇后的一片心意。   她面上挂着担忧的神色,走到皇后床榻两步处停下,焦急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病得如此严重?”   皇后将她眉梢处那丝漫不经心看得清清楚楚,还有那一分嫌弃也看入眼底,顿时觉得一阵心绞痛,满面怒容,想张口说些什么, 却是将自己气得大口喘气, 眼底皆是惊恐。   床榻旁一直低着头的宫女, 此时终于有了动静,上前轻柔抚着她的后背,声音轻轻淡淡,令人安心:“娘娘,您慢些,别着急。”   洛伊儿眸光一凝, 落在那个宫女身上, 她记得这个宫女, 那次站在皇后身边的人,似叫琢玉,略过了张嬷嬷成为了皇后的心腹。   她静静看着这个宫女的动静,心底那丝违和感越来越严重,按理说,琢玉身为皇后的心腹,此时安抚皇后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有一点,这个宫女太过镇静了,所有的表现也十分平淡,就好似未曾将皇后的情况放在心上,所以才会这么平静。   琢玉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微转过头来,眼底似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却最终也只是恭敬地低下头,所有动作不过一瞬间,让洛伊儿有种错觉,似乎是自己看错了一般。   洛伊儿双手放在身前,在袖子的遮掩下抚了抚自己腰际的玉佩,眸子中闪过一丝沉思,本是想这般离开便罢了,但是没得白来一趟的道理,她便似疑惑道:   “沈婕妤可有来看过娘娘?”   皇后皱着眉,面上有些不解,似不知道洛伊儿是何意思?一时之间竟连咳嗽声都停了下来,琢玉轻抚皇后后背的手一顿,然后轻轻收回,低着头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也不阻止洛伊儿接下来的话。   洛伊儿心下了然,她轻挑了下眉,她原还以为皇后只是因为病重才如此平静,现在看来,皇后似乎还不知道宫中多了一位沈婕妤,她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却恰好能被皇后看在眼中。   皇后似察觉到什么,猛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洛伊儿一脸无辜疑惑,将她自欺欺人的假象揭开,似是替皇后不平,气愤道:“怎么说沈婕妤也是因为娘娘才能入京的,怎的连看望皇后一次也不?枉费了娘娘对她的一片怜惜。”   皇后看清她眼底看戏的神情,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如何也下不去,又被沈婕妤的这一消息打击到,竟是猛地一下吐了一口血,整个人的气息竟是就这般颓靡下去,呼吸渐渐微小。   床榻边的琢玉脸色一变,那副平静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隐着一些着急地道:“靖王,靖王妃快些离开吧。”   洛伊儿微眯眼,那分看戏的心里顿时消了去,一直在旁边站着的方瑾凌此时也皱起眉头,拉过洛伊儿的手,声音暗沉道:“我们走。”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强硬和冷色,可是洛伊儿却是隐隐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正色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皇后灰败的脸色,面色微凝地同靖王一起转身离开。   在两人踏出坤宁宫时,就听见里面的琢玉连忙吩咐着,皇后要召见沈婕妤。   两人步子一顿,洛伊儿倏地抬眸看向方瑾凌,就见男人神色有一瞬间的冷沉,快得好似洛伊儿的错觉一般,不过片刻,便听他沉声道:“我们走。”   洛伊儿抿唇,并未多说话,被男人快步朝前走去,在御花园前,方才停下。   便是此时,洛伊儿依然觉得心跳有些急促,又因刚刚步子太快,而面色有些微红,她颤了颤眼睫,将眸子中的神色遮住,谁能想到,皇后的身子竟然坏到了这种程度,竟被几句话就气得最后一口气也将无。   洛伊儿轻抿着粉唇,呼吸平静下来后,面色也有了些许白色,她微蹙细眉看向方瑾凌,她想着刚刚走出大殿时,皇后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的模样,现在还有些未回过神来,喃声道:“……殿下,皇后她……”   方瑾凌看着她神色似有些不好,顿时皱起眉头,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低沉坚定:“别担心,会没事的。”   洛伊儿又咬了下唇,眸色轻闪:“可是沈婕妤她?”   从琢玉那声吩咐中,他们就知晓琢玉是打算让沈茹茵来背这个锅了,毕竟就算皇后再不受宠,被气得身亡也是一件大事。   是的,从琢玉和方瑾凌一系列的表现中,洛伊儿已经看出了皇后身子已经大不好,之所以这么快地离开,就是因为绝对不能将皇后身亡一事牵扯到两人身上。   可是,此时被召见的沈婕妤却是没有那么幸运了。   背上了谋害皇后的一罪名,她这刚刚登上的沈婕妤位子怕是又要动弹了。   方瑾凌看着小姑娘微白的脸色,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旁人,只近乎冷漠的说了一句:“她若是蠢到这个时候去坤宁宫,那也是她自找的。”   沈茹茵入宫这么久都未曾去过坤宁宫,今日是端午节宴,她自应是没有时间的,若是她真的此时去看望皇后,也定不会有什么好心思。   洛伊儿指尖绞着手帕,敛下眼睑,可是不管沈茹茵去不去坤宁宫,导致皇后身亡的罪名怕是都会被沈茹茵背上。   不管是皇后见了她之后,气得病发身亡,还是她抗旨不尊,气得病发身亡,总之那个叫琢玉的宫女已然对着旁人下了命令,就代表她早已决定了由沈茹茵来扛这个罪名。   以洛伊儿目前接触两人的情形看来,沈茹茵绝对不会是这个叫琢玉的宫女的对手。   唯一让洛伊儿产生疑惑的是,她为何帮自己?而不是揭发自己?   方瑾凌显然也是知晓这个道理,但是他面色淡漠,丝毫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只是拉着小姑娘的手,将小姑娘的注意力拉回来,才低沉道:   “我们去太和殿。”   洛伊儿轻轻应了一声,敛着眼睑并未说旁的话。   其实方瑾凌说有多在乎这个表妹,那便是天方夜谭了,如今最有可能为洛伊儿背锅的人便是沈茹茵,即使琢玉不先行一步下了决定,也难保方瑾凌不会做出什么。   更何况,在方瑾凌心中,皇后本就是因为沈茹茵一事才会气得病发身亡,谁知他会不会还觉得是自己的小姑娘为旁人背了锅。   皇后的情形,明眼人一看,就是气急攻心,这整个皇宫能让皇后如此气急的,也只有沈茹茵一事了,毕竟皇后对圣上的心思,众人皆知。 第111章   到了太和殿中, 洛伊儿扫了一眼上方的妃嫔, 并未看见沈茹茵,她轻抿了抿粉唇,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对于皇后因她身亡一事,她倒是没有多少感觉, 且不说她本就不是心软之人,更何况,皇后那么针对她, 她不过是反击了一下而已,更不提她会不会心怀愧疚,那自是不可能的。   沈茹茵会怎么样, 她也不在乎,她之所以会注意沈茹茵,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身旁的男人罢了, 若是他不在意, 她也不会去操这个心思。   只是亲眼看着一个人在她眼前丧命,她终究心底有些不平静, 面上神色也不可避免有些浅淡。   可她的神色却是惹了旁人注意, 方瑾凌拉着她坐下后,见她神色依旧未缓,眉头微皱,倒了一杯果酒,亲自端给小姑娘,遮住旁人的视线, 才压低声音道:   “伊儿?”   洛伊儿依旧敛着眼睑,端过玉白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方瑾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平静,却似安抚道:“皇后身子本就撑不住多少时日,伊儿不必自责。”   他在战场上看惯了死人,对于皇后一事并未有太多感想,若不是怕此时牵扯身旁的小姑娘,他根本不会过多浪费心思在此事上。   两人神色太过平淡,就算旁人如何看,都不会猜到刚刚坤宁宫发生了何事。   洛伊儿眨了眨眼睛,终于反应过来方瑾凌是在安慰她,她指尖动了动,眉眼微软:“殿下,我不是因为皇后一事担忧。”   方瑾凌拧眉:“那是为何?”   小姑娘轻撇嘴,声音低了些:“沈婕妤被牵扯进来,我怕你担心她。”   方瑾凌一顿,心底除了无奈,也终究松了一口气,他之前还是怕的,他知晓自己的小姑娘纵使心狠了些,也没有亲自杀过人,怕她受不了刚刚的事,便一直担忧着,此时听着她说,不过是因为担忧自己,不管如何,他终是放心了些许。   方瑾凌将小姑娘手中的酒杯拿下,自己将剩下的果酒饮下,才说了一句:“伊儿,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她。”   洛伊儿微顿,后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大婚后那日,他和她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沈茹茵。   又听他平平淡淡,却似隐着一丝薄凉道:“伊儿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才会觉得我看重她?”   洛伊儿脸颊一红,不敢去看旁边的男人,只能呐呐了一句:“可她是你的表妹……”   旁边男人顿了一下,忽地低笑了声:“伊儿莫不是忘了,你也是我的表妹。”   皇后为他养母,洛伊儿这一声表妹,倒是并未有叫错。   洛伊儿堪堪咬唇,眼尾红红,并未去搭理他这句话,只是沈茹茵是他表妹这个疙瘩总算是淡了去。   两人也只是说了两句,并未有心思多说,毕竟再怎么样,皇后是靖王的养母,两人就算是不喜皇后,但是也不会对皇后身死一事感到欣喜。   卫风忽然出现在方瑾凌身后,只带来了一句沈婕妤去了坤宁宫。   洛伊儿微顿,从卫风身上收回视线,挽着一缕青丝别到耳后,她抬眸看了看大殿内喜庆的模样,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没有多久,就有太监通报圣上驾到,洛伊儿随着众人弯腰行礼,心底装着事情,便也敛着眼睑,遮住自己的神色。   景帝还未坐下,就有小太监慌慌忙忙跑进来,洛伊儿一见到他,眸色微深,心下轻声道一句:来了。   景帝神色微暗沉,不怒自威,身边的太监就上前了一步,怒声斥道:“何事慌慌张张的?”   洛伊儿趁机扫了周围一眼,却是意外地撞上方瑾瑜的视线,方瑾瑜朝她微笑了一下,洛伊儿微怔,因为此时的方瑾瑜就像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丝毫看不出最后一次见面时隐有疯狂的模样。   洛伊儿很快就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余光就瞥见方瑾瑜身后的洛芋正看着自己,见自己看过去,她轻轻勾了下唇,似带着一丝深意,却又轻柔似风。   洛伊儿收回视线,正好听到小太监慌张的声音:“……皇后殁了!”他声音微大,瞬间传遍了整个大殿,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洛伊儿瞧见景帝神色一沉,眼底暗沉威严,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此时那个小太监又颤着音将话说完:   “……是、沈婕妤,她将皇后气……”   他话未说完,就猛地颤着声音闭上了嘴,因为他看见了高台上,皇帝冰冷的神色,让他一下子噤声。   可就算如此,大殿内的人也都知晓了他未说出的话是何意思,心下都不由得惊讶,这位新宠沈婕妤将皇后气死了?   洛伊儿也随着众人,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色,又很快冷静下来,只是细眉微蹙,毕竟皇后是她名以上的婆婆,她怎么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漠,就算是方瑾凌此时也微皱起了眉头。   端午节是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有靖王这一派的人暗暗打听着消息,毕竟明面上,这沈婕妤和皇后都是靖王一阵营的人,此时两人竟闹出龌龊来,更何况皇后竟意外身亡,不管怎么看,这形势对靖王都似有些不利。   洛伊儿和方瑾凌对视了一眼,两人面色沉沉地跟在景帝身后,朝坤宁而去。   不仅他们二人,温王等皇子,以及旁的妃嫔都跟在身后,而那些大臣则是面面相觑地退下,毕竟皇后逝去,属于国丧,着实是一件大事。   才刚到坤宁宫门口,就感觉到一阵凄凉,里面的奴才哭成一片,压抑的哭声传遍了整个大殿,这些奴才此时是真心实意地哭着,因为大明朝历来有陪葬的礼俗,他们是打心底为自己而哭。   景帝沉着脸踏入大殿,众人跟在身后走进去,洛伊儿毫不意外地看见沈茹茵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似还未回过神来,而琢玉则是趴在床塌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任谁都不会怀疑她对皇后的忠心。   大殿内的奴才一看见来人,都慌忙跪倒一片:“奴才等参见皇上,见过各位主子。”   沈茹茵也似被众人的声音吵回了神,一看见景帝,又是慌张,又是焦急,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哭哭啼啼地跑向景帝,也知道自己嫌疑最终,在景帝脚步跪下,带着哭腔地急忙为自己辩解着:   “皇上,这不关臣妾的事啊!臣妾刚到这儿没有多久,皇后就自己咽了气,臣妾都还未来得及说话!”   洛伊儿低垂着头,心下惊讶,看来皇后还是拖到沈茹茵到的时候,才咽了气?那沈茹茵可真是够倒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真心倒霉蛋·茹茵:……呵呵 第112章   沈茹茵一身白色罗衫裙, 层层衣摆微微拖地, 华丽柔美,脸上的妆容精致,可以看出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此时双眸含泪,令人望而怜惜, 她睁着一双眸子,想着往日圣上那般宠爱她,心底存着一丝期盼望向景帝。   大殿内一片压抑寂静, 景帝目光沉沉, 身边气压甚低, 旁人丝毫看不出他心底何想,他垂眸冷冷看了沈茹茵一眼, 沈茹茵忽地打了个冷颤,一张极似虞妃的脸庞瞬间惨白。   景帝眸光微顿, 没有理会她的哭喊声, 略过她,朝床榻边走去,待看清床榻上的情景时, 他微皱起眉头,牡丹着艳的锦被上, 溅上了一滩血,恰好落在富贵色的牡丹上,让那牡丹越发娇艳, 同皇后那张惨白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景帝眸色瞬间一暗,身边气压骤低,寒意刺骨。   景帝这副神色,让大殿内一些人神色微变,几乎是所有人现在才想起来,床榻上这位是当今圣上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曾过六礼,曾伴他左右,曾陪着他从太子之位到帝王,曾将全部心思皆数放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认为皇后不受宠,可是谁也不知道在圣上心底,皇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知晓宫中隐秘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对皇后胞妹倾心,可是当年皇后谋害楚氏,除了宫中奴才外,她几乎是并未有受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甚至是最宠爱的皇子都记在她名下。   不管大殿内众人心底何想,却是清楚地将景帝眼底的怒意看清,站在床榻边的男人似有一瞬间悲伤,却又似乎是众人的错觉一般,半晌之后,他转过身,并未落座,他看向床榻边哭成泪人似的琢玉,声音冷凛刺骨:   “你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琢玉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她不管不顾地抬手擦了一把眼泪,带着一股悲哀的哭腔:   “回皇上的话,娘娘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好,今日意外得知沈婕妤一事,便让奴婢去请沈婕妤,可是……”   她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可是,宫中的人去了三趟,沈婕妤才堪堪同意来见娘娘,娘娘近日因病心情不好,因着沈婕妤的态度,更是气郁在心,后来沈婕妤到了宫中之后,更是讽刺娘娘不受宠,娘娘一时受不住,才就这么……”   她之后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跪在地上,趴在床榻旁哭泣,其中悲伤难过丝毫不加掩饰。   她似乎知晓沈婕妤的话并无错,也知晓沈婕妤有多么受宠,连一句“求皇上为娘娘做主”都说不出来。   大殿内的奴才似乎也因她的话,感觉到这些日子来的苦楚,各个哭得压抑难受,让景帝面色一沉。   沈茹茵因她的话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急忙道:“你个奴才,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时说过那些话!”   她看着景帝面色暗沉的模样,心底微颤着,惊恐不已,哭得精致的妆容都花了去,几乎跪着爬到景帝身旁,攥着景帝的衣摆,神色恳切急乱:   “皇上,您信臣妾啊!臣妾没有做过啊!”   这时候的琢玉却只是趴在床榻边哭泣,丝毫不与她争辩,可就是她这番态度,反而更让她的话变得可信,在场的人,尤其是知道沈茹茵性子的人,几乎是都已经相信了琢玉的话。   洛伊儿垂眸,遮住眼底的神色,若不是她知晓皇后的死因,她恐怕也要以为琢玉的话才是真的了。   景帝忽地弯下腰,掐着沈茹茵的下巴,眼底带着深深的失望,暗沉道:“……怎就差了这么多……”   听到这句话,一些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方瑾凌,毕竟她们都知晓,沈茹茵能入宫得宠,究竟是为何。   方瑾凌依旧是漠然着神色,似乎并未听见景帝的话一般,洛伊儿也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他的手,视线不动声色地从景帝神色移开。   她对于景帝的心思,也能猜到一些,不外乎想找一些替身,可是虞妃已经逝去了那么久,这么多年内,景帝不知在记忆里给虞妃美化了多少,这些替身自然比不上原主分毫,而这些替身的缺陷,却越发使得景帝对已经逝去的虞妃更加执着。   沈茹茵这些日子,自然也知晓了圣上为何宠爱她,当听到景帝这句话的时候,对她的打击方才是最大的,此时她的脸色惨白堪比床榻上的皇后,连攥着景帝衣摆的手都无力地垂下,因为她深知,她的优势在哪里,若是这些特点也无,那她在景帝心中便当真是一丝地位也无了。   她眼角处无意识地流着泪,呐呐着:“……圣上……”   景帝没有丝毫动容,只是伸手甩了甩衣袖,沈茹茵的手便被他甩开,手砸在地上时传来钻心的疼痛让沈茹茵脸色一白,可是看着景帝的神色,她却是连痛呼都不敢发出。   景帝原先外放的神色皆数收敛,负手而立,威严自若,冷冷看着沈茹茵,似要下了判决,沈茹茵在他的视线下,羸弱的肩膀微颤,似微瑟发抖。   便是这时,一直默默站在方瑾瑜身后的洛芋突然出声:“三姐今日到坤宁宫时,皇后的身子便已经不好了吗?”   这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顶着众人的视线,洛芋似乎有些压力,咬了咬唇瓣,似乎也知晓自己的话闯了祸,歉意地看了一眼洛伊儿,连忙低垂下头。   洛伊儿眉梢不着痕迹露了分凉意,看向洛芋,眸子中凉意斐然,洛芋只是轻轻咬唇,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几不可察地一勾。   洛伊儿捻着指尖,看着景帝有些狐疑的神色,上前了一步,神色温婉大方,丝毫未有一丝慌乱:“父皇,儿媳今日的确来看望过皇后娘娘,只是娘娘并不想见儿媳,儿媳还未看见娘娘,便被告知娘娘身子不适,不能见儿媳。”   她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神色大大方方,她虽说的都是假话,但是当时只有靖王和琢玉在场,她丝毫不担心会被揭穿,更何况,皇后不喜她本就是真的,她抬眸直视着景帝。   景帝只是一顿,就信了她的话,毕竟皇后对楚氏的态度,他一清二楚,自然也不会将自己弱势的一面露给楚氏的女儿看。   洛芋面上神色越发寡淡了些,只是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还朝洛伊儿投去一记歉意的眼神,洛伊儿忽地勾了勾唇角,对上她的视线,露出一抹浅柔的笑意,只是不动声色地吐出了三个字,就让洛芋浑身僵硬。   作者有话要说:  洛芋:气死我了 第113章   洛伊儿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眉梢不经意间透出一分轻讽,她说的不是旁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曹姨娘”三个字,就已然拿捏住了洛芋的七寸, 让她动弹不得。   只是刹那间,洛芋朝沈茹茵看去,两人视线似对上了一瞬,洛芋抬起手,纤细的指尖从眼角处顺着脸颊抚下, 似是无意间的动作,片刻后,她垂下眸子,不再有丝毫动作,置身事外。   沈茹茵见景帝已然下定了决心, 她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忽地仰着白净的脸蛋, 一双眸子紧紧闭上, 无声的落泪着, 泪珠划过她的脸颊落在地上。   景帝刚欲开口, 就看见了她这副模样,他微顿,恍惚间似又想起当年虞妃为他挡剑,难产诞下凌儿之后,闭上眸子无声落泪的情景, 他忽然捏住了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思有一瞬晃然,半晌后,他视线从床榻上的皇后身上扫过,微阖眸,低沉下了两道旨意:   “沈婕妤不分尊卑,贬婕妤为华容,闭门思过三个月。”   “皇后病逝,追封其为德懿圣皇后,葬入皇陵,不得有误。”   他只是简简单单两句话,便定下了此事的结果,皇后乃是病逝,和旁人并无一丝干系,沈茹茵最终也只是贬低了一个位份而已,这后宫的位份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她既得宠,日后再升上来,也不过是一句圣旨的事而已。   沈茹茵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蓦然松了一口气,经历了刚刚一番事情,此事再也撑不住浑身瘫软倒地,只是到底还是记得,哑着声音道:   “臣妾接旨,谢主隆恩。”   国母身亡,竟似一场闹剧般匆匆结束,在场众人心底都有一丝可笑的感觉,却又全然觉得压抑,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所有身份地位,不过是那人的一句话而已。   方瑾凌牵着洛伊儿朝宫外走去,神色暗沉漠然,洛伊儿走在他身侧,眸色浅浅淡淡,轻抿了下唇,声音又低又细:“我没有想到,这件事就这么平淡过去了。”   国母身亡,竟连一丝血都未见。   如今五月的天,御花园内春意盎然,百花争鸣,她的声音悠悠传来,方瑾凌的脚步一顿,他停下步子,转头去看她,娇艳花丛中,她红衣而立,神色浅淡,丝毫看不出对今日这件事的看法。   方瑾凌心中微动,将她脸颊侧的青丝别到耳后,声音低沉沙哑,似带着一丝别样的情绪:“伊儿,皇宫一向如此。”   荒诞可笑。   可偏偏引得所有人都想往上爬,既然不想做那可笑之人,便唯有掌权。   洛伊儿抬眸,撞进他幽深的眼底,忽地扬唇轻笑,指尖轻轻扶过一旁的牡丹花,她一字一句,含笑道:“我喜欢梅花,一枝独放。”   方瑾凌握紧了她的手,听着她浅浅含笑的话:“满园红梅,煞是好看。”   方瑾凌眸子似暗光微动,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应下:“必然。”   低哑的嗓音,似承诺,似应和,动人心弦。   两人相视对望,漠然浅笑间,似看见了彼此眼中夹杂着淡淡的,却又不可忽视的野心。   ……   与洛伊儿二人不同的是,方瑾瑜领着洛芋,丝毫未有停留地朝王府而去,只是马车内,方瑾瑜端着一杯茶水,细细地品着,眉眼温和,洛芋就静静坐在一旁,两人之间距离相近,却又似隔着天谴一般。   半晌,方瑾瑜抬眸,温和看向身旁安静的女子,忽地出声,声音儒雅谦和:“侧妃是何时同沈婕妤相识的?”   洛芋平静柔和的神色一僵,她不知自己是何时露了破绽,此时自然也不会直接承认,她攥着手帕,眼角微微上挑,夹着一丝茫然:“殿下,此话何意?”   方瑾瑜看着她的模样,低低笑开,似谪仙君子一般,温柔亲和,他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殿上若不是侧妃给沈婕妤出主意,沈婕妤又怎么会逃脱?”   他目光温和地看着洛芋,却似将她整个人全部看透,他收回视线,将手中的茶杯晃了晃,里面的清茶顺着杯壁晃了一圈,又落下,静静归为平静。   洛芋看着他这副模样,手心却是被汗水濡湿,她微低垂着头,声音低细:“殿下说笑了,妾身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方瑾瑜对此话淡然一笑,眉眼丝毫不抬,洛芋浅着呼吸,手中的帕子却早已褶皱得不成样子,知道他想听什么,她轻柔慢慢出声:“妾身之所以和沈婕妤认识,是因为妾身去给母妃请安时,遇见的,这才有了几面之缘。”   她声音柔柔,将自己和沈婕妤的认识缘来一一说清,她微低垂着头,话中真诚恳切。   方瑾瑜轻点着案桌,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不咸不淡地应道:“嗯。”   洛芋眸色微深不明,轻咬着唇瓣,不敢去猜测他心底想法,只能暗暗皱眉,反思自己的不小心,竟还是露了痕迹。   她低垂着头,丝毫未看见一旁男人看向她时,那微带薄凉的神色。   ……   等到洛伊儿二人回到王府时,府中已经将喜庆的颜色都换下,所有奴才都是穿着简单素净的衣裳,显然是已经得了宫中的消息,洛伊儿抿唇,快速回了院子,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裙,首饰发簪也皆数撤了下来,只留了一个玉白色的玉簪。   待都收拾好之后,又匆匆赶去皇宫。   只一来一回,这短短的时间,宫中已经挂上白色的绫缎,坤宁宫里一片白色,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人,洛伊儿打眼望去,里面好多眼熟的人。   丽婕妤等人跪在前首,便是各位皇子也都跪在灵堂里,洛伊儿还看到了沈茹茵拿着帕遮住脸,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哭出来。   她视线一扫,忽地看见了楚氏跪在臣妇一起,只是她们一群人头低垂着,离得远了,也看不清她们神色。   洛伊儿抿唇,与方瑾凌对视一眼,方瑾凌对她轻点了点头,微皱眉道:“仔细着身子,若是受不住,记得派人与我说。”   洛伊儿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殿下且安心,伊儿记着的。”   看着方瑾凌不放心地走远,她才寻了自己的位置跪下,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眸子瞬间氤氲一片,面色悲伤不已,同这大殿内人的神色并无不同,不管真心假意,总之这个时候,样子总得做出来。   她微垂眸,思绪发散,忽地感觉身后有了些许动静,她回头去看,就看见洛芋在她身后跪下,还对她柔柔笑了下,洛伊儿一挑眉,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温王府并无正妃,又因为洛芋极为受宠,两人这才位置离得如此近,不然单凭她一个侧妃,位置可能还要朝后排去。 第114章   跪了一日,洛伊儿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因着皇后逝去一事太过突然, 她只来得及回府换了一身衣服, 旁的再也没有准备。   盼思将洛伊儿扶起来的时候,她脸色微白, 细眉紧紧蹙在一起, 便是扶着她的盼思面色也不好看, 有些担忧地问道:“王妃?”   洛伊儿瞥了一眼有些乱的大殿,摇了摇头:“我没事,先回去。”   盼思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扶着她走出去。   只是刚出去,洛伊儿就看见了站在大殿门口的洛芋,她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 不紧不慢地跨过门坎, 看着洛芋服下身子行礼, 她似不解地问了句:   “侧妃怎么还在这儿?”   洛芋抿唇,模样柔和,却是谨记敏感时期,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只是细声道:“我在等殿下。”   洛伊儿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毕竟在外面, 温王和侧妃一直是相爱的, 她此番行为也说得过去, 只是,洛伊儿挽了一缕青丝别到耳后,眸光在她身上轻轻扫了一眼,才扶着盼思的手离开。   只是没有走多远,她忽地沿着正道回头看去,却恰好看见沈茹茵从大殿内出来,沈茹茵因为是宫妃,跪的地方靠大殿里面,出来得比她们要晚一些,沈茹茵似乎在门口顿了一下,很快地便没有异样地朝后宫走去。   洛伊儿视力很好,将洛芋柔和的神色看在眼里,从始至终都未变过一次,洛伊儿指尖捻着手帕,眸色不易察觉地深了深,片刻后,她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就听见盼思道:   “王妃,刚刚有宫人来传话,王爷恐怕要耽误一会儿。”   洛伊儿心底装着事,面上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们到马车里等殿下。”   她不似洛芋,跪了一下午,她早就觉得累得慌,此时定时无法坚持站在殿外等王爷的,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幸亏此时无事,没有旁人催促她。   巧的是,在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她遇到了楚氏,楚氏褪去了华丽的衣着,整个人朴素了不少,却依然有一种贵气韵味,此时正站在宫门口,看得出来是专门等着洛伊儿。   洛伊儿微愣,步子快了一些,松开了盼思的手,揽住楚氏的手臂,眸子轻眨,不解道:“娘亲怎么在这儿?”   盼思等人服了服身子,退了一步慢慢跟着,楚氏并未看向旁人,只是看着洛伊儿脸色有些不好,瞥了一眼她膝盖处的褶皱,微皱着眉道:   “这之后应还要辛苦几日,你别累着自己。”   她与皇后简直是死敌,如今皇后逝去,她和女儿还要给她哭丧,只要一看见洛伊儿微白的脸色,她心里就呕得慌,可偏偏那又是她亲生姐姐,听见皇后的死讯时,不可避免地想起幼时在楚府时候的日子,她一时之间心情极为复杂,说不上开心,却也绝没有伤心的意思。   洛伊儿回府换衣裳的时候,特意穿着舒适的鞋子,此时低头在楚氏肩膀处轻蹭了蹭,眸子弯弯,撒娇道:“女儿知晓的,今日是太过匆忙,明日便不会了。”   皇后丧事虽极为庄重,但是那些主子也都是矜贵万分,底下的奴才多的是让主子舒舒服服跪七日的主意,今日这么劳累,不过是皇后一事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楚氏没有多说,只是眉头微蹙,似有心事,洛伊儿眸色闪了闪,知晓这是楚氏有话要与她说,她轻眨着眸子,道:“伊儿好久没有见过娘亲了,娘亲陪伊儿到马车上坐一会儿吧?”   四周路过的臣子家眷,隐约听到洛伊儿的话,也都是冲着洛伊儿轻服身子,以示行礼,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楚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似无奈应下,两人上了马车,旁人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   王府的马车大而奢华,外面盼思等人守着,也尚算是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洛伊儿抬手倒了两杯茶,递给楚氏一杯,自己捧着一杯抿了一口,才疑惑道:   “娘亲是有何事,需要亲自同伊儿说?”   楚氏敛着眼睑,神色淡淡:“今日在沈婕妤之前,你进坤宁宫了?”   洛伊儿微顿,茶杯被轻轻放下,却是没有隐瞒,低声坦白:“嗯。”   楚氏瞥了一眼她,才轻声道:“你今日在坤宁宫里的说辞,你觉得有几人会信?”   她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底又急又怒,她的女儿,她还能不了解?既然得了皇后的笑柄,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皇后打发?   洛伊儿敛着眼睑:“旁人信不信,有何重要?只要圣上信了,便可。”   她自然知晓,自己的说辞瞒不过楚氏,也瞒不过洛芋这些熟悉她的人,可是她并不在乎,楚氏不会揭穿她,洛芋也不会自露马脚揭穿她,她既然敢说,自然是确保万无一失了。   楚氏微顿,不咸不淡地白了她一眼:“娘亲知道你行事有分寸,但是也记着万事谨慎小心些。”   洛伊儿拉着楚氏的衣袖,讨好地笑了笑:“伊儿知晓了,这次让娘亲担心,是伊儿的错,伊儿给娘亲赔罪。”   楚氏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没有扯出来,无奈地点了点她额头,洛伊儿笑着伏在她膝盖上。   忽地,楚氏轻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洛伊儿抬头,微蹙眉,有些不解:“娘亲,你怎么了?”   楚氏捏了捏眉心,寂静了半晌,才轻声道:“今日跪在大殿内的一个丫鬟,你可注意到了?”   洛伊儿眸色轻闪,她虽未仔细看大殿内的情景,但是也隐约能猜到楚氏说的是谁,她轻抿唇,有些迟疑道:“娘亲说的是,琢玉?”   琢玉这个人,对她恭敬得有些异样,她早便有所猜测,左右不过是那三方的人,今日在大殿内,殿下的表现便也让她知晓,定不是殿下的人,琢玉对温王也没有特殊,她便隐隐猜到琢玉是谁的人了。   毕竟,琢玉出现在宫中的时间太过巧合了,她怀疑上琢玉后,特意派人打听过,琢玉进了坤宁宫,不过不到五年的时间,恰好是当初楚氏和皇后关系变劣之后。   楚氏看了她一眼:“看来你是知道了。”   这句话,她靠在马车上,面色似有些疲倦,洛伊儿眸色微顿:“娘亲?”   楚氏似回了神,她垂眸,低声似呢喃道:“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毕竟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即使不受宠,但是君臣有别,他又对圣上忠心,她原以为,那件事会不了了之的,从未想过他会做这么多,甚至布了那么久的局。 第115章   朱红色的宫门口也多几分衰廖,宫人低着头守在四周, 官臣家眷陆陆续续从中走出。   方瑾凌从宫中出来时, 已经是一炷香以后, 夕阳西下,他身上清凌凌的黑色缎面在红霞余晖下似透着暖意, 他敛着眸子, 神色淡淡, 四周人服身行礼间也不经意间带上恭敬,四周一片寂静。   盼思一看见他,就转过身去敲了敲马车门栏:“王妃,夫人,王爷出来了。”   她话音落下,就听见里面传来些许动静,片刻后, 帘子被掀开, 楚氏从马车内走出来, 方瑾凌看见她时,神色丝毫未变,似早就知晓她在一般。   楚氏眸色微闪,早已压下先前复杂的情绪,恭敬弯腰行礼,却被方瑾凌拦下, 男人神色依旧淡淡, 说不上温和:“夫人不必多礼。”   马车上, 洛伊儿掀开帘子,半倚靠在门栏上看着外面,等男人看过来时,眸子微弯,模样俏然,男人面色几不可察地一缓。   楚氏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眼底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没有再多话,就带着人告辞离开。   天色渐晚,今日一日发生了很多事情,绕是洛伊儿,也觉得些许疲累,她面带着一丝乏色,懒懒地躺在方瑾凌怀中,任由他将自己抱了一个满怀,她将手臂搭在他脖颈上,脸颊贴着他的脖子,低细微软道:   “殿下,累。”   方瑾凌搂在她怀间的手收紧,眼底神色微软,看清她面上的乏意,微拧眉,有些心疼地抚上她的眼角,低声道:“睡一会儿吧。”   也许是马车行驶得太过平稳,或是男人怀中气息过于让她觉得熟悉,她微蹭了蹭他的脖颈,阖着眸子,不知不觉地入了睡。   下马车时候,方瑾凌没有惊动她,一件披风搭在她身上,被打横抱起,或是男人动作过于小心翼翼,洛伊儿竟丝毫都没有醒来。   待她醒过来时,屋内一片漆黑,只是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灯笼中透着的暖暗的光,洛伊儿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她此时应是在雅澹苑。   在黑暗中,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瓣,只觉得腹中空空难受,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未用晚膳,她下意识地伸手朝床的另一侧探去,下一刻便被人抓住了手,连带着整个人都被人揽入怀中。   男人抚着她的后背,似是被她从睡梦中惊醒,声音还有些沙哑,抵着她的额头亲了亲,不经意间便带出一丝温柔:“娇娇怎么了?”   洛伊儿抬起头,在他下额处吻了吻,乖巧地回答他:“我有些饿了。”   旁边的男人原先似被她的举动闹得要来吻她,可在听到她话的下一刻,便是一顿,然后就松开她,直接从床上坐起,洛伊儿拉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坐起来,赖在他的怀里,男人习以为常地将她抱住,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乏意,却已然扬声叫了人。   屋内不过片刻便是明亮一片,玲珑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掌着灯:“王爷,王妃,怎么了?”   洛伊儿似浑身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地躺在方瑾凌怀中,玲珑几人看见后,都红了一张脸低下头不敢乱看,反而是被洛伊儿吵醒的方瑾凌,此时已经丝毫看不出困意,淡声吩咐着备膳,一边将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拉起来,接过玲珑递过来的披风给她披上。   一切吩咐好,他才停下,低头对着怀里的人说了一句:“再等等。”   洛伊儿发髻上的簪子不知何时被拆了下去,此时头发有些凌乱,却没有在意,烛灯刚点亮时,她有些不习惯,此时还闭着眸子,懒懒糯糯地应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方瑾凌似勾了下嘴角,伸手点了点她的鼻翼,后又挡在了她眼睛上方。   等小丫鬟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小奴才帮她拎着食盒,毕竟大晚上已经开了火,自然不可能只做了洛伊儿一人的膳食,方瑾凌没有胃口,却也是陪着她用了一碗粥。   洛伊儿饿得狠了,直喝了一碗粥后,还用了半盘糕点,毕竟深夜里的,厨房也不会没眼色的上大荤大肉的菜色,不过便是这样,洛伊儿也比往日用得多了些。   方瑾凌在一旁看着,微微皱眉,心底不禁有些后悔,晚膳时,应看着她睡得太熟而没有舍得叫醒她,早知她半夜会饿醒,他怎么也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待一切都收拾好,外面天色已经黑的,洛伊儿朝外看去,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时辰,便是要天亮,她与方瑾凌躺在床榻上,胭脂红的床幔被放下,床幔外面点着一盏暖暗的烛等,透过床幔,让床上的两人可以将对方看清。   下人离开后,男人面上那丝乏意便露了出来,洛伊儿瘪了瘪嘴,不禁有些愧疚,轻声细语有些心疼道:   “殿下,快睡吧。”   方瑾凌低低应了一声,手却是放在洛伊儿肚子上,帮她揉着肚子,她深夜里吃了那么多,不注意便会容易积食,洛伊儿自然知道他的动作是为何,心下微动,似被轻挠了一下般,痒痒酥酥的,她躺在他怀里,忽地忍不住抬头亲了亲他嘴角。   肚子上的动作似微微一顿,洛伊儿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她突然被人压倒在身下,男人俯身吻了下来,动作却依旧温柔得不像话,动作之间更是顾忌着不能压着她,柔意满然。   一吻之后,洛伊儿眼尾处泛着嫣红,一手遮挡着脸颊,就想要背过身去,却是咬着唇瓣让自己没有动作,方瑾凌也侧过身躺在一旁,只是呼吸似深了些许,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俯身在遮住脸的小姑娘耳旁,低声沙哑说道:   “国丧期间,娇娇别招我。”   国丧期间,夫妻之间不可同房。   洛伊儿脸颊哄得一下变得通红,猝不及防之下放下了遮挡脸的手,眸子中是遮掩不住的羞涩,连带着美人眸都透着一股润亮,她红着脸反驳道:“殿下休得胡说。”   只是反驳声细不可闻,毕竟她也隐隐知晓是自己的动作先招惹了人,只不过她依旧轻拧了下男人腰间的肉,发泄心中的羞涩不满,然而耳边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她便瞬间缩回了手,侧过身子去,不搭理男人。   只是片刻后,便觉得有人从背后将她抱住,小心地将她环在怀中,低声温柔:“睡吧。”   洛伊儿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埋着头,低低应了声:“嗯。” 第116章   洛伊儿只觉得刚闭上眼,就被盼思叫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发现身旁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 她被扶着做起来,微阖着眸子, 晨起的嗓音有些软:   “殿下呢?”   小丫鬟整理着床榻, 盼思将床幔挂起:“殿下半个时辰前便去前院了。”   半个时辰前?   洛伊儿脑子顿了一会儿, 终于睁开了眼睛,瞧见外面的天正是蒙蒙亮的时候,不过卯时左右的样子,她微蹙起眉尖,清醒了些。   皇后大丧,她身为儿媳,该是比旁人都要去得早些。   殿下心疼她, 可以任由她多睡会儿, 可惜, 现在还不是殿下做主的时候,洛伊儿敛着眸子,站起来洗漱,一边吩咐着:   “去请殿下回来。”   说完这个,她偏头问盼思:“早膳可备好了?”   盼思:“是的,厨房已经送过来了。”   洛伊儿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坐在梳妆台前, 任由盼思给自己折腾了一个素雅的发型, 她瞧着镜子中的人,伸手抚了抚脸颊,不知怎得,眼皮子忽地跳了下,让她心底平白有些不安。   方瑾凌很快带着一身雾气回来,带着一股沁入心脾的凉意,大掌刚抚上洛伊儿的脸颊,就让洛伊儿打了颤,嘟声道:“殿下手也太凉,快些用膳,还要赶去宫中。”   方瑾凌收回手,手指敲在桌面上,侧着身打量小姑娘,素色罗裙上绣着些许白莲,发髻上别着一支玉簪,很是眼熟,正是在凉州时,他为她准备的及笄礼物。   方瑾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色忽动,幽暗深邃,蓦然出声:“娇娇甚是悦目。”   洛伊儿微顿,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瞥了一眼四周低下头偷笑的小丫鬟,无奈道:“殿下!”   方瑾凌收回视线,陪着她用完膳,两人便朝宫中赶去,待到宫门口时,方瑾凌又恢复了那一副淡漠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洛伊儿赶到大殿的时候,里面有不少人,洛芋也已经到了,见到她进来,洛芋朝她轻轻点头,似抿唇轻笑了下。   洛伊儿眸色微闪,指尖捻过手帕,眉梢轻挑了下,视线移到一旁的庆雅身上,轻步走上前,在垫子上跪下。   庆雅看见她,眸子亮了亮,同她低声说了两句话:“我今日来的时候,瞧见沈婕妤与温王侧妃好似说了什么,我离得远,听得不太清。”   洛伊儿眸色微深,不知怎得,又想起昨日她在大殿外看见的场景,她声音也轻了些:“沈婕妤和温王侧妃很熟悉?”   庆雅微耸肩:“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母妃也是五皇兄的母妃,你那四妹每月都要来宫中请几次安,偶尔也会撞上同来请安的沈婕妤,不知怎得,两人就熟悉了。”   庆雅口中的母妃,正是容婕妤,那日丽妃事发后,为补偿容婕妤,后宫大权便到了容婕妤手中,也因为后宫没有了高位的妃子,所以后宫请安便都移到了容婕妤宫中。   洛伊儿将庆雅的话记在心中,眉心微动,她忽地转头去看向如今后宫的掌权宫妃,容婕妤,面色哀哀,拿着帕子轻拭着眼角。   她忽地眸色微泛凉意,她突然想起,此时的容婕妤不再是当初那个守着公主的温和的宫妃,而是温王的亲母,她同洛芋的关系也是亲近,她便是为了那一番慈母心肠,也会补偿温王,如此一来,身为温王“心爱”之人的洛芋,从中获得的好处自是不止一二数的。   如今不过是行个方便,让洛芋与沈婕妤交好,想必容婕妤并不会有所阻拦。   她眸色越发深,心底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余光瞥见庆雅脸上的郁色,微顿,有些不解,蹙眉道:“公主怎么了?是有何难事?”   庆雅微瘪了瘪嘴,面上又是郁色,又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地开口:“皇后国丧,身为皇女,自要守孝,原本我与……的婚姻是定在六月的。”   洛伊儿听到她的话一愣,如今已然是五月,这样一来,庆雅的婚事自是要往后拖了。   她轻拍了拍庆雅的手,柔声安慰道:“公主不要多想,二哥身边多年未有旁人,必是不介意再多等你些时日的。”   庆雅脸颊微红,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神色,嗔瞪了洛伊儿一眼,便赶紧低垂下头,做出一副难过忧伤的模样。   洛伊儿也微微垂眸,只是眸子里的神色越发泛凉,她突然反应过来,如今圣上后宫竟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高位嫔妃唯有三人,其中丽婕妤是温王养母,容婕妤是温王生母,而刚刚入宫的沈婕妤虽说是与殿下是嫡亲表妹,可是却也同她关系甚劣,其余旁人在圣上面前也说不上话。   虽说圣上不是昏庸之辈,但是洛伊儿却也从不会小看枕头风能起到的作用。   她今日穿的裙子微薄,却是下摆宽敞,膝盖上绑着棉花,再加上跪着的地方放着垫子,因此并不觉得难受,她指尖在抚了抚垫子四周,忽地朝身后看去,却是恰好撞上洛芋看向她的视线。   两人视线相撞,洛芋神色柔和,似惊诧地微睁大眸子,不解她为何会转过来一样。   洛伊儿若无其事地转过来,眸色温柔浅淡,她在府中时,便不曾小看过这四妹,如今她进了温王府,似更是游刃有余了,虽说她清楚温王态度,但是不得不说,温王侧妃这个身份给了洛芋太大的方便。   她微垂着眸子,依旧未曾想出洛芋同沈婕妤交好,是为何?   她不信洛芋会做无用功,毕竟她至今为止,轻易从不出手,否则必有所图。   那么,如今,她是图谋什么呢?   就在洛伊儿深思的时候,身边的盼思忽地发出一声轻呼,洛伊儿瞬间回神,蹙眉看去,便见盼思紧紧皱着眉头,衣摆处被踩脏了一片。   洛伊儿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盼思低声回话:“回王妃,刚刚有个宫女急忙忙走过去,不慎踩了奴婢一脚。”   明明她看见那个宫女的动作时,往旁边躲了一下,那宫女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朝她身上撞,不仅是衣服脏了,此时她的脚也很疼,不知那个宫女到底用了多大的劲。   洛伊儿不过一扫,便能看出她在忍疼,微微蹙眉,下人的裙摆通常都是刚过脚踝,可以刚好遮住绣鞋,洛伊儿似察觉什么,倏地看向洛芋,却见她神色正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可是此时也并无旁的法子,圣上很可能就要过来,在圣上面前衣裳不洁,也是重罪。 第117章   洛伊儿心底隐隐觉得有陷阱,毕竟宫中下人都是经过训练的, 哪个会如此不长眼地朝人身上踩去, 也是因为这一点, 洛伊儿眉梢微凉,丝毫没有缓解, 半晌, 她才开口:   “你且先找个宫女, 去换一身衣裳。”   不待盼思应下,她声音便又低了些,带着一丝凉意:“仔细着些。”   盼思心下一动,便知道自己着了道,眉头一皱,应了下来:“是,奴婢谨记。”   洛伊儿亲眼看着盼思走出去, 指尖紧紧捻着手帕, 一直未曾放松, 跟着她进大殿的只有盼思一人,玲珑和嬷嬷都在大殿外守着,她轻轻扫了一眼洛芋,洛芋似没有察觉到一般,微微低着头,不曾看向她。   洛伊儿沉了沉心思, 转过来跪好, 旁边的庆雅将此情形都看在眼底, 庆雅因着自幼与洛伊儿交好,对于侯府的几个庶女都没有好感,此时也不禁皱起眉头,朝大殿里面扫了一眼,凑近了洛伊儿一些,压低声音道:   “你小心些,最好派人去跟着你那个丫鬟,”说着说着,她又压低声音,细不可闻:“刚刚沈婕妤看了过来。”   她刚刚恰好看见沈婕妤收回的视线,再联想之前看到的情景,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洛伊儿微微阖上眸子,指尖却因着过于用力而泛着白色,庆雅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忧,毕竟她是知晓那个丫鬟跟着她多年,怎么也会有感情了,可是看着她面色似微淡的模样,便噤声不再说话。   没有过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洛伊儿扭头去看,是玲珑正悄声地走进来,洛伊儿微缓了缓神色,轻声问:“盼思如何了?”   玲珑也知晓了发生何事,此时面色也有些急色,却强压着镇静:“跟着一个宫女去换衣服了,奴婢让玉琴跟着了。”   虽说一个丫鬟去换衣裳,还要旁人跟着,可能张扬了些,可是此时情况特殊,万事还是谨慎着些好。   洛伊儿微垂着眸子,心底却是知晓,此事不可能那么简单,若是她出手,也不可能会空手而归,她刚想开口让玲珑去找殿下,就听见外面传来的通报声,是圣上到了。   洛伊儿眸色一冷,在她身后,洛芋轻轻挽起一缕青丝别到耳后,唇角似勾起一抹幅度,温柔可人,却是在下一刻看到洛伊儿凉意斐然的眸色,身子不可抑制地微顿,她面带不解地问道:   “三姐,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细眉微蹙,带着似怯生生的模样,也万分无辜茫然。   大殿门口圣上正一步步进来,洛伊儿微敛着眼睑,面上哀色不露一丝破绽,只是洛芋却将的她细声低语听得一清二楚:   “四妹,你往日乖巧温顺,怎得如今如此不听话?”   洛芋面色微僵,柔弱道:“三姐,我不懂你是何意思。”   洛伊儿的声音中越见凉意,带着渗入骨子里的清冷:“一刻钟后,我若是看不见盼思回来,四妹过些日子便回府见曹姨娘最后一面吧。”   洛芋眼眶忽地通红,声音微带了哭腔:“三姐,盼思只是换身衣裳罢了,你怎得能为这事拿姨娘威胁我?”   她的动静微有些大,四周人看过来,就见她泪珠滚落脸颊,楚楚可人,四周人眼中露出惊诧,听见了她话的臣妇家眷朝洛伊儿看了一眼,便压低了头,嫡庶之间本就不好相处,更何况在场的几乎都是各王侯相府的主母,对于庶女不大看得上,虽说如此,却都是不由自主地悄悄竖着耳朵。   毕竟侯府嫡女的好名声流传已久,哭丧本就让人无聊难受,能听到些许八卦,这些人也乐见其成。   洛伊儿此时心情不佳,眸子清清冷冷地扫过四周,看得旁人都撇开视线,不去管这事,最后,她的视线才落到洛芋身上,不咸不淡的口吻:   “四妹哭什么,昨日本妃遇到娘亲,她告诉本妃,曹姨娘如今卧病在床,本妃心想着四妹可能会挂念曹姨娘,才同四妹说了些,如今四妹的样子,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妃欺负了你。”   她声音不大不小,便是踏进大殿的景帝也听到了些许,沉威的视线扫过去,只是看见洛伊儿的时候微顿,略过那一片,径直向前走去,丝毫没有过问的意思。   洛芋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没有想到她这么肆意盎然,大咧咧地说出姨娘病重,虚造事实,她手心传来些疼痛,眸子里一片委屈,似求饶道:   “三姐,我真的不知道盼思去哪儿了。”   出主意的沈婕妤,派人的也是沈婕妤,行方便的是容婕妤,她只是引导了沈婕妤一番,其余的,她可什么都没做。   洛伊儿轻讽笑了下,眸色凉凉地扫过她,声音轻轻浅浅,却让洛芋寒到心底:   “记着,我要她毫发无伤。”   话音落地,洛伊儿丝毫不同她再有一句废话,便冷色转过身去,她眸子里泛着浅浅凉意,甚至她在想,也许是她往日太过温和,才让这些人总想着算计她。   洛芋咬着舌尖,告诉自己要冷静,指尖在冰凉的青玉瓷砖上划过,发出一道极低的刺耳的声音,她忽地想起了被派送到庄子上生死不明的清姨娘,和之前受宠却凄凉逝去的苏姨娘,她一瞬间,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赌洛伊儿会放过姨娘。   可是她却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她真的让人去将盼思放回来,岂不是就告诉了洛伊儿,此事与她有关?依着洛伊儿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轻易罢休。   更何况,她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出了主意,也只是知晓今日的事,为了不留证据,她丝毫不曾插手,今日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沈婕妤自己做的,谁让洛伊儿招人恨呢?如今她便是想阻止,也没有法子。   她死死咬着舌尖,因着想到尚在侯府的姨娘,她脸色微微惨白,她倏地去看圣上身旁的洛煜安,她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姨娘伺候了爹爹那么多年,又怎会连一丝感情都没有?   前方似传来一声轻嗤,仿佛嘲讽她的痴心妄想一般,洛芋死死地低下头,眸子里一片殷红,却是没有一丝举动,仿佛没有听见洛伊儿的话一般。   姨娘一日在侯府,她便一日受制于人。   可是,凭什么,她就要听从洛伊儿的摆布?凭什么,她就要妥协?   她不愿!   洛芋低垂的眸子里一片薄凉,指尖死死掐入手心,传来的丝丝疼痛让她轻扯了扯嘴角。 第118章   洛伊儿微阖着眸子,等着时间, 整个大殿似乎一瞬间寂静下来, 在几息后没有听见洛芋有所动静, 她心下便是一沉,她倒是没有想到洛芋这般心狠, 连曹姨娘的生死都不顾。   一时之间, 满殿都未曾有人说话, 只有一些低低的哭泣声,似在为皇后的逝去而伤心。   一刻钟转瞬即逝,洛伊儿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在等,不止是在等洛芋的动作,也是在等盼思回来,盼思跟了她许多年, 本就聪慧, 未必就会中招, 可惜了,一刻钟时间未归,洛伊儿便知道了答案。   她不再等,也没有再看向洛芋,冷声吩咐道:“去通知殿下,派人去寻, 动静小些。”   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依着洛芋的心狠程度, 未必不会以一命换一命,洛伊儿从不会小看这些后宅女子的手段,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不知多少人丢了性命,所以,谁不想往上爬呢。   只是她们的动作比洛伊儿想象得还要快,几乎是玲珑前脚刚离开,就听见了外面一阵嘈杂声,洛伊儿眸子里瞬间泛起凉意,后面就有奴才慌慌忙忙跑来,便是洛伊儿也不敢心有侥幸,这奴才所禀之事会与盼思无关。   跪在容婕妤身旁的沈茹茵,看见这个奴才跑进来的时候,心底松了一口气,眸子微亮地扫了洛伊儿,以及她身后的洛芋一眼,眸子里似闪过一丝得意。   她是厌恶洛伊儿的,从她见到洛伊儿起,洛伊儿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想不顾一起地将她狠狠拉下来,踩在脚下。   谁知道,洛伊儿这么招人恨,便是连她的庶妹都如此讨厌她。   沈茹茵并不是不知道洛芋在利用她,只是她真的想看洛伊儿变脸的神色,以至于就忽视了洛芋的目的,若是洛芋让她出手对付洛伊儿,她倒是会犹豫几分,毕竟洛伊儿所代表的并不是她本身,身后更是牵扯侯府和王府等多方失礼,她是蠢了些,却也没有蠢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可如今,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正如洛芋所说,只要折了盼思,便是砍了洛伊儿一只臂膀,足够她疼上许久,而且,便是一个丫鬟再得宠,她身为圣上宠爱的婕妤娘娘,难不成洛伊儿还能为一个丫鬟对付她不成?   沈茹茵此时想着洛伊儿痛苦的脸色,便隐隐觉得兴奋,情不自禁地向洛伊儿看去,可惜洛伊儿正微垂着眸子,看不见其神色,沈茹茵撇了撇嘴,有些扫兴,不过很快,她就打起精神,等那个奴才将话说完,她就可以尽情欣赏好戏了。   此时玲珑已经找到了方瑾凌身后的卫风,她神色焦急,让卫风一愣,听完她的话后,卫风便觉得糟糕,以他对王妃的了解,王妃极是护短,若是盼思姑娘有事,保不准王妃会如何,他不敢耽误地同方瑾凌禀告了此事。   方瑾凌眉头狠狠一皱,他对这些奴才记得不清,却是记得这个奴才,多年前洛伊儿尚在宫中伴读时,这个丫鬟便陪在她身边,他拧眉朝洛伊儿那边看去,却只能看见她低垂的头,微露出的半面脸颊也是泛白。   方瑾凌眸子里瞬间布上寒霜,声音似透着些许刺骨的寒意:“去找。”   他并不在乎一个奴才,却看不得小姑娘难受,更何况,一个奴才何至于让人费这么大功夫对付,不过是针对小姑娘而已,便是这一点,就已经犯了他的忌讳。   匆忙进殿的奴才,刚刚跪地,不待旁人询问,就直接满面慌乱急忙说道:“启禀皇上,偏殿……”   景帝面色一沉,冷沉凝视着那个奴才,小太监浑身一僵,刚刚想讲的话瞬间卡壳,景帝身后的李公公立刻反应过来,上前踹了那奴才一脚,冷声斥道:   “蠢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没有规矩了?”   小太监满面惨白,却是委屈极了,跪在那里,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李公公心底暗骂他没有眼色,瞪了他一眼,又不得不开口问道:   “还不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站在圣上身后的靖王殿下忽地凉凉开口:“有何重要的事,竟要扰了母后安宁?”   此话一出,多数人都是微惊,没有想到此事竟是惹了靖王殿下的不耐烦,转念一想,又是觉得可以理解,毕竟皇后可是靖王殿下养母,皇后灵前,如此闹腾,不仅是没有将皇后看在眼里,也是打了靖王殿下的脸。   李公公微愣,反应过来,连忙去看圣上的神色,却见景帝也是微皱起眉头,神色似有不耐。   沈茹茵没有想到靖王会插一手,连忙开口道:“靖王殿下先息怒,看这奴才如此着急,也许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圣上和殿下不妨听他说完。”   她可不想自己费了这么大功夫,就让洛伊儿如此容易逃脱。   她心底怀着心事,却是没有看到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方瑾凌的眸色倏地冷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再次开口时,他声音近乎是冰冷的漠然:   “既然沈婕妤如此说,本王便听听看,究竟是何事,比皇后国丧还要重要。”   沈茹茵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住唇瓣,不知为何,刚刚那一瞬间,她心底忽地有些不好的预感,甚至是脚底传来的寒冷,让她有些不安。   景帝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暗沉地颔首,示意那奴才开口。   小太监察觉到殿内气氛似有些不对劲,心底慌乱,说话便不禁有些颤抖:“是、是偏殿……”   他后半句就似卡住了一般,怎么都崩不出来,急得沈茹茵紧紧蹙眉,问了出来:“偏殿发生了什么?”   小太监对于沈婕妤的逼问,心底几乎是恨死了,他又不是傻子,看着靖王殿下的神色,便知道偏殿的事不能说出来,可是偏偏这个差事落在了他身上,他一咬牙,几乎是豁出去的模样:   “偏殿内,有个丫鬟和宫中的侍卫在行苟且之事!”   一句话说完,小太监的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尤其是上方传来的冰冷视线,让他恨不得晕过去算了。   不止是他,满殿的人都是惊讶万分,便是因着皇上到来而有的几分哭丧声都停了下来,惊疑万分地看着他,偏殿苟且?平日里都是重罪,更不用说在这个时候。   有些心思的人都知道,这肯定又是谁着了道,毕竟谁也不是活腻歪了,非要找死,心底暗暗猜测是谁这么倒霉,又低下头去,怕被牵扯进这件事中。 第119章   没有人发现,在那小太监话落之时, 大殿内跪着的人中, 有一人几乎是觉得浑身冰冷, 似落入冰潭中一般,浑身僵硬, 动弹不得。   洛伊儿眼睫轻颤着, 猛然紧紧握住手帕, 若不是景帝还在大殿内,她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要站起来,可就算是如此,她的脸色也是霎时间惨无血色,她紧紧逼闭着眼睛,死死压抑着心中的怒意。   苟且之事?   名声对一个姑娘家多重要?足够将一个人生生逼死!   洛伊儿心底几欲呕血,早知如此, 便是衣衫不洁, 她也不会让盼思走出这个大殿, 其实她心底清楚,哪怕避开了盼思,大殿外还有玲珑,旁人有备而来,又岂是她想避开就避开的。   她忽地觉得舌尖一疼,随后口中蔓延着丝丝血腥味, 让她眸子微润, 可偏偏她此时却是面无表情, 紧闭着的眸子,眉梢处是沁入心脾的凉意,让人望而心底泛冷。   她只觉得那一瞬间满殿极为安静,安静地似乎大殿内只有她一人,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旁人皆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是不敢多看。   可是却有一人,在此时轻呼出声:“三姐,你怎么了?”   洛芋一脸担忧地看着洛伊儿,引得了众人的视线,洛芋柔柔地蹙着细眉,上前了一步,似要扶着洛伊儿,洛伊儿倏地握紧手心,几乎控制不住地露了一分情绪。   就在此时,忽地一个奴才跑进来,神色郑重:“启禀皇上,安毅侯已经到了京城,此时正在御书房等候皇上召见。”   景帝神色瞬间变了,扔下了一句:“这事既扰了皇后安宁,便由靖王处理吧。”   景帝踏出大殿的那一刹那,洛芋准备扶住洛伊儿的动作一顿,洛伊儿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眸子,转身便是一巴掌扇到洛芋脸上,用力之大让洛伊儿的指尖都在微微轻颤,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直到清脆的响声传遍了整个大殿,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洛芋只觉得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不止如此,周围人的视线更是让她难堪,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几乎是将她钉在了原地,半晌不得动弹,侧着脸颊,上面是鲜明的巴掌印。   有人惊呼了一声,似唤醒了整个大殿人的神智,容婕妤当下站了起来,怒视洛伊儿:“靖王妃,你这是作何!”   她怒气腾腾,可是此时却没有人搭理她,这一声更似惹了洛伊儿的怒,洛伊儿几乎是面无表情地抬手,快到让人来不及阻止,一巴掌就又打到洛芋脸上,同样的位置,丝毫不曾手下留情。   这次洛芋更是连站都未曾站住,倒在了冰凉的青玉瓷地板上,她紧紧掐着手心,眼底闪过一丝屈辱,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猛然闭上眼睛,眼泪直接掉落下来。   旁人都还在跪在地上,尚未弄清情况,都被洛伊儿的神色看得一愣,虽然被打的人是温王侧妃,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靖王妃更似是怒到极点,面若寒霜,只是不可避免地,众人视线落在当事人身上,其中不乏有人看向靖王和温王,毕竟洛伊儿的举止,可是将温王府的脸面放在脚底踩,不然容婕妤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容婕妤没有想到洛伊儿竟然这么大胆,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气得浑身打颤:“靖王妃!”   洛伊儿倏地冷眼看向她,她一句话未说,容婕妤便是微愣,原本满腔的怒意生生地退去,下意识地别开视线,不与她对视,待反应过来,她微微皱起眉头,只是低调了半辈子,就算是骤然得权,也缺了那么一分底气。   方瑾瑜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管是洛伊儿掌掴他的侧妃,还是对他的生母不敬,他都不曾有所表态,只是视线划过她惨白的脸颊时,不着痕迹皱起眉头。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方瑾凌冷眼扫过众人,似含了一分警告,他漠然平静开口:“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位先行回府吧。”   众人就算对这事心底再好奇,此时也不敢表现出来,毕竟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皇家辛秘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知道的,当下所有人都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色如常地退了出去。   不过是片刻,大殿内所有人都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了洛伊儿等事关之人,容婕妤和沈茹茵自然也没有离开。   沈茹茵倒是想离开,因为她已经被洛伊儿吓破了胆,她没有想到,洛伊儿竟然这么大胆,便是连温王侧妃也是说打就打,要知道侧妃可是同王妃一样,都上了皇家玉蝶名册的,更何况,那还是别府的侧妃。   更别说,容婕妤的威严,她也似乎毫不在意,沈茹茵忽然就没有了底气,毕竟自己的身份似乎还比不上容婕妤,若是洛伊儿此时真的打了她,难道还能有谁帮她不成?   沈茹茵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刚刚她想离开时,被靖王身后的那个侍卫拦了下来,要不然,她早就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她堪堪低下头,此时终于知道后怕。   方瑾凌看着洛伊儿气得脸色泛白的模样,上前将人搂在怀里,感受到怀里小姑娘身子似微微的颤抖,他皱起眉头,心底微泛起些心疼,声音微微加重:   “伊儿!”   洛伊儿似回了神,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神色恢复清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方瑾凌,神色似乎平静道:“殿下别担心,我没事。”   大殿内些许平静,洛芋还半跌在地上,眼泪似珠子般掉落,可她不是沈茹茵,她知晓,在场的人能帮她的人只有容婕妤,可惜容婕妤对她好也不过是因为温王,沈茹茵本就指望不上,自己就算哭死在这里,也得不到旁人怜惜。   她轻扯了扯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抬手拭了拭眼角,扶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巧儿站起来后,她面上神色依旧是柔柔和气,只是泛红的眼眶诉说了刚刚受的委屈。   容婕妤看她的模样,心底不禁对洛伊儿越发不满,对她也越发怜惜。   就在此时,玲珑跑了进来,面上神色复杂,似有劫后余生,又带着些许担忧着急:   “王妃,盼思受了伤,此时无法自行过来。”   洛伊儿眸色微动,倏地转头看向她:“除此之外,她可还有事?”   她眸色极淡地看着玲珑,可玲珑却是在那一瞬间似懂得了自家主子的心情,她露了一个安抚似的笑容:   “王妃放心,盼思姐姐素来谨慎,只是手臂和腿上被簪子划伤了基础伤口,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洛伊儿只是轻应了声,似乎并无反应,只是轻扶着她的方瑾凌知晓,她身子几乎全数靠在了自己身上,方瑾凌垂眸,心底升起一丝疑惑不解。   伊儿虽说待盼思这两个近身丫鬟有些不同,却也不该如此大反应。   方瑾凌自是极为了解洛伊儿的,盼思便是当真着了道,即使受再大的伤,洛伊儿也不会如此失态,可偏偏洛芋不该触及到她的伤疤,方瑾凌握着她冰冷的手,只觉得她僵硬的身子此时才微微放松。   方瑾凌宣了御医,给盼思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洛伊儿等人并没有去看偏殿的情景,她只需要知道盼思并未被侵犯便可,至于其他的事情,洛伊儿眉梢透着一股子凉意,她冷眼扫过沈茹茵和洛芋等人,沈茹茵胆怯地移开视线,眉眼些许慌乱。   洛伊儿心底轻冷笑,如此算计她,她自不会就如此作罢。 第120章   众人转到容婕妤的宫殿,大殿内静悄悄的, 洛伊儿垂眸坐在椅子上, 方瑾凌握着她的手, 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婕妤看着两人目中无人的样子, 心里气闷, 却莫名有些心虚, 毕竟她也是给沈婕妤行了方便,这样想着,她心里有多了一丝烦躁,便是现在掌着管理后宫的权利,也不敢对着靖王摆谱。   只是到底没法松了那口气,她别开眼,不去看洛伊儿, 轻声刺了一声:“真是好大的威风。”   不大不小的声音, 好似是轻声嘀咕, 偏偏又能让洛伊儿听见,洛伊儿尚未表态,方瑾凌便抬眼看去,眸光冷凛,看得容婕妤下意识噤声。   盼思被玉琴扶着走进来,伤口被包扎起来, 白色的布上透着些血色, 可以想象出她当时对自己下了多大的狠手, 她脸色惨白,神色却还是如往日那般平静,就算心底那丝后怕也被她死死压下。   早在王妃提醒她的时候,她就提起了心,小宫女将她带去偏殿里的房间换衣裳,屋里点了香,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却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好,毕竟一宫女,还不是宫妃的贴身宫女,需要这么奢侈地在房间里点香?   只是她并未慌张,她对宫中情况尚算熟悉,门外还守着玉琴,她只要喊一声,玉琴就会进来,她想不出背后之人会怎么对付她。   直到她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来,才心下一沉,几乎是转念间,她就知道了背后之人的歹毒心思,她一个女子家,难道要大声吵嚷着自己受了欺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何都洗不清。   她看见男人的第一时间,就是立刻将桌子上的茶水倒进了香炉中,那是什么熏香,此时也一目了然,只是她到底晚了些,她进来房间已经有一会儿,这香过于霸道,男人走近她时,她就拔下簪子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男人似乎是被她吓到,整个人不敢再走上前,腿上那道伤也是她为了保持清醒才划的,她竭力保持着冷静,只和那男人说了一句话:   “王妃定会派人来寻我,就算发生了什么,我有王妃做后盾,你呢?”   男人犹豫了好久,才站在一旁,没有动静,若是她刚开始就这样说,男人可能不会当一回事,可是她太狠了,手臂上的血都已经滴在了地板上,她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奴才都如此,他不敢去赌她主子是怎样的人。   盼思刚放下心,就听见外面吵了起来,她陡然脸色一变,眼底露出一丝讽刺,真是一环连着一环,不管她是否着道,背后之人都未曾打算放过她。   房门还未被打开,就有人尖叫着让去禀告主子,其中混乱,虽然盼思并未听清,却也知道那奴才会说什么。   盼思腿上的伤很疼,她咬牙忍着一步步走向洛伊儿,离她一步之遥处,陡然跪下,扶着她的玉琴一惊,就见盼思抽出了手,脸色惨白,低头恭敬道:   “奴婢愚笨,辜负王妃期望,请王妃责罚。”   大殿内的人一惊,尤其是玉琴连忙要去扶她,站在洛伊儿身后的玲珑担忧地微抿唇,却没有动作。   洛伊儿神色未变,似乎从玲珑说过盼思只是受了些伤后,她就一直是这副神色,平静地有些异常,她视线落在盼思的伤口上,眸色似变化了几番。   半晌后,盼思的脸色越来越差,腿上的伤口似乎又溢了血,她才平静开口:“起来。”   玲珑陡然松了一口气,连忙过去和玉琴一起扶起盼思,盼思身子才微放松,轻轻道:“谢过王妃。”   洛伊儿没有再去看盼思,只是扫了大殿一眼,冷声道:“那个所谓的侍卫呢?”   方瑾凌朝卫风颔首,卫风点头退下,片刻后,几个奴才压着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走进来。   男人脸色微白,带着些许慌乱,跪在大殿中央,还未说话,都让感觉到他的不安。   洛伊儿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让那侍卫大气都不敢喘,洛伊儿偏头,眸色凉凉,冷眼看着他:“谁指使你的?”   侍卫还未说话,容婕妤就皱眉道:“靖王妃此话何意?”   后宫由她管理,此时出了此事,她难辞其咎,洛伊儿的话更是让她有些慌乱。   一直默不作声的方瑾瑜突然伸手握住了容婕妤的肩膀,似安慰温和道:“母妃别急,且听皇嫂审问。”   容婕妤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到底没有再开口,她对于方瑾瑜愧疚大于疼爱,几乎是想拼了命对他好,也因为如此,她明知道洛芋不是好东西,却还是给她行了好多方便。   侍卫额头溢出了些汗,下意识撒谎:“属下、属下只是去寻人……”   “啪嗒——”   茶杯直接摔在他面前,水花溅落了他一身,破碎的茶杯就落在他膝盖前,他抬头去看,原来靖王妃不知何时走到了桌子旁,那茶杯就是她摔过来的,侍卫突兀咽了咽口水,上方女子的声音透着一股凉意:   “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顶着她的视线,侍卫心底凉意一片,哪敢说真话,只得低头道:“属下当真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茹茵眸色微亮,她没有想到这个奴才竟然没有把她供出来,对她来说倒是一个意外之喜,她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只是,突然地,洛伊儿轻嗤笑了一下,沈茹茵那丝侥幸顿时消了去。   众人皆看向洛伊儿,她眉梢那丝讽刺毫不掩饰,眼底是一抹彻骨的冷意:“既然不想说,那就永远别说了。”   侍卫胆寒,就见她轻飘飘地吩咐:“拖下去,乱棍打死。”   卫风没有犹豫,直接打了一个手势,压着那侍卫的奴才就将他往外拖,直把他吓破了胆:“靖王妃饶命!属下说!属下都说!”   他话音刚落,肩膀上就挨了一脚,旁边的奴才十分有眼色劲,洛伊儿走过来时,就放开了他,他身子歪了歪,然后就手上陡然传来锥心的疼痛,他惨叫了一声,就看见一只镶着珠绒的绣花鞋踩在他手上,似瞧见他的视线,绣花鞋的主人还不紧不慢地碾了碾。   十指连心,疼得他满头大汗,却连动也不敢动。   看见她亲自动手,不远处的方瑾凌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只是到底没有说什么,任由她撒气。   大殿中只有侍卫的惨叫声,站着或坐着的几个女子吓得脸色惨白,惊惧地看着洛伊儿,洛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容婕妤似要开口,可是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将她死死压住。   侍卫哭着喊出了几个名字,洛伊儿才不紧不慢地抬起脚,抬眸朝容婕妤等人看去,同时凉凉开口:   “拖下去。” 第121章   侍卫被拖了出去,求饶声似还在大殿内回响, 被点了名的沈茹茵脸色微白, 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不如洛芋聪明,但是她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去招惹洛伊儿。   往日在王府时, 虽说不喜洛伊儿, 但是她从未见过洛伊儿发怒, 原以为她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只是今日的一切让她重新认识了洛伊儿,此时恨不得再重来一次,她一定不去招惹洛伊儿,好好的一个靖王妃靠山,硬是被她作没了,此时反应过来的沈茹茵, 哭死的心思都有了。   刚刚那个侍卫说了两个人, 沈婕妤, 容婕妤,独独没有温王侧妃。   方瑾瑜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洛芋,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自己这个侧妃比自己想象得要聪明一些,不过,他垂下眸子, 眼底闪过一丝轻讽。   再聪明又如何, 终是敌不过权势。   她甚至是不需费一丝心神, 只是动动嘴皮子便让这些人所有的计划破灭。   方瑾瑜视线淡淡温和地看向洛伊儿,心底泛起丝丝火热,她本该就是如此张扬的,他收回了压在容婕妤肩膀上的手,眼底淡淡偏执略过,不动声色。   洛伊儿走到方瑾凌身旁,不紧不慢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袖,眉眼低垂,轻飘飘道:“容婕妤娘娘,不知本妃如何得罪了您,让您这般费心思?”   容婕妤身子僵了半晌,不自然道:“那奴才的话未必可信,靖王妃可别着他人的道,本宫与靖王妃无冤无仇,何必如此?”   洛伊儿勾了勾唇角,声音轻细道:“是啊,本妃同容婕妤向来无冤无仇。”   甚至往日因为庆雅公主,两人关系算是不错,更何况,庆雅如今同侯府定了亲事,容婕妤这一行为,可是完全没有考虑到庆雅公主。   庆雅本就在容婕妤的宫中,也将所有事都看在了眼底,心底清楚,容婕妤不过是为了五皇兄而忘记了她罢了,这比有意识地舍弃更让她觉得难堪。   庆雅轻轻扯了扯嘴角,说到底,十几年的母女亲情终究是抵不过那血缘关系。   大殿内有些安静,容婕妤听着洛伊儿看似附和,实则嘲讽的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按着椅柄,到底还是嘴硬着,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扯着嘴角笑了笑,粉饰太平。   洛伊儿眼底皆是嘲讽:“今日之事,本妃自会向父皇说明,让父皇给本妃做主。”   容婕妤脸色一白,她伺候了皇上多年,自然知道皇上对靖王偏心到了极点,若是让皇上知道此事,皇上绝对会替靖王做主,毕竟在皇上眼里,此时的她已经是和温王站到了一起,还有可能会牵扯到温王。   一想到这儿,容婕妤就慌了,连忙阻止道:“靖王妃且慢,不过是一件小事,靖王妃何必劳烦圣上。”   “小事?”洛伊儿的尾音轻轻上扬,透着丝丝讽笑:“既然是小事,容婕妤何必惊慌?”   容婕妤皱起眉头,一时无法反驳,就在此时,洛芋忽地上前扶住了容婕妤的手臂,她脸颊红然一片,连带着些许红肿,她眉眼依然轻轻柔柔:   “三姐,你与庆雅公主素来交好,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母妃,母妃待你如何,三姐心底自知,怎可去相信那奴才的诬告之词?”   她话音缓慢,显得极为可信有理,总之容婕妤就是听得很舒心,拍了拍她的手背,洛芋只是对她轻轻一笑,就微抬眸去看向洛伊儿,明明脸上掌痕狼狈不堪,她却是丝毫不在乎,她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庆雅公主,勾了勾嘴角。   她倒是想看看洛伊儿会如何做,今日大殿内的两巴掌,虽将她颜面放在脚底踩,可是洛伊儿这么多来经营的好名声未必没有一丝折损,洛芋从来不在乎折敌八百,自损一千,只要能把洛伊儿拉下来,她怕什么?本就在泥里,如今不过是更脏了一些罢了。   但是出乎洛芋意料的是,庆雅突然开口:“容母妃,儿臣宫中还有事情未处理,便先回去了。”   容婕妤一愣,容母妃?阿雅何时这么唤过她?这么疏离。   庆雅神色清淡,似有些乏味,不耐烦在这等下去,只是冷冷地扫过了洛芋一眼,容婕妤既然不在乎她,她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在这儿被人当筏子去威胁洛伊儿,她心底清明,知晓自己以后是嫁入齐侯府,她求仁得仁,又岂会任由洛芋拿她做筏子?   手心手背,她只想当作不知,不予评判,她不待容婕妤开口,只是同洛伊儿点了点头,便领着宫人转身离开。   洛伊儿眸色有些复杂,庆雅的退步,让她也再难开口为难容婕妤,她突然觉得有些乏累,抬手捏了捏眉尖,无力地倚靠在方瑾凌怀里,不咸不淡地道:   “容婕妤心中若是有公主一分,今日就不会如此行事。”   容婕妤脸色一白,看着庆雅毫不留情地退身而去,似乎意识到什么,接下来,她就听到洛伊儿清浅无趣的声音:“婕妤娘娘好自为之吧。”   洛伊儿说完那句话,就抬眸看向方瑾凌:“殿下,我们回去吧。”   方瑾凌握着她的手,不曾看向大殿的旁人一眼,应了一声,就牵着她的手离开,姿态清冷傲然,身为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大明朝唯一一位的嫡子,他有这个资本。   一群奴才鱼贯跟着走出,大殿瞬间似乎变得空荡,容婕妤跌坐在位置上,无意识地挥开洛芋的手,急忙向一旁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随本宫去看看公主!”   她急匆匆地领着人离开,大殿内就只剩下方瑾瑜二人和沈茹茵,沈茹茵咬了咬牙,不止出了什么心思,突然道:“温王侧妃日后还是少与本宫来往,本宫怕被卖了,还在替旁人数钱。”   洛芋一眯眼,轻柔笑道:“沈婕妤此话何意?”   沈茹茵扶着珠玉,撇嘴:“你自己心里清楚。”说话间,温王淡淡扫过来一道视线,她打了一个寒颤,扶着珠玉的手赶紧离开,反正这些皇子她一个也得罪不起,日后她当她的宠妃,还是别颤和进这些事情。   大殿内没有旁人,方瑾瑜拍了拍手掌,勾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侧妃好计谋,确实精彩。”   对于洛伊儿,洛芋尚且可以勉强不惧,但是对着温王,她却刹那间白了脸色,服低了身子,勉强勾唇笑道:“殿下说笑了,妾身哪来的能耐。”   她没有否认这件事中自己掺和了进去,却也不敢直接承认,便是这样说着,随意温王如何理解。   方瑾瑜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可惜了。”然后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站直了身子的洛芋,依旧低着头,没有去想他口中的可惜了是指什么。 第122章   距离那日宫中靖王妃掌掴温王侧妃事件,已经过去了近一月时光, 任凭众人心里多番猜测, 那日的事情真相也未曾流露出来, 便是有心人几番打听之后,也是只知道宫中死了一个侍卫。   在这其后, 靖王府传进了齐侯府一封书信, 再之后, 齐侯府的一位姨娘突然病重,温王府陡然碎了几件玉器,侧妃更是闭门不出,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直到齐侯府那位姨娘病逝后,都不曾见她出过房门。   在这满地权贵的京城中,死了一个姨娘连个水花都未曾溅出。   靖王府   盼思的伤早已好了大半, 此时已经结疤, 洛伊儿赏了凝脂膏下去, 只要日常涂抹,日后连疤痕都不会落下。   在曹姨娘病逝的那天,玲珑拿着书信跑进雅澹苑,面色说不出的复杂:   “四小姐不曾回府过,”她顿了顿,似是惊叹:“听说曹姨娘卧病这段时间, 曾日夜唤过四小姐的名字, 便是咽气的时候, 都不曾闭眼,直直看向房门口,似乎在等四小姐回去。”   玲珑便是百般不喜洛芋,也万万没有想到洛芋竟会如此狠心,她们主子往日心冷,却也能为自己一个贴身奴才的安危着急,可四小姐竟是连生母都能放弃,从曹姨娘病重到病逝,足足十多日,她竟能狠得下心,一面也不去见她。   洛伊儿手中转着一枚羊脂玉佩,纸窗外拂过一缕清风,她发髻上的步摇随着轻轻晃动,珠玉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漫不经心地听着玲珑的话,后扯出一抹凉凉的笑:   “她既然选择放弃了曹姨娘,又哪还敢去见她?”   洛伊儿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将自己纤白的双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她来到这里之后,手上也渐渐沾了鲜血,但那又如何?不是她害人,便是人害她,她宁愿手沾鲜血,换得自己舒心些。   玲珑面色复杂:“曹姨娘病逝,那四小姐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玲珑的话音刚落地,就见洛伊儿眸色似微闪动了些。   半月前,她曾在宫中遇到方瑾瑜,依然是风采卓越,温文儒雅,用着最温和的声音同她说:   “伊儿且放心,那日之事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不知道方瑾瑜是如何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的,她不想去多想,但是她轻捏了捏眉尖,神色有些乏累,洛芋心机再深,若是没有温王侧妃这个身份,也不足为惧。   她只是怕,她欠的温王越来越多。   就算是她不曾要求,温王自愿而已,但是,她知道的,温王是与旁人不同的。   那个“洛伊儿”两世都心系的人,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洛伊儿捧起茶杯轻抿了口茶水,将这个念头抛开不再去想,她现在只想着尽量与方瑾瑜拉开距离,她指尖绕着玉佩,有些心烦。   她又想起,后来方瑾凌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总之没有多久,沈茹茵就从婕妤贬成仅仅五品的嫔,容婕妤更是失了管理后宫的权利,只是因为膝下尚有两位皇子,位份倒是未变。   同样,很快地,宫中便又有了一个位居二品的德妃,是很早以前就伺候景帝的老人,代管了后宫的权利。   靖王出手向来干净利落,那日的三个人,除了一个洛芋外,其余之人都未曾逃脱,便是洛芋,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失了盟友,舍了生母,其实应该说,是洛芋损失最大才是。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洛伊儿很快就将其抛在脑后。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炎夏。   雅澹苑内小丫鬟跑进跑出,忙得不停,只是偶尔间能听见有人在快声吩咐着:“……将王妃这些衣裳也带着,那几件披风也拿上……”   盼思听着玲珑的声音,眸子里带着些笑意,屏风挡着冰盆,屋里透着丝丝凉意,暖暖的阳光又从纸窗□□进来,洛伊儿躺在软榻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浑身不想动弹。   盼思手中持着团扇,轻轻地为洛伊儿扇着风,声音中带着些笑:   “明日便要下江南了,王妃怎得也不期待?”   洛伊儿慵懒地撩了撩眼皮子,指尖一点一点地缠绕着自己身前的发丝,怎么可能不期待?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去过一次凉州外,一直被困在这个京城内,心早就飞出去了,想快些走。   只是,启程之日是明日,这么热的天,她向来是懒得动弹,后又想起什么,她嘱咐了一声:   “将殿下的衣物都备齐了。”   盼思掩唇笑着应下,说了一句:“王爷王妃感情真好。”   洛伊儿嗔瞪了她一眼,刚准备阖眸休息一会儿,忽地被人拦腰抱起,她惊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的男人,她揽上他的脖颈,瞪着他:   “殿下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我下来?”   说着,她捂住鼻子,眉尖秀气地皱起来,娇气道:“你身上全是汗味,快将我放下来。”   方瑾凌失笑地弹了弹她额头:“娇气。”   洛伊儿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却也未反驳,伸手推开他,翻身就朝软榻里面移了移,留了半边位置给男人,只见男人依旧站在原处,洛伊儿抬眸不解望去,就听见男人低沉笑道:   “恐怕伊儿没时间再睡下去了,我们要提前走了。”   洛伊儿倏地睁大了眸子:“现在?”   方瑾凌噙着笑颔首,洛伊儿顿时从软榻上坐起,盼思也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跑出去,急忙去吩咐下人快些准备。   方瑾凌牵着洛伊儿的手,屋内没了旁的丫鬟,他忽地弯下腰来,轻轻吻了吻小姑娘,然后瞥向她小腹处,有些不满地轻啧了声:“真折磨人。”   洛伊儿想到什么,捂着嘴直笑,昨日夜里,就在两人即将水到渠成的时候,忽地发现她这个月的月事来访,染了些许里衣,丫鬟进来整理床榻的时候,洛伊儿看着脸色微有些发黑的方瑾凌,就止不住地轻笑。   方瑾凌看着她得意的模样,忽地觉得牙根有些发痒,舌尖抵了抵牙根,他弯下腰压着小姑娘不能动弹,哑声威胁道:“总有你哭的时候。”   洛伊儿双手柔柔地搭上他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亲,不加遮掩地肆意撩拨,刻意软着声音道:   “殿下,伊儿好想你。”   小姑娘眉梢带着分外的张扬,直看地人移不开视线,明知她不怀好心,还是忍不住心底发软,搂着她的腰肢,眸色忽暗沉,吻了下来。   外间丫鬟收拾忙碌,里间气氛却是荡开旖旎暧昧。   待结束后,小姑娘脸颊嫣红,眼尾皆是媚色,挑起眉梢似怨似嗔地瞥了一眼男人,然后忽地被男人伸手遮住了眸子,眼前一片黑暗,她却是笑个不停,让方瑾凌觉得又气又想笑。   半个时辰后,丫鬟将所有东西搬进马车,最前方的一辆马车,低调奢华,车顶四角处似挂着小巧的铃铛,行走之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洛伊儿颇为喜爱。   此番下江南,是圣上圣旨,方瑾凌有任务在身,怕洛伊儿在府中无聊,便将其带在身旁,后来,庆雅给洛伊儿送了帖子,洛伊儿才知晓,原来她二哥此番也在行中,庆雅那丫头自然也跟着了。   庆雅和洛齐彦的是在五月底成的亲,现在还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两人如胶似漆的,自是舍不得分开一刻。   马车内摆着精致小巧的翡翠香炉,冒着袅袅白烟,一旁的小案桌上放着几盘点心,马车行驶得很稳,茶杯中的水面都未曾荡起波澜。   洛伊儿躺在男人怀里,男人一手搂着她,防止她掉下去,一手拿着宗册,神色淡漠地看着,洛伊儿怀着他的腰,整个人柔若无骨般窝在他身上,阖着眸子,因着这几日不方便,她也觉得身子并不舒服,便几乎是能睡便睡着。   庆雅就是此时准备过来寻洛伊儿,刚到马车这边,马车侧边的帘子便被人掀开,方瑾凌那张脸就露了出来,除了在洛伊儿面前的时候,他向来神色淡漠,不近人情,再加上在战场上的几年,他身上总有一些内敛的戾气。   庆雅一直有些怵他,看见他微皱起眉头时,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三皇兄,我来寻伊儿。”   方瑾凌垂眸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平淡道:“她睡着了,休息时,你再来寻她。”   庆雅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不敢与他多说话,应了声就骑着马转身离开,等回到自己马车内的时候,洛齐彦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庆雅坐在他身旁,揽着他同他一起看书,才脸红地小声道:“皇兄说伊儿休息了,让我之后再去寻她。”   说着,她撇了撇嘴,似撒娇道:“阿彦,三皇兄可凶了,也只有对伊儿时,才好一些。”   洛齐彦失笑,温和地摇了摇头:“那你也休息一会儿。”   靖王对伊儿好,那他才能放得下心。   庆雅脸颊微红,贴着他的肩膀靠上去,忍不住眸子弯了弯,里面皆是笑意。   洛齐彦突然抬手抵着嘴角,轻咳嗽了一番,庆雅立刻坐直了身子,担忧着急道:“阿彦,你没事吧?”   洛齐彦脸色有些白,又因为咳嗽而透出些许不正常的红色,他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温和地对她说道:“我没事,别担心。”   庆雅咬了咬唇瓣,实在无法放下心,成亲之后,她才更能知晓洛齐彦的病有多严重,太医都曾与她说过,他这病情无法根愈。   洛齐彦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单薄的身子挺拔似青竹般,眼底盛满了温柔,低声安抚:“没事的。”   庆雅心底发涩,却是弯着眸子冲他笑着点头,环着他腰靠在他身上,洛齐彦看不见的地方,她眼底不由自主地浮上一层担忧,片刻后被她敛下。   不管如何,她都会陪着他的。 第123章   洛伊儿是被庆雅吵醒的,天色渐暗, 屋内点着一盏灯烛, 透过灯罩散出暖暗的光, 庆雅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她睁开眸子, 有些愣然地打量了房间一会儿, 后才反应过来, 她们此时应该离开了京城,不知到了哪里。   屋内只有盼思守着,见她醒来,连忙走过去扶着她起来,她有些不解问道:“这是哪儿?”   “听说是豫州边的城镇。”   盼思也未曾出过京城,还是队伍停下来时,她听见旁人对着王爷说的, 这才记了下来。   洛伊儿点了点头, 外面庆雅的声音还未消停, 她揉了揉眉尖,失笑道:“快将公主请进来。”   她侧过头看了下房间,应是客栈之类的地方,因着房间的摆设和床榻都不是名贵之物,洛伊儿一眼扫过,便感觉到简陋。   庆雅跨步走进来, 面上神色说不上好与不好, 只是坐在了洛伊儿身边似撒娇抱怨道:“这个地方太偏凉了, 不仅住的地方简陋,外面也一点都不热闹。”   洛伊儿拿着湿帕子擦了擦脸,让自己清醒些,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失笑。   说起来,庆雅也是第一次出京城,她也未曾想过,她们这一行人都是什么人?不是皇子就是公主,这里的地方官哪敢让人扰了她们的清净,是以,这四周定是安静的,怕是百姓都被隔离开了。   洛伊儿摇了摇头道:“等到了豫州城,便会热闹些了,到时候,我陪公主四处转转。”   方瑾凌和洛齐彦有要务在身,定是抽不出时间陪她们,到时候定是洛伊儿和庆雅二人四处走走,也许两人都未必能出去,每到一城,总会有人要来参见二人。   庆雅撇了撇嘴,然后又眼睛亮了亮,趴在洛伊儿耳边小声道:“我听说豫州城有一观音庙特别灵验,到时候我们也去上柱香?”   洛伊儿眉眼冲笑,揶揄着看她:“公主与二哥成亲不过三月,就如此抱子心切?”   “你可别笑我了,”庆雅脸颊一红,说着,她也有些疑惑:“你与皇兄也成亲一年多了,怎不曾有丝毫消息?”   洛伊儿被她的问话,捂着嘴直笑,笑得庆雅直脸颊通红得轻捶她,两人玩闹一番,洛伊儿才笑道:“你怎得同娘亲一样,连这话都一模一样。”   “婆婆也问过你了?”庆雅十分惊讶:“那怎么不见你着急?”   然后,她撇嘴,有些羡慕道:“皇兄生母早逝,自不会有人催促你。”   洛伊儿耐不住地斜睨了她一眼:“我可不信,娘亲会催过你?”   庆雅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楚氏待她十分好,她心里清楚,这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洛齐彦真正地将她放在心上,楚氏又是个明事理的人,便也丝毫不曾为难过她。   只是……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洛齐彦的身子骨如何,她们心底都清楚,她只是想给他留下血脉,让他不留丝毫遗憾。   庆雅眸子闪了闪,又笑得和没事人一样,揽着洛伊儿手臂撒娇道:“伊儿便陪我去嘛。”   便是她不说,洛伊儿也能猜出她的些许心思,心下微叹了口气,依旧笑着回道:“当然。”   直到方瑾凌带着凉气走进来,庆雅才从这里回去,方瑾凌见洛伊儿脸上未曾淡去的笑意,不由得问道:“和庆雅在说什么?”   洛伊儿站起来,走到方瑾凌面前,浅笑盈盈地将他的外衣脱下,一边回道:“说等到了豫州时候,陪着庆雅去观音寺上炷香。”   外衫脱下后,方瑾凌就握住了她的手,到底舍不得她亲自伺候着,听着她的话,眸色微暗了些,将小姑娘搂进自己怀里,笑意不明道:   “娇娇急了?”   他怜惜她年龄小,不想她这么早就有孕,倒是这事终究是顺其自然,只是可能缘分没有到,这一年多以来,她都未曾有孕,方瑾凌既期待她与他的孩子,又不想她受苦,倒是心底颇为矛盾。   洛伊儿忍不住轻锤了捶他:“都说了是陪庆雅去的,殿下怎得还扯着我?”   方瑾凌轻笑出声:“本王是想着,若是娇娇当真急了,那本王自该再努力些。”   洛伊儿忽地想起那些子哭着求饶的夜里,便不由得脸上爬上红晕,嗔瞪了他一眼,懒得再理他。   一夜无事,毕竟洛伊儿的情况尚不能行房,方瑾凌说得再厉害,也只能规规矩矩地抱着她睡,不然受折磨的便不知是谁了。   因着一行人求稳,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第二日傍晚的时候才到了豫州城。   因着昨日睡得太多,今日下马车时,洛伊儿精神尚算不错,刚下马车,就看见颇有些兴奋的庆雅,因着她们停下来的这条街道着实热闹,庆雅很快就跑过来挽着洛伊儿说话。   被占了位置的方瑾凌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庆雅似察觉到什么,抬头去看,却看见三皇兄冷淡至极的神色,她倒是并没有感觉不一样,在她看来,三皇兄一直如此。   只有洛伊儿看得掩唇轻笑,不过她也只当作不知,同庆雅亲亲热热说着话。   豫州知府得了消息,早便在城门口迎着了,一行人被安排在一处别院内,住宅很大也很美观,看得出来,是特意收拾装扮过的,每个主子都能分得一个院子,还有侍卫等人的休息处。   方瑾凌也同洛伊儿说过,到了豫州城之后,应该会停下几日,洛伊儿便知晓他们在此处也有事要忙碌。   刚到院子里,方瑾凌便离开了,连同跟过来的官僚一起,整个院子里除了洛伊儿和庆雅之外,就剩下了侍卫和奴才,因着公主出游,圣上如何也放心不下,便在原本两百侍卫的基础上又拨了两百侍卫来,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一路走来,十分招摇。   盼思吩咐着下人收拾房间,别院中还留着原先的下人,这些人都十分谨慎小心,在盼思拿着熏香在屋里点着之后,玲珑就走进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还有些兴奋:   “王妃,刚刚奴婢打听了一下,今日是七夕节,豫州城今日晚上的时候会十分热闹,王妃要不要出去走走?”   洛伊儿恍然,怪不得刚刚看着街道上还似人满为患一般,现如今已经傍晚,按理说该是渐渐清冷下来了才是,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原因在内。   不待洛伊儿给玲珑回答,庆雅就派人来说,想要晚上出去凑热闹。这下子,洛伊儿也不需要多想了,只吩咐盼思晚上多带些人,定要保护好公主的安全。   她不在意张扬些,虽然可能会破坏些气氛,但是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安全更来得重要了。   更何况,今年年初起,圣上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储位之争越来越紧迫,虽然靖王看似占尽了先机,但是圣上一日不立太子,朝中便一日不会消停,谁也不知道圣上心底如何想的。   当初梧州和凉州一行,靖王在百姓中的名声十分好,可是说是十分得民心,更不用说,他曾三年让西凉国战败投降,民间靖王的呼声应是最大的。   但是,温王这些年的势力也丝毫不可小瞧。   衢州知府十日前满门丧命,此番方瑾凌南巡,便是奉了圣上的旨意,要查清此事真相。   方瑾凌曾与洛伊儿说过,这衢州知府是七皇子禹王的人。   七皇子,是最小的皇子,今年不过刚刚及冠,洛伊儿初知道此事的时候,还满目讶然,然后才惊觉,在这里,不管是谁,绝不可因其年幼而小看他。   当年靖王行军打仗时,也不是是十六之龄而已。   洛伊儿那日还与方瑾凌说,果然人不可貌相,毕竟七皇子瞧着和善,还带着些稚气般,往日与几位皇子关系似都不错,也一直都是无心于权势的模样。   还是方瑾凌神色平静道:“同是父皇亲子,谁又甘心在旁人之下?”   洛伊儿隐隐能猜到,方瑾凌应是知晓衢州知府灭门惨案的真相的,但是却不知他这一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不管如何,如今京中情势严峻,她不得不小心些,这也是方瑾凌坚持要将她带在身边的理由。   他手握兵权,圣上身子骨越来越差,若是在他离京这段的时间出了差错,那洛伊儿的安危便得不到保证,毕竟,皇城那么多皇子,往日靖王爱护王妃那么明显,将把柄弱点放在敌人眼前,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用晚膳时,方瑾凌也没有回来,此行明面上的目的是衢州,但是瞧着方瑾凌的样子,似要在豫州停留一段时间,所以洛伊儿也有些摸不清方瑾凌真正的目的。   晚膳是洛伊儿和庆雅一起用的,庆雅还和洛伊儿抱怨,说是洛齐彦身子不好,让洛伊儿劝着靖王,不可奴役他。   听得洛伊儿直发笑,也没有心思去再想旁事。   两人用完膳后,便收拾了一番,带着下人朝外面走去,身后跟着便衣侍卫,足足十多人,更不用说隐藏在众人之间,暗暗保护两人的人。   便是如此,庆雅看着身后跟着的人时,也睁大了眸子:“伊儿,你带着这么多人作何?”   她瘪了瘪嘴,两人的丫鬟本就不少,再加上侍卫,便足足二十多人,外面街道上拥挤,这该如何逛街?更何况,如此这般,也未必太过扫兴了些。   洛伊儿轻笑着说:“公主安全最重要。”   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公主的安全应多仔细些。”   毕竟,庆雅身份也有些特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养母是温王生母,偏生夫家又早已站到了靖王身后,若是有人拿她作妖,最起码的,洛齐彦摆在中间,定是要左右为难的。   庆雅一愣,她也不是傻子,只是没有那么敏感罢了,旁人也从不曾与她说朝事,听着洛伊儿这般说,她便隐隐察觉到什么,立刻无声点头,不再对身后跟着的侍卫再多说什么。 第124章   江南较为繁华的三个地方分别为梧州,衢州和豫州, 其中豫州距离京城最近, 除此之外, 豫州东南方向,有一盛虞城, 大明朝坐拥国土广阔, 其中最为繁盛的便是盛虞城。   盛虞城地理位置极好, 易守难攻,而这里也正是靖王的封地。   圣上对靖王的不同,朝野上下尽知。   所以,当洛伊儿和庆雅出门后,便见到满街繁荣的样子,人潮拥挤,似山似海, 稍不注意, 便可能走丢, 洛伊儿早便吩咐了让人紧跟着公主,绝不允许其有任何闪失。   庆雅挽着洛伊儿的手臂,较为兴奋地四处瞧着,忽地瞧见一个地方十分热闹,许多人都往那边跑去,她拉了拉洛伊儿的手, 头也未回地说道:“伊儿, 我们去那边瞧瞧。”   “都可。”洛伊儿拉住了她的衣袖, 轻笑着又嘱咐了一遍:“但是公主记住,不可离我太远。”   庆雅蹭了蹭她的肩膀,撒娇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快些!”   她拉着洛伊儿就朝人群里跑,两人都未曾有丝毫遮掩,容貌姣好,身边又跟着一群奴才,惹得四周人频频看过来,心底暗自猜测是哪家的大小姐,待看见两人做妇人的发髻时,又消了些荡漾心思。   侍卫开道,两人很开就挤到了最前面,四周形成一道真空地带,洛伊儿抬眸看去,是杂技班子,顿时失了些兴趣,虽说民间有民间的特色,但是不得不说,往往极好的东西都出现在皇宫中,宫中供人取乐的玩意甚多,光是在宫中候着的杂技班子,几乎每年都会重排,所以,洛伊儿看得多了,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她性子较为冷清,往日便不如何爱吵闹,后来一册话本,她便能窝在塌上一日,她喜琴,喜茶,都是比较雅兴的东西,她自幼又学了不少东西,很杂,也因此,她喜欢一样东西,都是极短的时间,便又会厌弃了。   两人刚到的时候,正好是一人喝了一口不知是何的东西,然后朝火球上喷,便能喷起很长的火花,看上去极为刺激,洛伊儿蹙了蹙眉,看着庆雅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庆雅轻呼了一声,然后跟着她离开,只是转身之际,又回头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忽地便就看到那一道火花直冲她而来,她顿时惊呼一声,脸色吓得惨白,听到声音时,洛伊儿下意识地将她朝身后一拉,那火花才没有触碰到她。   四周人也吓得一跳,连忙散开,不敢再围观,洛伊儿眯着眼睛,转头冷眉看向刚刚那个耍杂技的中年男子,正方脸,显得极为正色,她们身后的侍卫肃神上前,顿时吓得脸色微白,连连道歉求饶。   “两位夫人饶命,小的不是有意的,两人夫人饶命。”   怎么看都是一副害怕的模样,一群班子的人都停了下来,微有些瑟瑟发抖的模样,站在一起。   洛伊儿神色未缓,侍卫便将这些人都压着,大有洛伊儿下了命令,便血洗当场的模样,那中年人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神色慌张害怕,便是最正常的百姓惹到权贵的模样。   庆雅也回过神来,看着那群人可怜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只是看着洛伊儿的神情,她便噤声不言,她知晓自己不若洛伊儿聪慧,便全由洛伊儿做主。   四周已经越聚越多人,庆雅忍不住拉了拉洛伊儿的衣袖,洛伊儿回过神来,那中年男子也看出一行人中是她做主,便一直向她求饶。   洛伊儿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莫非当真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毕竟再如何熟练,也未必没有失手的时候,她敛下眸子中的神色,缓声道:“无事,你们继续吧。”   她话音一落,所有侍卫就干净利索地收回刀剑,看得旁人一愣一愣的,杂技班子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连连夸赞二人菩萨心肠。   洛伊儿抿唇轻笑了下,不作应答,拉着庆雅转身离开,只不过刚转过这一条街,她便朝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后人群中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转换了位置。   看着那人离开,洛伊儿才抬手挽了挽青丝,神色如常,庆雅揽着她,有些后怕道:“刚刚真的吓到我了,若不是伊儿,怕是那火便要烧到我身上了。”   “好了,没事了。”洛伊儿轻笑如常地安慰了她一声。   却是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若当真是有意为之,怎会如此打草惊蛇?更何况,两人行程也是临时决定,怎会有人能够提前布局?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是有人能够提前知道她们今晚到达豫州,那么猜出她们会出来,那倒是不难,毕竟七巧节一年一次,难得的热闹,正常情况下,她们自不会错过。   四周突然热闹起来,似乎远处传来什么声音,后来有些人面上都浮现兴奋之色,庆雅心中好奇,却因为刚刚的事,心有余悸,不敢再往前凑去。   洛伊儿侧头颔首,一个侍卫便拦了个行人问前方发生了何事。   “嗨,众位不是豫州城的人吧?”   不待众人回答,那人又自顾自地说道:“每年七巧节之时,便是玲珑街评选花魁之日,三大美人阁打擂台,城中大半人都朝着玲珑街去了,我们所处的这条街,处于玲珑街旁,所以,那边站不下的人,便都到这儿来了。”   他似乎对城中的热闹与有荣焉:“哎,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待会玲珑街的轿子便会□□到这边来,会绕这个豫州城一圈!”   那人说完,就赶紧往前挤,唯恐自己到不了前排一样。   庆雅站在洛伊儿身后,又是羞又是好奇:“这豫州城,便是青楼女子也这般张扬吗?”   在她的印象中,这些青楼女子都是让人看不起的,众多官家眷属,都不愿提起这几个字,就好像会脏了自己嘴一般,便是纳了这些女子为妾,也一辈子到不了贵妾的地位,甚至可怜一辈子入不了族谱。   洛伊儿轻笑了下:“每个地方都有其习俗,但是众人所嫌之事俗大都一样,这些人虽都嗡拥而去,但是多是凑热闹而已,又岂能得到一点尊重?不过是青瓷砖和青玉砖的区别罢了。”   庆雅听着哑然,却是若有所思点头。   “那你可还要等等看?”洛伊儿伸手拿过摊子上的半边面具,侧头看着她问道。   庆雅犹豫了会儿,心底着实好奇:“既然到了,不妨就等上一会儿?”   洛伊儿将面具往庆雅脸上样了样,轻啧了一声:“若是二哥知晓我陪着你看这些,怕是要埋怨我了。”   庆雅顿时脸色羞红,推搡了她一下:“那你且不与他说,不就好了?”   又仰着脸蛋朝前送去,岂料洛伊儿倏地收回手,将面具放回摊子上,说了一句:“还是别带了,到处都是人,若是待会拉错人,可就不好了。”   “你也太小心了。”庆雅摇头,觉得她过于谨慎了。   两人站在人少的一处,洛伊儿打量着四周,回了她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庆雅瘪嘴:“自小到大,便是你道理最多了,我说不过你,才不与你说。”   洛伊儿轻笑了声,没有再说话,却是仔细着四周,她心底已经有些后悔出来这一趟了,热闹虽热闹,却并没有什么是她感兴趣的,更何况,她没有料到,不过是刚刚到了豫州,就会有危险。   虽不知刚刚是不是人为,但是她总是以最坏的情况去考虑。   两人等了没有多久,从远处街道上便由八人抬着走来一顶轿子,绸缎飘扬,香气四溢,蘼乱无度,几层薄纱遮不住轿子里的风情,那女子斜斜躺在轿子里,一身红色长裙裹身,布料轻薄,隐约可见大腿上一片白瓷般肌肤,引得四周男子眼睛都瞪直了。   庆雅看得睁大了眼睛,小声与洛伊儿道:“宫中只有妃位以上才可乘八人抬轿,这花魁竟比宫妃还要潇洒。”   洛伊儿神色浅淡:“这是因为民间的规矩不若宫中严谨,你以为宫妃争得是什么?众人倾慕眼神不成?那所为得是权,踩得是万人骨。”   庆雅被她说得微怔,她的话还在继续:“你瞧着她现在似乎潇洒,又岂知她明日是否以泪洗面?稍有权贵之人,她便不得不低头,笑脸相迎。”   洛伊儿的神色很淡,就连刚刚花魁轿子经过之时,她也不过瞥了一眼,就寡淡地收回视线。   她从不否认,她的起点可能是旁人一生都攀不到的终点,但是,她却依然不愿分出一丝心神去怜悯他人,她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幼也是拼命地学习各种东西,为了好名声,她能做戏十几年,她从不觉得自己今日所得只是因为幸运。   庆雅还在发愣,花魁的轿子已经行过她们朝远处前行,洛伊儿喊了她一声:“公主?你在想什么呢?我们该回去了。”   庆雅猛然回神,神色不明地抿了抿唇,低下头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比起她们,我好像太过幸运了些。”   不止是她们,还有皇兄和伊儿,更有那些高门贵女,她身为皇室唯一的公主,太过无忧安逸。   洛伊儿忽地轻笑出声,惹得庆雅脸红,推了推她:“你、你笑什么呀!”   洛伊儿捂着嘴看着她直乐:“我也没有想到,我们的公主居然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眼见着庆雅脸色越来越红,她终于正了正神色,不再笑她,只是眸子里依然是有着笑意:“公主为何突然想那么多?投胎技术好,又何尝不是自身本事?”   她顿了顿,敛下眸子道:“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很多,公主不必自扰。”   且不论人间事,便是天灾**,也不曾公平,又何必庸人自扰。 第125章   两人回到别院,算不上尽兴, 却也聊胜于无, 洛伊儿在岔道处与庆雅分开, 回到院子后,却发现房间内并无方瑾凌的身影, 她顿了顿, 朝着留在院子的丫鬟问:“殿下至今未归?”   “回王妃, 王爷并未回来过。”   小丫鬟的让洛伊儿微皱起眉头,她们出去时便天色已暗,如今外面更是已经一片夜色,只是四处挂着的灯笼才使外面看起来亮了一些。   就在洛伊儿犹豫是否先行洗漱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些许动静,小丫鬟跑进来禀告:“王妃,殿下回来了。”   洛伊儿转身去看, 就见方瑾凌那清凌凌的黑衣似带着寒意般, 面若冰霜, 洛伊儿讶然,蹙眉打发了小丫鬟,才迎上前去,男人扶着她,声音微缓:   “和庆雅玩得可还开心?”   洛伊儿说了句尚可之后,便将杂技班子那件事与方瑾凌说了, 方瑾凌听罢,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抬手抚了抚小姑娘的脸颊,漠然的视线将她身子上下看了遍。   洛伊儿哭笑不得:“殿下,我没事,受到惊吓的是公主。”   方瑾凌亲自打量了一番,才彻底放下心来,暗声嘱咐:“以后出门时,再多带些侍卫。”   洛伊儿点头,她对自身安全是极为看重的,当下便答应下来,说完此事后,她才想起刚刚方瑾凌进来时那浑身寒意的模样,有些担忧地问:   “殿下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瞧着似乎心情不太好。”   别院布置得再好,也不如王府,没有洛伊儿最爱的落窗软榻,此时方瑾凌拥着她坐在贵妃椅上,暗眸微沉,眉梢微透锋芒,一字一句淡漠却带着些许肃杀:   “宫中传来消息,裕王企图谋害圣上,在圣上的药中做了手脚,如今已然伏法。”   裕王,曾经在明静寺纵火,却意外让洛伊儿受了伤的大皇子。   洛伊儿惊得睁大了眸子,半晌没有说话,回过神来哑然道:“他是疯了吗?”   景帝把持朝政多年,心腹满朝遍野,便是她父亲洛煜安已然站在了靖王身后,也不会做出有害景帝之事,更遑论,景帝虽在后宫之事有些难言,却本就不是那昏庸之辈,身边防卫又岂是裕王可破?   洛伊儿蹙眉思索多时,也无法想出裕王怎会做出此事来?分明地对他并无一丝好处。   如今朝中最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只有靖王和温王。   温王名声素来好,朝中文臣多数支持他,便是左相也是温王的人。   靖王手握兵权,尽得武臣支持,文有齐侯府。   便是裕王谋害圣上成功,也万不会轮到他登上那个位置,就是七皇子也比他有竞争力,他如此做,岂不是为旁人做嫁衣?   “裕王这么做,岂不是自断生路?”洛伊儿抿唇迟疑,将一番话吐出来。   只见方瑾凌眸色越发冷了些,声音肃寒:“他还不至于蠢到如此。”   这个他自然代表了裕王,洛伊儿听着,也慢慢理出方瑾凌话中的意思,这便是被陷害了。   殿下表面上虽未显露什么,但是洛伊儿却察觉到他隐隐压抑的怒意。   如此看来,绝不是殿下出的手。   如今皇城中还剩下两位颇具能力的皇子,温王和禹王,到底是其中的谁呢?   洛伊儿想纷纷杂乱的思绪压下,将手放进方瑾凌手中,方瑾凌微顿,将她的手握紧,垂下眸子,声音中的情绪渐渐淡去,有些低沉:   “我没事。”   忽地,他抬头看向洛伊儿,神色平静:“之后的路上怕是不会那么平静了。”   京城中的人已经动手,自然也不会放过尚在外的他,他握紧身旁的人的手,眸色明明暗暗,难辨其色。   洛伊儿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意思,神色微凝道:“殿下放心,我自会小心的。”   两人不再多说,洗漱之后睡下。   黑暗中,身旁的男人吻了吻她,片刻后又埋到她脖颈处,迷迷糊糊中,洛伊儿似听见一声低低沉沉的:“伊儿……”   第二日,洛伊儿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床铺都已凉了,可见男人早早就离去,洛伊儿坐在床榻上,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床帘遮着光线,朦胧昏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   盼思伺候王妃的起床时,就发现王妃较平日里似安静了些,心底疑惑,却也只以为是水土不服,造成的心情不好,将琉璃红色衫裙伺候王妃穿上的时候,腰间束着细细的腰带,衬得腰肢盈盈一握,忽地就听见头顶王妃的声音:   “将那块羊脂白玉佩系上。”   盼思一愣,来时,王妃说怕磕坏了玉佩,就让她们将玉佩收了起来,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将玉佩系上了?   虽说心底多是疑惑,但是却没有多话,转身从首饰盒中将玉佩取出,系在了王妃的腰带上。   洛伊儿神色浅淡,似就是随意下了一个吩咐,只是盼思细心,注意到了王妃在用早膳时,不经意碰触了玉佩三次,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她对王妃的心思也能猜测三分来,如此似走神的模样,王妃应是心情不佳。   早膳过后,就有人来通报,说是豫州官员家眷前来请安。   洛伊儿没有一丝惊讶,早在刚到豫州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这副场景,若不是她们昨日车马劳顿,又是傍晚才到,这些人也不会等到今日。   洛伊儿随口让人去将公主也请过来,说罢,才让丫鬟替自己整理了一番衣裳,才不紧不慢地吩咐将人请进来。   豫州知府夫人罗氏,昨晚就得知了靖王到达了豫州,听说庆雅公主和靖王妃也随行之后,就连忙着手过来请安,刚到别院,就见到了满院随处可见的侍卫,然后被一个侍卫拦在主院之外,恭敬地等着里面宣见。   后来一个丫鬟前来传众人,罗氏目光落在那丫鬟身后,虽说不至于被唬住,但是也不得不说,京城来的丫鬟也与旁人不同,伺候贵人久了,好似也浑身沾了贵气一样。   到了屋内之后,她们不敢肆意打量,毕竟这里的别院布置打点都是由她来的,她自然是知道哪里有什么,一些她平日里舍不得用的玉器摆件,尽数都摆了上来,就算在寒酸的院子,此时也点缀出富贵来。   后来听见一阵清脆的珠帘响声,她们神色越发恭敬了些,就看见一女子被丫鬟搀扶进来,看着年岁不大,但是那一身的贵气浑然天成般,好似随意一瞥都带着清贵的压力,让人不敢多瞧。   罗氏收回视线时,就看见了那走近的女子脚上穿着的绣鞋,上面镶着的珍珠,每颗都饱满剔透,她心中一惊,自己今日头上带着一支珍珠梨簪,上面每颗珍珠都是她花大价钱派人去寻的,她往日百般喜爱,可是刚刚那一瞥,竟然连那女子绣鞋上的珍珠都比不过,她心下微叹,皇城终究是皇城。   眼见着那女子就要落座了,罗氏等人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步:“臣妇等人请靖王妃安。”   洛伊儿笑得浅淡轻柔,不紧不慢的语气,让人似如沐清风般:   “本妃昨日刚到豫州,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劳烦诸位夫人多见谅了。”   罗氏堆着满脸的笑容,恭敬又亲热:“王妃严重了,是臣妇等人打扰了王妃的清净,王妃不怪臣妇等人便好。”   洛伊儿背脊挺得笔直,丫鬟鱼贯而入为众人上茶,洛伊儿端起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粉色的娇唇碰在玉白的杯壁上,旖旎风情万分,一举一动间皆是优雅韵味。   罗氏等人对视一眼,心下想着,都说侯府嫡女仪态万千,容貌堪绝,如今看来,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众人捧着洛伊儿说着好话,洛伊儿时而轻轻点头应和一声,就在这时,有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王妃,公主到了。”   洛伊儿脸上顿时露了些许笑,较之前温和了些,落在旁人眼中,便也暗自感叹,靖王妃与庆雅公主交情甚好,果然不假。   因为刚刚那丫鬟说了公主到了,而这大明朝出了庆雅公主外,再无旁的公主,这些人自然知晓丫鬟说的公主是谁。   这时,洛伊儿也与罗氏等人说道:“本妃刚刚派人去请的公主。”   庆雅今日穿了一身浅蓝的罗纱长裙,衬得本就清丽脱俗的容貌越发清雅,贵气傲然,让人看得眼前一亮,罗氏连忙起身行礼,庆雅态度温和地叫众人起来,落在了洛伊儿身旁。   聊了一盏茶的功夫左右,罗氏等人便识趣地告辞了,洛伊儿笑着让人送客,不曾有一丝失礼。   待旁人都走了,洛伊儿才去看庆雅,道:“可用了早膳?”   庆雅捧着脸颊冲她笑,半窝在椅子里,毫无刚刚尊贵的形象:“你派人来唤我时,我正好在用膳。”   洛伊儿突兀又想起昨日侍卫回来之后告诉她,那杂技班子并无不妥的事情,她顿了顿,将此事抛开,问向庆雅:“那你今日有何打算?”   就见庆雅眼睛一亮:“今日就去观音寺吧!”   早就听说了豫州城的观音寺极灵验,她刚出京城的时候就盼着去了,此时到了豫州城,哪有不去的道理。   洛伊儿也早有预料,神色未变地让人去收拾东西,因着寺庙离住的地方有些距离,她谨慎地待了数十个侍卫,才算罢,她身边还有些殿下留下了的暗卫,左右仔细些,安全上是出不了问题的。   都准备好后,她才对着庆雅说:“好了,我们走吧。”   庆雅早就准备好了,听见她的话,立刻跟上,对于她带着那么多的侍卫也丝毫不过问。   天色微热,盼思为王妃撑着油纸伞,不经意间却又瞥见王妃的指尖又划过那枚玉佩。 第126章   豫州城的观音寺可能真的如庆雅所说,十分灵验, 马车行到寺庙前, 只得看见来来往往的人, 其香火鼎盛堪比京城的明静寺。   洛伊儿被扶着从马车下来,她笑得柔柔温和, 庆雅过来挽着她, 显然有些过于依赖她, 有小师父见到众人的模样,很快就过来领着众人进去。   踏入寺庙前,洛伊儿回头看了一眼,寺庙前种着一片虞美人,艳艳灼华,半点也不清净。   庆雅见她不动,有些不解地唤了她一声, 洛伊儿很快回过神, 温雅笑着与她一同进去。   寺庙正殿中, 观音被供奉着,笑得悲天悯人,当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洛伊儿跪在黄色的跪垫上,余光瞥见满殿虔诚的人,还有自己身旁双手合一的庆雅, 她阖上眸子, 也和旁人一样, 虔诚地拜下。   她不如庆雅那般急切,却也算是真心实意,睁开眼睛,发现庆雅还没有结束,不想在这里扰了他人的清净,她带着盼思等人出去,侧了侧头,门口处便留了大半的侍卫。   她在寺庙中随意走动,好似漫不经心般,走到河道旁的石凳上坐下,偶尔有香客路过,会将打量的视线投来,却在看见她身后众多的侍卫时,赶紧收回视线。   洛伊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打发着时间,等着庆雅出来。   她忽地想起自己二哥的身子,眉眼间浮上愁绪,如今京城暗地里已乱,说不上京城里外究竟是哪里更为安全,可是,她二哥的身子不适合奔波。   当初圣上让二哥跟随队伍南下的时候,谁也不曾料到纷乱来得如此快。   让人猝不及防。   洛伊儿神色浅淡,她不着痕迹地握住自己腰际的玉佩,温凉的触感让她心底微微平静,她刚要起身,去大殿里看看庆雅,忽地视线扫过一处,她眸光一凝。   她所处的地方,在寺庙较偏的东南方向,而在东南角处有一转弯口。   洛伊儿的动作微顿,不动声色地看着深青色衣衫的方脸的男人绕过角落,直到男人身影消失时,她才收回视线,眸色染上一层凉意。   盼思不解唤了声:“王妃?”   洛伊儿垂眸,一个杂技班子的人来观音寺?虽说未必不可能,也许是来求个平安而已。   可是,她偏生不信任何巧合。   她抚了抚自己这几日常戴着的白玉簪,足足停了三息才放下手,后,面色如常地说道:“走吧,回去看看公主。”   盼思眨了眨眼睛,她敏感地察觉到今日主子情绪似有些不对,可身为奴才,不该问的话,就要死死压在心底或者遗忘。   一众人回了大殿处,庆雅也已经好了,捐了香火钱之后,一众人才离开观音寺。   回去的路上,洛伊儿掀开窗帘,静静看着路边的虞美人,眸色越发深凉,庆雅靠在她肩膀上,忽地就听见她说:“今日回去后,便不再出门了。”   庆雅微愣,看着洛伊儿微淡的侧脸,意识到什么,她神色一正,点头乖巧应下。   上午是见过知府夫人才离的府,即使一行人并未耽搁时间,回到别院的时候,也过了午膳的时间。   回去之后,洛伊儿一问才知道,殿下和洛大人都未回来。   洛伊儿不着痕迹地一蹙眉,却未表现出来,与庆雅一起用过膳,便让庆雅回去休息会儿,庆雅的院子就在洛伊儿隔壁,这也是为了洛伊儿好照顾庆雅。   当初到了别院的时候,洛齐彦就特意拜托洛伊儿照顾一下庆雅,想必是心里也清楚,自己媳妇的确不如自己妹妹靠谱。   洛伊儿在院子里等着方瑾凌回来,直到夜深,才听到外面传来些许动静。   方瑾凌带着深夜的寒意踏进来,洛伊儿坐在那里,仰着脸面看着他,方瑾凌一愣,眸色的淡淡凉意散去,上前隔了一步握着小姑娘的手。   因为他看见小姑娘只穿着里衣,他身上有些凉。   方瑾凌微皱眉,低声问:“娇娇怎么了?”   洛伊儿摇了摇头,伸手抚上他眼角,方瑾凌微愣,这是他往日最爱的动作,不管是在床榻间,还是室外,他格外喜爱抚上亲吻小姑娘的眼尾。   洛伊儿眼底浮上些许心疼,尾音有些软糯:“殿下看起来好累。”   方瑾凌心底染上酥酥麻麻的痒,他拿下小姑娘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了下,笑得温柔:“我没事。”   “可我心疼。”   闷闷的一句,让方瑾凌说不出话来,他顿了顿,身子上也暖了些,他顺着床榻坐下来,将小姑娘搂进怀中,下颚抵着她的发丝,小姑娘乖巧柔和地靠在他怀里。   半晌,方瑾凌才低低开口:“等到了衢州,该是娇娇的生辰了。”   “娇娇喜梅,我陪娇娇去赏梅可好?”   洛伊儿忽地偏开头轻笑出声,声音糯哑的:“殿下是不是傻,那时不过刚刚八月,那里来得梅花?”   方瑾凌眸色微暗,沉声承诺着:“只要娇娇想看,就会有。”   洛伊儿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紧紧咬着唇瓣,忽地眸子染上些许湿润,她尾音越来越哑,糯糯可人:“好啊,殿下记得,我生辰那日,要陪我去赏梅。”   方瑾凌似察觉到什么,搂着小姑娘的手微微收紧,他手指微用力,将小姑娘的脸颊抬起来,就看见小姑娘眼角有泪珠滴落,他心下微涩微疼。   他叹了一口气,将那滴泪珠抹去,什么话都没说,低头吻上小姑娘的娇唇。   洛伊儿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床幔被放下,红烛点点燃烧,只偶尔溢出声声破碎,令人心疼难耐。   黑暗中,洛伊儿睁着眸子,她有些失眠。   从来到这里后,她只有一次像这般失眠。   那次传来靖王在凉州染上天花,被放弃独留在凉州的时候,她也是像这样一样,睁眼直到天明。   可是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身旁传来些许动静,有人将她搂紧,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让她不要担心。   她们在豫州足足待了七天,才继续向南走。   那日观音寺遇到的人,洛伊儿也和方瑾凌说过,方瑾凌说由他接手去查,洛伊儿也就收手不管了,只是少不得嘱咐庆雅一番,让她多加小心,庆雅也听话地日日安静地呆着。   也是因为京城现在乱了起来,才没人奏他们一行人玩忽职守,慢慢悠悠地,就好似忘记身上还背负着圣命一般,原本京城到衢州不过七天的路程,一行人愣是走了半个月,在八月出头的时候,才到了衢州。   到了衢州之后,众人依然住进了一个别院,照例见过知府家眷一行人之后,她才从卫风口中得知,这个别院是殿下名下的。   洛伊儿也不算是很惊讶,靖王身为皇子,有几处别院似乎一点也引人奇怪。   到了衢州,查清前知府一府的命案一事就不得不提上行程了。   初次之外,靖王外族沈氏一族,就是在衢州。   如今由沈二老爷当家作主,当初他没有拦住沈茹茵,让沈茹茵入了京城,在洛伊儿到了衢州之后,先如今的沈夫人特意来给洛伊儿请安,话里话外,隐晦地表达沈茹茵的意思不是沈家的意思,赔罪道歉自不必提。   且不管洛伊儿心底是否原谅了他们,至少明面上,她笑意浅浅,丝毫看不出心底的想法。   若不是因为靖王的一层关系,衢州沈氏,她根本不会放在眼底,如今的沈氏本就落魄,连个三品官都不曾有,且不说她王妃的身份,就是齐侯府一门也足以将沈氏一族踩在脚下。   所以当初沈茹茵进府一事,她素来打冷眼瞧着她自己作死,若不是沈茹茵入了宫中,当了宫妃,她自不可能放过她。   到了衢州之后,方瑾凌早出晚归的现象似有好转,至少今日夜里,方瑾凌就和洛伊儿说,明日陪她在衢州走走。   洛伊儿着实有些惊喜,揽着男人的脖子,就印下一吻。   让方瑾凌暗暗皱眉,心底略过些许自责。   他忙于外事,的确好些时候不曾陪过小姑娘。   翌日,方瑾凌陪着洛伊儿出门,他们只带了几个侍卫,至于暗地里的人,洛伊儿看不见,只当作不知,洛伊儿换了骑装,大红色紧身骑装,裹着玲珑的身段,干净利落又带着些风情。   方瑾凌看得微皱眉,却并未说什么,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骑着马,让小姑娘坐在自己怀中,带着她就朝城外骑行而去。   洛伊儿被他搂着腰,眼看着就要出城了,她有些好奇:“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儿?”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离你的生辰还有几日,但是我已经让人备好了梅花,便先带娇娇来看看。”   洛伊儿心下微紧,眼睫轻眨了眨,笑脸差点没有撑下去,眼眶有些泛红,她拼命地眨了眨眼睛,清风吹过,她眼底微干,不露丝毫马脚,她依然笑容如嫣:   “当真?”   方瑾凌似在低笑:“自然。”   洛伊儿的指尖几欲掐进肉里,微瘪了瘪嘴,说不尽地委屈。   大骗子。   他又在骗她。   她生辰近在眼前,何必早这几日让她失去惊喜?   不过就是因为他又要食言了。   他没有办法在她生辰那日,陪她赏梅了。   清风微微拂过,洛伊儿眼角的泪珠被吹进青丝间,消失不见,方瑾凌似察觉到她的沉默,眸子中神色暗沉难辨,半晌才低唤了声:   “伊儿?”   洛伊儿不着痕迹地深呼了一口气,声音丝毫听不出一丝异常,甚至还带着些许浅笑:   “若是不好看,那这个生辰礼物,我可不依。” 第127章   衢州城外十里处,灼灼艳梅染红一片, 娇俏立在枝头, 绿油油的枝桠越发衬得红艳, 微风拂过,花枝颠得一颤一颤。   方瑾凌将马停在梅花林前, 用着小姑娘坐在马背上, 洛伊儿怔怔地看着眼前红梅, 她视线移到树根处,泥土似被翻新过,较旁处更加湿润浸黑。   洛伊儿瞬间知晓这满片红梅从何而来。   男人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我知道娇娇更爱傲雪寒梅,可是移梅时带来的雪花,在中途化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加以完善,此番, 可还能讨娇娇一笑?”   腰间的大掌微微收紧, 鼻尖处似能闻到身后男人身上的清檀香, 洛伊儿紧紧咬唇,如今这番情景,他作此番行为,定是劳心劳神,耗费人力,可是男人不曾将难处说一分。   她明明看的是满眼繁华, 却又情不自禁地去想他在背后的付出。   嗓子似被哽处, 艰难地呼吸着,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挤出一丝笑意:   “殿下如此费心,伊儿自是心生喜悦。”   方瑾凌抿唇,眸色晦涩,只能将小姑娘搂得越发紧些,忽地手上传来一滴冰凉,他微顿,皱眉将小姑娘转过来,只能看见她眼尾嫣红的委屈模样,心下顿疼。   “娇娇?”   洛伊儿想抬手遮住脸,却被他挡下,指腹一下一下抹去泪珠,她垂着眸子,不再去瞧他,哽咽声藏不住,软糯出声:   “我只是太过欢喜。”   方瑾凌停在她眼尾处的手顿住,早已下定的决心在她面前又似要崩溃,小姑娘却是在这个时候别过脸去,努力笑着说:   “殿下快放我下来,我要仔细看看这梅林,才算不辜负殿下一番心意。”   方瑾凌一言不发地将她放下,翻身下马,跟着小姑娘提步走近梅林,小姑娘一步一步娇俏,忽地她踮起脚尖,要去折最高处的一支梅花。   方瑾凌沉默着上前,大掌越过她的手将那支梅花折下,小姑娘转过头看他,眸子似清水洗过般,弯着眸子让他帮她带上。   梅花别进发髻,小姑娘容貌灿若芙蕖,说不清是什么更灼艳耀眼。   就在这时,小姑娘忽地揽上他的脖颈,红唇贴上他,娇媚的声音在他耳边徘徊:   “殿下,今日我们放肆一回……”   心下倏地一滞,方瑾凌猛然看进小姑娘的眸子中,似被蛊惑般,最后竟也由着她胡来。   外衫被解下,染上了污泥,两人动作间似碰到梅枝,多多花瓣随风飘下,梅花清香,伴着破碎轻吟,香汗涔涔,衣襟湿透,浸湿了一片媚骨生香。   洛伊儿是昏昏沉沉间被人抱起来,被人小心翼翼护着,之后就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张床榻上,她睁着眸子,四处太过陌生落魄,她猛然撑着身子起来,外面人似听到声响,快速跑了进来。   盼思身上穿着最简单的衣裙,见她醒来后彻底松了一口气:“王妃,您醒了?”   洛伊儿直接从床榻上站起来,抓着盼思的手,失了往日的平静,焦急问道:“这是哪儿?殿下呢!”   盼思面色一僵,低头回答:“奴婢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是王爷卫风大人送我们过来的。”   盼思话一说完,就看见自家主子猛然松开自己的手,整个人有些颓废地跌坐在床榻上,双手捂着脸颊,低泣出声伴着些许压抑。   盼思瞬间慌乱,她何时见过自己主子这般过:“王妃您怎么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人,盼思抬眼看去,原是庆雅,床榻上的洛伊儿也听见人走进来,低泣声音消散,半晌才抬起头,惨无血色的脸颊上勉强勾了勾唇角。   庆雅皱眉上前,有些焦急担忧:“不想笑就别笑,你还拿我当外人不成!”   洛伊儿的笑脸瞬间撑不下去,她垂下眸子,音色微凉:“怎么回事?”   庆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阿彦回来后,就带着我到了这里,后来,你也就被卫风送来了。”   洛伊儿咬着舌尖,眸子泛红,心底愤恨。   他倒是将一切安排得都好,只有他自己留在那是非之地。   房门被敲响,洛齐彦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带着几声咳嗽:   “小妹,你也别怨王爷,他也是为了你好。”   “衢州知府本就是禹王的人,如今京城大乱,圣上昏迷不醒,王爷必须按照圣旨来这衢州,这衢州早就是引君入瓮的陷阱。”   “你离开他,才能安全。”   洛伊儿唇瓣被咬得已溢出血珠,她竭力保持着平静,口中传来血腥味,令人作呕。   洛齐彦似察觉她心情不好,半晌,才低低道了一句:   “只有你安全了,王爷才没有后顾之忧。”   洛伊儿瞬间止不住泪腺,泪流满面,若不是为此,她怎么可能愿意离开!   她想起刚到豫州城的那日,睡梦昏醒间,男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的话。   ——若是情况有变,我会将你先送走。   她自是不愿的,可是她知道,只有她没有性命之忧,那人才能放手去搏,她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屋内寂静一片,庆雅看着她无声哭泣的模样,眼底闪过心疼,却无可置喙。   因为他们都能理解靖王的心思,所作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护她周全罢了。   伊儿未必不知道。   无从安慰。   庆雅和盼思无声退出了房间,他们给她留足了冷静的空间。   卫风等在院子里,一脸难色地看向洛齐彦,低声道:“留王妃一人可好?”   洛齐彦微微摇头:“我相信她。”   众人皆叹了口气,坐在院子里等洛伊儿。   他们所处的地方似乎是城外偏僻的村落,一个农家小院,围墙围住四周,只有三个房间,小院子里还种着菜色,众人面色都些许低沉,不曾有丝毫放松。   卫风知道,如今这种情况,王爷早就料到,当初在豫州耽误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此事做准备。   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到时候定将王妃完全护送离开。   到了衢州城后,才知,不止之前的衢州知府事禹王的人,如今新上任的衢州知府也是禹王的人,他们早就等着王爷的到来了。   而原本被王爷寄予厚望的沈氏一族,却丝毫未察觉到这种情况,更是隐隐被排斥在衢州中多势力外,盲目传来的消息,才让他们落于下乘。   如今只能等,等王爷的布置发挥作用。   而王爷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王妃,所以王妃必定要安全无忧。   就在众人思绪纷纷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打开,洛伊儿从里面踏出来,神色平静,透着几分冷意,她视线落在卫风身上,声音微哑地问:   “殿下可说了什么?”   卫风恭敬弯腰拱手:“王爷有令,让我等一切听从王妃命令。”   洛伊儿似早就知晓会这般一样,神色丝毫未变,抬眸去看洛齐彦,她说了一句:   “二哥如何打算?”   洛齐彦与她自幼一起长大,对她甚是了解,看着她的脸色,微皱了皱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爷既然已有后手,我们则该等。”   他话音刚落,洛伊儿倏地抬眸,声音平静冷淡:“可我等不了。”   让殿下一人留在衢州城,面对一群豺狼?她不能去赌禹王和温王没有后手。   洛齐彦似早就知晓她会这般说,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洛伊儿低低垂眸,声音平静:“如今应还在衢州范围内,待我们出了衢州,二哥便带着公主回京。”   众人惊讶地看向她,如今京城大乱,此时回京岂不是自寻死路?   “禹王,我并不了解。”洛伊儿神色平静:“但是,我却是知道温王不可能猜不到我们被殿下送了出来,所以之后的一路绝不会平静。”   “而公主回京的危险却是很小。”   卫风凝眉:“不知王妃此话何解?”   “殿下曾与我说过,禹王年幼,只有衢州一方势力,他虽占着天时地利,可能能占领京城,但是他手中却并无兵权。”   她冷冷吐出一句话:   “而公主回京,便会是他手中的筹码。”   “他势弱,只要脑子还在,就绝不会放弃这个筹码。”   众人心下一凛,庆雅皱眉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何要将自己送到他手中?”   “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安全。”   庆雅哑然,无话可说,的确如此,这样一来,她的安全就有保证了,可是,对靖王和齐侯府说,就不止为难了一点。   洛伊儿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此时却没有旁的办法。   洛齐彦神色却是丝毫不曾放松,目露担忧:“你只说了让我们回京,那你自己呢?”   洛伊儿忽然朝东南方向看去,声音坚定传来:“我要去梧州。”   洛齐彦和卫风思绪一转,就知道了她的打算。   简毅侯此时就在梧州,当初他到梧州赈灾,至此未曾回京,皇后大丧之时,他也只是回了京城二日,便又返回了梧州。   洛伊儿此时去梧州,只有一个可能。   她是在去搬救兵。   而如今,能打破京城中僵局的人,也只有简毅侯一人。   可是有一点:   “你怎么去?”   洛齐彦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便不再多说,只是,她要如何去?   衢州到梧州,虽说两处相邻,但是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才可到达梧州,而如今她们并不可大摇大摆上路,行程自然会被耽误下来。   “我自有办法。”   洛齐彦和卫风对视一眼,洛齐彦冲卫风抱拳道:“家妹的安全就麻烦卫风大人了。”   “洛大人言重。”   卫风面色也有些担忧,他们都清楚王妃的担忧,是以才没有阻止王妃的行动。   若是靖王有故,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128章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他们就立刻准备起来, 眼下之际还是要先出衢州城。   只要出了衢州城, 他们便大可放下心来。   离行前, 洛伊儿同洛齐彦单独说了一番话:   “二哥,离开衢州之后, 你们明面上回京, 但是暗地里却要朝盛虞城而去。”   洛齐彦微愣:“小妹刚刚为何不说?”   洛伊儿将腰际的玉佩握在手心, 她微蹙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没有由来的不安,让她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洛齐彦神色一厉,似意识到她在想什么,顿时正色点头,只是不免担忧:“那伊儿可千万小心。”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问道:   “就算伊儿见到了简毅侯, 又该如何劝说简毅侯帮助靖王呢?”   “事在人为, 办法总会想到的。”她看着洛齐彦, 神色有些乏累:“如今迫在眉睫的,是离开衢州城。”   她总觉得这一路不会那么平静的。   ***   一辆朴素的马车,后面拉着几车货物,行驶在逼仄小道上,四周皆是树林,出了这片树林后, 才能看见宽敞的大道。   这正是洛伊儿一行人, 他们这一行人已经走了两日, 却只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而洛伊儿等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那个院子不久,就有人查到了那个院落,连着一村人都被盘查,幸而他们离开得及时。   洛伊儿穿着暗沉的素衣,脸上不知涂了什么,让整个人彻底黑了下来,还有一点雀斑点点,原本十分的姿色硬是降到了五分,不以为奇。   她靠在马车里,前面的风平浪静,不仅没有让她放心,反而更让她整个人处在心神绷紧的状态,她知晓,从现在开始,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庆雅和她坐在一个马车里,按照计划,若是无变故的话,他们明日就该回京了。   马车外,卫风不动声色看过四周,驾着马靠近马车,压低声音:   “夫人,四周太安静了。”   庆雅紧张地脸色煞白,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她紧紧拉着洛伊儿的手臂。   洛伊儿猛然睁开眼睛,她冷静下令道:   “从现在开始,全速前进。”   如今,她缺少的就是时间,梧州城近在咫尺,只要进了梧州城,就没有人再敢作乱。   其实前往盛虞城,也是一样的,但是偏偏盛虞城离衢州太远了,远水不救近火,她也是无奈之下,才选择了安毅侯。   卫风得了令,做了一个手势,下一刻,原本慢腾腾的对付瞬间奔腾起来,极其快速地朝前行驶而去。   这一动,似打破了什么,这个树林里瞬间有了动静。   一支箭带着破风声射来,钉在了马车不远处的树上,入木三分。   卫风眼神一冷,声音冷厉:“不用管,全速前进!”   马车瞬间颠簸起来,庆雅摇摇晃晃摔在洛伊儿身上,洛伊儿抱紧她,眸色染上冷意:“公主忍耐些,熬过这段时间便好。”   她素来有怨报怨,今日之仇,她来日必定加倍奉还。   货车被抛下,侍卫拔刀砍断系在马身上的绳索,动作极快地翻身上马,身后传来的破风声,众人神色丝毫不变,平静地直冲前去。   能被方瑾凌派来保护洛伊儿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暗卫,只不过如今摆在明面上了而已。   就在这时,众人已经出了树林,前面大道宽广,众人速度又加快了些。   身后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嘈杂声不断,紧追不放。   洛伊儿心神紧绷着,脸色煞白不止,忽地马车似撞到了什么,洛伊儿的头砸在马车上,疼痛不已。   卫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妃可有事?”   “我没事,快走!”洛伊儿咬着唇,出声。   四周偏僻毫无人烟,卫风看着后面穷追不舍的队伍,狠狠皱起眉头,眼底全是冰冷的杀意,待救出王爷后,这些人,都是死路一条。   而就在这时,后方传来惨叫声。   卫风一愣,回头看去,只见刚刚紧追着他们的一行人,停了下来,惨叫声连忙不绝。   洛伊儿也听见了这些声音,庆雅惊喜地抬头:“是不是有救兵来了?”   洛伊儿冷静地摇头:“如今殿下被困,大哥手里的兵权不可能赶到这里,所以不可能有救兵前来。”   她皱起眉头:“只怕是走了猛虎,有来了豺狼。”   庆雅脸色吓得惨白,不敢再说话。   洛伊儿忽然掀开帘子,冷声道:“将马车抛下,我们全部骑着马走!”   马车外面还坐着洛齐彦和盼思,马车刚刚停下,卫风便抽刀而出,斩断绳索。   众人下马,洛齐彦和庆雅乘着一匹马,卫风对着盼思道了一句:“抱歉。”将她提着放在前面,洛伊儿自乘一匹马,众人加速前进。   后方的惨叫声渐渐小去,可是众人丝毫不曾放松。   洛伊儿骑术还算可以,却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过,她紧绷着身子,手中持着鞭子,只想让马跑得更快一些。   她抬眼瞧了瞧天色,神色一沉:“天要黑了。”   众人心下微沉,天黑之后,便更危险了。   没有再说话,直直向前冲去。   洛伊儿心中微有疑惑,解决那群人的有是哪方人?两批绝不可能是一伙人,她有些不懂,这些人为何要帮他们?   也许不是帮他们,只是想将两方人都解决掉。   更甚至,洛伊儿心底隐隐有些猜测,此时紧追着他们的是何人,只是她不愿去想。   在夜色降临的时候,洛伊儿早就体力不支,身后的人不紧不慢追着,似在逗弄他们一般,洛伊儿抓着缰绳,忍不住回头看去。   距离他们数百米处,紧紧跟着一行人,为首的人面前系着暗色面纱,让人看不清其容貌,但是洛伊儿却直直撞进那人的眼中,两人只见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却将那人看向她的复杂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她猛然闭上眼睛,回过头来,心下狠狠地一沉。   就算他蒙上面纱,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温王方瑾瑜。   他竟是亲自前来!   夜色微深,后方点了火把,一路快马加鞭,眼看着梧州城就在眼前,卫风等人眼睛微亮,欲松一开气。   而他们身后的一行人,除了手中拿着火把的人,其余人手中都拉着弓箭,有人焦急道:   “主子,再不下令,他们就真的要进梧州了!”   他想不懂,主子不惜赶赴千里亲自前来,怎么一直不曾下令?   为首的男人举着弓箭,他看着骑在马背上已经有些无力的身影,弓箭拉得紧绷,却迟迟没有松手。   下属眼看着前方人影越来越小,心底焦急,却不敢催促。   洛伊儿眼看着城门近在咫尺,而身后久久没有动静,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她们就能进入梧州了!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身后猛然传来一道破风声。   洛伊儿脸色一变,倏地转头,就听见一道崩溃的哭腔:   “阿彦!——”   洛伊儿愣然朝声源处看去,一片鲜红染红了她的眼睛,庆雅伤心欲绝的声音不断传来,她整个人一片发愣,倏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污泥染上衣衫,身上传来剧痛,耳边还有众人的惊呼声。   她只愣愣然看着另一边马车上跌落的两人,眸子陡然湿润,她嗓子处似被堵住,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爬起又摔倒,低喃出声:   “……二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跌跌撞撞爬到那两人身边,终于看清了洛齐彦的情况,一支箭从背后直穿胸膛而过,鲜血染红衣衫,直接刺得人眼睛生疼,庆雅哭着捂着伤口处,崩溃地喊着他的名字。   洛伊儿眼睫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带着自己的都不知道轻颤:   “……二哥?”   眼前的人似要回答她,嘴角勾着惨白的笑,还未开口就猛然吐出一口血,整个人更是瞬间衰败下来,气若悬丝。   洛伊儿倏地身子不稳,跌跪在地上,泪珠止不住地流:   “二哥……你别吓我……”   洛齐彦费力地张了张口,只是他的身子太虚弱了,那一箭又正中要害,完全夺去了他的生机,他拼命挤出声音:   “……别……哭……照顾……好……公……”主。   只是他终究再说不出话,朝着洛伊儿的方向,勾起一抹笑,就像往日安慰她一般,想要举起来安慰二人的手重重落下,整个人再无一丝生息。   “阿彦!”亲眼看着他缓缓闭上眼睛,就连最后,也是放不下自己,庆雅彻底崩溃:“不要!阿彦!”   洛伊儿只觉得喉间一阵酸涩,堵得她说不出话,身子上传来阵阵疼痛,她却仿佛没有感觉,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洛齐彦紧闭着的眼睛。   她原以为,自己作为外来人,对他们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可是,她此时脑海里闪过的,不管是洛齐彦纵容她胡闹,还是忍住咳嗽逗她玩闹的画面,都让她头疼欲裂,她抓着洛齐彦的手,不可抑制地痛哭出声,悲伤欲绝。   百米之外自那一箭之后就一直未曾有动静。   方瑾瑜放下弓,拿着箭直直插入身侧人的腰腹,鲜血瞬间溅出,他面上落了两滴鲜红,神色恐怖,阴鸷怒吼出声:   “谁让你放箭的!”   那人疼痛出声,忍着一丝惧意开口:“主、主子,属下一时失误,主子恕罪……”   “失误?”   前方突然传来庆雅的哭声,方瑾瑜眼底神色越发阴森,直到他听见那人悲痛欲绝的哭声,他握着箭的手都是微微颤抖,他猛然抬脚将那人踹开,僵硬地转身看向前方。   四周人不知犯了他何忌讳,全部低着头不敢说话,面染恐色。   一片寂静,他忽地自嘲轻笑,笑自己,即使不是他授意,那人恐怕也是不信的。   他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声音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带回去审。” 第129章   卫风看着已然没了生息的洛齐彦,眼底划过一丝遗憾, 却是不得不沉道:   “王妃, 公主, 我们该走了。”   如今尚不知是否已经安全,他们不能在这儿多耽误时间, 必须尽快进城。   庆雅抱着洛齐彦的身子, 哭得声音都微许沙哑, 洛伊儿终究是比庆雅要冷静些,她艰难地扶着盼思的手站起来,一手去拉庆雅,声音虚弱却坚定:   “起来。”   庆雅哭着摇头,抱着洛齐彦不撒手。   洛伊儿紧紧闭着眸子,咬着舌尖,拉着庆雅的力道越发大了些, 声音微重:   “起来!”   庆雅哭着挥开她的手, 一手紧紧抓着洛齐彦的身体:   “我不要!他还没有死!救他啊!”   “……伊儿, 救他啊……”   她声音沙哑到可怕,手上沾满了洛齐彦的血,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狼狈不堪。   洛伊儿身上疼痛异常,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却是定定地看着庆雅, 看得庆雅一怔, 哭声不知不觉小了下来。   才听见洛伊儿平静声音下隐藏着的悲伤:   “他最后让我照顾你。”   “公主, 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了。”   “兄长要尽早入土为安。”   洛伊儿又弯腰去拉她,声音越发平静坚定:“公主,起来。”   庆雅猛然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流下,她握着洛伊儿的手,踉跄着站起来。   她声音沙哑,却不见往日的柔和单纯:“我要知道是谁,我知道你知道的。”   洛伊儿浑身一僵,她低垂下眸子,声音有些飘远:“回京后,我带你去见他。”   有侍卫将洛齐彦的身子抱起,庆雅紧紧抓着洛伊儿的手,跟着她一步一步朝前面的城门口走去。   她眼底渐渐陷入一片死寂,却差这几步,他们本就该安全了。   可是就是差这几步,她与他此从就天人永隔。   那只箭本是朝着她来的,他只要稍稍侧过身子,他就会安然无恙,可是他为了护着她,硬是挡下了那一箭,庆雅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刹那,他将她身子朝下压去,没有让她受一丝伤。   她抓着洛伊儿的手臂越来越无力,城门也越来越近,在踏入城门那一刻,她忽地身子一晃,眼前昏暗。   察觉到庆雅松了手,洛伊儿就立刻反应过来,护着她,自己摔在了地上,却是将庆雅护得严严实实,众人一惊,连忙上前将她二人扶起,就在这时,紧闭着的城门被打开。   有人纵马从里面而来,听到声响,洛伊儿终是忍不住昏了过去。   洛伊儿再醒来时,是在床榻上,她刚睁眼就看见胭脂红的床幔,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觉身上阵疼不已,她脸色微白,却是视线扫过整个床榻,处处精致秀美,不难看出主人家定是非富即贵。   她心下松了口气,看来她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道声音并不是幻听。   她是认识简毅侯的,毕竟简毅侯当初也曾在京城中待过三年,可是他们之间却并无交情。   床幔被人挂起,盼思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王妃,您终于醒了。”   洛伊儿蹙起眉尖,撑着身子从床榻上起来,盼思忙阻止她:“王妃,你起来作甚?您身上淤青了许多处,大夫说,你近日身子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洛伊儿皱眉轻斥:“我哪有心思静养?”   “王妃,您别急,简毅侯已经派人前往衢州了,王爷不会有事的。”盼思见她非要起床,连忙说道。   洛伊儿一怔,怎么会?简毅侯那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帮他们?   她蹙起眉尖:“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奴婢一直守着王妃,是卫风大人和简毅侯说了衢州的情况,然后简毅侯就出兵前往衢州了。”   是的,出兵,洛伊儿也就是为此而来。   简毅侯府养着私兵,厉家军,为大明朝征战多年,让人闻风丧胆,却被冠上了厉氏之姓,堪称简毅侯的私兵。   是以,他在梧州,梧州便无人敢犯。   洛伊儿想不通简毅侯为何如此就轻易出兵相助,她咬了咬唇瓣,从床上下来:“不管如何,我总该见简毅侯一面。”   盼思不敢再劝,扶着她,为她收拾。   待一切都收拾好,洛伊儿被搀扶着踏出房门,却发现门外早就有人在等候:   “侯爷说,靖王妃定会要见他,让属下在此等候,王妃且随属下来。”   洛伊儿微抿唇,眸色微深,若非不得已,她是不愿和简毅侯打交道的,这是个从不肯吃亏的主,也无人敢招惹他。   跟着那侍卫绕过几道回廊,忽地洛伊儿看见另一边回廊处走过一女子,嫣绿色身影一闪而过,洛伊儿回神,轻眨了下眼睛,忽地想到殿下曾与她说过。   简毅侯在梧州,遇到了一位红颜知己。   贪恋温柔乡,才久久未曾回京。   刚刚那位,应就是那位红颜知己了吧。   在书房里见到了简毅侯,和从前一样,不苟言笑,锋芒毕露,他性子向来阴晴不定,也是京城中人不愿招惹他的一点。   洛伊儿抿唇踏进书房,就见那人不紧不慢地朝她行了一个礼,说不上恭敬与不恭敬,却是尽了礼数。   洛伊儿心下稀奇,还了个平礼,刚要开口说话。   那人就开口:“本侯知道靖王妃来梧州所求何事,本侯已经派人前往了衢州,靖王妃大可放心。”   洛伊儿抬眸看他,洗净了的脸蛋肤如凝脂,此时眸色冷清地看着简毅侯:   “本妃知晓,只是简毅侯如此轻易就帮了忙,本妃心下难安。”   那人低沉轻笑了声:“靖王妃放心,本侯自有事相求靖王妃。”   洛伊儿面露惊讶,厉晟抬手示意她请坐,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靖王妃有所不知,本侯曾欠了靖王一个人情,但是救助了你和庆雅公主,这个人情便已经还清了。”   “而如今,本侯出兵,是与靖王妃做一个交易。”   洛伊儿眸色微深,忽地想起身亡在梧州城外的洛齐彦,眼底闪过一丝悲伤,她知晓此事并不怪旁人,岂料那人看见她的神色后,便已然了然道:   “令兄之事,本侯也觉得十分可惜,本侯得了消息便已经快速赶往了,只是终究未赶得上。”   他欠了的人情自然会还,但是却也不会将别人的死算在自己身上。   洛伊儿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平静道:“简毅侯要与本妃作何交易?”   书房中熏香点燃,那人话音低微传来:   “本侯要让靖王妃护着一人。”   洛伊儿看着那人脸上竟出现一丝柔情,瞬间想到刚刚回廊上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只要靖王无事,此番回京后,她的身份极可能变上一番,简毅侯拜托她护着那女子,最是恰当不过了。   她松了一口气,当下应下。   除此之外,简毅侯还告知了她一件事:   “王妃应该不知,如今京城已经大乱。”   洛伊儿拧眉,早在一月前,京城就隐晦地乱了起来,此时简毅侯此话又是何意?   只见那人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似平常事道:   “据本侯所知,圣上在三日前就已驾崩。”   这话就如同一道惊雷般,在洛伊儿耳边砸响,她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圣上驾崩?   三日前,那岂不就是靖王将她送离衢州之时?   厉晟似乎没察觉到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一般,又不紧不慢地补充:   “如今京城,早已被温王殿下把持。”   半晌,洛伊儿才听见自己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本妃知道了,谢过侯爷。”   她退出书房的时候,简毅侯唤住了她,似有些不解问道:   “靖王妃明知,依靖王的能耐,衢州定然困不住他,为何还要奔波数里来向本侯寻助呢?”   洛伊儿还未从圣上驾崩的事情回过神来,神色强压着平静:“有简毅侯的帮助,可使殿下尽早平安,如此便够了。”   厉晟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头,看着她离开,半晌才低沉啧了声:“当真狡猾。”   她这一趟又何止是帮靖王早些脱险,可是彻底将他拉进了靖王的那一脉。   洛伊儿神色平静地离开书房,她说得是实话,厉晟所想,不过是她后来意识到的,而且,梧州远比衢州安全。   下人带着她们朝房间走去,忽地,洛伊儿皱起眉头:   “公主呢?”   “公主还未醒过来。”盼思:“王妃,还有一事,奴婢未曾禀报。”   “大夫说,庆雅公主有喜脉迹象。”   洛伊儿整个人愣在原地,有些失态:“你说什么?”   喜脉?她二哥还留有子嗣? 第130章   洛伊儿一路疾步到庆雅休息的住所,险些失态。   推开房门, 见到无神地望着床幔, 眼底一片死寂的庆雅时, 洛伊儿步子瞬间顿住,僵硬在房门口。   她突然有些茫然无措。   她甚至都不知道, 该不该却庆雅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是二哥的血脉没错, 可这也将成为束缚庆雅的枷锁。   洛伊儿瞬间感觉一阵无力, 闭着眼睛靠在门栏上。   是床榻上的人先有了动静。   庆雅转过头来,干涸的声音几乎沙哑:“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他还未入土为安,她连睡梦中都觉得不安。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洛伊儿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声音:“即刻启程。”   庆雅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洛伊儿连忙去扶住她,她看着庆雅踉跄了一下后, 又竭力站稳, 就要朝外面走。   屋外响起一道声音:“马车已经备在了府外, 靖王妃和公主轻放心,定将二位安全送回京城。”   洛伊儿抿唇,费力扶着庆雅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简毅侯竟是将一切都料到,早早就已经准备好。   出府的时候,简毅侯没有出现, 卫风等人已经在府外等候, 除此之外, 一辆宽敞的马车,以及一眼望去足足数千的军队,严整以待。   庆雅也看见了眼前的场景,却是移开视线,直直向后面那辆装着棺材的马车看去,自醒来后,就一直没有表情的庆雅瞬间潸然泪下,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洛伊儿身上。   洛伊儿没有安慰她,任由她发泄出来,只是沉默着和盼思一起将她扶上马车。   她看见简毅侯的近卫朝她拱手:“此行将全速一路北上,直达京城。”   “侯爷让属下告诉王妃,靖王殿下也将会直接前往京城。”   洛伊儿瞬间想到刚刚简毅侯说的那个消息,眸色微深:   “替本妃谢过侯爷。”   她掀开帘子,跨进马车,卫风朝那人抱拳,抬了抬手,队伍渐渐起行。   不消片刻,大门外就只剩下简毅侯的近卫,他看着远去的队伍,轻轻地摇了摇头。   等再见时,恐怕这位稍有落魄的靖王妃会变个身份。   ……   简毅侯十分妥帖,马车行驶途中没有一丝颠簸。   庆雅躺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不知有没有睡着。   洛伊儿靠坐在一旁,她思考了许久,终究还是缓慢开口:“……大夫查出公主可能身怀有孕。”   她话音落地那一刹那,庆雅原本紧闭的眼睛忽地颤了颤,诉清了主人心底的不平静。   话既已开了头,下面的话就便好说了些,洛伊儿低垂着眸子,不去看她,寂静的马车内只有洛伊儿低细的声音:   “我知道公主心里难受,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   让她们都有些束手无策。   原本是天大的喜事,此时却只余悲哀。   “二哥如今已经身故,公主心中如何想,伊儿都尊重公主,也会保证侯府的人都不会为难公主。”   如今圣上已经驾崩,温王和靖王两位殿下素来心冷,她就似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洛伊儿不得不为她考虑。   她与二哥只在一起短短的四个多月的时间,难道要将此后余生都为此赔进去吗?   洛伊儿一阵心悸,这般的日子太苦太凄凉,就算那是她二哥的孩子,她也于心不忍。   “你是何意思?”   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轻嘲,庆雅撑着自己的身子半坐起,泛红的眼眶看着洛伊儿,哭着轻嘲笑道:   “在你眼里,我就是在阿彦死后,不顾他的孩子,自寻幸福的人吗?”   洛伊儿闭着眼睛:“你知晓我不是那意思。”   庆雅轻扯开唇角,滚烫的泪珠落下:“我知晓,我向来无用,在父皇的羽翼下太过安逸,想要的东西都无能护住。”   “可是——”   “我既已嫁入了齐侯府,此生就是齐侯府的人。”   “我会生下这个孩子,抚养他长大。”   “告诉他,他的父亲曾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告诉他,我从里没有后悔过嫁给他的父亲。”   洛伊儿嗓子处一阵堵塞,哽得她生疼生疼,她低垂着眸子,半天哑着声音说出:   “好,我知道了。”   “庆雅,这么多年,你曾护我多次,不管你如何,日后,便由我护着你。”   庆雅抓着她的手,哭着笑:“这是自然!”   就此说开后,两人心中无了芥蒂,都竭尽全力去照顾这个孩子,洛伊儿特意吩咐队伍走得慢一些。   在到了下一个城镇的时候,洛伊儿特意又请了一个大夫,为庆雅确诊,最终确认她的确是怀了身孕,已经有半月有余。   算起来,似乎就是从她在豫州观音寺上过香后,这个孩子就来了。   自从庆雅知道自己有孕,就如同惊鸟一般,时时刻刻护着自己的肚子,怀孕的反应开始在她身上慢慢出现。   夜间若是未曾到达城镇,不管是烤鱼还是烤肉,都让她作呕。   队伍不得不慢下来,确保每日夜里都停留在城镇上,因着身边没有太医,她之前又从马背上跌落过,胎相不稳,本应静养才是,可是洛齐彦的身体却是等不了时间。   如此一来,原本从梧州到京城五日的日程,就拖了下来。   庆雅也在这期间,知道了圣上驾崩的事情,痛哭了一番,险些动了胎气,从那以后,洛伊儿就吩咐,从途中城里随带了一个大夫。   等她们到了京城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已尘埃落定。   洛伊儿不知道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总之,她们到达京城时,是方瑾凌亲自在城门口迎的她。   城门大开,百官相迎。   方瑾凌一身清凌凌的黑衣,站在城门中央,面容棱角似又冷硬了些。   洛伊儿从马车内探出头来,他的身影清晰地印在她眸子里,她扯了扯嘴角,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离得远远的,她就好似闻到他身上透着久散不去的血腥味,沉闷地让人心慌。   他四周的官员全部低着头,面上似还染着惊惧。   洛伊儿下了马车,多日奔波,险些脚下一软,幸而方瑾凌快步上前扶住她,洛伊儿直直跌进他怀里。   洛伊儿再也忍不住,揽着他的脖子,趴在他怀里,无声地落着泪。   怨他将自己一人留在危险中,哭她这段时间受惊受怕。   方瑾凌亲眼看着她平安,才彻底放下心,没人知道他在听说她被人追杀时,心底的慌乱,多日不曾合眼,却连丝毫都不能表现出来。   方瑾凌紧紧揽着小姑娘,似要将她勒入骨中,心底的焦急不安终于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渐渐消去,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眼底多日未眠的疲倦似都消散,冷硬的面庞微软化,低哑的声音安慰:   “娇娇别怕,没事了。”   洛伊儿拼命冲他笑,她近日因洛齐彦一事悲伤,又要费心费力照顾庆雅,身上本就有伤,一路又来回奔波,她消瘦得厉害,脸颊都陷了下去,下巴尖细,显得那双眸子越发大。   方瑾凌看得心底微疼。   洛伊儿情绪还未平静,就听见身后传来呕吐声,洛伊儿瞬间反应过来,推开方瑾凌,焦急地转身:   “庆雅,你怎么样了?”   庆雅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挡住嘴鼻,反胃又吐不出东西,难受得脸色惨白。   洛伊儿反应过来为何,忙忙对方瑾凌道:“殿下,你先离公主远些!”   方瑾凌皱眉扫过庆雅,退了几步,过了一会儿,才见庆雅微缓过来,他余光不经意扫到马车后的棺材,心下一沉。   庆雅紧紧抓着洛伊儿的手臂,无力地靠在盼思身上,颤着声音:   “回侯府,葬阿彦。” 第131章   齐侯府已经挂上白绫,侯府自有其消息来源。   洛伊儿和庆雅到侯府时, 就发现原本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此时已经挂满了白绫, 下人们都一脸哀色。   洛煜安与楚氏等人都已经等在门前了, 就连老夫人都也颤颤巍巍地被人扶出来,这些年, 老夫人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 此时白发人送黑发人, 刚看到从马车抬下来的棺材,差点就昏了过去。   不止是她,就连素来冷静自持的楚氏都在看到棺材的那一瞬间,痛哭出声,楚氏素来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幼子,往日便是最偏宠这个孩子,就连当初洛齐衡打算将齐侯的位置让与其继承, 都选择了默许, 此时亲眼看见幼子的尸体, 哪受得住,险些哭晕过去。   一时之间,齐侯府门前乱成一片,洛齐衡红着眼眶帮抬着棺材,一步一步地迈向前厅。   扶着楚氏的洛煜安,也仿佛在那一瞬间苍老了一些。   洛煜安对楚氏所生的三个子女, 都寄予了厚望, 洛齐彦的死亡对他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   棺材被抬到了前厅, 灵堂早已布好,白凌凌的绸缎挂在屋檐,无声地为侯府带来压抑和悲痛。   洛伊儿跪在灵前,亲自为他上了香,神色越发沉寂,不知在想着什么。   老夫人已经被扶回了院子,如今没人有心神在她身上,只得让她好好歇着,她如今年岁已高,哪经得起这般悲痛。   楚氏被洛煜安扶着,仰面无声地落着泪,若是知道这一躺会让彦儿丢了性命,她就是进宫求圣上,都不会让他离京。   庆雅同洛伊儿跪在一起,说不清的乏累,刚刚吐不出的苦闷似都腻在口中,让她整个人脸色泛白。   洛伊儿仰头看向方瑾凌,将那人眼底的担忧望得一清二楚,她终是揩去眼泪,扶着庆雅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楚氏身边,拉住她的手。   想要勾起嘴角安慰她,可是这个场景下,却丝毫扯不开笑容,她哑着声音道:   “娘亲,叫府医来为公主请脉吧。”   满厅的人一愣,想不通她此话何意,只有楚氏怔怔地看向她,恍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在轻颤,她猛地看向庆雅,紧紧拉着她的手,失态地扬声道:   “快!快喊府医来!”   洛煜安拧眉,想去扶住她,却被她一下甩开,这个时刻,楚氏心底怨恨又都浮了上来,若不是他……她又怎会难产,她的彦儿又怎么在生前连一日的舒坦日子都未过过!   她期盼地看着庆雅,声音尽量放得温柔,却也止不住地连连问道:   “是何时的事?公主可觉得不适?刚刚怎么还跪了那么久!”   庆雅惨白着脸扯了扯嘴角:“娘亲,我没事。”   洛伊儿替她回答:“公主有孕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是她这段时间心绪波动太大,腹中胎儿迹象隐有不稳。”   “这一路上来回奔波,还是请府医瞧上一番,才为妥当。”   洛煜安和洛齐衡也都是一愣,楚氏抓着庆雅不曾放松,道:“是,是该仔细瞧上一番!”   楚氏也看见了庆雅脸色惨白的样子,心底知晓彦儿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这段时间她定是没少受苦,连连道:“快让公主坐下。”   现在的庆雅在她心里就是宝,比任何人都来得重要。   府医很快就到了,为公主诊脉之后,的确如洛伊儿所说,身子太过虚弱,胎相不稳,有小产之兆,之后必须好好静养。   庆雅抬头看向楚氏,整个人虚弱无力:“娘,让我送走阿彦后,我一定会好好休养的。”   楚氏悲从心来,明知这对胎儿不好,可是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她带着哭腔道:“公主,是我侯府对不住你。”   她又不是不知事的人,哪能不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要拖了公主一生。   如今靖王已经毋庸置疑地要登上那个位置,她又素来同伊儿交好,她如今已是朝中长公主,为自己再觅一夫婿,又岂是难事?   后来,洛伊儿又同楚氏单独待了一会儿,再出来后,楚氏对庆雅的态度明显地好上一大截。   她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以后谁要是敢为难公主,便是同她齐侯府为敌!”   所有人都知道,即使圣上逝去,长公主身后还站着靖王妃和齐侯府这等靠山。   洛伊儿和方瑾凌回到靖王府时,整个人都是疲惫不堪的。   圣上驾崩,百日大丧。   方瑾凌打横抱起她,将她放置在床榻上,一直沉默着,御医早就在院子中等候。   洛伊儿躺在床榻上,方瑾凌站在床榻前,眸色暗沉地盯着御医为她把脉。   洛伊儿有些恍惚,她忽然忆起,她第一次来到靖王府时,也曾是这个情景。   她受伤昏迷不醒,男人一言不发地守着她。   只是那时,她还不知这个男人心里藏着对她的深情。   “王妃这段时间思虑甚多,身子受损,前些时候应还受过伤,却没有仔细治疗过,如今还需静养才是。”   受过伤?   方瑾凌猛地皱眉,他怎未得过这个消息?   御医刚走,方瑾凌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开口问道:“娇娇何时受得伤?”   洛伊儿想起赶往梧州之时,一路上的跌跌撞撞,摇了摇头:“殿下不必担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方瑾凌忽地闭上眼睛:   “是我不好,未曾保护好你。”   洛伊儿看着他自责的模样,眼眶泛红:“谁都未曾想到会如此。”   “只是,殿下,你又骗了我一次。”   方瑾凌心下微滞,听着她浅浅的委屈,想起那日梅林中,她在他身下,红着眼骂他大骗子的场景,心底就如同针刺般阵阵地疼。   他哑着声音:“是我不好,以后任由娇娇出气,可好?”   洛伊儿偏过头,抬手抚上他的眼角,将他的乏累尽数看在眼底,心疼说道:   “殿下也且上来休息会儿吧。”   方瑾凌摇了摇头:“我不累,伊儿先睡吧。”   洛伊儿看着他睁眼说瞎话,心底气闷,猛然收回手:   “殿下有没有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   “殿下总得骗我!”   他眼底泛着青黑,明显是多日不曾休息,洛伊儿心下隐隐知晓是他担忧她所致,所有更加心疼,哪里想到他竟然还要说自己不累,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人不成?   方瑾凌默然,无声掀开被子上床,洛伊儿闷闷地给他挪了位置,背过着身子,不想理会他。   却被人从身后拥住,低低的声音响在耳畔:   “娇娇,我只是想多看看你,你别生气。”   自把她送走时,身边暗卫拨了半数给她,连卫风都交由她,可就算如此,他也忍不住地担忧,后又听说她被禹王的人追杀,险些让他失了理智。   洛伊儿蓦然红了眼睛,不敢去想他这段时间的煎熬。   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紧紧贴着他。 第132章   成王败寇,温王府已经被重兵看守一月有余。   纵使洛伊儿没有亲眼瞧见那场硝烟, 但是京中那股腥腻的血腥味却也未曾散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   登基大典已备好在即。   洛伊儿再见到方瑾瑜, 是在洛齐彦的丧事之后, 她扶着庆雅一步一步跨进温王府。   曾经人人向往的温王府如今寂寥,似被染上一丝落魄。   昨日刚下了一场雨, 秋末染上寒意, 空中冒着萧萧, 温王府的琉璃瓦片似都沉寂,方瑾凌每日忙得抽身乏术,今日却是抽的时间陪洛伊儿亲自来得这一趟。   温王府的下人早已被疏散,便是心腹崇安也被收押大牢,只有几个奴才守着院子门口,不许其出入。   房门被打开,久不见的阳光洒入,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望过来, 寂静沉默。   洛伊儿看清那屋子里的人, 眸子里出现恍惚。   他们之间已然走到这个地步了。   可那个当年在宫门口迎着她,笑得清隽温和的人,却似乎从不曾她记忆中褪色。   庆雅早已哭得不成人形。   方瑾瑜曾是与她最亲近的兄长,她对他也曾仰慕万分,如今便是恨意入骨,看见他如此狼狈, 也只能哭得不能自已。   她甚至什么都不能做。   若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温王殿下, 她还能怨恨他, 去发泄,去仇恨不满。   可如今,她颓废地退了两步,再也呆不下去,扶着丫鬟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开。   方瑾瑜只将眸光看向一个人,便是庆雅再如何崩溃,他也好似从未察觉。   方瑾凌皱了皱眉头,有心将洛伊儿带离,却在转身无意看见小姑娘眼角的湿润时,愣在当场。   “……伊儿?”   洛伊儿不解地看向他,似对自己的反应毫无察觉,方瑾凌心下狐疑,勉强勾起嘴角:   “伊儿怎么哭了?”   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就发现小姑娘愣在当场,方瑾凌抿唇,心底不解。   “我哭了?”洛伊儿的语音里皆是茫然,让方瑾凌皱起眉头,她抬手拭了拭眼角,在看见指尖的湿润时,忽地神情变得复杂,又似恍然大悟。   可那端坐在位置上的方瑾瑜,却是忽然情绪失控,伸手捂着脸低低笑出来,可是从指腹间溢出的湿意,只余一片凄凉。   他忽然从座上而起,整个人冲向洛伊儿的方向。   只是他并未碰到人,就被拦下,方瑾凌身后的侍卫狠狠地将人禁锢压在地上。   方瑾凌皱眉护着小姑娘,洛伊儿怔怔地望着地上那人。   可是那人却是丝毫不放弃,拼命地想要靠近洛伊儿,挣扎之间眼底一片殷红,最终他朝洛伊儿的方向,近乎沙哑执拗地问:“……她在哪儿?”   “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方瑾凌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身子有一瞬间僵硬,他沉默地垂了垂眸子,就听小姑娘对他说:“殿下先出去会吧,我想和他单独说会话。”   方瑾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深暗地看着小姑娘,就见小姑娘转过来看向他,眼神平静温和,带着一丝请求,方瑾凌慢慢松开她,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方瑾瑜后,沉默地转身离开。   侍卫跟随着他一起离开。   房间里只剩两人。   没有了旁人的挟制,方瑾瑜却依旧在那里不曾上前,一手狠狠地抓在地上,低垂着头,莫名低低笑开,其中凄凉让人心酸。   之前何尝没有发现。   只是到底不敢深究。   明明当年两人那么好,怎时隔半年,就好似不曾认识他?   他告诉自己,只是她年龄小,忘性大,自己该等等,都等了那么久,他也等得起。   可是她的喜好却全然变了。   他告诉自己,小姑娘喜新厌旧是常事,他不该如此在意。   他说着说着,所以自己都信了。   可是如今,他该如何再欺骗自己?   他仰起头,看着那人,固执地问她:“……她呢?”   洛伊儿见过他温和的样子,见过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却从不曾见过他这般狼狈,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要一个答案。   她垂下眸子,踱步到他面前,双手抱膝蹲下,两人平视,她眸光澄亮,声音好似平静:   “我也不知道。”   “但是,她不想看见你这副模样。”   所以,连她都不知晓,就已然落了泪。   然后,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徐徐站起身,转身走到门口,终是停下脚步,垂下眸子:“抱歉。”   她不知她为何要说这句,也许是因为那么高傲的人不该如此卑微。   方瑾瑜倏然紧紧闭上眼睛,他手中抓着一个泛白的手帕,在她走出房门时,突然开口:“那日,不是我下令放的箭。”   洛伊儿的脚步未停,因为她知道,这句话他是在解释给另一个人听,那个他豁出性命也舍不得伤害一分的人。   跨出房门,洛伊儿看见站在院子中的男人,他听见声响,淡隽抬眸看过来,隔着一些距离,洛伊儿扬起一抹笑。   这是她爱着的人。   是会拼了命都会护住她的人。   她忽然跑向他,整个人投进他的怀抱,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男人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怔,却是反应急速地环住他,忍不住皱眉,道:“小心些,我又不会走。”   洛伊儿仰着脸蛋看他:   “我知道你不会走,你只会先把我送走。”   方瑾凌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知道那日衢州的事过不去了,刚刚在房里因小姑娘升起的反应也散去。   不管如何,这是他的小姑娘,便够了。   洛伊儿忽然将脸贴在他胸前,闭上眸子,声音有些软糯:   “殿下,我好喜欢你啊。”   男人眼中升起一丝讶然,小姑娘往日羞得很,这般话便是床榻被逼的无奈也很少说过。   他眸子渐渐温情,低头吻了吻小姑娘的额头:   “我也心悦娇娇。”   两人相携离开温王府,踏出大门时,洛伊儿没有忍住回头看一下温王府。   这京城繁荣依旧,可这座府邸却已然渐渐凋零。   方瑾凌握着小姑娘的力道很大,大到让洛伊儿很快就回了神,朝他扬唇轻笑,一同离开回府。   当夜,黑暗中看不见神色,在小姑娘睡得混混沉沉时,方瑾凌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低低沉沉说道:“娇娇,其实我很小气……”   小气到不愿你分一丝心神在旁处,只想让你眼底只有我。   洛伊儿在顷刻间清醒,她将男人话中那丝隐晦的紧张害怕一丝不漏地听进心里,在黑暗中回他:“殿下别担心。”   “我也很小气。”   “所以不会嫌弃你。” 第133章   登基大典定在了一个月后的,十月初十。   与此消息同时传来, 是温王方瑾瑜的死讯。   温王自缢在府邸。   方瑾凌将这个消息告诉洛伊儿时, 她正捧着一杯茶, 险些打翻了茶杯,倏然抬眸看向他, 有着怔然:“他死了?”   洛伊儿没有想过会这样。   方瑾凌与她说过, 准备让其回封地, 只是无召不得回京。   对于方瑾凌的决定,洛伊儿并未有意见。   她原以为那个男人这一生至少会是安全无忧的。   他的葬礼,洛伊儿亲自去了,新帝亲自下旨,要将温王的丧事大办,来的官臣不少。   洛伊儿甚至在其中看见了简毅侯厉晟,看见了他眼底的唏嘘。   洛伊儿平静地转过头来, 看着棺材被抬起, 送进皇陵, 他死后已然以温王为谥号。   此后,这世间便再无温王方瑾瑜这个人了。   她在想,也许在下一世,那两个两厢情悦,却三世都未曾相守的人,应该要在一起了吧。   登基大典办得很隆重, 因着新帝要求, 封后大典连同一起举办。   方瑾凌换上了威严庄重的龙袍, 他身边的女子穿着明黄色的凤袍,迈上台阶的那一刻,高阳从云中而出,暖烈的阳光照在二人身上,他们整个人似都处于光芒中般耀眼,刺得人不敢直视他,万人恭敬低头。   洛伊儿从百层台阶上向下看去,她看见了许多人。   似望进了她来到这里之后的一切,她浅浅地勾起唇角。   旁边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曾想以天下为聘,红妆万里,娶你为妻,可终是等不及。”   洛伊儿抬眸看他,正好听见他接下来那句:“余生荣光,我也只想与你共享。”   洛伊儿终是忍不住笑了,在万人俯首间,笑得张扬明媚,应下:“好。”   ……   皇宫大肆修筑了一番,洛伊儿的宫殿改在了距离圣上的紫宸殿最近的地方。   满朝皆知,圣上独宠皇后,三宫六院如同虚设。   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大臣对此隐隐有意见,可那日圣上持剑闯进京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满京城的血迹似都还未曾洗净,他们心底再多想法,也不敢多说。   后来,简毅侯回京,带回来一个女子,却被皇后坦言护之,两人私交甚好,让其余大臣皆是无奈。   皇后未嫁给圣上的时候,就被庆雅公主护得紧,就连当初的温王也待她不同。   如今嫁给了圣上,圣上将其视为珍宝,可谓是护在手心都怕摔了。   如今又同简毅侯关系甚好,更别提背后齐侯府一门。   有心人不得不嘀咕,这皇后似太过好命了些。   安如郡主如今也已经嫁了人,夫家是常德侯府,只是性格太过刚烈,曾经的心思也昭昭,终是不得夫君喜爱。   在听说洛伊儿与简毅侯夫人交好后,就忍不住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   “皇后一直以来命好,当初温王殿下也是把其当眼珠子一般护着。”   当时在场的官眷夫人都不敢接话,心底如何想不重要,但是说出来那就是没有脑子了。   这番话隔天就传进了宫中,圣上亲自找常德侯说了话,不过短短三日,常德侯府就丢了世袭的侯位。   杀鸡儆猴。   这一招极为凑效。   满朝上下再无一丝对皇后不善的言语。   先帝百日过后,很快就迎来了除夕。   洛伊儿亲自见到了安如,轻瞥了她一眼,话都未曾说一句,旁人就知晓了她的态度,自那以后,安如郡主就彻底受了冷待,往日她不待见的小官之女,如今也不见得会搭理她。   就在安如满脸臊红的时候,有宫女禀报,齐侯夫人和庆雅公主到了。   洛伊儿眸子一亮,笑道:“快快请进来。”   那段时间的悲伤过后,日子还是要过,楚氏将悲伤压在心底,面上也偶尔会露了笑,此时同庆雅一起走进来,刚要行礼,就被洛伊儿拦住。   如今庆雅的肚子已经四个月,渐渐隆起,开始慢慢觉得吃力。   洛伊儿吩咐宫人给二人看座,将庆雅拉到自己身边,细细问着其情况,听到她说这段时间依旧吃不下东西的时候,不由得狠狠皱起眉头:   “这可怎么行?”   她不禁回头嗔看了楚氏一眼:“公主情况如此不好,娘亲怎么也不同我说?”   “待会回去的时候,带着个御医回去,让他在侯府待到公主生产再回来。”   儿媳与女儿关系甚好,楚氏眼底也沾上笑意,她对庆雅自是万分看重的,此时听了洛伊儿的话,也没有反驳,笑着应下:“如此,我就替公主谢过皇后娘娘了。”   洛伊儿瞪了她一眼,佯装怒道:“娘亲还同我这般客气!”   宫里一众夫人见此,都不由得咂舌,还要捧着笑脸:“皇后娘娘与侯夫人母女情深,当真让人羡慕。”   楚氏淡笑着看过去:“都是娘娘有心。”   洛伊儿让人将庆雅手边的茶换成暖汤,对着她们的恭维声也只是笑了笑未曾说话。   只是安如看着上面被人捧着的两个人,心底忽地升起落差感,曾经三人被在京中并肩,如今那两人还是高高在上,而自己却零落成泥,她怎么可能好受。   她忍不住说道:“公主如今什么都吃不下,怕是觉得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生父,而觉得不安吧。”   “放肆!”   洛伊儿怒而拍桌站起,眸子含着冷意直冲安如而去:“长公主也是你可以排遣的?真当本宫是死人吗!”   她从未如此动过怒,满殿的人都是一惊,宫人猛地跪下一片,安如脸色一阵青白,心底惊恐不已。   是她忘了。   就算她再不满,那高台上的两位也不是她可以得罪起的。   如今再也不像从前,三人地位相等的时候了。   就连庆雅和楚氏也是不善地看着她,其余夫人也不曾劝话,谁人不知齐侯府逝去的二公子是严禁,偏生也就这个高傲惯了的安如郡主敢去触皇后和长公主的逆鳞。   “安如郡主言语不敬,拖出去掌嘴二十。”   见到安如惧怕的神色,洛伊儿面上怒意却不见一丝少,她冷声下令。   直让满殿惊讶,就是安如也不禁瘫软倒地。   这岂止是掌嘴二十这么简单?   这是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像安如这么高傲的人,这样的惩罚不亚于重刑。   宫中寂静,就是往日和善的庆雅也未曾开口,安如求救的视线绕了一圈,被她看到的人都偏开头去,不去与她对视。   宫人很快就过来要将她拖出去,她终是服了软,似含多大的屈辱,低下头:“臣妇知错,皇后恕罪!”   洛伊儿冷冷轻嗤了声,未曾搭理她,到了如今还看不清形势。   这一声轻嗤,就好似一巴掌打在安如脸上一般,让她万分难堪。   宫人们看清皇后的态度,一言不发地就将起拖下去,此时安如才是彻底的慌了,她原以为洛伊儿不过是做做样子,恐吓她一番,却万想不到,她竟是来真的?   洛伊儿若是知道她的想法,怕也是嗤笑,她有多大的脸面,值得她陪着玩闹?   安如被带下去之后,大殿内夫人又少不得一番转移话题,将此事略过。   间皇后神色渐缓,才不由得放下心,却也将皇后今日的冷面记在心中,知道了她们这位皇后娘娘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渐临宴时,众人一齐朝太和殿而去。   方瑾凌亲自来接的洛伊儿,听着福山将皇后宫中的事说了一遍,冷面道:   “日后不要再让她出现在皇后面前。”   亲自接到小姑娘的时候,方瑾凌面上才露了一分温情,见她穿得有些单薄,不由得皱眉道:“冷不冷?”   洛伊儿摇头:“殿内点了炭火,并不会冷。”   盼思此时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红色的狐绒大氅,见到此,方瑾凌眉头才松开,亲自接过大氅,为小姑娘披上,才牵着小姑娘的手,上了龙撵。   这是新帝登基后,办得第一个宴会,下面的人都费了心思,因此十分繁盛隆重。   就在歌舞升平的时候,宫女们将菜肴都一一端上,因着天冷地寒,方瑾凌亲自吩咐给洛伊儿上了一分乌鸡莲子汤。   只是刚掀开那盖子,洛伊儿便觉得一阵难受,捂着嘴差些干呕出来。   众人听见台上一阵动静,随后就是圣上脸色瞬间冷沉下来,紧张地看向一旁皇后,急怒吼道:   “宣太医!”   朝臣们第一次看见圣上这般失态,心底都不由得猜测皇后究竟是怎么了?如今后宫无后妃,按理说,不应该会有人毒害皇后啊?   太医很快就到了,结果竟意外得知,皇后有孕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圣上的第一个孩子,众人急忙反应过来,连声恭喜。   只是当事人面上却是罕见地出现了些许茫然:“怀孕了?”   洛伊儿看着他怔怔的样子,原有些惊讶的神色也压了下去,掩唇轻笑,此时方瑾凌也终于反应过来,竟是喜形于色,笑道:“好好好,赏!”   第二日的时候,圣上就因此特下一封圣旨,皇后有孕,举国同庆,三年内税收减少三成。   圣旨一下,天下人都知道圣上对这个孩子多么看重。   来年六月的时候,庆雅进了产房。   如今洛伊儿已经有孕六月,肚子早已一日一日隆起来,却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非要出宫去侯府,自怀孕之后,她脾气越发娇气了些,稍有不如意,就会红了眼眶。   是以,方瑾凌不得不越发娇惯她。   如今也是如此,耐不住她的要求,方瑾凌放下朝政,亲自陪她去侯府,在产房外等待的时候,他将庆雅的哭喊声听得一清二楚。   忽然想起太医说的,生产如同一脚踏入鬼门关。   他看向身旁脸色有些发白的小姑娘,不着痕迹皱起眉头,眼底深深闪过一丝担忧。   他们来的时候就费了不少功夫,在侯府等了四个时辰后,庆雅诞下一个男孩,名为洛焕延,楚氏等在产房前,听到这个消息,险些落下泪来。   就连洛伊儿也不禁湿了眼眶,笑着看向方瑾凌,方瑾凌无奈,拭了拭她的眼角。   十月的时候,天色越发冷了下来,因着皇后娘娘即将待产,整个宫中都早早地严整以待,就怕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洛伊儿被方瑾凌扶着在院子里走动,她孕期还算安稳,并未受什么苦,脸颊圆润了些,方瑾凌曾夸过其多次,越发好看。   可是洛伊儿不信,再加上手脚浮肿,她不知为此哭过多少次,虽说事后也会觉得自己矫情,却是忍不住,方瑾凌被她磨得彻底没了性子。   如今她低头看去,全是圆鼓鼓的肚子,全然看不见脚尖,她费力地靠在方瑾凌身上,慢腾腾地在院子中来回走动,走了两步,她就忍不住地红了眼眶,轻捶打着男人:   “我好累了!我不想走!”   方瑾凌眼底皆是心疼,任由她捶打,却是柔着声音哄着:“娇娇再走几步,好不好?”   无法,太医说了,皇后身娇体弱,肚子太大,可能生产时会吃力些,这是尽量说得好听些了。   又说,皇后娘娘最好每日多走动些,这样,生产时才会有些力气。   方瑾凌不敢不放在心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生母虞妃了,却在那时突然想起,他不愿他的小姑娘像他生母那样。   所以,之后就算小姑娘哭得十分委屈,他也狠下心肠,每日都要其走上两圈。   洛伊儿委屈地低下头,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身下一阵疼痛,她倏地睁大了眼睛,抓紧了方瑾凌的衣袖:“快!我要生了!”   她话中紧张害怕,让方瑾凌心下一慌,瞬间将人打横抱起,就朝早已备好的产房跑去。   早有宫人听见她声音,就跑去通知接生嬷嬷,不消一会儿,产房内就已准备齐全。   “没事,没事,别怕,娇娇别怕。”   他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轻抖,此话说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洛伊儿,还是在安慰自己。   将洛伊儿放在了床上,方瑾凌就被请了出去。   他在外面,有些失态地来回走动,福山跟在其后面,都跟着有些转晕。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   方瑾凌的步子瞬间顿住,福山险些撞到其身上,就听见房间内传来洛伊儿的哭声:“殿下!殿下!我疼!——”   她一直爱唤他殿下,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变。   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提着心吊着胆,心慌不已。   在房间里传出小姑娘第二次呼痛声,他再也忍不住闯进了产房,里面的人看见他都是一脸惊讶,方瑾凌暴怒:“都还在愣着干什么!”   他坐到洛伊儿身边,看着小姑娘满头大汗的模样,眼底遮不住的心疼,想哄她,又不止如何开口。   洛伊儿似乎看见他,就安心了一般,死死抓住他的手,抓得他生疼,他却觉得这般好受一些。   他的小姑娘在为他受苦,他恨不得以身代过,却无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洛伊儿都要没了力气,终于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她猛然松了一口气,瘫在了床上。   宫人喜气的声音响起: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皇后诞下了一名皇子。”   方瑾凌没有去管宫女的话,紧紧握着小姑娘的手,对着她说:“娇娇,你听见了吗?你生下了一个皇子。”   洛伊儿脸颊额头上此时都是汗,浑身也都乏力疲累,却是在听到男人的话时,忍不住笑着小声道:“我听到了,殿下。”   ——全文完—— 第134章 方瑾瑜番外   方瑾瑜从洛伊儿走后,整个人就颓废在地上。   他想起, 幼时小姑娘站在凉亭中,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笑得满目星辉的模样。   那日,她说:“你要经常笑, 这样就会有人喜欢你了。”   他笑了二十多年。   可她还是没有喜欢上他。   也不一定。   他忽然想起洛伊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的落泪, 也许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其实也是喜欢他的, 只是这个人不是他的小姑娘。   他忽然有些心慌。   他对旁人好了这么多年,小姑娘可会怨怼他?   即使这个人明明也是她。   这处温王府,是方瑾瑜唯一一次向景帝提出的要求。   因为那年她说过,她喜欢。   他在院子里待了半个月,这处他待了十几年的府邸,最终却只能困在这小小一个院子里。   他想,若是有机会, 他不会再错过。   不会再因为被人抢先了一步这个可笑的理由而错过她。   他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泛白的帕子, 那上绣着的红梅都已褪色, 他依然看了许久。   那年,他从冰冷的湖水里爬出来,她浅笑盈盈,把手帕给他,说:   “擦擦吧,别让旁人看见你落魄的样子。”   “因为旁人不会去想你有多可怜, 只会对你更加轻视。”   因为世人多炎凉。   她模样好, 小小年龄便仪态得体, 十分讨人喜欢。   他记得父皇曾多次夸过她。   他想,那样的人应是和他不一样的。   那人生来就是应该受尽宠爱的。   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丝**:   他想离她更近些。   直到站在她旁边。   外面侍卫讨论的声音传来,他才知道明日便是新帝登基大典了。   他轻笑了一声,他从不觉得他不如方瑾凌。   只是因为那人站在了他身边,所以他顾虑就多了些。   方瑾瑜终于动了,他将手帕叠好收起,走向床榻边,拿起一个暗盒。   这个屋子被搜过,为了勘察是否有密道。   但是因为方瑾凌并未说他有什么惩罚,所以,那些人到底不敢放肆,所有屋里摆设尽在。   他从暗盒中拿出一个小瓶子。   倒了一粒丸子进水杯,药丸遇水则融。   他端起杯子,忽地朝窗外看去,那里是靖王府的方向,他仰起头,将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   这个药,他早就备好了。   会让人毫无知觉地死去,表面不露一丝痛苦的痕迹。   方瑾瑜心想,这下子,他总该见到他的小姑娘了。   他换了一身得体的银月白色衣裳,闭上眼睛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将那手帕拿出来,紧紧握住。   他要收拾得好看些,才能去见他的小姑娘。   那个人娇气挑剔,不会愿意看见他满面糟蹋的样子。   他想着小姑娘会娇气不满的样子,忽地勾了勾嘴角,笑得温和如玉。   ……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一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却是躺在床上,他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床幔,整个人有些发怔。   突然有人喊他:“殿下,该起了。”   殿下?自从方瑾凌带兵入京,已经好久不曾这般恭敬地唤过他了。   方瑾瑜还有些未回过神来,他声音似好久未开口说话般:“……现在是、何时了?”   “此时已是卯时了,该去上书房了。”   上书房?   方瑾瑜脑海似闪过一道惊雷,外面人的声音此时听来也过于耳熟,不正是崇安年少时的声音吗?   年少?   方瑾瑜猛然掀开被子坐起,抓住崇安的手臂,急切问他:“现在是顺禹几年?”   崇安眼露惊讶:“回殿下,是顺禹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   方瑾瑜忽地放开崇安,低头捂脸笑出来。   顺禹二十六年,齐侯府嫡女入宫给庆雅公主伴读。   次年,圣上下旨,将齐侯府嫡女许配给三皇子方瑾凌。   一切都还来得及。   崇安只见,他那素来从容温和的五皇子殿下突然容光满面,急切地让他伺候其穿衣。   随后如同一阵风般,极快地出了宫殿,朝外面跑去。   崇安急匆匆跟上,却见其不是去往上书房,而是御书房。   崇安心底又不由得升起惊讶,今日的殿下好生奇怪。   景帝下朝后,就发现等在御书房门口的五皇儿,眯了眯眼睛,他对这个孩子是有些愧疚的,多年未曾过问,让他受了不少委屈。   可喜的是,他并未因此颓废懦弱,而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成长为更好的人。   因此,他面色尚算温和,让其和他一起进去。   崇安等在御书房外,也不知道里面的殿下和圣上说了什么,忽地里面传来圣上的暴怒声,后来又一切归为平静。   崇安额头溢出冷汗,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终于见他家主子出来,似是跪了好久,走路间都有些不稳。   崇安连忙去扶他,就见其一脸笑容。   崇安眨了眨眼睛,心底一片迷茫,为何殿下被罚了,却还是如此高兴?   等到后来,一张圣旨传到齐侯府后,他知道原因。   殿下素来喜欢齐侯府嫡女,如今如愿以偿,自然是欣喜万分。   只是,方瑾瑜还有些不安,趁着休息的时候,偷溜出宫,跑到齐侯府看了看。   直到看见那个让他熟悉安心的小姑娘,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幸好,他的小姑娘还在。   幸好,他还来得及。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温王殿下对齐侯府嫡女甚好,都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七年后,十里红妆,羡煞了京城女子,方瑾瑜如愿娶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当夜,掀开红盖头,看着小姑娘羞红了脸,却竭力保持着温雅表面的模样,他不知不觉红了眼。   让小姑娘吃些东西,退出去。   旁人敬酒,他来者不拒。   后来借着酒意,他挥退旁人,自己哭了好久,才能保持平静地去了新房。   洛伊儿看着他回来后,眼底有些殷红的模样,心底蔓上一阵阵疼。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她想告诉他,不用担心,她真的是她。   她将前面三世的记忆都看在眼底,所以格外珍惜这一世能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后来,红盖掀开,被翻红浪间。   小姑娘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畔低声:   “小傻子,我心悦你。”   那年你落水后,狼狈不堪,像个小傻子一样。   若不是因为觉得欢喜,她又怎会上前和你说那么多。   方瑾瑜整个人身子一僵,他忽地凑近小姑娘,将小姑娘瞧得个仔仔细细,他倏地笑得眉目肆意:   “伊儿,我就知道是你。”   我记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认得你?   他就知道,那日那人眼角落得泪,是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