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生之出墙》 作者:药渣   文案:   “娶你是为了负责,所以,分内之事,责无旁贷。”   这句话姚青听沈惟铮说了一辈子   听得她耳朵起腻   终于闭上眼时   姚青想,可去他娘的责任吧   下辈子,她一定要嫁一个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男人   谁知道,眼一闭一睁   居然回到了多年前   看着那个又想和她说责无旁贷的男人   她干脆利落的选择了做出墙红杏……   排雷:   ①男女主前后双重生   ②高洁双C1V1,甜文,作者拒绝任何人参攻击,理智看文,谢绝扒榜,不合胃口请右上点叉。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重生 甜文   主角:姚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春日迟   三月的帝京,今年的春日来得有些迟。   明英侯府内,这些日子因为自家侯爷军功封爵之事气氛欢快,纵然外面公爵府的牌匾还未挂上,也不妨碍府内所有人喜气洋洋。   正院内,姚青料理完家事,看过京外快马送回来的两封信,这才被身旁姚嬷嬷扶着缓步慢移的去往后院。   前些日子在明水寺外遭遇惊马意外,她伤到了右腿,这会儿正是休养的关键时刻。   走过中间绿意初露的花园,不远处树木掩映的梅林中,传来几许隐隐约约的笑闹声。   她侧身看去,见到几个衣着鲜亮头戴精致珠翠的年轻女孩子,正小心翼翼的采集梅花瓣上的冰冷露水。   “夫人,这几个丫头也太不知规矩了些。”姚嬷嬷神情不快,低声和自家夫人说话,“纵然是宫里赐下的,也不该如此。”   姚青欣赏完年轻女孩子的美貌与朝气,这才缓缓回头看向心腹嬷嬷,“你也知道这是宫里赐下给侯爷的,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国公爷才对,除了国公爷,这几个丫头谁都没权力处置。”   “年轻娇-嫩的漂亮小姑娘,国公爷福气不错。”慢悠悠说完这些,她跨过石拱门进入后院,将一干小姑娘抛到了脑后。   比起自家夫人的冷静淡然,姚嬷嬷就不痛快多了,眉头皱得死紧,“京里谁不知道夫人您和国公爷感情好,后院清静,皇后娘娘赐下这些人的心思实在是……”   “好了,别说了。”姚青拍拍嬷嬷的手,“国公爷和大公子过两日就回京,你记得盯着些我吩咐的事,关系到国公府的门面,千万别出岔子,还有商行那边送过来的账本和南边回来的商队,让他们早些过来回话,我要用的银子提前备好。”   听着自家主子的吩咐,姚嬷嬷无奈看她一眼,只得按捺下满腔劝诫之语,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小书房内,姚青坐在桌前认真练字。   亮白光洁的宣纸上,满篇都是她悉心抄写的佛经,丈夫和儿子临行前,她去了明水寺拜佛,在佛前许了愿,如今两人平安归来,除了还愿的香油钱,还有她亲手抄写的百卷佛经。   上次去寺里没能成行,这段日子得抓紧时间补上。   外面能听到姚嬷嬷吩咐丫头们的声音,她放下毛笔,转了转酸疼的手腕,摇头无奈一笑。   她知道这个疼她的心腹嬷嬷什么心思,但到底有些事情她不明白。   她和沈惟铮之间,纵然看起来良缘美满,终究只是面上光鲜。   他纳不纳妾,收不收美人,从来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他什么心思,喜欢什么人,都和她无关。   只要不越过她这个原配,损了她和儿女的地位,这个家就是最好最圆满的家。   墨迹在纸上氤氲开,姚青将写好的佛经轻轻放到一旁,继续心无旁骛的抄写。   当年她嫁给沈惟铮时,他说得很清楚,他娶她只为负责,若非他救了落水的她,两人根本没这段不合适的缘分。   直到现在,京里还偶尔有人提起那段落水的缘分,说起沈惟铮娶她这件事,总要惋惜明英侯佳婿旁落,被个家世极差的孤女摘了桃子,说起她,则是捂嘴暗笑一声,道上两句心机深沉蓄意落水勾-引男人的闲话。   对这些,姚青早已习惯,纵然过去多年,这番前情依旧时不时被人拿来说道两句,多有诟病,毕竟,她日子过得太好,不免让人嫉妒眼红。   纵然那是段众人眼里不配的缘分,但沈惟铮娶了她这么多年,后院清静,就足够相交圈子里那些夫人们恨得扯坏不少帕子了。   不过,对姚青来说,她当年没肖想过侯府的富贵,心里没觊觎过沈惟铮这个佳婿,如今临了到了现在,也依旧清醒得很。   她从来都知道,沈惟铮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就像他娶她,既是为落水之事负责,也是看中了她家世低微好掌控,她为他生儿育女,掌管中馈,打理家业,一个贤妻能做的全都做了,他挑不出来她半分不是。   现如今,他军功封爵,从明英侯一跃成为明国公,托他的光,她从侯夫人变成了国公夫人,连带而来的,就是家里家外的不清净。   外面那些漂亮女孩子,大抵这次回来,他应该会收用了吧,毕竟,鲜嫩漂亮到她都心动。   ***   今日天黑得早,等暮色深沉时,居然零零星星的落了小雪。   用过晚膳,姚青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看着这比往年怪异许多的天气,不免叹了口气,“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晚。”   “谁说不是呢,”姚嬷嬷搭腔,“都这时候了还没暖和起来,院子里的梅花花期也长。”   “挺好的,正好让小姑娘们采了露水给国公爷泡茶。”想起沈惟铮的喜好,姚青笑笑,招来丫头扶着自己进了门。   喝过养身的苦药,遣退嬷嬷和丫头们,她早早的上了床闭了眼睛。   这个大夫用的新方子总是让她喝完犯困,睡得比平日里越来越早了。   大概是白日里想起了往事的缘故,夜里突然做了个梦。   梦里,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和沈惟铮。   似乎是落水之后他来探病时开口同她求亲,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锦袍玉冠,眉眼锋利,看起来英气凛冽,英俊逼人。   所以说,勿怪年轻的时候京里有那么多姑娘心仪他,除去家世和能力之外,这人确实有着勾-引小姑娘的资本。   “我娶你,是为了负责。”他说,“落水之事,你我均牵扯其中,你名誉有损,若我不作回应,只怕你日后姻缘坎坷。”   那时候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居高临下,眉眼冷漠,语意咄咄逼人,心中尽是迷茫与慌乱。   一场落水,打破了她对未来的希望与规划,她再没了选择的余地,不管是对未来夫君的奢望也好,还是对新家与新的亲人的期望也罢,都没了。   她看着这个向她求亲也冷冰冰的男人,像是看到了再不可能实现那些奢望的日后。   那时候,她大抵是伤心的,应承下同沈惟铮的这桩亲事,是别无选择。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所求。   她求的,从来不是沈惟铮这样的夫婿,果不其然,往后漫长的日子里,她总要听他一遍遍的重复那些她早已心知肚明的话。   “我娶你,是为了责任。”   “这些是我的分内事,自然责无旁贷。”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做事就行了。”   “纳妾?我心里自有成算,你无需多言。”   ……   她听他说这些,一遍遍的听得耳朵起腻,她真想说,她再有自知之明不过了,侯爷不必担心她妄自菲薄。   她从来不是放纵自己去奢求一些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纵然这个人做了她多年夫婿,是她儿女的父亲,她依旧不敢放纵。   即便她曾经有过迷惑与动摇,也在沈惟铮的提点里很快清醒了过来。   所以,无论是那些被赐下的美人也好,还是外面那些想要入府为妾攀附他的女子也罢,她从不在意,也不敢不该去在意。   姚青清楚的知道,从她嫁给沈惟铮那天起,就在等一个注定的结果。   某一天,他一定会遇上他喜欢的女子,将人纳进府中,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心里眼里只有小妾,只是不知道沈惟铮为爱痴狂时,会不会是又一个宠妾灭妻的混账东西。   她等了多年,一年年等到现在,至今没等到那让他痴狂的女子,但她知道,这辈子,一定有这么一个人。   澄儿信里说,同他们一道回京的还有个哭着喊着要嫁给大英雄的异族公主,京里有个对他父亲有意的平南公主,府里还有这些宫里赐下的美人,无论他中意哪个人,日后都会是一场好戏。   幸好,她是原配,姚青想,就算未来某一天,沈惟铮为了所爱宠妾灭妻,至少她有自保的地位和本事,能护着她的儿女。   而她,若是有机会,大抵也想要一个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男人做夫君。   药劲儿深重,她睡得越来越沉,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院子里那株盛放了一树鲜妍的桃树,随后,便是无尽的安然。   簌簌而落的小雪中,粉红桃花灼灼,美得醉人。   帝京的春日,终于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 ̄▽ ̄)~   又一次冲动型犯罪_(:з」∠)_ 第2章   江州的三月,春日盛景,到处都是一片灼灼芳华。   青梧巷的姚家老宅里,姚青推开了窗户。   原本阴暗沉闷的内室瞬间洒满阳光,她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眉眼稚-嫩的小姑娘。   消瘦的脸,粗糙微黄的肤色,纵然眉眼看起来有几分精致,也不敌多年糙养,充其量只是个黄毛丫头。   铜镜中,坐着不动的黄毛丫头许久后终于眼神清明,接受了一切。   窗外那棵老桃树上桃花盛放,零落的花瓣被风吹进房内,姚青捻起落在梳妆台上的粉红,起身看向窗外。   外面是春日的大好艳阳,十二岁的她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姚家老宅,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居然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   比起死去这个事实,姚青更在意心心念念的一对儿女,然而看着外面灿烂春光与眼前熟悉旧景,她却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无法在明英侯府里重新醒来,看不到她的澄儿和心儿,不知道日后他们婚嫁如何,也不清楚她的丈夫能不能护好两个孩子。   怔怔的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少女稚-嫩的容颜,她静静的呆了许久。   她必须得接受一个事实,她,姚青,曾经的明英侯夫人,沈惟铮的妻子——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前的十二岁。   ***   “姑娘,您起了啊。”外面端着水进门的丫头看到站在窗前的人影,赶忙将水盆放下,上前絮絮叨叨,“大夫都说了让您顾着些身子,这大清早的哪儿能站在窗口吹冷风,万一风寒又复发了怎么办?”   十五岁的小丫头容貌清秀,说话做事却极为干脆利落,正是多年前备得姚青信任与爱重的海棠。   姚青合上窗,顺着海棠的动作坐回去,被她快手快脚的整理好衣裳和发髻,木盆中是难得的热水,她老老实实的梳洗完,仔仔细细看过自己早已陌生许多的闺房,挑了件颜色还算鲜亮的衣裙穿上。   海棠在一旁看着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姑娘,心里叹口气,轻声道,“姑娘,老爷说了,今早要您一同去用早饭,这会儿咱们就该去了。”   姚青点了点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手,“我知道了,这就去,别担心。”   一场烧的人差点去了的风寒,对自家姑娘的影响实在是大,海棠看着这比之前更加稳重沉静的主子,心里疼惜,却也知道她们主仆在这家里只能是这么个模样。   走过长长的走廊,姚青心情复杂,姚家老宅,是自从她十二岁离开之后就再没回过的。   这个家里,她温暖舒心的回忆没多少,当年一走,就再没想过回来。   十二岁这年的春天,还有海棠说的那场风寒,到底为何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那个宠妾灭妻的父亲为了仕途经济,想把自己这个不得宠的嫡女卖给上官,做人家傻儿子的妾室,她从下人那里听到风声,当年年幼的自己大概心里是很痛苦的,但再痛苦,她都没将希望放在她那冷酷无情的父亲身上。   夜半时,她穿得格外单薄的蜷缩在那株老桃树下,在春寒里冻了一夜,第二天就发了高热人事不省。   怕自己躲不过被亲生父亲抛弃变卖的命运,她怀揣着那点微薄的希望,偷偷让人传信给了姨母,若是对方愿意费心救她这个关系疏远的外甥女,那是对方好心,若是没有希望,那她就绞了头发去城外的南山寺做姑子,也总比被人卖了强。   那是她年幼时破釜沉舟的赌博,赌的是自己那浅薄的未来。   幸好,姨母救了她,她得以脱离姚家这个泥潭,离了这住了多年却从来不是家的地方。   想起上辈子父亲进京探望她时那张战战兢兢的脸,以及他身边嫉妒羡慕却丝毫不敢再为难她对她伸爪子的宠妾夏氏,姚青垂头一笑,曾经挡在她面前高山一般可怖的敌人,随着她的成熟和强大,最后居然变得无足轻重。   那时候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真的长大了。   她不再是柔弱无依的母亲哀哀哭泣时无能为力的小姑娘,也不再是被姚家主宰命运的小可怜,她的路,随着她嫁给沈惟铮这个人,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她仗了沈家的势,沾了沈惟铮的光,否则她家里这门难缠的穷亲戚还真没有那么好打发。   只是,她同样知道她凡事只能靠自己,她嫁给沈惟铮,做了掌家夫人,凭的却不单单只是他那句轻飘飘的愿意负责,她在成长中付出的努力,耗费的心血,一点一滴最后全都回馈给了自己。   她从来不是被人护着天真无忧的命,所以必须得自己立起来,一步一脚印的走下去。   很快,她和海棠到了一家人用饭的花厅。   因着夏氏喜爱花草的缘故,这花厅里里外外都摆满了各色盆栽与鲜妍花朵,身处其中,颇有几分雅趣。   她进门时,一家人早已落座,一对长辈,一对儿女。   饭桌上首坐着她那个早已多年未见的父亲,人到中年,姚父作为一家之主,被夏氏和儿女们敬着哄着,眉眼间有些威严之意,他拨了拨手上的碧玉扳指,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坐吧。”   旁边夏氏容貌美艳,透着熟透了的风情,掩嘴一笑,“老爷,虽说咱们是小户人家,不大讲究规矩,但这让父亲等着女儿,却也是不大好,日后若是大姑娘去了别人家里,少不得让人道声没规矩啊。”   夏氏一开口,饭桌上四个人登时将视线全都定在了姚青身上。   姚父眉头微皱,看样子有几分不痛快,旁边夏氏的亲生儿女,长子倨傲不屑,次女隐含讥嘲,行-事做派当真是一家人。   从前年幼的姚青,惯常垂头隐忍,学的是忍辱负重的做派,在这个家里,除去死去的母亲,她就是最大的靶子,纵然这家人内里有隙,一遇到她,瞬间就能抱团“对敌”。   安安静静的在饭桌前坐下,她似是对周遭的恶意视若罔闻,上辈子她是如何做的呢,去往帝京,嫁给沈惟铮之后,不过几年功夫,她就让人暗地里寻了姚父的错,罢了他的官。   她那满脑子只想卖了她换取仕途利益的亲生父亲,看在血缘与生养之恩的份儿上,她只断了他的官途。   至于夏氏,多年来她仗着姚父宠她,从小到大用了数不尽的阴损手段针对她,姚青就在这府里塞进了一个青楼花魁,抢夺她最看重的宠爱,让那手段高杆的花魁收拾得她苦不堪言。   至于她那对儿女,明里暗里屡屡碰壁,同样不失她的手笔。   姚青慢慢咽下味道不错的饭菜,神色平淡,或许她曾经是无人疼爱的小可怜,但她绝对不是以德报怨的良善之人。   曾经她被困在这个牢笼里的时候多恨他们啊,恨她宠妾灭妻的父亲,恨夏氏的面甜心毒,羡慕嫉妒她那对备受宠爱的兄妹,她的世界里,他们就是最大的敌人,最难以逾越的高山险阻。   现在呢,一切重新再来,她坐在他们面前,心绪却静水无波。   盖因她知道,她已足够强大,已拥有能够反击他们的心性与力量。   这辈子,她依旧会收拾身旁这四个人,只是手段会更纯-熟隐秘,决计不会让他们影响到她未来美好人生中的一分一毫。   今日是三月初三,距离姨母过来江州接她入京,还有十日。   十天,足够她做许多事情了。   ***   一家人用过饭后,姚父将大女儿叫进了书房。   等人安安静静的站在他面前,隔窗而过的日光中,他难得的仔细打量了她。   将人看进眼里之后,他第一感觉就是瘦。   十二岁的小姑娘,还不如小她一岁的妹妹来得健康结实,苍白瘦弱的站在那里,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端茶看了一会儿,许久才回过神,说真的,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女儿,若非这孩子容貌上兼具他与妻子的长处,眉眼间有几分稚-嫩美人的痕迹,他都要怀疑这是哪里来的逃难丫头了。   想起昨晚夏氏同他念叨的要养好人送进知府的那番话,他皱了皱眉,“这几日-你身体将养的如何?”   比起嘴甜爱撒娇的小女儿,眼前这个他相处起来甚是生涩,只能像训-诫下属那样威严板正的说几句话。   姚青低眉垂眼,神情懦弱,“回父亲,还好。”   姚父本就不在意答案如何,他只说自己想说的,“为父近些日子替你相看了一桩亲事,你这阵子好好养养身体,等过些日子将养的差不多了,两家相看相看。”   相看之后做人妾室?也就她这个父亲能如此无耻无畏了。   “我听父亲的。”姚青柔柔弱弱的回了一句,就继续木桩子一般站在原地垂眉不语,手上却轻轻搅-弄着帕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家子气模样。   姚父看得心堵,突然间觉得碍眼极了,多说了两句见人还是这副瑟缩模样,挥挥手把人遣出了书房。   总归是嫁到别人家去的,再不得体也碍不着他的眼,只要人老实听话就好。   姚青在家里下人们的各色视线中一路回了后院偏僻西北角的闺房。   记得上辈子,她誓死不从,顶撞姚父,将事情闹得极大,之后被罚跪祠堂两天两夜,若非怕她死了没人交差,想必这家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所以,即便后来姨母要带她走,也颇废了一番功夫,不止她自己名声有碍,还额外给了她那贪婪的父亲不少好处。   一个爱面子的虚伪小人,姚青勾了勾嘴角,她这次走,至少要先从这家人身上扒层皮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山河小天使,对我是真爱啦   也谢谢灌溉营养液和留言的大家,晚上还有一更_(:з」∠)_ 第3章   帝京,宣平侯府,青梧院。   唐渊一进门就看到在庭前练剑的沈惟铮,他眉眼凛冽,剑光霍霍,单看架势和模样,确实俊俏得让外面那些姑娘们心动,难怪屡屡压他一头,博得京中贵女们的喜爱。   他心下微晒,这年头儿的姑娘眼神可不怎么样,不喜欢他这种待人亲切温柔的如玉君子,偏偏想去暖一个冷心冷肺的大冰块,也是日子过得太好了闲得慌。   这么想着,他冲好友道,“快别练你的剑了,都督那里传令下来,说消息确认过了,是真的,让我们早些启程去接宁王回京。”   沈惟铮缓缓收剑,看向好友,“我知道了,半个时辰后启程。”   “这次我同你一道去。”唐渊道,“省得老头子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念叨,顺便趁出京的功夫,去看看南边的风景,给我的表妹堂-妹们带些脂粉和首饰,让她们替我哄好家里那帮子人。”   沈惟铮将剑交给常随,进屋换衣裳,包袱都是提前收拾好的,随时都能启程,唯一要做的,就是安排好他走之后家里这些事以及骁龙卫那边的公务。   早已习惯好友的沉默,唐渊看着西侧厢房那里穿戴得花红柳绿的娇美丫头们,走进屋内啧啧有声,“几日不见,你院里养的花又多了几朵,阿铮你可真是有福气,太夫人和你伯母,对你当真是用心良苦。”   换了套简单利落的玄色衣袍,洗漱完出来的沈惟铮淡淡看他一眼,语调波澜不惊,“喜欢的话全都送你。”   “送我?”唐渊嗤笑,“害我还差不多!虽然本公子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奈何家里阻碍重重,我还是不去碍长辈们的眼了,省得老头子又找到借口收拾我,毕竟我皮再厚,也扛不住唐家的藤条家法。”   “对了,还有件事要同你说,”唐渊挤眉弄眼,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与幸灾乐祸,“都督的意思,既然那杨家女对你有意,你正好可用美色迷惑她一把,看看她那些消息都是从哪儿得知的,若是挖出来根底,还能给你记上一功,明英侯大人。”   被调侃了半天的沈惟铮这次总算没了平淡神色,他瞪了这总是不着调爱耍嘴皮子的好友一眼,手上一支梅花镖扔过去,堪堪擦过对方脸颊。   对自己的脸看得极为重要的唐渊这下子瞬间没了胡说八道的心思,捂着脸大惊小怪,“好啊,沈惟铮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就是这么对待我这个知心好友的?!我要向都督告状,说你公报私仇!”   沈惟铮懒得搭理多年来没长进的幼稚好友,召来家将和常随,将手下差事吩咐好,又同唐渊一起去正院辞别了祖母太夫人,这才离了侯府,带着府外等待候命的一队人马,朝着码头方向纵马而去。   宣平侯府,荣辉堂内,宣平侯太夫人看着孙子远去的背影,转着手中的佛珠,抬了抬眼皮,看向下座的儿媳,“铮儿如今已十五岁,这亲事是时候相看起来了。”   想到刚才英俊逼人意气风发的英武少年,以及如今他在圣上亲卫骁龙卫中深得重用的情形,丁氏心口窒闷,捏紧衣袖下的帕子,努力露出一张慈母式的笑脸,出声附和,“母亲说的是,儿媳会用心的。”   ***   在海棠惊讶且不明所以的视线中,姚青将她所有的金银首饰全都找了出来。   看着面前充其量不过百两的身家,她叹了口气,她从前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百两的银锭子扔了听个响她都不屑。   不过,再富贵都只是从前,她这辈子既已决定和沈惟铮无缘,过的日子是肯定比不上侯府富贵了,所以,早日精打细算起来才好。   挑选出好出手的金银首饰,她一分为三,将其中一份推到海棠面前,“海棠,将这些首饰当了,帮我做件事。”   看着面前的首饰银钱,海棠有些心疼,“姑娘,这是您傍身的银子,可不好乱花。”   夫人去得早,护不住姑娘,府里老爷不管事不重视女儿,还有个夏氏在一旁时不时蹦跶,她家姑娘能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已是幸运,首饰是夫人留下的零零碎碎的边角,有些是二小姐不要的扔给了姑娘,至于银钱,除了逢年过节老爷想起来时赏下的,剩下的除了微薄的月例就是姑娘自己绣东西挣的银子了。   想起这些,海棠心里就难受,姑娘的傍身银子说是血汗钱都不为过。   “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心里有分寸,再过不久,咱们日子就好过了。”姚青没说更多,姨母的事不好透露,否则家里这边额外生事就不好了。   她如今到底没个依傍,能做的事情少,行-事谨慎些才好。   海棠虽然比自家姑娘大几岁,但自小就听惯了吩咐,大概是苦难磨砺人,自家主子早慧,也算是难得的福气了。   主仆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姚青仔仔细细的吩咐清楚了,这才在海棠惊讶赞叹的眼神中微微一笑,“办事仔细着些,这可关系到咱们的日后。”   “姑娘放心,我必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海棠拍着胸脯保证。   “等你办完事,回来让你爹和你大哥入府一趟,我这里也有事吩咐他们。”   海棠一家人是姚青母亲的陪嫁,身契都在她这里,虽不是多机灵有本事的,但为人忠心办事可靠,也是她身边得用的人。   从前她带着他们一起入了帝京,跟在身边半辈子,如今依旧要带着她们走,比起姚家这些留给她许多不快回忆的人,他们才是她记忆里难得的暖色。   海棠出外办事的功夫,姚青靠在窗前,看着自己荒芜破败的小院子,慢条斯理的绣花。   十二岁之前,她练得最好的就是一手绣技和厨艺,前者是她吃饭的本事,后者是她活命的技艺,少了哪个都不成。   这会儿再度捡起绣线,没了当年的惊惶迷茫,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日后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是以这会儿居然有了几分忆苦思甜的意趣。   她这辈子,只会比上辈子圆满,这是她的期望,也是她的执念。   至于帝京之内的那座侯府,和侯府内的那个冤家,即便再度重逢,也不过对面不识君。   她的未来,不在沈家,她的希望,也不在沈惟铮身上。   她找她的如意郎君,他寻他的美娇-娘,想必这辈子,他们都能得偿所愿,各得其所。   ***   下午,海棠办完事风风火火的入了府,连带着还有家里父兄一道。   姚府西北角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难得的有些热闹。   姚青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边一杯清茶,富贵锦绣的帕子绣了大半,约莫明天就能绣完,拿到外面能换个三百文钱,不过,这次她却是不舍得卖了,打算多准备些绣品送给姨母姨父还有表哥表姐。   对她来说,此刻那正往江州而来的一家人,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亲人。   “姑娘,您让我办的事我办好了,保证没纰漏。”海棠脸颊红扑扑的看着自家主子,一双眼睛日光下格外明亮。   “辛苦你了,喝口茶吧。”姚青将茶递过去,看着旁边不肯坐非要站着的海棠父兄,有些无奈,老实人的固执,她当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给你们的银子,帮我去买些烟叶和香料,统共七八十两的银子,能买多少买多少,至于香料和烟叶的种类,我已经写好。”她将身前鼓鼓囊囊的荷包和一张粗糙泛黄的纸推过去,“这是咱们日后生活的依仗,一定仔细办好了。”   海棠的父亲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多给家里赶马车,这会儿得了差事模样格外认真,应得爽快利落,“姑娘放心,保证给您办好!”   旁边他那叫松柏的儿子黝-黑的脸上是和自家父亲别无二致的认真,笑起来颇有几分憨厚,“姑娘的吩咐,保证办妥。”   看到松柏,姚青有些恍惚,虽说他不是伶俐的下人,但却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当年她嫁给沈惟铮后,海棠替哥哥求情,去了沈惟铮麾下,从常随到家将,成长极快,后来还随人去了边关杀敌,也算是改换门楣,挣下了一份家业。   所以,纵然日后她不同沈惟铮在一处,但可能还是要求到他面前,给她忠心的家仆寻条出路。   心里想着这些,姚青不免失笑,她如今才十二岁,再过几年,等她置办下家业,给人寻了新差事,说不定松柏就改了主意,这辈子不再从军呢。   世事变化如此之快,她如今都已重生,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更多改变,现在考虑太多,不过惘然。   正事吩咐下去,她坐在院子里继续绣花,海棠闲不住,开始料理院子里长出的杂草。   姚青想拦,但看着心腹丫头的不解与坚定眼神,到底只能随她去了。   这破败的院子,她们住不了多久,不过收拾下也不碍什么,夏氏那边寻人看着她不准出府,怕她跑了没法跟知府那边交差,她这边按兵不动虚晃一枪也算是消了她的疑心。   日子在她老实安静的呆在自己院子里绣花中慢慢过去,等城内流言四起时,沈四爷正带着妻女入了江州城。   马车里,听着外面老百姓们的高谈阔论,他看向妻子,“这个姚经历就是你那位姐夫?卖女求荣讨好上官的说的是你那个外甥女?”   林氏面色不虞,眼中怒火熊熊,咬着牙冷声道,“是不是,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看着脾气暴躁的林氏,沈四爷轻咳两声,移开了目光,给对面一对儿女使眼色,快哄哄你母亲,要不然一家人都得遭殃。   在西北呆了多年,曾经温柔娴静的美娇妻如今也变成了让人惧怕的母老虎,血泪经验告诉他,夫人怒上心头的时候最好不要强捋虎须。   长女沈蕾早已是十五岁的大姑娘,容貌清丽娇美,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作为家里另一种意义上的顶梁柱,她柔声安抚林氏,“母亲息怒,既然咱们到了江州,小表妹就有了依靠,万没有让那位将人卖了做妾的,母亲若是心疼表妹,到时候早些把人接到身边好好疼惜,我和弟弟都会善待表妹的。”   次子沈奕是爽朗阳光的少年,闻言大大咧咧一笑,“听说表妹年纪和我相仿,到时候来了咱家我肯定护着,母亲尽管放心。”   两个儿女话说得贴心,林氏轻嗔一声,“你们啊,惯会哄我。”   “哪里是哄你,孩子们还不是心疼母亲?”沈四爷捏了捏妻子的手,“晚晚的事你尽管放心,无论那边如何说,这人我肯定给你接到身边,到时候随你怎么疼爱,我决不多说一句。”   丈夫与儿女如此大度,林氏再不复入城时的气急败坏,难受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她反握住丈夫的手,和两个孩子说话,“当年姐姐和我一同出嫁,一南一北,转眼间就过了十来年,她走时我没能回来见她,如今她就留下晚晚一个孩子,若是我再不护好她,日后哪有颜面再见姐姐。”   想起早逝的姐姐以及那封信中所说的姚家宠妾灭妻,她那可怜的外甥女这么多年来想必受尽了委屈。   林氏心下怅然,同为双胞胎姐妹,又都是不得宠的庶女,她嫁了侯府不得重视的庶子,姐姐嫁了小有家财的举人,本以为好歹是条不错的出路,谁知道一朝分别,再见无期,如今居然连姐姐留下的那点儿血脉姚家都不放过。   她身在西北,鞭长莫及,本以为再糟糕至少姚家会善待自己的血脉,谁知道居然是这么个“善待”法,再想起她那位姐夫,林氏心下厌恶,看着自家丈夫也没了好脸色,“等接回了晚晚,你务必想办法好好教训他一回!”   沈四爷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我保证不放过他。”   唯恐天下不乱的沈奕在旁边给自家父亲出馊主意,听得沈蕾眼皮直跳,一巴掌拍到了弟弟背上,“你安分点儿,这里可不是任由你胡闹的西北,等见了表妹,收敛些你任性的脾气,可别吓到人家小姑娘,等回了京城,更要给我守着规矩,别给父亲母亲招祸。”   自家姐姐从小力气就大,一巴掌拍得沈奕龇牙咧嘴,他不怕父母,就怕长姐代双亲行家法,因此很是识时务的点头应承,“姐姐放心,我保证不吓到娇滴滴的小表妹!”   西北民风粗犷,姑娘们养的都有些糙,听说要将长在江南的表妹接回他们家,沈奕早就开始期待,生在水乡的娇滴滴小姑娘,肯定不会是他身边那些比男人们还凶悍的母老虎,想想都很期待。   然而,他的满心期待,在看到瘦弱堪比难民的黄毛丫头后,瞬间破灭。 第4章   江州城。   沈家人只在驿站休整了半天,就在林氏的迫不及待中登了姚家的门拜访。   姚青得到消息时,正在自己的小院里整理送给姨母一家人的见面礼。   前来传话的丫头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姚青看着自己破旧的衣裙和苍白瘦弱的身体,只稍稍整理一番,就打算去前院见人。   夏氏身边的大丫头带着两个小丫头拦路,手上端着干净的新衣裳和鲜亮的首饰,显然打算临时矫饰一番,充作门面。   姚青带着海棠,态度强硬的将人推到旁边,快步就往前院走。   当年她见姨母时,满心忐忑,纵然知道那是她母亲的妹妹,也丝毫不敢信任,尤其是从小在母亲的哀怨愁绪与眼泪里泡大,她更是不敢相信对方的秉性,所以行-事说话无不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对方厌恶。   但如今重来一遭,她再是清楚不过姨母对她的疼惜与看重,她不介意将这个家里的真实展现给对方看,更想借着这副凄惨模样早日拉近和姨母的距离。   毕竟,她是真的很想念这位长辈。   嫁给沈惟铮之后的那么多年里,姨母就是她的母亲她的娘家人,若非姨父几次外调,她们必然是要长长久久的生活在一起的。   毕竟,她们实际上就是一家人,住在同一座府邸,若非后来沈惟铮屡立战功,圣上赐了新府邸下来,她和宣平侯府那一大家子人本不必分开。   前厅中,林氏冷着脸色坐在上首,旁边夏氏小意殷勤的奉茶,“老爷没想到夫人会突然来访,这会儿正在衙门里处理公务,我已经遣人去知会老爷,想必人很快就能回来,夫人先用些茶点,我让下人们备饭,今晚在家里……”   一直按捺着脾气的林氏,绷着脸不说话,旁边沈四爷和一双儿女面色平静淡然,搭话的兴致寥寥,就连平日里上蹿下跳不得安分的沈奕,这会儿也难得的摆出了侯府公子的做派,跟家里人一道给人下马威。   夏氏殷勤招待了半响,也不见对方应声,心里正不快,谁知道门口帘子一动,丫头们有些焦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夫人,大姑娘来了。”   “夫人”两个字刺了林氏的耳,她霍然起身,正准备发难,就见门口进来了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刚进门背着光,晃了她的眼睛,等三两步走到近前,她看清了模样,眼泪瞬间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   “晚晚!”林氏叫着外甥女的乳名,丝毫不顾忌礼仪,跑过来一把将人搂进了怀中,“我可怜的晚晚!”   带着熟悉香气与温度的怀抱拢着她,至此,姚青终于安下心来,用力反抱着林氏,声音嘶哑的轻轻叫了一声,“姨母。”   母亲和女儿之间,即便后者年纪再大,在母亲那里永远都是需要她疼爱的闺女。   突然重生回来,姚青不是不惊骇茫然的,她知道自己死得离奇,身后有太多事没有料理,还有那一双疼若性命的儿女……   然而,这些现在都和她天人永隔了。   她心里存着太多东西,有太多话想和人说,有太多情绪想要纾解,但是,姚家于她而言是牢笼是魔窟,她在这里只会像个斗士一样,时刻警戒着敌人,不敢懈怠分毫。   直到终于见到母亲一般的姨母,她才彻底放松了心神,放任自己像个小姑娘一样,窝在她怀里寻求疼惜与庇护。   两人抱在一起眼泪落个不停,沈四爷在一旁看着,心有戚戚,外甥女比他们想的吃了更多苦头,那瘦小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疼。   沈蕾同沈奕是一样的想法,她心里想着日后要多疼爱这表妹一些,以慰母亲的心,沈奕心疼之余,还有些失望,这和他想象中娇滴滴的江南表妹不大一样啊。   一家人的相见兵荒马乱,若说之前林氏还愿意同夏氏虚与委蛇说上几句,现在是半点心情也无,心里眼里都是眼前这个招她疼惜的外甥女。   妻子将一切撂开手,沈四爷同女儿自然要替她描补,不过沈四爷看不上姚家人和夏氏,也懒得同她掰扯,就将重任交给了女儿。   往日里做惯母亲帮手的沈蕾自然毫不犹豫顶上,同夏氏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但因着小表妹境况堪忧,她话里话外自然不大客气,很是落了夏氏这个自以为姚府主母的妾室面子。   等姚老爷被知府信重的那位幕僚先生劈头盖脸的训-诫完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家里连襟妹-夫这来者不善的一行人。   男人们在书房里聊正事,林氏则牵着姚青去了她住的院子,等看到那陈旧破败的小院和还不如下人住处的所谓闺房后,林氏恨得一双眼睛都是红的。   “晚晚,从此以后你都跟着姨母好不好?跟着姨母家去,让姨母好好疼疼你。”林氏摸着外甥女冰凉的手脚,心口发堵,这孩子身体实在是不好,回去必须得好好补补。   姚青一双眼睛同样红通通的,紧紧靠在林氏身边,轻声点了点头,“我都听姨母的。”   她有太多话想说,却也知道自己说不出来,死而复生,一睁眼回到多年前,何等诡秘可怖之事,她其实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因而也就不敢妄加多言。   只是,她心里想着自己突然死去的事,想着她的两个孩子,若她的死亡是真的,她是被谁害死的并不重要,关键是沈惟铮能不能护好他们的儿女。   寄托着她全部希望的儿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若是遭了磨难,姚青想她会难受死。   然而,她如今到底看不见也无法知道,心口又闷又痛,蜷缩在林氏怀里脸色白得骇人。   自欺欺人再久,假象终究有揭破的一天,只是幸好,现在姨母在她身边。   林氏抱着让她心疼的外甥女,开始询问起她这么多年的生活来,姚青自己说两句,旁边海棠义愤填膺的补上几句,很快,沈家一行人知道了小姑娘在姚家受的磨难与苦楚。   “晚晚,姨母这次必定是要带你走的,你跟着姨母回京,日后我会代你母亲好好照顾你,你姨父和表哥表姐也会像我一样疼你,你不用有任何顾虑,好好的养好身子,以后做咱们家最漂亮的小姑娘。”   林氏满腔的慈母心肠,尽付在这一席话中,姚青心口发热,听着只管点头。   对姚青来说,小时候那些模糊记忆里的母亲留给她的从来不是温暖的回忆,和母亲这两个字相伴的,永远是柔弱、哭泣、懦弱与无能为力,所以,纵然是亲生-母亲,她也是不愿意多去回想她的。   她更爱自己的姨母,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她理想中母亲应该有的模样,她会护着儿女,为母则强,疼爱她的同时,却也教导她坚强的长大,她对林氏的感情,可以说是除了那对无法相见的儿女之外最深的。   她依赖她,信任她,视她为遮风避雨的归巢与依靠,纵然她已经成长的足够强大,在面对她时依旧愿意做被人疼惜的女孩儿。   ***   登门这天,沈家人在姚家留宿一晚,林氏同姚青睡在一起,两人你一句我一语低声絮语到深夜才堪堪睡去。   晚饭时,父亲那张难看到铁青的脸让姚青看了很是快活,若是姨父知机的话,想必能很好的利用当下的局面。   林氏睡着后,她躺在她身侧,看着落在屏风上的银白月光。   或许是白日里放纵了情绪的缘故,她再不能像前些日子那样安然,梦里总是会随着她的胡思乱想浮现出一双儿女遭受磨难的画面。   她无声的念着佛经,摸着手腕上刻了佛偈的木手串,一遍遍念着,直到筋疲力尽才安睡过去。   第二日,姚青只在早饭时见了姚父一面,就被林氏理直气壮的带出了姚府,带着她和海棠收拾好的行李以及他们一家人,身后跟着她表哥表姐一路去了沈家人落脚的驿站。   “姨母,我们这就走了吗?”她问。   “东西都收拾好了,要带上京的人也选好了,等你姨父拿了你父亲手书,咱们就启程。”林氏摸着外甥女枯黄的头发柔声道,“该说的,昨晚姨母已经和你说清楚,以后有姨母在,谁都不能让我的晚晚受委屈。”   姚青眼眶发热,依偎在林氏身边轻轻应了一声。   比上辈子更加雷厉风行的离开,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谋划,但她能这么做的依仗却是出于姨母对她的疼爱。   正因为姨母疼惜她重视她,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姚青,“姨母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的,听姨母和姨父的话。”   “还有我表妹,”沈奕见机插嘴,“我和姐姐也会很疼你的!”   拍胸脯的少年满脸稚-嫩,不见多年后的风霜,看着温柔微笑的表姐和心心念念娇滴滴表妹的表哥,姚青笑弯了眼睛,这辈子,她一定会更加努力的守好她的亲人,无论是表姐的夫婿,还是表哥的未来。   知府衙门里,沈四爷拿到姚老爷签字画押的手书,心满意足的收好,看着他脸色青白交加的脸,他冷声道,“以后晚晚就是我沈家的女儿,和你姚氏再无半点干系,她的婚事由我和她姨母做主,你找个时间将晚晚母亲的嫁妆送去驿站,咱们就此不见!”   沈四爷向来快人快语,这会儿也懒得和这等宠妾灭妻苛待嫡女的卑劣小人虚与委蛇,话刚说完就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姚老爷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平复糟糕的心情。   因为他那个不成器的长女,他这次可谓是栽了大跟头,不止没在知府那里讨到好,更是被沈四爷这个连襟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末了,还屈辱的写了封“卖”女儿的手书,当真是哪一件事都不痛快。   他这边怀揣着满腔怒气回府,那厢,沈四爷志得意满的进了驿站的门。   看他那副春风满面的表情,显然事情办得极为顺利,等林氏看到那封手书,更是乐得抿嘴直笑。   “怎么样,夫人,我事情办得不错吧?”翘着二郎腿品茶的沈四爷洋洋自得。   “好好好,老爷最厉害。”林氏嗔道,“说来听听,事情你是怎么办的?”   沈四爷坐直身子,略想了想道,“事情说起来也巧,还是托了城里这些流言的福,如今不是正逢江州知府官声考核的关键时期吗,他想着往上升一升,正是不敢行差踏错的时候,偏偏城里传出来这等流言,那盯着知府的人意欲攀扯他,为了避嫌,他自然要摆出姿态来,那姓姚的不免吃了挂落,也让我这桩事办得方便许多。”   “所以,还是咱们晚晚运气好。”林氏喃喃道,“若非时机赶得凑巧,事情本没这么容易办,我们想将晚晚接到身边,恐怕还要多费些力气。”   “谁说不是呢。”沈四爷对此也很赞同。   夫妻俩说完正事,开始安排起回京的事,本来沈四爷就是卸任了西北的差事回京叙职的,按照他那位吏部好友的说法,这次回去虽然会升官,但职位上却不是特别得上面重视,不过比起在西北吹风吃沙子,能回京他已经觉得满意。   总归他现在还年富力强,以后有的是机会报效朝廷与圣上,尤其长女如今已到了说亲的年纪,他并不想在西北当地寻摸女婿,回京寻人家结亲最好。   虽说他只是宣平侯府的庶子,但借着他们沈家一门两侯爵的光和他的本事,女儿也能选个不错的女婿,顺便,儿子的学业在京里也能好好抓一抓,省得这小子越长越不着调。   心里计划着回京之后的一干事宜,沈四爷和妻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话说到一半,却见林氏突然拍了脑袋,“有件事我差点给忘了!”   “怎么了?”沈四爷被妻子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是晚晚那孩子。”林氏去翻她放在梳妆台上的锦盒,红色的锦盒一打开,只见三个洁白莹润的小瓷瓶,透着股隐隐约约的特殊味道。   她将瓷瓶拿出来递给丈夫,眼中尽是熨帖的笑意,“这是晚晚给你准备的见面礼,说是西南那边传来的鼻烟,有驱寒、明目、活血、止头痛等诸多效用,你这两年不是有头痛之症吗,可以试着用一用,我问过大夫了,用着不碍事的。”   闻言,沈四爷倒是很感兴趣,鼻烟他只听说过,还从未用过,将小瓷瓶拿到手里,遵循妻子的嘱咐试用了一下,果真提神醒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他觉得就连滞闷的胸口都畅快多了。   连日来又是陆路又是水路的接连赶路,到底让他有些疲乏,如今这鼻烟一闻,还颇有几分松快的意趣。   林氏看自家丈夫的表情就知道外甥女这见面礼送得很合心意,她满脸骄傲,“怎么样,我们晚晚好吧,这招人疼的女孩儿可比家里那些皮猴子好太多了。”   对于妻子重女轻男喜欢炫耀闺女的脾气知之甚深,沈四爷表示甘拜下风,“夫人说的是。”   接下来,林氏又将外甥女送给女儿的帕子、合的香料以及送给儿子的两本书炫耀了一通,一副满心满眼都是晚晚的做派,看得沈四爷是啧啧称奇。   等两人谈完,沈蕾正巧带着出外买衣裳置办首饰的姚青回来,沈奕做了姐妹俩的小护卫,三人有说有笑的进门,看得夫妻俩满心感慨。   本来还担心孩子胆小放不开,不敢和她们亲近,但看着那满眼亲近与濡慕的小姑娘,他们这点儿担心终于尽数消失,一家人在江州城休整了两天之后,于三日后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第5章   江州码头有直通帝京的河道,他们此行一路北上,约摸需要十来天功夫。   河道上,官船商船到处可见,远远望去,密密麻麻一片。   因着行李多,沈家人包了条载客商船,二层以上尽数归于自家,下面则是些同样顺路回京的普通百姓或行脚商人。   自打上船,姚青就万分戒备,当年她入京时,因为晕船一路上折腾的是半死不活,吃尽了苦头,这次她提前同林氏通了气,找大夫配了药,虽说一路上还是有气无力,但至少没太折腾,也没让一家人太过费心。   这天中午,一家人用过午饭,各自休息。   姚青窝在房间里,继续认真安静的抄写佛经,离了江州,大事初定,她现在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这些祈福佛经上,写给那对让她挂心的儿女。   亲人是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她清楚他们每一个的脾性,相处起来轻易就能做到投其所好,且很快安了姨母那颗充满担忧与疼惜的心,一家人很是融洽。   只不过晕船到底对她是有影响的,整日里精神不大好,除了偶尔去甲板上吹吹风,多数时间窝在房间里抄写佛经,但因着有表哥同表姐在,这安静也静不了多长时间。   “表妹,你又在抄经啊?”沈奕一进门就看到伏案书写的人,眉头跳了跳,虽然这个表妹不如想象中漂亮可爱,但性子安静乖巧,且身世可怜,也算是博得了他这个表哥的疼爱。   他满脸唏嘘,上前就想去夺笔,被姚青避过后,摸了摸鼻子,爽朗一笑,“难得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甲板上钓乌龟,好玩儿得很,你身子本来就弱,还老窝在房里,可不就一直病恹恹的吗?”   姚青对这个性子活泼爱玩耍的表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无奈又好笑,当年她跟着姨母进京,满心的忐忑与不安,表哥自来熟的性子很好的安抚了她,只是如今她内里自认是个成年人与长者,再同他玩在一处就稍稍有些别扭。   “好啦好啦,别犹豫了,我带你出去,姐姐也在外面,等着你一起呢!”沈奕牵了表妹的手就往外走,动作鲁莽得很,姚青堪堪放好笔墨,只得踉踉跄跄的跟着他跑了出去。   沈奕性子大大咧咧,虽然心情好脾气好,奈何小节上不太注意,姚青就有些担心姨父姨母多想,毕竟,当年这两位长辈还曾经考虑过让她和表哥在一起。   若不是后来出了她落水被沈惟铮救下一事,可能姨母就要撮合了,想起这些往事,姚青不免好笑。   甲板上,果然不少人在,沈蕾朝姚青招招手,“表妹过来,同我一起。”   她手持钓竿,慵懒的坐在栏杆旁,身边两个丫头服侍着,模样自在。   “表姐。”姚青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接过丫头递来的钓竿,“我听表哥说他要钓乌龟,表姐钓到了吗?”   “你听那小子胡说,”沈蕾嗤笑,“咱们这行船的速度快,他哪儿能钓的着,不过是听船家说了几句闲话,就异想天开的瞎折腾,不过,乌龟虽然钓不着,但鱼却是有可能的,这船下挂着渔网,渔网里一路上网罗了不少渔获,咱们且钓上来几条玩玩儿。”   姚青听的有趣,甩下钓竿之后低头去看,果真船侧的阴影里影影绰绰不少鱼类,眼看着就要咬钩。   说实话,这消遣还是挺有趣的,姚青自己也喜欢,过去那么多年里,类似的兴趣爱好她有很多,收获也不少。   清朗日光下,江风徐徐,看着表妹红-润脸颊和明亮眼睛,沈蕾眯了眯眼,笑声温柔,“表妹脸色和精神看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她伸手轻轻掐了掐姚青脸颊,“果真是南边山水养出来的小姑娘,又嫩又漂亮。”   姚青被自家表姐夸得哭笑不得,前世她和沈蕾关系一向好,在对方出嫁前,可以说是表姐身边的小尾巴,每日里亦步亦趋跟着,两人再亲密不过。   正是因为感情好,所以后来表姐成亲后受了波折与委屈,她才那么愤怒。   本以为是千挑百选的好夫君与良人,谁知道内里居然那么不堪,想到她曾经的姐夫,迎着灿烂阳光的姚青眯了下眼,这辈子,关于表姐的婚事,她决计会用上一百二十分心。   所以,等入京之后,该做的事得抓紧时间做起来,手里有钱有人了,日后遇事才不慌。   她这边享受着江上的日光与春风,旁边沈蕾看着自己这个小表妹也暗自盘算,说真的,小姑娘的性子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   在她和父亲的设想中,母亲心心念念的小表妹,要么是懦弱畏缩心思敏感的小可怜,要么是满心憎恨不甘愤世嫉俗的性子,反正无论哪种都不好相处,分寸很难把握得当。   所以,即便家里人都愿意将小表妹接到身边疼爱,这日后相处起来也是一场硬仗。   但实际上如何呢,这个表妹有着出人意料的疏朗开阔性情,为人做事大方得体,心有成算的模样也不招人反感,可以说是很让人惊讶了。   沈蕾同母亲深聊过,这样的表妹,性格上不像她那位早逝的姨母,反而更像自家母亲,也勿怪相处之后更招林氏喜爱了。   对她而言,她也喜欢这个模样的表妹,尤其是和成日里让她操心的弟弟比起来,更是哪哪儿都好。   “姐,表妹!你们快看,我钓到的好东西!”沈奕咋咋呼呼的声音从船舷另一侧传来。   沈蕾和姚青看过去,就看他怀里抱着个湿漉漉滴着水的黑色乌龟,兴奋得眉开眼笑,就差手舞足蹈了。   “我亲手钓到的,咱们带回京里养吧!”沈奕将大乌龟放进小厮眼疾手快拿来的木盆里,端着送到姚青面前,“表妹,这是表哥送你的礼物,算是回赠你给我的见面礼。”   黑色的大乌龟在木盆里张牙舞爪的划拉,模样看起来是又蠢又丑,姚青不大想养,迟疑地看向表姐,沈蕾捂着嘴直笑,拍了拍小表妹的肩膀,“既然是阿奕千辛万苦钓上来送你的,就收着吧,回去我同你一起养,我记得家里的花园里有个金鱼池,放进去也不碍事。”   姚青只好收下这别具一格的礼物。   江上赶路的日子平静又安然,姚青是这么认为的,毕竟今生他们启程回京的日子提早许多,在她看来肯定能避开曾经的意外。   但是,第三天的下午,在夕阳逐渐落下的时候,周遭不断聚拢而来的水匪渔船打破了她的期望。   因天色渐晚,江上起雾,周围能见度不高,所以直到水匪逼到近前,响起了刺耳凄厉的响哨声,船上的人才慌里慌张的察觉了异常。   正是用饭的功夫,所有人都被惊到了,船舷边里里外外聚拢了许多人查探情形,姚青也看到了那为数不少的小船和人数众多的水匪。   上辈子入京时,她们在路上同样遇到水匪,当时情形很是惊险,但幸好附近有官差埋伏,将贼人一网打尽,否则说不定会遇到什么糟糕情形。   事后听姨父说是同某位贵人有关,水匪同朝中官员有牵扯,具体内情如何姚青并不清楚,但毫无疑问,对方就是冲着路上相隔不远的某艘华贵的官船去的。   今生他们不止提早启程,且一路行来根本不见官船,姚青本以为避过的灾祸,谁知道居然以另一种方式上演,这突然而来的意外让她心口直跳,以后再不敢仗着自己曾经的先知肆意行-事。   水匪的小船很快将大船层层围拢,粗-鲁的呼喝叫嚷声中,拿着竹竿长刀乃至锄头的水匪们呼呼啦啦各展神通,水性好的接连扑通下水准备往大船上爬,其余的则守在船四周以作威慑。   船家和船上的客人们早就被吓坏,虽然船上也有雇佣来的护卫,但显然不顶什么用,还没同贼匪交手就软了手脚。   沈四爷带着常随同小厮们守在二楼的船舱外,将妻儿们赶进船舱,严阵以待。   沈家是以军功立足的勋贵,他还算有些身手,身边这些常随也是家将出身,同这些贼匪还是能战上一战的。   若非天色晚没能早些发现贼匪踪迹,他们本不必这么被动的。   火把一个个亮起来,月光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布满了大船与小船,楼下的甲板上已经热闹起来,惨叫声呼喝声连成一片,沈四爷长刀刚抽-出来,打算和贼匪拼个痛快,耳边突然就听到了飞箭的尖啸声。   那是军弩!   这截然不同的声音与隐约响起的精兵利器出鞘声太过鲜明,似是在夜里的江面上传出了很远,他赶忙遣了常随去探查情况。   那常随很快急匆匆跑回来,看着他有些兴奋地道,“老爷,是救援的官差!”   “你确定看清楚了?别是贼匪一家吧?”勿怪沈四爷这么问,毕竟官匪勾结自来不少见。   那常随显然对自己看到的景象胸有成竹,凑到自家主子耳边低声道,“爷,我看得真真儿的,是骁龙卫。”   “骁龙卫”这三个字一出口,沈四爷就明白为何常随如此兴奋了。   这常随是自小跟他到大的,自然对闻名帝京的骁龙卫知之甚深,更何况沈家子弟在骁龙卫当差的也有几个,认出来不足为奇。   骁龙卫作为天子亲军,里面多是勋贵子弟,突然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还同水匪交上了手,他想糊弄自己这里面没名堂都不成。   “情况暂不分明,你们打起精神好好守着夫人小姐们,我去探探情况。”   沈四爷拿好长刀,去了楼下甲板,果不其然,那同水匪动手的官差,每人手臂上都绑着骁龙卫的龙虎图腾,远远看去,虽然人数不多,但各个身手出众。   一时间,他都不好说自己是福是祸了,避开水匪固然是好,但若牵扯进“大事”里,也很不妙。   ***   外面动静越来越小,舱房里,姚青被姨母抱着,也很担心外面情况。   沈奕最先坐不住,“母亲,要不我出去看看吧?说不定父亲需要帮忙呢?”   “你老实坐着,别给你父亲添麻烦!”林氏狠狠拍了儿子一下,让他别去掺和,危急关头,省得这小子越帮越忙。   瞪完儿子,她又看向外甥女,柔声哄人,“晚晚,放心,你姨父会护着我们的,很快就平安了。”   姚青握着表姐的手,认真点头,“我相信姨父。”   虽然不清楚为何本该避开的灾难再一次上演,但姚青却知道,一旦遭遇最糟糕的情况,她就是死都会护好身边这些亲人。   是否重新活一次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永远护着自己的家人。   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外面终于传来了沈四爷的声音,“夫人,水匪已经被剿灭,现在安全了,你们放心。”   很快,反锁的门被打开,姚青他们也看到了安然无恙的沈四爷。   迎着妻子儿女的担忧眼神,他将之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等看到下面甲板上被绑成一串的水匪,大家这才安心。   林氏同丈夫是一样的心思,“骁龙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沈四爷道,“不过,我看到阿铮了。”   “大公子?”林氏不免提高了声音。   熟悉的名字瞬间吸引了姚青精神,她盯着自家姨父,听着他一字一句道,“阿铮在下面,我和他说了两句,他说这次是奉了上官之命出京来办差事,遇到咱们也是意外,等他那边忙完,就会过来见咱们……”   下面的姚青没再听进耳里,她满心都是沈惟铮,心里乱糟糟一片。   最先想到的是,她同他的儿女,她死后他到底有没有护好他们,若他娶了继室,有没有苛待她的两个孩子,但很快,身边明晃晃的一切提示她,现在是重新来过的一生。   现在的她,和沈惟铮是没有半分交集的陌路人,他们近在咫尺,但只有她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还有,这重来一次的人生,出乎她意料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   不止是突然出现的贼匪,还有沈惟铮如今身在骁龙卫这件事,包括他奉命前来救援。   明明上辈子,一切本不是这样的。 第6章   和她所知道的上辈子截然不同的情形,让姚青有种难以自抑的紧张感。   月上中天,一切逐渐安静下来时,他们这一行人终于见到了腰悬长剑的沈惟铮。   十五岁的少年,英武逼人,身上犹带着同贼匪血战后的锐意,一步一步踩在甲板上,缓步而来。   姚青站在姨母身边,看着月光下这个曾经最熟悉的陌生人,握紧了衣袖。   她知道重来一次会见到他,她同姨母的小家宣平侯府更同样是这个人的家,然而,她从未想过会这么早就遇见,还是如此意外的情况。   沈四爷早已上前同侄子低声说话,神情里写满欣慰,“几年不见,阿铮你越来越出色了。”   宣平侯府里,沈四爷可以说是同侄子关系最好的人了,更甚者比他二哥那位亲生父亲都要亲近,沈惟铮小时候,有一半时间都由他带着,叔侄关系十分不错。   沈惟铮同久未相见的长辈行礼,“四叔四婶安好。”   “大哥!”沈奕未离京之前,做惯了自家兄长的小尾巴,这会儿看到同样亲近,上去就给了个熊抱。   林氏和沈蕾在一旁含笑看着,显然早已习惯。   一家人相让着往船舱里走,沈四爷扶着侄子的肩膀,朝姚青看去,“阿铮,来见见你晚晚表妹,这是四叔的外甥女,刚从江州接过来,准备一道回京,日后同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们也可好好亲近亲近,晚晚从前吃了不少苦,日后在府里,你多照应着点儿。”   他这番话说得亲近,甚至有几分拉关系的意思在里面,显然很希望沈惟铮能给外甥女做个靠山,毕竟,宣平侯府情况复杂,多个人疼惜外甥女,他和妻子都更放心,当然,这无疑也说明了两人十分信任侄子的品行,否则,他断不会开这个口。   沈惟铮本目不斜视,直到叔父开口,他才看向旁边那个就差躲在四婶身影里的娇小人影。   是真的瘦小,站到他面前堪堪才及胸口处,月光下,小姑娘脸庞稚-嫩青涩,有种惹人怜惜的娇弱感。   只不过,同这副外表不同的,是她格外沉稳坚定的眼神。   “大公子。”对上他的视线,她一边见礼,一边用清凌凌的声音唤了他一声。   她没叫亲近的表哥,只随林氏那般叫了声大公子,倒让沈惟铮愣了下。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小姑娘的眼神里写满了疏远与抗拒,更甚者,还有淡淡的不喜?   天生一双识人利眼的沈惟铮,将那点疑惑压进心底,回了一句,“晚晚表妹。”   他愿意给四叔面子,但若人家不乐意,他也不勉强,毕竟他要忙的事太多,还真顾不上一个所谓的远房表妹的喜恶。   ***   沈惟铮在这边呆了盏茶功夫就又很快离开,毕竟他此行是为公务,只是临时抽空来见一下亲人,接下来还有重要差事要办。   本该惊心动魄的这个晚上,最后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夜色渐渐深沉,众人分开各自安睡。   临睡前,因为心绪不定,姚青多写了几页佛经,等一颗心彻底静下来时,她才上了床榻。   这晚,她做了一个梦,或者也不能说是梦,而是曾经的回忆。   当年,她被姨母带着一路入京,进了宣平侯府,侯府里本该等着一行人拜见的老夫人却临时带着家里的女眷去了明水寺进香。   当时她虽然不清楚内情,却也知道这番作为有失体统,等在侯府里住的日子久了,才渐渐明白这家人是个什么情况。   宣平侯府沈家的情况在帝京里是独一份的特殊,虽然侯府只有一处,然而家里却有两个侯爵的爵位,除去宣平侯这个祖上传下来的,还有沈惟铮身上帝王多年前赐下来给长房的明英侯这个爵位。   当今刚刚登基之时,西戎犯边,大军压境,边关危急,是老宣平侯带着长子血战不退,靡战两年之久,最后打败西戎小王子,让西戎元气大伤,再不敢轻言战事,一举奠定国朝胜局,也为边境拿下了几十年的安稳太平。   老宣平侯军功卓著,其长子沈钊更是天纵英才,屡立战功,深受帝王信重宠爱,只可惜,天才易折,同西戎最后一场血战中,沈钊被西戎人费尽心机几经周折埋伏,最后落得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连带着老宣平侯也深受重创,大军回京途中伤重不治而亡。   噩耗传来,帝王痛心震怒,有感于沈家功劳,他给予了重赏的同时,也追封沈钊为明英侯,以慰英雄在天之灵。   若是事情到此为止,沈家只会是一个被帝王信重宠爱的武将勋贵之家,但偏偏当年老宣平侯夫人去宫里求了旨意,想让家中的儿子兼祧,为长子传承香火。   不得不说,老宣平侯夫人此举着实让人大跌眼镜,京里京外都沸沸扬扬。   到最后,帝王允了她所请,由沈家的嫡次子兼祧,又再娶一位妻子陆氏,传承长房香火,生下了沈惟铮,接任明英侯这个爵位,所以,一门两侯爵的沈家,也算是帝京中市井八卦的一景。   说是两个爵位,但沈家人却都住在宣平侯府,且因着家中老侯爷和沈钊的离世,没了顶梁立柱的,圣心盛宠逐渐不如以往,不免让人唏嘘。   知道这段前情的时候,姚青终于明白为何沈惟铮同侯府里其他人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了,对待二房的态度也那么诡异。   且宣平侯府里,嫌隙龌龊不少,比如老宣平侯夫人是不受宠爱的原配,若非生了个好儿子,在府里早就无立锥之地,老侯爷宠爱妾室与庶子,家里闹得很是不太平。   在丈夫与长子离世之后,老夫人态度强硬的掌控了侯府,毕竟,她次子承袭宣平侯爵位,还即将有个孙子承袭明英侯爵位,底气不是一般的足,正因为如此,她行-事任性强势,无所顾忌,家里闹的是乌烟瘴气。   长房同二房之间有嫌隙,三房老侯爷的真爱姨娘被老夫人所恶,夹着尾巴做人,四房是不被她看在眼里的隐形人,府里那些老侯爷的妾室病的病,死的死,去庙里的去庙里,反正在姚青看来,沈家这门第,说是高门大户的勋贵,其实和污浊泥潭也无异了。   活在这样的家里,得时时警醒着,因为这家里最重要的两位女主人,掌家的宗妇,一个两个都是好搅风搅雨的德性,时不时就要闹出些幺蛾子来。   无论是阴沉刻薄的老夫人,还是二房用心狠毒的丁氏,都是大大的麻烦,至于难缠的小姑子,更是几次让姚青苦不堪言。   嫁给沈惟铮,没怎么享福,反而背负了许多恶名,多了一大票敌人,这对于当年只想找个小门小户过安生日子的姚青而言,实打实的辛苦。   梦里,她看到了许多陈旧的记忆,有被老夫人为难的,有同丁氏斗法的,还有那两个难缠的小姑子,虽说最后她到底扬眉吐气,但多年来个中心酸,当真是只有自己清楚。   真是连想和回忆都不愿,太没意思了。   记忆一页页翻过去,姚青看到了当年自己同沈惟铮的初见。   那天,侯府里的主子是一个都不在,她同表姐休整好去花园散心时,迎面遇见了临时回府的沈惟铮。   当年青涩稚-嫩的她多忐忑啊,本想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大公子,谁知道一紧张顺嘴叫成了表哥,旁边表姐安慰她说不碍事,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还说沈惟铮面冷心热,是个不错的兄长。   这些安慰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对表姐来说不错的兄长,看在姚青眼里,却是一张脸写满了冷漠与高傲。   尤其是听到她那句叫错的“表哥”时,沈惟铮的眼神与表情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沈惟铮那双眼睛里映出的她,是一个妄图借机攀龙附凤谄媚讨好主人的所谓远房表妹,是一个招人厌烦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大抵是因为初见如此,后来两人之间才一直互有心结。   即便他救了她,心里或许还是像初见那样看轻她,觉得她如流言所说是心机深沉蓄意落水勾-引他,而姚青也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提醒里,始终记得自己身份卑微寄人篱下的曾经。   就算他们成了亲,成为了彼此关系最亲密的人,对姚青而言,她对沈惟铮,始终心有芥蒂。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但她对他,从来不敢有太多期望与奢求,因为她不清楚沈惟铮这个人,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捅她一刀,告诫她明了自己的地位,谨记自己的本分。   说实话,那仅有的几次教训太深刻也太痛了,她不敢尝,更不想尝。   一夜过去,做了场长梦的姚青慢慢睁开眼,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看着帐顶的藤蔓花纹,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昨天,她应当是叫了沈惟铮一声“大公子”吧?   眨了眨犹自酸涩的眼睛,姚青慢慢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倏忽间,彻底安下心来。   还好,这次她没叫错。 第7章   经过水匪这段波折之后,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一帆风顺。   因着在通州码头补充船上物资,需要暂时停靠半天,因此姚青很是痛快的答应了表姐邀她出门逛街的提议,毕竟在船上待久了,踩不到陆地总是难受的。   沈奕自告奋勇的做了两人的护花使者,带着两个家将一同下了船。   通州不愧是运河旁的知名城市,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处可见各色官船与商船,忙碌极了。   几人避开匆忙行走的人群,雇了辆马车去往城里。   城里和码头一样的热闹,酒家商铺林立,沈蕾带着小表妹就去往卖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的街道,差点被琳琅盲目的商品晃花了眼。   平日里性情再稳重,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到诸多心头好,沈蕾左右为难,哪个都想要,哪个都喜欢,却不好随意乱买。   侯府里,老夫人掌管中馈,她一心宠爱二房,对四房并不怎么重视,若非一家人在西北时折腾了些小生意,单靠俸禄和侯府的月例可活不滋润。   姚青看着自家表姐满脸犹豫的模样,略有些心疼,也就是她现在不方便做什么,不然早就拿着银票任人买买买了。   沈奕说是要给两人做护花使者,但逛到一半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心神,这会儿带着小厮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姐妹两人站在胭脂店中选东西。   “哪儿来的乡巴佬,买不起就让开,在这里挑挑拣拣的也不嫌碍事。”   姚青正给自家表姐参谋胭脂种类的选择,谁知道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尖细的女声,语气蛮横刻薄,话里话外尽是鄙夷不屑。   说实话,姚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说她们,沈蕾同样怔住,显然两人都很意外。   转过身,她们这才看到说话的女孩子,衣裳首饰确实够富贵,但满眼的黄金宝石美玉,像是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穿戴到了身上,看得人眼花。   这人如此失礼,沈蕾却懒得计较,毕竟是外面,贸然招惹是非不好收场,她行-事素来有分寸,远不到为了一时之气就同人起纠纷的地步。   她放下手中的胭脂盒,带着小表妹往旁边移了移,选择了息事宁人。   姚青虽不快,却也随了表姐心意,不同人计较,那人见她们避开,轻哼一声,同掌柜道,“新出的胭脂全都帮我包起来,每样要三份,包好了送去城西孟府。”   身边多了个不讨喜的人,沈蕾就想早些买完带着表妹离开,谁知道门口沈奕那兴高采烈的大嗓门突然响起,“姐姐,表妹,你们看我遇到了谁?”   他身边跟着两个姿容气度出类拔萃的少年,快步跑过来,笑得牙不见眼,“没想到这么巧,会遇到大哥和渊哥,我就带他们过来啦。”   那两人不是沈惟铮和唐渊是谁?   沈蕾也是惊喜,唐渊自小同沈惟铮一起长大,来往侯府的次数挺多,和四房两个孩子关系也不错,这会儿时隔多年再次遇到,当真算得上是一场惊喜。   姚青看着两个突然出现且吸引了大一票视线的少年,有些牙疼,沈惟铮照旧高冷寡言,唐渊则摇着他那把金边折扇卖弄风骚,两人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很是相得益彰。   “堂-妹,好久不见啊。”唐渊笑眯眯道,“好不容易回京,想要好东西还是回京里去买比较好,通州这小地方能有什么好货色。”   他看着两人手边选好的胭脂,用扇子拨了拨,有些嫌弃,“就这种胭脂,用了也是伤脸,我那里有前阵子娘娘赏下来的,等回京了送你们,这些就算了。”   从自家长辈那边论,唐渊同宣平侯府是有亲的,所以即便血缘关系比较远,为了以示亲近,他自小就是叫沈蕾他们堂-妹的。   他这番话一出口,倒让刚才那个女孩子气得红了脸,但碍于有两个俊俏公子在旁边,只得恨恨的跺了下脚,吃了这个闷亏,不过,人却是舍不得离开,眼珠子黏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沈惟铮身上,一刻不移。   姚青作为最没存在感的那个人,只看着唐渊促狭,她太清楚这人的脾气了,反正他兴风作浪的时候她见得多了,再怎么都不足为奇。   然而,这份笃定下一刻就被对方活生生打脸。   因为,唐渊朝她开口了,“这就是咱们家里新来的小表妹?看起来好乖啊。”   他居高临下,笑眯眯的摸着姚青的头,像是诱哄小可怜一样,满脸怜爱的道,“小表妹这也太瘦了,模样看着让人心疼,等回京了渊哥哥送你好东西,保证你以后长得又高又壮。”   姚青面无表情感受着落在脑袋上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调-戏她就算了,还又高又壮?亏他想得出来。   于是,她默默的看了唐渊一眼,啪一下拍开了这人的手,用力得空气中都是那声脆响余音。   唐渊摸着被拍红的手背,神情委屈,“小表妹对我好凶啊,难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哥哥?”   沈蕾在一旁看得好笑,“表妹认识你是谁?还哥哥,真是大言不惭,表妹性子腼腆,你别招她。”   “真是小气,一个表妹都舍不得。”唐渊气哼哼的,“等着看,小表妹以后准跟我关系最好!”   没可能,这个绝对没可能,姚青敢拍着胸口证明,毕竟上辈子都摆在那里了。   她是喜欢看唐渊折腾人,但绝对不包括折腾自己。   几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三言两句的说着闲话,比起沈奕和唐渊的活跃,沈惟铮就沉默多了,忠诚的护卫一样守在几人身边,除非被特意问到,才应上一两声,否则全程无话。   姚青有注意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股隐隐的探寻感,和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不过,她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沈惟铮了,因为唐渊这个麻烦精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扯上她,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   “表妹喜不喜欢这个?喜欢我送你啊。”   “什么?不喜欢?不喜欢那就算了,我们再看其他的。”   “这个也不中意?唉,小表妹真是好挑剔好难讨好啊!”   “你真的觉得这个簪子不漂亮?但我觉得很适合你哎,不要真是太可惜了。”   ……   姚青对唐渊的青睐当真是不胜其扰,上辈子虽说他也喜欢作弄她,但远远没有现在这么丧心病狂!   难道她的重生还附带有这等奇怪效果?   她一句接一句的“不要”、“不喜欢”、“拒绝”说下来,嘴巴都干得要命,但看唐渊,似乎还有无限精力能再来一遭。   最后,她实在是苦不堪言,在表姐笑吟吟的模样中举手投降,“表姐,我还是先回船上去吧,你们继续逛,不用管我。”   沈蕾也是觉得表妹性子太稳了,稳得不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想着她家里那摊子事,不愿她小小年纪就如此老成,因此乐得见唐渊同她玩闹,毕竟,唐渊向来最擅长哄姑娘,让他逗逗表妹也好。   不过,过犹不及,如今见表妹实在烦恼,她出声制止了唐渊,对姚青道,“难得咱们一起出门,多逛一会儿,就当是陪表姐了,不然你若是离开,只剩我一个陪着他们三个,形单影只的多没意思。”   看着表姐眼中的期待,姚青犹豫了下,决定还是纵着她好了。   其实只要唐渊不来烦她,逛再久她都无所谓。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里,她只恨不得离唐渊十万八丈远,他多同她说一句话,她就苦了脸,从身到心写满了对这位不请自来的自来熟所谓表哥的抗拒。   唐渊乐得直笑,扇子也不玩了,仗着身高腿长时不时呼噜一把姚青的头,“小表妹真逗,笑死我了。”   银楼二楼的雅间里,他笑着凑到姚青面前,佯装苦恼,“小表妹,我跟你说啊,我这个人吧,人家越是讨厌我,我就越喜欢往人身边凑,什么时候你不讨厌我了,我就不来烦你了,所以,你要不要选择喜欢我?”   姚青面无表情瞪他一眼,干脆利落的道,“做梦。”   她是真觉得唐渊无聊,偏偏他自己自得其乐,玩得乐在其中,旁边沈蕾同沈奕也乐得看好戏。   沈奕同唐渊可谓是臭味相投,两人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在作弄调侃姚青这方面更是心有灵犀。   看着原本发誓要好好宠他长大的熊孩子表哥,姚青想想,决定暂时还是把他加进需要教训的黑名单吧,至于宠人,等以后收拾大了也不迟。   她这厢拿定了主意,那边沈奕突然打了个寒颤,目露疑惑,“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冷?”   “错觉,想多了。”唐渊摇扇子,继续凑过去嘀嘀咕咕,姚青听话音就知道这人在打听她那点事,八卦得像个女人。   算了,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这毛病,继续习惯着吧,反正挺多时候还挺好用的。   唐渊要给家里姐妹们挑礼物,沈奕同沈蕾也去凑热闹,雅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彻底安静下来。   姚青给表姐和自己添了半杯茶,抬头见对面沈惟铮的杯子空了,犹豫了下,还是给满上了,到底礼节所在,若是太过特殊,说不定这人还以为她在招他注意,毕竟京里的姑娘们大概用多了这种蓄意搏他关注的手段。   “多谢表妹。”刚斟完茶,沈惟铮就清清淡淡的谢了她一句。   “大公子客气。”姚青叫着她的称呼,低头夹了块茶点吃了。   注意到那依旧若有似无的落在身上的视线,姚青终于确定,沈惟铮今天很奇怪。   他盯她像是盯犯人,虽然没有太过明目张胆,但作为多年夫妻,她知他甚深,这人确实对自己心有盘算。   她再不想去猜他心思,因此抬头看着沈惟铮直接道,“大公子有事?”   像是讶异于她的直接坦荡,沈惟铮愣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略微想了想便问道,“表妹在京城里,是否有旧识?”   “没有。”姚青回答得很快,语气平静神色自然,“我自小在江州长大,除了姨母一家,并不认识任何人,也未曾同人打过交道。”   她说的是实话,毕竟上辈子的事,和这辈子干系不大。   沈惟铮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揣摩评估她说的是否是真话,姚青耐着性子被他看被他观察,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耐烦。   他总是喜欢这么看她,似乎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被认真评估斟酌,好似她是个喜欢信口开河的人,心里充满了不能与人道的心机与算计,所以才要他明英侯大人如此戒备以待。   曾经她忍了一次又一次,那时候她多想说,既然觉得她心机深沉喜好算计,何必来求亲招惹她,反正她也从未想过要嫁他。   就算落水有了肌肤之亲,但事急从权,那时候他们又不是没了退路,虽然她日后姻缘可能会坎坷一些,但未必不会遇到更好的人。   可到底最后两人走到一起,成了对彼此都不如意的夫妻,想想也是憋屈。   姚青心里不痛快,对着沈惟铮时那点不虞也不再收敛,因此她直接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大公子,我不是你的犯人。”   她语气稍稍有些重,沈惟铮看着小姑娘眼里隐隐的怒火,这才明白自己行-事有些太想当然了。   他只顾着自己的事,却没想过这小表妹不是他的属下,也不是他的敌人,用之前那种态度待她,确实有些过分。   四叔让他照顾人的话犹在耳边,他却惹了小姑娘生气,总归是不大好的。   因此,他神色平静的认了错,“抱歉,晚晚表妹,我并非有意。”   姚青不喜欢沈惟铮那样称呼她,因此只平静道,“大公子以后注意些就好了,还有,我不喜欢外人叫我的乳名。”   这下子沈惟铮是真确定这刚认识的小表妹脾气怪异了,按理说,日后她要在侯府生活,应当是同他打好关系的,就算不蓄意亲近,按着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面上也要做的好看些。   但从初见起,这小姑娘就摆明了不待见他,且不在乎被他看出来,这会儿说了三两句话,更是句句带刺,似乎完全不怕被自己厌恶。   他自问自己没做什么招她讨厌的事,除了之前有些失礼之外,其他全无冒犯之处,陡然间被这样毫不客气的针对,他虽然不会计较,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因此脸色也冷了下来。   同脸色相对应的,是同样冷漠的声音,“表妹放心,以后不会了。”   姚青对沈惟铮的不喜接受良好,毕竟她最习惯的就是他这副冷脸,如果说之前她还想过日后同这人好好相处,但如今坐在他对面,发现自己看着他心里就很容易来气之后,她觉得,自己有关于未来的计划可以全部推翻了。   重生这件事对她终归是有影响的,十二岁身体里的她,就像找回了曾经年少时失去的任性,很有些我行我素的味道。   当然,仅仅只针对沈惟铮这个人。 第8章   唐渊一行人挑完首饰回来时,就发现雅间里气氛不太对。   虽说小表妹和大哥两人一个喝茶一个闭目养神,模样再正常不过,但凭着敏锐的直觉,唐渊就是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但现在并不是深究的时候,他们接下来各自还有事做,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好了,陪你们买也买了,逛也逛了,我同阿铮还有公务在身,接下来就不陪你们了,你们早些上船,省得误了时间。”   唐渊和三人道别,临了塞给姚青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似笑非笑道,“小表妹,虽说你不喜欢表哥我,但表哥还是很喜欢你的,这见面礼你就好好收着吧,等过阵子回京我有空了,就去侯府里见你,你要努力多吃多睡,争取长得高高壮壮的,这样才讨人喜欢。”   “现在这模样太瘦了,”唐渊手贱的捏了把姚青的脸颊,笑得有几分痞气,“浑身上下没有三两肉,以后可不好找人家。”   被再度调-戏了一把的姚青气上心头,用力踹了唐渊小-腿一脚,翻了个不雅的白眼,然后气呼呼的出门去了。   唐渊这小兔崽子,以后有他好瞧的!   姚青心里立下宏愿,打算将熊表哥同这兔崽子放在一起收拾,浑然不觉自己变得幼稚许多。   等人走远后,唐渊才看向沈惟铮,语带深意,“说吧,你对我们可爱的小表妹做了什么,惹人家生气了?”   沈惟铮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无聊,有精力不妨将心神多放在正事上。”   “我无聊?”唐渊好笑,“最开始说要过来的可不是我。”   确实,虽说一直暖场的人是唐渊,但最初提议来见堂-弟堂-妹的人可不是他,若非好奇好友的目的,他也不会多事。   身为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与玩伴,唐渊比谁都敏锐的发觉他对那位小表妹的在意,若非如此,他不会屡次撩-拨人家小姑娘,这不是他为人善解人意勇于为好友献身吗?   他心里自得于自己的善良,奈何沈惟铮并不领情,转眼就将他抛到脑后回了宁王下榻的驿站。   春风暖和,吹来河岸边柳树上的柳絮,沈惟铮捻起衣襟上的绒毛,目光幽深。   帝京同江州远隔千里,杨家那位却知道小表妹的存在,根据探子回报,似乎还对她多有忌讳,言谈间颇为在意,这不能不让他在意。   就这两次接触来看,小表妹看模样也不是个好惹的,虽说性情和出身相比略有不符,但也没有太过异常,只是那没来由的对自己的抗拒与不喜,相较杨家那位对他的谄媚讨好与蓄意亲近而言,就显得很是突兀了。   拂开飘到眼前的柳絮,沈惟铮目光幽暗,女人这种东西,果真麻烦。   身后唐渊大呼小叫的让他慢一点,他停在原地,等着人呼哧带喘的跑过来。   看着好友那副模样,不知为何,沈惟铮想起了他同小表妹的相处,和他相比,她对唐渊就亲近自在多了。   难道他还比不上唐渊招人喜欢?莫名的,他心里突然出现了这个想法。   ***   旅途劳顿之后,沈家一行人终于平安回到京城。   侯府来接人的管事早已准备妥当,接到人之后就往宣平侯府的方向走。   但路到中途,却意外见证了一场惊马事故。   帝京里纨绔子弟多,这次是几个富贵人家的弟子闹市纵马,不止掀翻了许多摊位,还吓到了许多百姓,若非附近经过的骁龙卫及时出手拦下惊马,只怕早就闹出来几条人命来。   马车里,姚青同自家表姐撩-开帘幕看向不远处闹腾的人群。   或许是长得出色的缘故,姚青一眼就看到了沈惟铮,他手中牵着匹枣红马,正细心安抚,旁边一个身穿大红锦袍的年轻小公子围在他身边团团转,似是神色激动的正同他说些什么。   管事许是注意到自家大公子,上前问好回了话,没过一会儿,沈惟铮就将惊马交给下属,过来了马车旁边,随行的还有那个做了他小尾巴的年轻公子。   等到近前,姚青才发现那是个生面孔,她记忆里从未见过,倒是那小公子自己先主动的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武安侯府闻家的闻程,在家行七,大家都叫我一声七少,两位妹妹可以称呼我一声七哥。”   闻程这名字一出口,姚青倒是有了点微薄印象,她听说过武安侯府老太爷有位十分宠爱的嫡孙,然而英年早逝,惹人唏嘘,没想到是眼前这位。   看来,他出事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次惊马意外了。   姚青目不转睛的看着闻程俊秀的脸,之前那种紧张心慌感又再一次出现,果真,她还是别过于依仗曾经的先知为好,毕竟如今发生变化的人和事是越来越多了。   沈惟铮同伯父说完话回来,就见那不喜他的小表妹正盯着武安侯府的闻七看个不停。   她自己或许没察觉,但闻程却是发现了,因此行为举止规矩了许多,似乎生怕招惹红颜是非上身。   这情形看得沈惟铮不大痛快,他这个江州来的远房小表妹连他都不看在眼里,嫌弃得要命,就闻七这副模样,她哪儿可能看得上。   看着闻七那张同样备受京里姑娘们喜欢的俊秀脸蛋,沈惟铮皱了皱眉,就算论长相,他也毫不逊色,也不知道小表妹的眼睛是如何长的。   “好了,堂-妹她们一路奔波,赶着回府休息,日后有机会你再同她们说话。”他将碍事的闻七扯到身后,对马车中的两人道,“二妹,晚晚表妹,你们早些回府休息,祖母今日同伯母去了明水寺进香,等晚间她们回来,你们再同她们见礼,到时候一家人一起用饭。”   话音刚落,沈惟铮就注意到小表妹皱眉瞪了自己一眼,但很快,马车的帘幕落下,隔绝了一切。   他拒绝了闻七的热情邀请,以忙碌公事为由带着一干下属离开。   从侧门进了宣平侯府的姚青,再不随意用上辈子的经验揣测现在,力争以平常心对待她现在似是而非的新生活。   你看,前脚本该死去的人性命得以留存,后脚这该见的人就像上辈子那样去了寺庙进香,当真说不好世事变化。   四房的院子是早就收拾好的,家里下人忙忙碌碌的开始规整东西,姚青同自家表姐住在一起,看着她上辈子的闺房一点点显露出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怎么样?姨母让人精心准备的,还喜欢吗?”林氏满目慈爱的看着外甥女。   姚青笑着点头,“姨母为我准备的我都喜欢,谢谢姨母和表姐为我费心了。”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林氏嗔道,“咱们是一家人,以后别这么见外,否则我同你姨父要生气了。”   “好,我都听姨母的。”姚青从善如流,表示自己再听话不过。   等家里人休息梳洗一番,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春日的暖风带着馥郁的花香味吹进院子里,姚青披散着犹带水汽的黑发,看着院中那棵打了花-苞的玉兰树,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宁。   至此,她回家的旅途尘埃落定,她的亲人们住在咫尺之隔的院子里,一转眼就能看到。   许多的不幸还未发生,她和他们的未来都是崭新的,或许可知,也或许未可知,但至少让人心情愉悦。   她曾经的人生中,最不愿发生的那件事,这次是决计不会重复了。   真好。   ***   晚上,姚青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了曾经的故人们。   荣辉堂里,等着他们一行人请安的老夫人高坐上首,因着年纪大,越发显得颧骨高耸,眉眼刻薄,一双眼睛像带了刀子一样冷冷的刮过跪在地上的庶子、庶子媳妇及孙子孙女们。   在看到姚青时,她多停留了一小会儿,但也只是短短片刻便又很快离开。   所有人都习惯了老夫人对四房庶子一家的忽视,在这个家里,她只在意自己生的儿子,如今承了宣平侯爵位的次子以及次子房里的几个孙子孙女。   三房只来了个病歪歪的三夫人,同沈四爷说话时,只说三老爷身体不舒服需要休养,其他的那眉眼恭谨寡言少语的妇人却是不提了。   姚青在同宣平侯夫人丁氏见礼时,这个厌恶丈夫平妻之子沈惟铮的女人,同她的婆婆一样厌恶姨娘妾室,然而,无论是老夫人还是她,都喜欢给自己的儿子塞女人与小妾,让其他女人经受曾经和她们一样的痛苦。   “是个好瞧的小姑娘。”丁氏笑得和气,仔细盯着姚青看了许久,“看来以后咱们家里的孩子就又多个玩伴了。”   不用抬头,姚青都知道丁氏笑得有多虚伪,上辈子她因为谋害沈惟铮被绑了跪在宗祠里时,那疯癫疯狂的模样她记得格外清楚,因而再看眼前这个尚且年轻的丁氏时,多了丝难言的复杂。   只希望她这辈子不要再走那样一条路吧,然而,她却也没有多余的善心去改变这个人,毕竟,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选,自己走。   请安过后,一家人寒暄了几句,便朝着饭厅而去。   沈惟铮回府时,晚饭已过,漆黑夜幕下,众人各回各院,他途径花园时,看到了在荷花池旁边放乌龟的沈蕾同姚青。   两个姑娘,一大一小,蹲在石柱旁边,隔着栏杆低声说笑,尤其是小的那个,清凌凌的声音随着晚风扎进人的耳朵。   他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摸-到袖中的东西,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身为兄长,他不和小姑娘一般见识,该有的礼数他绝不会少。   侯府的荷塘是临着亭子建造的,专门弄了钓鱼台出来,几层台阶直接入水,沈奕送给姚青的乌龟此刻正黏在台阶上,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往水里去,不情愿的模样看得两人同几个丫头直笑。   “二妹,表妹。”沈惟铮出声。   “大哥?”听到声音,沈蕾转过身来,“大哥这个时候才回来,用过晚饭了吗?”   “之前在衙里用过了。”沈惟铮道,往前走了几步,刚好看到那只懒得出奇的黑乌龟,凉亭的烛火下,那抬头看向他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出奇,像是落了星子。   “我过来是为了这个,”他将袖子里的东西递过去,“给表妹的见面礼,本该早些给的,但谁知拖到了现在。”   “大哥太客气了。”沈蕾道。   姚青不想接,却也知道必须接,因此双手接过,中规中矩的道了一声谢。   然后亭子里就静下来了,再没人开口说话。   身为侯府长子嫡孙,且身负明英侯爵位的特殊兄长,沈惟铮和其他人相处时一向生疏话少,还不如唐渊这个时常往沈家跑的好友,这会儿他既不开口也不离开,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沈蕾是意外且不明所以,姚青则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说多做分毫,其他的丫头们平日里就畏大公子如虎,这会儿更是老实得出奇。   沈惟铮站了一会儿无话可说,也觉得他一来众人静若鹌鹑的模样没意思,因此朝两人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晚晚,大哥送了你什么?”沈蕾很是好奇。   姚青解开手中的青色荷包,里面是块漂亮的羊脂玉佩,以沈蕾的眼光来看,是既名贵又好看,就兄长的性格来说,这见面礼送得算是不错了。   毕竟,她这位兄长一向不爱和姑娘们亲近,家里这些堂-妹们如是,当然,这也和家里这些姑娘们性格特别有关。   然而,姚青看到这块玉佩时,却是皱起了眉。   她皱眉的缘故不为其他,只因为,这块玉佩,她认得。 第9章   温润细腻莹透纯净的羊脂玉佩,雕刻着流云百福,就像送出它的主人一样,漂亮又名贵。   这是今生沈惟铮送给姚青的见面礼,单就她的客居表妹身份而言,算得上是很给面子了。   然而,姚青不喜欢。   上辈子沈惟铮送的见面礼并不是这块玉佩,她拿到这块玉佩纯属巧合,甚至是十分尴尬的情况,也因此她不大喜欢,除了稳妥存放,从不曾用过。   “晚晚,怎么了?”沈蕾看着有些失神-的表妹,面露不解。   她觉得表妹的神色有些奇怪,不像是喜欢与高兴,反倒有种难言的沉郁。   “没事。”姚青笑笑,将玉佩收好,挽着自家表姐的手继续去看那只懒洋洋的乌龟。   春日的晚风虽有些凉,但花园里到处都飘荡着青草树木的清香,园子里有些安静,越发显得年轻女孩子们的低声笑语悦耳亲昵。   手浸在冰凉的湖水里,姚青轻轻拨了拨手边的乌龟,无声一叹。   若非重新回来,她还不知道原来过去的许多事情她都记得如此清晰,明明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很多年了。   装了玉佩的荷包垂在腰间,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她看向远处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想起了过往。   这块玉佩当初能落到她手里,还多亏了喜欢沈惟铮的那两位表妹的福。   宣平侯府一门双侯爵,算得上是门楣显赫,且因着老侯爷和已逝长子战功彪炳,曾经宫中赐下的赏赐不知凡几,虽说后来朝堂上沈家无人,圣宠不再,但到底算得上是帝京里一等一的勋贵人家。   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娶妻嫁女时的首选,尤其沈惟铮天资不凡,身负明英侯爵位,自然更是被人虎视眈眈。   同宣平侯府亲近交好的人家,打他主意的不知凡几,但府里老夫人心思诡秘,这被人觊觎的佳婿的婚事久久未定下来。   当年姚青进府时,拔了头筹的就是老夫人娘家那边的女孩儿和丁氏族中的女孩儿,两个姑娘模样都好,见到沈惟铮也是亲-亲热热叫一声表哥,为着嫁入府里不知争风吃醋了多少回。   老夫人和丁氏都是家道中落的人家出身,可以说,两家族中她们是最拔尖儿的,因着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老夫人想将未来明英侯这个爵位也捏在自家人手心里,因此选了娘家兄长的孙女儿过府,而丁氏纯粹是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将最漂亮的娘家侄女接进了府里。   两个姑娘一进府,就是针尖对麦芒,姚青作为初来乍到的所谓“表妹”,若非早年受了苛待身子未长成,只怕也是要被人联手对付的,毕竟,四房接她入府,谁知道是什么心思。   沈惟铮不耐烦那两位争着做他妻子的表妹,虽面上端着敬重长辈的做派,但私底下却能避则避,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喜欢。   老夫人对这个太有主见的孙子自小就不大得意,虽然未强订婚事,但也处处为难,至此,整个府里都因此闹腾起来。   姚青记得很清楚,某天那两位表妹为争夺自家表哥心意,闹腾得十分过分,在后院里态度强硬的拦了沈惟铮的路,不仅当众撒泼质问,还妄想抢夺他随身戴的玉佩充作定情信物,双方可谓是撕破了脸,闹得十分不像样。   她那天正巧去花园替表姐摘花,回来被那几人堵了路,本想悄悄避开,却不妨沈惟铮耳聪目明,让随从拦了她的路,态度强硬的将她扯进了那一滩浑水里,让她遭了无妄之灾。   那天,太阳很大,她记得自己被晒得很难受,但更难受的是沈惟铮的态度和话语。   他站在那两个女孩子身前,面容冷漠语气冰凉,“你们脚下,踩的是沈家的地,身上穿的戴的,是沈家的金银,若是不想好好呆着,那就滚回自己家去。”   听他号令的随从与家将几乎是毫不留情的将两位表小姐往府外拖,全然不在乎两个女孩子的惊声尖叫与哭嚎挣扎。   姚青站在沈惟铮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和那些眉眼冷酷的家将擦肩而过,惊吓窘迫,浑身冷汗涔-涔。   “我的东西,只有我想给谁,没你们说话置喙的余地。”   砸进怀里的玉佩力道颇大,让姚青胸口隐隐发痛,她看着落在掌心里的漂亮玉佩,几乎不敢抬头。   她知道自己没有觊觎过沈家的富贵,更是没妄想过这位侯府的大公子,如今的世子未来的明英侯,然而,被迫旁观的那一刻,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脸皮被扒掉了一层,疼得如烈火烧灼。   沈惟铮的警告与雷霆手段,不止是给那两位表小姐看,给府里两位掌家夫人看,也是给她看的。   寄人篱下的活着,大抵就得有这样的觉悟。   沈惟铮不动则已,一动就差点掀翻了整个家,两位表小姐是真真切切的当着众人的面被扔出了宣平侯府,再没机会踏进侯府大门。   姚青僵硬着身子站了许久,等终于缓过神来,提起勇气颤抖着手将玉佩还给沈惟铮时,他只冷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句话。   “给你了。”   他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然而姚青拿着那块玉佩,却觉得格外难堪。   沈惟铮那时的态度,就像扔累赘扔垃圾,而她,拿着一块烫手山芋,咬紧牙关,连眼泪都不能落。   如果被看见眼泪,她会觉得自己更可悲。   那时候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后来自己会嫁给沈惟铮,成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就像现在的她,也料不到这块玉佩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回到她手里。   临睡前,姚青将玉佩放进了箱笼深处,纵然事情过去多年,一切早已成为褪色的回忆,她依旧不喜欢这块玉佩。   毕竟,她是那么的怀念怜惜曾经的自己。   现在的她,是曾经弱小无助的她一步步踏过风霜雨雪走来,才成就了如今坚强的自己,然而,她如今再出色,也无法改变当年的惊慌失措。   所以,她只能更爱自己一些了。   ***   侯府里四房回来之后,比之前要热闹些。   除去被老夫人厌恶的三房,家里三个孙子四个孙女,往来走动不少。   沈蕾同二房那边的来往过几次,丁氏的嫡女依旧掐尖要强,事事喜好压别人一头,庶女学了自家姨娘的做派,紧跟在长姐身边做小尾巴,反正是同从前一模一样的不好相处。   姚青当年在两人身上吃了不少亏,如今她内里是个成年人,再没有被两个小丫头欺负的说法,因此你来我往交锋了两次,就远远隔了开来。   林氏心疼外甥女和女儿,也不愿两人受委屈,因此比离家前更低调,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   比起关心府里这些讨厌的人事,姚青更在意自己之前规划好的未来。   她母亲嫁妆单薄,且她现在客居侯府,上辈子是寻求庇护,这辈子目的则简单明确些,就是和姨母家人在一起。   “所以,我打算将这方子卖了,或者与人合作香坊抽一成干股。”姚青看着林氏道。   林氏眉头紧皱,似是在思索,旁边沈四爷端着茶杯,笑看着外甥女,倒是沈蕾看模样不大赞同。   到最后还是林氏先开了口,神色郑重,“晚晚,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姚青笑笑,“姨母,我知道这方子不错,但香坊生意咱们家没路子也没底蕴,与其耗费力气支起一摊生意麻烦多多,还不如直接卖方子或者同香坊合作。”   “宋家的香坊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同他们家合作不止轻省,日后还能多出一条门路,也算是一举多得了。”   “看来你想的很清楚。”林氏神情复杂。   她知道自家外甥女聪慧省心,但没想到聪慧到如此地步,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这一只下金蛋的母鸡送进了别人家的笼子里。   林氏自问,她自己是没有此等魄力的,毕竟事涉传家秘方,能支撑一门生意的根本,她轻易舍不得。   姚青将一切看在眼里,没说其他,只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两位长辈拿主意下决心。   沈家以军功起家,沈惟铮虽说是兼祧之子,但或许真的继承了他名义上那位父亲实际上大伯父的军事天赋,在多年后屡立战功,让沈家重回一等勋爵的位置。   在他及冠继承明英侯爵位之前,侯府里所有的家将都归入了他麾下,他那位父亲既不耐烦养这些人,也不耐烦上进,满心只有风花雪月与挥霍无度。   侯府家底不薄,但是手握掌家大权的老夫人却不舍得将钱花在养这些人身上,对她来说,沈惟铮这个所谓的长房嫡孙,就同她的长子一样,让她满心不喜,所以,若是可以,她手里那些家产最好全部留给得她欢心的次子,一分一毫都不舍得分给讨厌的孙子。   嫁给沈惟铮之后,姚青才知道要管好一个家多难。   沈惟铮要带兵要出征要养他的家将,处处都要用钱,对姚青来说,她最为难的不是应对来自长辈的恶意,而是如何同他的丈夫齐力养家,为日后的儿女挣下一份家业。   圣眷再隆,也抵不住没有米面下锅。   丈夫手握兵权,做的是圣上的孤臣,姚青无需太过费心要同哪些人家交好联络关系,她要做的,就是想门路赚钱填无底洞。   幸而她在商事活跃的江南长大,自小就需要为活着精打细算想门路,路也不算太难走。   虽然起初那几年有些难,但到底让她带人趟出了一条路,那时候的福泽如今还是她的依仗。   后来她手里零零碎碎有着许多生意,香坊,窑场,银楼,药堂,走南闯北的商队,还有西南边出海的商队,都是多年来一一攒下。   这里面,有太多人的努力,也寄托着许多人的心血,更是沈惟铮给那些同袍战友寻的退路。   今生她是管不了这些了,但惠及自己与家人一二还是可以的。   她没那么贪心,想求的也没那么多,就像她拿出来的鼻烟方子,曾经风靡大江南北,但到底只是一个方子,影响不了太多。   “你让我再想想。”林氏犹豫了下,还是没能做出决定,倒是旁边沈四爷深深看了外甥女一眼,觉得事无不可。   姚青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打开香炉,拨了拨快要燃尽的香料,随手添了两勺,很快,房间里清新恬淡的味道逸散开来。   这是她最近同表姐一起合香时制成的香药,有凝神静心之效,正适合此时用。   她托词意外入手前朝孤本解释方子的来源,又将一切摆在了两位长辈面前任由抉择,无论姨母选哪个,都只有好处。   若是只有她自己,这卖方子的生意虽然也能成,但绝不会如她想象中一般顺利合心意。   说到底,怀璧其罪,她一个毫无依仗的小姑娘,闹市怀金只有惹祸上身的份,但若有侯府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无论是银子还是干股,姚青都无所谓,反正这方子就是用来替姨母解燃眉之急的,又或者拿来给表姐添妆也好。   林氏最后到底还是选了银子,她是想将这钱充作外甥女的嫁妆,这样日后也方便取用,毕竟若晚晚嫁人,侯府到底同她远了一层,干股守不守得住还两说。   方子的事最后交由沈四爷处理,半个月后,姚青面前摆了厚厚一叠银票,总计五万两。   “姑娘日后有福了。”海棠抽噎着直抹眼泪。   姚青拍了拍丫头的手,将银票分成几份,打算全都置成产业,姨母她们不会收她的银票,但她总有办法将钱花在家人身上。   更何况,现在只是她走的第一步,日后要做的事情更多,要走的路还长。   ***   归京安置好之后,林氏渐渐忙碌起来。   为了沈蕾的婚事,从前许多疏远的关系要走动起来,相熟的人家也要相看起来,就为了给女儿找个合心意的夫婿。   托一门两侯爵的福,沈家的姑娘在外面同辈中向来很受欢迎,四房未回京之前,二房那边可谓是众星捧月,如今沈蕾回京,约她出门的帖子也多了起来。   沈蕾翻着手上的帖子,莞尔一笑,“说是请我,奈何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姚青一边帮着整理帖子,一边按照姨母之前教导的京中谱系与关系画图,“醉翁之意又如何,最重要的是能给表姐找个好夫婿。”   “出去见的人多了,这京里八卦与阴私知道的才多,才能避免被人糊弄,选个面上花团锦簇却内里糟污的。”   “人小鬼大。”沈蕾不由失笑,戳了表妹额头一下。   姚青神情严肃,“表姐不要以为我说笑,姨母说了,嫁人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关乎后半生与儿女幸福,若是选人时不好好筹谋,日后有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我希望表姐能嫁个好人家。”   纵然女子可以和离,但到底要被伤过一场,比起坎坷之后的幸福,姚青更宁愿自家表姐一帆风顺。   看着自家表妹的认真眼神,沈蕾怔了下,随后满心温柔的将人拢进了怀里,“好好好,我都听晚晚表妹的。”   虽说她是长姐,但沈蕾觉得,自家表妹这少年老成总想护着人的脾性,比她更像姐姐。   “对了,表姐,这杨家小姐已经是第三次下帖子了,还要拒吗?”   亲昵过后,姚青将面前专门挑出来的拜帖推到沈蕾面前,递帖子的杨家她不熟,也没怎么听说过,更对帖子上的杨三小姐毫无印象,但偏偏从四房回京之后,这位小姐屡次三番主动示好,很是让人无奈。   之前两次沈蕾给拒了,这次因着她请了几位相熟人家的姑娘聚会,倒是不好再拒绝,尤其是对方上门拜访的日子偏巧是聚会那日。   沈蕾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对方不依不饶,总不好再多添麻烦。   “也不知道这杨家姑娘什么脾性,”她道,“不过从行-事作风来看,恐怕难缠。”   姚青看着帖子上腕力不足的虚弱字迹,点了点头,她也这么觉得。   ***   富丽堂皇的暖阁,酸枝木的家具摆设中,铜制的如意香炉里烟气袅袅。   临窗的软榻上,身着水绿衣裙的少女正闭目眼神,她满身的富贵穿戴,身边站着个俏-丽的黄衣婢女,正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世子早上去了骁龙卫点卯,午后出门办差,途中经过庆和楼让人置办了些酒菜……”   零零碎碎的日常虽然听起来平平无奇,却全然是一个外男行迹。   等话说完,外面等着回话的丫头立刻轻手轻脚走进门,同自家姑娘说话,“姑娘,侯府那边刚刚回了帖子,说是请小姐五日后上们做客。”   这话一出,一直闭着眼的少女终于舍得睁开眼睛,“很好。”   杨婉看向身旁的大丫头,“我让你们准备的衣裳与首饰都备好了吗?”   “姑娘放心,一切都已备好。”丫头小心翼翼回话,努力压下战战兢兢。   想起从前小姐让人活生生打死身边几个大丫头的冷酷,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做事回话。   杨婉勾了下嘴角,侧身看向窗外艳-丽多情的桃花,桃花多妩媚,正值好时节,正如同现在的她,处在最好的时候。   “婉婉,婉婉,”她轻声喃喃,“可比晚晚好多了。”   ***   “杨三要登你家的门?”唐渊烧掉手上密报,挤眉弄眼的看向好友,“阿铮,你说她这是又想干什么?”   沈惟铮从公文中抬起头,语气不善,“我现在不关心她想干什么,只想知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因着之前宁王遇袭一事,圣上震怒,骁龙卫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更是和宫中禁卫几次换防,积压的公文越来越多,偏偏都督那里也传了命令下来,让加紧操练,沈惟铮满心公务,偏偏不省心的好友还要额外生事,不怪他心情不佳。   看着分担了自己工作的好友黑沉面色,唐渊缩了缩脖子,知道此时不宜再捋虎须,只得怏怏不乐的坐到了桌案前,做一会儿老实鹌鹑。   但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又故态复萌,“杨三要是入府的话,你提醒下小表妹啊,她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怕小表妹吃亏。”   沈惟铮停了下笔,语气淡淡,“你倒是关心她。”   唐渊挑眉,满面得色,“那当然,小表妹多可爱啊,不过,你这种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是不会懂的。”   闻言,沈惟铮皱了眉,“唐渊,你说话行-事最好注意些分寸,虽然她看起来小,但到底已经十二岁,她不是你那些堂-妹表妹,行-事太过肆无忌惮,小心徒惹伤心。”   “还有,她如今住在沈家,就是沈家的人,你明白吗?”   身为好友,沈惟铮再清楚不过唐渊的性子,油嘴滑舌不是什么大毛病,和堂-妹表妹玩乐说笑也可,但若是小表妹上了心当了真,闹到最后只会伤了两家的颜面和情分,他不想看到那个局面。   唐渊摸着下巴,神色渐渐变得古怪,“沈家的人?”   他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你这是打算庇护小表妹了?”   “我答应了四叔护着她。”沈惟铮道。   唐渊想笑,而且他也真的笑了,“阿铮,我突然觉得你说话真有意思。”   在沈惟铮的不快中唐渊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他揉揉发酸的脸颊,“行,你好好替我护着小表妹吧,我先替她谢谢你了。”   这话说得爽快,然而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沈惟铮瞪了好友一眼,不再搭理他,继续醉心于公务,倒是唐渊,觉得自己是时候抽空去好友家走一趟了。 第10章   “姑娘,这会儿天太晚了,要不然咱们明日再来找吧?”海棠提着灯笼,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   姚青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还是今晚多费些功夫吧,万一被人捡了去,说不定会有麻烦。”   这话一出,海棠立刻打起了精神,同自家姑娘一起继续认认真真的四处找寻那掉了的荷包。   姚青白日里总喜欢逛花园晒太阳散心,谁知道今日居然不小心丢了东西,若是其他也就罢了,偏偏是她亲手绣的荷包,若非晚饭后收拾东西时察觉,只怕还未曾发现。   侯府说是规矩大,但在姚青心里,老夫人和丁氏管家的本事都不怎么样,花园这里人来人往,荷包被丫鬟仆妇捡去还好,若是其他人,恐会多生事端。   是以,她才带了海棠亲自来寻,想早些找到。   两人沿着白日里的足迹走到了假山附近,正准备去草丛里看一看,对面有人提了灯笼过来,开腔问话,“哪个院子的人?大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海棠被吓了一跳,灯笼扑通落地,内中烛火灭掉,姚青也被惊了下。   到底她更为稳重,利落出声道,“我们是四房的丫头,姑娘有东西落在花园,遣我们来寻。”   “四房吗?”熟悉的男声伴随着灯笼的光亮出现在二人面前。   姚青一眼看到了带着常随的沈惟铮,他看了两人一眼,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海棠福了下-身,捡起地上的灯笼,姚青开口,“大公子。”   “烛火。”沈惟铮吩咐常随,看向站在假山阴影里的小姑娘,“夜晚天寒,表妹还是不要夜里出门的好,若是真要出来,最好多带两个丫头。”   海棠手中的灯笼慢慢亮起,姚青平静道,“多谢大公子关心。”   沈惟铮顿了下,没说什么,似是打算离开。   姚青巴不得他早些走,牵着海棠的手打算继续找,却不妨沈惟铮路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表妹,你还打算继续找?”   姚青不清楚他问话的意思,只虚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帮你。”沈惟铮转身,看向主仆两人,“你要找什么?”   说起来沈惟铮是好意,然而姚青心里却不大愿意,她打定主意想要远离这人避而远之,奈何身处一个侯府,还有个表哥表妹的纠葛,势必得有打交道的时候。   她这边沉默着不说话,若是从前,沈惟铮哪有耐心和功夫理会这等小事,还是贴人冷脸的做派,但或许是这会儿晚风徐徐,他处理完了挤压的公务心情好,突然间有了任性的心思。   “表妹,说说你要找什么,找到了你也好早些回去。”   海棠有些不大明白为何自家姑娘不说话,但心里是担心的,不免抓紧了自家姑娘的手。   短暂的沉默过后,姚青也知道自己这副做派没意思,说到底如今的沈惟铮和她半分关系都没有,帮她是情义,不帮是本分,她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四房远房表妹,身为主人,他愿意给出半分善意都是高看了。   也就是她,仗着那些前情,在沈惟铮面前到底有几分难言的放肆。   她有些迷雾遮眼了,姚青想,还自视甚高。   不止她不想和沈惟铮有所牵扯,他估计也是没将她看在眼里的,若非她之前摆出那般姿态,他或许还注意不到她。   是她失策了,转瞬的功夫心里想明白这些,她福身一礼,态度疏远却恭敬,“多谢大公子,我在花园里丢了一个青色荷包,上面绣着荷花。”   沈惟铮有些惊讶,这小表妹似乎态度变了许多,他吩咐随从同海棠一起去找,自己却提了个灯笼站在假山旁边陪姚青。   虽然是自家府里,但同样不缺没眼色的人,将小表妹自己放在这里,他不大放心。   两人安安静静的站在一处,谁也不说话。   姚青闻到从沈惟铮身上随风而来的酒气,动了下脚,悄悄的换了下位置。   注意到她的动作,沈惟铮挑了下眉,本以为这小表妹是识趣了,谁知道不喜他的心思还是同之前一样。   莫名的,他心情不快,大概是酒意上头,他故意没话找话,“表妹,之前送的玉佩喜欢吗?”   见面礼送的贵重,见到她有难他开口帮忙,怎么说他都是个不错的主人同表哥,她还如此作态,也就是他心胸宽广,否则换了其他人,只怕她早就将人得罪狠了。   姚青抬头看沈惟铮一眼,发现他情绪不佳,似乎有些生气。   她同沈惟铮一起生活多年,虽然这个年纪的他她不熟悉不亲近,但凭着相处多年的经验,最是清楚他酒后有多麻烦。   和别人喝醉酒耍酒疯不同,沈惟铮酒后只会更加“清醒任性”,说话做事毫无顾忌,所以他自来少在外面醉酒。   这时候的少年还青涩,但醉酒后的姿态想必是一般无二的,就像刚才那句多余的问话,清醒时候的沈惟铮绝对不会开口。   姚青不想同酒后的沈惟铮多有牵扯,想了想,斟酌着语气缓缓道,“很喜欢,谢谢大公子。”   “骗人。”她刚说完就被沈惟铮毫不留情戳破,“你明明不喜欢。”   她确实不喜欢,姚青想,但话不是那么说的。   不想和醉鬼纠缠,她再次闭口不言,看着远处海棠他们,姚青犹豫了下,决定还是暂且远离这边比较保险。   然而她脚步刚刚一动,就被沈惟铮堵了路,“表妹打算去哪儿?”   两人因着沈惟铮的动作靠得有些近,姚青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大公子,我去找荷包,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姚青知道自己情绪很容易被沈惟铮引动,但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所以总是下意识的压抑控制,弄得她每次同他相见相处,都戒备以待。   沈惟铮看着烛火中越发显得娇小的姑娘,或许是入京之后吃好睡好,她比初见精神许多也好看许多,即便还未长成,也是一副明眸皓齿的好模样。   他是知道为什么唐渊喜欢逗弄她的,并非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为了帮他,纯粹是见猎心喜罢了。   唐渊就喜欢逗弄长得好看的小姑娘,他家里那些堂-妹表妹哪个没被撩-拨过,口口声声叫着小表妹,不过是占便宜罢了。   毕竟,她长了一副江南闺秀的好模样,看起来柔柔弱弱娇娇俏俏的,却偏偏喜欢摆出一副老成稳重的自矜姿态,不怪人想逗弄。   “晚晚表妹,你讨厌我,为什么?”沈惟铮话问得直接,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姚青皱眉瞪他,“我没有不喜欢大公子,只是觉得我客居侯府,不宜同大公子太过亲近,以免惹人误会,还有,大公子不该叫我乳名。”   “骗子。”沈惟铮突然道。   “大公子,我先告辞了。”姚青觉得这会儿的沈惟铮当真不是一个能说话的对象,就差胡搅蛮缠了,她宁愿不要荷包也不想同他纠缠下去。   她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奈何沈惟铮不肯放人,手一伸就又拦住了她的路。   姚青心情愤愤,推开他的手臂就往前跑,结果脚下刚挪半步,就被人用力一扯往后倒。   酒后的沈惟铮手上力气没分寸,本来只是想拦人,谁知道动作太过强横,直接把人拽进了怀里,就连姚青的衣襟都被扯开大半。   灯笼落地的间隙,沈惟铮看到了那裸-露出来的大-片肌肤和一闪而过的红色。   照亮的烛火扑哧一声熄灭,逸散出袅袅青烟,彻底暗下来的假山旁,唯有浅浅的银色月光。   被扯了衣襟的姚青已经不只是恼怒了,她快手快脚的拢好衣襟,压抑着怒火恨恨推开沈惟铮的手,“大公子请自重。”   姚青觉得自己今天是真倒霉,遇到沈惟铮这个冤家。   她仗着自己受了轻薄,狠狠一脚踢过去,沈惟铮下意识的躲开,随后才想起这时候不躲才最恰当。   气氛静默且尴尬,姚青已经怒到不想再和沈惟铮计较,只想远远的躲着人回去自己院子平息怒火。   然而,今天她的运气或许真的是很糟糕,想要躲开瘟神和冤家都成了奢望,刚摸黑走了两步,就脚下一踉跄,头晕目眩的跌进了身后人怀里。   沈惟铮抱住了倒进他怀里的人,又瘦又小,站起来时堪堪到他胸口处,窝在他怀里时像只瘦猫,手臂一揽就能抱个满怀。   他目力出色,黑夜里也能看得分明,发现这言不由衷爱说谎话是个骗子的小表妹这会儿气得呼呼直喘,若是有光,大概能看到红通通的一张脸。   到底醉酒后不同平日,他神思恍惚了一瞬,下意识手上用了力,才发觉手下软-绵得吓人。   姚青冷不防痛得轻呼一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次是真真正正又被人占了便宜。   气得她想要打死沈惟铮的那种便宜。   纵然从前两人是夫妻,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但如今到底不同于从前,姚青该有的生气与羞窘一点不少。   当然,羞绝对不是少女的羞涩。   本来她只想揭过之前的尴尬,现在却很想给沈惟铮一巴掌,于是,她也真的毫不客气的动手了。   对于自己的失态,沈惟铮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尤其是等他看清、明白自己摸-到的是什么地方,很能理解怀里小表妹的窘迫与愤怒。   然而,他醉酒后就是与平常不同,平日里的稳重冷静尽皆不见,手不止没移开,反而下意识的又捏了一次。   他,就是有些好奇,而且,从前确实没摸过……   心里想着这些,朝着脸扇过来的巴掌在他下意识的躲避里堪堪落空,但指尖的指甲却在下巴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表妹,抱歉。”   沈惟铮这下子是真的清醒大半,不对,也不能说是清醒,毕竟就算醉酒,他神智也在,现在无非是该有的理智与冷静都回来了。   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开,沈惟铮退后两步,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暗哑,“今夜我饮了些酒,并非故意轻薄表妹,还望表妹海涵。”   姚青捂着衣襟,黑暗中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安静的夜色里,月光越发黯淡,许久后,她才紧绷着嗓音道,“以后万望大公子自重。”   说完,她踢开脚下灭掉的灯笼,跌跌撞撞跑向花园里海棠所在的方向,抓着自己的丫头气势汹汹的回了园子。   等两人进了屋,海棠才在明亮的烛火下看到了自家姑娘难看到近乎发黑的面色。   “姑娘?”她有些疑惑,“荷包还没找到呢。”   “明天再说,今天太晚了,还是先睡吧。”姚青勉强压下满腔沸腾内心,朝她笑笑,“你去打些热水来,我梳洗一下。”   海棠应声,去外面端热水。   姚青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面色难看的自己,揪紧了衣襟。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怪异,她不是真正十二岁的自己,她嫁过沈惟铮,也为他生儿育女过,经历过比这更亲密的事情,但刚刚那会儿的她,窘迫难受愤怒得完全不像应当成熟的自己。   眼睛又热又涨,甚至有些发疼,她知道,刚才的她更像是曾经的小姑娘。   姚青忽然觉得难受,更甚着她在想她到底有没有曾经所谓的前生,也许她从来就没什么过去,有的只是一场荒诞的黄粱梦。   古有庄周梦蝶,或许她只是一只迷梦的蝴蝶。   然而,她满心的怀疑,在看到自己的眼睛时尽皆消失。   那不是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眼睛,里面沉淀了太多东西,不复清澈纯稚。   所以,她其实还是回来了。   然而,她心里同样还有曾经的自己,因此才总是失常。   夜色深沉,天际慢慢起了黑云,挡住银白月光,稀疏的星子点缀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寥落。   梳洗过后,姚青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满身冷意,才回了床-上,想着今晚的沈惟铮。   比起被轻薄的她,她相信,做出这些的沈惟铮,该有的困扰绝不会比她少。   无论如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嫁给沈惟铮,她未来会嫁的那个人,只会满心满眼都是她。   如果没有那个人,她宁愿不嫁,都不要再辛苦劳累的做一个贤良佳妇。 第11章   宣平侯府四房沈蕾的好友聚会,终于在一个春风送暖的晴好天气如期举行了。   作为回京之后第一次和闺秀们的交际,沈蕾做足了准备,不止林氏给予了有力支持,处处精致用心,就连手头不太宽裕的沈四爷都私下里给女儿塞了些花用的私房钱。   收到钱时,沈蕾好气又好笑,但看着满腔慈爱的父亲,她只得沉默下来,好心隐瞒下了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或许是因为双亲如临大敌的慎重,以及近日里对她婚事的思量,重归京城社交圈的沈蕾一时间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只是,这紧张的情绪没持续两日,就在自家小表妹的出众表现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家小表妹聪颖早熟心有成算,但这遭筹备聚会期间,看着本来跟在她身边学习练手的小表妹井井有条的操持一切,甚至润物细无声的帮她查缺补漏,那种感受更是深刻。   “晚晚,这次真是多谢你了,不然一切不会这些顺利。”沈蕾满心感叹,揉了揉小表妹脸颊,满心的疼惜爱娇。   虽然小表妹不爱撒娇,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但这样知礼识趣的姿态只会更让人心疼。   若非从前在那个家里吃多了苦楚,哪能锤炼出来这番本事,只能说,幸好早日出了姚家那个虎狼窝。   姚青一脸无奈的任由自家表姐“疼爱”,“都是一家人,表姐还和我客气。”   两姐妹说说笑笑,花园里,沈蕾邀请的客人们陆续到场。   正值春日,花园里百花争艳,绿意融融,被装饰一新的凉亭水榭里,薄纱随风轻扬,浅浅淡淡的氤氲香气慢慢从香炉里逸散开来。   应邀的几位闺秀是沈蕾未出京时还算相熟的几位,有些是沈家的姻亲,有些则是沈四爷的同僚,大家彼此平日里也有交际,今日见了面,说说笑笑好不自在。   沈蕾作为主人,在场中周旋,热情好客的应对这些久未相见的闺秀们。   倒是那位几次三番送帖子上门的原平伯府杨三小姐独坐一旁,似是在欣赏春光,和几位姑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姚青最后过了一遍手上的事,让人盯好厨房那边别出纰漏,这才姗姗来迟同自家表姐会合。   水榭里很热闹,女孩子的莺声燕语娇俏清脆,让人听了心情都轻快几分,看着自家表姐的笑脸,她很是心满意足。   “表妹快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姐姐。”沈蕾声音清脆的招呼自家辛劳了许久的可爱小表妹。   姚青被表姐挽着手臂,刚走到近前,隐约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就被突然钉在身上的冰凉刺骨视线蜇得看了过去。   是个极为陌生的女孩子,之前从未见过,容貌富贵艳-丽,仿若一朵富贵牡丹,实打实的美人坯子,然而,这个女孩子看她的神情却不大和善,甚至隐隐有几分针对与恶意。   压下心底疑惑,姚青听自家表姐一个个介绍在座的闺秀们。   “这位是翰林院学士卢大人家的三小姐,你叫卢三姐姐就好。”   “这位是太仆寺卿家的……”   ……   姚青一圈儿人叫下来,既有文臣也有武官,还有勋贵,七八个姑娘身份有高有低,有嫡有庶,有热情有冷淡,但总体而言,大家还算给面子,不管是客套也好还是真心交好也罢,都给了见面礼。   最后,沈蕾带她见的,就是之前那位富贵美人。   看着身前那满身富贵气派的原平伯府杨婉,沈蕾轻轻捏了捏自家表妹肩膀,“小表妹,这位是原平伯府的三姑娘,你可叫一声杨三姐姐。”   沈蕾不是笨人,对于这位“纠缠不休”的杨三小姐心里一早就有打算,如今见到真人,交际间不忘关注,自然发觉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以为是冲着大哥来的,但今日仔细一看,却好似是对自家小表妹感兴趣?   看着对方紧盯着小表妹的灼灼眼神,沈蕾微微皱眉。   姚青姿态从容的向人行礼,带着这个年纪女孩子特有的羞涩腼腆,开口叫人,“杨三姐姐。”   自从见到人后,杨婉就将人打量了个遍,这会儿面露笑容,不复之前矜持高傲,伸手将人扶了起来,重重的握了一下姚青的手,“不愧是江南闺秀,果真是养在水乡的姑娘,招人疼爱。”   她接过身旁丫头递来的荷包,放到姚青手里,“见面礼,给妹妹玩的,我一直呆在京里,从未去过江南,听说那里风景极好,等日后有空了,我请妹妹上门说话,还望不要推辞才好。”   “多谢杨三姑娘厚爱,若三姑娘不嫌弃,到时候我定带着表妹上门叨扰。”沈蕾接话,免了自家表妹烦忧。   她觉得这位杨三姑娘看人的眼神很怪异,不想表妹和她太过亲近,因此只三两句带过,带着人离开了。   今日的聚会自家筹备得用心,前来赴宴的姑娘们又都给面子,如果不是有杨婉这个意外,气氛可谓是极好。   沈蕾同闺秀们联络了感情,话里话外也听了不少京城的八卦与新鲜事,同几个蓄意探听自家大哥行踪与日常的姑娘打了太极,最后在夕阳西下时,强撑着满心疲惫送走了一干娇客。   “晚晚表妹,过两日我递帖子进府,妹妹若是有空,一定要登门做客,咱们好好聊聊。”   杨婉扶着丫头的手,看向那矮了自己半头的小姑娘,或许是身高的关系,莫名带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晚风拂过,带着馥郁花香,姚青羞怯一笑,枝头花朵似的娇俏动人,“多谢三姐姐邀请,若是有空,我定和表姐一起赴约。”   得了答复的杨婉满意一笑,出门登车回家,然而人刚上马车,侯府侧门就来了几匹骏马,马上的人正是办事归来的沈惟铮。   眉眼淡漠的俊美公子,一身与春日格格不入的冷傲与孤高,又带着几分富贵乡里熏陶出的世家贵气,无论是外貌也好,气度也罢,都堪称人中龙凤,正是被京里贵女们推崇喜爱的好模样。   意外见到人,矜持了一整天的富贵美人终于没了之前白日里应对同行闺秀们的冷淡高傲,晚风中,杨婉声音清脆,语带惊喜,“大公子!”   或许是杨婉的声音太尖细,冷不防吓了姚青一跳,她本来正打算同自家表姐往回走,结果打眼一看,就看到了前几天气到她的冤家。   看到人,她那张小-脸立刻板了起来,丝毫不见之前的温和笑模样,像是盖了层冰雪,冰冷动人。   沈惟铮下马将缰绳交给常随,顺着叫人的声音看过去,对上杨婉满是情意与惊喜的眼神,神色淡淡,“杨小姐。”   这疏远冷漠的态度并未让对方退却,杨婉下了马车,几步走到沈惟铮近前,“许久不见大公子,大公子英姿如昔,不知上次我送大公子的谢礼你喜不喜欢?”   “杨小姐客气。”沈惟铮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退开两步,“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谢礼也不用再送了。”   杨婉双颊绯红,一双眼睛波光盈盈,蕴满了情意,“大公子的举手之劳救了我一命,我若是不记在心里,岂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倒是大公子,品行高洁,让我自惭形秽了。”   两人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往,那边沈蕾同姚青看了个热闹。   沈蕾同自家小表妹咬耳朵,“我还当这位杨三姑娘别有所图呢,谁知道还是图谋大哥,也不知道是什么救命之恩,看这副模样,简直恨不得立刻以身相许,把大哥吃进肚子里去!”   姚青打了个冷战,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自家表姐说的太对了,“我觉得也是,那位三姑娘都快用眼睛把大公子扒光了。”   沈蕾看得兴致盎然,一副很想知悉内情的八卦模样,倒是姚青见惯了女人对沈惟铮示好的情形,浑不在意。   比起在这里看戏,她更想转身回府,毕竟她是当真不想看到沈惟铮那张脸。   只可惜,沈蕾不放人,拖着她看个不停,直到杨婉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带着满腔情意离去,两人这才同进家门的沈惟铮对上。   “大哥。”沈蕾笑得意味深长,“艳福不浅。”   沈惟铮眉头还皱着,看着自家妹妹,似是有些无奈,“别调皮,进门吧。”   眼角余光看到低眉垂目的姚青,不大自在的别开眼神,轻咳一声,谁知道对方既不抬眼看人,也不出声招呼,一张小-脸上满是冷淡严肃。   三人一同往府内走,他没话找话,“听说你今日在府里宴请好友,情况如何?”   沈蕾这会儿看到自家人,心情不错,心里也不觉得无聊疲惫了,开口同自家大哥说起了白日里的琐事来。   姚青跟在旁边,不发一语,存在感低微得好似这边没人。   等三人分道扬镳时,沈惟铮才终于找机会同她说了第一句话,“小表妹今日玩得可好?在府里可还习惯?”   这话一出,姚青身上落了几道视线,再次见面,她终于舍得抬头,视线同沈惟铮对上,语气平淡,“多谢大公子关心,我很好。”   落在身上的目光锐利且无法回避,姚青从对方眼里看不到丝毫情绪,只看到一副往日里熟悉极了的疏离傲慢姿态。   她心绪无波,突然想起白日里那些闺秀和门前看到的那一幕。   在曾经身为沈惟铮嫡妻的她面前,看着姑娘们争相想要嫁给他这个众人眼中的佳婿,当真有趣。   从前她还要担心操心,要时时揣摩沈惟铮的心思,现在只用看戏,着实是省心省力。   以后沈惟铮的这些桃花,只留待他未来妻子操心了。   姚青面目冷淡姿态疏远,不见半点儿热乎气,在不知内情的沈蕾看来,很是有些不妥,她刚想同大哥描补几句,就见他深深的看了小表妹一眼,转身很快带着人走远。   等没了其他人,沈蕾带着姚青往回走,低声耳语道,“晚晚你怎么了,怎么对大哥这么冷淡?虽然大哥看起来高傲不好接近,但其实心地很好,有麻烦找他大哥一定会帮忙,你日后呆在府里,和大哥关系好点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沈蕾是真将小表妹当做亲妹妹,说话行-事上十分亲近,若非真正将人放在心里,她也不会将话说得这般功利直白。   姚青知道自家表姐好意,但经过前几天的事,她是真不想给沈惟铮好脸,而且,“表姐,今日的事你也看到了,大公子如今到了婚龄,家里家外盯着的人那么多,我寄居侯府,若是和大公子太亲近,只怕麻烦比好处多。”   “虽然我现在年纪小,但远着总比近着好,而且我同侯府关系本就疏远,只是姨母的外甥女,说起来和沈家并没什么关系,就算真借势,借的也是姨父的势,大公子那边,现在这样正好。”   想起侯府里几房的情势和老夫人的心思,沈蕾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   “不过,”她话音一转,直接挑明了说话,“晚晚你说这么多,却还是没告诉表姐,为何对大公子态度如此冷淡,就算要保持距离,也不该是这等失礼模样。”   本想糊弄过去的姚青一下子哑了口,果真任性就要付出代价。   若是之前忍着些虚与委蛇不漏马脚,这会儿就能得了清静,偏偏她心里那股子脾气压不住也不想压,这不,有了小麻烦。   看自家表妹沉默不语模样,沈蕾无奈一笑,“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心里再有小脾气,面上该压着还得压着,到底大哥和别人不同,就算不亲近,但也不能得罪。”   沈蕾这话说得贴心,足见她心里,姚青比自家大哥更重要,纵然那是她兄长,但平日里来往少,虽然敬重,却不亲近,至于表妹,那是她们四房的家人,和别人不一样。   姚青挽着自家表姐的手臂,蹭了蹭对方肩膀,语意柔软,“我就知道表姐待我好。”   “小滑头,这时候知道哄人了,之前倒不见半分手段。”   姐妹俩慢慢走着,绕过花园回了后院。   白日里忙碌了一天,姚青晚上睡得早也熟。   半夜里口渴醒来想喝水时,一睁开眼,却见床前影影绰绰的似乎站了个人。   半梦半醒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等揉完眼清清楚楚的看到那落在幔帐上的影子时,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骇了一跳。   外面那人将所有动静听得清楚,意识到里面的人已醒,干脆利落的抬手撩-开了幔帐,露出了身形。   姚青看着捂着她嘴巴不让出声的人,眼睛眨得飞快,这半夜不睡觉突然出现在她闺房床榻前吓人的,居然是沈惟铮?!   昏暗的少女闺房里,透着外面的银白月光。   下意识堵了小姑娘嘴巴的沈惟铮看着那怒瞪着自己的漂亮眼睛,突然间有了骑虎难下之感,还有种隐隐难以面对的羞愧窘迫。   这少见的情绪让他脸颊发热耳朵烧红,只可惜夜里太暗,以姚青的目力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他声音因为复杂情绪显得有些哑,捂着小姑娘嘴巴的手却不敢收力,在安静的夜里压低声音道,“表妹,深夜冒昧来访还望海涵,我有事同表妹说,希望表妹能暂且静下来听我说话。”   看着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他多描补了一句,“唐突表妹一事我会道歉,之后任由处置,绝无二话,表妹若是应允,就眨三下眼睛。”   姚青按捺着怒气眨了三下眼睛,等沈惟铮放开手,她得了自由的手臂毫不客气的抡了一耳光过去,却被对方眼疾手快拦下。   大半夜的只要不出声叫人将事情闹腾起来,一切就有回旋余地,沈惟铮抓着手里那只软-绵绵没多大力气的小手,不肯放开,省得让小姑娘再闹起来。   他神色郑重,语气诚恳,“前几日的事,是我酒后失态,轻薄了表妹,还望表妹恕罪,本来早该上门道歉,但,”他顿了一下,似是在考虑措辞,“此事不宜为人知晓,我不好明着上门,只能选了晚上过来。”   “深夜来访,对表妹多有冒犯,虽是为了道歉赎罪,但手段多有不当,表妹尽可怨怪于我,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要能了结此事,表妹尽管提。”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听起来当真是诚恳极了,然而姚青听出了话音,沈惟铮怕她仗着唐突一事蓄意兴风作浪,又或者逼他“负责”,这才深夜上门赔罪兼敲打。   她神情冰冷,挣了挣被对方抓着的那只手,沈惟铮看她一眼,慢慢放开。   但姚青多熟悉她的丈夫啊,纵然面上不显,他却做足了戒备的姿态,不只是戒备她可能有的冒失举动,也是戒备她狮子大开口贪婪无状。   看着此刻年轻的沈惟铮,姚青觉得,她丈夫身上最大的一个被女人们的爱慕宠坏的毛病,就是总觉得谁都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女人们之于他,大概更甚于虎狼。   但很可惜,她从来不是其中一个,所以他越把她当敌人,摆出大敌当前的姿态,就愈发显得可笑悲哀。   尤其是,他对她的戒备审慎,在婚后依旧如此,明明,她早就身在局中,同他是一路人。   两人之间安静得过分,唯有呼吸可闻。   姚青拢好锦被盖在身上,身上凉意渐渐消失,沈惟铮移开眼睛,待她收拾好后才又转回来。   之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他大概又做错了事。   姚青深吸口气,声音同样压得很低,“我明白大公子的意思了。”   沈惟铮动了下眼神,“那表妹的意思?”   忍着想要给他两耳光的冲动,姚青语气冰冷,“我对大公子没什么要求,大公子若是真对我有歉意,那现在就好好道歉,道完歉之后早些离了我的闺房,且日后离我远些,我就满足了。”   “除此之外呢?”沈惟铮追问。   若不是此刻情境特殊,姚青都想嗤笑一声了,但到底她忍了下来,面无表情道,“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我希望大公子早些走,再无下次!”   这根本算不得要求了,沈惟铮想,小表妹视他如洪水猛兽,厌恶得很,只怕是一眼都不想见的。   沉默了许久,直到姚青都有些耐烦了,他才低声道了一句,“表妹,抱歉,是我的错。”   这句说得还像人话,姚青听完见人不动开口赶人,“更深露重,大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惟铮缓缓起身,到底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表妹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之事,义不容辞。”   对方非要给人情,姚青没理由不要,到底这是未来位高权重的明英侯甚至明国公,说不定哪日就求到沈惟铮跟前,如此也好。   沈惟铮来得突然走得也快,姚青下床喝了水,坐在窗前软榻上看外面院里的动静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热的。   外面皓月当空,静悄悄无声,内室里同样死寂一片,若是外间有人守夜,大概沈惟铮还不会如此肆无忌惮。   但因为沈惟铮,她早已养成了不习惯有人守夜的习惯,这会儿倒是被害得又尝了一次苦果,也算是倒霉。   姚青坐了一会儿,等冷意上身才又回了床榻,或许是此番和沈惟铮了结了杂事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很好。   侯府里日子过得平顺,沈蕾的婚事被提上日程相看起来,姚青在旁边也凑了个热闹,耳边是林氏的轻声细语。   “到底回京日短,咱们手上的人选少,恐怕还得再看看,若非在西北耽误了两年……”林氏叹了口气,明显是觉得女儿未来夫婿的人选不合心意,“不过,你父亲说,春闱将近,各地才子进京,咱们或许可以在应考的举人当中好好选一选。”   林氏这番话说得沈蕾满脸羞涩,事涉自己的终身大事,双亲如此慎重,她只觉得安心,只是想到未来要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还要离开父母,为别人家生儿育女操持内院,到底羞涩之中还隐约多了惶恐与不安。   若是可以,她更想嫁得离家里近些,但京里这边,能让他们挑选的人家到底太少,能结成亲事的男方,在感情深厚恩爱多年的父母看来,也不是良婿。   母女两个为着终身大事操心,姚青则在听到“举人”两个字后就端肃了脸色。   上辈子表姐嫁得就是得中进士的举人,她那个表姐夫,看起来仪表堂堂,待人温和,家世清白,是家风清正的书香人家,然而内里的龌龊,却把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折磨得崩溃。   无论是表姐的小产,还是那面上宽厚内里刻薄儿媳的婆婆,还有那个动不动就柔弱落泪的无辜表妹,即便现在想起来,姚青都觉得恶心。   想起当年她带着家将上门破了任家的大门,看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表姐时满心的痛恨与怒火,这辈子她就想再料理任家一次。   任世勇,她觉得送这位前表姐夫的大礼这辈子可以再来一次,这辈子,他还是和进士无缘的好。 第12章   京城因为春闱渐渐热闹起来时,姚青在林氏的带领下同表姐一起去了明水寺进香。   作为帝京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明水寺无论何时都人来人往。   她们一行人进庙之后,被知客僧引着往后院走,佛门圣地,外面虽有些吵闹,但寺后因着安排得当却显得很是清静。   外面重重殿宇,寺内楼台亭阁金碧辉煌,经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能看到四周浓荫蔽日的古木参天,还有右侧视线尽头处的满目粉色烟霞。   “按照夫人要求,给您安排的是靠近桃花林的禅房,如今桃花盛开,正值好风景,夫人可同小姐们一起赏花出游,若是有其他需要,吩咐小沙弥即可。”领路的僧人形容憨厚语调温和,将一行人送到禅房前才止步,那听从吩咐的小沙弥八-九岁年纪,长得白胖可爱,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倒让林氏几人很是看得舒心。   “我们本就是出来散心赏景洗涤尘埃,如此安排甚好,多谢大师了。”林氏笑道。   禅房清幽,外面几丛青竹,风吹过,树影婆娑,竹叶沙沙作响,姚青看得很是喜欢。   一行人休整好之后,林氏安排丫头嬷嬷们收拾行李,沈蕾则带着姚青兴致勃勃的出去赏花。   明水寺的桃花林很是有名,走过遮天蔽日的大树,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面前豁然开朗,一片粉红云霞。   盛开的桃花林里,遮天蔽日都是粉色桃花,一树树一枝枝,明丽鲜妍,灿若云霞,壮观至极,艳-丽至极,让人宛如置身于人间仙境。   “这桃花真是漂亮!”沈蕾赞叹,“每次看到,我都恨不得带回家里,但又不舍得攀折,实在是心痛难当。”   姚青也喜欢这桃林,当年她院子里那棵桃树就是求了寺里的大师移栽回去的,那桃花大概是在寺庙了被熏陶得有了灵气,每年一到春日,就开得又早又漂亮。   然而,偏偏是她死去的那个春天,那棵桃树没开花,姚青觉得,或许这就是某种预兆?   桃花林中,两人带着丫头左转右看,等满眼都是美景心情舒畅时,林氏遣了嬷嬷来巡,“夫人请两位姑娘一同去大雄宝殿进香。”   大雄宝殿里人来人往,林氏带着两人上香,看着眼前的满目慈悲的佛祖,姚青双掌合十,诚心祈祷:若上天有灵,就让上辈子的一切烟消云散吧,愿她的亲人安康幸福,愿她能破了执念,弥补缺憾,有一个称心如意的新人生。   进香之后,林氏催促着两人摇签,都说明水寺的姻缘签最灵,正值女儿说亲之际,她很希望能得个好兆头。   沈蕾拿到签之后就递给了母亲,姚青眼尖,看到了上面的几句话,“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君汝可知,姻缘将至也。”   她略一想,就明白了大概,林氏同样面露喜色,显然对签文很满意,但两人还是去寻了僧人解签。   那年近古稀的解签僧人慈眉善目,看到签文同样一笑,“夫人与小姐所求,近在咫尺,只需机缘成熟,自然相聚圆满,且姻缘婚姻大吉,是百年好合之象。”   “多谢大师。”林氏喜不自胜,赶紧吩咐嬷嬷去多添些香油钱,沈蕾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松了口气。   虽说姻缘签这种东西不一定真准,但说亲前有这么一个好兆头,听着也让人心里舒坦。   “晚晚,你的签呢?”解决了心腹大患,林氏也有心情询问外甥女,虽说外甥女年纪还小,但既然因缘际会求了签,问一问也是好的,毕竟,她同样很惦记担忧这孩子以后的婚事。   姚青将姻缘签递过去,林氏一看,大喜,“晚晚,这签不错。”   何止是不错,僧人看着眼前这满目无奈的小姑娘抚须而笑,“佳偶天成,神仙美眷,夫复何求,此乃今日签王,小姐福源美满,日后定会顺心如意。”   此话一出,沈蕾同林氏都开心不已,姚青虽然也觉得是个好兆头,但深想又觉得空泛。   添足了香油钱,一行人回了后院禅房,路上林氏计划着这几日安排以及最近有意相看的人家,脸上笑意就不曾消失过。   倒是沈蕾这会儿喜过之后又有了新的烦恼,她偷偷和自家表妹咬耳朵,“晚晚你说,这签文有几分准,虽然京里总说明水寺的姻缘签最灵,但又是近在咫尺又是时机成熟的,我听着总觉得悬。”   不怪沈蕾如此想,实在是她们才从西北回京,真要按照近在咫尺这个说法来估量,她的未来夫婿还当真是没一点头绪,信吧,是越想越烦恼,不信吧,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要不然也不会同小表妹倾诉烦恼。   姚青看着满心甜蜜烦恼的表姐,再想到上辈子她和离后不肯再嫁的心如死灰模样,忍不住握紧了沈蕾的手,“表姐放心,明水寺的姻缘签是最灵的,你日后一定会有一个最好的夫婿,大师不是都说了,要待时机成熟,表姐别担心。”   被小表妹安慰的沈蕾轻声一笑,揪了下姚青脸颊,“说的也是,晚晚你得了签王,这姻缘签定是最灵的。”   对她们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嫁人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嫁给什么人,决定了她们日后过什么日子,纵然可以和离再嫁,但到底不及最初就得个美满姻缘。   姚青希望自家表姐今生得个好姻缘,如此才不负她重来一次,至于她,能嫁合心意的最好,若嫁不了,她照样能过下去。   只是,她到底希望能有那样一个人,她爱他至深,他也能爱她至深,如此才算美满。   ***   林氏要在明水寺待几天,带的行李不少,姚青看着,估计是同要相看的人家的夫人有约,正好佛门清净,就算事情不成,也能少些是非。   姨母忙碌的事她暂且插不上手,她有预感,表姐的婚事最后大抵还是会落到会试过后的进士身上,暂且不急。   因着寺院清静,桃花林美景迷人,她倒是和沈蕾玩了个尽兴。   这天,两人正在林中下棋,姚青抱着昨晚捡到的一只受伤的黄花猫揉个不停。   “我就说这猫肥得出奇,晚晚你偏说是虚胖,现在怎么样?”沈蕾捏着黑棋笑个不停,“昨晚洗得时候一抓一手肥肉,现在瘫在你怀里跟块厚毯子似的,不肥才怪了。”   姚青看一眼躺在怀里姿态慵懒的肥猫饼,没忍住又揉了揉,在那只受伤的爪子上亲了一口,这才义正言辞的看向自家表妹,“大黄就是不肥。”   姚青其实是很喜欢猫的,成亲前没条件养不了,成亲后随着日子久了胆子大了,终于有机会养猫,她让人寻来的那只黄斑纹大花猫见风就长,从小小一只长到能圆润得抱个满怀,可谓是疼若儿女。   然而,沈惟铮不喜欢,他出京办差大半年,回来就让人送走了她的猫。   天知道,她出门回来发现大花不见时有多着急难过,等听沈惟铮说猫被送了人,两人爆发了成亲后第一次争吵。   她觉得沈惟铮独断专行,随意送走爱宠,连个招呼都不打,沈惟铮觉得她为了个畜生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成亲前,她对他敬而远之,成亲后成了夫妻,她战战兢兢的在侯府里做他的贤妻,即便有不省心的人总是苛刻为难,她觉得既然嫁了他,该做的她就会努力去做好。   沈惟铮或许是个好人,但对姚青来说,他绝不是个能让她信赖依靠的好丈夫,在这个家里,她总觉得自己势单力孤,没有得力的娘家,没有好的出身,更没有丰厚的嫁妆做后盾,她能依靠的除了他的妻子这个身份,就只有自己。   宣平侯府因着掌家的宗妇,内里规矩松散,即便沈惟铮能整治好他那些家将兵士,但内宅不同于公务兵事,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那时候,姚青嫁给沈惟铮之后的每一天,醒来时都要告诫自己努力、谨慎、小心,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侯府那个环境,都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以沈惟铮妻子的身份活着并不容易,对姚青来说,大花不只是一只猫,它是她能抱在怀里诉说心事的听众,是能逗她开心让她满心欢愉的爱宠,更是夜晚抱在怀里的舒心安慰。   说真的,那时候她可能更期盼同大花睡在一起的安心夜晚,而不是身旁躺着时时需要她猜测心思的沈惟铮。   她气极了也难受极了,任性也好胡搅蛮缠也罢,她不在意沈惟铮说什么,只想让他把猫还回来。   但沈惟铮呢,他站在宽敞的书房里,刺目的阳光落在胸前盔甲上,语调冰冷的告诫她,“姚青,看清楚你的位置,想明白你该做些什么,你要做的不是为了一只猫同我纠缠不休,而是做好你的本分。”   “我娶你回来是做妻子,不是让你迷恋一只猫置我于不顾。”   对姚青来说,沈惟铮最锥心刺骨的几句话里,当先的就是那一句“看清你的位置”,大概是成亲前那些事的影响,每次听到这句话,对她而言不啻于戳心刺骨。   她到底受成长环境所限,长成了一副敏感性子,面上平和看似不在意,实则心里极易受伤。   沈惟铮不是个会体谅人温柔待人的性子,她也没有勇气舍得下颜面同他诉苦,所以,她只会一重又一重封了自己的心,好让自己没那么受伤。   久而久之,她逐渐养成了思他所思想他所想,事事以沈惟铮为先的性情。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犯错,她才不会轻易受伤,不会让沈惟铮变成伤她的那把利刃。   她的枕边人,果真如那句话所说,至亲至疏夫妻。   身体上,他离她最近,心里,大概是最远的。   到最后,姚青也不知道大花被沈惟铮送去了哪里,他不说,她也就不再追根究底,此后也不再养猫。   没了猫,她后来有了孩子,无论是澄儿还是心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心肝宝贝,在两个孩子身上,她弥补了太多缺憾。   只是偶尔,很少的偶尔,她会想起那只猫,想起午后它窝在她怀里乖巧又安逸的打着盹儿,除了她不亲近任何人的模样。   那是连两个儿女,都无法给予她的满心信赖,毕竟,他们还有深爱的父亲。   “晚晚?晚晚?你突然发呆,想些什么这么认真?”沈蕾点了下小表妹的额头,叫人回神。   姚青收起泛滥的思绪,抱着乖巧的黄花猫揉了下,笑得眼睛弯弯,“想大黄可爱。”   沈蕾失笑,“你还真是喜欢猫,放心,母亲说了,只要你喜欢,就能抱回府里,以后有的是你养猫的好日子。”   两人正说笑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声响,本以为是寺中其他女眷香客,谁知道那快步而来的几个侍卫腰间佩刀,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桃花林东侧是女眷禅房,西侧则住着男宾,因管理严格,男宾那边能到这边打扰女眷的人甚少,没想到这会儿被她们碰上了。   林中同样还有其他一些赏花的女眷,那神情冷肃的侍卫走到近前巡视一圈,“诸位夫人见谅,我家主子马上到此,希望各位回避一二。”   有性情大胆的出声询问,“敢问你家主人是谁?这桃花林如此宽敞,难不成要将我们这些女客都驱赶离开,地方这么大,我们即便占了一块地方,也不碍什么吧?”   那侍卫说话毫不容情,“我家主子喜欢清静,各位最好早些离开!”   “这位大人,我们是平宁侯府的,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贵人,若是可以,不如行个方便?”平宁侯府是当今贵妃娘家,说起来也算门楣显赫,且因贵妃受宠,在外行走更有脸面。   这话一出,众人等着这侍卫改主意,别那么霸道,谁知道对方毫不买账,“诸位,还请早些离开。”   姚青放下棋子,拽拽沈蕾的衣袖,“表姐,咱们先走吧。”   既然对方连平宁侯府都不放在眼里,就只能是宗室了,无论情况如何,都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   两人正准备离开,不远处响起了一道温润清雅的男性嗓音,“伍元,不得无礼。”   “王爷。”主子吩咐一出,那侍卫对众人抱拳一礼,退到了那坐着木轮椅的男子身后。   看到木轮椅,有人终于认出了人,“宁王殿下!”   宁王是当今皇帝的胞弟,自幼体弱,双-腿有疾,虽然身体不佳,但却很受宫中帝王与太后信赖喜爱,是实打实的实权王爷,在宗室中也备受信重。   “见过宁王殿下。”   “参见宁王殿下。”   “宁王殿下安好。”   姚青同表姐躬身行礼,听着身边不断响起的问候声,再想到刚才看到的站在宁王身边一行人,抱紧了怀里的猫。   “诸位夫人不必客气。”宁王虽坐在木轮椅上,温润含笑,风度翩翩恰是如玉君子,“是本王属下行-事不周,扰了诸位赏花的兴致,诸位若是不介意,可继续在此赏花,本王同友人去他处即可。”   好不容易有见到宁王的机会,这边还都是女眷,总有那么些人想要搭上王府,一时间说好话的劝人留下的声音层出不穷此起彼伏。   沈蕾低声同姚青说悄悄话,“晚晚,是大哥渊哥,还有闻家的小少爷。”   姚青点了点头,没说话。   宁王她认得,对方身边那几人更是熟悉,除了武安侯府的闻程是只有过一面之缘。   沈惟铮看了两人一眼,神色淡淡,倒是唐渊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咳嗽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旁边闻七满脸好奇,凑在唐渊身边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宁王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被几人和侍卫簇拥着离开去了远处,姚青也同自家表姐一起,准备回禅院。   宁王来了这么一遭,现在桃林里闹得很,呆着反而没趣。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们还没走远,就有面生的丫头来传话请人,说是明英侯世子请她们过去。   “明英侯世子”五个字一出,沈蕾先怔楞后恍然,反应了好一会儿,姚青听到,也觉得五味杂陈。   宣平侯府里,纵然沈惟铮顶着个未来明英侯的爵位,是实打实的世子,但府里人听了掌家夫人的吩咐,一向只称呼大公子,说起世子两个字,称呼的是二房的嫡子。   但在外面,沈惟铮是京中闺秀们趋之若鹜的未来明英侯,在外行走时,用的是明英侯世子的名号。   时隔太久没听到,表姐妹两人是各有各的想法。   跟着传话的丫头过去时,姚青就知道请人的绝不会是沈惟铮,十有八-九是唐渊托了好友的名义。   果不其然,走到近前,看着唐渊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姚青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繁茂的桃花树下,是一张五人座的圆石桌,上面摆着清茶与糕点,茶香逸散,夹杂着花香,十足的享受与安逸。   之前同行的宁王不见踪影,石桌旁只有沈惟铮唐渊以及闻程。   “堂-妹,小表妹,”他笑眯眯和人打招呼,“好久不见,两位妹妹是越长越好看了。”   这跟个登徒子一样的招呼着实让人哭笑不得,两人同几人问好之后,唐渊坐不住,一个手贱就来撩-拨姚青怀里的猫。   “小表妹,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啊?怎么这么肥?”   跟个不懂事的熊孩子一样对大黄又捏又揉的唐渊立刻挨了一爪子,如果不是他见机躲得快,只怕手上顷刻三条血痕。   唐渊惊魂未定的捂着手抱怨,“这猫怎么这么凶,一不小心就要见血,小表妹,这么凶又这么肥的猫,我劝你还是别养的好。”   姚青很想对他翻白眼,“如果不是你手贱,大黄才不会抓你,说到底还是你活该。”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亲近,唐渊挑眉,笑得很有几分不怀好意,“我就说嘛,什么人养什么猫,小表妹和她的猫一样又凶又不好惹,猫性猫性,说得就是小表妹啦,哎,猫能养熟,也不知道小表妹什么时候才能被我养熟。”   “胡说八道。”姚青终于忍不住飞了一个白眼。   沈蕾坐在一旁,捂着嘴笑,“其实吧,我觉得渊哥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有唐渊在,气氛就不会差,姚青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闻程一直眼也不眨的盯着怀里的大黄,满目渴望垂涎,想到这个少年死里逃生的命运,突然有些心软,把猫往前递了递,“你要不要摸-摸?”   “可、可以吗?”闻程既惊讶又欢喜,满脸跃跃欲试,“我很喜欢猫的,但我祖父见不得这些东西,所以府里从来不养。”   他满脸可惜,明显沉醉于猫的可爱与美貌无法自拔,却因为亲人的缘故只能忍痛割爱,看起来好不纠结。   姚青哄了大黄一会儿,将猫放到身旁沈蕾怀里,“表姐,交给你了。”   大黄虽然是昨日才捡到的,但最亲姚青,沈蕾也能抱一会儿,但若换了其他人,只怕上爪子。   有沈蕾看着,凭她的温柔细心,姚青丝毫不担心闻程会受伤,毕竟,爱猫却没有猫的感觉,她最了解不过了。   那边两人因着一只猫有了交集,这边唐渊喋喋不休的说着闲话,眉飞色舞的看着很是精神。   只有沈惟铮,五人中间最为沉默,除了起初问好,姚青就再没看过一眼。   今日因为想起大花的缘故,她更是不想见他。   “哎,阿铮,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唐渊在好友身上寻求认同,“户部左侍郎家那件事我看主谋就是他继妻,虽然看起来得利的是庶子庶女,但真往深里想,明显原配留下的儿女更倒霉,日后有的是麻烦。”   沈惟铮饮一口清茶,语气淡淡,“嗯。”他很清楚自己好友的秉性,这时候他需要做的无非是洗耳恭听罢了。   眼角余光扫到听得认真的小姑娘,沈惟铮摩挲了下指间白瓷,看向茶水中渐渐沉底的茶叶,其实,唐渊有句话说得对,她就是猫性。   养熟了,就是待叔父他们那样的全心全意,养不熟,就是待他和唐渊一样的时不时伸爪子挠人。   尤其是他,为她不喜,所以时时疏远戒备。   或许是他想得多,看她时也越发认真,慢慢的就从她的神情与眼神里品味出了更多的东西。   沈惟铮想,她真不像十二岁的女孩子,既不像叔父说的那样被家里宠妾灭妻的父亲磋磨委屈着长大,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些堂-妹表妹和京城闺秀们,外表虽娇弱,内里却像藏着针和刺,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人。   大概是唐渊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眼睛弯弯,像盛着一汪亮晶晶的水,还有嘴角那颗半露未露的小虎牙,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端着茶,半天没能喝下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怪他看得移不开眼,实在是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未对他笑过。   想了一会儿,他心中嗤笑,一个寄居侯府的所谓远房表妹,何必呢,既然她不喜他,以后少来往就是了,否则颇有几分自取其辱之嫌。   有了这想法之后,他看向和小表妹说个不停的好友,以及同抱着猫的妹妹嘀嘀咕咕笑得牙不见眼的闻程,“接下来还有公事,宁王殿下同明思大师下完棋后,我们要去复命。”   这话一出,本来好好的气氛立刻冷下来,唐渊哀叹一声趴在了石桌上,“最近的公事是越来越多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歇歇,偏偏你又来提醒我,说好的朋友呢,你怎么比我家里那群还狠心?”   闻程同样依依不舍,“这猫真可爱。”   沈蕾对他笑,“喜欢的话,你以后有机会可以同大哥来府里看看。”   “那就太谢谢二小姐了。”闻程笑逐颜开,无论话语还是神态都亲近许多,“有机会我一定上门拜访。”   本来没注意,但当姚青给人添茶时,才发现这位前世早早夭折的武安侯府小少爷,这会儿笑得有些太过灿烂了。   注意到他眼睛一半盯着猫一半盯着人,她心口咕咚跳了下,像是突然间明白了。   不过,一切到底只是猜测,现在不过是略有头绪,还要再等等看。   “好了,走了。”沈惟铮站起身,提醒其余两人,目光落到姚青身上时,停了一瞬又转开,“你们也早些回去,别再林子里待太久,以免被不长眼的冲撞了。”   到底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虽说明水寺管理严格,但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或者寻衅滋事的纨绔公子向来不少,两人在外还是谨慎些好。   几人很快离开,桃林中不见影踪,沈蕾将猫送还表妹,“咱们也走吧。”   大黄回到最喜欢的主人怀里,使劲用力蹭了蹭,轻轻喵了两声,一副心满意足姿态。   沈蕾有些感慨,“如果人像猫一样就好了,你待它好,它就亲你喜欢你,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不清楚自家表姐为何突然有此感慨,姚青只道,“猫有猫的好,人有人的好,说不定你哪日碰见的就是个比猫更好的人呢?”   沈蕾笑笑,却是不再说话了。   姚青想,她大概明白了自家表姐的心思,当年小的时候,表姐的烦恼和担忧她不懂,现在懂了明白了,却也不好同她说,毕竟,她也没能嫁给一个喜欢她她自己也喜欢的人。   失败者有的只是经验,成功者有的才是信心。   ***   在明水寺呆了几日,林氏终于带着两个姑娘启程回府。   这次一行还算圆满,虽然彼此相看的那几户人家不合心意,但也不碍什么,尤其是暗地里听了外甥女同她说的悄悄话,林氏心里更多了几分成算。   有些事情,成则好,不成的话,就像签文里说的,或许时机未到,还能再等等,到底林氏心中更中意的还是此次春闱选婿。   至于姚青,她这些日子也很忙碌。   之前拿了卖方子的那五万两银子,说是要置产,但京城不同于他处,田产铺子都叫价高,真要摆-弄,短时间内赚不了多少,她现在手上没人也没门路,还顾忌诸多不好大动,最后只在西城那边买了个富贵宅院,让人辟成了小间,拿来租给赶考的举人赚些小钱。   现在春闱如火如荼,殿试近在眼前,她和姨母打过招呼,去看她从官牙里买来的那些奴仆。   当时赶得及,买的人杂,她初步过眼了一遍,将人安置好,如今一段时间过去,也是时候看看哪些人能留下来了。   午后,马车驶到西城,宅子前早已有管家候命,等一行人入了府,姚青这才发现两边的院子同之前来时已大不相同。   看着旁边人家青砖灰瓦上绿茵茵的青苔,她皱了皱眉,没看错的话,那青瓦上的标记与屋角飞檐垂挂的燕子风铃……   一个的话还能说是巧合,两个的话就是板上钉钉了。   “小姐?”注意到她的视线,管家出声询问。   “知道对面住了什么人吗?”姚青问。   管家认真想了想才道,“听说也是前阵子刚搬来的,来的时间不长,所以不大清楚情况,只知道是南边来的,家里有病人,平日里只有厨娘并一个仆妇经常出来走动。”   姚青没说什么,只是道,“既然宅子里住的都是举人,平日里就多注意些,西城这边本就人多,多注意安全,也别让那群举人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要是有麻烦,能避则避,不能避需要找人帮忙的话,不妨去临宅看看,再不然就去报官,总之,别闹出什么事情来。”   “小姐放心,保证做好。”   等进了仆妇下人们所住的小院,之前筛过一遍的下人里有几个出色的冒了头,也有几个偷奸耍滑不顶用的漏了陷,将不安分的发卖退回,简单敲打了两句,姚青带着选出的几人准备谈正事。   她现在急缺人手,官牙这里买的人参差不齐,现在筛出来的能办事的都是官奴,这些人好用却也不好用,若非她现在年纪小,不方便亲手调-教人,不然绝不会收为心腹。   曾经她在官奴之事上吃了大亏,现在是绝不敢再重蹈覆辙了。   天色渐晚,处理完这边宅子里的杂事,安排好接下来的经营生计,又花出去一大笔钱,她这才准备启程回府。   马车停在宅院门口,她刚准备上车,就见旁边宅子里出来了一个人,虽然戴着帷帽,但姚青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惟铮。   不止认出了人,她还看出来这人受了伤,血腥味隔着这么远她都闻得清清楚楚。   刻着宣平侯府标志的马车停在这里,果然,那人停了脚步。   隔着面纱,她不清楚沈惟铮是什么表情,但至少她清楚对方的视线明明白白落在她身上。   上辈子沈惟铮入骁龙卫比现在要晚,且进去之后,办的差事堪称极密,虽然他说得不多,但提过的那些姚青记得清楚,至少这燕子风铃和青砖如意纹就是其中一项。   现在看来,沈惟铮的路走得比从前快多了,只是,也和从前一样惊险。   她闻惯了这人身上那隐隐的血腥味,对他身上的伤痕更是知之甚深,姚青收回视线,神色平静的上了马车,就是不知道以后经受这些的人是谁了。   马车缓缓前行,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下,外面车厢被敲了敲,传来熟悉声音,“表妹可否捎我一程?”   “姑娘?”海棠有些不安,“是大公子?”   姚青撩-开手边帘幕,就见沈惟铮站在一侧,她沉默一瞬,随后开口道,“上车吧。”   沈惟铮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车厢里,因为多了一个人,气氛突然沉闷得吓人,海棠坐不住,和姚青说了一声就赶紧去了外面,这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对沈惟铮的事,姚青没有半分好奇心,她靠在车厢一侧闭目养神,心里想着之后的打算。   倒是对方,不知为何,先开了口,“旁边那宅子是表妹的?”   姚青睁开眼,看到沈惟铮一张面色惨白的脸,“是又如何?”   沈惟铮垂眼,神色平静,“春闱动荡,表妹将宅子租给那些举人,凡事还是多用些心才好。”   一句话,姚青承了沈惟铮一个人情。 第13章   时隔太久,过去有些事记得清楚,有些则不然。   对于姚青来说,她入京这一年的春闱如何记忆里并不清楚,但能让沈惟铮用“动荡”两个字给她提醒,显然如今里面的水浑得很。   想起上次江州官船遇袭之事,姚青眉眼低垂,语调疏远恭敬,“多谢大公子。”   见她这番做派,沈惟铮点了下头后也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本就是今日受伤回府不方便,恰巧碰到她借了一个便利,这句提醒她若是能听明白最好,不明白的话,有骁龙卫的暗探在那边盯着,想来也出不了大乱子。   马车中一时十分安静,外面街道上的喧闹隐隐约约的传来,愈发显得内中两人相处时的疏远凝重。   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人都一心只想着早些回家,谁知道马车行驶途中却突然遭了意外。   贸贸然在路上横冲直撞的小孩子差一点就被马蹄伤到,若非有路人眼疾手快救人,只怕要身受重伤,马车为了避人,不免重重颠簸了几下。   本就不大的车厢,姚青一时不察被颠得撞进了对面人的怀抱,手忙脚乱间听到一声忍痛的闷-哼。   等被沈惟铮扶着腰起身时,姚青一眼看到了那被她重重按了一下的胸口处缓缓渗出的猩红血迹。   “你、你没事吧?”她忙不迭去看沈惟铮的脸,却只看到了他惨白面色与额际冷汗。   “没事。”沈惟铮这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但姚青太熟悉她从前的丈夫是何等能忍之人,轻而易举的就听出了平静背后的勉强与忍耐。   行驶的马车再度恢复平稳,姚青坐回原位,看着捂着伤处皱眉的沈惟铮,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就差一点,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像从前那样凑到他身边嘘寒问暖。   不管她心里对沈惟铮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情绪,都不妨碍她在这一刻关心他,紧张他。   她不喜欢沈惟铮受伤,也不喜欢看他身上各式各样的伤口,好了之后只剩伤疤还好些,但若是袒露在她面前的血淋淋的伤口,就让她分外难忍。   受伤的沈惟铮,总是让她在心里不断质疑自己,质疑她对他的用心,质疑她对这个家的用心。   比起内宅不见硝烟的战场,沈惟铮身上的伤疤与血迹只昭示着他在外面经受着多么残酷的考验,又付出了何等艰辛来护持这个家与自己。   好似他们两人之间,她对他多一些怨怼不满就是狼心狗肺,总让她时不时怀疑自己的用心与品行。   所以,她怕亲眼看到他受伤,更怕亲眼看到他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因为他受伤,她没了同他争执的心思,丧失了同他对峙的勇气。   姚青移开视线看向车窗外的街道,就连一丝余光都不肯施舍给对面的人。   她的丈夫是个很能忍耐的人,但能忍,不代表不痛,更甚者,他其实是一个很怕痛的人。   然而,这样的他却是一个时常遭遇危险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武将。   晚风吹动车窗上的帘幕,姚青抓紧了手下的木窗,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可笑,会将一个人推到不喜欢的位置。   只是幸好,她如今终于有了选择不看不管不承受的机会。   见小姑娘避开视线,沈惟铮扯开衣襟看了下伤口,这一刀本就划得深,刚才被那么一撞,这会儿又开始出-血不止,马车里的血腥气浓得熏人。   这样的伤虽重,他从前却也不是没受过,将胸口的绷带重新裹紧系好,他这才抬头去看那恨不得远远避开他的人。   或许是身量小的关系,她靠在窗口,就像幼兽蜷缩躲避天敌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抗拒与畏缩,不知是不是马车颠簸的影响,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沈惟铮看着那抓紧了窗框的细嫩手指,因为用力的关系,指尖白得分明。   这会儿的她看起来娇弱极了。   不知为何,沈惟铮有些心软,本已决定离她远些少些牵扯,但今日这一遭,又打破了决心。   “放心,不用怕。”他揣摩了许久,才想出了这一句安慰话,“等回府之后重新上个药就好了。”   说话的对象身体似是僵了下,依旧不肯转过身来,许久后,她才若有似无的轻轻应了一声,像是回应。   她沉默,沈惟铮也不再开口,本想就这么一路到家门口,但或许是路太长时间走得太慢的缘故,马车里的静默突然变得让人难以忍受。   伤口很痛,身上也在发热,额头冷汗一阵又一阵,沈惟铮知道自己状况很不好,疼痛越是难忍,他就越想做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他的视线里只有她,这会儿只能看她。   她身子侧得极不自然,应当是不舒服的,但却一副死命不肯回头的模样,沈惟铮无意勉强,也不愿再多说,视线只认真安静的在她身上流连。   这样的姿态大概意味着她胆子很小怕见血,所以才要避着,但想想之前两人几次接触,她似乎又不是那样的脾性,看着落在她脸上的晚霞余光,沈惟铮扯扯嘴角,胆子小知道怕也好,这样以后行-事才有规矩有章法。   毕竟,不是谁都像他脾气这么好这么宽容的。   离家越近,冷汗出得越多,汗水落进眼睛,酸涩难忍,视线一时间变得模糊。   兴许是发烧的关系,他浑身都没力气,也实在不想抬起手来去擦汗水,那点不适渐渐扩大,成了压在伤痛之上的另一根稻草。   姚青不想回头的,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看不想不管,但身后的呼吸声又急又重,光听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有多难受。   指甲刮在木质窗框上发出轻微声响,眼前略过的风景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变成大-片黯淡的色彩,等那声压抑的闷咳声响起时,她终是忍不住回头了。   保持了太久的姿势让身体变得僵硬无比,她绷着脸回头,无视酸痛的颈项与身体,朝沈惟铮看去。   他这会儿比之前要更为形容惨淡,双眼已不如之前有神,看到她转身,唇角动了动,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说些什么。   揪紧了帕子的手臂紧绷着,迟疑着是否要伸出去,在她还未下定决心时,天意给了姚青答案。   被她关注的人失力般倒向车厢,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毫不犹豫伸出了手。   她摸-到了他身上的温度,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滚烫。   靠在她怀里的人看起来很虚弱,但眼睛里却隐有微光,就那样自下而上的看着她,因为年少,因为受伤,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过的纯稚味道。   姚青下意识遮住了那双眼睛,她不想他那么看她。   柔软的帕子擦去冷汗,她面无表情的照顾着怀里的人,心生失望,她总是违背自己定下的心意与诺言。   这很不好。   ***   沈惟铮知道自己在做一场梦。   他记得自己出京办差受了重伤,回府途中遇到小表妹,和她坐了同一辆马车,也记得自己伤口再次崩裂出-血和突发高热。   大抵,他现在是烧迷糊昏过去了,但并不妨碍他此刻在梦里保持清醒。   他确实是很清醒的,否则不会察觉出梦中情形的诡异与特别。   被一个温暖娇柔的女人抱在怀里,她的手抚过他的伤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不忍与疼惜,满身的幽香比身上呛人的药味还要来得让他在意。   冰凉的帕子擦过额头,她红唇轻启,语调柔软,“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这话说得可笑,他想,睡着了照样疼,而且越疼越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疼醒,若是不小心疼晕了,就更没人管了。   他可不想再像当年那样,一不小心把命睡过去。   他在梦里是不想睡的,但却控制不了梦里的自己,睡过去前,他有些粗-鲁的将女人拽过来,姿态强硬的亲了过去。   她似乎想反抗,但又怕伤到自己,无奈只能依了他,任由他蛮横索取。   柔软的嘴唇与身体,温暖的气息与肌肤,像是吃到了一颗糖,越吃,滋味越甜,和苦涩的药天壤之别。   他有点无奈,觉得梦中的自己简直像个禽兽,受了重伤还不消停,但神智却忍不住跟着沉迷。   女人的温度与香气。   除了小时候早早过世的母亲,他从未这么清晰的感受过。   当然,他那位酷爱以泪洗面,活着就像遭受折磨的母亲,也从未给过他这种温柔。   放肆的亲过之后,他终于安分的闭上眼睡过去,以紧紧抱着她不放的姿态。   他还能感受到她的视线与脸颊上她温软的手指,实话说,感觉还不错,并不让人讨厌。   和府里院子里那么多女人截然不同的感觉,让他,愿意亲近。   梦中梦以他的睡着为结尾走向结束,但令人遗憾的是,他始终没能看清那个女人的脸。   至少,他要看清她的脸,这么想着,他努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他终于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她的容貌——   下一秒,视线被遮,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第14章   沈惟铮醒来时,是在半夜。   守夜的小厮靠坐在脚踏上,时不时打个哈欠,满屋子都充斥着和梦里一样难闻的药味。   唯一不同的,是他身边没有女人的温度和香气。   他躺在床-上,想着那个梦,想着他看到的那张脸。   明眸皓齿,容貌美丽,确确实实是个美人,也是个让人抱在怀里舍不得放开的女人,然而……   那张成熟许多的脸,属于小表妹。   他的晚晚小表妹。   对他总是不假辞色,不喜他总想疏远他的小表妹。   沈惟铮觉得荒谬又好笑,他气息沉稳,摸着额头上不再有凉意的巾帕,想起马车上由下而上看她时被遮住的视线。   矛盾的小姑娘,还有,梦里那一声晚晚,足够好听。   ***   姚青洗完澡从浴房出来时,看到了坐在她房里抱着猫等人的表姐。   烛火幽幽,夜色静谧。   沈蕾接过丫头手中的布巾给小表妹擦头发,只剩两个人的内室里,她轻声开口,“我听说你今天同大哥一起回来的,说是出了点儿事?”   姚青撸着怀里的猫,喝了两口茶水,将沈惟铮受伤的事简单说了下,换来沈蕾一声叹息,“晚晚,你做得很好,这次多谢你帮大哥了。”   “表姐不必同我客气。”姚青道。   沈蕾看着手中小姑娘养得好了许多的黑发,语气幽幽,“晚晚,这个府里,咱们四房和大哥是最亲近的,大哥对我和阿奕也好,若是可以,我们也想多帮大哥一些,只可惜力有不逮,能做的不多,这次幸好你同大哥遇到,不然……”   剩下的话沈蕾没说,但姚青能听出话音。   一门双侯爵,看着显赫,但却是兼祧,沈惟铮的身份和存在对二房的丁氏而言是眼中钉肉中刺,毕竟,谁让当年陆氏入门抢了她的丈夫,打了她的脸。   老夫人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不喜大房,无论是她那早已死去的大儿子,还是继承了大儿子香火与爵位的嫡孙。   姚青想起她知道的有关沈惟铮的过去,同她母亲一样柔弱撑不起家不在乎儿女的母亲,眼里完全没有这个儿子的叔父父亲,还有谁都能踩一脚咬上一口的小时候。   沈惟铮那么能忍,和这些过去不无关系,尤其她记得他每次受伤时那副强撑着不愿意睡过去的模样,都是童年生活的遗泽。   “明天等大哥醒来,我们一起去探病吧?”沈蕾道,“顺便送些好克化的饭菜给大哥养身,我再找母亲拿些药材。”   姚青乖巧点头,“好,都听表姐的。”   沈蕾笑笑,拨-弄着手上黑发道,“大哥院子里丫头多,到时候你记得离她们远些,那些人不怎么守规矩,省得闹出事来惹了老夫人和二伯母。”   似是觉得自己话音有误,她赶忙又补了一句,“晚晚你别多想,大哥院子里丫头多和他自己没关系,都是老夫人和二伯母整日里喜欢往大哥院子里塞人,大哥洁身自好为人正派,平日里都远着她们的。”   姚青觉得自家表姐这番解释有些多余,她根本不在意沈惟铮院子里有多少莺莺燕燕。   不过,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无论老夫人还是丁氏,都十分的想让沈惟铮早些弄出庶长子来,当年无论婚前还是婚后,为此没少费心。   说实话,她不怎么理解那两个女人的想法,反正彼此心思是天壤之别。   沈蕾给小表妹擦干头发,又多说了两句,这才回房休息。   第二日,天气晴朗,姚青跟着自家表姐去了沈惟铮院子探病。   刚到门口,就见书房外面站了一群花红柳绿的娇俏丫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沈惟铮的心腹沈一正冷着脸把人往外赶,言辞间毫不客气。   沈蕾皱眉看着,神情不虞,“大哥正该休养的时候,她们偏偏来闹人,也是不安好心。”   姚青没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那两个女人将一堆丫头塞过来,卖-身契却拿捏在自己手里,以沈惟铮目前的心思,是不会下狠心料理她们的。   再者说,长者赐,两座大山横亘在前,后院里他真有什么动作,就是打了两位长辈的脸面,外面有的是话可说。   驱逐了那群烦人的女人,沈一看到了被挡住的沈蕾她们,“二小姐,表小姐。”   “大哥在书房吗?我同表妹过来探病。”沈蕾道。   沈一将人往里让,面上多了几分笑模样,语气也温和许多,“公子早上醒得早,这会儿刚喝完药,正在书房看书,二小姐和表小姐请。”   “我院子里的厨娘熬的一手好药膳,我让人替大哥备了些,大哥若是能用不妨多喝些,还有些药材你看着安排,若是不够了再同我说。”   府里自家公子同四房最亲近,沈一待沈蕾也与旁人不同,这会儿应得干脆,“多谢二小姐对公子的心意。”   等进了书房,就看到坐在桌案后脸色苍白的沈惟铮,他手边放着本书,此刻正低头记着什么,见到两人进来,起身开口,“二妹,表妹。”   “大哥,你受伤了就该好好休养,无论何时身体都最要紧。”沈蕾看着摆满桌案的书籍和公文,劝了一句,“等身体好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我绝不拦你。”   “二妹放心,我心里有数。”沈惟铮温声道,看向姚青时,眼神隐隐有些奇怪,“还没谢过表妹昨天送我回府的事。”   没有贸然的大张旗鼓送他回府,也没让他受伤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同沈一接洽时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人情,必须得领。   “大公子不必客气。”姚青腼腆垂头,避开他的视线。   沈惟铮脸上多了两分笑意,“昨天若非表妹仗义出手,我恐怕要吃大苦头,为了感谢表妹,我备了一份薄礼,希望表妹能笑纳,不要拒绝。”   姚青不想要什么薄礼,只想同自家表姐早些看完人回去,但沈惟铮话说得恳切,沈蕾也在一旁劝说,只好接了对方递过来的装了回礼的木匣。   木匣有些重,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她本想交给身后的海棠捧着,但沈惟铮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眼神里大有一种你敢交给别人的隐隐威胁。   姚青低头皱眉,有些不快,其实对方给了回礼也好,也算是一笔勾销互不相欠了。   等沈惟铮开口邀请沈蕾下棋时,姚青终于舍得抬头,大方坦然的将木匣交给了贴身丫头捧着。   沈惟铮深深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三人移步去往临窗处,那里早已备好了棋桌。   清茶糕点轮番而上,沈蕾对于同兄长下棋倒是兴致勃勃,手里捏了黑棋痛快落子,姚青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看着棋盘。   本该专心对弈的人,视线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强烈的存在感让人如芒在背。   对弈中途,外面沈一传话有事,沈惟铮起身去往外面,经过姚青身边时突然踉跄了下,右手压在了她肩膀上借力。   “大哥小心!”沈蕾见状赶忙伸手扶人,顺便扶一把小表妹。   姚青只觉得压在肩上的手铁箍似的强硬,让人心生不安,她挣了下没挣开,等再度用力时对方早已顺势收回去,完全看不出一点异样。   “表妹,抱歉,”沈惟铮低声道,“是我唐突。”   姚青能说什么,沈蕾面前她什么都不能说,只安静摇头,往旁边避开了些。   等外面沈一回完话,沈惟铮再回来时满脸歉意,只说临时有事,不能再陪妹妹对弈,恳切的态度十足十一副好兄长模样。   沈蕾自然是不在意,本来对弈也是为了多陪陪兄长并打发时间,这会儿对方有正事,她同表妹也是时候回去了。   “大哥,那我同晚晚先回去了,你要多注意身体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才是。”   “二妹和表妹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沈惟铮道,“等过些日子我不忙了,叫上阿奕他们一起去京外庄子里游玩散散心。”   “那我等大哥的好消息,大哥可要早些好起来。”话别之后,沈蕾带着小表妹离开。   看着消失在院墙外的身影,沈一看向身旁面色冷峻的主子,“公子?”   自家公子自醒来后就有些奇怪,当然,今日突然邀请二小姐对弈也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蓄意亲近那位表小姐……   他眼观鼻鼻观心,压下满腔沸腾思绪,或许是自家公子终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终于对女孩子感兴趣了,虽然感兴趣的对象年纪小也不大合适,不过,这些都是主子要操心的,无需他多加置喙。   沈惟铮收回视线,看了心腹一眼,转身回书房。   等书房里再度恢复清静时,他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右手,抬起来闻了闻,果真,是和梦里一样的香气。   他让人探听来的消息里,小表妹用的香向来是自己合的,尤其是现在身上这种,只此一家,独一无二。   靠坐在椅背上,沈惟铮闭目养神,他那个梦,虽然好,但当真是有些不合时宜。   许久后,书房的门被再度打开。   他看向沈一,“过阵子杨家那里要请二妹她们上门做客,你传话过去,让人盯着些,若是有情况,早些来回。”   “是。”   ***   养伤的日子,沈惟铮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姚青也不在乎。   那个木匣她始终没打开,她并不好奇里面有些什么,和从前沈惟铮送她的那块羊脂玉佩一起做了压箱底的摆设。   说要请她们上门做客的杨婉很快递了帖子上门,等双方定好了时间后,沈蕾同姚青一起去了原平伯府。   原平伯府门第尚可,杨婉以赏花宴的名义请了诸多交好的小姐上门。   伯府的花园里,珠环玉翠的小姐们打扮或清丽或娇俏或富贵,在满园姹紫嫣红中轻快谈笑,或赏花或吟诗作画或弈棋品茶,言笑晏晏。   杨婉作为主人家,周旋于众多小姐之中,端庄得体的模样同上次明显不同,无论说话还是处事都妥帖极了。   沈蕾低声同小表妹耳语,“晚晚,你有没有觉得,这位三姑娘在故意卖弄炫耀?”   姚青看了那位杨三小姐一眼,点头,“表姐也这么觉得?”   沈蕾觉得有些好笑,“今日过来参加聚会的都是年纪差不多的闺秀们,她在这里卖弄掌家的本事和手腕,也不知道是给谁看?难道还妄图借此给咱们一个下马威?莫名其妙!”   姚青也这么觉得,这位杨三姑娘初见就觉得不好相处,现在请了人上门又这般做派,难道说是打算借着表姐的口好让沈惟铮知道她是位能做贤妻的人?但那也太绕了些。   自忖想不明白对方的心思,姚青也就不再深究,正同表姐说话间,杨婉姗姗而来,“二小姐,晚晚表妹,这糕点用着可好?我知道晚晚表妹出身江南,专门请了江南的名厨来做今日的糕点与宴席,希望表妹能喜欢。”   姚青浅浅一笑,“多谢杨三姐姐挂念,糕点很好吃,姐姐有心了。”   “多日不见,晚晚表妹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杨婉牵着姚青的手,啧啧称奇,“等再过几年表妹长成,怕是会成为京中知名的美人,到时候上侯府提亲的人怕是会踏破门槛儿。”   这话一出,沈蕾就皱了眉,觉得这位杨三小姐说话失了分寸,表妹如今年纪尚小且寄居侯府,这又是美人又是提亲的,话语间满是轻浮,让人不喜。   “三姑娘这话说的,晚晚年纪还小,人小个矮还未张开,哪来的什么好看不好看,倒是三姑娘姿容明艳,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听说心仪者众,也不知道日后花落谁家。”沈蕾笑着接话,“我只盼表妹日后能有三姑娘一两分福气,这样母亲也好安心。”   就杨婉这样的,沈蕾巴不得表妹和她没一分相似。   杨婉掩唇一笑,没计较沈蕾话里的刺,“二小姐真是姐妹情深,不过,若我也有个晚晚这样的小表妹,只怕也是会忍不住放在心上好好疼爱的。”   到底双方关系不够亲近但也没那么差,争执暂消,杨婉说了几句就离开去了其他人身边,倒是沈蕾心里还不痛快,“晚晚,日后离着这位三姑娘远些,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针对你,但日后咱们和她就不再来往了。”   “我都听表姐的。”姚青也没兴趣和这位杨三姑娘打交道,上次若只是怀疑的话,这次就能确定她确实对自己心有嫌隙了。   只是两人从未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对方的恶意由何而来,她对追根究底没兴趣,如今避开也就是了。   若真有一日对方犯到她身上,到时候再收拾也不迟。   杨家的赏花宴热热闹闹的落幕,一群人各自归家。   夜里更深露重时,忙碌了一整天的杨婉歇在软榻上,听着身旁丫头回话,“世子那里今日并无新消息,但那位表小姐那里说是将大宅里的举人遣了不少出去,听说是因为举人们夜里饮酒放歌,扰了左邻右舍和同窗清静……还有官牙那里,又送了一批下人过去,说是要采买新人……”   嗅了嗅手上的白玉香膏,杨婉点了点手指,“着人继续盯着,有新消息就送过来。”   “是,姑娘。”丫头送上热巾帕,给自家主子净手。   杨婉神情慵懒的擦完手,打了个哈欠,“好了,今日就这样吧,我要睡了。”   丫头将人扶到床榻上,落下幔帐,等内室彻底静下来之后,安排好夜间守夜的丫头,这才转身离开。   外面端着一盘子糕点的清秀小丫头看到人出来,笑嘻嘻的跑过去,“玲珑姐姐,我从李妈妈那里偷偷给你留的糕点,是姐姐最喜欢的核桃酥,姐姐累了一天,快尝尝。”   “小滑头,就你贴心。”玲珑戳了小丫头额头一下,“不过,青叶,姑娘脾气不好,这次也就算了,下次你可不能再不知规矩的跑过来,不然小心姑娘打你板子。”   最后一句话刚出来,青叶就瞪着圆圆的眼捂紧了嘴巴,一副又怕又乖巧的模样。   想起前些日子那刚买来就被打死扔出府去的丫头,玲珑叹口气,摸-摸青叶的头,接过装糕点的盘子带着人往外走,“好了,不吓你了,以后听话就好。”   作为杨婉身边的大丫头,玲珑最得重用,时时都要陪侍身侧,但同样每日忙碌下来也最累,谁让自家主子喜怒无常,脾性越发怪异呢。   青叶转着圆溜溜的眼睛,蹦蹦跳跳的跟在玲珑身侧说笑,插科打诨的功夫,查探着有用的新消息。   主子那里让盯紧了杨婉,她觉得,近日大概应该会有好消息送过去了。 第15章   西城宅子那边的消息传过来时,京里有关春闱舞弊的消息也闹了起来。   街上到处可见或谈论或参与此事的举人,有袖手旁观静待事情发展的,也有上蹿下跳拉帮结派准备将此事闹大的,此间种种,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府外闹得沸沸扬扬,但对姚青她们这些闺阁小姐来说,影响却不算大,毕竟这侯府里无人春闱,对朝堂事务也参与不深。   只除了沈惟铮。   骁龙卫奉圣命督办此事,同刑部大理寺合作,满京城的抓人关人,沈惟铮忙得也不见人影。   虽说事情闹得大,但平息起来也很快,几日之后沈惟铮就让沈一递了话过来,说是要带家里这些弟妹们去京郊别庄散心,算是履行自己上次的承诺。   “大哥忙碌公事要紧,别庄什么时候都能去。”沈蕾道,“别因为我们误了大哥的差事才好。”   沈一道,“公子说差事已经忙完,不会耽误,到时候请几位小姐和少爷都去。”   除了四房,沈惟铮还让人给二房三房递了话,愿意去的就一起,不愿意的也不勉强,到底他是长兄,行-事上不好太过厚此薄彼。   恰逢国子监休沐的沈奕对京郊之行充满热情,只差手舞足蹈了,“难得大哥愿意带我们出去玩,怎么能不去?我在学里闷了好久,到时候一定要去京郊马场好好跑跑马,顺便再去林子里猎些好东西,松快松快。”   弟弟如此热情,沈蕾也不好扰了他兴致,难得他休息,且小表妹自入京之后,也没去过京郊散心,出去一趟也好。   “若是大哥不妨碍,那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去吧。”   “姐姐最好了!”沈奕兴高采烈,拉着姚青热情介绍,“表妹我跟你说,京郊的马场特别好玩,到时候我约了同窗赛马给你看,你要是想学骑马,我也能教你!对了,你还没见过大哥的骑术吧,我跟你讲,大哥的骑术可是京中一绝,陛下都夸过的……”   在国子监呆久了的表哥愈发啰嗦,姚青面上含笑听着,心里腹诽,她当然知道沈惟铮骑术出众,毕竟,澄儿的骑术就是他父亲一手教的。   至于她,能安稳的骑个马就行,更多的就不奢望了,毕竟,沈惟铮教得再好,也架不住她天生不开窍不善骑术。   ***   京郊别庄之行很快如愿。   出门那日,只有四房的三人同沈惟铮一起,二房是丁氏不允,三房是照旧不愿惹老夫人的眼,倒让他们几个得了清静。   马车中,沈蕾拉住想要去外面骑马的弟弟,谆谆教导,“京里不让纵马,就你那骑术,一放开来准惹事,等到了别庄和马场随你怎么骑我都不拦你,但京里绝对不行!”   沈奕满心丧气,但被自家姐姐拉着却又脱不开身,满心怏怏不乐,只得求助旁观的小表妹,“表妹,你帮我求求情,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居然不让我骑马,那这出游还有什么乐趣?!”   姚青笑笑,爱莫能助,“表哥,我只听表姐的。”所以,你还是乖乖受着吧。   要是双亲在这,沈奕还能撒泼打滚不要脸皮的撒个娇,但现在只有表妹,这等不要脸皮的事情却是万万不能做,沈奕气闷,恨声道,“算了,我不和女流之辈一般见识。”   这话一出,沈蕾手上力气加重,姚青眯眼。   “小子,你再说一遍?”   “表哥,你说什么?”   沈奕背心发寒,赶忙补救,“我说姐姐和表妹越来越漂亮了,你们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肯定是不会和我计较的哦?”   看着一秒怂的弟弟,沈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姚青笑笑,将本打算拿出来的糕点又塞回了暗格里,就这么一张嘴,还是算了吧。   马车外面,沈惟铮带着常随家将护卫两侧,等出了城门,远远的就看到路边等着的两人和一辆马车。   “怎么这么慢?我们都等好久了。”唐渊骑马上前打招呼,“本来我只想自己来偷个懒散散心,谁知道家里表妹堂-妹也要跟来,没办法,就只能带她们来了。”   说着,指了指身后马车,车中撩着帘子向外看的两个姑娘一个羞涩一个明丽,各自抿嘴一笑,放下了帘幕。   倒是跟在唐渊身边的闻程后来居上,骑马到侯府的马车旁边笑着问了句好,“二小姐好久不见。”   “七公子别来无恙。”沈蕾开口打了声招呼,旁边沈奕本就坐不住,这下子见又多了几位兄长,扑腾着就跳下马车奔着他那匹心爱的黑马去了,“姐姐你放心,有渊哥和七少爷在这里,我肯定不会闯祸的!”   沈蕾没拦住人,无奈叹一口气,随弟弟去了,“那你多加小心。”   两支队伍会和之后,一行人踏上了去往京郊的旅途。   半个时辰后,他们顺利到达目的地。   唐家的别庄距离侯府并不远,彼此约好了出行的时间后就此分开。   别庄这边早已提前安排好,来迎人的管事满面红光,丝毫不敢懈怠,“大公子,庄子里热水饭食一切都已备好,只等各位下榻。”   沈惟铮下马,同弟弟妹妹们一起进门,领路的仆妇和小斯都选了机灵的,说起庄子上的消遣来如数家珍,听得几人格外满意。   洗漱休息过后,用了些饭食,众人就在庄子上的竹林里碰头了,偌大的竹林里,竹枝搭成的凉亭伫立其中,匾额上写着“试水亭”三个字。   姚青脚步停了一瞬,这才继续往前。   试水亭是沈惟铮喜欢的地方,那三个字也是他所写,仿的是他那位过继大伯的字,惊才绝艳的沈钊,那是姚青也心生向往的人。   姚青觉得沈惟铮应该庆幸,虽说亲生父亲不将他看在眼里,但幸好他被过继的大伯是个出色人物,正因为年幼时有这样一位优秀的人物做榜样,他才没像他的父亲和弟弟那样长成歪脖子树。   若是从前的沈惟铮是二房里那些人的模样,姚青想,她大概是宁愿出家做尼姑都不愿嫁给他的。   众人刚坐好,唐渊就带着两个妹妹同闻程一起过来了。   “如今的天气正正好,外面踏青的人多得很,与其窝在竹林里,还不如去外面,正巧我带了几个纸鸢,妹妹们就放着玩儿吧,至于我们这些男人,”他拍拍眼睛亮亮的沈奕,笑出一口白牙,“咱们就去跑马吧,顺便给姑娘们猎些好东西争个彩头。”   “我还定了画舫,下午带你们去游旁边的碧湖,如何?”这是看着几个女孩子说的。   “我听表/堂-哥的。”唐渊身边的两个女孩子同沈蕾姚青见礼之后,欢快的应了自家表哥的安排。   按照唐渊的计划,一行人出了别庄,女孩子这边沈蕾打头,带着三个姑娘和丫头们去附近的草地上放纸鸢踏春赏花,唐渊则带着兴奋不已的沈奕骑马入了附近的山林。   正值春日好时节,附近出门游玩的人也有不少,认识的打声招呼,不认识的点过头就算。   唐渊的两个妹妹,叫唐珍珍的十三岁,是他三叔的女儿,叫李明兰的十四岁,是他姨母的小女儿,两人年龄相近,性子都还算爽利,叫起姚青来一口一个小表妹甜得不行。   身为心理年龄最大但身体年纪最小的姚青,被迫接受了众星拱月的待遇,一会儿被这个簪朵花,一会儿被那个拽着去放纸鸢,忙得可谓是不亦乐乎。   沈蕾在旁边看着,觉得小表妹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脸有趣得不行。   等唐渊他们带着猎物回来时,姑娘们正累得坐在草地上说闲话,身边是随手编的几个漂亮花环。   “总算回来了,堂-哥,我们都要饿死了。”唐珍珍娇-声抱怨,朝着志得意满下马的表哥随手扔了根野草,“堂-哥要是饿坏了我,回去我就跟祖父告状,说是你欺负我。”   唐渊朝妹妹翻了个白眼,“整天就惦记着吃,小心肥死。”   唐珍珍不忿,随手拿起花环起身跑过去,不依不饶的戴到了自家哥哥头上,花红柳绿鲜艳夺人,“坏堂-哥!”   顶着一头花的唐渊将手中的挣扎的兔子扔进妹妹怀里,“给你给你,想吃就吃,想养就养,随你开心。”   李明兰也有些眼馋那只兔子,凑过去摸个不停,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模样高兴得很。   林子里猎物少,沈奕箭术稍逊一筹,没能猎到合心意的东西,一张脸上写满了郁闷与哀怨,凑到自家姐姐和表妹身边求安慰。   倒是闻程,看着不显山不漏水,猎物里却有一只杂毛狐狸和一只狍子,他期期艾艾的凑过来,不着痕迹的将猎物堆到了几人跟前,换来几对诡异眼神,“给你的。”   看着那血迹淋漓的狐狸和狍子,姚青面无表情,虽然她看明白了这位武安侯府的小公子是想讨好表姐,但方法是不是不太对?   就这么血淋淋的把死掉的动物扔到姑娘面前,这是想讨好人啊还是结仇?   幸好沈蕾在西北呆了几年,胆子比一般姑娘大许多,要不然还真受不住这突然堆到面前的死状凄惨的尸体。   “谢谢七公子了。”   不过,看她笑容极尽客气有礼,显然对闻程这份心意也是很难笑纳的。   沈奕这会儿就比较敏锐了,虽说刚才还一口一个七哥叫得欢快,但等看明白了这位七哥的狼子野心,之前写满亲近的眼睛这会儿就尽是防备与挑剔了。   “有劳七公子,”沈奕抛弃刚才林子里拉近关系时叫的七哥那声称呼,学了自家姐姐的叫法,“不过有大哥和我在,姐姐断然不必为猎物操心,无论是兔子狐狸还是狍子,我都能给姐姐猎来,就算我不行,还有我大哥呢。”   被沈奕提到的沈惟铮姗姗来迟,几人中他收获最丰,猎物早已交给常随送回别庄筹备午饭,等看到扔在沈蕾跟前以求讨好的猎物尸体,闻到空气里飘着的腥臭血味,脸色也变得颇为古怪。   目光深深的打量了眼沈蕾和非要跟着来的闻程,他挑了下眉,倒没说什么,然后视线就落在了姚青身上。   闻程实在是将猎物扔得太近了,可以说是三人眼皮子低下,姚青位置近,狍子伤口缓缓渗出的血迹不一会儿就沾到了她裙角。   她只顾着看自家表姐同闻程之间的眉眼官司,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处境,等沈惟铮从背后伸手扔开猎物替她挽起沾了血迹的裙角时,才堪堪回神。   “沾到了。”背后的人神色平静,语气平淡,像是随手一弄,毫不出奇。   姚青愣了下,背后寒毛直竖,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来,却忘了沈惟铮此刻正站在她背后,幸而对方避得快没撞到,但两人也不免亲密接触了一瞬。   “大家这会儿都累了,先回别庄用午饭,等午睡过后,下午去游湖。”   沈惟铮一开口,众人接连起身,朝着别庄而去。   唐家姐妹还在叽叽喳喳的磨唐渊,惹得他好声好气的哄了一路,闻程被沈奕防着却依旧不离沈蕾左右,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傻。   姚青走得靠后,同牵着马的沈惟铮相隔不远,她有些懊恼刚才的失态,但想想又只是个意外便很快释怀。   其实若是可以,她很想走得快些远些,但大概是刚才放纸鸢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起初没觉得,这会儿越走越觉得脚疼,自然而然慢了脚程。   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她不想说出来扫兴,且以表姐表哥的性子,或许会因为担心她小题大做,所以不说反而好些。   她忍着脚上的痛楚,皱着眉头慢慢走,冷不防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上马。”   “什么?”姚青抬头,有些不明所以。   沈惟铮眉眼不动,朝前面几人说话,“晚晚伤到了脚,我先骑马带她回别庄上药,你们稍后跟上。”   这是通知而非商量,此话一出,果然惹来众人担心,关心的话层出不穷。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崴到了,不严重的,”姚青赶忙解释,“之前也没发现,就多走了几步路才觉出来,没什么大碍。”   “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决不能偷偷忍了。”沈蕾虽然想说教两句,但到底碍于此刻情形,不好开口,只得暂且轻轻揭过。   “我带晚晚先走一步,你们随后跟上。”姚青刚回完话就被沈惟铮搂着腰抱上了马,他态度太过坦然,动作又太过干脆,像足了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众人才反应过来,他就已带着人骑马跑远。   姚青侧坐在马鞍上,身后靠着沈惟铮,既想说他自作主张又想说他叫了她乳名,满心的不快正等着抱怨,无奈身家性命全都掌握在对方手里,除了死命咬着牙抓紧沈惟铮的手臂和衣襟,一动不敢动。   若是自己骑马还好,这样靠在对方怀里身无所依,没有借力之处,实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兴许她揪着衣襟的力气太大,沈惟铮身体突然晃了下,让姚青不由自主的歪了下-身体,那一刹那,即将摔下马的恐怖感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伸出双手死死抱住了身边人的腰。   手底下光滑的布料让人毫无安全感,姚青扣紧手腕,躲在沈惟铮怀里劫后余生的大喘气。   沈惟铮垂眼看了下缩在怀里的小姑娘,一只手控着缰绳,空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出声安抚,“放心,有我在。”   见她缩着身子垂着头没有回应,他顿了下,搂着人就没再松手了。   等到了别庄门口,见到来迎人的仆妇身影时,沈惟铮出声提醒,“到别庄了,我让人去请大夫,准备下马吧。”   姚青依旧垂着头,手却慢慢收回,一脸惊讶的中年妇人上前迎人,“大公子,表小姐。”   “表小姐崴了脚,让人去请大夫。”沈惟铮开口吩咐,下马后扶着姚青,不让她那只受伤的脚落地,“慢点儿,叫两个丫头过来,扶着表小姐进门。”   仆妇进门叫人,沈惟铮扶着人站在门口,见她还是不抬头,有些担心,“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不疼。”两个字,一字一顿,姚青终于舍得抬起头来。   本以为能看到一张写满感激的脸,或者感激与羞涩参半的脸,但沈惟铮怎么都没想到,看到的是一双只差冒着火的眼睛。   那张比初见精致好看许多的小脸上,如果没看错的话,满满都是愤怒。   沈惟铮,慢慢皱起了眉头。   ***   作为武将,沈惟铮出众的骑术,姚青是亲眼看过亲身体验过的。   她知道他骑术到底有多出色,即便现在她曾经的丈夫还年少,也不妨碍她清楚他的优秀。   正因为清楚,才觉得愤怒。   如果说沈惟铮注意到她伤了脚,主动开口提议骑马送她回别庄,让她心中有几分感激的话,之后马上那一番做派就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无论是惊吓她也好,还是让她主动寻求庇护也罢,内里全都是蓄意作弄,满满的恶意。   她瞪着一双满是怒火的眼睛,毫不客气的甩开对方扶着她的手,站到了一旁。   看着两人之间隔开的距离和她脸上似嫌弃似厌恶的表情,沈惟铮也慢慢冷了脸色。   他没问她生气发怒的缘由,也没开口解释什么,同样安静的站在一旁等人,等服侍的丫头跑到近前将人往里扶,他才牵着马跟在后面进了门。   两人一个进后院,一个去前院,分道扬镳,脸色与神情是如出一辙的冰冷。   两个丫头悄悄交换了下眼色,没敢随意开口说什么。   大夫来得很快,年近古稀的老大夫看了下骨头说无碍,给了瓶活血化瘀的膏药后施施然离开了。   听了医嘱的丫头洗干净手,将膏药涂在伤处,这才慢慢用力搓-揉,酸痛刺麻的感觉连番涌上,姚青再顾不上生气,只咬紧了牙关忍耐。   等她被揉得出了满身冷汗后,沈蕾一行人也终于顺利回了别庄。   “晚晚,你脚怎么样?”沈蕾人未到声先至,等进了门看到小表妹满头冷汗涨红了脸的疲累模样,赶紧上前,“大夫怎么说的?严不严重?”   姚青挥挥手,旁边丫头赶紧将老大夫的话复述了一遍,听完之后沈蕾总算放心,“不严重就好,这两日-你行走时注意些,千万不可再伤到了。”   因着脚伤,午间姚青拒了表姐的好意,选择了单独在房里用饭,当然,也不乏不想看见沈惟铮那张脸的缘故。   她这边独自一人用饭倒是安静惬意,但是外面男客们所在的饭桌上,气氛就很不美妙了。   沈惟铮一张脸冷得吓人,沈奕最怕这个大哥冷脸,鹌鹑一般缩在一旁埋头扒饭头也不抬,闻程不明所以,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也不贸然开口,只有唐渊,左瞧瞧右看看,盯着好友目不转睛,看样子是连饭都没心思吃了。   “吃饭。”放下筷子的沈惟铮冷眼睨过去,左眼写着心情糟糕,右眼写着老实点别惹事,一身气势冷峻逼人。   “阿铮,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心情跟女人似的,说变就变,让人很不好应对啊,”唐渊轻笑,“你这是想让我们哄哄你?还是你打算把我们这群人全都吓跑,自己一个人出门玩?”   “我很好奇这个答案,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他毫不客气道,“要是你嫌我们这群人碍事,不乐意同我们呆在一处,那我们就抛下你自己玩,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在不在都不碍什么。”   唐渊这番话说得直白到呛人,反正沈奕听得是冷汗直冒,愈发埋在碗里不肯抬头了,至于心里有没有佩服他渊哥英勇无畏就不知道了。   闻程也觉着眼前这副情形闹不好要血溅当场,浑身戒备以待,只等着未来大舅哥忍不住出手时好保下那敢捋虎须的人的小命。   被人担心的唐渊作为饭桌上四个人中最老神在在的那个,此刻还颇有闲情逸致的评价了一番厨娘的手艺,“这狍子肉做得不错,清炒时蔬也好,汤倒是淡了点儿,不怎么合我胃口……”   沈惟铮到底是没动手,但这顿饭吃的其他两个人胃疼,等终于能离了餐桌时,几乎是逃一般撒开腿往外走。   只剩下两人喝饭后清茶吃水果时,唐渊脸上这才多了两分正经之色,“今天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怎么转眼的功夫就黑着一张脸,小表妹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沈惟铮看着眼前杯中清茶,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在思考。   唐渊等了一会儿见没回应,也就不再追问,反倒是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也就送人回来的功夫,那么短的时间,你们能闹什么脾气?就小表妹那个性子,居然会惹你生气,奇哉怪哉,还有你,居然还真同个小姑娘置气,我算是开了眼了。”   他这边嘀嘀咕咕不停,沈惟铮听得心烦,起身拂袖而去,回屋午睡去了。   唐渊摸着下巴,还在百思不得其解,“能让你这么生气,也不知道小表妹到底做了些什么,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小表妹,有本事。”   到了下午,众人午休过后,坐着马车去了碧湖,那里有唐渊提前订好的画舫,正适合此时游湖。   日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水汽氤氲,湖中的画舫不多不少,同样也都是来消遣玩乐的人家。   姚青被自家丫头扶着,小心翼翼的上了画舫,在船舷处挑了个合心意的位置便坐着不动了。   湖水静谧,画舫悠悠,姚青看着湖中时隐时现的游鱼,有些可惜没能把大黄带来。   唐家姐妹兴致勃勃的上了画舫二楼,蹬蹬蹬的脚步声听起来分外活泼,沈蕾坐在甲板上垂钓,旁边是手持钓竿虎视眈眈的闻小公子。   沈奕本也想坐在自家姐姐身边,好防着狼子野心的登徒浪子,谁知道坐一会儿就燥得不行,最后仗着年纪小-脸皮厚拽着闻小公子就去了船尾,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倒是最好热闹的唐渊,这会儿居然老老实实的呆在船舱里,陪着好友饮酒。   “酒不是好酒,这一起喝酒的人也没什么意思,算了,我还是去外面吧。”唐渊斜睨好友一眼,放下酒杯出了船舱。   他在船上转了一圈,见大家各自寻了乐趣,这才慢悠悠晃到船舷边,在姚青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表妹,我们来聊聊天啊。”他笑眯眯开口。   姚青看他一眼,舒适的凉风中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个头,“随意。”   船舱中,沈惟铮手中捏着小巧精致的白瓷酒杯,目光落在外面那两人身上。   他所坐的位置,能很清楚的看到说话的那两人,一个靠在船舷上,乌发披肩,翘着的那只脚小心翼翼的摆放在旁边的软凳上,风一吹长长的黑发就飘起来,半遮不遮的露出小姑娘尚且青涩的侧脸,至于另一个,则是平日里那副熟悉的德行,笑起来总有几分不怀好意。   两人大概说得很是投机,你一言我一语的来来回回,沈惟铮注意到,唐渊朝自己看了一眼,然后凑近她耳旁说私-密话似的开始低声耳语起来。   她倾听的姿态很认真,许久后先是点头然后摇头,等唐渊又说了几句,突然回头朝他这里看了一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缓缓点了点头。   和自己有关,然而,他并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沈惟铮知道,他的心情,更差了。 第16章   春日里的碧湖景致不俗, 暖阳下天光云影, 游船画舫交错,偶有说笑声传出,很快随风四处逸散。   姚青打发走黏人的唐渊,手上拿着丫头寻来的鱼竿, 靠在船舷边垂钓。   落在背上的视线终于舍得离开, 她动了下-身子, 换了个更加舒适省力的姿势。   画舫上众人自得其乐,时不时响起说话声与蹬蹬蹬的脚步声, 只除了始终安静呆在船舱内饮酒的沈惟铮。   作为一行人中最为稳重的那个, 直至下船,他都未曾改变分毫。   大概是今日玩得不错的缘故, 回了庄子后众人仍旧兴致未减,唐渊提议晚上在庭院里燃篝火取乐,获得一片赞同。   下午游船时, 因着春江水暖众人收获颇丰, 看着水桶中一条比一条精神-的各色鲜鱼, 沈奕忍不住了, “渊哥, 咱们做全鱼宴吧,你看这些鱼多新鲜!”   “你倒是会吃。”唐渊笑看向其他人,“全鱼宴这个主意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忌口?”   一圈儿人问下来,没人忌口, 厨房那边很快吩咐下去,为几位主子准备全鱼宴。   “反正要准备篝火,你们要是有人想动手,就跟着过去,说不定今天这顿晚饭还别有滋味。”唐渊让小厮撸了袖子,手上抓了条半大不小的鲫鱼,看模样还真准备自己动手。   “渊哥你慢点!”   鱼虽小,身段却滑溜得很,唐渊抓在手里的功夫就甩了周围看热闹的一群人不少水,沈蕾擦掉脸上水迹,被那股腥味熏得忍不住退了几步。   姚青被唐家两个女孩儿扶着,也跟着退了两步,看着唐渊被一条鱼折腾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   旁边唐珍珍开口嘲笑,“哥你这是帮忙还是拖后腿啊?晚饭要是靠你这手艺,估计我们大家都得饿死。”   这话一出,除了沈惟铮面无表情之外,其余人脸上都是再直白不过的赞同。   唐渊显然很不服气,“不过一条鱼而已,还能难倒本公子?等鱼做好了,你们这些人可千万有点骨气别来碰。”   “放心,我们有骨气得很,就是你求我我都不碰!”唐珍珍心直口快,显然对自家堂-哥的手艺很没有信心,其他几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估计也是同样想法。   难得有兴趣动手,谁知迎面就被泼了几盆冷水,唐渊轻哼一声,叫来小厮拎着桶就往外走,一副不想和这些不捧场的人为伍的姿态。   走到半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身朝姚青招了招手,“小表妹,你来我这里,我们一起。”   突然被点名,姚青莫名,但看着沾着一身鱼腥味还要来扶她的唐渊,她赶紧扶着丫头的手往旁边避了避,嫌弃的模样不要太过明显,“叫我做什么?”   “找你帮个小忙。”唐渊轻咳两声,“看在咱们兄妹情深的份儿上。”   谁和你兄妹情深了?姚青心里腹诽,不过想了想,还是带着丫头跟唐渊往前边去了。   至于旁边看热闹的自家表姐和唐家姐妹,则每人给了个满含笑意的同情眼神。   沈奕咋咋呼呼的拽着觊觎自家姐姐的闻程去折腾篝火,转瞬间一群人散得只剩下沉默且冷淡的沈惟铮。   因着心情不大好的缘故,他转身就回了房间,没去好友身边凑热闹,当然,可能也和那个总是冷脸相迎的表妹有关。   ***   等跟着唐渊一路去了厨房外的小院子,在石凳上坐下,姚青才明白对方的意图。   “让我下厨?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不得不说,她是惊讶的,毕竟实在是出乎意料。   “我听说小表妹你手艺出众,难得有机会,当然要尝一次,”唐渊笑眯眯道,“表妹你不会舍得拒绝我吧?放心,只做一道菜就好,我在旁边给你打下手,保证累不着表妹。”   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允了唐渊所请,姚青也应得痛快,她想了想,最后打算做一道酥烤鲫鱼,毕竟,她还挺想看唐渊手忙脚乱亲手处理完水桶里那半桶鱼的。   “加油。”她开口鼓励。   唐渊有些挫败,本想耍赖,但看着对方不为所动神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处理那些麻烦。   果真如姚青所想,唐渊手拙得很,若不是旁边小厮看不过凑上去搭把手,估计今次也没她动手的机会。   诚如唐渊所说,就算是下厨,她亲自动手的机会也不多,鱼是厨房里的仆妇收拾的,用料与配菜也已经备好放在一旁,除了需要她亲自动手调味,其他都有人代劳。   姚青自小长在江南,口味上自然偏好河鲜,尤其小时候过得艰难时,为了吃饱吃好,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厨艺从活命的本事变成爱好,也不过是嫁人前后的区别。   江州的鲫鱼向来价廉,她从小吃到大,花样多得很,这会儿灶上的砂锅里身上刷了猪油的鲫鱼已经有了微微的香气,她手边几条煎好的鱼正在拆肉打算做羹,动作干脆利落,别说唐渊了,就是旁边等吩咐的仆妇都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盯着看。   “表妹你还真是让我惊讶。”唐渊本以为所谓的厨艺好就像是他家里那些走过场的姐妹们一样,谁知道居然真的有两把刷子。   “把旁边的白瓷碗递给我,顺便把豆腐切了。”姚青将剔好的鱼肉归拢好,准备做羹。   等砂锅里的香气掩不住的时候,这边的鱼肉羹也汤汁雪白香气扑面临近尾声。   外面篝火熊熊燃烧时,厨房这边也送上了精心准备的全鱼宴。   庭院中篝火明亮,圆桌前忙碌了一整天的一群人神情放松的坐在桌旁,对晚饭很是期待。   “渊哥,哪道菜是你的手笔啊?”沈奕着急。   “不是说着玩的吗?哥你难道还真动手了?”唐珍珍惊讶又怀疑,旁边李明兰也是满脸好奇。   沈蕾扫了眼菜色,对着身旁的小表妹露了个笑,渊哥动没动手她不清楚,但小表妹肯定是动了手的,毕竟,吃过对方几次手艺之后,小姑娘做菜上的那点儿特色她自问还是看得出来的。   唐渊一点儿都不急着给这群人解疑,“这么多美食当前,你们还有心思关心这些?”他轻哼一声,“既然你们这么不捧场,那我自己吃好了。”   他当先动了筷子,其余几人说笑间不甘落后,也朝桌上的菜色伸出筷子。   全鱼宴总共十八道菜,煎炒烹炸煮各有特色,就算嘴巴挑剔如闻家的七少爷,对这顿饭也很满意,尤其是那道鲫鱼羹,很合他口味。   “鱼羹不错,二小姐尝尝。”闻程越过旁边伺候的丫头,甚是殷勤的盛了碗羹汤放到沈蕾手边,笑意温柔。   自家小表妹的手艺沈蕾一早就看出来,这会儿被外人热情洋溢的称赞,饶是她不大适应这位七少爷的盛情,也不免心情大好。   晚晚那么好,当然值得所有人欣赏赞叹,怀着这番想法,她笑纳了对方的捧场与好意。   这边两人气氛不错,那厢唐家姐妹和沈奕则更偏好酸甜口味的糖醋鱼排,唐渊视线落在身旁专注于酥烤鲫鱼的好友身上,笑意莫名的挑了挑眉。   好友虽然嘴巴不挑,但能得他喜欢的甚少,这倒是有些意外之喜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低眉垂目安静吃饭的小姑娘,按耐不住自己那点儿想要搞事的心思,笑着开口道,“阿铮,今天这道酥烤鲫鱼不错吧?我看很合你的口味。”   沈惟铮看他一眼,点了下头,“是不错。”   这回应让唐渊笑眯了眼,“能得你一句称赞可真是不容易,承让承让。”   “渊哥,难不成这道菜是你做的?”沈奕插嘴,“没想到第一次下厨就这么出色,真不愧是我渊哥……”   “难道还真是堂-哥做的?不会吧?”唐珍珍停下筷子,眼里写满了不信,虽然她更喜欢酸甜口味的菜色,但酥烤鲫鱼这道菜她得承认也很不错。   唐渊笑眯眯接纳了众人的惊讶赞叹目光,看向始终安坐如山的姚青,语调缓缓,“虽说这道菜我也有功劳,但最大的功臣可不是我,是吧,我们掌勺下厨的小表妹?”   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热闹起来,唐渊颇有兴致的将两人通力合作做菜的过程一一描述,众人十分捧场,倒是姚青自己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继续吃饭,偶然抬眼时,同看着她的沈惟铮视线对上。   自从午间送她回来那一遭之后,两个人就一直生疏冷漠的互不理睬,但无论是下午在船上,还是现在饭桌前,那落在身上的目光与视线都让人有些耿耿于怀。   沈惟铮眼中神色莫名,她虽然困扰,却也没有深究的兴致,因此定定的回他一个眼神之后,就继续安静吃饭。   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米饭,姚青视线微垂,她差点忘了,沈惟铮同她一样喜欢鲫鱼菜,尤其这道酥烤鲫鱼,现在她惯用的做法几乎是完全按照他的口味偏好来,不意外合他胃口,毕竟,那是从前两人成婚后的许多年岁遗留给她的馈赠。   篝火旁,一顿晚饭宾主尽欢,众人简单洗漱过后,在天色愈发黑沉的时候,重新回到了院中。   摆好的石桌上水果茶点不缺,还有专门摆置的围棋与双陆供众人消遣。   姚青没兴趣动脑玩棋戏,就坐在表姐身后打络子打发时间,沈奕拽着想要凑到姐姐身边去的闻程比试身手,不远处的竹林边,唐渊同沈惟铮两人站在树影中低声说话。   “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谈完那点儿烦人的公事后,唐渊话音一转,挑起了个让人意外的话题。   沈惟铮先是愣了下,等明白好友话中真意后,顿了会儿才道,“你多虑了,我心情没什么好不好的。”   “我倒希望如此。”唐渊颇有些忍笑的意味,“不过,谁让咱们从小一起长到大呢,我心里明白就好。”   若是以往,沈惟铮多少都要争辩上两句,以应对来自好友的调笑,不过今天大概是没那个心情,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晚风吹过,竹林内枝叶沙沙作响,带着篝火热意的风吹到脸上,显得有些干燥,短暂的犹豫过后,沈惟铮还是选择了放任自己那点儿好奇心,“你现在和晚晚关系好了很多?”   “你说小表妹?”唐渊笑眯眯,应得爽快,“是啊,我同她确实亲近许多,毕竟小表妹有趣又可爱,谁不喜欢呢。”   看着好友嘴边那点儿惯常的轻浮笑意,沈惟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姑娘家名节要紧,不可太过轻浮,你注意些。”   比起好友的郑重严肃,唐渊态度就随意多了,“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同小表妹亲近些而已,她既然不讨厌我,同意我亲近她,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再者说,我也没口口声声晚晚的叫人家,惹人家不开心,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太有针对性,沈惟铮想装傻都没用,等看到唐渊眼里那点儿毫不遮掩的蓄意挑衅,他这才明白对方的处心积虑。   沉默许久后,沈惟铮这次率先挑明了一切,“唐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渊爽朗一笑,压着好友半边肩膀靠过去,视线落在不远处文雅安静的小姑娘身上,语调压低,“阿铮,你觉得小表妹怎么样?”   这问题问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唐渊看着远处的眼神和话语里的意味,沈惟铮这次沉默的更久,然而等他回答的人却非一般的有耐心,就保持着这副姿态等待答案。   长久的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滞,对比篝火那边姑娘们的欢声笑语和少年们的朝气爽朗,这边厢就像处在另一个世界。   就在唐渊以为自己大概等不到好友回答的时候,沈惟铮终于开口了,语气平板得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足够简洁有力,“小表妹很不错。”   有一瞬间,唐渊都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做法与用心,但在等到这句话之后,他真真正正的确认了,自己的做法没错。   如果不推上一把,以好友的性格与心性,事情走向可能会变得更糟也说不定,毕竟阿铮就是那种喜欢为难自己的性子。   所以,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他选择了继续,言笑晏晏的模样一如刚才,“我也觉得小表妹不错,看来阿铮你和我所见略同,咱们的看法是一样的。”   沈惟铮这次没应声,唐渊也不在意,只是笑着继续道,“阿铮,白天游湖的时候我同小表妹说笑,你看到了吧?”   “你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他问得认真,但沈惟铮这次毫不买账,若说之前他还有点好奇心,现在就已经完全失了兴趣,更甚者,他十分不想听到从唐渊嘴里说出的那些话。   他动了下-身体,甩掉黏在肩膀上的手,脚刚往前走半步,就被出自身后好友嘴里的一句话定住了身体。   “我问小表妹,讨不讨厌你,”语调被蓄意放慢,带着两三分漫不经心和隐隐约约的引诱,“她回答我说不讨厌,然后我又问她,喜不喜欢你,你猜她怎么说?” 第17章   沈惟铮没回头, 但心神却已然被那句话牵引着沉溺其中, 甚至觉得此刻的时间过得如此之慢,让他耐心告罄。   唐渊那拖慢的声音里终于露出笑意来,似是带着惋惜与同情,“真可惜, 小表妹回答我说, 她也不喜欢你。”   这个答案意外又让人不意外, 至少,沈惟铮觉得自己是能猜到的, 但是即便猜到, 也不能否认这是个让人不那么愉快的答案。   那边唐渊却丝毫不顾忌好友的情绪,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没有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处看缘分, 大抵是缺了点儿缘分, 所以你看, 纵然你对她有那么两三分善意, 她这个寄居侯府的表姑娘却不怎么领情, 你说气不气人?”   听完这番话的沈惟铮终于舍得转过身来,唐渊靠在一杆笔直的翠竹上,含笑望着他,成竹在胸又暗含揶揄的模样当真有几分气人,至少, 他说话的对象心里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今天到底想说些什么?”沈惟铮不再压抑心底那点儿不痛快,声音和脸色一样的冷。   唐渊轻笑两声,终于图穷匕现,挑明来意,“阿铮你着什么急,你问我今天想说什么?”   他站直身体,吐字清晰,“我想说的无非就是你心里那些,小表妹既不喜欢你也不讨厌你,满心只想着和你做个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就算同住侯府,充其量也不过是多打几次招呼的路人关系,彼此之间最好没什么交集,能远则远,既不想着沾你的光占你的便宜,也不愿意受你的好与拖累,能算多清楚就有多清楚,最好彼此之间划下道来,凡事弄个清清楚楚一干二净,这才不枉平日里那点良苦用心。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唐渊说的当然对,沈惟铮再清楚不过,他一双识人利眼,平日里办事何等聪明,怎么会看不清楚一个小姑娘那毫不遮掩的心思与想法。   但看清楚又怎么样,知道明白是一回事,接受与行止是另一回事,至少,沈惟铮清楚自己心里是不喜与不愿的。   他从来不是没眼色的人,也不是会随意唐突姑娘家的登徒子与风流少爷,和小表妹几次交集,怎么都离不了那遮掩不住的私心与蓄意。   他蓄意亲近,她同样蓄意疏远,两个人的故意对撞到一起,就成了尴尬与难堪,就如今日这番情形。   别人千方百计想要回避遮掩的难堪就这么被毫不留情的揭开,沈惟铮再看唐渊时,已经没了想要奉陪的心思,神色愈发显得冷漠不近人情,“就算你说的都对,那你挑明这些有什么目的?”   初识情滋味的年轻人是生涩的,尚且还理不清自己与别人之间的三分乱账,但不妨碍他厌恶别人挑开伤疤示人,即便那人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好朋友也不例外。   唐渊啧啧有声,神情感叹,“阿铮你还真是,脾气这么坏,也不爱听人说听人劝,也就是咱们一起这么多年我愿意忍忍你,换别人,尤其是什么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你看人家烦不烦你。”   毫不留情的话显然蜇疼了沈惟铮,这会儿他脸色更差,已经不想继续奉陪好友的装疯卖傻,转身就打算离开。   “你看看,不过是说两句实话你就又不高兴了,就你这样的,旁边要是没个靠谱的人看着,以后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弯路!”   唐渊赶紧拦人,哄着说了两句才算是把人留下来,这下子他终于不再故作高深的卖关子,直接道明本意,“你说说我这一天天的都是为了谁,操心完家里那群还要操心你,如果不是咱们从小认识,你看我费不费这个心!”   “小表妹这么好一个小姑娘,我留给自己多好,何必替你操这份闲心?”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堆,唐渊终于在好友不虞的眼神里止住了话茬。   “行行行,您是大爷,我闭嘴。”唐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扯回正题,“如果不是了解你,知道你轻易不把什么姑娘放进眼里,我才懒得掺和你这摊子事儿,当真是好心没好报。”   沈惟铮抿了下唇,沉默的站在原地,以他以往的脾气来说,能摆出这种态度,显然是已经领了唐渊这份情和心意,而且,很明显是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前阵子你受伤,我听沈一说是小表妹帮忙照顾着送回去的?”唐渊单刀直入,“为这事,听说你还送了份重礼?”   沈惟铮点了点头,“是。”   礼是送了,但看小表妹的态度,大概根本没放在心上。   唐渊看着好友叹了口气,满目同情,“虽然你心意不错,但很可惜,东西被束之高阁了,从我打听到的情况来看,人家连匣子都没打开。”   对,没错,入了好友眼的小姑娘就是这么不领情,比起外面那些恨不得巴着粘着好友的姑娘,当真是别具一格。   唐渊先是同情,同情完之后又颇觉解气,毕竟,虽然他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奈何姑娘们总是更青睐阿铮这个大冰块,好不容易有个不买账的姑娘,更欣赏自己这种翩翩佳公子,无奈却成了好友的“眼中钉”。   眼中钉啊眼中钉,当真是扎眼得厉害。   既扎阿铮的眼,也扎阿铮的心,他在旁边看着是既幸灾乐祸又于心不忍,纠结得厉害。   但说到底,他还是为着朋友想居多,否则今天也不会又是问话又是让人动手做菜,弄到最后不过是为了哄人帮人而已。   他太清楚好友从小到大过得有多不开心,难得有他相中的,无论人或物,只要能让他日子松快点,心里敞亮点,他愿意费这个心。   唐渊为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叹,明知道人家小姑娘不乐意,却偏偏上赶着挑事,说到底,他心里还是兄弟更重要一些,至于小表妹,只能暗暗道上一句抱歉了,其他再多却是没有的。   沈惟铮看向不远处一个人也自在安然的小姑娘,眼中映着随风跃动的篝火,似是蕴满了热度。   “行了,别看了,说正事。”唐渊招招手吸引对方注意,“虽说小表妹不愿意招惹你,但既然有我帮你,事情肯定不能按照她的心意走。”   “阿铮,你过段日子就要调去西北从军,这之前若是事情不弄出个章程来,我怕你前脚走后脚小表妹就把你抛到脑后,说不定几年后等你回来,人家早就许了人家嫁人生子了。”   他越说沈惟铮脸色越黑,显然对他描述的未来很是厌恶,唐渊叹气,继续摆事实讲道理,“你若是觉得自己有这个心思,那走之前就好好思量一番,看接下来要怎么做,要是觉得无所谓,那就把人抛诸脑后,也不碍谁什么事,总之,你自己要理清楚心思和想法,等你确定了心意,我再给你出力也不迟。”   “至于现在,我不过是给你敲个警钟,省得你行事毫无章法越搞越乱,把小表妹越推越远惹人心烦。”   唐渊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满是为朋友担忧着想的义气与用心,沈惟铮安静听完,最后道了一句谢谢。   “咱们俩谁跟谁啊!”唐渊一副毫不在意的爽快模样,“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见你有难哪能不帮忙?就是不太对得起小表妹,若是你以后对人家不好,也算我昧着良心做坏事了。”   “对了,”他凑到好友耳边嘀咕,“今天那道鲫鱼菜做得不错吧?知道你喜欢,专门请小表妹做的,我看又合你胃口又合你心意,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多了?虽然不是专门做给你一个人的,但最沾光的肯定是你,也不枉我费这么多力气哄骗人家。”   想起那道甚合胃口的菜,沈惟铮面色终于舒缓许多,不复刚才冷硬,“确实很好。”   “好就行。”唐渊笑着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不远处笑得开心的两个妹妹,语调微低,“家里这些姑娘们,也就没嫁人之前能被宠着疼着过些好日子,等过两年长大了,就要为亲事费心,等日后嫁到别人家,要为别人操持家业生儿育女,再难有现在这样松快的时光,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得对她们好点儿?”   沈惟铮没说话,看向同样笑得露出小虎牙的姚青,心中一动,确实,她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阿铮,你说,和一个姑娘家,一辈子能亲近的时间有多长?”唐渊定定看着好友,眼神中是少见的郑重与认真,“若是姐妹,也就少时能相伴一段时光,等长大嫁了人,互相来往不过那么几日功夫,就算活得长久些到了七八十岁,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或许也才不过几个月长,这么算下来,其实互相之间只会见得越来越少,感情越来越浅,相处的时光也越来越短。”   “所以我才总想着对她们好些,纵着她们一点,毕竟,等姑娘们长大了,嫁人了,以后也就分开了,真真正正的日后不如从前。”   “所以,”他露出笑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若是舍不得一个姑娘离你的生活越来越远,想着日后都要同她亲亲近近的在一起,那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也就明白了。”   说完这些,他终于舍得结束今日这番深谈,迈步去往篝火处,“行了,和你掏心掏肺到现在,我该去陪姑娘们了,这一天天的,也真是够我受累的。”   竹林里的风大了些,拂过脸颊时总算有了些微凉意。   沈惟铮站在林中阴影处,看着身前银白月光,月色比之刚才要清透许多,愈发显得他立足之处晦暗。   远处的小姑娘不知听到什么,愈发笑弯了眉眼,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他看了一会儿,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也去望天,夜空中繁星满天,尤其是最亮那颗,像熠熠生辉的宝石,陪衬在那弦弯月身旁,洒下一地清辉。   唐渊说得对,他确实该好好理一理他那些繁杂的心思了。   无论是那些蓄意,还是无意,抑或者那缠人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报道_(:з」∠)_ 第18章   月下篝火旁, 众人言笑晏晏, 一副花团锦簇景象,但热闹到底有落幕的时候。   夜晚盛宴过后,一群人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临走前唐渊对着好友挤眉弄眼, 朝着姚青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很有几分不怀好意。   沈惟铮心绪本有些复杂, 等看到这副情形,瞬间没了心情, 面色不善的将人赶出了门。   临睡前, 姚青坐在榻上,任由自家表姐取了药油按揉伤处, 这本来是丫头的活计,却被沈蕾接了手,这会儿两人一边擦药一边聊天。   聊完闲话, 姚青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念头, 这会儿看着灯火中愈发显得温柔娴静的表姐, 忍不住开了口, “表姐, 你觉得闻小公子这人怎么样?”   沈蕾手上动作顿了下,抬头看向自家小表妹,笑意宛然,“晚晚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   “因为我觉得闻小公子好似对表姐有意,”姚青话说得直接, “这两次同他一起,他都蓄意讨好表姐,显然是心里有意,表姐对此怎么看?”   “小丫头年纪不大,操心的事情不少。”弹了自家表妹一个脑瓜崩儿,沈蕾收敛笑意,认真想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是初初相识,我能有什么想法,你多虑了。”   “哦。”姚青点了点头,似乎有所了悟。   看着表妹这副模样,沈蕾来了兴趣,“晚晚,看来你是有想法的,说来听听。”   姚青将帕子递过去给表姐擦手,开口道,“我觉得闻小公子条件还不错,表姐可以放在心上考虑下。”   这话让沈蕾挑了眉,姚青继续道,“从家世上来说,你们彼此都出身侯府,也算是门当户对,且有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在前,若真要结亲,其实是不错的选择,即便只说表姐和小公子自身,条件也相当合衬。表姐若是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没主意,可以往这方面想想看。”   “你小小年纪,还真的是替我-操碎了心。”沈蕾失笑,为小表妹这条理分明的一番话以及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打算。   “表姐年岁到了,姨父姨母近些日子都在为此事犯难,既然有好机缘在眼前,难免多考虑一二。还有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姚青声音加重些许,“闻小公子是侯府嫡幼子,深受长辈宠爱,亲事若真的成了,表姐嫁过去可少些辛苦,且武安侯府家风清正,家底不薄,就算日后表姐同夫君过不到一处,也不会受太多磋磨,这样进可攻退可守的条件,当真值得好好考虑。”   若说前一番话还只是让沈蕾失笑,现在小表妹说的这些就让她震惊了,她知道晚晚是个聪明懂事又沉稳早熟的小姑娘,但怎么都没想到,她在女子的婚姻之事上看得这么透。   甚至于,小表妹还替她拨开了眼前遮眼的面纱,将婚姻背后那些不愿去想去触及的赤-裸真实一一暴露了出来。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是要感谢小表妹对她的用心,还是要操心她事情看得如此通透毫无趣味,很是两难。   不过,女子的婚姻之事确如晚晚所言,在没有非君不嫁的感情时,她们这些女子成婚无非是结姻亲之好,或者求个可靠稳妥,武安侯府,确实算得上是一个稳妥的未来婆家,至于闻程,就短暂的接触来看,也没有什么太过严重的问题。   她想起自己在明水寺求到的签文,“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似乎确实应验到了这里,如曙光乍现。   然而,不知为何,想到她的亲事或许就应在了闻程身上,她心中突然间又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与茫然。   看着自家表姐凝眉沉思,姚青没去打扰,可能她说得有些直白与现实,但其实侯府富贵人家结亲就是这么回事儿,不求两情相悦的话,至少要可靠稳妥,综合各方面条件来看,闻程确实很合适,尤其比起糟糕的任世勇来,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   更何况还有沈惟铮这个未来明英侯的救命之恩在,无论如何,表姐在武安侯府的日子都不会难过,论情论理,她和姨母都持同样的心思,对玉成这桩亲事抱有期望。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表姐自己愿意。   等沈蕾回过神来,姚青已经梳洗好坐在了榻上,手里一杯安神茶,慢慢啜饮。   看着小表妹安然姿态,理清自己心绪的沈蕾突然开口道,“晚晚,你能和表姐说说,你对自己日后亲事的打算吗?”   她真的很好奇,将一切看得如此透彻的表妹的想法与选择。   姚青喝茶的动作顿了下,她放下茶杯,对上表姐明亮眼神,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若我说实话,还望表姐不要笑我。”   “放心,肯定不会。”沈蕾出言保证。   姚青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说不上是什么意味的笑容,语调平静道,“我想要一桩两情相悦的婚姻。”   对方喜欢她,喜欢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她能清晰的感受到。   她想要被爱,被深爱,被珍惜,就像姨母她们待她那样,满足她渴望被爱的心。   这就是她当年对自己未来婚姻的想法,门第可以不高,家资可以不丰厚,但唯有夫婿,希望能入她的眼和心,能成就一桩两情相悦的亲事。   姨父姨母为了她的亲事费尽心思,却没料到最后落到了一桩意外上。   嫁给沈惟铮,那是在外人看来再好不错的选择,但对她而言,却充满着不安与惶恐,如果不是缺乏勇气,她想她应该会很愿意尝试一下拒绝沈惟铮求亲的滋味,毕竟,那时候她对他充满了畏惧与抗拒。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颇有几分不堪回首的意思,不过,跟着他,她也同样享受了不少富贵,只是到底没能求仁得仁,因而执念深深。   所以,她这次,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满足自己的心愿的,就算万一不幸旧事重演,她也不会低头认命。   决心就是这么坚定。   “晚晚你啊……”对于小表妹的答案,沈蕾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拍拍对方的手,“那表姐就提前祝我们晚晚心想事成了。”   “希望如此吧。”姚青笑笑,应下了来自表姐的祝福。   事在人为,她总要努力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第19章 繁花盛   翌日, 天气晴好, 比之昨日更添几分舒适宜人。   唐渊上门时身边多了一对男女,沈蕾是完全不认识,倒是姚青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瞪大了眼睛。   只能说,今生她同从前的老熟人实在是很有缘分。   女孩子是京内颇有名声的长清郡主陆怡, 作为国朝唯一的异姓王瑛王的嫡长女, 这位姿容清丽的姑娘日后会入主东宫, 从太子妃到皇后,一路走得风光无限。   姚青还记得她莫名死于非命前, 宫里这位皇后娘娘赐了不少美人给她那位升官进爵的夫君, 对他们这对夫妻也算是恩宠有加了。   然而,大家尚且青涩年少的此时, 她注意到从进门起,陆怡的视线就一直若有似无的落在沈惟铮身上,如果她眼睛没出问题的话, 这位曾经声名在外的郡主与皇后娘娘, 依稀可能似乎对她那位旧日夫君有点儿意思。   这让姚青想起从前私下里曾经听到的那点儿小道流言, 据说这位郡主入宫前同沈惟铮关系不错, 瑛王似乎还想过撮合两人, 只可惜两人之间大概缺了那么点儿缘分,彼此各自嫁娶,一个身处深宫,是贤惠端庄高贵优雅的皇后娘娘,一个投身戎马, 北征西戎战功彪炳,是威名在外的当世名将,仔细想想,或许可能真有那么几分遗憾。   姚青动了下伤腿,目光在沈惟铮和那位郡主身上略过,心里往深里想了想,虽然过去那些年,她未曾在沈惟铮那里知悉些什么,且这两人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交集甚少,看不出来有什么隐情,但就凭今日这一见,她想,上辈子那两人之间肯定是有些自己不知道也未曾了解过的内情的。   现在想想,皇后娘娘对臣下厚爱有加,喜爱赐美人入侯府,大概也有些外人不可知的因由。   若是从前,身为沈惟铮的妻子,侯府的主母与孩子们的母亲,姚青想,她应该会有深究一番的心思,毕竟,那关系到她的家与丈夫是否安稳,只有时时多揣摩沈惟铮的心思与喜好,才能保证自己少出纰漏。   然而现在,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现在的沈惟铮和她毫无干系,这位未来可能做皇后的长清郡主和她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无所谓这两人今生产生什么纠葛,反正,她只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而已。   因此,等唐渊开口向一行人介绍身边两人身份时,她神色淡淡,并无太多热情,显然没有深交热络的打算。   相比陆怡这位未来国母,唐渊介绍的另一个少年林呈倒是难得的让姚青有了好脸色。   林呈出身永安伯府,年龄同沈惟铮相仿,英姿勃勃,俊朗挺拔,笑起来颊边一个酒窝,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他既是沈惟铮关系不错的好友,也是未来他征战西北讨伐戎族的左膀右臂,两人情谊深厚,在军中相辅相成,也是武将中一段难得的佳话。   姚青对林呈印象好,不只是因为沈惟铮重视这位友人的缘故,还因为这位时常上门叨扰,同她也算相熟,说起来也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只可惜今生她命途已改,未来可能也不会有太多交集,多少有些遗憾。   不过,关于林呈有一件事她到现在还疑惑未解,作为能同沈惟铮交托生死的好友,两人关系向来很好,只是不知为何,有一段时间两人彼此之间闹得极不愉快,严重到连唐渊都无法从中调解。   那段日子,但凡在沈惟铮面前提起林呈,几乎次次让他黑脸,还曾经因为府里下人多嘴多舌惹他暴怒施了重惩,连带着她也挨了训斥,是以印象极为深刻。   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清楚的记得沈惟铮斥她管家不力规矩松散时嫌恶的眼神,可能是因为这是她莫名死于非命前,沈惟铮临出征时同她之间最后一次闹得不太愉快,因此不免记得太过清楚,是以此刻心中也还有几分不虞。   不过,那点不开心并不影响姚青现在的日子,情绪终归只是埋藏在心里的小情绪,影响不了她现在要过的日子,所以在唐渊开口邀请她和表姐一起骑马出门去往附近山林中郊游踏青时,她拒绝得干脆。   “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在庄子里摘些花制茶,就不和你们一道去了。”姚青对唐渊笑笑,“正巧我腿脚不便,也不擅长骑马,所以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沈蕾自然是不舍得丢下自家表妹的,更何况她同那两位也不熟,也没有上赶着讨好的心思,因此出言附和,“我在庄子上陪表妹,等回去制成了花茶,分渊哥一些。”   唐渊不意外邀请被拒,他看向沈奕同闻程,“你们呢,要一起出去跑马吗?”   沈奕自然是想去的,好不容易休息,他巴不得天天往外疯跑,只是还没开口,就被闻程拦了话茬,“我们就不去了,二小姐和小表妹都在庄子上,有我们在这里陪着也好,希望大公子你们玩得尽兴。”   想到自家姐妹,沈奕原本那点不甘愿和犹豫瞬间抛到了脑后,连连点头,“渊哥你们好好玩儿,不用担心我们。”   唐渊看向一旁从头安静到尾的好友,“阿铮,你怎么想的?”   沈惟铮眼角余光略过家中弟妹和旁边那个眉目间隐有厌烦不耐的小姑娘,敛了心绪冷声道,“既然她们想呆在庄子里,就随她们的心意,我同你一起。”   虽然心中遗憾,唐渊到底没再纠缠,以他的眼色,怎么看不出小表妹对身边这两位不请自来客人的异样,只能说,这姑娘年纪小小,为人处世却别有一番怪异。   几人简单说了两句,稍后,沈惟铮带着一行人骑马出了庄子,长清郡主带着一队侍卫紧跟其后,很快渐行渐远。   等马蹄声彻底远去之后,沈蕾三两句打发走了想要过来凑近乎的闻程小公子,将弟弟这个碍眼的皮球踢过去做挡箭牌,自己则同小表妹一起带了丫头去庄子南边的林子里摘花。   他们所在的这个别庄是沈惟铮生母的陪嫁,也是他手中最好最值钱的一座,不仅地方大,在设计与布置上也有许多精妙之处,比如庭院西侧的竹林,南边的山林花海,都源自于他那位早逝生母的喜好。   说是制花茶,其实林子这边真正能制茶的珠兰根本不到花期,姚青只吩咐丫头采了些桃花与梨花,打算拿来制胭脂和香粉,她坐在石桌旁,仔细挑拣着手边的花瓣,模样认真又仔细,倒让沈蕾歇了本想问话的打算。   虽说晚晚待今天那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有些冷漠,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小表妹有多懂事听话她再清楚不错,所以,无聊的事不提也罢。   大概是漂亮的鲜花确实能轻易抚慰人不快的情绪,姚青心情很快好转,将全副心思都放到了摘花弄草上。   脚伤已经好了许多,除了不能剧烈运动之外,普通的行走坐卧全无影响,眼前满目的粉白清艳让她来了兴致,想起了曾经的那棵野桃树。   那是某年她忙里偷闲来别庄消遣时无意中遇到的,正逢春日,那株野桃花在周围满目青翠中灼灼盛放,和普通桃花不同的重瓣桃花花色灼人,艳艳生辉,日光下好似耀眼的红宝石,一眼就惊艳了人的眼睛。   那时候她已经从明水寺移栽了几株桃花回府,平日里也喜爱得紧,只是没想到会在别庄里意外遇到一眼钟情的心头好,于是小心翼翼的移栽回府,素日里细心呵护,终于得以顺利成活,在来年春天继续绽放满身华彩。   为此她还难得的被沈惟铮打趣,说她心志不坚,移情别恋的速度太快,若是桃花有灵,大概要痛诉她一回负心汉。   她听了只做笑谈,但私底下却让人将那株野桃树移栽到了自己眼前,一年四季时时得见,虽说这桃树结出的果子酸涩难吃,但每年春天能赏上那么一回花,已经足够。   晃神的功夫,姚青就已站到了自己旧日的心头爱面前,熟悉的野桃树依旧是那副瑰姿艳逸的好模样,艳红宝石堆满枝头,她摸上树身,不意外沾了一手灰尘。   林中有风吹过,树上飘飘洒洒的落下零散花瓣,比一般桃花更浓郁的香气黏缠在身上,让姚青有些失神。   犹记得她闭上眼那晚,还在感叹今年春日来得迟,这株到了花期的桃树还未开放,谁知道一转眼,却在此时此地等到了花开,颇有几分天意弄人。   排遣完心里那点小小的惆怅,她绕着树身转了两圈,想着要怎么安排人将树送回侯府,虽说她现在同沈惟铮之间关系不怎么样,但这么一株长在别庄里的野桃树,开口向他讨要的话,想必不会被拒绝。   “不着急,过两天就带你回去。”她站在树下,又摸了摸冰凉的树身,低声喃喃道。   大概是因为今日见到了陆怡和林呈的关系,她分外的想把这棵喜爱的旧相识带回去栽在自己窗前,日日观赏。   她这里想着要如何开口同沈惟铮讨要这株桃树,冷不防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响。   可能是林间太-安静的缘故,这声音一出,立刻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姚青,让她心生戒备陡然转身。   半人高的暗绿草丛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明亮日光下,姚青几乎是立刻看清了她的脸,正是不久之前出现的老熟人,林呈。   来不及想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林中陡然射出一支带着异响的利箭,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身前半步,带起一阵烟尘。   利箭来袭的方向,手持长弓背着箭囊的不是沈惟铮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QAQ抱歉   渣作者被锁在小黑屋里HIGH过头了   现在才出来   我会尽量固定更新时间的 第20章   事情发生的突然, 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看着面前一左一右突然出现的两人, 姚青一时间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先质问沈惟铮射箭惊吓自己的罪过,还是询问这两人为何不请自来贸贸然出现在这里,唯独没想过的,是开口先打招呼以免失礼。   她这厢还未拿定主意, 那边对面的林呈倒是先一步走出, 拔掉那支深深-插入地里的长箭后, 朝姚青抱拳一礼开口致歉,“抱歉, 是我们唐突, 吓到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林呈身上天生有种亲近宜人的气场, 且少年此刻神情真挚满目歉意,姚青不好再冷着脸,只得回身一礼接受了这份歉意, “无妨, 公子也并非故意。”   虽说林呈态度不错, 但就如今来说, 毕竟是不熟悉的外人,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沈惟铮,姚青不想再待下去,朝远处那人安静福了一礼,“大公子,林公子, 两位请自便,恕我先行离开。”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林呈手里拿着箭,本想说些什么,谁知道小姑娘转身就走,让他想了半截的话堵在了嘴边,眼看对方几步走远,他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折了一枝身旁盛放的艳红桃花,抬脚就去追人。   “姚姑娘,等一下!”仗着腿长脚快林呈三两步拦了姚青的路,将手里那枝碧桃送到人面前,嘴角笑意亲切温和,“抱歉,先前扰了姑娘的兴致,我看姑娘喜欢桃花,今次就借花献佛讨一个巧,希望姑娘能收下。”   被折下的那枝碧桃上层层叠叠的挤满了盛放的桃花,挤挤挨挨极力伸展着柔软漂亮的花瓣,若是拿来讨人欢心,无疑是个不错的巧思,但是,除了姚青。   看着眼前随风摇曳的桃花,她满目复杂,神情是既好气又好笑,林呈送花的心意她愿意接受,前提是这被折下的花枝不是出自她那棵心爱的野桃树上。   一时间,姚青都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恼怒了。   见小姑娘沉默许久也没接过花枝,再看看她复杂神色,饶是林呈再迟钝,此刻也觉察出了不对,等看清对方眼底那点儿心疼与恼怒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闯了祸。   “姚姑娘,”林呈脸颊发红,神情中多了一分窘迫与羞涩,“抱歉,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者不过,”姚青摇摇头,小心接过那枝桃花护在怀里,“林公子也是出于好意,我明白。”   本想讨好人,谁知道又弄了个乌龙,林呈埋怨自己太过唐突,为了尽快揭过这点儿尴尬,他赶忙转了话题,“我看姚姑娘很喜欢这株桃树,不如由我做个人情,借花献佛将这株桃树送给姑娘?”   说完,他看向缓步而来的好友,语意殷勤,“沈兄你看呢?”   沈惟铮视线落在垂头不语的小姑娘身上,从出现起,她就不将他放在眼里,不止像之前一样避他如蛇蝎,更甚者言行举止之间待他愈发冷淡了,他很确信,今天如果不是有林呈这里,说不定她真能做出转身就走不理人的举动来。   尤其是,她待林呈明显有别于他,言行间自有一番难以察觉的亲近与温和,就像对待唐渊。   一时间,心底那积蓄已久的恼怒情绪久违的翻涌上了心头,沈惟铮想起自两人相识到现在发生的种种,无论对谁都好,她都带着两三分善意与包容,唯独对他,好似苛刻到了极致,有一点不虞,就要成倍成倍的回报于他。   这种另眼相待的独特并不让人愉快,甚至好几次都惹得他有了脾气,比如现在。   若是以往,不过是一株不值钱的野桃树,随便谁开口他都不会吝啬,但这次却是林呈要拿来做人情去哄她,他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回复,“不行。”   他说得太过斩钉截铁,话音落下时人已到姚青面前,那两个字几乎是掷地有声的扑面砸到了她身上。   不止林呈怔楞,就连一直低着头的姚青也惊讶的看向了神情漠然的沈惟铮。   沐浴在两人的视线里,沈惟铮平静道,“这株野桃树是昔年家母亲手所种,恕我难以割爱。”   “原来如此。”林呈了然,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赶忙开口同好友道歉。   倒是姚青,看着沈惟铮眉头紧锁,如果她不知内情也就罢了,偏偏她再清楚不过沈惟铮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家母亲手所种,通通都是假话,完全是拿来搪塞人的幌子。   她有些生气,之前想开口同沈惟铮商量的心思也淡了,几乎是毫不客气的冷着脸甩袖就走。   林呈有些莫名,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好友拦住,只能看着小姑娘快步远去,很快消失在树后。   “姚姑娘这是生气了?”林呈不太确定的询问好友。   “小姑娘任性脾气大,无需放在心上。”沈惟铮道,“况且之前的事你已经道歉,心意已到,她不会介怀。”   “话不是这么说的,”林呈不赞同道,“人家小姑娘好好的在这里赏花,我们两个突然冒出来吓人一跳,如果不是姚姑娘性子好,只怕早就开口骂我们了。”   “还有你这支箭,”他晃晃手中明晃晃的锋利箭头,语带责问,“我知道沈兄你箭术超群,不会伤及无辜,但人家小姑娘不一定知道,你吓人家一场,不说道歉哄人,还要说人家任性脾气大,这不太好吧。”   沈惟铮看着日光下泛着冰冷光芒的锋利箭头,伸手接过放回箭囊里,再看好友时神情中已多了两分冷意,“林世子,你大概忘了,晚晚是我的表妹。”   言下之意,内外亲疏有别,林呈作为外人,和他与小表妹之间全然不同,他说那些只是自谦,并非贬低。   林呈愣了下,对来自好友的提醒有些莫名,他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以往又不是没有过,怎么这会儿沈兄好似有些火气?   这点疑问只短暂的保持了一瞬,很快,他的注意力放到了那个无意中窥知的名字上,“晚晚?这是姚姑娘的小名吗,还挺好的。”   沈惟铮看好友一眼,暗含警告,“小表妹不喜欢外人这么叫她,还有,男女有别,世子慎言。”   若说之前还只是怀疑,那现在林呈就是确认了,他的好友沈惟铮,对他确实有那么点儿意见,至于原因,大概同他口中的晚晚表妹脱不开关系。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有些好笑,但还是出言解释了,“沈兄放心,我无意唐突姚姑娘。”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备。   林呈自认自己光风霁月,坦坦荡荡,谁知沈惟铮听了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并未多言,抬脚去往林中唐渊和长清郡主所在处。   别庄后的这片山林有小路同外面相通,沈惟铮同林呈正是狩猎时无意走到这里,看来回去后得差人将这片林子好好巡视一下,有些地方该封就封,省得存下隐患。   归途中,林呈闲谈间又提到了小姑娘喜欢的桃花,说是等回去定要寻一株不错的桃树赠她,以作弥补,沈惟铮只安静的听,从头到尾不曾接话。   脚下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悉索声,沈惟铮拨开挡路的草丛,目光幽深。   射-出那一箭,纵然会吓到她,他也没什么后悔的情绪,旁观者清,林呈那时看到她时脸上的表情他看得再清楚不过。   无意唐突?他难得的心中嗤笑了一声,这话大概只有林呈自己相信了。   站在野桃花树下的小姑娘,备受惊吓转身时的可怜可爱他同样看得明明白白,若是心无绮念,林呈会这么殷勤?以往可不曾见他对别家姑娘如此温柔细心。   地上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尚算安静的林子里分外清晰,等唐渊看到一前一后拎着不少猎物回来的友人时,很快察觉出了那点隐藏的暗流,不过却不得其法。   早已收拾好的营地里,众人各司其职,不远处,那位一同而来的郡主被人众星捧月,伺候周到。   陆怡身份高贵,此番出门身边带了不少丫头侍卫,这会儿正坐在收拾干净的石头上看人料理猎物,视线偶尔略过这厢言笑晏晏的同伴。   当然,言笑晏晏的只有唐渊,另一人从来都是倾听多过言语。   林呈正同郡主身边武艺高强的侍卫比拼剑法,唐渊斜靠在大树上,压低声音同好友低语,“怎么出去一趟,心情变差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来听听,好歹让我开心一下。”   沈惟铮面色清冷,一字不语,比之以往更加沉默。   唐渊同那位郡主看过来的视线对上,笑了笑,抬手打了个招呼,换来陆怡一个清丽温婉笑容,至于身旁这个,丝毫不解风情,对来自美人的青睐不为所动,似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场中的武艺比拼上。   这副场景不免让人心生感叹,某人郎心似铁。   若是从前,唐渊少不得要出言调笑一番,毕竟长清郡主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姻缘,身份地位足够高,足以压住宣平侯府里那些作妖的女人,自己也足够出色,且瑛王同好友有半师之谊,怎么看都是桩不错的姻缘。   但如今好友有了“眼中钉”,既已将别人看在眼里,自然不好再拿此事调侃。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足够奇妙与怪异的东西,有些人相识多年终归只能做朋友,有些人却初初相见就看入眼中。   丝毫不知好友同小姑娘之间发生的诸多内情,唐渊这么想着,递给好友一个满含同情的眼神。   虽说你中意人家,奈何人家不中意你,啧,有点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 第21章   怀着对好友的同情, 唐渊在林中狩猎时多放了几次水, 他正自得于自己挚友情深够义气,谁知道转眼间就解了刚才的疑惑。   答案来自于林呈问他的一个问题,他问自己同姚姑娘是否相熟,刚听到姚姑娘这三个字时唐渊反应了好一会儿, 等明白林呈口中说的是谁时,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好友。   沈惟铮骑马走在一旁, 面色平静,并无异样, 然而作为从小长到大的玩伴, 他很快察觉了对方隐藏起来的微妙不快。   这不快情绪的对象,毫无疑问正是身旁意欲向他打听小表妹情况的林呈。   所以, 这是突然间出现对手了?唐渊咂舌,真是前狼未驱后虎已至,难怪阿铮心情突然变差。   有了这番认知, 他再看林呈时心情就复杂多了, 以往也没发现他是这种人啊, 这算是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   虽说小表妹已有姝色, 但到底不及围在林呈身边的那些美人, 他可是清楚知道永安伯府那位夫人给自家儿子安排了多少漂亮通房的,尤其是在林呈打定主意投军西北之后。   他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话里却滴水不漏,关于小表妹的情报没透出去多少,反而摸清楚了之前所发生的事, 当然,这也和林呈那番自认问心无愧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态度有关。   等林呈将一切吐露得一干二净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疑问未曾得到丝毫解惑,反倒是唐渊,凑过来挤眉弄眼低声耳语道,“世子,看在你是自己人的份儿上,我好心多提醒一句,小表妹虽说寄居侯府,只是四房的表亲,但很得阿铮看重,当做亲妹妹一样待的,你若是想向人家的妹妹示好,是不是要先得了兄长的首肯?”   至于沈惟铮会不会答应,唐渊觉得那是完全没有悬念的问题。   林呈愣了下,意识到唐渊意有所指,他不免出言为自己辩驳了一句,“唐兄多虑了,我并无他意,只是单纯想向姚姑娘道个歉而已。”   还而已?唐渊很想捂脸,无声感叹,感情这位是完全没明白自己的心思,口口声声说是道歉,也不知道的是哪门子歉,不过是林中相遇,惊了人家一下,这弄得好似将人给吓成了失心疯,要不要这么郑重其事?   他心中腹诽,面上却不露分毫,安慰似的拍了拍林呈的肩膀,神情恳切,“林兄,看在咱们关系近的份儿上,我逾越点多说两句,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要弥补小表妹,不过这大可不必,你们本就不熟,贸然送礼上门太过郑重反而不美。”   “尤其是,”唐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引得林呈凑近,“我那位小表妹早已许了人家,因着年纪小还未透出风声,虽说外人不知道,但我们这些人却是有数的,你一个外男突然示好,难免引来误会,所以事情还是就此了结。你的心意我会同小表妹说的,至于其他的,就不必了。”   唐渊一番言语说的林呈怔楞不已,等他明白对方话中含义时,神色中满是自己未曾察觉的失落,嗓音都有些变了,“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多谢唐兄提醒。”   “好说,谁让咱们是朋友呢。”唐渊爽朗一笑,十足十一副掏心掏肺的好朋友模样,至于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反正,奸诈小人四个字放他身上也受得起。   心地善良的替好友打发了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情敌,林间休息时,唐渊凑到沈惟铮面前邀功,“怎么样,合你心意吧?”   沈惟铮深深看他一眼,没说好与不好,神情若有所思。   等唐渊歪缠了一阵也没换来夸奖与奖励后,他有点不服气了,“阿铮,怎么说我都帮你办了一件大好事,要不要这么不领情?你态度这么冷淡,会让我觉得自己以后不太适合插手你的事情啊!”话说到最后,话音里已然带了小小的抱怨与不快。   至此,沈惟铮终于舍得开口回应,他面色淡淡,依旧没什么起伏,只平静道,“就算你今天不做这些,他也不会有什么希望。”   不能算是多此一举,但真要说起来,也确实没什么价值,只除了让他的心情看似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这个答案明显让唐渊嫌弃极了,他轻嗤一声,有些不屑,“我看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你了,难怪面对小表妹时行-事毫无章法,照你这德性,就算情窦初开,只要不开窍,日后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处也讨不了好。”   这话说得有些武断,惹来沈惟铮皱眉,唐渊看在眼里却毫不在乎,只继续道,“其实说实话,就算你中意小表妹,我觉得你们也不怎么合适,你们两个脾性与心思一个比一个沉,凑到一起怨侣多过佳偶,所以,仔细想想,你们之间的缘分差点儿也好,你去找个性情天真活泼又单纯的姑娘,小表妹寻个温柔坦荡爱护她的,倒是正好。”   若说之前的话带着些提点之意,那后面的听起来就有些刺耳了,至少沈惟铮一时间很是不快,勉强听完了唐渊这番高见,不待他继续说下去,骑着马就去了别处,显见是忠言逆耳了。   被冷落无视的唐渊无奈的耸耸肩,任由好友任性远去,谁让这年头,大家都不爱听实话呢。   ***   沈惟铮同唐渊回到别庄时已是傍晚,庄子里大家早已用过晚饭,点了灯笼正在凉亭里玩叶子戏,远远的就能听到沈奕的大呼小叫。   亭中站了几个丫头和小厮,沈蕾、沈奕、闻程、唐珍珍几人目光专注在石桌中心,神情各有不同,气氛略微有些紧张,显然是正沉迷其中,单独坐在一旁的姚青低头烹茶,时不时同亲密相依的李明兰说上两句话。   总之,实在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美好景象,唐渊看着,有些牙酸,“我们在外面忙了一天,他们倒是快活。”   沈惟铮目光深深的看着专注于烹茶的小姑娘,想起白日里她负气离开的景象,脚步不自觉慢了下。   他大约明白那时她的情绪是针对他的,可能是因为那支箭,也可能是和那株野桃树有关,总之不论为何,她现在是越发有理由对他甩脸色了。   有时候想想,他同她之间其实也挺莫名其妙的,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一来一往的牵扯住了,然后有了那么点儿暧昧旖旎。   当然,这可能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她对他更多的是敬而远之不假辞色。   莫名的,他有些意兴阑珊,觉得自己这番姿态这些想法让人腻味。   两人进了凉亭,得了众人问好与关心,唐渊说起白日里的辛苦,有些感叹,“幸亏你们没跟着去,后来我们遇到瑛王和宁王殿下,临时跟着办了件差事,一整天下来其实也没怎么放松,还不如在庄子里跟你们呆在一处呢。”   向来懒得光明正大的唐渊这会儿仍旧是往日里那副嫌麻烦的姿态,随口抱怨了两句就撵了沈奕到一旁,理直气壮的占据了少年的位子准备大展身手,“来来来,你们陪我好好玩一局,消遣消遣,哥哥赏你们些零花钱。”   沈奕瘪了瘪嘴,却没人搭理,只能憋屈且丧气的坐到一旁安静旁观,分外希望姐姐能大展神威,“姐姐加油,争取掏空渊哥的荷包!”   他还不忘朝闻程挤眉弄眼,显然是希望这个朋友有点眼色,给自家姐姐便利。   闻程哈哈一笑,摆出大展身手的姿态,气势压人,“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唐珍珍在一旁摩拳擦掌,凑到沈蕾耳边嘀嘀咕咕,看着自家堂-哥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看样子也心有成算,打算兴风作浪。   因为唐渊的归来,凉亭中气氛转瞬间热烈起来,就连性情腼腆的李明兰都激动不已,神情兴奋的换个了好位置准备围观。   一时间,众人都沉浸其中,唯有沈惟铮同姚青两人不受影响。   姚青安静的将众人茶杯换过,添上新茶,对面沈惟铮沉稳安静的坐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眉心微微舒缓些许。   眼角余光看着她平静眉目,沈惟铮心头像是被风拂过,微微发-痒,手上不由得捏紧了杯子。   清透的白瓷杯中,浅绿色的茶水灯光下波光盈盈,就像之前那些经她手的东西一样,甚合他心意。   不得不说,他之所以总是这么注意她,这点儿特殊功不可没,毕竟,他并非那么容易被讨好。   黯淡下来的天色里,身旁是亲人与友人们的喧嚣与欢闹,他独自坐在一旁,手中一杯清茶,对面还有个不讨厌的她,也算是不错的消遣与放松了。   比起总爱呼朋引伴享受喧嚣热闹的唐渊,他更愿意这样安静的自己呆着,只不过比起从前的空虚,如今多了几分惬意。   晚风拂过,灯火微微晃动,小姑娘的眉目间多了些阴影,大概是她垂眉敛目的姿态过于冷清,猛然间入眼一看,竟多了几分难言的阴翳可怖,让沈惟铮心口一跳。   心头像是被蛰了下,让他差点端不稳手中茶杯,脑袋和心口那一瞬间袭来的疼痛莫名其妙且悍然剧烈。   错乱的呼吸只持续了短暂功夫,等沈惟铮压下那些不妥之时,对面人也投来了含-着几分疑惑的打量目光。   看着沈惟铮略微有些异样的神色,姚青动了动嘴唇,本想勉强自己开口,到最后却没能说出些什么,只将泡好的茶朝对面推了推。   很多时候,她并不想面对沈惟铮,只有自己一个人背负诸多过往记忆的滋味并不好,因为无论你什么心情,对方都不会理解并知晓。   偶尔,她会觉得自己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难言的疲惫,揭开她重生归来后给自己立下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表皮,淤积在心底的,有很多难以释怀。   如果她没回京,和沈惟铮之间隔得远远的,或许时间与距离带来的新生活会让她慢慢看淡并释然,虽然是被迫的,但只要安然以对,走出去并不难。   可惜的是,她只有回京这一条路走,她最想要的最渴望的在这里,离不了舍不下,与之相对的,她也要付出代价,去面对自己最想逃避与疏远的。   重生后的日子一天天的过,一切像是在改变,但是种种的似曾相识又似乎在重走老路,不可避免的,她心里多了些只有自己才能感知的沉郁与难过。   姚青托着下巴,看着茶杯中沉沉浮浮的绿色叶片,眼神幽远。   她发现,真正的自己和想象中的自己有很多不同,比如她想要以全新的姿态去应对她这一世的人生,想要云淡风轻的看轻过往的一切,想走出曾经沈惟铮对她的影响,她以为自己这么想,就真的能这么做到。   但实际上呢,想象中的清明与顺利全然不再,她笨拙得厉害,尤其在面对沈惟铮时。   面对他,她易怒易燥,心绪那么容易被牵引,总是牵扯出一些只有她才知道的旧情与旧事,就像是心底里藏了个发酵好的坛子,一旦开启逸出的都是怨怼与乖戾。   所以,真正的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与云淡风轻。   更甚者,她是恼恨他的,恼恨沈惟铮。   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去根本丝毫不曾释怀,同他一起生活的那些年里层层叠叠积攒下的诸多心思与情绪早就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她惦记她再也不能相见的两个孩子,对她死后发生的一切都留有执念。   这短短两日里发生的诸多事情像是一只又一只任性的手,毫不留情的掀开了那个她想要死死密封的坛子,将能示人的不能示人的种种全部翻开来摆到她面前,强迫她一点一点的看清自己真正的内心。   这种感觉糟糕极了,姚青想,认清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宽容善良,会怨恨,会迁怒,活得甚至有些失败……   她抬头看向对面恢复了沉稳从容的沈惟铮,莫名一笑,她曾经的夫君,孩子们的父亲,现在被她迁怒怨怼恼恨的对象。   真可悲,她对自己说,长大后的晚晚是这么可悲,连带着,她都快要毁了现在新晚晚的人生。   “你怎么了?”沈惟铮带着些惊讶的声音响起。   回过神来,姚青才发现自己脸颊边多了一条帕子,对方动作轻柔的擦去落下的眼泪,一副不想惊动其他人却又有些担心的模样。   她眨眨眼,带着热度的眼泪沾湿帕子,姚青面色平静,甚至有心情笑了笑,“有东西吹到眼里了,多谢。”   如果撇去沈惟铮这个身份,现在眼前这个满目担忧却细心为她擦眼泪的少年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姚青想起过去,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太记得他是否为自己擦过眼泪了。   有些事情,她觉得忘记更好。   帕子被姚青接过去后,沈惟铮收回有些僵硬的手指,没再探究,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落泪,既然她不想说,那他最好不要深究。   压下心底那些纷繁芜杂的猜测,他迟疑了下,终于想到了一件能让她改换心情的事。   沈惟铮朝身后的小厮低声吩咐了两句,转身对姚青道,“今天回来的时候,郡主专门让人为你们备了礼物,都是年轻姑娘喜欢的衣裙首饰,你挑挑看有哪些喜欢的。”   姚青低头喝了口茶滋润有些干涩的喉咙,再抬头时已然换了副大方得体的面孔与姿态,她面上含笑,语气柔和,“谢谢大公子,也多谢郡主好意了。”   沈惟铮轻应一声,不再说什么。   在一个有些尴尬的时间与地方突然间就剖析了自己的内心,姚青在短暂的沉重与不适过后,倏忽间心情与身体都轻松不少,似乎能更加坦然理智的面对自己的内心以及未来要走的路。   如果说之前她心有枷锁,那现在才算是真正卸下了镣铐,日后能好好生活。   心情一时之间喜忧参半,但总体而言,喜多于忧,轻松多过于沉重,那点儿外放的自在怡然就连沈惟铮都不免侧目。   然而,这短暂的轻松愉快很快消失在那个捧着郡主赏赐出现的丫头身上。   清脆的白瓷碎裂声中,姚青面色突然黑沉下来,一双沾过泪水的眼睛映着风中烛火,似乎有火光闪烁。 第22章   沈惟铮比任何人都最先发现她的异样, 无论是难看的面色还是愤怒的眼神, 包括那碎了一地瓷片的杯子。   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他才注意到她看的不是别人,正是长清郡主身边送礼的丫头。   姚青的失态只是短短一瞬,除了近在咫尺的沈惟铮看了个明白, 其余人都未察觉。   旁边那群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开口询问, 姚青只说是不小心打碎了茶杯,面上并无异样。   很快, 地上的狼藉被手脚伶俐的丫头小厮们收拾干净, 见状,长清郡主的丫头捧着赏赐近前, 她明显在自家主子面前得用,无论是穿戴还是行止都不一般,身后还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小丫头。   “琥珀见过各位公子小姐。”名为琥珀的丫头自报家门, 抬手送上郡主赏赐, 言谈间将在座的几位姑娘都夸赞了一番, 说是郡主今日得见印象甚佳, 因此送上礼物聊表心意, 以后多多来往亲近,总之,谈吐得体,处事周到,可见规矩甚严, 在郡主面前很有体面。   因着琥珀的到来,旁边唐家姐妹和沈蕾暂时停下了手边的叶子戏,同她搭起话来,很是感谢了一番郡主的好意,作为主人家,沈蕾还让人备了些回礼,虽说并不贵重,但春日里也能图个新鲜。   笑意盈盈的丫头礼数再周到不过,博得了一圈人的好感,姚青隐在一旁,敛眉垂目,丝毫不见刚才失态,模样格外安静老实。   等几位姑娘收了礼,琥珀也开口告辞,只不过临走前对沈惟铮多说了几句,言谈举止间无一不透露着瑛王及自家郡主同他的相熟,稍微用些心,就能看出其中的机锋与意味。   琥珀完成使命之后很快离开,众人又再度开玩,但闲谈间不免提到这位大方多礼的郡主,多有溢美之辞,唐渊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好友身上,失笑般摇了摇头道,“瑛王爷的掌上明珠,从小金尊玉贵被人捧在手心里,一般人家自然比不得,这位郡主娘娘的日后前程想来不一般。”   “我看也是。”沈蕾笑着道,眼角余光扫到自家兄长,见他神色平静毫无异常,再想起京里那许多想要同她交好的贵女们,不免感叹一句男色惑人。   因着沈惟铮在场,众人说了两句就停了话茬,换了别的话题,唐渊忙里偷闲的说起他们从前办得一桩异闻差事来,让众人听了个新鲜。   气氛再度被炒热,姚青借口茶水沾湿衣摆要回房换衣服离了凉亭,得了好一通关心问询。   她再三示意自己无事才被顺利放行,带着小丫头回了后院暂住的房间,只留下海棠这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姚青重新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浅色衣裳后就留在房间里不再出门。   “姑娘真的没事?”海棠见自家姑娘面色恹恹,有些担忧。   “就是白日里折腾那些花忙得累了,这会儿梳洗好一沾床就有些犯困,不用担心。”姚青安抚,“你去和表姐她们说一声,就说我累了先睡了,等明日再见。”   “那姑娘歇着吧,我去同表小姐说。”海棠将床铺好,关好门窗,这才放心离开。   床边垂下的幔帐让身处的小小空间自成一处,姚青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张脸,不由得抓紧了手下光滑的锦被。   琥珀,原来这才是真名,根本不是什么茯苓,且她也不是什么获罪的官奴,差点被充为官妓的可怜女子,而是深受长清郡主器重的贴身随侍丫头。   若非贴身,不会同沈惟铮相熟,若非器重,今日不会让她来办这桩差事。   姚青闭上眼,扶着自己胀痛的脑袋,不由自主的蜷缩起了身子,一时间想到的东西太多,还都是些让人不快的过往,她心里有些犯呕。   事情虽然过去的有些久,很多细节有所遗忘,但因着刻骨铭心,她到底记得还算清楚,毕竟,那件事于她而言,着实算得上是难言的耻辱,也正是因为这个现在名叫琥珀的丫头,她后来才对官奴心有芥蒂。   那是她刚怀了长子时发生的事,因为府上即将添喜,家里将会多出一位小主子,所以她买了不少新人入府,且因官奴比之普通的奴仆好用省心,规矩熟练,她很是提拔了不少人。   那时候改名为茯苓的琥珀正是在这个时候入了她的眼,茯苓行-事爽利,做事周全仔细,比起其他人来要出众太多,很快就成了姚青器重的大丫头。   因为她娘家出身低微,嫁妆不丰,出嫁时即便有姨父姨母添补,在侯府里过得也不算太好,且还有来自老夫人和丁氏的压迫与苛责,若非她尽力周旋,只怕早被磋磨得崩溃。   在那两个厌恶沈惟铮的女人看来,就算心里明知道彼此就差反目成仇,面上沈惟铮依旧得把明英侯世子夫人乃至未来侯夫人的头衔与富贵拱手让给两人的娘家,只可惜,谋算落空,沈惟铮最后居然娶了个寄居侯府的落魄孤女。   那时候沈惟铮正忙,他深受上司器重,在骁龙卫中越来越有分量,时常需要出门办差,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更甚者月余才能回府一次,对姚青而言,这个丈夫有和没有并没多大区别。   她身边确实有沈惟铮给的丫头护她,但内宅里琐碎事多,且老夫人和丁氏是掌家主母,真想要为难人折腾人,岂是一个小小的丫头能插手置喙的?   更何况,以老夫人的刻薄古怪,她胆敢稍有逾越冒犯,外面就能传出明英侯世子夫妇不尊长辈不孝不敬行-事悖逆的流言来,所以,为了更好的立足内宅,姚青只能给自己培养收拢人手。   茯苓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她身边,最恰当的时机,正巧得用的人,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一切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想到那之后发生的事,姚青心口酸涩,如果琥珀不是意外犯错被瑛王府逐出后宅,那是谁处心积虑的安排了一切就很明显了。   对沈惟铮有意的长清郡主,入住中宫地位尊贵的皇后娘娘,后宫里时不时赐下的娇柔美人,还有觐见那位时看似普通却隐含内情的敲打……   那时她只是模糊的感觉那位娘娘并非她所表露出的那样看重她喜欢她,如今亲眼见证这些前情,看到突然出现的琥珀,她终于明白自己哪里碍了对方的眼。   即便她嫁给沈惟铮时陆怡早已做了两年多的太子妃,但高位者向来任性,只要陆怡对她心中有隙,那安排人收拾她搅乱沈惟铮后宅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无妄之灾,姚青想,如果没有那场落水的缘分,她不答应沈惟铮的求亲,那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没有她在侯府中挣扎求生的那些年,也没有必须自己一个人顶立门户的艰难过往,不会有那两个她疼爱入骨的儿女,也不会有后来的荣耀富贵加身和死于非命。   她的命数因为和沈惟铮在一起有了无数的跌宕起伏与惊心动魄,无论是他驻守西北门户,还是支持太子登基绞杀叛党,乃至后来北征西戎,大败小王子生擒王庭贵族,她见证了太多光鲜璀璨,同样的,也背负了光鲜背后的坎坷与磨难。   姚青扪心自问,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回顾往昔,这样的人生她想要吗,后悔吗?   幔帐后安静无声的床榻上,她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却露不出一个笑来。   答案是有的,她并不后悔,然而却不意味着想要那样的人生。   她一直一直都是想要新选择的,即便岔开同沈惟铮在一起的这条路后日子可能没有那么好那么富贵,更甚者可能还会遇到一个像她父亲那样宠妾灭妻的混蛋,她还是想要那条未知的路。   落水不被沈惟铮救,救了之后也未同他一起,没有陷入宣平侯府与明英侯府的漩涡,只是顺风顺水的嫁给一个姨父姨母精心替她挑选的夫婿,小富即安,或者为夫婿升迁儿女任性发愁……   那大抵也是不错的人生吧。   因为未曾拥有过就失去了这种可能,所以愈发惦念不忘,尤其是在她满心压抑与不畅的时候,更是反反复复琢磨,从而心生执念。   意愿最强烈的那次,根由正在茯苓身上。   那时候茯苓已经用自己的忠心与能干取得了她的信任,后宅之中来往便利,就连沈惟铮前院的书房都可以顺利出入。   要知道,那时候沈惟铮手中经办不少秘事,前院书房里机密颇多,乃是侯府重地,护卫森严,茯苓能被准许入内,府中地位可见一斑。   因着府里无论是男主人还是女主人都颇为重用,茯苓经营许久,终于在某一天图穷匕现。   那天是沈惟铮久违的归家日子,因回来得突然,得到消息时姚青已经出门赴宴,她刚出月子一月有余,身为父亲,沈惟铮既没能赶上儿子的出生,也错过了之后的满月,虽然后来稍有弥补,但错过就是错过,难免让人遗憾。   原本这应该是和以往差不多的平静日常,但姚青刚回府踏入后院,就被沈一神情急切的请去前院书房。   他只说茯苓犯了大错,触怒沈惟铮,其他并未多说,姚青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从善如流的跟了去。   等她踏足书房后,看着满地狼藉和跪在地上衣衫不整瑟瑟发抖的茯苓,以及坐在书桌后面色潮-红气息粗重鬓角微湿的丈夫,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茯苓见到她如见救星,跪在她脚边低声哀求,姚青花了许久才明白眼前这幅场面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腹丫头,窥伺她的丈夫,手段下作到想用药物成就好事。   一时间,她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羞辱感,为茯苓的背叛,也为沈惟铮让她亲眼见证自己的失败与难堪。   说不上到底是哪种情绪更强烈些,但她知道,此时她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就像回到那次沈惟铮劈头盖脸羞辱那两个妄图攀附权贵的表妹,这次砸在胸口的不再是羊脂玉佩,而是来自亲信和丈夫当面给予的难堪。   如果沈惟铮只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识人不清,让她面对自己作为后宅主母的失职也就罢了,偏偏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姚青想得太过天真。   沈惟铮叫她来,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收拾责罚茯苓,在沈一拖着茯苓出门的后一刻,她就被扔到了书房那张用于休憩的软榻上。   那时天已近傍晚,书房里没点灯,光线越来越暗,模糊不清的光线中,姚青只能听到身边人的喘息和衣襟被撕裂的声音。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沈惟铮抱着她在书房里胡闹。   比起被药物控制沉浸于情-欲的沈惟铮,姚青清醒得很,清醒地知道她的丈夫叫她来只为他解药性。   泡冷水也好,自己纾解也罢,就算叫大夫都不让人意外,但沈惟铮偏偏留下了她。   浮浮沉沉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艘行驶在暴风雨中的小船,没有航向,没有舵手,只能随着海浪漂泊无依。   那一刻,在沈惟铮身上,她没有被尊重的感觉,即便她刚生下他们的长子,战战兢兢的替他守着这个小家。   他明知道这个侯府里群敌环伺,等着挑剔毛病的长辈一个接一个,他还是放任了自己,选择将她留下来解决这个困局,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想明白自己之后会迎来什么命运的姚青,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恨沈惟铮的,所以她第一次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伤口。   她咬得很用力也很深,将满腔的愤懑与悲哀尽数倾泻。   书房一夜放纵,即便有茯苓下-药这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因由,之后两人还是被老夫人出言训斥。   当着侯府众多下人,管家不力,白日宣-淫,蛊惑纵容夫婿,一条条被当面砸到了姚青脸上,她的脸面被放在地上踩,唯一一点努力撑着的体面都被人扒干扒净。   那对姚青来说,是即便过了再多年都难以忘怀的锥心刺骨。   满嘴的苦涩与血腥只能自己咽下去,沈惟铮在那一刻帮不了她,即便他出言顶撞老夫人,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态度坚定的带她离开。   但该付的代价,早已付了。   他的任性与轻浮,放纵与恣意,最终全都由她来买单。   这于他人而言不过是小小的短暂风-波,随着时间过了也就过了,但在姚青这里,即便如今都耿耿于怀。   即便她从不曾开口提起,也始终横亘心头,视之如逆鳞。   那之后她待沈惟铮就很是冷淡,但很快,他也顾不上这种冷淡,再度离家为公务忙碌。   被顶撞触怒的老夫人在他走后,罚她跪了三天祠堂,用的理由是娶妻不贤,期间抄写的女德女戒一卷又一卷,直到姨母多番求情以孩子年幼离不得母亲为由才最终免了惩罚。   从祠堂出来那天,雨下得很大,寒凉的秋雨溅在长廊与石阶上,在天地间织起张灰蒙蒙的幔帐。   她双-腿已无知觉,被丫头扶着磕磕绊绊的走,迎面看到姨母时就见她眼眶通红满脸眼泪。   “我可怜的晚晚。”她记得姨母满心酸涩的哭声,也听得出那声音里的后悔与心痛。   她跪在祠堂里时,许是有和姨母一样的心境,但出了那扇门,她依旧还是沈惟铮的妻子,明英侯世子夫人。   毕竟,开弓已无回头箭。 第23章   因为想到这些旧事, 姚青没了睡意, 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颇觉烦躁,最后只得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时间已近子时,正是平日里安眠的好时候,她推开窗户, 见外面冷月高悬, 月光澄亮, 突然间想出去走走。   寻了衣裳穿好,长发简单束起, 姚青拿了披风悄声出门, 别庄这边不比府里人多,海棠和两个丫头都被她早早遣退, 此时正睡意酣然,让她得以独自一人任性。   月光皎洁如水银泻地,一切都看得分明,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的姚青不知为何突然间想起白天看到的旧爱, 抬脚就往南边的林子里去。   白日里不觉得, 晚间独自一人行走, 路好似变得远了许多, 等她踩着枯枝败叶寻到月光下枝条舒展的那株野桃树时,月光更亮了些。   月夜下的碧桃姿态一如白日,却没了白天的艳烈灼眼,显得清冷缥缈许多,尤其是林间雾气飘荡, 夜风瑟瑟,愈发显得仙姿绰约。   在看到这株桃树后,姚青被往事纠缠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喧嚣烦躁尽数退去,逐渐恢复冷静安然。   再如何纠结都已经过去,除了放过自己,她没有其他选择。   额头缓缓贴在冰凉的树干上,姚青闭上眼睛,终于慢慢涌上了一点睡意。   心神正惬意放松时,耳边突然响起杂乱声响,让她立刻从舒适安恬中抽离,满身戒备的看向声音来处。   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出现的沈惟铮站在那里,视线落在她身上,微有讶异。   如此月夜,突然间就遇到他,好不容易排解的情绪又有卷土重来之势,姚青心道晦气,福身一礼并不多言,打算先行离开。   不管沈惟铮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她都没有心情和他攀谈,大家彼此装聋作哑略过最好。   她态度鲜明,越过沈惟铮就往回走,却突然被人按住肩膀拦了路。   “等一下,”沈惟铮手下用力,“表妹,我想和你谈谈。”   肩膀被按住的地方有些疼,让姚青语气不大好,她头也不回冷声道,“我和大公子没什么好谈的。”   “既然你不愿配合,那我只能失礼了。”话落,沈惟铮手腕一动抓着人就往身边带,让小姑娘被迫和自己面对面,这下子是不想谈也得谈了。   “大公子未免太过分了。”姚青冷道。   虽说清楚沈惟铮身手出众,只要他不愿意她必定没机会逃脱,但姚青还是控制不住地挣扎了一番,只可惜除了让自己气喘吁吁之外,没能得到任何好处。   一只手将人制住的沈惟铮面对小姑娘的抗拒与挣扎不为所动,没遇见也就罢了,很多事情大可以就这么含糊过去,但天意如此,让他在月夜里和她相见,那有些事情就非常有必要挑明说清了。   沈惟铮留下人却又沉默着不开口,姚青觉得自己耐心不多,“大公子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还想早些回去休息。”   无声的沉寂过后,沈惟铮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让姚青惊讶,“你若是喜欢这株野桃树,过两日我让人送回府里栽种到你院中。”   面对这点突如其来的好意,姚青不免莫名,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怪异,“大公子说真的?”   沈惟铮点头,“确非虚言。”   得到验证之后,姚青先感受到的不是心愿得偿的满足,而是好笑,她不止面上露出了笑意,就连声音里都多了两分毫不遮掩的嘲讽,“若我没记错的话,白日里大公子言之凿凿,说这株桃树是大夫人昔年亲手所种,十分看重并不愿意割爱,这些难道是假话?”   事实如何二人心中各自有数,姚青蓄意挑开这层遮羞布,无疑是当面给人难堪,就是不知沈惟铮如何应对了。   对此,沈惟铮的反应十分简洁明了,出乎姚青所想,他只简简单单问了一句话,“你想不想要?”   当然想,姚青忍着没出声,看沈惟铮神色,若是她不领情在此事上夹缠不清,他大概会立刻收回前言。   比起和沈惟铮置气,姚青更舍不得心头爱,所以她难得的胸口憋着闷气说了实话,“想要。”   “多谢大公子盛情。”不论如何,这情她是领定了。   “喜欢就好,我会安排人送树回府。”沈惟铮道。   有了这个不算糟糕的话题做开场,两人间气氛比之前好上许多,姚青动动肩膀,示意沈惟铮放手,“大公子有话就说吧,我会认真听的。”所以,也不需要堵着她了。   沈惟铮收回手,退开一步以示尊重,两人站在桃树下彼此相对,各有思量。   “你认识琥珀。”   此番想说的事情有很多,但向来内敛的性情摆在那里,沈惟铮到底没能宣之于口,随意选的话题不仅不见旖旎,还有几分凝重。   带着莫名笃定的话入耳,姚青没争辩也没点头,只安静温顺的看着对方,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依旧黑白分明,澄若碧水。   “也识得郡主,还有永安伯府世子。”沈惟铮目光钉在她身上,半分不移,“虽然你此前从未来过京城,也从未同他们打过交道。”   “这很奇怪,”他缓缓道,语调沉肃,“不是吗?”   姚青多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沈惟铮说的永安伯府世子指的是林呈,她本就没想过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好话好消息,但这么直白的被挑明自己的“怪异”之处,也是惊骇。   大概是今天思绪一波三折耗费太过,她这会儿反而没多少精力来表现自己被揭露秘密的震惊与讶异,想来也是,她在沈惟铮眼皮子底下呆了这么久,自己行-事不隐秘且毫无遮拦,被看破也不奇怪。   她不言不语,只平静道,“大公子想说的就这些吗?”   沈惟铮道,“不止,但我确实对此十分好奇。”   姚青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大公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的承诺?”   这话说得奇怪,沈惟铮并不记得他有对小表妹许下过什么承诺,但看小姑娘面色,显然心有成算,于是,他只能道,“还请表妹赐教。”   “上次大公子为道歉之事夜闯我闺房,”姚青给出了提示,她眼神并不和善,语气也有些冷硬,“大公子答应我所求,日后离我远些,现在看来,大公子所说不过是虚言,并未将之放在心里。”   “是我高看大公子的品性了。”最后,姚青以这句话为结尾下了结论。   听语气小表妹是很不开心的,沈惟铮也知道自己今日此举唐突,不,已经接连几次,他可谓是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更厌恶他。   然而,这本非他本意,所以,“表妹,你因何对我如此不喜?我实在是很好奇,希望表妹能予以解惑。”   不喜?姚青眼神恍惚一瞬,对,她是很不喜他,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沈惟铮?谁让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过往一切。   沉默许久之后,姚青缓缓道,“谁知道呢,大概我同大公子前世有怨,所以才此生不合吧。”   “不过,我从不曾主动寻大公子不是,也未故意添什么麻烦,我怎么想怎么做都碍不着大公子,所以,你又何必介怀呢?”   沈惟铮皱了眉头,脸色隐有不快,“这是表妹以为。”   身上有如此多的疑点,还牵扯住他那不多的私心,沈惟铮觉得,这个行止怪异的小表妹当真比十桩公事都来得让人烦心。   “那也是大公子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姚青这句话说的冷酷至极,无论眼神还是面色都十足十的冷淡,显然是真的毫不关心。   闻言,沈惟铮沉默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想要深谈的心思,现在就彻底点滴不剩了,更甚者,他觉得自己今日拦下她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至少,让他看清楚也明白了某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于是,片刻后,他的神色也恢复了矜持冷漠,沈惟铮向旁边让出一步,“今晚是我唐突表妹了,见谅,夜深天寒,表妹早些回去休息吧。”   姚青深深看他一眼,从容不迫举步离开,显然,这场深夜中莫名其妙的谈话在她心上根本不留痕迹。   等人彻底消失在远处之后,沈惟铮才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盛放的碧桃,冷夜里暗香浮动,他抬手摘了朵桃花,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随手扔到了地上。   衣角飘过,原本鲜妍的桃花也随之化为一地泥泞,再不见芳华。   ***   夜游回去之后,姚青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时颇有几分流连床榻的意思,惹来表姐一番调笑。   她们一行人今天就要回京,一则是唐渊同沈惟铮有公务在身,另一则沈奕要回去国子监,省得玩野了心荒废学业。   闻程作为不请自来的小尾巴,这两天同沈奕的关系是突飞猛进,虽说没能同心上人有太多亲近接触,但彼此印象已然不错,日后大可以多多来往。   临行前,还多了一个来送行的不速之客,林呈让随从将他找来的那株野桃树送上,看着姚青神情略有些不自在,“昨天到底是我唐突惊吓到姚姑娘了,为表歉意,我让人寻来了这株野桃树,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送给姑娘聊表歉意,也算是弥补我之前的过失。”   姚青推拒了两次,奈何林呈不肯退让,坚持要送,沈蕾在一旁看了会儿,见两人来回推辞莫名觉得好笑,最后以长姐的身份拍板做了决定,收下了这份不算贵重的心意。   “我替家妹谢过世子心意,之前些许小事,也望世子不要挂心。”沈蕾笑道,“今日我们就要回京,等日后有机会,京内同世子再见。”   “多谢沈姑娘。”礼物被收下的林呈心情也很不错,同沈蕾多谈了两句,就在快惹来闻七公子不痛快的眼神时,他终于偃旗息鼓,舍得离开。   “沈兄,唐兄,就此告辞,京内回见。”林呈挨个打完招呼,带着下人骑马离开,留下一地烟尘。   几个姑娘上了马车,一边闲聊一边朝着京内而去,唐渊落后一步,走到好友身边挤眉弄眼,“那小子比我想象中有心思,看来昨天那些话白说了。”   沈惟铮看他一眼,神色冷漠道,“这些事,以后不必再提。”   “什么意思?”唐渊挑眉,上下将人打量了个遍,“莫名其妙这么大火气?”   “事关姑娘家名节,以后都要慎言。”扔下这句话,沈惟铮骑马追上前面车队,徒留唐渊一人若有所思。   “看来是事情不顺了。”他喃喃自语,且还不是一般的不顺,有大情况。   果然,一个小表妹,一个好兄弟,两个都是麻烦精,一个比一个难搞。 第24章   入京之后, 大家兵分两路, 唐渊护送唐家姐妹回府,沈惟铮带着沈奕和闻程将自家姑娘送回了家。   侯府门前,闻程颇为依依不舍,奈何只同沈蕾说上了两句话, 旁边还有对方兄长与弟弟虎视眈眈, 只能留下几句关切之语黯然离开。   从昨晚说过那些话之后, 姚青发现沈惟铮对她恢复了初见时的疏远与冷漠,她不仅不难受, 还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大概她也清楚自己有时候不够自持稳重, 沈惟铮能主动避嫌再好不过。   林氏见到离家两日的女孩儿们归来,心情甚好, 早早安排好了一切,还拉着人坐在身边问了许多。   作为被姨母重点关爱的对象,姚青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认真诉说了几人在庄子上的消遣, 当然, 是正常版的, 那些特殊的就不足为人道了。   林氏摸着外甥女小脸唏嘘感叹, “玩得开心就好, 就是下次可千万要小心,别再伤到哪里。”   “姨母放心,我会小心的,再说还有表姐陪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姚青出言安抚。   沈蕾也在一旁帮腔, “母亲放心,再出门我会更用心看护晚晚的。”   “那就好。”林氏诉完忧思,说完家常,突然话音一转提起了闻程,“这几日,我出门时凑巧遇到武安侯府的大夫人,言谈间同我提到你,多有夸奖,说是得空了邀请咱们上门做客,我看那位夫人的意思,想必七公子回去同家里提过你,侯府大概也有结儿女亲家的意思。”   林氏看着女儿,脸上笑意不掩,“怎么样,你如何想?”   之前在别庄上同小表妹谈过这个话题,沈蕾后来也略想了想,现在见母亲问到,她虽有些羞涩,却还是大大方方的开口道,“七公子人不错,但到底认识时日尚短,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这人你不讨厌就好,之后咱们可以好好看看。”林氏拍拍女儿的手,心情愈发好了,她本就为女儿的亲事发愁,如今可算是拨云见雾,还真应了之前明水寺里求的姻缘签,柳暗花明。   很快,林氏同武安侯府那边开始有了走动,沈蕾的生活重心逐渐放在自己的亲事上,姚青最近喜静,多数时间爱呆在自己院子里,不是制香就是制茶,成日里忙忙碌碌过得充实极了。   值得一提的是,姚青房前多了两棵野桃树,一株是林呈送的,一株则是回京几日后沈惟铮遣人送过来的。   被移栽过来的两棵野桃树都正值花期,盛开的景象很是不错,经过花匠的精心养护,成活得也很不错,姚青每日里看着,心情都好上不少。   唯独有些可惜的是,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她衷爱的那株桃树花瓣落了不少,虽说影响不大,但到底惹她疼惜。   在表姐跟着姨母出门走动时,姚青三次里顶多跟去两次,尤其是同武安侯府结亲这件事,除了初期她报以极大的热情外,之后并未时时紧跟,或许这和沈惟铮的介入有关。   自从沈蕾透了口风后,姚青就没再过分关注,不愿和对方再度有所牵扯是一则,主要还是对未来有把握。   之前沈惟铮的救命之恩,加上闻程对表姐的心仪,还有日后作为靠山的明英侯的飞黄腾达,姚青相信,情况再差不会比上辈子还差,她现在更操心的,是如何给表姐攒嫁妆。   虽说姨母和姨父都很用心,但家底摆在那里,以老夫人和丁氏的漠视与苛刻,想要风风光光的把表姐嫁出出门去,还需好好努力。   她最近都在料理这些,前些日子出门去西城办事时,遇到了个被赌场追债的姑娘,同样是上辈子的熟人,只是她遇到对方时那人已经受尽磨难心如死灰,只求一个立足之地,现在倒是正处在曾经人生最关键的转折点。   那个名为南烛的姑娘在母亲改嫁后受尽了继父的折磨,在母亲病死后被用于赌场抵债,之后辗转富贵人家做私奴,若非主家犯事被充作官奴,只怕仍旧无法逃出升天。   姚青当年买她纯属机缘巧合,那时南烛得了风寒快要病死,官牙那边本不欲救人,奈何她那时怀孕,想着既看到了,那就发个善心,也算是为将要出生的孩子祈福,因此买下了南烛命大夫用心医治。   病好后这个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姑娘就开始跟在姚青身边,一心一意为她办事,也是在后来的相处中,她才知道这姑娘有一手出色的做酱手艺。   南烛所制的酱口感鲜甜醇厚,香味十足,酱香隽永,可以说极其受欢迎,姚青记得很清楚,她的制酱坊简直赚钱如流水,可以说货通南北,贫富皆宜。   当年初初涉足时,只以为是给自己多个来钱的进项,谁知道小小一缸酱做得好了能财源滚滚呢?   若非南烛身上背着奴契,被迫靠美色辗转富贵人家,命如浮萍,当年这等好处大概是轮不到她手里的。   如今她和南烛的缘分再次续上,姚青只能感叹一句天命缘分,遂出手派人救了她并安置。   西城这边的宅院因为骁龙卫密探的缘故,她不欲再留在手里,正好春闱已过,借着这股东风,把宅院出手,今日也是她最后一次过来这里。   年轻了二十岁的南烛神情拘谨的站在她对面,脸上既有对恩人的感激,也有对未来的惶恐与不安,不过比起那天落在赌场那些人手里的绝望,现在无疑已经好了很多。   见对方怎么说都不肯坐下,姚青只好任由南烛站着,说起她挂心的关键事,“虽说那天我救了你,但我救人并非只为发善心,无论是买了你的身契还是将你养在这里,最终都是有目的的。”   她说得直白,南烛脸色愈发苍白,她有些慌张的抬头看了面色沉静的姚青一眼,声音干涩,“我听小姐吩咐。”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年纪小,之前还受过大惊吓,这会儿的南烛犹如惊弓之鸟,看起来可怜极了,若非在她面前的是个让人感觉安心安全的小姑娘,只怕早就满脸眼泪了。   姚青温声道,“你放心,我要你回报的,肯定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南烛忙道,“请姑娘吩咐。”   “我听说你跟过世的母亲学过制酱,正好我打算筹办一个制酱坊,正巧缺个善做酱的丫头,你要是愿意,这件事我想让你负责。”姚青道。   等听清楚新主子的要求,南烛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我确实跟母亲学过制酱,姑娘放心,我定会做好这件差事。”   “那就好。”姚青点头,“不过,你以后却并非我的丫头,我买你回来,是想你去我表姐身边好好服侍她,这点你要记得。”   姚青仔仔细细的同南烛说了对她的要求,若非恰好遇到这个前世熟人,她不会想到这茬,正巧操心表姐嫁妆的事,有南烛在,问题也算是迎刃而解。   等制酱坊做起来归到表姐嫁妆里面,以后有武安侯府和明英侯府做靠山,即便生意做大也无需太过担心。   姚青带着南烛回了侯府,西城宅子这边的下人全都安置到了京郊新买的庄子,很快,等沈惟铮再次因公务造访时,却发现宅子早已换了主人。   有些人是再不会来这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太忙了,十一点多才回来   明天再忙一天,从后天开始会爆更_(:з」∠)_   这两天字数会稍少一些 第25章   南烛很快如姚青所愿到了表姐身边, 虽说前世与今生不同, 她的人生中少了许多磨难,但从品性来看,这依旧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所以姚青用人用得很放心。   不过有曾经的前车之鉴在前, 想起当年茯苓的背叛, 她还是给自己多留了条退路, 以备不时之需。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京城里的花会诗会越来越多, 因着武安侯府那边想要结亲的意向, 沈蕾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新认识了不少京中闺秀, 这些人中有姚青认识的,也有不熟悉的,林林总总, 日子也算是别有趣味。   和她们这些后宅女眷波澜不惊的生活相比, 越来越少见到人影的沈惟铮就忙碌的多了。   姚青都快记不清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 只隐约有个印象, 两人似乎是在花园里狭路相逢, 那人远远看到她,就带着人绕了远路选择了避开。   有那么一瞬间,姚青反省自己是不是之前所做之事有些太过惹人厌恶,否则沈惟铮不会避她如蛇蝎。   但这种念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便被她抛诸脑后, 毕竟,比起责怪自己,她更愿意相信是沈惟铮自己的问题。   那之后过了几日,她出门和表姐去逛街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唐渊,从唐渊嘴里两人知道了沈惟铮下个月就将奔赴西北的消息。   说到西北边塞那边的艰苦时,他唏嘘感叹,“名泉关那种地方,啧啧,反正我是受不了那些苦,还是京城这个安稳富贵乡更适合我这种侯门贵公子,和阿铮这种舍得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可真是没法比。”   从听到自家兄长打算从军西北这个消息后,沈蕾的面色就不复轻松,她眉眼中是再清晰不过的担忧与惊惧,丝丝缕缕尽数化为牵挂与压抑,“名泉关?大哥真的决定去这里?”   唐渊点头,“确实,我劝过拦过,但很可惜……”   这未尽之语在座三人显然了然于胸,沈蕾这下子彻底没了那点残存的侥幸之心,满心只为兄长担忧,姚青垂头看着手边白瓷杯中的碧色茶水,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除了时间上有所变化,有些事情该来的还是来了。   名泉关,这对姚青来说也是一个有着深刻记忆的地名。   国朝同西戎人接壤的土地上,伫立着诸多关卡要塞,名泉关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座要塞,地势要冲,城台墩台堡城星罗棋布,以内城、外城、城壕三道防线形成重叠并守之势,若说防御,可谓是固若金汤。   偏偏固若金汤的要塞正是西戎人南下的首当其冲之地,据说每年死在要塞的士兵多达万数之众,边塞的城墙上流满了自己人和敌人的血,一年又一年层层洗刷下来,形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黑墙。”   这样一个地方,想要活下来只能靠运气或者实力。   “既然大哥已经拿定了主意,那我们能做的,就是替他多准备些行礼了。”沉默许久后,沈蕾叹息道。   唐渊笑笑,“劳烦二妹了,虽然阿铮不说,但你我都知道,他心里是念着你们的情谊的。”   沈蕾很想笑一下,但可惜怎么都扯不开嘴角,磨蹭许久后终究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我知道大哥志向高远,但那也实在是太危险了……”   对此,唐渊只不紧不慢的接上了一句话,“牵挂少,才敢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这话一出,沈蕾默然,唐渊视线落在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小姑娘身上,挑了挑眉,看来,有些人比他认为的心狠且沉得住气。   这次相遇之后,两人再没见过唐渊,本来正为婚事操心的沈蕾重心立刻放到了自家大哥从军西北一事上,每日里忙忙碌碌操心着要如何弄来更多更好的药,抑或者为自家兄长准备一些得用的东西,连带着蓄意讨好佳人的闻程都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和忙碌的沈蕾相比,姚青就显得清闲且漫不经心了,她每日里看似忙碌,但真要论起来,其实真正做的事情并不多。   尤其是对比一心为兄长着想的沈蕾,她颇有几分置身事外的冷漠与无动于衷。   这种冷漠,直到某一天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   作者有话要说:  QAQ今天特别累,仍旧短小更   明天缓过来会开始尝试多更的 第26章   因为想要替即将远行西北的兄长准备行李, 沈蕾最近都忙个不停, 姚青虽说并不想插手,但看着表姐发愁为难,她到底做不到真正的冷眼旁观,一旦选择插手, 这一来二去的就做了不少事情。   忙着忙着, 最后就顺手将两人所住的院子从里到外重新收拾了一遍, 意外就是在海棠收拾东西时发生的。   那会儿姚青正抱着大黄呆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院子里丫头们井井有条的忙碌, 她手里拿着酥脆的小鱼干喂猫, 笑容松快又心满意足。   海棠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手上抱着个眼生的匣子, 等姚青注意到她,她小跑几步走近,神色中是掩不住的震惊与忐忑, “姑娘, 您快看这个!”   呈到眼前的匣子外在并没有什么特别, 等姚青视线落到匣中那些东西上时, 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子, 还因为手上不由自主的用力抓疼了怀中的猫而惹来对方一声抱怨。   将被抓疼的大黄轻手轻脚的放回地上,姚青看向海棠,声音紧绷,“先回屋。”   外面人多口杂,不是适合谈话的好地方。   海棠抱紧匣子, 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回了屋子,关上门将一切拦在外面后,她才看向站在桌前面色沉重的姑娘。   匣子里的东西虽然很贵重,让没见过什么大富贵的海棠心怦怦跳,但应该不至于让自家姑娘脸色这么差吧?   她有些疑惑,却并未贸然开口打扰似乎正沉浸于思考的主子。   不同于自家丫头的震惊是因为东西贵重,姚青的震惊另有缘由。   第一眼的惊骇过后,姚青压下内心震惊,将匣中的钗环步摇拿出来一一细看,终于确定那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些。   虽然像,但并不是,这么想着,她再看这个木匣,终于记起它到底怎么来的了。   是上次沈惟铮送她的谢礼,只不过她拿回来后就收了起来,从没打开看过,若非这次凑巧海棠收拾东西时打开,她只怕早已忘了。   看着桌上那个眼熟的由品相出众的宝石攒成的桃花步摇,姚青眼皮跳了跳,虽然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但也足够相像,做的人除非见过真品,否则做不到这么相似。   至于真品,姚青咬唇,一个她曾经亲手设计命人打造的步摇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她喜爱那株野桃树,所以才有了那支后来甚为喜爱的桃花簪,但无论如何,它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成为沈惟铮送她的谢礼。   “姑娘?”见自家主子面色越来越难看,海棠不免提起了心,声音都有些小心翼翼,“你还好吧?”   “我没事。”姚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间动荡,对担心她的贴身丫头道,“你先去忙吧,我想些事情。”   海棠犹豫着去了,等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时,姚青动作粗鲁的将匣子里的所有东西倒空,有了之前的步摇打底,再看到一件似曾相识的衣裙时,她已能保持冷静。   这些形似旧物的东西所仿造的真品曾经属于她,只是属于的是上辈子身为沈家妇的姚青,而并非如今的晚晚。   衣裙暂且不提,一个独属于她的桃花簪经由沈惟铮的手送到她这里,很难让她不胡思乱想。   隔着窗,外面天光大亮,姚青闭上眼,仔细回想着近些日子同沈惟铮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记忆都被她翻找出来,找寻着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最后,等她睁开眼时,已经确定沈惟铮身上并不存在同她一样的情况。   若是沈惟铮回来,姚青第一次去做如此设想,很快,她发现自己并不能想象出那个身为她丈夫的人回来之后会如何。   他封狼居胥立不世之功时她死于非命,身为她相伴多年的丈夫和一双儿女的父亲,沈惟铮应当会查明她死去的真相,但也就如此了,自那之后,儿女们会深深的记得他们离世的母亲多年,至于他,应该会迎新人入府,至于中间到底会隔多长时间,就看他的心情和其他人对他婚事的热衷程度了。   她只希望他迎娶的继室没那么心狠,就算做不到善待原配子女,也不要起坏心思去算计她的两个孩子。   不过想想沈惟铮的年纪和回京之后国公府会有的富贵与权柄,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还是有些天真了,心儿日后嫁去别人家也就罢了,身负世子之位的儿子,姚青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总归早已无济于事。   因想到这些,她神情失落的靠坐在窗前,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消沉。   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两块肉,看着他们从牙牙学语到能独当一面,当做心头肉一般的疼,无论过多少年,身为母亲的人都难以放下。   捂着突然间发疼的胸口,姚青抬手擦去脸上眼泪,这些事不能去想,只有不去想,她才能好好活着。   为了活着,她必须得放下,就算放不下,也不能时时横亘在心头,否则胸中这口气都喘不顺。   等这阵子难受劲儿过去之后,她再看桌上这些东西,决定亲自和沈惟铮谈谈。   虽然她确定她的丈夫没回来,但这些东西他还是得给她一个说法,否则未来的日子里她将辗转难眠,寝食难安。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姚青就打起了精神,不止十分积极的帮着自家表姐打理琐事给沈惟铮准备西北之行的行李,还让人传话去了青梧院,只等他什么时候有空了和人好好谈一谈。   姚青到底做了多年掌家主母,且打理某人内务更是细心周到,有她从旁帮忙,沈蕾很快发现一应琐事做起来事半功倍,也愈发觉得自家小表妹优秀出色,难免好一顿夸奖。   至于大舅哥还没发威就已经感受到其存在感与威力的闻七少爷,对于姚青的从旁襄助可以说是感恩戴德,若非小姑娘从中插手解救于他,他当真是有苦难言。   虽说他很感激救命恩人,也很尊敬身为心上人大哥的沈惟铮,但因为对方贸然前去西北之事让他家里家外备受磋磨,再深厚的感情都不能阻止他心生哀怨。   想起他爹说的,若非他现在有意成亲,想要将他送去西北历练一事,闻程打了个冷颤,还好家里长辈和母亲宠着他向着他,才没让铁面无私的父亲下了这个狠心。   感谢祖母和母亲,感谢小表妹,日后他一定会对她们更好的!   从递了口信之后,姚青就一直在等沈惟铮那边的回音,他这些日子本就不怎么回府,回来和她也碰不上,如今突然想要找人,才发现原来这么难。   心有煎熬的等了三天却发现依旧没有回音之后,姚青第一次主动踏足了青梧院。   院子里除了那些每日里无所事事的莺莺燕燕,沈惟铮身边常用的小厮与常随一个不见,等喝了三盏茶听了一耳朵的无聊闲话之后,她终于确定自己等在这里是不可能见到人了,于是,转而寻找他法。   沈惟铮那边走不通,她去寻了唐渊,好奇心向来重的唐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轻笑着道,“人我是能帮你联系上,只是不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事,怎么样,小表妹可否说来听听,满足一下哥哥的好奇心?”   对于唐渊的调笑姚青选择了无视,她只摇头道,“你帮我联系上大公子就好,话我想当面问,不会耽误他多长时间的。”   有些话,只能两人当面说,不适合经任何人的口。   见她神情郑重又严肃,唐渊叹口气,没了调笑的心思,“好,既然小表妹这么说了,那我就帮你,只是话我能带到,到底答不答应就只能看阿铮自己的意思了。”   姚青福身一礼,表达谢意,“不管结果如何,还是先谢谢你了。”   和唐渊分开后,姚青选择了逛街散心,因为挂心这件事,她最近都有些焦躁,这会儿回府心也静不下来,还不如在外面走走。   原来没觉得,现在突然间被冷遇,她才发现,只要沈惟铮有心躲她,她就是再主动都不可能碰得到人。   想起上次她信誓旦旦的提醒沈惟铮离自己远些,再对比现在自己的主动,姚青心口发堵,对方终于如了她的愿,却偏偏祸不单行,让她只能作茧自缚,实在是糟心。   即便有了唐渊做中间人,姚青在之后的几日还是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回应,等她被满心的心事折磨得人都有些焦躁时,唐渊那边终于给了回音。   沈惟铮不想见她,对她要说的事也完全不感兴趣,因此完全没有赴约的打算,可以说,这是一个对姚青来说十分糟糕的结果,幸而,伴随着这个消息而来的,还有唐渊的一则好意提醒。   有些人不愿意见她没关系,她可以主动送上门,正巧过几日瑛王府有一场赏花会,瑛王同沈惟铮有半师之谊,到时候他必然会赴宴,姚青可以趁此机会同他见上一面。   得了唐渊指点,姚青当真开始为瑛王府的花会忙碌,幸而上次别庄一行长清郡主将她们看在了眼里,沈蕾同她也得了邀请赴宴的帖子。   去花会那天,闻程早早上门接人,非要同她们一起,说是要护着佳人,沈蕾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因着武安侯府同沈四爷夫妻渐有默契,两家亲事已有了苗头,只等选好日子让媒人上门正式提亲,对此无论是闻程还是沈蕾都心中有数,前者只高兴得恨不得人尽皆知,后者虽然内敛,倒也有了一两分即将为他人妇的自觉。   若非有这么一桩喜事在前,姚青近日的心情只怕会更差些,好歹表姐终身大事解决,再也不可能重蹈昔日覆辙,她的喜悦与轻松只多不少。 第27章   瑛王府的赏花会是京中一等一的盛会, 作为国朝唯一的异姓王, 虽然瑛王府现在空有富贵权势不彰,但到底底蕴和地位摆在那里,且府中嫡小姐自幼得封郡主,因此这赏花宴的帖子发出去也算是让人趋之若鹜。   前来赴宴的人多, 王府门前车水马龙, 到处可见京中贵女与世家公子, 打眼一看,几乎全是平日里众人们津津乐道的熟脸。   姚青跟着表姐目不斜视, 闻程将她们一路护送至二门处, 这才在其他人若有似无的视线中依依不舍的离开。   武安侯府七公子名草有主的消息近日里已经传扬开去,今天来赴宴的许多人看到这一幕, 心下总算明白花落谁家。   虽说宣平侯府没落,但到底还有个兼祧而来的明英侯爵位,真论起来, 这姑娘出身也算不错, 尤其是如今的明英侯世子年少有为, 未来显然是个能鼎立门户的俊才。   不过想到近日里京中的传言, 许多原本对明英侯世子有意的人家不得不歇了心思, 这去边关磨练镀金不是不可以,但偏偏去名泉关那么个鬼地方,还要从小兵做起入伍磨练,不得不说,一大票人都因沈惟铮的这个决定被迫歇了嫁女的心思。   若是定了亲事, 人在边关没了,不仅落不着好处,说不定自家女孩儿还要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声,当真是得不偿失,再者说,此去西北一行,当真是没有三五年回不来,谁家姑娘能等得了这么长时间,就算能等,这亲事的变数也太多,实在是不划算。   故而,京中地位相当的人家同沈家结亲的心思瞬间淡了不少,至于那些满心只想着攀附富贵不在乎那么多的人家,沈家有些人也看不上。   京中私底下关于明英侯世子亲事的讨论沸沸扬扬,当事人这会儿正站在瑛王面前听他说话。   年近半百的瑛王面容威严,身材魁梧,言语掷地有声,“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本王就不废话了,等你出发时本王去为你送行,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张口,不必和我客气。”   “谢王爷厚爱。”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沈惟铮心里是确实将瑛王视作老师一般尊敬爱戴的。   “行了,今天人多,本王去待客,你同唐渊他们找地方喝酒去吧。”拍拍视作学生看待的年轻人肩膀,瑛王袍袖一甩,转身离开去应付客人。   只是还没等沈惟铮同唐渊他们会合,就被一个前来传话的丫头请到了别处。   ***   瑛王府财大气粗,赏花宴办得漂亮又周到,年轻女孩子们聚到一处,难免说些闲话。   众人闲话里,最备受瞩目的自然是瑛王府最尊贵的那位娇客,在帝京薄有声名的长清郡主。   等收拾打扮妥当的长清郡主姗姗来迟时,果然不愧她传扬在外的名声,衣裙首饰精致华丽,十分匹配她贵重的身份,惹来许多人艳羡与嫉妒。   备受众人瞩目的场面大概让这位郡主很满意,热闹花宴里,她说了几句场面话炒热气氛,服侍的丫头们很快流水般入内,呈上美酒佳肴,再配上庭院里的各色鲜花与动人歌舞,瞬间博得了众人欢心。   同众多贵女打招呼的长清郡主居然还注意到了坐在角落处的沈蕾同姚青,她上前态度亲切的同两人攀谈几句后才继续今日的这场交际。   等场中歌舞过半,气氛已被炒热至顶点,姚青注意到那位郡主早就离席,显然另有安排。   今日同陆怡的见面谈不上愉快与否,若是在最初发现琥珀身份时这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大概会冲动上那么一次,但事到如今,时隔已经太久,眼前这个还是从未对她做过什么的长清郡主,以姚青的品性,做不出什么事。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她会喜欢这位郡主,说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品性有瑕,作恶只是早晚的事。   有那么一瞬,她有想过自己的死亡是否和陆怡有关,但很快,她就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毕竟凭那些年陆怡的行-事手段与想法,即便她不喜欢她,会设计让茯苓爬床,会从宫里赐下美人碍她的眼,但决计不会鲁莽到害她性命。   毕竟比起心中的那点不甘与不痛快,对陆怡来说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饮宴至中场,姚青始终记得自己这次来瑛王府的目的,唐渊说是会帮她,却迟迟没有动静,等终于有个圆脸侍女借着倒果酒的机会同她低声耳语后,她总算松了口气。   同自家表姐借口更衣退席,姚青看了侍女拿出来的信物,才终于确定这确实是唐渊的安排。   瑛王府姚青从前只来过几次,并不熟悉,跟着侍女七拐八拐的穿林走了许久小路,就在她快要怀疑真假时,带路的人终于停了下来,示意她看向不远处掩映在林木花草间的避雨亭与巍峨屹立的假山。   亭中正站着她几次三番想要见的对象,她正欲上前,却发现对面有另一行人缓步而来,姚青正想同侍女商量下找个地方躲一躲,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见人影。   她所处的位置并不算好,这会儿未免被人发现,只得朝距离最近的假山靠近,找了个隐秘的不易被人发现地方躲起来。   不管来的是谁,她只希望对方能早些离开,不然万一被人发现她躲在这里,就算没有偷听的意图被揪出来也很尴尬,若是再糟糕一些,牵扯到王府内宅之事,只怕帮她的唐渊都要吃挂落,想想就很难堪。   等亭中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时,姚青的祈祷到底没能奏效。   听到声音后,姚青才意识到后来的那人正是之前早就离席的长清郡主陆怡,陆怡和沈惟铮,想想前者对后者的心意,以及沈惟铮即将启程去往西北之事,她大概明白二人在此相见的理由了。   莫名的,她有些紧张,之前没意识到,现在想想,以沈惟铮的本事,肯定早就知道她躲在这儿,就算不是故意,但若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她之后也是有口难辩。   现在她只希望两人别说私-密话,否则就太尴尬了。   然而,有些时候,事情偏偏事与愿违。   简单两句寒暄过后,陆怡开口就是一个惊雷,“之前的事,父王已经告诉我了,但今天我还是想亲口问一次,沈惟铮,你真的不愿意娶我吗?”   沉默到近乎凝滞的气氛里,沈惟铮的声音平淡且沉稳,“抱歉。”   陆怡轻笑,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与苦涩,“为什么?我不明白。”   “郡主厚爱,恕我难以领受。”沈惟铮道。   “你不娶我,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吗?”大抵被心仪的人拒绝,心底里总会有不甘,比起不喜欢不愿意这种答案,陆怡更愿意相信沈惟铮是心里有其他女子才选择了拒绝她,否则以她的骄傲,实在是难以接受。   不是我不够好,而是你另有所爱。   这次的沉默比之前更久,沈惟铮只是道了一句,“郡主,抱歉。”至于有没有喜欢的人,他既未承认也没否认。   但对于陆怡而言,这个回答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以她所了解的沈惟铮,如果没有的话,他的答案不会如此,显然,他心里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谁。   她是很想知道的,但这个答案在沈惟铮口中却是决计问不出来的,因此,她识趣的转移了话题,没让自己因为被拒绝显得更加难堪,“我听父王说你此去西北,有久留之意,说是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乃至更久,不知是否是真的?”   这个问题沈惟铮倒是答得很快,答案简洁有力,“确实有此想法。”   “看来你同父王说的先立业后成家的打算是真的了。”这么说的陆怡不免轻叹口气,“若真是如此……”你暂时不成婚的打算倒算是合宜了,只是不知道你的意中人能否等你如此之久,还是说你并不介意她另嫁他人?   想要诉诸于口的话太多,但真正能出口的不过一声含-着遗憾与不甘的叹息,最后,面对无动于衷的沈惟铮,陆怡只得自说自话给自己寻了台阶下,“若你真做如此打算,暂时不成亲也是好事,毕竟边关艰难,从军危险,倒省得多个姑娘为你担忧烦恼了。”   “郡主说的是。”沈惟铮道,“若我从军边关生死未定,确实不好拖累委屈别人家的姑娘。”   至此,两人之间再无话,陆怡不好再待下去,勉强忍着心里的不甘与嫉妒故作大度的祝福沈惟铮有个好亲事,又多说了几句祝福之语,愿他从军西北一路顺风,来日平安载誉归来,这才带着丫头匆匆离开。   等离开竹林,陆怡敛去面上的强颜欢笑,心事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自己喜欢的不成,那父王所说的贵妃替八皇子提亲的事,或许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没有情爱,至少得有富贵权势,八皇子身为宠妃之子,在皇帝那么多儿子里尚算出众,日后确实大有可为……怀揣着这些想法,陆怡带着人渐渐远去。   竹林避雨亭中,负手而立的沈惟铮看向身后假山,语调冷漠,“人已经走了,出来吧。”   被沈惟铮声音吓一跳的姚青平息过于急速的心跳,深吸了口气,走出了假山,福身一礼。   “大公子,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可能两到三更_(:з」∠)_继续努力 第28章   姚青问好, 姿态与语气虽然端庄得体, 却唯独不太适合眼前这副偷听被对方抓包的局面。   显然,沈惟铮也是这个想法,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两分不虞,正是姚青从前最熟悉的那副挑剔面孔。   这情形几乎是立刻就勾起了她许多不愉快的记忆, 连带着心情也有些变差, 瞬间没了寒暄的意图与想法。   “你不应该在这里。”沈惟铮现在并不关心他眼前这个表妹此时此刻心里是何想法, 因而无论态度还是话语都十分冷淡。   姚青看在眼里,撇去心里那些情绪, 只低眉垂眼公事公办道, “我近些日子一直想见大公子一面,只是大公子贵人事忙, 抽不出时间,所以只好择日不如撞日,找机会同大公子巧遇了。”   “虽然有些冒昧和唐突, 但事急从权, 大公子心怀宽广, 还望见谅。”   这答案可以说是十足的坦白有诚意了, 虽然听着并不那么顺耳。   沈惟铮顿了顿, 视线在貌似恭敬的小姑娘身上略过,不再纠结这些,别开眼缓缓道,“你说有事要同我说,至于是什么事, 现在可以说了。”   姚青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这才走近两步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日子收拾东西,看到了大公子所赠匣子里的首饰衣裳,因为东西太过贵重,我愧不敢受,所以想送回给大公子。”   “贵重?”沈惟铮重复,眉眼间有两分说不清的讽刺笑意,“那是对小表妹来说,对我而言,不值当什么,你好好收着就是了,若为此才千方百计来寻我,反倒让小表妹费心了。”   “虽然大公子这么说,但东西我还是不能收,”姚青道,“过后我会让人送回大公子院里。”   “既然你不想要,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也好,或者赏给下人也罢,只要不碍我的事给我添麻烦,随你怎么处理,”沈惟铮冷道,“我没空管这些事情,院子里也没地方收拾这些东西。”   话说到如此地步,两人之间只差明着闹僵,姚青沉默一会儿才道,“既如此,那我就自己看着办了。”   话到中途,姚青终于将话题扯入那个让她耿耿于怀许久的关键,“除此之外,有一件事,我想请大公子解惑。”   “你说。”沈惟铮道。   原本晴朗的碧空中突然间飘来几朵云彩,遮住了灿烂的阳光,让林间和亭中变得幽暗许多,姚青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缓缓开口,“大公子所赠的那支桃花步摇式样精巧漂亮,我想做几支送给表姐和朋友,不知大公子是在哪一家银楼定的花样,方不方便同我细说?”   这话一出,沈惟铮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背在身后的手,“你想知道?”   姚青点头,“希望大公子行个方便。”   看了她一会儿后,沈惟铮突然问,“那个簪子是很漂亮,你喜欢吗?”   这问题虽说突兀,但尚算合情合理,姚青默了下道,“尚可。”   “尚可?”沈惟铮嗤笑一声,“你眼光倒是高。”   几句冷嘲热讽下来,姚青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但这些日子来她纠结追寻于一个答案太久,耿耿于怀始终无法释然,时至现在,若沈惟铮不能解答她的疑惑,积蓄已久的不甘心恐会让她心态失衡。   因此,她只当做没听到,依旧执着于自己想要的答案,“若大公子能告知簪子从何而来,我十分感激。”   沈惟铮心里那股久违的烦躁又被勾起来,再看眼前姿态不动如山的小表妹几乎是满心嘲讽,之前警告他离远一些的是她,现在几次三番追上来的还是她,两人之间似乎永远是她占据上风满口道理,想想真是让人不愉快。   于是,这会儿不愉快的他几乎是口不择言了,“小表妹,不过一支簪子而已,你这么寻根究底我看不像是在乎簪子的事,倒更像是欲擒故纵,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大概是我太好说话了,才让你产生了我可以耍弄的错觉?”沈惟铮冷漠道,“你的心机用在此处,我只能说可惜了,毕竟,不是谁都吃你这种手段的。”   又来了,这种腻味到不行的话,姚青只差冷笑,看来她的丈夫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个毛病。   或许,所有被人追捧着的人都是一个调调,只是他们忘了一件事,纵然他们再出色优秀都好,总有一些人是不吃这一套的,姚青从前不买账,现在依旧如是。   人或许会钦慕渴望天上月水中花,但多数止于远观与欣赏,在近处朝夕相处后还能保有那份心意不改的,少之又少,侍从眼中无英雄,这个道理来的并非毫无缘由。   姚青在心中嘲讽自己,若非她对过往耿耿于怀,否则断然不会受一份相似的旧物牵累,以致于酿成今日局面,但若真不去追根究底,那又决计不是她自己了。   她自来是这种性子,重生一次也改变不了多少,只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缘果报而已。   “诚如大公子所说,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姚青目露嘲讽,“我只不过想知道这只簪子的式样大公子从何得来,想不到会惹来大公子一通训话,看来是我太过想当然了。”   “说到这儿,未免大公子继续误会下去,我还是先行离开得好,至于簪子的事,大公子若懒得同我说,遣下人告知也可,我就先行告辞了。”   看出来沈惟铮根本无心给她一个痛快答案,姚青果断不再纠缠,这里是瑛王府,她出来这么久表姐该担心了,且若被人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呆在一处,谁知道会惹出什么闲话。   既然沈惟铮“好意”提醒她,她当然要领情。   姚青说走就走,毫不留恋,沈惟铮在后面看着人远去,并未开口阻拦,两人几句话就呛起来,互相分开也好。   当然,回去之后,他少不得要教训一番那个多事蓄意插手的人,否则他心气难平。   至此,两人不欢而散。   林中分别之后,之前那个不见踪影的侍女突然间出现,带着姚青原路返回。   等回到席上,沈蕾关心出去许久的表妹,姚青只借口说王府景色太美,让她流连忘返,换来沈蕾无奈笑容,“你啊,倒是难得有小孩子脾气,若是喜欢美景,过两日咱们一块儿出游,正好在大哥离京前再好好聚上一聚。”   提到沈惟铮,姚青想起对方刚才那副少见的尖酸刻薄模样,撇了撇嘴,“随表姐安排,我都可以。”   沈蕾笑笑,递了杯果酒过来,“这是王府准备的石榴酒,我尝着不错,今年若是有空,打算也酿一批试试,晚晚尝尝看喜不喜欢。”   姚青抿了一口,开口称赞,“确实不错,若表姐有意,到时候我给表姐帮忙。”   很快,场中歌舞停歇,陆怡再度出现在宴席上,传话让侍女们开始此次赏花宴的重头戏,将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名贵花草一一呈上,由众人品鉴观赏。   看着上首言笑晏晏面无异色的陆怡,姚青心生感叹,难怪是日后能登临后位的女人,完全不见刚才被心上人拒了亲事的异样神色,这等养气功夫,她望尘莫及。   男宾们的酒宴上,唐渊无视来自好友满含威压的不善眼神,满场同人说笑不停,全然没有半分心虚模样。   沈惟铮几杯酒下肚,不管旁边人有无在听,只冷声道,“之前我警告过你,不要再随意插手我和她之间的事。”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唐渊送走又一位喝高了的客人,漫不经心道,“既然见到她就心烦不高兴,那又何必留出空隙给人钻,别说我那些安排你不清楚,这瑛王府里,你说话做事可比我管用。”   此言一出,沈惟铮停下了喝酒的动作,眉间褶皱深深,虽然脸色难看,却没再多说什么。   见状,唐渊笑笑,拍了拍好友肩膀,“没关系,反正下个月你就要去西北了,一去几年不回来,再心烦也不过一会儿工夫,以后你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清静,就是现在你都可以把人当做过眼云烟,谁都碍不着你也影响不了你,你尽管拿命去拼前程,反正没人在意。”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负气之意,沈惟铮看向身旁好友,虽然他酒喝得不少,但显然并非借酒装疯,只不过大概是心里有气,这会儿不想憋着了而已。   所以,唐渊对他做下的决定也是心有怨言的。   沈惟铮默了默,许久后缓声道,“我以为你明白。”   “明白?”唐渊又饮下一杯酒,盯着好友道,“我哪儿能明白沈大公子的心思?”   他言语间几分自嘲之意,“从前同我说的都不过是玩笑话,如今涉及生死的大事,突然间就这么决定了,还要一去多年,沈大公子这么本事,哪儿需要我们这些人来明白?”   “唐渊!”沈惟铮语气发沉的唤了情绪上头的好友一声。   “叫我做什么?”唐渊有几分不耐烦,“你不用跟我吼,我既然拦不住你,随你爱去什么名泉关清泉关,反正那是你自己的决定,谁都管不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说起这件事,唐渊心里其实也有气,从前他同沈惟铮商量过这些,身为沈家人,从军是必然的,好友野心大,无意窝在帝京想要去边关历练他理解也支持,但无论在两人说的何种计划里,暂时都没有名泉关的位置,要知道他去边关的目的是磨炼不是找死!   名泉关那个地方,沈惟铮以为和骁龙卫差不多?反正唐渊为这点很不痛快,若是历练几年后再去他也认了,偏偏是现在,以往那些妄自尊大马失前蹄的前例不要太多。   从好友做下这个决定后,他是劝过也拦过,但终究无济于事,宣平侯府那一大家子他从来不指望,与其指望那家人劝动好友,还不如担心他们会刺-激得好友一直呆在边关不愿再回京,因此,当小表妹那边递话过来的时候,他就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机会。   不管小表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她出马有点用,唐渊就不介意帮忙使力,况且,以他的敏感,不难看出好友做出远赴名泉关这个决定同她有关。   所以,“晚晚听说你要去西北待个几年的消息后,她的反应你满意吗?”   沈惟铮垂下眼,没回答这个问题,她什么反应呢?   在府里积极帮着他收拾行李,不,与其说是帮他,倒不如说是帮沈蕾,她见不得沈蕾受累烦心,才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在府外,也就是刚才,她在意的也不过是匣子里那点东西,对谁人心仪他想要嫁给他以及他远去西北多年一事冷漠且无动于衷,就算他出言讽刺似乎都伤不到她半分,再没有比她还要漠不关心的人了。   想到这里,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沈惟铮连喝了两杯酒才压下那点儿不适。   不过,同样的他也确认了一件事,虽然有些荒诞,但却很大可能是事实。   那就是,她识得那支桃花簪,本来只是心血来-潮之下的任性妄为,因为她在他受伤时的相护,以及那个暧昧旖旎的梦,谁知道这无意之中的试探居然真的有了结果。   想起上次密林中两人对谈以及今日得出的结论,他扶着额头沉思,世事多怪诞,小表妹既然如此奇怪,就不能怪他看破她的秘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估计会有些晚_(:з」∠)_尽量努力加油   关于男主会重生,想起上辈子的事,这不是必然的吗   大家不要着急,渣作者会加快进展的! 第29章   关于小表妹同好友这次相见的情形如何, 唐渊始终未从沈惟铮口中听到结果, 他本就是寡言少语的内敛性子,涉及到这种事,嘴巴更是闭得比蚌壳还紧。   本来他以为结果不错,奈何眼见着好友情绪不佳, 若说太差, 也并不见得。   他苦思无果, 只得转而说起其他,比如好友为人所关注的亲事, “外面该帮你的我都帮你了, 虽然能拦下许多人,但你也知道你们府里的情况, 愿意和你们家结亲家眼热你亲事的人照旧多得是。”   “要说现在最有可能的,除了老夫人和那位丁夫人的娘家人,也就原平伯府那位杨姑娘希望最大了。”唐渊一脸幸灾乐祸, “不管你去不去西北, 我看老夫人都不关心, 只要你别弄丢了她的爵位, 或者娶个她觉得麻烦的女人回去就好, 当然啦,最好是能娶了她娘家那些姑娘,将侯府的富贵全都揽在手里,至于你是死是活,她才懒得管。”   “听说那位杨姑娘自从和老夫人认识后, 就颇得她喜欢,万一老夫人晕了头,想要在你离京前把亲事定下来,这事我大概帮不上忙,你只能自己看着办了,好歹也是个英雄救美的佳话,杨姑娘还对你情根深种,我看从了也不错。”   唐渊这番自以为是的调侃还没说完就被沈惟铮打断,“你想多了。”   “看来你是看不上杨姑娘了。”唐渊失笑,“不过也是,一个上了骁龙卫秘密名单的女人,娶回家就是个惹祸精,离她远点儿也好。”   关于这点沈惟铮倒是没否认,毕竟杨婉确实是个麻烦人物,想起秘册中记录在册的她那些事迹,沈惟铮陷入了沉思。   唐渊不提,他还没注意到,现在将她和姚青放在一起,才惊觉这两人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只不过一个惹人疑窦厌烦,另一个让人心焦不安,尤其是杨婉对于小表妹的在意,让他莫名挂心。   看来离京之前,他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   ***   瑛王府赏花宴结束之后,回到府里的姚青果然如自己之前说的那样,让人把那个木匣子送回了青梧院。   知晓这件事的海棠很是有些可惜,毕竟是漂亮又贵重的衣裙首饰,自家姑娘最少的就是这些东西。   没过两日,青梧院那边传信过来,姚青看着宣纸上笔触熟悉的字体,轻飘飘略过一眼后就将之烧掉了。   姚青按照那张纸上所写的地址去寻了做桃花簪的银楼,银楼掌柜只说是有位客人拿了图样专门定做的,因着形制漂亮所以他印象深刻,但若问及客人身份,他则表示一概不清楚。   解谜游戏截止到这里结束,姚青到底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虽觉得无可奈何,但只得认命,幸而她并不是太过担心,毕竟于她来说,如果这世上真有除她之外的其他人重生而来,只要对方不想着谋害她性命,那都算不得大事。   解决这桩心事之后,另一桩事开始在侯府里传得沸沸扬扬,正是之前在瑛王府听到过的关于沈惟铮的亲事。   因为今生沈惟铮改了主意决意投军名泉关,宣平侯府那位老夫人突然间就关心起了大孙子的婚事,两位侯夫人娘家的女孩儿们几乎是赶着时间入了侯府,每日里聚在老夫人的荣辉堂,莺声燕语好不热闹,只待沈惟铮相中了哪个好议定亲事。   因此,姚青平日里在花园活动时难免会碰到,大概是她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关系,倒不像曾经那样被人视作绊脚石与劲敌,只不过丁氏那房的女孩儿看到她难免还是没有好脸色,当面给难堪背地里说小话的行径屡屡不绝。   因为这些闹心的事,近些日子姚青再不愿意往花园去,等她从沈蕾口中听说沈惟铮因为那些闹心的女眷大发雷霆这件事时,热闹早已过去。   “这次大哥是真的生气,要换我我也生气。”沈蕾脸色不怎么好,“虽然我们都知道老夫人和二伯母是什么打算,但吃相这么难看的实属少见,简直是丢了咱们沈家的颜面。”   “大哥早该这么做了,还有他院子里那些碍眼的丫头,正好趁这次机会全都打发出去,省得留在那里还污了眼睛。”痛快抱怨过后,沈蕾若有所思,“虽说这么做有些爽快,但事情闹开来,最受影响的到底还是大哥的名声,恐怕京里那些好人家考虑大哥的亲事时要多想了,还有之后去西北的事……”   说着说着沈蕾叹了口气,看样子是很为沈惟铮的亲事操心。   姚青坐在一旁,专心抱着怀里的猫,偶尔应上一声,并不怎么插嘴。   “幸好有晚晚你在,要不然我这些闲话也没个能说的人。”沈蕾说了半响,看向旁边安静倾听的表妹,脸上露出笑容,“幸好你还小,离着成亲还有几年,不然我得呕死。”   姚青笑笑,将形容慵懒的胖猫递给自家表姐,逗得她满足一笑。   两个姑娘说闲话时,另一边沈惟铮也正在看“闲话”,这个“闲话”的对象正是近日多番对他示好的杨婉。   骁龙卫安插在原平伯府的探子有好几个,现在最得用的青叶正是他的人,之前发觉小表妹同杨婉情形相似且隐有牵扯,他第一次置私心于公事之上,率先出手截断了那边的消息。   不大的纸张上写满了蝇头小楷,全都是骁龙卫密探专用暗号,全部解密之后,沈惟铮看着手上这份线报脸色凝重。   除去日常着人窥探他的行踪之外,杨婉这个养在深宅的伯府姑娘居然还同八皇子有联系,按青叶所说,她对那位颇有谄媚讨好之意,虽然做得并不明显,但确有其事,以青叶的城府断然不会看错。   除此之外,最近杨婉都在筹谋同他结亲之事,无论是蓄意设计遇险之事以便出手相救博得老夫人好感,还是暗地里买通丁家人给丁氏吹耳旁风,凡此种种,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再想想近几日同杨婉的几次“巧遇”,以及她每次欲语还休情意绵绵的眼神,沈惟铮觉得腻味极了。   女子心机深沉不是错,但这么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就让人心生厌恶了,想起前几日瑛王同他说的打算同八皇子结亲一事,沈惟铮立时另写了一封信简单交代了杨婉同八皇子之间的因缘牵扯,提醒恩师提防这个用心险恶的女子。   他对陆怡虽然无意,但涉及到瑛王府之事,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青叶所提供的线报中除了这些信息之外,还有短短几句涉及姚青的,按青叶所说,杨婉似是对小表妹十分忌惮,尤其是事关沈惟铮本人时,更是几次三番遣人调查并接触小表妹,行止之间似乎很是担心两人之间产生私情。   “晚晚,婉婉,我可比她好多了……”他轻声念着青叶专门记录下的杨婉的私下自语,心下嗤笑,婉婉又如何,何曾能与晚晚相比。   最后看罢,沈惟铮想起从前被他拦截下的针对小表妹的恶意,当时还不解其意,现在看来,乃是杨婉的蓄意针对。   联想到杨婉那异于常人的行止与心思,以及两个姑娘身上的相似之处,闭目沉思的沈惟铮突然有了一个自己都无法置信的猜测。   可能吗?他这么问自己,虽然不敢明言确信,但他确实从这些信息与推测中得了莫大安慰。   如果这世上真有人能预知未来,那那个可能存在的未来里,他的命运必然是和她相连的……   只是,这倒是和他最初的猜测不大一样了,沈惟铮默然,看来他有必要亲自出马从杨婉那里试探出个答案来解疑。   离京在即,他要抓紧时间了。   ***   怀揣着追究真-相的心思,沈惟铮迅速开始了安排筹划,很快,几日后一切如他设想那般进入了正轨。   于是等杨婉同八皇子京郊分别后,突然巧遇心上人也不奇怪了。   第一次,杨婉开口邀请沈惟铮一路同行时得到了对方的正面回应,那突如其来的意外与惊喜几乎让她难以自持,要知道,之前她明里暗里示好多次,沈惟铮可一次都未曾答应,满脸都是只想同她拉开距离别无牵扯的意图。   如今事情有了转机,再想到近日来对方备受关注的亲事和侯府里老夫人的心思,她忍不住掩唇一笑,觉得自己当真是时来运转了。   上辈子再如何糟糕都已经过去,这辈子她放弃了花心的表哥,交好了未来的帝王,等同沈惟铮定下亲事后,她以后的人生只会是一片坦途,真心的爱意,富贵与权势,其他人的羡慕与嫉妒,这些都终将成为她光辉璀璨人生的点缀与陪衬。   这辈子她只会过得越来越好,好到让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只能嫉妒仰望。   各怀心思的两人一个蓄意讨好,一个有意顺水推舟,很快,两人相携着入了京中一家酒楼。   于是,在姚青所不知道的地方,她最大的秘密正在被人一点点扒-开。   酒楼雅间里,杨婉遣退丫头们,自己亲手替人斟了一杯酒,满面真挚笑容软声道,“听说大公子过段时间就要奔赴边关,我今日备薄酒一杯,提前祝大公子一路顺风,日后功勋加身得胜归来。”   “多谢杨姑娘好意。”沈惟铮忍耐着那黏在身上别有用心的算计目光,端着酒杯勉强沾了沾唇,开始了若有似无的试探。   虽说杨婉心机深沉,但在沈惟铮看来,这确实不是个聪明的女人,自以为是,心胸狭隘,爱慕虚荣,虚伪做作,每一个词都可放在她身上。   他当真想不通为何有人会自以为是到这个地步,像是凭借一点小计俩与虚伪心机就能算计人心,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酒里早已被提前下了秘药,那药性会放大人心中的每一分情绪,他今日只做试探,并不想打草惊蛇,事后这人只会以为自己酒喝多了性情外放,不会有任何怀疑。   只是沈惟铮怎么都没料想到,药性发挥后杨婉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大公子,你娶我好不好?”面颊带着晕红的杨婉似是想往他怀里扑,“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很好的,你娶了我以后会有数不尽的好处,真的,不会有人比我能给你更多帮助了!真的,你信我!”   沈惟铮避开对方的手,侧了侧身子,佯装不快,“杨姑娘,你喝多了,我让人送你回府。”   杨婉正药性上头,哪可能同意,此刻满心都是即将定下的优秀夫婿与璀璨未来,神情兴奋极了,言谈愈发癫狂,若非顾虑到此行的目的,沈惟铮简直想立刻走人。   两人一个纠缠,一个躲避,你来我往忙碌不已,估摸着杨婉情绪被熬得差不多了,沈惟铮当机立断予以了冷酷拒绝,话说得直白又难听,立时让杨婉受了大刺激。   被冷酷拒绝的言辞犹在耳边,羞辱感爬上心头,杨婉气红了眉眼,面上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愤恨,“沈惟铮,你知道拒绝我意味着什么吗?”   “不管意味着什么,我对杨姑娘都无意,”沈惟铮冷道,“还望姑娘自重。”   “呵呵,自重?”杨婉不由自主冷笑出声,“然后好让那些不知所谓心机深沉的什么表妹捷足先登吗?你们男人就是贱,被那些不要脸的贱皮子矫揉造作的哭几声勾-引几次就没了脑子,活该只能娶个丧门星回家!”   话音未落,沈惟铮浑身气势已然大变,声音里冷意瘆人,“杨姑娘慎言。”   被满腔负面情绪主宰了脑袋的杨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但很快,屈从于对方威势的她用着晕乎乎的脑袋磕磕绊绊的又重复了一遍。   至此,沈惟铮终于确定,杨婉嘴里说的人是他放在心上的小表妹,然而还未等他进一步挖掘内中隐秘,杨婉就再一次打乱他的安排。   “沈惟铮,我就知道!”杨婉提高嗓门儿,声音极大,“你喜欢她对不对?肯定是了,你就喜欢你那个讨厌的晚晚!”   “狗屁的晚晚,明明是婉婉更好啊,你怎么能喜欢她,她凭什么?她不配!她不配!只有我才是适合你的!”   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杨婉终于让沈惟铮忍无可忍,一个手刀劈晕了人,雅间里终于再度恢复安静。   看着此刻老实趴在桌上不复疯癫的杨婉,沈惟铮咔嘣一声,捏碎了手边的酒杯,只有这样,他才能压下满腔沸腾情绪保持冷静。   现在,他很需要时间好好想上一想。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章昨晚一点多码完了   只可惜我发文前必须修一遍,所以拖到了现在_(:з」∠)_   下午还有一更保底,双更我尽力哈 第30章   头晕脑胀的醒来时, 杨婉满脸茫然, 等被丫头扶着喂了半碗醒酒汤后,她迷糊的神智才渐渐归位。   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闺房,她摸着额头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怎么回事?我不是和大公子在酒楼那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确定自己记忆模糊一片, 根本记不大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杨婉有些慌的看向了贴身丫头, 玲珑见状赶紧上前识趣开口, “姑娘别担心,是大公子让人送你回来的, 因为姑娘不胜酒力, 所以没喝几杯就醉了过去,我和青叶在一旁盯着, 没出什么事。”   杨婉提到胸口的心暂且放下一半,心绪放松之后,脑海里慢慢多了些微印象, 她邀请沈惟铮一起用饭, 说了话, 饮了酒, 然后她酒劲上头突然就表明了心意, 之后被对方冷酷拒绝……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虽然窘迫难堪,但到底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不得见,但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居然在“胡说八道”?!   想起这茬的杨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涉及到她最不能为外人道的重要秘密,她居然如此莽撞?还好她只是胡言乱语了几句就被沈惟铮拦下,否则真要暴露自己身上的特殊之处,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心口砰砰直跳的杨婉接连灌了三杯茶水,才压下满腹心慌,等她消化完这些忐忑之后,才有心情回想自己被沈惟铮当面拒亲的事。   事到如今,她还记得自己那时的难堪与羞辱,那种脸面被人践踏的感觉,让她想起上辈子那个仗着表哥宠爱打压残害她的贱妾,即便那女人这辈子早就被她收拾许给了一个不上台面的瘸腿屠夫,想起来也依旧让她恨得咬牙。   只是可惜,就算她再恼恨沈惟铮不给自己脸面,也不敢随意对他出手,否则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她到底还是记得曾经明英侯的威名,记得他满身血腥煞气的可怖模样,没有那个胆子去挑衅他,即便他如今只是个尚未发迹的少年。   虽然沈惟铮动不了,但不意味着别人不行,杨婉理了理鬓发,勾起嘴角,听说上次沈惟铮带着那个晚晚表妹去了别庄游玩,甭管这两人现在有没有勾搭上,她都不介意让这位曾经的明英侯夫人品尝一下她的怒火。   她看中的男人,只有她不要的份儿,任凭哪个女人都不能伸手!   ***   姚青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且迁怒的事,她现在操心的,是自家表姐的亲事。   武安侯府同沈四爷夫妻互相通了口风,很快,官媒上门提亲,沈蕾同闻程的亲事就这么过了明路。   原本不必这么急的,但因为沈惟铮即将离京之事,无论是姨父姨母还是表姐都希望能赶上这个关口,用这件喜事冲一冲,也算取个好意头,寄望对方投军之事平安顺利。   沈蕾为自家长兄精心准备的行李再稳妥不过,比起操心那个对自己未来心有成算的人,姚青则将重心放在了制酱坊上。   表姐的嫁妆是姨母早就备好的,虽说比一般人家不差,但到底嫁的是侯门贵子,还是家里深受长辈们宠爱的嫡幼子,比起前面那些妯娌来,不免稍显减薄。   此时距离两家商定的婚期还有一年时间,但时光匆匆转眼即逝,中间还有许多大小杂事,姚青不想表姐在嫁妆上受委屈被人低看,因此费了十二分的心思去-操持酱坊的事,时至如今已然小有进展。   酱坊之事上,因她想要做大做好的野心,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曾轻忽。   虽说今生早早收拢了南烛这个人才,但姚青并未全然放手,对方如今到底只是个年轻姑娘,不像当年那样历经风雨波折,少了那些曾经的磨难,她的本事还剩几分谁也不知道,因此她始终挂心不已。   果不其然,现在的南烛和曾经的她还是有些差别的,制酱的手艺虽然也不错,但并不如曾经那样出类拔萃惊艳世人,姚青摸清了这人现今的水平,心下对日后的出路有了新安排。   她虽然不擅长制酱,但看过尝过太多好的,只需要时不时点拨一二,就能让南烛茅塞顿开。   因为想要借用某人的东风,她同南烛合力短期内制成了一批新酱,正好讨了春日的巧,从菜酱、花酱到鱼酱口味不一各有特色,还有一批拿来做尝试的清酱,可谓是收获颇丰。   于是,等沈奕从国子监回来时,立时被小表妹安排了一堆差事,拿着这些做好的酱去他那些兄长们那里讨巧卖乖,还有以沈蕾和沈惟铮名义送去瑛王府的谢礼,也算是数管齐下多措并用。   等京中传出些微风声时,姚青安排的后续手段立刻跟上,很快,无论是市井还是京中富贵人家都知道了这最近备受推崇的流行口味。   酱坊顺势而上,打出了招牌与旗号,因着每日里定时定量的限购贩卖,愈发显得东西受人青睐与精贵。   等姚青忙完这摊子事时,才发觉最近家里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大正常,姨父姨母就不必说了,简直是满面红光,只差时时拉着人夸上两句自家的姑娘多么可爱能干善解人意,沈蕾则恨不得搬空了外面的铺子给小表妹弄上一堆好东西,至于沈奕,姚青对这个蠢表哥的哀怨眼神视而不见。   姑娘们是要拿来放在心上宠的,尤其是即将嫁去别人家的姑娘,至于不那么讨喜的蠢表哥,嗯,凑合着养活也就是了,最多以后多给些零花钱。   很快,沈蕾一跃成为家里最富裕的那个人,沈四爷看着自己的俸禄和少得可怜的私房钱,再看看家里三个老婆闺女和外甥女一个比一个丰厚的私房,只能哀叹一声,继续出门当差去了。   ***   众人各司其职的日子里,姚青本以为会在侯府里见到那位十分中意沈惟铮的出身原平伯府的三小姐杨婉,毕竟比起老夫人和丁家那些姑娘,这个来势汹汹声势浩大,似乎最有可能。   就连向来心思诡谲刻薄的老夫人提起杨婉都满面笑容,还能不惹丁氏的厌,显然手段高杆,比起其他人来颇有希望。   如果侯府这些人当真打算在沈惟铮离京前定下亲事,综合看来,杨婉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谁知道她不过错开眼几日,事情就急转直下,老夫人那里不仅对人没了好脸色,甚至提起杨婉都要大发雷霆,如果不是被人拦着,以老夫人那暴烈的脾气和难看的脸色,似乎很想亲自打上原平伯府的门好好讨个说法。   内情如何她们这些人暂且不知,唯一能知晓的就是这些时日府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等从自家表姐嘴里听说杨婉算计老夫人这桩隐秘事时,姚青当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同这位杨三姑娘交往不多,但仅有的几次相见足以让她窥见一些这人的品性,对方有胆识有心计做出这等事来也算是有迹可循。   往深里想想,一个女人为了嫁给沈惟铮这般费力气,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联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遭遇,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无恶意的想,比起讨好算计那些根本主宰不了沈惟铮亲事的闲人,还不如也搞一出英雄救美的落水戏码,反正那个人肯定会说责无旁贷要负责。   当然,这些东西她也就自己想想,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她现在哪有空费心。   被牵扯进流言蜚语的沈惟铮一如既往的忙碌,倒是唐渊最近来府里来得勤快,从这个闲不住的人嘴里,姚青被迫听到了更多隐秘且新鲜的八卦。   比如被沈惟铮亲口拒了心意的杨三姑娘,谋算他人亲事时被人釜底抽薪,这出手的除了不愿娶她的当事人,还有一个远在瑛王府的长清郡主。   提到陆怡,姚青总算有了点兴趣,说不上是什么心思,但她对这个姑娘总归有那么几分复杂心境,因此听唐渊说她也出手算计了杨婉时,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曾经的遭遇。   “所以,她这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想便宜了别人?”不怪姚青有这个想法,谁让上次她在假山后听了一耳朵隐秘呢。   唐渊没否认,但那透着几分得意的笑容里也不全是认可,他摇着扇子,啧啧有声的感叹,“小表妹,你这个想法只适合那些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女人,有些人可没那么天真幼稚。”   “还有其他?”姚青对那些不天真不幼稚的想法有了兴趣。   唐渊笑道,“我呢,给你透露个消息,贵妃想同瑛王府结亲,替八皇子向瑛王求娶了长清郡主,这桩亲事吧,也算是天作之合,只可惜听说八皇子私底下有个感情不错的红颜知己。”   “虽然这个红颜知己另有所爱,满心只想着要嫁给意中人,但架不住八皇子一片痴心啊,你说,这即将入门的王妃会怎么想?”   放在陆怡身上,姚青想,她肯定会把那个女人收拾得苦不堪言,上辈子后宫里那些似真似假的传言她听的还少了?   陆怡所生的太子地位稳固,母族势力雄厚、中宫之位显赫是一则,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皇帝后宫里始终没人能越过陆怡这位皇后去,无论是权力还是威严,即便帝王宠爱过线,过不久也会再度回归正轨,由此可见对方的手段。   所以,对于陆怡这个人,勿怪她心情复杂,以她的手段,大概只是想恶心她给她添堵,但若真心想搅得明英侯府家宅不宁,她大抵不是对手,毕竟,她从来都不擅长此道。   唐渊透露的这些,无疑是告诉她陆怡暗地里发力,搅黄了杨婉一心筹谋的亲事,还给她使了绊子让人马失前蹄,也难怪现在是这么副局面了。   说完这些闲言碎语之后,唐渊提到了最关键的一件事,“距离阿铮离京没几日了,我想着在他走之前好好聚一聚,平日里相熟的人都通了气,打算后天在荟萃楼那里办一场送行宴,小表妹你得来啊,正好是逢九的灯会日,商会馆那边听说组织了新灯会,咱们也顺便凑个趣,热闹热闹。”   姚青对此并无不可,只是道,“表姐去的话,我自然一起。”虽然她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但也不会故意扫兴,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等沈惟铮离京,再相见遥遥无期,或许几年后他再回来时,她已经嫁作他人妇,一切都终将成为无人知晓的过眼云烟。   得了回应的唐渊心满意足的离开,虽说他气愤好友的自作主张,但事已至此只能认命,恰好这段日子阿铮为了小表妹费尽心思,无论是帮她拦下外面那些烦恼也好,还是收拾对她心怀恶意的人也罢,都显出了十足的重视与不舍。   既然有这么个想头,临走之前他肯定要给好友谋些好处了,所以你看,他就是这么嘴硬心软的好朋友啊。   有他这么一个讲义气的好兄弟,阿铮上辈子看来没少做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没注意时间,码过头了_(:з」∠)_   明天还是日更保底拼双更   三更感觉有点悬…… 第31章   初九那天, 姚青跟着满心踊跃的表姐早早到了荟萃楼, 比约定好的时间要早上许多。   但等她们到时,雅间里已经坐了几人,有唐家姐妹,闻程, 还有从国子监请假跑出来的沈奕, 加上她们两个以及带着一堆东西进门的唐渊, 恰好是上次别庄出游的配置。   唯一不在的,反而是身为主角的沈惟铮。   “大哥怎么不在?”沈奕环视一圈儿, 大惊小怪, “给大哥办的送行宴,结果他人还没到, 这算怎么回事?”   唐渊笑笑,出言解释,“阿铮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我们暂且先等等, 茶水糕点我都安排好了, 大家先歇歇脚, 等人来了我们用过酒菜就出门去看灯, 这月的灯会可比之前精彩多了,听说商管会那边花了大价钱请了亳州的匠人制灯,美轮美奂都不足以形容。”   说起今晚的灯会,大家瞬间有了兴趣,不免谈起京里最近时兴的玩意儿, 姚青慢慢品着杯子里的清茶,目不斜视,谁知道唐渊满含深意的视线几次落在她身上,让她不由自主挑起了眉回看过去。   同她视线对上,唐渊笑容灿烂,眼神揶揄,虽然没说一字,又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中,像在逗人玩儿似的猜哑谜。   姚青觉得没趣,移开眼神继续品她的茶听她的闲话吃她的糕点,悠哉自在的模样让唐渊看得牙根发-痒。   这丫头,真是没人比她更舒坦了。   想到现在还在外面奔走的好友,他心生感慨,若非为了护她,阿铮不会这么着急又坚决的对杨婉下手,他只知道杨婉那边有些事涉及到了小表妹,好像还是什么不可对人道的私-密,但具体内情如何,恐怕除了阿铮自己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他说过,杨婉是个麻烦精,不止麻烦在被骁龙卫秘密盯梢,还因为身上牵扯着几桩内情颇多的大案,对其他人来说,这只是个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伯府内宅小姐,但在知情人看来,这可是个不能轻动的炸-弹,一个不好,就会炸得人满脸开花。   现在好友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想要解决这个隐患,其中牵扯的关系耗费的精力非同一般,若非为了小表妹,他实在想不出阿铮为何要去碰这个硬钉子。   现在,沈惟铮对杨婉下手,用以转移视线模糊焦点掩盖小表妹的秘密,唐渊都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该感叹好友这个不动情则已一动则过于执着的性子了。   杨婉那边,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大动静,只可惜那时候好友已经远行西北,小表妹这边,杨婉大概也不会再有多余心思来打压与使绊子了。   所以说来说去,功夫次次都用不到正经地方,唐渊扼腕,照这样下去,他觉得好友和小表妹在一起这件事当真是遥遥无期,幸好,阿铮身边还有一个他。   ***   沈惟铮到时一轮茶已过,他进门时风尘仆仆的样子很明显,显然确实如唐渊所说,临了还在忙碌公务。   作为主角,他的到来受到了众人欢迎,沈奕这个性情最为活泼的三两句炒热了气氛,面对两个小舅子,闻程此刻也十分捧场,加上还有唐渊出手,虽说是隐约有些感伤离别的送行宴,结果最后还是逗得在场的女孩子们笑不可抑。   因为待会儿要去逛灯会,众人酒喝得不多,姚青对酒楼提供的青梅酒很是喜欢,一个没注意喝得就有点多。   身旁是说笑劝酒的好友,对面是依依惜别的亲人,沈惟铮虽说一路奔波有些疲累,但此刻心情到底还算不错,眼角余光掠过态度稍显冷淡的小姑娘,心绪不复之前压抑消沉。   如果说杨婉这个人的存在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大概就是她的那一通“胡言乱语”了,为此,他下手都没那么狠辣,多给人留了一条出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吃饱喝足之后,终于兴致勃勃的开始准备赏灯去。   唐渊早就心有腹稿,闻程得到了亲近心上人的机会,沈奕被他拽着一同护送唐家姐妹,等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街上走上一会儿后,被他蓄意隔开的两人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处。   初夏的晚上夜风习习,被灯海覆盖的帝京是姚青熟悉的辉煌模样,街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往来人群,璀璨灯火中,百戏歌舞喧嚣热闹,满街花灯争奇斗艳,憧憧人影里她和沈惟铮单独走在一处,欣赏着这久违的美景夜色。   或许是游人太多的关系,挤挤攘攘间,她被人推到了沈惟铮怀里,站在她身后的人山峦一样沉稳可靠,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   姚青闻到了青梅酒的味道,还有沈惟铮身上淡淡的木质清香,那是她曾经很熟悉的味道,当然,还有那么一点似乎永远在他身上蝉联不去的微微血腥味。   在必要的时候,她的鼻子总是特别管用,从前是,现在依旧是。   身边突然有人动作粗-鲁的越过她往前跑,手臂磕碰间带的她脚下不稳,若非沈惟铮出手相护,只怕要狼狈跌倒。   惊得出了身冷汗的姚青平复着急促的心跳,回神时却发现沈惟铮同她的姿势太过亲昵,他身高腿长,就那么把她护在怀里,若说之前还有几分蓄意避嫌的意思,现在两人就因为刚才那个意外贴在了一起。   她犹豫了下,在身边推搡得越发厉害后选择了顺从,夜晚的灯会虽然好看但并不安全,她老实点还能少些麻烦。   灯会诚如唐渊所说美轮美奂,姚青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恍然有种时光倒流之感。   灯会这种东西她看得并不多,成亲前同表姐一起看过两次,嫁人后能出门来街上的那几次就像此刻一样,有沈惟铮陪在身边。   只不过比起此刻只有他们两人随波逐流,那时候两人身边丫头护卫成群,赏灯出游累赘重重,并不尽兴。   同她一起赏灯的沈惟铮有种纡尊降贵之感,陪伴她时似乎总有几分心不在焉,姚青猜测,大抵是因为他不喜欢人多吵闹与推搡挤攘,故而一两次之后,她就识趣的不再同他一起出门了。   记忆里唯一一次让她觉得美好难忘的,是在亳州。   沈惟铮奉朝廷之命去当地剿匪,那时她正巧怀着女儿,因为怀相不好,那段日子可谓是吃尽了苦头,难得差事没那么忙碌,因为不放心将她单独一人留在京里,他第一次带着她出了远门。   从帝京走水路南下,春雨绵绵的日子里,她到了亳州这座气候温暖宜人的小城。   怀第一个孩子时,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撑着,等沈惟铮回来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且在那之后发生了茯苓那件事,自此成为她刻骨铭心的心头逆鳞,因此并不算愉快。   但怀着心儿时,事有凑巧,他终于难得的有一段长长的时间陪在她身边,无论是担心她和孩子也好,还是不愿激烈的夺位之争波及侯府也罢,她都随他到了这里。   是以,那段日子起初虽然辛苦,吃不好睡不好,但她的心情却是少有的平静与安然。   每日里在暂居的家宅中等他回来,料理那些并不复杂的零散家事,没有总是刻薄挑剔的老夫人,也没有任性妄为的丁氏和小姑子,整个家安静又清静,似乎就连每日吹过的风盛开的花都是让人熨帖舒心的。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和沈惟铮一起出门观赏了亳州三月十五的花灯节。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有多亮有多圆,两人如同普通夫妻一般走在小城街巷中,她手里提着一盏沈惟铮猜谜赢来的名贵莲花灯,被他护在怀里一路尽兴的逛完了灯会。   这实在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美好回忆,如果之后没发生意外的话。   剿匪的差事于那时的沈惟铮而言只是小菜一碟,颇有些大材小用的意味,到达亳州之后,他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放在了应对那些络绎不绝登门拜访讨好的当地官员与名门望族身上。   也是在那时,姚青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在帝京之外,沈惟铮有多受女人欢迎。   虽然成亲前帝京之内确实有不少姑娘心仪他,但京中贵女多矜持,流传出来的也不过是夸赞他的风言风语,然而在亳州这等小地方,姑娘们对心仪之人的趋之若鹜简单直白到让人难以招架。   无论是借着应酬酒宴暗送秋波的,还是私下里拦着人自荐枕席的,更有甚者一封帖子送到她面前,自言愿意带着大笔陪嫁入府为妾伺候侯爷,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管是看中了沈惟铮自身还是他所代表的侯府富贵权势,这赤-裸裸的觊觎与挑衅都明晃晃的摆在了姚青面前。   在她的丈夫被其他女人所觊觎时,安于后宅养胎的姚青曾经的那点事儿也迅速在亳州城里传开,无论是她侯府寄居表妹的身份,还是她因为落水嫁给沈惟铮这件事,心机深沉四个字再一次刻到了她脸上,每一个上门来做客的女人看她的眼神都那么熟悉又怪异。   因为离开京城好上许多的心情与身体转瞬间又低落下去,此前是因为沈惟铮一直在外督办公务,她没能有机会尽心做好一个贤妻应做的,在怀-孕期间为丈夫安排通房侍妾,至于府里老夫人和丁氏送来的那些人,别说沈惟铮半个手指不会碰,就是她也不愿意理会。   她从来都没蓄意拦着他纳妾收通房,从前不会,如今更不会,如果那些女人的目的是逼她给丈夫纳妾允她们入门,即便没有那些流言与讽刺目光,她也不会拒绝,唯一的关键只在于沈惟铮自己。   如今两人身在亳州,情形与从前并不相同,于是在静思一夜后,姚青决意开口,当面同沈惟铮谈这件事。   因此,当沈惟铮外出归来陪她用过早饭后,姚青自成亲后第一次说起了纳妾之事。   “通房与侍妾这些是在我有孕后就该为你安排的,但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所以没有随意安排,府里的那些你不喜也就罢了,如今身在亳州,这里有不少好姑娘,你若喜欢,尽管收用,只要身家清白,我不会拦着,后宅一应琐事我也会打理好。”   因为那段时日两人感情不错,所以这话她说得诚恳极了,满心都是为沈惟铮着想的贴心,但可惜回应她这份心意的,是他毫不留情的厌恶与拒绝。   “比起操心这些事情,你还不如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沈惟铮道,“至于纳妾?我心里自有成算,你无需多言。”   “还有,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只能是我自己的意思,不需要谁来安排插手,你若是明白,就该做好你的当家主母,其余的不必多管。”   沈惟铮突然间变得毫不客气的态度与冷漠言语让姚青茫然也无措,那一瞬间,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瞬间从原本拥有几许温情的丈夫变回了从前那个居高临下冷漠逼人的侯府世子。   在他面前,她一直都是做也不对,不做更不对,似乎总有需要被挑剔警告的毛病和不足,一颗心时时悬在半空,没有半分安稳。   这次不欢而散之后,她再不插手他是否纳妾之事,纵然他夜里回来带着满身的脂粉香气,她也不曾开口多问一句。   嫁给这个人后,她心底总有两分钟战战兢兢,时不时在某一刻突然就变回了那个在侯府大公子面前无言以对的寄居孤女。   也是经过这次,姚青才发觉,面对沈惟铮时自己心里那种始终低人一等的感觉从来不曾消失。   她知道事情正在变得糟糕,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就连挽救都无从救起。   在亳州的美好日子因为这件事突然间就变了味道,姚青至此再不开口言及这些,只安静的呆在内宅养胎,外面那些雪花般送上门的拜帖和心思各异的女子也不再见。   过不多久,除去心机深沉之外,她又多了个善妒不能容人的名声,为此,海棠气得眼睛通红,但满心的埋怨在自家男主子面前却又不敢多露一字。   在众人心里,沈惟铮实在是太过清冷威严不近人情,尤其是在军中威望日重之后,家里更是少有人敢直撄其锋。   除了从来不顾忌什么的老夫人和心有魔障的丁氏,侯府中人对待这位曾经不受重视与宠爱的大公子越发慎重仔细,尤其是随着他年纪越大,府里风向早就改变,也就是心思诡秘的老夫人和始终心有执念一叶障目的丁氏一直视而不见了。   亳州之行本该顺顺利利的到此为止,沈惟铮剿匪成功,她也有了一段不算太差的悠哉日子,虽说中间稍有瑕疵,但瑕不掩瑜,这次远行还算尚可。   只可惜这世上意外重重,谁都没料到匪徒中那些漏网之鱼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那天,她同往日一般坐着马车出门闲逛,却不料匪徒们精心算计,突破了侯府侍卫防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街拦截了她的马车。   受惊的马匹一路疯跑,虽然让她免于沦落贼匪之手,但一路上的跌跌撞撞与磕磕绊绊却让她动了胎气,几乎是立刻就见了红,眼见着就要一尸两命。   若非有机警敏锐的侍卫当机立断出手杀了疯马,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大约是要当场交代在这桩意外中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姚青早就疼得昏昏沉沉,这胎本就不稳,她费尽力气保了下来,但经过这一遭突然袭击,无论是她还是孩子都危在旦夕。   她感觉得到,这个孩子似乎要离她而去,但她舍不得,满心的惊惧害怕里,只能死命抓着身旁人的手,哭着求人,救她的孩子。   就算是保不住她都没关系,至少保护这个孩子。   时至今日想起来,那都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兵荒马乱,她神思恍惚,身边人来来去去嘈杂一片,她除了求大夫救孩子,只能虚弱的哭着叫姨母。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依靠,只除了那年来江州救她脱离苦海的姨母。   只可惜,她的命不怎么好,最后嫁给了从来都不想嫁的人,一路走来战战兢兢,还要连累姨母担心落泪。   想起因为表姐白了许多头发的姨母,她差一点就撑不住的心又坚持了下来,孩子要保,她也不能就这么去死,她还有儿子,还有等着她做靠山的表姐,还要孝顺姨父姨母,要做的事情太多,一点都死不起。   恍惚中,她大概是听到了沈惟铮的声音,似乎他就在身边,然而姚青一点都不觉得安心与感动,从嫁给他之后,她的所有不虞不幸都来源于这个男人。   她不想听他说任何无济于事的安慰话,也不想让他在身边碍事堵心,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推开了这个人的手,将希望全都留给了大夫。   她要活着,活着保下她的孩子,活着回到京里去见姨父姨母还有表姐,去做她孩子们和亲人们的依靠。   这就是她现在全部的坚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装修,昨天提东西不小心抻到右手QAQ码得特别慢,所以开了天窗   今天按摩了下好很多,只可惜强迫症必须全部码完修完再发,不然不会这么晚的   先更七千,还有一章估计晚点,大家明早起来刷新吧   愧对各位小天使了,都怪我太飘_(:з」∠)_ 第32章   遇袭之事的后续姚青并不关注, 她满心只有好好安胎与护着自己, 那时候她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喝着一碗又一碗的苦药,即便每呼吸一次都费尽力气,疼得骨头缝里都是冷汗。   海棠没日没夜的陪着她, 一双眼睛日日熬得通红, 不敢离开半步, 唯恐她再出意外。   她们主仆自小相依为命,从江州到侯府, 从未嫁到出嫁, 一路相伴相依的走过来,她身边这么多人, 唯有海棠是真正离了她不行的。   有这么个人在跟前,对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姚青就连喝药都多了两分力气。   直到外面一切尘埃落定, 姚嬷嬷才同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姚青听后, 只觉得自己当真是无妄之灾。   沈惟铮剿匪下手太狠, 亳州城里和贼匪勾结的人家藏得很深, 人家本想用金钱美色讨好贿赂于他,只可惜他太不买账,有剿匪之怨在前也就罢了,偏偏那家的女孩儿又太中意他想做他妻妾,所以最后才下狠手走了这么鱼死网破的一着。   姚青听说她和沈惟铮是同时遇袭的, 只是沈惟铮身手出众,身边护卫得力,因此轻易就将一干贼匪一网打尽,只可惜她这里出了点岔子,若非她身怀有孕,本没有这么危险的,充其量只是轻伤重伤的区别,不会闹得差点一尸两命。   姚嬷嬷说起这些,骂了那心黑手狠的人家好一阵子,对于自家男主子事后毫不留情的报复拍手称快,然而对姚青来说,她满心只觉得可笑与荒唐。   所以,害得她与孩子差点身死的,是沈惟铮这个男色祸水。   比起姚嬷嬷的愤怒,她更深想了一层,开口不愿纳妾的是沈惟铮,背负恶名的却是她,若非因他之举传出了她善妒不容人的名声,那人或许还不会想起来对付怀-孕的她,说无妄之灾都是轻的。   就像从前她在京里被外人误解的名声,明明落水后主动救人的是沈惟铮,求亲的也是沈惟铮,可到最后,因为她答应了这桩本不情愿的婚事,一切一切的错误与污蔑都只朝着她而来。   嫁给他后,被挑剔为难的是她,被刻薄欺辱的是她,被迁怒伤害的还是她,姚青有时候都觉得她是嫁了个仇人才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自己,她的孩子,她的亲人,因为她满身伤痛,这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大约是从这件事起,她改变了自己,面对沈惟铮时,再没什么低人一等的纠结与杂念,也没了之前的畏怯与那些无聊的顾忌,从此之后,他再不是她的怯弱与畏惧,而是成为了她的依仗与工具。   有人找麻烦,她回击,有人挑剔欺辱,她睚眦必报,亲人有难,她义不容辞做靠山,再不会让姨母因为她落泪白头。   沈惟铮的话不再那么容易伤到她,既然他娶她只为负责,只是责无旁贷,那她同样会做好一个贤妻良母对这个家对他负责,他喜不喜欢谁想不想要纳妾愿不愿意收美人全都是他自己的事,她会是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找准了自己在这个家在这个男人身边的位置,此后,再不曾动摇过。   一场赏灯会让姚青想起这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去,神思流转间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感。   终归是一些无聊事,想不想起来都没甚意思。   即便身后此刻就站着那个人,她也没兴趣多看多说,只遵循自己的心意,去欣赏街道两旁那一个比一个漂亮的花灯。   ***   沈惟铮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她,初夏的夜风轻暖宜人,将她的长发吹到身后,贴上他的手背,勾缠在手指间。   梦里那种熟悉的香味又涌了过来,让他想起从前那场暧昧迷蒙的幻梦,还有前天晚上布满冰霜与血色的噩梦。   噩梦是模糊不清的,梦里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了他声音发颤的一声声叫她晚晚。   他大概是很痛的,比身体受了重伤还要痛,像是有人剖开他的胸膛挖走了他的心,疼得四肢百骸都在打颤。   他这么痛,被他呼唤的她却那么冷酷的推开了他的手,她的眼睛她的心她的身体似乎全都是冰冷的,满地的白雪与殷-红的血色交错着,让他在醒来后也只记得那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疼痛与苦楚。   若非如此,他不会那么坚决的想要处理掉杨婉这个隐患。   在他离京之后,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他都将看不到,即便她有了危险与苦楚也轮不到他来出手帮忙,无论是时间还是位置都不允许。   她依赖的人不是他,想作为依靠的人也不是他,从头到尾,他除了惹了她的厌,似乎没做过几次好事。   杨婉的事,归根结底似乎也是和他有关,沈惟铮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指间勾缠的黑发,柔软冰凉的发丝就像她的主人,柔软留给她划进守护范围的亲人,冰凉留给他这个讨厌的外人。   这样的她,真如杨婉所说的那样会属于他吗?   沈惟铮有短暂的迷惑,但很快,迷惑散去,他骨子里的坚定与掠夺占据了上风。   若是没有她会让他品尝到梦里那样的锥心之痛,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自私也好,他都会抓紧了她,绝不可能选择放开。   只可惜,他到底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否则对待她便能更有把握。   天色越发黑了,只显得天上冷月光辉灿烂,街道两旁式样与姿态各异的彩色花灯直晃得人眼花。   姚青专注的看着不远处那盏被五彩宫灯挡住的莲花灯,金色的莲花,粉色的珍珠,金绿色的猫眼石与玉石,还有红色的宝石流苏,精致富丽且价值不菲。   “晚晚。”突兀的,身后人突然叫了她一声。   姚青闻声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沈惟铮。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映着璀璨灯火似乎流光溢彩,像是映入星辰,然而他只开口叫了她一声之后就再无动静,只那么静静的看着她,不知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对这人并无多少耐心的姚青只略略等了一会儿就回头移开了视线,然而等她再看向前方时,眼前赫然是一盏熟悉且漂亮的金色莲花灯。   幽幽的烛光洒在金色花瓣上,折射-出珍珠玉石与猫眼石各自明丽动人的色彩,姚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听到身后那人开口道,“给你的。”   花灯是真的很漂亮,就像当年在亳州她第一次收到它时那么漂亮,然而,姚青并不想接受,也没有当年那么开心,只安静的摇了摇头,“谢谢大公子的好意,但我不喜欢。”   不喜欢这盏灯,也不喜欢这盏灯背后代表的那些过去,所以,抱歉了。 第33章   热闹非凡的赏灯夜里, 两人之间本来还算和缓的氛围瞬间急转直下, 身旁人头攒动,人群来来往往,有贩夫走卒,也有隐藏身份的王公贵族,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唯有此刻站在原地不动不语的两人, 彻底陷入了冰冷的凝滞。   作为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姚青并不担心此刻对她付诸好意的人生气, 更甚者, 若是这个人生气了,她反而会觉得舒心。   凭什么呢, 这人对她付诸好意她就要领情,她宁愿做一个愚蠢的不识好歹的人,毕竟上辈子她已经领教够了这种好意。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所想, 送她灯的沈惟铮神色平和, 不见半分恼怒之色, 更甚者在认真又仔细的看过她之后, 缓缓道了一句, “不喜欢就算了,你挑自己喜欢的,我买给你。”   说真的,这样的沈惟铮当真少见,姚青甚是惊讶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的丈夫从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真让她怀疑这人是否移了性子。   想想,大概是因为即将离京,所以懒得同她这个总是添麻烦的人计较,因而宽容了许多。   她没再说什么,只道了句谢就继续往前走,灯确实漂亮,但她从街头看到街尾,也不曾向沈惟铮开口。   有喜欢的她可以自己买,并不需要这人的好意,毕竟她懒得领情。   夜色越发昏暗,周围年轻的男男女女更多了,帝京逢九的灯会恰是年轻男女们相会联系感情的好日子,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甜甜腻腻的青涩滋味。   两人身旁大抵正是一对即将成亲的男女,青年一路护着未婚妻,看姑娘的眼神柔得几乎滴水,姑娘有些腼腆羞涩,然而面对心上人却努力鼓起勇气去正视对方那充满了热度的眼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评论着花灯,说着各自家中琐事,琐碎言谈中俱是温馨与甜蜜。   大抵是因为沈惟铮带着她就像兄长带着妹妹出门,这两人和他们或前或后的同行了许久,到后来,姚青对各色漂亮花灯已完全无意,只凑趣般在听着这一路上的动静。   这般作为虽然有些失礼,但姚青确实不怎么愿意离开,她实在是很喜欢这对陌生未婚夫妻之间的平静温馨相处,几乎有些着迷。   从很久之前,她就喜欢这样的场景,同样,也很渴望。   当年未曾出嫁之前,她跟着表姐融入京中的交际圈,看到了许多对或有情或成亲的男男女女,其中有许多人相处起来就是这么温馨甜蜜,就像她敬爱濡慕的姨父与姨母一样,彼此眼中有情心中有意,每一次对视每一句话里都是温暖。   如果说她父亲母亲的存在是她设想中最坏的家与婚姻,那姨父姨母他们所代表的就是最好的憧憬。   她期望着能有这样的未来,到了议亲的年纪时,满怀忐忑与渴望,在年少天真的女孩子心里,宁可没那么多富贵权势,也希望能有一个可温柔相伴互相支持的丈夫进入她以后的人生。   那时候的她怀着这样的愿望与憧憬,修饰着自己的每一点少女绮思,然而,憧憬到最后终归只能是憧憬。   许嫁沈惟铮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京中因为两人落水之事流言四起时他前来求娶,可以说是很有诚意了,愿意负责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有的美德,但她还是犹豫迟疑了两天两夜,直到海棠告诉她外面风言风语早已满天飞,而姨母也为了她的婚事眉头紧锁后,姚青选择了屈服于命运。   在她的犹豫思考中,应该应下沈惟铮求亲的理由一条接一条,多到目不暇接,然而拒绝他的理由,却那么渺茫苍白,甚至只能用不知世事的清高天真与任性妄为来形容。   人要识时务,她这么告诉自己,就像她此前在侯府里活着一样,做一个拎得清识时务的人才能活得顺利一些好一些,就像她小时候活在父亲和那位夏姨娘的眼皮子底下一样。   做下决定之后,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难了,她努力去适应沈惟铮从侯府大公子远房表哥变为未来夫婿的身份,然而同他相处,她总是紧张拘束甚至战战兢兢。   她没办法将存在于设想中的每一种温馨场面放在这个男人身上,他的手只适合拿笔拿刀拿剑,不可能替她画眉簪首饰,他的眼睛与嘴巴里不会有温柔甜蜜的眼神与语言,嫁给他,曾经的憧憬只会是憧憬,也只会是奢望。   真遗憾啊,她曾无数次的想,所以她越发喜爱看两-情-相-悦的年轻孩子们甜甜蜜蜜,就如此刻看这对陌生的未婚夫妻,虽然她不曾拥有过,但至少看着也会感到开心。   她心情就这么好了起来,眼睛与嘴角都弯起心满意足的弧度,直到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一路笑着跑远。   花灯的亮光落在小姑娘眉梢眼角,照出温柔甜蜜的笑容,沈惟铮提着花灯的手轻-颤了下,但很快恢复平稳,只是手腕不由自主的稍稍提了些,照亮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离京前的日子,他想要的并不多,无论是她还是自己,能开心就好。   只是他没想到,她喜欢的是刚才那样的相处,勾勾缠缠甜甜腻腻,似乎比起稳重可靠的行为举止,更愿意听那些没甚用的甜言蜜语。   明明她自己就是脚踏实地做多于说的人,像他一样。   沈惟铮回想着刚才那对未婚夫妻的相处,神色莫名,其实这一切就像他和唐渊那天壤之别的性子一样,他平日里总爱抱怨说喜欢他的姑娘多,可其实无论男男女女亲人朋友其实都更愿意亲近他和他打交道。   就连她也是。   对着唐渊,她笑起来的模样就像一只愿意亲近人的猫,对他则冷淡高傲疏远,时不时还要挥起爪子挠他几条血痕。   他想着这些,手上不忘将人往怀里带了带,避开旁边满身酒气的醉鬼,小姑娘此刻彻彻底底窝在他怀里,瞬间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逛完两条街之后,姚青觉得自己今晚喝的那些青梅酒开始有些上头了,夜风温柔,周遭喧闹,各色脂粉香气扑鼻,身后那人徐徐散发着热意与存在感,她拍了拍发热的双颊,对沈惟铮道,“我逛累了,想回去,大公子让人送我回府或者将我交给表姐吧,我就不耽误大公子赏灯了。”   沈惟铮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低声道,“我白日累了一天,此刻也想回府早些休息,我同你一道回去,至于他们几个,我会让人传话过去的,不用担心。”   姚青犹豫了下,“那谢谢大公子了。”   于是,热闹灯会看到半途,两人顺着拥挤的人潮往回走,去寻自家的马车。   等找到刻有侯府徽记的马车时,姚青已经哈欠不止,坐上马车后,她没一会儿就压抑不住满身困意,若非惦记着沈惟铮就在身边,只怕当即就会睡过去。   然而这强撑也没坚持多久,酒意与困意上头,她迷迷糊糊的靠着车壁就睡了过去。   缓缓行进的马车中,沈惟铮安静的坐着,视线落在安睡的小姑娘身上片刻不移,大概是姿势不甚舒服,她皱着眉头看起来难受极了,身体磨磨蹭蹭的移动调整,却似乎总不得要领。   沈惟铮闻到青梅酒的香气,可能他今日喝得也有些多,等神思不属的回神时,已经坐过去将人轻手轻脚的抱进了怀里。   或许是远离了喧嚣的人群,这会儿马车里有些冷,然而他怀中多了个人,肌肤相触的温度温暖得让人心旌神摇。   她安静的躺在他怀里,没有抗拒疏远与满身讥讽,安静乖巧得像她养的那只黄色的胖猫,沈惟铮第一次觉得,女人这种东西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讨厌。   比起家里那些所谓的长辈以及他院子里那些长辈的心意,还有外面那些说是心仪他的姑娘们,她是十足十的顺眼。   即便她拒绝他,讥讽他,冷待他,不将他看在眼里。   但比起她们,她并不存有恶意,也未算计着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更甚者,如果待他好一些就能让他离得远远的不再靠近,他觉得她大抵会很愿意这样做。   他指尖不由自主的碰了碰她温热光滑的脸颊,明明他也是表哥,但她待他与叔父叔-母和堂-弟堂-妹们完全不同,她满眼都是那些亲人,只恨不得将人当做眼珠子护在眼里心里,为了她们她似乎能做到勇敢无畏上天入地,一颗心纯粹得骇人……   “晚晚。”沈惟铮不由轻轻叫了她一声,若是她愿意那样对他,他应该也会对她很好。   睡着的人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回应,他眨了下因为看得太久稍显酸涩的眼睛,弹指灭了车内的灯笼,很快,马车里暗下去,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即便黑暗中也视物如常的沈惟铮慢慢的低下了头,她柔软的黑发依旧冰凉,但碰在唇上却如火燎一般,让人心惊肉跳。   ***   姚青在做梦,梦中神思昏沉,恹恹倦倦。   白日里出席了一场相交人家的喜宴,饮了不少酒,此刻她靠在卧房的软榻上,手边一碗醒酒汤,却不大想喝。   自从同宣平侯府那一大家子人分府之后,她日子清静多了,心情自然比往日好了不少。   在喜宴上看到了两个彼此相许的年轻人,分享了别人的快乐,她心神舒畅,难免多饮了几杯,只是回府后想起即将回京的丈夫,情绪突然就低落了下去。   沈惟铮在家里呆太久的话,事情就会很多,家里家外一遭又一遭,麻烦多过好事,她就想他外出,但他人一旦去了西北,边疆又要用兵动武的话,她在京里就心惊肉跳常做噩梦。   这次他离家已有五个月,上次还是圣旨宣召回京述职,这次则是因为秋季同西戎开战身先士卒受了重伤,奉命回京养伤。   想起他即将携着满身药味与血腥味归来,姚青揉了揉又痛又涨的头,软下-身子躺在了软榻上再不想动。   心口有些压抑也有些烦躁,她闭着眼,手重重的锤了一下-身下的软榻。   手臂酸酸麻麻,额头胀痛褪去之后开始昏沉,她想着自己得去床榻上睡,却浑身懒懒的不想动身。   倏忽,呼吸间似乎闻到了久违的药味与血腥味,那种冲鼻的味道让人瞬间清醒几分,她皱着眉,埋怨自己在梦里也胡思乱想。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并不是自己胡思乱想了,而是某些人在胡作非为。   抚在身上的手很熟悉,但力道却十分重,揉得她浑身发疼,睁开眼后就迷迷糊糊看到了一个本不该这么快回来的人。   她先是惊讶后是恼恨,想要骂他两句又想打他几下,但身体绵-软得撑不起这些想法,只能听着那碗醒酒汤被粗-鲁的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那声音重重的砸在她脑袋里,比身体上的滚烫湿热还让人难受,她泄愤般推了几下,到底抵抗不过,只能任人为所欲为。   酒意与困意让这些记忆变得似梦非梦真假难辨,直到胸口处被用力咬得发疼时,她又气又羞忍不住哭了。   就连做梦,沈惟铮都不让她好过,他怎么能这么讨厌,还不如滚去边关再不回来!   小-腿被睡着的人重重踢了下后,沈惟铮才注意到沉浸在睡梦中的人满脸恼怒,眉头皱得死紧。   她嘴唇微动,似乎是咬牙切齿,然而声音太低太小,他近在咫尺都没能听清楚,见她那副不依不饶极力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他忍不住低头凑了过去,认真倾听。   “沈、惟、铮!”她先是磕磕绊绊的恨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便是不出声也显得荡气回肠的三个字,“王、八、蛋!”   那来势汹汹的气势,非咬牙切齿不足以形容。   莫名被骂他本该有些不开心的,但不知是不是她那副憋屈恼怒的表情太过鲜明,他突然间就忍不住笑了,一双从来都凌厉冷漠的眼睛不由自主弯起来。   “晚晚。”他低低叫了一声,这次将吻落在了她被自己咬得发红的柔软嘴唇上。   晚晚,晚晚,这次是你来招我的。 第34章   等到了侯府门口醒来时, 妄想逃避而不得的姚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和沈惟铮同处一辆马车的她, 居然做了个再糟糕不过的像噩梦一样的春梦,简直匪夷所思。   她又羞又气又窘,简直不敢去看对面坐着的沈惟铮,即便那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的噩梦, 也觉得无颜面对, 因此她低头阴沉着脸色, 手脚并用的赶紧下了马车,脚一落地就往侯府里面跑, 那副匆忙慌张到连招呼都不打的失礼模样惊到了一群人。   “公子?”随行在马车旁的沈一见状, 有些疑惑。   “无事。”沈惟铮面色平静,并不见被怠慢的介意, 相反,他情绪甚至称得上是不错。   就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一样,熟悉自家公子的沈一如此断定, 不过公子向来不喜欢被人窥探私事, 所以纵然他是多年心腹, 也只在心里略想了想, 便又很快放下。   姚青的羞恼情绪直至临睡前才排解完毕, 比起自家表姐的春风满面和丫头们的尽兴而归,她像是哑巴吃黄连,苦涩只能自己往下咽。   幸好家里还有大黄这个心肝宝贝,她撸了好一会儿猫,直到大黄被揉-捏的不耐烦窜到了柜子上, 这才恋恋不舍作罢。   海棠一边服侍自家姑娘梳洗,一边兴致勃勃的说着帝京的灯会有多好看多热闹,每句话里都洋溢着欢快与兴奋,这才是一个从江州小地方到帝京内才眼界大开的正常姑娘模样。   姚青撑着下巴,由着海棠擦拭湿发,分享着对方的快乐情绪,想起表姐回房前同她说起的送给沈惟铮的赠别之礼,心下有了主意。   她送不起贵重的,也不想送彰显情意的,算来算去,去明水寺求几枚平安符正好。   定下这个打算之后,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上床安睡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今晚她再没做什么噩梦,一觉平平顺顺的睡到了大天亮。   只是第二天醒来时,倒小小的惊吓了一场,她的妆枢旁,赫然放着那盏昨夜被拒绝了的莲花灯。   姚青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没睡醒,然而无论是金色的莲花也好,还是上面缀着的珍珠玉石猫眼石,都清晰可见,在日光下幽幽的散发着迷人色泽。   她脑子没坏的话,这灯昨夜确实没收,也并非表姐和丫头们带回来的东西,想起上次沈惟铮夜袭她闺房的过往,她只能认为是某人又做了一回登徒子,将这东西放在了这里。   想起那送回去又被扔回来的装满首饰衣物的木匣子,以及这盏莲花灯,还有扔在柜子深处从不多看一眼的羊脂玉佩,姚青默然。   她早该明白的,沈惟铮就是这样的脾气,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无论是他说出的那些话,还是给的那些荣华富贵,给了就是给了,即便她不想要也奈何不得拒绝不了。   本以为年少时他脾气或许没这么执拗,谁知还是她想多了,看来有些人当真是从年少到年老都一个脾气。   对比她的沉默安静,看到灯的海棠就有些大惊小怪了,别人扔下的烂摊子,姚青还得出言替他描补,只说是自己昨夜带回来放到了其他地方,今晨才想起找出来的。   海棠虽有些半信半疑,但可惜她从小到大早已养成了深信自家姑娘的脾性,因此只多说了两句,“姑娘也是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好到处乱放,下次姑娘可一定要记得提醒我好好收起来,不然若是丢了坏了,那可真让人心疼死了。”   姚青面上连连应声,实则根本没往心里去,要她说,这东西她当真宁愿扔回沈惟铮院子里去,都不愿放在自己这边占地方碍眼,贵重又如何,再贵重的东西她也不是没见过没拥有过,等再过两年,她养宽了海棠的眼界,大抵她就会同前世一样习以为常了。   ***   既然要去明水寺求平安符,姚青早早就做了出门的准备,沈蕾倒是有些可惜,本来她也该同小表妹一起去的,只是武安侯府那边的长辈热情相邀,时间也是早都定下的,因此只能满心遗憾的同小表妹告别。   姚青先去了明水寺,来这边求平安符的流程她再熟悉不过,从前不知写了多少佛经,融进去的心血也不知有多少,更别提年年月月都不曾少过的香油钱,还有那做下的一桩又一桩善事了。   明英侯府虽有惹人眼红的荣华富贵,但她的丈夫和儿子身上也有太多杀孽,纵然是为江山百姓计,到底沾惹了一身血腥。   既然不能阻拦也不好置喙,她只能一心向佛多做善事,希望能保佑这两人平安归来,也保佑边疆少战事,武将少出边。   这次的平安符求的简单,虽然同样花费了不少香油钱,但论用心与仔细程度,远不及从前。   从大雄宝殿出来后,姚青走着走着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不知是不是从前的习惯坚持了太久的缘故,如今她偷工减料一些,竟是有些心神难安。   为了抚平心底那点儿难以言说的不安与焦躁,她只得转身回去,求了当值的大师,费尽口舌多许了一枚平安玉。   明水寺的平安玉,向来千金难求,从前她都是自己找人雕好放在佛前供奉沾染香火,如今事急从权,也只能暂时求上一块以慰心意了。   东西到手之后,她总算安心,也不在寺里多呆,绕路去了京郊。   还未到庄子上,远远就看到了一大-片悠悠绿意,正是附近的竹林,有烟气从林间袅袅升起,姚青看着觉得分外舒心。   在姨父姨母眼里,她到底年纪还小,纵然有几分本事,也依旧是那个在江州挣扎求生的小姑娘,人可以聪明,本事也可以有,但总归不能太过分,还是要收敛一些,不能仗着自己知道先机就胡作非为。   因此,她本来想做些来钱快的生意积攒家底,后来想想,表姐那个制酱坊已经够打眼了,现在的日子还是平顺些好,毕竟,若她真的搞出来什么大动静,闹市怀金,现在可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给她做靠山。   思虑来去,她最后定下了做竹纸,从前她手上就有个赚钱的纸坊,现在无非是重操旧业,且有诸多限制在前,她做不大也不会招人眼,充其量给自己挣些零花钱与嫁妆,还能蹭个风雅之名,便于日后交友和外出行走。   被安排到这里的家仆已经过两轮筛选,比起最初买入的那些,无论是性情还是能力都尚算出众,办起事来很合姚青心意。   虽说有些人仗着她年纪小有些看轻主家想糊弄人,但头顶上有两个相互制衡的大管家看着管着,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见到她来,两位管家很是惊喜,问好之后就迫不及待请她去纸坊那边看近日来的成果。   竹纸并不易做,姚青当年得到这个方子也是机缘巧合,且方子也只是方子,真正做出竹纸来,反反复复花费了不少力气,耗费了不少钱财与精力。   不过到底天道酬勤,最后做出来的竹纸质地出色,纸张光滑柔韧,色泽洁白,莹润如玉,书写方便且墨色经久不退,便于收藏,在京中很受那些富贵人家的喜爱,包括沈惟铮,同样对这些竹纸爱不释手,每次去边关都要带上许多,她自己常年抄写佛经也没少用。   许是见惯了最好最成功的,这会儿看着管家兴高采烈呈给她看的粗糙成品,姚青神色分毫未动,不见满意也看不出失望,倒是让本来十分满意的两位管家心中忐忑了。   “姑娘,您是觉着这纸不好?”双手捧着竹纸的管家开口询问。   姚青略翻了翻,摸了摸纸张触感,点点头,“我知道你们都很努力,但这纸和我的预期确实相距甚远,不过,这并非你们的错,刚开始做纸是这样的,后续你们还要多积攒些经验,以便做出更好的竹纸。”   见主家通情达理,并未强人所难,两位管家悄悄松了口气,庄子上这些人确实已经尽了全力,只是到底从前没甚经验,存在缺漏,不过幸而姑娘心有成算,认可了他们的近些日子的成果,等再过阵子,他们同匠人们再好生琢磨一番,想必会有改观。   姚青看完纸坊后,将庄子这边的账本和人事重新料理了一下,用了顿颇有风味的乡间饭食,这才带着人珊珊归家。   这一日的忙碌结束后,晚间海棠帮自家姑娘收拾衣物,姚青坐在一旁喝茶看书撸猫。   主仆正各安其是,冷不防海棠声音稍高,“姑娘,你那个花蝶纹的荷包我找不到了,姑娘这两日有见过吗?”   “花蝶纹那个?”姚青放下手中书,认真回想,“好像前日戴过一次,之后就由你收起来了,我是没见过的,你确定找不到了?”   海棠有些着急,“姑娘的东西向来是我收拾的,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我记得再清楚不过,荷包是收在妆匣里的,这两天也没戴,谁知道居然找不到了!”   说着说着她有些气急,“花蝶纹这个还是姑娘-亲手绣了好久的,我记得可清楚了。”   姚青安慰了着急的丫头两句,本想说找不到就算了,要知道有时候找东西就是这样,越想找就越偏偏找不到,等过阵子给忘到脑后了,说不定就意外出现了,没个道理。   结果,她安慰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若有所思。   海棠疑惑,“姑娘?”   “没事。”姚青摇头,神色莫名,“荷包我想起来放哪儿了,上次随手放在表姐屋里,你不用担心了。”   听到这,海棠松了口气露出笑来,安心的继续收拾其他东西去了。   姚青半垂着眼,书也不看了,猫也不撸了,视线落在那盏漂亮的莲花灯上,紧紧-咬了下唇。   沈惟铮,他这算什么,又到底想做些什么?   难不成是疯了? 第35章   从本心来说, 姚青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笨多迟钝的人, 当然,也不自认聪明,非要形容的话,她只能算作是一个活得勤劳又认真的人, 偶尔可能因为童年那些事的缘故有点儿敏感与脆弱。   说这么多, 其实她只想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她是真心到现在才发现沈惟铮有点“疯”。   这个奇怪的“疯”像是一下子撕破了遮掩平静生活的面纱,让早就归位的东西彻底乱套。   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努力去想那些因为惯性被她忽视的东西。   直到此刻, 因为一点生活中的小意外发现沈惟铮身上的“疯”,她才有知觉有意识的第一次去思考他待她的不同与特殊, 去挖掘那些往日里总要迫不及待扔到脑后的过往。   她反思自己,当年的晚晚和这位侯府的大公子曾经如此相处过吗?   ——没有。   她胆敢三番两次这样对待一位身份地位尊贵冷漠的侯府世子吗?   ——并不敢。   那些绝对不会出现在她和沈惟铮之间的事情一件件的发生,她居然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还在沾沾自喜于自己即将寻回清静, 现在想想, 简直只有可笑二字才能形容。   姚青捂着脸, 当真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亏她之前还觉得自己清醒又明智,现在捋清原因之后,给自己一个耳光都算轻的。   看看她都做了什么吧,她习惯了曾经身为丈夫的沈惟铮,即便现在看眼前这个少年都带着不自觉的理所当然与习以为常, 比起其他人来,就算她疏远抗拒讨厌他,言行中都带着股令人难以察觉的亲昵与信任。   这是她自己的错。   太习惯过去的他,所以反而忽略了两人间那本不该存在的不正常。   说到底,她无非只是个普通且失败的女人,即便心里讨厌且不愿再同曾经的丈夫走到一起,他在她心里眼里也与旁人不同。   这种醍醐灌顶的反思于姚青而言简直是振聋发聩,然后随之而来的,是理清楚诸多事情背后发生缘由的荒谬与难以置信。   沈惟铮确实是疯了,姚青想,可能她自己也疯了,否则她不会得出一个荒诞无稽的结论——   沈惟铮,现在,喜欢她。   被这个荒谬的结论骇到,姚青自己一个人足足闷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吃不喝也谁都不见。   等她终于神色萎靡的出门时,担忧了一整天的海棠赶紧奉上了甜汤与糕点,“姑娘,你这一整天滴水未进,赶紧用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姚青在桌前坐下,沉默地用完了一碗汤与一叠糕点,精神总算好了些许,打起精神来安慰了贴心丫头几句。   虽说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不断反思验证推论,但最后到底还是怀疑自己所想。   于姚青而言,承认沈惟铮喜欢她简直再怪诞不过,若是从前身为她丈夫的沈惟铮,她或许还能信两三分,毕竟夫妻多年,风里雨里走过,互相支撑起了一个家还孕育了两个心爱的孩子,就算再冷清的人也得有几分真感情在其中,无论是为妻还是为母,无论是亲情抑或其他感情,那肯定是有的。   然而事实上让她得出结论的依据却是现在。   现在她和沈惟铮之间有什么呢?他们不是夫妻,没有一个家也没有孩子,彼此相识不过数月,身上有着再浅淡敷衍不过的表兄妹名份,多说过几句话,闹了几次尴尬与难堪,就连真挚的说笑都少,怎么可能有什么呢?   鉴于这些情况,她能拿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太多太多,但再多情况都不抵一个事实——沈惟铮夜半闯她闺房,留下了一盏花灯,拿走了她亲手绣的荷包。   她记得很清楚,荷包正是灯会那个晚上出门时身上戴着的,她回来之后随手放在了妆枢上,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多了花灯少了荷包。   荷包里放着她的一枚桃花簪,正是从前沈惟铮送过的式样相似的那款,但那一枚是她重新亲手画了式样拿去银楼定制的,世间独一无二。   说来也巧,那天出门时海棠为她簪了这枚簪子,大概是想着她喜爱的缘故,等到了酒楼她才想起和沈惟铮之间因为簪子起了嫌隙,所以顺手取下放进了荷包里,谁知道机缘巧合之下,现在到了沈惟铮手里。   登徒子,窃贼,她心里一句接一句的骂,怒气又起。   待平复下汹涌的情绪后,姚青心里有了新想法,比起为难自己,她现在更宁愿为难别人,尤其是那个制造出一切祸端的罪魁祸首。   所以,看来她是时候同唐渊见上一面了。   ***   帝京的盛夏虽还未来临,但京中已然有了几分热度,尤其这日,天上红日高悬,正当中午的时间,街上已经有了燥热之意,路面上马匹踏踏而过,扬起一阵烟尘。   唐渊就是在这个心情不怎么舒爽的时刻收到了小表妹的邀约,他刚和骁龙卫那边的朋友谈完公事,心里惦记着好友捅的马蜂窝,正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避免东窗事发殃及池鱼,就收到了小厮那边送来的解暑汤。   密封得格外严实的食盒里放着冰冰凉凉的汤罐,打开来就一股甜香清气扑鼻,再低头去看,色彩缤纷的水果配着莹润可爱的珍珠圆子,瞬间让人胃口大开。   天一热他胃口就差,午间也没用什么东西,这会儿一份清清凉凉的解暑汤摆在眼前,焉不让他胃口大开。   于是,小厮再提起送这份解暑汤给他的人相约一见时,他心情甚好的赴约了。   约的地方并不远,距离附近不过半刻钟功夫,等他在马车上优哉游哉的用完一碗解暑汤后,约定好的茶楼也近在眼前了。   只是他刚准备进茶楼,就看到一匹眼熟的枣红马,再看站在枣红马旁边风姿出众的年轻人,不是让他费心的好友是谁。   这下子,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唐渊越发精神振奋了,隔着马车就招呼人,沈惟铮刚从瑛王府出来,意外碰到好友也觉得巧,等知道邀请他一聚的人是谁时,再落在唐渊身上的视线就十分刺人了。   “你可别这么看我!”唐渊力证清白,“小表妹请我我也很意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请你就去?”沈惟铮说不上是什么意味的反问了一句。   唐渊琢磨半响,觉得这话不好接,对方有寻衅挑事的嫌疑,但他觉着自己向来清者自清,可一点都没在怕的,因此勇敢无畏的点了头,“去啊,为什么不去,小表妹诚心热情邀请我,我怎么可能不给面子?”   沈惟铮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率先走上了楼梯。   嫉妒的男人啊,唐渊啧啧称奇,这嘴脸真他娘的丑陋。   幸好,他从来英俊无匹,绝对不会有这么丑陋的一天,这么一想,他瞬间觉得有点美滋滋。   虽说沈惟铮算是不请自来,但进入雅间时他还是意思下让了唐渊一步,自己跟在后面,举止从容的进了门。   姚青见到两人似乎有些惊讶,“大公子也来了?”   “若是不方便,我暂且离开也是可以的。”   唐渊听到这话,突然有些牙酸,要是真心想走,说什么“暂且”,说到底男人到了某些时候,再蠢笨都会有些小心机。   “晚晚今日是请我,我看阿铮你还是去隔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说不定晚晚是有什么私-密事同我说,你在场人家小姑娘也不方便。”唐渊笑着出言描补。   沈惟铮深深看了眼这一边帮忙还不忘一边扯他后腿的好友,挑了下眉,眼神隐有不善。   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和言辞交锋姚青只做未觉,出言邀请两人坐下,“不是什么隐秘事情,大公子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沈惟铮当真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唐渊舔-了舔发酸的牙齿,心中暗笑。   姚青早就安排好了茶点,无一不符合唐渊口味,现在虽然多了个突然出现的沈惟铮,也没什么影响,一切照旧安排的井井有条。   等用完一盏茶后,姚青说明了来意,“其实今天请渊哥过来,是为了表姐的事,武安侯府那边虽然已经和表姐定亲,但闻七公子这个人我到底不如你了解,所以还是想多听多问,毕竟表姐明年就要加入侯府,我想事先多准备准备,好方便表姐日后行走。”   这一席话是早就设计好的,只是叫出“渊哥”两个字时,姚青脸色到底忍不住扭曲了一瞬,若非为了大事,她当真忍不下这个牙酸的称呼。   小姑娘脸上一片担忧表姐成亲后同婆家人相处的诚挚,唐渊虽有些意外,但想想这姑娘的性子,也觉得不难理解。   再说了,沈蕾也是同他有着兄妹情分的好姑娘,作为一个自认的好哥哥,为妹妹做些分内事自然是应该的,于是,他瞬间来了精神,同姚青聊起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无论是外面的流言还是私底下真真假假的八卦,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两人这边一个说得热火朝天激情满满,一个听得认真满眼崇拜,看起来甚是和谐,沈惟铮没忍住在底下踹了唐渊一脚,面上却端庄肃然道,“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蜚语就别说了,省得污了晚晚耳朵。”   他看向姚青,“若是你真想知道,之后我找人去替你查个清楚,等情况明了了,你再仔细听,现在这些真假未明的无聊话就暂且别听了。”   姚青态度甚好的感激一笑,“那就多谢大公子了。”   “谢什么,阿蕾也是我妹妹,做这些是应该的。”沈惟铮抿口茶,低声道。   这会儿唐渊聊闲话的兴趣刚起就被人突然打断,心里很是不快,虽说不能提武安侯府那些,但京里八卦这么多,哪缺得了素材,因此他便兴致勃勃的转而说起了其他。   骁龙卫倒是不流于俗,他们私底下知道的王公贵族朝臣勋贵的有趣八卦一抓一大把,等唐渊说完吏部尚书家那个胆大包天的庶女私通隔壁武威将军府家嫡幼子的八卦后,识趣的在好友满含威压的眼神中闭了嘴。   这些男女脏污事你好意思在她面前说?品味着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唐渊撇了撇嘴,有什么说不得的,这知道得越多,以后才不会被外面那些花言巧语人模狗样的野男人给骗了!   不过,好友威胁在前,他到底顾忌着收敛了一些,正想着接下来同小表妹聊些什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眉开眼笑的问道,“说了这么多,小表妹我问你,你对未来夫婿有没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啊?”   他问得轻松凑趣,丝毫不显唐突,带着一股子自然自然的意味,姚青从善如流的做认真状思考,瞬间惹来两道灼人视线。   心头咯噔跳了一下,姚青心口发沉,但还是按照原定设想慢吞吞的回答道,“具体的没怎么想过,毕竟我年纪还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要找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才能嫁。”   带着几分天真稚气的话语正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情窦初开时的美好想望,听起来美好而空泛。   在唐渊好笑的眼神中,姚青也笑了,一字一句补充道,“若真要说的话,我觉得渊哥这样的就不错,脾气温和性情好,还善于哄姑娘,跟你在一起应该会很有趣。”   为了弥补自己被那个令人牙酸的称呼恶心到的心情,姚青毫不愧疚的拿唐渊做了筏子。   之前不是几次三番想让她这么叫吗,不是总有意无意给人铺路做帮手吗,既然是掏心掏肺的好朋友,这时候顶在前面被-插上一刀也没什么吧。   反正你们兄弟情深讲义气,她微笑着想。   这席满含称赞意味的话音刚落,唐渊就感受到了扎在身上的死亡视线,他笑容僵硬,看着笑眯眯的小姑娘,突然背心发凉。   看来男人嫉妒的嘴脸不仅丑陋,还可怕,真他娘的糟心啊。   唐渊发挥了自己的全部聪明才智赶紧将这个死亡话题转移,或许是糟心太过的原因,他很快就精力不济,因此今日的相聚没过多久都结束了。   临走前,他强颜欢笑,身后是只差把他身上盯出洞的好友,面前是小表妹似乎比从前温柔好看了一百倍的笑容。   他苦哈哈的将人送上马车,等马车渐渐驶远时,他终于垮下肩膀,舍得回头去看那个面目凶恶丑陋的嫉妒男,“阿铮,你听我说哈……”   沈惟铮微微一笑,“你尽管说,我听着。”   唐渊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吾命休矣。   ***   马车上,海棠看着自家姑娘从刚才的言笑晏晏到现在的素容满面,也只不过是转过脸的功夫。   “姑娘?”海棠不明所以。   “没事,就是有些累,我歇一会儿。”姚青对她笑笑,随后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佯装休憩。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三番两次怀疑是自己想太多想法太荒谬,那经过今日这提前设计好的一番试探与验证之后,她想要的答案就尽数得手了。   无论是刚才试探出的沈惟铮的复杂神色,还是他同唐渊之间的奇怪互动,无一不说明了那些她认为荒谬的结论是多么正确无匹。   高兴吗?她问自己,显然不。   满意吗?也不。   回顾过去,再自省现在,她依旧无法相信,觉得荒谬,比起相信这几乎称得上是无稽之谈的真-相,她更愿意认为自己在做一场还没醒来的荒诞梦。   真是奇怪且可笑,姚青想,她有些难受,靠在车壁上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觉得心口突然闷痛起来。   想要的真-相她得到了,却也没什么趣味和价值,让人空虚乏味得厉害。   现在的沈惟铮,喜欢现在的她,姚青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只疑惑一点——   他喜欢现在的她什么?她身上有什么值得这个人喜欢的?家世,容貌,性情,才艺,怎么想都不该是这么个结果。   纠缠来纠缠去,最后居然落得如此,当真没意思透了。   “海棠,我累了,我们早点回去吧。”最后,她这样说道。 第36章   自那日相聚过后, 姚青就又过上了不怎么出门的宅居生活。   十五那日沈惟铮离京, 姚青提前一天就称病拒绝了表姐一起送行的提议,将明水寺里求来的平安符平安玉交托给她,让其转赠。   “晚晚你没什么要同大哥说的吗?”沈蕾到底有些可惜她不能一起同去。   姚青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窝在软榻上,认真的想了想后, 对自家表姐微笑道, “心意已表, 能说的吉利话表姐你们肯定都会代我说完,所以我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表姐你们记得早去早回, 别拖太晚。”   “那好吧,我这就出门了。”摸了摸表妹的头, 沈蕾出门送人去了。   宅院里,姚青觉得今日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外面夏风扬扬, 吹得桃树上叶子哗啦啦响。   青涩的小毛桃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枝叶间, 看起来可怜可爱。   天上日光越发的亮了, 姚青在屋里终于闷得坐不住, 简单利落的收拾好带着海棠就去了小南山。   小南山在帝京西南方, 地势不高不低,却恰好能看到出入帝京的那条官道。   海棠对自家姑娘突然出门爬山的念头不明所以,不过她眼见着这几日姑娘心情都不如何,虽说在表小姐和夫人面前依旧言笑如常,但自小跟在姑娘身边长大的她就是看得出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忧郁。   从前也有过许多这样的日子, 她们主仆在夫人去后蜗居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中时,不忙的日子里姑娘总喜欢坐在廊下看院中的那些花和树,一看就是许久,安安静静的,也不与人说话。   每到了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姑娘心情不好了,但同时那也是她在疗愈自己努力振奋的过程。   姑娘的命是真的苦,小小年纪就在自己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有父亲等于没父亲,要承受父亲的漠视和妾室的打压以及那两个庶子庶女的欺负与羞辱,还要努力赚钱养活自己顾着她这个丫头,如果不是林夫人的出现,或许现在她们早已在江州某家官员的内宅中尸骨无存了。   她毫不怀疑,老爷做得出把姑娘卖了换取好处这种事,身为父亲冷血无情至此,也真的是很少见了。   不过,自从她们入京后,有沈四爷和夫人的照拂,有表小姐和表少爷的关心与体贴,这日子相较从前而言好太多了,说是美梦也不为过。   但海棠也发现了,虽然姑娘比从前幸福了许多,但同时也有了新的烦恼,这些烦恼姑娘谁都不说,只埋在自己心里,除了她自己无人知也无人可解。   就如同现在一步一步踏着石阶沉默的往山上爬的姑娘。   小南山的石阶出乎意料的多,山上的花草树木因到了夏日十分繁茂,安静的山道上,只有她们这一对主仆埋头赶路,连半个人影半句人声都听不到。   地方太-安静了,就显得周遭孤单清冷。   看着姑娘脸上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汗珠,海棠有些心疼的开口,“姑娘累了就先缓缓吧,这走了好一会儿了,腿脚都乏了,还是先喘口气喝些水,不然等到了后面,山道越来越陡,肯定更费力气。”   姚青擦了把脸上的汗珠,站直腰深深呼了口气,“没事,我还不累,还能往上爬,你要是累了先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在前面地方等你,不用勉强自己跟着我,山道这边一路往上看得一清二楚,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见自家姑娘眉眼坚决,海棠虽有些无奈,只得歇了劝人的心思,跟在后面继续往上走。   不过,等走到那处越来越陡的山道时,海棠当真是再也撑不住了,被姚青勒令停下休息,结果她刚喘匀一口气,就见自家姑娘仍旧坚持不懈的往上爬了。   年轻姑娘已经抽条的身体从背后看起来格外坚韧,脚下每走一步都稳之又稳,海棠看着她埋头脚下的姿态,忍不住笑了下,姑娘越长越大也越长越好了,真好。   被自家丫头认为心情不佳的姚青,此刻埋头赶路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她心神专注的放在脚下每一步台阶上,闷着头只往前走。   对海棠来说,这是她们主仆第一次来小南山,但于姚青而言,其实上山的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了。   曾经有多少次,送沈惟铮离京时她都走的这条路,那个人不喜欢当面送别黏黏糊糊,每次走的都悄无声息,但作为妻子,她哪能不知道他是何时离的家呢。   沈惟铮不想她送,她就不送,但闲来无事来小南山出游,他就管不到了。   只不过小南山这边碰巧能看到官道而已。   等终于到了山顶时,姚青首先看到的就是那颗再熟悉不过的歪脖子槐树。   这槐树扎根在山边的裂缝里,根系四通八达,微微向外山崖外垂着,像是随时会掉落到山崖下面去。   这会儿槐树上尽是挤挤攘攘的莹白花朵,一串串缀满花枝,整个山头都弥漫着那股淡淡的素雅清香,沁人心脾。   姚青拨开当前身前的密密麻麻垂落花枝,眼前瞬间犹如拨云见日,远山、白云、密林、官道、人群、车马尽在眼前。   她来小南山并不是想看到什么,也并非想相送沈惟铮,只是突然想来,不愿为难自己的心意就坦然来了。   所以,她并不赶时间,也没抱着想要看到谁的期望,只是本以为早已离京的人此刻居然还在官道徘徊没有离开,眉眼间都写满了惊讶。   站在这里,能很清楚的看到官道上沈惟铮他们的车队和侯府表姐他们的车马,更甚者她还能看清沈惟铮周围站了谁。   不过还没等她看上一会儿,官道上的队伍就迅速分作两拨,沈惟铮骑上枣红马,同身后的人说了几句之后,转身朝向沈一停了一会儿,再之后就是动作整齐利落离开的车队。   就像从前每一次看他走那样,姚青这次也看到了沈惟铮的离开。   时光流转,时移世易,现在的她居然有幸重温了一次从前的人生轨迹,只不过重温之后,就是与从前不同的南辕北辙。   姚青有些怅然,但更多的是轻松与解脱,她笑着目送车队远去,随手扯下了身旁的一串槐花。   难得上小南山一次,正好赶上这棵歪脖子树开花,回去摘些槐花做花茶糕点做菜也算是不虚此行。   她收回目光,同终于气喘吁吁爬上山的海棠笑道,“正巧这边有棵槐树开花了,咱们摘些带回去吧,下午表姐表弟都回来,正好做一顿槐花饺子,我记得姨父姨母她们也都喜欢的。”   海棠连连点头,撑着膝盖只顾喘气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家姑娘体力好得超乎寻常,比她这个专门干活的丫头都好,不过想想从前她们在江州过的那些日子,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姑娘哪件事做不好呢,只要她想,全都能做得很好。   官道上,沈惟铮摸着放在胸口处的平安玉,唇角微动,虽然她没来,但心意并不少,无论是现在的平安符平安玉,还是早前为他准备的行李,都足可见心意。   所以说,她嘴上说得再狠,也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   虽然看清这个真-相费了不少波折,但足以慰藉他早前浮躁的心,只是,此去一别,大概没个几年是见不到了。   幸好她现在年纪还小,等过几年她到了花嫁之期,他应当已经有了办法,无论是四叔还是江州那边的姚家,都不会成为阻碍。   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她自己的意愿,希望到时候,他能有所进展吧。   思虑完这些,沈惟铮回头去看帝京,巍峨高大的城门威严肃穆的伫立,既是他的来处,也是他的归处,比起从前,他想要功成名就衣锦荣归的欲-望更强烈了。   等再度回京时,他绝不会给人操控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立下鸿鹄壮志后,沈惟铮缓缓回头,然而收回视线不经意略过某处时,他眼皮一跳,下意识勒紧了马缰。   “公子,怎么了?”沈一意外突然停下来的主子。   沈惟铮眼也不眨的盯着远处山峰上的人影,鹅黄色的衣裙在满目绿色中分外显眼,配着身边一簇簇盛放的如云似雾的花朵,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无论是身影还是衣裙都是他所熟悉的,然而他以为的那个人此刻应该身在侯府,等终于确认那个人如他所想时,沈惟铮几乎不可自抑的笑出了声。   他难得笑得这么爽朗外放,恰如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眉眼间都是心满意足。   沈一不明所以,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远处山峰上那两个有些熟悉的人影,心下了然,难怪公子心情这么好,原来是心上人来了。   虽说他还没娶亲,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家公子前些日子那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他旁观得分明,这会儿自然心里有数。   他拦着其他人不让去打扰公子此时的好心情,自己接手车队继续赶路,反正就算这会儿耽误得再多,事后公子也会赶上来的。   男人嘛,情热过后,到底还是野心要紧,谁都如此,公子也不例外。   姚青摘完槐花就带着海棠下了山,再没回头看过官道,自然也不知晓有个人一直注视着她直到消失。   这最后一面,说是机缘巧合,也有几分命中注定的意思,只是对于从此天南地北远隔千里的两人而言,终究是各有思量。   ***   姚青回去之后,如愿给亲爱的姨父姨母还有表姐表弟亲手做了一顿槐花饺子。   饺子虽然好吃,大家的心情却有些低落,原因自然是今日送别的沈惟铮。   “边关辛苦,也不知道大公子受不受得住。”林氏到底慈母心肠,心软想得多爱操心。   沈四爷端着茶盏,开口安慰,“阿铮这几年在骁龙卫办差,久经历练,不是普通人可比,且他是我们沈家人,身上有股子韧性,自己有本事还肯努力,又像我大哥,日后肯定能闯出一番事业平安归来。”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老侯爷的嫡长子,为沈家挣来满门荣耀和无上功勋的沈钊,那位英年早逝被追封为明英侯的世子,也是沈惟铮名义上的父亲。   林氏向来信任丈夫的话,本来被劝慰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他突然提起了那位早逝的世子,还未成型的笑容瞬间回落下去,“你不提大哥还好,一提我这心口反而慌。”   意识到自己失言,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四爷忙打圆场道,“是我失言了,不过这几年西戎那边还算安分,就算阿铮去了名泉关,也不一定会有战事,充其量也就有些小摩擦,只要没大动静,那边还是很安全的。”   “没有战事就最好了。”林氏叹道,“大公子此去西北,二房那边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老夫人还知道做个场面功夫,二哥和二夫人她实在是……”   提起那个年纪越大心性越左的二嫂和永远不着调心里只有自己的二哥,沈四爷轻嗤一声,懒得多言,反正这府里搅家精多了,只要别插手他们这个小家,随那些人怎么折腾。   也幸好,四房向来低调,没什么能压过人家一头的本事,这才没招那些人“青眼”。   姚青坐在一旁默默听着,有些事在心里转了个圈儿,随后又压在了心底。   很多东西早已不是她该烦恼的,只希望沈惟铮日后贤妻入门家宅平安吧。   沈惟铮的离开除了让亲近的人有些难过担忧之外,对于侯府其他人并无影响,日子照常的过,只除了那些前阵子上蹿下跳闹腾不已的侄女外甥女们被打发走了不少,让府里清静许多。   姚青跟着自家表姐去赴了几场诗会宴会,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或许是因为即将嫁入武安侯府的关系,沈蕾的交际圈变大许多,朋友的身份与质量也有了质的提升。   当然,对她而言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想要通过她认识讨好自家大哥扯上关系的姑娘们少了许多,免了她不少麻烦与烦恼。   在盛夏来临时,京中传出了宫里帝王赐婚八皇子与瑛王府长清郡主的消息,听到这个传闻时,姚青不免想起假山那次陆怡同沈惟铮的交集。   要她说,其实沈惟铮娶了陆怡也没什么不好,他同瑛王有半师之谊,从前就算看在恩师的面上也会对陆怡多有照拂,当年太子上-位中宫地位稳固未必没有他施力插手其中,最重要的是,陆怡心仪他,家世脾性又能彻底压服家里这一群搅家精,实在是事半功倍的多赢选择。   只可惜,两个人到底有缘无分,不过,没了缘分,未来等着那位郡主的还有中宫尊荣与国母之位,想来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天下间也仅有一人能享此尊荣。   然而还不等赐婚的余韵平息,姚青就听到了另一则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说是辅国公府举办的宴会上,八皇子同原平伯府的三姑娘意外被人撞见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   这则消息就像是炸-弹一样,瞬间引爆了帝京的贵族圈子,燃起了无数人炎热夏日的好奇心与八卦欲。   有唐渊在,姚青知道的信息更多更完整,他来侯府同沈蕾谈起关于闻程和武安侯府的信息时,提到了这件事。   “总的来说,这件事就是做贼心虚和贼喊抓贼,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导演的一台大戏。”唐渊老神在在的摇着扇子,笑得幸灾乐祸,“有人想做男人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也要看人家的嫡妻许不许,凭良心说,那位杨姑娘吊男人胃口的本事不错,只可惜她到底小看了王府郡主的手段和男人们的劣根性。”   “郡主容不得他,在宫里长大的男人也不会善良宽容到为着一个女人委屈自己,既然有人送好处上门,他又有什么理由不顺水推舟呢?反正他也是受害者嘛,这能怪谁?”   唐渊一席话说了三个人的算计与野心,听的沈蕾咂舌不已,姚青眉头微挑,心下叹息,果然,只要跟皇家沾边,这事情里面的龌龊再多都不让人意外。   很快,八皇子这桩桃色八卦被帝京中新的八卦掩盖,但姚青却有注意后续。   毕竟,那位杨三小姐从前对她的恶意莫名其妙且不加掩饰,她心里难免惦记一二。   只不过,这位三小姐人现在已经进了八皇子后院,还是个没有名份的妾侍,听说动静闹得挺大,一个是男主子的受宠妾侍,一个是皇子府未来主母,陆怡同杨婉这两个女人现在就已经进行了隔空交手。   地位与宠爱,正室与妾侍,即便嫡妻还没进门,这该有的纠葛与争斗也一样不少,两人礼尚往来间,都给彼此添了不少堵。   姚青看着,两人斗得是旗鼓相当,只不过想到陆怡还未嫁进皇子府就已有这等手段,想必日后-进门后,杨姑娘多有不及,毕竟,上辈子那么多辉煌过往早已证明了陆怡的本事。   日子就这么不急不缓的走着,一切都刚刚好。 第37章 秋意明   帝京, 盛夏, 月夜。   皓月当空,银光曳地,闷热的空气中浓郁花香弥漫,院子里悄无声息, 只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悉索蝉鸣。   闺房中, 姚青躺在床榻上, 眉头紧皱,手紧紧抓着身上薄被, 指尖用力到泛白。   直到那双红唇被主人咬得几乎要滴血时, 沉浸在梦中的人终于清醒了过来,泛白的面色, 急促的喘息,惊惶不定的眼神昭示着今夜的梦并不美好。   姚青擦去脸上冷汗,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心跳, 下床倒了杯冷茶一口气灌下去, 心里这才好受许多。   屋内放着冰盆, 和外面的燥热截然不同, 但或许是刚才惊梦出了身冷汗的关系, 她这会儿浑身上下冷得几欲发抖,直到薄被裹了全身后体温才渐渐回暖。   惊梦之后,她这会儿再没睡意,只安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去回忆刚才那惊吓到她的噩梦, 只可惜梦醒时内容早已全数忘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才会受到如此惊吓。   唯一清楚的,大概就是此刻残留于心的惊骇与痛苦了。   她迅速且熟练的整理好此刻的心绪,面色隐有怅然,就算记不大清噩梦的内容,她也知道为何如此,毕竟,上辈子这样的经历并不少。   同样的,这两年多里也有几次,她又灌了一杯冷茶入肚,揉着绷紧的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上次来见她时唐渊提到西北那边战事又起,且府中已有快半年不曾收到边关来信……要知道之前,沈惟铮往京里送信递消息的频率并不低。   想起此刻身在边关的人,姚青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即便已到深夜,外面还是闷热得让人呼吸不畅,身后是冰盆散发的凉意,面前是盛夏的燥热,冷热交加中,姚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天上明月高悬,清冷孤高,与人间炎热的夏夜截然不同,即便此刻远隔几千里,那人同她看的也是同一轮明月。   只是,他的处境绝不会同她这般悠闲自在,不知是身处险境还是刀光剑影,抑或者满身血腥伤痕累累。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姚青不用像白天那样佯装无事,她眉头紧锁,想着唐渊所说的边关又起战事是何种情况,对名泉关内的情形满心担忧。   说起那个两年未回帝京的人,即便心里担忧,大家面上还是免不了粉饰太平,寻一个又一个证据与理由以证明他的安全与健康,长久以来,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很奏效的,大家好似也慢慢接受了某人最终会平安归来的现实。   前提是,他们不像她一样见过他满身鲜血身负重伤垂死挣扎的模样。   姚青记忆里有太多这样的画面,只要想起来,每一幕都能清晰无比的划过眼前,也因此极容易进入她的梦中,惊她的心骇她的神。   沈惟铮确实是个骁勇有谋的武将,前世更是战功显赫,然而今生情形大变,他过早的踏足西北,更是只身投军名泉关,姚青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意外发生。   毕竟,她只是不想再同这个人牵扯到一处,却绝不想他遭遇什么苦痛或意外。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了。   只是,距离上次送信入京,时间间隔得实在是太久了,不只是她担心,姨父姨母也心有挂念,只是表姐如今将将有了身孕,未免她忧虑多思,才将一切消息压了下去,只说沈惟铮一切安好。   月色中,神色安静的姚青关上窗户,觉得自己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   隔日姚青接到了从庄子上送来的一批新鲜蔬果,她带上早前给沈蕾备好的礼物,同海棠一起出门去了武安侯府。   自从姨母上次探望表姐回来,说了她现在已有身孕的事之后,姚青就一直惦记着。   虽说表姐出嫁时她就送了个本事不错的嬷嬷帮她调养身体,但女子生养到底是大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会有大变化,这个时候再多关心与爱护都是不嫌多的。   尤其对比自己从前怀-孕时的情况,她只想把表姐喜欢的想要的全都捧到她面前,好让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度过生产之痛,更重要的是,还要开开心心的,不可受一点委屈。   到了武安侯府,表姐身边的大丫头清荷早就来了门口接人,见到她就满脸笑,“表姑娘终于来了,今早起夫人就一直惦记着姑娘上门的事,若不是我拦着,只怕早就亲自来接人了。”   姚青跟着她往后院走,“表姐身体要紧,你多劝着点儿,别让她操心我,若是表姐想见我,你只管往侯府递话,我什么时候都有空的。”   清荷笑着应是,一路往前,等几人到了沈蕾同闻程所住的明心院时,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海棠树下的沈蕾。   院子里这株海棠正值花期,枝叶上挂满了或白或粉或深红的海棠花,偶尔几只蜜蜂与蝴蝶飞过来,别有意趣,衬得树下站着的女子越发清丽娇美,温柔可人了。   “表姐。”姚青快步上前扶人,“外面这么热,你何必出门接我,等我进门也就是了。”   “一段日子不见你,听母亲说你最近都很忙,难得你能来府上,虽然去不了外面,但在这里接你一下还是可以的。”有了身孕之后,沈蕾行止越发温柔,声音里都好似含-着蜜糖,听起来甜乎乎的让人舒心无比。   姚青小心翼翼的把人一路扶进门,等沈蕾在软榻上安坐好之后,她这才松了口气,结果丫鬟递来的蜜水递过去,“表姐用水。”   沈蕾看得好笑,“晚晚你还真是,母亲都没你这么小心,我身体好得很,放心好了。”   对自家表姐的说法姚青很是不赞同,眉头微挑,“表姐这话就不对了,越是这会儿凡事就越要多加小心,这不止是对表姐肚子里那个负责,更是对表姐自己负责,再多小心都不为过。”   说着说着,她提到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关于稳婆和调养嬷嬷,我这边又寻摸了两个,都给表姐备着,今日也把人带过来了,表姐掌个眼,看过之后稳婆可以放回我庄子上,调养嬷嬷却是一定要留下的,这个本事不比表姐身边的唐嬷嬷差,放你身边看着你照顾你,我和姨父姨母也能放心些。”   看着凡事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贴心小表妹,沈蕾忍不住笑,这丫头也就在自家人面前话多一点,这喋喋不休的细心周全模样可真是太招人疼了。   想起前两天夫君同自己提过的好友,沈蕾撑着下巴含笑打量面前的小表妹,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放到晚晚身上确实如此。   她面前的姑娘,和当年初见时的模样已不可同日而语,长开之后的晚晚,容貌可谓是艳色灼人,然而身负美丽娇艳的容颜,她身上却丝毫不见轻浮浅薄与傲慢狂妄,端庄温润,气质出众。   姿容美艳的姑娘沉稳的坐在那里,就是一幅极美的画,典雅娴静,犹如闲花照水,勿怪惹人垂涎惦念。   想起近一年来暗地里同母亲打听小表妹婚配的人家越来越多,沈蕾目露骄傲,不愧是她们家的晚晚,好到让人趋之若鹜。   不过,虽然送上门的人选多,无论是林氏还是沈蕾都不打算轻易松口,别说晚晚现在才刚到成婚的年纪,就是再晚上两年,她们也要精挑细选之后才会将人嫁出去,现在,心疼喜爱的孩子还能多留一段日子,顺便,未来夫婿上,必须得好好挑拣挑拣。   她们家晚晚,值得最好的人相配。   姚青同清荷交代完带来的东西要如何安排后,转头就看到了自家表姐脸上略有些微妙的奇怪笑容,“表姐?”   “没事。”沈蕾压下心底过于活跃的想法,同姚青聊了下她近些日子忙碌的事情,等听说她纸坊又新出了一批印有莲花纹路的竹纸后,她见猎心喜,“我之前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做成了。”   “这批纸不仅有莲花纹,还熏了莲香,味道清雅宜人,我想着表姐会喜欢,就带了不少过来,”姚青道,“对了,还有一些印着兰草熏了茶香的,是送给姐夫的,他要是喜欢,以后我让人也多送点。”   “你倒是还记着他。”沈蕾点了点小表妹的额头,眉眼含笑,“他可从你那得了不少好处了。”   对此姚青倒是不以为意,满脸理所当然,“他对表姐好,我才愿意对他好,若是他对表姐不上心,轮到他的就不是好处了。”   对姚青来说,闻程从前就是跟在唐渊身边的半吊子熟人,只不过后来变成了姐夫而已,因为上辈子这人英年早逝的缘故,她对闻程和表姐和未来并无把握,因此只能多保留一分戒心,多看多听多想,就目前来看,闻程还算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只不过,她先是表姐娘家人,才是闻程的朋友,内外亲疏有别,在她这里,只会帮亲不帮理,凡事以表姐为先。   为了让闻程以后对表姐更好,她自然只能多对他施以善意了,毕竟这人还算是个知情识趣懂恩感恩的人。   两姐妹说完闲话,沈蕾突然提起了远在边关的沈惟铮,“大哥最近还有送信回来吗?我前两日听人说西北那边不太平,有可能同西戎人起冲突,不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姚青按着姨母的说法宽慰了自家表姐一通,末了又道,“边关距离帝京太远,那边的消息传到这边十有八-九做不得真,比起听那些流言,还不如看朝堂上的动静,要知道兵部和户部每年都要为了军饷和粮草争执一通,传出来的消息好好坏坏真真假假的太多了。”   “为了争那些东西,今年两部闹得厉害,听说把陛下都气到了,我估计之前的流言就是因此闹出来的,所以,西北那边情况到底如何还两说呢,只是看大人们的动静,就算有事,十有八-九也只是小打小闹,不会有多严重的。”   因为沈蕾怀-孕后难免多了个忧思的毛病,所以大家有志一同的选择了隐瞒她,姚青比其他人要清楚自家表姐心性,因此话说得半真半假,果真彻底哄住了沈蕾,让她放下了心,眉眼间都宽松和缓许多。   只是,“我到底有些担心大哥在西北吃苦,希望今年他能赶得及回来一次吧。”   一走就是两年多,每次都是只言片语的消息传来,人从没见过回来一次,因为怀-孕而变得格外多愁善感的沈蕾忧心忡忡的道了一句,强迫自己别再盲目沉浸在这些情绪中。   晚晚说得对,她现在多了肚子里这个,以后凡是都要多仔细些,毕竟她要为两个人负责,还要为这个家负责。   姚青见表姐眼神忧愁,心下恻然,只是在西北那边没消息送回来之前,这哀愁神仙难解。   姐妹俩凑在一起说着知心话,等闻程从城外戍卫营回来后,三人一起用了顿饭,等日暮西沉时,姚青同两人告别,在沈蕾的依依不舍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怎么样,世文的事你帮忙问了吗?”扶着妻子回房的途中,闻程提起了之前朋友拜托他帮忙的事。   说起丈夫那个所谓的朋友,沈蕾并不怎么满意,尤其是在她问过唐渊这人的风评之后,她心里看不上那人,也不愿口出恶言,只实话实说道,“我先探了母亲的口风,母亲托人打听了下,那家的情况并不合适,她也就没同晚晚开口,今日晚晚来探望我,心里惦记我怀-孕辛苦,满心的温柔体贴,我不愿让这些事扰了她,也就没提,希望夫君谅解。”   闻程有些讪讪,“既然不合适那就算了吧。”   当时被人赶鸭子上架堵了话,他脑子一热应下这件事,本就担心妻子为此生气,毕竟小表妹在岳父岳母和妻子这里有多受宠他一清二楚,若是知道缘由,少不得要生气动怒,现在见妻子回绝,他反而松了口气。   尤其是今天见到小表妹有多关心在乎自家怀-孕的妻子之后,闻程越发明白自己此前的行为有多不着调不靠谱,因此此刻满心都是不安内疚,恨不得对妻子更好一点以作弥补。   沈蕾听着耳边丈夫的嘘寒问暖,笑容舒缓,虽说丈夫身上有些缺点,但瑕不掩瑜,他到底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只不过比起强硬的指责与威逼,怀柔更适合督促他罢了。   夫妻两个在花园里多走了两步散心,这才回房安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不确定今晚还是明早   大家别等了_(:з」∠)_明见天吧 第38章   西北, 名泉关外, 库林草原深处。   星夜黑暗,绿意无垠,夜风吹过,带来野花野草与泥土芬芳, 偶尔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狼嚎声与嘶吼叫嚷声。   有微微的烈酒味随夜风吹拂过来, 一动不动伏身躲藏在草沟中的青年, 只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露在外面,死盯着远处西戎人的营地眼也不眨。   埋伏此地已经两天两夜, 除去白日里和晚上跑来窜去的老鼠与野兔, 这里几乎可称得上是渺无人迹。   夜色愈发深沉,远处营地的盛大篝火和鼎沸人声终于慢慢减弱下来, 在众人睡眠最为深沉的时刻,草沟中埋伏了许久的人缓缓活动着僵硬的身体,银色月光洒落下来的那一刻, 他干脆利落的打出了立刻行动的手势。   很快, 悉悉索索的响动中, 两队身手出众的人马兵分两路, 一路解决营地里的西戎人, 一队处理这些人的马匹与抢夺来的战利品。   很快,人马嘶鸣声与刀剑相交声中,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惊醒了这个安静的草原之夜,在天边微露鱼肚白时,临时营地里的这批西戎人被一个不留的解决。   接连埋伏了两天两夜且经历了一场危险靡战的士兵们终于松缓了精神, 脸上露出笑容,西戎人的好酒好肉被拿出来犒劳大伙儿,烟气袅袅中,一碗碗的滚烫肉汤被递到了众人手上。   “娘的,终于弄死了这群兔崽子,可累死老子了。”西戎人满身伤痕的流血尸体还在身旁,说话的络腮胡男子却只顾着一口肉一口汤,吃得不亦乐乎。   旁边同伴应和着哈哈大笑了几声,结果不小心呛到了汤,只咳得满脸通红。   “你个狗子,少笑几声呛不死你!”那人笑骂。   有人见自家长官还在挨个砍西戎人的头,不免出言劝了一句,“千户,等会儿砍也不晚,还是先坐下来歇口气缓缓吧,咱们这都忙了几天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尸体又不会跑。”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咱们千户最喜欢堆京观,这事儿向来手快有手慢无,趁着人头还新鲜热乎着,赶紧砍了回去,才好把关外的京观垒得再高一点,咱们千户也好早些回京去娶他的美娇-娘啊!”   这话一出,营地瞬间笑声一片,形容粗狂狼狈的汉子们一个个拍着大-腿直打趣。   沈惟铮甩了甩刀身上的血迹,看向激战后又开始不着调的部下们,对着日光展示了下闪着耀眼银光的锋利刀身,其余人立刻做乖巧鹌鹑状,舍得闭上嘴巴多吃上几口肉了。   太阳一出来,营地里血腥味愈发冲鼻,正当夏日,尸体烂得极快,他们休整完还要尽快就地掩埋尸体回关内复命,没太多闲余时间浪费。   沈惟铮收刀入鞘,端了碗肉汤润了润嗓子,才抬眼看向这群行-事豪放不羁的汉子们,“动作快点,一个时辰后我们就要上路启程,天黑前入关复命,将军那里还等着我们消息。”   作为自家长官一手带出来的队伍,在座的这些人在这两年时间里早已深知沈惟铮性子,没正事时怎么闲聊调侃都成,但涉及正事,容不得半点贻误与轻忽。   故而,两句调笑话后,众人加快了动作,吃完东西收拾尸体,砍下的西戎人脑袋绑在马匹两侧,就等待会儿启程。   对他们这些边关汉子来说,和西戎人是不共戴天之仇,对于每侵犯国朝一次就要大肆屠杀劫掠当地百姓的西戎人,大家向来杀之而后快。   只是这几年朝廷内风向有异,有许多人倾向于同草原豺狼谈判,妄图通过和亲贸易等手段安抚其狼子野心,比起将粮草军饷划给边军,更宁愿送给西戎人,这种风气上行下效,在边关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就拿名泉关来说,作为常年来抵御西戎人的第一线,没有人比这些边军汉子更清楚他们面对的是怎样一群没有人性的豺狼虎豹,对这些异族来说,示弱示好不会让他们停下南下侵略的步伐,只会越发刺激其贪婪之心,将国朝百姓当做猪狗牛羊劫掠驱使。   尤其是去年春天强烈主战的丁将军被调职回京后,新来的王老将军十分沉得住气,压着底下这一大批血性汉子严禁出关,不让他们随意妄动。   正是因为这种压制,才导致西戎人这一年来行为越来越放肆,若非之前沈千户怒闯将军府同人深谈了一番,现在他们这些人还是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西戎人放肆劫掠。   不过,想到这队人马已经是他们这段日子来歼灭的第四批贼寇,众人心情舒爽,纵马草原上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或许是他们这行人戾气重血腥味呛人,远远的就有一队狼群跟了上来,尤其是为首的皮毛白得发光的白狼王不惧烈日炙烤,一双写满残忍的兽眼紧紧盯着他们。   “千户,你上次不是说要猎一张好狼皮吗,难得有头白狼王送到面前,怎么着,您老动下手?”有人扯着嗓子取笑,丝毫不惧来自上司的冷眼。   沈惟铮勒马停缰,从背后箭筒中抽-出一支长箭,手持重弓,短短两息之内,箭就离弦而去,在夏日燥热的空气中拉出一声刺耳鸣音,钉住了那来不及逃跑的白狼王的前左腿。   然而前箭刚中,后箭就已至,分毫不差的穿透了狼王的左眼,野兽凄惨哀嚎声中,箭端尾羽犹自颤动嗡鸣不已。   “好箭术!”   “老大箭术又精进了啊。”   “我倒是觉得千户这箭火气大得很,不知道是不是想念他京里的美娇-娘了哈哈哈……”   说笑声中,早有腿脚快的汉子骑马跑到了死掉的狼王身边,仗着臂力出众将狼尸捞上马,在周围四处窜逃的野狼的虎视眈眈中径自远去。   沈惟铮检查了下狼尸,确定没伤到皮毛之后,这才调转马头回到队伍前列,往关内去。   “老大,我看你是已经确定过段日子回京了?”路到中途众人寻了水源树荫处休息时,在队伍中智计出色的隐形二把手杨牟寻了间隙走至自家上司身边低声询问。   沈惟铮拧紧水囊,擦了擦唇边水迹,抬头看人,“你想说什么?”   杨牟摸了摸鼻子,笑意讪讪,“我说怎么火气这么大,原来不是气的,是急的燥的,看来老大你很急着回京。”   面对能交托后背与生死的同僚属下与好友,沈惟铮的态度称得上温和,“你想跟我回去?”   “被你看出来了?”杨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们都说老大回京是临时的,但我有预感,你这次回去,想要再回来,只怕不容易,我孤家寡人一个,若不是跟在老大身边,这条小命早就丢了,所以老大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京里未必比边关好。”沈惟铮实话实说,他很清楚杨牟跟着他回京并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纯粹就想跟着他。   他的打算是在京里办完事多呆几个月,彻底解决终身大事,至于要不要带她来边关,要看她的意愿和之后的情形,他不好妄自下断言。   “我只求跟着老大。”杨牟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若非脑子还管点儿用,早八百年被西戎人砍了头,而且比起边关,或许京里你能用到我的地方更多点。”   都是生死之间的过命交情,他也不说虚话,反正这老大他是跟定了,就算日后有一天老大还想回边关来,他也愿意跟着。   树荫下刮起一阵风,头顶树叶哗啦啦响,透过树叶落下的细碎零落光斑中,沈惟铮眯了下眼,点头应允,“既然你想跟,那就跟着吧。”   这话一出,杨牟瞬间开怀,给自家老大拍了一通马屁,尤其说了许多他肯定爱听的姻缘顺遂和京里美娇-娘百年好合的谄媚话,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草原的夏季白日里热得出奇,什么飞虫走兽不爱出来,烈日阳光洒落翠绿草木上折射-出刺眼光斑,映得一切迷朦起来,只剩下满眼热意与绿意。   杨牟在一个背阴处坐下,正巧能看到自家老大的正面,他猜着这人逮着了空隙就该想心上人了,果不其然,对方拿下胸口的荷包,又开始看那些东西了。   两年的功夫,足够他清楚那个曾经被西戎人刀剑劈开后又被老大亲手缝补好的荷包里装了什么,一个漂亮名贵的桃花簪,平安符和平安玉,还有一副去年冬天从京里送过来的女子小像。   大概他是除了自家老大唯一一个看过那副小像的人。   毕竟,老大清醒时向来将东西收得严实看得死紧,若不是去年机缘巧合同西戎人血战时被刀砍中胸口弄坏了荷包,他也没机会看到。   滴水成冰的冬日,养伤的老大也不安分,非要亲自缝补荷包,完全无视关内那些心仪他的姑娘们的示好,自己拿着针线笨拙的缝好了缺损处,他去给老大送药时碰巧他正珍惜万分的看那幅小像,就这么让他有了机缘巧合的惊鸿一瞥。   不得不说,画小像的人功底出众,仅仅只是一眼,就显露了被画者的美貌与气质,尤其是那姑娘嘴角带笑,温柔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   说真的,他对这个姑娘也是挺好奇的,毕竟是老大的心上人。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当真很难想象像老大这样的人会中意什么样的姑娘,这两年边关喜欢老大向其示好的姑娘不要太多,温柔的泼辣的英姿飒爽的,容貌美艳的清秀的温婉的各有千秋,换个男人来都要挑花眼,也就他们家老大稳如磐石不为所动。   是以,他更加好奇那个姑娘的存在,毕竟作为侯府世子,这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本事有本事,年纪轻轻只身奔赴名泉关,吃苦受累从无怨言,上了战场更是一往无前拼命挣军功,不怕死敢担事,就像草原上游走在血腥与危险中的头狼,骄傲强大,吸引了无数追随者。   即便从前有人看不起他觉得这人不过是京里来争功镀金的花架子,到现在也已被一桩又一桩的军功打脸,再加上关外堆得越来越高的京观,老大的本事与名声早就传了出去。   所以,勿怪他受人看重,无论是关内那位儒将气甚重的王将军,还是京里几次三番遣来的秘密来使。   只是,受人看重是好事也是坏事,拉拢笼络手段层不出穷时,若没有几方周旋的好本事,迟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惹祸上身。   尤其是现在京里陛下年纪越大,皇子们争锋夺位之争日益激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零点后了_(:з」∠)_大家明天看吧   我尽量剧情写快一点   啊啊啊啊着急着急叽叽叽叽 第39章   手上的荷包已经有些旧了,被鲜血反复沾染过, 被刀毁过, 即便后来用心的缝补,也再不复往昔光鲜。   青色的花蝶纹是曾经的主人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现在看来尚余精细, 还可让人聊以自-慰。   沈惟铮将如珠似宝的荷包珍而重之的收回怀里挂在胸口, 左手桃花簪右手小像又开始看个不停。   桃花簪上掉了两颗红宝石,他细细摸索过宝石掉落的位置,想着回京后重新定制的簪子就能送到她手上,心情总算好了些。   对这个簪子,沈惟铮感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这才是他梦中她头上戴的那支, 不是他拙劣的仿作,而是分毫不差的真品。   那个奇妙的美梦成了他这两年的执念和心魔,只要想到她长大后出现在他面前时是这副模样, 他的心口就会微微发颤, 像是亟不可待的心-痒, 也像是密密麻麻的细微疼痛。   他想起杨婉曾经说的那番话, 她日后会变成他的妻子,就像他梦里那样,温柔又无奈的看他,满眼心疼满心呵护。   这两年他每次受伤时都不可自抑的被这些念头掌控,现实和梦境交织在一起,铸成了他心里现在那座其他人不可逾越的感情壁垒。   壁垒之内, 是她一颦一笑,一皱眉一哀伤,偶尔,只是偶尔,沈惟铮也会做一些不那么好的梦,梦里像是遍布黑暗与血色,他一步一步淌过泥泞,即将到达有她所在的彼岸时,却发现一切瞬间幻化云烟,他所执着的追求的,不过是空梦一场。   每当这时,他就会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人捏紧,疼得几欲碎裂,伴随着满头的冷汗与余韵未消的惊恐骇然。   那实在是很不好的体验,甚至有段日子,他宁愿清醒着将满身精力尽付与敌人,也不愿躺下多睡一秒,事实上,他对待西戎人的态度如此激进未必没有这一点原因。   在边关两年多的日子里,他无比坚决的践行了自己的志向与野心,同时,也落下了难以释怀的心病。   这种心病,有且只有一种良药可医。   ***   边军汉子们往关内一路行进的过程很是顺利,毕竟靠近名泉关附近的草原,早已被他们千户带人来来回回清理了几次,短期内恐怕是没有不怕死的西戎人再敢来贡献京观人头的了。   沈惟铮带着人刚入关,就被前来寻他的牛百户扯到了一旁说话,“千户,前阵子又有商队给你送东西过来,不过那会儿你人在草原上,对方又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同你说,因此在关内等了十好几天,你看要不要见一见?我觉得那人挺急的。”   “你把人送去营地,我先带人去向将军复命。”沈惟铮道。   牛白户领命,带着剩下的兄弟将此行的战利品截留一部分,剩下的让人送去后勤军需官那里以作处理。   等沈惟铮复命完毕出了将军府时,天色已经漆黑,夜空上布满闪烁的星子,晚风燥热,他快步去往营地,思考着商队又将给他带来什么消息。   想到商队,沈惟铮心情不免好了些,除了唐渊用来给他递消息的暗线,另外那以京里沈家人名义给他送好处的商队,他很清楚是谁的手笔。   当然,其中必然有四叔和弟弟妹妹们的心意,可最重要的,还是她。   那同两年前出京时一样的安排部署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虽然肯定有其他关心他的人出力,但最用心的决计是她。   正是因此,沈惟铮才没觉得自己一出京就同她断了联系,即便两年多来她无只字片语,甚至明面上什么都不曾做,他心里照样对她惦念不忘。   种种因由之下,沈惟铮将她看得越来越重,本就因为她到了适婚年龄急着回京,更别提唐渊托人送来她的小像还有那些戳了他心的“好”消息。   小像上的她正是他梦中的温柔美丽模样,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每多看一眼就要挂心一分。   然而帝京之中,早已长大的她周围尽是狂蜂浪蝶,桃花多得能让人挑花眼,就唐渊所说,上门提亲的人都快磨平了四房的门槛儿,且四叔他们大约也心有所属,虽然目前尚未露出端倪,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在。   只是从沈蕾嘴里都掏不出这个人来,唐渊表示无能为力,只能催促好友尽快安排好边关的一切,是时候回京一趟了。   回京不仅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同时也要处理好那些来自几位皇子们的试探和拉拢,想起上次五皇子的人马私底下同他的接触,沈惟铮皱了下眉,三皇子、五皇子还有八皇子,这斗得是越来越厉害了。   然而,比起这些拉拢他的皇子,骁龙卫那边都督传过来的口信更让沈惟铮在意,如果都督所说是真,那这次他顺水推舟回京后,宫里大约是要启用他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想让他做明面上的砍人刀,还是暗地里的杀人剑。   不过无论哪种都好,一旦他应下,就真如杨牟所言,短期内他不可能再回边关,要卷入那个有可能搅碎一切的泥泞漩涡中去了。   到了营房之后,沈惟铮看到的是一位陌生人,对方态度恭敬的上前表明身份,听到瑛王府、郡主几个字后,再看对方身上那极为明显的出自宫-内的气质,一切迹象无不说明这人出自哪位皇子麾下。   果不其然,对方态度热情的寒暄半天见他并无太大反应之后,试探着凑近低声耳语,“世子,我家殿下对您诚意十足,您不妨仔细考虑考虑,且就算是看在八皇子妃和瑛王爷的份儿上,也希望能同您结个善缘。”   沈惟铮不可置否,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回了这人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殿下所言,我会仔细考虑。”   见状,那人面露喜色,本想再努力劝上一番,等看到沈惟铮脸上过于明显的疲惫之色与渐渐显露的不耐烦后,心中咯噔一跳,决定暂时偃旗息鼓。   日后的时间还长着,机会也多得是,有瑛王和八皇子妃在,想要劝动这位世子支持殿下并不难。   到底是在名泉关实打实历练出来的煞神,此刻那伴随着些微不耐烦一起涌现出来的杀气与煞气着实骇人,瞬间让他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想起关内传言这位沈千户酷爱杀人堆京观的喜好,那人擦了擦额头冷汗,又多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身后狗撵似的快步跑出了营地。   来之前本以为是同唐渊或者她有关的人,谁知道又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无聊人士,沈惟铮轻嗤一声,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尘土,起身回营房梳洗去了。   过不久他就要启程回京,这边的事情要抓紧时间理一理了。   ***   盛夏的帝京,天热得像是发了狂,早上太阳刚出来不久,地面上就像是下了火。   天上飘着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色烟气,触眼可及的花草树木都像是打了蔫儿似的,透着一股无精打采。   因为城内热得出奇,京里富贵人家近些日子扎着堆的往京郊庄子上去,以期避避暑气。   姚青正是和自家表姐一起来了京郊这边,因为表姐身子重,不能多用冰,因此这些日子都住在较为清凉的林中庭院里。   武安侯府为了府中下一代,财大气粗的让人改建了庄子,还单独引了一条清透溪水来专门降暑气,连带着也便宜了一同前来的姚青。   用过午饭后,沈蕾在房中休息,姚青带了丫头们去旁边的荷塘采莲。   武安侯府的庄子正临着一个荷塘,正值盛夏,荷塘内开满了卷舒开合的各色荷花,荷塘附近的林间与田地里载满了果树,一眼望去,李子通红、西瓜翠绿、葡萄紫黑煞是好看。   中午表姐随口提起荷花,姚青见微知著,就知道她是馋美食和花香了,因此才顶着酷暑带着人来了荷塘。   离塘边越近荷香越浓,还有淡淡的莲叶清香,一行人寻着莲子的味道走到塘边,很快-感受到了夏日醉美荷香。   “荷花不错,待会儿摘些花回去给表姐插瓶,再摘些荷叶炒茶,剥下来的莲子做甜汤,莲藕也多采一些。”姚青早已想好了要怎么安排,“对了,传话回去,让厨娘泡些糯米,明日还能做一顿粽子宴。”   怀-孕之后沈蕾口味大变,虽说姚青没同表姐住在一起,但对她口味的变化再清楚不过,这粽子的安排就是清荷都觉得体贴备至。   看着表小姐跃跃欲试想要下荷塘一探的眼神,清荷赶忙拦人,“表小姐在岸上歇着就好了,采莲的粗活儿就交给奴婢们,外面日头毒,仔细晒伤了。”   姚青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随意下水的,因此只好满心遗憾的歇了心思,在丫头们整理干净的树下坐下来,等着待会儿剥莲子。   天气热,丫头们手脚快得很,很快她面前就摆了一大堆荷花与荷叶,去果林和田间的丫头们也拎着一篮篮水果回来。   众人带着战利品回了庄子,姚青弄完插瓶的荷花,就开始忙活她的荷香宴,荷香豆花,荷香美人鱼、荷蜜相伴、藕断丝连、荷香藕饼……她心血来-潮弄了许多菜色,虽说热得满头大汗,腿脚发软,但心情却极为畅快。   于是,等沈蕾午睡醒来后,就发现屋子里的装饰焕然一新,配衬着新鲜采摘的荷花与满屋荷香,让人心旷神怡极了。   等被表妹扶着坐到桌前时,面前更是摆满了生津开胃的爽口美食,外酥内嫩咸香可口的藕饼,甜香扑鼻的荷香豆花……   她一时间心情好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到最后只能满心爱怜的点了点表妹的额头,“你啊,真是为我和你小外甥操碎了心。”   “表姐快尝尝,我今日用了新做法,味道应当不错。”姚青夹了块藕饼放到沈蕾面前,神情跃跃欲试,“清荷她们说不错我是不认的,表姐的口味才最要紧。”   沈蕾笑眯眯的尝了一口,满心赞叹,“晚晚你手艺越发好了。”   自家这么好的小表妹,一想到日后要嫁去别人家里,沈蕾原本愉悦的心情立即打了折扣,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能理解母亲舍不得嫁女的心情了。   半下午,沈蕾正聊着丈夫戍卫营那边的差事时,外面丫头通报说公子带着好友从京里来了庄子上。   一听到丈夫还带了好友,沈蕾就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不过鉴于晚晚就在身旁,她并未多说,只是带着人去迎客。   等看到站在闻程身边的好友时,沈蕾微松了口气,还好是大家都认识的朋友,不是什么不靠谱的觊觎晚晚美色的不着调公子。   林呈远远的就看到站在自家表姐身边笑意温柔的姑娘,眼睛不自觉亮了下,步子也快了许多,上前就叫人,“弟妹,姚姑娘,好久不见。”   因为两人同在戍卫营任职,这两年间林呈同闻程逐渐相熟,他比闻程大两月有余,因此日常交往时多以兄弟相称,两人关系也越来越好,时常走动。   沈蕾笑道,“有一阵不见世子了,听说世子前些日子升官了,今日正好凑个热闹庆贺世子升迁之喜。”   林呈脸有些红,似是不好意思,“弟妹说笑了,不过小官小职而已,谈不上什么升迁之喜。”   闻程心疼妻子,催人进门,“外面这么热,大家别再外面多待了,还是进去说吧,我让厨房备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说,我和阿呈一路从京中-出来,还没用饭呢。”   他此话一出,沈蕾也心疼丈夫,赶忙同人一起进了门,走在两人身后时,她悄悄同小表妹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忙碌备宴的事,顺便离林呈远一些。   大概是嫁人后心态有所变化,沈蕾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能看出什么人对小表妹有意了,虽然林呈从无出格之举,做足了守礼君子的做派,但她就是觉得这是又一个有狼子野心的登徒子。   不欲小表妹和他多有接触,她毫不心虚的把人给遣开了。   等到了花厅,看到只有她单独前来时,林呈面上隐隐露出失望之色,却还是强打精神同好友说话。   沈蕾安排丫头上茶摆酒,眼角余光掠过林呈,心里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单说人的话,这位林世子是不错,为人温和端方,一身君子之气,相貌俊朗挺拔,确实算得上是位佳婿,只可惜他本人再好,架不住有个麻烦的娘。   永安伯府那位伯夫人有多难缠京里简直众所周知,除了伯夫人甚为看重的娘家侄女,只怕任何一个嫁给林呈的都要受尽挑剔,且那位伯夫人还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物,看永安伯后院里传出来的消息就知道了。   这些虽不是她亲眼所见,但无论是唐渊给她的提醒还是母亲与她打听来的消息,无一不显示着这位伯府公子并非良配。   所以,小表妹不动心还好,若是真的心仪了这人,沈蕾觉得自己和母亲也得硬下心肠来棒打鸳鸯,毕竟晚晚从前的日子够苦了,日后嫁人过一辈子,总要找个对她好的且家风清正的男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小表妹喜欢,毕竟她想要的,是一桩两-情-相-悦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颈椎病犯了,状态差QAQ   这一章多加些字数,很抱歉没有下一更了   小天使们问的重生和番外,我估摸着下一周搞定吧   家里装修结束,没那么烦心和吵了   下一周状态和效率应该会好很多_(:з」∠)_ 第40章   用过饭食后,闻程挂念妻子, 毫不心虚的抛下朋友对人献媚去了。   林呈在客房中梳洗换衣, 等看到镜子里焕然一新越发显得英姿出众的自己,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门。   姚青正坐在飞水亭中吃新鲜剥好的莲子, 远远的就见林呈一路走了过来, 注意到她看过去的视线, 笑着打了声招呼,“姚姑娘,没想到你在这里。”   “这边凉快,就出来散个心。”姚青起身简单福了一礼,让丫头摆上冰好的西瓜汁, “林公子若是不嫌弃, 也可在这边坐一会儿。”   林呈当然不嫌弃,倒不如说他就是冲着人来的,因此很是痛快的应下邀约, 在亭中坐下。   飞水亭周围有竹林和环绕而过的溪流, 比外面的闷热不知要舒适上多少, 平日里姚青和表姐多在这边休憩, 因此亭中零零碎碎摆了不少消遣的小玩意儿。   “这是姚姑娘的字?”林呈手边刚被丫头收起来的一叠纸张上隐约可见筋骨秀丽的字形,他见猎心喜,不免多嘴了一句。   姚青注意到那些字,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平日里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得到承认后,林呈兴趣好似更大了些, “恕我冒昧,姚姑娘的字实在不错,不知我能否品鉴一下?”   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姚青并非小气之人,随口答应了下来。   林呈拿到字后,看得又慢又仔细,好似那真是什么绝世好字,倒让姚青有细微的不自在。   越看林呈脸上笑容越深,抬起头来时已是满眼赞叹,“内有筋骨,神韵内秀,姚姑娘的字确实非同一般,见之着实让人爱不释手。”   姚青觉得林呈吹捧太过,她的字练了多年,若说好可能确实有那么几分出色,但这么直白赤-裸的夸奖,总归还是让人不大习惯的。   “林公子过誉了。”   林呈倒不觉得自己奉承太过,就算不提字的主人,单说这笔字,确实是他见过的女子里少有的出色,甚至堪可与书法出众的男子一比,若加上他心里那几分旖旎心思,看在眼里确实是上上之选。   他看着这抄写得精细认真的佛经,很想求她给自己写几个字,但也知道这要求唐突,甚至某种程度来说,她的笔墨是不宜送给他这样的外男的,即便他算得上是她的朋友。   正值花期谈婚论嫁的姑娘,行-事总要多注意一些,而且,他也不觉得她会愿意送他亲手写的字。   林呈有些遗憾的又多看了那字几眼,果然,即便他如此喜爱,向来善解人意的她也未开口提起赠字之事。   不过,以此为开篇,接下来两人聊得倒还算不错,虽然这其中林呈蓄意迁就的成分较多,但难得见上一面,能相谈甚欢已经足够慰藉。   海棠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自家姑娘身旁,看着这位林世子言笑晏晏的脸,手指不自觉的颤了一下,夫人上次同她说的她句句都记在心里,姑娘年纪越大,该忌讳的比从前更多,尤其是如今正值婚嫁的关键时刻。   虽说林世子不错,但很可惜,四爷和夫人不会同意的,且姑娘对这位也无意,再加上对方如今越来越明显的心思,回去是时候提醒下迟钝的姑娘了。   想到姑娘,海棠视线落在自家主子身上,比起林世子眼中就快溢出来的情意,自家姑娘迟钝得可谓是全然未察觉那丁点儿暧昧心思,双眼再清明不过。   看到这样的主子,海棠有些心累,她觉得夫人说得对,若靠姑娘自己,这婚事大抵是完全没希望的,说是不讨厌嫁人,一切都由姨父姨母做主,可四爷和夫人从前暗地里创造了那么多机会让姑娘去相看了解年轻公子们,结果姑娘人是看到了,却半点儿没往心里去,跟看那些姑娘们也差不多,该夸就夸,该赞就赞,稳重成熟得跟个长辈似的,却从不见情窦初开模样。   海棠觉得,她当真是想不出来自家姑娘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姑爷,恐怕夫人心里为此也愁得慌。   这日姚青同林呈也算是相谈甚欢,恰逢戍卫营休沐,闻程就选择了呆在庄子上陪妻子,林呈在这里多呆了半日后就去了自家庄子,相约有空了一起相聚。   沈蕾注意着表妹和林呈之间的互动,见晚晚还是那副对情爱完全不开窍的模样,一时满意又不免担忧,只是这番慈母心肠却是不好对表妹说了,省得反而点醒她导致节外生枝。   倒是两天后姚青要回京时,林呈也说有事要回去,两人顺路,他正好可以做个护卫一同回京。   对此闻程很是赞同,拍了好友肩膀就感谢他的心意,沈蕾犹豫了下,也选择了答应,若是抗拒太过,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   将表妹拉到一旁细细叮嘱后,沈蕾才依依不舍的送别了姚青,自从她怀-孕后,和她待得最久最亲近的人正是表妹,或许是这阵子心绪多愁善感的关系,不过是要小小分别几日,她居然就不舍得很,看得自家丈夫都有几分吃味了。   姚青告别表姐,同林呈一起踏上了回京的路,林呈说是护卫,果真就一路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做足了守卫姿态。   天气热得很,姚青不想给人添麻烦,接连劝了几次,然而林呈态度坚定,始终不应,最后她只能舍了两坛准备送给姨父的好酒,算是答谢。   烈日高悬,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城门,姚青不欲再同林呈一起,所以直言告别,“城门到了,多谢林世子一路相送,我们就此告辞,日后有机会再见。”   隔着马车帘幕,看不到人,只能听到少女温柔清爽如涓-涓泉流的嗓音,林呈压下心中不舍与遗憾,同人道别。   城门下,正巧一辆华贵马车缓缓驶出,侯府的车夫同林呈往旁边让了让,错身而过时,姚青看到马车上面八皇子府的徽记,不免挑了下眉。   马车缓缓驶过后,两路人马分道扬镳,各自入城。   远处马车中,一身浅绿月华裙的美艳女子撑着额头懒洋洋开口,“刚才那辆马车里的人是宣平侯府那个?”   玲珑对自家姑娘的心思再了解不过,虽然不清楚为何她看不顺眼人家府里一个甚少打交道的远房表姑娘,但还是老实道,“确实是姚姑娘的马车。”因着自家主子的关系,玲珑对那位表姑娘也还算了解,至少那辆她出门常坐的马车是熟悉的。   杨婉抚了抚鬓间的珍珠发簪,白-嫩手指与艳红指甲相互映衬着越发好看,她嘴角勾起,似想起什么喟叹道,“说起来大公子出京也有两年了,这姚姑娘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时间过得倒是挺快。”   不明白姑娘为何提起这个,玲珑也不敢擅自接话,自从入了八皇子府后,姑娘的脾气时好时坏,好起来时赏赐恩宠多得骇人,坏起来时打死个丫头眼也不眨,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早就如惊弓之鸟,绝不敢自作聪明。   见丫头不接话,杨婉也没生气,只是娇笑着道,“说来我同姚姑娘还有几面之缘,正巧咱们家里也有到了年纪的公子,跟府里传句话,就说姚姑娘人美品行佳,进门后必是个好媳妇,不妨让人上门去求娶,也算是一桩好姻缘了。”   玲珑领了吩咐,很快安排下去,眼见着自家主子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脸上没了之前被王妃当面训-诫的郁气,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不论如何,姑娘心情好是最好的。   不过,若是姑娘继续仗着八皇子的宠爱同王妃这么对着干,旧事重演的机会多得是,她们这些身边人依旧要活得胆战心惊,一时间,轻松过后,玲珑又再度担忧起了前路。   若是可以,她当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只是王妃那里也多变数……心里叹口气,玲珑觉得自己还是再想想吧。   ***   姚青回了侯府之后,在侧门处见到了专门出来接她的姨母。   林氏见到人就赶忙过来牵了手,她一迭声的问了许多关怀话,姚青乖巧的一一回答了,顺便将表姐的情况也说了一遍,换来林氏满脸感叹。   “若是没有晚晚,你表姐也不知要让我多操多少心,你说你,比蕾儿小几岁,和你表哥一般年纪,却从来只有让我省心的份儿,姨母当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姨母和我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难不成心里不当我是一家人?”姚青佯装不快,开口撒娇。   “好好好,是姨母的错,和我的晚晚说这些不着调的话,走,咱们赶紧回去歇歇,你一路入京,这会儿恐怕又热又累,姨母可不敢让我的晚晚再受委屈了。”   姚青梳洗换衣歇过之后,带着丫头去了花厅见姨母,这次她临时回京,也是林氏说有事同她商量,她这才舍得丢下表姐回来,不然只怕还会在庄子上呆着。   林氏将一干丫头遣退,倒了杯解暑的凉茶放到姚青面前,笑着道,“我听海棠提了一句,说是永安伯府那位林世子送你回来的?”   姚青点头,“在表姐那里遇到,说是也要回京,就顺路一起了。”   林氏点了点头,面上显露两分犹豫之色,似是在揣摩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她还未思量出结果,就对上了外甥女清澈明净的眼神,心头一动,突然就没了犹豫,选择了直言,“晚晚,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姨母这两年一直在考虑你的婚事,这你是知道的吧。”   “嗯,我知道。”听出姨母的话音,姚青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不嫁人,在考虑要嫁什么人时,她心里早就有了主意,正如她同表姐所说,一定要一桩两-情-相-悦的婚姻,也正因为如此,在她的婚事上,姨父姨母顾虑更多。   姚青不介意自己晚嫁甚至低嫁,只要符合她所想,她愿意担负风险。   林氏拍了拍姚青的手,叹了口气,“姨母跟你说实话,我是不舍得你嫁太远的,选的人家肯定是在京中,但京里你也知道,高门大户多,可能门第上不会太好,不过在选夫婿选人家上,我同你姨父是一定要选一个品性端正家风清正的人家的。”   “我知道姨母是想就近照拂我。”姚青很理解两位长辈的心思,毕竟,无论前世今生,这些亲人都一心护着她,上辈子姨母愿意沈惟铮,未必没有这层考虑,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有事情能全然顺心如意。   林氏满脸欣慰,“你能理解姨母的心意就好。”   “晚晚,姨母问你一件事,你别嫌唐突也别害羞,”林氏放柔了声音温声道,“咱们母女俩说话,你尽管实话实话就好。”   “姨母放心。”姚青道,“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傻孩子,哪有那么严重。”林氏摇头失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姨母只是想问你,你对永安伯府那位林世子,是否有意?”   这话一出,姚青满面意外与惊讶,她完全没想到自家姨母想问的是这个,“姨母怎么会如此想?”   看外甥女表现,林氏突然觉得自己问的这句话有些多余,但既然问了,直接借机挑明也好,“晚晚,可能你没注意,但那位林世子确实对你有意,这件事你表姐也知道,你和林世子认识也有两年,他人确实也不错,所以这话姨母确实得问问你,你对他,果真无男女之意?”   姚青早就被她和林呈扯在一起这件事给炸蒙了,等听到姨母这样问,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给出了回答,“不可能有的!”   她的态度与语言太过斩钉截铁,倒是吓了林氏一跳,之后又有些好笑,不过是两句问话,这孩子就跟被扯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跳脚,也是有趣。   “既然无意那咱们就不提了。”林氏道,“虽然人不错,但家里门第高后院又麻烦,就算你今日告诉我说你对他有意,姨母也是不会同意的。”   “我真的没有!”姚青少见的羞窘交加,林呈在她看来就是纯粹的好友,突然被扯进她的婚事和男女之情,只让人莫名尴尬。   林氏见外甥女少见的犯了急脾气,赶忙出言安抚一番,等人情绪平稳下来才继续道,“虽然你对他无意,但那位林世子不然,为了避嫌,你成亲前暂且同他远一些吧,他家里长辈难缠,姨母担心横生枝节影响你名声和婚事,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我明白的。”不用林氏提醒,姚青也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人保持距离了,别说她同林呈之间没什么,就是万一他真如姨母所说,她也绝不可能有半分意动。   毕竟,这事情无论怎么想,都太尴尬了。   为了赶快揭过林呈这一茬,林氏迅速切入今日的目的,转移话题道,“晚晚,你现在有心仪之人吗?”   姚青喝了口凉茶压下脸上热意,“没有。”   “没有就好。”林氏松了口气,“没有的话,姨母接下来的话就能说了,我同你姨父为你相看了一个年轻人,他是你姨父礼部同僚的嫡次子,书香世家,家风清正,本人聪敏有才,品行端方,是个不错的人选,你若是愿意,抽空见上一面,相看相看。”   听到这话,姚青心口跳了下,姨母态度认真郑重,显然很看重姨父这位同僚之子,对比之前对林呈的态度,她有种感觉,若无意外的话,姨父姨母都是很中意这人的。   沉默许久之后,姚青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听姨母的。”   她声音有些干涩,还有些飘忽,这句话说出来后,一时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如释重负,只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的命运越来越不一样了。   得了肯定回复的林氏肉-眼可见的心情好了许多,大抵她是真满意自己同丈夫选中的人,只温声笑道,“你姨父同僚家姓谢,他的嫡次子名叫谢真,之前在外游学过两年,去年才回京,虽说现在只有秀才功名在身,但明年若下场,举人进士不在话下……”   姨母一番话姚青最后听进耳里的只有“谢真”二字,若她本来还有几分迟疑担忧,这会儿心思就转到了别处。   虽然有些意外与久远,但谢真这个名字她确实是知道的,上辈子,到了年纪姨母替她相看婚事时,提过的那人正是谢真。   一时间,姚青都不免感叹这奇妙的缘分,谁能想到这辈子姨父姨母还会看中这个人呢。   她同曾经的谢真应当是有几面之缘的,在意外嫁给沈惟铮之前见过两面,只是还未有什么结果,就出了落水被救之事,之后沈惟铮求亲她许嫁,两家的事也不了了之。   后来多年后偶尔有一次同姨母聊闲话,她感叹谢家子天资不凡,言语间隐隐还有几分两家亲事未成的遗憾,只不过说了两句后觉得不妥,就打住了话茬从此不再提。   姚青对谢真这个人的印象仅止于此,或许是因为两家曾有过议亲的意思,她不止没关注过谢真如何,隐隐还有几分避讳,毕竟,她向来想得多,不想因为些许小事同沈惟铮起了嫌隙。   现在,这么多年后,谢真这个年轻人兜兜转转又将走到她面前,姚青感慨之余,对相看之事倒没之前那么抗拒了。   天色渐晚,侯府中姚青不辞劳苦的亲自下厨给姨父姨母做了之前设计的荷香宴,连连获赞。   京外官道上,马蹄声阵阵,一路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帝京城门下的人勒住马缰,在路口处停下。   天边晚霞只剩余光,晦暗天色中,沈惟铮看着熟悉的故地,缰绳一甩,直奔城门而去,“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努力_(:з」∠)_多给自己一个亲亲   月底了,求亲们灌溉营养液   这是我吃面时突然想起来的   鬼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o(╯□╰)o 第41章   自从答应了姨母同谢家相看之后,姚青就开始忙了起来, 当然, 忙碌的主要是林氏,她是被忙的那个。   挑选衣服首饰, 试用新脂粉, 和谢夫人定日子定地点, 每日里风风火火,脸上带笑,任谁一看都知道她心情甚好。   沈四爷拿着钓竿坐在临水的亭中垂钓,看妻子在旁边忙碌,笑着朝姚青递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手上鱼竿动了动, 姚青赶忙拉起, 就见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好不可怜,她把鱼重新扔回湖里,视线略过自家姨母, 好笑又无奈。   当年表姐嫁给闻程时姨母似乎都没这么紧张, 按说她该受宠若惊的, 只是上辈子已经有过一遭, 如今再来她自然是安之若素了。   最后,林氏同谢家商议过后,决定以明水寺求佛的名义相约见上一面,让两个孩子认识一下彼此。   于是,在初九那天,林氏带着姚青出门去了明水寺, 若不是怀-孕身子重,沈蕾也想一起,好不容易能见到母亲口中那个各方面都不错的未来妹婿,由不得她不在意。   寺庙门口两家人“碰巧”相遇,谢夫人热情相邀,林氏顺水推舟,两位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进了庙门,后面沈四爷同谢大人含笑走在一起,打眼一看就是关系不错的两家人,至于那位面容清俊温文尔雅的谢公子,态度自然且沉静,恭敬不失亲和。   姚青走在姨母身侧,并未随意张望,只安静微笑着听脾性爽朗的谢夫人说话,等进了内殿上过香往后殿走时,谢夫人对她的夸赞已经一句接着一句,且听起来格外真挚。   林氏心情也好,虽然她自觉自家孩子十分不错,但对外人的夸赞还是要推辞一下的,“小孩子家家的,当不得夫人如此夸赞,再说下去我们晚晚都要害羞了。”   “好就是好,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而已,不过年轻姑娘脸皮薄,确实受不住咱们这么直白,”谢夫人笑道,“但你我也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哪能不清楚小姑娘的心思,长辈多哄两句她们心里且高兴呢,就许晚辈对长辈甜言蜜语,还不许咱们多疼疼小辈了?”   “谢夫人知情识意,通情达理,我不及你。”林氏笑道,“不过说起疼爱小辈,咱们都是一样的心思,我看谢家两位公子也俱是才华出众品性绝佳之辈,当是谢夫人教子有功。”   两人彼此一番吹捧,气氛愈加和谐,等到了后院禅房时,彼此关系似乎好到只差互相引为知己了。   沈四爷同谢大人去了别处赏景饮茶,禅房中谢夫人拉着姚青坐在自己身边,笑语晏晏道,“我是喜爱-女孩儿的,只可惜家里就两个臭小子,若是日后家里能有晚晚这么一个招人疼爱的姑娘,我得疼到心坎儿上去。”   虽说彼此心知肚明今日来意,但谢夫人这话也太直白了,姚青不确定上辈子是不是如此情形,毕竟时间太过久远,她早就记不太清了,但谢夫人这番热情做派只见诚挚不见谄媚,并不显得唐突。   她端庄持重,落落大方,偶尔接话或安静羞涩一笑,愈发让谢氏喜爱。   等两杯茶过后,谢夫人开始把人往外撵,将两个年轻人凑作堆,“我同你林姨坐在这里喝喝茶,你们年轻人心思活泼,就不必在这里陪我们了,出去转转看看风景,听说寺里桃子最近都熟了,你们愿意的话就去凑个热闹,或者去莲花池和后山转转都行。”   谢真领了母亲吩咐,同两位长辈告辞,同姚青一起出了禅房。   和不认识的人在一处并没什么,前提是这人不是相看对象,姚青心里到底有点儿不自在,只安静走在谢真身边,不言不语,并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比起她的沉默,看起来沉静温雅的谢真反而显得健谈许多,“姚姑娘,夏日炎热,我们就去莲花池逛逛吧,那边有个避风亭,坐在亭中即可赏景又可避暑,算是个还不错的地方。”   虽说姚青心态上没有那么主动,但也并不消极,因此欣然领命,应了邀请,“好。”   ***   姚青记忆中的谢真早就模糊不清,今日一见这个年轻人,才发觉他相当不错。   不只是温雅的气质与清俊的容貌,最重要的是谢真身上有一种见之亲和的气息,让人难生恶感,她努力回想,发现当年的他和现在并无太大区别。   这是一个和沈惟铮截然不同的年轻人,在姚青眼里,两个男人几乎是截然相反的。   漫步在林间小道上,两侧是充满佛香的殿宇与廊道,大概是担心她无聊,谢真时不时会开口说上一些此间典故,年轻人清朗柔和的嗓音飘荡在林间,莫名多了几分温馨。   姚青向来是投桃报李的,对方态度亲和,她也欣然捧场,时不时参与其中,到最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总算不像之前那么冷寂尴尬。   海棠拖着另个丫头渐渐同自家姑娘拉开距离,说到底今日是姑娘的大日子,这位谢公子看样子也是个不错人物,她们这些碍眼的暂且别不识趣的打扰两人了。   等到了避风亭时,这里正巧无人,亭子下面是景色出众的莲花池,姚青同谢真进了亭子,丫头们守在远处,并未上前打扰。   亭中,气氛尚好的两人各自落座,彼此相对。   大概是面对面的距离太近,且对方眼神明亮,从容不迫直视她,姚青心里多了一分拘束,“谢公子何故如此看我?”难道是她脸上不小心沾了什么脏东西?   谢真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姚姑娘很好,是在下的问题。”   姚青疑惑不解,谢真笑意温和,极为自然的开口,“姚姑娘令人见之忘俗。”   冷不防就听到这么一句夸奖人的话,姚青先是哑然后觉好笑,“我倒觉得谢公子同谢夫人脾性相似。”都是这么直白的喜好夸人。   “家母十分欣赏姚姑娘的品貌,曾多次在家中提起,”谢真道,“家母那些话也并非虚言。”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前来相见。   “谢公子客气了。”姚青直视着这个与她想象中极为不同的年轻人,眼神柔和,“谢夫人同谢公子脾性热情坦率,也很令人神往。”   姚青并非说客套话,无论是谢夫人还是谢真身上都有一种她这种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那种只有在幸福家庭中生活的人才有的一种天真纯稚之意。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自然心向往之。   谢真愣了下,随即笑开,“姚姑娘也是个难得的坦诚之人。”之前就觉得了,现在不过是真真正正确认,他眼前的姑娘,确实和别个不同,他和母亲的眼光没出错。   姚青觉得,认识谢家人之后,她就陷入了不停被夸然后互夸的怪圈之中,然而偏偏大家彼此诚意十足不见虚伪做作,也算是很有趣了。   “听说姚姑娘喜欢制香,我在外游学时碰到寻到一本古籍,上面有残缺香方,姚姑娘若是不嫌我唐突,我想将之赠予姑娘,闲时做个消遣。”谢真道,“不过古方残缺,怕是有些遗憾。”   “谢公子客气。”姚青犹豫了下,选择了接受对方的心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能得姑娘喜欢就再好不过了。”谢真笑了笑,态度比刚才稍显亲近。   看着对方脸上的温柔包容笑意,姚青神情恍惚了下,此刻她有一种,自己的人生真的在缓缓改变的感觉。   如果是眼前的谢真和谢家,那她日后的人生,一定会和从前有很大不同吧?   即便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冲动,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遵循自己的选择走下去。   态度亲近了那么一点之后,两人之间再谈天说地就慢慢少了拘束与顾忌。   谢真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姑娘,眼中笑意深深,最初只是从父亲和母亲口中听到她,因而有着不错的印象,后来是从沈大人口中了解的多一些。   长辈们闲谈的公事与杂事里,她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话题,但每次涉及必然不乏称赞,无论是操心关爱两位长辈,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体贴懂事,照顾同辈的表哥表姐,她频频出现,每次都是赞誉加身。   那时候他就在想,得是一个怎么样优秀的姑娘才能被如此称赞呢,他有些好奇,也心有好感,但从未表露。   直到那次在城门口遇见她救人,心有触动,再然后就是碰巧听到旁边车夫和丫头的话后确认眼前人乃是心中好奇思量许久的心上人。   世间因缘如此奇妙,由不得他不在意。   至此,心中惦念,求来了今日的一面之缘。   在见过她同她接触之后,谢真终于觉得,自己此举殊为明智。   ***   避风亭之上是地势稍高的坡地,坡地上松柏杨柳郁郁葱葱,满目的绿意几乎遮掩一切,更别提蓄意藏身其中的人。   此时,沈惟铮就带着两人藏身其中。   比起关心此行公务的其他两名骁龙卫暗卫,沈惟铮视线与心神都聚焦在下方那对青年男女身上。   她和两年前他离京时早已截然不同,乌发雪肤红唇,如盛开的桃花般艳烈灼人,一下子扎了他的眼,然而,他惦念许久的她决不该在此时此刻同一个陌生男人如此亲昵笑谈……   沈惟铮握紧了剑柄,他想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 第42章   一路马不停蹄回京,先进宫后入骁龙卫, 几天下来平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京里京外来回跑,这些身体上的诸多劳累都没让沈惟铮心绪波动分毫, 但在此时此刻, 看着下面亭中两人, 听着入耳的声声语语,他发现,自己的脾气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他耳力出色,即便隔得远也能听到两人交谈,无论是丝毫不打算掩饰的夸赞还是意图亲近的亲昵, 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手中剑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本还在低声交谈的两个暗卫察觉到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脊背寒毛直竖。   两人彼此交换着不明所以的视线,一头雾水, 但到底顾忌这位新上司, 一时间噤若寒蝉, 不再提寺中之事。   站在原地的沈惟铮纹丝不动, 他所在的位置,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至于那个陌生的男人,被树木枝叶挡住不露分毫,于他来说,这或许是好事。   毕竟, 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始终保持冷静与理智。   他今日来明水寺是为公事,回京后他奉皇命彻查甘州冒赈案,可谁知这其中水深得很,竟然还牵扯到国子监监照弄虚作假,一连串关系查下来,结果现在竟然牵扯到了皇子们私底下卖官鬻爵横征敛财,眼见着,这案子查下去,朝堂内将水浑得不能再浑,人人自危,皇子党危如累卵,帝京风雨欲来。   作为事涉中人,沈惟铮并不想在自己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连累他人,他的敌人不是边关那些西戎贼寇,而是随时都有可能背后拖后腿捅自己一刀的同僚与上司。   可以说,除却御座上那位帝王,他周遭举世皆敌,就算是那位一力支持他彻查大案的帝王,或许也会因为牵扯太深雷霆震怒从而选择兔死狗烹,毕竟,这样的事他从前并不是没做过。   对于这些上-位者而言,对错有时候并没那么重要,唯有权势与利益,才是永恒。   就如同对他而言,手中刀才是依靠。   今日来明水寺本是意外,是为了五皇子门客同甘州总督幕僚秘密约见一事,事关冒赈账本,任何人都不敢轻忽,所以他奉了都督之命亲自带人来盯着。   然而,事有凑巧,林氏同谢家约的也是今天,更别贴姚青同谢真-相见之事被沈惟铮撞了个正着……   此刻,沈惟铮面色冷然,眼神幽深,他目光钉在她身上,须臾不移,像是有两团火焰在暗暗燃烧。   姚青不自在的移了下-身子,或许是她的错觉,但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太过鲜明,她无法不在意。   视线与目光有意无意的将周遭来回看了几遍都探寻未果,她只能劝慰自己是想多了,但那种鲜明的不适感也让她再无法安坐下去。   “谢公子,外面风大,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姚青找了个借口,她对谢真没意见,但这里却不想再待下去,即便那可能只是错觉。   谢真愣了下,随即起身道,“是我疏忽了,这会儿风确实有些大,我陪姑娘回去。”   两人出了避风亭,海棠她们快步迎上来,一行人往禅房走去。   坡地上,层层树木掩映之中,沈惟铮终于看到了那个觊觎她讨好她的男人,即便隔得远,他依旧看清了那个人的形貌。   温文尔雅,清俊斯文,确实是年轻姑娘们容易心仪的男子,然而,他只看一眼就皱了眉头,陡然出现在胸口的厌恶是如此强烈,盘旋不去,甚至还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嫉妒滋味。   这是多年后第一次,沈惟铮再次如此强烈的品味到了嫉妒的味道,和当年他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名义上的二叔实质上的父亲满面笑容与喜爱的抱着弟弟妹妹时一样。   不,比那更甚,至少他不会想要对那两人拔刀。   远处传来约定好的信号,身后两名暗卫低声开口催促他动身离开,沈惟铮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两人相伴而去的背影,转身大步离开。   不急,他还有时间和机会,毕竟,这样的情形他早已预见,杀手锏,他并不缺。   ***   明水寺这次的相看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最后分别时两家人连说带笑,对彼此的满意可见一斑。   送林氏同姚青上马车时,谢真专门上前多说了几句话,林氏心中对这个年轻人是很满意的,否则也不会三挑四拣磨蹭到现在才给自家-宝贝外甥女寻摸-到谢真。   长辈看晚辈是越看越喜爱,等两人话告一段落时,林氏脸上笑只比来之前更加灿烂,看得沈四爷心里都有些犯嘀咕,这小子以后若真做了他外甥女婿,那岂不是太过讨人喜欢了?   和林氏说完话,谢真这才转向姚青,“姚姑娘,过两日有空了我想请夫人和姑娘一起去游湖,湖上凉快清静,既能喝茶听曲,也能欣赏湖光山色美景,不知姑娘能否应允?”   马车中,姚青看向笑而不语的林氏,“姨母的意思?”   “晚晚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林氏小小的揶揄了外甥女一把,她算是看出来了,晚晚这孩子迟钝,不推上一把是不行的,正巧她同谢真这孩子还算相合,多接触一下并无不可,毕竟是日后过一辈子的大事,总得让两个孩子心甘情愿情投意合才好。   姚青有些无奈,略想了想,还是给了谢真回复,“多谢谢公子邀约,到时我同姨母一定赴约。”   马车外,谢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轻快,等宣平侯府的马车彻底消失后,谢真这才上了自家马车。   谢夫人同丈夫笑看向自家儿子,“约到人了?”   谢真笑着点头,“嗯。”   “难怪这么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谢夫人推推身旁的丈夫,“像你年轻时候。”   谢大人捋着胡须,无言笑叹,少年初识情滋味,且随心吧。   ***   回府之后,姚青不意外自家姨母要同她来一场深谈。   夜色晴朗,天上一轮弯月高悬,密密麻麻的星子洒满天空,姚青踏着月色,端上冰镇好的甜汤去了花厅,果不其然,林氏早已好整以暇的笑吟吟坐在那里,看到她时,眼睛都亮了下。   喝着清凉去暑的美味甜汤,林氏主动道,“晚晚,说说看,今日-你对谢真印象如何?”   姚青搅着碗中的甜汤,似是在思考,继而缓缓道,“还好,他人不错,脾性温和,能说得上话。”   林氏看着自家外甥女,心中忍笑,要知道从前晚晚夸赞别人家孩子时总有种置身事外的老成感,她从不与别人攀比,也少有嫉妒争强之心,本来她还担心今日只怕又是一次旁观者清,谁知道这孩子当真有在认真考虑。   虽说话语含糊,但态度摆在这里,就林氏来看,晚晚对谢真这个孩子的印象只怕是相当不错。   既然不错,那就好办了,“那你们再继续接触看看,回来前他不是邀请咱们过几日去游湖吗,到时候你们多相处相处。”   姚青笑着点了点头,“好。”   林氏觉得,日后同谢家的往来走动可以多一些了,虽然本就因为沈四爷同谢大人是同僚好友两家来往颇多,但若按亲家来算,这关系还可再亲近一些,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要努力把握好谢真这个她眼中的好夫婿,为外甥女多些保障。   晚间,沈四爷回房就见自家妻子满面春风,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让他牙酸,“怎么,晚晚看中那个臭小子就让你这么高兴?”   “说什么呢!”林氏娇嗔丈夫一眼,让丫头取下头上发簪,准备歇息。   沈四爷遣退丫头,自己给妻子取了首饰,就今日之事说了两句后,突然间改换神色轻声道,“晚晚的婚事,若是可以,暂且先别那么着急定下,京里最近不太平,可能有大事发生,保险起见,咱们两家先等等看。”   对丈夫的话自来信任,林氏见他神色凝重,不免有些担忧,“很严重吗?会不会影响到咱们府里?”   “咱们家现在这么低调,你不用担心,就是晚晚的婚事,我觉得不好赶在这个关头,怎么说都要取个好意头。”沈四爷安慰妻子道。   “那倒也是。”想到宣平侯府这一家子“无能”人,林氏放下心来,这府里爷们儿没几个着调的,女人们也只是在家里兴风作浪,就算真想掺和朝廷大事,这一家老弱妇孺别人也看不上,至于唯一有出息的大公子,人还在西北守边杀敌,想来是没什么事的。   倒是晚晚,“你也算是提醒我了,晚晚的婚事确实要取个好意头,若这阵子风-波不小,那就往后延延吧,正好两个孩子还能多相处相处。”   看着妻子无忧无虑模样,沈四爷心中叹了口气,没敢将实情道出,推延晚晚的婚事自然有京中不安稳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下午收到的那封信。   阿铮的字他再熟悉不过,但半年来声讯几近全无,突然来信一封却只让他推迟晚晚的婚事,他疑惑心惊之余,难免顾虑重重。   晚晚和阿铮,客居侯府的表姑娘和未来承袭明英侯爵位的世子,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两人会牵扯到一起,且阿铮此去西北两年多,和晚晚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想都不该突兀的牵扯到晚晚的婚事上。   在书房思虑了许久后,他只能认为是阿铮身边有人想求娶晚晚,大概是听说他们正筹谋着为晚晚定亲,所以托阿铮开了口。   只是阿铮那边大概也十分紧急忙碌,整封信上只有那么一句话,虽墨迹酣畅淋漓但也足够草率匆忙,想来,他既然这么说,过阵子定会有空闲处理此事,抑或者能回京一趟。   沈四爷心下考虑着种种可能,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沈惟铮开这个口,不为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   毕竟,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外甥女嫁进侯府,即便有他们在,也麻烦得像个火坑一样的宣平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不爆更不行了QAQ要加油啊   距离男主重生还有四个大剧情点,我会加快剧情进度的! 第43章   盛夏的夜,漆黑天穹中满布星子, 冷月高悬, 淡淡的月光薄纱一般打在窗棂上。   泛着甜暖馨香的闺房之内,姚青眉头紧皱, 久违的再度陷入了交错杂乱的梦境之中。   时间太久, 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发生的事了, 她正坐在正堂中处理着家事与庶务,就见沈惟铮带着一身风雷气势汹汹的进了门。   生气动怒的沈惟铮谁都怕,她也毫不例外,这样一个身居高位一身杀戮之气的武将满身煞气直面而来,足以吓软所有人的腿。   顷刻间, 得了吩咐的仆人们就退了个一干二净, 而姚青作为这人的妻子与侯府的主母,即便心里同样胆战心惊,也必须撑起面子上前安抚。   然而, 还未等她试探一二, 就被沈惟铮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呢, 滔天的怒火, 厌恶,不屑,甚至还有两分不加掩饰的憎恨,那不像是看着相携相伴的妻子与家人,倒像是在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仅一眼,就定住了姚青的脚步, 她心口发涩,头皮发麻,疑惑不解的同时觉得自己被扎了满身鲜血淋漓的刺。   她该问的,问她的丈夫为什么生气,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的看她,为何如此莫名其妙,为何如此让人气恼愤怒。   然而,她最终却一字未能成言。   不想问,问不了,问不出,这就是她面对沈惟铮时经常有的三种状态。   有时候知道的多并不能让人开心释怀,所以不问最好。   面对着沈惟铮,她有太多焦灼难言与顾虑,所以问不了。   然而即便她跌了跟头后不知悔改,仍旧不识趣的想要去摸清他的想法与脾气,实际上却并不能得到期冀的答案……这是问不出。   沈惟铮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团复杂的谜,她一直想要看清读清这个枕边人,却屡屡失败,最后只能作茧自缚,自欺欺人。   没有人能平平顺顺的一夜之间长大成熟,如果真如此,那只能说明此前早已积累够了伤痛与残酷。   她就是这样在沈惟铮身边长大的,从少女到妻子再到母亲,他引领了她的路,同样也给了她足够多的磨难与伤痛。   梦里,姚青站在她的丈夫面前,看着处于盛怒之中的他。   即便到如今,她都不清楚这人为何发怒,但对方愤怒的结果,她却是全然承受了的。   透过自己的眼睛,她看着沈惟铮,看他握得她腕骨发疼,看他牵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回房。   被甩到床榻上时,发上的簪子刺了她的头,疼得她双眼发热,含-着怒气被扔了满地的首饰,清晰干脆的裂帛声,还有毫不留情的粗-鲁啃咬。   血腥味那么重,有她自己的,也有沈惟铮身上从来盘桓不去的,她没有询问的机会,也没有辩解的空隙,就像是早就被定罪的囚犯,只有承受惩罚这唯一一个选择。   这是令人太过讨厌的回忆,她那时厌恶,如今依旧,只是她从来抗争不过这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就像她活着的路从来都被他左右。   凌-乱的长发被揪扯着,大抵是头上有伤口,她终于没能忍住疼,胡乱的伸手去抢夺自己被男人卷在手里的头发,恨得口齿间血迹斑斑。   她是真的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男人满意,才能在他面前活得轻快一些,没这么多负累。   “姚晚晚!”沈惟铮念着她的声音里都含-着几分咬牙切齿,仿佛她多么无恶不赦。   一声声里,姚青被动承受着,心里咬牙切齿的叫他无耻之徒,衣冠禽兽……   即便在梦中,这也是一场难言的折磨,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在那个昏暗的充满了血腥与狼藉的房间里,姚青昏昏沉沉的磨难终于过去。   终于能闭上眼时,她想,她再不会像此刻这样恨他。   从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长久的冷战,姚青再不去看不去听不去管和她同处一个家的男人做什么想什么,在她眼里,只有她自己和两个孩子。   当沈一站在门外略带谄媚的同她交代今日自家主子又做了什么事时,姚青正在心腹丫头和嬷嬷满是担忧的眼神中,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喝着苦涩的避子汤。   她那时候多恨多厌恶沈惟铮啊,厌恶到她那么喜欢孩子,却绝不愿意自己再生下他的血脉。   更甚者,如果真因为那一次有了孩子,她可能都会连带着迁怒那个无辜的孩子。   她不想这样,无论是自己还是孩子,都不该为一个男人的卑劣承受如此的苦难,所以她选择未雨绸缪。   即便她知道沈惟铮一定会想要她生下孩子。   本该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且在冷战过后出现一对富贵人家里再常见不过的同床异梦的夫妻,但时值西戎犯边,沈惟铮就这么再度去了边关。   或许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等一年半后沈惟铮回京时,这件曾经成为夫妻冷战源头的过往之事就这么被静静的揭了过去。   她不提,他也不提,两人心照不宣的就这么选择了视而不见,不如此,他们平静生活的假面一定会崩裂。   给予她冷静的时间太久,姚青心中早无冲动,她有孩子,有亲人,有责任,有精心苛护才筑成的小家,仅仅遵循心意任性的代价她付不起。   但一切到底是不同了,即便沈惟铮有意弥补,给了她荣耀体贴富贵,给了一双儿女他可给予的一切。   姚青想,大概是这时,她终于明白了那些年长的夫人们同她说的难得糊涂到底是何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不例外。   人想要过得好过得安心,有些时候就不能太通透太计较,所以,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强迫自己去遗忘,久而久之,竟然真的习惯了遗忘。   只可惜,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她到底要偿付自己曾经糊涂的代价。   一场令人厌恶的梦境,姚青醒来时,犹觉得心口有些犯呕。   外面天光大亮,她揉了揉烦闷的胸口,起身下床,等坐在妆奁前时,才发现手边多了个陌生木匣。   精致名贵的木匣用料考究,是她不曾见过的款式,等打开来后,里面更是珠光熠熠,晃花人眼。   一匣子的贵重宝物,在明亮的天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压得手腕也沉甸甸的。   姚青啪的一声合上了匣子,再看镜中的自己时,只看到满目的怒火与厌恶。   她太清楚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了,这样熟悉的做派,夜晚神不住鬼不觉偷入她房间还留下这些东西的人,还有那从来都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她讨厌这个味道。   如果她昨晚不曾梦到曾经的过往,今早再看到这些,她会恼会怒,会心情复杂,但不会如此恶心厌烦。   沈惟铮能平安归来她庆幸,但也仅止于此了。   这送来的战利品,荣耀与功勋的证明,他出现又消失的凭证,她只想扔之后快,再无相见之日。   东西被她勒令海棠送回了青梧院,不管沈惟铮是什么目的什么意思,不管他是喜欢还是讨厌,那都早已和她无一分干系!   ***   同谢家的相看之事顺利进行,让林氏心情松快许多,只不过想到女儿如今身怀六甲,这松快之中不免也有几分遗憾。   姚青应了表姐邀约去了城外庄子,有些意外的在那里遇到了林呈。   自从上次姨母提醒过她之后,她就注意许多,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不曾同这人有所牵扯,不过既然在表姐这里遇见,她倒也不会蓄意躲避弄得两人难堪,毕竟两人认识多年,伤了情分也不好。   只是,她的这番心思仅止于林呈在竹林蓄意拦路之后。   竹林中,风声萧萧,拦在身前的青年眼神执着,呼吸重重,“姚姑娘,请遣退左右,容我一言,我只同姑娘说几句话,绝不敢唐突。”   姚青安抚满身戒备的海棠,心下无奈,林呈这副激动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几年前拦下沈惟铮的陆怡,何其相似的情形。   “这里是武安侯府,林公子不该如此莽撞,”海棠一力护着自家主子,“若是公子有话想同我家姑娘说,何不光明正大,寻这么个偏僻地方,若是被人撞见,既有损我家姑娘清誉,对公子也不好。”   对方只差明着说他举止失当了,林呈面上两分苦笑,却也不肯退让,“我知道姑娘恼我行止不当,但今日我却有重要的事要同姚姑娘当面细说,我只求姑娘给我一个机会,之后姑娘如何恼我我都毫无怨言。”   海棠是不想让自家姑娘应下的,谢家谢真珠玉在前,无论林呈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可不想因为莫须有的事损了姑娘清誉,影响未来婚事。   姚青也是这么个想法,但林呈分毫不让,争执之下,两人最终约在了林中茶亭里,仅一刻钟的功夫,旁边不远处还有海棠等丫头紧迫盯人。   “姚姑娘,我知道你厌恶我如此行径,”林呈苦笑道,“这并非我本意,但……”   事出无奈,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知道放在心上的姑娘早到了定亲的年纪,求亲的人家一个接一个,然而母亲那里搞不定,他并不敢贸然告白心意,努力至今,家中也只有父亲一人认可他的心意,对着强势且心机深沉的母亲,他就连心爱姑娘的名字与身份都不敢随意透漏,唯恐自己给对方带来麻烦。   然而,他到底是又晚了一步。   在好友那里听说她同谢家议亲的消息后,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 第44章   谢真这个人,林呈只需稍作打听就知道这是个同样出色的年轻人, 更重要的是, 和自己家不同,谢家家世清白人口简单, 书香门第家风清正, 无论是谢大人还是谢夫人都是易于相处的长辈, 且沈大人同谢大人交情甚好,两家关系亲近,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门出挑的好亲事。   若说从前沈大人同夫人的拒绝让他有几分安心的话,谢家的出现就让林呈绷紧了神经。   毕竟,这实在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只要她看的中谢真……   浓重的危机感与被威胁感让林呈无法再保持安然, 他必须在两家亲事未谈妥之前努力一次,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若她对他有一分心意,他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上门求亲, 即便母亲不允, 他也会全心全意的为之努力, 但若她无意……   林呈看向姚青温和平静的眼神, 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副安然姿态,即便她从前待他尚算温柔。   但从前段时间起,她就有意避开,他很难不去深想这些举止背后的深意。   议亲,避开他, 待他疏远有礼,林呈咬了咬牙,还是努力露出笑来,满眼温柔,“姚姑娘,我心仪你,想娶你为妻。”   最后,他选择这样直白的一句话袒露心意,从那年桃花树下蓦然回头回头看他的小姑娘,到现在站在他面前容光灼灼的少女,他到底一步步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姚青的心从听到那句话后就往下沉,于她来说,林呈的心意从来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她甚至不免去想,上辈子这人是否也对她起过这样的心思,不过,想再多都是得不到答案的。   迥异分明的两辈子,有太多事情发生变化,不管是林呈突如其来的心意,还是沈惟铮莫名其妙的所谓看重与喜欢。   男人们,总是那么难以捉摸。   对上林呈专注且泛着异样光彩的眼睛,姚青神色平静的摇头拒绝,“林公子,谢谢你的心意,但我很抱歉。”   这话一出,林呈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他笑容都有些不自然,“姚姑娘,我知道突然说这些贸然又唐突,你可能无法接受,但我对你的心意做不得假,只要你应允,我立刻让人上门求亲,以后你进了伯府,我也会以你为重,更不会纳妾……”   话说得越来越不像样,姚青听不下去开口打断,“林公子!”   她神情郑重又严肃,一字一句咬字清楚,“我真的很感谢你这番心意,但你我二人绝无可能,我在这里预祝林公子日后姻缘顺遂,贤妻美眷在旁,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这番拒绝太过干脆且丝毫不留余地,林呈默然,脸上再无笑意,一双写满失望与哀伤的眼睛落在姚青身上,久久不肯移开。   “林公子,若无它事,我们就此别过吧。”   对姚青来说,和林呈纠葛情爱之事并不令人感到愉快,她不想再待下去,也觉得并无必要。   话说清楚之后,两人日后可能渐行渐远,虽然遗憾,但只能如此。   她刚想离开,身后林呈就再度开了口,“姚姑娘,你对我无意,是因为心中另有他人吗?”   不知为何,这话听得姚青很不顺耳,她想起当年陆怡问沈惟铮的事,不喜欢一个人就一定是因为心中另有所爱吗?   “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只和这个人有关?”姚青声音冷淡,“关其他人什么事呢?”   这话一出,林呈面色发白,既为心上人话中的不虞与冷漠,也为自己此后再无机会。   “抱歉,是我着相了。”他努力压下心间酸涩,“今日多谢姚姑娘容忍我的任性与放肆,日后不会了。”   “我也祝姑娘,”林呈顿了顿,嗓音有些发涩,“祝姑娘日后姻缘似锦,觅得如意郎君,夫妻和美举案齐眉。”   那一瞬间的激烈情绪淡去后,姚青也觉得自己待林呈有些太过冷漠,见对方低眉垂目满心诚挚轻言祝福的模样,她心中叹了口气,想起上辈子这人糟心的姻缘与后院,到底心软了。   “林公子,你是很好的人,”姚青温声道,“一直以来多谢你对我的帮忙还有心意,但我们两人之间并无缘分,你的良缘还在日后,作为同你相交的朋友,我冒昧多言两句,希望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   林呈面色好转,眼睛发亮,“姑娘请讲。”   姚青低声道,“婚姻之事虽说首重父母之命,但日后同你过一辈子生儿育女的还是妻子,自古有言,妻贤夫祸少,娶妻不贤毁三代,你作为伯府世子,日后承袭伯府,责任深重,娶妻之事上就更当慎重,只有后院家宅安宁,你于仕途之上才能走得稳妥且长远。”   “自己的人生,唯有自己才能负责,谁都无法代替你走下去,父母也不能,希望你能谨慎多思。”   念及林呈家中曾经的一摊污糟事,姚青好心提醒,但她能做的仅止于此,至于对方能不能听进耳里,改变日后的人生,她也不敢作保。   说到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并付出代价,无人能例外。   她言尽于此,林呈一番沉默过后,拱手作揖,“多谢姚姑娘此番良言,我必定记在心里,多思多想。”   姚青笑笑,就此同人告别,带着人离了竹林。   林中,林呈在茶亭中坐了许久,他掏出怀中放了许久的簪子,摸着上面的精工细作的桃花,无声叹了口气。   这簪子本该早就送出去的,只可惜时至今日,都同心上之人无缘。   只是,现如今也不算差,虽然没有夫妻缘分,但喜欢上一个好姑娘,即便被对方拒绝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更别提对方那番掏心掏肺的临别赠言。   别人不清楚,林呈却是十分明白她话中之意的,他那个家,他的双亲,日后他若想要仕途顺遂家宅安宁,少不得要早作打算。   这一切他都想得很明白,但任他再清楚,也无法抹去此刻心中徘徊不去的忧伤遗憾与失望。   年少慕艾,情真意切,被拒绝终究是一场需要慢慢释怀的伤痛。   ***   姚青在庄子上陪沈蕾呆了两天之后,就被她催着回了京,应谢家的游湖之约。   比起对林家的谨慎与抗拒,这个由父母亲自选定的夫婿沈蕾评价很高,尤其是从丈夫和唐渊那里打听出谢真的才学人品之后,提起来更是满意。   有些事情,只有嫁了人之后才能体-味一二,以谢家的环境和谢真的条件,她是当真觉得与表妹相配。   只可惜她未能亲眼见过这位风评甚好的谢家公子,但既然能从唐渊嘴里说出表里如一这句话,想来是当真不错。   沈蕾觉得,自家小表妹的姻缘大抵是要落在这位谢公子身上了。   出门游湖那日,天气甚好,虽烈日高照,但湖面上清风徐徐,一眼望去,红荷绿叶,波光粼粼,偶有鱼儿跳出-水面追逐嬉戏,清静之中自有两分热闹意趣。   湖面上,画舫交错穿行,两家人在画舫上各自寻了位置与消遣,有意无意的将两个年轻孩子凑到了一处。   山清水秀的湖光山色中,姚青同谢真坐在画舫一层品茶赏景说话,长辈们俱在二楼,时不时传出来一阵惬意笑声。   今早起床后,姚青又在妆奁前看到了早就被海棠送回青梧院的木匣子,说真的,看到这东西的一刹那,她差点没忍住将之摔到地上。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她心情受了影响,到现在都有些不快,虽说面上掩饰得很好,但情绪到底有些恹恹。   她现在就觉得沈惟铮阴魂不散惹人憎恶,若这人敢出现在她面前,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将匣子砸到他脸上。   当真无耻之尤!   “姑娘今日精神不佳?”谢真笑容温雅,“若是姑娘不介意,我给姑娘读会儿书吧,正巧近几日得了个有趣的志怪话本,读来打发时间正好。”   姚青这才察觉自己神思不安间待人有些太过冷淡,不过既然谢真出言缓和,想来是并不介意,于是,她从善如流的点了头,“公子请。”   谢真果如自己所言,在这样的山水清风之中,读起了志怪话本。   他声音清朗,语调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娓娓道来,伴随着话本中徐徐展开的奇幻神妙故事,让人享受了一场故事盛宴。   姚青逐渐听得入神,之前那些不快情绪在这些奇妙的故事中缓缓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心安然与惬意。   不得不说,谢真确实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被倍觉舒适的年轻人。   上面两家长辈听到下面动静,悄悄看了看,不免好笑,对上彼此视线时,颇有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欢喜与默契。   谢真读书,姚青坐在一旁煮茶,两人动静相宜,看起来格外相配,看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堪称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至少,唐渊是毫不客气的当着满身煞气的好友的面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 第45章   相隔不远的另一处画舫上,帷幕轻纱飘扬, 重重纱帘之后, 隐隐约约有两人相对而坐。   “阿铮,不怕你生气, 我觉得小表妹同谢真是真的很相配。”唐渊摇着折扇, 似开玩笑又似有几分真意, “虽说你也不错,但人与人之间还有合不合适这么一说,你与小表妹……”   他笑着摇摇头,未在说下去,但言下之意早已显而易见。   对面坐着的沈惟铮一身粗布灰衣短打, 形貌做了修饰, 若非露在外面的眼睛太过锋芒毕露,打眼看去就是个经常在外面跑差办事的下人罢了。   他此刻这副模样,若非唐渊点明, 只怕就是姚青在这里, 也无法轻易认出这就是她相伴多年的丈夫。   好友的话沈惟铮置若罔闻, 无论是善意抑或告诫, 他半分都不在意,一双眼睛只盯着隔在重重纱幔之后的纤弱人影,满是锋锐之意。   唐渊在一旁看着,摇扇的动作不由自主的顿了下,等身上那阵战栗之意淡去,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从边关回来的好友, 如今就连他都不敢再直撄其锋了,看来沙场是真的很磨练人,就是对小表妹来说,会有些太过可怕与麻烦吧。   他心下怜悯,却自觉无能为力,只好摆出舍命陪君子的做派,在这里同好友一起看着对方的心上人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   被认为相谈甚欢的姚青同谢真两人,此刻的话题却反而并不轻快,甚至是有些突兀与沉重的。   因为,在读完话本之后,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谢真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姚姑娘,你对日后的生活有什么想法或者期望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谢真笑容温和,神态诚恳,满是翩翩君子风度,问题虽突兀,姿态却不显唐突。   姚青愣了下,许久后才意识到眼前的青年是认真的,他在认真且郑重的询问她,自己对未来的期望与打算——关于婚嫁。   “姚姑娘对我知之甚少,我对姑娘也了解不多,但我愿意倾听姑娘的心意与打算,如果可以,日后——”说起这些的谢真到底还是有两分羞涩的,面颊泛起红晕,但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了,“日后我愿为姑娘付诸于行。”   在姚青自己都尚未察觉时,她的情绪已然紧绷,等谢真说完这席话后,她甚至是有些茫然的。   两辈子,她从不曾遇见过这样的情形,也未曾有人像谢真这样开口问她想听她说。   一时间,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何种姿态来应对这样一个态度坦然真挚的年轻人,还有面对他那颗直白诚恳的心。   谢真很快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安与失措,于是笑容更加亲切温柔了,“姚姑娘不用急,也无需不安,我只是想知道姑娘的心里话,若姑娘不想说,随自己心意就好,无需顾忌我。”   姚青那点不习惯与不安很快被安抚,不得不说,谢真的舒缓与温柔确确实实让她感到安心。   于是,有些话她也能顺其自然的说出口了,“我明白谢公子的心意。”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她顿了下,神色犹豫,“不知该从何说起吧。”   “既然如此,那我冒昧问姑娘一个问题吧。”谢真笑道,“姚姑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看着青年比之前更显明亮热烈的眼睛,姚青看着杯中渐凉的茶水,低声道,“温柔,坦诚,互相信任,彼此尊重,爱护家小,孝顺长辈。”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姚青来说再简单不过,曾经有许多年,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处面对谢真说出答案。   她希望他温柔一些,坦诚一些,能给予她信任与尊重,不要像一团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永远有如雾里看花。   她惧怕隐瞒,忽视,厌恶不被尊重与重视,不想自己前进一步是荆棘,退后一步是深渊。   这就是她想要的夫婿。   那么难。   短暂的沉默过后,谢真的脸上慢慢涌上红色,声音不知为何也有些哑,但笑容却未减半分,“姑娘的心意,我明白了。”   这番极像是在描述某人的话在谢真心里掀起波澜,他轻咳两声,压下脸上热意,温言缓缓道,“姑娘要求并不高,日后必定会心想事成。”   不高吗?在谢真眼里,姚青看到了有些迷茫的自己,明明对曾经的她来说是那么难以实现的梦想。   谢真正想打铁趁热再问些什么,谁知身后不远处突然想起一声沉闷声响,紧接着就听到有年轻女子的尖叫呼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这下子闹大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周遭画舫中人的注意,很快有人跳水救人,虽然帮不上忙,但沈谢两家人也力所能及的给予了帮助。   船舷边,姚青被谢真护在身后,视线略过那两个拖着落水之人往回游的人,定在了悄无声息捏着自己一片裙角的手上。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就那么静静的捏着衣角,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姚青忍住了想要抽回衣角的冲动,选择了沉默。   她熟悉的男人的手,是粗糙且布满茧子的,更甚者还有许多伤痕,不好看,但力气很大,也很稳。   那样的一双手,她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很熟悉。   然而从此以后,她要熟悉的,大概是此刻捏着她衣角的手了。   落水之人被救上来后,因着兴致被扰,众人决意靠岸,站在船舷边的姚青正要离开,身上却陡然好似被蛰了一下。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近处有座画舫越靠越近,似乎要同他们一起靠岸,船上薄纱随风扬起,露出同样站在船舷边的人,身材高大,姿态挺拔,似乎正静静看着这里,目不转睛。   胸口重重的跳了一下,姚青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她觉得那个人很熟悉,然而被风扬起的薄纱下是一张从不曾见过的须发茂密的脸,除了眼如寒星让人不敢直视外,从里到外都写着陌生。   但就是这个人的视线,让她浑身不适。   姚青往后退了一步,换来谢真担忧询问,“姚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姚青对他笑笑,不再去看那个陌生人,“我们回船舱吧,马上就要靠岸了。”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和她无关。   此时的谢真早已放开被他捏着的裙角,态度温柔的将人送进船舱内,姿态殷勤,笑容热情,在远处之人看来十足的刺眼。   只是唐渊很有话说,“阿铮,刚才你也听到了,小表妹想要嫁的夫婿和你可谓是天壤之别,我不知道你为何对她如此执着,但作为好友,我还是要劝上一句,强扭的瓜不甜,她若不喜你,你们日后只会是一对怨偶。”   “何为怨偶,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兼祧两房的父亲,忧郁早逝的母亲,不被重视的长房嫡子,偏心,漠视,欺辱,算计,打压,确实没人比沈惟铮更明白一对夫妻成怨偶后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迎风而立的沈惟铮,冷漠孤傲,不动声色,清风吹起衣摆,那些随风而来的话他像是听见又像是没听见。   唐渊到底是操心的脾气,没忍住多说了几句,“我和小表妹打交道这么久,实话说吧,我看她是很不喜欢你家里那些人的,平日里能避则避,不能避也决不招惹,对你们侯府的富贵无心攀附,但同样也不想陷到那个泥潭里去。”   “除了你四叔四婶他们,我看姓沈的她是一个也看不到眼里去。”这其中,可能也包括眼前这个人。   沈惟铮终于舍得收回视线,看向好友,“不喜欢不代表应付不来,那些人,她应付得了。”   唐渊觉得牙疼,不大想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他从头到尾对小表妹和阿铮之间的事就看不太明白,这两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若非关系亲近,他当真不想插手。   “阿铮,我再过几日就要下江南了,这次一去领了差事,没个几年恐怕不能回京,我现在同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是不想你一意孤行犯了忌讳惹怒小表妹,日后前路艰难。”唐渊道,“你若真想娶她,不止四叔四婶那里要说动他们,最重要的是,你得让小表妹自己应允啊。”   “我知道你好你优秀,但有时候喜不喜欢和愿不愿意和这些并无干系,你若想娶一个心甘情愿嫁你的妻子入门,做事就要讲究章法,只有小表妹喜欢你愿意嫁你,你们才能成就良缘而非怨偶。”   末了,唐渊收起笑脸沉声道,“阿铮,我希望你能过得好,日后有一个爱你护你愿意给你一个家的妻子在身边支持你。”   而不是心意被忽视被辜负被冷待,就像过去那些年艰辛走过的路一样,无人在身边爱你护你,只能踽踽独行,独自支撑。   许久之后,沈惟铮用三个字回应了好友的担忧,“我知道。”   至于知道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游湖之后,两家人又一起用了饭食,分开时彼此也算心满意足,若非沈四爷记得答应侄子的事,只怕抵挡不住谢家人热情,当场就要答应两个孩子的亲事。   幸好最后悬崖勒马,寻回理智,但这也够让人出一身冷汗的了。   他坐在马车上尚在后怕,妻子在一旁却是可惜极了,“唉,其实亲事能早些定下来也好,谢真这孩子当真不错,我看晚晚心里也是中意的,两个孩子在一处时看起来是真好,难得有晚晚愿意的,不定下来我心里都不安稳……”   林氏越说越觉得可惜,忍不住掐了丈夫一把,“你说就算咱们这会儿定亲又怎么了,京里不安稳也碍不着婚丧嫁娶,咱们两家都是小人物,我看也牵扯不上,你说你,非要再往后推,我这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晚晚的婚事要出岔子。”   林氏倒不是胡说,她心里是真不安稳,就这会儿眼皮子也直跳,让人心里直发慌。   沈四爷默默坐在一旁,听着妻子连番抱怨,其实他也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他既然答应了大侄子,实在不好违诺。   他心里对谢真这孩子也很满意,只希望这阵子风头赶紧过去,两家定了亲事,接下来给晚晚备嫁,等明年或许就能出嫁了。   夫妻两个为着婚事操心,后面马车里,姚青看着谢真临走前送她的木匣,里面有书画琴谱还有两方墨砚,和被悄无声息放进她房间里的那个截然不同。   就像两个匣子的主人。   指尖在光滑的卷轴上略过,姚青看了会儿,闭上眼睛,靠在了车壁上。   如果是谢真的话,应该会不同吧。   ***   晚间,洗漱过后,姚青带着一身水汽坐在了妆奁前,镜子里的姑娘早已长开,是她更为熟悉且看惯的自己长大之后的模样。   她慢吞吞的擦着头发,想着心事,手边两个匣子一左一右,就如同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与未来。   海棠絮絮叨叨的说着日常琐事,想来帮忙擦头发被姚青拒绝,最后只好零零碎碎的叮嘱了一通顾好身体早些安睡之类的话,这才放心离开。   姚青摸着指间湿-润黑发,视线在两个匣子上左右游移,最后,她打开了放着书画卷轴的匣子,一点一点慢慢翻看。   另外那个匣子则被胡乱推到一旁,像是被主人抛弃了一样,静静的呆在那里,再无人问津。   这天姚青睡得很早,所以半夜醒来时几乎是立刻神志清醒的睁开了眼睛,然后,在床边看到了那个夜间屡次造访她闺房的登徒子。   一身黑衣的沈惟铮站在床边,影子落在轻罗幔帐上,似夜游鬼魅。   姚青起身,哗的一声撩起幔帐,看到了一张冷漠英俊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二   最近家里长辈过世,回老家奔丧,断更了几天   和各位小天使说声对不起   心情低落,有些难受也有些混乱,大家安心看文   我尽量保持日更吧 第46章   夜色宁静,月光朦胧, 稍微有些亮光的屋内, 很容易就能看清近在咫尺的人。   姚青拢好中衣,面无表情的越过站在身前的人走至屏风前, 取下外衫披在了身上, 等将自己打理好, 她这才回头看向那位不请自来且并不受欢迎的客人。   “大公子,好久不见。”她神色冷漠,不见惊讶也无恼怒,平静得好似一场普通见面,而不是暌违许久又言行有所冒犯的前夫。   沈惟铮定定的看着她, 脸上没有半分心虚, 眉眼冷峻的模样姚青再熟悉不过。   “东西,不喜欢?”他看向妆奁上被胡乱弃置一旁的木匣,视线往旁边那个被精心归置的匣子上移了移。   “是, 不喜欢。”姚青冷声道, “既然大公子亲身至此, 那我正好可以当面归还。”   沈惟铮往前走了一步, 距离姚青更近了些,眼前的姑娘同他梦里的人一模一样,但却无那人半分体贴温柔,即便时隔两年,依旧一如既往的冷酷。   这是一副令人感到不快且焦躁的面孔,更甚者, 让他心口发闷发痛,很想拔剑去毁掉些什么。   姚青抬起头看向她曾经的丈夫,沈惟铮年纪越长,就同曾经的他越相似,无论是容貌行止还是心性,不过,唯有一点是截然不同的,那就是沈惟铮对她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的喜欢。   在腥风血雨中历练过的男人身上已经有了令人畏惧且敬而远之的压迫感与煞气,鼻息间飘荡着的血腥味是如此熟悉,让姚青忍不住皱了眉头。   她有些厌恶这种熟悉感。   对落在身上的刺人视线视而不见,她抱起妆奁旁的匣子,递至沈惟铮面前,“大公子,这些贵重东西我受之有愧,还请你收回。”   沈惟铮没有半点想要收回的打算,看了那匣子一眼道,“这是给你的谢礼。”   “谢你这两年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忙。”一字一句补上这句话的沈惟铮冷静又泰然,“有些事情真-相如何我很清楚,你不必虚言矫饰。”   即将出口的话被姚青咽回了嗓子里,对此她只是平淡道,“姨父姨母表姐表弟心中牵挂大公子,力所能及之处,我只想为亲人分忧,若是我的行为让大公子有所误会,我很抱歉,至于其他,却是没有的。”   “毕竟,”她直视眼前这人的眼睛,“我同大公子之间交情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她只差指着他鼻子说两人交情浅淡,若是他心中有什么,那也纯粹只是他自己自作多情想得多,她清清白白得很。   沈惟铮忍不住勾起嘴角嗤笑了下,笑容中几分冷嘲几分刻薄,不知是针对两人中的谁。   他没在这件扯不清的事上多做纠缠,直入主题谈起了自己所关心的事,“谢家的亲事,你同意了?你喜欢谢真,想要嫁他?”   姚青心间烦躁,眉头更是皱得死紧,“这是我的私事,不劳大公子关心,大公子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后也请大公子不要夜间不请自来,夜探女子闺房,实非君子之举。”   有些话姚青并不想挑明也不想说得太难听,前提是沈惟铮能把她的话听进去。   “这恐怕不行。”沈惟铮直言拒绝,“你的亲事,并不只是你个人的私事,你想嫁谢真,不可能。”   沈惟铮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又冷酷无情,尤其是其中透出的意味让姚青不快厌恶极了,甚至不想继续她一路粉饰下来的太平。   “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姚青冷着脸,神色难看,“我的婚事何时轮到大公子置喙了?”   “你是明英侯世子,是沈家大公子没错,但我姓姚,是姨父姨母的外甥女,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来插手干预我的婚事,还是说我想嫁谁不想嫁谁要听你一个姓沈的外人?”   “沈惟铮,你看清楚,这里站着的不是你手下的士兵,不是你的附庸和随从,更不是对你有所求的什么人,所以,别和我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姚青退后一步,摆出送客姿态,“大公子,请回。”   她冷脸说狠话的姿态,于沈惟铮而言是莫大的刺激,像是心头发-痒,引诱着他越过界限去打破她筑起的城墙,又像是心间剧痛,不堪忍受到必须狠狠的抓-住她才能一解心焦。   他本不愿这么粗-鲁的,沈惟铮想。   然而,身体比理智先行一步,他抓-住她的动作强势且毫不犹豫,仗着身高腿长身手出众,他几乎是立刻就将人反扣到了怀里,在她想要开口意欲挣扎时,粗-鲁的捏住了她脸颊黏住了她唇-舌。   在碰到她的一瞬间,他想,他早该这样做的。   从回京后看到她第一眼起,他满脑子就都是亲近她的想法,如果不是被那么多事情绊住了脚,他哪会容忍她去见什么狗屁谢真。   每次夜里来站在床前的时候,他从不曾撩起过眼前的轻罗幔帐,他太清楚那里面是何种诱-惑,他根本不确信自己可以抵抗,所以从不曾给出越界的机会。   然而,她选择了直面他。   比起用语言,他现在觉得,行为或许更能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   安静的空气逐渐变得灼热起来,冰盆中缓缓释放凉意的冰块此刻早已无用,伴随着时断时续的闷-哼声,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很熟悉。   这是姚青对突如其来的冒犯与亲昵的想法。   她只有过一个丈夫,也只经历过一个男人,所以只熟悉他。   此刻的沈惟铮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曾经的他的重现,几乎让她以为对她上-下-其-手的这个男人是过去的他。   姚青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是一个太过可怕与糟糕的设想。   她挣扎得更厉害了,随之换来的是更加强势的桎梏,头皮传来微微的麻痛,她知道,必定是沈惟铮手上卷了她散开的长发。   他每次都这样,陷入情-欲中的沈惟铮是粗-鲁且强势的,像是战场上对敌一样勇往无前,喜欢以一种强势碾压的姿态来压制她掌控她。   身体如实的传达着心神中的战栗,姚青微微颤抖着,在沈惟铮怀中逐渐失却力气,瘫软下来。   狩猎技巧的高超的某人显然很清楚该如何快速处理落入他手中的猎物,她就像是落入猎人之手的弱小猎物,只能被迫露出致命处取-悦主人。   直到她彻底服软,沈惟铮才放松了压制与掌控,而此时两人早已滚到了床榻上。   令人不快的现实与回忆交织在一起,怀疑又惧怕,恐惧且担忧,眼前人如果是故人……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的姚青,以安静沉默的姿态仔细观察着半压在她身上的人。   现在的她早已没了之前的伶牙俐齿与无情冷酷,满身柔弱气息,似乎全然无了反抗之心。   被幔帐遮挡的昏暗床榻里,气息粗重的沈惟铮看着蜷缩在身下安静且乖巧的人,将她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拽到了眼前。   “姚晚晚,我知道你是谁。”   像是石破天惊,姚青几乎是不可自抑的绷紧了身体,全身上下都被浓重到外露的警惕戒备恐慌甚至恐惧笼罩。   在她惶恐不安且期冀的眼神中,沈惟铮的手抚上了她紧绷的小-腿外侧,“这里有一处旧伤。”   从小-腿滑至左侧腰身,“这里有一颗痣。”梦里他亲过舔过咬过。   随着他低下头的动作,两人靠得越发近了,呼吸可闻的狭窄空隙里,姚青听到了又一句模糊的话,“这里有,这里也有。”   消逝在相接唇-间的话语尾音不明,但落在身上的手却分外清晰,一处在颈后,一处在大-腿内侧……   至此,无需沈惟铮再说什么,姚青早已心神大乱。   于她来说,此时沈惟铮的肆意轻薄已经完全不算什么,她只想知道,她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但对方丝毫不给她问出这些话的机会,凌-乱狂热的亲吻像是没有尽头,每延长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等终于被放开时,姚青只急促的喘了一口气,就哑着嗓子磕磕绊绊的问出了一句话,“澄儿和心儿呢?”   如果眼前人是他,那她只想问这一个问题,她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黑暗中的沈惟铮在姚青看来面目模糊,在她焦灼等待答案的时间里,被她紧紧揪着衣襟的男人沉默了许久,直到她浅薄的耐心快要耗尽之时,他终于回了她简简单单两个字,“很好。”   这两个字坚定且充满魄力,就像是在阐述无可转圜的既定事实。   气息急促到脑袋都有些发麻的姚青至此彻底没了力气,她衣衫凌-乱的躺在床-上,眼神放空,神情恍惚,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沈惟铮抓紧了手上缠着的柔韧冰凉长发,如果说此刻他心里最强烈的想法是什么,大概就是嘲弄过去的自己愚笨吧。   一个杨婉,一个姚晚晚,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愚弄了他。   用她们的天真,愚蠢,还有所谓的可笑心机。   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预知,若真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两个不知为何能够重新来过的女人。   曾经,他差一点就能看破她们的秘密,然而很可惜,阴差阳错,他没能把握住那个机会。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遵循了心底直觉的指引,看破了所有迷雾背后的真-相。   两个女人,一个费尽心机妄图靠近他,一个费尽心机妄图远离他。   而想要远离他的这个女人,是他曾经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更或许,是他曾经所爱。   这真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 第47章   本该燥热此刻却显得有些冰冷的夏夜里,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在平息过于起伏的心绪逐渐冷静下来之后, 姚青很快察觉到了异常。   之前因为冲击过大, 她关心则乱认定了沈惟铮身上发生了和她同样的情况,然而虚假终究是虚假, 一旦仔细去看, 处处都是破绽。   如果是她真正的丈夫沈惟铮, 如今两人之间的情形绝不会如此,如果他真的有出现的话。   姚青抬眼看向她身上的男人,即便床榻内过于昏暗看得并不清晰,但落在身上的视线,扑面而来的气息, 还有心底的直觉都在告诉她——   他不是他。   所以, 一切都是假的,她渴望得到的答案是假的,心底那无法被安抚宽慰的痛苦依旧切切实实存在着。   不管眼前的沈惟铮是通过什么途径知晓了他本不该了解的一切, 姚青都不会让他成为自己人生的阻碍。   即便他可能已经看破她最大最重要的秘密。   所以, “子初, 他还好吗?”她语调幽幽, 出声询问。   这次沈惟铮给出答案的时间比之前更快,他同样用两个字应付了她,“很好。”   姚青忍不住笑出声来,在沈惟铮不解且充满压迫的眼神中,她嚣张且挑衅的挥开了他的手,语调揶揄, “大公子,你真的知道子初是谁吗?”   若是真正的沈惟铮,如何会不知道那是他的字。   至此,沈惟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维持了短暂时间的虚假幻象被人戳破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两个人彼此都看破了对方的秘密。   “姚晚晚,不要挑衅我。”   沈惟铮比谁都清楚他自己有多喜欢晚晚这个名字,从他还没对她动心开始,这两个字就想要缠在他唇齿间,直至现在,每叫一声,就像是心上多了一只钩子,想要将她钩至心间。   “大公子,别这么可笑,”姚青手上用力,把人往后推,神情嘲讽,“无聊的游戏找其他人陪你玩,我没有兴趣。”   “你觉得这是兴趣的问题?”沈惟铮看着眼前变了一张脸的女人,沉声开口,“姚晚晚,先不提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有多怪诞,有一点你我都很清楚,你曾经嫁的那个人是谁。”   揭开秘密上的那层面纱之后,再看从前种种,一切昭然若揭。   他语气坚定,显然对自己所想深信不疑,姚晚晚对上沈惟铮视线,面上嘲讽渐渐淡去,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所以呢?”她冷声反问。   沈惟铮面色不改,“有些事,我觉得还是从一而终不生二心的好。”   从一而终?不生二心?   姚青想笑,她也真的笑出来了,“大公子,你这话说得好笑,我尚未婚配也无意中人,又谈何从一而终不生二心呢?”   两人间不言自明的隐晦留了太多可操作的余地,就像现在,一旦她有心否认,沈惟铮也奈何不得她。   不过这只是她的想法,既然暂时拿不下她,沈惟铮就打算先缓一缓,不用过于强硬的态度和手段,毕竟,她的性子一向吃软不吃硬。   只是,她这边可以暂缓周旋一二,其他人那里就不行了。   在处理他和她之间这点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前,他得先确保没能人带来威胁。   从前学了那么多兵法,正该这时候用上,当然,也不乏之前唐渊那席话说得太过锥心所致。   若不想成怨偶,最好徐徐图之,且这段时间他忙于正事,这边也无暇顾及。   于是,在姚青以为两人会像从前那样起争执的时候,沈惟铮突然偃旗息鼓,退了一步,摆出停战的姿态。   “今晚是我唐突了。”他这话说得居然有几分恳切,然而不听话音只看人的话,那手依然缠在她腰上,抚在脸颊上的手也无半分歉意,理所当然的模样着实有些气人。   姚青冷眼旁观,听了这人两句不轻不重的道歉,在他终于摆出离开姿态时,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松。   然而,还不等她松懈,沈惟铮临走前虚晃一枪,抓着她又放肆地亲了许久,积蓄了满腔怒火的姚青还未能做些什么,罪魁祸首就已不见踪影,唯有被打开的那扇窗提醒着她这里曾经来了何人。   姚青抱着沈惟铮送的木匣,很想就这样狠狠地摔在地上,发泄满腔怒火,然而事与愿违,她最终只能将它扔到看不见的角落里,眼不见心不烦。   月上中天后,夏夜越发燥热了,她去重新洗漱了一番,这才躺回床-上皱着眉心神不安的闭上了眼睛。   事情有点麻烦,她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做。   ***   盛夏的帝京虽热得很,但再热也打消不了众人寻消遣的心思。   七月十九那天,由帝京诸多商会组织的万花会热闹开幕,来自国朝各地的商人与珍稀花卉让帝京百姓们过足了眼瘾。   比起普通百姓们在街上看花,京里的权贵人家则多聚集在京里几个有名的园子里。   柳园作为其中最知名的一处,是前朝皇帝为爱-女所建,如今本朝又几次修缮,平日里多由宫里的娘娘们宴客或招待贵族女眷。   姚青沾了自家姨父的光,开园那天和姨母一起入了园子,满园的姹紫嫣红和深浓浅绿之间,时不时就能看到些熟悉面孔,一路走走停停,也算得趣。   林氏同交好的人家聚在一处说话,不舍得让外甥女这么陪着,连声催促着人去逛园子,“你自己玩得尽兴些,记得多带几个丫头,要是想多待些时间,遣人给姨母传句话,免得我担心。”   姚青应下,和几人拜别,带着丫头逛园子去了。   其实谢家那边前几天也送了邀约过来,不过因为家里临时有亲戚上门要待客,约定只好取消,谢真送来的信里满是遗憾与失望,让姚青看得不是滋味。   有时候,面对这样的谢真,她觉得自己有些卑劣,毕竟,她自己是个什么情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但看着对方字里行间的诚挚,她又有些不舍,如果真的要嫁人的话,她希望是像谢真这样的人,尤其是在见过那晚的沈惟铮之后。   她不想重复过去的命运,也不想深陷泥潭,谢真代表着新的希望与开始,她没法不贪恋。   园子里人不少,各家姑娘带着丫头们说说笑笑四处游走,姚青对这种热闹倒是兴趣不大,不过见丫头们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扫兴。   一行人逛了会儿后,她找了个凉亭坐着休息,遣了丫头们在附近赏花玩耍,姚青从随身的荷包里掏了颗蜜饯,这梅子是前阵子腌的,味道酸甜可口,正适合苦夏胃口不佳的人,这会儿吃上两颗,原本稍稍有些郁闷的心情也好上许多。   她这边在凉亭里安静乘凉,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响,几个衣着富贵的年轻人高声谈笑着走近,其中身着紫色衣袍的那个,抬眼看到坐在亭中的姚青时,眼前一亮,刷得合上手中折扇,和朋友们指着这边说了两句后就快步而来进了亭子。   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姚青皱了下眉,打算离开,但刚走出两步就和迎面而来的年轻人对上,对方不偏不倚堵了她的路,面对这笑容轻浮蓄意为难的青年,她脸色冷了下来。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勉强称得上端正,只不过神态轻浮油滑,一对眼珠子黏在姚青身上滑来滑去,肆无忌惮的模样格外让人恶心。   或许是暑气燥热,姚青心里不快极了,偏偏对方极不识趣,笑眯着眼热情攀谈,“姚姑娘好,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咱们也算是有缘了。”   “公子慎言,”姚青冷道,“我并不识得公子,家人还等我回去,请公子让路。”   年轻人跨左一步将路堵得更严实,摇着扇子道,“姚姑娘虽然不识得我,但我对姑娘却是心仪已久的,这不,家里已经让人上门替我提亲了,既然我同姑娘有缘在这里碰到,正好相看相看,两家也好早日定下婚约。”   这乱七八糟的一席话姚青听的极不入耳,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冷不防背后有人提高声音喊了一声,“杨显明!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足够大,瞬间引起周遭人注意,柳园到底不是平常地方,敢在这里闹事的人少,这叫杨显明的年轻人还算有些脑子,被人叫破意图之后没再继续,只对着姚青甚为可惜的砸了咂嘴。   两人错身而过时,夹杂着几分恶意的声音响起,“姚姑娘不用担心,我们来日方长。”   姚青头也不回的迎上跑来接人的海棠,等离开这处后才看向身后不远不近跟了一路的林呈,开口道谢,“今日之事多谢林公子了。”   林呈脸被晒得有些红,闻言笑了笑,“姚姑娘客气,朋友有难自当相帮,只是,”他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那杨显明不是好人,姚姑娘以后遇见,最好离远一些。”   “这人我并不认识,此前也未曾打过交道。”姚青道,“今日纯属飞来横祸。”   林呈微微松了口气,她正在议亲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且更清楚沈家夫妇看中了谁,他本该避嫌,但到底有些担心,没忍住将杨显明的事情说了下。   “杨婉?”姚青倒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熟人,原平伯府那位三姑娘,她印象深刻得很,虽说打交道并不多,但无论是她嫁入皇子府前还是之后,这人的名声都如雷贯耳。   从前是因为杨婉对沈惟铮的心意和对她的恶意,之后是她同陆怡在皇子内宅的斗法,用唐渊的话来说,这姑娘虽然有些蠢,但也有几分心机,最重要的是,心够狠,不然也不能在陆怡手底下得宠挣了条路出来。   姚青谢过林呈好意后,两人分道扬镳,在对方隐有遗憾的视线中越走越远。   因为今日这一遭,姚青对几日后八皇子府的那场宴会心生戒备,看在瑛王府和侯府的关系上,陆怡对四房向来青眼有加,作为沈蕾的表妹,这两年姚青也去走动过几次。   若非之前已经接了帖子,她近期是不打算踏足瑛王府的,毕竟,那里也算得上是杨婉的地盘。   但既已应下,到时候还是得走一趟,至于其他,只能见机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和追文的所有小伙伴说声抱歉,断更这么长时间,对不起大家追文付出的钱和精力   可惜本来月中能重新开更的,不过现在也不晚,接下来日更,多更看情况安排,差不多半个月内完结   从今以后我所有文都会全文存稿再发   五体投地式道歉and跪谢各位小天使们QAQ   大家不想原谅我就和讨厌的我有缘再见吧 第48章   八皇子府的宴会陆怡向来办得不错,就姚青来看, 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日后一国之母的大气风范, 若不提从前她对自己的那点儿针对,这无疑是个贤妻, 只可惜, 听说府中八皇子更加爱重宠妾, 只待杨婉生下儿子就请封侧妃。   这妻妾之争,想来并不轻松。   王府中,杨婉打量着镜子中云鬓花颜的美貌女子,嘴角勾起满意笑容,“玲珑, 我交代下去的事情办好了吗?”   玲珑放脂粉的手一顿, 很快恢复如常,低眉垂目道,“按姑娘的吩咐, 全都办好了。”   “那就好。”杨婉从镜前起身, 抬手理了理鬓发, “差事若是办得好, 我必定重重有赏,让他们那起子人精心着点儿,可别误了我的大事。”   玲珑应声,扶着自家看似心情不错的主子往花园去,没敢将外面传来的消息告诉她,毕竟今天是个大日子, 若凭白触了姑娘霉头,就算她是多年心腹,也少不得吃些苦头。   王妃娘娘说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她那点儿能好好活着的小小私心,就只能暂且对不住姑娘一回了。   花园中,姚青同相熟的姑娘们坐在一起说话,京里的各色八卦听了一耳朵新鲜,正觉有些腻味时,身侧的两个姑娘突然提到了原平伯府,因为杨显明和杨婉的关系,她几乎是立刻打起了精神。   然后就听了一出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卖-身孤女,结果反而惹到五皇子外家表弟被打断了一条腿的好戏,等意识到那个被人打断腿的纨绔子弟是杨显明时,姚青怔了下。   上次那人颇让她印象深刻,回去姨母提到原平伯府那边的提亲也不甚痛快,虽拒绝得干脆,但奈何对方几次三番上门,一副不好打发的架势让她很是生了一会儿闷气。   此时听到杨家这人倒霉,姚青心里既意外又痛快,只是想到这杨显明和杨婉之间的联系,且说不定会牵扯到八皇子的内宅纷争,她又忍不住皱了眉。   杨婉这个人,行-事无所顾忌,并不好相与,她得多想一想。   饮宴至中途,姚青离席,皇子府的花园近期修缮,从饮宴的花厅去往如厕的地方时,姚青发现王府中不少地方大改,带路的侍女虽尽心尽力,中间却还是绕了不少弯路。   她心里想着事情,收拾好出来时却发现外面早已没了王府侍女和自己丫头的踪影,姚青心口跳了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周围静得厉害,她提起心神,谨慎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但实际情况和设想中却有所不同。   姚青提起裙摆朝着来时的路快步而去,不管今天在这里有人安排了什么意外,只要找不到她人,就不见得有发生的机会。   绕过路边翠竹掩映的竹林,即将踏上石子路时,她听到了身前不远处匆匆而来的杂乱脚步声。   重重的脚步声明显是属于男人的,且还不止一个,她还未想好要改道,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强硬的揽住人就往旁边去。   受惊吓的声音被捂在嘴边的手堵回了嗓子眼儿,那人带着她脚不沾地几步躲进了嶙峋的山石后,姚青眼角余光扫到了对方的脸。   正是前两天晚上夜探她闺房的沈惟铮。   虽然被吓到后她就闻到了这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但在没真正看到他前,她心底始终是抗拒着相信的。   山石后,她被沈惟铮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困在怀里,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够清楚的听到属于男性的粗-鲁嗓音。   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三两句的短暂交谈之内,让姚青听清楚了来龙去脉,这两人受人指使,在这里奉命“唐突”女客,且要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以达到毁了某人清誉乃至清白的目的。   在听到内容的那瞬间,姚青脑海中几乎是立刻浮现了杨婉的脸,还有之前的杨显明,她必须要承认,这位杨侧妃对她的恶意与针对已经到了决不可轻忽的地步,更甚者明确一点来说,她们是彼此的敌人。   不管杨婉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在姚青心里她已经属于不死不休的敌人,对方以如此手段待她,她自然要以牙还牙。   她不由自主的咬了下嘴唇,正思量着回报对方的手段,耳边突然传来低声耳语,“别咬。”   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被咬得发白的下唇,姚青身子颤了下,却怎么都没办法挣开沈惟铮有力的禁锢,只得垂眉低目道,“多谢大公子救我,好意我心领了……”   “别和我说这些无聊的客套话,我不想听,”沈惟铮声音压得极低,愈发显得隐在语言中的情绪迫人,“现在不是和你计较的好时机,有什么话等我忙完之后再谈,到时候我不会再给你装乖卖傻的机会。”   语毕,他松开她,作势打算离开,姚青还未松口气,就被对方蜻蜓点水般在耳根处落了个吻。   她羞恼情绪泛上脸颊却没办法同人计较,外面两声短暂的疾呼与沉闷声响过后,远处嘈杂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喧闹。   “王妃娘娘,就是这里!”娇-嫩清脆的有力女声穿过竹林而来,“我就是在这里看到他们的!”   “红鸾姐姐说得对,娘娘,我也看见了的……”   拉拉杂杂的女声交织在一起,先是义愤填膺大惊小怪,等距离越近时,许是看到了石子路上刚才被沈惟铮打晕的两个男人,就像是水落入了滚油里,瞬间刺刺拉拉爆发出更大的动静。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竹林外面二三十个女人聚在一起,闹起来的动静可以说是沸反盈天,嘈杂的人声与人群来来回回奔跑的动静闹得姚青都有些耳朵疼,更别提置身其中的人了。   “药”“清荷院”“看见杨姨娘”“私相授受”“大夫”等零碎字眼时不时飘过来,还能听到八皇子妃声色俱厉的呵斥,姚青从树丛间看过去,直觉是一场好戏。   不过这场众人唱罢我登台的好戏仅仅持续了短暂时间,很快在一声尖叫着“血”和“大夫”的凄厉嗓音中落下了帷幕。   本该是这场好戏的始作俑者如今却深受其害的杨婉在众多贵妇与侍女的惊吓中捂着肚子晕倒在了丫头怀里,裙摆上晕开大-片骇人血迹。   今日八皇子府的这阵势让登门做客的人家看了场好戏,在场所有人有人唏嘘,有人心虚,有人焦虑不安,端的是众生百态。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端,宴会中途夭折,王府妻妾内斗家丑外露,八皇子爱妾杨氏小产,闹起的一场风-波给京中贵妇圈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料。   人群散去后,姚青从树后走出,此时的竹林里早已无人,和刚才的喧嚣闹腾不可同日而语,但石子路上还留有从杨婉身上流出的鲜红血迹,在满目翠色中越发显得刺眼。   姚青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放眼四顾,完全不见沈惟铮踪影,远处传来海棠寻人的声音,她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快步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府的马车上,海棠唠唠叨叨的说着王府的事,言语间很是感叹,姚青听得漫不经心,心里则想着沈惟铮的事。   这人分明早已回京,行迹却始终不漏,除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鸡零狗碎,明显就是身负重任。   尤其今天在八皇子府看到他更让姚青心里不安,以沈惟铮如今的身份与地位,他出现在那里很显然是别有用意,想到朝中这两年一直闹腾不休的求立太子事件,很明显帝京中风雨将至。   但不论朝堂中闹腾什么大事,就沈家这个空有爵位但无实权且毫无出彩人物的空架子,图个安稳并不算难。   倒是沈惟铮骁龙卫出身,深受皇恩,即便行-事同前世相比有所变化,恐怕日后依旧前途无可限量。   ***   这之后的几天,八皇子府的风-波在京中闹出不小动静,因为杨婉的关系,姚青分出心神关注了个头尾。   听到杨婉先是失子,后是失宠,且分别见恶于八皇子与母家,她未见得爽快欣慰,但也并不打算停止落井下石的手段。   仗着背后有八皇子,杨婉手上有不少赚钱的生意,门下也依附了不少商人,趁着她分-身无暇,姚青毫不客气的挖了她墙角,断了她金钱上的命脉,就算日后她东山再起死灰复燃,这吃到嘴的肉也没人会吐出来。   忙于他事的沈惟铮这阵子没空来扰姚青,她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至此一切都很顺利,就在她准备收尾时,有事情落到了她头上。   “王府那边要再加一成?”   姚青放下手里的账本,看着年近半百苦着脸满目忧愁的老掌柜,眉头紧皱。   竹纸是她手里最赚钱的生意,当年有沈惟铮做靠山,她才能守好这个聚宝盆,但饶是有他威名在外,暗中觊觎使绊子的人与势力依旧不在少数。   今世她势单力薄,沈家也是个难让人看在眼里的,因此从打算做这门生意开始,她就想好了要找一门靠山,因此当年费尽思量几经周折投进了宁王门下,以每年一半收益换来了平安与保障。   只可惜,几年过去,如今的宁王府已不满足于那些收益,想要在她身上再割一刀了。   钱财果然不如权力牢固,姚青面无表情的想,即便她早已深知,再次被迫认清这个现实还是难受。   想来除非她能像上辈子一样嫁给沈惟铮那样后来位高权重的男人,否则她今生都不大有可能如过去一般恣意。   撇开脑子里这些无聊的想法,她看向老掌柜,“这是王府那边的意思?”   老掌柜点头,“王府大管家是这么透露的。”   姚青想了想问道,“那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这个倒是不清楚。”老掌柜道,“姑娘这么问,莫不是心里有了想法?”   姚青点头,“咱们当初投靠王府,我看中的就是宁王殿下的为人,以王爷的品性,不大可能突然变卦,想必事有蹊跷,你让人去查查看到底是谁的意思,查清楚再说其他,大管家那边,也先拖着些。”   “都听姑娘的。”   吩咐完这些,老掌柜让人把剩下的账本收拾好送上了姚青的马车,将人一路送了出去。   隔天中午,姚青午睡醒来,收到了老掌柜的传信,一封信看完后,她变了脸色,眉头皱得死紧。   就老掌柜查出来的消息,这突然变卦的根由确实不在宁王身上,但和他也脱不开关系。   不知为何,宁王起了要纳她为妾的心思,这消息传入宁王妃耳朵里,对方揽下了替宁王纳妾这桩事,转眼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这才是事情的根由。   姚青这会儿心情很差,她前后两辈子都从未想过做人妾室,宁王妃这般行-事,让她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如果她不记得上辈子嫁给沈惟铮那些事,如今遭遇此事纵然心有不忿,但也决计不会如此难受。   勿怪那么多人跌落高位后难以自持,凡此种种,确实很容易就激起心中不甘。   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几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少事确实让她更清晰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天空中太阳逐渐被乌云遮掩,姚青站在窗前,将手中的信一点点撕成了碎片。   她不会为人妾,也不会再嫁沈惟铮,看来明天是时候去京郊走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让人头秃,调整下更新时间,不要凌晨,尽量固定在白天   存稿箱功能好像出了问题,我再研究看看,看能不能固定吧 第49章   第二天一大早,姚青告别姨父姨母, 就让人套了马车往京郊去, 先带着东西去探望表姐,同她一起用了午饭, 下午才去了她的庄子上。   庄子上忙碌一如往常, 她简单巡视了一番后, 叫来管事们问话。   这边的人都是死契,她若是打算转手这桩生意,商行那边和这边就都要安排好,虽说她现在还并未下定决心,但未雨绸缪总没什么坏处。   要安排的事情有点儿多, 忙完时天色已晚, 夏日天气多变,白天时还是晴朗一片,到这会儿天空已乌云密布, 空气闷热, 风刮得树木左摇右摆, 明显骤雨将至。   见此, 姚青打算多留一晚,这种天气并不适合赶路回京。   晚上吃了一顿厨娘精心烹制的农家菜,姚青早早上床安歇,外面疾风骤雨动静颇大,屋内人睡意酣然。   姚青是被奇怪的动静惊醒的,本以为是外面风声雨声, 她睁着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发觉并不太像,悉悉索索的更像是夜里老鼠闹灾。   老鼠这东西她是怕的,不记得是哪年了,她在庄子上避暑,夜里纳凉时有老鼠掉进了怀里,她半梦半醒的以为是爱猫,还伸手摸了两把,结果因为触感不对劲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只狰狞丑陋的黑老鼠,吓得她心跳都快停掉。   自从那次惊吓之后,她再见不得这种东西,虽说庄子上早就三令五申的让人灭鼠,说是清理得干干净净,但这样一个夜里,她不免又回想起曾经受到的惊吓。   姚青被自己的凭空想象吓得寒毛直竖,这会儿再没半点睡意,起床穿好衣裳,轻手轻脚的往外走。   因着晚上这场疾风骤雨的关系,夜里凉快许多,和前些日子相比,着实让人能沉沉的睡上一场好觉。   因为心疼海棠她们白天陪着忙碌,姚青早将近身服侍的人打发出去,这会儿虽说被暗中可能存在的老鼠吓得不轻,也没想着要半夜把人叫醒来陪她。   外面雨声哗哗,凉气被风雨裹挟扑面而来,姚青紧了紧外裳,慢慢的推开了房门。   轻微的吱呀声在风雨夜里并不明显,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门缝,朝门外看了过去。   夜色太黑,门廊前其实看不到多少东西,但姚青耳朵灵偏偏听到了那再细微不过的老鼠啃咬木头的悉索声响,她背上立时被惊出一身冷汗,站在那里没敢动。   脚边仿佛有那种东西随时窜过的毛骨悚然感,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人帮忙,就被院墙处的扑通声响吸引了注意力。   风大雨黑的深夜里,这点动静就算屋里听到了也不会当回事,谁知道被风刮倒了什么东西,但巧的是姚青此刻正站在门口,就算夜色深沉风雨交加视线受阻,她依旧看了个大概。   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画面,闹出动静的根本不是什么风雨,而是两个身形鬼鬼祟祟的男人。   姚青这下子再顾不得什么老鼠,心思急转,想着该如何应对这半夜上门行迹鬼祟的匪徒。   在她暂且按兵不动时,那两人早已动作轻巧的跑到了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沿着旁边那条路往厢房这边来。   眼见两人脚下生风越走越快,姚青不敢再拖,动作利落的打开半扇房门就准备叫人捉贼,幸好只有两人,虽说她们这边都是女眷,但仗着地势之便就算抓不住人也能把人惊走。   别庄这边因为纸坊的关系,护卫还是不少的,只要能拖上一会儿,事情就有转圜余地。   可惜姚青把一切想得太好,就在她刚张开口出了点儿声音时,旁边暗影里陡然窜出一个高壮人影,动作粗-鲁的捂了她的嘴巴就拽着人往外拖。   这番惊变让姚青心下惊骇,她根本没发现这边还藏了人,显然这人是对方的同伙,那边两个见同伴一击得手,立刻跑过来帮忙,用身上带着的麻绳三两下将姚青绑了个结实。   姚青嘴里堵着自己的帕子,挣扎半天都没能闹出惹人注意的动静,眼看着这三个人凑到一起交头接耳。   “真是晦气,居然打草惊蛇,谁知道这会儿半夜还有人!”   “要不是老五眼尖手快,咱们今天都得折在这里,这娘们儿刚才明显是打算叫人。”   叫老五的那个显然是三人中的主心骨,胆大心狠,他并未理会那两人的抱怨,抓着姚青下巴凑到近处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先别啰嗦这么多,事情中途有变,我看不见得是坏事,兄弟们,咱们因祸得福,你们仔细瞧瞧咱们这抓到的是哪个?”   二人被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了什么,得出结论丝毫不费吹灰之力,“还是老五眼睛好使,这不是那家的富贵小姐吗?白天盯梢的时候我可瞧了好久呢,长得可不是一般的水灵。”   “何止,”老五笑得张狂,“这小娘们儿还是个手里攥着金银山的宝贝蛋儿,这赚钱的生意可不就是她的嘛。”   “那看来咱们真是因祸得福了。”旁边那人一双眼睛在夜里冒着绿光,“把人带回去,问清楚配方,还能让人拿钱来赎人,就算拿不到钱,长得这么漂亮用处也多得很,嘿嘿……”   姚青被恶心得够呛,身处三个匪徒中间心惊胆战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遭殃的原因。   竹纸生意确实让人眼红,但有宁王府罩着,她还未遇到过如此情形,这下作的手段让她恶心惊惧,对罪魁祸首恨得咬牙切齿。   很快,她再没心情考虑这些,因为这三个匪寇自觉此行圆满,已经扛着人准备跑路了。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很快带着人质到了毗邻山脚的高墙处,外面有人接应,一路顺利得骇人,姚青行李一样被掳劫至此,同这群匪徒跌跌撞撞往山上跑。   她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整个人心慌气短又头晕目眩,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了一跤崴到脚腕,腿上似乎也被划了个大口子往外冒血。   夜色太黑了,就像她此刻沉重的心绪,她甚至有种自己今日只怕要死在这里的预感,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难受。   从这群匪徒的话音里,她听出这些人已经在山上躲了一段时间,且还是手上沾血的亡命之徒,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之办事的对象的是谁。   但无论驱使这些人的主谋是谁,都决计不会是好东西,豢养这些恶犬,还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谋财害命,着实让人恶心。   风烈雨极,山路难行,不少人骂骂咧咧的,但再难走的山路都有尽头,更何况这群人忙着赶路毫不分心,因此距离老巢是越来越近。   姚青不敢去想到了老巢后自己在这群人手上会遭遇什么,恶人有太多折磨人的手段,更何况她只是个普通人。   死路越来越近,她脚下也越来越慢,生死之间,她满心荒唐,毕竟她从未想过这辈子栽在这里,重活一次竟然可笑成这样。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个亲人,无法想象他们得知她的消息后是何等悲痛,就连让她心烦头疼的沈惟铮,此刻再想起来,想的也是他日后定会为她报仇。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他肯定会替她报仇,姚青想,这点上她还是信他的。   只是死得这么憋屈不体面,她就算到了地底下,恐怕也心有不甘。   怀着这种不甘,她终于看到了这群人的老巢,草木掩映间疑似山洞的位置漏出星点光亮,呼吸间浓重的腥臭味熏得人意欲作呕,她侧过身,盯着不远处那块突出的尖锐山石看个不停。   因为她一路上并不闹腾的关系,身边抓着她那两人半路上早已松手,且因为夜色漆黑山路湿-滑的关系,这会儿心情暴躁,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   姚青心里算着距离,脚下微微移了方向。   此刻求死这件事必须得一击即中干脆利落,否则她将生不如死。   机会只有一次,她赌不起。   风越来越大了,雨打在脸上生疼,姚青咬紧牙关,下了最后的决心。   她满心悲壮,奈何天不遂人愿,风云变幻只在转瞬之间。   雪亮的刀光闪过时,像一道惊雷划破了沉闷夜色雨幕,这就像一个信号,周围瞬间涌-出了不少身手精悍杀气四溢的黑衣人来。   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到脚边,山风,夜雨,刀光剑影,断肢残臂,滚热鲜血,凄厉的惨嚎一声接着一声,又一声声减少。   姚青神色怔怔,已然被这番变故惊住。   剑刃划过匪徒的喉咙,叫到一半的声音被堵回了嗓子里,喷涌-出的鲜血溅了姚青满身,落在脸上的血随着雨水被冲刷干净。   匪徒一个个倒下,剩余的几个终于不再负隅顽抗,跪在地上凄惨的失声求饶,从猎人到猎物的转换也不过短短功夫。   姚青僵着身体看着越众而出的男人眼睛发直,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沈惟铮。   他一袭黑衣,满身血色,提剑而来,一如刚才那副收割人命的恶鬼罗刹模样。   等他走到近前,伸手抚上她脸颊时,她才发觉自己牙关打颤身体发抖,僵硬且瑟缩。   “好了,不怕了。”雨夜里压低的男声听起来有些缥缈,他安抚似的摸着她冰凉脸颊,凑过来低声耳语,“晚晚……”   被人强硬的搂进怀里后,那根崩了太久的弦终于失控,一直支撑着她保持冷静不失态的支柱轰然倒塌,姚青躲在沈惟铮怀里,揪着他湿透的衣襟,终于不再压抑满腔的恐惧后怕。   眼泪争先恐后夺眶而出,嗓子里是仍旧在努力压抑的低声啜泣,沈惟铮搂着人,神色沉沉,许久后,低头轻轻地亲了她的额头。 第50章   一场始料未及的惊心动魄就这样结束。   姚青直到被沈惟铮带回他自己的别庄,心里那许许多多的波澜动荡情绪才缓缓平息下来。   已至深夜, 沈惟铮抱着人一路进入后院, 期间除了几个心腹跟随,并未大张旗鼓招摇。   姚青被放进房中软榻时, 外面有回话的人说热水和干净衣物早已备好, 甚至还送上了两碗热汤面。   又是惊吓又是淋雨吹风, 期间还亲眼目睹了那么一场残酷血腥,姚青此刻整个人都是疲累的,甚至分不出多少精神去抗拒沈惟铮一路上表露出的强势与亲昵。   身上湿透的衣裳又冷又黏,就算外面有披风遮掩,也足够让人难受, 听到热水备好, 她是很想立刻换下湿衣裳梳洗的,奈何沈惟铮不同意。   “你自己一个人不行,”他拨开她湿透的黑发, 态度坚决, “就你现在手软脚软的模样, 我不放心, 这边现在没有丫头,要么你让我陪你一起,要么我带你一起。”   即便沈惟铮说的是实话,姚青现在除了把自己泡进热水里没半分多余力气,但那也不意味着她要接受沈惟铮的提议。   只是她的拒绝在此时此刻显得太过苍白,明白她打定主意不退让之后, 沈惟铮再不废话,直接抱着人去了浴房,动作利落的将人放进了水汽氤氲的浴桶中。   热水没过身体的瞬间,姚青不可自抑的打了个抖,但很快随之而来的舒适感席卷了全身。   沈惟铮就那么站在浴桶旁边看着她,目不转睛的模样没有丝毫想要避嫌的意思,“你把身上的脏衣服脱掉,我去外面端面,待会儿你一边吃一边泡。”   事已至此,姚青犟不过人家只能认命,等沈惟铮身影消失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脱掉了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只可惜手软脚软,本该三两下就弄完的事生生折磨得她出了一头冷汗。   她身上的伤口泡了热水后丝丝生疼,但这些姚青都已顾不上,等沈惟铮掐着时间端着那碗汤面进门时,她刚好将衣裳挂在浴桶边笼好遮了自己身体。   沈惟铮看她一眼,对这幅视他为洪水猛兽的态度并不在意,扯了把椅子坐在浴桶前,将那碗面送到了她身前,“吃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姚青确实觉得很冷,那种由内而外的感觉不止和冷风夜雨有关,仅靠周身的这些热水温暖还是不够的。   她深深地看了沈惟铮一眼,伸手去端碗,只可惜手上无力,差一点就给打翻了。   见状,沈惟铮把碗重新端回来,舀了一勺汤喂到她嘴边,“你泡着吧,我来喂。”   姚青没力气和他争辩,沉默着咽下那口汤,坐在浴桶中乖乖的任由这人一口汤一口面的喂食。   等碗里的汤面下去一半,她拒绝了沈惟铮的再次投喂,摇了摇头,“不要了。”   她自沈惟铮出现后就没怎么说过话,这会儿一开口嗓音都是嘶哑的,若非有之前的热汤软面滋润,此刻说不定根本无法开口。   沈惟铮没再喂,把剩下的汤面几口吃干净,将碗筷放在一旁对她道,“转过去,我帮你洗头发。”   姚青依言而行,侧身背对着沈惟铮,露出一头沾染了不少泥土树叶的黑发。   男人拿剑杀人的手,此刻以一种别样的温柔认真梳理着手中的黑发,姚青甚至被那种轻柔舒缓的动作催得差点睡过去。   不过沈惟铮没给她这个机会,就在她昏昏欲睡时,他把人抱出来放进旁边另外一个装着干净热水的浴桶中,姚青甚至顾不上抗议这人的霸道与理所当然。   这次比之前泡的时间要短些,她也再没机会计较沈惟铮对她的冒犯,被人帮着洗澡擦头发换衣裳,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只能听话乖巧的任由施为。   等她被放进床榻时,床-上早已被多出的汤婆子烫得温热,堪称这个夏季雨夜里的奇景。   一接触到温暖干净的床榻,姚青再撑不住,眼皮子立刻黏在了一起,隐约的知觉里,她大概知道沈惟铮解开了衣裳给身上的伤口上药,但睡意袭来已然顾不上这些,只能随他去了。   见人睡过去后,沈惟铮在床前多坐了一会儿,他视线中心的那个人脸色惨白,眉头微皱,像是梦里也不安稳,透着股可怜可爱的味道。   他在旁边多陪了一会儿,抚平她眉心褶皱,留了个吻后才放下帐幔安静离开。   出了房门,沈惟铮留下心腹侍卫守门,一路去往别庄里临时安置的书房。   他近段时间都待在这里,甘州冒赈案与皇子卖官鬻爵的差事越往后查,水越深越混,牵扯到的皇子官员乃至权贵越多,现在已经不是查清楚的问题,而是陛下打算查多深,杀多少人,决心能下到何种程度的问题。   五皇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见恶于帝王,未来无非是圈-禁夺爵的下场,八皇子虽不及但亦不远,当然,剩下几个皇子也不见得干净。   皇家这一滩浑水烂事日后掀起的风-波决计不会小,以近段日子他对帝王心意的揣摩,立太子一事虽会彻底尘埃落定,但结果绝对出人意料。   毕竟,帝王盛年,身侧伏虎,如何能忍,太子的人选怕是有意思了。   沈惟铮走到书房时,杨牟正站在廊下等他,看样子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人交给了骁龙卫暗卫,由那边负责审问。   后半夜的雨势小了些,沈惟铮走进书房,坐在桌案前,等着人开口。   杨牟不大愿意看自家老大这会儿的眼神,上次他这副模样,简直凶残到连下属都做噩梦。   他一直以来都想见那位神往已久的姑娘,但绝对不应该是在今日这样的情形下,他心里唏嘘感叹,将问到的口供一一道来。   “宁王妃?”对于这个雇人行凶的主顾,沈惟铮很是意外。   看他不解,杨牟清了下嗓子,说出了原因,“宁王有意纳姑娘为妾。”   这话一出,房间内氛围瞬间降至冰点,杨牟只觉得自己背后寒气直冒,硬着头皮找了个理由快速逃窜出门去了。   遇到这位姚姑娘的事,老大的反应真心让他发憷,尤其是触了霉头时,他更是想有多远离多远,毕竟有些惊吓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这次的事情,他只知道宁王妃跑不掉,宁王府也好不了,只是不知道那位被带回来遭了大罪受了大委屈的姑娘,此时是个什么想法与打算。   不过,他还是挺期待有人倒霉的,毕竟这么一来看戏才有意思。   ***   姚青睁开眼睛醒来时,觉得这一觉睡得太长,像是一下子过了许多年,梦里前世的她与前世的沈惟铮之间一桩桩一件件事历历在目。   她清晰的记得,他站在院中那棵盛开的野桃树下质问她,“为什么?”   树下桃花纷纷扬扬,天际明月高悬,两人近在咫尺,他盯着她的眼睛,以一种几乎称得上是摧心裂肝的语气质问她为什么。   她既听不懂也看不明白,她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她顾不上看他,也不大想知道他到底在问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痛得很,在意不了其他的一切。   她站在那里,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痛,又突然想到自己在雨夜深山里遭遇的一切。   头很痛,她想,大概是撞那块石头时太用力了,所以死了才这么痛。   她在梦里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却又不大记得自己死时是什么模样,想来应该不太好看,否则不会这么疼。   这场梦就像风,一会儿刮到这里,一会儿去往那里,她随风漂泊,一点点看尽了前世今生。   于是,等她醒来时,眼里犹自带着疼出来的眼泪,想着要去找姨母,还要去看她的两个孩子。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随着醒来逐渐变得清晰,姚青注意到时,发现沈惟铮早已在一旁坐了许久,手中还握着她的手。   “做噩梦了?”昏黄的烛火中,他眉眼都模糊了,声音却异常轻柔温和。   前世今生她都少见他这副模样,比起如此特殊的沈惟铮,她此刻反而更记得他梦里那副好似被摧心剖肝的模样。   只可惜,她并不心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总是看不到她在疼。   既然看不到,就不要凑在一起让她伤心了。   她收回被他抓着的手,擦掉脸上的眼泪,起身看他,“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突然消失不是一件小事,若是睡得时间长些,也不知道外面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家里那边有多担心,所以一恢复清醒,她就惦记着赶紧回去。   沈惟铮拦住她准备下床的动作,“放心,你只睡了半个时辰,没有那么久,天亮前我会送你回去。”   “我已经休息好了。”姚青直视着这人的眼睛,“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现在就送我回去?”   犹豫了下,她还是低声道,“今天多谢你救我,救命之恩我记下了,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的。”   本来还算尚可的气氛在她话音落后变得凝滞起来,沈惟铮本来蕴满温柔抚-慰的眼睛瞬间布满冰霜,他神色沉沉,视线迫人,“你和我说谢谢?救命之恩?姚晚晚,你真是太清楚要怎么惹我生气了。”   这话姚青听得很不顺耳,“惹你生气并非我本意,你想太多了,我当真只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而已。”   沈惟铮是真的打算待她温柔一些的,奈何她太容易戳到他的心肺,惹他烦躁不虞。   “姚晚晚,你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感谢我,你以为我救你又是因为什么?”   姚青沉默,并不想和他就过去那些麻烦事重复磨嘴皮子。   沈惟铮见她沉默,终于没了那点压抑许久才积攒下来的耐心,冷声道,“姚晚晚,你听清楚了,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我妻子,是我儿女的母亲,是我沈惟铮的女人,若是没有这些身份,谁管你去死!”   他话说的重,却也是实话,沈惟铮从来不是什么善人,他杀的人远比救的人多,该狠下心的时候也从来能狠得下心,身为一个成功的将领,他远比她所知道的更冷酷无情。   正如陛下选择他作为手中刀一样,正是看中了他的无情与冷酷。   就像沈惟铮轻易会被她惹怒一样,姚青也很容易被他的话刺激,她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了他的话,态度坚决到近乎蛮横,“我不是!你别胡说八道!”   这言辞坚决的否认让气氛更加紧绷,沈惟铮凑过去掐了她的脸颊,眉眼强硬,“看在你今天受了惊吓的份儿上,我不和你计较,姚晚晚,收回你这些话,过段日子我们成亲。”   “成亲”两个字让姚青炸了,“我不要!”   沈惟铮已经不想再听她说这些,直接堵了她嘴巴,姚青挣扎到力气尽失被放开后,刚获得喘息的机会就毫不犹豫立刻补上了一句,“我不要!”   “沈惟铮,我说我不要嫁你,你听见了吗?听明白了吗?我说我不要嫁!死都不嫁!”   她情绪激动的补上了一句又一句,那抗拒的模样就仿佛此刻不是被人求亲而是被逼-迫去死一样,全身心都写满了无情的拒绝。   沈惟铮情绪被激上来,没了息事宁人的心思,直视着那双写满了抗拒与怒火的眼睛,“不想嫁我?那你想嫁谁,是谢家那个谢真还是去宁王府做人妾室?”   他语气太嘲讽,还夹杂着鄙薄不屑与厌恶憎恨之意,脸上的神情同姚青看了许多年的人一模一样。   她被伤到了,从前是,现在依旧是,曾经她忍了,现在却不打算忍,毕竟,她再不是谁需要顾忌许多的妻子与府中主母。   她对眼前这个男人没那么多迁就与忍让,他言语羞辱她,姚青就毫不客气的朝他挥巴掌。   她要打掉这个男人脸上那让人厌恶的神情与眼神,她用了大力气,巴掌却没能如愿以偿的落到沈惟铮脸上,甚至还被他反手扣在了怀里,抗拒的挣扎是如此渺小无力。   她太难受了,世上为什么有沈惟铮这样让人难受的人。   他总是这样,想如何就如何,心情好了待她好些,心情不好她多走一步都碍眼都是错。   他问她为什么,她也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生命里总是要和这个人纠缠不清。   痛是他,救也是他,他为什么总有办法让她难受。   姚青乱挥的手终于还是打到了沈惟铮的脸,指甲甚至在他下巴上划出了一道破皮的伤痕,清脆的响声过后,他们在彼此对视的眼睛中看到了对方表露的情绪。   她难受愤怒却毫无愧疚,他愤怒难受却毫不动摇。   姚青恶狠狠的推开沈惟铮,光着脚下了地就往外跑,不在意自己衣衫不整也不在意外面风雨交加,一心只想着离开。   沈惟铮被她决绝的背影刺了眼和心,上前拦住了人,姚青无论如何都抵不过这人的霸道与强势,就像一只在竹筒里蹦哒的蚂蚱,无论如何都翻不过这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怎么走前面都是铜墙铁壁。   “你滚开!”姚青费尽力气都没能踏出门一步,她的未来就像是眼前这扇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门一样,只要有沈惟铮在,就尽是绝望。   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了许久,姚青不死心,沈惟铮不肯让,直到她脚伤加重身体不稳跌倒在地,两人间的交锋才算是告一段落。   亏着沈惟铮眼疾手快,她才没摔到地上伤情加重,腿上涂过药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慢慢渗出,姚青跌坐在地,低头看着腿上出-血的伤口,一言不发,格外安静。   沈惟铮心慌了一瞬,起身去桌前拿药,想要给她擦药止血。   然而等沈惟铮回头看她时,不由自主僵在了原地。   她坐在地上,低着头的模样再无刚才的坚定与决绝,像是被抽掉了代表精神气的脊骨,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以一种格外狼狈的姿态孤单落寞的坐在那里,对着流血的伤口不言不语。   沈惟铮心口好似被人戳了一刀,等他屏息走到她跟前时,突然听到了她几不可闻的言语。   “好疼。”   沈惟铮听到她这样说,失神-的轻飘语气几乎是刚出口就立刻逸散在了空气中。   这样的她,比哭起来时更让沈惟铮难受,胸腔里那颗心已经不属于他,只差一点就被她全部揉碎。   她攥着他的心,主宰着他的喜怒哀乐生死存亡,然而他心里还是只有她。   他再不记得刚才同她的争执,轻手轻脚的把她抱进怀里,吻落在她头发与脸颊,手上再轻柔不过的替她擦药,“晚晚,不疼了,晚晚……”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差一点丢了七千字,还好备份找回来,不然就要断更了   吓死我了QAQ 第51章   最后沈惟铮到底是如了她的愿,临天亮前将人全须全尾的送了回去。   被放到床榻上后, 姚青看着还站在床前不肯离开的男人, 伸手推了推他,“你走吧。”   两人间闹了一场之后她累得很, 但沈惟铮站在这里她肯定是没办法安心闭上眼睛的, 不管她现在心里怎么想他, 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并不想见他。   她躺好,背对着人闭上眼睛,耳朵却捕捉着每一分动静。   沈惟铮到底没能留太久,等人走后, 姚青深呼口气, 揉了揉胀痛的眼睛和眉心,努力让自己睡过去。   她是在海棠的惊呼声中醒来的,这贴心的丫头叫自家姑娘起床时发现了不少情况, 不免有些大惊小怪。   “别担心, 我没事, 就是昨晚半夜睡不着去院子里走了走, 不小心跌了一跤,回来后已经换了衣裳擦了药。”   姚青还有些头疼,起身时头重脚轻,想来可能是昨夜吹风淋雨以致于得了风寒,她赶紧安抚忠心的丫头,还不忘给人安排事情, “昨夜淋了点儿雨,我好像得了风寒,你让厨房给我煮碗姜汤,弄点清淡的粥,再让人去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眼见着自家姑娘有了吩咐,满眼心疼的海棠立时有了精神,赶忙出门张罗去了。   姚青叫来其他丫头,让人送信回京,就说她这边有事忙碌,暂且要耽搁个三两天才能回去,好让姨父姨母放心。   这边送信的人刚走,姚青正一口一口的强忍着难受喝厨娘熬好的姜汤,外面就来了替林氏传信的人。   姚青将自己打理得稍微精神一些,这才把人叫进来问话,那人说府里和姨父姨母那边并没什么大事,倒是昨天下午有谢家的人上门。   听到这里,姚青心里有了章程,接过对方递来的信仔细看。   姨母在信中并未说太多,只隐约透露了之前同谢家相看的事可能会有变动,更多的还是叮嘱自家外甥女不要太上心,虽说谢家子不错,但日后未必不会有更好的,若有缘分自成佳缘,若无缘只当亲朋好友之间的往来走动。   总之,林氏是生怕姚青太过上心看不开,以致于为难自己。   看罢,姚青心里有了数,对于和谢真之间始终欠缺点缘分这件事,她说不上难受,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说是要再嫁他人,但她心里始终缺了那点儿心气和真实感,毕竟,她确实无法想象同沈惟铮之外的人在一起。   如果有的选择的话,她更想长长久久的承欢长辈膝下,但世道与俗世人情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回了封信给姨母,说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与心意,让她不必担心,至于谢家那边的事,全权交由姨父姨母处理,她无半分意见,另外重提了一下她要在庄子上多待两天的事,只说纸坊这边临时有事忙碌,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去。   送信的人走了之后,姚青才有心情歪在软榻上想这两天发生的事。   先是宁王府,后是沈惟铮,再是谢真这边,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挤在了一起。   宁王府那边并不算大问题,不提她根本不愿意,就是沈惟铮都不可能让这件事成行,倒是谢真,姚青叹了口气,她还记得同这个青年几次见面的情形,若说两家之事不成的话,她想,那个真诚坦然的青年恐怕要比她难受得多。   只是,她心中始终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虑,那就是谢家的事同沈惟铮到底有没有关系。   很快,这个疑问在晚上得到了解答。   姚青喝完药,将屋里的丫头都打发出去,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着本游记,实际上她并不怎么看得进去,但总要寻些事情来打发这段等待的时间。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她等来了想等的人。   看到沈惟铮的那一瞬间,她对自己的意料之中并不感到高兴,反而因为清楚他为何如此做有了种难言的焦虑。   诚如她所想,她所说的所做的,沈惟铮根本听不进去,她说再多次不嫁,都入不了他的耳,他只会依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这样的认知让人不快,但也稍微有那么点放心,毕竟,如果她对他不重要的话,拒绝他就没那么艰难。   “你来了。”姚青先出声。   沈惟铮已经知道她得风寒的事,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温度并不高,屋子里还飘着苦药味,显然有好好吃药。   “我来看看你。”沈惟铮并不提自己不放心她的事,昨晚她几番遭遇情绪大起大落,过两日等那位大夫回京了必要请来再探探。   两句过后,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沈惟铮并不想在她生病的时候说些让她不开心的事,即便这样的贴心让他心里格外难受。   姚青等沈惟铮到底是有事的,既然对方没有先开口的打算,那就她来。   “谢家的事和你有关系吗?”她就这么直接的问出了心中疑惑。   “谢家”两个字让沈惟铮眼神陡然变利,他原本放松的腰背挺直了些,“有关系如何,没有关系又如何?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看来是有关系了。”姚青清楚沈惟铮的性情,他既然这么说,那说明谢家的事他肯定掺了一脚。   “怎么,你要为了谢家的事同我生气?还是说,不能如愿嫁给谢真更让你难受?”沈惟铮并不想这么尖酸刻薄的,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从第一次看到她和谢真-相谈甚欢的画面时,他就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与厌恶感。   不论她怎么说乃至是求他,他都不可能放任她嫁给谢真。   姚青有些厌烦沈惟铮这样的嘴脸,他惯于这副做派,就好像她对他多么重要一样,然而转过身,他就能将她的软弱妄想摔得稀巴烂,这种滋味她从前尝过太多次了。   她无心纠缠,只对他道,“我想知道,你对谢家做了什么。”   如果因为一己私利就能毁掉别人的人生,那沈惟铮和她所厌恶的那些人有什么分别,就算她同他有嫌隙,也不希望他真的是这种人。   大概是她眼神中的情绪太过鲜明,沈惟铮没再逞强嘴硬,如实说了他的所作所为。   “你不用把我想得太卑劣,虽然我不想你嫁入谢家,但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沈惟铮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同沈家结亲只是谢大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谢夫人并不愿意儿子娶一个家世低微客居侯府的孤女,她更喜欢国子监司业家的嫡次女,那位姑娘对谢真一往情深,前阵子谢家至亲入京大宴宾客,这位姑娘在谢府上出了点儿事。”   他虽没细说是什么事,但既然牵扯到谢真的亲事,姚青自然有所明白,就像她当年落水被救一样,若当时沈惟铮未开口求亲,她的亲事恐怕也会多些坎坷。   “那你在里面做了什么?”姚青更关心这个,只不过从沈惟铮嘴里说出“家世低微客居侯府”这八个字,不免让她想到当年的情形。   现在听到已经不如何,但当年在他面前,可谓是毫无立锥之地,若她不是这样卑微,想必会是另一个故事。   沈惟铮看她,眼神无比认真,“我只是让人在谢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而已。”至于这几句话是会让她同儿子离心又或者娶进门一个搅家精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看不上家世低微的寒门孤女,那就让一个家世出众的高门贵女入门后踩在她头上吧,毕竟那位姑娘家里家外可是两副面孔,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选择的人生都必要自己受着,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沈惟铮的答案让姚青心底松了口气,他到底是他,还不至于让她如此失望。   谢家的事到此为止,现在横亘在两人间的是他们之间的纠葛。   她犹豫着如何措辞才不会再度闹僵,然而思来想去却发现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头绪。   大概是她脸上的犹豫为难太过明显,沈惟铮先开了口,“你想跟我说什么?”   苦思冥想无用,姚青最后还是选择了直接面对,“我想说,无论你出于何种理由求亲,我的答案都是拒绝,你帮我救我我可以报恩,但绝对不包括赔上我自己的姻缘与下半生。”   “我并非意气用事,也不是要与你蓄意为难,只是我们不合适,我也并不想嫁你为妻而已。”   姚青自认自己态度与措辞足够坦诚温和,她的目的并非是激怒挑衅沈惟铮,只是有些事她真的无法回头。   大概是之前已经被强硬的拒绝过,沈惟铮情绪没上次那么激烈,虽然无论面色还是眼神依旧很糟糕。   她摆出了心平气和的谈判态度,沈惟铮也不会让自己太过失态,因此他尽力以平和的态度迎接这个话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沈惟铮觉得自己说的是大实话,就算从最现实最利益的角度来看,嫁给他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   家世、外貌、才能他样样拔尖,虽说亲缘关系上略有瑕疵,但瑕不掩瑜,更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妻子与孩子的母亲,他着实想不通她为何如此固执,宁愿考虑谢真都不愿意同他一起。   姚青看了他一眼,摇头,“不,你从来都不是。”   当年不是,现在也不是。 第52章   如果说一句话就能激怒沈惟铮的话,那无疑是现在、此刻。   被姚青那句话激怒的沈惟铮, 心里存留太久的话脱口而出, “说再多不是你不还是嫁了我?就算是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   这话一出, 姚青彻底僵住, 像是被戳到软肋一样满身戒备。   沈惟铮觉得自己有些失言, 下意识的出言描补,“晚晚,你是我的妻子,是孩子们的母亲,这些你再清楚不过了。”   其实沈惟铮不太喜欢提起这些, 明明是他喜欢的姑娘, 就算前世嫁的人是他,提起来他心里也有几分不快,若非她从始至终一副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排斥模样, 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提起。   这些东西她蓄意逃避他同样不那么喜欢, 只是明确她曾经属于他这个事实有那么几分安心而已。   沈惟铮这会儿表现得很诚恳, 努力缓解刚才酿成的难堪, 只可惜面无表情的姚青并不领情,甚至还有几分漠然。   “抱歉,我并不清楚。”姚青说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瞎话,“不提我愿不愿意嫁你,就算真嫁了,成亲后还有和离一说, 你难道还能逼着我穿嫁衣?”   沈惟铮一直以为她只是别扭,就算从前不待见他,那也是迁怒而已,虽然他其实并无过错,真正导致一切的是那个存在于她心里的王八蛋。   从两人初识到现在,他自认自己做得还不错,否则她不会屡次退让心软,但如果因为某个人的错而害得他求亲受阻,那就不可原谅了。   如果能找到人,他毫不怀疑自己会一剑戳上去。   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问题,他问她,“我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厌恶嫁给我?”他想不出她对他的求亲为何如此抗拒的原因。   为了得到答案,他不介意暂时背一次黑锅。   沈惟铮想要得到答案的情绪是如此强烈,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可阻挡的势在必得之意,明显是无法随意搪塞过去的。   姚青并不想说太多,沉默半晌后才道,“如果一个男人妾室众多,花心风流,庶子庶女满地跑,我想可以选择的话,没有女人会想要这样的丈夫,更何况还内宅不宁,亲缘淡薄,树敌众多,那将会是一种麻烦到不能再麻烦的生活。”   沈惟铮从听第一句起就觉得她在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他不认为自己是那样的人,更不可能会如此做。   因为母亲和府中那些女人的关系,他对所有靠近他别有用心的女性都心怀抗拒,曾经更是对娶妻成亲一事冷淡至极,就算那几位长辈想用婚事掣肘他,娶不娶、要娶谁却都只会是由他来决定。   他娶她,沈惟铮娶姚晚晚,只会是自己想自己愿意,而他如果愿意,那必然意味着他心中有她。   这样的话,不提他因为母亲的事对妾室姨娘不喜,绝无可能纳妾,就算他真被人算计成功被迫纳妾,等待那女人的也只会是死路一条,所以无论是妻妾之争还是花心风流都绝对是不可能的,更遑论满地跑的什么庶子庶女。   这方面沈惟铮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所以不做考虑,至于后面她提到的家宅不宁,想起府中那些难缠的长辈和娇纵任性的同辈,他觉得,这些人倒还有可能带来许多麻烦。   毕竟内宅是女人的天下,且有长辈与孝义压着,他肯定有顾不到的地方,受委屈是肯定的,但他也清楚,不会一直如此,他身负明英厚爵位,早早晚晚都能摆脱那群人的压迫与掣肘。   将她说过的话分析了个遍,沈惟铮发现自己最终还是未摸清楚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既然她由始至终缺乏诚意,那他就只能反守为攻了。   “晚晚,我想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是现在这种情形?”沈惟铮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你经历如此奇特,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好奇。”   和她情况相同的还有一个杨婉,但他对杨婉却并无太大兴趣,毕竟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些根本毫无参考价值。   她说晚晚心机深沉落水被救,仗着两人之间有了肌肤之亲才得以高嫁,还善妒不能容人,几次三番阻拦别人赠予他美色,就连宫中皇后娘娘想要赐下美人都被拒绝,被人笑言明英侯这江南来的身份卑微寄居侯府的美貌妻子一朝得势骨头太轻不知天高地厚,是以人人都等着看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下场,杨婉亦如是。   杨婉说这些事时神智并不清醒,沈惟铮是借着在八皇子府办差的便利才用药得了这些内情,她说得颠三倒四,言语间满是愤懑不甘,也多亏了沈惟铮聪明,才勉强拼凑出这些“真-相”。   有杨婉口供佐证,更显得她言辞之中别有内情。   “你想太多了,没发生什么。”姚青道。   “我不信。”沈惟铮单刀直入,“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会一直坚持。”至于坚持什么,就见仁见智了。   姚青觉得两人之间已经进入了一个胡搅蛮缠的局面,她看着沈惟铮眼神中的执拗,只觉得自己不胜其扰。   想到这人回京后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她终究是没了同他周旋的耐心,几乎是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道,“在我身上并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我同你之间也再正常普通不过,至少在我因病离世之前是如此,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因为沈惟铮的难缠,姚青没说太多虚话,她站在自己的角度给出了最终的坦诚答案,至于中间稍微被修饰的那一点则并不重要。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何来告诉他人,一个因病而亡到此为止足够用了。   沈惟铮对她这番话照单全收,因为他看得出她说的是实话,只是其中肯定有被隐瞒修饰的部分,只是现在并不适合穷追猛打,毕竟她看起来已经被逼到底线了。   得到答案后沈惟铮没再紧追不舍,他问出了另一个一直以来迫切想要被解答的问题,“晚晚,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话,那你为什么那么不愿意嫁给我?”   明明杨婉知道的沈惟铮功成名就位高权重且后院干净,那么作为他的妻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不是身为一个女人最圆满的追求吗?   或者说,他到底是哪里没能满足她的需求,才让她对他如此失望与抗拒,甚至隐隐有几分难以释怀的厌恶,沈惟铮是真的想不通。   这种深切的疑惑再真实不过的传达给了姚青,对于沈惟铮,她终于给出了最关键的那个答案——   “一个姑娘家不想嫁给一个人的原因有很多,对其他人来说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对我而言,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不嫁无非是因为不喜欢不爱。”   姚青看着沈惟铮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什么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呢?”   话落,整个房间都陷入了窒息一般的安静。   这天,得到答案的沈惟铮离开得很痛快,姚青甚至觉得这人转身的背影充满了决绝,对此,她心平气和极了。   这是她选的路,好不好走她都一定会这么走下去。   至于沈惟铮,从此以后想来不会再成为她的困扰了。   ***   宁静夏夜里,宫门口的守卫因为临近换班时间不免有些松懈,几人正商量着下职之后去谁家喝一场水酒,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有力的马蹄声。   众人瞬间打起精神,准备履行守卫职责,然而一路骑马疾行的两人并不见下马意图,守卫们瞬间紧张了起来,正欲开口呵斥来人,谁料对方甩手就扔过来一个令牌,等看清上面的龙形纹饰与“明严”二字,立时绷紧了心神,赶忙退后让开让那两人骑马进了宫,等人彻底消失后还有人感兴趣的看个不停。   “骁龙卫办事,少张望打听,仔细你们的脑袋。”小队长将令牌小心翼翼的收到怀里,出言呵斥几个下属。   “啧,骁龙卫啊,这大晚上的,看来又要不太平了。”   在宫里混的人谁不知道最近风声紧,帝王盛怒,牵扯到的皇子与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人人提心吊胆过日子,如今这样的形势,骁龙卫深夜入宫面圣,随便一想就知道这是又要有大动作。   不过,这些和他们关系不大,小队长催促几个下属快点换班,正嫌弃他们动作太慢时,冷不防看到石板路上血迹斑斑,吓得他立刻打了个激灵。   等发现那血迹不是凭空出现,而是刚才骑马入宫的骁龙卫留下的,这惊骇立时变成了感叹,看这流血的架势,他很怀疑那人面圣之前能不能保住性命。   如果是他,就算要博圣心求荣华富贵,也不舍得这么折腾自己的小命,谁知道日后还有没有命去享受。   宫门外的人如何想无人在意,內宫禁苑之中三人行色匆匆,帝王身边随侍的大太监神色凝重的在前领路,一路将两人领至帝王今晚休憩的宫殿。   殿门吱呀两声打开又关上,须发皆白的大太监甩了甩拂尘,面无表情的站在殿门外等候吩咐。   燃着龙涎香的宫殿中,烛火昏暗,沈惟铮同曾经的上司骁龙卫都督跪在了威严深重喜怒难辨的帝王面前。   “臣,幸不辱命。” 第53章   遵循圣命,近段时间以来一直努力调查甘州冒赈案与朝中皇子大臣结党案的骁龙卫都督, 此刻跪在帝王下手, 正如实的一字一句将调查到的情况尽数上报于帝王。   沈惟铮沉默安静的跪在一旁,低眉垂目, 只在帝王开口有需要时才上前呈上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之前差点被人抢走烧毁的账本与名册。   帝王看着名册上的斑斑血迹, 才注意到昏黄烛光下这个自己甚为得用的心腹身上同样鲜血淋漓, 脸色也难看得非同一般。   “传太医速来为沈卿诊治。”心中感叹这年轻人同他父亲一般忠心不二的性子,帝王决意之后论功行赏时要大方一些。   沈惟铮谢过恩典,在述职堪堪结束之时等来了太医,在太医解开他胸前绑扎的布条后,露出的伤口看得众人眼皮直跳。   那是一道恐怖且狰狞的伤口, 从沈惟铮左上肩斜着整个划到右下腹, 皮肉翻卷,隐约露出内里,就差一点把整个人斜着劈开, 看起来着实令人恐惧。   老太医手都不稳了一下, 看着眼前这除了脸色难看些没有其他异常冷静到骇人的年轻人, 心中唏嘘, 多少年没看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人了,要是一般人,这会儿恐怕早不行了,也就心有大毅力者才能扛到现在。   出乎意料的重伤让帝王对忠心能干臣子的满意又多了几分,果然,将沈惟铮叫回京里来是对的。   “沈卿, 你这次立了大功,朕心甚慰,为了嘉奖于你,朕许你开口提一个要求。”帝王这次是真的很大方了,就连旁听的都督都心生羡慕,暗道这小子走运。   只是这样拿命换来的运气,他虽羡慕却不眼热,毕竟,不是谁都能拿命换来这样的圣宠。   “臣谢过陛下慷慨。”沈惟铮在老太医担忧且不赞同的目光中撑起身跪地谢恩,在众人以为他会谦虚多推辞几次时,他却直白爽快的直接开口求了恩典,“陛下洪恩浩荡,体恤嘉奖臣下,臣本应推辞,只是心中确实有所求,因此贸然厚颜向陛下开口求一恩典,愿陛下允准。”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立时有所改变,大都督皱了眉头,却不好在此时开口劝阻。   陛下宽宏愿意给臣子恩典是一回事,但臣子主动开口讨要恩典是另一回事,帝心难测,就算心中真有所求,也决计没有如此直接主动开口的,毕竟帝心难测,谁知道这番作态会不会突然让帝王心中不虞。   他心里发愁,觉得年轻人还是有两分不知天高地厚,纵然他清楚沈惟铮不是轻浮的人,此刻也有些担心。   御座之上帝王让人难窥圣心,面上未有任何异样,只如刚才一般道,“朕既然亲口给出了恩典,就不会收回,沈卿尽管道来。”   众人屏息以待中,沈惟铮开了口,“陛下金口玉言,臣感恩在心,臣希望您能为我同心仪之人圣旨赐婚,以求百年之好。”   这番话一出口,殿内原本凝滞沉闷的气氛松快许多,大都督在旁边看着,甚至觉得这旧日的下属是心机深沉蓄意讨好圣心,君不见上座帝王已然抚掌而笑,之前因为朝中诸事糟糕的心情都好上许多。   这下子各方都得了满意,临出宫前,帝王甚至开了御口允许沈惟铮留宫养伤,毕竟照太医所说,这人伤势严重,实在不宜随意挪动,以免加重伤情。   于是沈惟铮就在帝王旨意下得了留宫养伤的恩宠,身边还有太医院太医与其徒弟随侍在侧照顾伤情。   值夜的老太医看着人喝了药后坐在偏殿临水的窗前翻阅医案,这个病人伤情棘手,他本来还有些担心,怕出了差错惹怒圣心,谁知道病人心志坚定,治疗中也意外配合,若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有所好转顺利出宫,到时他也算是立了一功了。   心里正琢磨着要趁这次被嘉奖的机会同院正讨来看看上次那个小儿痹症的医案,殿内守在患者身边的小徒弟就一路急匆匆小跑而来,面色紧张担忧,“师父,沈大人这边出了情况,您快来看看吧!”   小徒弟知道这个病患对自家师父的重要性,现在人眼见着要不好,伤情恶化极快,他自然担忧惊惧。   老太医动作利落的起身往内殿赶,还不忘询问小徒弟情况,“情况如何你说说看。”   “沈大人本来只是有点微微发热,情况并不严重,但我刚才查看伤口时突然发现他浑身高热,口唇与指尖发紫,呼吸也极为不畅,伤情突然就加重许多,刚才我来时还开始说胡话了,神智看来也不甚清醒……”   小徒弟巨细无遗的说完了一切,于是等老太医到床榻前时,果然看到了一个伤重垂危面现死相还犹自不停呓语的伤患,这和他刚才的乐观揣测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下子他再顾不上什么嘉奖与医案,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出手医治。   这会儿的病患却极不配合,因为神智不甚清醒,连喂药都成了难题,他和小徒弟再加上两个太监宫女都没办法按住人喂药,还被这看起来伤重垂死的人差点给老腰踹了个趔趄。   如果不是这人嘴里犹自一迭声的唤着什么“晚晚”,他都要怀疑这位沈大人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发疯了。   眼见着这人就差一口气魂归地府,老太医再不敢冒险浪费时间,他扶着受创的老腰,招来小徒弟,“这样不行,你扶我去跟陛下请旨,得去太医院叫更多人来,”他说着一路往门口走,“当然,要是可以,最好能把那个叫晚晚的姑娘也给找来,不然我看悬……”   有在意之人在侧,更能激发病患的求生意志,这会儿的沈大人是当真需要这样一个人在,当然,若是伤情真照此刻的糟糕情况发展下去,到时候也希望能有人陪着走最后一程吧。   见惯了生死离别,老太医心中虽不愿,却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只希望这位意志坚定的沈大人真能如他所想顺利踏过鬼门关。   天色将亮,两匹快马从宫城之中飞奔而出,朝着勋贵府邸聚集的东城疾行而去。   宣平侯府中,姚青这天早早的就醒了,她昨日从京郊回府,被姨母拉着好一通安慰,话里话外都有几分埋怨谢家不地道的意思。   就连沈四爷,想起谢家的事都对好友多了几分芥蒂,虽说同好友感情依旧,但到底有几分不痛快。   他虽说答应了大侄子暂时不允谢家那边的亲事,但口风未露,两家正值相看之期,彼此还有意,结果就闹出这么一桩乱子,这会儿他庆幸自己之前尚未松口,否则若是定亲之后谢家闹出这些难堪,必然损及晚晚,这点他是绝对不愿的。   于是,在姨父姨母的心疼下,姚青发现自己突然就变成了小可怜儿,两位长辈看她多有疼惜,她既暖心又困扰,只得暂时多窝在自己房里躲人了。   本来这几日夜间凉爽,又因解决了同沈惟铮之间的烂摊子心情舒畅,她本该睡得很好的,谁知昨晚一整晚都心神不宁坐卧难安,闭上眼毫无半分睡意,闭着眼睛勉强撑到天亮后,她打算下厨动手打发些时间,谁知道府里像是突然出了大事一样,从前厅到后院一路闹出了大动静。   姚青正疑惑,就听那动静一路往她的院子涌来,她带着丫头们打开院门,就见一个身着银甲黑羽面色严肃的青年腰悬长剑手持令牌道,“帝王圣命,宣姚氏女速速进宫,不得延误!”   这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随侍帝王身侧的羽林卫,但帝王亲宣、羽林卫亲至,这又是什么情况?   一路跟在后面的侯府众人即便百般不解,这会儿也在对方的铁面无私与公事公办中歇了打探的心思。   姚青同样费解,但不妨碍她紧跟这个侍卫的脚步,充其量只能趁着出门的间隙给姨父姨母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上马同前来的宫女共乘一骑,朝着宫-内而去。   姚青坐在宫女身后,耳旁风声呼啸而过,她则揣测着事情因由,从来帝王要召女眷入宫,也不会这么急,或乘马车或坐轿,哪会像现在这样生怕速度太慢让个宫女骑马带人进宫的?   越是不同寻常,事情就越有蹊跷,这赶时间的架势像是晚一点就赶不上什么了似的……   姚青按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用力抓紧了宫女的衣角。   天色亮得很快,侍卫同宫女带着她快步入了內宫,等终于到达站了一大群太医的禁苑偏殿时,姚青呼吸都有些不畅。   热烈的阳光落到地面上,愈发显得那片白光刺眼,许是赶路太累腿脚发软,她跨过门槛时差点跌了一跤,若非身旁宫女力气大及时扶了一把,否则只怕会摔得不轻。   她从入门起,就惹来不少人注意,送她的侍卫与宫女完成使命后已经离开,另有殿内伺候的宫女过来引了她往内殿走,言辞与态度都很是恭敬小心。   姚青面上犹有茫然之意,裙角还沾着晨露,就这么带着一身风尘仆仆气息被送到了沈惟铮面前。 第54章   躺在床-上的人情况很不好,饶是姚青是个外行, 也看得出沈惟铮的命危在旦夕。   床边主治老大夫满脸疲惫, 正抖着手擦满头冷汗,曾经的他天真的以为这位沈大人将会是他行医生涯中最省心的一位病患, 谁知道看走了眼, 最省心不可能, 最累却能排第一。   这会儿是千辛万苦终于给人灌完了药,人勉勉强强陷入昏睡,他也终于有心情去打量身边这个被叫来的小姑娘,看姿容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性情也还算沉稳, 只是这会儿脸色惨白神情怔怔, 显然是受了惊吓,至于同这位沈大人情意如何,却不大看得明白。   怜惜小姑娘这么疾风骤雨的被人带进宫, 也怜惜床-上那个生死关头挣扎还不忘心上人的年轻人, 老太医神情温和的出言安抚, “姚姑娘别怕, 陛下宣你进宫并无大事,只是因沈大人伤情严重,心中惦念姑娘,陛下有感沈大人忠心,才让人宣了姑娘前来,好助他渡过难关。”   “也不必姚姑娘多做其他, 只要能在这里陪陪沈大人,同他多说几句话就好。”当然,最好是能让这人从梦靥中醒来,否则照他现在这幅深陷噩梦满脸惊怖的情形,活过来这件事的希望是愈□□缈了。   语毕,老太医及周围这群人都对姚青投以了饱含期望的热烈眼神。   若是平日未婚女子同外男如此情形肯定不少被人诟病,但今日情形特殊,他们所有人的荣辱都与沈大人息息相关,若是这人不幸死于宫中,失却立下大功的心腹爱将,帝王的心痛与怒火只能由他们来承担,届时众人的结局想必很不美妙。   更何况,帝王圣旨赐婚的消息大家已经知晓,此刻再看沈大人的心上人,也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情。   这人若是没熬过来,有帝王赐婚旨意在前,这位可怜的姑娘恐怕未入门就要守寡,毕竟帝王是决计不舍得心腹爱将怀着遗憾离世的,即便这姑娘不愿意,到时候也得嫁入沈家做沈惟铮的未亡人。   这样一种情形与氛围之下,众人只恐姚青离得不够近,恨不得亲自出手将人推到躺着的人身边,最好能叫那还昏迷着的人知晓,他心中挚爱已经到来,是时候醒过来了。   姚青坐在了沈惟铮床边,其余人默契的离远了些,以免小姑娘面皮薄放不开,行止可谓是贴心至极。   至此,自那次分别之后,姚青同曾以为会渐行渐远的沈惟铮再度被命运的力量推到了一起。   她拿起床边水盆里冰凉的布斤给沈惟铮擦冷汗,他脸色是真的难看,眉宇间已经有了她曾经见过的死气。   就像那年她在名州看到的许多垂死士兵那样,此刻的沈惟铮脸上也有着那种即将告别人世的阴影。   这种东西无法言说,但只见过一次就让人刻苦铭心,她记得清清楚楚,因而此刻心中分外茫然。   她是不想嫁他,也不想见他,但绝不希望他英年早逝,更不想亲眼看着他死。   她这么坐在旁边看着受伤的沈惟铮的情形以往有过太多次了,毕竟他的职务与选择决定了这种事情会是家常便饭,但她亲眼看到严重若此的,有且仅只有当年名州那一次。   那年她不止看到了许多将死之人脸上的死气,也亲眼目睹了沈惟铮的命悬一线。   手下的人嘴唇嗫嚅不停,声音微不可闻,若是有其他人在这里,肯定会热心的告诉她沈大人嘴里从头至尾都在叫着“晚晚”两字。   姚青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她想的是距离名州遇险那年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   说起来那是她稀里糊涂死时三年前的事,因为多年戎马生涯,沈惟铮身上暗伤无数,虽说正值壮年,他却已经有了隐退之意,当然,其中不乏儿子青出于蓝少年英才沈家门楣后继有人这一原因。   总之,在姚青面前,他是这么说的,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他会彻底退下来,之后就留在帝京再不远行。   许是年纪大了,一对儿女听话懂事,两人间的关系改善许多,正因为如此,名州之行姚青少见的应沈惟铮要求一起随行出了远门。   他身负皇命去名州巡视督军,她除了照顾他,也顺便处理下当地的生意与琐事,这本该是一趟平稳且普通的远行,但无人预料得到,一行人居然在名州境内被西戎设计埋伏。   对方深恨沈惟铮已久,多番布置下来,打的就是让人有去无回的主意,是以废了大力气与大周折成功策划了名州境内遇袭事件。   西戎有备而来且准备万全,同车队狭路相逢时下手狠辣毫不留情,拼着留下百来条人命终于重伤了沈惟铮,也让他身边一干亲卫几乎死伤殆尽。   姚青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比从前许多年加起来都要多的死人,也亲眼目睹了沈惟铮是如何浴血奋战化身恶鬼修罗的。   对敌的沈惟铮足够残忍无情也足够狠辣,但他重伤垂危躺在她面前时也是非同一般的虚弱与无力。   那时她就是这样坐在他身边,陪着他生死挣扎,握紧了他的手,跟他说,“你醒吧,只要你醒过来,我再也不跟你生气,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她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煎心熬肺的终于等到了沈惟铮醒过来,那之后,她践行了自己许下的诺言,做到了言行如一。   如果不是他突然不知因为何事再次对她发疯的话。   在那之后,她就收回了诺言里的真心,直到她死,直到她回来重新面对他,都没再释怀心中的怨怼。   此刻,当年情形重现,纵然她还有一样的心情,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了。   她希望他醒来,也希望他平安,但却只能无声的沉默以对。   姚青慢慢的握紧了沈惟铮的手,他指尖青黑发紫,触手生凉,和她白-皙健康的手指比起来犹如天壤之别。   沈惟铮放在床榻上原本无力的手像是察觉到什么,立刻反握住了她的,手背紧绷到筋骨发白,用力程度可见一斑。   手被抓得很疼,让姚青从回忆中抽身,她感受着手上的疼痛,沉默地看着他,僵硬犹如雕塑。   不知是谁先开口喊出了声,“醒了!沈大人醒了!”   先是神志模糊后是昏迷,沈惟铮伤情恶化之后到现在是第一次清醒,关注他的这些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姚青也看到了那双终于睁开的眼睛,同当年一模一样,红的得像是要滴血,但好歹是醒过来了。   “晚晚。”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犹如杜鹃泣血的呼唤,那声音之中满含痛意,像是主人有被挖心剖肝之痛,听得人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位沈大人醒来第一眼看的就是被他紧紧抓着的心上人,他抓着那位姑娘,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心与命全都凝在她身上。   不过这些感叹并未持续太久,人既然能醒来,就意味着情况没有之前糟糕,几位待命的太医立即凑上前或把脉或看伤,满心专注。   姚青正打算起身让位方便太医诊治,结果刚有动作就被用力拽了回去,因为太过用力,沈惟铮伤口处又渗出一大团血迹,让几位忧心伤情的太医气得几乎要咆哮出声。   只可惜病人伤情严重又过于执拗,他们不好吼病人,只能满脸苦色的朝小姑娘作揖,“姚姑娘,既然沈大人希望你陪在一旁,为了方便诊治,就辛苦你多受些劳累了。”   几位年纪能做自己祖父的老太医神色泛苦满脸恳求,旁边沈惟铮又饿狼护食似的直勾勾盯着她,姚青别无选择,自然只能应允。   于是,在短暂的清醒了一会儿之后,沈惟铮手上抓着人又昏了过去,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元气大伤,要昏睡着慢慢补足元气,和之前重伤昏迷截然不同。   接下来的两日,帝王赐婚沈惟铮与姚青的旨意传遍了宫里宫外,宫外由帝王的贴身大太监去了宣平侯府宣旨,还专门赐下了府邸做明英侯府方便日后两人成亲,至于宫里,因为沈惟铮昏迷清醒都不愿放人的执拗,姚青被迫整日都待在他身边,惹得不少人感叹这位新出炉的帝王宠臣心腹还是个少见的痴情种子,尤其女子们更是满心满眼的羡慕与嫉妒,恨不得自己才是那个姓姚的姑娘。   赐婚旨意出来后,与众人想象中的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不同,姚青面上并无丝毫喜色,大家只以为是这位姑娘担忧新鲜出炉的未婚夫伤情且性情害羞,是以不好表现出来,但无人料想得到,她是真的半点不为此感到开心高兴。   对姚青而言,她从始至终都不想嫁给沈惟铮,但现在局面已然大改,她再坚持也抵不过皇命在上圣旨赐婚。   一个她不想嫁的人,一桩强加而来的婚事,她哪里会有半分喜悦,更何况,从那天沈惟铮醒来开始,她就发现,那个曾经主宰过她一次婚姻让她心中积攒了太多怨怼不能释怀的男人,那个像看所有物一样看她的男人——   回来了。 第55章   姚青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她同身为她丈夫的沈惟铮的再会,这种设想和她是否期待无关, 纯粹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好奇心与假想作祟。   世事如此奇妙, 既然有些怪诞能发生在她身上,没道理其他人不行。   她是想过沈惟铮或许同她一起回来这个可能的, 只是在假设之后, 那些深想显得既无聊又没有意义, 所以几次之后,她就彻底将其摈弃到了心底角落深处。   在她的身份暴露在这辈子的沈惟铮面前时,曾有短暂的时间他是糊弄住了她的,让她以为沈惟铮回来了,只是很快,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了那纯粹是虚惊一场。   然而, 事到如今,沈惟铮真正回来了,那个娶了她和她生儿育女共同度过半生的男人, 居然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了她面前。   在真正面临这样一种局面时, 她发现自己从前设想过的许多尽数化为了云烟, 她对着他, 几乎是无话可说,甚至是不想面对这样一个现实。   托福沈惟铮身受重伤和两人身处宫中的缘故,他们彼此默契的保持了沉默,在周遭人欢快的情绪中诡异的消沉起来。   至少老太医把出这位沈大人郁结于心的脉象时差点没揪掉自己的胡子。   他简直纳了闷儿了,明明这人伤情大为好转,陛下也几次屈尊前来探望, 身边还有温柔贴心板上钉钉的心上人未婚妻陪护在侧,怎么就突然搞出了一个郁结于心呢?   因为这,他差点怀疑自己的医术,如果不是私底下托了好友再次验证一番的话,他当真是备受打击了。   比起他纠结到怀疑人生,老友就显得淡定多了,“你想这么多干什么,陛下要的是你把人治好平安送出宫,没让你什么毛病都给他解决了,再说了,年轻人的事,你个老头子瞎掺和什么,真以为人家乐意被你管啊,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看两本医书,省得连个脉象都把不出来!”   被好友这么一通教训,老太医终于放下了那点儿纠结,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心给人治伤,等确定人情况好上许多之后,去帝王那里回复圣命。   这个时候的沈惟铮也正好向帝王开口请求出宫,毕竟身为外臣,长时间待在內宫并不合适,之前是他性命垂危,需要太医诊治不好挪动,现在既然好转,自然该出宫回府。   帝王很爽快的应了,挑了个不那么显眼的时间将人连同其新鲜出炉的未婚妻一起送入了前不久才赐下的明英侯府的府邸里,连带着还有丰厚的赏赐。   宫门落钥前,载着沈惟铮和姚青的马车缓缓出了宫门。   马车中,两人安静对坐,沈惟铮靠在车壁上,好似在闭目养神,姚青视线落在自己裙摆上,同样一副安静模样。   之前昏迷时,沈惟铮死活不放开牵着姚青的手,宫里许多人都看到了,后来随着伤情好转,他人彻底清醒过来,虽然没再像之前那样非要抓着人不放,但只要人不在跟前,还是会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焦心得让一大群人时时盯着姚青,生怕她消失太久刺激得人伤情再度恶化。   因此,宫里不少人都觉得两人之间情意深厚,还有些讨巧识趣的特别愿意帮着沈惟铮盯人。   对于这番情形,就连帝王都十分宽容的予以了包容,甚至还有几分看好戏的乐见其成。   现在终于出了宫,两人身边没了无关人等,姚青面前的沈惟铮没了之前的惺惺作态,他闭眼靠在那里的模样,才让她觉得那真的是他,而不是鬼上身或者脑子坏掉了。   他看起来并不想说话,姚青那些想问的也就这么堵在了嘴边,马车朝着崭新的明英侯府缓缓而去,她想,至少在分开之前,她得从沈惟铮嘴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再长的路都有尽头,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时,姚青伸手拦住了对她视而不见想要下车的沈惟铮,开启了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第一场谈话,“等等,我有话要问你。”   沈惟铮看着横在他身前的纤弱手臂,眼神平静无波,“我不想和你在这里说。”   语毕,他越过姚青的阻拦自顾自下了马车,朝着侯府而去,姚青即便心情不佳,十分不想搭理这个人,却抵不过内心诉求,最后只能神色难看的紧跟着下了马车。   沈惟铮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一路去往后院正房,他脚程快,姚青紧赶慢赶都没能窥见这人的半个背影。   今生的明英侯府位置和内里同上辈子截然不同,姚青走在庭院里,不免有种奇怪的感觉。   等她被殷勤的仆人引至正房时,那种难以名状的怪异感越发明显。   院子里很静,就连鸟叫蝉鸣都没一声,她掀开门帘,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跨过门槛进了门。   因为是新赐的府邸,正房这里除了些简单家具并无其他,显得凄冷空旷极了,先她进门的沈惟铮不见人影,姚青往里走了两步,想看看人到底在哪儿。   她视线刚在房中扫一遍,身后就传来了砰地一声甩门声,接踵而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身体与气息。   姚青眼睛只来得及看到半边模糊人影,就被人强硬的搂进怀里,陷入了抗拒与挣扎。   沈惟铮像个疯子一样抓着她不放,手劲大得吓人,姚青甚至有种快要被勒死的错觉。   她头上的簪子步摇哗啦啦往下掉,梳好的发髻被扯乱,衣裙更是皱得不像样,嘴巴没有空隙说半个字。   茫然,不喜,烦躁,恼怒,以及最后的示弱乃至恐惧,起伏的心绪将时间拉长,她像是被迫走了一趟漫长的旅程,终于得以逃出生天时甚至多了分莫名其妙的解脱一般的喜悦。   这些复杂的情绪足以说明沈惟铮带给了她多大的压力,事实上,现在的沈惟铮在她看来确实不正常。   就像此时,因为她几近窒息的呼吸,沈惟铮终于舍得放开她,她靠在门边的墙上,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像被逼到绝境无处可逃的猎物。   “晚晚。”沈惟铮又用那天醒来时一样的语气唤她,那声音听得姚青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叫魂一样不断地重复又重复,呼吸贴着她的面颊与颈项,留下湿-润痕迹,姚青避无可避,在他想要再度亲过来时,受到惊吓一般厉声制止了他,“沈惟铮!你疯了!”   大概是她声音太尖锐,又或者看起来太过疾言厉色,沈惟铮停下了靠近的动作,眼神距离她分毫之遥时,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答了她,“是啊,我疯了,晚晚,你看看我,没有你,我怎么可能不疯呢?”   姚青觉得沈惟铮的样子奇怪又可怕,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但这不影响她害怕他抗拒他。   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问了,就沈惟铮这副疯样,也不太可能问出什么来,她现在更想早些逃开。   “我没事要问你了,你好好养伤,我要走了。”她力持镇定,想要摆脱沈惟铮的禁锢,努力朝着近在咫尺的门移动。   但这显然无济于事,更兼她的某些用词刺激到了精神本就不够稳定的某人,沈惟铮劫匪一样扛起人就往内室走,在姚青的挣扎踢打中将人放到了尚无半分人气的床榻上。   内室很暗,姚青刚被放下来就不由自主的咳个不停,刚才情绪太激动,被沈惟铮那么一扛,不小心岔了气,她这会儿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因为过于用力一片湿-润水色。   沈惟铮手忙脚乱的给她拍肩,姚青愤恨的推开一次又一次,却抵不过这人执拗的坚持。   “晚晚,是我不好。”等她气息终于舒缓下来,沈惟铮抱着她就突兀的来了这么一句。   兴许是刚才的大力咳嗽耗尽了姚青的力气,她这会儿没了刚才的激动,神情无动于衷的被沈惟铮抱在怀里。   她已经发现沈惟铮那难言的怪异了,此时若是继续被他奇怪的行止牵着走,恐怕又要像刚才那样陷入粘缠,姚青只得先发制人,尽量平息内心的烦躁,以一种温和又平静的语气唤人,“沈子初?”   抱着她的人用力更大了,姚青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臂,“轻点儿,有些疼。”   沈惟铮依言放开一些,额头抵着她的,“晚晚,是我。”   自己知道和当事人亲口承认是两种感觉,即便她早就认定了答案,但被沈惟铮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是回来了,同她相伴近二十年的那个人。   姚青沉默了下,抬头看向沈惟铮的眼睛,和之前的他不同,这双眼睛里充满了岁月风霜遗留下的痕迹,就像当年她回来时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   “澄儿和心儿呢,他们怎么样?”比起其他,姚青始终最在意这个,现在终于有人能给她答案,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惟铮,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果。   和上次诈她不同,这次沈惟铮的表现十足十一个真正的父亲,他说,“我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两个孩子都姻缘美满儿女双全,”顿了下,他又补上一句,“至少在我死前,他们全都很好。”   至于死后两个孩子如何,他已经顾不到了,但沈家权势富贵不缺,圣眷优渥,不出意外的话,一生安享富贵是没问题的。   从沈惟铮嘴里说出的答案终于让姚青有了触摸-到前世的真实感,卸去双肩重担一般,她无力的垮下肩膀,闭目扶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惟铮将她披散在肩膀上的乱发理顺,轻声开口,“我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只除了你,晚晚。”   只除了你。   唯独她,他让她屡屡伤心难过,没能照顾好她。   或许是因为沈惟铮解开了她最深的心结,移开了那块压在她心口许久的巨石,姚青看他已没有之前厌烦。   对她来说,他的奇怪异常乃至疯狂都不是最关紧的,甚至因为她重新开启的第二段人生,已经显得无足轻重。   时间在她身上显示了自己的力量,除了血脉相连的儿女,他带给她的伤痛留下的痕迹都在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如果不是这辈子的沈惟铮依旧同她莫名其妙的牵扯到一起的话,到此为止应该是一段还算圆满的新人生。   只是可惜,沈惟铮就像是阻拦她的绊脚石,非逼着她跌倒一次又一次才算是对得起他的存在。   姚青接下来又心平气和的问了上辈子的姨父姨母以及其他亲朋好友,沈惟铮老老实实的给了答案,就算这些答案可能有修饰美化或者隐瞒,对姚青而言也属于可接受的范畴,毕竟,她和那些过去已经隔了太久。   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她已经懂得这个道理。   她问完了想问的,得到了还算舒心的答案,神情之中都多了几分圆满。   然而,有人并不乐见这样的场面,沈惟铮对她道,“晚晚,你没有问我。”   她问了所有人,亲近的不亲近的,相干不想干的,唯独没有问他。   他是她的丈夫,他对她那么重要,她却偏偏遗忘了他,选择遗弃他。   姚青看他一眼,没有开口,有些事情何必要问呢,她知道他会被照顾得很好,被自己或者被其他女人,没有区别。   比起关心他剩余的人生,她更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回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原来的你呢?”   她既然不关心也不想问,沈惟铮也不会强迫她,毕竟他舍不得,至于她的问题,“我就是我自己,可能因为之前出任务受了重伤,所以想起了过去。”   想起当年她嫁他,给他生儿育女,想起她恨他,差点视他如陌路,更想起她死后他是如何度过那些漫长的日日夜夜,在悔恨中憎恶折磨曾经的自己的,还有这辈子,从初遇开始,她就不曾掩饰的冷漠疏远与厌恶。   她甚至打算嫁给谢真,对他的心意与求亲不屑一顾,若非如此,他不会拼了命的去立功,更不会任务途中分神以致于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他心里有太多话语与情绪要倾泻给她,然而一切都在她冷淡漠然的眼神里偃旗息鼓。   曾经的他让她太失望,所以再不打算回头。   沈惟铮觉得他承受不来,在经历过两次失去之后,即便她不想要不愿意,他也不会放手,她除了他身边,哪儿都不能去,她除了嫁给他,也谁都不能嫁。   “晚晚,我真高兴。”沈惟铮紧紧抱着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姚青冷淡的眼神落在不远处花团锦簇的富贵屏风上,扯了扯嘴角,“你高兴就好。”   毕竟,从来都是你的心情比较重要。   至于她,无所谓。 第56章 前世-1   世间众生百态,有人爱而不自知, 有人爱而不得,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惟铮都不愿意承认, 他是爱而不得的那种人。   她嫁了他, 却不爱他, 这对于很难动心和动了心却又难以放弃的人来说,未免太过残酷。   尤其,他是感情上那么吝啬又笨拙的一个人。   ***   沈惟铮喜欢姚青这件事,对于当事人来说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得以发现并确认的一件隐秘事实。   在此之前的许多年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姑娘, 更别提他日后会因为一个女人屡屡失态, 变得不像自己,做出许多堪称蠢钝愚笨之事。   至少在初遇她时,他是决计想不到自己一生衷爱都落在那个看起来像只受惊的鹌鹑的小姑娘身上的。   在她走后许多年里, 他有太多的时间去回想过去, 于是, 那些原本遗落在时光角落里的回忆慢慢被寻出, 像擦去尘埃的明珠一般被他一颗颗亲手串起来,成为再不敢忘的珍藏。   像是那年初遇,她从江州入京,亦步亦趋的跟在姨母身边,看谁都有两分畏怯,再小家子气不过的一个姑娘, 他视她如平常,看过之后转眼就忘,谁能想到后来她会成为他动一下就疼的心头肉呢?   他想不到,其他人也想不到,所以后来每次回想起来,都后悔自己初遇时没能待她温柔一些。   他是喜欢她在意她之后才知道她从小在江州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母亲早亡,父亲不慈,家中妾室姨娘与庶子庶女欺辱打压,后来成亲之后,他在她手臂和背上看到的伤口痕迹,在她指尖与掌心摸-到的茧子,都成为了这些曾经苦难生活的切实佐证,让他每每看到摸-到心里都不是滋味。   久而久之,他对江州那家人的厌恶就深入骨髓,比起她外强中干的那点儿报复,他背着她,将那些深入骨髓无法摆脱的那点儿不甘与愤懑全都尽数倾泻在了那家人身上。   比起他,她还是太心软天真了,不过若非如此,那也不是她了。   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动心,何时动心,对他来说是耗时许久都没能想清楚的问题。   只知道当他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入了他的眼,那会儿她已经不像刚入京时那么拘谨胆小,虽说还是不大喜欢和外人接触,但在亲人面前却别有一番可爱。   她看堂-妹他们的眼神总和别人不同,像是阳光照耀下叶梢的清晨露珠,闪闪发光,他看过许多次,然而那些笑容一遇到他,立时就被蒸发,她看他还是如初遇般,恭敬疏远,拘谨瑟缩。   甚至他明显的感觉到,她不大喜欢他,每次遇到他都行色匆匆,即便停下来说两句也像是被迫,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恨不得立时逃回安全温暖的巢穴。   于是,打那时候开始,他心里就有了情绪。   她不喜欢他,他就偏要在她面前出现,她怕他,他就要有意无意的和她亲近,他从未那么幼稚过,用着笨拙又明显的手段尝试着将她赶入自己的世界。   面对着她的时候,他再无人人称赞的稳重与理智,像真正的怀春少年一样,为一个姑娘变得不再像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稚-嫩与漏洞。   幸而她没发现。   他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也羞于面对冲动时做下的这些事,因而对她时而亲近时而冷淡,难以自控。   即便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对啊,她在乎谁呢,她眼睛里除了亲-亲姨父姨母堂-弟堂-妹,还能看见谁,即便他站在她面前,她都舍不得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他想,姚晚晚真是讨厌,然而讨厌之后,他夜里还是依旧要为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等她越长越大,开始像一朵花那样艳-丽绽放的时候,垂涎这朵花的讨厌鬼们出现了。   二房不省心的兔崽子们开始不怀好意的欺负她,尖酸刻薄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丫头们当面和背地里数次给她难堪,即便他当面能拦下,背地里依旧拦不住他们层出不穷的小手段。   那段时间,骁龙卫正忙于大案,他不胜其烦,背地里不知收拾了那群讨厌鬼多少次,却偏偏不能诉诸于口说是为了她,否则她在府里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这种焦躁在有人插手他的婚事后达到了顶峰,老太太和丁氏既厌恶他,却又舍不得他身上的好处,变着法儿的想要掌控他。   其实她们不是没走过怀柔路线,在母亲死后,这两人用软硬兼施的手段想让他乖乖听话,只要听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见得会剑拔弩张,甚至还会给他许多好处与便利,然而他自小早慧,许多事情该知道的知道,该明白的明白,和她们成不了一路人。   就算他母亲不是个那么合格的母亲,但她生了他,给了他一条命,有些事情他就得为她担起来,她不会想要唯一的儿子朝那两个欺负磋磨她的女人低头的。   所以,沈惟铮对她们从不低头,只是他忘了,他的世界在外面,晚晚的世界在内宅,他曾经的那些倔强与偏执结下的苦果全都要她来尝。   但这已经是很多年后他才发觉的事了,在尚且青涩的时候,他在意更多的是她对他的无意与避之不及。   那两个女人吃相难看,带进家门的什么侄女也同样令人厌烦又恶心,像是两条吸血的水蛭一般,只要回府就怎么都甩不脱。   其实他那时候有意绕着圈儿堵了她几次,他想知道她看到这两人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她心中在意他一分,对这两人的存在就不会无动于衷。   他想从她眼睛里看到不高兴,因他而生的不快与不满,证明她的心里他有一席之地。   然而这些奢望在看到她的眼睛时尽数破灭了,比起不快他被女人纠缠,她更多的是撞见这种事的尴尬与逃避。   于是,这就像一个征兆,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沈惟铮都没办法控制自己在她面前的情绪。   面对她,他总是那么容易失控,或者好的或者坏的。   他不高兴她那么不在意他重视他,借着由头发了脾气,将那块玉佩扔给了她。   她越不想要,他就越要给,母亲留下来给他未来要交给儿媳妇的羊脂玉佩就这么到了她手里,纵然她后来极力想要归还,他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收了他的玉佩,那就是他的人了,日后他总会要她心甘情愿嫁给他,做他最亲近的妻子与儿女们的母亲。   他说到做到,婚事一直拖到她到了说亲的年纪,在第一次听说叔父开始为她挑选夫婿时,他刚从外地出任务回来,身上还带着伤,就算心里清楚他日后是要娶她的,也被她会嫁给其他男人这个可能敲了当头一棒。   接下来,他毫不心虚的从中作梗,搅了她一次又一次姻缘,事实上,叔父他们替她寻觅的那些夫婿人选确实问题不少,或者品性不佳,或者家宅不宁,或者才能一般,总之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她。   事情本来很顺利,然而谢真出现了。   谢真这个人是他半辈子的心结,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的纠结,也是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的隔阂。   只不过半个月,他出京办事之前明明一切都还很正常的,他早已想好了回来就向叔父提亲,然而等他历经艰险回来时,看到的却是她同谢真-相谈甚欢的画面。   相貌登对的年轻男女,站在绿树红花碧水边,言笑晏晏,彼此眼中情意脉脉,让他胸口的伤霎时间疼得扯心裂肺起来。   他看了她那么久,多了解她啊,一眼就看出她是愿意嫁给这个人的,她中意谢真的清俊与温柔,看着他时眼睛里有看堂-妹他们一样的光,很显然,不过是短短一段时间,她就将他划入了自己的世界。   真不公平啊,他想,明明是我先遇到也先看到你的,你怎么能去看别人呢,还对他露出那样的笑容。   自此,谢真成了他最厌恶的两个字,也成了他最厌恶的人。   随后,从叔父那里听说他们打算同谢家结亲时他毫不意外。   他是有想过要不要顺她的心意让她嫁给中意的人的,即便他讨厌谢真,也要承认这是一个尚算不错的人,然而,他的这点儿不算坚定的想法并未存在太久,在花丛后听到她和堂-妹的谈话,看到她脸上羞涩的笑容时,他脑子炸了。   不行的,只是听她说一句愿意嫁他就快发疯,怎么可能真的看着她有一天为另一个男人披上嫁衣呢?   甚至她还要成为那个男人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同他组成一个一辈子都在一起的家……沈惟铮想,这是绝对不行的。   他不行,她也不行,她不能嫁给其他人,他也不会允许她嫁给其他人。   现在不喜欢他没关系,等嫁给他,他会对她很好,他知道她的,对她好的人她总会特别心软,只除了他。   她对他总比其他人要冷淡也要苛刻,不过在她嫁给他之后,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很快,侯府中有了一场热闹的宴会,几乎请来了京中所有未婚的年轻男女,男客中有不少为她而来,女客则有许多人盯着他。   他的伤被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碰水,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他抱着她在水里沉浮时,他们之间所有的阻碍都不存在了。   现在,谁都不知道他喜欢怀里这个人,但他却可以如愿娶她了。   不告诉她他的心意,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也是他对她的惩罚。   除非她喜欢上他,否则他此生都不会开口对她说出真-相。   然后,在她过于短暂的一生里,他果然没机会说出这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前世番外就是第四卷 了   然而发现我并不能两周内完结_(:з」∠)_so sad 第57章 前世-2   姚青曾经做过一个醒来就忘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些自己死后的事, 但因为太过像梦, 缺乏真实感,所以醒来之后就那么随意被忘掉, 越发显得无足轻重。   唯一证明这个梦存在过的, 只有梦里梦外身上的那点儿不适。   在她不记得的那个梦里, 她死在了梦中,死得十分痛苦,沉重的身体拖累着轻飘飘的灵魂,让她无法解脱。   在那年春天怎么都没开的桃花落到她窗前时,她终于如愿脱离了身体, 结束过于痛苦的折磨, 飞到了她最喜欢的那株野桃树上。   春日里迟迟不开的野桃花终于挂了满树满枝,一树的重瓣桃花,恣意伸展着花瓣, 香气清淡高雅, 她坐在桃花密布的枝桠上, 挨着自己最为喜爱的灼灼盛放的花朵, 看着整个侯府像滚开了的沸水一样喧闹起来。   她坐得很高,远远的就能看到腰间悬剑大步而来的沈惟铮,身后还跟着她长得越发像父亲的儿子以及越来越漂亮的女儿。   她看着他们,突然发觉沈惟铮头上的白发比他离开之前又多了许多,她想起他走之前两人的不欢而散,心里低低的念了一句“对不起”。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是沈惟铮首先惹她生气让人烦心,但她还是不该在他奔赴战场之前同他吵架的,她再生他的气,也不想他因此受到坏的影响,导致他在战场上受伤或者分心。   只不过想完这些之后,她又觉得没必要了,她晃晃悠悠的坐在桃树之上,明白下面的事和她再无干系了。   她眼神放在了俊秀的儿子和漂亮的女儿身上,儿子越大,长得就越像父亲,还好-性格不怎么像,不然姚青觉得自己恐怕会担忧又生气,毕竟沈惟铮的性格在她看来实在不怎么好;至于女儿,虽长得像她,性情却不怎么像,被家里人宠得活泼又天真,正是她和沈惟铮身上曾经都缺少的,很得大家喜爱,姚青对此很是欣慰。   自己曾经没有的得不到的,总想加倍补偿给孩子们,在他们身上圆满了,就像弥补了曾经的遗憾,还是让人有些开心的。   她这边想着不着边际的东西,看着沈惟铮进了房门,很快,她听到里面传来了孩子们的哭声。   她心里闷闷的,身边的桃花也没那么好看了,透过窗户,她看到两个已经懂事的孩子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床边嚎啕大哭。   她多心疼他们啊,小时候只要这么一哭,她就会费劲力气在旁边努力哄,现在她依旧想去哄,却发现自己只能待在桃花树上看着他们哭了。   于是,她明白了,她的孩子们从此之后都要没有母亲心疼陪伴了,而她,也再不能做让他们信赖依偎撒娇的母亲了。   身边的桃花开得快落得更快,孩子们在里面哭,她在外面哭,近在咫尺却生死相隔不复相见。   她哭得很狼狈,也看到了孩子们身边站着的沈惟铮。   他呆的地方光线不太亮,侧身对着她,站得笔直,手里还握着他的那把剑,刚硬笔直的模样全然不像一个刚死了妻子的男人。   姚青看着,心里胡乱想到,都说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如今春风得意,恰巧应了这三喜。   不过,她还是知道他的,他虽然不见得会有多沉重的伤心,但也绝不会把她的死当做喜事,只是比起孩子们,他应当是没那么难受的,毕竟,母亲只有一个,妻子却能有很多个。   不过也不一定,就算一条狗一只猫陪在身边几年都还有感情呢,更何况她和他在一起二十几年,虽说聚少离多,总有嫌隙,但毕竟是陪伴彼此多年的最亲近的人,还有两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大概他也很难受吧。   不过,难受之后,就算要再娶,也要照顾好她的孩子啊。   所以,“替我照顾好他们的话,你惹我生气伤心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她在树上喃喃自语,只可惜沈惟铮听不到。   她在树上呆了许久,呆着待着就不由自主的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整个侯府都挂起了白幡,来来往往的人均面有哀色,姚青知道,这是开始筹备她的丧事了。   白日里她只能待在桃花树上,到了夜晚,她却能出现在自己的棺木旁边。   第一次被迫出现在棺木旁,差点掉进沈惟铮怀里时,她吓了一跳。   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他,离他近了看人时,她发现他头上的白发更多了,就连本来成熟英俊不显老态的脸似乎都因为守灵熬夜多了许多皱纹,她指尖顺着那些皱纹描摹了一下,想着外面那些中意他的女人们怕是要很心痛,不过恐怕更高兴的是她这么死了就能给人让位了,也不知道日后谁会抢到这个侯夫人的位置。   “你可千万别娶个恶毒的继室,”她坐在他眼前絮絮叨叨,“要是你真的特别喜欢她,想把世子位给她生的孩子,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别太为难澄儿,好歹记得你曾经也做过他的慈父,别有了后娘就做偏心的后爹……”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还有谁比她更清楚没了娘的孩子有多苦呢,她看着沈惟铮那张阴郁瘦削隐含悲怆的脸,语带哽咽,“你是知道没了娘的孩子有多可怜的,你可千万别让他们像你一样……”   话说到半截,说不下去了,她就这么坐在不停烧纸钱的沈惟铮旁边,看着盛装着自己的棺木落泪。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她也难受她也委屈,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太多事没有交代没有安排,有太多人舍不得放不下,但她能怎么办呢,谁让她就这么死了。   她的手穿过沈惟铮的脸落在他衣角,用尽力气打的一巴掌也不过没有任何动静,她又气又难受,眼泪无论如何都停不住,就算没人听到还是要放狠话,“你要是对孩子们不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只可惜,她除了放狠话,也做不了什么了。   突然,一直默默烧纸钱的沈惟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姚青的哭声停在了嗓子里,和他的视线对上。   如果不是他的眼睛里映不出她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是能看到她的,只可惜那全都是错觉。   沈惟铮看不到她,只是失神-的盯着她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灵堂明亮的烛火中,姚青看到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果不是没看到他落泪的话,她会以为这个男人为她哭瞎了眼睛。   只是,那怎么可能呢,她的半辈子,从来只有她为他哭的份儿,他哪会为她掉眼泪,充其量也只是在这场丧事里掉个几滴眼泪尽尽哀思。   姚青就这么跟在沈惟铮身边,看着他们办完丧事,将她送进沈家祖坟。   被埋入祖坟那天,她难得的白天能离开那株野桃树了,只是她也有种预感,自此她恐怕都要消失了,再不能见到这些人。   于是,她跟着他们身后回了家,看了姨父姨母和表姐表弟,看了儿子和女儿,看过心有牵挂的所有人之后,她犹豫了下,还是去了书房。   沈惟铮的书房,从许多年前那件事后她就不怎么喜欢进,如非必要,她并不愿意踏足这里,如今是生死相隔之后的最后一面,她心平气和的像从前一样一步步走进了书房。   书房关着的门对其他人来说是阻隔,于她而言进门却如探囊取物,她脚不沾地的飘进去,看到了安静坐在桌案前的沈惟铮。   她想跟他说,我要走啦,你要照顾好孩子们,照顾好姨父姨母表姐表弟他们,也照顾好你自己……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见沈惟铮突然低头趴在了桌案上。   他的手臂挡住了脸颊,姚青刚要靠近,就听到了轻微的哭泣声。   她站在那里满眼茫然的看着,直到许久之后,才意识到发出哭声的是沈惟铮。   他躲在书房,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挡着脸不让任何人看见,像个孤独脆弱的孩子一样,颤抖着肩膀压抑的轻轻哭出声来。   姚青想,原来她不在了,是让他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于是,她最后仅剩的时间里,就这么看着他陪着他哭了一场。   “抱歉啦,”虽然知道沈惟铮听不到,但她还是想说给他听,“让你这么难受。”   “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   她隔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像待孩子们那样,和沈惟铮告了别。   在这段似梦非梦的记忆里,姚青看到了自己死后的许多事情,梦中她是很伤心的,然而等醒来之后,她就忘记了一切。   不记得自己看到过自己的葬礼,也不记得看到过沈惟铮的眼泪,就像春日里迟迟不开突然盛放却又很快凋落的那些桃花一样,随着风伴着雨消失在了泥土中,化为来年再度盛开的养分。   或许有一天,她会同这段记忆再度重逢也未可知呢。 第58章 前世-3   “是你害死她的!”   “是你害死她的!”   “是你害死她的!”   当沈惟铮又一次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醒来时,他如同往常许多次一样, 没了睡意。   这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他出来院子时,发现昨天尚且打着花苞的那株野桃树上瞬间开满了半树花。   他走到树下, 夜风中桃花香气馥郁, 让他想起从前她站在桃花旁朝他笑的日子。   她走的那年, 也是这样的春天,只是那年的桃花开得很晚,他后来想,她那么喜欢这棵树,一定很遗憾那年没能看到它开花。   不过没关系, 她喜欢的重视的东西他都替她照顾得很好, 她心爱的孩子,她喜欢的桃花,她在意的亲人, 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然而, 她却从来不曾入他的梦, 沈惟铮想, 一定是因为她走之前还在生他的气,他反反复复的想,为什么那次要和她生气呢,明明不是她的错。   被人喜欢不是她的错,心里还有谢真的影子,没有那么喜欢他, 也不是她的错……   然而,这些都太迟了,她在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容易冲动,被嫉妒这种情绪掌控,在她面前每每暴露出丑陋的一面。   “晚晚,我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却依旧一次次轻易被情绪主宰理智……   他明白的,自己总是失控的缘由。   人这种东西,往往对越是亲近的人越苛刻,对于外人,反而没那么在乎。   理智上,他知道没有无条件的爱,然而越想要得到爱,就越会不停地去试探,被贪婪主宰的心是没有清醒与理智可言的。   他无法自控的去刺探她,伤害她,看她在乎他,只有用疼痛证明了彼此之间存在的感情与羁绊,他才觉得自己是被爱着被重视着的。   她对他付出的感情太吝啬了,吝啬到他怎么都无法满足,希望她爱自己,在乎自己,越在乎越好,那样才有被抚慰的满足。   大概正是因为他得到她的方式过于卑鄙,知道她心中始终有另一个人存在,所以他即便得到了她的人,心底深处也一直不安。   只要她稍微表露出异样,他就像是被踩了痛脚,非要和她针锋相对用伤害来验证彼此存在着的感情,他才能多上那么一丝丝安全感,即便他很快就会后悔。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错误示范已经让他走进了死胡同,除了她没人能把他拉回来,而她却是完全不在意的。   她只想尽职尽责做个好妻子与好母亲,可那又能满足谁呢?   沈惟铮扶着树干,揉了揉晕眩闷痛的额头,这几年他的头风症比从前更严重了,不用大夫诊断,他也知道自己情况差得很,只是,他依旧懒得医治,治好了又如何呢,充其量也不过是多挨几年日子,他对此兴趣缺缺。   夜风吹来,桃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有朵花不堪重负的从枝头落下,恰巧掉到他前襟。   沈惟铮捻起那朵桃花,在指尖转了转,桃花春风依旧,最喜欢它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就像这个家这个院子,即便他努力保留下了她的所有痕迹,却也没办法真正像她还在时那样。   可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必须有这么一点慰藉,否则就太过痛苦了。   毫无睡意的沈惟铮看着手上的桃花,心情陡然恶劣下来,既然他不高兴,那就去找一件事做吧。   于是,夜半时分,和人换了值夜时间的沈一再次跟着自家主子去了京郊别庄。   他知道郊外别庄上关着什么人,也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时会去那里,只是近些日子世子对此已经颇有微词,几番打探不成,疑心越发重了。   不过此时主子心情正差,他就算想要劝阻,也不能是这么个时间,至少要等他回来之后心情平静些再说。   京郊的别庄除了夫人去的那年大动过,这些年都没怎么变样,许多地方都还留着夫人从前来这边时的喜欢的布置。   越过大半夜诚惶诚恐前来问安的层层奴仆,沈一跟在主子身后去了正房,看着他进了密室,自己守在外面护卫。   主子不喜欢有人陪着,他也就佯装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沈惟铮端着一盏油灯走过重重密道,在尽头处的黑牢前停下来。   蜡烛的光并不亮,但还是刺激到了半个身子浸在水中的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满身狼藉的头颤巍巍抬起头,带着满眼惊恐开始咿咿呀呀的挣扎起来。   这明显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然而她舌头已经被剪掉,除了发出惊恐的呜呜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手腕上的锁链在挣扎中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   “我又来看你了。”   沈惟铮坐在了黑牢前专门摆放的圈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让那人更加胆寒的声音。   她太清楚了,每当这个人这样做时,迎接她的就是更加残酷的折磨,然而她无法出声求饶,更无法自杀去死,只能一日日的被迫承受着这漫无止境的折磨与不见天日的残酷生活。   明明她是身份高贵的公主……   “你看起来很痛。”沈惟铮道,他看着那人的视线格外仔细,像是要认认真真的欣赏她每一分痛苦才能满意,然后像以往那样轻声说了一句,“这样才好,毕竟我的晚晚当时也很痛。”   听到“晚晚”两个字,女人身子极大的颤抖了一下,她眼中顷刻间布满了怨毒,然而在碰到沈惟铮的视线时又立时全部化为了恐惧,颤巍巍的低下了头。   “晚晚是被我害死的。”沈惟铮喃喃道,“也是被你害死的。”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到现在都不原谅我,不肯入我的梦,你说我怎么能放过你呢,”他掩住视线,低声自语,“毕竟,我那么爱她。”   黑牢中的女人又开始挣扎喊叫,支吾声和锁链声混杂在一起,发出渗人的动静。   沈惟铮这个疯子!如果从前她知道这个男人是这样一个疯子,她绝对不会动手,然而再多的后悔现在都是空谈,她这一生都毁在这个人手里了。   对沈惟铮来说,面前这个女人的反应如何并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她必须为她曾经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只是,再多的折磨都无法改变过去,晚晚终究是被她害死了。   “你说,晚晚为什么不肯入梦来见我呢?”他问,但并不需要谁来回答,只是需要开口而已,“我那么想她,她却一次都不肯来见我。”   “晚晚,晚晚,晚晚……”头又开始疼了,沈惟铮捂着额头,一迭声的唤她,如果她还在,他用这种声音唤她,她一定不舍得他这么痛苦的。   只是,再多的呼唤都是徒劳无功,毕竟人已经不在。   许久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黑牢中的女人,用一种阴戾森然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道,“都怪你,是你的错,是你害了我的晚晚。”   女人知道这人又开始发疯了,而她也将迎来新一轮更为残酷的折磨,她嘶声嚎叫着,再度开始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生。   沈惟铮从密室中出来时,沈一注意到他情绪并未好转,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同主子说世子的事,对方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怎么了,你有事想说?”在保持正常的时候,沈惟铮还像从前一样敏锐,很容易就察觉到心腹那点儿异样。   沈一不再犹豫直接道,“对于您总是来别庄这件事,世子心有疑虑,他怀疑——”   沈一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不太确定要不要直接说,他有预感这会触到自家主子逆鳞。   沈惟铮看着衣袖上沾染的丁点儿血迹,漫不经心道,“怀疑什么?”   沈一垂下了头,声音略低,“怀疑您在别庄上养了女人。”以世子的态度来看,比起父亲身边多了女人,更难接受的恐怕是主子被外室勾得行迹鬼祟。   只是,世子的怀疑也没错,主子确实在这里养了个不能见人的女人,只是目的和意义出人意料。   “女人,”沈惟铮低声重复了一遍,似是想到什么,对着沈一道,“既然澄儿怀疑了,人也不用留着了,找个时间弄死吧,尸体扔去乱葬岗喂野狗,然后挫骨扬灰,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沈一却有些不寒而栗,他应下主子的吩咐,盘算着要怎么在世子有动作之前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外面天色已大亮,沈惟铮回房换衣洗漱,沈一则开始着手安排黑牢里那个女人的事。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这个人,虽然当年是他同主子亲手把人抓来这里的,但这么多年过去,眼前这个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早已没了曾经的娇纵跋扈与趾高气昂。   他看着这女人死于水刑,被人拖到乱葬岗喂野狗,只觉得今天的太阳有些晒了。   谁能想到,夫人是被这样一个人害死的呢?   因为她觊觎主子的私心,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暗中毒害夫人,若非当年主子坚持,秘密命仵作查验,谁都不会想到夫人在自己的家中被这样一个女人暗害。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沈一大概是最清楚自家主子对夫人感情的那个人,他以为事情会闹大,没想到主子却忍了下来。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想,主子的心一定被那把刀割得鲜血淋漓。   真相就这样被掩藏,除了主子和他,没有任何人知道,夫人顺利的入土为安,一切都像是没有问题。   后来他才意识到,主子在有关夫人的事情上从来都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所以他才敢那么胆大包天的设计埋伏平南公主,制造她意外身亡的假象,将她关进密室黑牢里一折磨就是许多年。   同样的,也因为在意夫人,选择一个人背负所有,他不想让她变成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想让她离开的原因带给在意的人第二次伤害,所有人都被妥善的考虑到,只除了他自己。   沈一想,主子这样的感情实在是太痛苦了,如果是他,他决计不愿意变成这样。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从来不是虚言。   所以,他宁愿从不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面临时手机更新,不方便修改   明天有电脑了再修改 第59章 冬雪晴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从上周六开始就一直没好好睡觉   所以我从周二开始昏天暗地的睡到了今天早上   我一直以为今天是周三来着QAQ结果醒来咔咔咔就到了周四   我会把日更的份补上的,就是可怜小红花还是没了,唉多好看啊   临近秋日的夏末,帝京开始下了一场许久都不停的大雨。   连续多日的大雨让整个京城都似泡进了水里, 愿意出门能出门的人越来越少, 家里家外都是一股怎么都挥之不散的湿润水汽。   因为这场大雨的影响,到处都弥漫着一种低迷消沉的劲头, 就连被帝王新赐下的明英侯府里都如是。   以伤重为理由, 从出宫起就一直待在明英侯府的沈惟铮在姚青眼里依旧是忙碌的, 即便他现在行动不便,但作为帝王予以重任的心腹,在朝堂大动时他照旧有自己的用处。   和京城因为大雨变得安静消沉不同,朝堂上的这场疾风骤雨一下子掀倒了不少人,先是五皇子被夺爵圈-禁, 再是八皇子被申斥打压, 从皇子外家到参与皇子争位结党的大臣,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一个算一个, 让三司忙得团团转。   因为沈四爷年后调到大理寺的关系, 这些事姚青多少也知道一点, 为此林氏这段日子总有几分担忧, 就连分到姚青身上的关注都少了许多。   对此,姚青是感到轻松的,要知道在赐婚圣旨刚下来那几天,姨母每天看她的眼神怪异得很,尤其是沈惟铮和她一起出现时,神情更是复杂得让人难以分辨。   沈惟铮自作主张做的这些事, 姚青在自家姨母面前也是不好言说,后来想想,错不在她身上,她也没必要苦心积虑的替这人想由头,因此干脆利落的用一个“不知道”堵了所有人的嘴,将麻烦全都推到了沈惟铮身上。   圣旨赐婚,和前世落水求婚还不同,她如今是完全的没有了退路,她嫁沈惟铮这件事板上钉钉,且那个拿了主意下定的决心的人也不会让她有机会脱网,迫于无奈,姚青认了这个命,但怎么嫁、嫁了之后又如何就不是沈惟铮能再强迫她的事了。   那几日雨大,因为怜惜侄子受伤,沈四爷带着林氏主动去了明英侯府探望,姚青跟在后面,看沈惟铮衣冠楚楚做派,别开了眼神,他在别人面前总是特别好,在她面前就算了。   三人说话间隙,她被打发出去烹茶,姚青知道这些人要说些什么,但因为结果只有一个是同沈惟铮成亲,所以她没有一分半点儿兴趣,转而去了厨房吩咐午饭。   就算是夏天,雨下得多又大还是会让人冷得难受,沈惟铮有伤在身,姨父姨母年纪大也受不得寒,她自然要好好安排一番。   厨房里众人看到她来,瞬间打起了精神,态度热络到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嫁过来,除了最开始有点儿不适,到后面姚青安排吩咐起人来顺手得很。   她这边处之淡然,身边跟着的丫头们却不然,知道自家姑娘未来要嫁进侯府和真嫁进侯府是两回事,高门大户规矩多,她们又一直在宣平侯府里呆着,本以为日后也是同待在沈府差不多的日子,谁知道未来姑爷这么看重姑娘,如今就显出尊重与重视,想必日后嫁过来姑娘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因着这番想法,众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尤其是海棠,心里很为自家姑娘高兴。   作为同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她最是清楚她吃了多少苦菜走到今日,虽说入京后她们的境遇就好了许多,但从前那许多年的煎熬当真不是一两句能抹平的,毕竟姑娘到现在手上还留着当年干活绣花磨出来的茧子与伤痕呢。   所以,姑娘如果能嫁给她心仪的人,她替姑娘高兴,就算没嫁成,只要日后不过从前一样的苦日子,她还替姑娘高兴。   对海棠来说,最差不要饿肚子,也别被人欺负,就是她心里为自家姑娘打算的底线了。   如今姑娘同大公子圣旨赐婚,面子有了,大公子人才不错对姑娘也重视尊重,里子也有了,里里外外这一番光景,由不得她不为自家姑娘高兴。   只不过偶尔想起那位同姑娘相谈甚欢的谢公子,她多少还是有些遗憾,毕竟,那位公子的处事与性情尤为适合姑娘,只可惜差了点儿缘分……   中午,沈四爷夫妻在侯府用了一顿午饭,饭后两人就要告辞,毕竟沈四爷公事繁忙,而林氏也要开始准备外甥女的嫁妆,当然,最重要的是和府里那群人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不能让坏心的人毁了这桩婚事。   以府里那两个女人的性情,虽然不敢破坏御赐婚事,但在其中给人添堵制造嫌隙的手段可谓是炉火纯青,当年大公子的母亲不就是如此吗?想到这些,林氏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奔赴战场一样气势汹汹,末了,还不忘叮嘱自家外甥女,“晚晚,你在这里多陪大公子说说话,我同你姨父先回府去了,你且等雨小些再回。”   在两人靠近说话的间隙,林氏压低声音道,“趁着大公子休养的这段时间,你们好好培养感情,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尽管开口,虽然他性情有些冷,但我看他待你不同,你好好把握机会,替自己日后多琢磨琢磨,总归婚事是定下改不了了,你要多学着为以后筹谋。”   林氏没说太多,但满腔心意都是为了外甥女日后婚途顺遂,虽然大公子当着他们这些长辈的面言之凿凿,但若把希望都寄托在男人不可靠的心意上,那就太傻了,她还是希望晚晚能多些手段料理好日后的生活的。   姚青领了姨母的嘱咐,将人送出门,等房中只剩下她同沈惟铮两个人时,安静得只剩下外面哗哗雨声。   在沈四爷夫妻面前,沈惟铮目不斜视,待姚青正人君子一样不见半分唐突,如今人刚走,他就立刻换了另外一副模样,看姚青的眼神毫不遮掩,直白得就差烧出火来。   “你和姨父姨母他们说什么了?”姚青无视落在身上的扎人眼神,无可无不可的开口。   沈惟铮看着她缓缓开口,“我说我心仪你,非你不娶,这辈子都只会——”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姚青打断,“你说这些有意思吗?”   两人之间什么情况,外人不清楚,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吗,沈惟铮拿这些话来糊弄姨父姨母,以后若出了岔子,伤心的只会是这两位关心她的长辈。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现实?沈惟铮这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她满脸抗拒的模样。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姚青道,“我就在这里待一会儿,过会儿我就走。”   这儿不是你的家吗,你能走去哪里?沈惟铮压下自己想强迫她面对现实的念头,转而说起其他,“侯府我要重新修缮,你喜欢以前的,我就让人按着从前的样子置办,若你有想改的,我让他们听你吩咐。”   “随你,我都可以。”姚青道,她对此是真的不在意也没兴趣,反正都是住,只要不破不漏雨就行。   沈惟铮见她明显一副不想和他多说的模样,眼睛酸了酸,“我会照你喜欢的样子来的。”不管是府邸还是人。   “之前送的那些我听沈一说你不怎么喜欢,所以我给你准备了新礼物。”两人中总有一个要主动开口,从前做这些的是她,如今换了角色变成沈惟铮。   她不在他身边这几日,沈惟铮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替她挑选礼物,从布料到首饰,从书籍到古董,但凡他有的能买到的全都尽数捧到她面前,只为让她开心。   沈一回来复命说姑娘虽收了礼物,但东西全都锁进了库房半眼未看时,很是替自家主子鸣不平,但对沈惟铮而言,他也只能和这个心腹说一句“你不懂”。   你不懂他失而复得有多难又有多开心,从前日日夜夜的多少年,他想送却都找不到人,他就算守在她的坟茔旁边都见不到她入梦的一丝半毫,如今他想送就能找到人,每夜里睡不醒就能看到她,恍惚间美好得都像是一场幻梦,而梦醒之后,他依旧只有身旁冰凉的坟茔。   在沈一不解的眼神里,沈惟铮照旧每日送他的礼物,今日难得她愿意过来,他自然有新礼物给她。   那新礼物被送到姚青面前时,她少见的变了脸色。   橘黄色的小猫整个身体都蜷在沈一怀里,尾巴环在身侧,小脑袋缩在爪子里一点一点,透着股半醒未醒的惺忪劲儿,模样甚是可爱。   但对姚青而言,可爱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只猫很眼熟,特别像她当年被沈惟铮送走的那只猫。   于是,她盯着那只猫不动了,等沈惟铮把猫小心翼翼的放进她怀里时,他人也借机坐到了她身边,同她紧挨着。   对沈惟铮来说,他此前殷勤备至都不如今天放这一只猫在她眼前,她如此念情恋旧,却能这么冷酷对他,只能说明他伤她至深。   他明明爱她,却伤她至此,只能说是悲哀至极。   姚青安静温柔的摸着怀里这只猫,小猫打了个哈欠,轻轻的喵了一声,在她手上蹭了蹭,闭上眼好似陷入了沉睡。   沈惟铮看着她和猫,想起当年他送走她的猫她生气又伤心不愿意理他的事,轻声开口,“你为什么喜欢猫呢?”   为什么能喜欢这么一只不会说话不会对她好的猫,都不愿意喜欢他多看看他,他想知道。 第60章   为什么?   姚青看着沈惟铮不说话,这些东西难道他不应该很清楚吗, 凭他们两人差不多的境遇。   “你能告诉我吗, 我很想知道。”沈惟铮道,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极为诚恳。   他是真的很想要一个答案, 姚青看得真切, 用这幅从前不曾出现过在她面前的模样。   沈惟铮是多高傲的一个人啊, 过去何曾对她低头,即便是他自认为喜欢她的那段时间,行止之间也多是屡屡逼-迫,然而这一切自从他觉醒过去记忆后就完全变了个模样,姚青甚至觉得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梦醒之后, 沈惟铮只会对她说“我娶你,是为了负责”。   她看了他一会儿,摸着怀里的猫缓声道, “我喜欢猫, 是因为我对它好它就会信任我依赖我爱我, 不会突然逃走或背叛, 也不会突然变得奇怪让人捉摸不定……”更不会辜负她的心意抛弃她冷落她,是那么安全且值得付出的一个存在。   作为情感归宿来说,是多么好多么适合的选择啊,对她这种从小得不到太多的人来说。   沈惟铮沉默,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他想他明白了。   如果以猫喻人的话, 那他就是她渴望的反面,身上充满了她难以接受的缺点。   当年他抢走她的猫,是因为觉得她眼里畜生都比他重要,她看它好似猫才是心中依靠,如家人一般,而他这个本该相依为命的丈夫却成了外人,那让他觉得自尊心与骄傲都被践踏了,他无法接受。   “我错了。”沈惟铮突然道,“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在那些年的辗转反侧里,他早已明白了自己的错,为了让她爱他接受他,他付出努力的从来不是待她更好更亲近,而是去解决他认为造成他们两人之间亲近的阻隔与障碍,比如抢走她的猫,阻止她亲近谢真,同心仪她的好友反目成仇,粗暴质问她的冷落疏远……   他总是迁怒她,却不敢面对自己的软弱与失败,何其可耻。   姚青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沈惟铮这样认错的场景可谓是前所未见,于是她难得的多问了一句,“你哪儿错了?”   沈惟铮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多是平静,还有一丁点儿疑问,和他看过太多次的抗拒不喜乃至厌恶几乎是两个极端。   于是,那些从前许多年都无法开口说的话就这样在她的注视下缓缓道来,“很多,我错的地方有很多,不该送走你的猫,不该忽视你的想法,强迫你按照我的心意来,更不该那么傲慢——”   他想说出自己所有的不该与不对,但却被姚青出言打断,“我说,你是在跟我道歉吗?”   沈惟铮愣了下,随后点头,“是,我在跟你道歉。”   姚青神情冷淡,眼见着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那就不必了,我心里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太多,前前后后两辈子,我不缺也不想要你的道歉,如果我真有什么想要的话,那就是不想嫁你,平平静静的生活,但这些,我知道你是不肯给我的,所以,道歉没意思,我也不需要,你明白吗?”   沈惟铮明白,但他更想不明白,这个时候,他除了沉默,什么都做不了。   姚青最后还是带走了那只猫,沈惟铮她讨厌,但小猫很可爱,没必要为了他迁怒这样一只小动物,且自从表姐带着大黄嫁去了武安侯府之后,她身边更是缺少这样一只小可爱-慰藉。   晚上临睡前,小猫黏在姚青身边舍不得离开,一把它放进柔软的小窝中,它就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喵喵叫,叫得丫头们心软,舍不得放开手。   只可惜,这小猫似乎认准了姚青的味道,撒娇耍赖的非要往她怀里去,换了别人还不行,到最后她到底硬不下心来,只得如愿抱了这小家伙上床,用软布给它团出了一个窝放在身边。   夜里,外面雨又变大,哗哗雨声里一人一猫自在安眠。   睡到半夜,姚青迷迷糊糊被渴醒了,她睁开眼睛想着要下床喝水解渴,冷不防手边突然碰到了人,立刻惊了她一下。   惊吓持续得十分短暂,因为她心里清楚的知道除了某个人,不会再有其他人能深夜出现在她闺房里,尤其是从上次她在京郊别庄雨夜遇险之后。   这些沈惟铮是同她说过的,不得不说,那次经历如此惊险,却没让她留下太过严重的心理阴影,和他的保证与妥善安排不无关系。   如果没有那些感情牵扯,她本来是非常非常感激他的,但一旦牵扯到让她不快的那些事,再多再深的感激到最后都打了折扣,只显得她整个人狼心狗肺。   她醒了,看着坐在床边的人不动也不说话,身边是小猫细细弱弱的呼吸声,比一个人来得让她安心。   沈惟铮何等眼力,黑暗中视物如常,更何况他一直那么专心的看她,怎么会发现不了她已然醒来。   于是,他俯下-身子,离她近了些,“怎么不睡了?做了噩梦?”   “没有,”他问姚青就答,“我就是口渴想喝水,所以醒了。”   沈惟铮闻言起身道,“我来。”   姚青没阻止也没拒绝,看着这人熟稔的在她闺房来去,等温热的茶水端到面前时,自然喝下。   两盏茶水下肚,解了渴她睡意也消散许多,沈惟铮回到床前,站在床边问她,“我能上床吗?”   姚青不觉得此刻的他有什么坏心思,但也不想他继续呆在这里,“你身上还有伤,早些回去休息吧,外面下着雨,我就不送你出门了。”   她尽量以一种平静自然的态度来处理他深夜上门之事,奈何沈惟铮从来不是听话的人,他看着她低声道,“我睡不着,在这里看着你会好一些。”   姚青想起白日里来为沈惟铮复诊的太医所说的话,说他伤情虽有好转,但这两日伤口又有恶化之兆,同在宫里时的康复速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还问她这人有没有好好喝药,或者是不遵医嘱做了什么事情导致情况变坏。   她那时还觉得奇怪,问沈一对方也说平日里并无异常,如今看着站在身前的沈惟铮,莫名有了种头绪。   她怎么想的也怎么问了,“你是不是天天夜里不睡觉?”   沈惟铮点头,“我只是睡不着。”   “那你夜里睡不着都做些什么?”姚青安抚喵着嗓子叫了两声的小猫咪,抬眼看他,“别告诉我说天天来我这里盯着我睡觉。”   沈惟铮没说话,姚青面无表情,觉得之前的疑问破案了。   “为什么睡不着?”姚青不记得他有这样的毛病,至少她知道的沈惟铮是没有的。   这个问题让沈惟铮沉默得更久,就在姚青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开口了,“会做梦。”   一遍遍的做噩梦,暗无天日的绝望梦境,那里面从来没有她,他像深陷在沼泽里,无望,可悲,窒息,难以脱身。   “你这样不是办法。”姚青实话实说,不提长久不睡觉有多折腾人,就说他现在有伤在身,照这样下去,恐怕真会像老太医担心的那样,宫里那时的生死夺命再来一遭,这次就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么幸运了。   “就算是为了身体,回去睡吧。”她难得的温和出声劝解。   “睡不着的。”沈惟铮知道她是好意,但对他来说没用,“在这里看着你我还能休息会儿,回去的话完全不行。”   “那就算了。”心意已经尽到,姚青不想自找麻烦,放下帐幔准备再次入睡,“你爱呆哪儿呆哪儿,只要不扰我,我睡了。”   她说到做到,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床前那人毫无声息,姚青觉得,等沈惟铮自觉没趣就该离开了。   然而,即将进入深度睡眠前,她费力看了人一眼,却发现他就连站立的姿势都无半分变化,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恍然间就有些可怖。   姚青憋在心口的那股气泄-了,她有些懊恼也有些难以言说的自责,语气变得十分差,甚至还多了两分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沈惟铮动了下-身子,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犹豫,低而轻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我不能走。”   白日里就算了,如果夜里还不能这样看着她的话,他大概撑不了几日。   不能?姚青觉得这是一个让人恼火的答案,她哗地掀开了帐幔,“不行不能全都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陪在你身边。”沈惟铮知道她生气了,但这件事他并不能让步,也不知道该如何让步。   姚青觉得好笑,“沈惟铮,何必这么虚伪,到底是你陪在我身边,还是你想我陪你?如果你说实话我还能高看你两分,但像这样拿着我做幌子有意思吗?”   这种拿她做幌子的毛病真的是让人厌烦。   沈惟铮身体晃了下,低声开口,“抱歉,是我的错,是我睡不着想让你陪我,没有你在身边我不安心,我想让你在我身边,我想时时刻刻看到你,我想听你的声音,我想和你说话,想让你知道我——”   “沈惟铮!”姚青打断了情绪逐渐变得怪异的男人,“你清醒点儿,我不想看你发疯。”   姚青厌烦拿她做幌子的沈惟铮,更受不了眼前这个好似满身卑微与哀求的男人,这样的他让她觉得颠覆不可置信,也不想看见。   “晚晚,”沈惟铮走近她,半跪在她身侧,低声喃喃,“晚晚,你来看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对我这么狠心的。”   落在腿上的手冰凉,姚青看着趴在她腿上的男人,神情复杂。   “晚晚,我好想你。”伴随着充满哀求与乞怜声音的,是抓紧她的双手与落在身上的眼泪。   姚青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14号的日更,这两天会慢慢追平日更记录   今天还是困,就先睡了,明天会把这几天更新的章节病句错字啥的修一遍   大家晚安 第61章   姚青从来没看过沈惟铮流眼泪,这会儿也依旧没看到, 但落在身上的水迹却让她清楚的知道趴在身上的这个男人在做什么。   她想过他生气恼怒威逼乃至强迫, 都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手段迫她就范。   是的,她将其称之为一种手段, 比从前那诸多行径更为高明的操控手段。   姚青觉得自己不能认输, 也将这种意志贯彻到了行动中, 她就这么僵着身体看沈惟铮趴在她腿上,看他低语喃喃,看他满身哀戚,看他用这种新手段来折磨考验她。   时间在这场对峙拉锯中被无限拉长,直到她冷得颤抖了一下, 沈惟铮才终于舍得放过她, 像她安抚旁边那只小猫一样抱着安抚她,“晚晚不冷,我在的。”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所以我才这么难受吗?   这句话姚青心里想了又想,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沈惟铮这副模样已经够怪了, 她不想再给他机会发疯。   同沈惟铮交锋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之前酝酿的睡意这会儿再次上头,她懒得再管他那么多,把人推开就躺下准备再睡,察觉到沈惟铮磨磨蹭蹭试探着往她旁边躺的举动,姚青忍了忍,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本来躺在自己窝里的小猫轻轻喵了两声, 在姚青怀里拱了一会儿之后越过她爬向了身后的沈惟铮,她认真听了一会儿,后面并没什么奇怪动静,心里恼怒沈惟铮勾-引她的猫,却又负气不愿搭理他将猫要回来,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察觉到身边人逐渐变得清浅平稳的呼吸,沈惟铮知道她是彻底睡着了,他撸了两把手里撒娇的猫,往她身边又挨了挨,直到能确实的贴近她的温度,沈惟铮终于满足,紧挨着她开始闭眼休息。   这天之后,姚青确认了沈惟铮用新手段摆布她这件事,每天夜里她的床都要分出去一半,精心喂养的那只小猫除了亲近她,同样十分亲近沈惟铮。   尤其是在某天夜里,她照旧撵人离开时他难得的终于照做一次后,结果那只没良心的猫却急得围着沈惟铮喵喵叫,咬着他的衣角死活不愿意让人离开,她发现,自己身边切切实实出了个叛徒。   面对这只叛徒猫,她除了原谅它允了它的撒娇,还能如何?   至少,她是绝不会承认看到它撒娇的那一刻让她想到了再不能相见的儿子与女儿。   自此沈惟铮登堂入室,在姨父姨母面前越来越有分量之后,帝京这场绵延许久的大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   初九那天,早起看到艳阳高照时,姚青甚至有了种得见天日的解脱之感,再想起此前连绵多日的大雨,恍如隔日。   碧蓝晴空,艳阳高照,帝京内众人一改此前懒散消沉,白日里热闹得仿佛过节。   同样的,朝堂之上的氛围也终于有了变化,帝王一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了整个朝堂与帝京权贵圈子——   立十一皇子为太子。   此前为了立太子之事帝王同百官纠缠争执了许多年,正是因为太子迟迟未立,所以皇子夺位之争才愈发激烈。   此前诸多皇子或落马或被训导,身后的投靠势力被连消带打整治得不成气候,短期内再无人敢在帝王面前提及立太子之事,谁知道峰回路转,帝王一纸圣命,太子人选突然就雷厉风行的定了下来,跌破了众人眼球。   尤其是被立的人选,十一皇子今年才五岁,不占嫡不占长,生-母位份不高,外家家世低微,怎么看都不算是一个好人选,然而这是帝王钦定,想起此前被清算的皇子大臣们,聪明识时务的到此已然明白了圣心何在。   朝堂上立太子余波从宫中扩散到民间,有庆幸的有遗憾的,也有缩手缩脚不敢妄动以及准备再次政治投机的,心思百态不一而足。   不过,这些和姚青都没什么关系,沈家不参与夺嫡之争,沈惟铮自身还是帝王纯臣,这场风-波里不但没被波及,还因为立功深受帝王重用,想来即便日后新帝登基,境况也差不多哪里去,当然,前提是十一皇子未来能顺利登基。   然而,这些事情和现在关系并不大,至少对姚青来说,如今摆在她面前最重要的事是准备参加沈惟铮的宴会。   大概是近期休息的好,他身体恢复得不错,恰逢京中气象一新,宫里宫外诸事尘埃落定,他起了办宴会的心思,除了解决一些交际琐事之外,更重要的是借这场宴会将他未过门的妻子推出去介绍给众人认识,好让某些人擦亮眼睛,别来自讨没趣。   沈惟铮的这番想法,得到了林氏的大力支持,她心里还记挂着谢家无故失约一事,总想在面子上讨回几分,毕竟孩子总是自家的好,尤其是错在对方身上的前提下,这点儿意气就更要争上一争了。   同样的,府里那两个不省心的女人近些日子因为诸多原因,没能寻到好机会敲打晚晚,这个时候肯定是要蹦哒出来作妖的,林氏打定了注意要同沈惟铮做上一局,让这两人跌个大跟头好消停上两年。   至于两年之后,两个孩子成亲搬去了明英侯府自己当家做主,她们再想使绊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明英侯府中宴会的准备如火如荼,姚青跟在姨母身边也搭了把手,这边处理完厨房采买之事后,两人坐在花厅里喝茶。   今日沈惟铮入宫觐见,去了半日还未回来,林氏抿了口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外甥女闲聊。   说着说着,她想起前两日听到的消息,开口询问道,“晚晚,大公子这几日送出去的帖子,我记得有宁王府吧?”   姚青收回看外面海棠树的视线,点了点头,“三日前就送过去了。”   林氏挑了挑眉,“前阵子听说陛下把大理寺少卿之女赐给了宁王做侧妃,这入府的侧妃家世比正妃还要好,还是陛下明旨赐婚,看来宁王妃是不得圣心了。”   “虽说陛下疼爱宁王殿下,但从前这些事却是从来不插手的,如今他越过皇后娘娘-亲自颁下赐婚旨意,我看外面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   这些事姚青听了一耳朵,她只知道宁王多了个侧妃,却不知道宁王妃那边什么情况,如今姨母提起,她难免有了几分兴趣。   要知道当初她雨夜遇险之事和宁王妃脱不开关系,但这段日子屡有波折,暂时无心处理这些,谁知道宁王妃那边自己出了岔子,她乐得看那个女人倒霉。   林氏见外甥女感兴趣,立马来了精神,从宁王被赐侧妃说到宁王府的内院争斗,还有宁王妃失德残害皇室血脉,陷害宁王爱妾等等,好似她亲眼目睹,听得姚青失笑不已。   以宁王想要纳她为妾宁王妃就敢□□的心性来看,姚青相信这些事那个女人完全能做得出,但谁人都不是傻-子,宁王妃明面上还有个贤妻良母的好名声,事情突然就恶化到这个地步,中间没人插手是绝对不可能的,甚至,她心里已经有了嫌疑人,只是这些不必同姨母细说。   林氏还在念叨宁王妃的下场,“陛下就宁王殿下一个弟弟,本就看重他的子嗣,结果宁王妃还在后院动手,要知道皇室可从没有被休的王妃,想来很快就会被病亡了,只是不知道这继任的王妃会是哪个?”   啰嗦了几句之后,林氏不再关心这些无干人等,转而同外甥女说起出嫁前后的诸多事宜。   虽说婚期现在暂且未定,但多用心准备肯定是没错的,尤其是两个孩子都是她所重视的,总要尽到身为长辈的那份心。   下午沈惟铮回来时,林氏已经离开去了京中商行,姚青正有条不紊的料理着诸多琐事,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月亮门那里目不转睛看着她的沈惟铮。   “回来了?”无视他怪异神情,姚青率先出声打招呼。   “嗯。”沈惟铮应一声,快步走到她面前,在姚青疑惑神情里,低声开口道,“我在宫里忙了一天,还未用饭。”   姚青愣了下,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的。”   她正准备转身吩咐人,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沈惟铮,“我记得昨日太医给你换了新方子,忌口的东西说是有变化,你还记得要忌口的东西吗?”想了想,她又觉得光靠说不靠谱,直接朝沈一要方子,“你把方子给我,我让厨房管事看着安排,省得和药性有冲突。”   沈一眼角余光看到自家主子温柔到渗人的模样,将怀里的药方递过去,“有劳姑娘为我们公子操心了。”   难怪早上出门时公子专门提醒他把药方带在身上,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也恰恰说明了公子对姑娘性情了解至深,这两人之间,确实又怪又有意思。   姚青拿到药方就去厨房安排沈惟铮近日的饮食,她也是白日里忙碌出了惯性,完全忘了这些事情不必要她来操心,只可惜没人愿意也不可能提醒她,只能看着未来的明英侯跟在她身后做个寸步不离的小跟班。   大概这就是主子们的情趣吧,府中众人如此作想。   花园凉亭里,沈惟铮用过专门为他准备的饭菜,品着她亲手烹制的花茶,心情是近些日子前所未有的好。   她此时正在专心煮茶,眼中除了即将沸腾的茶水再无其他,专注得让沈惟铮心生嫉妒,不知何时他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她看茶,他看她,姚青并非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毫无所觉,她拨了拨茶炉里的碳火,突然出声道,“宁王妃的事你知道吗?”   短暂的停顿过后,沈惟铮点头,“知道。”   “我觉得这件事是你的手笔。”姚青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选择直接以对,“不是和你有关系,也不是你从中推波助澜,而是从头到尾你都是主谋。”   “我这么觉得。”最后,她如此肯定道。   沈惟铮看着她明澈通透了然一切的眼神,本打算遮掩的心思淡了,如果她想要他说实话,那他就说,“是,你说的没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操控。”   姚青定定地看了沈惟铮一会儿,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专心煮茶去了,像是只需要确认一个答案,其他的并不太在乎。   不过,沈惟铮有些话却想和她说,他道,“我对宁王妃出手,是因为她□□对你不利,她对你恶意如此浓重,我不会放过她,她既然不想别人来分薄宠爱,那我就要让她失去精心算计的一切。”事实上,他也确实达成了目的。   “就算她可能会因此而死?”姚青平静反问。   沈惟铮看不出她此时的情绪,他是不愿在她面前过多展露冷酷无情的那一面的,但回来之后,他早已打定主意要改变自己,以最真实的心意与面目对她,所以,他再不会以虚伪矫饰对她。   “对,就算她会因此而死。”沈惟铮道,声音里是毫无波动的冷漠与平静,“对我来说,这样的人,就算在我面前死一千个死一千次我都不会有所动摇,又或者说,她敢这样算计你,我给她安排的下场就是死或者生不如死。”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姚青不是没见过沈惟铮冷酷无情的那一面,但不得不说,眼前这种毫不遮掩全然暴露自己阴暗的沈惟铮,还是让她有了种心惊肉跳之感。   对于姚青的话,沈惟铮并无太大反应,不如说他太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对此反而从不心生奢望,毕竟,这同样是他能继续待在她身边的依仗之一。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以你多情又心软的脾气,根本做不到这样,也不会喜欢我用这些手段。”沈惟铮朝她微微一笑,在血红的夕阳中看得姚青心头直跳,“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不高兴不开心,所以我要让她们付出代价,否则我夜里睡不着,白日吃不好,只有让她们得到教训付出代价,我心情才能舒畅,所以我要做这些。”   姚青无言以对,除了沉默,她不知道该对这样的沈惟铮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最后,她只能在夕阳中陪他多用两杯清茶,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人走后,花茶很快被晚风吹凉,沈惟铮坐在亭中,将她亲手煮的茶一杯又一杯喝完,这才起身去书房处理公务。   今天事情不多,早些处理完他才能早些回去她身边安歇,即便她可能会越来越讨厌这样的他。   但那又如何呢,他始终是离不开她的,只能这样相依为命一起活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15号的,章节字数上会多一些   今天还是要早睡,最近天气慢慢凉快了,每天都特别困   希望大家也能睡个好觉=。= 第62章   十六那天,明英侯府的宴会筹备妥当, 迎来了京中众多宾客。   侯府宾客盈门, 府中奴仆训练有素,行-事井井有条, 前厅后院随着一波波前来的客人越发热闹起来。   沈惟铮在前厅招待男客, 后院则由林氏出面带着姚青款待女客。   在这还算熟悉的场景中, 姚青仿佛回到了上辈子,落在身上的各色视线不一而足,那种评估打量物品一般的眼神依旧是那么赤-裸与直接。   按说这种眼神她该习惯了的,但事实上再次置身于这种情境中,她心中依旧如多年前一般不甚舒服。   “晚晚, 别害怕。”林氏面带微笑目视前方诸多宾客, 手中却暗自拍了拍外甥女的手,“京城这些贵妇就是这样的,一旦圈子里出现了个出挑的女人, 就恨不得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挑刺, 别说是你我了, 就连皇后娘娘当初被封为太子妃时都不好过, 她们说的做的你全然不必放在心上,只当她们是羡慕嫉妒,毕竟大公子这么好这么出色的未来夫婿,无论是能当岳母的还是想嫁进侯府的看你都不会太顺眼,尤其大公子还亲自请陛下赐婚,凡此种种, 够她们私底下扯烂几条帕子的了。”   差不多的话当年姚青听姨母说过,虽然当年情形和如今并不全然相同,但她的处境还是很相似的,当时还年轻,就算努力想听进去也效果甚微,如今是心里明白,但果然还是不太喜欢来自这许多人的直白恶意,可能也和她近几年过惯了简单清闲日子有关。   姚青跟在自家姨母身边打起精神招待客人,其他人倒还好说,虽然不乏有贵妇阴阳怪气的,但今日这等场合也就只能说两句不疼不痒的酸话了,倒是姚青最为担心的侯府那两个麻烦女人没如料想中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对此,林氏有话说,“我托了武安侯府那位老祖宗来镇场子,看来还是很有效果的。”   果不其然,姚青看到了同身沈老夫人和丁氏坐在一起言笑晏晏的闻老夫人,对方面容慈和气质卓然,仅仅往那里一坐就有几分定海神针的稳重气魄,看起来很是能压得住场子。   上辈子这位老夫人去得很早,约么和心爱的幺孙早早夭折有关,今生闻七被沈惟铮所救,不仅改变了老夫人早逝的命格,连带着解决了表姐的姻缘,如今还在此处受益,想想也是有趣。   “姨母怎么想起来请这位老夫人镇场子了?”以姚青对自家姨母的了解,她不见得会想到麻烦这位。   “既然你提到这个,那我得好好夸一夸大公子了,”林氏笑道,“虽说宴会咱们是主场,但总有些不识趣的人来讨嫌,年轻些的我倒还应付得来,就怕碰上那些不怀好意倚老卖老的,大公子担心我们受委屈,就专程上门请了闻家老祖宗来镇场子,这不,事情顺利多了。”   看着外甥女若有所思眼神,林氏不免出言调笑了一句,“说是为了我们,我看他就是怕晚晚你受委屈才对,没想到大公子看着是冷性子,对你却是出乎意料的细致,这样一来,我比从前放心多了。”   待客休息的间隙,林氏拉着外甥女说小话,神情感叹,“本来我是不看好你们两个的,毕竟大公子自小在府中那么个境况,你小时候也吃多了苦,我总担心你们两个过不到一块儿去,担心晚晚你受委屈,没想到倒是我见识少看人偏颇了,以大公子如今的性情,就算是日后你们处不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你走上阿灵的老路。”   阿灵是姚青母亲的小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林氏都很少在姚青面前提起她母亲的事,毕竟一个不能护着孩子让孩子过得寄人篱下吃尽苦头的母亲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她也不想在外甥女面前说妹妹的不是,提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去让孩子难受,只是今日碰巧有感而发,忍不住念上一句而已。   说真的,就算大公子日后妾室众多,只要别弄得像姚父似的宠妾灭妻虐-待原配儿女,林氏就满足了。   她也相信自家外甥女的品性,假如真到了那般境地,肯定不会想她那无能的傻妹妹一样,委屈和苦痛全都尽数落在自己和孩子身上,反而放那两个贱人过得逍遥快活。   林氏一席话在姚青心里掀起了波澜,当年同样一番话,姨母说的是后悔允了沈惟铮提亲,让她在府里过得那么煎熬吃了那许多苦头,如今却好似对沈惟铮多了许多信心。   想起近些日子来沈惟铮的一举一动,姚青承认,他确实有在改变,也配得上姨母这几句夸赞,然而这又如何呢,沈惟铮的聪明与识趣是在过去失败的基础上成就的,她已经尝到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所酿成的苦果,如今对这些改善后的局面当真没几分触动。   不过这些她只会在心里想想,是决计不会在怀有满心希望的姨母面前表现出来的。   小宴过后,男宾女客一步花园,欣赏精心准备的花戏。   这是京里近来流传较广颇受欢迎的歌舞小戏,曲子动听舞蹈别具一格戏还精彩,能请来这个班子破费一番力气。   果不其然,宴后的这点消遣得了众人喜爱,姚青坐在女宾席上都能看到对面男宾席上和乐盎然的气氛。   招呼宾客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姚青见林氏面色有些疲累,将人送进了后院休息,往回走的路上,在栽满了石榴树的林中小亭那里遇到了谢真。   说实话,看到谢真她是惊讶的,她知道林氏送了帖子给谢家,毕竟姨母对谢夫人颇有微词,但没想到谢真会来,听说他同国子监博物馆家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以她们此前打过交道的身份,并不太适合出现在这样一个场合。   只是虽然有些尴尬,但两人之间到底并无龌龊,她见了人,一如平常的打了个招呼,倒是谢真,站在亭中就那么看着她久久不语,反而让姚青多了几分不自在。   “我要先回去了,谢公子请自便。”姚青不打算多留,和人问好后就施了一礼准备离开,然而身后谢真却在此时开了口,“姚姑娘,对不起。”   这句道歉听起来有些突兀,姚青止住脚步,转身看谢真,“谢公子不必如此,你没什么需要和我道歉的。”   她是真的觉得没必要,谢真那边有情况,她这边同样,沈惟铮不是省油的灯,前事未成还真说不好到底是谁的错。   之前宁王妃的事也就罢了,若此前沈惟铮真的为了她故意算计谢真的姻缘,两人之间恐怕必有龌龊,也幸好沈惟铮并未为了自己私心故意如此,无形中也让姚青松了一口气。   对她的坦然与大度,谢真看起来并不算高兴,他站在那里,看着面前心仪已久此后却只能陌路的姑娘,缓缓开口道,“无论姚姑娘如何想,在我心里,是觉得应当向你说声抱歉的。”   他一字一句极为郑重的道,“此前的事,抱歉。”   伴随着严肃言语与躬身施礼的动作,姚青沉默了下,给予了同样郑重严肃的回应,“我知道了,谢公子保重。”   姚青发觉,谢真并不想要她的没关系,那样反而显得她并不将许多事放在心里,对于谢真而言,那大概还不如她对她心生埋怨的好。   两人就此别过,她带着丫头一路走远,凉亭中谢真依旧站在那里。   走过石榴林时,姚青看到了负手站在荷花池旁边的沈惟铮。   她一路走来弯弯绕绕距离虽远,但若真论起来的话,他站的位置同凉亭直线上还是很近的,若是他耳力出众一些,恐怕能将两人的对话听个清清楚楚。   姚青直觉沈惟铮是全部听到了的,她打发走身边跟着的丫头,站到了沈惟铮旁边,“怎么在这里?”   沈惟铮的回答和她设想中任何一种都不同,他看着她道,“我一直让人盯着谢真,知道他今天来必定会偶遇你,所以一有动静就有人通知了我,我想听听他会和你说些什么。”   “你倒是很坦白。”姚青忍不住讽刺了一句,“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从前的沈惟铮什么样呢,十有八-九会不问青红皂白就生气,生她的气,生谢真的气,说不定心里还会想她不守妇道,姚青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这个人曾经的内心,毕竟,他的种种行为向她传达的就是那样一个意思。   “我坦白是因为你问我。”沈惟铮道,将手上的薄披风披到了姚青身上,“很多事情,只要你问,我就会说,那时候我发过誓,再不会和你说一句谎话,我想践行自己的诺言。”   “那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两人心知肚明,无非是她死后。   姚青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追问下去。   倒是沈惟铮很想说点儿什么,“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不问,我就说不出来。”   “况且那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在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最后这句话,他说的又低又轻,若非姚青离得近,怕是根本听不清了。   姚青无言,紧了紧披风的系带,避过沈惟铮的视线道,“我先回去了。”   沈惟铮目送她带着人走远,等背影彻底消失后,看向了湖边凉亭中的谢真。   那人的脸上是清晰可见的失落与遗憾,他看着这里,早没了在晚晚面前的从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颓丧与哀伤。   对上谢真的视线,沈惟铮笑了笑,换来对方复杂难辨视线。   曾经这人是他半辈子的心结,即便晚晚嫁给了他,他也忘不了她对谢真的笑,忘不了她允嫁谢真这件事,然而如今,他只会为自己又一次成功占据她的姻缘与后半生而感到高兴与快意。   在对她的事情上,他的自私本性恐怕几辈子都改不了,也不会改,只是,他已经学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   比起努力去打败敌人,对他而言,如今更重要的是好好的善待自己人。   侯府这场宴会举行的很顺利,结束时送宾客出门时,姚青看到了站在宁王府马车旁边同人说话的沈惟铮。   宁王还是老样子,待谁都一副温润清雅风度翩翩的模样,他正同沈惟铮交谈。   两人面上带笑,看起来聊的还算愉快,只是交谈间隙,两人视线一同落到她这里,似乎有意所指,姚青不明所以,微施一礼,算是应对,心里想起宁王曾经想纳她为妾之事,多少有几分怪异。   不知沈惟铮又说了什么,宁王笑着点点头,两人停止交谈,目送宁王府车马离开。   “你们说了些什么?”沈惟铮进门前,姚青没忍住问了他,毕竟宁王刚才的模样与情绪着实有几分怪异。   沈惟铮带着那颇有深意的笑看她,语调温柔,“我请宁王殿下来喝我们成亲的喜酒。”虽然这个喜酒不知会拖到何时。   姚青看着他的笑容,心下腹诽,这恐怕不是邀请,而是含蓄的示威与警告吧。   只是这些东西她也就心里想一想,还犯不着在沈惟铮面前戳穿,毕竟,她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沈老夫人和丁氏送了三个女人过来,说是伺候分府而居的沈惟铮,以表庆贺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16号的 第63章   送女人给沈惟铮这种事,姚青见过也处理过太多次了。   沈老夫人, 丁氏, 交好的上司,献媚的下属, 宫中帝王与皇后的恩宠等等, 她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处理过多少次了, 有些人还未入府就被沈惟铮寻了由头处理,有些则要她亲自动手,或用作奴仆,或充作娇客,总之, 是一项麻烦又心累的工作。   比起后续那无尽的麻烦,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沈惟铮能收下那些人,好让她能轻松的喘上一口气。   因为这件事情,她在京中颇受诟病, 权贵圈子里的夫人们提起她从来不是艳羡家中无妾, 而是更有理由与借口佐证她心机深沉位卑孤女的妒妇名头, 说起沈惟铮, 则是叹息他被人欺骗与蒙蔽。   有那么一段时间,姚青听到这些就心理性犯呕,无论是家中还是在外,她像置身于夹墙之中,被挤压得喘口气都难受。   对于从未经历过的人来说,长期处于一种周遭皆是恶意的环境, 那种压抑与窒息非常人所能想象。   姚青那时候也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心性尚弱,因此颇受影响,若非后来她年岁渐大,为母则强,还不一定能走出那种困境。   如今,有些人又要用这种手段来膈应她与沈惟铮,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终于可以置身事外旁观好戏的轻松。   她再懒得处理觊觎沈惟铮的女人了,无论是丫头还是小姐,更不想像当年那样连自己带孩子都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不如说,她很乐意沈惟铮纳妾,最好能给她一屋片瓦遮风挡雨再不来烦她,无疑最佳。   正堂之中,沈老夫人同丁氏还在言笑晏晏的摆出温和长辈做派,旁边三个娇-媚俏-丽的女子在看到沈惟铮进门后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脸,林氏坐在一旁,勉强压抑住满腔怒火,但容色如铁,显见着心里不甚痛快。   “世子忙于公务,有时难免顾不上府中诸多内务,老夫人赐下这几个丫头也是为了世子分忧。”丁氏笑得含蓄,仿佛未看见林氏难看脸色,只温声道,“虽然青丫头同你得了陛下赐婚,但到底还没成亲,不好整日来府里走动,且你前阵子受了伤,正要好好休养,身边多两个贴心人也能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放心,青丫头,你说是不是?”   丁氏无视其他人脸色,只盯住了姚青,“我这也是为了大公子着想,老夫人心疼长孙,才精挑细选了几个懂事贴心的人儿,青丫头一向孝顺,想来是能明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苦心的。”   姚青握着自家姨母因生气有些颤抖的手,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长辈对晚辈的心意自然不应违逆,且这是侯府家事,我一个不懂事的小辈也不好多言,一切都要看大公子心思。”   林氏在旁边听外甥女所说,心里不是滋味,她太清楚眼前这两个女人的打算了,这是生怕大公子弄不出庶长子日后家宅安宁啊,在晚晚没进门前就压着人低头,最好能让两个孩子心生嫌隙,说不定还没歇了将两家姑娘送进府里谋好处的心思。   但不管这些人如何做想,真正做决定的是沈惟铮,塞女人进他的院子是这两人早就做惯了的,但两家如今分府而居,从前那些丫头沈惟铮又一个都没带走,这会儿自然要赶紧补上。   说到底,手段只要能管用就不怕老不怕熟,不过是几个漂亮丫头而已,塞过来还省得勾坏了家里一干老爷公子。   众人目光中,沈惟铮姿态安然从容,他只抬眼看了那三个丫头一眼,就有了决定,“既然是祖母心意,那孙儿就笑纳了。”   这话一出,正堂异常安静,不只是林氏,就连老夫人同丁氏都有些意外,毕竟这和从前大相径庭。   不过没被拒绝当然好,得了这个回应,沈老夫人同丁氏离开的时候甚至多了几分趾高气昂,尤其是丁氏,看姚青那一眼似蕴含无限恶意,莫名让姚青想起了当年她行鬼祟恶毒之事的模样。   看来就算换了一辈子,有些人该什么模样还是什么模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比起姨母的担忧与坐卧不安,姚青就冷静淡定多了,眼前这些事不入她心,她更惦记着早些同姨母回府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这一整日忙碌下来还挺累的。   只是她想走,沈惟铮却不打算放人,因此沈惟铮刚开口想把人留下,就得了林氏热切赞同,“晚晚你先别急着走,这府里事儿多,你就帮着大公子好好料理料理,晚些回去也没关系的,你姨父那边还有些事儿,姨母就暂且不陪你了,你们年轻人好商好量的安排着来,且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   姚青就这么看着自家姨母甩手走人,留她独自待在这里。   “说吧,你留我下来什么事?”不留奴仆的花厅里,姚青率先开口。   沈惟铮替她斟了一杯茶,在袅袅水汽里道,“那三个丫头,你想怎么处理?”   “老夫人送你的丫头,你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打算插手。”这番话姚青说得全然置身事外又十分冷漠。   沈惟铮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她,“我同意把人留下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若我拒绝,她们必然会逼-迫你,我不想你还未过门就成为众矢之的。”   “我知道啊。”姚青看着他平静道,“但这和我不想管没什么关系。”   所以,她是明知道他的心意和打算,却依旧如从前一般不将之放在心上。   沈惟铮再没了喝茶的心思,不如说手中这杯茶此时苦如黄连,让人难以下咽。   他定定看着她,这眉眼他多熟悉啊,从她尚且稚-嫩青涩看到她鲜妍绽放,再到她风韵成熟,看了许多年都不腻,然而,她对他,却仍旧像当年一样生死挣扎关头都能毫不犹豫挥开他伸出的手。   他嗓子有些疼,却还是没忍住说出了那句话,“我以为,你会像当年那样劝我纳妾。”   这句话说得似含几分自嘲与轻讽,姚青面色不变,一如刚才,“这种事你心里自有成算,何须我多言,况且,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只会是你自己的意思,不必我来安排插手,我没空也没心思自作聪明,你尽管可以放心。”   沈惟铮觉得这些话耳熟,想了许久才发现是当年在亳州时两人为纳妾之事闹矛盾他心情恶劣之下口不择言所说,但他心里这只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她遇险生女儿之时毫不留情的挥开他的手。   因为这一遭,他从此再不愿带她出远门,担心遇险是一则,更多的还是因为回忆太过糟糕,不想触景生情。   许多年后当他渐渐逼-迫自己释怀,想要改写从前糟糕回忆的时候,又有了名州遇刺,那次之后他是再也没有了此番心思,只是没想到后来她能陪伴他的日子会那么短暂。   一时间,沈惟铮心情低落又恶劣,他压下心中涌起的满腔尖锐,极力用一种平淡坦然的语气问她,“你为什么总是想把我推给其他女人?”这个问题,他很多年前就想问她,在心里存了太多年,却从未宣之于口,大概是因为他明知道答案如何根本不想不愿去面对吧。   当沈惟铮愿意摆出好好谈的态度时,姚青也不会蓄意弄僵局面,他坦然,她更没什么不可说的。   于是,她道,“你这句话说得不太对,我并没有总是想要把你推给其他女人,男子纳妾天经地义,我只是尽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若你想要,我就尽心替你操办,你若不想,我也不曾再提,所以,何来总想把你推给其他女人。”   “你大概是忘了,当年是谁把茯苓推给我的。”沈惟铮是想相信她说的话的,但“责任”两个字太刺耳,他当年听不得,现在依旧听不得。   尤其是茯苓那件事,同样是她扎进他胸口的一根刺,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年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愤怒。   这本不是个适合深谈的话题,因为姚青有预感,两人到最后有可能会再次谈崩,说不定某人还要借此发疯,但沈惟铮以茯苓责问她,姚青就不能忍了。   这同样是她心口的一根刺,扎在心上许多年。   “你和我说茯苓?”姚青几乎想要冷笑了,“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不是你自己招来的烂桃花?如果那件事里我有错,我唯一错的就是嫁给你还要努力做一个好妻子。”若非如此,陆怡不会成功以茯苓算计到她,正因为她在侯府中举步维艰急需人手帮忙,茯苓才能顺利潜伏到身边,才能借着她的信任让她被人羞辱脸上无光,外面难听的名声一波接一波。   “是啊,你想做一个好妻子,所以要把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推到你丈夫的床-上,甚至不惜让她用药算计我,好让你不用亲近我。”沈惟铮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咬牙切齿,想起当年那番情形,他就连眼睛都是红的,抓着姚青的手用力极大,“只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意的,我偏不让你如愿!”   姚青本来有些恼怒的,沈惟铮说归说,情绪上来居然还对她动手,然而他的话语比行为来得更刺激,瞬间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沈惟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把她推到你床-上,我让她用药,你把话说清楚!”   作为整件事中最悲惨的那个受害者,被背叛被羞辱的只有她,姚青完全无法忍受自己被栽赃成罪魁祸首。   明明她是最无辜的那个!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沈惟铮心情不佳,两人此时距离格外近,近到他一低头就能亲到她。   若是以往,想着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的沈惟铮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但现在不一样,他需要好好控制自己,否则两人针对相对的翻旧账下去,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所以,他顺从了此刻的冲动,低头毫不犹豫的亲了她。   对姚青来说,此刻的冒犯都不重要了,她心里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沈惟铮对她的污蔑。   于是,她挣扎着在喘气的间隙狠狠地掐了沈惟铮一把,声色俱厉的开口质问,“沈惟铮,你和我说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我不接受你对我的污蔑!”   “事情早已经过去,对错如何对现在还重要吗?”沈惟铮觉得自己不应该提起这件事,他已经后悔,然而姚青不同意,她就是要求个明白,“很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今天说不明白,我们从此以后都不用再见面了。”   就算再见面被迫成亲,走的也只会是从前的老路,姚青决计忍受不了,甚至她想象不出自己会做出什么来逃避这样的未来。   发觉她是真的很在意,沈惟铮闭了闭眼,忍着诸多情绪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那时候还未放下谢真,我也并不想逼你,只是,你不该为了逃避我,就将其他女人推给我,还纵容她对我下-药,你问我对错,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把茯苓推给我。”   沈惟铮脸上露出不知是苦笑还是讽刺意味的神色,“你知道当我口口声声听她说‘是夫人让我来的‘、‘夫人心中有谢郎‘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晚晚,我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   他看着她,想起当年的烈火焚心,咬着牙道,“但这些,我都忍了。”   除了没忍药性在书房要了她,这些沈惟铮都忍了,然后就是长久的避而不见。   应该庆幸那时候他公事在身需要离府,否则面对她时控制不住的自己不知会将事情闹到什么地步,唯一遗憾的,就是被府里那两个麻烦的女人抓-住把柄欺负她,但他也尽力周全了,他生她的气,不代表可以容忍别人欺负她。   他之所以那么努力谋求权势富贵,除了志向与野心,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她。   但这些,沈惟铮从不愿告诉任何人,更别提和她说。   至于姚青,已经被沈惟铮的话气蒙了头,“你胡说!”   她同样咬牙切齿的看他,“沈惟铮,你胡说八道!这件事根本不是我做的,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或许当年尚且青涩的她是对谢真有过那么一点好感,但姚青却绝不是成亲后还想着其他男人的人,她的品性与自尊心都绝不允许!   听听沈惟铮都说了些什么,他凭着茯苓一家之言暗地里给她定罪,污蔑她心中有人不守妇道,最后还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她身上。   “你真的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卑劣,沈惟铮,你简直令我恶心。”姚青甩开他的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道,“时至今日,你都从未相信过我,无论是我的品性还是我的德行。”   在沈惟铮慌乱恐惧的眼神里,姚青咬着牙道,“现在,我最后和你说一次,当年的事,茯苓不是我指使的,我心里也从未有过他人,更不会用卑劣又龌龊的手段去算计我的丈夫与孩子的父亲,你若是想要真-相,就去寻你的好妹妹陆怡,别将这些污水泼在我身上,我受不起!”   她说完转身就走,此刻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更不想看见沈惟铮这张令人厌恶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17号的,十分钟之后还有一章   建议两章一起食用 第64章   “晚晚,你别走!”   沈惟铮这时候是绝不会放任她离开的, 他清楚的知道, 她这一走,两人之间恐怕再无转圜余地, 所以即便要暴露自己的自私卑劣与软弱, 他都要努力留下她。   “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怀疑你,更不该不信你,我当年应该开口问你的。”他紧抱着人不放,语速极快,“是我卑鄙, 是我软弱, 晚晚,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让我弥补。”   “我不需要!”姚青道, “我只想和你分开!”   “是我要你原谅我, 从来都是我想要你!”沈惟铮嗓音沙哑, “晚晚, 从来都是我需要你,不是你需要我,我知道的,如果不是这样……”当年他不会心生忐忑患得患失。   “可是晚晚,你说我不信你,你也从来不肯相信我啊。”沈惟铮双眼布满了血丝, 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质问她,“我的错我认我改,可是晚晚,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也从来没有信过我一次!”   “我没有。”姚青觉得沈惟铮这纯粹是倒打一耙。   “晚晚,否认没有意义。”沈惟铮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有一件事,前前后后两辈子,你都从不肯信我,那就是我喜欢你,我爱你,为什么?”   “我们相依相伴那么多年,就算我有许多做错的地方,但我一直是爱你的,我不信你感觉不到,可你从来就像不知道一样,一次又一次让我怀疑自己,伤害你,晚晚,你不能这么不公平,把所有的错都推给我。”   “我没有。”对于沈惟铮的指控,姚青只能用这三个字反驳。   “不,你有。”沈惟铮说得坚决且毫无动摇,“如果说上辈子已经过去,每个人都有错,不应该多加纠缠,那这辈子呢?”   “这辈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喜欢你,想娶你,拼了命要将你娶回家,你怎么做的呢?”沈惟铮甚至露出了两分笑意,只是在那样一张脸上显得格外怪异,“你依旧不信我,你只会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我,用这样和那样的借口,不管那些借口会不会伤害我,你只知道不停地拒绝我。”   “晚晚,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惟铮的连番质问在姚青心里已经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她已经被他的话语冲昏了头脑,连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姚青,姚晚晚,晚晚,”沈惟铮一个称呼一个称呼的挨个叫她,“我清楚的知道,我是爱你的,我比任何人都爱你,虽然我的爱自私卑劣不被你相信,但我确确实实比任何人都爱你,从很多年前到现在,还有未来很久很久的以后,我都会爱你。”   “晚晚,你听到了吗,我爱你,这些从前我不能说不敢说,但我现在敢说了,也想说了,如果你想听,我能一直一直说下去,直到你能听进心里记在心里。”   让你清楚知道我对你的看重与容忍到了何种地步。   姚青已经被沈惟铮的质问与告白弄得晕头转向,如果说她刚才逃避是因为厌恶,那现在就是心慌意乱与不知所措。   沈惟铮每一句话就像扒她一层皮,好似非要她最后赤-裸裸的暴露在他面前他才满意。   姚青忍受不了,她甚至已经不记得刚才对他的责问与厌恶,满心满眼都是要逃离眼前这个危险的局面。   最后,是沈惟铮见她慌乱无依的模样实在可怜,才忍着心痛弄晕了她。   姚青对此甚至是欢欣鼓舞的,只要能从眼前这个混乱的局面解脱,她完全不在意采用何种手段。   得以逃脱现实的姚青进入了梦里,虽然梦里也依旧被沈惟铮的质问与告白纠缠不清。   她又回到了明英侯府里的那棵野桃树下,站在树下,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举止雍容,衣裙华贵,是京中贵妇再寻常不过的模样,身边跟着大堆的丫头与嬷嬷,行止匆匆,眼中隐含焦急,似乎正在为什么而困扰。   大概时隔太久,姚青实在是想不起与之相关的过去,但不妨碍她被好奇心驱使,跟在曾经的自己身后。   跟在她身后,姚青在侯府门前见到了意气风发归来的儿子。   “母亲!”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无论是眼神还是举止中都写满了骄傲,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知日后会牵动多少少女的闺中情思。   无论她同沈惟铮之间如何,两个孩子却是他们精心抚育长大的,一儿一女用尽心思,将从前他们不曾拥有的得到的尽数给了他们。   姚青感受得到内心里翻涌着的慈母情意,她极为克制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拥抱自己的儿子,少年跑到她身侧,用开始变得有力的臂膀搀扶着她朝外面的马车走去,一路上激动不已的同她低声耳语。   她一边听一边不自觉的寻找些什么,但少年或许是太过激动,始终没讲到她所关心的事,于是姚青忍不住开口了,“澄儿,你父亲呢?”   “父亲?”少年似是从梦中惊醒,神情突然间变得不大自在,有些踟蹰的看着亲爱的母亲,“父亲,父亲他……”   他低头不语,姚青听到了那属于自己的提高了几分的声线,“你父亲怎么了?”   “母亲别担心,父亲没事,”少年赶忙出言安抚,“就是、就是受了点儿伤。”   “受伤?怎么受伤的?”她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许多,连声追问,“你父亲人呢?他现在伤情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吃药?”   这关心焦急的模样想来让少年很是愧疚,他轻声道,“父亲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母亲放心,父亲受伤不重,就是昨日夜里发了高烧,不过现在已经退了,药也有好好喝,我是想让父亲多休养几日再上路的,只是父亲非要同我一起回来,我没劝住……”   少年声音越来越低,听清一切的姚青撩起了马车的门帘,马车中,沈惟铮闭眼靠在车壁上,容色极差,看模样是在沉睡,只是紧皱的眉头和额上冷汗无一不说明了他此时并不好过。   姚青感受到自己极快的心跳,也看到了自己面上和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她眼皮跳了下,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马车中的人似是心有所感,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映出她的模样,低低唤了一声,“晚晚。”   那声音极浅极轻,若非近在眼前,怕是根本听不清楚。   当沈惟铮伸出手时,姚青看到自己提着裙摆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车前的门帘被放下,里面传出她的声音,“马车直接从侧门进府,让人去请周太医过来,备好热水与饭菜,为世子和侯爷接风洗尘。”   马车缓缓驶进门,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既苦恼又担忧。   直到此时,姚青才终于回想起了与此有关的一切,是了,这是澄儿跟着父亲去边关第二年时发生的事情,为了救儿子,他身上又添了一道伤痕。   但她不记得的是,她为他焦心难过的模样,更甚者,若非此刻亲眼目睹,她根本想不起记忆里这许多曾经。   她走在最后,一天天跟在自己身边慢慢的亲眼目睹了许多早已忘却难寻踪迹的事,亲手喂药擦洗,日日夜夜守在身边,为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下厨,抱着他一起度过被疼痛折磨的每一个夜晚。   姚青看到了太多,然而想起的更多,眼前这点微末犹如海上冰川一角,水底下才是暗潮汹涌。   她从不知道她看沈惟铮的眼神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他受伤时她是这副情态,更不知道每次两人吵架闹了矛盾时她会是如此难受。   这一切和她的认知不符,更不是她想象中和记忆中自己该有的模样。   在初冬第一场雪来临时,他同她一起坐在花厅里赏雪吃暖锅,身边坐着两个孩子,快活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看到沈惟铮认真为她夹菜,挑走她不喜欢吃的冬笋,时不时还要摸一下她的脸和手,生怕她再度发热,毕竟在此之前她吹风染了风寒,已经有几日不适。   那几天,两个孩子被勒令不能靠近她,但是他却是从头到尾待在她身边的,夜里还要醒来几次喂她喝水给她擦汗。   姚青就坐在旁边的栏杆上,看着沈惟铮像呵护珍宝一样这么对她,眼神空茫。   他曾经是这么对她的吗,自她回来之后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他有太多太多对她的不好,让她疼让她伤心让她难过,却不记得他待她好的这些。   可是,他曾经似乎确实是这么待她的。   姚青想到晕过去前沈惟铮同她说的那些话,他字字句句都是真的,说得情真意切,说得掏心掏肺。   但那时被告白的她呢,心里其实并不相信,不想也不愿,然而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在梦里看到这些过去,这些像是被人蓄意隐藏起来的过去。   她想起他说她不信他那些话,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偏颇。   然而,她到现在也还不明白。   雪越下越大,风雪夜里,他们相偎相依,像是世间许许多多的普通夫妻一样,在属于自己的家里得到温暖与慰藉。   新年过后,他又带着儿子出征了,她站在城外的小南山上目送这两人远去,像从前每一次,在他们回头时站在那棵歪脖子槐树旁边等待相交的那一眼。   她看到她的不舍与担忧,更看到那无法被隐藏的爱。   她爱着她的儿子,她在世间的骨肉血亲,或许,也爱着那回头看她的男人。   即便他们此前又因为许多事闹起了矛盾。   但她想,等他回来之后,这件事或许就揭过去了,和从前许多次一样,在时间的打磨下不了了之。   然而,这年的春天来得太晚,她没等到桃花开,也没等到他回来,先他一步离开人世。   她看到长夜里她毒发离世时的痛苦,看到她痛得无法出声时的绝望,更看到她满心满眼的不甘渐渐化为冰凉的眼泪。   最后,她飞到了那株最为喜爱的野桃树上,看尽她死后的一切。   原来,她不记得的死去是如此痛苦绝望,她曾经怨怼的一切早就已经释怀,她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所有人,和再次复生醒来时的她截然不同。   对此,姚青深深的迷惘了,为这奇怪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追平18号日更   写完这本,再写一本牧鹅姑娘,之后渣作者就转型再也不写苦逼剧情了   心累,我要努力向剧情流作者进化_(:з」∠)_ 第65章   你为什么不信他爱你?   桃花树下,灵堂边, 书房里, 她看着自己,也看着沈惟铮, 听自己一字一句问——   你为什么不信他爱你?   她没有不信, 也没有为什么, 只是自然而然的就到了那样一种境地,有了那样一种情绪。   姚青想到了许多年前江州老宅里的自己,软弱无能只知道哭泣的母亲,不会回应她渴望与拥抱的母亲,眼中只有庶子庶女的父亲, 用疏远与冷漠待她的父亲。   面对他们, 她永远是不安与惊恐的,害怕一切变得更糟,害怕眼泪与斥责, 他们让她觉得, 她总是那么糟糕, 否则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那时候, 她多么羡慕和她一起长大的海棠啊,憨厚疼爱-女儿的父亲,泼辣护着女儿的母亲,用心照顾妹妹的哥哥,她知道,那样的家才是正常的, 然而,她没办法改变她不正常的家。   她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恐惧与忧虑,总在担心自己做错事情,害怕挨饿受罚,也害怕来自父亲的失望眼神与训斥,还有其他人落井下石的欺辱。   看到那样弱小无依的自己,姚青才发觉她一直是患得患失的,和亲人之间可以依靠血缘与亲情维系,可另外一种像父亲与母亲之间那样缥缈与不可靠的感情呢,她不知道。   她恐惧担忧,她小心翼翼,她戒备谨慎,她患得患失,同样,她也斤斤计较。   姚青看到了一个糟糕的自己,和沈惟铮不相上下的糟糕,然后沉默无言。   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和沈惟铮都是有错的,谁都不比谁更好。   他们两个一样的笨拙愚蠢,像两条蒙着眼睛在鱼缸里四处碰壁的游鱼,跌跌撞撞,摸索前行。   可惜,他们都是失败的。   颓废低落的情绪彻底席卷了她,她甚至打不起精神去关注此后发生的一切,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她能看到的越来越少。   梦中之境仿佛一日千里,太多模糊画面闪过眼前,等她能明白看清楚眼前之景时,姚青感受到了同此前一模一样的茫然与疑惑。   不知哪里山上的老旧道观,沈惟铮一袭朴素灰衣盘腿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模样比她之前最后一次看到时要苍老许多,但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异样神采。   她站在他身旁,看着坐在他对面不修边幅一脸神神叨叨扶乩的老道士,满心疑惑。   沈惟铮从不是笃信鬼神之人,毕竟他身为武将,杀伐之气甚重,若非姚青坚持每年向佛寺道观捐献大笔香油钱,他们家同佛道可谓是全无干系。   如今在这样一个场景中看到将期望寄托在鬼神上的沈惟铮,姚青沉默无言,已经不知该如何做想。   她安静的飘在两人身边,许久后,那胡子拉碴的老道士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在沈惟铮越来越亮的眼神里将一个乌木制成的小木偶放到了地面上那个线条错综复杂的阵图中。   那以鲜红朱砂绘制的阵图在姚青看来十分刺眼,看得久了,甚至有种心惊肉跳之感,她退到了沈惟铮身后,即便知道他此时绝对不可能听见,也忍不住说了一句,“不要!”   她总觉得眼前这幅场景可怖又阴邪,甚至那个本来尚算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看起来也更像传闻中的妖道,当乌木小人被放进朱砂阵图中时,那殷-红似血仿佛开始流动的线条让姚青怕得不敢靠近半分。   那边两人还在说话,她却听得不甚清楚。   “心有不甘”、“怀怨而生”、“复生”等语句隐隐约约传来,姚青听得心弦紧绷寒毛直竖,等沈惟铮割开手腕将淋漓的鲜血滴入阵图时,她神思开始恍惚,脑海中似有黄钟大吕之音响彻。   这样的异常持续了许久,等她缓缓平复时,终于能听清那妖道所说之言。   “只要用大人心血持续浇灌七七四十九天,此后连续做法九九八十一日,您自然能得偿所愿。”   妖道捋着胡须,手中拂尘轻甩,神情与语气愈发妖邪,看得姚青眼睛与胸口砰砰直跳。   “我只要万无一失。”放完血的沈惟铮面色比之前苍白许多,他捂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看向妖道,“一点纰漏都绝不能有。”   “大人,过犹不及。”妖道居然还摆出了一副谆谆教导循循善诱的模样,看得姚青气急不已,若真要劝,何必搞出这些神神鬼鬼阵仗,早该在沈惟铮异想天开之前就劝阻他。   然而她的心思传达不到两人那里,在沈惟铮的要求乃至逼-迫之下,那妖道只得照他所说,又辛辛苦苦的搞了个大阵仗。   这下子,沈惟铮整个人都入了阵中,姚青尝试几次都没办法靠近,只能在旁边神情焦急的看他。   她以为沈惟铮后半辈子就算不是最好也不会过得太差,谁知道居然笃信鬼神沉迷妖道妖言惑众,做下这等从前嗤之以鼻的荒谬事来,她某一刻甚至都不敢确信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了。   然而沈惟铮打定主意的事,无人能阻拦,且在这里除了个纵容他胡来的妖邪道士,根本没有其他人。   老道士换了身华丽的法衣,步罡踏斗,嘴里唱诵着神秘而古老的咒语,手持法器,若非做的事情太过邪门,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肃穆神圣之感。   姚青就看着沈惟铮在阵中流血,之前还只是手腕,现在就连眼耳口鼻都渗出-血来,衣衫上血迹更是迅速洇开,蔓延成大-片刺眼暗色。   这幅场景怪异可怖却又让她心如刀绞,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会毫不客气的给沈惟铮一个响亮耳光,好打醒他不知被什么糊了的脑子。   等做法终于结束时,姚青已经和阵中的沈惟铮一般虚弱凄惨。   “大人,应您之前所求,这次的法术我能确保万无一失,”老道士同样面色虚白,显见是耗费了大力气,“只是,我需得提醒您,照这般做法,夫人就算复生,也会怨气缠身,且这怨气皆系于您一身。”   老道眼含悲悯,语调唏嘘,“虽然能同您续上前缘,但这缘却绝非良缘,且日后波折重重,您,好自为之吧。”   语毕,老道士飘然而去,终于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缥缈。   天色很快暗下来,一场暴雨就那样顷刻而至,姚青站在雨中,看着坐在阵中失神低头的沈惟铮,心中早已一片空白。   至此,她终于明白他在做些什么了。   笃信鬼神,偏信妖道,行巫蛊之事,居然是求一个荒谬且不切实际的死而复生。   姚青很想和沈惟铮说,人死不能复生,死的人死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还要好好活,否则死去的人于心何忍。   然而,她想到一半,就发现这些说不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死而复生这种荒谬之事是如何平淡无奇的发生在她身上了。   阵中,沈惟铮低低的开了口,“怨我没关系,越怨我恨我才能好好回来,晚晚,我等你回来。”   这些话让姚青从头凉到了脚,她终于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复生的缘由,诸多此前说不通的地方也终于有了解释,为何她只记得他待她的不好,她极力平复却从来不曾释然的种种伤痛,以及她那些平息不了的计较与怨怼……   暴雨始终未停,姚青看着沈惟铮带着一身斑斑血迹在破旧道观里过夜,他拿着那个乌木人偶翻来覆去的看,似是倾尽了无尽爱意。   姚青终于看清,那人偶是她年少时的模样,一眉一眼间皆是温柔笑意。   等沈一带着许多家仆来迎人回府时,暴雨终于变成了小雨,不知名的山巅上,沈惟铮就这样踏着夜雨慢慢离开了她的视线。   在这样一个奇诡的梦境里,姚青终于没了自由,她站在道观里等到雨停,等到红日东升,等到日落月升,等到满天繁星,在八十一天之后,神智全无,不知所踪。   梦里的最后一天下了大雨,伴随着耳边连绵不绝的雨声,姚青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昏暗,仅能看见幔帐上大-片大-片的异色花纹,身边是平缓的呼吸声,她很清楚那是谁。   紧挨在身边的人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握着她的手,若是之前,她醒来第一件事只怕就是甩开他的手逃离他,现在却能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坦然待他。   她想了想,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当年死后一样释然平静,那时候的她不怪他不恨他也不怨他,记得他们之间曾有的矛盾与龌龊,也从未忘记他们彼此有过的陪伴体贴与温情。   因为想起这些,她突然间有了种想要仔细看他的冲动,从她当年复生到他记起前事,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好好的用一双不含怨的眼睛看过他。   此时,在昏暗的床帐里,姚青侧身看向了沈惟铮。   他沉沉睡着,眉间是忧愁凝聚而成的痕迹,眼下是深色的阴影,借着幔帐外的飘摇烛光,她甚至在他发间看到了闪光的银丝。   姚青盯着那根白发看了许久,想起梦里神色孤苦容颜苍老的那个男人,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和那时候的他比起来,现在的沈惟铮面容似乎很是年轻,然而在姚青眼里,这两个人的神情却是别无二致的。   她专心的看着他,目不转睛,直到对上他睁开的眼。   “晚晚。”   沈惟铮用那种她在梦里无比熟悉的语气唤她,姚青却只看得到他眼睛里那被隐藏起来的层层叠叠的恐慌与漂泊无依。   她从来没发现,他是如此的虚弱,外强中干到她可能一戳就倒。   “晚晚,”沈惟铮唤她,头埋在她颈侧,声音漂浮若梦,“生我的气可以,怨我恨我也可以,但是,不要抛弃我。”   “我只有你了,所以……”别像他们一样不要我,“我会改的……”   低哑的字字句句飘进耳朵里,这熟悉的祈求与乞怜,让姚青想起多年前的曾经。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努力依偎进母亲的怀里,看着她一点点闭上眼睛一边声嘶力竭的祈求她的,也曾跪在父亲脚边卑微的乞求他的怜悯与慈爱。   那样的她,心像是被烹在油锅里,疼得撕心裂肺的同时却也渐渐变得坚硬。   姚青想起她嫁给沈惟铮时的那个新婚夜,那时候她担忧且畏惧,对着他时无法自已的害怕与僵硬,为了强迫自己面对他,她是如何做的呢?   她告诉自己,他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他们有着同样不为人所爱的童年,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渴望温暖的爱与家,所以,她要给他一个家,做他的亲人,学着去爱他,做一个好的妻子与母亲,无论如何都绝不能重蹈彼此的覆辙。   大概从那时起,她对他就由怜生爱了,也有了此后种种,纵然其中有许多不如意,可时间那么长,有温暖的家与疼爱的儿女相伴,她其实过得并非很差。   如果她没有含怨复生,那其实是一段偶有波折还算圆满的人生。   然而没有如果,沈惟铮到底任性,为他们求来了波折重重的新生。   他们的命系在一起,她只能对他说——   “我也只有你了。” 第66章   相较其他人而言,林氏是最先发现异常的那个人。   本来对于外甥女留宿明英侯府这件事她是很不高兴的, 即便传话的人说是姑娘受了风寒身体不舒服, 她也不愿意未成婚前就让人留宿在外,若非当时夜色已深外面阴雨绵绵, 她肯定是要备车出门去把人接回来的。   和她的烦恼不虞相比, 沈四爷就很相信侄子的品性了, 还努力出言安抚妻子,好让她宽心,毕竟两个孩子都是有分寸的人,哪会做出出格事,她想太多纯粹是杞人忧天。   对此, 林氏的回应是毫不犹豫的朝着丈夫翻了个白眼, 和心思有些粗陋的丈夫相比,显然她更能敏感的察觉到两个孩子之间隐隐存在的汹涌暗流。   大概正是出于这种不可说的敏感,她对这桩婚事的关注与担忧要多上许多, 也一直在努力协调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晚晚, 作为亲近的女性长辈, 她对外甥女心底那种压抑得极深的不甘不愿是有种莫名的直觉的。   正因为这样,她才屡次为大公子出言,不过这种好印象截止到他将人留在侯府为止。   她心里不痛快,再看人看事时就不免有些挑剔,因而第二天沈惟铮将人送回来时她态度不冷不热,没了之前的亲切与热情。   诚如前一晚来送信的人所说, 晚晚确实面色不佳神情疲惫,像是受风寒所累,她关心孩子身体,也就没心思在细枝末节上过多纠缠,只心疼的带着人回了后院歇息休养。   事后回想,变化应该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一个待未婚妻再无之前那种隐隐的避讳,从眼神到举止都透露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浓厚爱恋与宠溺,恨不得眼珠子都黏在未婚妻身上,似乎完全不在意被人窥破那点男女情思,坦荡自然得不得了,看得沈四爷夫妻怔愣惊讶不已。   至于向来省心的外甥女,林氏离得近,自然也发觉了她的变化,此前那种隐约的疏淡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平和的温情与宽纵,像是她设想中那样成为了一个再合格不过的贤妻良母,在对待大公子的事上报以无限的宽容与耐心。   两人相处时的场面看得林氏纠结又牙酸,再想想此前暗地里那不容忽视的紧绷张力与汹涌暗流,她忍不住拍醒了身旁沉睡的丈夫,“你说晚晚和大公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看不明白呢。”   半夜被扰醒的沈四爷在妻子的压迫下无可奈何的去认真思考,想了半天,才给了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年轻人嘛,关系一时好一时坏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当年不也是这样,我还记得你因为我多看了某位姑娘一眼,气得几日不理我呢……”   沈四爷迷迷糊糊的念叨着这些陈年旧事,换来妻子恼羞成怒的一巴掌,虽然拍在身上有些疼,但好处是他终于能安心睡了。   他这边心宽的睡去,那边林氏想不出什么结果来,外甥女那边也只说了些漂亮话搪塞她,她操心了半夜,终于发觉想太多无用,反正只要结果是好的,两个孩子能好好走下去就比什么都强,何必凡事都要寻根究底呢。   心态放松之后,她不再纠结于此,也舒心的闭上眼睡去,毕竟明日里还有好一摊子事要忙碌呢,婚期将近,她可不得闲。   ***   万众瞩目中,当今陛下的宠臣未来的明英侯婚期终于定了下来,陛下金口玉言下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冬月十一月二十八,距离如今也就不到五个月时间。   本来有些人还打算寻由头拖延一下婚期,但如今帝王亲自开口,这婚期就算是彻底定了,如无意外,寄居在宣平侯府的四房表姑娘日后成为明英侯夫人这件事就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此前许多还心中颇有不忿居心叵测的人家只得暂且熄了心思,转而考量起该如何同这个年轻姑娘打好交道,好同沈家这一辈中最出色未来必定有大造化好前程的沈惟铮早日交好。   尤其是在沈惟铮带着未婚妻参加了两场京中知名贵妇举办的宴会之后,那点儿心思更是火热。   毕竟,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侯爷十分看重乃至是爱重他这位未婚妻,虽然此前大家已经心里有底,毕竟拿命拼出的功劳换一个御赐婚姻足够招眼,但在真正看过这两人之间如何相处之后,那就不再是心里有底的程度了,而是要暗自咂舌有些人看似冷漠实则痴情如斯,情根深种的模样看得人心酸牙疼。   在皇后筹办的秋日宴中,受邀参加的权臣勋贵们在觥筹交错时不免会将视线投到那两人身旁。   此次宴会是一门一府男女混坐,沈家作为帝王宠臣与一门双侯的勋贵,位置靠前视野佳,很是出了一次风头。   宣平侯府因为老夫人身体不佳只有四房代为出席,沈四爷夫妻同旁边两个孩子坐在一起,以一种格外复杂的心情接受着众人的眼神洗礼。   场中歌舞不息,沈惟铮头也不抬的将温好的桂花酒倒进杯中放到姚青面前,还不忘仔细叮嘱她,“说好的只能喝三杯,这是最后一杯了。”   虽然早已接受她醒来之后沈惟铮的改变,但姚青还是不太习惯他变化如此之大,心里清楚她劝不住,于是只好乖巧听话,以免他在外面有更多出格之举。   此前她就是太天真,没认清沈惟铮的决心与算计,所以才在外面同他争执,让这人有了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机会。   为此,她之后许久都不愿出门,实在是众人眼神太过怪异,沈惟铮不在意,她却是很困扰的,毕竟那些心怀叵测的谄媚巴结全都冲她来了。   宫中这场宴会若非皇后口谕,她肯定是不愿出席的。   宴会结束后,她坐着沈惟铮的马车回府,月色甚好的夜里,车中灯火微微摇晃,旁边那人闭眼靠在她肩上,身上是清淡的桂花酒香气。   “知道你不喜欢,下次我不会了。”闭着眼的沈惟铮突然道。   姚青收回赏月的视线,有些不信,“之前几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若非如此,她不会被哄骗了一次又一次,事实证明,男人这张嘴哄人骗鬼简直是信手拈来。   沈惟铮轻笑出声,凑近她耳边道,“那时候是为了哄你,现在说的都是真话,如今我达成了目的,自然不舍得再骗你。”   “你什么目的,我怎么看不出来?”姚青是真的不解,顺便把人往旁边推了推,她耳朵被那点儿湿-润热意吹得难受。   “我想让人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也得让人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沈惟铮压低嗓音,短短两句话说得杀气纵横又缠-绵悱恻,听得姚青分外不适。   他要让人知道,他们夫妻一体,彼此珍视,讨好她才能在他面前有一席之地,妄图对她出手,那就是他不死不休的敌人。   对于敌人,他从不心软。   马车中,姚青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你的心意和决心我都知道,只是,没必要这样。”   他们之间想要走下去,不再重复从前的错误,彼此是要做出些改变,她有心理准备也有明确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不该是沈惟铮现在这种钻牛角尖的模样。   同样是朝前走,沈惟铮直接一日千里,衬得她像是原地踏步一样,十分被动,姚青不习惯也不大喜欢。   若她涉世未深,此前不曾和他有过种种,现如今这情形显然能取-悦到她,然而她心已沧桑,早就非青涩少女,两人之间这样长久下去显然会再次出问题。   她心底偶尔依旧会有童年阴影遗留下的不安与恐慌,但她在学着努力面对,以一种更加坦然诚实的姿态去面对两人之间新的人生与羁绊,她相信沈惟铮心中同样会有不安,只是他不该将这些不安变成捆缚自己的绳索,从而作茧自缚。   “晚晚,别拒绝我。”马车中响起带着微微叹息的声音。   这句话让姚青心软了,但她却不打算妥协,如果照这样下去,很快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他们之间会变成同上辈子截然相反的极端。   她觉得,这不行。   “沈惟铮,沈子初,”她以一种再郑重不过的语气叫他的名字,“我问你,你会娶我吗?”   “当然!”沈惟铮毫不犹豫道,语气神态斩钉截铁,甚至有几分被怀疑的不虞,显然,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绝对不应该被质疑。   姚青无视他的不虞,继续平静的问,“我会嫁给你吗?”   “必须!绝对!”沈惟铮强压着被这些问题勾起来的翻腾情绪,“除了我,你不会嫁给任何人!”   “是,除了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姚青看着沈惟铮的眼睛道,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没对他说过这样好听的话,几乎让沈惟铮失神。   “虽然此前我们之间有过许多矛盾与波折,但这辈子既然我决定再次嫁给你,就绝不会反悔。”她柔软的声音在狭小的马车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我会再次成为你的妻子和孩子们的母亲,我愿意和你一起渡过新的人生,如果你决定和我好好过,不再重蹈覆辙,那就冷静一点,理智一点,不要被某些情绪控制,反而变成彼此的负担。”   这是姚青的真心话,她有时候或许很胆小,但同样不乏勇敢坦然的时刻,在终于直面自己之后,她反倒比沈惟铮更为成熟稳重。   如果任凭沈惟铮这样患得患失下去,她很清楚彼此的未来,要么她不堪重负,要么他变本加厉,失衡的局面与感情会让他们之间变得更糟,那并非她踏出新一步后期望得到的结果。   这番话让沈惟铮久久无言,他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若非如此,两辈子下来不会是之前那个局面。   在她一场大梦醒来突然改变主意之后,他虽然开心,心底却依旧残留着长久以来积累的怀疑与不安。   这些潜伏得更深的东西在不由自主的操控着他,即便他看起来很好,和她之间似是进入了一个新局面,但实际上如何呢,恐怕真-相只有他自己清楚。   现在,她逼他面对自己面对现实,面对他们之间更好的未来,他除了顺她心意,还有别的选择吗?   毕竟,他是如此爱她,心与命皆系于她。   于是,对于她的心意,他诚实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   ***   冬月十一月二十八,天降瑞雪,成亲吉日,明英侯沈惟铮迎亲未来妻子。   宣平侯府中,除却姚青之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忙碌状态,尤其是林氏,忙得简直脚不沾地,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   饰满耀目红色的闺房中,姚青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似曾相识的美貌姑娘,缓缓的眨了下眼睛。   她身上穿着精心准备的嫁衣,即将嫁给沈惟铮。   耳边许多人都在说话,有叮嘱有祝福也有教导,然而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只以一种格外平静的心情面对着即将改变的未来。   没有多年之前的担忧恐慌,也没有绵延不绝的紧张畏惧,她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一种什么模样,也期待着能亲手将它变得更好。   外面迎亲队伍已到,热闹得几乎翻了天,群情激昂的喜事里,视线所及,每个人脸上都是灿烂笑脸。   姚青被表弟一步步送到了花轿旁边,盖头被北风吹起来的刹那,她看到了沈惟铮写满喜悦的脸和落满璀璨星子的眼睛。   繁复的礼仪一道又一道,从宣平侯府到明英侯府,从姨父姨母身边到沈惟铮身边,姚青完成了她的出嫁。   洒满桂圆花生枣子的喜床-上,她被沈惟铮一点一点的挑起盖头,对上彼此的眼睛。   “晚晚。”他唤她一声,定定看着她,不再说话。   姚青伸出手,立刻被人握住,两人手指紧紧的交扣在一起,就像他们缠-绵纠葛两辈子的命运,再次成为彼此最深最难以割舍的羁绊。   “等明年春天,我们一起看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嗯,正文是真的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