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重生之月下美人 作者:雪踏飞鸿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女主重生远离渣男,夺回本属于自己的幸福,彻底颠覆前世的故事! 男主: 1美(无数女人对他趋之若鹜......) 2暖(体贴,婚后更衣梳妆点唇画眉都亲力亲为......) 3智(会坑情敌,破解女主身世谜,一手策划娶妻......) 4醋坛子(小时候就喜欢吃‘青梅’.....) 5护妻黏妻无原则宠妻...... 女主: 1美(眉剪春山翠,瞳人剪秋水) 2真、善?越到后面越发现,显然不是 新文《谢娘眉妩》、《寄鳞游》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清·张潮《幽梦影》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颜倾(颜青鱼),江洲 ┃ 其它:重生,甜宠 ===================   无因果(重生)   残阳如火,炽烈地烧燎着天际的白云。   江洲立在窗前案边,细观着窗外景色:夕阳下,一池衰败残荷。须臾,伏下身子铺展宣纸。   不一会儿,起了风,卷过池塘,送来枯萎的荷香。   江洲正于窗内闲逸作画,专心致志地蘸着墨一笔一笔地点染着,不防一阵疾风穿窗入室,撩乱他散落下来的发,吹得那作画的纸张嘎嘎作响。江洲急忙抬手压住,疾风吹不起画作,像一个狂躁的人,叫嚣着,呼啸着卷起他搁置一边的墨笔,“哒——”浓墨徐徐蔓延,毁了整张画作。   江洲泄气地撒手,纸张升起,逆风向池塘飘飞……   窗里的人面露惊愕之色,痴痴盯着画作飞行的轨迹,眼前忽然一黑。   “我看不清了,快放下来。”   “猜猜我是谁我就放开。”姑娘探出脸来,满面春风。   “笨呀,说话了还让人猜。晚晚,别闹了。”   晚晚扫兴地放开江洲,又立刻环住他的脖子,不满地说道:“你什么时候陪我一起玩啊?我一个人好无聊。”   江洲掰下她的手,笑着轻点她的额头:“哪有这么不矜持的姑娘?还没过门三天两头就往情郎家跑。”   晚晚再次环住江洲,口中振振有词:“我不管,反正我们早订了亲的,快了!”   ……   那姑娘应该就是那位和江洲指腹为婚的苏晚晚了,看着容颜俏丽的苏晚晚,她撕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纤长的指甲慢慢滑上脸颊,抚摸着那块丑陋的胎记。脑中一遍一遍重现着她方才亲眼所见的一幕:苏晚晚,那个容颜俏丽的姑娘,面带着笑意,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走向江洲,江洲没有发现她,依然紧盯着飞走的画作,俏皮的姑娘上前一步,从身后捂住江洲的眼睛。那憋着笑不发声的样子,动人极了……   “哎呀,怎么刮这么大的风?” 晚晚说着要去关窗,刚把两扇关上,立刻又被更大的风吹开了,还吹得自己后退了几步。晚晚不服,准备再次去关。   江洲探过身来,止住晚晚的动作:“关不上就别关了吧。”见那张俊脸近在咫尺,晚晚忍不住凑上前去亲了一口,江洲脸一红,转过身去,边收余下的宣纸边道:“别闹,这样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晚晚不服气地皱起眉头。   “咦,下雨了吗?”江洲捧起宣纸,盯着上面的水迹好奇地问。晚晚将身子探向窗外,左顾右盼:“没有呀?外头还有落日呢!”   “奇怪,哪里来的水?”江洲也走上前,和晚晚并立窗前,四下张望,视线扫过她,喃喃说道:“真是奇怪,并没有下雨,哪里来的水?”   晚晚摇头:“这风起得太怪异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刮来的妖风……”   巡视了很久,确定外边什么也没有,江洲收回视线,又转过脸来疑惑地跟晚晚道:“我总觉得,窗外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   晚晚拉住江洲:“觊觎你的人多了去了,肯定又是邻家的阿花捣的鬼,她天天偷看你呢。”   江洲笑笑,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扫向窗外……   目光交汇……她在他眼里始终是一片虚无……   女人又累累垂泪。   “走罢……”闻声,她收回视线,一侧首,瞥见身旁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陌生男子,衣白服,冠白冠,面目惨白,很有几分狰狞。   她不认识这人,没有搭理他。   那人又道:“颜倾,难过无用,你与他之间本就是段没有因的果,哪怕你流干眼泪也没有用的。”   她问:“什么叫没有因的果?”   那人不知是答不上来还是什么,迟疑了一下,回答:“无因的果就是无缘,有因的果就是有缘。”   她保持沉默,不再搭理。   那人无奈地摇头:“劝你不要执着地守在这里了,他不会记起你的,你去转世吧!”   想不到她依然固执,厉声反驳道:“你是谁?凭什么要我去转世?我不去!”   那人一声冷笑:“我是专程来送你去转世的鬼差。你不去?等着灰飞烟灭!”   她睥睨他,也冷笑道:“灰飞烟灭?呵——我死都死了,还怕灰飞烟灭吗?”   鬼差惊愕地看着她,半晌后说:“好,你不死心,那就继续看吧!”   画面疾转,她仍置身侯府,此时江宅已处处张灯结彩,宾客纷至沓来,她一眼望见人群中的江洲,他着一身大红喜服,正高兴地接受着宾客的祝贺。   无力地阖上眼睛,她想快点逃离这里,可是找不到出去的方向,东奔西顾,反而又进入了另一个不愿意去的地方。   身处无边的黑暗,周围却一片通明,红烛高烧,万点交错的光影映照出一对男女。男子形神修励,满面荣光,缓缓挑起眼前新娘的盖头,新娘的眼眸熠熠生辉,男子脸上奕奕的神采忽然退去,俊朗的面好像因为痛苦而狰狞地痉挛起来,他捂住头,狠狠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女子慌了,揽臂将他拥住,急急追问道:“江郎江郎,你怎么了?”   男子慢慢镇定了下来,看清眼前的人,抬起女子那精致的下颚,神思恍惚地唤了一句:“晚晚……”女子低头,飞霞扑面不胜娇羞……   双手交错,各自饮下合卺酒。   她听见那个叫做苏晚晚的女子婉转地唱起了敦煌曲子词里的《洞仙歌》:少年夫婿,向绿窗下左偎右倚。拟铺鸳被,把人尤泥……   男子笑了,嘴角的温润如春风细雨。目光闪烁了两下,取下新娘头上的凤冠,那乌发荡来荡去,自然而然地覆满香肩,随着那慢慢倾身的举动渐渐铺满绣枕,红绡帐慢慢地掩起……   红烛陪着她一起暗泪偷垂,火光在一片朱红色的纱影中慢慢摇曳着,蜡蜜流淌下来,层层堆积在案上,只听得灯花哔哔剥剥地爆响,她觉得自己好像那根红烛,任那焚心的痛苦肆虐而不能自主。守着孤独,黑暗似乎无边无际,她想逃离,却像是被禁锢在了一个圈内,找不到出路,只能无辜地被黑暗淹没,将残夜守尽……   天亮的时候,鬼差来了,把她带入了地府,鬼差问她:“现在死心了吗?”   她依然倔强,不愿意开口。   鬼差拿出生死簿念道:“江洲,晋中人氏,妻子苏晚晚。江洲与苏晚晚的命还长着,感情也好,二人将于六十五年后的甲戌日同时寿终正寝。颜倾,别执迷不悟,你已经死了,现在可以去转世了。”   鬼差将一碗孟婆汤递到她跟前,“喝下吧,喝了什么都忘了。”   她不接。   鬼差无可奈何,把她关去了押着厉鬼的地方,每日让她听闻各种悲恸的惨叫和撕心裂肺的哭嚎。几日后,鬼差回来指着里面关押的鬼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他们为人时要么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要么就是死后眷念人间顽固不化,因而被关押在这里,每日受着剐心之苦,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若依然执迷不悟,将被赐予散魂之刑。所以,我劝你还是喝下这碗孟婆汤。”   她推翻汤水:“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为什么就要枉死?而王楷那种阴险卑鄙的小人却能横行于世,我不愿意转世你们又为什么要逼我?”   咆哮着,疯了一般奔跑,身后传来鬼差的呵斥和命令。她捂住耳朵,只知道奋力地、没有目的地奔跑,一刻也不敢停歇,谁料,双臂很快被钳制住,下巴被抬起捏住,苦涩的汤药被灌进口中,呛入喉管,拼了命地挣扎,却无法摆脱桎梏。   就在苦苦挣扎之迹,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尖叫着,从床上弹坐而起。门在这时被推开,一红衣女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急忙扶着她问道:“青鱼,你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啦?瞧你,衣裳都汗湿了,脸上全是汗,都梦见什么啦?”说完,掏出手帕细致地替她擦去满头大汗。   颜倾慢慢镇定下来,听着那声音无比熟悉,缓缓抬眸,看清眼前女子的容貌,她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可不正是她那个如花似玉的胞姐——颜青鲤么,遂急忙抓住她的手臂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现在是在哪里?”   手臂被妹妹抓得这样紧,着实把青鲤吓了一跳。青鲤摸摸她的额头,喃喃自语:“没有再发热了啊?”   颜倾想起了她前世生命终结的时刻,颜青鲤——自己的亲姐姐,亲眼目睹着自己被王楷用白绫活活勒死而袖手旁观,她的胸口无比压抑,一把推开她的手,没好气地急道:“你快告诉我!我是在哪里?“   青鲤愣愣地望着她失控的妹妹,哭道:“青鱼,你怎么了,可别吓姐姐啊,这里不是颜家吗?我们是颜家的女儿,不在颜家又会在哪里?”   “颜家……”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颜倾又不停地在嘴里嘀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不是死了吗?现在怎么会在颜家,自己早就被迫离开颜家了啊!   见颜倾痴呆的样子,青鲤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妹妹啊,你可别吓姐姐啊,你老实告诉姐姐,是不是又被谁欺负了?”   颜倾无视她,继续在心中沉思:难道上天重新给了自己一次机会,让她重活一回?   “妹妹。”青鲤拿两手握住颜倾冰凉的手说道,“你快告诉姐姐呀,姐姐今天上午没来看你,是不是有谁来过?”见颜倾迟迟不回答,青鲤将脸埋在她手上哭泣。   颜倾有些反感,本想去推开她,一低头,却瞥见了她垂落在腰迹那如缎的长发,这个时候,她还没嫁人!她还是那个处处维护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姐姐。母亲早亡,姐姐是颜家的嫡长女,父亲经商,经常四处奔走,一年四季着家的日子很少,在父亲续弦之前,姐姐一边担着主母的担子,管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一边还要照顾自己。而姐姐,只比自己大了三岁而已。   颜倾终究狠不下心来,伸手摸上那乌黑的发丝,耐心地替她理了理。喊了一声“姐姐。”   青鲤抬起头来,望见妹妹脸上明媚的笑容,喜极而泣。   “姐姐别哭了。”颜倾抬起衣袖替她抹掉眼泪,“我以后不会让姐姐担心了。”   青鲤欣慰地笑,摸摸她的脑袋说道:“小鱼儿长大了呢。”。   青鲤鱼   小鱼儿?记得小时候,姐姐一直都是这么唤她的,她前世是在十三岁的时候离的家。那么,她现在是多少岁?姐姐是什么时候出嫁的呢?她记得她离家后不久,姐姐似乎刚与王隶定下婚约。直接询问姐姐又不妥,问多了姐姐又该担心了,肯定以为自己生病发热把脑子热坏了。更不能直接跟她说自己是重生的,颜倾想了想,便旁敲侧击地问青鲤:“姐姐,我睡了多久啊?”   青鲤点着她鼻尖道:“你呀,昨日那么不小心,竟跌入后苑池子里去了,我就奇了怪了,好好的走个路怎么就跌到池子里去了?那小路离着那池子边缘还远着呢!幸亏我当时经过那里,赶紧跳下去将你捞了起来,要不然你的小命就没了你知不知道?以后不准去那里玩了。你自昨日傍晚浑身发着高热,可吓死我了,现在醒来了就好,你仔细想想,看看有什么事情还想不起来。”   唔~原来是重回到了十一岁那年。   颜倾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并没有不好好走路,她是走在那小路上被人捂住了脸,明目张胆地丢进池子里去的。可是在自己家里啊,能指使人做出这种猖狂之事的除了现在还是她父亲侧室的赵氏之外,还能有谁?   “妹妹。”青鲤唤了一声,回头看了一下紧闭的门,随即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妹妹以后可要远离那赵姨娘,她一直不怎么喜欢你。还有,别太把旁人说的往心里去,他们说什么就由着他们说,谁欺负你你就过来告诉姐姐,可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自个儿怄着气。姐姐就算不能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回头也等阿爹回来了告诉阿爹,让阿爹收拾他。”话落,见她目光定住不动,又唤了一声:“小鱼儿?”   “啊……”颜倾回过神来,复问:“姐姐说,昨天,我落水之后你也刚好经过后苑?”   “是啊,”青鲤道,“你落水时,我恰恰路过那里。”   原来如此,颜倾笑道:“姐姐,我看,赵姨娘不只是想害我,更想害你呢。”   “什么?不会吧,”青鲤疑惑道,“赵姨娘平时待我毕恭毕敬的,只是,对你,没有给过几回好脸色,除了阿爹在家时。”   颜倾接过话道:“那赵姨娘就是个拜高踩低的货色,她讨厌我也是随众人:众人都嫌我丑,我也不管家,都不将我放在眼里。她当然要给姐姐好脸色看,她现在还是个侧室,姐姐是嫡长女,当着家。她面子上自然要敬着姐姐,而背地里却巴不得姐姐和我死,她好当上当家主母,管着家。”   “妹妹,”青鲤有些难以置信道地看着颜倾,细细打量了好久,方慢悠悠地说道:“这番话真不像是你说出来的,我觉得,你好像有些变了呢!”   “哦,我变了么?”   “变了。你以前胆子小,遇到事情也不敢声张。受了委屈也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讲,也没有多的话。姐姐没有想到,你其实这么聪明。”青鲤开心极了,又道,“姐姐刚才听你说话的口气,强硬了不少,这是好事啊妹妹。你也是颜家的女儿,就该拿出小姐的脾气来,可别让一些奴才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什么事,还有阿爹为咱们姐妹俩做主呢,阿爹还是很疼咱们的。”   “嗯。”颜倾点点头,沉思:阿爹,阿爹似乎就喜欢姐姐,也不怎么喜欢自己。   青鲤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揉着她脸上那块胎记,长叹一声:“唉——妹妹原本比我生得美,却很不巧地多了这块胎记,要是有什么法子能消去这胎记就好了。”颜倾眨了眨眼睛,心中也十分不平,不由自主地忆起前世:自己本就因为这块胎记深感自卑,旁人的讥讽和嘲笑让她更加自卑了,再加上有一副怯懦的性子,她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上天太不公平,她与姐姐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为什么姐姐就生了一副好面孔,而自己的脸上却生生多了一块丑陋的胎记呢?还生在这么明显的位置上,在她右靥上边,从正面可以看到一点,从右边望过去,有一块,形状像一片榆叶。   事实上,若没有了那块胎记,颜倾的确是生得极美的,她有着精致的五官,皮肤像含苞的月季花瓣,凝香含露,又值妙龄,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若是没有那块胎记,可谓美得无可挑剔。也许是上天嫉妒,才让她美中添了这一不足,那块胎记生在她面上无疑如一点乌云遮蔽了十五的月亮。前世,她不自信,总是看见自己的不足,认为自己丑陋,也从不往好处想。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江洲那种身份的人,竟然会喜欢自己。想到江洲,又思量起刚刚做过的梦,她觉得又心酸又欢喜。心酸的是,她最后没有跟江洲走到一起就冤死了,他娶了别人,还把自己给忘了;欢喜的是,她可以重来一世……   青鲤在她身后坐下,伸手帮她捏了捏肩膀:“躺了这么久,身子酸不酸?”   “躺着其实,感觉不到——”   替她揉了一会儿肩,青鲤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道:“小鱼儿,你不吃不喝地睡了一天了,要不要先起来梳洗一下,换身衣服,肯定饿坏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吩咐他们再做几个你爱吃的菜,顺便唤琥珀送来热水,伺候你梳洗。”说罢走去推门,刚一推门,迎面就撞上了进来送热水的琥珀,琥珀对青鲤打了声招呼,看见坐起来的颜倾,兴奋极了,举着盆子就冲了过来,热气腾腾的水在盆中摇摇晃晃,溅了出来,洒了一地。琥珀咧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举着盆子,冲着颜倾呵呵傻笑,她跟颜倾年纪差不多,是个很单纯实在的丫头,做事认真细致,对颜倾又忠心。她激动地放下热水,又蹦又跳地望着颜倾鼓掌:“姑娘您终于醒啦!”   颜倾的泪当场就洒了出来,前世,琥珀这个善良的姑娘,在自己离家后跟了姐姐,姐姐出嫁时,她和妙儿一起作为陪嫁丫头随姐姐一并去了阜阳。后来,也许是因为知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被人割去了舌头、砍去了双脚,丢到了大街上。后来,颜倾在阜阳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拖着那副残缺的、羸弱不堪的身体慢慢地爬行。颜倾当时心如刀绞,扑过去抱住她,琥珀挣扎着呜呜地乱叫,颜倾却没有听懂一句,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哭泣,琥珀最后用手胡乱比划了一通,在颜倾怀中死去了。   至死,颜倾才从凶手口中知道琥珀当时想说的是什么,她或许是在告诉她残害她的凶手。   见颜倾一直垂泪,琥珀急了,忙走近她,蹲在她膝边把手安慰道:“姑娘,您别哭啊。您哭了,琥珀也会跟着您伤心的。”   颜倾擦擦眼泪,对她笑道:“我不哭,琥珀啊,在颜家的下人里头,也只有你真正把我当成你的主子。跟着我,却让你也吃了不少苦头。”   琥珀赶忙摇摇头:“二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当年要不是夫人收留我,我指不定有今日侍候姑娘的福气呢,早被卖去了青楼。”   颜倾说的话其实不假,若说最惨的,那还真是琥珀这个丫头,她本来年纪小,性子好,偏偏又是唯一一个侍奉颜倾的丫头,颜家的其他下人连颜倾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一个侍候她的一个小丫头了,琥珀自然成为任他们宰割的鱼肉,谁让他们身上普遍有那种特质——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呢!   琥珀侍候颜倾沐浴,对颜倾讲道:“其实,大姑娘极其在乎姑娘呢!昨天,姑娘失足落水后,大姑娘恰巧经过那里,见姑娘落水,二话不说冲了过去,也没顾上喊人就跳下去救姑娘了,可是,她毕竟是一个比姑娘稍大的,虽然略通水性,可也没有多少力气,水里也不比地上,大姑娘的体力慢慢地就耗完了,差点和姑娘你一起丧了命。幸亏大姑娘身边跟着妙儿,妙儿及时去唤了人来,被救上岸的时候,你们俩都奄奄一息,吓死我跟妙儿了。不过,大姑娘一晚上就醒过来了,今天上午又休息了半日,而姑娘却不吃不喝地昏迷了这么久,真是吓坏我了!”   “哦……”颜倾慢慢把头靠在浴桶上,水汽氤氲着、蒸腾上脸。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死前的那断经历。   自己和姐姐关押在一处牢房里,扮成了狱卒模样的王楷走过来,拿出白绫死死勒住她的脖子,颜倾觉得快要窒息,不停地挣扎着,这时,姐姐站起了身子,她努力地向姐姐伸手,仿佛要去抓住姐姐那根救命稻草。   姐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箭步冲过来掰王楷的手,崩溃地大哭:“你在干什么?快放了她!”   王楷瞪她一眼,低声厉斥道:“小点儿声!放了她?你就得死,我也得死,我们的孩子也得死,你别忘了,王隶可是你弄死的!她那个丫头琥珀的命也要偿还。她若回去找了江洲,告知他我所做的一切,江洲会放过我?你心里有她这个妹妹,她心里可没你这个姐姐!趁着江洲现在不记得她赶紧把她除掉!”   姐姐止住哭声,松开了拉住王楷的手。颓然坐了下去,呆呆地看了颜倾一瞬,捂着肚子,对着颜倾重重磕头。颜倾伤心极了,望着姐姐,泪流不止,慢慢地放弃了挣扎,很快,就去了……   她在梦里变成女鬼后是多么怨恨姐姐啊,姐姐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惨死而袖手旁观呢!   全身浸在热水中,把头也沉了下去,颜倾在水下练习闭气,站在姐姐的立场上想了又想,决定不再记恨姐姐。她有什么理由怨恨姐姐呢?她不过是出于无奈,如果换作自己,在江洲与姐姐之间选择,她也会很难抉择,但是,她还是会选姐姐的,因为姐姐救过自己的命,她欠着她一条命。无论如何,她都是没有理由责怪那个曾经真心实意地对待自己的姐姐的。   阿娘临死前,对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她,前世的姐姐也算做到了,在颜家时,一直在庇护着她。   待颜倾沐浴更衣完毕,琥珀洗了手,走过来为她梳妆,吱嘎的开门声传来,青鲤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屋:“小鱼儿,吃饭了,我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滴酥水晶鲙儿和鹌子羹,快过来趁热吃!”   小鱼儿是姐姐私下亲昵叫颜倾的,只有姐姐一人会这样叫她。颜倾其实不是她的名字,只不过是她在遇上江洲时为了隐瞒身份随口说的。她本来叫颜青鱼,她的姐姐叫颜青鲤。这对姐妹名字叫鲤鱼。   当初,江洲身边的奴才阿六在查到颜青鱼这个人时,惊讶地对江洲道:“少爷,这两姐妹的名字真有趣,鲤鱼鲤鱼!是不是她们的娘爱吃鲤鱼呢!”   实际上,鲤鱼的起名是有来由的。   颜夫人刚进颜家家门时,有一个占卜师经过颜家,对颜家老太太说:“颜氏出贵女。”颜家老太太平日非常相信江湖术士的这些占卜之术,闻后大喜。   后来,颜夫人生下了青鲤,虽然不是儿子,颜家老太太依然欢喜得不得了,她说:“生儿子还不如生女儿能光耀门楣。颜氏不过是淮南一经商的庶族,儿子将来可以继承家业,但还是庶族,跃不过龙门啊!女儿却可以嫁入高门,飞上枝头,女凭夫贵,将来的儿子一出生便是士族。   凭着女儿的关系,再为颜家的儿子谋个士官,颜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遂给降生的女婴及后来出生的小女儿取名鲤鱼,以寄登龙门,觅得乘龙快婿的厚望。   那术士说得有几分是真的,颜氏真的出了女儿,迟迟没有儿子。颜夫人先后仅出了鲤鱼两姐妹,在颜青鱼五岁时就病逝了,颜老爷后来又纳了两房妾室,却无所出。直到颜青鱼十四岁时,赵姨娘才又生了个儿子。可惜的是,这个儿子啊,不是颜倾他爹亲生的……   然而,颜氏的女儿却不是贵女,颜倾自觉一生坎坷还早早地就香消玉殒了,姐姐也遇人不淑。   前世,事与愿违。   君入瓮   前世,好像一场梦一样,得从颜青鱼被迫离开颜家时说起。   十三岁那年,颜青鱼的被迫离家其实是遭奸人所害,现在再回想,颜青鱼自己都觉得自己前世太没用了,奸人用相同的手段,故技重施,她都能再次落入他们的圈套!   奸人还是赵姨娘,只不过,她那次没有针对青鲤,真的只是想害死颜青鱼一人而已。因为颜青鱼无意间撞见了赵姨娘与人私通。   赵姨娘专挑了一个青鲤不在家的时机,以青鲤接她去某地的理由轻轻松松地骗出了颜青鱼,待她人出门就给绑了,装进麻袋丢入马车,马车行驶至城郊一东南流向的河边,颜青鱼被人连着麻袋一起投入河中,顺着水流一路往东南漂去。   被困在麻袋里,她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也许是命不该绝,那河水浮力很强,麻袋没有沉下去,颜青鱼仰面泡在水里,也顺着水流一路往东南飘荡。不知漂流了多久,她四肢麻木浮肿,浑身无力,麻袋里空间狭小又不利呼吸,她渐渐昏死过去……   醒来时,颜青鱼见到一位年轻公子,深目玄鬓,身姿伟岸,约摸及冠之年。她从那位年轻公子口中得知是他救了她,公子问她来自何处,为何会被人捆绑起来投入水中,颜青鱼羞怯惊惧不敢作答。   此后,她在那公子府中住下,公子常以笑脸待她,颜青鱼渐渐放下与人相处的芥蒂,试着与他交流,每当青鱼有什么疑问,公子都会耐心解答,听她讲话,也是目中含笑、专注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公子一笑,温润如玉,又常常对她嘘寒问暖,添衣送食,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   连日与他相处,颜青鱼发现他不仅彬彬有礼,举止有度,且才情卓著,最主要的,是他待人宽容,从来没有对自己表露任何不耐烦或厌恶神色,这使得颜青鱼对他日渐倾心。   一日,公子又问她来自哪里,青鱼如实道来,公子露出惊喜之色:“原来你就是颜家那个失踪了的二女儿。”   颜青鱼讶异问道:“你认识我?”   公子答:“不仅认识,我王氏与你颜氏将有喜事,快成一家人了。”   闻言,颜青鱼耳根发烫,却闻公子又道:“我姓王名楷,字延昌。随堂兄王隶从阜阳来到淮南,是为求娶你颜家大女儿。”   “哦。”青鱼有些错愕,原来是求娶姐姐的。   王公子又解释道:“是我堂兄想要娶你姐姐。我随他一起来的,不若,我带你回颜家,顺道向令尊提亲。”   青鱼一听,脸红心跳,王公子竟然会看上丑陋的自己,太不可思议,幼年的她一直被附近的男孩子们嘲笑。他们常常围着她又蹦又跳,还唱着歌儿似的讥讽:“颜青鱼,丑八怪!丑八怪,颜青鱼!……”   青鱼慢慢地抬起目光去看公子,不自信地问:“公子真的喜欢我么?他们都说我长得很丑。”   王公子立刻表露拳拳真心:“我觉得你不丑,很美。”   青鱼怦然心动,王公子算是第一个夸自己美的男子了,遂坚定了信心,欲给出回复。王公子又抢在她前头道:“你姐姐应该很快就会嫁入王家了。而你仍然年幼,就算令尊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也要等到你十五及笄后我才能娶你过门!”   青鱼有些慌了,若回了颜家,姐姐出嫁了,没有人再庇护自己。阿爹若同意他与王楷定亲,那他们婚前几乎不能见什么面了。青鱼思虑再三,拿定了主意:“我不打算回去了,公子不若带我回阜阳,先留我在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姐姐也嫁去了阜阳,我也能常常与姐姐见面。”   王公子犹豫一下,笑着应道:“也对,你那个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听说令尊有抬她为正室的打算。你撞破了她的私情,若回去,她肯定不会放过你。不若,就先去我王氏府中,我先暗中替你向你姐姐报个平安。等过两年,我再带你回去向令尊提亲,你那位姨娘的事回头见了你姐姐你再与她一同商议,若要向令尊告发她,你还得拿出证据来。”   青鱼颔首,此后,随王楷一起去了阜阳,在他府中住下,王楷府中的下人都像伺候主子一样伺候颜青鱼,对她毕恭毕敬,这让颜青鱼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坦。然而,颜青鱼久久等待,等了一年迟迟没有等到嫁过来的姐姐。她曾问过王楷,王楷的回答是:据说颜家这会子生意正忙,令尊想多留你姐姐一年。   就这样,青鱼继续等待。   其间,王楷找来了民间一位善用易容术的高人,照着颜青鱼的脸为她做了一张人|皮面|具。戴上人|皮面|具的颜青鱼仍是她自己那张容颜,只是不见了那块榆叶形的胎记,那块胎记被隐藏在了人|皮面|具之下。   高人叮嘱她说:“姑娘这张披了人|皮面|具的脸不可长时间曝晒在日光下,否则会让日光吸去了人|皮的精华,起褶生皱,而且,日光有时可以隐隐约约地照出里面那块胎记,那样就影响姑娘的美貌了,姑娘每晚睡前取下面|具,将其浸入加了秘制药物的温水中,翌日清晨可取出戴上,切记切记。”   青鱼很是兴奋,对镜一遍一遍自照,难以相信有朝一日,她也能有这般容貌。   当王楷第一次见到颜青鱼没了胎记的脸时,也愣在了那里,易容后的青鱼肌肤胜雪,容颜无暇,男人见后难不动心。   青鱼对他粲然微笑,王楷更加心荡神驰,对她的美貌不住地赞扬。王楷又请来琴师乐师教她弹唱跳舞,脸上没了胎记的青鱼非常自信,无论什么,一学即成。   王楷很是满意。颜青鱼年满十五,至及笄年华,可以谈婚论嫁,而她依然没有见到姐姐,遂想追问王楷,熟料王楷却生病了,青鱼很是焦急,王楷染了风寒,终日缠绵病榻,剧烈地咳嗽,青鱼在一旁端药倒水,昼夜服侍,寸步不离。   病中的王楷清减了不少,两只眼窝也深深凹陷下去。颜青鱼看着,很是心疼。   王楷终日叹气,忧郁无比,青鱼问他缘由,他只叹道:“我恐将命不久矣。”   青鱼悲恸,慰道:“公子吉人天相,切莫再言此类晦语。”   王楷日益消沉,继续唉声叹气。青鱼苦苦劝慰也无果。   一日,王楷忽然对她敞开心扉:“我有遗憾,有一夙愿一直难以实现。”   待青鱼追问,王楷复言:“我渴望担起家族重任,奈何我虽嫡出,却不是家族长子,而你的未来姐夫,我的堂兄,王隶,才是将来继任阜阳王氏家族族长的第一人选。”   颜青鱼愕然,王楷又道:“实不相瞒,我并不是嫉妒堂兄,只是我太了解他的为人,他性格豪放自得,慷慨坦荡,交友十分广阔,这也是他所长。但他又过于放荡不羁,醉酒后常常在友人面前大方厥词,不拘小节,旁若无人地大话雄辩,也因此得罪很多人。其实,他胸无大志,也无多少才华,最大的缺点便是足勇少智,我担心他胜任不了族长一职,唯恐将来得罪人而给王家招致祸患。此外,他其实风流成性,经常去青楼寻花问柳,飘风戏月。你姐姐嫁过来,并不一定能够得到幸福。”   颜青鱼听出了他话中之意,他想表达的不过两意,一是壮志难酬,二是姐姐嫁给王隶不会幸福。颜青鱼蹙了眉头:“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王楷叹息道:“这门亲事,是令尊与我伯父定下的,我一个晚辈,又不是定亲的当事者,如何管得了?我只能与你姐姐说,你姐姐也生了动摇之心,一直与令尊斡旋,才迟迟没有嫁过来,无奈令尊十分看好堂兄,铁了心要将你姐姐嫁过来。”   青鱼担忧道:“是呀,阿爹虽然疼爱姐姐,但他是一介商贾,更看重的只怕是利益吧!”又问王楷:“那要如何才能让我阿爹打消这一念头呢?”   王楷答:“其实不难,令尊看重的不过是我堂兄将来能胜任族长之职。若我堂兄胜任族长的希望落空,令尊想必会打消主意。”   “那要怎么才能让你堂兄胜任族长的希望落空呢?”青鱼急道,“我不可以让我姐姐嫁给这种人。”   王楷说:“此事有些难。我堂兄是伯父嫡出,又是整个王氏家族长子。虽然放荡不羁,常常口出狂言,却也交得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有那些朋友的支持,堂兄定然稳坐族长之位。”   “那可怎么办?”   王楷道:“我有一计,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我可以做什么?你但说无妨。”青鱼一心想着姐姐,下定了决心。   “我堂兄在晋中有一个朋友,此人来路不小,是晋阳候府的贵公子,他在晋中名声很响,去年游历阜阳,与我堂兄结识,堂兄知他来路不凡,便投其所好,阿谀逢迎,他便对堂兄青眼有加,将来或许又是支持我堂兄的一大力量。若能结交此人,助我一臂之力,我便有十足的把握与堂兄抗衡。”   颜青鱼想了想,说道:“那个喜欢听你堂兄溜须拍马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王楷愣了。   颜青鱼见他面色难堪,忙改口道:“那我要怎么帮助你?”   王楷久久凝视她,唤她过去,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通。   颜青鱼怔住了,吞吞吐吐道:“你是要我,要我去……接近他?可是,我戴着面|具,藏起了脸上的胎记,公子,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王楷长叹一声,作非常难舍和无奈状:“我自然也是舍不得你的,你将来若是能全身而退,我就把你接回身边,若是不能,跟着侯府公子也享尽一世荣华富贵……”   颜青鱼犹豫了。   王楷又道:“如果你不情愿,我再找别人便是,怕就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延误了时机,你姐姐已经嫁给了喜欢花天酒地的王隶。”   ……   青鱼没有选择,王楷救了自己的命,她去为他办事,不过是在还他人情,更何况,她还是在救姐姐。事关姐姐的终身幸福,再说,姐姐还救过她的命。   青鱼欠了两条命,是债,得还。   垂头颔首答应了。   不出十日,王楷病愈。   王楷告诉青鱼:“晋阳侯府公子名叫江洲,人品端正,才冠晋中,时人对其有“再世檀郎”的美誉。然而,江洲这人眼光却极为挑剔,身边连一个侍妾都没有,有人说,他生性凉薄,不好接近,否则,这么多趋之若鹜的女人,他总要挑一两个留在身边吧。这对你来说,既不幸,又幸运。不幸的是,你很难被他看中,幸运的是,他万一看上了你,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   颜青鱼只是苦笑,心中落寞。   王楷走近她,抚摸起她的脸鼓励:“青鱼,你要相信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侯府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你若能赢得他的心,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青鱼流下眼泪,说道:“我都听公子的。”   王楷轻吻她额头,凝视她的眼说道:“我希望,将来即便是跟了他,你也不要忘了我。”   颜青鱼目中含泪,全身木然,恍似木偶,矗立原地。   美人来   王楷原本计划着找个时机将她献给江洲,不巧,遇上江洲出门远游。安插在王隶身边的眼线来报:王隶收到江洲来信,江洲很快就会再次游历阜阳,届时将邀王隶一同畅饮叙旧。   在部署计划之前,王楷已不遗余力地打听过了江洲,对他有一定的了解后,王楷不禁欣赏起江洲来。虽然出身显贵,江洲为人似乎极为低调,出门远游亦暗中进行,只带一家奴,从不大张声势。   可是,他却不好结交,王楷以为,他什么都不缺,最缺的只是身边的女人,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脸上没有了胎记的颜青鱼确实算得上百里挑一的美人,他赌他一定会喜欢的……   颜青鱼,虽然是个单纯的傻女人,却是个可靠的利用工具……   王楷想着这些,听闻探子来报:“江洲与其侍从已取松林道,即将进入八十里外的密林。”   王楷正襟危坐,运筹帷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空澄的月光笼着整个密林,黝黑的枝桠间有几点暗星间歇性地闪烁不停。时值草木返青,长于坟茔边上的树木仍未见绿,死气沉沉地垂在半空中,如同一个个形销骨立的傀儡。   颜青鱼蜷缩着身体坐在一棵枯树下静静等待,夜风卷动枯枝送来簌簌声响,又闻鸟兽奔突的动静,青鱼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等了许久,终于等来哒哒的马蹄声。颜青鱼忙作伏膝嚎啕恸哭之状,声音哀婉,感天动地。王楷告诉她,江洲不会怀疑一个、三更半夜在密林里偶遇的可怜女人,更不会认为她接近他是别有用心。   颜青鱼成功引起了江洲的注意,江洲闻声,见枯树下蜷着一青衣女子,勒马跃下,走上前来,蹲下身子,问她因何事哭泣,又来自哪里。   颜青鱼慢慢抬起哭得红肿的眸子去打量他,在看清他时不由一怔,她且泣且诉:“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怪病,遭家人嫌弃,家人早就想将我遗弃,我想我应该是被他们抛弃了!至于我为何会在这儿,我来自哪里,我却不记得了!对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   江洲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很是同情她的遭遇。   她说:“公子,能不能收留我?我可以给你弹琴唱歌……”   弹琴唱歌?江洲忽然想笑,他好像不缺歌姬舞姬。缺什么呢?把她留在身边能做什么?江洲摆了摆手,答应了她……   颜青鱼暗观眼前形神修励的男子,惊觉王楷的容颜也远不及他三分。   她偷看他的举动很快被他发现,与她对视一眼,江洲面露若有似无的笑容,如春风掠过水面而波澜不兴。   颜青鱼心生虚意,举止尴尬,抛开一切杂念,专心与他谈天说地。   二人谈话渐臻佳境,江洲侧首望着她被月光笼着的云鬓香腮,闻见她身上逸着淡淡的沉水香气,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未问她名字。遂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颜青鱼垂着脑袋回答:“我叫颜青——是的,就叫颜倾,容颜的颜,倾城的倾。”   “颜倾——颜倾——”江洲默默念叨了两遍,说道:“好名字,我记下了。”   说罢,横抱美人上马   ……   就这样,颜青鱼轻而易举地成功,摇身一变成为江洲身边唯一的爱妾颜倾,被江洲安置在阜阳一处府邸里。见过的人都说,晋阳侯府公子洲身边那个叫颜倾的女人,名副其实,容颜倾城。   颜青鱼睁开眼,望见光着膀子的江洲正以手撑额打量自己,又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江洲结实的胸膛沉沉睡去,江洲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忍不住凑近她潮红的面颊,吻了下去,慢慢寻着她的唇……   获得江洲独宠,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然而,颜倾却并不快乐,她不喜欢钟情于自己的江洲,却对王楷念念不忘。   成为江洲独宠的女人后,颜倾又给自己造了一个身份,假装恢复了一些记忆,说自己是王楷母系的选房表妹,江洲似乎信了,颜倾遂常常找着合适的时机在江洲跟前提起王楷。   她始终记得王楷跟她说过:“你将来若是能全身而退,我就把你接回身边。”   颜倾最终没能全身而退,跟着江洲,终日战战兢兢。既要找时机小心翼翼帮王楷牵线说话,又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但是,颜倾离开王楷不过两月时间,王楷已经娶了美妻……   颜倾的暗中相助,让王楷得到了一个结交江洲的机会。江洲在府邸宴请王楷,颜倾坐在一侧抚琴弹唱助兴,抱着琵琶轻拢慢拈,悠悠唱道:“绿绮琴中心事,齐纨扇上时光。五陵年少浑薄倖,轻如曲水飘香。夜夜魂消梦峡,年年泪尽啼湘。 归雁行边远字,惊鸾舞处离肠。蕙楼多少铅华在,从来错倚红妆。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目光时不时往王楷的方向望去,偶尔与他目光相接,王楷总是匆匆移目,颜倾心中失落。   江洲早已看出端倪,面不改色,只与王楷尽兴畅饮。席间允诺王楷族长之位。   宴饮结束,宾客散去,江洲已经烂醉如泥,大笑着重复念道:“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金钗早嫁王昌?”又侧首去看颜倾,她正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立在一侧。   江洲质问颜倾:“为什么是羡慕十五邻姬早嫁王昌?”颜倾不答。江洲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羡慕十五邻姬早嫁王昌?”颜倾劝道:“江郎,你喝多了。”   江洲苦笑:“王延昌看着还不错吧?比我待你更好?嗯?”颜倾惊惧地跪下辩解道:“歌词里就是这么唱的,妾身不过是唱了前人写下的词句而已。”江洲只是笑,踉踉跄跄地过去,拉起颜倾,搂在怀里,掰着她的脸,四目相对,颜倾闻见他满身酒气,他目生寒意,冷冷说道:“哦?是吗?”   颜倾不再言语,竟心生愧意。   “别再唱那首曲子,那是青楼女子怨薄情郎、自诉身世凄凉、美人迟暮的哀曲,而你现在,是我江洲的人了!我也没有薄待你!”江洲没有追究下去,醒酒后继续装作不知,对颜倾的宠爱比往昔更甚,甚至纡尊降贵亲自为她更衣梳妆点唇画眉,朝夕相对,颜倾觉得他待自己很好,她已成江洲的妾,而王楷早已娶妻,遂决心死心塌地地跟着江洲过日子……   但她依然忧心,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其实,她完全可以去求江洲,但若如实告知江洲身份,又怕当初主动接近江洲一事败露,牵扯出王楷,便没有声张。只想再找机会见见王楷,求他告知姐姐近况。   是日,颜倾祈求江洲和她一起去观夜市,江洲对其百依百顺,欣然应允。   夜市位于阜阳城最繁华的中心,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而那日,天下起了霏霏小雨。颜倾故意以遗落花钿为由欲亲自返回寻觅。江洲出行不喜仆从跟着,此刻也没有跑腿的人,拦住她,让她在原地等待,自己去为她寻。   睁大双眼,颜倾努力搜寻着王楷的影子,却不见人影,暗中约好的在此地见面,他怎么不出现了?注视着面对自己的幽坊小巷,期待着王楷能够出现。有筝声恰于此时响起,接着,此起彼伏的按管调弦声陆续飘入耳中,颜倾抬首,望见两边灯火通明的阁楼上有罗带飘举,一个个打扮得俏丽的姑娘们相互争姿斗妍,含睇巧笑,媚态百生,她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走过的这条幽坊小巷乃是笙歌夜夜的花阵酒地。   少顷,江洲的影子出现在笔直的巷子口,江洲一眼望见小巷那头的颜倾,她就举着伞立在灯火阑珊的柳陌尽处,杏花雨中。江洲加快了本就匆匆的步履,目不斜视地打柳陌花衢、燕馆歌楼走过,满楼搔首弄姿,红|袖疾招,江洲渐行渐远,楼上红颜仍翘首远眺。   阑珊的火光映照下,江洲渐渐可以望见颜倾举着的那把油纸伞上所绘的图案了,那是株枝干遒劲的梅花,开的嫣红夺目,蜿蜒在二十四骨的油纸伞面上,有如雪杏花花瓣覆于伞上,散落在梅枝间,远望若红梅盛开在淡淡飘扬的雪天里。   江洲望得有些痴了,微雨燕双|飞的时节,眼前所见的可不是落花人独立的美景么?光顾着看她,都忽略了脚下的路,好在青石铺就的小路还算平坦,夜色里有飞花细雨不断扑面,竟毫不影响他的视线。   他放慢脚步,徐徐靠近,不断拉近和她的距离,颜倾已近在咫尺。   怕他看出她的异样,她忙笑吟吟地对他道:“江郎,想不到这么多姑娘都爱慕你呀。”   空中有杏花清中夹带微苦的芬芳,江洲走近一步,用力握住她握住伞柄的手,顺势将伞推高,颜倾猝不及防,他另一手又揽过她纤腰,俯首细细审视她的美丽,闻她满身罗绮飘香……   他说:“花钿是么,我寻回来了。”垂首用袖子擦了灰尘,为她戴上。   她的心跳猛然加速,那里仿佛很久没有为谁如此跳动过了。   雨势渐起,江洲拿掉她手中的伞,投掷在路边,动作粗狂地捧起她的脸和她在细雨中拥吻起来,怕他弄坏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她挣扎了两下。江洲猛然放开她,怒道:“你到底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女人?”颜倾不知所措。   他又快速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地扯掉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呵道:“你以为我一直不知道你脸上多了什么东西?”颜倾又惊又惧,他一定在夜晚发现的,每次侍寝完毕,颜倾总是战战兢兢地起身脱下面具置于水中浸泡,又得在他次日醒来时提前取出戴上。   被他抓得生疼,颜倾挣扎着只想逃离。   江洲紧紧桎梏住她,粗暴地捏着她的下巴,逼视她的眼睛道:“说,你究竟是不是王楷的女人?”下巴被捏得生疼,她说不出话来,泪水夺眶而出。   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江洲软了语气:“颜青鱼,不管你曾经是不是王楷的女人,留在我身边,我娶你为妻,从今往后,你心里只能有我!”   颜倾难以置信,他刚才说“颜青鱼”,原来他早知道她的身份的。   不知自己心里突然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感动,难道是在朝夕相处中对他暗生了情愫。可是,她还是迟疑着,不自信道:“我这张脸怎么配的上江郎呢?”   以为她是在婉言拒绝,江洲有些绝望地苦笑:“你做不到是不是?”垂首黯然:“我知道你喜欢王楷,你走吧,我还你自由。” 言罢转身,极速消失在人群里……   她呆住,视线追随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颗心好似一落千丈。   不久,传来消息,晋阳侯府公子洲在归去晋中路上遇袭,背中三箭,堕马而亡……   琉璃散   江洲堕马而亡的消息传入颜倾耳中的时候,她还呆在他阜阳的府邸里,饮食起居和往常一样,本以为他还会回来。闻此噩耗,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消息的真实性,一时竟流不出泪来。也许在这个世上,江洲是最爱自己的那个男子,可惜他死了……   伤心欲绝之下消沉了一段时日,重拾心情后,颜倾打算去找姐姐,可是姐姐在哪里,应该嫁人了吧。以前她不敢探听姐姐的下落,因为怕江洲知道。王楷一直不愿意见她,也不告诉她姐姐的近况,她隐隐觉得王楷总在隐瞒着自己什么。遂决定自己去王隶府中探听消息。   转过巷子,刚欲跨上石桥,河岸对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自一家古玩字画店徐徐走出。颜倾呆呆地立在那里,原来姐姐她已在阜阳。   一个远望,青鲤也恰恰对上颜倾看过去的目光。   隔岸相望,颜倾看不清姐姐的表情,也不知道她那目光是疑惑,是惊喜,是恐惧,是愤怒,还是什么,她就这么看着自己,也没有走过来,反而转了个方向匆匆走了……颜倾不知道,她的姐姐早嫁给了王隶,在她被王楷救起的第二年就嫁到了王家。   回府的路上,青鲤一直在思量着那个与她隔岸相望的女子,是妹妹!她就是她失踪了两年的妹妹颜青鱼,她生得这样丑陋,却可以觅得公子洲那般痴情的男人作夫君,哪怕是一个妾,也比她给王隶当妻子的日子好了去了。青鲤脑中不断浮现着妹妹的影子,妹妹脸上的胎记好像消失了,美貌远胜于常人,难怪公子洲会看上她。可是那是她的妹妹啊,她怎么可以如此嫉妒她的亲妹妹呢,阿娘去逝时,她答应了阿娘要好好护着妹妹的,她刚刚怎么可以躲着不见她!   不,谁让妹妹如此自私,两年都不回家报个平安。害她担心了这么长时间,直到几个月前亲眼看见她与公子洲在一起才知道她一直享受着荣华富贵,都忘了自己的亲人了。   她越想心口越堵得慌,脸色也在快速起着变化。坐在一旁的丫头妙儿看出了异样,关切询问:“姑娘,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车夫慢些驱车。”妙儿掀开帘子对外面的车夫吩咐了两声,等再次回过头来看她家姑娘时,吓了一跳,青鲤面色沉暗,目光呆滞,泪流至靥而不止。妙儿腿一软,忙爬到她身边急道:“姑娘,姑娘你怎么啦?怎么哭了?”   青鲤拍拍胸口,闭上双眼往后靠去,本想歇息一下,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忙冲到窗子边上,把脑袋探出窗外,一闻清新的空气,立马痛苦地呕吐起来。   妙儿又焦又急,一边大声吆喝着车夫停车,一边忙不迭地为青鲤拍背……   吐出来后,青鲤感觉心里好受些了,又闭上眼睛,歪着头靠在一边休憩。   妙儿见她鼻尖覆满细汗,面色苍白,细心掏出手绢为她擦汗,见她面色渐渐好转些了,又吩咐车夫驱车。没走多远,青鲤又开始呕吐起来……   一路反反复复,折腾着回了府。   回府后,青鲤吩咐妙儿将新买的字画拿进书房给王隶,自个儿先准备回屋歇着了,前脚还没踏进房门,身后就起了匆匆的脚步声,青鲤回头一看,妙儿抱着几幅字画站在她身后,咬着唇望着她,神色很是奇怪。   “怎么了?不是让你拿给姑爷吗?”   妙儿吞吞吐吐,说了个半天,也没挤出几个字,说不出个所以然,青鲤匆匆走到她跟前,抽出字画,亲自往王隶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关着,莫非王隶不在?青鲤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慢慢接近书房掩着的门,里面竟传来粗重的男子喘息声和女人的呻|吟。   青鲤又走近一步,弯下腰来,悄悄往门缝望去。   王隶的大腿上正跨坐在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延之,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名分呢?我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你吧!”   王隶将手探入她衣服里,说道:“急什么,上次交给你的事你不是没完成吗?嗯?”   “哎呀,真讨厌!你弄疼我啦!”女人故作娇嗔,媚眼如丝,说罢,又笑着去引王隶另一只手于自己胸前,嘴里嘀咕道:“今日,那个晋阳侯府的公子洲真是不解风情!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给他倒酒,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王隶低笑,咬住她雪白的玉颈,“我最懂得怜香惜玉了。”   “真讨厌!”女人挑逗地说,雪白的手腕勾住王隶的脖子:“再来一次?”   只听见撕拉一声,半褪的衣服已被王隶撑开,王隶笑着将女人搂在怀里,捏住她的纤腰,抱着她滚到了地上……   青鲤只觉得头晕眼花,王隶这种事叫她撞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多数时候她都隐忍不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有一回实在忍不住质问王隶,王隶自己辩解:“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男人嘛,三妻四妾都正常,更何况我就只娶了你一个女人,你羡慕你妹妹,有本事也去勾搭上公子洲啊!”   青鲤怒不可遏,想了想,反正自己又不怎么爱他。默不吱声地走到妙儿跟前,冷漠地吩咐道:“把这些字画烧了,统统烧了!”   妙儿噤若寒蝉,只跟个木偶似地点头,想安慰她几句,又怕讲错了话,只匆匆转身抱着书画去了柴房。   思索方才王隶跟那贱人的对话,原来公子洲没死,王隶今日还带着那贱人跟他一起吃了饭。   青鲤匆匆出门……   之前一路尾随着青鲤的马车,马车走得太快了,颜倾很快跟丢了,一路打听才知道姐姐原来很早之前就已经嫁到了王家,王楷一直在骗她。来到王隶府外时,恰看到姐姐从府中出来,姐姐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形色匆匆地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本想上前去与姐姐打招呼,却见姐姐的行为有些蹊跷,颜倾便远远地跟了上去。   姐姐竟是去了王楷府外,她先是回头瞄了一圈,见无人跟踪,直接入了敞开的门内,而守在一边的家丁视而不见。   她觉得奇怪,姐姐见王楷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怕被人发现呢?她并不想进去,不愿再见王楷,只想等着姐姐出来跟她见见面。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姐姐和王楷一起出门,姐姐像是哭过,两只眼睛肿的老高。王楷也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抬手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慰,看上去怪怪的,两人的关系真不像是叔嫂那么简单。终于,王楷送姐姐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直来到颜倾所躲的那处隐秘的灌木边上搂搂抱抱。   颜倾在心里痛骂王楷,恨不得立刻上前拉开姐姐。一气之下,竟弄出了动静。   “谁?”王楷一惊,迅速闪过身,抓出了颜倾,当场尴尬无比,青鲤也羞愧难当。   “你怎么在这里?” 王楷问她。她恨恨地瞪了王楷几眼,快速拉着姐姐走了。   路上,青鲤央求她不要声张此事,并将王隶风流成性的事实告诉了她。颜倾反驳道:“王楷也不是个好人,他,他都娶妻了!”   青鲤先是默然,又愤怒指责她:“青鱼,我都还没教训你呢!你离家两年怎么都不回来报个平安,是不是攀上了公子洲就忘了你的娘家人?”   颜倾慌忙跟她解释,把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青鲤。青鲤哼了哼鼻子,说道:“这么说,还是延昌做了这等好事,把你献给公子洲的?”   “他不过是在利用我,而且他答应过我,不要让你嫁给王隶。”   看着情绪激动的妹妹,青鲤有一瞬间的动容,又替王楷辩解道:“他也是不得已。我嫁给王隶,完全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姨娘成了正室,一直在父亲耳边煽动我嫁给王隶。”   颜倾为她感到惋惜,青鲤却笑着说道:“都是命啊,我和延昌真心相爱却要偷偷摸摸,而你喜欢他却不能跟他在一起,上天却特别眷顾你,给了你更好的姻缘,颜氏出贵女,呵呵,果然不假。”   听出姐姐的语气不是很友善,又闻她提到公子洲,颜倾心中哀痛难言,沉默良久道:“公子洲已经死了,姐姐你没听到消息吗?”   “呵呵——”青鲤冷笑,“听到了,不过今日王隶还跟他一起饮酒呢!难道公子洲没带你一起?你被抛弃了?”   她倾惊愕不已:“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王隶跟那个贱人偷情时说的。”   江洲为什么要这样,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她,难道真是抛弃了自己?颜倾想去见王隶跟他打听江洲的下落。   得知颜倾的意图,王隶很是乐意带她去见江洲,毕竟她是江洲唯一宠爱过的女人。王隶领着颜倾去了一处僻静的宅邸。入了正门,颜倾一眼就瞥见了活生生的江洲,他正负手立在庭中。   她激动地唤了一句“江郎!”喜悦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身哭泣。江洲猝不及防,错愕不已,掰开颜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姑娘,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当场僵住。   江洲又拿疑惑的眼光看着王隶,王隶无奈,心中沉思:江郎真是绝情,对自己曾经那么宠爱过的女人也弃之如敝履。   “你把这个女人带来给我做妾么?可我这辈子不会娶其他女人了。延之兄,我早就有婚约了,马上要回去跟晚晚成亲了。” 江洲质问王隶。王隶这才发现他不是装作不认识她,他是完全不认识她,他应该是失忆了。遂无奈地摇头。看看摇头的王隶,又看看疑惑的江洲,她不甘心地撕扯掉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块丑陋的胎记给江洲看:“江郎,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了?”   盯着那块榆叶形的胎记瞅了很久,江洲说道:“姑娘,你的脸怎么了,是胎记吗?可惜了……”   ……   王隶安慰她道:“看来他是真的失忆了,不记得你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上次连夜赶回晋中遇上了阴雨天气,夜黑雨疾,山路滑不好走,还有埋伏好的刺客要取他性命,他中了三箭,从马上摔下来了,万幸的是保住了性命。大抵是失去了部分记忆,忘了你了……”   “晚晚是谁?他要娶妻了吗?”   “是的,晚晚是苏丞相的女儿,其实与他指腹为婚,他很久以前还提过说不想娶苏相女儿来着……”   她鼻子再次一酸,整颗心沉了下去……   南柯梦   颜倾暂时跟着青鲤住在了王隶府中。   一日夜里,正睡意朦胧,忽闻稀稀疏疏的争吵声传来,颜倾披衣起身,轻推门,循声去了姐姐的房外,声音正是从内传出,屋子里,姐姐似乎与王隶起了争执。   犹豫着要不要推门,忽听“啪——”的一声击碎瓷器的响声,接着传来王隶一声怒斥:“贱人!你别以为你跟王楷做的一些事我就不知道了?”   随后传来姐姐一连串颤抖的哭音。   王隶又高声道:“哭!你这个贱人还有脸哭!”巴掌打了脸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姐姐尖声驳斥:“谁让你整天在屋里和外面拾翠寻香?我就偷了人了,怎么了?你不满意大可一纸休书休了我!”   王隶厉声呼喝:“你跟那娼|妇有什么区别,不守妇德的贱人!休了你?老子凭什么白白成全你们?老子告诉你,你肚子里的孽种别想生出来,否则,老子杀了你!”   “哼——生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吗?还不是姓王,认同一个祖归同一个宗!”   “不要脸的贱人!老子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贱人!”   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她死死拉着王隶欲去捶打姐姐的手,姐姐的半边脸已被王隶打肿。王隶红了眼,冲她大喝:“滚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打!”换了个地儿,她干脆扑到青鲤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别打我姐姐!你要打就打我吧!”   “滚开!”王隶又怒斥一声,顺手操起一只白玉花瓶给砸得粉碎。碎玉片四溅,划了她的胳膊,鲜血一涌而出,王隶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把扯起颜倾撂在一边,又把青鲤死死摁在地上狠狠捶打。   青鲤死死咬着牙,一手在地上不断摸索,终于摸到一块锋利的碎玉片,紧紧攥在手里,趁王隶不备,重重往其脑后一插。王隶脖子一哽,眼珠子一翻,直直瞪着青鲤,脑后鲜血喷涌。   颜倾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恰看到王隶脑垂上插着一片碎玉,而鲜血如一条条游蛇一样顺着他的脖子蜿蜒而下。   “你……你……”王隶瞪着青鲤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最后重重往一边栽去。   青鲤双手颤抖,拿过碎玉片的那只手因为太过用力,去击打王隶的时候自己也受了反力,鲜血亦止不住地喷薄。   赶紧跑过去去探王隶的鼻息,颜倾手一缩,浑身软了。“姐姐,他死了。”青鲤被吓得浑身发抖,面色发青,一边哭一边对为她包扎伤口的人喃喃重复:“小鱼儿,小鱼儿,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王隶的死轰动了整个阜阳城。死去的第二日,江洲随着当地县令一起来了事发地,关押了颜氏姐妹。   在对颜倾审问时,江洲已认出她便是那日被王隶带去的女子,临走时还随口问了一句:“你跟王隶是什么关系?”   “王隶是我姐夫。”她问。   江洲又问:“只是姐夫?”   她抬眸看他,他又转身离去……   出门遇上县令,县令询问江洲:“可有招供?”江洲摇头。   县令笃定地对江洲说:“那颜氏姐妹肯定是串通好了,竟然都不愿意招供!我刚刚问了她姐姐,她姐姐压根就不愿意开口,精神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午后,王楷去牢房探望了二人。出来时,与江洲迎面撞上,王楷与之打招呼,江洲不认识他,对他置之不理。   县令喜滋滋地跑过来拿出供词对江洲道:“公子!招了!姐姐一口咬定人不是她杀的,当时,王隶在对其施暴,被她妹妹撞上,妹妹进来打破了白玉瓶,拿碎玉片刺死了王隶。而妹妹也承认了。”   “哦?”江洲接过供词,又疑惑问道:“那妹妹是主动招的还是看了姐姐的供词招的?”江洲随意扫视着那份供词,看到下面签字画押的地方有三字:“颜青鱼——”   “我叫颜青——是的,就叫颜倾,容颜的颜,倾城的倾。”江洲脑海中忽然闪现过这句话,努力回想,还是记不起来。   县令神色为难道:“这——好像是看了姐姐的供词招的。”   江洲道:“重审……”   一直拿着颜青鱼的供词在研究,江洲的视线停留得最多的还是在“颜青鱼”三个字上面。   傍晚,还在研究着那份供词,县令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公子,颜青鱼畏罪悬梁了……”   江洲手中的供词飞了出去……   来到牢房时,江洲看见颜青鱼的尸体高高地吊在梁上,而颜青鲤正坐在一旁悲恸地嚎啕大哭。   县令命人取下尸体,抬出去让仵作验尸。江洲先走过去,揭开了颜青鱼脸上的面具,看见她姣好的右脸上横亘着那块胎记。江洲把面具拿在手中晃了晃,走到颜青鲤身边,问道:“你们被关押在同一间牢房,你为何不阻止你妹妹悬梁?”   颜青鲤哭泣着,一咬牙道:“妹妹性子贞烈,一心求死,我也阻止不了。更何况,她犯下杀人大罪,早晚,都是死,与其最后在众人唾弃的目光下被行刑,还不如……”话未说完,哽咽了起来。   江洲叹息道:“出去后多为你妹妹烧两柱香吧!她可替你顶了罪!追究你的责任也没用,我想,她一定是不希望你死的……”   ……   了结了阜阳的事,江洲回了晋中,娶了与他指腹为婚的丞相之女苏晚晚。   大婚前某个夜晚,江洲从熟睡中醒来,似乎在梦游,梦中推门出去,走向白天对着窗前的那一片空地,只有满地的落叶,并不见人影,四处寻觅,转身的一刹,他竟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流着泪的女人。明月已上中天,江洲只察觉皎皎的月华映出她煞白的脸色,却看不清她的五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发现她在流泪的。   有些迟疑地走向她,他问:“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哭了?”   女人没有回答,独自望着他垂泪。   江洲再次重复了一遍疑问。女人面色煞白,继续垂泪。江洲准备第三次询问她,她消失了……   榻上惊醒,天亮了,昨晚的梦境太真实,他竟然主动把昨晚梦见的那个女人与那个冤死的颜青鱼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为何会把颜青鱼的模样记得如此清晰?尤其是那一张煞白的脸怎么也抹不去,难道她为自己含冤而死十分不平,找上自己了?   此后,江洲常常心生不安,颜青鱼的脸总在他脑海中浮现着,怎么也抹不去,他为此夜夜梦魇。   大婚翌日清晨,苏晚晚懒洋洋地靠在江洲怀中问道:“夫君,倾儿是谁?”   江洲听到这两个字也愣了,倾儿是谁?他摇摇头,为何自己脑中仍然记得是颜青鱼的影子?自己已经在心中忏悔过无数次了,江洲神思恍惚,脑海中没有倾儿这个人。   晚晚说:“你昨晚……叫过倾儿,一直……”晚晚说着,看见江洲眼眶湿湿的。   “你为何哭了?倾儿是谁?”   江洲摇头,“不知道,为何哭?我也不知道……”昨晚入睡后他又梦见了大婚前某个夜晚那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他总是感到她在盯着他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很奇怪,他真的不认识她,却不知道为何总是能记住她煞白的脸色,却看不清五官。   晚晚有些不信,洞房花烛,自己的夫君对着自己热情地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还说不知道那人是谁?岂不是太荒谬了!   倾儿是谁?颜倾死了,众人早已忘记江洲的爱妾颜倾,也许在多少年后,江洲会猛然想起,他的身边曾经出现过一个叫颜倾的女子。不,其实,江洲知道这个叫颜倾的女子,颜倾是他自看了颜青鱼三个字时,脑海里猛然跳出来的。只是,他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的名字。   独自掏出那块人|皮面|具,江洲心中沉思:颜青鱼跟颜倾,名字真像!耳边又开始响着那个女人的歌声,她在唱《何满子》:归雁行边远字,惊鸾舞处离肠。蕙楼多少铅华在,从来错倚红妆。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欲疯,哪怕捂住耳朵他依然可以听见那歌声在响,闭上眼睛又看到颜青鱼的脸……   他怎么也想不通,慢慢地,他的脑海中开始若隐若现地浮现某个月夜下、密林中那惊鸿一瞥的鬓影衣香,鼻尖总是嗅到漂浮不定的沉水香气。   可是,他始终看不到那女子的脸,却总是把那个梦中的女子看作是那个颜青鱼,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他前世与那个女子之间有一段无疾而终的爱。前世早已成为过往,在今世就算忆起也不过一场镜花水月,今世之于来世亦复如是。   却不知为何,他总是无法忘却……   听,她又在唱了:归雁行边远字,惊鸾舞处离肠。蕙楼多少铅华在,从来错倚红妆。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金钗早嫁王昌……   风波恶   沐浴梳妆完毕,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日头早已西沉。颜倾继续爬上床,盖上被子睡觉。很快又入梦,梦中她仍是只游荡的孤魂野鬼,独自立在一片废墟里,周围皆是荒凉破败的景象。她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周遭一片死气沉沉,静谧得可怕。   有个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仿佛是由心底里发起,那个声音问她:恨不恨你姐姐?   她说不恨。   又问她恨不恨王楷,她说恨!   那江洲呢?   她愣住了。   惊醒。   江洲最后跟苏晚晚成亲了。洞房里,苏晚晚唱着敦煌曲子词里的《洞仙歌》:“少年夫婿,向绿窗下左偎右倚。拟铺鸳被,把人尤泥。”   想起了词儿,颜倾慢慢哼唱起来……   没有理由恨江洲,错在她自己……   东方渐白,她坐起身揭开帐幕,窸窸窣窣地穿起了衣服。门外有人轻叩房门,颜倾应了一声,琥珀推门入内,放下洗漱用水,走去窗边轻轻地卷起竹帘,再将窗格慢慢支起,颜倾换完衣物,过去洗漱。这时,琥珀已经换下了旧的窗纸,问颜倾:“姑娘,昨日睡得可好?”   颜倾在窗边伸了个懒腰,愉快地说道:“很香。”   一边掸着窗格里的灰尘,一边回头瞧她,琥珀见她心情不错,又追问道:“姑娘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   颜倾一愣,笑道:“是啊!”   屋外植了一棵绿萝,如今已经高高地爬了起来,攀上了房檐占了半个墙壁,在这即将入夏的时节生的极为茂密。熏风拂过,送来沙沙的声响。琥珀将颜倾用过的水端到窗边,拿双手捧水洒向绿叶,跟颜倾说话:“姑娘前日的落水肯定跟那刻薄的赵姨娘有关,等老爷回来了,姑娘一定要告诉老爷,让老爷为姑娘作主。”   迟迟听不见她回话,琥珀侧头去看,见她正坐在妆台前对镜自照,那神情极其专注。琥珀走去她身边,说道:“姑娘,我来为你梳头吧!”   “不用了,琥珀,你歇着吧!”颜倾回首冲她笑笑,又转过去打量镜子里的人。   琥珀讶道:“姑娘现在喜欢照镜子了,琥珀从来没有见过您对着镜子看了这么久。”   “我以前太看不起自己了,总觉得自己很丑陋。如今想通了,我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块胎记而已。他们不爱看算了,我自己看。”   琥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您变了。”转身,她拉住琥珀的衣袖说道:“琥珀啊,以后我不会任人欺负我的,也不会任他们欺负你。”   琥珀睁大了晶亮的眸子看着她,倏然一弯,咧嘴笑了起来。   ……   细细审视着脸上的胎记,颜倾心中的念头更加坚定:今生不再自卑!有了前世之鉴,今世绝不再走前世的老路了,以后的路一定会不同!   要早些铲除赵姨娘,找到她与人私通的证据;远离王氏堂兄弟;也绝不让姐姐嫁给王隶,更不要受心机深重的王楷利用了。   不过,前世是通过王楷才遇上了江洲,如果避开王楷,她和江洲今生还会再见面吗?再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会像江洲那样对她好的男人了。   梦中,鬼差告诉她,生死簿上都说了他的良配是苏晚晚,而且他们的感情很好,还白首偕老了。她并不甘心,不过是一个梦,又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信命,不信姻缘天定,却认为事在人为。   不就是多了一块胎记么?颜倾自信地对着镜子里的人笑笑:江郎,我们总会再见的!   对镜梳妆,颜倾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打扮了一通,领着琥珀出门直奔后苑的池子。凭着自己的记忆快步往事发的小路走去,小路很窄,并肩最多可通行两人,旁边荒秽蔓延,野蒿丛生,高得没膝。   在自己落水的那段小路上停下,颜倾将视线往靠着池子那侧被踩倒的野草上扫视,野蒿绿油油的花|茎和叶子上还残留着几处深厚宽大的脚印。她踩着那伏地的野草走了五六步才接近池边,一眼便望见了空空的一片,约摸向池中央延伸了有一人多高的距离,莲茎折断,荷叶乱垂,池水稍浑,金鱼也死了好几条,翻在水面,惨不忍睹,而远处的莲叶田田,正举着翠盖,迎风而舞。   “姑娘,你在这里看什么呀?”琥珀奇怪问道。   伏地的野蒿、杂乱的脚印、延伸了这么远的折断的绿荷……证据还是不足,她会反驳说:“那是因为你前天落水后,大家都来了,急着跳下去救你才留下的。   “我们走吧。”颜倾转身唤琥珀。   罢了,暂搁此事,对付赵氏,以后有的是机会。   颜倾转身想往回走,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两个花花绿绿的身影。   她缩起瞳孔。   “姑娘,那是赵姨娘和陈姨娘呢!”琥珀说。   彼时,赵陈两位姨娘正于那水榭上相对而坐、谈笑风生。旁边立着各自房里的丫头。   颜倾绕过蜿蜒曲折的木桥一步一步接近水榭,琥珀跟在她身后,赵陈二人远远就看见了颜倾,等她走近,依然装作没有见到的样子交谈甚欢。   赵姨娘年轻貌美,不过二十出头,风韵正浓。陈姨娘年过三十,颜色始衰,风韵却逊了许多。来到二人眼下,迅速打量了二人一眼,颜倾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两位姨娘。”   陈氏坐在石桌左侧,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珠子瞄了一眼颜倾,讥讽道:“哟,这不是颜二丫头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这儿来了!”赵氏坐在右侧,也抬了抬眼皮子,对颜倾置之不理,独自垂首品茗。而那两个丫头也是昂首挺胸,颐指气使。   对于这位陈姨娘,颜倾却没有太深刻的印象,虽然她比赵氏入颜家更早,年岁更长,可也没怎么兴风作浪。颜倾努力想着她前世的日常表现,好像记得此人心直口快,喜欢见风使舵,却无什么灵光的大脑,说话做事也不漂亮,让人觉得极为小气!   而赵氏,别看她年轻,野心勃勃着呢,且心狠手辣,仗着有几分姿色常常在阿爹跟前吹耳边风,阿爹却极为宠爱她,她恃宠而骄,傲慢极了,后来还勾三搭四,给她生了个没有血缘的弟弟,当上了阿爹正室,给阿爹戴了一顶漂亮的绿帽子。   现在想想,前世活得真够窝囊,各种小人得志!颜倾莞尔一笑:“我就是随意走走,看到了两位姨娘在这里乘凉,过来打声招呼。”   陈氏哼了哼鼻子,不再理睬她,专心跟赵氏闲聊了起来。   琥珀为她家姑娘感到不平,拉了拉颜倾的衣袖,想唤她走,别晾在这里受闲气。颜倾倒不尴尬,随意小步走动,故意在一旁说话予两人听:“方才,我去了自己前天‘不小心’摔下池子的那块儿,忽然发现那里的野蒿长得可深了。”陈述时,故意加重了“不小心”几个字,欲挪动脚步,忽觉身后曳地的裙摆沉重,颜倾稍稍用力,以手缓缓牵扯衣裙,似乎拖不动了,她一笑,快速转身,狠狠踩上那只压住她裙子的脚。   那丫头痛觉骨头欲碎,尖声惨叫,泪水一滚而出。   颜倾回头致歉道:“啊呀,踩着你了,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我就不转身了自己跌倒好了。”   琥珀暗笑。   那丫头瞪着颜倾,很是不服气,驳斥道:“二姑娘,那你也不能使这么大力啊!”那丫头瞥了一眼陈氏,又对颜倾说道:“我知道你对我们主子有意见!那也不能把气儿都撒在我们奴才身上啊!”   陈氏闻言抬起不友善的目光打量颜倾,似在用眼神威胁颜倾“诚恳”地赔礼道歉。   颜倾走近那个丫头,扬起手掌,一巴掌打过去,那丫头被扇倒在地。惊愕地捂着肿掉的半边脸,眼泪流过带血的唇角,愤愤地看着颜倾,又把委屈的目光投向陈氏。陈氏一跃而起,因个子矮小,恰与颜倾平视,陈氏指着她怒道:“青鱼!你平白无故欺负我的丫头做什么?”   颜倾面向陈氏说道:“陈姨娘别生气,有话好好说,我是在替你教训你房里的丫头呢!你刚才没见着,她暗中做小动作,故意踩我的裙子,想让我跌倒,犯了错,不仅不不道歉还想挑唆我和姨娘的关系,行径卑劣!”又转过身面向赵氏问道:“赵姨娘觉得,该不该掌嘴?”   赵氏有些惊愕,一想,她不过是故作小姐姿态,想拿个丫头出出气儿!到底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她还治不了?于是,赵氏安身不动,哂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踩了一下裙子吗?你也没跌倒,你又踩脚又扇人耳光的,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陈氏和被打的丫头面露得意倨傲之色。   颜倾反问:“赵姨娘觉得我做的过分?我可还记得赵姨娘比我还要厉害呢?”颜倾拉过琥珀,对赵氏说道:“去年,琥珀不小心踩了赵姨娘的裙子,赵姨娘差点把琥珀给打死了,不知道赵姨娘还记不记得?”   琥珀暗暗惊愕,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敢了!赵氏闻言尴尬无比,一时无言以对。   赵氏身边的丫头插嘴道:“谁让琥珀那丫头冒冒失失的,就跟主子一样,打狗自然得先看看主人啊,有的狗是不能打的,因为主子金贵,有的狗是条贱狗,跟主子一样,打死也不足惜!”   颜倾闻言火冒三丈,压住大火,看向赵氏道:“想不到赵姨娘身边的丫头嘴皮子这么厉害,连我这个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赵氏默不吱声,那丫头依然理直气壮。   颜倾侧首吩咐琥珀:“去喊姐姐过来,顺便把家里责罚下人的棍棒拿来!”   “是!”琥珀底气十足地应道,飞速跑了出去。   下马威   赵陈二人面面相觑,又各自嗤笑着打量颜倾,都想看看这黄毛丫头能耍出多大的花样。两房的丫头也是十分不屑地看着颜倾。   颜倾也在石桌子前坐下,与赵陈二人攀谈起来,赵陈二人不屑,皆不搭理。   不一会儿,青鲤和琥珀一起过来了。“怎么回事?”青鲤问。   颜倾走向赵氏身边那个丫头跟前,呵道:“把你刚刚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那丫头看向青鲤,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颜倾一笑:“你不说,那便由我来说。”遂将事实陈述了一遍。   颜青鱼这枚软柿子今日还知道硬了一回。赵陈二人这么想着,不过,她最多也就是把她姐姐搬过来,训斥自己的丫头一顿,还能做什么?   两个丫头低垂着头听着青鲤训斥,待青鲤训斥完毕,如释重负,又斜着眼睛去打量颜倾,毫无悔意。   见状,颜倾抽出琥珀手中的棍棒,走去赵氏丫头跟前,一声大喝:“跪下!”   赵氏丫头腿一软,真的差点跪了下来。颜倾二话不说,上前一个抡击,击中了那丫头腿部,她身体往前一倾,扑倒在地上,赵氏的丫头万万没想到颜倾会持续对准她的腰部击打,打得她要皮开肉绽,她受不住地大哭,嘴里直呼“饶命!”   颜倾却不放手,继续击打。   赵氏气急,忙跳出来对青鲤道:“颜青鱼太过分了!青鲤,你难道要纵容这丫头滥用私刑?”   青鲤漠然:“该打!就当为了叫她长长记性!”青鲤又看向赵氏道:“赵姨娘,这丫头嘴皮子脏,别人会说你管教不当的!”   赵氏气个半死。   见赵氏被呛,一旁的陈氏敛气屏声,不予置喙,陈氏的丫头听着赵氏丫头的惨叫吓得脸都白了。   “二姑娘饶命啊!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饶——命……啊……”赵氏的丫头疼的死去活来,嘴里带着哭腔连连告饶。   颜倾停下动作,对赵氏丫头道:“我今天饶了你,也不想打死你,以后我若再听你出言不逊,定将你逐出颜家!”   赵氏丫头压低了声音呜咽个不停,猛点着头。   颜倾又拿着棍棒转身看向陈氏丫头,陈氏丫头见她目露寒光,浑身瑟瑟发抖,在颜倾开口之前已先扑通一声跪下认错道:“奴婢给二姑娘赔不是,求二姑娘放过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敬重二姑娘。”   “早认错不就得了!我就免了你的棍棒之刑,罚你去把后苑所有的野草都拔干净了。”   陈氏丫头一惊,心里很不快,犹豫了一瞬。   “怎么?不情愿?”颜倾问道。   陈氏丫头急忙道:“奴婢知道了。”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赵氏回屋后第一反应便是砸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又是掀桌子又是踢椅子的。赵氏丫头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主子,您消消气!”   赵氏扬声道:“十一岁的黄毛丫头也敢如此嚣张!完全不把姑奶奶放在眼里!”   赵氏的丫头被打了一顿,心里本就十分不快,见赵氏也这么生气,便添油加醋道:“也是的,以前也没见那颜青鱼怎么反抗!主子训斥她她都不敢吱声,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竟敢主动给主子脸色看了!”   赵氏气得直喘气,看着眼前任何一个事物都把它假象成颜青鱼,以轻蔑和傲慢的目光睥睨着它。   赵氏的丫头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落水后让水灌进脑子开了窍了!若是,那颜青鱼还得感谢主子呢!”   说完还得意洋洋地看着赵氏,孰料赵氏一掌铲过去打肿了她的脸。   那丫头忍着痛,也不敢抬手去捂脸。   赵氏斥道:“蠢货!说不出人话就给我装哑巴!”   那丫头委屈不堪,打死也不敢顶撞赵氏,噤若寒蝉。   赵氏又训斥她说:“颜青鱼是她自己失足落水的!关我什么事!”言罢瞪她一眼,又责骂道:“你这个蠢货!今天若不是你插话让她抓住了把柄她能把你怎么样,至于借了你来羞辱我?你把我的颜面都丢尽了!以后少动你那说不出人话的嘴皮子!滚出去!”   赵氏的丫头立马一瘸一拐地奔出去了,躲在墙角默默抹起泪水。   房里,青鲤与颜倾相视而笑。   “姐姐,我今日可算是出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口恶气!”   青鲤摇摇头,又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呀——”   颜倾拉过她的手撒娇道:“我就知道姐姐今天一定会向着我,姐姐,我以后不会叫她们任意欺负了。”   青鲤点点头:“适当给她们点颜色看看也是好的,至少那些下人以后不敢随意欺负你了,一个主子总要有些主子的威严,总不能叫下人欺负到头上去了。”青鲤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帮她理了理碎发,叮嘱道:“以后也别太针对陈赵两位姨娘了,她们也是主子,得给她们留一些颜面,凡事别太过,否则,会招恨的,一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好。”   “嗯,我有分寸的,姐姐。”颜倾笑吟吟地说。   房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琥珀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掩不住喜悦的神色,却不妨青鲤也在这里,琥珀愣了一下,忙收住一些浮夸的喜悦表情。   青鲤皱了一下眉头,严肃责道:“琥珀,怎么冒冒失失的,进来不先敲敲门!教给你的规矩都去了哪儿了?”   琥珀抿紧了唇,准备退出门外重新敲门进来。青鲤又制止道:“进来就进来了,过来吧,好好照顾二姑娘,我先回去了。”   “是。”琥珀毕恭毕敬地送着青鲤出门,待青鲤走远,忙高兴地蹦到颜倾身侧,欢快说道:“姑娘姑娘,你今日真是太厉害了!”说时,掩不住眸子里神气的颜色。   颜倾笑笑,拉过她的手问:“赵姨娘回去之后是不是特别生气?”   “是呢!回去之后又砸东西又责打下人的,那个被姑娘教训过的丫头春绯不知怎的,回去后又得罪了赵姨娘,被赵姨娘赶了出来,还捂着脸躲到墙角呜呜哭泣呢!真是活该!”琥珀得意地说。   “哦?”颜倾想了想,对琥珀招了招手。琥珀喜滋滋地过去,颜倾附在她耳边对她说了一些悄悄话。   琥珀扫了兴:“为什么呀?”   “别问为什么,你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哎。”琥珀转身出门。   琥珀走过去的时候,赵氏的丫头春绯还蹲在墙角抹泪。琥珀上前一步,突然拍其肩膀,把人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春绯立刻收住眼泪,不屑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儿:“你是来看笑话的?”   琥珀道:“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哼!”春绯鼻子里哼了哼,“你会有这么好心?前几个时辰还跟个狗腿似的屁颠屁颠地跑去替你家主子拿棍棒!无耻!帮凶!说你是她的一条狗怎么了?说错了么?”春绯一口气说完,嫌数落得不够狠,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主子打得什么主意,打了人又想来收买人心是吧!果真是什么样的贱主子养出什么样的贱狗!”   琥珀心里忍着,面上依然平静道:“那好吧,既然你不识好人心,那我就回去告诉我们主子说你根本没有半点悔改的态度。”说完便转身往前迈步,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回来!”   琥珀笑着转身,问道:“悔改了吗?”   春绯无奈:“你能别这么狗腿行吗?什么事都要向着主子,主子有什么好的!做下人的还不是要天天看她们脸色!”   琥珀点点头,鼓了鼓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是的呢!我也是天天看着我们主子的脸色行事!她有时候特别可恶。我偶尔起得晚了,延误了为她梳妆,她就罚我去给她浇半个月的花,还不能给她浇死!有一回,我给她浇死了,她竟然罚我种出一盆一模一样的花来,我种的出来么我?”   春绯不屑地嗤笑道:“这也算罚?你是没见过——”脸色一僵,又不说了。   琥珀道:“春绯姐姐,赵姨娘是不是特别凶啊?”   春绯不言,犹豫了一下,抬起下巴扬声道:“你问这些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琥珀垂首:“我只是关心你,春绯姐姐,你身上肯定很疼吧!”琥珀掏出身上的药塞给道:“这药不是我主子让我给你的,是我自己要给你拿来的。其实,你说的对,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为什么不相互帮衬着些呢?”   春绯接过药紧紧攥在手心里,不回答。   琥珀又说:“春绯姐姐,你拿回去用,这药是我私藏的,很管用。一天用个两三次,十天之内保准又蹦又跳。”   春绯拿着药,有些不好意思地瞅着琥珀,心里头暖烘烘的,热泪差点没再次涌出来。   琥珀又趁机说:“春绯姐姐,我说句真心话,咱们以后不要因为主子的一些恩怨就相互敌对啊。”   春绯慢慢点头,想说句谢谢来着,又不好意思开口。   琥珀忙道:“哦,春绯姐姐,时辰不早了,我得早些回去了,晚了话小姐又要罚我给她修花枝了。”   春绯哦了一声,待琥珀走后,心想:修修花枝浇点水儿算是什么惩罚啊!   总算没辜负姑娘所托,春绯果然接受了她给的药,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恶劣了。琥珀想着,乐呵地手舞足蹈,一路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儿往回走,刚走到一半儿就撞上了一人。   治人术   青鲤将琥珀叫去了自己房里,让她坐下说话。琥珀有些局促,不敢坐下,不知道青鲤想问她什么,心里头一直忐忑难安。   青鲤的面色有些沉,凝视了琥珀半晌后方开了口:“琥珀啊,你果然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孩子。今日,青鱼让你去拿棍棒你就真的跑去拿了棍棒!”说着说着,嗓门就渐渐提高。琥珀被她突然提高的嗓门镇住,不敢说话,双膝一曲,跪下了。   “若是她下手不知轻重把人打死了怎么办?”青鲤继续责道。   琥珀愣了一下,说:“姑娘不只让我去拿了棍棒,还让我把您一道叫过来啊,姑娘打人的时候,大姑娘您不是在一边看着的吗?春绯怎么可能被打死呢?春绯要被打死的时候大姑娘您会制止的嘛!”   “你……”青鲤有些气愤,“我只是在一边看着,怎么可能知道一个丫头受不受得住啊,万一她突然就受不住猝死了呢?”   琥珀脖子一缩:“我,我当时没有多想,我只是,想让姑娘出口恶气,她们欺负姑娘,   都欺负惯了。”琥珀一急,泪花开始在眼眶打转。   青鲤一见,忙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以后要学得稳重些,多替你主子考虑,凡事要考虑得周全些,不要事事都由着青鱼胡来就成!”   “是,奴婢知道了。”   看着她仓皇退出去的影子,青鲤心里也怪难受的。琥珀跟青鱼一样,都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小丫头。青鲤一直担心青鱼,青鱼的变化也太快了些,让人难以接受,她就怕她不懂得拿捏分寸,怕她任性胡来,身边偏偏还跟了个不稳重的小丫头,青鲤想着,什么时候挑个大一些的,稳重些的,把青鱼身边的琥珀换了。   见琥珀颓丧着一张脸回来,“没办成?”颜倾忙问。   琥珀恍然回神,笑道:“办成了,姑娘,春绯接了药,对我的态度改了不少。”   “嗯,琥珀真厉害,以后多跟她套套近乎。”   琥珀想了想青鲤的话,心中又开始忧愁起来。   颜倾端起装了糕点的盘子朝琥珀走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又捻起一块送到琥珀跟前,口中鼓鼓囊囊地说道:“尝尝,这是厨房新做的凤梨酥,味道很好。”   “姑娘对我最好了。”琥珀咧嘴,对颜倾开怀地笑,接过糕点塞进嘴里,“嗯,好吃。”   “多吃点,这些都给你。”   琥珀接过盘子捧在怀里,一边吞咽着凤梨酥一边望着颜倾,慢慢地,哽住了喉咙。   见她呛得满面通红,直喷眼泪,颜倾赶紧为她倒水拍背,“好了,好了,慢点吃。”   琥珀却不继续吃了,双目晶莹地望着她。“姑娘。”突然声音低沉地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还难受?眼睛都红得这么厉害。”颜倾抬起袖子给她擦去嘴角的碎屑,又替她抹了一把眼泪。   “姑娘,你让我服侍你一辈子吧。琥珀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怎么了?”颜倾笑了笑,“我有对你下逐客令么?在给你寻到一合适的人家之前,我当然不会允许你这丫头离开。”   琥珀双目晶亮:“真的?”   “废话。”   “琥珀不想嫁人。”   “那怎么行?”颜倾替她擦干眼泪,说道:“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每当琥珀在她面前展露灿烂的笑容时,颜倾便会想到琥珀前世的悲惨遭遇,心怀愧疚,如被刀割。今生,她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翌日,颜倾在后苑水榭责打赵陈两位姨娘的下人立威一事在颜家传遍了。   有人不信,不信那消息是真的;   有人说她是掉进池子里让脑子里进水了,才会做出反常的举动;   有人说她是真的突然开窍了,先立个威,以后恐怕不好惹了……   琥珀把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颜倾,颜倾一笑置之。   近日,经常有人找上琥珀询问颜倾的变化。   “琥珀,琥珀,听说二姑娘突然开窍了,是不是真的啊?”   琥珀神神秘秘,从来没有在人前这么自信和有底气,昂首挺胸道:“ 我们姑娘那不叫开窍了,人本来又不傻,只是以前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而已!可是,你们欺人太甚了,叫她忍无可忍了,我劝你们呀,以后少去招惹我们姑娘,否则没有好果子吃!”   “嘿嘿嘿嘿,是吗?”   “当然喽!”琥珀不再理会她们,走了。   几个丫头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对着琥珀的背影指指点点,一人嗤笑道:“呵呵我才不信,柿子软了怎么硬起来?你们信不信,呵呵——”   “装的吧!”一人叫出,众人随后附和着大笑。   又有人眉飞色舞道:“瞧琥珀那小丫头片子,下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以前见着人一双眼睛总瞅着鞋尖儿,跟人说话都是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儿,抓她的辫子或打个耳光她连吱一声都不敢,如今却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胆儿,真叫人看着不舒服! ”   “就是就是!”   “还能从来借来的胆儿?主子好不容易硬气了一回儿,多难得啊,还不趁机耍耍威风!”   “哼!翅膀到底够不够硬啊就想学飞,小心掉下来摔个粉儿碎!”   “好吧,咱不知道她主子是不是真的开窍了,先不招惹了,去教训教训琥珀那丫头也好啊,她到底是个奴才!”   ……   这日,琥珀去取晾晒的衣物,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全都不见了,地上散落着一地碎布条。琥珀很气愤,知道肯定是那几个不服气的丫头做的,不想给颜倾生事儿,也没吱声,忍了;回去如常侍奉完颜倾,吃饭的时候,在饭菜里吃出蟑螂。琥珀将饭菜倒掉,去给颜倾烧沐浴的热水,如厕回来,烧好的热水已经被人提走,琥珀只好重烧,寸步不离地守着热水烧开。   送去颜倾房中时,颜倾奇怪问道:“琥珀,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琥珀默不吱声儿。颜倾觉得她神色有异,询问她她不回答。   晚上,琥珀睡在榻上,想着白天那些气人的事儿,心里憋屈,独自抹泪,这时,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琥珀身子一弹,痛得拿起烛火去查看,一条腿竟慢慢地肿了起来,琥珀一惊,这像是被什么毒物给咬了,跳下床,抖起被子抖出了一条蜈蚣来。   琥珀将蜈蚣踩死,翻出药物涂抹伤口,重新收拾被褥床榻,竟又翻出五六条蜈蚣出来,琥珀一一捉了,拿罐子装了起来。   清晨,颜倾见琥珀无精打采,像是没有睡好,又见她走路肢体不太协调,去查看她的腿,发现一条腿都肿了起来。   琥珀说是晚上睡觉被爬进来的蜈蚣咬了,怕颜倾继续追问,补充道:“入夏了,蚊虫毒物就多了起来,姑娘晚上也要当心,琥珀这几天出去买些驱虫的药物回来。”   本想忍气吞声,孰料那几个丫头依然没有尽兴,继续作案。   是日,琥珀又去取晾晒的衣物,发现有人剪错了衣服,把颜倾的一件衣服也给剪了。琥珀拾起地上的碎布,闻见远处草丛里阵阵耸动,一抬首,看见伏在草丛里的几个丫头嘻嘻笑笑地跑了。   颜倾问起碎衣服缘由,琥珀一五一十地道来。   “好啊!好大的胆子!”颜倾怒不可遏,一击桌子,震动饮具。   细问前因后果,很快查到了五个嚣张的丫头。颜倾一一将人同时传来,单独隔开,疾言厉色地审问,让五个丫头畏惧不已。   颜倾将其中态度最嚣张的丫头逐出了家门。又按照态度恶劣程度分别给留下的“赏了”惩罚。在宣布惩罚前,颜倾把她们召集到一起。没有体罚她们,却用了很特别的惩罚。   她让态度次之的那丫头去喂猪,每天要给猪喂十次,量要足,颜倾特别补充说:“那只猪特别贪吃,不能叫它饿坏了,记住,量!要足!”   其余三人爆笑,见颜倾神色一凛,都死命憋着。   那丫头心想:“喂头猪还不容易?”   颜倾又严肃道:“喂猪是有要求的,要求你不能把那只猪给撑死了!否则,罚你给它收尸然后继续换头猪喂!”其余人又捂嘴偷笑。   颜倾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有,你不能让那只猪长肥了!否则,罚你以后每天像侍奉主子一样侍奉它!”   众人僵住!又憋不住不约而同地大笑!   颜倾走去第二个丫头跟前,对她笑了笑,那丫头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紧张,罚你做什么好呢?用同样的方法喂鸡?喂狗?好像没有喂猪好玩啊!”颜倾故意吓她。   那丫头担心死了,就怕颜倾也把她罚去喂猪,猪这么贪吃!能不肥吗?   于是那丫头殷勤道:“二姑娘,求你饶了我吧,我真该死,以后再也不敢做这些糊涂事儿了!”   “嗯。”颜倾点头,又问余下两人:“你们可有此觉悟?”   “有有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好吧,怎么处罚你们,我还没想到,不如让你帮忙想想,你怎么惩罚她们都行!”颜倾指着第一个被责罚喂猪的丫头说道。   三人都拿一种祈求的眼光看着那个丫头。那丫头心中不服气,凭什么让自己一人受罚,遂随口指了几个不好的差事。   三人拿愤愤的目光看着第一个被惩罚的丫头。   青鲤正在专心刺绣,见妙儿前来,问道:“青鱼怎么处罚那几个丫头的?”   妙儿走到青鲤跟前,帮她引起针线来,有些好笑地说道:“二姑娘,把最嚣张的丫头逐出了颜家,次之的,罚她,去喂猪!”   “喂猪?”青鲤停下手里的活儿,疑问道。   妙儿一边笑着一边跟她解释。   青鲤一听,噗嗤笑道:“果然是个丫头,就喜欢闹着玩儿,颜家有正式的家规她不用,净想些刁钻的歪主意!可不是故意为难那丫头吗?呵呵,还学会离间了!”   妙儿笑道:“二姑娘的主意馊了点,其实对那丫头也算好的,至少叫她免去了皮肉之苦。若用家法责打,还不把人打个半死!”   青鲤继续穿针引线:“那就先看看吧,看看青鱼最后怎么处置那个丫头,我倒想看看那只猪最后是瘦了、肥了、还是撑死了!呵呵呵。”   立新规   “姑娘,姑娘。”琥珀兴冲冲地跑到颜倾跟前:“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她们打起来了!”   “哦?”颜倾在床上滚了一圈,迅速爬起来道:“快,带我过去!”   颜倾走得太快了,琥珀走着走着跟不上了,赶忙换成了小跑。冲到颜倾前面:“姑娘,猪圈在这边。”   “哦。”颜倾转了个方向,跟着琥珀走了两步,一股熏天气息扑鼻而来。   颜倾站在一边大声咳了咳。三四个扭打成一团的丫头立刻住了手,回望颜倾,脸上身上都弄得脏兮兮的。   “怎么回事?”颜倾清了清嗓子说:“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喂猪的丫头奔过来朝颜倾哭诉道:“二姑娘,都是她们,我出主意给她们惩罚,她们记恨我,拉帮结派地跑过来打我。呜呜呜……”   “哦,原来是这样,那好办。”   三人十分不屑地瞅着告状的丫头。   颜倾唤她们过来,说:“我之前还想偏袒你们来着,就只罚了她一人来喂猪,现在你们主动来挑事,我也帮不了你们了,现在,你们三人中间得有一人来跟她换种惩罚来喂猪,你们觉得我该选谁呢?哎呀,我也选不出来,要不,你们三人自己来选。”   很快,有一人被选了出来。另两人关系好,一致决定让那人出来喂猪。颜倾乐见其成。   解决纠纷后,颜倾嬉笑着对琥珀说:“只剩下两个了,琥珀,你去想个法子,让剩下的那两个丫头反目。”   琥珀不解她用意,也不多问,照做。   后来,四个丫头相互见了不说话,彼此怨恨。又没过多久,喂猪的丫头把猪喂死了,因为那只猪实在太贪吃了。她哭着去求颜倾,颜倾免了她的处罚,同时,免了其他人的处罚。   颜倾把四个人召集到一起,问其中两个丫头:“被人拉帮结派地欺负是什么感觉?”   那两个丫头不说话,颜倾又问剩下的两个丫头:“你们为什么要合起伙来出卖朋友呢?因为自私吗?”两人同不说话。   “你们当初就是一起拉帮结派地欺负琥珀的,而琥珀都没有招惹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合起伙来欺负她呢?因为她好欺负,因为我好欺负,因为你们自私。”   几个丫头都低垂着头,不说话,颜倾又道:“此事都过去了,我将不再追究,希望你们以后也不要拉帮结派地去欺负人了,下去吧。”   此后,喂猪惩罚的事件一直被颜家的下人津津乐道。且自那次事件之后,颜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颜家二姑娘颜青鱼突然“开窍”了,不软弱了,还有脾气了,会反抗了,讲话口齿也伶俐了不少。   所以,一些人站在颜青鱼的立场上思考,认为:那次落水对颜青鱼来说真是落得好啊!   而赵氏却在心里暗暗自责,颜青鱼落水后怎么没死呢!早知道她死不了还开了窍,就不把她丢进池子里去了,真是浪费她人力物力财力!   ——   入夏时节最容易使人心浮气躁,偏偏那个熏风还热乎乎地吹呀吹呀的,越吹越撩的人发燥。   颜倾半夜里被热醒了,额头、鼻尖儿、脖子里、背上全是黏乎乎的汗。看外头的夜色,大约已过了子时吧!不忍吵醒隔间熟睡的琥珀,颜倾轻手轻脚走过去推门,准备自己去弄点水回来擦擦身子。孰料,一出门,一个影子快速地从她视线里晃过去了,那影子跟鬼魅似的,一闪过墙壁就不见了。   颜倾给吓坏了,拍拍胸脯,匆匆退回屋里爬到床上,依然心有余悸。刚才是人是鬼啊!难道,是家里入了贼?不过,那影子是向墙外去的,就算是贼,也早偷完了东西,跑了!颜倾不敢再出去,只好忍着燥热躺下来,蟋蟀在窗外的草丛里此起彼伏地唧唧叫着,青蛙在不远处呱呱呱个不停。颜倾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直到鸡鸣时分,才朦朦胧胧地好像入睡了。   不消一个时辰,琥珀过来伺候洗漱,见颜倾睡得正香,不忍打扰,又见窗子紧闭,这么热的天可怎么受得了,于是走过去开了窗。   一阵聒噪的蝉鸣声很快飘入室内,颜倾又被吵醒。再这样叫下去午觉也要被搅了。颜倾心烦意乱撩开纱帐下榻:“琥珀!”   “哎——”琥珀闻声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姑娘,您醒了,我去给您端水。”   “等一等。”颜倾挥挥手,“你去给我拿个网兜来,要带个长长的木竿子的那种。”   琥珀抓耳挠腮地想了又想,疑问道:“姑娘,您说的是像捕蝉网那样的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捕蝉网!”   “好勒。”   琥珀什么也没问,很快就拿了一根捕蝉网回来了。颜倾抗在肩上,气势汹汹地出了门,在附近找到一棵蝉栖的树,把竿子伸过去一阵捣鼓,很快就捕到了一只。颜倾兴奋地取下来交给琥珀,擦擦汗准备回去。   琥珀用匣子装了蝉,站在一边看着颜倾道:“姑娘,你只抓走了这一只有什么用啊,附近还有很多只呢!抓走了,过不了多久,还会有蝉从其他树上飞过来的。”   颜倾想一想,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一一也捉不完,这样捕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这么热的天气!颜倾把竿子往边上一撂,“回去!”   日头已上三竿,人的皮肤也在日光下渐渐灼热起来,颜倾转了个方向,想借道树荫下行走,绕过秋千索,不料一下子撞上了陈氏的丫头,陈氏的丫头每日趁着早晨凉快那阵儿去拔草,连着拔了好几天终于在今日拔完了草,刚净了手走在回去的路上,也没有想到会撞上颜倾。   见她十个指甲都染上了草绿,颜倾心知她还算听话,做的应该也挺认真的。   陈氏的丫头呆住,连个招呼都不想打,急忙一转跑去了假山后面,又蹭蹭越过去上了回廊,吁吁直喘着气儿,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颜倾愣了一下,继续走,没走多远,又撞见了春绯,春绯的屁股已经不疼了,走路也正常起来了,正慢悠悠地提着食盒子跟另一个丫头有说有笑的聊着,见了颜倾整张脸立刻拉了下来,又不敢表露,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春绯。”颜倾远远地唤了一声。   春绯浑身一僵,急忙说道:“哎呀,二姑娘,我这正赶着给我们主子送早膳呢!我先走啦!”说完,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我是鬼吗?怎么见了我就躲?”颜倾很是郁闷,前世的时候,这些丫头可不怕自己,还明目张胆地不给自己好脸色,甚至会说一些讥讽的话语,更不拿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儿。问了琥珀才知道,目前,颜家没有人敢嫌弃她丑了,很多人甚至都不敢瞧她一眼,尤其是在她接二连三地治服了几个厉害的丫头之后。   颜倾觉得这样又似乎不太妥,大家是不是把对她的看法拔得太高了呢!往后,一提到颜青鱼,他们会不会以为她是一个比赵姨娘还凶的女魔头呢!仔细想了想,颜倾以为她也没怎么严厉地惩罚呢!最狠的就是杖责了春绯,其次是罚陈氏丫头去拔草,再次就是离间那几个挑事的丫头、散了她们爱捉弄人的小团伙还让人喂猪!大家看来是没有了解她啊,她并不是想以暴力的手段欺压报复的!   聒噪的蝉鸣声又开始响起,颜倾听着那蝉鸣,觉得它叫的真像:把你吓——死!把你吓——死,把你吓——死!唇角一扬,不需要大刀阔斧,在某些地方修整修整、改改老规矩也是必要的了。   回到房里,颜倾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了两碗水解渴。琥珀送了饭菜进来,颜倾摇摇头:“不吃了,光喝水都喝饱了!对了,琥珀,你帮我去向姐姐问个话。”   拖琥珀问过了青鲤的意见,颜倾将新规矩的变动传达了下人。   第一点是这个暑夏里临时成立的规矩,颜倾立下这条其实是有私心的,她将这个暑夏里犯了错的惩罚改为在众人午休的时辰去捕蝉。因为午睡的时候,那些蝉最吵人了。   第二点是减少了体罚改为做他事弥补。   第三点是不扣犯错的人的月俸。   第四点是奖励那些踏实沉稳、勤劳实干、不论是非的人。   颜家的人对新规矩的变动有褒有贬,贬低的人对第一条嗤之以鼻,这叫什么可笑的规矩啊!不过,还是以褒扬的人居多,像春绯和那些犯了错的丫头就很高兴,起码她们这个月的月银不用扣了。   许多人为了能拿到奖励,都变得勤快起来,慢慢地,说闲话的少了,踏实的人多了……   以前那懒散、一边倒、爱说长论短的风气渐渐起了变化……   割断袍   半壁的绿藤早晨还在风中摇曳生姿,午时却已叫日光榨取了水分,蔫了萎了。沉水香气在室内弥漫,氤氲出窗,屋内的地上撒了水却也消不去午时闷热的暑气。   青鲤挑起珠帘,踏进颜倾闺房的时候,颜倾正于簟上四仰八叉地酣睡。青鲤轻手轻脚地过去,慢慢撩开纱帐,见她鼻尖细细出汗,微微抿唇,执起一把罗扇徐徐为她扇了起来。颜倾穿着薄透的轻绢夏衣,霜肌雪肤、玉|峰春|色隐隐可见。   看着横陈于眼前的玉体,青鲤想着,妹妹正渐渐出挑了呢,现在已经亭亭玉立,再过几年,一定出落成沉鱼落雁的美人儿,只可惜,脸上生生多了一块胎记。   过了很久,颜倾午睡足了才翻身醒来,睁着迷蒙的双眼,发现了手执罗扇的姐姐。讶异问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青鲤走去案边拿起一双绣鞋道:“我给你做了一双鞋,想拿来给你试试,不巧你正在午睡。就想等你醒过来试了再走。”   “唔,给我做的呀?”颜倾接过绣鞋打量,见那绣鞋缎子精致,针脚密实,绣的莲叶荷花栩栩如生,非常应眼下的景。颜倾赶紧试穿了一下,不大不小,正合脚,又不住低头探脚欣赏:“绣得真漂亮!姐姐对我太好了。”   青鲤施施然坐下,欣慰地笑,见她刚睡完觉发髻凌乱,又站起身来走到妆镜台前,拾起木梳为颜倾篦发。颜倾愣住,她感觉姐姐梳得很轻,每一下都很小心翼翼,生怕使大了劲儿弄疼了她的头皮,却又非常流畅地从上到下、一梳梳到底。颜倾的双目瞬间有些模糊了,前世似乎也有这种情景,姐姐是多么疼爱和照顾自己啊,自阿娘去世后,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小时候发热,自己不想喝药,姐姐就在一旁千方百计地劝说自己,或以讲故事来诱她喝药;自己嫌药苦,姐姐就先准备好蜜饯;被邻家的男孩子们欺负,姐姐就会出来护着自己把他们骂走;受了委屈,一个人偷偷抹泪完毕,姐姐总能看出来;阿爹偏袒姐姐,每次出去奔走一遭回来时,总会带各种好东西,分最多的给姐姐,而姐姐却把最好的分给自己。   想着这些,颜倾不知不觉就流泪了,幸亏她现在不是坐在梳妆镜前,否则,姐姐一定立刻从镜子里发现自己流泪了。这一世,不要让姐姐再受那些委屈了,绝对不能让她嫁给花心的王隶了。   青鲤一壁梳头一壁对颜倾道:“小鱼儿,你知道吗?我一直怕自己没有照顾好你,有负阿娘的重托,万幸,你这次落水没有大碍,否则,我该怎么向阿娘交代?”   听出她音色的变化,颜倾的喉咙里也有些涩涩的。   青鲤又接着说道:“小鱼儿,你这次落水大难不死,还跟变了个人似的,能干起来了,我真是高兴。我想,一定是佛祖和阿娘的在天之灵庇护着我们姐妹,我看了看日子,明天是个吉日,我们先去城郊外的莲花观给佛祖上香,之后再一道去阿娘的坟前祭拜,你看怎么样?”   “嗯。”颜倾点了点头。   前世那次落水被救起之后,姐姐也带她去上过香,不巧,那天还赶上了大雨,她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弄得一身狼狈,姐姐一回来就浑身发热,在病榻上卧了一个月左右,等痊愈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不知道那个日子和明天是不是同一日呢?颜倾想着,还是早做准备比较好。   第二日,颜倾起了个大早,又去把青鲤弄醒,一阵收拾之后,天色才蒙蒙亮,她们已经要出发了。   青鲤不解,为什么要起这么早,行程很松,莲花观距阿娘的墓地也不远。颜倾说:“早去早回来嘛!午后日头可毒辣了,会中暍的。”语罢又连连叮嘱琥珀和妙儿务必带上伞和预备的衣物干粮。   青鲤却以为:近几日天空碧蓝如洗,枝头鸟儿喳喳弄晴,不会下雨。而马车只能行驶至莲花观山脚,上山主路全是石阶,遂吩咐两个丫头不必带这么多,否则爬上山去要累坏了!   颜倾不允,坚持要拿:“就算不下雨,遮蔽一下毒辣的日头也是好的。”   青鲤依然觉得没有必要,出门会覆面纱的。   颜倾见她固执,一人拿了两把伞,又让琥珀携了两把。   上了莲花观,拜完佛祖从佛堂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而阳光明媚。   青鲤笑着对颜倾道:“怎么样,小鱼儿,我就说今日是个大好晴天,你偏不听,你跟琥珀都是两个傻孩子。”   颜倾笑笑:“姐姐可别高兴得太早了,万一晌午就变了天呢?就算不变,那时也热得要死,我们还是赶快赶路吧。”颜倾嘴上这么说,内心倒真希望这天就像姐姐说的那样一直晴着。   青鲤却想领着她和丫头们在莲花观附近休憩一下,先吃点干粮,喝口水。颜倾算着时辰,估摸着还早,休息一下再去阿娘的墓地,等祭拜完阿娘应该也还不会下雨。遂点了头。   四人找了一僻静阴凉的地儿,围在一起正吃着食物,漫不经心地往远处某个方向一瞄,颜倾顿时吃不下去了,一口馒头含在嘴里,吞也吞不下去,只呆愣愣地盯着那人背影,真是越看越熟悉。   “小鱼儿,你在看什么?”青鲤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去,也没有收回了,却跟颜倾一起盯着那个背影看起来。   这时,那人转过身来,颜倾一口馒头喷了出来,赶紧丢下手中的馒头,掩住了面纱。   怎么这么早就遇上了王楷?前世这时不是还没遇上吗?颜倾扫兴极了,一定是把时辰提前了才遇上他的,早知道今天就不答应姐姐出门了。也不知道王楷为什么会从阜阳溜达到淮南来了!   王楷这时还未及冠,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还是人模人样的英俊,一般的姑娘见了也会多看几眼。   颜倾瞪大了眼睛瞅着王楷,不防他的视线也往这边扫了过来,王楷已经看见了颜氏姐妹:一人穿着榴花仙裙,臂挽丹纱,一人穿翡翠罗裙,臂挽绿纱。王楷心神一动,凝视二人的目色立时加深。只是,着翡翠罗裙的女子以白纱掩面,看不清脸,王楷的好奇心愈发浓烈。   “王公子?”青鲤已经起了身。   颜倾诧异极了,姐姐为什么会认识王楷,什么时候认识的?完了,她这辈子不会又喜欢上王楷那种心机深重的人吧!颜倾思考完这些,才想起去拉姐姐,可是已经晚了,姐姐早跟王楷讲上话了。   颜倾长叹一声,今日一定是忌出行的。   王楷与青鲤谈笑,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向对面那个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看的丫头,那眼神似乎很是怨毒!王楷有些意外。   颜倾见王楷发现了自己在瞪着他,连忙侧过脸去。   就是这一侧首,让风吹落了面纱,王楷瞧见她右靥上有一大块榆叶形的胎记,心中失落惋惜无比。   想起了妹妹还在她后面,青鲤便转身指着颜倾对王楷道:“王公子,这是我妹妹,青鱼,你还记得么?”   王楷微笑着彬彬有礼地颔首。   青鲤又转过脸来扬声对颜倾道:“青鱼,这位是阜阳的王公子,快过来打声招呼。”   颜倾不动。   青鲤又道:“怎么,你不认识了吗?”   颜倾觉得很是奇怪,她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已经认识王楷了呢?为什么要认识他呢?她真的想躲得远远的。   青鲤有些尴尬,转首对王楷笑道:“王公子不要介意,我妹妹自小胆子就小,性子有些孤僻,见了陌生人很羞怯,不愿多讲话。”   王楷温润一笑:“我记得。”   距离不算远,二人的对话刚好可以被颜倾听见,颜倾愣住了,不知道他记得什么。   青鲤走回来拉起颜倾的手:“妹妹,你忘啦?王公子曾经来过我们颜家做客。看你这个样子,铁定是忘了,也对,那时阿娘还在,你虚岁刚刚满五。王公子还主动跟你讲话,你很喜欢王公子,一直围着他转呢!”   闻言,颜倾的脸色立马变了,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记忆中,五岁的她曾喜欢过一个去她家里做客的漂亮男孩,那男孩子彬彬有礼,待人和气,还主动在人前跟她讲话,问她脸上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她很羞怯,不愿意回答,姐姐就替她说:“那是天生的,我妹妹脸上这块胎记打娘胎里出来就有了,也弄不去,真是可惜。”   男孩也接过话道:“真是可惜。”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等我长大了一定想办法帮你消去这块胎记。”   她有些惊喜,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嘲笑自己,还主动跟自己讲话,还关切地想帮她。此后,那个男孩常常在人前主动和她讲话,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这个长了她五六岁的哥哥。   在颜家住了一些日子,他要走了,在他离别前夕,她依依不舍地跑去跟他告别,孰料,那个男孩见四下无人,一改彬彬有礼的态度,厌恶地将她推倒在地上,指着她脸上那块胎记,轻蔑地讥讽:“丑八怪!丑八怪!哈哈哈哈……”   至此在她心里烙下阴影。   只可惜,前世,她一辈子记恨着那个男孩,却苦于不知晓他的名字……   想不到他就是王楷!王楷这个人精,原来打小就这么表里不一,心机深重。   不过,他后来也算兑现了半句承诺,帮她做了一张人|皮面具,隐藏了胎记……   小时候,他假意不嫌弃她,给过她承诺,心里却在厌弃她丑陋;长大了,他救了她,兑现了自己半句承诺却是为利用她;再后来,他亲手杀了自己。   救了自己,又杀了自己,看上去,他好像也不欠她什么,但颜倾却无法说服自己不恨他。   给一个人希望让那人心生暖意时却又将希望抽走;让一个人对自己深信不疑后,再让他知晓是被无情利用了。而王楷,正是这两件事的施予者,或者说始作俑者。   于是,颜倾瞪着王楷的眼睛又大了一圈。   王楷走了过来,对青鲤露出温和的微笑,又看着颜倾,讶异问道:“颜二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子瞪着我?”   闻言,青鲤去瞥颜倾,果然见她一双眸子能喷出火来。青鲤也不知她拿着这双怨恨的眸子看着王楷是何缘故。   颜倾语气淡漠地回答:“谁说我在瞪你,公子可别自作多情,我不过是在瞪你身后那条狗!”   王楷闻言,面部抽搐了一下,尴尬地转头去看身后,果然看见了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那只狗夹紧了尾巴,对着王楷龇牙咧嘴:“汪!汪汪!汪汪汪!……”   颜倾顺势扔了一个馒头过去,那狗迅速扑上去抢馒头,馒头落在了王楷的身上,饥饿的狗立刻抬起前爪立了起来,王楷一闪身,狗没有咬住馒头,倒撕裂了王楷的袍子,还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映上了几个脏兮兮的爪印……   伪君子   看着那只叼走馒头在一边狼吞虎咽的狗,王楷心有余悸,早已怒发冲冠,却于心中强压怒火,隐忍不发,没有对颜倾横眉立目,而是镇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被狗撕裂的衣袍,又掸了掸被狗爪蹭上的灰尘。   青鲤愤愤瞪了颜倾一眼,连连欠身跟王楷致歉。   “无妨,无妨。”王楷挥挥衣袖,微笑着看向青鲤,对她讲话的语气跟神色便愈加柔和,虽然衣衫有些褴褛,没了鲜衣羽扇的翩翩风度,依然摆出一副君子作风,不露一丝愠色,又转对颜倾语气平和地说道:“颜二姑娘要喂狗也不必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大可先把狗唤过去,将馒头递到它跟前便是,或者直接看准了那条狗的位置再对它施舍。”   颜倾笑答:“我就是看准了那条狗的位置才对它施舍的啊!谁料那只狗这么不识好歹,眼神也不好,敢往王公子身上扑!”   王楷沉声不言,脸色十分难看。不知道这丫头今日吃错了什么药,自己又没招惹她,平白无故这么针对自己。   “青鱼,还不快跟王公子道歉!”青鲤看出王楷不悦,面色也立时沉了下来,扬声呵斥颜倾:“你这丫头有错在先,还不认错赔礼道歉!”   颜倾心里极是不快,先偷偷观察青鲤神色,见她视线没有一直流连在王楷身上,心中稍稍踏实,拍了拍手,觑着王楷,赔礼的语气毫无诚意:“真不好意思啊,王公子,我刚刚只想着喂狗来着,不是故意要砸你的!”   冷着眸子瞄了她一眼,本不想跟这丫头计较下去了,谁料她又一惊一乍道:“呀!它这么快就吃完啦!你们看,它又过来瞪着我了!琥珀,快拿馒头过来!”王楷惊讶地回头一看,果然见那只狗又眼巴巴地过来了,站在他身后,张着嘴,涎着长长的口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对面那个嚣张的丫头。王楷还没来得把脸转回来看颜倾,身子已经被横飞过来的几个馒头袭击了。   好歹是有些经验了,那只饥饿的狗扑上来的时候,王楷第一反应便是不顾任何形象,一边用胳膊护着面部,一边极速地连滚带爬地闪开了。   只听见嗖嗖降落的馒头声中传来那个丫头慌乱却带着戏笑的声音:“啊呀!妙儿,琥珀,快收拾坐卧的垫具,赶紧跑吧!一会儿那只狗吃完了要追上来了!”   王楷整理好衣袖,站起身去观她们时,那刁蛮的丫头已经拽着她姐姐,和那两个丫鬟飞快地跑了!可恶的是,那丫头边跑还边回头对自己哈哈大笑:“哈哈哈,王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王楷嗔目切齿。   而那只流浪狗有口福了!津津有味地嚼起馒头来。   王楷胸中一口郁气无地释放,只恶狠狠地瞪了那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一眼。可那只狗乌溜溜的眼睛一开一阖,继续歪着脑袋把馒头吞得津津有味!王楷觉得很不解气,使劲踹了那狗一脚。   流浪狗突然丢弃馒头,“嗷——”张开獠牙就杀了过来,王楷吓得,提起褴褛的衣袍逃也似的遁走。   流浪狗没有追上前去,对着王楷奔走的方向狂吠了几声,继续回去,歪头歪脑、狼吞虎咽地消灭起馒头来。   青鲤整个人都呆住了,意识里只剩下被自己妹妹拽着一路奔跑了,她不知道她这个妹妹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跑了一阵,才想起正事,坏了!青鲤一甩衣袖,挣脱开来,指着颜倾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针对人家王公子?人又没招惹你!”   在前面奔跑的琥珀跟妙儿闻声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姐妹二人。琥珀也插话道:“对啊,姑娘,你刚才真的不是故意要拿馒头砸那个王公子吗?我都以为是你故意的呢!”   妙儿只抬眼看了青鲤一眼,不敢随意插话。   颜倾吁吁喘了口气,也不回答青鲤跟琥珀的问题,只慢慢走近青鲤,围着她走动,视线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地打量。   青鲤急道:“小鱼儿,你怎么啦?今日怎么这样反常?你一直这么围着我看做什么?”   颜倾嘻嘻一笑,踱到青鲤跟前与她面对面:“姐姐,你觉得那个王楷如何?”   青鲤想了想,说:“隽秀文雅,是一位谦谦君子。”   琥珀也接过话道:“奴婢也觉得那位王公子一表人才,是个正人君子。”   妙儿依然保持缄默,只赞同地点了点头。   颜倾在心底“呸”了一声,想着:姐姐常在商铺里打点应酬,也与一些男子打过交道,一见面也不会像闺中小姐们一样表露拘谨羞怯神色,说不定她心里喜欢王楷,只是面上看不出来呢!又追问青鲤:“那姐姐不会喜欢他吧?你方才对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青鲤一笑,抬手在她脑门上重重一敲,又戳了戳:“你呀,脑子里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臭丫头,你才多大啊,就关心你起姐姐的终身大事来了!”   颜倾摸摸脑袋,鼓起腮帮子,皱起眉头:“我就是随口问问嘛!姐姐你干嘛这么凶!”   青鲤摇摇脑袋看她:“我们女儿家的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会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呢?明年及笄后,就会有媒人来为我说亲了,你姐姐我在嫁人之前怎么可以随意将一颗真心托付于人呢!”   “哦。”颜倾放松了不少,又叮嘱青鲤道:“姐姐以后要远离那个王楷,我看他不像个好人!”   琥珀跟妙儿面面相觑,琥珀忙对颜倾道:“小姐,你好像对人家王公子有很深的成见啊!”   青鲤故意白了颜倾一眼:“她呀,还不是全凭自己的喜好去断定,也不知道那王公子是什么时候得罪她了?今日见了人,也没好好打个招呼,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这么对待人家,日后见了王公子,一定要当面跟人家道歉。”   颜倾反驳道:“你们看的不过是他表露在人前的一面罢了,我知道他八面玲珑,城府很深,小时候,他在人前装成好人,人后却对我是另一番厌恶的态度。”   “哦?原来是这样啊。”琥珀说,无论如何她都是相信她的主子的。   青鲤又轻轻以衣袖掩面笑道:“王公子再过两年才及冠,你五岁的时候王公子也才是你这个年纪,小孩子家懂什么呀!也别怪人家王公子,你小时候也确实生的不好看,几根黄毛稀稀疏疏的,面上还有一块胎记,一天到晚浑身都是脏兮兮的,一双小手也是黑黢黢的,指甲缝里全是泥!”   “姐姐,不带这么损妹妹的!”被提起幼时的邋遢,颜倾气得跺脚,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其实那也不是自己愿意不修边幅,而是她经常被人欺负,所以,身上经常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   “小鱼儿别生气,别生气啊,姐姐是跟你说着玩的,姐姐以后不说啦啊!”青鲤赶忙与她道歉,又抹了一把额迹沁出的汗水,掩上面纱道:“我们快去阿娘的墓地祭拜阿娘吧!早些回家去舒服地呆着!妙儿,琥珀,走啦!”   下山的时候还不算热,道路两边树木繁盛茂密,早已将日头遮蔽,林荫送来一片清凉,韧草芊芊,竹影娑娑,熏风飒飒,却也解了几分暑气。迎面陆续遇上上山的游人或信徒,偶尔会碰上个熟人,老远地,熟人都会先跟青鲤热情而熟络地打起招呼来。   下了山,颜氏姐妹转去墓地祭拜死去的阿娘,归来时,选了近路,踏上了横亘在南湖上的长堤,实际上,那也算不上堤岸,可说是高垄,因为非常狭窄,不能通车,只为了将广袤的南湖隔开成两片水域,让行人过路。   四人行在垄上,嗅着清雅的芙蓉香气,左右瞭望四下景色,空气虽有些沉闷,可水天依然清明,波光潋滟,湖里荷花盛开,曲曲折折,纵向绵延数十里。青鲤本想再次去嘲笑一下颜倾,不料头顶飘来一大斗乌云,天色渐趋黯淡,周遭亮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阴气逼人。   “不会真要下雨了吧!”这话是一直少言的妙儿说的。琥珀也抬眸,见上空乌云翻滚,快速移动变幻,对颜倾笑道:“姑娘果然猜对了,看来今日这伞是拿对了!”   青鲤只觉得空气沉闷无比,似乎就是暴雨来临的前兆,也看向颜倾:“你这丫头,怎么猜的这样准!幸好你固执地带了伞,我看这雨就要来了,说不定等不到我们走去马车所停的地方,就要下来了呢!”   颜倾笑嘻嘻地道:“那是,凡事要多做一手准备嘛!不是姐姐教的吗?不过,这夏天的雨来得及,去的也快,就是打着伞衣裳也不免要被淋湿,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过了我们再去找马车所停的地儿。”   四下瞭望,琥珀惊喜指着前方不远处道:“姑娘,我们快跑过去,上了岸,去那边的亭子里躲一躲。”   四人顶着乌云快速奔跑,天际暗压压的云潮翻涌,只见空中一道闪电划过,填填的雷声几乎以与闪电相同的速度在四人耳边炸响。   青鲤吓得一声尖叫,死死拽着颜倾拼了命地往前奔跑。颜倾赶紧掏出一把伞递给姐姐,又忙吩咐琥珀撑伞,叮嘱她和妙儿二人相互照看着,自己则拉着姐姐在前边死命奔跑。   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跟瓢泼似的从天而降,咚咚砸向了莲叶和水面,湖面被砸出一个个水涡,又溅起高高的水花,莲叶在狂风中左摇右摆,水珠子在上边滚来滚去,承接不了重重的雨水啪一声折断了翠盖跌下,白花花的鱼儿受不住水里的沉闷,在波里上窜下跳。   冲动到亭子里去的时候,亭子里面已聚集了不少躲雨的人。四人气喘吁吁地收伞,相视而笑,又相互帮整衣襟。   整片南湖被暴雨笼罩,很快起了厚厚的水雾,只见烟销荷盖,波浸游船,疾风骤雨在湖中肆虐不停,摧残莲花。   颜倾正与姐姐互相理着衣襟,忽闻身旁两个青衫男子开始畅叙谈笑,在听到“公子洲”三字时,浑身一僵,手里的动作也渐渐止住。   公子洲   那两个青衫男子起初在闲聊着辞乡远行后作为羁客的所见所闻,时而高谈阔论,说山外青山楼外楼;时而伤涕自挥,诉一路仆仆风尘与绵绵乡愁。却不知怎的,忽然扯到了“。”   只听其中一人道:“我此行去了晋中,见到了年少扬名的晋阳侯之子,还曾有幸成为他的座上宾。”   另一人接过话问:“可是晋阳侯与长乐公主的嫡子,那位人称‘檀郎再世’的公子洲?”   “正是正是。传言都说公子洲少年英才,小小年纪,风范已颇似晋阳侯;传言还说其妙有姿容,好神情,貌胜潘岳,因而赞他为“再世檀郎”,我以前不信,此行得见真人,方知那传言果然不虚,只是,魏晋南北人喜欢阴柔美,偏爱沈郎腰,而公子洲虽然丰神俊雅、形神修励,却无丝毫阴柔之气,虽不骁悍威猛,却十分擅长骑射。身后的女人更是趋之若鹜!排了几条大街都不止。”   “哦?你去他府上做客,想必,是见过了如云的美姬吧!公子洲就没赏个给你?   “是见过如云的美姬,我与众人一同坐于席上时,有美貌的歌姬弹唱,歌得珠圆玉润,娓娓动人;有袅袅婷婷的舞姬伴舞,舞得倾国倾城,荡人神魂;就连过来斟酒的侍女,一个个都生的国色天香。”那青衫男子说得眉飞色舞,视线不经意地瞥了过来,看见了颜倾她们几个女子。   此时,颜氏姐妹已经取下了被雨水浸湿的面纱,花容月貌尽显于人前。青鲤依然有条不紊地给妹妹整理衣襟,发现她手里的动作渐渐放慢甚至停了下来,好像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东西。青鲤抬眸去看颜倾的时候,颜倾迅速回过神来,继续加快手中的速度,很快为姐姐理完衣襟。   那青衫男子打量了四人一眼,看清了她们的衣着打扮,辨出小姐与丫鬟的身份,指着琥珀与妙儿跟另一个男子说道:“那斟酒的丫鬟姿色不知道胜出了这些丫头多少。”又指着颜氏姐妹二人继续跟他说道:“那斟酒丫鬟就跟她们小姐姿色差不多。”完了,又转过来看颜氏姐妹,忽然一眼瞥见颜倾脸上的胎记,皱了眉头道:“不对,不对,这个脸上有胎记的小姐比起那些斟酒的丫头差了远了,那一个倒是不错。”最后拿手指着青鲤。   “你说什么呢!”琥珀有些生气,要上前理论,被颜倾伸手拦住。   那青衫男子听到了,转首朝琥珀笑了笑:“姑娘,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说的都是事实。”   “哼!”琥珀后退一步,不服气地望着颜倾,颜倾走过来对她使了使眼色,让她不要生事。   安抚好琥珀,颜倾又忍不住抬眼去观那青衫男子,那青衫男子不再看她们几个,只继续跟另一人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颜倾心中有些不快,这些不快倒不是因为被人嫌弃她丑了,而是又想起了前世。   前世,跟着江洲住在阜阳宅邸里的时候,她哪里见过什么美貌的舞姬歌姬,王楷说他身边没有女人,她原本就是被王楷安插过去给他当歌姬舞姬、以慢慢骗取他的信任的,没想到他后来直接让自己做了他的侍妾。   颜倾有些怀疑,原来他身边不是没有女人,他身边其实美女如云,从来不缺什么歌姬舞姬,还以为他不爱美色,原来他年纪轻轻时身边已经囊括了这么多美女,肯定早就享尽了各种美色,江洲真是艳福不浅啊!   想到这里,颜倾心里难受至极,她都开始怀疑前世、他失忆前说的那句要娶她为妻的话了!   这时,那青衫男子的话语再次飘入她耳中:“那公子洲虽然少年风流,可他的风流却是表现在才情性情中,而那些纨绔子弟们的风流却表现在青楼!”   另一人听后则哈哈大笑,对答:“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那公子洲如今还未及冠,血气未定,不近女色自然是对的,壮年时,再醉卧美人膝亦不迟。”   “言之有理。”主动谈起江洲的男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江洲不近女色倒是真的,颜倾心中有几分欢喜,却突然生了一个怪异的想法:江洲出身高贵,身边这么多美貌的女人,他为什么会不近女色呢?也不是有病,前世,自己侍奉过他,倒是知道他的身体状况的。难道真如方才那男子所言,血气未定,戒色养生?也对,前世,自己到他身边时,他不过刚刚及冠一年。   身边的男子继续高谈阔论:“公子洲丝毫没有那些世家贵族子弟的纨绔之气,何止胜过潘岳!依我看,他的处事风范更似战国四君子之一的信陵君,为人宽厚,明智忠信,又能礼贤下士,满座高朋莫不敬之,而与他相识的人从不以侯府公子之礼参拜他,却只唤他一声江郎!公子洲又能急人之困,乘车出行时,也从不先遣侍从唱喏开道,在所有世家子弟中,最得城中百姓拥戴!”   另一人长叹一声感慨道:“此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   听着听着,颜倾的嘴角一点一点不自觉地上扬,视线延伸至远方雨雾中那层层叠叠的波浪,有溶于雨水的莲花清芬一丝一丝袭入她鼻腔。   青鲤一直在观察着颜倾,颜倾脸上所有的神情全都落在了她的眼中,慢慢走近颜倾的时候,颜倾还独自沉浸在喜悦中,青鲤见她视线飘忽不定,并不像是在观雨中南湖水色。出于好奇,便悄悄凑近了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问她:“小鱼儿,你想起了什么乐事?这么高兴?一直合不拢嘴?”   “啊?”颜倾赶快抿紧了没合拢的嘴,闭了一会儿,面对青鲤疑问的眼光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没想什么。”   青鲤也不再过问。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雨幕,听着亭子里的人七嘴八舌地闲聊,只等这场暴雨收住雨脚。   又过了一阵儿,雨势渐渐小了,风势也渐渐弱了,亭边的细柳逐渐停止了摆动,柳叶被洗得油亮,慢慢往地上滴着新承接的雨水。雨水并没有停下来,只是细细地下着,像天地间斩不断的丝线。   避雨的人陆续散了,身旁两个谈笑的青衫男子也撑开伞走了。颜倾记得今日应该不会再来场暴雨了,侧首对青鲤说道:“姐姐,下的小了,可以走了。”   青鲤有些担心,侧耳倾听,雷声依稀可闻,仍在远处沉闷地轰鸣。担心一会儿还有一阵雷雨,便犹豫道:“要不,再等一会儿吧,走的路上万一又下起来了呢!”   颜倾望着天色说道:“不会了吧,避雨的都走了,姐姐啊,你这个时候知道担心了吧!今早出发前怎就没想着备下一把伞呢!”   青鲤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是你这个丫头考虑得周全!既然你说不会再下了,那我们赶快走吧!早些回去。”   “哎。”颜倾应了一声,去唤琥珀和妙儿。琥珀和妙儿正蹲着身子蜷在亭子一角,用捡来的石子儿面对面玩着双陆,听到颜倾的呼唤,二人匆匆糊了棋子,起身跟了过去。   路上,琥珀想起那个青衫男子今日奚落她们的话,他奚落自己就算了,还说她家姑娘长得连那个公子洲身边斟酒的丫头都不如。琥珀真是越想越气愤,但观姑娘脸色,发现她似乎并没有不开心,反而哼起了小曲儿,这要在以前,姑娘准要一个人闷闷不乐好几天吧!想到这里,琥珀又释怀了,姑娘真的变了呢!   见她家姑娘眉梢间还挂着喜色,毫无生气迹象,琥珀也来了兴致,兴冲冲地上前一步打趣颜倾:“姑娘啊,你今日有没有仔细听那两个人谈论那个什么公子洲啊!”   “嗯?”颜倾愣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答道:“哦,听到了,没怎么注意呢!”   琥珀笑嘻嘻地说:“他们简直要把那个公子洲捧上了天去,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男子?如果真有,那一定也只有我们家姑娘才配得上呢!”   颜倾听了,嘴上不说,心里却喜滋滋的,也笑嘻嘻地,顺手摸了琥珀的脑门一把:“你这小丫头,小嘴儿真甜!”   青鲤闻言也笑了,接过话道:“琥珀啊,你还真是个天真的丫头,人家公子洲是什么出身,什么来路?咱们颜家不过是个经商的庶族,颜家的女儿只怕给那些普通的世家子弟做个侍妾都不配呢,更别说出类拔萃的公子洲了!再说,人家公子洲身畔美女如云,和江氏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数不胜数,人怎么也挑不上我们这种小家碧玉呢!”   琥珀的心境顿时黯然,颜倾的心境也黯然了,不过,“不自量力”的颜倾还是蛮有信心的,前世都遇上了,今世怎么就遇不上了?   在颜倾的记忆里,王楷好像比江洲年长了一岁,王楷今年十八,那江洲今年十七岁。颜倾在心里默默念着:江郎,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来个小剧场:   江洲:原来你早就觊觎我了!   颜倾:是又怎么样?   江洲:早知道就早点娶你过门喽!   颜倾:怪我喽!”   飞鸿: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你还没及冠啦江公子!   江洲:你这只讨厌的鸟,快点叫我及冠啊,别磨磨蹭蹭的了!   飞鸿:你老婆也还小,还是个没及笄的黄毛丫头。   江洲:又不让你养!   飞鸿:……   佳公子   晋中 东园猎场   与淮南的天气不同,晋中却是阳光普照。   东园猎场内,野草葱茏,林木参天,红通通的夕阳还挂在树梢间,震天的欢呼和吆喝声时不时地响起,枝头休憩的鸟儿被惊飞,扑棱起双翅飞向黛青色的天际线。   一人从密林深处策马而来,是位还未及冠的蓝衣少年郎,貌白晳修伟,双目斜飞,着一身轻便的骑装,马上挂满了此次狩猎的成果:大大小小、肥瘦各异的野稚野兔。   少年优哉游哉地徐行,忽见前方闪过一匹乌马,马上是个熟悉的人影,少年狡黠一笑,丰致翩翩地勒马,抽箭搭弓,“嗖”一声射出一支,那马上人影迅速往后一仰,箭矢从他身体上空飞过,刺在了树干上。   马上人影一跃而起,抽动马鞭驰了过来,看清蓝衣少年的猎得物后,嗤笑着看向蓝衣少年道:“吴策,这就是你半天的收获?”   蓝衣少年就是吴策,吴策看清他马上不仅垂挂着野稚野兔,还有狐狸羚羊之类的肥物,顿时萎顿下来:“我哪里及得上郡王你呢!我一会儿跟江洲比!”   “哦?”郡王神采奕奕地问:“你要跟江洲比?你当真有此自信?”   吴策笑笑,说道:“他这不是还没回来吗?等见到他的时候我的马上就不只这么多猎物了!”   完了又羡慕地打量了郡王的猎物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行啊!这半天就猎了这么多!也不怕压垮了你的马?”   郡王笑道:“我的马能力如何我自然比你清楚。”   “罢了,不跟你扯了,我要赶在江洲过来之前再猎几只肥物!”吴策摆了摆手,扯起缰绳蹬着马慢慢行着,目光在丛林里四下搜寻,这时,一丛高高的灌木轻轻耸动,吴策拿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里,很快发现了一只梅花鹿。   “好家伙!”吴策轻手轻脚地搭弓,不妨郡王也蹬马来到了他身侧,也挽了弓。   “我先看见的!郡王爷,你都猎这么多了,还要跟我抢!”吴策低声地抗议着,生怕惊吓了那只梅花鹿。   郡王笑笑:“这可不是讲人情的时候!”   吴策抗议:“你都是个及了冠的男人了,怎么一点谦让的风度都没有?”   随着梅花鹿的移动,郡王的箭矢也在微微移动,郡王眯着眼挽着弓紧紧盯着那只梅花鹿,徐徐说道:“男人在猎场和情场上决不能让!”言罢,准备送箭,不料,那只梅花鹿突然跳了起来,往丛林深处逃窜而去。   郡王与吴策同时惊呼,皆甩起马鞭,往梅花鹿逃窜的方向追去。   眼见就要追上梅花鹿了,郡王回头看了身后的吴策一眼,对他露出志在必得的一笑,回首挽弓拉箭,箭矢飞出之后,郡王展露轻松神色,只待梅花鹿倒地。   梅花鹿的倒地比郡王预料的要早,郡王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箭矢在梅花鹿倒地之后飞了过去,射空了,郡王惊讶地回头看着吴策,吴策双手一摊,笑道:“可不是我!”   对面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郡王循声望去,望见一匹良驹高高立起的前蹄,马上的少年俊美无双,本不够壮实威猛的身形愣是叫一身黑色骑装勒出了说不出的敏捷和矫健,那少年正是貌胜潘岳的再世檀郎,江洲。   江洲熟练地操控着缰绳,控制住身下的坐骑,侧首对郡王一笑,又夹紧了马腹向倒地的梅花鹿驰去。   郡王先是闷闷不乐,后爽朗地笑了。   江洲携着梅花鹿策马归来,对郡王和吴策笑道:“不知你们今日收获怎样?”   吴策愉快地回答:“要比肥嘛!我自然是不如你们啦!不过,要比数目,你们绝对赢不了我,我猎的兔子绝对比你们多。”   郡王在鼻子里哼笑:“那兔子真是可怜,瘦的都没几块肉都叫他给猎回来了!”   吴策不满地看了郡王一眼,忙对江洲道:“江郎,郡王他太厚颜无耻了!他一个及了冠的还跟我们没及冠的抢!刚才那梅花鹿,明明是我先看见的,我要射它的时候,他就过来跟我抢了!幸亏,那梅花鹿被你猎了,哼!让他得意去!”   郡王反驳道:“我跟你抢的时候,你把它抢回去不就得了,我去射梅花鹿的时候,江洲不是也从我的手中抢去了梅花鹿?所以,狩猎嘛!哪有让不让的!谁猎着了就是谁的。”   吴策笑道:“其实我刚才只是不想跟你们抢而已,梅花鹿,我才不感兴趣,我就对兔子感兴趣!你们只管猎你们的肥物,回头把你们的马给压死!”   闻言,江洲与郡王一起大笑。   猎来的肥物真要全挂在马上的话,那一定会把马给压死,可怜的吴策不知江洲与郡王并不只猎了马上所挂的那些,还有一些早交给了侍从,堆在了某个地方,待看清所有的猎物后,吴策愤愤然地指责郡王与江洲:“你们……你们……简直残害生灵!”   郡王回答:“我们猎的时候可是经过了挑选,放过了那些瘦小的,而你根本没有分选,不管大小肥瘦,全猎了回来!”   吴策无言以对:“好吧,我就是嫉妒。可是这么多猎物,要怎么处理呢!”   “带回去分给百姓!”江洲一边收弓一边答道。   郡王瞥了吴策一眼:“笨蛋!”   吴策旋即眯起了眼。   江洲收好了弓,对郡王笑道:“别数落他,他不过是个小孩子!”   吴策不满地反驳江洲:“你以为你多大,就比我长了两岁!”   江洲笑笑:“那也比你年长!你要是个姑娘家,今年才及笄!”   吴策还想反驳,郡王接过话道:“你俩别争了,都是两个没及冠的臭小子。”   ……   三人满载而归,猎物全由侍从分拿着,排了好几列,三人徐徐蹬马行在前方,一入晋阳城,立刻有群众聚集围观,女人最为疯狂,争着抢着要去看马上那三个英气勃发的贵公子。   郡王见群众情绪激动,忙吩咐侍从把他们猎来的野物拿下去分给百姓,以为这样可以减少群众对他们的瞩目,然而,分发猎物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那些女人们还是挤破了脑袋要扑上来。   郡王苦恼地对另外二人说道:“我怎么觉得那些女人都在看你俩,不在看我呢?”   吴策把脑袋歪过去,对他笑道:“也在看你,但看你的女人没有看我们的多。”吴策也是个貌美的小伙子,仪表绝对不输江洲,只是声望比不上江洲,因而没有和他齐名。但在女人的心目中,吴策却与江洲不分伯仲。十五岁的吴策已经是许多姑娘梦里相会的情郎,别看他年纪轻轻,讨女人欢心的本事绝对在江洲之上。   郡王不满地瞪了吴策一眼,又听闻江洲对他说道:“要这么多女人的爱慕做什么?爱慕郡王的女人还不多?想做你王妃的女人早就数不胜数,可是,你都及冠了,到今日还没有中意的王妃人选。”   郡王闻言有些落寞:“女人虽多,要挑个中意的也不容易,唉!为什么我就没跟你一样指腹为婚呢?那样我就没有选女人的苦恼了!”   江洲收起所有的笑容,一张俊脸立刻黑了下来。郡王看出他脸色的变化,问道:“怎么?你不喜欢人家苏小姐?苏小姐与你指腹为婚,今年也十七了,等你及冠时,人也双十年华了,可不容易啊!”   郡王话落半晌,江洲依然缄口不语,眉头紧锁,思索良久,对郡王说道:“要不,你把她娶回去做你的王妃?反正你都二十多了还没有王妃。”   郡王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娶回去的女人又不喜欢我,我娶来做什么?”   吴策插话道:“江郎,人家苏小姐这么美,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呢?”   江洲生硬一笑:“那你娶回去好了!”   吴策笑:“我才不娶比我还大的女人,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子,我娶你妹子还差不多!”   “想得美!”江洲立刻反驳回去,又不再说话了,面上也不见了常带的笑容。   郡王见他面色愈发异常,也不再言语了,吴策想活跃气氛,便问郡王:“郡王,你身边没有王妃,应该有侍妾吧,侍妾那个,嗯,侍奉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郡王一笑:“就是发泄呗!”完了又用狡黠的目光看向吴策:“你小子,小小年纪就想尝尝女人的滋味了啊!”   “哪里哪里?”吴策看了江洲一眼,说道:“江郎一直给我作表率呢!江郎都没有碰女人,我哪里敢碰呢!”   江洲觑了他一眼:“你的事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别扯上我!”   吴策又摇摇头:“也对,不能拿他做表率,他一直吃素,开荤估计都要及冠之后了,真是没有艳福!”   郡王笑着望向江洲:“臭小子说你及冠之前不碰女人就是没有艳福!嗯,我虽然碰过,可是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有艳福!”   江洲哼了哼鼻子,瞟了吴策一眼,低声咕哝了一句:“不嫌脏?”   吴策没有听见,忙着跟路边的姑娘们挥手和眼神交流……   ……   晋阳侯府外,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垂着头玩着手指,一抬头时,看见了策马归来的江洲,蹦蹦跳跳地、喜滋滋地冲着江洲大喊:“哥哥哥哥哥哥——”一口气不带任何停顿、连唤了三声哥哥!   江洲与郡王、吴策正聊得尽兴,没有听见。   小丫头气得跺了跺脚,又加了一个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江洲还是没有听见。   小丫头最后深吸一口气,双目睁得滚圆,脸也涨的通红,大声嚷嚷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整张脸鼓成了皮球。   江洲这下听见了,转过头来看见了他妹子,笑嘻嘻地催马过去,小丫头也往这边跑,江洲伸手把她捞上了马,抱到自己跟前问道:“江月,你怎么跑出来了?”   江月眨了眨眼睛,嘟着嘴对江洲告状:“哥哥哥哥,就是,就是阿六,阿六他不跟我玩了!”   江洲不用细问也知道阿六为什么不跟她玩了,扬声逼问她:“你又把阿六当马骑?”   江月不说话了。   此时,身后传来吴策的声音:“哟!江郎,是你妹子啊!妹子过来,哥哥教你骑马!”   江洲回头瞪吴策时,吴策正探着头张望他妹子,看见江洲的眼神,吴策立即收回脑袋。   江洲抱着江月下马,郡王也下了马,快步走了过来,“哇——”,想吓唬江月,而江月一点反应都没有。郡王失落,闪身到她跟前问道:“我是谁?”   江月天真无邪的眸子一弯:“刘恪!”   江洲跟郡王都是一愣,郡王生气了,双手掐住她的腰,把她举起来质问:“你叫我什么?”   江月笑呵呵地说道:“刘恪!”   无嫌猜   郡王愤怒地瞪着江月,沉声斥道:“刘恪是你叫的?”   “嘿嘿嘿——”江月对他做了个鬼脸,依然傻呵呵地笑,被郡王钳制住的身子不停地动弹着。   郡王见她毫无改变的态度,摇了摇脑袋,偏过头对江洲道:“妹子偏心啊!江洲,我也是她哥哥,可她却直呼我的名字,只叫你哥哥!”   江洲瞟了郡王一眼,也不理会,双手抱胸,面含薄笑地旁观。   吴策赶紧跑过来嘲讽郡王:“谁叫你这个哥哥呀长得跟你人一样粗鲁!”   郡王踢了吴策一脚:“老子就是魁梧了一点,哪里粗鲁了!”随后动作放得温柔些了,轻轻把举起的江月放下来,抱到怀中,拿宽大的手掌摸摸她的脸,又用手指弹了弹她粉嘟嘟的脸,一阵苦苦哀求,软磨硬泡,依然听不到她唤哥哥,郡王没了耐心,恼了:“快,叫哥哥!不然我打屁股了!”   “咧咧咧——”江月吐出老长的舌头,对着满怀期待望着她的郡王没皮没脸地尖声叫道:“刘恪!刘恪!刘恪!”   “嘿——臭丫头!”郡王扬起手掌要去打她屁股,江月哇地大哭起来,张开手臂对江洲挥舞着、瘪了嘴求救:“刘恪你身上好臭!好臭!我要我哥哥抱!我要我哥哥——”   郡王气死了,身上就是汗味重了些而已,还要她哥哥抱,她哥哥也满身是汗!郡王扬起的手掌落了下来,不过他哪里会真打,只轻轻在她屁股上碰了一下,江洲却急了,一把将他妹子从郡王手里夺过来数落道:“谁让你老吓唬她!活该不叫你哥哥!”   郡王的一张苦瓜脸拉得老长。   吴策趁机凑过去逗弄道:“妹子别哭,别跟刘恪那粗人计较!我最擅长哄姑娘家开心了,来来来,让哥哥我抱抱!”   一双爪子还没伸过去,已经被江洲给打了回来。   郡王得意地瞟了吴策一眼:“别打我妹子主意!只有她哥哥才能抱她知道不?我们都是,你不是!”   吴策郁闷极了,跟在江洲身后行走,一抬眸,陡然发现趴在江洲肩上的江月正睁着一双乌亮亮的眸子好奇地盯着他看。趁着背对江洲,吴策赶忙对她展露笑颜,展现自己各种魅力。   江月盯着他看了半晌,咧开了嘴,忙抓着江洲的脖子把脸转了过去。   ……   长乐公主是郡王父亲长沙王的胞妹,郡王和江洲其实是亲表兄弟了。郡王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前不久首次领兵出征,不出三月就取得大捷归京面圣。此来晋中是面圣完毕、归去长沙、路过晋中、顺道探视晋阳侯一家人。   而吴策就是个外人了,但出身也极为显贵,他是南阳候的嫡子,早晚也要成为世子,承袭侯爵。吴策来晋中之前,只认识郡王,不认识江洲,听闻郡王回京且要探视晋阳侯的消息,立刻心动,因为他一直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再世檀郎”,是不是真的跟人们说得那样比他还要英俊!江洲就比自己大了两岁而已,凭什么轻轻松松地就声名大噪了?于是吴策就风风火火地从南阳赶来了晋中,没想到与他一见面相处,人就被他折服了,心里也没了那些不平之气。   不巧,初来晋阳侯府,遇上晋阳侯夫妇出去避暑。郡王想在这大热的夏天里找些刺激,才提议三人一同去狩猎!   因公主心系多年未见的亲侄子,又因南阳候一直是晋阳侯政治上想拉拢的对象,得知府中今日有贵客到来,晋阳侯与长乐公主从避暑之地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要亲自迎接这两位贵客。   当晚,晋阳侯在府中大摆筵席,热情地款待郡王与吴策两位贵客。开席前,晋阳侯四下环顾,只看见与长乐公主寒暄的郡王,没见着吴策,就问江洲:“南阳候公子去哪儿了?”   江洲扫了一圈,也没见着吴策的影子:“或许还在盥沐。”   晋阳侯点了点头,又吩咐江洲:“去把你妹妹抱过来,她就听你的,你叫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你旁边,别在人吃饭的时候乱跑,一会儿人家都吃完了她又跑过来嚷嚷着要吃饭!”   江洲郁闷地起身去找江月,小丫头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江洲去了几个她常呆的地儿,也没见着她,询问阿六,阿六说:“我刚刚还见小姐跟南阳候公子坐在假山那边兴高采烈地猜拳呢!”   刚走到假山后边,江洲就听见了江月的哈哈笑声,随后又听她尖声叫嚷道:“你输啦!你输啦!”绕过假山时,恰看见吴策捏着江月粉嘟嘟的脸问她:“好可爱的小丫头,你叫江月?”   江月只是呵呵地笑,脑袋一歪:“我不告诉你!”她正在换牙,一笑的时候,露出里面一排缺颗乳牙的贝齿。吴策从没见过这么无邪的笑容,他只觉得她那神情实在可爱诱人,忍不住又把手伸向她粉嘟嘟的脸颊上摸呀摸的,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她笑,谁知摸完她的脸,一抬眸时就发现了江洲。吴策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赶快站了起来,问江洲:“江郎,你,你怎么来了?”   江月闻言喜悦地回头唤了一声哥哥,跑过去抱住江洲的腿……   路上,吴策总是觉得不安,刚才就像是觊觎别人家的宝贝被主人发现了一样,虽然江洲对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但他心里又痒痒,忍不住频频低头去看那小丫头,还为掩饰自己而打趣江洲:“江郎,你妹子可比你生得美啊!”   江洲平时很不喜欢别人说他生的美,因为听起来像是赞美女人,于是笑笑:“我巴不得她比我美!”   江月由江洲牵着,只把眸子睁得圆滚滚的,时不时抬头去看吴策……   席间,公主问郡王此次得了什么赏赐?又问他什么时候娶个王妃?郡王哈哈一笑:“皇祖父什么赏赐都没给我,只想要给我赐婚,我不要!”   公主数落了他一番,郡王左耳进,右耳出。   晋阳侯想跟吴策说话,去观吴策,见他视线正停在对面,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看见了不专心吃饭的江月。   江月此时站了起来,贴近江洲,悄悄附在他耳边说:“哥哥,那个哥哥长得好好看呀。不过,没哥哥你好看!”   江洲知道她说的是谁,抬头看了吴策一眼,发现他还在看他妹子,不禁收敛了笑容,一张俊脸瞬间被万年寒冰冻住,沉下眸子瞪了她一眼,对她皱眉道:“吃你的饭!”   “哥哥你好凶!”江月赶紧坐正了身子,专心致志地扒饭吃。吴策收回视线笑得合不拢嘴。   晋阳侯笑了笑,语气淡然地询问吴策:“我记得南阳候公子今年有十五了吧!”   吴策忙敛住心神,恭敬称是。   晋阳侯又问:“南阳候公子生的一表人才,铁定有不少登门说亲的吧。不知定下了亲事没?”   吴策一笑:“晚辈离及冠还远着呢!婚姻大事还早。”   晋阳侯饮下杯中酒,又戏说道:“我年轻时还与你父亲说笑,说将来一定要结成儿女亲家呢!”   吴策觉得这玩笑听起来竟然有些真实,思来想去,想来思去,确定自己没有适龄的兄弟,脸竟然有些红,又不自觉去看那个只知道吃东西的小女娃,低低笑了。   晋阳侯也淡淡笑着,不再继续玩笑,话题一转询问吴策关于他父亲南阳候的事了。   郡王听了刚才的话,嚼食的动作慢了下来,也悄悄去打量晋阳侯,又跟江洲远远对视了一眼,最后将视线停在江月身上,江月浑然不知道刚才父亲是在说自己,只认真地、津津有味地吃着饭。   翌日,郡王与吴策一道离开了晋阳侯府,临走之前,郡王找了个机会独自询问江洲:“姑父想跟南阳候结亲?”   江洲摇摇头:“不知道。我听他昨日的话,似乎有这种意思。”   郡王拍拍江洲的肩:“你们兄妹二人也真是可怜。”   “你以为我不想跟你一样,只是,我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与反抗的筹码?”江洲知道郡王的意思,苦笑道:“我其实什么也干不了,每天闲的狠,只能交几个朋友。我若跟你一样建功立业了,那就没有多少后顾之忧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能左右我自己的决定。”   郡王笑:“你跟我不同,我这种粗人才适合耍刀弄枪。你生的俊美,虽然有点马上功夫,可别想着当兰陵王了,那战场上可是把自个的生命架在刀尖上啊。你呀,就当你的翩翩公子,通经读史,出谋划策,你未来岳父大人的丞相之位就后继有人了,你要是不想当辅佐君王的丞相名垂青史,那就吃喝玩乐,不做丞相,做丞相他女婿,继承我姑父的侯爵呗!”话音一落,只见江洲一双黑色眸子里腾起的火焰。   郡王得意地笑:“瞪我做什么?瞪我就能不遵从父母之命不娶苏小姐?”   江洲有些无可奈何:“我知道自己无法躲避,但是月丫头还这么小,父亲竟然就想着用她……”   郡王想了想:“江月还小,到嫁人还有好几年呢!姑父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呢!再说,吴……”正想说下去,晋阳侯和吴策一道过来了。   江洲赶忙转了话题:“你这次回了长沙,有什么打算呢?”   郡王会意,大声说道:“四处逍遥,去捉个王妃回来!哦,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出去看看?趁着年少,多出门游历游历,长长见识。”   “哦?出门游历?”晋阳侯走了过来,看着江洲,正色点点头:“郡王所言有理。洲儿,你不妨出去游历两年,虽然还未及冠,但为父对你放心,等你回来时,恰是及冠之年,可以娶妻生子了……”   美人呀   晋阳侯的应允对于江洲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不过,江洲为了不让他爹看出他这份喜悦,藏得很深,先推托了一下。晋阳侯一直觉得这个优秀的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同时还对自己言听计从,从不忤逆他意。他总是希望儿子能够变得更加优秀,有一天,让更多的人景仰,又加上郡王在一边添油加醋,晋阳侯更加坚定日后让他出去游历长长见识了,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正中江洲下怀。   江洲早就想跑出去玩了,得到他爹首肯后心情大好,阿六以前过来送热水的时候,他总要磨磨蹭蹭收拾一会儿才过去。现在心情爽了,做事的效率也高了,直接走过去宽衣解带,痛痛快快地把自己剥了个干净。水温正好,一浸在热水里,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江洲十分享受地沐浴起来。   不料,门缝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音,怎么越听越像是女人的笑声?江洲一惊,难不成是江月那丫头跑来了?江洲有些慌了,知道自己的妹子傻了吧唧的,不懂男女有别,就怕她一会儿真溜进来了。再定睛一看时,门外有个人影在那里不停地晃悠,江月不会有这么高啊。   江洲急了,大声呼唤阿六。但阿六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没有办法,先把衣服穿上再说,手臂往旁边一伸,完了!忘拿衣服了!阿六又把他换下的衣服拿走了!江洲扬声疾呼阿六,门缝里突然扒过来一个人,那人脸太大,五官太精致,先把一只绿豆大小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来窥视他,对上他的目光时,又变换了一个姿势,直接把一只厚厚的嘴唇挤了进来,送了个飞吻进来。   江洲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焦躁呼唤:“阿六!阿六!你快给我过来!”然而,阿六还没有回音。江洲睁开眼睛,又看见那张嘴咧了开来笑,嘴里缺了一颗大门牙,剩下的几颗牙稀稀落落的,屈指可数,上面还沾着绿油油的,菜叶?江洲胃里一阵翻腾,所幸晚上吃得不多。   “该死的阿六!死哪去了!”江洲低低骂了一句,对着门缝恼怒地大叫:“阿花!你怎么又翻墙溜进来了?”门缝里传来阿花的奸笑声,啪——掩好的门被她高大的身躯撞开了。   江洲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好蜷在浴桶里,惊慌失措地大喊:“你别过来!别过来!阿六!阿六!来人啊!”   阿花笑得花枝乱颤,一步一步逼近,江洲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儿:“快来人啊!”阿花笑得愈发狰狞,肥腰一扭,媚眼一抛:“江洲哥哥,你干嘛要生的这么美?害的人家把持不住了!”   “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江洲恨不得把浴桶钻个洞,遁入地下。   阿花笑容一收,双手往腰上一掐:“敬酒不吃吃罚酒?”袖子一挽,“老娘决定来硬的!”一脚跨出去,欲上台阶,踩空了,贴在地上:“哎呦喂!疼死了!”慢慢爬起来的时候,阿花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扑倒他浴桶边上了,痴痴地抬头望着江洲,视线从他那张完美的脸一路流连而下,他露出水面的肌理真是又结实又光滑又诱人啊,阿花的热血阵阵上涌,舔了舔舌头,视线还想往水下扫。   “少爷!你在叫我么?”   江洲长舒一口气,吞下了蹦到嗓子眼的心,珊珊来迟的阿六总算是赶上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嗯?”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阿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捉起一边的藤条呼啸着一甩就冲了过来:“又是你!少爷,我来帮你啦!”   阿花见眼下的形势已经不能成事,赶快溜了。   “少爷,你没事吧!”阿六关好门,回来后左顾右盼:“少爷,你衣服呢?”   江洲气得说不出话,简直是人生的奇耻大辱!   阿六喃喃道:“那个邻家的阿花也真是的,老是把持不住自己,可喜欢翻墙跑进来了!上回还只偷看你梳头呢,这次,竟敢偷看你洗澡了!下次还不知道要对你做——”   “你还说!”江洲瞪大了眼睛,“今日的事不许说出去!否则,我阉了你!”   阿六挠挠头:“少爷,我早跟你说了,要注意提防周围这些如狼似虎的女人!”   防得住?江洲心里非常非常不痛快,愠怒地指责阿六:“你还有脸说?我洗澡的时候,你跑哪去了?叫你半天不来!”   阿六一边给他拿衣服一边委屈得想哭:“我不是想去给你多准备些热水吗?路上遇到了小姐,她老是缠着我不放,我刚刚趴到地上,给她当了半天坐骑呢!要不然,我早来了!”   江月这个臭丫头真是烦死了!江洲正在更衣,一边喋喋不休地骂着,没想到江月自己却跑过来了,站在外面疯狂地捶着门大嚷大叫:“阿六!你出来,出来!”   阿六腿一软,抱住江洲哭诉道:“少爷啊,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求你先收留我一下吧!”   江洲用力把他掰开,收起怒容,走过去开了门,摸摸江月的脑袋,面上笑如春风:“江月啊,阿六不在,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江洲把她抱回她房里:“你就乖乖地呆在你屋里,别乱跑了,阿六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去让他来找你,跟你玩捉迷藏啊!他要是一直找不到你,你就赢了。”说罢,把她放到床上,为了防止她乱跑,还拿绳子把她的脚给捆了。   “哥哥,为什么要把脚捆起来呀?”江月闪烁着一双天真的眸子问。   江洲双目一瞪:“哪那么多为什么?你累了就睡,别乱跑,要不然一出去阿六就找到你了,还有,”压低了声音:“别跟人说是我捆的。”   “哦。”   见少爷这么快就一个人回来了,阿六赶忙迎上去竖起大拇指,殷勤地拍马屁:“还是少爷厉害,三两下就把小姐给摆平了。”   “哼。”江洲得意一笑,“放心,她暂时不会来找你了,也不会来找我了,真是烦死了!”   第二天早上,晋阳侯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长乐公主奇怪问道:“月儿呢?侍候她的丫鬟呢?把月儿给我领过来。”江洲的身子一震。   侍奉的丫头慌慌张张跑来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不好了,公主,小姐的脚不知道被谁给捆在了床脚。奴婢昨晚见她睡着了就没有仔细查看,今早才发现她的脚被捆着,奴婢该死啊!”   站在一侧的阿六无比震惊,缓缓斜了眼睛去看江洲,江洲手一松,银筷子铛铛落地,完了,忘给妹子松绑了……   淮南   入暑的天气太热,一动就是一身汗,颜倾绝大部分的美好时光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她几乎每天都会从梦中笑醒,不是梦见了自己把坏人治得服服帖帖,就是梦见了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除了这两种,那就是第三种——梦见了江洲。   她此次竟梦见了江洲洗澡,而且,还被自己看光了!怎么会梦见自己偷看江洲洗澡呢?颜倾有些羞涩地回顾起梦里脱光的江洲,又想起前世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不得不承认,江洲的身材真是好啊。心中庆幸自己做的梦只有自己知道,若是叫别人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在很多人眼里,她还是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啊!隔壁那十一岁的姑娘还只知道拿着针绣花时,她的春心都开始荡漾了!也实在是可耻。颜倾努力晃了晃脑袋,下榻推门,看见大家都在院里来来回回地忙碌,旧的家具也被抬了出来,有几个丫鬟们在一旁清洗茶具。炙热的阳光下新摆出了一排排鲜嫩的花卉,管家站在花卉边上,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搬运的下人。   顶着火辣辣的日头,颜倾走过去眯着眼问管家:“这是在干什么呀?”   管家疑惑:“二姑娘还不知道?老爷要回来了,这次回来还带了客人,客人要在府上小住几天,老爷也会在家多呆一些日子。”   “客人?什么客人?”   管家摇头:“二姑娘这不是白问吗?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   还能有什么客人,一定是阿爹生意上的朋友了。一转身,颜倾看见琥珀往她屋里去了。   “姑娘,你去哪了?我正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呢!”   “我阿爹要回来了?”   “啊?原来姑娘你已经知道了啊。”琥珀兴冲冲地凑到她耳边:“听说,还有贵客要来小住几日。”   “什么贵客?”   “不知道。好像是很重要的客人呢!不然,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了。”   前世,阿爹这次回来好像并没有带什么贵客啊,事情怎么不按原来的发展了?哪里出问题了?颜倾越努力回忆,那段记忆就越模糊。她记得最清晰的还是关于自己的事,且是十三岁和那之后了。前世,赵姨娘是在她十三岁那年有孕的。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人私通的呢?颜倾想着,如果赵姨娘现在已经与人有染,那么,可以先搜集证据,让这次回来的阿爹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琥珀,你跟春绯的关系处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从她那里探到更多的关于赵姨娘的消息?”   琥珀说:“关系倒处的还不错。但是,春绯那丫头嘴巴紧,套不出什么话来。奴婢每次去找春绯的时候,留意到,春绯总是做那几道菜给赵姨娘吃。奴婢没用,只大致知道了赵姨娘的口味。其他的,没有什么进展。”   “口味?不错啊!琥珀,你已经很厉害了,知道口味好啊。”颜倾神秘笑笑,“有一天这个口味会帮我们大忙的。”   “哦,对了,姑娘,奴婢有件事想告诉姑娘。”琥珀四下看看,凑到颜倾耳边一阵低语。颜倾一惊:“你也看到过?”   琥珀笃定地点头。   颜倾自信地笑道:“也许,我们今晚会有场好戏看了!”   ——   小剧场   颜倾:“阿花!放开那个美人让我来!”   阿花白眼一翻:“你倒是来啊!你啥时候过来嘛!”   颜倾:“你等着!!!”   不速客   约摸戌时,天色才黯。若不点灯,屋内伸手难见五指,但屋外有淡淡的月光,一天清辉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了庭中草木的影子。   赵氏喜闻桂香,庭前植了几株桂花,如今已经生的非常茂密,华盖覆了一片。颜倾和琥珀就隐蔽在那几株桂树下的草丛里,敛气屏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亮着烛光的赵氏寝居。草丛里的蟋蟀在眼前跳来跳去,唧唧的鸣声不绝于耳。   琥珀实在耐不住,悄悄询问颜倾:“姑娘,我们都在这里潜了快半个时辰了,到底要干什么呀?”   “嘘——”颜倾把食指放在唇边,脑袋往赵氏寝居的方向偏了偏。琥珀不解,转过脖子去看,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出来,被颜倾及时捂住了嘴巴。   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的人影,那人勾着腰,拿衣袖半掩着面。左顾右盼,移动极为迅速,看上去鬼鬼祟祟的,月光只照出他一身黑衣和比较高大的男人身形。   琥珀以为是家里入了窃贼,瑟瑟发抖地望着捂住她嘴巴的颜倾,一双手把颜倾的胳膊抓得紧紧的。   那男人见四下没有动静,站在赵氏的门前敲门,动作很轻,还是发出了剥剥的响声。那人又警惕地回头四下瞭望。这时,赵氏把门开了,探出头来,随着那男人一同瞭望,确定无动静后,拉着那男人进了屋。屋里很快就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里面的一支支烛火渐次熄灭,只留下一只黯淡地闪烁。   颜倾松开手,示意琥珀跟她一起过去。琥珀慢慢镇定下来,她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跟着颜倾慢慢挪去门外。   当透过窗纱去看屋里的情景时,琥珀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床头只余一豆黯淡的灯火,屋里地上到处散落着里里外外的衣物,赵氏正跟那男子赤条条地抱在一起,滚去了床帏里颠鸾倒凤。里面的动静声不小,持续地回荡着赵氏的娇嗔,香汗淋漓的两人还不忘低低地讲着肉麻的情话。   琥珀羞怯地去看颜倾,恰看到她正翘着脖子观看得津津有味。琥珀忙羞臊地伸手过去捂她的眼睛,颜倾使劲地掰着她的手,可琥珀就是不肯松手。   颜倾用力大了点,琥珀的手被掰开的时候撞上了门,发出了一声砰响。里面浪潮正高的两人被惊动,也顾不上兴头正高的欢爱了,急忙分开来张皇失措地下床拾衣。   来不及多想,颜倾一口气拉着琥珀跑出了赵氏的庭院,回了屋里,气喘吁吁地责问琥珀:“你刚才捂住我的眼睛做什么?”   琥珀的脸红扑扑的,垂头低声道:“姑娘,你还是个闺中女儿,不宜看这等淫|秽之景。”   颜倾长舒一口气:“我刚刚是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呢!唉,这下好了,打草惊蛇了。”   琥珀十分自责:“都怪我。”完了又愤愤道:“也不知是哪个狂妄无耻的宵小!竟敢干出这等钻穴偷情的勾当!”   颜倾长叹一声,陷入了沉思。琥珀又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姑娘,既然你都知道赵姨娘今晚会与人私通,为何不早将此事告知给大姑娘呢?那样也好早早地找些下人守株待兔,等那奸人一来,立即上前捉了,等老爷回来交给老爷处置。”   “你以为我是神仙啊?”颜倾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那人今晚会不会出现。如果贸然告知了姐姐,找了一大帮人来,那男人今晚又不过来,要是再被赵氏发现了,免不了以此大做文章,等我阿爹回来,她铁定会在他跟前哭诉一通,不断找我们姐妹的茬儿。再则,那男人今晚就算过来了,这么多人也什么都见不着。”   “为什么呀?”   “你以为那与赵姨娘私通的男人是傻子!你刚才也瞧见了,他来的时候可警惕了,若是一下子在四处潜伏这么多人,会被他发现的,且那男人看上去身材魁梧,身手敏捷,人多也添乱,恐怕擒拿不住。”颜倾走向窗边,指着被一排花架子隔开的小书房道:“他就从隔壁那小书房边上的矮墙隐蔽而来,晚上跟赵氏云雨一番,再从那里隐蔽而出。”   “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某天夜半,我出门见过一次人影,我还以为是家里入了窃贼,但第二日也没听到家里少了什么东西,我便没把那事放在心上了,直到你今天跟我说,你晚上也见过人影,那就很蹊跷了,不偷东西潜进来做什么?那就是偷人喽!”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姑娘,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为什么要带着我过去看啊?若是我们刚才没惊动那二人,接下去,你打算做什么呀?”   颜倾说:“我刚才和你过去先确认一下那男人是不是在与赵姨娘私通,若是的话,我就让你去叫姐姐过来亲眼瞧瞧,不要当场揭穿了,回房立刻修书给阿爹,说家里出了急事,让他尽快赶回来。二人绝对不会料到阿爹会这么早就回来,那男人接下来的几天里十有八|九还会过来的,阿爹回来的时候,赵氏一定会很错愕,千方百计给那男人通风报信,叫他晚上别过来了。我们就把消息截下来作为证据,等那男人再次过来……其实,我是想让阿爹亲自撞见。”   “哦。这样最好了!”琥珀喜悦地说,又皱眉,“可是,你怎么确定那男人还会再过来呢?”   颜倾笑笑:“阿爹就快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后,那钻穴徒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再敢钻穴偷情了!现在,两人可不要趁着这几天极尽男欢女爱?我刚才听见那男人的话了,他可是想念赵姨娘想念得紧呢!”   不知为何,琥珀总觉得,能把这种难以启齿的话说的这么坦然的,真不像是她家十一岁的二姑娘,倒像是赵姨娘那种年纪的妇人能脱口而出的了。琥珀难以置信地抬眸去看颜倾,刚好与她目光相接。   颜倾问琥珀:“你看着我做什么?”   “姑娘……”琥珀吞吞吐吐地说,“你,你刚才看赵姨娘与那……不会,脸红吗?”   “哦,会。”颜倾敷衍着,躺上床去:“睡觉睡觉,二更都快过了!”躺在床上,颜倾哪里还睡得着,翻来覆去地思索:想不到赵氏这么早就开始与人私通了。刚才闹出动静,让他们察觉了,日后要找证据恐怕难了。   翌日一大早,颜倾和琥珀就被青鲤叫去了房里。青鲤质问颜倾:“你昨天跟琥珀两个跑去赵姨娘的院子里干嘛?”   琥珀想说话,被颜倾拦住了,颜倾撒谎道:“我们没有过去啊。”   青鲤生气了,去帷幕后抽出悬挂的鞭子一鞭子抽打在琥珀身上:“主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陪主子胡闹是不是!”   琥珀身子一抖,强咬着唇,眼里泪花直转。   “姐姐住手!”颜倾有些生气了,上前夺下鞭子道:“姐姐要责骂,至少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跟琥珀过去了?还是赵姨娘跟你说的?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在胡闹?”   青鲤瞪完琥珀,又瞪着颜倾:“昨晚,我起来如厕,亲眼看见的,亥时,你们两个不在自己房里睡觉,一溜烟地从赵姨娘的庭院里跑出来,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颜倾扶起琥珀,替她查看身子,见她并无大碍,又放下心来理直气壮地看着青鲤道:“反正我们没有做什么坏事,我做什么事自有我的道理!姐姐不必过问。”   “你!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无理取闹,以前那个乖巧的小鱼儿去哪儿了?”青鲤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知道你们肯定是过去使坏了!”   颜倾还想辩解,妙儿却在此时进来了,对青鲤报道:“姑娘,陈姨娘来了。”青鲤把鞭子交给妙儿,收拾了一下,陈姨娘就进来了,青鲤忙绽开笑容上前迎接。   陈姨娘看了颜倾一眼:“哟,二丫头也在啊!”   颜倾走过去问安。陈姨娘摆了摆手,对青鲤道:“我是来找你的。我今早收到你阿爹来信,他在信中说,他明日就回,此次,还带回了贵客。”陈姨娘又笑盈盈地看着青鲤道:“只是,要你去你姑母家避一避。”   “要我出去避一避?为什么呀?”青鲤疑惑不解。陈姨娘喜上眉梢:“你这傻丫头,你这待字闺中的丫头见了什么客人需要避嫌啊!”   陈氏满脸春风让颜倾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青鲤还是疑惑不解,陈氏又拿帕子掩住唇角,笑嘻嘻道:“哎呦,你这丫头,怎么还不知道?那即将到来的贵客或许就是你未来的夫君哪!男女婚前见面于礼不合嘛!”   颜倾和青鲤一同呆住。   “那贵客是谁?阿爹要把姐姐许配人家了吗?是哪家的公子?” 颜倾迫不及待地追问。   陈氏想了想:“好像是阜阳的王氏。”   相见欢   怎么会这么快,她印象中自己十三岁被王楷救起时,王楷告诉她,他是和王隶一起来淮南的,王隶想求娶颜家的大女儿。难道是王楷那时骗了她?难道姐姐早就由父亲做主,跟王隶定下了婚约?   颜倾后退两步,努力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了一些。前世,父亲这次回来的确带了贵客回来,但前世的她性格软弱,哪里会思考得这么多,两个姨娘要她陪着姐姐一起出去散散心,她就高高兴兴地和她一起在姑母家住了一阵子。回来后,客人已经走了,因此,前世,她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贵客。难道就是王隶?   经过一番郑重思虑,颜倾对陈氏道:“能不能不出去避嫌?姐姐平日很多时候都是呆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他碰不上面的。”   陈氏脸一歪,摇头晃脑地说:“那哪成?人家要在咱家小住一阵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传出去你姐姐名声也不好。”   颜倾撇嘴:“什么破风俗?婚前不让姐姐见见他,姐姐怎么知道那人是不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呢?好多地儿都不兴这规矩了!还有,他要来提亲就来提亲,住在咱家算什么呀,还要把我们颜氏的女儿撵出去住!”   陈氏眼睛一瞟:“规矩就是规矩,你是颜家的女儿,颜家兴这风俗,你就得遵从这风俗!夫君,还由得你自己来挑?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来轮到你,那也是一样!让他来小住,自有你阿爹的道理,容得你置喙?”   青鲤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神色,但也没有什么喜悦,只淡淡点点头:“我听姨娘的。”   陈氏又瞥了颜倾一眼:“那阜阳王氏虽然没落了些,但好歹是士族,我们颜家若不是有几个臭钱,还配不上人家公子!二丫头,你陪你姐姐一起出去。你也是待嫁的女儿,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不好,你赵姨娘考虑得周全,她特意嘱咐我务必让你陪着你姐姐,你还可以跟她说说话。”   颜倾知道她肯定是拧不过的,只能暂时先答应着,再慢慢想办法了。   陈氏见二人没有异议,转身边走边咕哝道:“哎呦,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今年定下婚约,明年十五一及笄就可以出嫁喽!”   颜倾一听,心中愈发焦急了。虽然姐姐前世是几年后才嫁给王隶的,但她就怕事情有什么变化。当务之急,就是要先阻止姐姐与王隶定下婚约。   陈氏一走,青鲤立刻瘫坐了下来,她根本没有任何嫁人的心理准备。妙儿上前询问她主子:“姑娘,你将来要嫁的人可是我们上回在莲花观里遇见的那位王公子?”   青鲤摇摇头:“我也不知,阜阳的王氏一族有好几个年轻的公子。我也不知道阿爹要将我许给谁?”   妙儿宽慰道:“小姐别担心了,我看上回我们遇见的那位王公子彬彬有礼,是一位正人君子呢!我想,他们王氏家族的子弟应该都不错吧!而且,陈姨娘说得对,阜阳王氏还是士族。”   “哼——”颜倾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脑中浮现出王楷道貌岸然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妙儿,看人也别光看外表!你怎么知道那王公子是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有,话可别说得这么早,未来夫君?这事成不成还没定下来呢!”   妙儿发觉颜倾的神色怪怪的,青鲤也觉得她好像非常不赞成她的婚姻大事。而琥珀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被青鲤抽了一鞭子后,连插话的胆子都没有了。   陈氏的通知传达的第二日,颜氏姐妹就要动身去姑母家了。颜倾的姑母不住在淮南,但与淮南很近。乘马车行驶半天就能抵达。   坐在马车里,颜氏姐妹都没有说话,青鲤在想着自己的婚姻大事,颜倾则在替她想着婚姻大事。两个丫头也会察言观色,都没有说话。   一路冥思苦想,颜倾并没有想到帮助姐姐的好方法,心中一直焦虑不安。舟车劳顿地去了姑母家,晚上也睡不着觉。其间,琥珀跟她谈过赵姨娘的事,颜倾已经顾不上了。阿爹在家,赵姨娘也不会露什么马脚的。不过,经琥珀一提赵姨娘,颜倾忽然就想起陈氏的话,她说是赵氏提议她随姐姐一起的。看来,那晚,赵姨娘是有些怀疑自己了,想把自己支开,以免自己跟阿爹告状,不过,她也不蠢,不拿证据就去揭发赵氏,只会让她反咬她一口。   今晚阿爹就回到家了。她不知道王隶为什么会去她家小住,也不知道他一个晚辈为什么可以不遣媒人而是亲自跟阿爹谈论。她想了很多,就是想不出办法来,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利扭转局面了。   两个丫头睡在隔间,早就酣眠了。跟姐姐睡在同一间房里,颜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对面榻上的姐姐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到了第二日,颜倾无意间听到姑母跟姐姐谈话。姑母在夸赞姐姐生得漂亮,她知道姐姐此行是为避嫌,又对姐姐这门亲事赞不绝口,说那阜阳王氏是高贵的士族,一个庶族的女儿能嫁去士族,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周围的人好像都是中意这门亲事的,青鲤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面带笑意地应和着姑母。   姑母又道:“唉——可惜,二丫头脸上有胎记,将来怎么也不可能觅得个比你更好的人家。美貌是女儿的资本啊!我们这的一个姑娘跟二丫头差不多,也是脸上生了一块胎记,媒人去男方家把她的相貌一说,人家立刻就不答应了,嫌弃她丑,那姑娘快二十岁了才嫁了个下等的人家,去了夫家,人也嫌弃她丑陋,整天毒打她……唉……我看,二丫头将来也是个可怜的命。”   闻言,青鲤十分伤感,忙对姑母道:“这话姑母可千万不要在我妹妹面前讲。”   姑母笑道:“我怎么会跟她讲,我就跟你说说。”   颜倾听了,并没有丝毫不快,相反,她的脑子好像突然开了窍一样,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想:王隶要娶姐姐也许是听闻了她的美貌才动心的。   她在脑海中把王隶的形象回忆了一遍。王隶此人,心胸比王楷坦直得多,有些心直口快,缺点就是好色花心、易冲动发怒。   前世,江洲与他的交情好像还不错,颜倾相信江洲交友的眼光,王隶此人应该也是有诸多优点的。她不知道王隶喜不喜欢姐姐,但她知道姐姐后来喜欢王楷,跟王隶在一起,姐姐并不幸福;她不知道姐姐前世是怎么跟王楷那种人走到一起的;她不知道前世的王楷是不是真心对她姐姐;她也不知道,在她死后,姐姐的命运是什么,王楷有没有好好地待她。但王楷已经娶妻,与姐姐是叔嫂关系,即使在一起,外人的非议也会让他们不堪重负。   唉——与其去猜测那些不知道的事,还不如早早地切断姐姐与王氏兄弟的一切往来。   颜倾对琥珀交代了几句,拿了银子,独自一人溜出了姑母家,去了集市,买了男装换上,俨然成了一个看上去略显“斯文秀气”的公子。   换装完毕时,日头已经西沉,颜倾决定去买匹马。   马的主人看到她年纪轻轻,瘦瘦小小,很是鄙夷,以为她是过来捣乱的,不卖给她,要轰她走。颜倾不服气,两三眼就瞅见了一匹好马,轻轻松松地骑了上去,卖家很是吃惊,见她掉转马头时,在一旁大呼:“唉!小兄弟,你还没给我钱!”   颜倾想逗逗那卖家,一甩马鞭,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留下银子。卖家追上后拾起银子才如释重负。她一笑,抽动马鞭,飞快地往淮南方向奔驰,马蹄卷起一路飞扬的尘土。   她会骑马,因为江洲擅长骑射。前世,他教过她。   一边瞅着西沉的日头一边甩动着马鞭,快马加鞭地赶回颜家时已是月上柳梢。在颜家附近弃了马,颜倾躲在墙角把脸上一番涂抹,门口没有仆人看守,应该是去吃饭了,没有了顾虑,快步往家中走去。   是先见阿爹呢?还是先见王隶呢?该怎么解释呢?颜倾一路低着头,只顾着思索这些,不妨一下子撞进了一人怀里,还被那人顺势给抱住了。   鼻子被撞得生疼,颜倾鼻孔一热,滚烫的鼻血一涌而出,还溅在了那人的衣服上,不过,他穿的是黑色的衣服,颜倾想着,也许是家里的下人,自己的双手刚才因为涂抹脸部,沾染上了一些脏东西,颜倾又顺势拿鼻子在那人怀里蹭了蹭,蹭掉了一些鼻血,衣服料子很软,让颜倾忍不住又舒适地蹭了蹭,鼻尖忽然嗅到那人身上的味道,久违的熟悉。   颜倾抬起头时,僵住——   鼻血继续流淌。   月光如水照缁衣。斯人衣冠俊雅,丰致翩然,不免让她心下怦然,再三顾盼。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晃晃脑袋,闭上眼,一睁开,他还在!   他的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那荟萃了秋水之韵的眼波中流淌着的,是自己丑陋的脸。   她慢慢把手伸向他的脸,摸了摸,真实的触觉!她还是不相信是自己真实的触觉,又在他脸上拍了拍,真实的!   先是惊喜,后是百感交集,再是欢喜,然后是置疑,又换了另一边脸,准备扇上去试试,不料被他一把扼住手腕。   假小子   直到手腕传来压迫的疼痛感,颜倾方恍然惊觉,这不是梦,不是幻觉,跟前这个俯视自己的男子,是实实在在的人!   万万没想到江洲会出现在自己的家中,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与他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这种场景实在是糟透了:他仍是那位风度翩翩的鲜衣公子!她却一身狼狈!鼻血还淌个不停!在对视半晌之后,颜倾选择了仓促垂睫来掩饰自己眼中的错愕与慌乱!此时,两人之间是如此寂静,寂静得让鼻血低落在地的声响清晰可闻。   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悸动,来不及让它平静它已经开始慌张了!颜倾赶紧离开了他的怀抱,她努力地想抽走她的手,他却死死地捏住不肯放,反而在她挣扎的时候逐渐加了力道,手腕很快泛红,她也愈发慌乱,挣扎地越厉害了!这场景就像是前世他质问她的那个雨夜。   “你是谁?”听到他的声音,她更是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一想到自己呈现在他面前的狼狈模样,就拼了命地想遁走,偏偏在剧烈挣扎的时候,鼻血还跟落雨一样。身子越挣扎还好像越动弹不了了!   腰间一紧,双脚又不听使唤地往前一滑,身体再次直直地往他怀里栽去。然而,这次没等她离开,她的整个身子已经被完全扣住,心中惊呼,双手又突然被他反剪在身后,胸脯同时也挺了出来,紧紧地跟他的身体贴在一起。   脸登时就红了!虽然她还没发育完全。   但他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锁住她的眸光愈发深沉:“你是谁?刚才打我做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里?这句正是她想问他的呢!颜倾始终保持着缄默,又想挣扎,他却把她的身体抵得更紧了。她想,他与她保持这么近的距离,应该是没看出她的女儿身。   情急之下,她朝着他身后喊道:“阿六!”   江洲错愕地回首,趁他不备,她迅速低头把他胳膊咬了一口,待他松手,立刻从他身边溜走了!   “咬我?”江洲望着她逃窜的背影,一甩衣袖,又低头扯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刮了刮,抬起手指,看见了鼻血。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少爷?王公子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   阿六真的来了!江洲非常疑惑,那人刚才为什么会叫阿六?怎么会知道阿六?到底是谁?   阿六来到江洲跟前,瞪圆了眼睛,指着他的脸惊愕地问:“少爷,你的脸怎么了?”又忍不住捂嘴偷笑:“少爷你这个样子,就跟贪玩的小姐一样,那脸简直像花猫!”   听他这么一说,江洲忙伸手去擦自己的脸,擦完一看,手上不知道染了什么东西!就跟刚才那人脸上的块状斑色泽一样。江洲在手里捻了捻,又移近鼻尖嗅了嗅,有女人的味道。   “少爷,你怎么弄的啊?”   “哦,”江洲笑道,“我刚才遇到一个——”脑海里浮现出那双璀璨的星瞳、为了掩盖惊慌失措而垂下的细密长睫、精致的檀口、瘦弱的肩、纤细的腰、抬头看他时缺失的喉结、还有双手被反剪时那被迫挺起的胸。唇迹的弧度继续上扬:明明就是个假小子!   “少爷?”   江洲回过神来:“我刚刚撞见了一个——一个毛小子!冒冒失失的!”   阿六还是不解,又想追问,江洲已经转身走了!   逃脱后,颜倾也没有跑远,而是在附近暂时躲了起来!听了二人的对话,暗自庆幸:他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身!不能就这么狼狈地与他见面。等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颜倾偷偷溜回了自己的房里,晚上也不敢点灯,更不敢弄出什么声响,怕被人发现,躺床上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江洲怎么来了?江洲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和王隶一起来的?   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方才与他撞满怀的狼狈情景。既兴奋又懊恼!   明天还是暂避着阿爹!先从王隶入手,顾不上江洲了,先把姐姐的事解决再说。下定了决心,颜倾辗转反侧良久才入眠。   晨起后,颜倾继续穿上男装,打扮成男子模样,还对着镜子特意用调好的涂料给脸上添了几处块状斑,覆盖了原来的胎记。   出门,一路掩人耳目,直奔客人居住的厢房。刚走近,迎面撞上了出来的阿六!阿六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脸。   颜倾灵机一动,上前询问阿六:“这位小哥儿,不知王公子起来了没?我是替我家老爷过来传话的!”   阿六咳了咳,昂首挺胸道:“没有,和我家少爷还在睡觉!”   “和你家少爷还在,睡觉?”颜倾重复道。   “对啊!”阿六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说道:“有什么话你直接传达给我就好!”   颜倾理了理飞扬凌乱的思绪:“哦,我家老爷找王公子有要事相商。”   阿六想了想:“那我一会儿替你传达。”   “有劳。”颜倾转身就走。   也没过多久,路边守候多时的颜倾就等来了衣冠整洁的王隶。   颜倾从隐蔽的树后出来,迎面朝他急走,预料之中的相撞,跌倒。   王隶急忙去扶她,在看清她满脸的块状斑时不由一怔。知道这样失礼,王隶收回视线,跟她致歉。   颜倾站起来,拍拍衣服,欣喜不已:“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颜家的客人。”王隶反问:“你又是谁?”   “我是颜家最小的儿子。”   颜家的儿子?王隶心中想笑。“可我不曾听过颜家有儿子。”   她笑:“我阿爹一直以为我有些痴傻,好说错话,而且满脸斑,好吓着人,整天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其实我并不傻,说的都是事实,可阿爹听了就很生气,不让我说话!”颜倾见他神色有异,心中窃喜,继续道:“你一定不相信吧!我姐姐美名在外远扬,却有这么一个丑陋的弟弟。”   王隶不说话,等她继续。   “其实我和我姐姐很像呢!长得也很相似。只是,我的斑长在脸上,她的长在身上,浑身都是。大夫说,这是一种病!”   王隶笑笑:“当真?”   “千真万确。”颜倾四下看看,悄悄告诉他:“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不然阿爹要打死我了!”   王隶正在考虑要不要揭穿她时,听到了江洲的声音:“延之兄?”   面前的女人僵住,江洲从哪冒出来的?   王隶大笑,对他招手:“哎呀江郎,江郎你来的正好。我不小心撞倒了颜家的小公子!和他聊了几句,可我还要赶着去找颜老爷呢!你就替我好好招待小公子罢!”   江洲没有说话。   颜倾继续僵在原地,这个王隶,主客不分!他们才是客人好吗?   临走前,王隶又回头对着江洲挤了挤眼睛,狡黠一笑:“江郎,替我好好招待小公子!你可是,她们的,克星!”   “颜家……小公子?”王隶一走,身后的江洲就发声了,声音还带着几分玩味。   处于茫然状态的颜倾恍然回神,拔腿想跑。   “站住!”江洲在她身后大喝一声,她竟然真的就乖乖地站住了,双脚像被钉住一般挪不动了。继续忙然一瞬,才又撒腿往前跑。   还没跑几步,身体又被一双魔爪勾了回去。她回首对着他呵呵地笑,慢慢地掰着被他钳制住的手。江洲却一脸严肃的神色,也顺着她撬动的力道慢慢松手,却在她快要掰开的时候重新把她的手锁的死死的。“昨晚咬了我,今日主动送上门道歉来了?嗯?”   “嘿嘿——”她厚脸皮地笑笑,“公子,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额。”   “哦?那这样呢?”她一声疾呼,转眼后背已贴到了树上,他的身子压了过来,把重量都卸给了她。周遭全是他的气息,颜倾的胸口咚咚响,比她身体撞到树的咚声还响!手又被他举起来,按在了树上。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太,太——   “这样,这样更不好!”她继续嘿嘿地笑。   “那这样呢?”说完,他的视线停留在她唇上,脸开始慢慢靠近。   不会是在做梦吧!事态发展得太严重了!远远脱离了现实,在她设想的基础上奔驰了千里不止。他的鼻子现在都快贴到她鼻子上去了!好像就隔了寸许。她要流鼻血了,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动弹不了了!只眨着一双无辜的眸子看着他。   江洲松开她一只手,腾出的那只手伸向了她的脸。   被他的手一触,她脸上纤细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的手指按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一阵,轻而易举地刮开了那些块状斑。   她这才意识过来,赶紧去阻止,已经晚了,他已经把她脸上涂的东西都弄掉了,指尖流连在那块榆叶形的胎记上继续刮,却怎么也刮不下来。   小公子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嫩,捏一下或碰一下都会出现淡淡的红印子,而江洲只觉得好奇,并没有考虑太多,只知道刮呀刮哇,力度没有把握好,很快把她脸上那块都刮红了,她只觉得脸皮都要被刮破了,嘴里嘶叫了一下,胡乱地朝他挥舞着手脚以示抗拒。   “别乱动!”他瞪了她一眼,有些不甘心,把她腾出来的那只手和她被按在树上的那只手交叠,拿右手把她两只手腕扣在一处,一并举起来,放在她头顶,紧紧地按在树上不叫她胡乱动弹。   她还是不放弃,趁他不备欲抬腿做垂死挣扎!江洲两个膝盖往前一顶,轻轻松松地抵住了她的大腿,让她再也动弹不了。两人的目光无意中相接,她快速红了脸,羞愤道:“快放开我!一会要有来人了!”   江洲不理会她,没听见一样,凝视完她的眼睛,视线继续往下扫,随后看见了她赛过桃花的左侧脸颊,知晓她肯定是害羞了,心中得意,一直不近女色的他竟萌生了一个调戏她的想法。虽然他知道欺辱一个闺中女子于礼不合,但谁让她女扮男装还招惹他了呢?   他没有继续刮了,缓缓抬起左手摸上了那呈现桃红的左半边脸,指尖若有似无地从上面滑过,时不时加重一些力道,去刺激她的皮肤。   她只觉得脸颊又烫又痒,那种感觉就好像脸上爬了只蚂蚁,偶尔会咬一下自己。她最担心一会有人来了!虽然她心里是喜欢他的,可若被人撞见了也实在是没有脸。   “把你的手拿开!”她语气里有些愤怒了!   他听后却笑了,挑逗地滑着她的脸说:“刚才你的右边脸被我刮得太红了,我见你左边脸不够红,那个颜色不太好看,就想,帮帮你来着。”说完,他真的拿开了他的手,打量着她的脸道:“嗯,现在左右两边对仗了!这就和作诗是一样的道理。”   刚想开口驳几句,他突然又把手按到了她的唇上,她的心像被什么敲击了一下,那只按在她唇上的手又缓缓地描摹起她的唇线来。没想到江洲挑逗起女人来这么有手段!前世她还真没怎么看出来他其实是个淫贼!斜着眼睛瞪着他,目睹他自娱自乐。   江洲觉得她瞪着自己、露出一些白眼珠的模样非常有趣,继续逗她,而且乐此不疲。在挑逗她的同时,他已经将她细细审视了一遍,她右边脸上那块东西,原来是长在脸上的,心中一惊,胎记?!究竟是不是?   不会那么巧吧……他神思恍惚了下,心想,如果没有那块胎记,她或许生得不赖,因为单看她姣好的左边侧脸,就会以为她是个美人儿,她五官倒是生的精致,就是太嫩了些,有点没长开,他想,她应该就比他妹子大了几岁而已,还是个小丫头。   “少爷,你,你在那里干……干什么?”   听到阿六的声音,江洲浑身一僵。抵在她身上的力量没了,她急于逃脱,朝他胡乱踢了一脚之后飞快地遁走。   “啊——”被踢中的人惨叫一声。   跑了几步,颜倾发觉不对劲,止住脚步回过头来,见他正痛苦地蹲在地上闷哼,心软了想回去查看,不料追上来的阿六一声大喝:“喂!你是谁啊,踢我家少爷做什么?”颜倾浑身一个激灵,拔腿就跑。   阿六跑到江洲身边,焦急地问道:“少爷,你没事吧,他踢到你哪儿了,我帮你看看要不要紧。”   江洲红了眼睛:“看什么看啊!回去!”   看来少爷是被踢得不轻啊,火这么大。阿六去扶他,他刚站起来又痛苦地蹲了下去,嘴里小声嘀咕:“臭丫头,下脚真重,别让我再看见你!   “少爷,你在说什么啊?别逞能了,我帮你看看嘛!”   江洲赶忙忍着痛站了起来:“没事,走啦!”一挪动脚步,胯间还是隐隐作痛,江洲气得脸都绿了!死丫头,踢哪里不行偏要踢那里!还下脚这么重!多大的仇啊就想让他断子绝孙。   怕阿六追上来,颜倾慌慌张张地拼命往前跑,没跑多远,又撞上人了,那人不是别人,是她爹,他爹身边还跟着王隶。   颜倾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完全没有顺着她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她慌张地抬起眸子去看她爹,他爹冷着一张老脸,鼻孔里的气只出不进,吹得胡子一扬一扬的,一双凌厉的眸子简直要把她给生吞了。还在想着怎么跟她爹解释,王隶已经轻轻松松地开了口:“咦,这不是颜小公子吗?咦?小公子你脸上怎么只剩下这一块了,你不是说——”   “哎呀——王公子!”颜倾赶紧截住王隶的话:“总算是找到你了,你那位朋友刚才突然找你好像有什么急事呢!”   王隶知道她怕露馅儿,又在耍花样,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支开他,便顺了她的意跟颜父请辞。王隶一走,颜倾长舒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去看颜父,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爹。   颜父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吹胡子瞪眼地拿手颤颤地点着她:“王隶跟我说路上遇见了我的小儿子,我就纳闷了,我啥时候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儿子来?”   颜倾垂下了头,咬着牙不说话。   颜父袖子一甩,转身的同时严厉斥道:“给我过来!”   颜父把她叫去了房里,关上门先狠狠地抽了她几鞭子,边抽边怒骂道:“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呆在屋里绣花,偏要穿着男装出去溜达!”颜倾一边跑着躲闪一边为自己声辩。颜父不理,继续追着她打:“你穿着男装跑回来干什么?还跟你姑母说是我让你回来的?你胆子不小啊!”追着追着,颜父没力气了,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才,刚才说你还见着王隶那位江姓朋友了?”   “嗯。”颜倾点点头。   颜父把桌子一拍:“你说你一个女儿家,未出嫁就跟男人接触,将来传出去还怎么嫁人啊!”   “我听说阿爹想把姐姐嫁给王隶,就想回来帮姐姐看看王隶这个人。”颜倾又补充道:“阿爹你别担心,他们没看出我的女儿身。”   颜父一脸无奈:“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呀?我马上派人把你送到你姑母家去!”颜父说着起身要去开门唤人。   颜倾赶忙拦住他:“阿爹,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跟王家结亲,你不能跟王家结这门亲!”   “嘿——”颜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怒了,“你懂什么?大人办事还有你插手的份儿?不要在这里瞎搅和!”   “阿爹,虽然王家是士族,可是那王隶生性风流,日后不会好好对待姐姐的。”   颜父一愣:“男人三妻四妾都正常,只要你姐姐是正室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你平日都呆在家中,怎么知道王隶的为人?”   颜倾想了想,扯了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我不久前落了水,昏迷了一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见姐姐嫁给了王隶,王隶却不真心待她,每天去青楼寻花问柳,最后跟姐姐起了争执,姐姐把他给杀了。”   颜父不信,笑道:“瞎扯!梦也能当真?”   “不只这一件事,我还梦见赵姨娘给你戴了绿帽子,跟人私通生了儿子,你还以为是自己的,欢喜得不得了!”   “混账!”颜父气得扬手要去扇她,快打到脸时又不忍心,放了下来:“口无遮拦,没有一点教养——”心中又有些责怪自己,平日对她的照顾太少了。   颜倾又接着说道:“还不只这些,我还梦见了王隶那位朋友,他平时低调,出门也不喜暴露身份,想必阿爹你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吧!我知道。”   颜父愣住了,王隶带他来的时候,跟自己介绍过他,只说了姓氏,其他的只字不提。长年在外,识人无数的颜父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凡,但到底不敢确定,真怕他身份高贵,住在颜家怠慢了他。   “他是晋阳侯的儿子,江洲。”颜倾为了取得她爹的信任,把江洲的身份给说出来了。   颜父沉静下来,坐下去一番深思熟虑:“你就在家住下。既然他们没认出你的女儿身,那你就继续穿男装吧!平日少出门,别跟他们来往,别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颜倾欣喜。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管家在外通报:“老爷,王公子和江公子来了,说是,要见,小……小公子。”   花簪子   开了门,颜父敛了敛衣襟,神色庄重地等待那两人款步走近。   待二人敛衽施礼完毕,颜父正色开口确认道:“二位公子是来找小儿的?”   王隶颔首:“近来暑热消退,秋气来袭,凉意渐起,是出外游玩的好时节。晚辈二人初来乍到,对淮南风物很是向往,可人生地不熟,想邀令郎一同出行,为我二人做个向导。听闻令郎在此,特来叨扰伯父,希望伯父恩准。”   “哦。”颜父淡淡点了点头,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十分不悦,得找个合理又不失礼的理由拒绝了才好。   王隶看了眼江洲,发现他的视线已不知飘向了何处,继续转过视线跟颜父解释道:“实不相瞒,江公子方才遇见了令郎,与之讲了几句话,竟觉得投缘得紧,可惜话未尽兴,令郎就匆匆离去了。”   投缘?颜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许是那不省心的丫头闯祸了,不会是惹了这位贵公子吧?更何况她是个女儿家,跟男人在一起厮混不好,于是推脱道:“能得二位公子邀请,小儿荣幸之至,不巧,他自幼体弱多病,身体一直都很——”   话还未说完,他发现王隶那位朋友、女儿口中的晋阳侯之子——江洲,已经转身走了。颜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有些恼怒,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公子,在他一个长辈说话时不声不响地离开也实在无礼。   对于江洲的举动,王隶却无丝毫惊讶之态,仿佛对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毫无保留地信任,目睹他这样无礼地转身,他都没有为他感到不妥地皱一下眉。   颜父不继续说了,愤愤注视着江洲的一举一动,不料,他渐渐偏离了小路延伸的方向,走到旁边一丛胡枝子边上,选了一支正盛开着红紫色小花的胡枝子,折了归来。   颜父对他的行为大为不解,王隶唇边的笑意却渐深。   江洲走到颜父眼下,诚恳地道了一声:“失礼了!”旋即伸手,以胡枝子花|茎对准门缝里那双窥视的眼睛,往上方偏了几寸,用力掷出。   这一串动作飞快,颜父还没搞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时那胡枝子已经疾速飞去了门缝里。   门缝中窥视的颜倾只看见有一个东西朝她飞了过来,吓得闭上眼睛一声尖叫,惊慌失措地撞开了门,慌慌张张、上上下下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确认身上没有伤也没有外来物,还是心有余悸,愣愣地望着面前打量自己的三人,最后将视线停在江洲脸上,他眼波流转,一脸得意,喜悦之情无法掩饰,她知道刚才肯定是他干的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花枝子已经插在了她的发上,江洲刚才太用力了,那枝子深深地插|入了她盘在头顶的男子发髻里,幸亏枝子一端生有几朵花,否则要全穿过去了。   可是,枝子太长,她一侧首,面前的三人隐隐可以瞥见她脑后晃悠的一截子光秃秃的花|茎。   颜父沉下脸,暗暗瞪了她好几眼,不便明着训斥她,只拿威严的目光逼视着她。说好了无论如何叫她在屋里好好呆着,她竟然自己跑出来丢人现眼!真是气死个人了!   王隶忍不住抽笑,慢慢倾了身子到江洲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江郎,你这花簪子插得可不美啊!簪子要斜插,哪有这么插在正中央的?还留这么长一尾巴!”   “哦?”江洲的视线本来是一直流连在她羞愤的脸上的,听了王隶的评价,去看他自己的杰作,她头顶那几朵细碎的紫红小花就像是姑娘们戴的紫玉花钿,虽然是戴在了正中央。江洲勾唇:“哪里不美了?我给她戴的,又不是簪子,是花钿,我觉得还不赖啊!”   王隶无语,拼命憋着笑,把肚子憋出疼痛感。   江洲说罢,又对上她的眼睛打量了她好久,她不甘示弱,愤愤跟他对视,江洲浅笑一声,随后上前一步对颜父道:“晚辈方才失礼了,不过,看样子,令郎好像并无大碍了,他刚刚反应敏捷,跳起来生龙活虎,精神状态极好哇!”   敏捷个屁!颜父在心里暗叹:敏捷那头顶还让你给插了!话说回来,他闺女刚才也实在是激动了点,方才跳得比兔子还欢。编好的病弱理由已经站不住脚了,颜父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隶趁机接过话道:“伯父,您刚刚也说了,令郎自幼体弱多病,可别把他跟个娇小姐一样养在深闺了,让他多出来走动走动,锻炼锻炼身子骨。”   颜父急了,把她留下简直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现在也抹不过了,该怎么办。孰料,她竟然自己跑过来跟江洲道:“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江洲惊愕,她竟然主动跑到自己眼下、亲口对自己说:要跟他们一起。   既然一只羊愿意主动送入虎口,那老虎岂有不享用的道理?江洲垂下眼睑再次近距离地打量她,每次打量,他总是无法避免地要去注视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那双眸子就像是日光照耀下的一泓不染杂质的泉水,光斑在水面粼粼地跳跃,又好像在泉水深处也可以捕捉到隐秘的闪光。   他仿佛听到了泉水一路撞击岩石发出的清越声响,叮叮咚咚,就和悦耳的心跳声一样。   他收回视线,转望远处景色,漫不经心地回答:“求之不得。”   ……   出了门,避开了阿爹,颜倾转过脸来,没有好脸色地问二人:“要去哪儿?”   王隶再也憋不住,看着颜倾头上的胡枝子,捂着肚子大笑起来。颜倾不明所以,白了他一眼,又对江洲问了一遍。   江洲朝她头顶掠了一眼,装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说:“随意。”   她知道二人就是故意把她弄出来要整她的,尤其是江洲,说不定他就为了报那一脚之仇。颜倾想了想:“好,跟我走,去青楼!”   转身欲往前走,忽然被江洲叫住:“等一下。”   她愣住,不知道他想耍什么花样。   江洲走上前来,抬手摸上她的头顶,轻轻松松拔出了那根胡枝子,还把花朵凑近鼻端嗅了嗅,嗅出淡淡的花香与发香,微笑:“我先取走我的东西。”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没找着,原来是插在头顶了,终于知道王隶笑什么了,她想都没想,再次抬脚去踹江洲,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江洲哪里还会再受她那销魂的一脚,直接拿手接住了,他捏住她的脚踝暧昧地说道:“小公子,你知道你之前踹的是哪里吗?同样的地方就不必踹两次了!”   颜倾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踹的是哪里,顾不上考虑那么多,她只知道这样僵持下去,整条酸痛的腿都要断了,咬着牙以目光威胁江洲:“松手!”   “你让我松我就松吗?”想起那里不久前刚被她踹过的滋味,江洲又戏谑地笑道:“我可是,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听了他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颜倾吓得,顺着她脚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僵住,羞愧地红脸垂首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现在还没踹上去!”   江洲笑了:“那之前的账怎么算?”   颜倾:“我……我没看见!你说踹上就踹上了?”   江洲:“……”   作为听众,王隶只觉得自己要是个聋子就好了;作为旁观者,王隶只觉得自己这个多余的人要是早些找个理由离开就好了。不就是一脚吗?那二人还没完没了了,王隶咳了咳:“走啦!”   江洲无语,这丫头太会狡辩了,死鸭子嘴硬,难不成非要脱了裤子给她看她才无话可说!愤愤地扔了她的脚。   王隶想起她说要带他们去青楼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小公子,你是男人吗?”   颜倾愣住,难道王隶看出来自己的女儿身了?   江洲看出她的慌张神色,知道她心虚了,弯下腰,贴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他的意思是,问你有没有那个,是男人了吗?”   王隶灵敏的耳朵却听见了江洲的话,接过话道:“小公子身体单薄,还在长身体,肯定是没有了,江郎,男子一般要到十四五岁才那个的,小公子,你要节欲啊。”   颜倾嘴硬道:“我是不是男人,关你们屁事!我就想去看看美女怎么了?”   “那还等什么,走吧!”王隶说着,走在了前头,不等她带路,已经向路人打听到了去处,去了青楼,还没进去,立刻有妈妈带着大把的姑娘花枝招展地过来了。   王隶先打点了妈妈一些银子,又转过脸来唤他们进去。   颜倾鄙视地盯着王隶的背影,他前世就是青楼的常客,看他逛青楼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今天倒要看看,他在青楼里到底是有多风流!   那妈妈高兴地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喜滋滋地招手:“姑娘们都过来,好好伺候这三位爷!”   姑娘们目标一致得狠,几乎都冲着美貌的江洲蜂拥而去:“公子,你好俊朗啊,你看我怎么样?”“公子,我会喝酒!”“公子,我会跳舞!”“公子,我什么都会!”……   也有一些姑娘知道他竞争力太强,抢不到手,就放弃了,媚笑着转过去勾搭王隶。“这位公子,进去陪我喝一杯嘛!”有的甚至露骨地说道:“公子,我最懂得服侍男人了!”……   颜倾一人久久被冷落在一旁,目睹江洲和王隶深陷在女人窝里,半晌后才有人注意到她。有个美貌的姑娘兴奋地朝颜倾扑过来,高声呼道:“咦?哈哈,我就喜欢这么嫩的娈童!”   喝花酒   娈娈娈——娈童?   颜倾郁闷不已:我明明就是一个嫖客,过来占你便宜的,咋被你当做了娈童咧?   那美女兴奋地扑过来,对她又摸又抱的,还不住赞道:“眉清目秀,皮肤真是比姐姐我还水嫩,可惜有块胎记,不过不打紧!哎呦喂——这小嘴,姐姐我真是爱死了!”说着就在她脸上呷了一口:“啧啧啧!味道真鲜!估计身上跟水葱一样呵呵呵呵……”说着一双手就从她背上的脊梁骨一路往下摸。   “别摸我。”颜倾浑身只打哆嗦,赶紧避开了她。自己的亲姐姐亲她还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亲她的场景也只剩下模糊的记忆了。   那美女又上前一步抱住她,她浑身不自在得很,赶紧把那个死死抱着自己的美女推了开来。   那美女有些惊讶,随后又欢喜地去拉她的手:“这个年纪来青楼的不多啊,小弟弟肯定是哪位贵人养的娈童吧,贵人外出了?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出来的?”言罢还没等颜倾开口,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没关系,走,咱们上楼!”美女说完就拖着她避开人群往前走,恨不得马上把她抱去房间好好狎玩一通。   “啊啊啊我不跟你去——”颜倾挣扎着,不停地反抗,为了避免被拖走又蹲下身子死死地拽着美女的胳膊。   美女笑着安抚道:“别紧张,小弟弟,姐姐会很温柔的对待你的,嗯?”给她抛了个媚眼,然后狠狠拉扯,咝啦一声,把她的袖子撕掉了一截。“哎呦,瞧这又白又嫩又滑的小细胳膊儿!”美女的手滑到她胳膊上温柔地摸了摸,忽然加重力道拖动了她的身子。   由她拽着,虽然内心一万个不情愿,可她的双脚还是不听使唤地跟着她走,又被拖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勾住了她的腰。   美女拖着拖着拖不动了,转过来时,愣住了,妩媚一笑:“这位俊朗的公子,你不去消受美人恩,勾着我的小弟弟做什么?”   江洲也回她一笑:“她是我养的娈童,我带她一起来的。”   真是机智!颜倾仰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拼命挤了点眼泪,鼻子一软,顺势转身扑到他怀里抱住他哭诉道:“主子,我不要侍奉女人,我只想一心一意侍奉你呀!”   江洲笑得灿烂,趁机把鼻子埋在她的头顶细细嗅着她的发香,摸着她的脑袋:“乖,没事了。”   美女一张好看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怪异地打量着二人,看这男人丰神俊秀、风度翩翩的,没想到不仅是个断袖,还是个爱好娈童的断袖,既然喜欢男人还逛什么青楼啊?美女扫兴地瞥了二人一眼,闷闷不乐地走了。   此时,先前簇拥江洲的女人在一旁围观,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都碎了……   王隶带他们去了一个包厢。里面已经摆放了各种酒菜,之前缠着王隶的女人都跟了进来,王隶也不推辞,左拥右抱,美人们亲自送来的酒也一一饮下。   看着王隶享受的样子,颜倾很是不爽,又看看江洲,江洲乖乖地和她坐一排,拒绝那些女人的亲近。青楼的妈妈以为他们二人是看不上之前的那批姑娘,又唤了一批新鲜的过来。   姑娘们的首选还是江洲,一个个努力地往他身上贴。江洲镇定自若,只对那个大胆地坐在他腿上的女人淡淡吩咐了一句:“起来。”   那女人没有听见,依然眉飞色舞地对他展露风情,又举起酒盏慢慢送到他唇边魅惑地说道:“公子,我来喂你好不好?”   江洲对她一笑,接过酒盏放到唇边也不饮下,忽然把杯口朝向她浇了她一脸,然后扔掉酒盏,胳膊用力一带,把那女人甩了出去。   那女人差点站立不稳,气愤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旁观的颜倾和那些青楼姑娘们都无比震惊,姑娘们又去勾搭颜倾。   不得不说,这些姑娘们生的都挺漂亮,就是打扮俗艳了点,颜倾欣赏着她们的美色,非常抗拒她们的触摸,可自己的手却伸过去摸那些姑娘,姑娘的身体真软啊,还没尽兴,手却被江洲打了回去。   “看来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谁让你碰女人的?”江洲随后又对那些姑娘们道:“他是我养的娈童,没有银子!” 姑娘们一个个扫兴地离去。   王隶摇摇头,继续跟女人们调情。看着他沉醉在温柔乡中的样子,颜倾真是恨得牙痒痒,还想娶她姐姐,门都没有。   青楼的妈妈见他二人不近女色,又唤来了舞姬乐姬。   不一会儿,一排排乐姬袅袅婷婷地就座按管调弦,一列列舞姬举着金莲优容上前,曼妙地甩起水袖来。   江洲抬起目光打量起眼前的表演者来,一个个舞姬身段飘摇,翻跃如风,偶尔会朝江洲抛过来几个媚眼。颜倾也看得痴迷,她仿佛从她们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只不过,眼前的她们在面对江洲时的心情是喜悦而激动的,而前世的她在他跟前弹唱跳舞的时候却忐忑不安:她怕表现不佳得不到他的青睐,又怕他看上自己。   好几回暗观江洲的神色,发现他脸色依旧如常,看那些舞姬乐姬的眼神也没有痴迷之态,颜倾在心中暗自欢喜,不妨他突然斜目与她看他的目光接上了。他举盏一饮,对她微笑:“小公子不喝酒,不欣赏舞乐,老盯着我看做什么?我很好看?”   颜倾不说话,忙垂下头,端起一杯酒往喉咙里灌去,酒水太烈,她咳了咳,再次抬首观了一眼王隶,又移目去看那些弹唱舞蹈的美姬。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附在了那些舞姬身上,前世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初到他身边的时候,她在他面前跳舞,他总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看,也不与她讲话,看完就起身离去。日子也就这样平静地过去,直到有一天,他好像不开心,喝了很多酒,在她跳舞的时候突然起身走过来抱住了她,她心中一惊,舞步错乱,他把她禁锢在怀中,湿热的吻已经顺着她的脖子落了下去,她试图挣扎,衣衫被他撕开,脚下一轻,天旋地转,回过神时,人已和他一起陷进了软绵的被褥里……   想起前世,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再加上饮完烈酒,脑袋竟开始发晕,热血也阵阵上脸。   “喝醉了?”江洲轻柔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她侧过脸来,看见近在咫尺的江洲,吓了一跳。   江洲只是笑,对王隶道:“小公子不胜酒力,我先带她回房了。”王隶赶紧挥了挥手,赶他们走。   神思尚处于恍惚之中,她的腿弯已经一紧,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脑袋中晕晕乎乎,快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现世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洲脚步一顿,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踢开房门,跨了进去。她勾住他的脖子,翘起脑袋再次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床上。”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醉的,颜倾脑袋一垂,晕了过去。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为她掖被子时,她嘴里忽然咕哝了一句:“江洲……”随后还呵呵呵呵地笑,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堆梦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了。   江洲怔住了,他根本就没有告诉过她他的名字,就连她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她竟然喊出了阿六的名字。   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睡在床上平稳地呼吸,他竟然“孜孜不倦”地看了半晌,随后俯下身子细细打量起她的模样来,不知道这张脸几年后会是什么模样呢?他的目光把她的五官一一扫视,最后停在她右靥那块榆叶形的胎记上,拿手摸了摸。   距离很近,他可以闻见她的身体散发出的女人气息,他瞧见她精致的唇瓣干燥得有些发白,竟然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唇移去她那双干燥的唇上擦了擦,擦完后那唇瓣好像红润些了,江洲的大脑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猛然端正坐姿,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竟然把自己的初吻给了一个比他妹妹大几岁的丫头,还是个脸上有胎记的丫头。   在沉睡了很久之后,她终于醒了,醒来时,第一句问的竟然是:“王隶呢?”   江洲有些失望:“先前你故意巧遇王隶,刚才又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醒来后第一句话问的也是王隶,你难不成喜欢王隶?”   “才不是。”她赶紧辩解。   江洲想想也不应该,王隶哪有自己生的俊。又问她:“对了,我还没问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颜倾僵住,一时想不出个男名,急中生智,反问他:“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听王隶唤你江郎,江公子,你叫什么呀?”   装吧,你就装吧!江洲呵呵一笑:“既然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那你为什么知道阿六?”   颜倾的笑容继续僵在脸上:“大名鼎鼎的江洲谁不知道,传言都说你长得比潘岳还好看,你身边的奴才的名字那也是如雷贯耳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呢,你说是吧,哈哈哈哈……”   拍马屁倒是挺厉害的,江洲就想看看她怎么继续圆谎。“既然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就不告诉你。”颜倾下床想跑,被他一把拉回来丢到床上:“今天不告诉我你就别想下床!”   门忽然被撞开,一股熏天的酒气扑了进来,随后闯进来一对拥抱着亲吻的男女。这次,颜倾和江洲不约而同地僵住。   那二人动作非常激烈,男的砰一声把那女的抵在门框上,跟她说了一通肉麻的情话,上下都不闲着……那女的是个青楼女子,也奔放得很,大概是没有看到屋里有人,二人迫不及待,开始疯狂地宽衣解带。   江洲大声咳了咳,那对男女还是没有听到,快脱完了,那男的迫不及待地把手探入了那女的罗裙中,慢慢地,那女人的一双玉腿露了出来。   颜倾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上回看赵姨娘与那钻穴徒偷情的时候还隔了一层窗纱,没想到今日竟然……   江洲的嗓子都要咳破了,忘我的二人还是没有听见,江洲又看看颜倾,发现她瞅得津津有味。   那男的架起那女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去……床上。”   一转身,看见了床上床下的二人。那男的打量了他们一眼,对江洲说道:“兄弟,没想到你好这口哇!其实我不介意你们跟我们一起!”   江洲忙挡住颜倾的视线答道:“我介意。”   那男的丢开女人,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黄灿灿的金子朝他们砸了过去:“给你们五十两,滚!”   吃醋了   那财大气粗的男人丢完金子竟然转过身、当着二人的面恣意玩弄起那女人来。   江洲要被气死了,房间明明是自己先订下的,再情不自禁也不能这样不择地方啊!又去看背后的颜倾,发现她竟然丝毫不觉难为情,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江洲连忙把她扯下床往外拖。   任凭她如何挣扎,他就是不肯松手。   眼见自己要被他拖到门口了,颜倾只好低下头对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他一口。江洲吃痛地松开,抑郁地望着她:“你又咬我?”   “我还没穿鞋呢!”她跺脚怒道。   一低头,江洲看见了她一双白白嫩嫩的脚丫子。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她缩了缩脚趾头,飞快地转身跑了回去。   本想阻拦,可她已经跑了,顺着她跑回去的方向,他望见了床上共赴巫山的一对男女,又热血翻滚地咬着牙移开了视线,浑身僵硬地伫立在门口等她回来,目光发痒,时不时去瞥她。   她自然而然地也发现了床上震动激烈的两人,忙捂住眼睛勾了腰飞快地撩起自己的一双鞋,完了又勾着腰往回跑,跑到半路,被金灿灿的光芒刺了眼睛,又捂着眼睛折回去,蹲下身子捡起那枚金锭子再飞速地往门口跑。   这一幕恰被江洲看到,江洲又觉得好笑,一个人站在外面开心地笑起来。没想到她退出门外,又转过身去了,江洲忙一把将她抓过来:“给我过来!”   “我帮他们关门。”   “我来关!”   她对他哼了哼鼻子,自己靠在墙边穿起鞋来。江洲走过去、砰一声关了门,又走回来夺下她手里的鞋抬起她的脚帮她穿起来。   她的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浑身僵在那里,双目呆呆地凝视着江洲给她穿鞋的样子,用视线描着他侧脸的隽秀轮廓。   一定是月光照出了他额前的清朗,一定是山川把它的俊秀都荟萃在了他的眉间,挺起的鼻梁线条流畅,嘴唇比女人的还美,王氏兄弟哪有他一半好看啊,他们的长相虽然也是上乘,可是那腮骨都有些突兀,而眼前的江洲真是完美,就连侧脸的腮骨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作为一个女人都不由自主地嫉妒起他了,重生后积攒了这么久的自信忽然没了,面对他时她又升起一股子自卑,她哪里才配得上他呢?   “我天!”突然出现的王隶把二人吓了一跳。   江洲赶忙丢下她穿好鞋的脚,挺直了身子问道:“延之兄,你怎么在这儿?”   颜倾也十分郁闷:“你怎么就来了?”她还想亲眼见见他有多风流呢,难道他已经和姑娘们睡完觉了?   王隶挤了挤眼睛,自言自语道:“天!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哇!”   江洲知道他误会了,赶紧和颜倾拉开一段距离,戏谑他说:“你怎么忍心丢下怀抱里的美人来这里呢?”   王隶笑得淡然:“我倒是想问问你呢!”说着,看着颜倾跟江洲:“你那么早就抱着你的娈童去了床上,啧啧,怎么不在屋里穿鞋?”   想起自己刚才偷偷亲她的一幕,江洲不禁尴尬起来。   颜倾瞪了王隶一眼,走在前头说道:“逛完了就走!别啰里啰嗦的!”她对王隶的行为一直很恼火,没想到王隶还在路上主动说起她的姐姐:“小公子,你今日为什么要带我们去青楼?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来求娶令姐的吗?”   竟然还有脸自己说!颜倾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抓头:“哦?原来王公子是来求娶我姐姐的啊!王公子,你怎么不早说?还有,你明明要娶我姐姐,那你今天还跟那些女人搂搂抱抱?”   王隶微笑:“是小公子要带我们去青楼的啊,我今天问过小公子,可小公子精力旺盛,想看美女,我怎么好让小公子扫兴呢!至于我为什么要跟那些女人们搂搂抱抱,小公子你身为男人,你应该清楚啊,你精血未全都无法克制自己,怎么有脸来指责我呢!”   颜倾鼓起腮帮子,憋着一口恶气,很想痛骂王隶一顿,可咬着牙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不指责你。”扭过头,气势汹汹地加快了脚步往回走,心中对王隶讨厌至极。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王隶哈哈一笑。江洲挑了挑眉毛,与王隶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回了房,颜倾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思索着不让王隶娶她姐姐的办法,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丑化自己和姐姐也行不通了,上回都叫他给识破了,他这人还算厚道的是:没在她阿爹跟前拆穿她。目前的办法就只有两个,一、让阿爹不答应这门婚事,二、让王隶主动打退堂鼓。想到这里,颜倾觉得这等于没想,傻子都知道从这两方面入手啊,关键是具体的策略策略!!!   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颜倾去开门,见是管家,管家是来给她送饭的,除了送饭,还替他阿爹问话。他阿爹想知道她今天带了王隶和江洲去了哪里,颜倾当然不能说是青楼,含含糊糊地瞎扯了个理由。   管家又和蔼地叮嘱她:“二姑娘是女儿家,可别跟那些男人们走得太近了,一来容易不小心得罪了贵人,二来日后传出去对二姑娘的名声不好。”   颜倾点点头,又问管家知不知道姐姐与王隶的婚事定下了没。管家本来不想告诉她的,见她焦急的样子,猜想她应该是替她姐姐担心:“还没定下来呢。”   “那什么时候可以定下来呢?”   管家神色为难道:“具体的,我也不知,二姑娘想知道,还是亲口去问老爷。”   颜倾挥手让管家退下,就是打死她,她也不愿意亲口去问她那个严肃的爹了。   第二日早晨,又有人来敲门,颜倾以为是管家来送早饭,就披散着头发去开门,谁知,在打开门后竟然看见了江洲,赶快关上了门,坐到妆镜台前一阵捣鼓,才忐忑地去开了门。江洲还站在门外,对着她笑,春风堆积上脸。   她局促不安,他刚才看见了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肯定知道自己是女的了!可是,她没想到他开口说:“小公子,你的头发还未及腰,没我的长呢!”   “啊?”“哦——”“是,是是——吗?”   他笑:“当然!”   “你,怎么找到这的?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了?江洲心中这样想,也不回答她,四下张望,见绿藤缠绕,闻花卉飘香,说道:“小公子的住所布置的跟闺中女儿一样!”   看来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个女的,颜倾心中既欢喜又失落!   “啊!好热啊!”江洲朝她走近两步:“让我进去坐坐。”   “不行!”颜倾的心突突直跳,赶紧张开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生怕他硬闯进去。   江洲止步,闭目嗅了嗅,睁眼问道:“小公子你屋里熏的是什么香?”又凑到她肩上闻了闻,靠在她耳边问她:“你的身上也是那种味道,床帏间也熏的是那种香?”   她大脑一片空白,他忽然伸臂把她的肩揽住:“怎么把自己弄得跟香喷喷的女儿似的。”   侧首看了眼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她脸上瞬间被朝霞洒满,即使她知道他只不过把她当作一个男的,不过是兄弟之间的“勾肩搭背”!   “小公子,和我一起出去!”   “去,去哪儿?就我们两个?王隶呢?”   王隶!王隶!又是王隶!江洲重重地咳了咳。   她再次焦急地问:“王隶呢?他要去找我爹谈论他跟我姐姐的婚事了吗?”   “你想见王隶?”   “嗯!”她猛点头!   “王隶在外面等咱们呢!你跟我来。”他说着就转身,笑得狡黠。   她真的就毫无防备地跟过去了。   他骗她说王隶已经在等他们了,把她带去了一家酒楼。然而,她坐下后,左顾右盼,就是没发现王隶。“王隶呢?”她又问。   江洲一边跟店小二点菜一边跟她搭话:“可能内急上茅房了,他每次要上很久的。”   “哦。”她乖乖坐定,终于不问王隶了,心中好奇:江洲怎么知道王隶要上很久的茅房啊?当然,她不敢问。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她又问:“王隶呢?”   他说:“内急。”   她不再哦了,只觉得很奇怪,内急要蹲这么久啊!   他开始给她夹各种菜:“吃吧,多吃点。”   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前世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别说给她夹菜了,就是更衣梳妆点唇画眉这类事,他后来都亲力亲为。想起前世他为她所做的那些事,她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抬起头问他:“你为什么会来淮南呢?”   江洲给她夹菜的动作止住:“我为什么不能来呢?”   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在晋中不好吗?人人都仰慕你呢,你为什么要默默无闻地跑来这里呢?”   “出来玩啊,也许是上天安排的。嗯……”他拿筷子在盘子里挑呀挑呀,挑出一块肥而不腻的肉放到她碗里:“上天要我到这里来。”   她想起前世王楷跟她说过江洲和王隶结识的时间,不是这么早啊,难道王楷又在说谎?   “你跟王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江洲不高兴了,她又提王隶,他不给她夹菜了,自己吃起来,也不再跟她讲话,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她也乖乖吃起来,吃完她又想起王隶,又问:“王隶——”   “内急。”一听到王隶二字,他想都不想直接说出口。   颜倾呵呵一笑:“其实我是想说王隶会不会已经走了啊?”   “嗯?”他点点头:“哦,应该是走了。”   与江洲一起从酒楼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两个人也不说话,相互间保持沉默,她突然就不愿意去想更多事了,只想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行走。也不知在街上晃悠了多久,她忽然看见摆在路边的一个摊子,忙对江洲道:“我饿了,没带银子,麻烦你去帮我买点吃的吧!”   “又饿了?不是才吃的吗?”江洲在原地转了一圈,没看见吃的。“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颜倾走去摊前,掏出那锭金子摆放在他跟前问道:“做人|皮面具吗?”   那人笑:“愿为姑娘效劳!”   颜倾惊讶:“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女的?”   “这有何难?”   “啊?”   ……   江洲跑了好远才买到热腾腾的包子,提着包子回来的时候,却找不着她了。   竹马来   只是因为她不在原地了,江洲就莫名地惶恐起来,他四处张望,见不到她的影子,他又去附近寻找,跟路人打听,他见着一个人就拉住,跟人描述起她的穿着外貌,路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吓,拼命地摇头,纷纷表示没见过。   江洲急了,又不知道她的名字,真后悔没有亲口问出她的名字来。   “颜姑娘!颜姑娘!!颜姑娘!!!” 他大声吼着,张皇失措地在人群中穿梭,一遍一遍喊着:   “颜姑娘!!!颜姑娘!!!颜姑娘——”   “颜姑娘——”   人来人往,却没人回应他,行人纷纷向他投来好奇的眼光。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不知喊了多少句颜姑娘,却依然看不见她的影子。   他吓坏了,脑中一片空白,腿都开始发软,终于,她的影子远远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她好像在与一个中年男人告别,看那中年男人的行头,像是一个江湖术士。   江洲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地矗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转过身来,看见了他,与他对视,江洲箭步冲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就走。   “干嘛要拉着我啊?我自己会走。”   江洲脚步一顿,转过脸来恼怒地问她:“你刚才跑哪去了?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的吗?包子都给你买回来了。”说着要给她拿包子,“咦?包子呢?”他这才想起,方才一心想着她的安危,只顾着找她,情急之下把包子扔了。   颜倾呵呵一笑:“我不饿了,我刚才遇见一个算命先生,就让他算了一卦,对不住啊,让你久等了。”撒完谎又不自然地挣了挣手:“我自己会走的。”   “那些都是江湖骗子。”装作没听见她最后一句,他依然紧紧攥着她的手,毫无松懈之意。   “我自己会走,不要拉着了,路人会奇怪的。”   江洲止住脚步,理直气壮道:“你是我带出来的,如果把你弄丢了我怎么跟你爹交代?”然后牵着她的手继续走。   颜倾愣住:“你带我出来的?王隶呢?我们不是和王隶一起的啊?”   王隶王隶,江洲要疯了,不说话,牵着她的手不松开。   她有些急了,又开始锲而不舍地追问。“你不是说王隶——”   他立刻阻止她的话:“王隶根本没出来,他和你爹在谈论正事呢!”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如果告诉你你会怎样?”他也火了,提高了嗓门质问她,他看见她脸上的失望神色,心中明亮的地方也渐渐微弱黯淡下来,只觉得周身的火都冒了起来,刚才真是把他吓坏了,他就怕她被什么坏人掳走了,她偏偏还一副焦急的样子问着王隶。浑身的热血一涌上脑,江洲只觉得脑子发热,热气逐渐聚成一股子冲动,他跨到她身边,也不在意路人打量的目光,把人扛起来就走。   头朝下,热血倒灌上脸,她重重地拍着他的背叫嚷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江洲不理她,又把慢慢溜下的她往肩上颠了颠,阔步往前走。   “放我下来!”她再一次狠狠捶了他的肩。   “不放。”   “你听到没有?”她抽了抽鼻子,“不然——”   “没有!”他就想和她赌气,她越是想下去,他越是不放,扛着她,箭步如飞。   “我鼻涕流出来了。”她狠狠地抽了下鼻子,这下不挣扎了,拍着他的背愧疚道:“额,滴到你身上了……”   抗着她的人身躯一震,一向爱好洁净的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早说要流鼻涕不就完了?”   横在他肩上的颜倾呵呵地笑,吸了吸鼻子:“你不给我机会说啊。”   江洲气愤地把她扔了下来,她脚一崴,痛得嗷嗷叫了两声。江洲很是自责,把她抱到旁边的角落里,拖了鞋和袜子去查看她的脚,幸好崴的不严重,他帮她揉了揉,又替她穿上袜子和鞋,嘴里嘀咕道:“说好了让你在原地等着你非要乱跑,遇上了坏人了怎么办?”   颜倾紧抿着唇,想着自己刚才忍不住鼻涕,滴到他背上的情景,抿不住唇还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江洲把她拉起来,她还是咯咯地笑。   他也笑着去牵她的手:“别笑了,走吧!”不料,她一挪脚,腿就软了,脚踝还是隐隐作痛。   江洲背过身去蹲下身子,以命令的语气说道:“上来。”   “我自己会走,不需要背,再说,人来人往的。”颜倾神色有些尴尬,刚转过了脑袋去看路人,两个胳膊被他拉扯,身子忽然前倾贴到了他的背上,被他背起来了。   其实,前世和他一起生活,她是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的,那是在她决心忘掉王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之后。   安静地伏在他背上,她的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脖子。被她软软的指尖一触,江洲的脖子上立即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他背着她,尽量不去触碰她身体的敏感部位,不小心触碰的时候,他自己会觉得好尴尬。   这时,路人的窃窃私语飘了过来。他们在议论江洲和他背上的人是什么关系。路人甲说,他们是一对断袖。路人乙反驳:你脑子里成天想得是什么东西?那分明是兄弟!   江洲在心中偷乐。   颜倾也听见了路人的议论,想起前世他的脖子被挠时他痒得难耐的表情,她突然生了一种捉弄他的恶趣味。于是,在路人的注目下,她探出脑袋,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同时,双手还在他脖子间乱挠,又在他背后作出眷恋的眼神,各种角度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   路人甲得意,路人乙感慨这世道变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挠她的脖子,忍着挠心的痒,江洲再三警告她,她玩的不亦乐乎,哪里肯罢休。痒倒还好,比痒更难耐的是什么她不会理解。江洲心想,她真是一个蠢姑娘,这样挑逗男人她还觉得好玩。   于是,他挑准了时机,等她再次吹气的时候狠狠把她往上一簸,她的唇直接撞到他耳朵上了。江洲得意,成功占了便宜,他还厚脸皮道:“难不成小公子真看上我了?这么急着要贴上来?”   她红了脸,再也不敢乱来了。   江洲把她送到她屋外,叮嘱了两句才离开,她哪里有心思好好休息,待江洲一走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客房,她想找王隶,却敲错了门,江洲开了门笑着问道:“没想到小公子这么牵挂我。”   她呵呵一笑:“我是来找王隶的,你让王隶出来。”   “他住在隔壁。”   “你们不住一起啊?”   江洲无奈地拉下脸,砰一声关了门,她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去敲王隶的门,却没有人开门。王隶似乎不在,她没办法,不能从王隶那里知道事情的进展,那就只好去问她阿爹了。   她走到阿爹屋外,听见阿爹在里面和王隶交谈,她把耳朵贴在门缝里听得一清二楚。   王隶正在说话:“晚辈求娶令千金不是为了颜家的钱,而是对令千金出于真心,因此,晚辈诚恳地请求伯父将青鲤嫁于晚辈,况且,伯父也一直希望令千金能与士族婚配不是么?”   阿爹没有说话,屋子里一时陷入沉寂。颜倾想推门入内搞破坏,刚伸手,忽然听见她阿爹道:“你说的对,可天下之大,难道就只有你王家堪称士族?”   “伯父——”   “此事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不必再提。”   颜倾高兴极了,手缩了回来。看来阿爹这是不打算把姐姐嫁给王隶了。正开心,里面又起了阿爹的声音:“你那位江姓朋友,可是来自晋中?”   王隶似乎愣了一下,沉寂良久才悻悻答话:“伯父慧眼识珠。”   阿爹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王隶出来了。颜倾赶紧躲起来,待他走了又溜进去欢喜地对颜父说道:“阿爹,你真的不打算把姐姐嫁给他了啊?真是太好了。”   颜父面色一沉,厉声斥道:“谁让你偷听的?”又指着她的鼻子怒道:“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不仅女扮男装,抛头露面,还跟着男人一起去青楼厮混!”   颜倾慌了:“阿爹,你听我解释啊,我其实是想查探王隶的品行啊。”   “罢了,朽木不可雕。”颜父道:“我也懒得管你了,你也少胡来,别在你姐姐的婚姻大事上瞎掺和,王隶的为人我还没你清楚?我有说过不把你姐姐嫁给他的话了吗?”   “什么?”颜倾怔住,“那你刚才还说到此为止,不要再提的话?”   “你懂什么?”颜父一甩袖子掉头离去。   枕边风   颜父刚走出门,迎面就撞上了赵氏,赵氏忙转身接过春绯手中的参汤,盈盈端上前来,殷勤道:“老爷这是要去哪里?妾身刚刚亲自去厨房做了参汤呢!”说着,眼波流转,亲手端至颜父跟前。春绯悄悄退去。   常年在外,颜父很少着家,很久都没见着她了,这次回来又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和女儿的终身大事,一直没去看她,这还是回来后首次见她。   颜父仔细端详着她精心装扮的模样,施了粉黛的她越看越美艳动人,他接过参汤,慢慢品了一口,又握住她的手想携她去屋里,甫一转身,想起女儿还在里面。赶紧又牵着她的手转身:“去你那里。”   赵氏羞怯一笑,瞥了他一眼,又佯嗔着去捶他的胸,颜父捉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带,大笑着携着她走了。   推开门,看着二人的背影,颜倾懊恼不已。赵氏有手段,又年轻貌美,把她阿爹迷得团团转,阿爹又不是很相信自己,也不太喜欢自己,以后要除掉她少不了要多费一番功夫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话不仅适用于新婚的年轻夫妻,更适用于到了中年的人。岂是小别胜新婚,大别更胜新婚,只不过也许有一方可能要心不在焉了。   赵氏心里很是厌弃把她紧紧搂抱在怀的那老东西的,可是,她需要地位,需要子嗣,又不得不把一张有几分姿色的脸笑成三月桃花,即使她心里极度抗拒、极度恶心他的触摸。颜父解了她的衣裳,在她身上触摸了一阵,感慨道:“我都老啦,而你还跟做姑娘那会儿一样鲜嫩。”   赵氏吟吟微笑,腰间忽然一痛,她恨不得马上掀开那只揉在她腰间的手,狠狠踹他一脚,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娇嗔道:“讨厌。”又作出可人的低眉、漂眼之举,颜父已经耐不住了,迅速解完衣裳,把她按倒在了床上……   赵氏紧闭着眼睛,懒得看他,却想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怀上子嗣,于是就努力地迎合。颜父本想尽情纵一回欲,可毕竟上了年纪,没坚持多久体力很快就不支了,疲惫地倒在了她身上。赵氏正当韶华,情|欲正浓,觉得身子才刚刚进入状态,还没尽兴,又努力给他暗示,可他气喘吁吁明显不行了,赵氏厌恶地把他推倒在一边,翻了一个白眼,翻过身,欲闭目睡去。   颜父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忽然想起了女儿跟他说过的话,于是掰过她的身子抬起她的下巴问她:“怎么,嫌弃我老了?”   赵氏愣了愣,旋即泪如雨下:“老爷你常年都不回家,妾身一人不仅要独守空房,每天还要看你女儿的脸色,尤其是青鱼那丫头,妾身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她就针对妾身,三天两头地找茬儿挑衅,不敢公然侮辱妾身,就去欺负春绯,上回差点把春绯给打死了,还到处说我的不是,妾身好委屈啊,心里一直沉着这股子郁气。不知道你回来后,那丫头有没有跟你告状?”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啊。”颜父怜爱地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抹泪:“回头我替你教训她。”   赵氏往他怀里拱了拱,泪珠子继续潸潸而下:“我在颜家哪里还有一点地位?你也不信任我,把家交给青鲤那个没及笄的丫头都不让我帮着管。”   颜父想了想,说道:“青鲤一直很懂事,我也没把整个家都交给她一个丫头管,不是让你们两个帮衬着吗?她在家也待不了几年了,等她出嫁了,家里就全权交给你二人打点。”   “我和姐姐哪有嫡女金贵呀,她们姐妹二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青鲤倒还好,青鱼就差了远了,不仅不将我放在眼里,就连姐姐也不放在眼里,上回连着姐姐一起欺辱呢。”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颜父叹了一口气,不停地为她抚背:“消消气,别跟她一个丫头一般见识,回头,我会好好教训她的。”   赵氏心中得意,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博完怜惜又开始各种撒娇献媚:“妾身存了私心,自己想要一个孩子,将来,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跟自己最亲近。”   颜父按住她的腰身,再次翻身把她压下,沉了嗓音笑道:“正好,我也想要儿子,那你可得争口气了。”   夕阳西下,明月照人,旭日又东升。   第二日清晨,颜父在赵氏的寝居里和她一起用完早膳才出来,路上却撞见了江洲,看了一眼他欲前往的方向,颜父心中了然,于是,上前一步搭话:“不知江公子此时可有空闲?”   江洲止住脚步,敛衽施礼。颜父摆摆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双方在一僻静之地坐定。颜父直截了当地开口:“实不相瞒,那日冒犯江公子的小子并不是我儿子,是我那个顽劣的小女儿。”   江洲一笑:“晚辈知道。”   “啊……”颜父点点头,“也对,江公子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小女生性顽劣,若有冒犯江公子之处,还请江公子多多包涵。”   江洲笑而不语。   颜父又道:“能结识公子这样的贵人,是小女的荣幸,只不过,我从前对她的管教太少,她不太懂礼数,也不大了解男女之别,若是天天以男儿之名缠着公子,还请公子莫要跟她一般见识,不要理她远离她就好。”   “我知道伯父的顾虑。”江洲正色道:“我不会让颜姑娘名声有损的。”   颜父一惊,他说话竟然这样直白,不过跟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一番委婉的话他立刻能听出弦外之音。颜父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江洲偷偷找了他的女儿出去玩,但他又知道他这样身份太尊贵的人大抵是看不上一个商贾的女儿的,他多半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在逢场作戏,玩弄感情罢了。   颜父想,对他说出这番话后他应该会跟青鱼保持距离吧,不料,他刚刚与他说完话,他半个时辰后又跑去找他女儿了。   听到敲门声,颜倾再次毫无防备地去开了门,谁知,站在门外的又是江洲。江洲赶紧抵住门不让她关上,对她灿烂地笑:“小公子,早啊!”   “不早了,太阳都快爬上屋顶了。”颜倾摸摸头发,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长舒一口气,昨晚头发没拆呢。   “小公子,你的头发有些乱。”江洲说着,伸手去她耳边拈起了一缕细发,为她别到耳后。   尴尬之余,她心里却是欢喜,红着脸对他呵呵地笑:“你怎么又来了?”   江洲也不答话,目光顺着她那排整齐雪白的贝齿一路上舔,戏说道:“小公子明眸皓齿,红唇桃腮,柳眉长睫,比女孩子还生得好看。”   他的话就像空中的惊雷,猛然在她脑袋里炸响,随后此起彼伏地轰鸣,她佯装镇定:“哦,天生丽质没办法,呵呵,不然青楼那个姐姐也不会把我当成娈童的。”说完,她浑身打了个寒噤,又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又重复昨天的话:“小公子,跟我一起出去。”   “王隶呢?”她说:“王隶去我就去。”   江洲扫兴地松开了抵住的门,转身疾步走了,半个时辰后,咚咚咚的敲门声又来了,她就知道是他。慢慢走过去开门,门一开,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王隶。   王隶还没跟他打个招呼,人已被江洲推开。   江洲走上前来,俯视她道:“小公子,跟我一起去骑马。”   她张了张口,江洲赶忙补充道:“王隶也去。”   她开始考虑,江洲是这样说,他料定了她不会骑马,他就等她说:“不去!我不会骑马。”这时他赶快不怀好意地接上一句挑逗的话:“不会骑马?我教你啊!”   结果,他失望了。她眉毛一挑,一拍手道:“好哇!”   “你会骑马啊?”他扫兴问道。   她昂起脑袋,也不回答,笑嘻嘻地先他一步跟上王隶了。   为君死   三人去挑马。   颜倾还没选着一匹中意的,江洲和王隶已经牵了马过来了。江洲一人牵着两匹马,一白一黑。他愉快地对她说道:“小公子,我帮你挑好了,这匹是你的。”   颜倾抿了抿唇,看了他两眼,又看看王隶正经的表情,觉得江洲不像是在玩什么花样,就踱去他为她挑选的那匹黑马跟前,瞧了瞧,非常满意,又瞄了江洲的白马几眼,质问江洲:“为什么不把这匹好看的白马给我?我喜欢你这匹好看的白马。”   “哦?”江洲笑笑,“其实我也更喜欢你那匹黑马,可是,它是雌的,我的白马是雄的。”   王隶则在仰头望天。   颜倾眨了眨眼睛,愣了又愣。听见他又补充道:“马也需要人爱惜,我怕自己压坏了那匹雌马,而小公子身轻如燕,压不坏的。”   胡扯!她也不跟他理论了,把黑马牵去一边,熟练地拉起缰绳翻身上马。   “哟!”王隶惊叹地高呼一声:“想不到小公子年纪轻轻,这上马之举竟然有模有样啊!小公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教你骑马的啊?怎么跟江郎上马的举动如出一辙啊?”王隶说完,若有深意地去看江洲。   王隶最后一句戏谑的话简直一语中的,仿佛一柄有力的槌子,直接敲击在她心间,震碎了她尘封已久的那段前世记忆。回忆像一幅卷轴,徐徐被打开、飘飘渺渺地铺展开来。她的眼前开始跑马,耳边也响彻着哒、哒、哒的马蹄声。   骏马上的人为她示范,驾轻就熟地上马,疾驰,勒马,转弯,又英姿勃发地策马归来,纵身从马背跃下,携来一股清冽的秋风,混合着他的气息。   他微笑着走过去牵她的手。   “握紧缰绳……抬左脚,套入马镫,右手按住这里……对,左脚发力……上马!”隐隐约约地,她想起了他当初教她上马时说过的话,但是已经忘了他为什么要教她骑马。然而,从没接触过骏马的她恐惧不已,胆子又小,连最基本的上马动作都学不会,他还是语气如常,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教她。   待她终于学会了上马,他也翻身上来,从身后环抱住她、手把手教她。脊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嗵、嗵、嗵,一下一下,有力而稳健地鼓动着,那种鸣响仿佛穿透了她整个脊背直击她的心脏……   她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不少,为什么会对那一幕印象深刻,因为她那个时候是喜欢他的,也许是从喜欢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了,也会把他们在一起的场景记得异常的清晰。   等她不再害怕了,他才下马,跟着她的马走,一边指点一边鼓励。   “我会骑马了!”她开心地欢呼着,对他招手,身下的骏马却骤然停止飞跑,狂躁地抬起前蹄仰天长嘶,她毫无防备地被簸了下去,却落在了他的怀抱,和他一起滚去了萋萋的草丛里,染了一身翠色的草浆。   草浆的香气开始蔓延,清清淡淡,不似浓郁的花香,却像是人的身体自然散发的清淡气息,他平躺在落叶堆积的草丛间,身上承载着她的重量,厚厚的落叶松软,他似乎感到舒适,忘了起身,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似乎感受到了他喷在她脸上那灼热的呼吸和彼此热烈的体温,慌乱地起身欲逃离,被他按住,挣扎间,相贴的两具身体之间的温度继续升高。   她看见他瞳孔里映着广袤天穹下层层叠叠的秋色,而她的影子则被湮没在漫天秋色里,他眼里所有的缤纷,包括秋色与她,皆化成亟待喷涌的欲望,被他的手抚过的地方似乎要燃起熊熊的火焰来,她知道最后面临的将是无法逃避的亲昵举止:拥抱,亲吻,解衣,云雨……   她当时就明白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了,因为她心里并不抗拒了,反而心甘情愿地主动用自己的吻去捕捉他脸上那些斑驳的阳光,衣衫渐落,颈项交卧,阳台之下,云腾雨落……   那次骑马终结于火红的夕阳里无休无止的缱绻……   ……   “确实像。”江洲催马上前,与她并立:“小公子,是谁教的你?还是,你无师自通?单单是一个拉缰绳上马的举动就跟我亲手调|教的一样,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他的话把她的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不回答,望着他漆黑的眼睛,思绪却开始飘飞,耳边哒哒的马蹄声渐弱,而后荡起她在梦中与鬼差的对话:   “什么叫无因的果?”   “无因的果就是无缘……”   真的无缘么?眼角蓦地开始酸胀湿润起来。   “小公子,你怎么了?”江洲察觉到她眼中有种幽暗的光芒一闪而逝,明丽的心情也随之黯淡了下来,“小公子……”   她现在不解,如果不是缘分,不是命运,为何总是逃不掉?她努力眨了眨眼睛,侧首莞尔:“走啊!我们来赛马怎么样?”随后不等人回答,狠狠抽了一马鞭就跑了。   转变真快,一会儿就不见落寞了,江洲赶紧抽动马鞭,追了上去。   望着二人疾驰的影子,王隶长舒一口气,慢悠悠地驱着马,嘴里嘀咕道:“关我什么事啊?干嘛要拉上我,真是的!”   马儿飞快地奔跑,风声在耳边呼啸,畅快的凉意拂面而来,秋天,好像快要来了……   颜倾骑着马穿过一片茂密的林木,去了一片开阔的平地,见他们还没追上来,喜滋滋地放慢了速度,刚慢悠悠地行了两步,身后一匹白马已经飞速地从她身边越过去了。   江洲在她前面熟稔地勒住缰绳,转弯,英姿勃发地策马归来,拦住她的去路,满面春风地笑:“小公子,我赢了。”   “我又没说终点!”颜倾白了他一眼,转了个方向,想继续跑,谁知,身下的马儿还没跑几步,听见哨声就乖乖地转身去了江洲身边。江洲得意地收起哨子,脸上又堆着笑看着她。   颜倾不停责怪身下那匹黑马:“不是这边!是那边,快转过去!”黑马不理她,直接去了江洲的白马跟前,跟它耳鬓厮磨起来。   颜倾捂脸: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江洲拍拍自己身下那匹好看的白马,又摸了摸颜倾身下的那匹黑马的鬃毛,说道:“它们其实是一对儿呢!小马儿都生下了。”   颜倾不由面红耳赤,赶紧侧过脸去,怕他看穿她的心思,一直躲避着他的目光,而那两匹马竟然一直“旁若无人”地亲密着舍不得分开。   江洲笑着望着她的侧脸,视线停在那块榆叶形的胎记上。他本来以为她不会骑马的,那样他可以手把手地教了,结果没想到她会骑马,现在多无趣啊!不过他还有招数。   “小公子,我们来射箭。”   “我不会。”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太好了!”江洲一时没忍住,激动地脱口而出,“不会?我教你啊!”   “啊!”颜倾一声尖叫,天地旋转,整个身子已经被他勾了过去,他把她放到自己跟前,拿出弓来给她,自己又去箭筒中拿箭。   她好像并没有答应他要学射箭吧,江洲却把弓硬塞在她手里。“射什么好呢?就射那棵树最低的那片叶子吧!”   颜倾伸长了脖子瞅了半天,也没瞅见哪片叶子是最低的。   “拿倒了!”闻声她赶紧去看手里的弓,江洲已经快速把手伸了过去替她矫正,“握在这里。”他说着就拿他的手包住了她的。   江洲又递过来一支箭帮她搭好,教她怎么挽弓怎么拉箭,又替她矫正了几个不对的姿势,这期间已趁机握了手,碰了胳膊,拍了肩,摸了腰。他最后将下巴抵在她肩窝,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右手紧握着她拉着箭的那只右手,调了好几次方向,然而就是没有把箭射出去。   等得久了,颜倾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都僵硬了,很是疑惑他为什么不射,可是她始终没瞅见哪片是最低的叶子。   “怎么不射?”她转头去问他,一转头就亲到了他下巴,她看见他咧开嘴笑了,她的脸唰得红了,恨不得把他踹下马去。   他握住她的手忽然往前一送,箭矢嗖的一声射出去了,望着箭矢飞去的方向,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终于明白他说的最低的叶子在哪里了!他刚才一直在等树叶落,箭矢射中了一片刚刚落下的叶子,插在了树干上。   颜倾还没来得及合上嘴,江洲已经策马向树干驰去。他拔下插在树干上的箭矢,从箭矢上取下那片青中泛黄的叶子给她看:“射中了!”   “真厉害!”她和他一起笑起来,低眉的时候,发现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紧箍在她腰间……   风吹来,不断有青黄的叶子从树梢间萧萧落下,如一场缤纷而连绵的雨,看来,秋天真的要来了……   江洲后来把她放了下去,让她自己练习。她独自尝试了很多次,怎么也射不出去,好不容易射出去了,又射不中目标,江洲驱马至她身边道:“学的第一天就别想射中了,能射出去已经不错了。”说完,他又驱着马走远了,其实,他也没走多远,不过是在一边静观,她生涩笨拙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忍俊不禁。他偶尔也会看看周遭景色,不过景色哪有她好看啊。   颜倾在尝试了很多次后泄气地收了弓,突然想起了王隶,王隶怎么没跟上来呢?她侧首去看江洲,江洲正偏着头看风景,正欲过去找他,她忽然发现靠近他的那片林木里有一个人影闪动,脑海中猛然跳出前世王隶说过的话:“……又有埋伏好的刺客要取他性命……”   她有一种直觉,那将是要取他性命的刺客,刺客还在寻找着最佳的隐蔽位置,她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冲动地大喊一声“有刺客”,否则打草惊蛇,况且,她还不知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潜伏着刺客。先把江洲唤过来,告诉他,想办法快速离开这里,若确定了只有一人,就在那刺客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箭将其射死。   于是,她冲着他大喊:“喂!江洲!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江洲闻声朝她望去,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林木后耸动的影子,他慢慢勾唇,静止不动,没有理会她,左手紧握着弓,右手松了缰绳,悄悄移去马腹上垂挂的箭筒里,眼底开始有杀气涌动。   “江洲!你听见没有,快过来!”颜倾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看见林木后的那支箭矢已经悄悄对准了江洲,他若还不知道,随时都会丢掉性命,这个时候,她真遗憾自己不会射箭。   江洲此前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刺客身上,听出她吼出喉咙的嗓音已经变化,略略错愕,抬眼望了她一眼,眼角余光一直在暗暗观察着那支随时可能发出的箭矢,他怎么可以过去她那边?他不能把危险引给她。   江洲握住弓箭的手心已经渗出汗来,他抓住了一支箭矢,一切准备就绪,他在思索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必须抢在那人前面快速挽弓拉箭除掉他。   颜倾没有办法了,她若再不提醒他,他也许就会成为那刺客箭下亡魂,她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扬起鞭子对着身下的坐骑狠狠抽打,骏马驮着她飞快地往江洲的马前驰去。   躲在林木后的刺客骂了一句,快速对准江洲射出箭矢。   “谁让你过来的!”江洲大吼一声,也甩动马鞭往前驰去。已经来不及了,她成功抢在了他前面,替他挨了那一箭。箭矢插在了她右肩上,颜倾只觉得刺骨的疼痛在刹那间就席卷了全身,淋淋的鲜血溅上她的脸面,整个身体轻飘飘地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女儿身   江洲没有接住她,只抓住了她衣服的一角,眼睁睁地望着她坠落在地。   不等他跃下马背,那隐蔽在林木中的刺客又朝他连射了三支箭矢过来。江洲猝不及防,快速闪身,虽然避开了飞来的箭矢,身下的白马却早已受惊,狂躁地甩动起鬃毛,仰天长嘶,不分方向地狂奔起来。   江洲差点跌下马背,及时以足尖勾住马镫,倒挂在了马背上,热血倒灌,江洲赶快吹起指哨,白马在原地打转了两下渐渐平静下来。江洲抓准了时机,一跃弹起,翻转上了马背,双腿夹紧马腹,快速挽弓搭箭,移动中对准林木中奔顾的影子,用足了全力,一箭射去,箭如流星,直插人喉,顷刻间,鲜血喷涌,那人歪倒在树上,震落了林叶。   扔下弓箭,江洲一骨碌滚下了马背,往躺倒在地的人冲去,双腿一软,跪在她身边,颤抖着把她抱在怀中。他看了一眼中箭的位置,幸亏是在肩上,箭还插在她肩头,鲜血把她胸前的衣服都染红了,伤口却还在汩汩地出血,虽然他知道怎么处理箭伤,但他仍不敢轻易拔箭,他怕她撑不住。   唤来骏马,他把她拦腰抱起,快速翻身上马,往城中驰去。   她还有意识,明明想要睁大眼睛,双目却不由自主地要自己阖上。   江洲一边催马一边摇晃着她,顾不上拉缰绳了,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脸:“忍一忍,别睡!千万别睡!”   她努力地睁了睁眼睛,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张了张嘴,痛得说不出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额迹淌满了汗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也白得可怕。   听见她嘴里逸出的痛苦呻|吟,江洲心如刀绞,抬手替她擦了擦额迹的汗水。见她痛苦的样子,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她的眼角开始流泪,不知何故,看她落泪,他觉得自己的眼眶都开始发胀了,不忍再看她,他抬起了头,侧过脸去,有一颗晶莹的东西从他下颚滑落,消失在马蹄卷起的尘埃里。江洲急切地扬起鞭子催马赶路。   看不见他的脸了,颜倾只望见天空中呈现出了一片广袤的蓝,焦黄枯干的树叶从树杈间坠落,在接近土地;羽毛鲜丽的鸟儿从树杈间展翅,在接近蓝天。她眼里的泪一涌而出,两只眼睛很快成了泉眼,模糊了蓝天白云。   当时,颜倾心里特别恐惧,她怕自己要死了,却剩下那么多未了的心愿,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又要失去了。她想接近他,竭尽全力地抬起手,绞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他察觉到了,低头见她把他胸前的衣服绞得死死的,又看见她的唇一开一阖,非常吃力,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话。   “你想说什么?别说话,别害怕,会没事的。”他把她紧紧搂着,双手却在颤抖。尤其是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冰凉的时候。   “别睡!千万别睡!”江洲猛烈地摇晃着她。然而她还是昏昏欲睡,再看她时,她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变成了青紫色。   江洲不停地呼唤着她,听到他的呼唤,她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些意识,又努力地睁开眼睛。眼神却逐渐涣散,慢慢失去了神采。   江洲有些慌了,再次去查看她的伤口,却见伤口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来,凝固在周围。再去看那箭矢,发现半支箭矢都被人涂了药。他全身发软,愤怒地骂了一句。肩头的那一箭要不了她性命,可是那支箭上却涂了药。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今日把她带出来了,他又开始自责,责怪自己没有在抱起她的那一刻好好检查出箭矢上的毒|药来。脑中一片空白,慌乱中已行至一条岔路口,他竟然不知道该上哪条路了,此时的江洲比热锅上的蚂蚁要更煎熬。   就在这时,他远远地望见了前方策马而来的人影,赶快驱马过去。   王隶也看见了他们,快速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了?”   江洲来不及解释更多,焦急道:“快!你快去抓个大夫回来!顺便买来处理箭伤的药物,她中了毒箭,必须马上拔箭处理伤口。”江洲说完,左顾右盼,竟然找不到为她处理箭伤的地方。   “别急,跟我过去,前边有座废弃的房屋,你先把她带去那里替她处理,我去找大夫。”   王隶说完,快速调转马头奔驰而去。   ……   隐隐约约地,她听见了他们在对话,随后就昏昏沉沉地晕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小公子……”   “小公子,你的头发还未及腰,没我的长呢!”   “小公子你屋里熏的是什么香?”   “你的身上也是那种味道,床帏间也熏的是那种香?”   “小公子明眸皓齿,红唇桃腮,柳眉长睫,比女孩子还生得漂亮。”   “小公子,跟我一起出去。”   “小公子,跟我一起出去……”   “江洲?”颜倾在原地打转,四处张望,只听见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影子,她急了,对着每一个方向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回应她的也只是自己的回声。   “江洲……”她蹲下身子恸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之时却再次听见了他的声音:“小公子……小公子……小公子……”   她欢喜地抬起头来,渺渺的雾霭中,有一个人影朝她款步走来。她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人的靠近。   浓雾中的人好似天外的仙人,腾云驾雾而来,衣带飘飘,携一种闲云野鹤的风流,雾霭逐渐散开,来人笑如春阳,面带荣光,轩轩若朝霞举,温柔地对她伸手。   她高兴地扑向他的怀抱,把他的身子撞得往后一震。她满足地拱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身喜极而泣。他伸手环抱住她,低头与她亲吻……   肩上蓦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和他分开,她低头去看肩头,那里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一支箭矢。她再抬头去看他,发现他口中开始涌血,红色的血珠像雪霰子滚落而下,他的身体开始摇摇晃晃,站不稳了,她头一偏,看见他背后插着三支箭矢……   他笑了,倒在了她肩上,她伸臂揽住他,无声垂泪……   无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屋顶上蜘蛛网乱垂的横梁,颜倾非常讶异,想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欲坐起身子,肩头传来一阵痛楚,有一股力量把她的手按住。然后,她随着那股力量施予的方向发现了江洲。江洲正坐在床边,半个身子伏在她身上,“你中了毒箭。”他说完,抬起深邃的目光仅与她对视一瞬,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又垂下目光去看她的伤口,随后把唇再次移去她伤口上吮吸起来。   一时没太弄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颜倾只觉得肩头那伤口处因为他的吮吸又痛又痒。翘起脑袋低了目光去看,顿时红了脸。   她右边的衣衫已被褪到了肩下,半个肩膀都裸|露在了他跟前。更奇怪的是,她早上才束的那条裹胸没了。她翘起的头酸痛地垂下,一偏头,发现自己的头发散了,全都铺展在了枕头上。   她知道他是在救她性命,于是就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他结束。心中则在思索:不知道他给她脱衣服的时候发现她是女人之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一紧张,胸口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一颗心仿佛要穿透她的胸腔跳出来。   江洲抬起头来,吐掉污血,视线在她脸上扫视了片刻,见她面色红润,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而后视线又扫过她起伏的胸口,停在右乳上方那块红色印记上。   她慌张地抬手捂住胸口。他的手伸去了她胸口,捉住她的手拿了开来,随后慢慢帮她掩上衣服。完了又去看她那张脸,发现那颜色真是无比正常。   颜倾更加紧张,她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开口了,当初以男装的样子撞见他时,她是一副狼狈样,现在暴露了女儿身,还是一副狼狈样,她真是无比尴尬,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口,始终保持着缄默。   江洲看穿了她的心思。先开了口:“我早就知道你是女的。”   她一惊,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一笑,答:“第一次,你撞进我怀里的时候。”   她惊愕地小声追问:“你,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怎么发现的?她当他是傻子吗?别说看皮肤看五官看喉结看身材看胸了!光听声音就知道了。   江洲并不急着回答,视线往下扫,停在她的胸前。说道:“那日你挣扎时,挺出来了。”   挺出来了?什么挺出来了?她反应了半天,而后恍然大悟,又腆着脸说道:“谢谢你救了我。替我拔箭,吸,吸出了毒血,那个,那个……”   “裹胸?”   要怎么样才能不脸红,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厚着脸皮问道:“没错,你褪我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见?”   “我给你扒了!”   扒扒扒——扒了?“为,为什——”   “那么小,不需要束了!”   心怦然   看了就看了,就不能不评头品足?颜倾简直要被气哭了,死死闭着眼睛,侧过脸去,懒得去看江洲,两腮跟额头一样烫的厉害。   江洲替她掩好衣服后一直坐在床沿看她,见她不搭理他了,知道她在害羞,就往前挪了挪,挪了之后,一伸手刚好可以触及她的脸。他原本是去探她额头的温度的,然而,手刚伸过去,就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脸,刚触到那绯红的脸颊,立刻被那火热的温度烫的提了起来。   “这么烫!”他咕哝了一句,又把手按在她额头上,额头也很烫,完了!他又反反复复地把手在她脸上贴来贴去,确认了她整张脸都跟火烧一样厉害的事实。但他忽略了一点,他越是触碰,那脸颊烧的就越厉害。   颜倾耐不住了,使劲抬起左手把他的手抓住,扔到一边去了。   江洲一愣,心想:她估计是生气了,她的身子被他看了,她肯定是又害羞又生气。于是,他站起身子,边走边解释道:“裹那么严实干什么?既不活血,又不利……它们生长。”   颜倾一听这话,脸更加烫了,整个身子都跟着发烫起来,默默地一声不吭。   江洲走去木盆子边上,把木盆子端出屋外,倒掉里面为她清洗过伤口的污水,又提着木桶走去废置已久的井边,打了一桶清凉的冷水上来。   站在井边瞭望,远处的路上依然不见王隶的身影,江洲不禁有些急了,王隶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他还急着给她上药呢,再耽误下去,那伤口都要开始恶化了,而且,她的额头滚烫,身子都开始发热了。   可是再心焦也没用,也只好等了。江洲把木盆子里盛满凉水,又把那块长长的被血渍污了的白绢放在清水中搓了搓,换掉血水,仔仔细细地清洗了几遍,又叠整齐了,握在手里拧了拧,转身朝她走去。   她闭着眼睛,胸口均匀地起伏,呼吸也平稳,似乎,睡着了?江洲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坏了,他发现她的额头比之前更烫了。赶快把浸了凉水的白绢放在她额头,她忽然睁开了哭得红肿的眼睛,大概是充着血丝儿的缘故,哭过之后的那双眼睛没了泉水的清冽,明亮却无神。他忽然觉得现在的她是无比脆弱的。   她长长的眼睫扇动了一下,张了口,有气无力地问:“你给我头上盖的是什么?哪里来的?”   江洲一怔,笑道:“裹胸啊!”   她瞪大了眼睛,又张了张口,他这才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清理伤口的时候没有手巾,我看你那块裹胸挺干净的,就扒来给你擦拭伤口了,并不是,想……占你便宜的。”虽然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口是心非的江洲说着,又把她肩头的衣服往外扒了扒:“不要让衣服沾上伤口了,会溃脓的。”   她的睫毛眨了又眨,最终把目光落在了他脸上。江洲把她的衣领往边上挑了挑,视线往里面的伤口扫了扫:“一会儿大夫就来了,上完药包扎后再——”话未说完,一不小心,他的视线又跟她对上了,她匆忙移开。   江洲有些怒了,她每次都是这样,偷偷看他被他发现了之后就赶快逃避。于是,他忍不住了掰过她的脸逼近她质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不回答,目光呆滞了。   然后,他又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把他的手按在了她心脏所在的左胸房上,他看见自己的手在突突地跳,而且跳得老高,而他根本就没有动。他笑了,逼视她的眼睛:“这里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厉害?”   她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快要屏不住呼吸了。江洲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他慢慢靠近,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喷出来的呼吸了。然后,他看见她闭上了眼睛,她没有拒绝自己,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双唇即将触碰之时,外面起了骏马的长嘶。   江洲止住,隔着一指的距离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王隶果然“抓”了一个大夫回来,那大夫横在王隶的马背上,还在不断地嘤嘤啜泣。   王隶把他提下马背,对江洲招手:“江郎,人我给你抓回来了!把他带进去,随你怎么处置。”   那大夫是个中年男人,瘦瘦小小的,双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几乎伏在地上恸哭,双手颤抖着指着他们二人道:“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简直欺人太甚!”   江洲白了王隶一眼:“让你抓你还真用抓的啊?”   王隶不理会他,对伏地的大夫道:“娘的!老子都跟你说了,不是要害你!是请你来救人的。废话少说!快滚进去!”   那大夫刚要爬起来,被王隶一吼,腿一软又要跪倒下去。江洲赶快把人扶住,和颜悦色地赔礼道歉,迅速把人搀去了屋里。   那大夫也不是个小人,有几分医德,没有跟他们计较,见了伤者,还是兢兢业业地尽起自己救死扶伤的职责来。江洲把颜倾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衣服给大夫看,大夫瞧了瞧,又细细替她把脉,完了开了几味药煎服,又翻出药箱,掏出许多外抹的药来。江洲一一记下用量和服用、外抹次数。   大夫还说现在要先上一些药,并需要拿纱布把伤口包起来。大夫眼中并无男女之别,说着就吩咐江洲帮她脱衣服,欲去拿纱布亲自动手包扎。   颜倾心中一惊,没料到江洲会赶忙阻止:“我来就好!您歇着吧。”   大夫觑他一眼:“你会包扎吗?”   江洲答道:“当然会,我处理过箭伤。”   大夫起身收拾东西:“那就没什么了,及时上药换药,适时清洗,休息一些时日就没大碍了。”   江洲把大夫送去门外,把药往王隶身上一摔:“你去煎药。”   王隶两手一摊:“为什么是我?”   江洲反驳道:“那你想干什么?你不煎药难不成要替她上药?”   “可是,我不会生火。”   江洲道:“那你是想上药了?你是来娶她姐姐的,难不成想把她一并娶了?”   王隶灰溜溜地去找柴火。   一直站在一边竖着耳朵倾听的大夫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二人,真是奇怪啊,他又转身望了望屋里的女子,真搞不清楚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江洲给了大夫充足的银子,让他走。   大夫一愣:“让我走回去?”   王隶的耳朵最灵敏了,扔过来一截木头:“怎么?还让老子送你回去?”   大夫瞥了他一眼,拔腿就跑。   江洲把人叫住,趁王隶不备,小声让他去骑王隶的马。大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王隶,上了马就飞快地跑了。   王隶听见马蹄声,抬起头来,人已经绝尘远去。王隶气鼓鼓地拿手掌劈了一根柴。   江洲问他:“你干嘛要对大夫这么凶?”   王隶愤愤道:“谁让那家伙不跟我来,还一直说我是强盗。我就当一回强盗怎么啦?先把他人抢了再说!”   江洲无语地摇头。   王隶又问江洲:“你叫他骑了我的马,我怎么回去?”   “你骑颜——”不知道名字,“小公子的马。”   “不怕压坏啊?”王隶一笑,挤了挤眼睛。   江洲停下脚步,与他相视一笑,拿手指了指他,进屋去给颜倾包扎伤口。   关好门,江洲扶她坐了起来,一副兄弟口吻:“我现在要帮你上药了,我要脱你衣服了。”   她垂着头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江洲动作娴熟地把她的衣服剥了一半,又动作娴熟地替她上药,涂着涂着,视线不自觉往她伤口以下几寸扫去,那正是她右乳上方,有指甲大小的一块红色印记。   江洲盯着那里瞅了好久都没移目,良久问:“这是什么?”   “麻烦你快点!”颜倾咬着牙把脸转了过去,又想方设法地想把自己的衣服往上拉起一点。   江洲抓住她的手放到一边,又调笑道:“小公子,你身上怎么那么多印记啊!”   真是跟前世说的话一模一样。前世她的初夜,是被醉酒的他强占了身子,他都醉的糊里糊涂的,却也忽然冒出来的是这样的一句话:“你身上怎么那么多印记?”   不就是脸上也有一块胎记吗,哪里多了?现在想想,他当时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她明明戴着人|皮面具遮住了脸上的胎记啊。那时他就知道自己是易容的了?   “我怎么知道?”她垂着脑袋答了一句。又暗暗腹诽:现在都知道自己是个女的了,还叫小公子!   江洲动作娴熟地抬起她的胳膊替她绑上纱布。忽然沉下嗓音问她:“又不需要替父从军,为什么要学花木兰?”   她不回答,脑中在想着姐姐与王隶的事。江洲动作娴熟地替她穿好衣服,又忽然把她抱住,低声在她耳边问道:“今天为什么要叫我过去,又为什么要过来受那一箭?”   她想了想,主动受那一箭自然是因为喜欢他,要不然谁会白白受那一箭啊。她嘴硬道:“我看见林木中有动静,我以为是什么野物,想唤你射了,不知道那是刺客。”   江洲沉默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低下头,让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嗅着她的发香说道:“真傻!你不过来的话,那刺客就被我一箭射死了,你也不会白白受这一箭了。”   她心中动容,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了。江洲闭上眼睛,鼻尖若有若无地在她发上摩挲着,绞尽脑汁地想着一种最能让她动容的示爱方法。直接抱住她亲吻,会不会吓着她?还是循序渐进好了,慢慢来……   他感觉她有所察觉了,因为她的身子又开始僵硬和不自然起来,于是,他加强了攻势,开始在她发上落吻,当他快吻到她白皙的耳垂时,讨厌的王隶又来了。   王隶站在门外大声地咳嗽,随后狂敲着门吼道:“那药一次要煎多少啊!”   江洲扫兴地放开她,起身欲离开,忽然被她拉住衣袖。他激动地转身去看她,以为她一定是要对自己表明心意了,他感觉她是喜欢他的,他也做得这么明显了。他心情忐忑地望着她,期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双颊绯红地望着他,低声道:“你让王隶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江洲:“……”   心悦君   “你让王隶进来,我有话跟他说,你出去。”   江洲:“……”   真是郁闷,难道都是错觉?难道是自己想多了?难道是自己一厢情愿?难道她喜欢的人是王隶?   他掰开她的手,气冲冲地走去门边,猛力地开门。   王隶没有防备,习惯地做着猛力捶门的动作,在江洲把门打开之后,一下子捶在了他的脸上。“啊——”江洲捂脸叫了一声,王隶身子又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打着你啦?对不住啊!”王隶不好意思地笑笑,待江洲把捂住面部的手放下时,惊讶地发现他把他眼下捶出了一块淤青。   王隶对此感到非常愧疚,伸了脖子往屋内高声喊道:“哎呦喂,江郎,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天哪,脸都成了这副样子,以后可没姑娘喜欢你喽!”说完,他看见屋里那个影子歪了脖子在看江洲。   江洲本来就吃了他的醋,他这下又自己往刀尖上撞。于是,江洲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滚进去!她有话跟你说,药我来煎!”   江洲说完就匆匆跑去煎药,王隶真会撒谎,药明明已经煎上了,还问他放多少。江洲捡起丢在一边的破扇子对着火口扇了起来。他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会煎药,用力太大了,还没扇两下,就把火给扇起来了,汤药噗啦一声喷出来了,江洲捣腾了半天把自己弄得那叫一个好看。   王隶故意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口笑问颜倾:“颜二小姐,你找我有事?”   “嗯。是关于我姐姐的事。”   “正好,我也有事想问你,也是关于令姐的事。”王隶趴在门缝看了一眼,发现了江洲密切注视的目光,笑嘻嘻转身道:“我先坐下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他真的找了一条长凳子,也不擦去上面的灰尘就一屁股坐下去了。颜倾着实有些惊愕,他的确是个随性直爽的人。   王隶大叉着腿,两手放在双膝上,说道:“你好像一直都在找我,想跟我说话呢,有什么话现在就直说吧!”   颜倾一咬牙,狠心说道:“求你不要娶我姐姐。”   王隶的脸上起初还挂着笑容,一听她的话后立刻敛住了。冷声道:“求我没用。”   颜倾急了,追问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娶我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姐姐?”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绝不会反悔,也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你不过是听闻她的美貌才娶她的!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   “哈哈——”王隶大笑,“你的话太可笑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能看透我的想法?”   是的,若没有前一世的记忆,她绝对不会,但有了前车之鉴,绝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王隶有些生气了,冷冷说道:“我不明白,你本应该是去陪你姐姐的,却女扮男装地跑回来,上回你故意撞见了我,在我面前撒了一堆谎言,我没在你爹面前拆穿你,已经对你足够容忍了。你却一直不放弃,直到现在还想说服我放弃娶你姐姐,那你先给个理由,你一直苦心孤诣地让我放弃娶你姐姐究竟是为了什么?”   颜倾说不出来。王隶言辞激烈,在气势上已经压倒了她,她讲话的语气弱了下来:“你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她?那你见过她吗?若你娶了她,你能保证一辈子好好待她一个人?绝不四处拈花惹草?”   王隶愣住,又反问她:“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真心喜欢她?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四处拈花惹草?你觉得我是个不可信的人?”   她答不上来了,想想前一世的惨痛,她还是坚定了意志:“不说别的了,那你就说说,你要如何才能放弃娶她?”   “绝无可能!”王隶气愤地站起身来,推倒椅子,转身往门口走去。   “你跟她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在他身后尖声叫嚷道。   王隶气极,转身踢翻了门边一张破旧的桌子,目眦欲裂,指着她怒道:“你这是在诅咒么?颜二小姐!我告诉你!我是看在你姐姐与江洲的份上才不与你计较,希望你日后别再耍什么花样!否则,我饶不了你!好自为之!”   王隶说完,气愤地开门,一出去,发现江洲立在门外。他看了他一眼,转了个方向疾走。   见他神色激动,江洲忙追上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生气?你要去哪里?”   “让开!”   “延之兄!”   “让开!”王隶火冒三丈,一把将其推搡开来,骑上骏马调转马头很快跑得无影无踪。   江洲无奈地转身,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随即去盛汤药。   颜倾也非常生气,王隶脾气又臭又倔,也难怪前世的姐姐不喜欢他,经常跟他争吵。想到姐姐今生还有很大的可能会嫁给他,颜倾就气得想哭了,一抽泣,肩上那伤口好像就裂了开来,痛得她脸色又开始泛白。   她捂住肩膀,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伫立在门口的一双乌靴。她赶快拿开了手,收起痛苦的表情,躺了下去。   江洲走过来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亲自喂她喝药,待她喝完了药,他却没把她放下去让她休息。而是忍不住开口问她:“为什么不想让你姐姐嫁给王隶?”   她咬了咬唇,“你都听到了?”   “听见你们在争吵,来的时候只听到了最后两句。”江洲不知道自己心底是为谁庆幸或者遗憾,又追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反对你姐姐嫁给王隶?”   她说:“因为王隶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江洲这下清楚地知道他应该为自己庆幸,为王隶遗憾了。“那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从一而终。”她说。   “从一而终?”江洲觉得很好笑,“要求男人从一而终,真是闻所未闻。我还是第一次听女人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我耳目一新!”   她不说话了,目光也不知道飘向了何处,沉寂良久悠悠说道:“是啊,从来都是男人要求女人从一而终,那女人反过来为什么不可以要求男人?可惜,这样的男人极少,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是做不到的。”   江洲笑了笑:“原来这是你的顾虑,我明白了,那你为什么觉得王隶若娶了你姐姐,做不到从一而终呢?”   “上次去青楼就看出来了啊!”   “哦……”江洲笑笑:“其实,他以前很少去青楼,去了也会对那里的姑娘们守之以礼,而且,他早就见过你姐姐的,还有,他就是牛脾气!认定了某件事,就会不达目的不罢休,你好像不了解他。”   “你说的都是真的?”颜倾惊愕地转过脖子去看他,他也正含笑望着她,忽然对她收起笑容,严肃地答非所问:“你能阻止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吗?你不能的。你怎么可以拆散别人早就注定好的姻缘?”   江洲最后一句话仿佛一支利箭,直直插在她的心头。她百感交集。难道姐姐与王隶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就像,江洲,与苏晚晚?那她今生与江洲是不是还是无缘?如果她喜欢他,硬要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在拆散江洲与苏晚晚的姻缘?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感到无比难过,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   “知道王隶一定要娶你姐姐你就这么难过,难不成你喜欢王隶?”江洲故意问她。   “我才不会喜欢他!”她急忙为自己辩解。   “哦?那你喜欢谁?我吗?”   她又准备逃避他的目光,他突然把她的脸掰了过去。她看见他眼下那块淤青,伸手摸了上去,又仔细瞧了瞧他,发现他一身狼狈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很好笑?”手立刻被他握住。她点头。   “那前一个问题呢?”他又追问。   终于,他看到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在心里得意,就知道她喜欢的是自己。她替他挡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给她拔箭的时候,她一直抓着他,嘴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他早就亲了她,在青楼那是第一次,在替她拔箭清洗伤口的时候,他又亲了一次,现在,他又想亲她了。   终于没有人来打扰了,他激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移近她的脸,吻了吻她脸上的胎记,又抬起目光去看她,她眨了眨眼睛,随后乖乖地闭上了。他又凑近她的唇亲了亲,尝到了药的苦涩,以舌头卷入口中,竟然是甘甜的。她始终闭着眼睛由他亲吻,他吻得很浅,怕用力过度牵引出她伤口的疼痛。然而,当她伸出左手环住他的腰时,他似乎被勾魂摄魄,一时无法克制住自己,竟把她推倒在那张简朴的床上去了,她平躺在那里,强忍着肩上的疼痛,他俯下身子继续在她唇上亲吻,起初如蜻蜓点水,后来竟一发不可收。   月如圭   一切来的太突然,什么都在意料之外,颜倾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重生之后,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么早就遇见江洲,也从来没有想过跟他短短几天的相处之后,他就和自己亲吻了,他今天早上不是还把她当男人的吗?甚至是刚才还叫她小公子,那他现在,这是喜欢上自己了?好虚幻的感觉,但是,从她肩上阵阵袭来的疼痛感却是真真切切的……   两人开始亲吻的时候,脸上的肌肤时不时会若即若离地触一下,偶尔轻轻地贴在一起。后来江洲太激动,动作激烈了一些,撞到了她的牙,发出了一种尴尬的沉闷声音,然而,他似乎没怎么在意,热情只增不减,致使二人脸皮相擦,还发出了不小的嚓嚓声。   所有的感觉都被自己脸上那火焰一样的热度给盖过去了,随后,她觉得要窒息,开始强烈地渴望正常的呼吸,想尽快摆脱当前的窒迫,可是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辗转间,和他的脸再次相贴,她感觉他的脸也是一样的灼热。   然而,他自己知道,他灼热的不只是和她相贴的脸,还有血液,就像煮沸的水,在釜里翻滚沸腾。慢慢地,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化了。江洲的心狂跳了一下,蓦然停止亲吻,快速坐起了身子,转过脸去,撑在她身体两侧的胳膊方才坚持了那么久,什么感觉也没有,现在竟开始酸痛了。   他不敢再转过去看她,站起了身子,开始踱步,妄图平静下来,一边踱步一边又忍不住斜了斜眼睛去瞧她。这一斜,看见了她肩头新出的一滩血迹。他大步跨到她跟前,她好看的眉毛已痛得拧做了一团,红润的肤色再次转为苍白,他掀开她的衣服,重新给她清洗上药。   颜倾平躺在榻上,刚睁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屋顶的横梁上突然飘下一些灰尘,巧合地落在了她眼里,她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又拼命挤了挤,还是抑制不住地要流眼泪。   “很痛罢!”江洲心疼地帮她拭去眼泪,以为她流泪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给她上药的动作又轻了许多。   伤口的确痛,但她还没有那么脆弱,重生之后,她不再因为肉体上的痛楚而落泪,她流泪是因为大脑被各种复杂的情感支配,或者遇上了一些不可抵抗的外力,比如方才,眼里落了灰。   江洲的心里又开始自责,自己刚才不应该那么急不可耐,若不是自己太激动了,她的伤口也许就不会裂了开来。方才的自己,就像“三月不知肉味”,突然开荤了一样,不过他仔细想想,自己一直吃素,不是“三月不知肉味”,而是从来都不知道肉的味道。   他就亲过他妹妹的脸,可那是两码事,又不能相提并论。突然叫他吃一次肉,能不狼吞虎咽吗?他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好像没那么自责了。他把她扶坐起来,换了纱布包扎完毕,轻轻帮她掩好衣服,再把她抱在怀中,他这下乖乖的了,什么都没敢干,更何况,她还这么小,他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成为女人了,能干什么?他就抱着她,跟抱他妹妹一样。   她的身体还是僵硬得不太自然,他察觉了,在她耳边低语:“睡吧,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天黑之前还得把你带回去。”说完,他就把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又把她的左手抬起来箍住自己的腰,还低头在她额前吻了吻:“习惯了就不会不自然了。”   她吟吟微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合上眼睑开始入睡。   其实,两情相悦,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如果不考虑久长时,只在乎朝朝暮暮的话。   江洲低首去凝视她的香腮,她的睫毛垂下,在光滑如羊脂玉的面颊上投射出一片扇形的影子。她真是美丽,未施粉黛、不饰铅华,受伤中气血不佳,也能美得摄人魂魄。她的皮肤如凝脂般细腻,这么近的距离观察,都无法见到毛孔,就算右脸有块胎记,也不影响她的美丽。   因为那块胎记,她才是独一无二的。   江洲看得如痴如醉,最后把目光停在那块胎记上,细细描绘了一番,榆叶形的。   虽然靠在他怀里还没有躺下去舒服,但她却在他怀里均匀地呼吸,睡得很是安稳。而江洲则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怕弄醒了她。   门栓的缝隙里有一束光,投射过来的时候点亮了一路的空气,江洲清晰地看见数不清的细小尘埃,轻盈如蜉蝣的羽,在那束光里往来穿梭,忽然而上,忽然而下。不计其数的尘埃跻身在那束光线里,偏偏有两粒却撞到了一起,也许是“萍水相逢”,仅仅触碰了一下又分开。他知道与她将聚无多日,不禁低首再次去凝视她,偶尔会轻轻用唇点一下她的眉心。   时光静静地流淌,很快,投射进来的那光束就渐渐黯淡下去了。直到太阳落山,她依然没有醒来,江洲继续等,又等到新月初上,天边起了稀稀落落的星光。他轻轻把她抱起来,往屋外走去。他抱着她立在月光下,只看见那匹黑马在槐树下悠闲地咀着草。王隶离开之时,骑的是他的白马。   江洲抱着她上了马,小心翼翼地翻转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骑在了马背上,她实在是困倦疲乏得不行,身子动了动,又在他怀里睡着了。江洲让她面对自己坐的原因很简单,她意识不清时,若背对自己,身体容易往前栽去。刚救起她时,那一路,她背对着自己,往前栽了好几次。   骏马开始缓行,她的身子却慢慢地往下滑,江洲慌忙勒马,又将她的双手放到自己背后,让她抱住自己,终于见她抱住,江洲才松了口气,又催马缓缓前行。这时怀中的人动了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眉头蹙了蹙,双手抱紧了他的腰。   他低头一笑,无比享受着此刻与她沐浴在同一片柔和月光下的静谧时光。月如圭,人如玉,芙蓉如面柳如眉,长空如洗月如皎,凌波如梦影如妖。也许明年此时,再沐浴同一片月光,就是千里共沾裳了。   虽然马儿行的很慢,但还是有颠簸的感觉,颜倾很快就醒了,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坐在马背上,还和他面对面,穿梭在月光里,她的鼻子埋在他衣服里,鼻端充斥的全是他的气息,她悄悄抬起头来,望见有斜斜的树影清枝在他脸上停驻又陆续离开,明月的映照下,他的缁衣泛出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泽,仿佛清冽甘醇的美酒里晃荡的缕缕幽光。   她对这次夜行印象极其深刻,后来每每回忆,总会想起:明月缁衣下,流光衣上白。如果无缘,她为何会在他及冠之前就早早与他相遇,他那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   “醒了?”江洲低头去看她时,她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微仰着头望着他的下颚,他浅笑着问她:“伤口还疼吗?”   说话更容易被看出撒谎,颜倾摇了摇头,一转话题问:“是不是一直都有刺客想要取你性命?”   “嗯。”   “那你出行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侍从?”   “不需要。”他抬起头望着前方。   “为什么不需要?你太小看他们了,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就像今日这样,他们潜伏在暗处,你也许会被他们的毒箭射中,跌下马,失去……部分记忆,甚至,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江洲低首笑了笑:“你是在关心我……”   颜倾不否认,蹙紧眉头:“你听我的,以后千万要小心。出行务必多带一些能保护你安危的侍从。”   他久久地注视着她眼里的惊慌。夜风吹来,撩起她如缎的长发,拂在他的面上,送来她的发香还有她的体香。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的清香,而后一把将她的头揽在怀中,慢慢撩开她的乌发,在她后颈上轻咬了一口:“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被刺客射中,跌下马,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一定不会有你。”   “哼……”颜倾在鼻子里哼了两声,说得动听,前世还不是把自己忘了。   “你骗人!”   “我哪里骗人了?我没骗你。”   “你看看你身下的黑马,之前还说怕压坏了它!现在我们两个都坐在它背上,可不要把它给压死了!其实你之前根本就不想跟我换那匹白马。”   江洲大笑出声:“那我下去好了。”说着,他真的故意做出了要勒马下去的举动。   她本来说着玩的,也以为他是说说玩的,没想到他还真要下去,忙抓住他的手:“哎——你下去我怎么办呀?我伤口疼,右手又使不上力气。再说,这么长的路,你走回去?”   江洲这下又喜悦地坐稳身子:“好了好了,它们一家三口都是你的行了吧。”   ……   几个时辰后,他们才赶回颜家,颜家的大门没有关,颜倾忐忑不安,不知道阿爹是不是发现了她和江洲都还没回来在等他们,若是不知道,还可以偷偷溜回去,若是已经知道了,她又少不了一顿骂。可是,现在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了,若在平时,早就关了,今天却还开着,肯定是在等人了。   她正想着这些,已经下了马的江洲伸手过来把她抱了下去。她有些慌张,怕被阿爹撞见,忙对江洲道:“你先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走进去,趁着现在没人,我们偷偷溜进去。”   江洲知道她的顾虑,把她放了下来,她确实可以自己走,但走得慢悠悠的,这样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回房,江洲急了,再次将她打横抱起快速往里走,入了正门,没人。   她弹着腿挣扎着,环顾四周,小声抗议道:“快放我下来,被我爹看见就不好了。”   “别乱动,你走回去要什么时候,我先把你送回去。”   她这才没挣扎了。   江洲刚抱着她没走多远,一处处路灯陆续被火点亮,江洲止住脚步,心中大呼不妙。等四周都明亮起来时,颜倾看见了她爹举着一支火把,那一张拉下的老脸被烧的高高的火光照得通明。   言必信   两人不约而同地呆住,颜倾抬眼去看江洲,江洲正目不转睛地瞅着她阿爹。   为给江洲一些暗示,颜父握住拳头放在唇边咳了咳,而江洲依然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女儿。颜父又仔细瞅了瞅还未及笄的女儿,她穿着一身男装,披头散发地蜷在那男人怀中,双手还勾着那男人的脖子,颜父自己都为她感到深深的羞耻。穿着一身男装,跑出去跟男人厮混,当初还信心满满地说没被发现女儿身,现在可好了。他朝二人走近两步,鼓着双目,直勾勾地剜着江洲怀里的颜倾。   颜倾不敢再去看她爹,忙收回了视线,勾住江洲脖子的手在他颈后掐了掐,示意他把她放下来。江洲这才察觉,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又抱住她颠了颠。   他这是不打算放自己下来?颜倾又把头偏向他怀里,小声用鼻子哼哼道:“快放我下来——再不放我下来我爹就要把我给吃了。”然而,江洲还是不动,她又拿手在他脖子后面狠狠地掐了掐,江洲却忍痛对她低笑。颜倾怔住,江洲这是傻了吗?   颜倾的一系列举动落在了颜父眼中,颜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也没有看太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还以为她大着胆子、不知廉耻地在自己面前跟那江公子做什么撒娇之举,更加气愤了。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把她拽下来。   颜倾急了,不停地掐,不停地掐,一使劲又牵引出肩头伤口的疼痛。但是,她心急啊,顾不上疼痛了,拼命给江洲暗示,不料江洲低头,对她含情脉脉地一笑:“颜姑娘,你老摸我做什么?”   颜倾的脑袋瞬间翘了起来,瞪着他,他却没心没肺地对她笑。她又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爹,对上她爹那一双炯炯有神的、飘着火的眼睛时,立刻垂下了脑袋,若不是有伤在身,浑身无力,她早就挣脱下去了,完了,晚上阿爹不睡觉也要拿着鞭子杀过来了。   颜倾想得一点儿也不错,颜父的确是这样想的,他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扇她两耳光。谁让她丝毫没有姑娘家的矜持,这么大的胆子!小小年纪就敢跟男人出去厮混,还当着自己老爹的面跟男人卿卿我我。颜父思虑再三,决定还是给她留些脸面,竭力抑制住骂人的冲动,颜父又上前两步和颜悦色地对江洲道:“江公子回来了就好,可把你那家奴给急坏了,江公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们颜家可担待不起。”颜父沉吟片刻,又问他:“听王隶说,江公子今日带了小女去骑马?”   江洲语气里满含愧疚:“是,这么晚才把颜二姑娘带回来,让您担心了。”   颜父忙道:“哪里哪里,能得公子邀请,是小女的荣幸,看样子,小女今日又给江公子添麻烦了。”话一说完,见颜倾还一动不动地趴在江洲怀里,不禁怒了。颜父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你这不懂事的臭丫头,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吓得浑身一抖,颜倾自己倒是很想下去,可是江洲就是不松手。江洲又把她颠了颠,抱紧她道:“伯父不要责怪她,她受了箭伤,身体现在很虚弱,急需好好休息。还请伯父允许我的唐突。”   听到很虚弱仨字眼时,某人灵机一动:还是先晕死过去好了!于是,她两眼一闭装死了。   “受了箭伤?”颜父一惊,慌忙去看她。   “哎呀,颜二姑娘晕过去了!失陪了。”江洲大呼一声,赶快绕开颜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   颜父愣愣地望着江洲的背影,听江洲说失陪的话,搞的他自己跟个外人似的。晕过去了?刚才瞧着不像有要晕过去的迹象啊!“臭丫头,又在耍花样!”   江洲一边抱着她走,一边注意着身后,一路上,颜父没有再跟上来,江洲有些奇怪。等到了她的门前,她还闭着眼睛装着晕死过去的样子。   江洲把她晃了晃,她没醒,又摇了摇,还是不醒,低头一吻,她醒了,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我阿爹呢?”   “没跟上来。”   “回去拿鞭子了。”她摆出一张苦瓜脸,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忽然一惊一乍道:“糟了!都怪你,早上出门我忘拿钥匙了!”   江洲笑了笑:“那别进去了,我们坐在这里看月亮。”   她瞪了他一眼:“要看你自己看。我阿爹一会儿就要拿着鞭子过来了。”   他说着玩的,她还受着伤呢,怎么抵挡得住夜里入侵的寒气呢。江洲把她放下来,走去她窗子边上,分开条条垂下的茂密藤蔓,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窗,江洲敲了敲窗棱,一跃坐上了窗子,对她招手:“过来。”   她捂着肩上的伤口,慢悠悠地走去他身边问:“你要我从这里爬进去?可是……”   “可是你使不上力气。”江洲接过话道,“我抱你进去。”言罢,揽住她的腰往上一提,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又把她转了个方向,放了进去,随后他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天啊,你快出去。被我爹看见就糟了!”   “放心,门锁着,他进不来,你若怕他看见,我去关窗。”江洲戏谑着回复她,一边还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房间内的陈设。   颜倾不理会他了,反正她爹已经看到了,事后还澄清也没什么用了,颜倾颓然撩开纱帐,坐在床边,想着等她阿爹杀过来时怎么用可怜来博取他的仁慈。   “糟了!”江洲忽然道:“忘记把马背上的药拿下来了,算了,还是明天直接交给你爹吧。”他说完,她却没有回应他,一个人坐在床边想事情想的出神。   江洲走到她跟前,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抬头,她慢悠悠地说道:“颜青——”叮叮啷啷的开锁声却在此时传了进来。“——鱼”然而,“鱼”早已被开锁的声音淹没,江洲一听见动静就把脑袋转过去了。   知道来人十有八|九是她阿爹,颜倾继续躺平装死。   门很快被颜父打开,颜父站在门口,严肃对江洲喊道:“江公子!我有话跟你说!”   江洲转过脸去看了她一眼,想帮她博一博同情,便指着床上的她对颜父道:“哎呀!颜二姑娘又晕过去了,情况不容乐观。”   “让她晕!”颜父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一会儿她姨娘会过来照顾她,请江公子跟我借一步说话。”   江洲没有办法了,挪动脚步随颜父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念叨着她的名字:“颜倾……颜倾……颜倾……”   姨娘?赵氏还是陈氏?颜倾忘了肩上的疼痛,待二人一走,赶紧过去栓好门。   颜父隆重地把江洲请去了正堂,让他去上宾的位置就座。江洲有些惶恐,但他已经猜到了颜父接下来要跟他说的话。不等颜父开口,江洲已经从实招来:“我很愧疚,今日带颜二姑娘出去骑马,却遇上了要杀我的刺客。颜二姑娘舍身为我,肩头中了毒箭,跌下了马背,我把她带去了一座废弃的小屋,替她上药清洗了伤口。哦,方才听见您提起王隶,王隶今日本是和我们一起去的,后来提前回来了,难道王隶没有把这些都告诉您?”   听到他说替她上药清洗伤口时,颜父差点坐不住了。王隶又提前归来,颜父一联想,觉得这其中真是大有文章。便追问道:“恕我直言,你跟她,可已有过肌肤之亲?”   “有了。”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颜父心中恼他闺女,先忧心忡忡了一阵,转念一想,他名声在外,还有这么显贵的身份,又想想自己那脸上有块胎记的女儿,若能入他江家不知道是她几世才修来的福分,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肌肤之亲……   那不就更容易以此作为把柄来要挟他了?说不定还是自己的闺女捡到便宜了。想到这里,颜父眸中精光一闪,又觉得此事不能急,以免给他落下不好的印象,便以退为进地说道:“此生能遇见江公子这样的人杰已经是小女莫大的福分了,只是,颜氏不过一经商的庶族,而江氏乃乌衣门第,二者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小女天生缺陷,姿色平平,更配不起江公子了。想必,江公子也不会看上小女。回头,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她,告诫她别再叨扰江公子,妄想高攀了。”   江洲解释道:“不不,伯父误会了,是我一直在叨扰颜二姑娘。”   颜父心中一喜,知道他对他闺女有几分意思,希望更大了,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女儿家的名声的确重要,既然我与颜二姑娘有了肌肤之亲,待她及笄之时我一定来娶她。”   “江公子此言当真?”   江洲颔首:“还请伯父在颜二姑娘及笄之前不要将她另许他人。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颜父心里高兴坏了。面上不敢露出太多喜悦神色,只淡然道:“能去公子身边为妾,已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为妾?江洲笑了笑,没再解释了,从身上解下一块玉珮递过去:“先以此薄礼作为聘物。”又叮嘱颜父:“既已达成约定,还请伯父莫要将她另配他人。”   “公子客气了。”颜父笑嘻嘻地将玉佩收入囊中,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出身显贵,身边不乏女人,若他日后移情或者将此事给忘了迟迟不来迎亲,难道要守着信用让女儿一直苦等下去?还是先在今日一并说清了好。颜父眉毛一挑,开口道:“希望江公子再好好思虑一番,如果将来江公子后悔与我定下这门亲事,未能如期前来,那我就当江公子放弃这门亲事了。”   江洲一愣,暗暗打量起他来,对上他眼里的精光,点了点头:“一言为定。”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询问颜父:“颜二姑娘脸上的胎记可是天生的?幼时可也是现在这个形状?”   “是。”颜父心想,他肯定是在乎女儿脸上那块影响她容貌的胎记的。又摇摇头,叹息道:“据说那胎记有法子去除,只怪我无能,这些年在外经商,却一直没有寻到去除胎记的良药。不知公子可有办法?”   江洲低眉一笑:“去除?我觉得那块胎记生得不错。”   长太息   颜父很讶异,那块胎记生在她脸上可是公认的丑陋,他竟然会觉得不错。一时,颜父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接下来,江洲又跟他询问了一些关于颜倾小时候的事。颜父心里咯噔了一下,闭口不谈。江洲问不出什么了,就离开了。那时,距离天明已经剩下几个时辰了。   江洲离开之后不久,赵氏又莲步婀娜地过来了。近了颜父身边,忸怩着身子委屈地说道:“老爷,妾身刚刚过去看了青鱼那丫头,可是她把门栓得死死的,妾身喊破了嗓子她也不开门,妾身担心地以为她晕过去不省人事了,就去她窗子前面看了一下,谁知,她还在动,见了妾身,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完全不理会妾身,在妾身看来,她根本就没受伤,肯定是怕回来晚了被您责骂故意装的,亏了老爷废寝忘食地替她忧心操劳,妾身也不眠不休地过去看她,她竟然这样欺骗和对待长辈,实在是太过分了。”赵氏说完,呜咽了起来,又掏出一块白绢子拭了拭眼角。   把她揽在怀中,颜父忙握住她的手拍着手背安慰道:“辛苦你了,别跟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折腾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咱们先回去好好睡上几个时辰,明天我亲自去瞧瞧。”   赵氏得意地勾起唇角。嘴上说得动听,先前她不过是听了颜父的吩咐抹不过去,心里一个劲儿地不愿意,嘴上却甜甜得应了一声好,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晃去了颜倾的屋外。   在颜倾眼中,赵氏简直与妖魔鬼魅无异,况且她来瞧她既不是自愿也不是出于好心。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颜倾第一反应就是侧过身去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赵氏又在外头哼哼唧唧地叫喊。颜倾干脆捂住了耳朵不理会。赵氏气急,见四下无人,走去窗子边上捶着窗棱对着里面大喊:“颜青鱼!我好心好意地来看你,你竟然就是以这样无礼的态度对待长辈的!”   赵氏的声音又尖又细,即使颜倾的耳朵被捂住了,也能嗡嗡地听见她在叫嚷。颜倾拿开捂住耳朵的手,语气淡然道:“姨娘一片冰心,青鱼感激不尽,已经很晚了,姨娘回去休息吧,把姨娘累倒了,我可不好跟我阿爹交待!”   “哼!”赵氏对着榻上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儿,心中鄙夷:哪里像是一个有气无力的伤者,语气这么硬,口齿还伶俐得狠嘛!扭过身去,姿态婀娜地走了。   颜倾的脑子里本来就在思虑着各种烦心的事,偏偏又被赵氏这么一搅,没有一点睡意了,翻来覆去,又不小心牵引了伤处,伤口再次疼痛起来。后半夜,颜倾完全是在疼痛中度过的,越到后来那疼痛越刺入骨髓。   忐忑和痛苦了一个晚上,颜倾在第二日早晨等来了她爹。颜父是过来查看她的伤势的,昨晚天色太暗,没看清楚,她又装晕,颜父想着她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却见她面色惨白,毫无一丝血色,两只眼睛都塌下去了,颜父此时心生怜悯,关切地开口问道:“是不是伤口还疼着?”   颜倾愣住,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她爹这么温声细语地跟自己讲过话,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严肃得可怕。   她战战兢兢地抬眸去瞧她爹,她爹微蹙着眉头,专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一开口竟然不是质问和怒骂,见到这副久违的慈爱样子,颜倾的眼眶不由一热。   “好好休息,我现在去吩咐厨房煎药,一会儿唤个丫头来伺候你。”颜父转身欲走,骤然回首问道:“你是不是也倾心于那江公子了?”   颜倾垂首不语。   颜父心中有了计量,又问:“你跟那江公子有过肌肤之亲了?”   肌肤之亲?颜倾不知道她爹说的是哪种程度上的,但是就世俗的观念判断,肌肤之亲的确是有了。颜倾笃定摇摇头:“没……”   “没有?”   “真没有!”   颜父点点头,看穿了她的心思,转身笑着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望见了江洲的影子。   江洲止步,待颜父向他走来时,施礼,举起一串子药:“伯父早,我是过来送药的。”   送药?送药送到他女儿的闺房来了。颜父走过去拍拍江洲的肩膀,接过他手中的药走了。   江洲进屋的时候,颜倾刚刚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一夜不见,她好像又憔悴了不少。可是,她昨天已经喝过了药,晚上把她送回来时,她精神状态也还好。若不是早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了王隶,跟他说了一番话,他早就先过来瞧她了。他仔细检查着她的伤口,确认她真的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他猜到那刺客在箭上抹的药毒性不强,不然她早没命了。而且,今早王隶也告诉他了。   “昨天,我离开后去看了那个被你一箭穿喉的刺客,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物,他身边留下的箭矢全都荼了毒,不过,毒性不强,要不了人命,可见,那刺客并不是想要取你性命的,应该,跟之前的不是同一帮人。”王隶这样跟他说。江洲放下心来,但见她一副憔悴的样子又忧心忡忡,也许她体质太弱,伤口也需要时间慢慢愈合,急不来。她真是白白地为自己遭了罪。   江洲想着这些的时候,颜倾却已开了口询问他:“昨晚我阿爹把你叫出去后,跟你讲了什么?”   “唔……没什么,就质问我,把你带去了哪里?”江洲不想告诉她她已经被她爹许给他了,万一,她还没想好,不答应了呢,要是能把秘密埋藏到她及笄那天最好了,等他来娶走她的时候,她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怕她锲而不舍地追问,江洲忙转移了话题问她:“你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晚没来看你吗?”   颜倾摇头。   江洲叹息了一声,一把将她拉了过去,揽在怀中,抱着脸亲了亲那块胎记,又问她:“昨晚伤口是不是又疼了?”   她点点头,靠在他怀里,任他抚弄她的头发。   “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他像是在问她,可语气又不像,却仿佛是在陈述。“小时候,还记得吗?你爹对你好不好?”   小时候?多是她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在她印象中,阿爹从来没有抱过自己,他一直不喜欢自己,姐姐比她大三岁,却常常被阿爹抱着坐在腿上,可以无所顾忌地和阿爹讲着笑话,分享各种有趣的事。而她却站在一边看着,阿爹也不看她,好像把她当作空气,别说能坐在他腿上了,她连靠近阿爹的勇气都没有。   有一回,她和姐姐都在院子一角玩耍,阿爹进来时直接把姐姐抱起来架在他脖子里。她却被遗忘在边上,她看见姐姐脸上开心的笑容,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她也想过去抱住阿爹的腿,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原因在于:之前有一次,她坐在小凳上喝着香喷喷的骨头汤,有只贪吃的狗扑上来要跟她抢,她赶紧站起来避开,不料那汤却洒了出来,不巧地泼到了路过的阿爹身上,阿爹冷着眼睛剜了她一眼,她觉得那眼光真是比寒冬腊月里的空气还冰凉。   姐姐似乎也看得出来阿爹不喜欢她,常常想帮她去讨阿爹的欢心,然而,没有用,她依旧是个旁观者。   有一回,在姐姐的推搡下,她也大着胆子张开双臂往阿爹怀里扑去,阿爹愣了一下,才把她抱起来,很快又放下,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怀抱她都惊喜不已,之后,她再做类似的举动,阿爹却只淡淡地瞥她一眼,却不抱她,后来连看都懒得看她,直接从她身边绕过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多了一块胎记,生得丑?   原来,所有美好的幻想都不过是贪婪的奢望。   阿爹没有虐待过她,但就是习惯对她绷着一副严肃的面孔,鲜有父女之间的温情。   只有阿娘疼爱她,但是阿娘又早早地去了。周围的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与整个家庭格格不入,倒像个外人。慢慢地,她习惯了被忽视,养成了怯懦的性子,也默默地受了很多委屈,流了很多眼泪。因而,前世里,后来,当有一个男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时,她来不及明辨是非,就轻易付出一些真心了,而那个男人,正是王楷。   寤寐求   见颜倾久久不说话,江洲又轻声问她:“小时候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吗?”   她点了点头,眉目间浮出一抹郁色。江洲察觉腰间有股力道隐隐在牵扯他的衣服。低头一看,她的双手正紧紧地攥着他腰际的衣服。   “可以下床走动吗?”江洲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下床,她试着走了几步,没走多远,人又被江洲扶到床边坐下:“你等着我,一会儿,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完,江洲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江洲走后没多久,春绯端着煎好的药过来了。丫头和主子多半是一条心,赵氏讨厌颜倾,春绯哪里对她喜欢得起来呢?而一家之主的吩咐却不能不遵从。   春绯把药端到颜倾跟前,没好气道:“二姑娘!喝药!”   接过药碗,瓷碗那滚烫的温度立刻把她的手灼伤了。颜倾一咬牙,把药碗放回去:“你先喝,帮我尝尝苦不苦。”   春绯不敢直接瞪她,心里不停地嘀咕。嘴上答:“不苦。奴婢之前尝过的。”   “让你现在喝你就喝!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听见颜倾忽然提高的嗓音,春绯端药的手一抖,先慢悠悠地把托盘放去桌子上,又磨磨蹭蹭,半天不端起来喝。   “怎么不喝?”   春绯不敢说药烫,颤巍巍地把手伸向那药碗,手一触,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   “喝啊!”   春绯瘪了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颜倾抬起被药碗灼伤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又抬起眼皮觑她:“还不去打凉水来!”   春绯脖子一缩,如释重负,立刻跑了出去飞快地打了一盆凉水进来。   颜倾没有训斥她。泡手,洗漱,喝药,把她晾在一边不予理睬。   春绯很惊讶,望着她手上被烫伤的地方,惶恐不已,可是,颜倾始终没有责骂她,春绯心里倒生了一丝丝感激之情,见颜倾准备梳妆,忙殷勤地跑过去毛遂自荐道:“二姑娘,我替你梳妆吧,老爷说让我来伺候你的。”   颜倾笑了笑,把梳子递给她,待她梳完了妆,颜倾忙对镜自照,摆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啧啧赞叹那妆梳得漂亮,比琥珀梳得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春绯高兴极了,因为她一直都被赵氏呼来呵去,做得好赵氏也从来不说,稍有什么差池,就会遭到赵氏一顿痛骂。   给了春绯许多打赏,颜倾又交代她:“明天麻烦你过来替我换一下药。”   “是,奴婢记住了。”春绯喜滋滋地接了打赏退下了。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一阵“得得得”的声音,而后响起两声萧萧的马鸣,那马鸣听起来还有一些稚嫩。颜倾慢慢踱到窗前向外瞭望,望见江洲牵着一匹小马儿朝她屋子这边走过来了。   远望过去,那小马身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生的花不溜秋的。近到她屋子跟前时,小马儿大约是看见了那墙壁上攀爬的绿萝,一个劲儿地挣着江洲手里的缰绳。江洲松了手,把它放过来了,那小花马呼啸了一声,甩着尾巴跑到窗前嚼起绿叶来了。   颜倾把手伸出窗子揪了揪它的鬃毛,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马挺温顺的,任她随意抚摸,把叶子嚼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匹小马儿,阿白和阿黑生的。”江洲站在她窗前粲然笑着跟她说。   “阿白和阿黑?你起的名字?”   “不好听?那你起一个。”   颜倾看了江洲一眼,又笑眯眯地望着那小花马说:“叫阿美和阿丑。白的叫阿美,黑的叫阿丑。”   江洲也顺手摸上了那匹小花马,“可我觉得阿丑不丑。”   颜倾怔了一下,又指着小马问江洲:“那它叫什么?”   江洲摇头:“还没名字,你来取吧。”   颜倾想了想:“阿花?”   阿花?江洲顿时想起了那个偷看自己洗澡的阿花,一张俊脸“风云突变”。江洲打了个响指,咬着牙说道:“阿花好,就叫阿花!”   小马儿自此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阿花。   阿花本来和它爹娘一起生活在某个牲口攒集的马厩里,上回江洲去挑马,挑中了它爹娘,顺带把它也买下来了。江洲把它们一家三口都送给了颜倾,阿花从此随爹娘入住了宽敞的新家——颜家的马厩。   春绯每天都很殷勤地过去侍奉颜倾,时间久了,引起了赵氏的不满,赵氏又跑到颜父跟前一通抱怨人手不够,颜父立马让春绯回去全心全意地侍奉赵氏。那时,颜倾的伤势已经大好,不需要人照顾了。   江洲每天都会去看颜倾,为了避免给她惹来闲话,他只挑人少的时间去瞧她,而且不会进屋里去,都是站在窗前看她一会儿,陪她说一会儿话。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得到了颜父的默许,可是,这只是他与颜父之间秘密达成的约定。更多的人还是不知情,况且,她一个姑娘家,就算是许给了他,在没有成婚之前跟他来往太过亲密也不成体统,传出去外人也会笑话她的。   一边怕被人撞见他们幽会,一边又天天来往地这么频繁,虽然小心谨慎,有一次还是撞上了正在侍奉颜倾的春绯。春绯知道江洲是家里的客人,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他匆忙说走错地方了。   颜倾也觉得不妥,阿爹真的不知道么?阿爹没道理完全不知道,可他除了上回问了一句有没有肌肤之亲的话后,再也没来质问过自己什么。她忍不住再次质问江洲:“你究竟是怎么跟我阿爹说的,他竟然没有责骂我,我们每天这样见面已是于礼不合,连春绯都有些怀疑了。”   他知道是瞒不住她的,便委婉地说道:“你爹当然知道我们的关系,为什么坐视不理,因为他默许了我们的关系。”又急忙追问她:“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呢?跟我在一起罢,把你的身心都托付给我。”完了怕她误解又补充道:“当然不是现在,你好好考虑吧,有的是时间。”   听到他的一番话,她欢喜得不得了,她做梦都渴望他跟前世那样喜欢自己。可是,当她回忆起前世两人相处的温馨,也就想到了后来的分离,甚至会在脑海里浮现他跟苏晚晚洞房花烛的那一副画面,她心里又添堵了,她看见他深情地吻上苏晚晚的额头,把她推倒在红绡帐内……她觉得他是喜欢苏晚晚的。她不明白他后来为什么会喜欢苏晚晚,他不是一直都喜欢自己的吗?难道忘了她,他就喜欢上了别人?   “怎么了,你不愿意?”江洲见她心不在焉,心里慌了,急切追问:“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你跟别人有过婚约了吗?”她突然问他这样一句,江洲不答,转过脸去,“你不用思虑太多,不愿意将来也由不得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洲走后,她一直在思量着他的话,阿爹已经默许了他们的关系……她觉得自己真的不了解阿爹,她知道阿爹很顾及颜面,之前一直告诫她不要跟男人厮混,现在却对她和江洲二人的密会坐视不理。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欢自己,可是他有时候又流露出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她知道他重利,一直想跟王家结亲,以攀附权贵,可后来竟然拒绝了王隶的请求。然而,几天后,她更加不知道阿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了,因为他又答应了王隶的请求,做出把姐姐许配给王隶的决定,王隶还欢喜地表示不日将把聘礼送到。   姐姐还是跟王隶定了亲,难道是天意?颜倾知道挽回局面的希望很渺茫,因为无论是王隶还是阿爹,他们的意志从来没有因为她的话语而有过半分的动摇。   就在她非常苦恼的时候,王隶来找她了。王隶一开口先就那日的表现跟她道歉,随后又坦白地跟她说:“我和你姐姐早见过面的。去年,在你们颜家商铺,她当时站在柜台前,覆着面纱,她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她,与我讲了几句话后,我便对她倾心了,归去后朝思暮想,不能遗忘,郑重思虑后才决定亲自来你家提亲的,你可以理解为我是看上了她的美貌吧。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讨厌我,不让我娶你姐姐,我还帮了你跟江洲呢!”王隶瞅了面无表情的她一眼,又说:“我早看出你想坏我的好事,就让江洲去缠着你,不料,你俩却好上了,还不谢我这个未来姐夫?”   颜倾木然地哦了一声,又失落地说道:“那我求你以后好好待她,对她宽容一些,要想办法取得她的真心,不要再去青楼了。”   王隶一声叹息:“还用你教!我真是替江洲不值,怎么看上你这个诡计多端的臭丫头?”   颜倾狠狠瞪了他一眼,王隶又笑道:“我哪里会去青楼?上次是故意的,不是为了满足小公子你的欲望吗?小公子你又不懂取悦女人,那我就教教你喽!”   “呵呵——”颜倾冷笑了一声,你懂取悦女人?你要懂得,前世的姐姐就不会跟王楷好上了。想起王楷的阴险,颜倾又开始思索,姐姐回来后,一定要告诫姐姐以后嫁过去务必远离王楷。又忍不住想提醒王隶,便问道:“你有个堂弟,叫王楷是吧?”   王隶瞄她一眼,问道:“怎么,你见过?”   “见过,你以后得提防他,他不是个善茬儿。”这样提醒,还不够厉害,颜倾灵机一动,对王隶道:“他前段日子不知为什么跑到淮南来了,还撞见了我和我姐姐,他当时啊,看我姐姐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看得出来,他跟你一样,都在觊觎我姐姐呢!”   话一说完,王隶忽然神色郑重地盯着她看,把她盯得毛骨悚然:“怎么,你不信?”   王隶一笑:“看来江洲的眼光还不错。”   物定情   王隶下了聘礼,姐姐的婚姻大事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王隶人还不错,只要姐姐日后远离王楷,,好好跟着王隶过日子应该就不会酿成前世的恶果吧。颜倾枕着胳膊平躺在床上,想了想姐姐的事,又翻了个身,对着窗户侧躺,聚精会神地望起窗外圆圆的月亮。   习习的夜风吹了进来,轻轻撩了一下她的纱帐,她坐起身来,拂开纱帐,去了妆镜台前,打开下面的抽屉,拿出了一个紫檀木匣子。她握住钥匙想了想,踌躇着,叮啷一声打开了那把精致的小锁。木匣子内部裱着素白滑软的锦缎子,安静地躺着一块人|皮面具。   她饶有兴味地想着:不知道他看到自己脸上没了胎记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把那块面具拿了起来,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对着铜镜开始试戴。   镜中的影像模模糊糊,看不太清,她又点亮了一支灯烛。烛光同月光交相辉映,她看见前世刚刚易容之后那张无暇的脸,窗外的树杈间忽然响起一声清长的乌啼,那栖息的鸟似乎被什么响动所惊扰,扑扑棱棱地鼓着翅膀拍打着树枝飞远了。   颜倾有些惊恐,外面似乎有动静,慌慌张张地把面具撕下来,吹熄了烛火,紧攥着人|皮面具爬上了床。她闭目假寐,悄悄眯出一条缝隙来盯着窗口。盯了半晌,外面好像又安静了,窗口只有藤蔓婆娑的影子在柔和的月光里静静地摇曳。她继续等待,慢慢地,她看见窗棱上映出了一个人影,她屏住呼吸,等那人出来,直到那人修长的身影完全出现在窗子里的时候,她才把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给吞了下去。   她按了按胸口,坐起身来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江洲分开藤蔓在她窗前立定,扬唇微笑,朝她招了招手,嘴唇动了动,悄声说了句什么。她从他的唇形辨出他说的是“过来”。   她赶紧把面具藏在枕头底下,撩开纱帐,还没穿鞋就跑了过去。“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刚才吓死我了。”   “就是晚上才没人看见。”江洲说着,抬手抚摸起她垂在肩上的头发,又顺着她肩上的头发一路摸上她的脸。他在她脸上细细抚摸:“我不是想吓你的,想你了,睡不着,想见你。”   她垂着头,红了脸:“白天不是刚见过嘛?”   江洲不说话,收回手,专心凝视她。   她不知道他深夜前来到底有何贵干,现在又不说话,难道就为了看自己一眼。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又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刚才在枕头底下藏什么?”   “我不告诉你。”   江洲也不再追问,道出自己来的第二个目的:“我给你看样东西。”很快从怀中把东西掏出来,又抬起她的手塞进她手心里:“把这个给我收好了,不许弄丢。”   “什么东西?”她展开手心,一条水晶鱼坠正平躺在那里,那鱼是用赤水晶精雕细琢而成的,鱼的背鳍向外,尾鳍朝内,整个鱼身呈半月形内拱。鱼嘴微微张开,上衔一颗圆润的珠子,看上去,仿佛由鱼嘴里倾吐而出。有一条纤细而色彩斑斓的丝线连着张开的鱼嘴,并从珠子下边及微的小孔里穿入,穿透了整颗珠子,那珠子晶莹剔透,折出中心丝线的五光十色,又与珠子自身辐散的夺目光泽相辅相成。坠子下方垂着五色的璎珞和流苏。   “水晶双鱼坠。”他说。   “双鱼坠?”她知道自己没有眼花,睁大了眼睛也只望见一条鱼。她抬头看望着他疑惑问道:“还有一条在哪里?”   “在我这里。”江洲说。   颜倾又低头拿两手捧着,凑近仔细瞧了瞧,低首捧起时遮住了一些月光,鱼嘴上的珠子在光线黯淡的地方隐隐发着幽幽的荧光。颜倾又背过身去,完全遮住月光,那荧光在黑暗里渐渐如烛光般明朗。   她转过去面对他疑惑问道:“明月珠?”   江洲颔首,又道:“这水晶双鱼坠是我祖先传下的宝贝,双鱼是用稀世的赤水晶原石雕琢打磨而成的,赤水晶原石和这颗明月珠都产自东海。天山有一种长有鳞和角的黑色冰蚕,在霜雪里作蠒,丝软而韧,长一尺,五色斑斓,入水不濡,遇火不燎。据说,串起双鱼和明月珠的这条丝线就是冰蚕丝。”   “这么贵重……给我?”   “当然,”江洲隔着窗子把她的身子往自己跟前拢了拢,“给我未来的妻子。”   颜倾喜不自胜,高兴得热泪盈眶,一时竟忘记了苏晚晚。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他们中间还横着一个苏晚晚,就算此时没有和他定下婚约的苏晚晚,将来也会冒出很多的苏晚晚,因为身份的悬殊,她要做他的妻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江洲继续说道:“明月珠有一颗,和这条鱼串在一起。冰蚕丝有两条,一条串起一鱼。当两条鱼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双鱼坠。现在把这条鱼送给你。不许弄丢。”   “合在一起?把你那条也拿出来,合在一起给我看看。”   江洲愣了一下,说道:“不给看。”   颜倾瞪他一眼:“怎么合一起?我想看。快给我看看。”   “就是不给你。”江洲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嬉笑着凑到她耳边吹气:“除非你亲亲我,我就给你。”   她有些腼腆,还是踮起脚尖凑到他脸上亲了一口。   江洲并不满足,指着另一边脸道:“还有这边。”   她跺脚,对他蹙了一下眉头,又乖乖地凑到他另一边脸上咂了一口。“鱼呢?快给我看双鱼。”   江洲卖着关子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唇说:“还有这里没亲。”   “耍我?”颜倾死活不肯再主动亲他。气愤地握住拳头捶上他的胸。他把她的手攥住,含糊道:“我没带。改天带了给你看。”   “刚才还不是在耍我?”她又气愤地想抽出手打他。   江洲哈哈一笑,寻到她另一只攥着水晶坠的手,抬上胸前握住,双目与她对视:“虽然没带在身边,但我知道怎么合在一起。”说完,他轻巧地从她手中抽走水晶坠,指着明月珠下边微细的小孔说:“将连着另一条鱼的冰蚕丝从这下边的孔里穿出来,两条鱼的鱼嘴就对在了一起,合力共戏一珠。”话一道完,他的耳边全是自己说的那句“两条鱼的鱼嘴就对在了一起”,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她精致的檀口。   她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他的讲解,复问:“从下边的孔中穿出?可是那孔小得几乎看不见,要怎么穿——”   “穿”字的尾音还卡在喉咙里,她的唇已经被堵住,要说的话已被他覆上来的唇掩埋。她踮起了脚尖,与他就这样隔着窗子亲吻。江洲含着她的唇,以灵活的舌头撬开她的贝齿,探入她口中,细细寻觅着她唇齿间的香气,他很快寻到她的丁香舌,以舌头覆于其上,细细交缠一番,又灵活地卷入自己口中,月光洒在二人脸上,描绘出二人相错的鼻尖轮廓。唇齿摩挲间,他清晰地听到了她细若游丝的低吟……   她蹙着眉把他推开,不满地说道:“我的脚都踮疼了!”一番亲吻,使她粉面微熏,胜过桃花,雪肤下隐隐泛着醉酒的晕红,愈添媚态。   那蹙眉低首,凝眸顾盼,推拒之举都让他魂消。江洲一笑:“那就别踮脚了。”他半个身子都倾过窗子,搂住她脉脉柳腰,低下头去,继续咬她的唇,她的心弦颤动,开始生涩地回应,他只觉得她舌吐丁香,香馥袭人,吮唇呷舌,辗转流连,欲罢不能。   藤蔓纤纤,夜风细细,月光如水如银,浓浓寒露悄然降临,沾湿人衣,无声无息。   立中宵   偶有片刻,万籁俱寂,天地之大,好像万物都已销声匿迹,徒留亦真亦幻的桂魄里长久亲吻的二人。藤蔓高低轻垂,一壁随风摇曳,一壁撩人心弦。直到头顶叶子上的露珠慢慢滑落,滴在二人鼻尖,发出一声清响,江洲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轻搓她的衣袖,发觉有潮潮的水汽,江洲把她紧箍在怀里,微微喘息,平复好紊乱的心绪,柔声问她:“冷吗?”   她亦气息紊乱,摇摇头,靠在他怀中娇喘,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他的胸膛里仿佛燃着一堆火,很快灼热了她的脸,温暖了她整个身子。   细想方才一幕,颜倾的脑袋不由一热,继续遐思如潮,窗外不远处起了落花的天籁,落声寂寂,旋断旋续。江洲知道时辰已经不早了,不该继续打扰她休息了,垂首与她耳鬓厮磨一番,复在她耳边低语:“如今,你与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往后就是我的人了,可不能转变心意。”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也没有作答,心想:他真是多此一举。   江洲又把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听见了没有?收了我的信物,可不能转变心意。”完了,他又猛力地把她的身子摇晃了好几下,这才听见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嗯了一声。江洲心花怒放,又低头在她脸上那块胎记处反反复复地亲吻,依依不舍道:“等我娶你。”   她眯起眼睛粲然微笑,伸臂把他的腰紧紧揽住。贴在他怀中的脸溢满了喜悦的神色,得不到满足似的,不停地在他怀中拱来拱去。   江洲不忍分开她,细细抚摸她乌黑的头发,又和她拥抱良久,才慢慢地掰开她的手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该回去了,你先过去休息,看着你睡下我再走。”   她也十分不舍,抬眸详细地审视了他一番。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赤着脚往床榻前走,快接近床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赶忙跑去了他跟前。   江洲一笑:“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我?”   她绞了绞手指,一咬牙说道:“明天跟我一起出去吧。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江洲很是惊讶,因为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厚着脸皮、锲而不舍地追求着她,她一直表现得很拘谨,甚至对自己的亲近有些抗拒。以前邀请她一起出去多么艰难啊,她总是要拉上王隶。现在,她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出去,还要给他看样东西,此刻,他喜悦的心情已经难以形容了。可是,她却说得这样晚……   “去哪里好呢?”她自言自语,似乎忘了自己还在那里中过一箭,更不会考虑那里是不是还存在危险。抬首对他粲然一笑:“还去上回我们骑马一起去过的地方吧,明天辰时我们约在那里见面怎么样?”   他怔住,不想拒绝她,可是他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踮起脚尖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低下视线,红了脸,嘤声细语道:“明天,我会早早地在那里等你的。”   他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语气坚定地说道:“等我。”   “你也早些休息。”她对他盈盈微笑,转过身子,不断遐想着明日和他见面的情景,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笑了。然后又快速跑回去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对着他的唇亲了一口:“明天记得给我看双鱼!”   他脑袋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地怔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她蹦蹦跳跳地撩开纱帐,她去了床上,对着他侧躺。然后,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帐,他清晰地看见她睁着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凝视着自己,他不想离开,就希望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那一双眼睛明亮,像两汪明澈的秋水,倏然对着他一弯,红唇也上扬到一个美丽的弧度。   不知与她对视了多久,他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了她的窗口,他穿行在林荫花卉深处,顾不得分花拂柳,被露水沾湿了绣裳。   “明天记得给我看双鱼!”她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满含期待的眼睛浮现在他眼前,江洲愈发加快了本就急促的步履。   “还有一条在哪里?”   “在我这里。”   他骗了她,那条鱼并不在自己手里。当年与苏家小姐定下婚约后,另一条就给了苏家,如今,那条鱼正在现在的苏家小姐手里。他想:“那条鱼应该是属于她的。”而他给她的那条鱼,是他自己的。   江洲离开后,颜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对那水晶鱼坠子爱不释手,捧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彻底睡不着了,半夜里爬起来翻箱倒柜地找着可以储藏它的匣子。翻找了许久,弄得满身臭汗,终于找到一个差强人意的匣子,掸去灰尘,又细心地用袖子一遍一遍反复地擦拭。打开来,小心翼翼地把水晶鱼坠子收了进去。等收好鱼坠子的时候,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她又精力旺盛地翻箱倒柜地挑衣服。最后又激动地掏出枕头下的人|皮面具,开始坐在妆镜台前捣腾,等捣腾完了,天已经快亮了,她这才感到疲倦,爬上床迷迷糊糊地蒙了两个时辰,听到鸡一打鸣,一骨碌爬了起来,忙忙碌碌地打水洗漱,梳妆换衣。   一切收拾妥当,她偷偷摸摸地跑去了马厩牵出了阿美。直接去了上回和江洲一起骑马的地方。她去得很早,抵达的时候,太阳还没爬过山头。她把白马栓在树上,靠坐在树下开始等待着江洲的到来。   一个时辰过去,太阳渐渐从山头爬起,她依然满心愉悦,脑海中充满了幻想,时不时地抚摸一下脸上那块人|皮面具,她总是希望把她最美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虽然那不过是假的。   又一个时辰过去,太阳已经上了树梢,她开始觉得无聊,站起身来摸摸阿美的鬃毛,自言自语地跟它聊起天来,依然满心期待。   “哟!看样子那丫头还精心地为你打扮了一通呢!女为悦己者容,这话一点都不假。”王隶骑在马上,视线从远处的颜倾身上移开,对身边的江洲道,“你过去跟她告别,我在这等你。”   江洲缓缓催马上前,刚行了几步,突然停下,远远地瞻望她的背影,横下心来,调转马头回来了。   “怎么不过去说一声?难不成是怕过去了就舍不得离开了?”王隶调笑道:“江郎啊江郎,想不到你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白了王隶一眼,江洲的视线又回到她垂在肩下的乌发上,淡淡说道:“走吧。”   “真不过去?”王隶严肃道,“不怕她误会?”   江洲心中挣扎了一通,依然坚持己见。“她早晚不都是我的?”   王隶嘿嘿一笑,酸了一句:“也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走喽!”说完,扬起马鞭开始赶路。   跟在王隶后面,江洲满心愧疚,频频回首去看那个让他心动的背影,听见前面的王隶不住的催促,才赶紧跟了上去……   第三个时辰过去,太阳已经爬过了树梢。而江洲依然没有出现,颜倾有些急了,站在广阔的草地里,向远处瞭望,却望不见人烟。山峦间传出一阵鸟语,她极目瞭望,一群白色的鸟儿排成了一列,飞向峰峦与天际相交的黛青色天际线。   又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上了头顶,藏起了她身下的影子。她无比心慌,颓然回到白马身边。   辰时早已过去,江洲始终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昨天明明亲口答应过她的!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她匆忙扯下面具,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家,直奔江洲所居的厢房,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狂拍起门来。手拍得麻木了,依然没有人来开门,她有些慌了,又去拍王隶的门,也没有人开门。   “别拍了!”颜倾转过身来,无所畏惧地望着她爹。   “他们今早一起走了。”   “走了?”   “走了。”   颜倾难以置信,江洲不但把她一个人晾在那里苦等,还不辞而别。   颜父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也离开了。   “就这样走了?”她喃喃自语,拼命忍住眼泪,把人|皮面具往地上一摔!在脚底下踩来踩去,嘴里恨恨地说道:“死江洲!让你一走了之!让你不辞而别!”踩着踩着没力气了,又把面具捡起来擦一擦,心疼地说道:“一走了之,看不到它了!”转过身,无奈地自嘲:“浪费我一锭金子!”   ——   “我看你要一直闷闷不乐了。”王隶说。   江洲沉默不语,摸了摸身下阿丑的鬃毛,抬起眼皮对王隶说道:“快点赶路。”   王隶转过脸去,哈哈大笑,引吭高歌起来。江洲在身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思量心中的美人,他知道那人愿意为他枯立中宵,他也愿意为她摧眉折腰。   思如潮   心情大好的王隶几度喜形于色,因其矢志不渝的追求,终于打动了颜父,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王隶难得看见江洲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且心情愉悦的人大都话多,憋不住内心的亢奋,王隶总是千方百计地找着话题想跟江洲搭话。   内心落寞的江洲早就心不在焉,也懒得理他。王隶收敛了一些极度亢奋的神色,把马赶到他身侧与他并驾齐驱:“你刚才到底是为什么不去见她?依我看,等不到你她铁定要哭鼻子了。”   “这不关你的事。”江洲说着,想起她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又浮现出她立在日光下罗裙翩然的背影,内心愧疚不已。   “方才你就不怕还有刺客,她有危险?”王隶故意问道。   江洲眺望远方青山,泰然答道:“不会。那刺客连我的性命都不想取,更不会取她的性命了,再者,他只是孤身一人,已经被我射杀了。即便是要置我于死地的刺客,那我更应该和她保持距离了。”   王隶纳闷:“我就不明白了,刺客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既然不想取你性命,又来行刺你做什么?如果是要置你于死地的刺客,聪明的,就会抓住她来要挟你。”   洲陷入了沉思,不回答王隶第一个问题,说道:“如果是要置我于死地的刺客,也不会抓她来要挟我,因为他们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隶被他的话绕晕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再替他瞎操心,只叹了一口气:“外人只看到你显赫的出身,却从来看不到这煊赫背后隐藏的杀机。”   江洲从来没把那些危险放在心上,皆只视作远岫轻云,心中好像可以过尽千帆,唯独有关于她的那部分心事,既承载不住,又漂流不去。   王隶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说道:“放心,要不了多久又会见的,等我娶她姐姐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迎亲。要实在是舍不得,你可以偷偷跑去跟她私底下见面嘛!”王隶说完,眼珠子朝他转了转,又嘻嘻笑笑地说道:“譬如,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披星戴月地遛到她的闺房,她说不定正在酣睡,你就从窗户里爬进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两情相悦,她醒来见到你一定很惊喜,然后你们鸳鸯帐下……”   话还没完,对上江洲的脸色,王隶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对他呵呵、呵呵地干涩地笑。   鸳鸯帐下?怎么可能,她还小。想起自己昨晚遛去她闺房外,江洲有些心虚,鼻子里哼了哼,严肃地掩饰道:“大丈夫光明磊落,我才不干这等偷偷摸摸的、类似于钻穴偷情的勾当。更何况,男儿志在四方,现在不是一心耽溺于儿女私情的时候。”   “哦,的确不是耽溺于美色的时候,但是你已经魂不守舍了。嗯,你的确不干钻穴偷情的勾当,但你干夜探香闺的勾当。”王隶接着自说自话,“这有区别吗?嗯……还是有的,那夜探香闺的行为听起来好像就没那么有伤风化了。”王隶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一个劲儿地讲述着这两个词的区别:“一说这钻穴偷情嘛!似乎就想到了一对有苟且之私的狗男女,二人风花雪月的行为会让人不齿,会招来唾骂。这夜探香闺嘛!俩人的形象好像就莫名地高大起来了,因为俩人情比金坚,所以男人要趁着月色夜探香闺,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只可惜春宵苦短……探完了香闺,俩人好像就海誓山盟、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卿不嫁了。唉噫——说白了,其实都是同一种让人不齿的偷偷摸摸的行为。”   江洲抿了抿唇,没了话,心中不平:自己既没钻进去,也没探进去,还隔着一扇窗子呢!   “虽然会惹来闲言,但她早晚还不是让你收入房中为妾?所以嘛,你可以试试。”王隶抬起眼皮、若有深意地看着江洲道。   “谁跟你说我要让她做妾的?”   王隶惊讶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半晌:“我看,她不仅是替你挡了一箭,还迷了你的心窍,可你不是已经有了婚约了吗?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真要娶她为妻?”   江洲移开眼睛,随意往四处扫了扫,视线随着天边的鸟一起滑翔,倦鸟归了巢,他的心仿佛也找到了栖息的地方,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最后将实现定格在树杈间的巢穴之上。   他说:“她值得。”   听出他语气的强硬,又见他神色的笃定,王隶的内心也不禁生了感触,王隶爽朗一笑:“你想跟我做连襟,我可是荣幸之至啊。”   “哼!”江洲对他一笑,讽道:“可别高兴得太早。”   王隶不再跟他耍嘴皮子,想起了正事,疑惑地询问江洲:“好几天我都没见着阿六了,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我让他去查一些事。”   “什么事?”   “和你的婚姻大事无关。”江洲说完就骑着骏马从他身边一跃而过,向着青山奔驰而去了。   王隶兀自笑了笑,也甩起了马鞭。   她真是恨死江洲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打声招呼,一个人坐在房里闷闷不乐,不吃不喝,越想越生气,昨晚还说让自己等他,说好的今天给她看双鱼的呢!到了晚上,她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又爬起来吃东西,管家送来的饭菜早都凉了。   颜倾一边扒着饭菜往嘴里咽,一边想着,也不知道他离开了这里会去哪儿,会跟着王隶一起去阜阳吗?窗外的树叶在月光里静静地凋落,秋天来了,他却走了。她走去窗前,倚窗望月,成玦的缺月垂挂在疏枝间,飞霜在空里流淌,在浇花用的蓄水缸里潋滟地跳荡,她想他此刻或许还在沉沉的暮霭中策马疾行。   她默默地对着明月倾吐衷肠,如果明月可以传达心事,那么,在深山里夜行的他,只要一仰头就可以望见头顶的山月。然而,她又很快落寞下去,因为她知道万物无情,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室内的水晶帘幕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相互碰撞时发出清越的声响。颜倾侧过脸来,望见水晶里掠过的浮光,想起了鱼坠子,遂轻轻从匣中取出捧在手心观望,也许睹物可以思人。   颜家女   王隶一走,青鲤不日便返回了颜家。   “姑娘,你瘦了!”这是琥珀见了颜倾的第一句话。颜倾摸摸她的脸,笑嘻嘻的一一打量着妙儿、琥珀和她姐姐。   琥珀望着她尖了的下巴,鼻子一酸,说话的声音软了下来:“奴婢不在你身边,肯定都没人伺候你。”   颜倾想安慰她几句,青鲤却走上了前来:“我也瞧着,妹妹瘦了。”青鲤摸摸她的脸道:“瞧你,这下巴都尖成什么样了!”   不想告诉她们这中间的曲折,颜倾忙把她们请进屋子里说话。   “当初偷跑回来做什么?肯定没少挨阿爹一顿骂吧?”青鲤在她跟前坐下问道。   “没有,阿爹没怎么责怪我。我那时从姑母家偷跑出来,倒是让姑母和姐姐担心了吧?”   “可不是嘛!虽然琥珀跟我说你回去了,让我别担心,可我能不担心吗?姑母家离咱家还有一段路呢,你怎么回来的?胆子也真够大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路上遇上了坏人怎么办啊?”青鲤说完又抬眼当面训斥站在颜倾身后的琥珀:“琥珀也真是的,这些都考虑不到么,你家姑娘说什么你都由着她?”   琥珀脖子缩了缩,又吓得往颜倾背后退了几步。   “姐姐别怪她,她当时并不放心我一个人走,是我威胁她的。”颜倾连忙解释道。   青鲤继续道:“姑母当时发现你不见了也担心你呢!为了不让她跟着担心,我还是照你交待的跟她说,是阿爹接你回去的!姑母还是不放心,连夜差人回来向阿爹询问。”青鲤拍拍胸脯:“我当时心里不停地咯噔,你要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呀,幸亏第二天早上带回来的消息说,你已经平安到了家。”   连夜差人?颜倾想了想,她赶回家的那晚上阿爹就知道她已经回来了?阿爹一定是差人过来看过,确认她回来了才给姑母稍去消息。可是那晚,他没有亲自过来质问她,她不知道阿爹是宽容还是冷漠,直到第二日被他亲眼撞见自己女扮男装,他才气冲冲地把她叫去了屋里,拿着鞭子追着打,还狠狠训斥了一顿。现在想想,阿爹那晚没亲自过去不是出于宽容,而是冷漠。   “对了,你还没告诉姐姐你跑回来干什么?回来的这些天都在家里做了些什么?”青鲤把身体往前倾了倾,抬起纤纤素手一边帮她整理乱发,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我怎么瞧着,你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颜倾笑笑,勾住青鲤的脖子道:“我不是想帮姐姐看看我那未来姐夫吗?如果那姓王的不是个好人我就使绊子,不让他娶走我的好姐姐!我姐姐这么漂亮,绝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青鲤也对着她笑,抱着她的头,让她顺势躺在自己怀里,“所以,他可还入了妹妹的眼了,真的与我定下了婚约。”青鲤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问:“那,你可瞧见他长什么样了?”   颜倾懒洋洋地靠在她怀中慢悠悠地说道:“他人还不错,日后应该会一心一意地对待姐姐的。”   “哦。”青鲤微微扬起唇角,有些脸红。听见颜倾又补充说道:“只要姐姐也一心一意地对待他的话。可是,他脾气烈了些,又臭又硬,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姐姐日后可要和他好好相处,就是争吵了也不要和他死磕。相互体谅一些。”   “他脾性不好?”青鲤有些失望地问。   “嗯。”颜倾离开她的怀抱,叮嘱她道:“可是,我觉得,他会真心对待姐姐的。只要姐姐也一心一意的对他,不要跟……”说到这里,颜倾又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总不能说:不要跟其他男人往来或者不要跟王楷往来,姐姐会奇怪的。犹豫了一下,颜倾还是没有说下去。   青鲤咬了咬下唇,神思恍惚了片刻,又看着颜倾道:“我怎么见你精神状态不大好,有些无精打采的,可是昨晚没睡好?”   “没有。想念着姐姐睡不着。”颜倾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   “胡说!”青鲤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沐浴了。”   夜晚,青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死死闭上眼睛,想尽了办法强迫自己入睡,还是无法避免大脑不胡思乱想。颜倾的话总在她耳边回响:   “他脾气烈了些,又臭又硬,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   在出嫁之前,许多姑娘心目中总有自己幻想的意中人,青鲤也不例外,而王隶,似乎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意中人。   她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他俊逸不凡又才情卓著,谦逊有礼又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她不希望他言谈粗鄙、不解风情,也不希望他暴戾恣睢、目空一切,总之,与她期望不同的,她一概不希望。可是,幻想总不能与现实重合。   青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琥珀在身边,颜倾真是省心不少,勤劳的琥珀把里里外外都打点得细致又妥当,颜倾的生活终于恢复了井井有条。琥珀回来之后,一直追着颜倾询问她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遇上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瘦了许多。颜倾不想告诉她,便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了。不料,却在沐浴的时候让琥珀瞅见了她肩头已经愈合的伤口,琥珀当时吓得尖叫了一声,顾不上替她擦身子了,扑过去看看她愈合的伤口又望着她垂泪,颜倾摸摸她的脸道:“不疼了。”   “怎么弄的?”   颜倾信得过她,便一五一十地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却没有透露江洲的身份,怕她震惊,没完没了地追问。   琥珀担忧的神色这才好转了些,破涕为笑:“原来为了心上人连命都不要了。”说完,继续替她擦洗身子,“等大姑娘出嫁了,姑娘你也快了。可是,你跟他这样算不算私定了终身了呢?如果到时候老爷将你许配给其他人怎么办呢?你不如去求求老爷,或者想些其他的法子让老爷暂时将你的终身大事搁一搁。”   颜倾不知道江洲已经与她阿爹达成了约定,江洲当初只跟她说她爹是默许了他们的关系。她想,她爹应该是知道一些的。琥珀说得有道理,也许,她该去找阿爹说一说。   颜倾走到阿爹屋外,准备推门,却听见姐姐正在里面和阿爹谈话。听谈话的内容,好像是关于姐姐的婚事。颜倾决定再扒着门缝偷听一回。   “阿爹真的觉得他不错?”   “王隶的确不错,不仅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我瞧出来了他对你的一片真心。日后你嫁去了王家要当好王家的媳妇。”   青鲤有些羞赧地垂下脑袋。问道:“阿爹如何晓得?他与我又没见过。”   颜父抚着胡须笑道:“鲤儿不必难为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反正你阿爹就是瞧出来了!”   青鲤红着脸颔首。   颜父又道:“其实他见过你。只是你没把他放在心上罢了。当初我出门在外,他书信给我说要亲自来我颜家提亲,要求娶你。我便邀他前来咱们颜家小住一段日子慢慢商议,其实是便于了解他的为人。关于你们的婚事,他不知向我提了多少次,得来的都是我一口回绝。”   “那阿爹为何回绝?后来又为何答应了他?”   “王隶有真性情,这既是他的长处,却又是他致命的缺陷,沉不住气,易怒易躁。而他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人,眉宇间有不凡之气,与王隶截然不同,言行举止都透着难得一见的沉稳。虽然,他没透露底细,但我猜测,他定然不是泛泛之辈。”颜父转过脸来,对青鲤道:“爹存了一点私心,想把你配给他。但是后来我得知此人来路不小,是晋阳侯的嫡子。”   青鲤惊讶地抬起头去看阿爹:“公子洲这种人怎么会来咱们家?”   颜父没回答,继续道:“得知了他的出身,我便打消了这个想法。”颜父想了想,略去了他与自己达成的关于颜倾的约定:“这种出身的贵人看不上咱们家的。你就算去了他身边,也只能做妾,越是尊贵的人家,妻妾的地位就越不平等,且富贵人家妻妾成群,美姬如云,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你除了争宠还要侍奉公婆看人脸色。”   青鲤点点头。   “王隶能结交这种人,说明他还是有些本事的,将来若得他提拔,王隶的前途也不可量。更何况王隶铁了心要娶你,他的请求被我拒绝了不下十次,他依然没有放弃,足可见其诚心。虽然目前的王氏没落了一些,但好歹是士族,你嫁与王隶为妻,也不会受委屈,出嫁的时候,阿爹会为你准备一批丰厚的嫁妆。”   “谢谢阿爹。”   颜父怜爱道:“阿爹做了这么多,为你千挑万选,都是希望你能嫁去一个好人家。你将来嫁去了王家,多规劝他一些。他会听你的。”   青鲤颔首,又想到了颜倾,便跟颜父求情道:“阿爹不要责怪妹妹,她也是为我着想才偷跑回来的!”   颜父点头:“为父知道。”   “阿爹对妹妹好一些吧!一些时日不见,我瞧着她瘦了,下巴都尖了。这几日精神也不大好!阿爹,一直以来,妹妹其实,挺可怜的!”   颜父答:“过些日子就好了!”   青鲤沉默了一下,又想说什么,被颜父提前截住:“她天生有缺陷,将来,即便是有幸嫁去了富贵人家,也只是给人做妾,那已经是她此生莫大的福气了!她不会比你有更好的归宿。”   青鲤缄口,不再说话。   良久,颜父长长叹息了一声:“鲤儿,你跟她始终是不同的!这些年,颜家待她不薄了!”   出喜脉   “你跟她始终是不同的,这些年颜家待她不薄了。”听到此处,颜倾转身离开,一路都在思索着这句话,姐姐跟自己到底哪里不同?待她不薄?阿爹似乎并不把她当作颜家女儿呢。再联想到这么多年来阿爹对自己一副冷淡的样子,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越往深处想,内心就越痛苦。然而,她自始自终都没有怀疑过什么。   颜倾一路低着头思索,没有看见对面朝她走来的赵氏,径直往前走,擦了一下她的身子,赵氏身子一歪,恼道:“走路长没长眼睛?怎么跟勾了魂似的?”   “对不住。”   颜倾想走,被赵氏一把拉扯住,赵氏问她:“你是刚去了你爹那吗?我听说你爹正这段日子在跟王家商量婚期,你姐姐的婚期定下来了吗?”   “不知道。”颜倾知道她是想让姐姐早点嫁人,少不了常对阿爹吹枕边风了。颜倾不再搭理她,自个儿先走了。   几日后,姐姐的婚期定了下来,在明年及笄之后,似乎比前世要早。阿爹在家没有呆上几日,姐姐的婚期一定,他很快又准备外出了,临行前,赵氏极尽挽留,阿爹对她和陈氏嘱咐了一通,又匆匆出发了,这一走,就是明年姐姐出嫁的时候才回来呢,赵氏可不要失望吗。   颜倾望见赵氏脸上的失望神色,在心中窃喜。也许,阿爹不在家,更容易抓到她的把柄。   上回偷情被发现了,赵氏这回警惕了许多,不再跟那男人在夜晚频频密会,倒是常常趁着外出的时候跟那男人媾|和。然而,这只是颜倾的猜测,因为,几个月来,颜倾都没有在夜晚见到有人影潜入赵氏的庭院了,倒是发现赵氏找各种理由外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颜倾曾派人跟踪过,然而赵氏很狡猾,每次派过去跟她的人都跟丢了。颜倾决定换个方面入手,刻意笼络春绯还是有成效的,春绯对颜倾的成见少了许多,跟琥珀的关系越处越好了。   颜倾能确定赵氏与人私通的理由,是赵氏的膳食。膳食是琥珀从春绯那里弄过来的,春绯似乎知道赵氏在与人私通,因为当琥珀与她闲聊时,问起她赵姨娘的口味的时候,她神色紧张,回答得含含糊糊。   那膳食里面有避孕的药物。   如果没有与人私通,为何会在膳食中下避孕药物?原因估计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赵姨娘在与人私通,但这段日子阿爹又不在家,如果有孕就糟了。   颜倾让琥珀悄悄换了膳食。春绯没有发现,每天把换掉的膳食送去给赵氏。   又过了一段日子,赵氏的口味渐渐发生了变化,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尽想着一些酸食,常常吩咐春绯准备很多酸食送去。   颜倾暗自庆幸,赵氏怕是已经有了身孕。是时候告诉姐姐了,青鲤听后大惊,问她:“你确定?”   颜倾摇头:“不确定,但是大夫可以确定。”   青鲤想了想,说:“若是她没怀孕呢?而且她现在会不会已经察觉到自己有身孕了,如果咱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怕会弄巧成拙。”   “时间长了她肯定会怀疑的,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办法让大夫帮忙诊断。”   然而,颜氏姐妹没有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刻,被陈氏搅了。陈氏这日无聊,踱去了赵氏房中找她闲聊,见赵氏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切询问了几句。赵氏想开口,突然一阵干呕。   陈氏忙道:“吃坏什么东西了?还没开口就呕得跟孕妇一样。”   一句话醍醐灌顶,赵氏猛然惊觉,连忙找了个理由将陈氏打发走。赵氏迅速传了大夫来诊脉,果不其然,赵氏拿出全部私房贿赂大夫,让他守口如瓶,同时又让春绯散布消息,说她刚请过了郎中,这几日吃错了食物,胃里不适,让人别去打扰。同时又在暗地里搜集堕胎的方法和药物。   “赵姨娘应该是察觉了。”青鲤蹙着眉头问颜倾,“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她都说了大夫已经看过了,是吃错了食物,而且不让人去打扰,我派人去问了那大夫,是吃错了食物,我想,要么是你弄错了,要么就是她贿赂了大夫。”   颜倾道:“一个没瞧出喜脉那就再换一个。她说不去打扰就不去打扰了吗?她此举是心虚,依我看,定是喜脉无疑。此事得从速,要不然她的喜脉就没了。”   颜倾吩咐厨房专做了几道菜,让春绯送去给赵氏吃。春绯犹豫了一下,本想拒绝,但看到了走过来的颜倾,颜倾笑道:“春绯,听说赵姨娘病了,陈姨娘和我们姐妹二人想过去探望呢,姐姐和陈姨娘已经先过去了,我们也快过去吧。”   春绯先扣开了房门,赵氏见到不只春绯一人的时候,心咕咚了一下。   陈氏开口道:“究竟是吃了什么啊,弄成了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青鲤道:“姨娘,厨房新来了个厨子,手艺不错,我让他做了几道拿手的菜肴,专门送来给姨娘吃。”说罢,过去挽着赵氏请她去桌前坐下。   春绯和琥珀将菜肴端上桌子。   “姨娘,这几道菜可都是你爱吃的呢?”颜倾将菜肴推到赵氏跟前。   赵氏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肯定不怀好意。只道:“我没胃口。”   “没胃口?”青鲤道:“姨娘之前不是刚唤春绯去厨房吩咐做菜吗?”   “好歹吃两口吧,这样饿下去怎么好。”陈氏也在一旁劝道。   赵氏这才拿起了筷子,迟迟不愿意动。   “姨娘是怕我下毒?”颜倾道。   赵氏不自然地笑道:“哪里,我只是不太喜欢吃这菜。”   颜倾说:“这道甲鱼做得可鲜了,且甲鱼肉味鲜美,延年益寿,又活血驻颜,是滋补上品。”   “姨娘若吃不下,可以先喝一些薏米粥。”青鲤说完,与颜倾对视一眼。   不会真对自己下毒吧?这么撺掇自己吃。赵氏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   “且慢。”颜倾伸手制止。   赵氏如释重负。   颜倾拿出银针验了毒,给赵氏看。“无毒,姨娘可以放心吃了。”   赵氏还是觉得蹊跷,这丫头平时讨厌自己,怎么会这么好心?但她并不知道甲鱼和薏米都是孕妇忌食的东西。   陈氏闻着那甲鱼的香气都嘴馋了,忍不住拿起筷子在锅子里翻了翻,挑起一块喂到嘴里,舔了舔嘴唇道:“厨房这个新厨子手艺真不错,妹妹不尝尝吗?”   赵氏这才放心了很多,拿起筷子深入了盘子里。   陈氏想了很久,忽然脱口而出:“呀!我记得孕妇忌食这菜!”   赵氏刚把菜喂进嘴里,听陈氏这么一说,立刻呕了出来。   颜倾看了陈氏一眼,笑道:“陈姨娘这么激动做什么?赵姨娘又不是孕妇,你这么一嗓子吼出来,都把赵姨娘给吓坏了!”   “瞧我,忘了。”陈氏呵呵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行为赔笑。   赵氏面色煞白,不住地干呕,背上暗冒冷汗。心想,若吃了她们的食物不舒服,她们马上请来大夫给自己诊脉,然后大夫再诊出自己有流产的征兆,她们什么都知道了,还是先把她们打发走,自己悄悄堕胎,忙道:“青鱼啊,我忽然觉得不舒服,下次再吃,我想先休息了。”   颜倾冷笑:“赵姨娘不舒服啊?琥珀,去唤个郎中过来给赵姨娘瞧瞧!”   赵氏惊恐万分,眼珠子瞪得滚圆,急忙拦住琥珀道:“别,我只是有些头晕,也没什么其他的毛病,让大夫来了瞧不出个毛病又白跑一趟。”   “哎呀,若是赵姨娘真有什么毛病,延误了病情,我们可都担待不起!阿爹回来了,陈姨娘和姐姐也不好向他交代!” 颜倾低笑。   “是啊,快去请大夫来。”陈氏也道。   赵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谁知大夫马上就来了。赵氏知道她们肯定提前预谋过。赵氏一急,差点晕了过去。青鲤和颜倾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赵氏的身子。明里是搀扶,暗里则是将其钳制住。陈氏又上前来帮忙,抓着赵氏玉藕似的皓腕伸出去给大夫把脉。   见此场景,大夫目瞪口呆,哪有这么对待病人的,把病人弄的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大夫拢了拢衣袖,探手过去查看赵氏的脉动,诊断过后,蹙眉对颜氏姐妹和陈氏道:“瞧瞧你们的样子,哪有这么对待孕妇的?这位夫人有孕了就让她多休息。”大夫转身望见桌子上的甲鱼,指着甲鱼惊恐地说道:“孕妇大忌啊!”   赵氏的身子瘫了下去。   陈氏立刻目瞪口呆:“有孕了?”   青鲤对着颜倾眨眨眼睛,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姨娘好好休息。我让下人们都进来看着,有什么需要姨娘尽管吩咐她们便是。”青鲤与颜倾匆匆步出赵氏的寝居。   陈氏也跟着出来了,回头往门内看了一眼,徐徐勾起了唇角。   偶相逢   青鲤回房后立刻修书,将她们发现赵姨娘有孕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颜父。颜父没有回来,只在信中告诉她们勿声张示众,按家规处理,让其落胎逐出家门就是了。   青鲤打算照做,颜倾却以为,要先查出与赵氏通奸的男人什么来路,如果就此把赵氏逐出家门,赵氏必然会去找那男人,她心狠手辣,前世能对自己下毒手,日后若能翻身,十有八|九会行报复之举。   青鲤以为她说的有理,决定先对赵氏进行一番审问,便邀了陈氏一道过去。无论青鲤如何审问,赵氏始终静坐不动,守口如瓶。青鲤无法,只好让陈氏守着她,自己过去找颜倾想办法。   颜倾也很头疼,严加审问只会激怒赵氏,并不是个良策。颜倾来到赵氏跟前,问她:“事到如今,赵姨娘还要庇护那个男人,是想来个鱼死网破吗?那可是下下策。”   赵氏嗤笑一声:“我说了你们会放了我?该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赵姨娘是对那个男人付出了真心了,宁愿自己死也不肯说出他来。”   赵氏心中一凛,看来自己真要被处死了。踌躇良久,闭上双目道:“我要连累他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见她一副决然的态度,颜倾忽然生了恻隐之心。“如果放了你,他愿意和你一起走吗?如果姨娘觉得那个男人愿意为了你放弃一些东西,那你不必说了,我放你走,你和他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赵氏惊讶地看着她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赵氏想了想,说道:“我渴了,要喝水。”   颜倾命人去取水,不一会儿,陈氏端着一碗水进来了,递到她跟前。赵氏看了她一眼,接下,一饮而尽。   “姨娘考虑好了吗?”   赵氏却半天不开口,颜倾觉得蹊跷,定睛一看,赵氏面色惨白,忽然尖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肚子,哭得面目狰狞:“孩子,我的孩子……”身下立刻现出一滩殷红的血迹。   “陈姨娘,你。”颜倾错愕地回头看向陈氏。陈氏得意道:“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给你爹带了绿帽子,还有了孽种。你爹都发话让落胎了,现在还留下那个孽种干什么?”   赵氏恨恨地瞪了陈氏一眼,又指着颜倾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骗我!合起伙来骗我!颜青鱼,若不是你我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陈氏鄙夷道:“呵——偷东西的人被抓了还反过来责怪抓偷东西的人。”   赵氏不理会陈氏,越想越怨恨颜倾,若不是被她发现了,自己哪会有今日的下场,赵氏心灰意冷,用锋利的目光剜着她说:“这下你们满意了?颜青鱼,我诅咒你!今日我所受的苦,将来你都要尝!”赵氏说完,拔起头上的簪子自裁了。   “来人,拖出去埋了。”陈氏走过来安慰颜倾:“别理会那种人的话。那姓赵的婆娘死有余辜。”   颜倾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觉得心情沉重,倒不是惧怕赵氏临死前说的话,而是担心赵氏死亡的消息流到那奸夫的耳朵里,也不知那人什么来路,颜倾就怕给颜家带来什么额外的麻烦,于是立刻封锁了消息。   颜倾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过了一段日子,意外还是来了。   姐姐的婚期临近,颜倾陪着她一起去挑选首饰、采办布匹,归来的路上不知从哪个方向冒出来一批人,强行将两个丫头丢到一边,把她和姐姐一起绑了,丢进了麻袋里。跟前世的情景很像,她们一起被投进了河水中,奇怪的是,跟前世一样,麻袋也没有沉下去,顺着水流一路飘荡,颜倾有了前世的逃生经验,不再那么惊慌了,慢慢挣脱了困住自己的绳索,又去帮姐姐解开绳子,这时的姐姐已经陷入了昏迷。颜倾很是焦急,奋力将麻袋撕开了一个洞口,把两人的脸露出去。   远远望去,水波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并不见有路过的船只。颜倾有些焦急,为避免强大的水流冲开麻袋,冲散二人,一直用臂膀拖着姐姐,不敢消耗太多体力,一直顺着水流飘荡。也不知坚持了多久,颜倾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又咬了咬牙继续硬撑着。   终于,远处的水面上出现了一条船,船行得越来越近,颜倾看清那条船的甲板上站着人,赶紧腾出一只手腕,举起来对着船上的人挥舞。   那人看见了,站在船舷上对她们大喊:“喂——你们是落水了吗?”   颜倾吃力地点头,连喊一声救命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在她满怀期待之时,那人走进了舱内。   绝望……   又过了片刻,那条船开始向她们驶来。大船行驶至她们身侧时,扑通扑通地响了几声,有人跳下了水,颜倾看清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那人从她怀中接过姐姐,向甲板上托举。   有气无力地对他道了一声谢后,颜倾在水中挣扎了两下,再也坚持不住,意识开始迷离,体力几乎消耗殆尽,仰面往身后倒去,没有栽入水中,整个身子却被胸膛一样结实的东西挡住,她靠在那里,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颜倾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身下的被褥全被自己身上浸了水的衣服给濡湿了。她赶紧坐起了身子准备下床,刚迈出一条腿,一侧首瞥见了坐在床前扶额入睡的男人。   惊慌地不知所措,她悄悄提起鞋子穿上,刚穿完了一只,身边的男人醒了,睁开眼睛盯着她看。她有些局促,提着另一只还没穿上的鞋子问他:“多谢相救。我,我姐姐——”话未说完,打了个喷嚏。   男人也不回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起身去了一边翻找自己的行李。   颜倾赶紧趁此机会穿鞋下床,男人转过了身子,拿着一堆衣服走过来,扔给她,用低沉厚重的嗓音说道:“没有女婢,救你的时候没给你换衣服,你自己先换上吧,虽然不合适。”说完就出去了。   颜倾低头看了看,都是男人的衣服,她不想换,可是浑身止不住寒噤。没办法,跑去一角换上了那个男人的衣服,衣服很宽大很不合身。   心里想着姐姐,颜倾也不敢再耽误了,赶紧跑了出去,一出去,又看到了那男人高大的背影,他一直站在外面。   听到了动静,他转过身来,上前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徐徐勾起唇角,盯着她的双目说道:“姑娘,你太瘦了。”   “啊?我……我姐姐呢?”   男人道:“还没醒,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我带你过去。”   颜倾过去看了姐姐,看到她平稳地呼吸,放心了许多。再次回头跟他致谢。   他拿食指按住嘴唇,轻声说道:“我们出去说话。”   颜倾点点头,跟着他出去了。   他站在甲板上,望着水天相接处红彤彤的夕阳,问她:“你们是哪里的,怎么会落水?”   颜倾简略地告诉了他。   他点了点头,又转过脸来问了她一些其他的事。   谈话时,颜倾稍稍打量了他,高大英武,浓眉大眼,眼神有些犀利,皮肤黝黑了些,周身透着成熟男人的沉稳之气。风猎猎地刮,吹得她的身子晃了晃,他挺立如松,岿然不动,只被风吹动了衣角,让颜倾印象最深的,还是从侧边望去,他睥睨夕阳的倨傲之态。   “刚刚救起你们的时候,发现你一直携着你姐姐,淮南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怎么坚持这么久的?”   颜倾没有回答,观察着他华贵的衣料和他腰间垂悬的宝剑,看来他是个出身不凡的习武之人。   “那谋害你们的人简直愚蠢,这条河本来浮力就强,淹不死人。”他说。   “难怪。”   他还想问她什么,忽然被走过来的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打断。   那人立在他身后,微低下头,唤道:“郡——”看见他的手势,立马改口换了一声:“主子。”   “有事?”   那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一通,他看了颜倾一眼,说道:“你去我房间找件衣服给你姐姐也换上,我房间内有炉子,换下的湿衣服自己去烤吧,一会儿我让人把饭给你们送去。”说完匆匆离开了。   颜倾不好意思随便乱翻他的东西,但想起姐姐,什么也顾不上了,便去找了他的衣服给姐姐换上,姐姐那时刚刚醒来,颜倾叮嘱她好好休息,自己拿了湿衣服去了他的房内,点了炉子烤干了,又匆匆把衣服换了回来,把他的衣服给洗了。   这时,他的仆人把饭送了进来。她想起他的被褥也是湿的,便询问仆人:“有没有多余的被褥。”   仆人想了想,说道:“有几床呢,我去找来。”   不一会儿,仆人拿来了被褥给她,颜倾开始帮他换湿掉的被褥。刚卷起来,背后就传来了他低沉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吓了一跳,颜倾忙转过脸道:“我帮你换被褥呢。”   “那你继续吧。”他点燃了屋内的灯烛,在一边坐下,看着她换。影影绰绰的烛光勾勒出了她纤瘦窈窕的影子。他想起刚刚把她救起来的样子,水洗过的皮肤干净白皙,如出水的芙蓉,醒来后的一双美目中,似有如水的清光闪烁,越看越美不胜收。唯独脸上有一块影响美貌的胎记。   他想,如果这是在家中该多好啊,这种场景里,她就像自己的妻子。于是,他开口问道:“你多大了?及笄了没?”   发噬心   颜倾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不回答他,继续换起被褥来。   他一直盯着她的身影,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脚步在床边来回移动,一身绿纱罗裙也跟着轻盈地晃动,随着她的俯身,乌亮的头发像波浪一样在她身后荡来荡去,还有她绿纱裙的摆动,像极了一池碧波,而她飘逸的乌发就像是穿梭在绿波间的游鱼……   那一刻,他的灵魂仿佛出了窍,也跑去跟那游鱼一起在绿波间穿梭……   她垂着发,还没及笄。   他此前从来没有留意过女人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会有这种感触:原来女人的头发竟有一种让男人迷恋的神秘力量,那细细秀垂的发丝可以化成一条条游动的蛇,不知不觉就已深深潜入男人心底了。   原来女人的头发可以化成蛇来噬心!   忙碌了半天,颜倾终于铺好了床,抱着湿掉的被褥转身,一下子对上他注视的目光,颜倾怔了一下,没有惊慌,扬唇对他微笑。   他立刻收回目光,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尴尬,低头咳了咳,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原来还是个没及笄的丫头。”   颜倾低头看了自己手中抱着的湿被褥,对他说道:“我明天拿去外面晒。”   他嗯了一声。颜倾抱着被褥往外走,忽然被他叫住,“你去哪儿?”   “我还要去帮姐姐换。”   “哦。”   颜倾转身欲走,又被他叫住。   “换完回来这里吧。”   颜倾疑惑地看着他。   他磨蹭了半天,说道:“没有多的被褥了,也没有多出的床位了。我去跟侍从挤一挤,你晚上就睡在这里吧。”   “啊?”颜倾呆住,“我和我姐姐睡一张床就可以了啊。”   “哦。”   有些尴尬,颜倾呵呵的笑了两声,转身疾步往外走,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遂又止住脚步,回首问他:“请问,你们的船什么时候靠岸,在哪里靠岸呢?”   他走去床边,往床上舒适一躺,枕着胳膊、闭上眼睛敷衍道:“时候不早了,我困了,你有什么问题明天再来找我说。”说完就打起了呼噜。   颜倾无语,瞥了他一眼,转身去找姐姐。   夜晚和姐姐一起躺在床上,姐姐问她救她们性命的人是谁,颜倾也说不上来。姐姐又问她她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岸离开,颜倾也答不上来。家里人尤其是琥珀和妙儿肯定担心死了,姐姐的婚事也临近了,还要早些回去筹备,明天一定要去问问他。   翌日清晨,有人给她们姐妹二人送来早饭,颜倾询问那人:“你家主子起来了吗?”   那人回答:“起来了。”   “那他现在在哪?”   “早上送饭的时候,主子正在屋里拭剑。”   青鲤看了颜倾一眼,继续垂头用膳。颜倾很快吃完,丢下正在吃饭的姐姐,急匆匆地跑去他屋里找他了。   很不巧,颜倾进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他换衣服,还看见了他精壮赤|裸的上身。她赶紧捂着眼睛退了出来。站在甲板上远眺,水上的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不是吃过早饭了吗?她脸上的尴尬还没完全消除,又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   “有事?”   “你们的船什么靠岸呢?在哪里靠岸呢?家里人现在估计还在找我跟我姐姐,能不能麻烦你们早点靠岸?”   “不能。”他说。   她错愕的望着他。好吧,自己的要求真是太多了,能捡回两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他道:“你看这条河是往东南流的,我们的船正前往东南。难不成要让我们先调转方向把你们送回去?”   “那可不可以先在途中靠岸?我们自己想办法回去?”   “不能。”他说:“这条河水域宽广,我们的船正沿着河中心线航行,靠岸?太远。”   那可怎么办?颜倾放开视线,往左右两边瞭望,说道:“为什么我现在可以看见河岸线?”   他一愣,解释道:“哦,这段水域的河岸线不够深广,不能……泊船,否则会搁浅……”   颜倾陷入了忧虑。   他抬头朝天上望了望,说道:“不如你们先随我一起去东南,等我办完事回来路过淮南再把你们送回去。”   “那要多久啊?”颜倾蹙着眉毛道,“找不到我和姐姐,家里人一定会以为我和姐姐遭遇不测了,而且,我姐姐与人定下了婚约,婚期也临近了,耽搁了婚期怎么办?”   “不会错过婚期。”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还没说距离我姐姐的婚期还有多少日子呢?你就这么确定?”   他眼睛眨了眨,正想辩解,忽听有女音唤道:“青鱼。”   他们两个一起转过脸来,他看见一个跟她一样姿色鲜白的女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青鲤站在颜倾身侧,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又疑惑地看向颜倾。   颜倾忙与青鲤解释道:“姐姐,这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哦。”青鲤对他颔首施礼,他亦回以淡淡一笑,又转顾颜倾道:“不必担心。我会替你们跟家里人传达消息的。”   “有劳。”青鲤颔首道。   他再次瞥了她姐姐一眼,她姐姐似乎和她不像。他收回视线,勾起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指哨,天际传来一声戾叫,有只鸟飞了过来,先于上空盘旋一阵,接着快速鼓动双翅,向下俯冲,落在了他肩上。   颜倾细细观察了那鸟,通体大致呈暗褐色,羽毛稠密而遍布细斑,翅尾尖长,趾爪锐利,喙勾还生着撕裂猎物的齿突,应是隼一类的猛禽。   他摸了摸隼的羽毛,对她们道:“要传平安信?它可以代劳。”   ……   夜晚,听着船下流淌的水声,抱着姐姐的脖子,颜倾很快睡着了。姐姐却睡不着,反反复复地动弹。颜倾被闹醒了,问了一句:“姐姐,你怎么还不睡啊?”   青鲤道:“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颜倾睡得迷迷糊糊,嘴里咕哝道:“他今天答应我了,说不会耽误你的婚期。”   青鲤拿开了她的手,侧过身去,望着窗外渐渐坠落的星斗,轻声问颜倾:“他是谁?”   “不知道,管他呢。”   青鲤又说:“他好像身份不凡呢,你们今天都聊了什么?”   颜倾不再回答,没听见,已然酣睡……   住在船上的日子无聊,而且还不是自家的船,船上都是男人,她们两个女子住在船上有诸多不便。   颜倾每天站在甲板上看日出日落,每天都会碰到他,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她身后,待她发现,他不是对她说:“早啊”,就是问她,“这么喜欢看日落?”只有一次问的不一样,他问她:   “你叫颜青鱼?”   “啊。”   再没有别的话题了。   一天两天还好,在船靠岸前的数十日他都是这样,颜倾觉得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日,船终于靠了岸,颜倾升起窗口帷幕,把头向外探了探,所见乃是与淮南不一样的风物,她也不知道船停泊的是什么地方。   他们这艘船好像是来运什么东西的,因为甲板上有杂乱的脚步和喧哗的人声。颜倾并没有和姐姐一起出舱上岸,只悄悄地扒在窗口瞧见了一些搬运人。   花费了半日时间,甲板上的动静渐渐止歇,应该是上完了货物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估计马上可以返航了,颜倾又跑去窗口张望,甲板上果然没了人,颜倾又往岸上张望,望见他正背对着她跟人讲话。   颜倾没有留意,随意望着岸上的风物,偶尔会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要讲到什么时候,早些出发才好啊。   终于,他和那人讲完了,转过身来往回走。就是这一转身,让她瞥见了与他讲话的那个人,那人已经转身往人群里走了。   颜倾匆匆穿鞋下榻,飞速跑出舱内,顾不得看路,径自往岸上跑。刚上了岸,与他相撞,他急忙把她拽住。问道:“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颜倾来不及解释,挣脱了他继续往人群中跑,却被他再次抓住,他死死按住她的双臂不让她动。然后,她眼睁睁地望见江洲消失在人群里。   待她不再挣扎,他才松手。   颜倾气喘吁吁地瞪了他一眼。问道:“刚才跟你讲话的人去哪儿了?”   原来如此,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姑娘家的眼光这么一致?都喜欢长得美的男人?俗!”   颜倾又问:“你认识他?”   “难不成你也认识他?”他一想,觉得不应该,又笑道:“怎么?爱慕人家了吧?”   颜倾懒得理他,继续盯着江洲走过的地方,怔愣中,听见他高声道:“告诉你,他眼光可高得很,身边的女人可不少,侍妾一大堆,你若去了他身边,一个月侍寝一次都轮不上呢,那些女人哪个不比你生的标致?他就是死也不会看上你这个脸上长有胎记的丑丫头的。”   山有木   “快说,他去哪儿了?” 她瞪了他一眼,仍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怎么,你还想追上去?回去!”他说完转身就往船上走。走了两步,一回头,发觉她还杵在原地,见她翘首张望的样子,他有些嫉妒,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跟前,轻而易举地把她扛起来就往回走。   “放我下来!”颜倾在他肩上拼了命挣扎,哪里可以撼动力能扛鼎的他。他直接把她扛起来走入了舱内,丢到了自己的床上。   脑袋被砸得嗡嗡响,待颜倾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立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一双眼睛瞪得像牛蛋石。颜倾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刚把一条腿伸下床,整个身子又被他撂到床上去了,谁知他接下来也爬上了床并慢慢地向她靠近。   “别过来!你别过来!”颜倾差点吓哭了,慌忙往床尾爬,还没爬两步,两条腿都被他按住了,他掰过她的身子,死死扼住她两只纤细皓腕。   吓得她呜呜叫嚷,一声“来人——”还没来得及喊出口,他已经拿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仅用了一条腿就把她的身子给压得严严实实不得动弹。   “喊什么喊?”他盯着她说,“这船上都是我的人,听到了也不会来救你的。”   嘴巴被捂着,无法呼救,身子被压着,无法动弹,被他这么一说,她瞪大了眼睛,骇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滚。越是挣扎,压在她身上的男人那征服的欲望就愈发强烈,他抬腿横跨上了她的身子,“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说罢,他松开手替她抹了一把眼泪,一低头,用嘴堵上了她的唇。   她无助地挣扎,不住地流泪,他看得有些心软了,抬起了脸来,看着她,粗重地喘息。   “呸!”,她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痰:“你混账!”一得到说话的机会,便开始大喊救命。   胆敢说自己混账?他嘴角挂出一丝嘲讽的笑,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也没有再捂住她的嘴,就这么盯着她,任她喊,仍然死死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动弹。   她的嗓子很快就喊哑了。   “还没喊累?我的耳朵都听累了。”他笑,“怎么没人来?”说罢,坐起身来,要去解她衣服。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我是江洲的女人!你敢动我?”没办法,只好说出江洲来压他!   “呵——”他止住解衣的动作,想想江洲都不近女色,笑道:“姑娘,你脸皮也太厚了些,想自荐枕席,别找错了人!”   “无耻!下流!……” 一边挣扎,她一边用哑了的嗓子对他吐出喋喋不休的秽语。   左耳进、右耳出,他却是无动于衷,继续解她衣服,快看到一些春光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她姐姐的呼唤:“青鱼?青鱼?你在哪儿啊?”   “姐姐!”   他方松了手,坐起身来下床。   听见姐姐的呼喊越来越近,颜倾慌慌张张地掩好衣服,迅速擦掉眼泪,刚坐到床沿上就看见姐姐进来了。   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又看看站在一边的男人,青鲤疑惑地询问颜倾:“你怎么坐在人家床上?”   说罢又将目光移去旁边的男人身上打量。男人不说话,站在一边,偶尔瞥她妹妹一眼,又把脑袋别过去。   咬着唇,憋着泪,颜倾飞快地跑到青鲤跟前,拉起她的胳膊低头道:“姐姐,我们回去罢。”   离去之前,青鲤又看了那男人一眼……   ——   “小鱼儿,发生什么事了?你的头发怎么这么乱?”   颜倾拿开青鲤抚她头发的手,不想说话。   想了想之前进去时看见的一幕,青鲤又道:“刚才我听到你在大喊救命,就出来找你,循着声音去了他的房里。进去后却看见你坐在他的床上。你老实跟我说,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犹豫了一下,颜倾不想生事,也不想让姐姐担心,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只垂下脑袋,保持沉默。   青鲤起了身子,拿来木梳子去了她身边拾起她凌乱的头发轻轻梳了起来:“看妹妹委屈的样子,肯定是了。”她一壁为她梳头,一壁思虑,慢慢顿下手里的动作:“妹妹这些天先远离他,跟我呆在一起,我想他应该不会胡来。”   颜倾点点头,想想刚才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方才,情急之下,她对他说出了江洲,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明明认识他的,却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妹妹?”见她若有所思,青鲤唤了她一声。   “啊?”颜倾收回游走的思绪,问:“姐姐想说什么?”   ……我看啊,二丫头将来也是个可怜的命。寻不到好人家。想了想姑母曾经说过的话,青鲤执了颜倾的手道:“我瞧着,他似乎大有来路,人也生的不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底细,若是个可靠的人,又真心对待妹妹的话,妹妹也不妨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   ……   自上次事后,她整日与她姐姐呆在一处,再也不敢出去。他也没再去打扰她,大概是知道她在躲着他的,偶尔会托她姐姐给她送去一些东西。数十日过去,船只终于在淮南靠了岸,他才在她们下船的这天与她再次谋了面。   送她们姐妹下了船只,他一边与青鲤说着告别的话,一边去打量躲他躲得远远的她,而她像是被他那日的举动吓坏了,一直背对着不敢面对他。她姐姐过去掰过她的身子,让她与他告别,她直摇首,死活不肯。一不留意对上他的目光,她立马怯生生地收回去。   他有些失望,掏出一块令牌交给青鲤道:“劳烦替我转交给她。”说罢再次望了她一眼,转身登船。立在甲板上,他却迟迟没有入舱,目送她们消失,才命人摇橹,离开了淮南这片青山绿水。   好不容易对一个女人有感,只可惜,山有木兮木有枝,他想起她追问江洲的情景,不由嫉妒起了江洲。   不过,他哪里会轻易放弃,一直以来,他想得到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   将那令牌握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察看,青鲤愈发觉得他大有来路,若是他真的喜欢妹妹,那妹妹却是幸运的,她这样想,拿着令牌去找颜倾。   一听是他的东西,犹如谈虎色变,她拔腿便跑。青鲤无法,只好自己先帮她收着。   回家后,青鲤的婚期正式提上了日程,颜家越来越忙碌了,在青鲤婚期临近时,父亲也即将着家。   舍不得姐姐出嫁,可颜倾又存了一些私心,盼望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快些到来,因为王隶会来迎亲,届时江洲或许会来,就算不来,是不是也可以问问王隶江洲的近况呢?   随着婚期的临近,青鲤愈发忐忑难安,渐渐地,也已然准备好了成为一个新嫁娘,日子一天天流逝,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青鲤没有想到,颜倾更没有想到,原来那个一直苦苦追求自己的姐姐、三番五次地跟阿爹提出求娶姐姐的痴情种子王隶,竟差人送回了婚书,要求退亲!   这无论如何是在人的意料之外,婚期临近了,王隶不知道是脑子发热还是疯了,竟然要求退亲!甚至没给出一个正当的理由。对姐姐来说,简直是一种羞辱。在她们当地,如果女子在出嫁前突然被男方退亲,外人一定会想到女子不贞、女子有恶疾之类的原因。   美名远扬的青鲤被王家退婚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的时日里已传遍淮南。旁人闲话时总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三道四并揣度青鲤的品行。   青鲤觉得颜面丢尽,痛哭了一场,成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内,卧在床上以褥掩面,不愿再见任何人。   物归主   颜倾曾几度派人给王隶送去书信,询问退婚缘由,而王隶一概不回,让颜倾疑惑不已。也不知王隶打得什么主意,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娶她姐姐,现在临近婚期了,说退婚就退婚,不是在戏弄人?却也不知江洲在干什么,上次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还与那个救她和姐姐的家伙聊得熟络,一封书信也没来过,斯人一去,鱼沉雁杳,音容阻隔……   王隶的退婚让青鲤一蹶不振。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日益消沉,颜倾却束手无策,掏空了肚子里安慰人的话语,依然不见起色。说什么姐姐都听不进去,直到阿爹回来,严厉地责骂了姐姐一通,姐姐才慢慢地振作起来,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状态。   阿爹对王隶的行为也大为恼火,将他送来的聘礼统统退了回去,又书信将其痛骂一顿,决定与阜阳的王氏老死不相往来。姐姐与王氏兄弟的姻缘应该就此断了吧,想到这里,颜倾不仅没跟众人一样替姐姐惋惜,反而有一些庆幸。   回家后,颜父似乎更加忙碌,生意上的应酬也渐渐增多,不仅常在家里宴客,还频频往家里囤积货物,两年来,一向如此。对于阿爹生意上的事,颜倾也不便多问,自姐姐振作之后,常常和姐姐一起帮着阿爹打点就近的几家商铺。来颜家给姐姐说亲的人也少了许多,来提亲的也多是看中颜家的钱。姐姐一一拒绝,快过了适合谈婚论嫁的年龄,仍然无心谈论婚事。   是日,颜倾和青鲤一起正坐在屋里核账,惊讶地发现账目不对,和青鲤一起反复核查,仍是瞧不出哪里出了问题,正焦灼,管家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们:“不好了,姑娘,老爷被抓了!”   “被抓了?”姐妹二人一齐站起身来,细细询问管家。管家说:“有人陷害颜家,查出了颜家贩运的一批茶叶以次充好,那批茶叶是要用来上贡的,抽检时却发现都发霉了。姑娘们想想,老爷怎么敢拿发霉的茶叶上贡呢?”   “对啊,阿爹不可能这么糊涂?妹妹,一定是有人陷害咱家。”青鲤道。   颜家也没得罪什么人,难道是因为赵氏?颜倾仔细想了想:赵氏刚死没多久,就有人想害她们,回来后也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此后,她们事事都很小心谨慎,也加强了一些防备,查了一段时间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恰又遇上王隶退婚,便把那事给搁置了,不过,这两年来一直风平浪静,若那有心人真是因为赵氏而针对颜家,难道一直在暗里部署着怎么陷害颜家?竟部署了两年?   “如果真要陷害咱们,那恐怕不好对付,咱们在明,人家在暗。”颜倾说。   “那可怎么办?”青鲤话音刚落,外面忽然起了一阵粗暴的呼喝:“让开!让开!让开!!!”“来人,给我搜!”   来人是县衙里的官吏,身边还立着一中年男子,两人双手叉腰,正颐指气使地立在颜家的庭院里,忙不迭地指挥众卒,一边搜索一边砸抢砸。   气愤地上前欲质问二人,颜倾忽然又止住了脚步,那中年男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惊觉几年前见过,那不是以前青楼里扔了五十两金子的财大气粗的男人么?那男人转过脸来,似乎没认出她,见她盯着自己,瞪了她一眼,把视线停留在她姐姐脸上,随后朝她们二人走了过来。   青鲤却没有看见走过来的男人,焦头烂额,急切切地呼喊:“干什么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见那男人色咪咪地望着青鲤,颜倾忙上前一步挡住青鲤,与其对质:“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为官就可以目无法纪、私闯民宅了吗?”   闻声,不远处那官吏模样的人斜了视线瞥了颜倾一眼,继续耀武扬威地指挥。   虽被挡住,那色咪咪的男人仍是将头偏了过去,绕过了颜倾将视线流连去了青鲤面上,一边色咪咪地打量一边说道:“你们颜家赚得是黑心钱,贩卖发霉的茶叶,以次充好,还敢拿来上贡?罪大恶极还敢叫屈?为免你们销赃,县太爷现在要搜拿赃物,我奉劝你二人不要扰乱公务,还有,”那男人收回了流连在青鲤面上的视线,恶狠狠地往颜倾面上一瞪:“我还听说,两年前,你们还谋害了你爹的妾室,并悄悄把尸体处理了,识相的话,你们现在就把作案经过如实招来!”   “我们没有谋害赵姨娘。”青鲤忙站了出来,插话道:“是她自己与人私通,被发现后无脸见人,自裁了。”   男人犀利的目光一转,哂笑一声,“私通?那证据呢?奸夫是谁?自裁?人恐怕已经成白骨了,你如何说的清是自裁?”   青鲤缄了口。颜倾回笑:“你一口咬定说是我们陷害的,那也请拿出证据来。”   “你——”男人拿不出证据,不肯罢休,走到青鲤跟前,欲抬手去摸她的下巴,青鲤吓得往后一闪,避开了,那男人收回手,淫|笑道:“你姐姐生得不错,若跟了我,此事就作罢!”   青鲤一听,吓得急忙退到颜倾身后,颜倾本欲羞辱他一顿,忽听一卒过来报道:“回禀三爷,已在颜家舱房里搜出了发霉茶叶五千石。”   “怎么会这样?”青鲤双腿一软,两眼突突直跳,忙在身后扯住颜倾的衣服悄声询问。   颜倾也不知道,亦被惊得说不出话。   见状,那指挥的官吏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二位姑娘,要不要亲自去看看你家私藏的茶叶?”   姐妹二人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那腰圆膀肥的官吏狡狡地笑,又扬袖厉声喝道:“来人,把值钱的东西都搬了!”令下,小卒们蜂拥入了颜家的屋内展开肆虐抢夺,未几,家眷的哭叫与士卒的厉喝交织成一片混乱。   与那抢夺财产的小卒争执了一会儿,陈氏被其一脚踹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跑出来拉着颜倾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个个跟匪贼一样冲入我屋内一下就抢光了我的宝贝。”话落已被颜倾狠狠瞪了一眼,陈氏立刻止住哭泣,慌忙移开视线,想到那被抢走的金银,心疼不已,一抽一抽地啜泣。颜倾将陈氏拉住她衣袖的手甩开,质问眼前颐指气使的二人:“就算是搜出证据来了,你们凭什么抢东西?”   “凭什么?”那官吏昂首挺胸地指着身边的男人,一哈腰,作了个恭恭敬敬的手势:“就凭吴三爷是吴参事的亲侄子,吴参事是谁?是长沙郡王麾下主簿,为郡王参事亲信,你们得罪得起?”   原来是仗势欺人,颜倾无言以对,胸中却愤愤不平。听眼前的官吏这么一说,青鲤忽然想到了那人给她妹妹的令牌,上有虎头纹饰,那人肯定也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手忙脚乱地将袖中令牌取出来给二人看:“你二人应识得这东西,我们颜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县令眨了眨眼睛,一把夺过来,抓在手心一看,惊恐地附在那吴三爷耳边道:“令牌上有虎头纹式,只怕颜家背后也有王侯身份的人撑腰。”   那吴三爷愣了一下,一把拿走了令牌,指挥县令先撤。   “怎么抢人东西?”青鲤急忙去追,却被那吴三爷回头一把推搡,跌倒在地。   吴三爷强硬地将令牌收走,捧在手里观摩了半天,只觉得那物不凡,却不识得那令牌配得是何等身份的人,于是快马加鞭赶去了长沙,找吴参事辨认。吴参事见了那令牌大惊,问他是怎么得来的。吴三爷便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又怕闯了大祸,得罪了颜家背后的人,再三央求吴参事替他撑腰。   吴参事匆匆拿着令牌去见长沙郡王刘恪。   “这东西是从淮南颜氏的女儿手里得来的?” 刘恪把令牌握在手里撵了撵,只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吴参事低眉哈腰:“竖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郡王的人。”   沉思一番,刘恪缩了缩瞳孔,笑道:“不必理会,尽管逼迫要挟,让她们走投无路。”待人一走立即唤来亲信,吩咐:“派人暗中盯着,随时汇报。”   窃物贼   待人一走,颜氏姐妹立刻赶往舱房,颜倾随意抽取了一些茶叶查看,发现真的是霉的。“姐姐,这茶叶确实已经霉了。”   “怎么会这样?”青鲤不信,跑去另一边,一次次抽取出来的结果跟颜倾说的一样,都是霉的。“一定是陷害。阿爹从商这么些年,一直恪守本分,咱们颜家的口碑也还不错。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呢?”青鲤不知所措,整个身子瘫坐下去,哭问:“妹妹,阿爹会不会回不来了?颜家会不会就此垮掉?”   颜倾蹲下身子,按着她的肩道:“姐姐先别急,茶叶的事,我们先去问问阿爹。姐姐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刚核过的账目,我想,一定是与茶叶有关。账目结余与实际的钱款对不上,倒不是比它多了,而是少了许多,姐姐不觉得很奇怪吗?难道是记错了?可是账没有记错,那多出的这么多钱是哪来的?难道是刻意的?那账目是要报给官府过目的。”   “你说的对。”青鲤慢慢沉静下来,“我们去找阿爹问问。”   姐妹二人去狱中探望颜父,当青鲤提到茶叶的事情之时,颜父一口咬定没有贩卖发霉的茶叶。颜倾见他目光有些躲闪,便追问道:“那为何会比以往赚那么些银子,却不记在账上?”   颜父立刻变了脸色。   “阿爹是怕官府的人看出这多出来的银子背后的蹊跷,顺势追查下去,发现以次充好是吗?”   颜父垂下了脑袋。   “阿爹,你不会真的……”青鲤问。   颜父长叹一声,低沉地开口:“的确曾以次充好。但我绝对不会糊涂到对上贡的茶叶以次充好!一定是被人掉包了!”   “阿爹不用解释了。”颜倾道,“就算没有上贡的茶叶一事,你也做的不对,恐怕我和姐姐都帮不了你了。”   原本,颜父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愧疚,但听见她说帮不了的话,哼了哼鼻子,白她一眼:“白白养了这么多年,养出来这样一个好女儿!你不是我女儿,你走!”   讲出来的话里竟带了七分的愠怒,颜倾愣了一下,站在一边呆呆地盯着他看。见状,青鲤忙道:“阿爹,妹妹说的是气话,我们作为颜家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想着法子救你出来呢?我和妹妹一定会努力想办法的。”   “回去!回去!”颜父皱起眉头,不迭地挥手,他知道出了这种事,家里一定人心惶惶,乱成一锅粥了,于是叮嘱青鲤好好顾着家里,再没跟颜倾讲一句话。   回去后,青鲤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救她爹出狱的办法,却想不出个好主意,便追问颜倾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颜倾淡然道:“他做错了事就该受罚,在狱中呆一些日子也好。”   青鲤听着有些不舒服,又想想她的身世,心里还有些膈应了。   并不是对阿爹漠不关心,颜倾确实没有办法,更何况阿爹真的做错了事,左右是个闺中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求人亦无门路,唯一能求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就是江洲了,可是,如今江洲身在哪里?思及此,颜倾决定悄悄询问王隶,可书信送出后,一刻也不会等来回音,一来一去也要月余,只怕那时,颜家已经撑不下去了……   作为一家之主,颜父一入狱,颜家便江河日下,吴三爷那帮人还隔三差五地上门找茬。颜倾知道那吴三爷就是与赵氏通奸的男人,他本就对赵氏的死耿耿于怀,现在又抓住了颜家的把柄,肯定是想要让颜家就此垮掉。更可恶的是,那吴三爷非常好色,看上了她姐姐,每次来都想动手动脚。   各种不顺接踵而至,颜家很快衰败下去,商铺子陆续关门,下人也留不住了,纷纷找着借口要离开颜家。青鲤觉得支撑不下去了,以颜家现在的家底,也养不活这么多人口,便跟颜倾商议,遂了他们的心意,只好分了他们应得的钱财,让他们走。   陈氏见颜氏姐妹在给离去的下人分钱,心想家也撑不下去了,等完全撑不下去的时候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便急匆匆地跑去对颜氏姐妹哭诉,说自己娘家的老母生病,需要顶着兄弟们歧视的眼光回家照顾,还说自己在颜家辛辛苦苦这些年之类的云云。从颜氏姐妹那里捞了一些银子后一拍屁股也走了。   偌大的颜家空了,下人走光了,只剩下琥珀和妙儿。不久,官府里又传来消息,对上贡品以次充好是大不敬,颜父轻则面临流放,重将面临死罪。青鲤嚎啕大哭,颜倾心里也空落落的,绝望时,王隶终于回信,可信的内容却是,江洲目前没有和他一起,回晋中去了,再次绝望……   就在颜氏姐妹走投无路,卖掉房子忙着搬家的时候,意外之喜却来了,身在牢狱的阿爹回了家,还带回来一个人,那人正是郡王刘恪。   见刘恪到来,颜倾赶紧躲去了一边整理东西。   “阿爹!”青鲤惊喜地冲上前问道:“阿爹怎么回来了?”   颜父一捋胡须,恭敬地对刘恪一揖:“是长沙郡王救了我。”   刘恪看了躲在一边的颜倾一眼,又拿出令牌笑着对青鲤道:“这个东西被呈到了我那里,我想一定是你们颜家出了事,就赶来了。”   青鲤非常惊讶,走过来对他施礼:“想不到贵人就是长沙郡王。”   刘恪低笑,时不时去瞥颜倾。颜倾却当作什么事没发生一样,也不看他,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青鲤回首对颜倾道:“妹妹,你快别忙活了,阿爹都回来了,咱不用搬家了,郡王爷上次救了咱们,这次又帮了咱们家,你还不过来谢谢郡王。”   “不必,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刘恪勾唇。   颜父接过青鲤之前的话道:“家还是要搬的,你们姐妹两个先收拾东西。”说话时,平静地扫了颜倾一眼。颜父不喜欢这个二女儿,甚至看不惯她的一些行为,一想到刘恪事先跟他说过的话就非常疑惑,刘恪跟他说,要将他的二女儿纳入王府。可他事先已答应江洲将来要把女儿许给他的。颜父无法理解这些贵人都是什么眼光,她脸上还有一块丑陋的胎记。   听闻父亲的吩咐,青鲤也忙蹲下身去与妹妹一起收拾起来。见状,刘恪回首对身边的侍从示意,侍从立刻上前帮她们几个搬起东西来。当侍从搬着东西从刘恪身边经过的时候,一个紫檀木匣子忽然掉在了刘恪的脚边,刘恪捡起来,发现上着锁,拔出腰间佩剑,轻轻一削就削去了锁。望见里面的物品时,刘恪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提在手里迎着日光看了良久。   “我是江洲的女人?你敢动我?”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刘恪整张脸立刻变了色。   “还给我!”幸亏看见了,她快速上前一把抢走他手中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放入袖中收好。   呆愣了半晌,刘恪走去她身边悄声问:“他是你心上人?他也喜欢你?”说完,刘恪觉得这话不太对,江洲都把东西给她了,那她肯定也是他的心上人了,又补充问道:“江洲亲手交给你的?”   “与你无关。”   “你跟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他又问。   颜倾不理他。   “你不想见江洲吗?”   颜倾这才转过了脸来,看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当然,我跟他熟得很,我还是他表兄呢。”他说,“你不必这么防备我,我是为了你姐姐而来的,况且,你是江洲看上的人,我还会跟他抢?”   颜倾一心想着江洲,没看出眼前这个成熟男人的狡黠,犹豫起来。   “想见江洲?跟我一起去长沙。”   “你别想骗我,他回晋中了。”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   刘恪笑:“他是个活人,长着两条腿呢。你上回在那个码头也看见了,他那回在帮我办事,事情还没办完,他过些日子会来长沙找我。”   话一说完,他见她有些动摇,继续讲道:“你是在怕我?放心,我不会再对你无礼了,我是来接你姐姐的,我要纳她为妾。”刘恪最后故意提高嗓音,说完,还用直勾勾的眼神去看青鲤。   青鲤错愕,听他这么一说,又对上他的眼神,一颗心砰砰直跳,羞答答地垂首。颜父也很意外,他之前跟自己说要纳二女儿为妾,自己回答说二女儿已经许配人了,大女儿还没婚配呢,他却执意要纳二女儿为妾。现在,竟然主动改了口。颜父如释重负,这样一来,侯府公子和郡王都不会得罪了。颜父不愿意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给这种人家做妾,王府里的女人何其多,那身份高贵的男人有了新欢就容易忘了旧爱,能得宠便好,不能得宠便白白误了一生。可女儿被王隶退婚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而现在颜家败了,郡王又对颜家有恩,跟了郡王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了……   刘恪又对她道:“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颜倾的确是动摇了,渐渐放下一些芥蒂,继续整理东西,同时又替姐姐担心起来,上次这人还轻薄了自己,肯定是个好色之徒,还不如王隶呢!   悄悄去瞥她,见她不留神,刘恪轻轻一推,毁了她刚刚整理好的一堆东西。她看了他一眼,见他乖乖立着,不像是捣乱过,又俯下身子去捡。他也去帮她捡,同时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她的袖口,见五色的璎珞和流苏垂了下来,悄悄把手伸过去,轻轻一扯,将水晶鱼坠子抓在手里,快速藏进了自己袖中。   犹为君   方才他和她说话的语气、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拾完了东西,颜倾站起身子,疑惑地看着他:问:“上回见他已经是两年前了,他究竟在帮你办什么事?两年了都没办好?”   他挤了挤飞扬入鬓的浓眉,又挺起胸膛、迎着日光眯起眼睛,用笃定的语气回答:“你一个闺阁女子懂什么,安邦定国的大计当然需要从长计议,三年五载的部署谋划有何稀奇?”   颜倾没了话,他一脸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的神情,颇有一种惟我独尊的气势。他的意思是,江洲在和他一起谋划安邦定国的大计?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前世作为江洲的侍妾,她只专注为她抚琴歌乐,为他红|袖添香,其他的一概不知了。想到了江洲,她心一跳,自上次分别已经三载有余了吧,他这次回去难道是行冠礼?是不是该娶妻了?   正想着这些,刘恪的侍从已经把她们的东西陆陆续续都装上了马车。她看见刘恪走去了她姐姐身边,姐姐见他过去,慌了手脚,躲着他的眼神。刘恪低头靠在她耳边对她絮絮地说了几句,随后牵起了她的手,姐姐把脸埋得低低的,刘恪又拿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连站在一边的阿爹都看不下去那亲密的举动了,匆匆去了一边。颜倾也不知所措,看姐姐的样子,似乎不讨厌他呢。他又是郡王,真要想纳姐姐为妾,姐姐怕是逃不掉了。   慢慢踱去了阿爹跟前,颜倾问道:“阿爹,我们要搬去哪?”   颜父抬起眼皮子瞅了她一眼,答:“你姐姐估计就跟着郡王去长沙了。我们在这里怕是经营不下去了,你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老家吧。”   颜倾有些不情愿。如果就这样走了,江洲将来会不会找不着自己。而刘恪还说,江洲会去长沙……   紧紧握着青鲤的手,刘恪转身瞥了颜倾一眼,又匆匆移目,拉着青鲤往外走,边走心里边盘算: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发现鱼坠子不见了。   青鲤一开始还沉浸在喜悦中,见他此刻不在妹妹跟前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又想起他以前是喜欢妹妹的,便开口问道:“恕我直言。郡王以前不是喜欢我妹妹的吗?为何这次前来却提出要……”   刘恪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只淡淡地吩咐她:“上马车。”青鲤被他犀利的目光震慑住了,再也不敢多问,心中一直存着这个疑惑,乖乖上了马车。   一直站在外面等待,等了好久,刘恪终于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回首去看,她在他跟前站住,气喘吁吁,两腮通红,比涂了胭脂还好看。他朝她微笑:“舍不得姐姐,要陪她一起去?”   颜倾恶狠狠地瞪着他,手一伸:“把东西还给我?”   “东西?什么东西?我可,没拿你的东西。”刘恪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让她听出端倪,同时又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气愤地抽回手,“怎么样才能还给我!”   刘恪把嘴角那一弯弧度勾得更深:“没拿让我怎么还?如果你觉得那宝贝值钱,弄丢了很惋惜,那我可以仁慈地送你更多值钱的宝贝。可惜,我现在身上没带值钱的东西,不如你跟我去长沙,顺便能陪着你姐姐。”   “好!去就去。”   刘恪有些意外,她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他在心底里暗喜,他知道这盘棋不好下,但还是对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即使对手是江洲。   趁着江洲不在,那就多走几步。   颜倾知道鱼坠子肯定是被他拿了,她想拿回鱼坠子,也抱着一丝得见江洲的侥幸心理。心里则在不停地对着他的背影谩骂:“呸——小人!”骂完开始往马车走去。   青鲤听见了二人在说话,挑起马车的帘子探出头来,恰看到刘恪专注的目光,而那目光一直追逐着朝她走来的妹妹的背影。她有些落寞,移开目光去打量妹妹,如果没有了胎记,她确实比自己生的美。   “姐姐。”颜倾上了马车,坐到了她的跟前。   青鲤问她:“郡王是不是也要纳你为妾?”   颜倾摇摇头,也不便多说她跟着去的目的。   “你走了,阿爹怎么办?没有人在跟前侍奉他了。”   颜倾刚想回答,背后窗子口的帘幕忽然被挑起,刘恪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们的父亲准备回老家了,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帮他打点好了一切。”颜倾被吓了一跳,他简直跟不散的阴魂似的,太可怕了……   马车开始动了,见马车内宽敞,颜倾让坐在帘子外面的琥珀和妙儿也坐了进来。一路颠簸着去了长沙,入了王府,刘恪立刻吩咐下人给她们安排住宿。颜倾并没有和青鲤住在一起,因为青鲤即将成为郡王的侍妾,有自己的庭院。   琥珀一路都在用震惊的目光打量着所见的王府景象,王府的下人一走,琥珀贪婪地扫视着殿内满目的琳琅,激动地对颜倾道:“姑娘,王府里真气派,宝贝真多啊,我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住进王府里,大姑娘的命真是太好了,为什么被郡王瞧中的不是姑娘呢?”   “我才不要被他看上。”颜倾想起他做的龌龊事,将眼前的桌子假象成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   “郡王,颜孺人已经沐浴完毕,在等您过去了。”   “知道了。”刘恪扔掉手中的折子,随口又问道:“给颜家二姑娘安排的可是西厢的舜华殿?”   下人称是,刘恪才起身前往往青鲤的寝居。   沐浴完毕的青鲤正心情忐忑地坐在床前等待。今夜,是她和他的洞房花烛,虽然没有仪式,也没有交杯酒,她会将把身体交给这个英武的男人。   刘恪的到来使她的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丫头此前交给她的礼数她一紧张全给忘了,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子唤了一声,“郡王。”   刘恪微扬唇,隔着几步的距离打量她。她穿着薄如蝉翼的亵衣,皓体若隐若现地呈露在他眼前,饱满的酥胸突起,胸前绣着几朵红色的海棠花,随着她心口的跳动开始频繁地起伏。刘恪走过去将她拉到床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她浑身酥软,立时飞霞扑面。他抬眼往上看了看,轻轻扯掉她的发簪,松松的发髻散了,恣意地垂落在她胸前。   久久凝视着她乌黑的头发,凝视了半晌,刘恪又抬手在她脑后细细抚摸,随后携起一缕青丝缠绕在指间肆意玩弄,青鲤的身子开始微微颤动。刘恪把她的头发玩弄了好一阵,忽然抽手用力把她拢在怀中,激烈的吻对着她的樱唇和脖颈落下,又一路吻上她垂在胸前的一缕秀发。   粉面含羞的青鲤既紧张又喜悦,被他抱着亲吻了良久,她终于大着胆子伸出双手,摸索着去了他的腰间。她摸到了他的玉带,轻巧地欲去为他解开环扣。   双手赫然被他按住,刘恪推开她站起身子,冷声道了一句:“你先休息。”转身就走。   “郡王要去哪里?”   刘恪有些不悦:“本王要去哪里是本王的事!你有权过问?”   “是不是妾刚刚做错了什么?”   刘恪不搭理她,大步跨了出去。青鲤整个身子瘫了下去,拉过被子委屈地呜咽起来。   刘恪直接去了舜华殿。出现在庭院的一角时,他惊喜地发现她竟没有睡,正倚在窗子口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他远远地看了她一会儿,想走过去,突然止住脚步,她这么讨厌自己,见自己过去,一定会立刻把窗子关上。刘恪转了个方向,悄悄闪到树木花丛之后,贴着墙壁移去了她窗子边上。做这个举动的时候,他有些鄙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堂堂一个郡王,在自己家里头一次跟做贼一样。刘恪贴着墙壁贴了半晌,想不到她一句自言自语的话也没讲!   刘恪正郁闷着,忽然一盆凉水泼了下来,从头顶一直灌到脚下,刘恪努力眨了眨眼睛,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头顶上传来她的声音:“郡王?你怎么在这儿啊?来的时候也不打声招呼,真不好意思啊,我下次倒洗脚水的时候一定先瞧瞧外面有没有人。”   洗脚水?刘恪气得要命,恨不得把她拖出来狠狠教训一顿。懒得跟她一般见识,瞪了她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翻来覆去,整整一个晚上,刘恪都郁闷着没睡好觉,偏偏在第二日又听到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彼时,他正在洗漱,下人突然来报:“郡王,表公子要来王府了。”   竟真的要来!早不来晚不来!刘恪惊得喝了一口漱口水:“别别别!告诉他本王不在,本王外出了。”   “表公子已经在路上了,不出三日应该就抵达王府了。”   心上人   朦胧之中,曙色悄然临窗,颜倾刚刚起床坐在妆镜台前,琥珀就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郡王来了。”   一天伊始,颜倾的好心情在听到郡王来了几个字时被彻底糟蹋了。虽然是在他府里,但他却毫不避讳,直接闯入,如入无人之地。颜倾放下梳子,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觉得与他共处一室不是那么难受,开口问他:“郡王有事?”   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厌恶一般,刘恪厚着脸皮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朝她靠近:“你爹的事本王已经为你查清了,你爹以次充好的事不是没干过,不过还没胆子敢对上贡的东西做手脚。那人之所以陷害你爹,全因他贪图颜家的家产和存了报复的私心,至于为什么会存报复的私心,想必本王不必多解释你心里也清楚了。贡品一事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对,说吧,你想要怎么处置那人?”   “郡王按照律令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问我干什么?”她转过脸来,又顺着另一个方向行走,逐渐和他拉开很远的距离。   见她如此提防自己的模样,刘恪忍俊不禁:“陷害他的正巧不是别人,多多少少跟本王有些关系,本王觉得你们委屈,想让你们自己出一口恶气,他如今正被我关押在牢房里,你自己去处置。”   颜倾想了想,回忆起那吴三爷盛气凌人的嚣张模样和好色表情,觉得应该给他些教训。便道:“甚好。”   听她应了,刘恪点点头,离去之前顺手捻起桌子上的糕点塞进嘴里,嚼完又伸手拿了吃了一块,还不忘回头双目深深地凝视她,调道:“为什么你房里的糕点就这么好吃呢?”   她垂眸看了看那糕点一眼,他既然喜欢吃,那得好好整整他才是……   ——   翌日,刘恪坐在书房听着侍从汇报那吴三爷的情况,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尤其是听到“叫那颜家的姑娘给下了十倍的春|药、技痒难耐、刨墙蹭地”的时候,刘恪顿时觉得她不是一个善类。侍从汇报完毕,她身边的琥珀来了,还端来了一盘新鲜的糕点,说是她家主子亲手做的,特意让她送来一些给他品尝。   她什么时候对自己转变了态度?刘恪有些狐疑,转念一想,他任她处置那吴三爷,她一定对他感恩戴德,这么自信地想着,刘恪笑得合不拢嘴,毫无防备地拿起来,嗅也不嗅,看也不看,拿起来便往嘴里塞,咽下一块后,觉得味道不错,又接连吃了很多,最后干脆连盘子里的粉末都舔了。   吃完后,感觉良好,刘恪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那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然而,一个时辰后,刘恪便不这么想了,腹部先隐隐作痛,随后那隐痛竟愈来愈厉害,最后整个腹部似被钢刀乱绞,刘恪憋得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胃里也开始翻腾,最后实在受不住,跌跌撞撞去如厕,上吐不止又腹泻如注……起身时好像好些了,然而,没过多久,又开始……如此反反复复。这一天,刘恪已经数不清自己吐了多少次、上了多少次茅房了。   刘恪咬牙切齿,知道肯定是那糕点的问题了,他现在已经可以想象那丫头躲在房间里偷笑的表情了。   侍从发现了他的异样,要去叫大夫,刘恪大喝一声:“叫什么大夫!除了受伤,本王身体健壮如牛,四五年来从来没有让大夫看过疾病。”侍从为他心急如焚,自家的郡王就是这种不服软的性子,什么事都要硬撑。   一天折腾,刘恪整个人呕得比孕妇还厉害,也快拉得虚脱了,最后还是传了大夫。身体的确很好,第二日,他又生龙活虎了,正气冲冲地走在通往西厢的路上,又听闻侍从来报:“郡王,表公子来了。”   “到到,到哪儿了?”   “王府门口了。”   刘恪匆匆转了个方向,往门口走去……   心机深重的刘恪把江洲引去了东厢。一个在东厢,一个在西厢,中间隔得远,就算住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够碰面呢!想到这里,刘恪心花怒放。   东厢的庭院里竖着一排排的荼蘼架子,荼蘼种植的年岁很长,已经攀得老高,上呈拱形蔽住天日,下方宽广可纳数人。江洲来得真巧,真赶上荼蘼花繁的春时,二人对坐在荼蘼架下,疾风过尽,花飘如雪,依附华裳。   刘恪唤人拿来烈酒,殷勤地为江洲斟酒:“来来来,今日你我二人在此一醉方休。”江洲四下环顾,见花木繁盛,想起了当年花前月下与她在藤蔓扶疏的窗子口幽会的情景,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笑道:“古人宴客于荼蘼下,有飞花堕下,浮白酒盅,花香入酒,号为‘飞英会’。想不到你竟然也有此高雅的情趣!”   刘恪听出他最后一句是在嘲讽自己,回道:“怎么,四时的风花雪月是独属于你的?只许你戏弄风月?不许人家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江洲举酒浅品一口,“用于你,极好。”   刘恪将唇抿起,徐徐勾了起来,言归正传:“我是个粗人,某些方面的确不擅长。所以,需要智含渊薮的人辅佐,都说天下的智慧都集中在晋阳侯府下的三千食客,这话不假,可没有一个出色的人号令,很难归聚人心,食客三千,说白了,慕的都是晋阳侯和公子洲之名,就是不知道姑父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选定了主?”   江洲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严肃,笑道:“如果没有选定,上回我会帮你在东南私运兵器?父亲让我来告诉你,如今,陛下的确心生动摇,有易储之心,但时机未到,让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江洲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陛下一直偏袒你,这些年一直刻意给你慢慢积攒兵权。陛下子息单薄,舅父一辈只剩下了你父亲长沙王,本来想传位于你父亲,可是按祖宗规矩,立嫡立长,才不得不在一些固守规矩的老臣压力下立了嫡长孙。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如果要废了皇太孙,在皇孙人选中,你是最有可能会继承大统的。”   “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江洲道:“陛下的心思太孙一定也有所察觉,他也知道你是最大的威胁,等太孙犯错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   “原来你来这里是跟我说这些的,那你什么时候走?”   江洲一愣,“我怎么听你的语气跟下逐客令一样呢?”   “哪里,怕怠慢了你。”刘恪赶忙替他斟酒,掩饰地笑了笑。   瞥了他一眼,江洲说道:“明日就走,去淮南。”   刘恪心中明了。狡黠地追问道:“不是在那里留了情吧?”   江洲兀自饮酒,对他笑了笑,似是默认。刘恪心里虚虚的,不知道他知道了该是怎么一副情景。   气氛一时沉寂,一阵悠扬的丝竹声却突然在此时响起。刘恪听出那乐声像是从西厢飘出,心中大呼不妙。江洲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闭目细听起那曲调,像是铿然的琵琶声,所奏的曲调繁复,初如小溪涓涓细淌,陡然激昂,银瓶乍破,急转如流星。最后接连听到秋竹豁然坼裂之声。   刘恪心中震惊,难道是她弹的?惶然去观江洲,他的眉毛随着曲调的变化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时而扬起。刘恪真怕他听出来什么。然而,江洲此前从未听过她弹奏,也不知道那弹琴者是她。   就在刘恪心虚之时,琴声突然停了,刘恪心中大石落地,继续跟江洲喝酒……   琥珀端来新鲜的荔枝,说是南方新熟的,今晨才到王府,郡王早上命人送来的。颜倾顺手接过一颗剥好的喂到嘴里,蜜汁顺着喉管一路流淌甜到心房。颜倾又拿了一颗,刚准备剥开,忽见窗前闪过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立刻提起裙子追了出去,小白猫贪玩,正挂在花枝上荡着秋千,听见颜倾的脚步声,匆匆跳下花枝窜逃,颜倾觉得那白猫生得可爱,想捉来玩玩,就一路追逐,也不知追了多久,去了一个庭院,那白猫顺着一个荼蘼盛放的架子蹭蹭攀爬,颜倾也跟着在荼蘼花架子间绕来绕去,沾了满头的花瓣,在绕过一排架子后,陡然止住脚步。   坐在刘恪对面的,面对她的,那是江洲吗?头发束起,及冠了!三年不见,更加俊朗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攀着荼蘼架子悄悄观望,江洲正与刘恪谈话,面带笑意,宛如玉树。他的肩上和发上也覆满了雪白的荼蘼花瓣,应该和刘恪在那里坐了很久。   她呆呆的看着,看痴了。不知不觉剥开了手中的荔枝。   “喵——”头顶上传来一声奶猫叫,颜倾抬起头,那只白色的奶猫爬在荼蘼架子顶,对她得意地荡着雪白的尾巴。   她抱着架子晃了晃,抖落了一场荼蘼雪。再移目去看江洲时,竟然神奇地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她举起手中剥好的荔枝,使劲朝他掷了过去。   “啪——”   落入了江洲的酒盅里,酒水溅上了江洲的脸。   窃我心   最开始,江洲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睁大了双目愕然地望着她,惊觉那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多少个夜晚,当月洒回廊时,那隔云端的美人总让他行也思量,坐也思量。   溅上脸的酒水慢慢顺着下颚滑落,他的注意力也没有半分的转移。   荼蘼飞花在她周围飘漾,堪比一阵皎皎的梨花雨,春风鼓动着她绯色的曳地长裙,湖蓝色的轻纱罗带随风乱舞,不断拂飞那雪白的荼蘼,似乎要脱离那缠绕的臂弯飞上天去。   她不再是几年前他所见的那个常扮男装的小公子了,此时浑然一副女儿家的妆扮,双环髻下青丝纷飞,又在风歇间隙柔软地垂在她的腰迹。   当拂面的青丝散去,他望见了她灼灼如桃花的脸颊,她好像长高挑了,比之前瘦了些。   春风里,袅袅婷婷的美人斜斜地倚在荼蘼架上,宛若初夏的绿波间探出的第一支水莲,自此在他脑海中留下一幅温婉的画卷。   她正与他四目相对。   江洲极度震惊,欲站起身子,近前去瞧她,她却款步珊珊地朝他走过来了。江洲又坐定,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刘恪早就发现了江洲的异样,见他痴痴凝视着他的背后,也转首去看,这一瞥竟再也移不开眼,那一刻,刘恪的心神恍如海上的一叶孤舟,一直颠簸在惊涛骇浪里。   待她近前,江洲的心中涌起千种疑惑,连呼吸都要窒住了,尤其是她轻扯嘴角的时候,真的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美。   颜倾收起了笑容,又把目光从江洲眼里移开了去观刘恪。刘恪心驰神往,险些不能自主,虽然知道她和江洲有种不寻常的关系,还是镇定自若地厚脸皮道:“你来找我?”   她淡淡地瞥了江洲一眼,望着刘恪问道:“刘恪,想不到你在这儿啊?有客?”   刘恪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江洲不是她心上人吗?不过,听她这样说,刘恪的心里还是无比高兴的,毫不介意她直呼他的名讳。   见她一副冷淡的样子,听她直呼刘恪的名讳,看刘恪的眼神也温柔如水,江洲又惊愕地去看刘恪,刘恪满面春风,望着她的双眼已是含情脉脉。江洲恨不得立马站起身来质问她,又恨不得把她扯起来就走,胸中憋着一股难以释放的郁气,但还是克制住了,故作沉着,举起酒樽欲饮尽酒水,移到唇边时,看见漂浮着片片荼蘼花瓣的酒水里沉着那颗凝脂状的荔枝,就先饮完了酒水,荼蘼花的香气随着酒水一起入口,江洲却再也尝不到荼蘼花香,相反却觉得那味道又酸又苦。完了,又捻起荔枝放入口中咀嚼,越咀越酸,酸得他腮帮子都要掉了。   “找我什么事?我们借一步说话?”刘恪说着已经先起身,回首对江洲道了一句“失陪”,然后就要过来牵她的手,她看出刘恪的意图,最后瞥一眼江洲,快速转身往回走。   刘恪跟了上去,他很疑惑,她不是想见江洲吗?怎么见了却是这个样子,而江洲也跟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刘恪决定跟上她去问问。就在这时,有个人影快速从他身边跃了过去,等他看清时,江洲已经拉住了她的衣袖。   刘恪又明知故问:“你拉着她做什么?难道你们认识?”   江洲不看刘恪,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道:“认识,她以前偷了我的东西。”   颜倾呆住,默不吱声。不知道江洲在说什么,她什么时候偷过他东西?   刘恪一想,不会是水晶鱼坠子吧。要是偷的那才好呢,于是继续添油加醋道:“你肯定误会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和她相处了这么久,我比你更清楚。”   相处了这么久?江洲心中的醋意更浓。偏偏又听刘恪说道:“比如,我现在知道她一个秘密,而你不一定知道。”“我想那是我和她的秘密。”   江洲松开了握住她的手,转身瞪了刘恪一眼:“我有话要问你。”刘恪挑了挑浓眉,对颜倾道:“那你先回去吧,外面风大。”说完,走过去替她理了理乱发。   江洲急忙上前把他拉了回来,待她走后,跟刘恪道:“看来表兄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枕边人了呢!”   刘恪嘻笑:“你觉得她如何?哦,你肯定是不喜欢她的了,你眼光这么高,怎么会喜欢她那种丑丫头呢?而且,你还说她偷了你的东西。”   江洲黑着一张脸。   刘恪又故意说道:“可是我喜欢……”   果然,江洲刚才就已经看出来了,侧过脸,江洲在鼻子里哼了哼,不屑地沉声:“那就祝愿表兄,早日得手了……”   ……   天色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渐渐上了星光。   一遍一遍于庭院内踱步,愈踱步就愈发地焦躁不安。他真是沉得住气,她等了一个下午,他都没有过来质问她。又想起当年他不辞而别的行径,她恼羞成怒,走去一边无聊地摧残花枝,掐一朵,骂一句“死江洲!”骂完了死江洲又掐一朵,再骂一句:“混账!猪头!让你不辞而别!”“让你不来找我!”-“找死是不是?嗯?”指尖一发力,那新鲜的花朵直直委地。   掐得太专注,那心心念念的人过来时,竟没发现,口中依然喋喋不休地骂着。   看着那地上的厚厚的落红,他不禁打了个寒噤,默默走去她身后,她还是没有发现,依然使出了浑身的蛮力掐得不亦乐乎,直到腰间一紧,被人从身后箍着拖行的时候,她才松了手,陷入茫然。   腰间的那股力道巨大,硬生生地将她被拖去了回廊里一个月光照不见的黑暗角落,随后就开始对她动手动脚,不说话?不会是刘恪吧,她立刻警惕起来,胡乱地反抗,那人力道巨大,想死死地钳制住她的身体,慌乱中,她扇了那家伙一耳光,随后被他用力抵在了回廊柱子边上狠狠地亲吻。她嗅到熟悉的气息,好像是江洲的,才慢慢垂下了手,任他亲吻。被他亲吻了一阵,他放开她,抵在她鼻尖问:“现在不挣扎了?”   沉静下来,黑暗中她渐渐地辨认出了他的轮廓,瞪着他道:“你倒是说说看,我偷你什么了?”   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他痴痴地笑:“摸摸。”   她的手在那里揉搓了一阵,感受到了他结实胸膛下有力的心跳。俯首,他以他的唇轻轻地擦着她的唇,自唇齿间逸出动听的情话:“摸摸,是不是被你窃走了?”   她抿不住唇,笑起来。他继续吻她,和她唇舌交缠了一会儿,感觉不甚良好。遂放开她道:“怎么还不会亲吻?”   那要怎么亲吻?她觉得这是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就红着脸把头垂得低低的。他像个教书先生一样一本正经地说:“书中有云:‘两口相吻,男含女下唇,女含男上唇,一时相吮,茹其津液,或缓啮其舌,或微咬其唇,或邀遣抱头,或逼命拈耳,抚上拍下,吻东啮西。’我现在来教你。”   掐着他的衣服,她腼腆地问:“你从哪里看来的?”   他不理会,继续按照他所说的引导她了。   随着时辰的推移,月亮转过了回廊,渐渐地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二人渐臻佳境,正吻得难舍难分,忽然听见琥珀呼唤的声音:“姑娘,姑娘,你在哪儿啊?”   慌忙推开江洲,她赶紧跑去琥珀跟前应道:“琥珀,我在这儿呢,你先回你房中歇息吧,今晚的月亮很圆,我在外边看会儿月亮。”   琥珀哦了一声:“我陪姑娘一起吧。”   “不用了,你先回去睡,我一会儿也回房歇息了。”   “那好吧。”琥珀转身,“姑娘记得早些休息。”进屋去了。   他走出来,去她身后圈住她,在她耳边低笑:“咱俩什么时候才能不偷偷摸摸的呢?看来,我得快些娶你过门才好。”   她感到愉悦,由他抱了一会儿,问他:“你今晚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他亲着她的侧脸:“谁说我今晚要回去?”   今晚不回去,难道要留在这里过夜?她心中一跳,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他对她絮絮地低语:“咱们进屋里去罢。”   没等她答应,他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往门口走去。   “轻点儿声,别惊动了琥珀,”她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这边。”   他放慢了脚步,轻笑一声,抱着她入了她的房间。   高唐梦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从天窗倾泻下来的月光,江洲快速往四周扫了一眼,抱着她走向纱帐后那张红漆镂金的大床,侧身分开摇曳的绛色纱帐,轻轻将她抱入帐内。   她的身体一沾床,立刻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大概是有些害羞。江洲低笑,捉住她的脚,帮她把鞋给脱了,又把那双白白嫩嫩的脚握在手里揉了揉,她怕痒,又拼命往回缩。   江洲放开了她的双足,也脱了靴子爬上了床,看的出来她很紧张,因为她看他的目光躲躲闪闪,最后干脆翻了个身背对他去了。江洲把她的身子掰了过来,拉到自己怀里,让她的身体和自己贴在一起。两具身体相对着侧躺,四目又恰好相对。他盯着她看了良久,又亲了亲她脸上那块胎记,最后还是无法自持,勾住了她的脖子,轻轻吻在她耳垂,脖颈,脸颊,鼻尖……她阖着眼睑,由他亲吻。他嗅到她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兰麝香气和她喷在他脸上的灼热气息,心旌更加摇荡,越来越克制不住了,也干脆闭上了眼睛,在她红唇、香腮和脖颈间肆虐起来,直到舌尖尝到一丝咸味,睁了眼睛去看,才发现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挂了一道长长的眼泪。江洲停止了肆虐的动作,伸出舌尖,轻轻舐吮着她脸上的泪珠子:“怎么哭了?”   她想起了那次在船上被刘恪非礼、险些失身的屈辱经历,又想起当年他不告而别,几年来音容阻隔、书信不传,抑制不住满心的委屈,狠狠地捶在他的背上:“你当年为什么要失约?还不辞而别!”   “看来还在生我的气。所以白天故意以那种态度对我?那你打我吧!”江洲笑笑,认真地看着她,又抬起她的手移去他的脸,重重拍打了几下,“都是我不好,你想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别心疼不敢打,只要气消了就行。”   “谁心疼你!”她反驳了一句。真的“啪啪”狠狠地扇了他两耳光。   江洲没有料到,脸上被打得火辣辣地疼,“还真打啊?”随后故意捂住脸作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谁让你不辞而别!活该!”嘴上这样说,她心里还是挺心疼的,不过憋了几年的气可算是出了不少。   见她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用手捂住的脸,江洲有些得意,凑近她耳边道:“夫君要破相了,作为妻子的你不心疼吗?”   “谁是你的妻?”她低笑:“破相了更好,那样与我才般配了呢!”话一说完,下巴已被他抬起,他打量着那块胎记,目光深邃:“无论怎样,你在我心目中都是最美的,我此生只要你一人,你也只能属于我,而且,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真的?她没有问出口,但她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还喜欢了两世。怎么可能无缘?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府里?”江洲忽然想起了这件很重要的事,“刘恪把你弄来的?他有没有强迫你?”   不想把刘恪曾经欺辱她的那件事告诉江洲,她只道:“颜家出事了,姐姐成了郡王的侍妾,郡王跟我说你会来这里,我就来了,并没有强迫我。”   “出事了?”江洲追问:“出什么事了?”   她把颜家遭变和郡王出手相救、姐姐以身相许的经过都详细地对他说了。江洲牢牢箍住她,怜惜地抚着她的背。又确认道:“你爹是回老家去了?”   “嗯。你找我阿爹有事?”   “你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我要带你走,至少要跟他打个招呼呢。”   她垂着头红着脸不说话,也不愿意多想那个横在她们中间的苏晚晚。   “刘恪为什么会跟你说我会来他王府?难道是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他又追问。   怕他追问水晶鱼坠子的事,颜倾只道:“我听说他是你表兄,应该认识你,就追问他你在哪里,他就问我们的事,我就,说了。”   江洲在心里骂了刘恪一通,刘恪真不是个厚道的家伙,明明知道她是他喜欢的女人,还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又把他分在东厢,还想早点赶他走!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他与她这次怕是要错过了。他又问她:“你刚刚还说,刘恪喜欢你姐姐,让你姐姐做了侍妾?”   她点点头。江洲这下在心里把刘恪这个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哪里是看上了姐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幸亏没直接纳了她,刘恪的心思他岂会不知道,他是想先纳了姐姐,把她骗;来王府,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   正愠怒时,听她问道:“你知不知道,王隶为什么会退亲?”   江洲回过神来,“你很想知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乖乖的,她点点头,:“他那么喜欢我姐姐,怎么突然退亲了呢?”   他的脸慢慢靠近,看她的神色也忽然变得暧昧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回答她的问题,竟然开始亲吻她了,与她口舌交缠了一番,他才气息紊乱地放开她。她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他的目光吸进去,一只手忽然被他捉住,他把她的手按在了他自己的胸口,又一路往下滑,她还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忽然触到时,她双目一瞪,立刻吓得缩了回去。羞臊地不敢看他,迅速把那只手别到身后。   他抬起脸来,靠近她的耳朵说道:“他生病了,以后可能需要吃药,不想耽误你姐姐。”   她听不明白。“生的是什么病?”   他一笑,继续解释道:“患了隐疾,他不能像我刚才那个样子,以后可能需要借助药物,也可能都……”   她恍然大悟,双颊却烧得比以往更加厉害。他又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拉得更近了,近得让她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他继续亲吻她的脸:“刚才是不是怕了?可你总要习惯的。我也没办法,亲你的时候就会这样了。慢慢地到了以后,可能一见到你,就想这样了。”   她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把他推了推,和他拉出一些距离。没想到手又被他捉住,被他强行按了过去,他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与她耳鬓厮磨:“以前用脚的时候怎么不怕?现在用手就怕了?手和脚不一样?”   她脑中一片空白,抬起眸子去看他,恰对上他眸子里喷出的欲|火。绛色纱帐顶上垂了一个镂花的香炉,不断从中逸出袅袅轻烟,香气醉人,很快迷失了他的神魂。他继续去亲吻她,她被吻得如堕云雾,不自禁地迎合。   他再仔细看她,她的眼波在荡漾,在闪着诱惑的光,不断引诱他沉沦下去。他使劲一推,放平了她的身体,欺身上去。察觉了她的惊慌,他忙安慰道:“别害怕,我就亲亲你,就亲亲你。”   她这才放松了一些,嘴上是这样说,亲着亲着,他的手就滑进了她衣服里,她浑身起栗。她瞪了他一眼。他低声笑道:“你收了我的东西,早跟我有了肌肤之亲,现在还怕我么?就算没有,也该知道,食色性也。”   轻而易举地拿一番话搪塞过去,他的手继续游走在她的衣服里。她虽然长高挑了,整个人也显得纤瘦了,可身上倒是比以前圆润丰满了一些。他一边感受着她这几年来变化的身体一边对她低笑:“倾儿,你真的长大了,可以嫁给我了。”   她记得前世他是这样叫的,很久没听见他这样唤她了,顿时触动不已。   “我这次来是带你回去跟我成亲的。”   “成亲?”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收了我的信物,就是答应做我妻子了。”   “可是,我听说你已经有未婚妻子了。”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我说能娶你就一定能娶你,再不娶你我快忍不住了。”说完,他继续垂首跟她耳鬓厮磨。   大概是亲她的动作激烈了些,绛色纱帐开始轻轻摇动,垂悬在顶端的香炉也轻轻晃了起来,荡得乳白色的烟雾来来回回,一圈一圈缭绕.   噬情痧   乳白色的烟雾不断穿透绛色的纱帐,袅袅香气弥漫在帐内,像薄如蝉翼的素纱在徐徐地飘荡,不断撩拨着帐里人的鼻息。帐内两人耳鬓厮磨,喁喁情话如同汩汩流淌的春泉。   江洲的身体如被烈火焚烧,喷出的气息也愈发粗重,灼热了她的脸。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身体。一手从脑后微微托着她的脖子,一手顺着那脊梁下滑,在她纤腰处辗转,又一路向上摸索,如此来来回回。还不忘以双目专心致志地打量她舒卷的蛾眉以调整手中的力道。   她双目半开半阖,粉面微醺,上了红红的胭脂似的,红唇微启,不断从中逸出细弱游丝的低吟。他的手掌宽大。可能是以前练习射箭的缘故,掌丘处生了一层薄薄的茧,不断撩拨着她细嫩滑软的皮肤,撩得她浑身的毛孔翕张,止不住地起栗。一不留神,胸前的衣服霍然被他以宽大的手掌撑开,她惊慌地看着他,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低头往她胸前那片雪扫了一眼,手掌覆过去,偏过头一边咬着她小巧的耳垂,一边跟她絮絮地低语。   她一听,脸更加烫了。抬手想去拿开他的手,他不允,一边揉弄一边笑道:“真的,我不骗你呢。”说完,他自觉拿开了手,移去她肩头早已愈合的伤口,细细抚摸一阵,眉尖堆上爱怜,眸中有晦暗不明的东西在闪烁,大概是想起了她当时不顾自身的安危那一瞬间了,幸亏那只箭矢上的毒毒性不强,否则她不可能活到今日。他忽然沉寂了下来,把脸埋在那里久久地亲吻。   她觉得肩膀湿湿的,不知是他口中的津液还是他的眼泪。抬手去抚摸他的头,“不疼了,江郎。”   他抬起头来,红着双目,疑惑地问:“你叫我什么?”   她不叫了,迟疑着看着他通红的双目,方才不过是叫错了,误以为是前世了。   他笑了笑,说道:“别人都这样叫呢,但是听你这样唤我,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他激动地把她的手指拿到唇边一根根亲吻,“我喜欢听,你再叫一遍。”   “江郎……”   他移近她的唇,逼视她道:“现在这样叫,等成亲了之后得改口叫夫君了。”说完,不等她有半分羞涩的反应,他已经堵住了她的唇,又是一番激烈的亲吻,他一边亲吻一边把手探到她胸前,把她吻得透不过气,又一路顺着她的下巴吻了下来,一直吻到她右乳上方那块指甲大小的红色印记。他把脸埋下,在她脖颈和胸前反复激烈地吮吸、嘬咬,她也毫不示弱地去噬咬他的脖子,留了很多印记。   一番亲热过后,江洲把她抱在怀里,喘息道:“真是煎熬,快点成亲,我等不及了。”完了,又想起她之前跟他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时,还提到怎么整那吴三爷,便嘻嘻笑笑地贴在她耳边道:“你说你怎么那么坏,为了整那吴三爷,给人下了十倍的春|药!他怎么受得住?”   “他活该!”   他又笑着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总之,我们要快些成亲,等你跟我成亲时,我就给你看双鱼。”   她一愣,想起了弄丢的水晶鱼坠子,有些慌张。急忙转移话题,指着他脖子上被她吮出的一块块紫红淤痧笑道:“我看你明天怎么见人!”   他勾起唇角,“那你先担心你自己。”他抬手摸着她脖颈和胸前的印记,问道: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   他说:“叫噬情痧!”   ……   为避免被人发现,给她惹来闲话,江洲不敢留宿,约摸在子时时分从她屋里出来了,四下张望,寂静无人,步履匆匆地赶往东厢。   掩映在树后的刘恪一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目送他离开之后,才从树后走出。刘恪独自立在暗处,不断仰望着中天的月亮,接连发出几声长长的叹息。白天他就派人盯着江洲的动向,江洲却没出门,刘恪料到他晚上一定会过来,果不其然。看来,他们真的是有情了,刘恪感到无比失望和心伤,如果她喜欢的是别人也无所谓,他可以直接把她抢过来,为什么那人偏偏是江洲。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和江洲做对手,因为在俘获女人的心这一块,他根本就赢不了他,但是,江洲和她之间并不是没有阻碍的,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苏晚晚……   阿六记得江洲昨晚很早就过去找那颜家姑娘,昨晚他等了很久,以为他主子不会回来了,就先回房睡了,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去给他打扫房间发现他睡在屋里。   听见阿六弄出的动静,江洲醒了,坐起身来问他:“什么时辰了?”   阿六道:“还早呢。少爷你多睡会儿,昨晚肯定没睡好吧。”阿六看见他脖子上的印记,拼命挤了挤眼睛,把扫帚尖儿杵在地上,嘻笑道:“少爷,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见着那朝思暮想的颜家姑娘,跟人好好道歉啦?”   江洲咳了咳,白了他一眼,笑道:“昨晚的事,不许说出去。”   “知道。”阿六嘿嘿笑着,把衣服给他递过去,转身出去给他打洗漱水。   江洲正更衣,听见窗外传来一声细细的奶猫叫,江洲想起了昨天,他和刘恪一起坐在荼蘼架下时,就是那声猫叫才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发现她的。江洲走向屋外,循着猫叫声去了荼蘼架子下,看见上面有一团雪——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猫。   “少爷?少爷?你去哪儿了?”   江洲怕惊动那只猫,轻手轻脚地转身回去了,接过阿六端来的水一边洗脸一边吩咐他:“你去厨房弄条鱼,放到荼蘼架子下面,待那只猫下来之后立刻捉了。”   阿六很奇怪,这种事不是只有自家那个贪玩的小姐才会干的吗?阿六也不再多问,就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等把猫捉来时,江洲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少爷,猫已经捉来了,你捉猫干什么呀?”那小猫活泼得狠,又怯生,拼命在阿六手中挣扎着。阿六怕伤着它,有些手足无措,“少爷,我快捉不住了。”   江洲走过去摸了摸那团雪白的毛,又逗了逗它的胡须,小奶猫张开一口乳牙要去咬他,江洲急忙缩回手,笑道:“跟某人一样爱咬人。”顺势从阿六手中接过,欲给她送过去,忽然又止住脚步,把猫交给阿六:“算了,你替我给她送去,我现在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阿六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抓着猫。穿过一排一排的荼蘼架子,疾步往西厢走去。步入西厢之前,阿六想了好久,见到那颜家姑娘该怎么替少爷说,用笨拙的嘴皮子练习了好多遍,保证一句话替少爷说得美美的,叫那颜家姑娘听了欢喜不已。然后阿六才大步跨了进去。   谁知,进去之后,站在偌大的庭院内,没有见到一个人。正殿的门大开着,阿六等了半天,也没见人从里面出来,阿六想,难道要直接进去?他一个下人这样唐突不太好。难道要站在这里呼唤里面的人,吵着人家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糟了。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阿六进退两难,不住往里面张望,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个姑娘。阿六欣喜,待那姑娘出来之后,发现不是那颜家姑娘,再瞧她的打扮,应该是颜家姑娘的丫头。   阿六笨拙地唤了一声:“喂——”   琥珀听见了,看见了阿六,蹙了蹙眉头,朝他走了过去。   待她近前,阿六的眼睛忽然一亮,没想到颜家姑娘的丫头生得这么好看啊,他瞧着,比颜家姑娘还好看呢。阿六看着看着,被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吸引,把先前想好的话给忘了。   琥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谁呀?有什么事吗?”   “额,我……我是……”   “来找我家主子的?”   “哦对对对!”   “我们姑娘一早出去了,去找郡王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哦,是,是,是……”   琥珀低下头来,欢喜地去抚摸他怀中的小猫:“好可爱的小猫,我昨天还在这院子里瞧见它了呢!”   阿六看见她额上分开的路子里那雪白的头皮,一颗心开始晃晃悠悠。   琥珀抬起头来,疑惑地问他:“你怎么抓着它啊?”   阿六痴痴地看着她,忽略了她在说什么,只看见她的樱桃小口在俏皮地动,阿六慢悠悠地把怀里的猫推过去:“送,送给你……”……   身世谜   “送给我?谢谢。”琥珀高兴地从阿六手中接过白猫,细致地替它理毛。   阿六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忘了移开眼。琥珀抬起头来问他:“你是谁啊?来找我家姑娘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稍话。”   “阿六!”阿六激动地说,怕她记不住,又殷勤地自我介绍了一遍:“我叫阿六。”边说还边用手指比划出了一个六。   “阿六?”琥珀好奇地问:“那为什么不叫阿三阿四阿五阿七非要叫阿六呢?”   阿六嘿嘿一笑,挠挠脑袋,快速转了转眼珠子道:“因为啊,阿六叫起来最顺口最容易记,你多念几遍,看看是不是比阿五阿七好记多了!”   琥珀在口中默念了几遍,不断点头。   “我就说嘛!”阿六洋洋得意,她这下应该把他的名字记住了。   琥珀呵呵笑道:“不是有个形容人的词儿,叫人五人六吗?你一说你叫阿六,我就想到了这个词,也就记住你的名字了。”   人五人六?阿六冥思苦想,奈何肚子里没有什么学问,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只喜道:“你能记住就好。”   琥珀逗弄了怀里的猫一阵儿,对他道:“要不,你随我进屋去坐一会儿吧,说不定,我家姑娘一会儿就回来了。”   阿六没有想到她这么好客,喜不自胜,可是想进去呢!欢欢喜喜地准备答应,转念一想,人家说的也许就是句客套话,自己若真冒失地跟去了会招人嫌的,拒道:“不了,我改天再来吧。”   阿六转身往回走,一颗心随着王府里的春风荡漾起来。以后一定要多多串掇少爷,叫他出门时多带上自己。   江洲一直伏在案前提笔写信,即将写完的时候,听见了阿六归来的脚步声,江洲收了笔锋,搁下笔,一边观信一边询问阿六:“交给你的事可办好了。”   “嗯。”   江洲继续问道:“那她,是什么反应?”   话一问完,阿六半晌不接,江洲急了,抬起眼皮去看他,发现他正笑得合不拢嘴。江洲走到他跟前,他依然在笑,往他脑袋上一敲,他才回神,捂着头:“啊,少爷你为什么敲我?”   “想什么?”   阿六愣了。   “我问你话呢!”   阿六不断眨着眼睛:“少爷你,问的是什么?”见少爷一脸不悦,阿六忙解释道:“哦,颜家姑娘不在,我把猫给了一个丫头让她转交给颜家姑娘了。”说完,阿六的大脑飞速地转着,自己当初说过转交的话吗?好惭愧。   江洲心想,这是王府,又不是她家里,能随随便便出入?问道:“她不在?一大早的,她跑去哪儿了?”   “她找郡王去了。”阿六不假思索地如实道来。   江洲喜悦的心情不翼而飞,“找刘恪干什么?”   阿六挠头:“没问。”   江洲长叹一口气,匆匆返回案边折了信装进信笺,交给阿六:“速速派人送回去交到我爹手中。”   阿六接过,问道:“少爷,你真的觉得那颜家姑娘就是……就算真的是,那相府的那位苏小姐怎么办,她都等了你这么多年——”说着说着,对上了江洲严肃的目光,阿六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说出来少爷一定会发脾气。便道:“奴才真该死!”完了,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扇完了阿六还是忍不住道:“少爷,不是我想多嘴啊,你当初让我去查她的身世,我问过,人家都说颜家有两个女儿,并没人说颜家二姑娘不是亲生的。而且这几年来你不也在查吗?你还不是没查出什么来?”   “阿六,”江洲问道,“你想说什么?”   阿六低头看了那信笺一眼,神色凝重道:“少爷,我只是想说,此事,得慎重,我知道你喜欢那颜家姑娘,可是少爷,脸上有胎记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肯定她一定是?怎么可能这么巧?因此,少爷,如果你想要把你的猜测禀明侯爷,还是,要三思,侯爷相不相信你还是个问题,就算侯爷相信了你,为你费尽了心思,最后去帮她认亲时又发现她不是,这不仅会丢尽了侯爷的脸还会惹得苏家不悦,到时,你恐怕想纳她为妾都没人答应了。当然,如果她是就皆大欢喜了。”   “没有办法了,阿六。”江洲望着窗外的荼蘼,视线飘忽,低沉道,“苏家在催婚了,虽然不确定,但我觉得她是,如果父亲不愿意出面,那我就亲自带她去见他们,我想,就算找不到证据,也交不出证人,亲生父母总该认得自己的女儿的。”   阿六蹙眉道:“不若,少爷你再去问问颜姑娘的父亲,他应该是知道她的身世的。”   江洲摇头:“他不知道的。我当初跟他问起她小时候的事,他遮遮掩掩,不愿意透露,他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不是亲生的。我想,当年,他只是在盛昭寺捡到了她,或者是在别人手里买的她,可是,为什么没人知道她不是亲生的这一点,我也想不通。”   “唉——”阿六叹息道,“少爷,我可算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颜家姑娘,估计是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怀疑了她的身世,如果她真的不是呢?你还会喜欢她吗?”   “如果不是?”江洲想了想,“如果她不是,那我就只有带她一起离开了。”   “少爷,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阿六摇了摇手中的信笺:“我马上去办。”   江洲挥挥手,阿六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他。   “少爷。”   “嗯?”   “人五人六是什么意思啊?”   “装模作样!”   “啊?”阿六郁闷地出去,一边走一边想:她肯定是用错词儿了……   颜倾是去找刘恪要鱼坠子了,刘恪一见到她,本来是满心欢喜的,听到她一开口,立刻拉下脸,不理会她,忙自己的。刘恪走一步,她跟一步。   刘恪转身,俯视她道:“你老跟着本王干什么?”   颜倾再次把手一伸:“把东西还给我。”   刘恪继续装作不知:“什么东西?”   “不用装了,鱼坠子。”   “你真奇怪,一口咬定是本王拿了你的东西,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她接不上话。   刘恪又狡黠一笑:“本王是什么样的人,江洲最清楚不过了,本王本来就知道那鱼坠子是江洲的,你认为本王会拿了江洲祖传的鱼坠子?莫不是你把东西弄丢了怕他责怪你,不敢跟他讲?颜姑娘,如果你是来找本王闲聊的,本王欢迎你,如果你是来无理取闹的,那么,本王现在很忙,麻烦你不要在这里碍着本王的事。”刘恪说完,懒洋洋地靠坐在虎皮上,一只靴子踏上桌案一端,翻出一本折子煞有介事地批阅,悄悄斜出一条缝隙去看她。   颜倾并没有走,一直立在原地,发现他窥视的目光之后,软了语气:“求你了,把东西还给我。”   刘恪哼了一声,不予理睬,继续批阅。   “要怎么样你才能把东西还给我?”   啪一声,刘恪手里的折子被阖上,身子一弹而起,双手撑在案上,浓眉下的大眼炯炯有神:“那东西就这么重要?”他站起来,两三步跨到她跟前,抬手去触她脸上那块胎记。   颜倾匆匆后退,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却没想到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她不断挣扎,挣不开。刘恪注视她的目光更加犀利,像盯上猎物的鹰鹞:“本王给你更好的东西,如何?”   “我不要!”   刘恪愠怒,加重了扼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要?你再说一遍?” 她痛苦地挣扎了一番,不经意瞥见不知何时立在门口的青鲤,惊慌唤道:“姐姐。”   刘恪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也看见了青鲤,青鲤微笑着朝他们走过来,问道:“想不到妹妹也在这里啊,来找郡王何事?”   颜倾想开口,刘恪抢在她前面说道:“你来找本王又是何事?”   青鲤道:“郡王前日身子不适,又连日操劳,妾亲自去厨房做了一些参汤,特意送来给郡王补补身子。”说着,唤妙儿进来,接过参汤送到刘恪眼下:“郡王尝一尝?”   刘恪用鼻尖嗅出了参汤的香气,张口并不准备让她喂食,而是说道:“先放一边吧,本王现在没有胃口。”   见状,颜倾赶紧找了个理由,匆匆道出口就要往外撤,刚动了两步,听见刘恪一声大喝:“站住!本王让你走了吗?”   颜倾不敢转过脸去,怕接上姐姐失落的目光,继续往前走。   “反了你了!”刘恪一下子扫落案上的折子,“本王的话敢不听!”   颜倾吓得双腿一软,不敢再往前走了。姐姐在身后扑通一身跪在地上,给她求情道:“求郡王不要责怪妹妹,她不懂礼数,不是有意要冒犯郡王的。”   颜倾进退两难,她不知道刘恪是何用意,自己今日来找他要鱼坠子真不是个上策,要从他手中取回鱼坠子就不该用光明磊落的手段。正心焦时,看见了江洲的身影。   江洲先快速打量了她一眼,迎面朝她走来,与她并肩而立,目光扫视过地上杂乱的折子和跪地的青鲤,缩了缩鼻尖嗅嗅屋子里参汤的香气,笑道:“我看,可以用某人的火去炖食了。”   二人对视,一个目光如水,一个目光如炬。   颜倾趁势想走,忽然被江洲握住了手。   ……   惩与罚   又生气了。他扯着她,快速在王府的花园穿梭,花园里摆满了奇花异卉,花木葱茏利于隐蔽,又幽静少人,他看见几棵繁盛的垂丝海棠,拂开条条垂下的蔓枝,把她推了进去,自己也钻了进去。   不等颜倾开口,江洲已经先质问道:“你一大早跑去找刘恪做什么?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吗?”   颜倾不敢说自己把鱼坠子弄丢了,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刘恪偷拿了,摒住呼吸不说话。   “还有,”江洲点点头,继续质问:“你叫颜青鱼,为什么当初骗我说你叫颜倾?”   她愣了一下:“我之前有这样跟你说过吗?”明明是前世这样说的。   江洲深吸一口气,在查她的身世知道她其实叫颜青鱼时,他就已经非常生气了,今日听刘恪亲密地唤她的名字,他更加不高兴了。她竟然敢骗他!骗了这么久也不主动澄清。   “你别逼我!”江洲一步一步逼近她,把她逼的一步一步后退,被逼的没有退路,最后只好靠在了海棠树干上,江洲对她扬起嘴角,上前两步搂住她的腰并紧紧地贴上她的身体,一边咬她的唇一边说道:“以后被我撞见你跟他接近一次,我就这样惩罚你一次。”说着,慢慢在她身上磨蹭起来。   被他磨蹭了几下,她面红耳赤,忙推开他解释道:“我跟你说的真的是颜青鱼。”   “罢了,管你叫什么。”他重新上前,把她的脸摆了个合适的角度,俯首吻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少跟刘恪往来,我会吃醋的,让我吃多了,后果,”隔着衣料,他快速抵了几下,“会不堪设想。”   随着他的动作,海棠木开始摇动,攒集在枝上的花朵也开始掉落。她惊呼出声,快速被他堵住唇,她实在是没想到他会作出这种举动。他亲了她几下,移开唇道:“叫什么,你是想让人听见了来围观么?”   她哭笑不得,扫视了一下静谧的四周,神色尴尬道:“这里是花园,会有人路过的,我们回去吧。”   “怕什么?”他继续在她身上磨蹭,“我们躲在里面,只要你不出声,他们不会注意到的。而且,我现在又不会吃了你。”   她还是担心,白了他一眼,狠狠往他肩上捶了一拳:“这里是王府的花园。”   江洲得意地笑:“谁让你惹我不好受的,后果要自负,惩罚还没结束。”说着,还把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衣袖,慢慢往里面肆虐。边肆虐便道:“你怎么把脖子里的印记用脂粉隐藏起来了?不过,这样近看,还是可以看出来的,我在想,我应该重新留几个给刘恪看看。”   “别……”颜倾央求道。   他笑笑,没有再有昨晚那激烈的举动,轻轻地吻起她来。在她身上磨蹭了一会儿,身体似乎好受些了。“记住,以后你只要再敢接近刘恪一回,我就这样惩罚你一回。”   “你敢。”她心里是这样想的,现在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先记下这笔账。   “你跟刘恪有什么秘密?”   “……”   “不说?不说那我就继续了。”   ……   妙儿正替青鲤在花园里采着新鲜的芍药,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几株垂丝海棠在不断抖动,密密麻麻的花骨朵儿落雨似地往下坠。妙儿很是奇怪,花园里又无风,海棠树怎么会自己动呢?出于好奇,妙儿慢慢近前去观看,透过垂下来的枝蔓,妙儿惊讶地发现一男一女正躲在树下亲热。妙儿赶紧捂住了嘴巴,悄悄躲远了。不一会儿,那对男女出来了,妙儿更是惊讶,因为她发现那女的正是她家二姑娘。   待他们一走,妙儿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告诉了青鲤。   青鲤现在倒不觉得意外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妹妹与那公子洲的关系,却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从何时开始的。她不知道妹妹这样是对还是不对,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跟男子亲热会遭人闲话的。她不知道那公子洲是不是真心对待她妹妹,但是,隐隐地,她不相信公子洲是真心的,她觉得青鱼太傻,公子洲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看上她呢,她脸上还有块胎记,人家不过是玩玩她罢了。男人都是一样的,就图个新鲜,郡王一定也是这样。   改朱颜   傍晚时分,疏雨夹着小风潺潺地下起来了,雨丝不断灌入的窗子口,攀上来一只白猫,一跃入了窗内,白猫拱起身子,抖落身上的雨水,一路向前,跳上了一张温暖的床。   刚沐浴完毕换上浴袍,颜倾走到床前坐下,触到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吓得一声尖叫,回头一看,是只脏兮兮的猫,白毛都成了灰的。把她的被褥都弄脏了,气得说不出话,仔细一瞧,好像是那天要捉的白猫,   “怎么啦?姑娘。”琥珀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颜倾正提着猫打量,赶紧跑过去接过来捧在手里对它讲话:“看你,跑哪儿去了,弄的浑身脏兮兮的,做错事了吧,惹姑娘不高兴了,走,我带你去洗个澡。”   颜倾张了张嘴,还没开口,琥珀已经把猫带过去洗澡了,理都没理她。颜倾诧异,琥珀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小动物了,以前自己逗弄猫狗的时候,她还会劝自己少跟它们接触。   坐在灯下,颜倾一边剥着灯芯,一边思索着鱼坠子,如果知道刘恪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过来了。   这时,琥珀抱着那只洗完澡的白猫过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对它喃喃自语,颜倾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嘴皮子在不停地动,偶尔会对那只猫傻呵呵地笑一笑。   “你跟它说什么呢?它又听不懂。”颜倾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琥珀笑答:“它听得懂。我说让它下次不要跑去姑娘床上了,它就眯了眯眼睛答应了。”   颜倾眨了眨眼睛,无语。“猫哪来的?”   琥珀怔了一下,说道:“是一个名叫阿六的人送来的。”   心中顿时明了,颜倾扬扬唇,继续思索自己的事。   不一会儿,庭院里好像起了脚步声,那声音不沉,竖耳一听,像是女人的脚步。难道是姐姐?颜倾赶紧站起来,穿好衣服,开了门,果然看见了快走来她跟前的青鲤跟妙儿。   青鲤对她笑了笑,收了伞,妙儿替她解去身上的斗篷,恭敬地退去了她身后。颜倾大致知道她来的目的,赶紧把她请进了屋。   支开了琥珀跟妙儿,青鲤拿出一个枣红色的雕花首饰盒,打开来,朝她推了过去。颜倾低眼去看,里面呈着一支翡翠花穗钗,一支白玉孔雀簪,一支金镶红玉双鸾点翠步摇,两对翠玉耳环,还有各种式样可装饰于云鬟和鬓边的华胜、花钿。   “等妹妹过了生日就十五了,该及笄了,这些也都用得上了。”   颜倾接过,欲道一声谢,听见青鲤又道:“这些都是郡王送的,我也用不完,就挑了一些给妹妹送来,不知道妹妹你喜不喜欢?”一听是刘恪的东西,她赶紧推辞道:“我不要。”   青鲤知道她不喜欢刘恪,有一丝庆幸,又想起今日妙儿的话,便问:“妹妹喜欢的人是公子洲吧?”   颜倾点了点头。   青鲤又问:“那妹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跟那公子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知道瞒不住了,颜倾便一五一十地把以往那段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青鲤神思恍惚,想了想她之前任性地跑回家,莫不是早就知道来的人是王隶跟公子洲?遂笑道:“妹妹自打落水后,心思就变得缜密了,什么都计划得很长远呢!姐姐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妹妹冰雪聪明,能把一切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呢!”   颜倾怔了下,没有吱声,时不时抬起眸子看她一眼,又匆匆低了下去。青鲤也不再说话,气氛突然就沉寂了下来。也许是从一入王府开始,姐妹二人的见面好像就少了,关系竟也似乎随之而生疏了。   青鲤先打破了尴尬,又对她笑道:“难怪公子洲会喜欢妹妹呢,妹妹你都肯舍命为他了。”说罢,牢牢握住她的手:“不但公子洲喜欢你,郡王也对你有意思呢,妹妹何其有幸,就凭着一份聪明、缜密地谋划就一番便能轻而易举地让优秀的男子都对你倾心。”青鲤一面说一面想起了刘恪对待自己冷淡的态度,不禁胀了眼眶。   看见她眼里闪烁的泪花,颜倾急忙安慰:“姐姐你别这样,郡王怎么会喜欢我?他是喜欢姐姐的,再说,他若不喜欢姐姐,纳姐姐为妾做什么?”   听了她的话,青鲤强作镇定,生生把喉中的酸涩给咽了下去。颜倾又小心翼翼地安慰她说:“郡王若不喜欢姐姐,就不会送姐姐这么多东西了,也不会常常去姐姐那里,让姐姐,侍寝。”颜倾本以为这会是一番安慰的话,却没想到更加刺激青鲤,因为,刘恪去青鲤那里,没有碰过青鲤,青鲤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见她变了脸色,颜倾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忙追问道:“姐姐……姐姐你有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我,郡王,郡王他,是不是待你,不好?”   青鲤不愿意把事实都告诉她,忙推开她,起身道:“郡王待我很好。妹妹别担心,早些休息,姐姐改天再来看你。”说罢,快速起身推门,呼唤妙儿。   目送着青鲤撑着伞匆匆离去的背影,颜倾抿紧了唇,她知道姐姐一定是不快乐的。   过了几日,江洲来告诉她,说很快可以带她一起走了,通知她早些收拾东西,准备着随他一起回去,高兴之余,她又想到了即将和姐姐分离。青鲤也知道她将随公子洲一起离开了,既舍不得她又有些庆幸,这一去,也不知再相见是何年何月。既已成为郡王的妾,那郡王就是自己一生唯一也是必须依傍的男人了,可是,他喜欢的人却是她妹妹。   青鲤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会输给她。从她来到颜家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是以一种主人的优越姿态来接纳她的,她同情她脸上有块胎记,同情她长得丑,同情她这么小就离开了自己的爹娘离开了家,她的同情,甚至由同情变成了可怜,她也依赖和信赖她,她就待她格外地好,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与她互换位置,由她来同情和可怜她。一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无比复杂,那种情感是幽微难言的……   她支持妹妹离开,这既是对她好,也是对自己好,而郡王刘恪,却不肯善罢甘休……   刘恪去找颜倾的时候,颜倾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刘恪问她:“不想拿回鱼坠子了吗?”   她道:“果然是你拿了,你什么都不缺,拿我的鱼坠子做什么?如果可以,请把东西还给我。”   刘恪恣意一笑,走去她跟前,盯着她脸上的胎记道:“本王跟你说过,本王会给你更好的东西。”   她欲开口,刘恪赶忙截住她的话:“可别说你不要,本王知道,你会想要的。你真的不好奇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他又想玩什么花样,她警惕地看着他,保持着沉默。   刘恪不急于把东西给她,却道:“你以为你此次跟他一起回去就能名正言顺地跟他在一起了吗?别做梦了。本王可听说他有未婚妻子了,叫苏晚晚,还是指腹为婚的。”见她不说话,刘恪继续道:“本王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留在本王身边,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满足你,即使是王妃之位本王也答应你;二,你就跟他一起走,看看他最后究竟能给你什么!”   她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怎么样都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因为我纳了你姐姐?”刘恪拉住她的手臂,“本王可以还她自由。”   “还她自由?你拿什么还?”她甩开他的手臂,“不想要的时候就可以弃之如敝履?”   “本王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刘恪怒目圆睁,气呼呼地说道,“真蠢,江洲怎么看上你这种蠢女人!”刘恪一边说一边在身上翻找着东西,刚刚摸到时却听她以鄙夷的语气回嘴:“我是蠢!但还没蠢到会喜欢你!我死也不会喜欢你!”   刘恪的心一落千丈,硬生生把手中的王妃之印塞回袖中,点点头:“好好好,可是本王有亲口说过本王喜欢你这几个字吗?你就这么急着拒绝本王?罢了罢了,你跟他走吧。”说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罐子强行塞在她手里:“去掉你脸上的胎记,不然那张脸真的让人看不下去,江洲不嫌弃你那是他眼光有问题,你想吓死江洲他爹娘?”   她低头,迟疑着看了手中的药罐子一眼,又狐疑地打量刘恪,伸手去还。“怎么?怕本王毒死你?”还没待她送回的手伸过来,刘恪一把夺过,打开来,把手伸进去,剜出一些,又一把将她拽过来,使劲抹在了她脸部的胎记上:“还要本王亲自动手是不是?”涂完了刘恪又道:“不要太感激本王,本王也没试过,只听说药效很快,在你们出发之前应该是可以去除的。”   刘恪最后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翌日脸上也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对镜梳妆时,她竟发现脸上的胎记真的变淡了,欣喜不已,找出剩下的半罐子药,继续往脸上涂,第三日清晨一觉醒来,发现那胎记的颜色更加淡了,便继续涂。   到了临行的前一天,她脸上的胎记完全消失了。她激动不已,第一反应便是去找江洲,让他看看自己脸上的胎记,去之前,她在脑海中幻想了一遍又一遍,当他看见自己脸上没了胎记时的反应,越想越觉得欢喜。   当她真正地忐忑不安地站在江洲跟前时江洲的表情果然跟她预料中的一样。她把那张红彤彤的脸压得更低。   江洲走上前来,抬起她的下巴,呆愣愣地俯视她,在她脸上摸了足足有半刻钟,才低低开口道:“胎记呢?”   她微笑:“没有了。”   “去除了?”   她轻轻点头。   突然被他提高的嗓音吓得浑身一抖。“谁让你去除胎记的?”   鱼坠子   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生气,她怔住,忙抓住他的手询问:“你怎么了?”   得知她脸上的胎记去除时,江洲整个人泄了气,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儿,竟然出了岔子,她还在不停地追问,他自己刚才太激动了,一定吓坏了她,赶忙把人箍在怀里。   她小声问:“没有了胎记不好看吗?”   江洲努力平复了一下失落的心情,慢慢拉开她仔细去瞧她的脸,没有了胎记怎么会不好看。可是,她不知道那块胎记对她的重要性,都怪他自己大意了,没有叮嘱她。他摸摸她的脸,又亲亲那块胎记曾经所在的地方,久久地凝视她,对她微笑:“怎么会不好看,我都移不开眼睛了。”   她笑着在他怀里磨蹭:“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生气?”   江洲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的身世。怕她一时无法接受,紧紧箍着她,沉吟片刻,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颜家的人呢!”   “你在胡说什么?”她抬起头来看他,对上他深邃的眼睛,说:“我不是颜家的人会是谁家的?”   他的唇角徐徐上扬到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吻在她的眉心,又一路吻下,在她唇上轻啄:“我家的。”   她也笑着环上他的脖子,和他静静拥抱在一处。江洲的心绪始终不能平静,她脸上没了胎记,认亲怕是不好办了……   阿六拿着书信匆匆往里跑,恰撞上院子里拥抱的两人,阿六站在一边,咳了咳,江洲听见了,放开她,询问阿六:“什么事?”   阿六看了颜倾一眼,又吞吞吐吐道:“侯爷又来信了。”   江洲步履匆匆地走到他身边,接过书信拆开来看,脸色突变。   “发生什么事了?”颜倾也走过来与他并立,探头欲去张望书信的内容。江洲忙收了书信,又望了望她脸上的胎记道:“我们暂时不回去了,过些日子再走。”   “哦。”   “嗯。”   江洲又匆匆写好书信交给阿六。“再派人送回去。”   阿六也不多问,接过书信照做。   匆匆去找刘恪,刚入刘恪的庭院便听见呼啸的剑声,江洲四下瞭望,并不见人,刚刚转身,一道白光刹那乍现,破云贯日般直直朝他劈来,江洲快速闪身,避了过去。定睛一看,惊愕地发现持剑者竟是刘恪,刘恪面色冷如霜雪,并不罢休,迅疾翻转手腕,剑势急转,再次向他刺来,宝剑的锋芒晃得江洲睁不开眼,慌乱中左避右闪,已退至角落,左右高墙阻隔,江洲避无可避,转瞬间已被刘恪的长剑直指咽喉。   江洲睁开眼睛,亲眼目睹刘恪的剑锋在他喉结处收住,刘恪收回宝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宝剑入鞘时,刘恪对他扬起一边唇角:“找我何事?”   江洲心有余悸,镇定心神近前平静道:“父亲让我告诉你,太孙目前正暗中收买人心,收买的人多为军中大将,太孙承诺,事成后,封王拜相,食邑千户。此举一出,每在夜半,东宫门庭若市,愿效犬马之劳者如过江之鲫。”   刘恪皱起浓眉,喝道:“刘愠是想多收些兵权!”   “不错。”江洲道:“太孙的弱势在于手中没有多少兵权,有了兵权,便有了更多的实力与你抗衡。”   “哼。”刘恪说,“刘愠就不怕此举激怒了陛下废了他的储君之位?天子脚下,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收聚兵权!”   江洲道:“所以他不敢名目张胆,只能在夜中密会那些人,同时,为掩人耳目,还把地点设在几个亲信家中。陛下虽然年迈,但不昏聩,岂会不知他的意图。太孙此举更会坚定陛下的易储之心。不过,”   “不过什么?”   “或许不等陛下易储的圣旨下来,太孙已经先发制人行逼宫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了。”   刘恪眉目深锁,扬声道:“他若行了此事登上王位,那我就造反!”   江洲低笑:“只怕那时我们处于被动地位了。太孙逼宫事成,只会对外宣称,陛下因年事已高而龙驭宾天,他作为皇太孙,继承王位,名正言顺。而你造反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即使成功登上王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那就得在刘愠逼宫之前先扳倒他。”刘恪道。   “但要扳倒太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刘恪看了江洲一眼,问道:“那该怎么扳倒刘愠?你说他犯错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那要怎么抓住他的把柄?他身边一定有江家安排的人吧,否则,姑父怎么对太孙的行为了如指掌?”   江洲笑而不语,似是默认,又接上刘恪的目光:“我们可以在他身边安插线人,他同样可以在我们身边安插线人。别忘了祸起萧墙的道理,如果不先除掉内鬼,谋划再缜密,也必将功亏一篑。”   “你的意思是,我们身边有刘愠的线人?”   江洲正欲回答,忽闻天际传来一声戾叫,一只鹰隼俯冲下来落在了刘恪的肩头。   江洲本来没太在意,只淡淡瞥了那鹰隼一样,就是这一瞥,惊讶地发现那隼的足上栓着一条熟悉的东西。激动地上前,一把捉过来,扯掉鱼坠子攥在手里,急忙追问:“怎么会在你这里?你还绑在它足上,真是暴殄天物!”   刘恪恨恨的瞪了那只隼一眼,栓在隼的足上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他本来暂时也不想让他知道的,既然他先在已经知道了,他也没必要再掩饰了,刘恪无所谓地笑道:“是她给我的,为了报答我救她父亲的恩情,转送给我了,你放心,我的隼通人性,不会把东西弄丢的,弄丢了,我炖了它。”   江洲气冲冲地上前揪住他胸前的衣服道:“你最好离她远一些!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刘恪镇定地与他对视,望着他通红的几欲喷火的双目,笑道:“不然呢?你当如何?”   江洲紧紧攥着拳头,竭力克制住揍他的冲动,狠狠撂开他,转身就走。刘恪的身子一个趔趄,站稳后冲着他吼道:“你能给她什么?我能给的你给的了吗?我能给她王妃之位你给得了吗?你顶多让她做妾,别忘了,你有未婚妻子了。”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冷笑道:“王妃之位?呵——你尽管给,只要她愿意要的话。”言罢,大步流星地跨出了刘恪的庭院。转过两条回廊,又撞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那男子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恭敬地对他揖礼:“公子洲。”   江洲瞥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好像不认识他,没多想,也没搭理他径直走了。   那男子见他走远,轻蔑地对着他的背影瞥了一眼,径直去找刘恪。   归去后,江洲拿着鱼坠子左思右想,仍是按捺不住想去找她的心思。眼看外面天色都暗了,江洲还是推开了门,才跨出门槛,又听见身后的阿六问道:“少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是去见颜家姑娘吗?”没等江洲说话,阿六已经匆匆理了理衣裳,笑嘻嘻道:“带上我吧。”   “你去做什么?”   阿六挠挠头,振振有词:“我去帮你把风。”   江洲抿了抿唇,白他一眼,匆匆往西厢步去。   阿六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去了西厢。   院门已锁,轻松地向上一跃,江洲已经直接翻墙入了庭院,阿六跟在后面翻了半天就是翻不上去,嘴里不住嘀咕道:“少爷,你来帮帮我啊。”   江洲不理会他,直接跑去敲门,竟然没有人来开门,江洲又使劲咚咚咚地敲了很多下,里面传来她丫头的声音:“谁呀?请等一下,现在不便开门。”江洲二话不说,等不及了,破门而入。   屋里传来一声尖叫,琥珀冲过来,看见了闯进来的江洲,她不认识江洲,惊惧地指着江洲问道:“你,你是谁呀?怎么可以这样子闯进来?快出去。”说着,四下开始寻找东西赶他出去。江洲走到她身边,一把推开她,径直往颜倾房中闯了进去。   琥珀抓起一根腾葛追着他又敲又打,江洲左避右闪,这个时候,真后悔没把阿六弄进来,瞅准时机一把抓住琥珀的胳膊,将其拎了出去,砰一声关了门。   琥珀在外面疯狂地门拍大喊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喊着喊着,嘴巴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挣扎着回头去看,发现那人竟是那天来送猫的阿六。   “嘘——”阿六对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叫,我家少爷是来找你家姑娘的,不会伤害她的。他喜欢她呢!”   琥珀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家少爷是谁?”   ……   江洲撩开屋里悬垂的纱幔,很快就进入了房内,闯进去后才知道她的丫头说的不便是什么意思了,此时她正在浴桶中沐浴。   见来人是他,她一颗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才放了下去,见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慌忙往水中沉下身子,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江洲的视线一直游离在她那如羊脂玉般光滑的香肩上,听见她开口,依然舍不得移开,又走近两步,回答:“我想你了。”   见他要走过来,她慌忙叫住他:“你先出去吧,等我穿完衣服再进来。我很快就穿完衣服了。”   转了转眼珠子,江洲把拳头掩在嘴边咳了咳,将那半露的香肩锁入自己的瞳孔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笑道:“出去做什么,我最懂得服侍人了。”   她伸手想去拿衣服,江洲已经箭步冲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笑道:“沐浴不可操之过急。”说着,夺下她手中的浴衣,搭在一边,蹲下身子,把她圈进怀中,俯首贴耳道:“我来侍奉你。”   善窈窕   然后他就开始细致地侍候她沐浴,触到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干脆扔了浴巾,直接上了不规矩的手,像一尾游鱼一样在浴汤中窜上窜下,览尽了春光,还不忘在她耳边调笑:“秋水为神白玉肤,拥雪成峰,凝香作露,玉山高处,小缀珊瑚。”   她被他侍奉得异常难受,又听了他狎戏的话语,面红耳赤,拿开他不规矩的手,他又覆到她背上,故意慢悠悠地替她搓背,她不断催促,他的视线却停在了被她湿漉漉的长发半遮半掩的脊背上,那雪白的脊背光滑得如同一块雕琢完美的白玉,他不紧不慢地拨开她湿漉漉的长发,低头轻轻啮咬,留下一排排红红的齿印。   被困在浴桶中,她跑也跑不掉,只能由着他折腾,他却玩的不亦乐乎,终于在侍奉了半个多时辰后才把她从水中捞起来,替她擦去身上的水。   听阿六讲述了他家公子的来路,琥珀拖着腮帮子,一脸兴奋:“原来你家少爷就是公子洲啊!”琥珀早把房中还在沐浴的主子忘到九霄云外了,想起当年自己还说过,只有公子洲那样优秀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家的姑娘呢,没想到真的说准了,琥珀激动地拍掌道:“他们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呢。”阿六附和之后,也随着她笑,并不断找话题跟她聊天,两人就坐在石阶上,聊得热火朝天。   江洲给她擦干了身体,又替她穿好衣服,横抱着人去了床上。被放下后,她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拉过被子盖住,红着脸问他:“你今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江洲在床边坐下,看着她,缓缓从袖中掏出鱼坠子给她看。   看清那鱼坠子就是自己弄丢的那条,她非常惊讶,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没等她开口,江洲已经先发了话:“为什么会在刘恪那里?他跟我说是你送给他的。”   “他胡说!”她急忙辩解:“不是我送给他的,是他自己从我这儿偷的!”   看着她一副焦急的样子,江洲忍不住笑出声来,掀开被子,把她拉到怀里,伸手去给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我当然知道不是你送的,你怎么会把我们的定情信物随意送人呢,现在我帮你把它找回来了,可别弄丢了。将来还要跟我的那条共戏一珠呢!”   颜倾高兴地从他手中接过,低头看了半晌,紧紧攥在手里,抬头望着他说:“以后我把自己弄丢也不会把它弄丢了。”   “不许说胡话。”江洲低斥一声,继续专心致志地替她擦头发,差不多擦干了,把她圈住,鼻尖抵在她的前额,呼吸都喷在她眉心:“我今晚不回去睡了,就留下来跟你睡。”   她一惊,也没有说话,江洲放开她,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不用难为情,你的身体早被我看了,而且我们有那么多肌肤之亲了,睡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已经脱掉了外衣,扔到地上,躺在了她的身边,她刚要去看他,忽然被他一把拉了下去,她跌倒在他身上,他闭着眼睛去嗅她的身体,舒畅吐气道:“真香。”见她浑身僵硬,没有半点反应,他又规规矩矩地把她放了下去,和她移开一些距离:“只是,我没有沐浴,更没有洗脚,身上臭烘烘的,怕你嫌弃我。”说罢,闭上双目开始休憩。   她侧首,呆呆地看了平躺在她身侧的江洲半晌,他闭着双目,胸口规律地起伏,似乎很快就已经达到了入睡的状态。   她慢慢移近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江洲并没有入睡,蓦然睁开眼睛,侧首惊讶地望着她,发现她也正翘首望着自己,一双美目盈盈若秋水流转。她贴近他的身体,主动抬首去咬他的耳朵,还媚笑着在他耳边絮絮地低语:“江郎,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喜欢你。”   他按住她的肩膀,徐徐扬起唇角:“喜欢我?有多喜欢?”   她笑着把头埋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说道:“很喜欢很喜欢,从前世就决定喜欢你了。”   “前世?”他轻笑,抚着她的背道:“我也觉得我们从前世就相爱了,前世一定也是夫妻,很恩爱的一对夫妻,今生也会很恩爱很恩爱的。”   她伏在他胸前,觉得那里无比温暖,听他说起前世夫妻忍不住哭了。他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我也喜欢你。不说前世了,就说今生,其实比你喜欢我更早,我已经喜欢你十几年了。”   她没注意听,把脸往他胸膛上蹭了蹭,他察觉到自己的衣服湿了,把她的脸抬起来,替她擦去眼泪:“这么爱哭鼻子,以后当了孩子的娘还哭鼻子会让人笑话的。”   “谁会笑话我?我就在你面前哭,只有你会笑话我。”她拍打着他的脸说。   他捉住她的手:“我不笑话你。”   她破涕为笑,爬上他的身子,低头去吻他。   和她亲吻了一会儿,江洲忽然掰开她的脸正色问她:“如果我只能让你做妾,而刘恪却可以让你当他的王妃,你会如何选择?会不会离开我?”   她很惊讶他会问出这样的话,他终是要娶苏晚晚吗?她揪着他的脸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甩开我,要是敢忘了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真的愿意放弃刘恪的王妃之位选择给我做妾?”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她的红唇慢慢贴近他,眼中有失落,却以诱人的声音回答:“我不想跟其他的女人一起拥有你,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江洲心中狂喜,激动地翻身把她压下,粗狂地去亲吻她。“那我现在想要你的身体,你也愿意给我?”   她环住他的脖子,察觉到他身体的灼热,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江洲心中大石落地,不再跟她有过分亲密之举,躺回去侧身抱住她:“你放心,你愿意放弃刘恪的王妃之位委身于我,我又怎么会委屈你做妾?你本来就应嫁我为妻,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为妻的。”   琥珀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贴着门缝去听,阿六也跑过去跟她一起听,两人一起摇头,什么也听不到。继续回到阶前看夜空中的月亮和星辰。阿六望着满天闪烁的星辰,提议道:“我们来数数,看这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琥珀眉头一蹙:“这哪儿数的清啊?”   “就数能看见的。”   琥珀觉得无聊,就听他的数起了星星,数了半天,终于把看见的数完了,说:“我数的刚好是一百颗。”   阿六激动地一拊掌:“这么巧啊,我数得也是一百颗。”   琥珀瞄了他一眼,怀疑道:“你根本就没数吧。”   阿六嘻嘻笑道:“数了,真数了,不多不少,跟你数得一样,一百颗。”   琥珀不服,重新数了一遍:“不,我刚才数漏了一颗,是一百零一颗。”   阿六也装模作样地数,完了,也惊喜道:“唉?我也数漏了一颗。”   琥珀才不相信。继续去数,阿六又问她:“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快给我说说。”   “琥珀。”   “琥珀,琥珀?”阿六愉快地记下了。   琥珀数完后笑道:“不,我数漏了两颗,是一百零二颗。”   阿六:“……”   ……   晚上数了一夜的星星,阿六第二日困得睡了大半日,醒来后依然无精打采,江洲想起早上一开门时,他和那个丫头相互依偎着睡着的情形,就打趣他道:“肩膀酸吗?"   阿六抿抿唇,装作没听见,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问他:“什么时辰了?少爷?”   江洲笑道:“再过几个时辰又可以睡觉了。”   “我睡了这么久啊?”   江洲又笑道:“怎么,昨晚做了什么?累成这样?”   阿六撇撇嘴:“数星星,她老是说我数错了,我就拼了命数拼了命数。”   江洲:“数个星星都能累成这样?拼了命倒是看出来了。”   阿六瞥了他一眼,嘿嘿笑道:“哪有少爷精力旺盛啊?昨晚那么累,今天还这么有精神!”   “瞎说什么!”江洲四处寻找,见他桌上放着一本书,举起来欲对他砸过去,书本的名字却不经意地入了眼。江洲垂下手,放到眼前一看,《素|女|经》,随手草草翻了几页又迅速合上,清了清嗓子,问:“书哪来的?”   阿六神色为难,只好从实招来:“悄悄从外边买来的。”   “阿六,我让你平时多识字,不是让你看这种无益的书!”江洲挑了挑眉毛,严肃道:“别继续看了,书我就收走了。”   阿六非常不快,见他要走,忙在身后扬声喊道:“唉唉,少爷可别扔啦!你可以看看,多学习学习!”   江洲笑笑。转身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起来……   犬马劳   “简直胡闹!一会儿说脸上有胎记,一会人说胎记没了,你把认亲之事当成儿戏是不是?真是荒唐!为父知道你喜欢那个女人,大可以纳她为妾,别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拖延,认亲之事不必再提。现在的苏家小姐就挺好的,你马上回来跟苏小姐完婚,你等得起,人家可等不起。”   看完了晋阳侯的回信,沉默良久,江洲淡淡开口吩咐阿六:“拿过去烧了!”   “烧了?”阿六见他眉头深锁,一定是遇到了麻烦,接过信,趁着江洲不备,偷偷拆了开来,阿六一边点着蜡烛,一边把信的内容快速扫视了一遍,看完后,也跟着他一起忧心忡忡。   阿六迟疑着,烧了书信,忍不住问他:“少爷,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不回信了吗?真要立刻回去成亲?认亲之事怎么办啊?颜家姑娘脸上没了胎记,是不是就无法……”   江洲知道他看了书信,说道:“回去是要回去,现在不是时候。”正说话,外头忽然来人了,阿六出去迎接,见是刘恪身边的下人,代刘恪传话的。   江洲被引去了王府宴客的大堂,去的时候已是高朋满座。   “来了。”刘恪对他举酒,众人皆向江洲看去。   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江洲也把他们一一扫视了一遍,猜到这些人大概是刘恪准备招进王府的幕僚,今日他们应该会有场考核。   侍女过来引江洲去了上宾的位置就座。   席间,刘恪抛出几个问题,众人高谈阔论,各抒己见,争露锋芒,却仅有一男子格外引起江洲的注意,那男子倒是颇有才华和谋略,每抒一次见解,引得众人纷纷附和,刘恪也时不时点头,对他投去赞许和欣赏的目光。   奇怪的是,他有些见解跟江洲自己心中的见解不谋而合,有些见解却完全相左。而那男子讲话的口齿也伶俐,演说起来绘声绘色,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男子是以成功展露了头角。   江洲仔细地打量他,半晌后发现见过他,上次从刘恪的庭院出来时,刚好碰见了他。他的眉骨略高,眼窝很深,尤能包藏心术,衣冠楚楚,鬓如刀裁,玄亮而齐整,江洲猜想他行事喜欢按照计划,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江洲还注意到,此人在发言时,时不时会瞥一眼刘恪,也会观自己一眼。越看越觉得此人熟悉,仿佛很久之前就在哪里见过,可盯了眼前的男子很久,江洲还是想不起来。可能以前只是远远地匆匆瞥了一眼,否则,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应该是能记得的。   宴会结束后,刘恪单独把他留了下来,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对答如流,江洲在一边听着,听不出任何破绽。刘恪看了江洲一眼,待江洲颔首后,对他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府中的幕僚了。”   他平静道:“愿为郡王孝犬马之劳。”   刘恪满意地点头。   ……   从刘恪那里出来,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洲驻足,见是那人,男子朝他走过来,恭敬一揖:“公子洲。”   江洲疑惑地看着他:“何事?   男子忙自我介绍道:“在下姓王名楷,字延昌。”   “哦哦。”江洲颔首。姓王,字延昌,江洲差不多猜出来了,或许跟王隶有什么关系。   “公子洲,不记得在下了?”王楷有些黯然,提示道:“公子洲与在下的堂兄是旧识,在下曾在堂兄家中与公子洲见过。”   “没说过话吧!”江洲想,凭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说过话的朋友,哪怕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他也能把他的相貌和名字记得一清二楚的。   王楷扯了扯嘴角,笑道:“说过。”   江洲蹙起眉毛,还是想不起来,再次打量了王楷一眼,点点头:“你是延之兄的族弟?还与我说过话,我怎么记不起来了。”王隶家中?或许是和她分别后那段常常心不在焉的日子。   王楷笑道:“公子洲贵人多忘,在下名不见经传,若能蒙公子洲记住,在下也是三生有幸了。”   打完招呼,王楷就跟他告辞了。   不知怎的,江洲就是不喜欢此人,待他先走远了才跟上,不过还是能远远地望见走在前面的王楷的背影。   路过王府姹紫嫣红的花园,王楷被两个女子的身影所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好像是颜氏姐妹。就是这一瞥,被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的江洲发现了,江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颜倾,王楷的印象自此在他脑中大打折扣,赶紧止住了脚步,隐蔽在树后观察王楷的举动。   王楷并不知道江洲与颜倾的关系,一心疑惑着颜氏姐妹为何会出现在王府,莫不是被郡王看上了,弄进来作侍妾的?好歹是旧识,那样可以先去攀攀旧情。想到这里,王楷左右张望,见四下静谧无人,径直朝颜氏姐妹走了过去。   “颜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声音煞是熟悉,颜倾转过身来,在看见王楷时,浑身一僵,顷刻间,心情黯淡。   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青鲤原本是不讨厌他的,但因为王隶的事情,对他的态度也好不起来,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太多。   “无恙。”颜倾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笑道。   王楷知道颜倾以前是有些讨厌他的,却不知为何连她姐姐看上去也有些不待见自己了。细细一想,大概是因为王隶的事。把颜倾晾在一边,王楷决定先从青鲤入手,便殷勤地替王隶跟青鲤致歉道:“当年退婚实属不得已,堂兄有难言之隐,还请颜姑娘莫要怨恨他,实际上,他对姑娘一往情深。”   青鲤苦笑:“什么难言之隐?哼,一往情深,王隶后来不是天天在青楼狎妓吗?当初何必来我颜家求亲,不就是为刻意羞辱我?我真不明白我哪里招惹你们王氏兄弟了?”   颜倾心中一个咯噔,王隶天天在青楼狎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后来还刻意打听过?自己都不知道。   不等王楷说话,青鲤又语气淡漠道:“好歹我与他并无瓜葛,如今我已是郡王的人,王公子是识礼之人,理当知道这样与我讲话不合礼数,若被人撞见了,既会使我清白有污,恐怕对王公子也更加不好。所幸有我妹妹作证,但我妹妹待字闺中,也不宜在男子跟前抛头露面,还请王公子自重,早些离开这里。”   原来只有姐姐是侍妾,王楷心中明了,直勾勾地看了颜倾一眼,赶忙辩解道:“颜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在下知道礼数,只是念在从前相识,忍不住过来打声招呼。还有上次别时,颜二姑娘似乎对我很有成见,如果在下从前有冒犯颜二姑娘之处,还请颜二姑娘多多包涵。”说罢,对颜倾恭恭敬敬地一揖。   颜倾心中鄙夷,先收敛了不愉快的神色,问他:“你为什么会在王府?”   “郡王看得起在下,在下有幸供职王府,为郡王孝犬马之劳。”   原来是那个瞎了眼的刘恪把他弄来的。“哦哦,呵呵。”颜倾笑了笑。   “颜二姑娘面上的胎记一消,跟以往大不相同了,如今的容貌,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够形容。”王楷把目光放在她脸上,笑道。   颜倾盯着他看了半晌,他还是跟前世一样会伪装,一副正人君子的作态,连口中说出的带些挑逗的话语听起来也毫无狎戏之意,其实都不过是在惺惺作态。   前世自己怎么就那么蠢,戴上人|皮|面具后,被他一通赞美,自己就……   为出胸中一口恶气,颜倾陡然生了戏弄他的恶趣味,眼波流转,挑逗他道:“那在王公子的眼里,我美不美?”   王楷怔住。她一颦一笑都让他心旌止不住摇荡。还是克制住,礼貌笑道:“颜二姑娘花容月貌,赛过西子。”   青鲤闻言,无比震惊地侧首看着颜倾,见她还在跟王楷眉目传情,赶紧拽住她的衣袖往回走,颜倾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着王楷粲然微笑,王楷的思绪更加飘飘然,嘴角也止不住对着她上扬。   江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敢跟其他男人眉目传情,恨不得先剥了王楷,再吃了她!   治恶人   青鲤拉着她往回走,走到半路就撞见了一人。江洲拦住姐妹二人的去路,直接对青鲤笑道:“我找她有些事。”   青鲤知道他们的关系,侧首看了颜倾一眼,见颜倾对自己点头,就先离开了。青鲤一走,江洲开门见山地问她:“刚才和你说话的男人是谁?你认识他?”   颜倾恍然大悟,刚才可能被他瞧见了,笑笑:“认识,他叫王楷,小时候来过我们颜家做客。”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记住他啦。”   江洲不快,追问:“你为什么就能记住他?”   她笑:“因为他做了一件事,让我非常难忘。”   “什么事?”   她故意不回答,就盯着他,见他一脸焦急的表情,憋不住笑。   江洲气结:“到底是什么事?还有,刚刚聊了什么?这样喜悦的脸色!”   “他说别来无恙,见我脸上没了胎记,还夸我变美了。”她眼珠子一转地说。   江洲火冒三丈,严肃地告诫她:“远离王楷,他心机深重,不像个善类。”   “咦,你好奇怪。”颜倾道,“你怎么就知道人家王公子不是个好东西?”   “哼——”他不屑道:“敢觊觎你的,包括刘恪在内,都不是好东西,当然除了我。”   “我瞧着,人家王公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可比你英俊多了。”   江洲嗤之以鼻,要被气死了,听她夸王楷的感觉就跟吃了没熟的梅子一样,牙都被酸掉了,遂朝她走近一步:“你难道忘了,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吗?让我不好受我就惩罚你。”说着,他左右瞭望,瞥向那几株繁茂的垂丝海棠。   她想起上回被他拖进垂丝海棠,树荫底下他对她做的事,变了脸色,没等他行动,拔腿就跑。江洲气愤地一甩衣袖,立马回去派人把王楷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还派人时时刻刻地监视王楷。   ——   王楷还是要继续戏弄的,至于江洲,就让他继续不好受好了。想到这里,她无比愉快。   颜倾让琥珀去外面买来很多精细的绣品,分了多次,频频差人给王楷送去,说是她亲自绣的,还就以前在莲花观上的无礼之举向他致歉。王楷收到后喜不自胜,写了书信答谢,还以礼品回赠。次数多了,王楷以为她是真的倾心于自己了,本来自己在见到脸上没了胎记的她之后也沉迷于她的美色了,现在她主动以礼品相赠,对自己表明心意,自己岂有拒绝的道理。   渐渐地,王楷耽溺其中,不能自拔。正宜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仍待字闺中,她姐姐又成了郡王的侍妾,如果娶了她,还能跟郡王攀上一些关系。想到这一层,王楷激动不已,忍不住提笔写信主动示爱。   见他上了钩,颜倾得意,就假意与他书信往来、暗通款曲。不久,王楷以为时机成熟,又精心制作花叶红笺来跟她传信,欲以这种精微之举锁住佳人芳心。得到回应后,王楷举止更加大胆,终于提出要跟她人约黄昏。   颜倾将计就计。准备就绪后,欣然赴约。按照信中所叙地点,带着琥珀去了王府外约定地点。   王楷精心择了一处依水傍山的僻静之地,幻想与她独坐亭上,相看不厌,共闻板下流水淙淙,山中啾啾鸟语。更烂漫的是,周遭十里皆是大片大片盛放的晚木兰,圆阔的花瓣垂落在水中,顺着水流一路漂漂荡荡,如一只只来来往往的白色小船。最主要的是,这里环境清幽,不会有人来打搅。   远远地,颜倾已经看见了坐在亭上的王楷,吩咐护她安危的人去远处隐蔽。抱着琵琶带着琥珀向亭中的王楷走去。   王楷不由得看痴了,但见身形窈窕的她抱着琵琶举着莲步,柳腰娉婷,缓慢趋前,风中罗带翩翩,胜似九天仙子下凡。   怔愣间,她已近在眼前,粉面无瑕,螓首蛾眉,美目流盼,看出她精心装扮过,王楷温润地对她笑,一颗心几乎要夺出嗓子眼儿。   “王公子久等了。”她轻启红唇盈盈笑道。   王楷赶紧站起来,“没等多久。”招手请她入座。   她先侧首笑着示意琥珀,然后才在他对面坐下。琥珀赶忙上前给王楷斟酒。   王楷看了琥珀一眼,想她怎么不退下,听闻颜倾道:“她是我的贴身丫头,在一边为王公子斟酒,稍后我让她退下。”   王楷笑着颔首,看见她怀抱着琵琶,笑道:“看来颜二姑娘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了。”   颜倾答:“略通一二罢了,并不精湛,不过,这要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一个人呢,若不是他当初请人教我,我现在应该是不懂音律的。”   王楷也没多问,反正觉得跟他无关,他不愿多说废话。   颜倾道:“我为公子弹一曲如何?”   王楷不发话,已然拊掌。   颜倾挑了挑琴弦,试了下音,简单勾了几下琴弦,渐渐加快弹挑的速度,琵琶声倏然响遏云端,如春冰迸碎,惊心裂肺。   王楷举酒的手抖了一下,饮尽酒水,摆手道:“颜二姑娘法纯熟,弹得出神入化。不过,这激昂的曲子好像不太应眼下的景,颜二姑娘不觉得此时应该来一舒缓的曲调,才不辜负十里春花吗?”   “好。”颜倾换了一曲,轻拢慢捻,铮铮的琵琶音再次响起,这回却如曲水流觞,月照花林了。她一面弹着琵琶,一面以眼角余光去观王楷,还时不时对他含睇宜笑,舒缓的曲调慢慢撩拨着王楷的心弦,王楷无法抑制地滚动喉结,猛力给自己灌酒。   一曲终止,王楷的酒气也上了脸,双颊泛红,跟染了胭脂似的。开始掩饰不住内心的冲动,欲伸手过去拉颜倾的手。   颜倾赶忙站起身来:“公子先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王楷的手臂还伸得老长,迷离的双目中,她的影子已经飘走了。   颜倾匆匆拉着琥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夸奖她:“干得好。”   琥珀嘻嘻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算哪门子英雄!你家主子也不是美人!”颜倾拧了拧她的鼻子。   “嘻嘻。”琥珀掩唇。   “药下了多少,药效能持续多久?”   琥珀道:“我全给下了,应该能持续半日。”   “好好好,让他们过来把他抬回去放到王府门口,抬回去的时候刚赶上刘恪出门,让刘恪好好看看他这副德行。”   琥珀惊讶道:“到时候他会不会扑倒郡王的怀里,郡王一定勃然大怒。”   颜倾眨眨眼睛,对她笑笑:“我就是想这么做。”   琥珀惊得捂住了嘴巴,又松开:“郡王知道是你做的怎么办啊?不过,还有公子洲替你撑腰。”   两人合计完了,准备唤出隐蔽的人,忽然听见亭子里传来叫声。两人回头一看,阿六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现在正被醉醺醺的王楷追逐。   琥珀跟颜倾一起惊得张大了嘴巴,赶忙跑到附近隐蔽起来。只见王楷一下子扑过去捂住了阿六,捧着他的脸对他道:“颜二姑娘,你真美。”说着,还要去亲他。   阿六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使劲儿掰着王楷,王楷依然死死抱住他不放,嘴里还不住呢喃道:“真美,真美……”   “你这只禽兽!快放开我!”阿六握住拳头往他脑袋上重重一敲,王楷眼冒金星,听见怀里人骂道:“你这个色胆包天的东西,竟敢觊觎颜家姑娘,被我少爷知道不阉了你!”   听着声音不对,王楷眨巴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发现怀抱的人不是颜倾,一把甩开了阿六,一转身又看见了一个人影,径直扑了上去。阿六被摔在地上,差点晕了过去。   “颜二姑娘,颜二姑娘,颜二姑娘……”任凭怀中人怎么挣扎,王楷这回就是死死抱住他不松开。   颜倾和琥珀不约而同地再次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   江洲干脆不挣扎了,想亲耳听听他要说什么,亲眼见见他到底要干什么。王楷的手滑到他背上胸前不停抚摸,口中还不停念道:“这几天我朝思暮想,就盼着这一刻,能抱着你。别乱动,让我好好抱抱!”   江洲气得要七窍流血,一脚掀开他。喝道:“滚!”   王楷哎呦了一声,身体飞向桌子,磕破了脑袋,晕了过去。   风流债   江洲走去王楷身边,拿脚踢了踢他,见他真的晕了,摆首示意阿六,阿六连忙对着林木招手,不一会儿,来了更多的人把王楷抬走了。   见状,颜倾赶忙垂下了头,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不要露面跟江洲打个招呼了,免得他一直追问。颜倾扯了扯琥珀的衣袖,伸手指了指。琥珀即刻明白她是在指示遁走。琥珀点点头,弓着腰蹑手蹑脚地往前走,颜倾也放轻了步履,猫着腰跟在她身后。   还没走两步,听见一声大喝:“给我出来!”   颜倾乖乖直起身子,转身走出去,对着江洲呵呵微笑:“好巧哇。”   江洲盯着她看了半晌,对她招了招手,口气不容反驳:“过来!”   迟疑了一下,颜倾的身子忽然被琥珀往前一推,回头瞪了琥珀一眼,琥珀嘻嘻笑道:“姑娘保重。”说完就跑了。见琥珀跑了,站在江洲身后的阿六也赶快追随着她的背影溜了。   颜倾抿了抿唇,一边走一边对他没皮没脸地笑笑,慢慢踱去了他身边。   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几遍,江洲淡淡开口:“平时也不见打扮地这么美,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打扮得这么美给谁看?”不给她插话的机会,又瞥了眼她怀中的琵琶,笑道:“还会弹琵琶,怎么从来不弹给我听听?”   她把琵琶摔在他怀里:“你又没让我弹!”   还有理了!“那王楷主动让你弹了”她说不出话。   江洲心中的酸味泛滥,放下琵琶,扑上去搂住她,模仿着王楷刚才抱着阿六和他的举动,将一只手滑到她背上,一只手贴到她胸前乱摸,还要低头去吻她:“颜二姑娘,你真美……这几天我朝思暮想,就盼着这一刻,能抱着你。别乱动,让我好好抱抱!”   她推开他,噗嗤笑出声来,想到刚才他被王楷抱着的那一幕,笑弯了腰,蹲下身去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还笑!”江洲黑下脸来,一把将她拉起来:“都是你惹的风流债!”   她辩解道:“我就是想整整那个道貌岸然的王楷。”又去拉他的手臂,“你别生气。”   江洲斥道:“知道他道貌岸然还敢以身试险?”他轻轻揪住她的脸惩罚她道:“别拿这张脸去挑逗其他男人,你只能以色事我,这么美的装扮只能给我看,琵琶也只能弹给我一个人听。”   怕她有什么想法,他忙抱住她贴着她的脸道:“不是怕你转变了心意,是怕他们觊觎你的美色千方百计地想得到你,也怕他们得不到你就对你不利,以后再遇见王楷这种人就交给我去办。”   她点头轻笑,江洲环顾了下四周,说道:“这么美的景致就适合男女幽会。王楷的眼光真不赖,既看中了我的女人,又看中了我挑的地儿。”他伸长了脖子去亲她:“我早就想带你来这里了,一直在等这里的晚木兰盛开。你抬头往山涧看看。”   听了他的吩咐,她抬起头来,从林叶间隙望见崖壁上有水流喷涌,汇成瀑布飞流直下。   水面忽然浮出大片大片的木兰花瓣,好像是从更远的山涧深处漂来,尤似铺于水上的一匹长长素纨。   “喜欢吗?”他温暖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回头看着他:“干嘛把花朵都摘了?漂下去还让不让下游的人家浣衣了?”   他笑笑:“没有摘,每年晚木兰盛开的时节,黄昏时这里都会起风,从山涧深处慢慢吹过来,逐落花瓣,从不失约。”   “每年?你如何知道?”   他笑笑:“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从身后圈紧她道:“风来了。”话音刚落,螓首蓬飞,额前有春风过尽的寒意和清爽。夹岸的万木齐齐摇动,大朵大朵的木兰从枝头凋落,香馥袭人,像一群白色的阔翼蝴蝶,比寒冬腊月里的鹅毛大雪更壮观。敷在水面,打着旋儿,向他们漂来……   ……   王楷被送了回去,苏醒时,药力已经消退,王楷却对之前发生的事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和那颜家二姑娘坐在亭上,她在为自己弹着琵琶,后面的记不清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记不清。醒来时已然身在家中,还看见了江洲。王楷欣喜,连忙起身逢迎道:“公子洲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江洲盯着他打量了一眼,问道:“还记不记得昏迷之前你身在哪里?做了什么事?”   王楷垂眸,快速转动眼珠子,仔细思量,决定坦白,诚恳告诉江洲:“实不相瞒,在下与那颜家二姑娘两情相悦,情难自禁,就和她约定去了郊外一亭中见面,后来在下应该是喝多了,被颜二姑娘送回来了,公子洲问起这些,是不是在那时找在下有要事相商?”   “两情相悦?呵呵,好一个情难自禁。”江洲皮笑肉不笑,不动声色道:“不错,是郡王要找你,你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一会儿会有人来通知你,你跟他去就是了。”   王楷喜道:“谢公子洲。”   江洲笑笑,快速离去。径直找到刘恪,问他:“府中幕僚都是可以随意出入王府的吗?”   刘恪见他行色匆匆,疑惑地看着他,答:“当然不是,有些人没有令牌就不能随意出入。”   “那就是仍有一些人,这些人得了令,可以随意出入?”   刘恪点头:“你想说什么?”   “你就不怕那些幕僚跟王府内眷混在一起,你侍妾那么多,说不定有天哪个就跟幕僚好上了,给你戴绿帽子。”   刘恪威严道:“谁有这个胆子?”   江洲道:“眼下有人就有。”   “谁?”   江洲不急着回答,说道:“对于某些色胆包天的幕僚,如果实在爱惜他的才华不忍杀掉,又想让他随意出入王府,不如,先阉了他。”   “阉了?”刘恪惑道,“这恐怕不太好,断了子孙根可是男儿的奇耻大辱。”   江洲鼻子里哼了哼:“那个叫王楷的,现在在觊觎她。如果你不忍下令,那我就来假传旨意了,我不是来提议的,只是来跟你说一声。”   “她?”刘恪立刻明白了,“来人。”   听江洲说一会儿郡王会派人来传召他,王楷激动不已,早就理好了衣冠坐在家中待刘恪传召。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刘恪的近侍。   年迈的近侍躬身近前道:“郡王有令,宣王幕僚即刻入王府。”   王楷欢喜,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他:“不知郡王此次传召是为了什么事?”   那近侍眯着眼盯着他,徐徐勾起嘴角,勾出一脸褶子:“王幕僚别问这么多,首先要明白,为郡王办事的,又能随意出入王府的外人,首先得放下一样东西。”   王楷疑惑地问:“什么东西?”   那老近侍嘻嘻笑道:“这个嘛,一会儿就知道了,请跟我来。”   ……   半个时辰后,王府的净身房中传出王楷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叫声响彻了半个王府,听见骇人的叫声时,颜倾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没过多久,江洲派了阿六过来,阿六洋洋得意地站在颜倾跟前宣道:“姑娘,我家少爷让我传话给你,那觊觎你的、色胆包天的王楷今日被阉了。我家少爷还让我传话说,不要再让他不好受,否则,后果会不堪设想。除此之外,我家少爷还劝你少跟其他男人往来,否则,我家少爷见一个,阉一个!”   江郎才   王楷被阉一事传出,舆论哗然。众人不解郡王为何突然对王楷用那种极刑,众幕僚更是胆战心惊,生怕落得同等下场,而刘恪也没给出用刑缘由,因而诸位心腹在同刘恪密议时,内心惶惶不安,束手束脚,不能畅所欲言,偌大殿内,一时鸦鹊无声。   刘恪看出了他们的恐惧,把头偏向江洲,江洲会意,解释道:“诸位不必惊慌,那王幕僚色胆包天,觊觎王府内眷,行迹败露,郡王爱惜他的才华,不忍杀他,仅以宫刑惩戒。万望诸位引以为鉴。”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只于暗中揣度王楷为人,看上去的正人君子原不过是一登徒浪子。这时,有人站起来躬身对刘恪道:“那王幕僚罪大恶极,郡王要惩戒,大可杀掉此人,若不杀此人,留待日后任用,只怕他从此心怀怨恨,不肯诚心为郡王效劳。”   “你的意思是,让本王现在杀了他?”   那人点头:“倒不如防患于未然,现在杀之,以绝后患。”略略抬眸观刘恪颜色,继续道:“其实在宫刑之前,郡王有更好的办法。古有君主将美女赏给臣下,一为犒功,二为笼络人心。既然那王幕僚看中了郡王的人,郡王不防忍一时不快,将人赏给他,他必将感恩戴德,为殿下鞍前马后,待功成之时,天下都是郡王的,区区美人又何足惜?”   “大胆!”一听他建议将人赏王楷,江洲震怒,发现众人都讶异地望着自己,才收敛了一些怒容,紧紧盯着那人,问道:“阁下何出此言?难道郡王觳中的人才已经如此匮乏,区区一个王楷还需要好好用女人去笼络!”   那人转向他一揖:“公子洲息怒。眼下正是郡王用人之际,那王幕僚擅计,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的东宫人才云集,与太孙殿下笼络人心的手段密不可分。据说,一个谋臣曾与太孙殿下的宠姬有染,太孙殿下震怒之下抽出宝剑要亲自剐了那人,平心静气一想,枕边的美人唾手可得,而鞠躬尽瘁的忠臣良将难觅,于是,太孙殿下不但没有怪罪那人,反而将宠姬赐给他,众人纷纷钦佩太孙殿下的胸怀和爱才之心,更愿意为太孙殿下披肝沥胆。”   那人一口气连贯地说完,又频频去观刘恪颜色,刘恪沉着眸子,一言不发。   江洲无声笑了:“王楷的确是个人才,善用计谋不假,但心术不正,如果重用,将来必成大患。”   那人颔首,似乎对江洲的回答意料之中。“公子洲向来识人不误,断定那王幕僚心术不正,在下也愿意相信公子洲。还请郡王三思,既然赐了王幕僚宫刑,为绝后患,请斩草除根。”   刘恪点点头,不置可否。又沉思良久,发言暂搁王楷一事,结束了密议。待心腹散去,江洲还没离去,开口询问刘恪:“内贼抓到了吗?”   刘恪看他一眼,慢慢摇头,愤愤道:“太狡猾。做的滴水不漏。”   “哈哈——”江洲大笑:“滴水不漏?我就看见了他露出的马脚,掩饰得再好终究百密一疏。”   刘恪惊道:“你已经查出来了?是谁?”   “刚才那位,先力荐处死王楷,后口口声声为你用人着想,再力荐处死王楷的幕僚。”   “你如何断定他就是刘愠的线人?”   江洲抬起眼皮,看着刘恪道:“他之前就说错了两个字,殿下——后来在叙述太孙将宠姬赏给谋臣之时,一口一个太孙殿下,叙述前后,还频频观察你的神色。”   “就凭这些?”   江洲笑:“刘愠的谋臣习惯称他为,殿下。这当然不是唯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特别强调了一句‘太孙殿下震怒之下抽出宝剑要亲自剐了那人’,他说的是事实,一个谋臣曾经侵犯太子最宠爱的云姬,太子知道后的确震怒不已,恨不能诛了那人九族,在一人的劝谏下才转变态度,将云姬赐给了谋臣。但是,对外叙述的可是,谋臣侵犯太孙宠姬,太孙爱惜人才,不但没有怒容,反将美姬赐给谋臣。”   “不错。”刘恪笑:“我曾经听闻的也是太孙没有怒容,当时就在想,刘愠怎么会如此大度?被人戴了绿帽子不但不发怒,还欣然成全谋士?”   “所以说,若不是知情者,如何清楚地知道刘愠震怒的情态?”江洲顿了顿,又道,“还有,他先力荐你杀了王楷,后面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叙述笼络人心成全王楷一事?最后却又不了了之,以事已发生无力挽回为由,再次力荐杀了王楷。”   “因为……”刘恪朗声一笑,赞许地看了江洲一眼,拍拍他的肩,从袖中抽出一密函递给江洲。“这个。”   江洲接过密函,却并不打开来观览。继续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因为他知道王楷找到了他是太孙线人的证据想呈递给你,所以先力荐处死王楷,怕你疑心,便设身处地地为你用人出谋划策,也算是为王楷说了些情,但知道王楷已受宫刑,木已成舟,他笼络人心的建议提了也是白提,所以再次提出杀了王楷。”   刘恪震惊地看着江洲,犀利的目光愈发明亮,半晌后说道:“以你江郎之才,什么人能在你面前瞒天过海?不过,那王楷倒是个人才,竟然在你之前就抓到了他的把柄。”   江洲不语,一想到王楷觊觎她就来气。“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王楷?”   虽然并不为王楷惋惜,但刘恪此时却陷入了犹豫之中,一番深思熟虑后在江洲跟前吩咐侍从:“叮嘱王楷好好休息,派人先暗中观察着,一旦发现其有怨怼和异心,杀之,不必请示本王。”   拆开手中的密函一览,江洲不禁忧虑起来,喃喃自语:“书信是今晨才写的?受了宫刑之后……”抬起头来郑重对刘恪道:“王楷不能留!”   刘恪笑,睥睨窗外夕阳:“他若敢有怨怼和异心,本王就赏他一杯牵机,若是没有表露,说明此人还有些能耐,能为本王所用,现在的确是人才匮乏时期。”   江洲准备再次开口,被刘恪截住。“本王倒想看看,他能在本王面前玩出多大的花样!”   也罢,江洲叹了口气,王楷受了宫刑,也没颜面再接近她了。“用人匮乏?我推荐一忠臣良将。”江洲话音刚落,刘恪已经走去案前,举起一封书信给他看:“姑父给我来了信,让你回去成亲。”   江洲即刻拉下脸……   ——   刘恪的内眷其实并不多,仅有几房侍妾,比起皇城里的太孙可是少了一堆。青鲤一一跟她们打过照面,几房侍妾都很和善,也不相互争宠,关系竟情同姐妹,且常常相互串门,探讨厨艺、刺绣、琴棋。因青鲤跟她们往来,常常去找姐姐的颜倾偶尔也会与她们碰面,慢慢地,相互就认识了。   有一侍妾痴迷于古筝,在闲谈时知道青鲤会弹一些后,三天两头地过来要跟她切磋琴艺,青鲤明显不敌,每每败下阵来,之后再无切磋的雅兴,但那侍妾却乐在其中,天天去找她,青鲤不欢喜,但也不好推辞。这日,恰逢颜倾也在,那侍妾又提出要跟青鲤切磋,青鲤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那侍妾很扫兴,就随口询问颜倾:“你会弹么?”   “会弹一些。”   那侍妾欢喜,立刻邀她一起斗琴。听颜倾语气不是很足,侍妾掉以轻心,以为她不怎么会弹,等颜倾手下的音符一飘出,侍妾才知道她功力深厚。喜遇知音,一问姓氏,那侍妾也姓严,二人同音不同字。相视一笑,继续切磋。   琴音绕梁不绝,两人兴致正高,不巧刘恪路过庭外,循着琴音进来了,指法一乱,断了琴弦,划破手指,血珠子汩汩地从颜倾指尖冒出。   刘恪见状,慌忙从身上撕下丝帛,上前抓住她的手给她包扎。旁边的严孺人瞥了一眼,很快垂下眼睫。   待包扎完毕,颜倾匆匆抽出手指,找了个理由遁走,此后再去找姐姐就先命琥珀打听刘恪的去向。   严孺人倒很喜欢她,见她不去青鲤那了,又天天跑来舜华殿找她,和她探讨琴理。   这日,二人正兴高采烈地抚琴,青鲤忽然过来了,一直盯着严孺人看,见姐妹二人有话要说,严孺人赶紧回避。   青鲤心事重重,对颜倾坦白:“我昨天在王府中碰见了一个奇怪的男子。”   颜倾询问:“怎么个奇怪法?”   “我本来是不小心撞见他的,跟他道歉后,他就一直找话题跟我闲聊,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长什么样?”   青鲤把他的外貌描述了一遍。说他长得魁梧,最突出的特征便是眉骨、颧骨和鼻梁都很高。   颜倾又追问:“那他跟姐姐聊了些什么?”   “也没聊什么。”青鲤神色异样,“只是他一直盯着我看,最后,他还奇怪地问我,郡王,待我好不好?没再搭理他我就走了。妹妹知不知道他是谁?”   颜倾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他。告诉姐姐,姐姐一定很生气,只道:“我想不起来。”   完了继续思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府里,江洲肯定知道。   青鲤叹息了一声,看看她面前的那把古筝,问:“妹妹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比那严孺人还厉害呢。”   “啊?”颜倾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却听青鲤又神思恍惚地说道:“妹妹知不知道,自上次郡王撞见她和你斗琴之后,一直让她侍寝呢。”   鼓琴瑟   颜倾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下,匆匆去找江洲。去的时候,果然看见了王隶。彼时,江洲正跟王隶坐在荼蘼架子下喝酒。颜倾走近,听见江洲对王隶说道:“你来的太晚,荼蘼即将开尽。”   王隶面色沉暗,有些感伤,但很快驱散面上的乌云恢复明朗:“不必惋惜,春来花自青,春尽花事休,尚有芙蓉宛转在中秋。”   江洲点头,继续为他斟酒。   王隶四下顾盼,偶然看见了立在不远处偷听的颜倾,伸长了脖子望着她笑:“几年不见,想不到当年那个丑陋的小公子变化这么大,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儿了!”   江洲赶忙回首,看见了她,弯唇。她也笑着朝二人走来。   王隶快速瞥一眼江洲,提高了嗓门对一步步走近的她道:“小公子可真厉害,让某人宁愿醉死在小公子的温柔乡也不愿归家去。”   江洲觑他一眼,笑而不语,起身去携她,她由他牵着来到王隶跟前,看着王隶有些得意的神情,也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不继续呆在青楼狎妓了?”   王隶收住脸上的笑容,一愣,自若答:“不想醉生梦死了。”看着江洲引她坐下,二人目光交汇时心照不宣的温柔,王隶若有所思。   她一到来,江洲便把王隶给忘了,握住她的手搓来搓去,关切问道:“怎么这么凉?出门时不添件衣裳?”“不冷,真的不冷。”她粲然望着他笑。   相瞩是种温柔,眼神一旦交汇便移不开目光,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王隶心境黯然,羡慕不已。咳了咳:“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告辞了。”   江洲这才想起这里除了他和她,还有第三个人,觉得失礼,遂欲起身相送,王隶扬手,示意他止步,挥袖洒脱离去。行至院门,王隶悄悄回首,望见院中两人缱绻嬉闹,如胶似漆,心中愀然,苦笑旋离。   恐怕自己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琴瑟之好。   荼蘼开尽,她离他越来越远。芙蓉花再好,不是心头好。   当可望不可即的倩影真的站在他跟前时,他还是没有勇气告诉她一些事情,冲动指引他去靠近她,自卑压抑他隐瞒真相,当她问起他是谁时,他也只敢说:我是你妹妹的朋友……   他不知道她当时已经起了疑心:若不认识我?又哪里知道她是我妹妹?   ——   嬉闹,她跑不掉,跌在他怀中。江洲把她拉下来坐在自己腿上,问她:“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刺激王隶?”   “哪句?青楼狎妓?难道不是吗?”她不满地数落,“王隶这个大骗子,尚有芙蓉宛转在中秋?是放下了吗?所以去青楼风流。放下就放下了,今日还想着去接近我姐姐,再伤她一次么?你不是说他有隐疾么?难道他不该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跑去青楼?”   她说得很激动,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见状,江洲忙拍背抚道:“他面上无所谓,其实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所以,他是跑去青楼诉苦了?”   江洲:“……”想了想,“你不了解男人。”   “那你们男人是什么样的,就是有难言之隐时可以跑去青楼诉苦了?不顾自己身体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洲连忙解释,又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隐晦地跟她讲道:“大概是,不忍让心爱的女人看见他的狼狈与,无能,他才会去青楼找其他女人,尝试罢。”   “看见了又怎样?”她盯着他问,“如果爱他,她还会嫌弃他吗?”   江洲道:“可你姐姐并不爱他。”   相互沉默了片刻,她猛然从他身上站起来,又问:“那如果姐姐也爱他呢?他还会那样做吗?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会跟他一样吗?”   “你怎么可以拿我与他的情况相提并论?”江洲不悦,想了想,回答:“我当然不会。”伸手去拉她:“别激动,也不要去苛责王隶了,他有他的苦衷。”   也许是那一刻的犹豫,让她心生不安,猛然甩开他的手:“你为什么要一直帮他讲话?他就是不对!可以体谅他的苦衷,”她似在和他较劲,倔强道,“但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去青楼找其他女人就是不对!”说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气跑了。   江洲叹息一声,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也知道她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较劲。江洲的心中不但没感到不快,反而有一丝欢喜。但接下来的几日,他就欢喜不起来了。就因为自己为王隶去青楼之事多解释了几句,她就一直在生他的气,几天了还不见消,正焦急着,又频频收到家中催婚的书信。   江洲亲自去找她,结果她还在耍性子,他心中急躁,各种烦恼堆积在心头,为了让她心安,直接跟她坦白:“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找其他女人的,别生我的气了,我再也不替王隶去青楼辩解了。”   她真的平静了很多,似乎消了气。   看着她前后鲜明的变化,江洲忍不住刮她鼻子道:“口是心非。不是说愿意给我做妾吗?依我看,以后若真让你做了妾,我这一生都别想安宁,娶你为妻之后,别想看其他女人一眼了——”   话刚说完,又见她对他怒目相向了,她这次直接跑去床榻上抓住枕头对他砸了过来。 江洲这下生气了,干脆不说好话了,跟她大吵了一架,她呜呜哭着,把他赶出了门外。江洲这下知道错了,怎么把一件小事给扩大了?焦急地拍门求她。   任凭他在外面怎么求她,她就是不开门,非要折磨折磨他。听他在外面喊了半天,心又软了,准备去开门,却听他火气十足地狂拍了一下门:“你耍什么脾气?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你再不开门我就走了!我真走了!”   一听她也不乐意了,抓起瓷杯砰得一声砸向房门:“要走快走!”   江洲气愤,干脆不管她了一气之下走掉了。   几天相互不见,冷落彼此。   半夜睡不着觉,她总是想着那天跟江洲争吵的事,闷闷不乐。每天趁着琥珀睡着之后,溜到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抚琴。怕吵着人,抚得缓慢而低沉。   地上的枝影摇动了几下,她猛然抬头,刘恪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月光里,她惊吓得推翻古琴,一跃而起,警觉地退后:“你来干什么?”   刘恪盯着她看:“莫慌,我听出你琴声幽怨,就过来了,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这几日深夜不睡觉却在此处抚琴?”   “与你无关。”她退后一步,左右瞭望,想跑进屋子去。   刘恪大笑:“估计是知道了江洲要成亲的事了吧!”   她猛然抬头。   “怎么,你不知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刘恪得意笑道:“他要回去跟一个叫苏晚晚的女子成亲,那苏晚晚可是丞相的女儿,我听说还和他指腹为婚呢。”   她僵住。想起江洲说过的话“我真走了。”莫不是真要走了。   刘恪看见她脸上的失落,继续道:“看来他是真没告诉你,想一走了之呀。他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就要回去了,而且不打算带你回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他不可能娶你,连把你一起带回去做妾都不想,以后如果还能想起你,也顶多把你接回去让你做妾。”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她怎么也不相信,江洲不会忘记自己的。迫不及待地抓起地上的古琴摔向刘恪,“你滚!”力气太小,古琴还没到刘恪脚下就落地碎得稀烂。   刘恪低头看着那粉碎的琴,笑笑,果真走了。   独自穿行在夜色里,刘恪一时找不到方向了,在自己的王府里迷了路,伫足径边,任夜风卷动衣袂。方才伫立墙外听她抚琴已久,想不到归去时,王府里的幢幢灯影已渐次熄灭。   即使有明亮的月光,依然不见脚下的路,草丛里的螽嘶声此起彼伏,衬得暗夜更加寂静,就在此时,一声琴音忽然划破茫茫夜色,挑动了他的心弦,刘恪这才如被指引,转了个方向去了琴音的源头——还有一点孤灯明亮的地方。   严孺人正坐在灯下抚琴,抚的是同一曲子。见他到来,忙起身施礼,“郡王——”   抬首时接上他痴迷打量的目光,娇羞地低首浅笑,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美好的下颚和弯起的樱唇。恍然间,刘恪看到那熟悉的、梦寐以求的弧线,心神颤动,走近她,撕拉一声扯碎了她的衣服,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刘恪推倒在身下。犹如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刘恪发狂地咬着她的下颚,严孺人痛彻心扉的叫声鼓破了窗纸。刘恪不做任何前戏,扶着她的腰身冲刺,迫不及待地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欲望。   望见他眼底涌动的情潮,感受到他强烈的欲望,她一边叫喊着一边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忍着痛苦缠住他的腰身努力迎合。破掉的窗纸肆无忌惮地荡漾,撩人的夜风钻进来时吹熄了屋里唯一明亮的烛火。黑暗里响着刘恪的低喘和她娇软的呼唤:“郡王……郡王……郡王……”   夜色逐渐加深,几番大开大阖的纠缠,刘恪几乎精疲力尽,倒在一边,严孺人侧身抱住他,贴近他结实的胸肌上轻咬。刘恪没有反应,半晌恢复了一些精力,再次翻身猛力把她压在身下,严孺人心跳不已,伸手欲去抱他,忽然被他擒住下颚。   “谁让你弹这首曲子的?”   严孺人疼得眼里泪花直转,委屈不堪,张嘴不能说话,听他又问:“谁让你学着她的穿着打扮的?”   他询问的语气如常,手中的力道却巨大,她再也忍不住,说不出话只能于口中嘤嘤,泪珠子滑过下颚,滴落在刘恪的手心,刘恪松了手,下床拾衣。   得到解脱,严孺人心存希冀,坐起身来,翘首望着他道:“夜深了,郡王就歇在这里吧。”   刘恪系完腰带回头瞪了她一眼,疾步往外走去。   惊心魄   阿六告诉江洲:“那颜家姑娘今晚一个人还在闷闷不乐地抚琴,不过只弹了一阵儿就没弹了,少爷,你真的不找时间过去哄哄吗?都决定要回去了。”   江洲来来回回地踱步,招呼阿六研墨,然后在灯下奋笔疾书,把完成的书信交给阿六,吩咐明日给她送去。这才放心地和衣睡下。   第二日,当着阿六的面看完了书信,颜倾黯然道:“他要走?是不是不准备带我一起?”   阿六一愣,答:“好想是,不过少爷是在为姑娘你着想啊,少爷此行——”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她打断:“走!尽管走!跟我说什么?走了就别回来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阿六惊愕地望着气愤的颜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颜倾又问:“是不是要回去跟苏晚晚成亲?”   阿六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清楚,越表达越说不清楚,忙道:“不,不是。”   她愈发觉得可疑,偏偏昨日又听了刘恪的话。哗哗撕了书信,恨恨道:“你记得替我贺他与苏晚晚新婚之喜。”   阿六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忙开口替他少爷辩解,可是嘴皮子太笨,讲出口的几句也没讲到点子上,人却已经被她赶出了门外。完了,阿六开始替他家少爷忧心了,颜家姑娘火气这么大,少爷要费一番心思好好哄了。   江洲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悻悻归来的阿六,阿六的脸上写满了事情没办好几个大字。一问经过,江洲苦笑道:“她怎么知道我与苏晚晚有婚约的?还撕了我的信,真是个傻瓜,她知道什么?再也不想看见我?怎么说得出这些丧气话?”   阿六摇摇头,怕他又指使自己跑去传话,为难道:“少爷,你还是亲自去见她吧,把一切都跟她讲清楚,免得她误会。”   江洲长舒一口气,也只有这样了。   阿六一走,严孺人过来找她了,见她闷闷不乐,便问她缘由,她也不讲。严孺人便大胆询问:“可是因为郡王?妹妹是不是也喜欢郡王?但因为自己的姐姐已经是郡王的侍妾,觉得跟了郡王就背叛了姐姐,才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哼……”颜倾嘲讽地笑了笑,“我才不会喜欢他。”   见她神色和语气中都透着几分厌恶,严孺人稍稍放心,喜悦地挽着她道:“妹妹天天闷在屋子里多无聊啊,今天天气不错,和我一起去花园走走吧。”   严孺人满目期待,颜倾也不好推辞,遂笑着点头,由她携着去了花园。日头高了,走得累了,额角起了一层薄汗,两人便去了轩中小坐,严孺人口齿伶俐,说到兴头上时颜倾一句话也插不上,严孺人扯着扯着,竟然扯到了刘恪,一边替她斟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她:“妹妹见郡王第一面的时候是什么情景?不知妹妹还记不记得?”   闻言,颜倾略略回忆了下,想到后来刘恪的无礼之举,立刻变了脸色:“我不记得了。”   “啊……”严孺人点点头,又笑道:“多少姑娘都爱慕郡王啊,妹妹竟然不喜欢郡王,我瞧着,郡王好像对妹妹有些意思呢。”   “姐姐别胡说!”   严孺人笑笑,见她生气的样子,又问:“难道妹妹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她垂首不语。   严孺人又想说话,一抬首望见了站在她身后的高大人影,惊得花容失色,慌乱地敛了笑容起身施礼,“郡……王……”   听她这么一唤,颜倾如被寒气侵体,后背瞬间蹿起凉意。站起来一转身就发现了神出鬼没的刘恪,往后连退好几步,和他拉开一截子距离,才跟他施礼。   刘恪的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这次不等她开口找理由遁走已经指着她发话:“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颜倾斜着眼睛瞥了严孺人一眼,欲跟她求救。没想到刘恪已对严孺人下了逐客令:“你先退下。”   严孺人离去之前瞥了颜倾一眼,不敢不从刘恪的命令,匆匆走了。   待人一走,刘恪坐了下来,放在她脸上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嘴角噙笑,并不急着说明留她的意图,只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坐下。   她迟疑着没动。   “你就这么害怕本王?”刘恪恼了,一堕茶盅道:“本王让你坐你就坐!”   声如洪钟,她的心就如那荡起来的茶水,落下去后才惶恐地坐下,焦急问他:“有什么话郡王不妨直言。”   “本王昨晚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与郡王无关。”   “呵呵——”刘恪牵引了一下嘴角,手里的茶盅转了两下,又端至唇边慢慢呷饮,盯着那孔雀蓝釉不紧不慢地问她:“不知你听说过没,江洲,他还有个弟弟,叫江渚。”   她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   “一定没听过吧。”刘恪眉峰一挑,笑道。   “你想说什么?”   “在妻妾之间,晋阳侯更宠爱妾室,可是,却更喜欢嫡子。江渚是晋阳侯的妾室所出,几乎是众人不知道的存在,跟江洲的地位可没法比。你若去了江洲身边做妾,即使再得他宠爱,将来生了儿子也没有地位。他喜欢你,却不一定更喜欢你的儿子,因为,即使是不喜欢的女人,生的也是他的儿子,他当然更喜欢血统更加高贵的儿子。”   颜倾从来没想得这么长远。不想听他胡说,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腰间忽然一紧,刘恪快速从她背后贴了上来,紧紧地拿双手圈住她的腰,又凑到她耳边道:“他能给你什么?别为他守身如玉了,等他走后,嫁给我,我会让你做王妃,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她拼命挣扎,挣脱不开,泄气道:“我不值得郡王厚爱,郡王不要逼我。”   见她铁了心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刘恪气极,对着她的侧脸吻了下去,她越是挣扎他就把她钳制得越紧,他手一拧,把她整个身子反转了过来面对自己。他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厌恶地瞪着自己,征服的欲望更加强烈,掰着她的脸就去咬她的唇。她挣扎得更厉害了,抵死反抗时,鼻尖忽然嗅到一丝奇异的香气,她迷迷糊糊,浑身瘫软,倚在了他怀中。见她不再挣扎,刘恪才将鼻壶收进袖中。   眼前的男人越来越模糊,慢慢地,她看见了他温暖的笑容,他一只手慢慢滑过她如缎的长发,一只手抚上她的脸,他低下头来,慢慢将脸移近她,就像是那个月光美好的夜晚,隔着窗子,他将他唇上的温度都传递给了她。   她环住他的脖子,渐渐失去了力气和意识,慢慢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不远处的灌木后爆出“琤”得一声,远远观望的江洲犹如冰封,碎裂的指环一块一块滚珠般从他松开的手中落下,掉在草丛里,和着从那突起的青筋上滑落的血滴子的声音。   从他这个角度,恰看到他们抱在一起。他刚看见的时候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去,可是,她没有挣扎,还主动环住了刘恪的脖子……你情我愿么?江洲浑身的热血如潮水般翻滚,脑子里两种思想挣扎了很久,他终是忍住了上前的冲动,挪开千金重的脚步,转了个方向走了。   见她陷入了晕厥,刘恪将她打横抱起,顾不得一路下人好奇打量的眼光,把她抱回了舜华殿,径直入了她的房间。   见小姐被郡王抱着回来,琥珀又担忧又惊惧,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跟了进去。刘恪那时刚把她平放在了床上,给她脱鞋。   琥珀不安,忙跑过去自荐道:“郡王歇着,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就让奴婢来做。”   “下去!”刘恪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吩咐,继续给她脱鞋,而颜倾依然不省人事。   见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要亲自伺候小姐,琥珀害怕得哭出了声,她知道这种身份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什么东西简直易如反掌,想到这里,琥珀的泪珠子一泻千里,扑通一声朝着刘恪跪下哭诉道:“求郡王不要为难我家姑娘。姑娘她,心系公子洲……”   刘恪手中的动作戛然止住,微微侧首,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哑然失笑:“倒是个傻丫头,敢为主子忤逆本王!心系他又如何?本王比他逊色?起来!”   琥珀不管,呜呜哭泣,跪着挪去了他身边抱住他的腿:“求郡王不要强人所难,姑娘的心不在郡王身上啊!”   一时间,刘恪的面上风云突变,一把拂开她,大吼一声:“滚出去!”   琥珀明白自己没办法阻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大哭着冲了出去,她一路狂奔,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去找公子洲。   谁知刚冲出院门就撞进了一人怀里,琥珀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见是严孺人,忙抓着她的手臂哭道:“郡王现在在里面,求孺人救救我家姑娘,姑娘不喜欢郡王,不要给郡王做侍妾。”   严孺人脸上浮起一丝担忧,神色为难道:“郡王想要什么谁能阻止,如果我进去惹恼了郡王,郡王一定会杀了我。”   琥珀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求求孺人,孺人可以先进去拖延,奴婢这就去找公子洲。”说完,又快速爬了起来,飞快地往前跑。   “公子洲?”严孺人疑惑地念了一遍,心想:应该是她的心上人。勾了勾唇角,快速往里走。   严孺人知道这样进去阻止肯定会引起刘恪的不悦,于是在行至庭中时故意提高了嗓音大喊:“妹妹,你在不在?”   里面的人应该是听见了,严孺人又扬声:“我好像把我一只耳坠子落在你这里了,妹妹有没有看见?”   “妹妹?”   进去后果然看见了刘恪,严孺人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郡—王——”   刘恪正坐在床前盯着床上的人看,听她走进来了才侧首去看她。   琥珀跌跌撞撞地跑去了东厢,一闯进去就见着了阿六,琥珀焦急地抓着他问:“公子洲呢?快让他跟我走!我家姑娘要找他。”   阿六见她泪痕阑干,讶异问:“发生什么事了?”又抓耳挠腮:“少爷刚才回来过,又气冲冲地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什么?”   雨欲来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支,被他拉满弓弦有力地送出,还是一箭中的,插在靶心的上一箭瞬间一分为二,哗哗两声相继坠在地上,眼前不断现出他们抱在一起的场景,江洲心烦意乱,接二连三搭箭射靶,一分为二的箭矢哗哗坠地声不绝于耳。靶心好比是刘恪那张厌恶的嘴脸,江洲懒得去看,闭上眼睛,依然百发百中……   ……   “为了一个女人,伤害我们的兄弟情谊,何苦?”   “是你逼我的,明明知道是我先遇见她的。”   “那又如何?”   “你还想不想和太孙争了?”   “……”   “你没得选。否则,将来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敢这样威胁我?不怕将来功成之后我杀了你?”   “杀我?然后再抢走她?尽管试试……”   “哈哈……”他大笑,“看你激动的样子……我不过是跟你开开玩笑。我若真想动她早就动了,还会等到你来?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   刘恪究竟是什么意思,早就答应了自己远离她,今日却让他撞见这样的情景。最让他无法想象的是,她竟然表现得比刘恪还主动。江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脑子,刚才不该一气之下走掉的,该回去问个清楚。   ——   “郡王?”严孺人惊愕地看着刘恪,又装作不经意地往床上瞥了一眼,看见床上的人已不省人事,惊慌地叫了一声:“哎呀——”扑过去摇晃她:“妹妹这是怎么了,妹妹,快醒醒啊。”   刘恪一言不发,平静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被她摇晃了半天,颜倾还是没有醒来,严孺人又焦急地侧首问刘恪:“郡王,妹妹她这是怎么了?”   刘恪敛了眸子,语气如常:“没事,晕过去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严孺人点点头,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见她衣衫完整,放下心来,又问刘恪:“那郡王在此——”   “是你该问的?”   严孺人惶恐低首,刘恪的视线游离在她垂下的头发上,内心一直在作激烈的挣扎:   “是你逼我的,明明知道是我先遇见她的……”   “姑娘她,心系公子洲……”   “看你激动的样子……我不过是跟你开开玩笑。我若真想动她早就动了,还会等到你来?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   良久,他挣扎的内心才恢复平静,起身去了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走吧。”   严孺人一惊,抬首惊喜地看他,他的脸平静的没有喜怒的波澜,她赶紧反握住他的手,顺从地由他拉着出去了。   出来后,刚走不远,与江洲迎面撞上。江洲警惕地盯着他,刘恪赶忙笑道:“你是去看她的?她睡着了。”也不多作停留,拉着严孺人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江洲在原地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听见身后有人相撞,一个女音带着哭腔惶恐地诉道:“郡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起来吧。”   江洲回首去看,发现是她的丫头琥珀。琥珀发现了他,双目满含惊喜和期待。刘恪让严孺人把她拉起来,看了江洲一眼,又久久盯着她,她慌忙收回视线,听见刘恪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若想活命,最好闭嘴。”   琥珀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刘恪伸手扶了她一把,又低声道:“放心,你家主子毫发无损。”   江洲觉得很蹊跷,待刘恪一走,忙询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你哭什么?她怎么了?”   琥珀抹了一把眼泪,不肯多说,在他询问了两三遍后只道:“我家姑娘,晕过去了。”   匆匆赶到,她果然毫发无损地躺在床上,琥珀放下心来,看着江洲俯下身子检查她的情况,见她没什么大碍,江洲询问琥珀:“她为什么会晕,刘恪刚才为什么会从这里出来?”   琥珀犹豫了一阵,回答:“姑娘和严孺人一起出去,大概是晕了,被郡王送回来了。”   “怎么晕了?”   琥珀摇摇头。江洲还是觉得很奇怪,并不放心。“刘恪在这里呆了多久?”   琥珀赶忙摇头:“没呆多久,奴婢就是去找了公子一趟,回来时郡王就出来了。”   “这么说,你不在的时候,刘恪一直在了?”   琥珀为难地不知道怎么辩解。   江洲点点头:“你下去吧,我守着她。”   见他似乎并没有误会,琥珀放心退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颜倾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前以手支额的江洲。想想还在和他怄气,她不想跟他讲话,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江洲醒了,全神贯注地拿双目注视着她,注视了一会儿,开口:“没有话要跟我解释吗?”   她一怔,白他一眼,鼓起腮帮子倔强道:“你以为你是谁?我要跟你解释什么?没有。”   江洲哂笑:“你是想转变心意了是么?刘恪让你作王妃你就心动了是么?”   她猛然侧首瞪着他,他那副哂笑的表情特别扎眼,笑道:“刘恪真是比你强多了,你除了爱猜忌还有什么?”   “呵呵,所以,那水晶鱼坠子是你当初转送给刘恪的了。”江洲想起当初刘恪跟他炫耀的表情,恨之入骨,见她一直不服软,故意说了狠话来刺激她。   她难以置信:“你还记在心里?”   “我就是这么小气。”   两双愤怒的眼睛相接,他嘲讽地一笑,突然箍住她的腰,狠狠地咬住她的唇,把她的唇给咬破了,她疼得叫了一声,把他推开。   竟然被推开了,想到她主动环住刘恪的脖子,想到她的唇被刘恪亲过他就来气,再次去亲她,又被她推开,他火了,捧着她的脸质问她:“刘恪这样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推开他?”   “你疯了,胡说什么?”她还不承认,江洲又厉声质问:“你敢说刘恪没有这样亲过你?”   “没有!”她笃定地说。对于昏迷之前的事一概没有印象了。   “是不是他亲你的时候感觉很不一样?”   她哑口无言,懒得跟他理论,下床想走,被他拦住。她又恶言相向:“你真是比刘恪更不讲理,他才不会像你这个样子!”   他猛点头,火气十足道:“他不会?他就差没扒你衣服了是不是?”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啪一声甩在他脸上,指着出门的方向:“你滚!”   江洲摸了摸被她甩得火辣辣的脸,真滚了。   两人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几天后刘恪为江洲践行的宴席上。刘恪说是一次家宴,与会的除了主人刘恪,主角江洲,就是刘恪的侍妾了,颜倾算是一个例外,她是被严孺人和她姐姐一起拉过去的。   严孺人过来告诉她:公子洲很快就要走了,如果不去,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知道他要回去跟苏晚晚成亲,连走的时候都不愿告诉自己,怕自己拖累他。   她更加坚定不见他了,偏偏姐姐过来告诉她:他拖我说,务必让你过去,他有话要亲自跟你说。   有话也不早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她不开心,心底毕竟舍不得也放不下,还是厚着脸皮跟着姐姐一道过去了。   见她们姐妹二人到来,严孺人忙上前引她们去空位就坐。偏偏空出了两个位置,一个是刘恪的对面,一个是江洲的对面。她只好在江洲对面坐下,江洲频频抬眸观她,她总是匆匆移目,避开他的目光。她每避开一次,江洲都要给自己灌一杯酒。   席间,众人谈笑风生,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轮到祝酒的时候,刘恪的诸位姬妾都欢喜地叮嘱他此去一路顺风之类的云云。轮到她时,她毫无准备,也没听见之前的人怎么说的,站起来举着酒樽说出一句毫无温度的祝词:预贺公子洲与苏小姐新婚之喜。   此语一出,诸位姬妾都大笑起来,大都不知她们的关系,但听出她话里的醋意,纷纷掩唇偷笑,严孺人忙趁此机会打趣江洲:“颜二姑娘这么美,公子洲就娶回家吧,哈哈哈——”还有些大胆的姬妾跟刘恪提议:“郡王不若亲自做媒,成人之美……”   听得她面红耳赤,她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看出来的,羞愤欲死,一时不知所措,被姐姐扯了扯衣袖才坐下去。笑声还没有停,她咬唇悄悄去观江洲,江洲正噙着酒樽一角,面露薄笑地打量着她。   刘恪严肃地咳了咳,笑声才渐弱。   众人轮番祝酒,江洲一连饮了许多杯,酒气慢慢地上了脸,浑身发热,看她更加频繁。   刘恪唤来侍女不断给江洲斟酒,那侍女见他有些醉了,倒了半杯,提起酒壶欲离去时忽然被江洲捉住了手,把壶嘴对准自己的酒盅抽了下去。侍女惊呼出声,江洲抬起眸子瞥了她一眼,忽然面露惊愕之色,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迟迟没有移开。   这时不知是谁看向颜倾多嘴了一句:“我瞧着这个侍女跟颜二姑娘很有几分相似呢。”   颜倾闻言也去看那个侍女,确实跟自己长得有五分相似。但她更多的关注都放在江洲身上了,江洲在看了那个侍女半晌后,把那个侍女拉了下来,让她坐在了腿上,靠在了自己怀里。   青鲤担忧地看了颜倾一眼,颜倾忽然站起身来,告辞了。   众人又看着她的背影,打趣江洲:“看样子,颜二姑娘是吃醋了,呵呵呵——”   ……   她匆匆回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以前在青楼,有个侍女坐在江洲腿上被他厌恶地一把甩了开来,现在他竟然主动拉其他女人入怀。颜倾猜测,他今天让自己过去,分明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奚落自己一场……   翻来覆去,翻出一身臭汗,只得再次去沐浴,刚起身,外间传来了一声推门的响动。   “琥珀?”   没人回话。   颜倾再次问了一句:“琥珀?”   脚步声越来越沉。   匆匆穿衣,刚穿完衣服,还没来得及穿鞋,却见江洲已经跌跌撞撞地朝她走过来了。隔着几步距离,他满身酒气,斜斜地倚在绘着美人出浴的琉璃屏风上,望着她笑,笑得诡异。   “干什么?你怎么喝这么多?”她躬身去寻找鞋子,却听见他走过来的脚步声了,慌忙站起来,看见他提着一双绣鞋笑吟吟道:“找鞋?在我这儿呢?”   “给我。”   他扬手一扔,两只鞋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到屏风外面去了。她知道他喝多了,举止与以往大不相同,赶紧过来扶他道:“你喝多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手一扬,拂开她,指着她的浴桶道:“我要在这里沐浴。”   什么?   “你给我洗。”他一把捂住她,笑得比春花还灿烂,然后自己开始脱衣服。   “……”   “好好好。”她扬声呼唤琥珀,琥珀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好摆脱他,自己去弄热水。换完热水时,他衣服已经脱得差不多了。她捂住眼睛赶紧跑了。   屏风内不断传出拍打着水花的呼唤:“过来伺候我沐浴……”   任他喊哑了嗓子她也没出现。   ……   忽然他叫了一句:“我有话跟你说,你过来。”隐隐约约地,她看见屏风里的人已经起来穿好衣服了,听他讲话,好像清醒了不少,她才慢悠悠地走过去。   谁知一进去没看见人,一回头,忽然有个影子扑了过来,她被他抵在了屏风上亲吻,还是满口酒气,他不给她呼吸的机会激烈地不断往里探索。他兴致正浓,忽然听见砰得一声,巨大的琉璃屏风忽然倒了下去,碎得四分五裂,她险些摔倒,被他挽住了腰。   江洲扯着她,三两下辗转,把她抵在墙上,开始脱她衣服。   “你要做什么?”   “脱你衣服,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瞪她一眼,醉醺醺地笑:“没错,我才不会跟刘恪一样,刘恪不敢做的事,我敢。”嗤地一声,已经撕碎了她一层衣服。   他的动作很迅速,力气很大,她的衣服很快被他撕得零乱不能蔽体,江洲在她身上细细扫视,随后猛然掀起了她的罗裙把手伸了进去。   她惊恐地看着他,不舒服地忸怩着身体。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抱住她的身子褪下了她的亵裤,然后抬起湿润的手给她看,她羞愤地闭上了眼睛。江洲抵住她的鼻尖,一手揉着她光滑的脊梁,一手继续,看着她脸上各种难以忍受的表情,勾唇笑道:“可是你主动邀请我的……”话音刚落,传来滋滋两声,她仅剩的衣衫已经被他撕得粉碎,飘得满地都是。他衣衫完整,不再动作,欣赏了她的胴体很久,随后握住她的手引到自己腰间:“解开它。”   她不动,一脸霞色。   江洲握住她的手强行按在自己腰间,哐一声解开了腰带,随后把人扛起,径直往她床上走去。她被扔到床上,脑袋嗡嗡直响,匆忙去拉被褥。已经晚了,他已经按住她的身体,跨了上去。   现在这个姿势脱去自己的衣服时,江洲竟然半天没脱掉,懊恼道:“我刚才干嘛要穿衣服?”   青梅小   江洲正埋头解着衣服的时候,不妨她一条腿挣脱了去,还抬起来踢了他一脚。他重新压制住,嗤笑一声,俯下身去,贴近她的脸问:“你怎么老喜欢踹我?”说话时已经抓住了她的手,意识到他又想引导她干什么,她忙翘起头来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啊——”江洲低吼了一声,松开她的手,瞪着她:“还喜欢咬我?”   “你无耻!”她鄙夷地看着他说。   “我无耻?”江洲哭笑不得,点头,默念:好好好,你说我无耻,那我就无耻给你看看。   那一瞬间,他精力异常充沛,喝了很多酒,但他觉得头脑清醒得很,他两臂一展,命令她:“帮我把衣服脱了!”   “不脱!”她两眼一闭,也不看他,偏过头去,不断扯着旁边的被子要往自己身上盖。   他抓住她手里刚刚攥住的被子,使劲一拽,轻轻松松拉了过去,全部抢走给抛去了床下,笑:“不脱?你不脱那我就穿着衣服开始了。”   “你开始什么?”她瞪他一眼,又羞又急,不断扭动着身子想脱离他的禁锢。   江洲俯下身子,牢牢钳制住她,贴紧她柔软的身躯,不断磨蹭着她的小腹:“颜姑娘,   你觉得呢?我现在想要干什么?我能干什么?”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无赖,干脆不挣扎了,无奈地看着他。他拿双手捧起她的脸,像捧着一件珍稀的宝贝,含住她的红唇不断辗转:“我说过,让我不好受,后果会不堪设想……”   见她顺从了,不再挣扎了,他又躬起身来,脱了半天终于慢慢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犹疑了一下,俯下身去贴体熨肌地吻她。想得到她的回应和鼓舞,他一边亲吻一边伸手去挑逗她敏感的身体,他终是不忍心太强迫她,每隔不久,再抬起头来看看她的反应,她还是看着他,跟痴傻了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有些恼怒,加大手中的力道,终于,她脸上逐渐现出了各种难以忍受的表情,他更加振奋,又低首在她胸前一咬,她娇滴滴地闷哼了一声,身体难以抑制地动了几下,仿佛一剂上佳的催|情药物,勾得他身体的欲望更加浓烈,他用力地在她身上落吻,从她的身体吻上她的脸颊,最后行动前以祈求的目光看着她:“我是想留到洞房花烛的,可是你太招蜂引蝶了,你只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你!让你作王妃?刘恪休想!”说罢强行分开她的双腿。   他看见她的眼波流动了一下,临阵却迟疑了。   感觉到他即将入侵,她的身体紧张地颤抖起来,他想找个借口,便安抚道:“别怕,以后等我们洞房花烛的时候就只有欢愉没有痛苦了。”   她的眼波不断流动,徐徐抬眸,两泓明亮的泉水映照出他赤|裸的臂膀,她的手顺着他的手臂上滑,慢慢攀上他健硕的臂膀,眼波低徊,熠熠生辉:“一定要今晚吗?”   他笑笑,喃喃说道:“我就知道你是愿意的。”他粗重地喘息了两声,去吻她白嫩如脂的手臂:“我要先回去了,我忍不下去了,我要你,我今晚要你,现在就要你……”   他刚刚开始入侵,她抑制不住地蹙眉闷哼了一声,眼里的东西闪烁得更厉害了,他再不敢前进,低头看着她的脸,苦苦等待着。   终于,她开了口:“要回去娶苏晚晚了吗”片刻沉寂,似有哽咽声传出,他猛然止住了继续侵犯的动作,撑起身子看她,没想到她真的哭了。他知道她哭泣的原因,不是不愿意把身体交给自己,而是在乎自己娶别的女人。   思绪百转千回:   娉婷枝上,春光过尽,豆蔻梢头,涩果累累,大家深院里没有阑珊春意,依旧园林迭翠,池苑芳菲。   矮矮秋千蹴不起枝桠的高度,浓浓绿阴盖不过压枝的青梅,画面里,出现了一双缙丝镶着云纹的乌靴,踩着扑径的乱红,踏过浅浅的莎草,轻手轻脚地靠近秋千索。   静止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女娃,约摸两三岁,梳着双丫髻,外罩的软烟罗薄如蝉翼,透出里面绯色的双蝶钿花衫。   他走到她身后,暗暗推了一把秋千,她惊呼出声,身体随着秋千荡去,迫不及待地回首查看,发现他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滚圆。   他灿烂地笑,一把捉住回来的秋千,好像有微风和她一起回来,掠过开得云蒸霞蔚的名花,使他犹如浸身香海。他俯首凑近她仔细嗅了嗅,原来是她通体蕴香。   她跳下秋千,专注地仰首看他,唤了一声:“哥哥。”   娇软的呼唤如雏莺细语,动听至极。   他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双目亮晶晶的:“我生得晚。”   他一听,再看看她的右靥,心中明了,此前只是从大人谈话中听说过,没想到真的有块胎记。   “哥哥,这个给你。”她笑靥如花,摊开白白嫩嫩的手掌,躺着两颗饱满的、被磨得光滑油亮的青梅。   “给我?”他忍不住摸摸她娇嫩的脸蛋,笑问:“为什么给我?”   她乌溜溜的眼珠闪烁着青梅外皮的油亮色泽:“因为,我喜欢哥哥。”   他看着她的脸,捻起一颗青梅,笑问:“可以吃吗?”   她转转眼珠,又眨眨眼睛,急忙藏住那份捉弄他的狡黠心思,调皮地猛点头。   他知道青梅没熟,还是放进嘴里咀嚼,酸涩感袭上他两腮,强忍着酸涩,他深深注视着她,笑:“好酸,不过我喜欢吃酸的……”   她咧开嘴,一口雪白的嫩牙整齐如珠贝……   他俯下身子,在她比海棠还娇美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她拼命擦着脸,不满抗议:“哥哥,你把口水弄我脸上了。”把脸蛋擦得比涂了胭脂还红。   他愣了一下,望着她擦脸的憨态,哑然失笑:“没关系,你早晚会嫁给我的……”   迄今,那青梅的酸味让他记忆犹新。   那女娃生得漂亮,可美中不足:在她通红娇嫩的右靥上有一块近似圆形的胎记。   冰雪肌肤不受尘,脸桃眉柳暖生春,多年后见到她时,他第一眼便觉得她似曾相识,巧合的是,她脸上也有一块胎记,只不过变了形状,十余年过去,当年那个近似的圆变成了一片榆叶。   应该是同一个人罢。   本来应该明媒正娶的女人却一直流落在外,遇上了自己还要患得患失,他却始终不能给她安稳的感觉,既然知道她没有安稳的感觉,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给他未来的妻子不安稳的感觉和这样草率的洞房花烛?   天注定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江洲点起她的下巴看了一眼,懊悔地翻下去,掰过她的身子与她四目相对,他就静静地盯着她看,也不说话,用脸上的神情告诉她他忍得极为辛苦。   她惊讶于他突然的转变,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快速往下扫了一眼。这下被他逮个正着,呵呵了两声:“你惹的?不负责?”说着快速捉住她的手拉了过去。   她颤抖着往回缩,“你……自己弄。”   “嫌弃我?”他把脸凑到她鼻尖咬了一口,道:“你不爱我。”   她一咬牙,放弃了挣扎,一张脸皮比火烧还厉害,前世还真没看出江洲那份深藏不露的龌龊。她恨不得把脸埋到枕头底下,而他却硬是要掰着她的脸跟她相互看着,那张胜似烧红的炉子的脸正在控诉他,好像在说:“真是不要脸啊,无耻啊……”   他咯咯笑出声来,纠正道:“不是无耻,是无耻之尤。”   既然猜到自己在腹诽他无耻,还能厚着脸皮继续无耻,真是比无耻更无耻,那不是无耻到了极点是什么?是无耻之尤,一个意思。   看到他俊朗的眉目渐渐舒展,露出久违的轻快神色,她恨不得猛然加重力道,搞死他,一想还是算了,他死了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啊。   江洲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又辗转到了她雪白的香肩,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她颤了一下。她也没怎么感到不安,于是那只手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游走起来。她哼了一声,蹙眉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问:“很享受是不是?”   江洲凑近她的唇亲了一下,笑道:“不能吃,只能看,摸摸还不行?”心中暗道:不能吃还享受?享受个屁,也不知如何下手,又没个轻重,真不如自己来,握住她的手,快速动了几下。随后下床拾起一块碎布,抓着她的手擦干净了,又拉起一床崭新的被子把她身子裹住。   虽然不是没有过肌肤之亲,但每次和她贴体熨肌的时候总能感到她的局促,到底是脸皮太薄了。江洲这次就不碰到她了,捞起落地的被子抖了抖,给自己盖上,隔着被子准备抱着她睡,突然想起来自己差点忘了跟她好好谈谈那件事,那件叫他难受了好几天的事。   遂开口问她:“那天,在你晕倒之前,为什么会和刘恪在花园?”   “晕倒的那天?花园?”她想了想,想起来了一些。“我好像是跟严孺人一起去的,走得累了,就去了轩中小坐。”   “然后呢?”   “然后?”她努力想了想,“好像刘恪来了,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之后?刘恪跟你说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想起刘恪让她坐了下来,跟她讲了关于他的家事。他父亲晋阳侯,庶出的弟弟,最后刘恪好像从后面抱住了自己。但她不想把这些告诉江洲,诓道:“我,不记得了。   “你好好想想。”   她不想了,直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还是想骗我。”他摸上她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因为,我看见刘恪抱着你,你却由他抱着!”   她惊愕地看着他,难怪会生气,原来是亲眼看见了,忙解释道:“他是对我有无礼之举,可是,我怎么会……由他?”说着说着,没底气了,因为她自己都觉得好像缺失了一段记忆,被刘恪抱住之后的那段记忆。没有了,冥思苦想,她只记得醒来后就在屋子里了,怕他误会,赶紧追问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江洲有些黯然,不忍说出口,但为了弄清楚真相,还是特别想听听她的解释。“刘恪还亲了你,而你表现得,比对我还,热情。”最后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真是差点流出嫉妒的,口水。   她吓了一跳,忙从被子里伸出一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摇晃起来:“你一定是看错了,不可能,我一直都讨厌他!我真的没有……不可能,他每次跟我说话,我都躲得远远的……”   她万分焦急的样子倒让他放了心,他往她胸前泄露的春光看去,她浑然未觉,忧心忡忡地只顾辩解。他又仔细回想她最后靠在刘恪肩上的样子,估计那个时候已经晕了过去,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把她的头揽在怀中,亲吻她额头:“对不住,倾儿,是我看错了,我看的应该是严孺人。”   她一直无法心安,越想越怕真的发生那种事,更怕他误会自己。   察觉到她的不安,江洲忙安抚她,一个劲儿地骗她说:“真的是严孺人,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子穿的衣服跟你不同呢,好像比你高一些,刘恪身形那么高大,她的身高快及他的脖子了,只能是严孺人了,你看,你勉强能及我的肩,刘恪比我还要高出半指,怎么可能是你,是我大意了。”   “我还能长。”她拼命往上蹭了蹭,忽然把他脖子勾了过去主动献吻。知道她此举是怕自己误会,想证明,江洲乐不可支。   ——   昨晚,那货把屋子里弄得一团糟,早上穿了衣服就走了。颜倾想唤琥珀进来一起收拾,没想到琥珀不见了,难道一晚上没回来?颜倾担心不已,匆匆扫了碎衣裳,顾不上收拾其他的了,东奔西顾,大声呼喊,琥珀就是不应,会去哪儿?   距离江洲离开也没过多久,门外起了欢声笑语,琥珀欢欢喜喜地回来了,还领着阿六一起。阿六冲着她开心道:“姑娘,我家少爷让我来帮忙收拾碎屏风。今天会派人送一崭新的过来。”   颜倾耷拉下脑袋,快速把琥珀拉到一边:“你昨晚跑哪儿去了?今早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嘿嘿嘿……我在这儿不是会碍着姑娘跟公子的事儿吗?阿六早就跟我说好了,说晚上公子会过来……”琥珀忸怩着身子,有些难为情地说。   原来那货昨晚早有预谋。颜倾黑下脸来。   ——   江洲去找刘恪的时候,恰看到一个女子从他屋里出来,那女子双颊微熏,泛着一种桃李的艳色。是昨天那个给自己斟酒的侍女,与颜倾长相有四五分相似。   经过他身侧,侍女惊慌地瞥了他一眼,快速低了脑袋跟他行礼。江洲没再看她,径直入了屋内。   刘恪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颇佳。见他到来,忙起身相迎,问他:“要动身了吗?来与我告别?”   江洲扯了扯嘴角:“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刘恪衣袖一引,请他入座,先开口:“昨天晚宴,明明拉了佳人入怀又为何不带回去好好享用?”   “属于你的东西我怎敢享用?”江洲一嗤,“以为我跟你一样,什么女人都要?”   刘恪看他的目光立时犀利起来,差点捶桌奋起。   “听我说完,”江洲道,“一样的道理,我的东西你都不能觊觎!你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你的?”刘恪笑笑,“给个定情信物就是你的了吗?”   江洲低低笑了起来:“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在中间瞎掺和,我与她还不会有现在这般亲密,该做的都做了,你情我愿……”   刘恪惊的瞪大了眼睛,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生涩地挤出一句:“呵呵,那本王先恭喜你们,希望你们早结连理。”   “会的。”   刘恪盯着他一直打量,忽然道了一句:“若换成是别人,本王才不管她的心意,早就把她抢过来了!可那人偏偏是你。”   “天意,我与她的缘分早就注定了,她会与我成亲的。”   “注定?你别高兴得太早,难道忘了苏晚晚?”刘恪又觑他一眼,“不过,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知其中有什么玄机?莫不是,她真的……”   提起苏晚晚,江洲立刻黑下脸来,“都怪你当初给她去除胎记!”   刘恪道:“看来她真的不是颜家的女儿,我那时得知你在打探她的身世,猜想她的身世跟她的胎记有关。我知道她身世肯定不凡,要不然你也不会有这么多把握,当初的确存了私心,不想让你们中间少了一块障碍。”   “那现在没了胎记,你说该怎么办?”江洲质问。   刘恪双肩一耸:“本王不知道,看你的本事了。”   “我需要你的帮忙。”江洲想了想,把自己思量已久的计划告诉他,“如果你说她是颖国公颜氏一门的遗孤,认她为义妹,奏请陛下封她为郡主,陛下不会不同意的。”   颖国公?刘恪想了想,颖国公一生骁勇善战,在军中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国公,与郡王同一品。但夫妇子息单薄,仅有一个儿子,也骁勇善战,但不幸为敌俘虏,为了保节,以身殉国,死后被封为二品骠骑将军。死时夫人身怀六甲,突然疯了,不知所踪。   刘恪大笑一声:“想得可周全,可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就算她真成了郡主,你还是摆脱不了和苏晚晚的婚约。”   江洲道:“你不用管这么多,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你会不假思索地答应的,因为你没有选择。”   嫉妒心   不远处,江洲正和刘恪说着告别的话语,刘恪面含笑意,时不时拍拍他的肩膀,江洲的面上一直挂着薄薄的笑意。   他真的要走了,他说让她等她,还跟她说这次不会让她等很久了。   颜倾站在一边默默等着,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他一边和刘恪说话,一边斜了视线来看她。每次和他目光相接,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绞绞手指或者抿一下唇,一不小心就流露了内心的不舍。   姐姐站在她身侧观察着她,能将她流露出的细微神情尽收眼底,知道她不快,安抚道:“妹妹别难过,他会回来的,他心里有你,昨天还嘱托我好好照顾你,他放心不下你,怕郡王对你动什么心思,让你跟我一起住,你意下如何?”   颜倾点点头。   青鲤摸摸她细细秀垂的发丝:“过几天就是妹妹的生辰了,妹妹该及笄了,”看了眼江洲,又道:“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急,他该等到妹妹生辰,及笄了之后再走的。”   颜倾也有些黯然,瞥了江洲一眼,垂下头,回答:“他不知道我的生辰。”   青鲤怔了一下,不再多话了。   事实上,不是江洲不知道她的生辰,而是她自己不知道,江洲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真正的生辰应该是在几个月前,那是在王府相见之前,如此算来,她早该及笄了。   与刘恪说完话,江洲直直朝她走来,青鲤赶紧晃了晃她的手臂,等她抬起头来时,江洲已经近在眼前。   “我想跟她单独说说话。”青鲤点点头,松开妹妹的手,主动退去。   江洲回头看了刘恪一眼,刘恪偏过头去,也自觉进了府里。   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他道:“本来想把你一道带回去的,但路途遥远,还有凶险,把你带回去也不好安顿。”   她先有些落寞,一想他说路上凶险,一颗心就提了起来,他前一世曾经在路上中箭,堕下马背,失去了记忆。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还会不会发生上一世的事情她不知道。追问:“那些想要害你的究竟是什么人?回去的这一路有没有侍从可以保护你的安危?”   他笑笑,捧着她的脸道:“没事的,等我,我很快接你。”   “你千万要小心,小心路上有埋伏的刺客。”她算算时间,好像前世比现在晚,但还是放心不下,再三叮嘱他。   “我会小心的,我们这次很快可以见面了。”   “不许再骗人了。”   “不骗你了。”他将她揽在怀里,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道:“我此生只要你一个。”对于苏晚晚的事,他觉得一时半会儿跟她说不清楚,但又不想让她误会他会娶别人,又笃定地说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我们的洞房里了。”   她欣喜又期待地看着他,“真的?”   “当然,你就安心地等我的好消息,其他的都别担心,还有,离刘恪远一点,去和你姐姐住吧,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不会让刘恪动你一分一毫的,刘恪也答应过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那我相信你——”   话未说完,被他咬住唇……   ——   “郡王,按照年龄推算的话,那颖国公的孙女比颜姑娘大了好几岁,这如何是好?”幕僚神色为难地跟刘恪禀道。   刘恪不假思索:“当然是按照颖国公孙女的真实年龄来。”   “郡王的意思是给颜姑娘报一个假的年龄?”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刘恪心中开始思虑:也不知江洲是怎么考虑的,虽然以颖国公孙女的身份奏请陛下封为郡主轻而易举,可是那年龄差的可不是一两岁,刘恪有些头疼,她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而且目前还没及笄。又在自己府中住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知道她没及笄,如果仅仅是王府里的人知晓她的真实年龄,要封口也容易,关键是她以前在淮南,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江洲还真是高估了自己,以为随意安个身份就这么容易?   幕僚摇摇头:“属下无能,没想出更好的办法。”   刘恪摆摆手,叮嘱他:“去找她父亲,不管用什么办法,再派一些人把淮南的一切都打点好,如果办不好,唯你是问。”   幕僚觉得任务艰巨,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   刘恪即刻动身去了青鲤的院子。行至院门的时候,看见她们姐妹二人都坐在庭中,严孺人也在,三人正在谈笑。刘恪驻足细听,她们似乎是在选着日子给她办场及笄礼,还在议论给她梳个什么样的发式,描什么样的妆。   刘恪大声咳了咳。三人听见了,都恭敬地站起身来。刘恪手别在身后,挺直了身子走了过去,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开口询问严孺人:“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严孺人福了福身子:“回郡王,颜二姑娘生辰要到了,妾和姐姐正在商议着给她办个及笄礼,届时就邀请王府里的诸位姐妹过来观礼。妾和姐姐准备回头禀明郡王的,巧了,郡王今天就来了。”   刘恪打量了颜倾一眼,对严孺人道:“你跟我来。”说罢,已经大步离去。严孺人与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匆匆跟了过去,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青鲤见她神情严肃,忙问:“郡王跟妹妹说了什么?妹妹怎么这副神情?”   严孺人泄气道:“郡王说让我们现在帮妹妹梳个发髻,把头发挽起来,还说,及笄礼不用办了,让我们一口咬定,妹妹早就及笄了。”   “郡王是什么意思?”青鲤问。   严孺人摇头,又看向颜倾:“怕是郡王看上妹妹了,想给妹妹寻一个新的出身,留妹妹在身边吧,也许,让妹妹作王妃也不是没有可能。”   颜倾觉得不像,但也不知道刘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免担心。   青鲤则保持着沉默。   严孺人继续道:“我们都看得出来,郡王是真的喜欢妹妹呢,妹妹过来和姐姐一起住之后,郡王每天都来看姐姐,妹妹可还记得上回晚宴那个给公子洲斟酒的侍女,她跟妹妹生的很有几分相似,郡王让她做了孺人,现在每晚让她侍寝。”说完,叹息一声,对青鲤道,“既然郡王吩咐了,那姐姐,我们就一起为妹妹梳头吧。”   严孺人说完,青鲤还在沉思,听到第二声催促,恍然道:“哦,好好。”   ——   看了挽起发髻的颜倾,严孺人赞叹不已,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笑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郡王和公子洲都喜欢妹妹了。我以前倒没怎么觉得妹妹惊艳,现在看了挽了髻的妹妹,才知道妹妹比那下凡的仙女还好看,原来男人还是比女人会看女人。”   颜倾低头笑笑,知道她的舌头三寸不烂,会左右逢源,说出来的赞美总会把人捧上天去。   青鲤也一直陪着笑,看到她原来不起眼的妹妹现在脸上没了胎记,美貌远胜于自己,又有优秀的男人喜欢,心中的滋味幽微难言。别的男人喜欢她她倒也不在意,偏偏自己的男人也喜欢她,而且自己的男人根本不喜欢自己……   既然不爱自己,把自己弄到身边来干什么?她越想越幽怨,当初倒不如寻一个普通的人家,嫁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男人,和他相敬如宾。青鲤一直郁郁寡欢,又过了两日,撞见一个人后,更叫她提不起兴致来了。   那人是王隶。王隶是去找颜倾的,替江洲传信。踯躅在青鲤院外,王隶不敢叩门,也不敢高呼。静静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等了半天,终于听到门声响动,转过身来,却发现出来的人是青鲤。   当时透过门缝,青鲤看见外面有人影在不断晃动,呼唤妙儿,妙儿不应,于是就亲自去查看。青鲤不知道他是谁,却知道他认识自己。   王隶静静地注视她,所有的动作僵住,甚至不敢呼吸。   “是你?”   王隶不应,激动地不知所措,只痴痴地看着她,睁大了眼睛,现出眼底血丝。   青鲤又问他:“你来找我妹妹的?”   王隶匆匆收回视线,手忙脚乱地把信塞给她:“你妹妹的书信。”   青鲤差点没接住,低头看了书信一眼,又抬起头来问他:“你是谁?”   王隶不答,急匆匆地转身,却看见迎面走来的刘恪,速速迎上前躬身行礼。   “王隶,你在这里干什么?”刘恪的问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地浇灌了王隶一身。王隶觉得此时的自己无比狼狈,他感觉背后的两道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恨不得穿透自己的背,插在自己心上。   青鲤冰冷的目光狠狠剜着王隶。她恨王隶,她把所有的恨都转嫁到王隶身上,当初若不是这个男人退亲,自己就不会遭人闲话。如果他不来求亲,自己现在可能已经嫁去了别的人家。都是王隶,毁了她的一切。   苏晚晚   “父亲。”   晋阳侯端坐于堂上,瞥了江洲一眼,淡淡道:“你还知道回来?为父还以为你为了一个女人想众叛亲离呢。”   江洲低下头,解释道:“儿子在信中跟父亲说过她的身世,父亲不信?”   晋阳侯冷嗤一声:“犯得着跟刘恪争一个女人?为了让她进门还编织种种匪夷所思的借口!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跪下!”   江洲看了他一眼,一掀衣袂跪了下来。   晋阳侯把他数落了一通,离开前吩咐他:“好好收拾收拾,过两日跟我一起动身去相府。”   江洲早料到跟他解释没用,干脆不和他多说废话,换一种法子。   相府在皇城,天子脚下。   一路,晋阳侯暗观江洲神色,发现他竟然没有任何不悦之色,他本以为他会不遵从命令弄出什么幺蛾子来的,结果竟然乖乖地遵从了,也没再为那个女人说一句话。晋阳侯心中疑惑,心想,他儿子肯定是另做了什么打算,指不定会在相府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便提醒道:“别指望蛊惑苏相,弄出什么认亲的幺蛾子,到时候只会让你父亲丢脸。”   江洲面色沉静如水,看着他的父亲,一言不发。   晋阳侯知道他脾气倔,怕他真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来,决定先对他作出让步:“你不喜欢现在的苏家小姐没关系,但必须娶回来。如果真喜欢那个女人,等成亲了之后再把她接回来做妾。之后的事,为父就不管了,总而言之,苏家这门亲还是要结的。一会儿到了苏府,本分一些,不要胡言乱语。”   江洲垂下眼睑,似是默认了。晋阳侯这才稍稍放心。   相府早就得到晋阳侯今日会到来的消息,里里外外整饬了一遍,大张旗鼓地迎接他们的到来。   赶到相府的时候,苏相和夫人立在府外已经恭候多时。夫妇二人上前迎接,相互见礼后,苏相与晋阳侯攀谈了起来,江洲静静地立在晋阳侯身后,而苏夫人的注意力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许多年了,再次见到玉树临风,俊朗不凡的江洲时,苏夫人还是觉得眼前一亮。想到他即将成为自己的女婿,又想起一些旧事,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遗憾,面上还是笑吟吟地打量着江洲,赞道:“令郎一表人才,方才款步趋前,何其轩轩韶举。”   江洲微微一笑,再次跟她见礼,抬首时略略观了风韵犹存的苏夫人一眼,眼前浮现她的模样,心中又笃定了几分。   苏相和夫人衣袖一展,请他们入府。熟悉的景致映入江洲的眼帘,明明是要被引去正堂,江洲的目光却飘去了相府园林的某个地方,眼前有秋千摇荡,鼻端有奇花异香,青梅压枝,人似海棠。   不远处有一垒石作台的方形池塘,绿荷高起,锦鲤徜徉,满池莲花盛开,时不时送来馥馥荷香。鹅黄色的衣袂轻轻擦过方池外壁种植的护阶草,发出细微的梭梭声响,掩在一宽大的荷叶后方,她轻轻探首,凝眸顾盼,目光时时刻刻追逐着神思游离的那人,她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锁住他眷念的目光。终于,他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苏晚晚激动不已,殷切地绽开笑容。然而,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还不及一缕风过。   苏晚晚迫切想引起江洲的关注,当他移开目光的时候她太不甘心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撞到了水池,折断了一支翠荷。这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惊慌地蹲下身去。   苏夫人循声一瞥,瞥见方池后有一抹鹅黄色影子。养育了她这么多年,她的心思自己岂会不知,精明如苏夫人,从她小时候就看出来了,她知道她钟情于江家公子多年。这样窥视虽迫于相思,情有可原,却属无礼,实在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行为。苏夫人略略蹙了下眉,忙跟他们父子解释道:“是猫。”   晋阳侯若无其事地笑笑,悄悄打量了江洲一眼,他毫不上心,当真是不喜欢现在的苏家小姐。   席间,江洲与苏晚晚的婚约被正式提上了日程。来时,晋阳侯已经携带了隆重的聘礼,正式跟苏家下聘,一切都谈妥,连婚期也顺利地定了下来。而江洲一直静静听着,任凭他们安排。   晋阳侯很惊讶,出来时跟他道:“看来我儿还是明白事理的。”   江洲道:“儿子本来就是要娶苏晚晚的。”   晋阳侯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心存狐疑,但见他态度恭谨,也不再多想,欣慰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早些休息。”   听到婚期定下的消息时,苏晚晚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趁着黯淡的天色,迫不及待去找了江洲。   看见窗外有女人的影子时,江洲已经猜到是她,苏晚晚一直在他门外徘徊,犹疑着怎么开口,不等她敲门,江洲已经开了门,走了出来。   流转的目光拂过江洲,苏晚晚怦然心动,嫣然笑着,张口欲言,却听江洲道:“你来得正巧,我还准备去找你。”   苏晚晚听后更是激动不已,江洲的话无疑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她忘了自己是从小教养得体的大家闺秀,多年的爱慕之心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她不假思索地扑到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江洲并不急着把她推开,而是问她:“鱼坠子呢?”   苏晚晚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他,笑道:“我随时带在身上呢!”   江洲也笑了笑,“拿出来给我看看。”   苏晚晚松开他,从袖中掏了半天,没掏出来,惭愧道:“我今天忘带了。”   江洲点点头,看了苏晚晚一眼:“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明天带来。”说罢,不等她对他诉说满腹的相思之苦,已经进了屋。   “唉——”苏晚晚还准备追上去,却听见他栓门的声音。苏晚晚一想还是算了,反正婚期都定了,早晚都是一家人。他今天舟车劳顿,肯定是困了,明天再把鱼坠子带来找他。   晋阳侯还以为他儿子有多本分呢,没想到他真的在暗地里不屈不挠地为那个女人谋划着。晋阳侯第二日怒气冲冲地找到江洲,把书信往他面前一扔,压低了声音责问:“这是什么?”   江洲低头看了一眼,辨出来了,答:“我给苏相的书信。”晋阳侯笑了笑:“书信是苏相亲自交给我的!你说可不可笑?”   苏相亲自退回书信给他父亲?江洲着实有些惊讶。晋阳侯又道:“生身父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笑话!苏相跟我说,如果你不想娶晚晚,婚事就作罢,不必想出这种李代桃僵的办法。”   江洲脑中有片刻的茫然,好在事先也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因为最要命的就是没有了那块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胎记。回答:“那婚事就作罢吧!”   晋阳侯怒甩了他一巴掌,“执迷不悟,被那女人迷了心窍了。婚姻大事你当儿戏是不是?为父告诉你,现在的苏家小姐,你不娶也得娶!”   晋阳侯怒火中烧,他曾经派人查过那个女人,虽然她的确不是颜家的亲生女儿,可根本就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她的真实身份,人证物证都没有。猛力推门,苏家小姐正木然立在门外。   晋阳侯赶紧收敛了怒容,笑问:“苏小姐是来找犬子的?”   苏晚晚也来不及躲,大方点头承认了。   晋阳侯笑笑,离开了。   见她又来了,江洲赶紧转身回避,苏晚晚冲上前去猛然从身后抱住他,差点哭出来:“你心里有别的女人了?不想娶我了吗?”她刚刚听到了后面晋阳侯和他的对话。   “是,我不会娶你。”江洲低下头去掰她的手,刚掰开她又缠了上去。   “为什么?”苏晚晚紧紧把脸贴在他背上,哭道:“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忘了这个吗?”苏晚晚腾出一只手拿出那条鱼坠子给他看,“我是你未婚的妻子。”   江洲转过脸来,看了那水晶鱼坠子一眼,嗤笑道:“你以为把它抢到手里它就是你的了?”   苏晚晚脸上所有的表情僵住,连泪珠子都停驻不流了。“我没有抢,它就是我的,是我的!”   江洲剜了她一眼,一把从她手中夺过鱼坠子,冷声道:“别让我恶心你!你又不是真正的苏晚晚!别厚着脸皮拿着她的东西来要挟我!”   “你在说什么?江郎,你别忘了,我们早定了亲,我是你应该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是苏晚晚啊!”苏晚晚的眼泪一泻千里。   哼——江洲嘲讽地大笑了两声:“你不是,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事实。”他提步欲前行,被她扯住衣袖不放:“我是苏晚晚!我是苏晚晚,我就是和你定下婚约的苏晚晚!苏晚晚是我!是我 !是我!”   “松手!”江洲狠狠挣了一下,她死活不肯。一边哭嘴里还一边念叨:“我是!我是苏晚晚,你把东西还给我!那是属于我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属于我的!”   江洲回头看了她一眼,撕拉一声扯断了衣袖。   殿前争   苏晚晚一回房就倒在床上,以被蒙面大哭起来,贴身的婢女在一旁挖空了心思,没能哄住她的眼泪,倒被她赶了出来。门外劝了半晌,依然没能让里面的哭声止歇,婢女决定去盛些预备洗脸的热水,谁知一转身就遇见了苏夫人。   见她神色慌张,苏夫人往屋里瞥了一眼,房门紧闭,隐隐可以听闻屋里不断传出的嘤嘤啜泣。质问道:“春兰,小姐这是怎么了?”   春兰不敢如实回答,因为她知道如果把她亲眼所见的一幕告诉夫人,苏夫人一定会大发雷霆。她亲眼目睹了她家小姐的狼狈,第一次也是最狼狈的一次。像决绝地遗弃什么东西似的,她家小姐被那侯府公子——她的未婚夫君拽着手臂一把给撂了出来。然后他砰一声关上了门,小姐手里抓着半截子衣袖,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去拍他的门,手都要拍麻了,最后在她的劝说和拉扯下才跟她一起回来,回来的一路都在啜泣。春兰垂首,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摔了一跤。”   苏夫人似乎是不信,紧紧盯着春兰,人总是习惯在撒谎完毕之后心虚地瞥一眼对方,当春兰偷偷去观她的神色时,苏夫人莞尔一笑:“摔到哪儿了?哭得这么伤心,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看看。”   春兰知道苏夫人不好欺瞒,慌忙跪下道:“奴婢该死,没有看好小姐,让她去找了江公子,结果……”   苏夫人早就料到是这种情况,快步越过春兰,猛地上前推开了门。   苏晚晚惊的从床上一跃而起,赶紧止住了哭泣,慌张地唤了一声:“娘。”   苏夫人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注目相观,看得苏晚晚心底发慌,赶紧爬下来要对她行礼。   “不必了。”苏夫人走近她,训道:“晚晚,你该知道男女有别,即使现在已经定下了婚约,但到底还不是一家人,若传了出去,岂不是有辱大家闺秀的身份?丢的也是苏家的脸。”   苏晚晚心中的一口气难以平定,心想,如果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样都不会这么严厉地对待自己。苏晚晚不敢对她宣泄心中的不满,苏家现在就是自己一个女儿,再怎么样都会站在自己这边,只管讨好他们二老就行了,一切都顺着他们,反正自己快嫁人了。于是,苏晚晚鼻子一酸,抽泣两声,委屈地去她跟前扯着她的衣袖哭诉道:“娘,他不想娶我,他心里有别的女人了。”   看她这副德性,苏夫人有些反感,她庆幸她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但是又很无奈,她现在又是她唯一的女儿。苏夫人恨铁不成钢,瞥着她问:“他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委屈?”   苏晚晚当然不会提及他提的什么真正的苏晚晚一事,那样只会让她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更加膈应自己,委屈地哭道:“女儿去的时候在门外听见他们父子对话,得知他有了心上人,还听见他亲口说不想娶我。”   “放心,江家和苏家早就定下了婚约的,”一说到这里,苏夫人还是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眼圈有些红,继续道:“江洲与晚晚指腹为婚,晚晚不在了,你就是苏家的女儿,江家聘礼都下了,哪有不娶的道理?”   听了苏夫人的回答,苏晚晚才放下心来。她对苏夫人是又敬又怕的,但苏夫人办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安抚了苏晚晚,苏夫人快步夺门而出,出了庭院,才踱步徐行。她想起了当年与长乐公主的约定。她身怀六甲,长乐公主来看她,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道:“瞧这肚子圆的,像个女儿,倘若生了女儿,一定得嫁给我儿子。”   她笑:“若生了儿子呢?”   长乐公主一笑:“我一看就觉得是女儿,一定是女儿。万一是儿子,那就再生个女儿,反正我儿子就娶你女儿了。”   只当是说笑,没想到后来真生了女儿,晋阳侯派人送来祝贺,还提及公主和她指腹为婚的约定,两个孩子年龄相差的也正好,等她女儿及笄,公主的儿子也及冠一年。   苏夫人魏氏出身于显赫的宋国公府,宋国公府是当今魏后的母族,魏后还是苏夫人的亲姑母。因为这一层关系,幼年她就被魏后接入宫中,与公主们一起接受宫中的礼仪和规矩。她与江洲的母亲——长乐公主从小玩到大,关系情同姐妹。   魏后当初接她入宫是有计划的,她想把她配给某个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没想到皇子们早夭,后来长大成人的也没有几个。魏后觉得长沙王将来能够继承大统,提出把她配给长沙王,而皇帝忌惮魏氏外戚的势力,坚决不同意,给她另行赐婚。苏夫人出嫁的时候,长乐公主早已嫁人,且生了儿子。苏夫人本就晚她两三年出嫁,而婚后一直无所出,几年来四处求医,遍访名寺求子才终于感动上天,生了一个女儿,可生来就有缺陷,脸上有块胎记。   谁知,就是这个女儿——唯一的亲生骨肉,长到三岁时弄丢了。至今生死未卜,派出去寻觅的人回来都是无果,夫妇不甘心,一年一年寻觅,也有不少知情的人为了拿到赏银带回来假的线索,甚至找人冒充。夫妇终于筋疲力尽,寻到绝望,选择放弃了,苏夫人最不愿意想象的结果就是她已经遭遇不测,然而,这结果却是最大的可能。   如果她现在还话着的话,也该及笄了吧。想到这里,苏夫人不由潸然泪下。   ——   苏相退回书信的举动让江洲颇感意外,好在他事先就想过这种结果。江洲仔细一想,猜测了几种原因:   其一,苏相一定是不相信她脸上那块胎记可以这么容易地去除,然而,江洲其实也不知道刘恪用的什么东西给去除的,换做是他,他还真没有好的办法帮她去除胎记。   其二,苏相知道江家在扶持刘恪,也知道他前段时间住在刘恪的王府里,或许在怀疑她是刘恪献给他的,他信中说刘恪可以作为证人证明她脸上曾经有块胎记,苏相一定是不信的,以为他们串通好了。   其三,苏相夫妇寻了她多年都无果,不相信凭他一人之力就寻到了她,且他从前见到她时,还是小孩子,这么些年过去了,苏相不相信他能认出她,以为他是不想娶现在的晚晚,想李代桃僵。   既然苏相不信,那就只有走最后一步了——去见陛下。   江洲并不认为这最后一步是铤而走险,如果能顺利进行,应该是稳操胜券。这个时候,该传书给刘恪,让他跟陛下请旨了。   正巧,和苏家谈完婚事之后,晋阳侯会入宫与陛下商议国事,江洲觉得这是个良机。待他见到陛下时,刘恪的奏折应该刚刚呈递到陛下跟前,陛下看后,一定会,下旨彻查。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王府接到了书信,江洲也由晋阳侯带着顺利地去见了陛下。但是,让江洲始料未及的是,陛下所见的不只是刘恪的奏折,还有刘恪本人。   见晋阳侯和江洲入殿,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和蔼地对江洲微笑道:“朕的外孙也来了。”又招手让他们起身。   江洲看了立在一边的刘恪一眼,慢慢勾起唇角。刘恪觉得他那笑容跟看穿了自己来的目的似的。   皇帝让刘恪和江洲出去,先与晋阳侯商议国事,一会儿再单独召见他们两个。   与江洲一起立在最高的殿外,刘恪开口询问:“你不问问我亲自来的目的吗?”   江洲笑笑,听见宫人鸣钟击磬、鼓瑟吹笙,俯视着下方巍峨的宫殿,指着参差的宫墙,问他:“你觉得这里的景致如何?”   刘恪放眼望去,头顶祥云密布、瑞气蟠空,前方宫门大开,霞光赤盛,笼罩着金碧辉煌的绣闼雕甍,闾阎扑地,坠在宫外,绵延数里,若拱月的众星,刘恪的心头油然生出一种庄重之感。答:“你我真是有幸,能在帝王经常驻足的地方观景。”   “于我而言,确是有幸;于你而言却不是,因为你最终,是要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江洲一语双关地说。   刘恪愕然侧首,心中升起一丝愧疚,刚想说什么,听闻身后晋阳侯说道:“陛下唤你二人入内。”   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在阅览刘恪的奏折,见二人都进来了,先疑惑地问刘恪:   “恪儿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呢?你确定是,颖国公的孙女?”   刘恪没有多想,坚定地跪下握拳对皇帝禀道:“回陛下,骠骑将军当年对臣有过救命之恩,希望陛下能够恩准,将他的女儿,赐给臣……作王妃!也算是报他当年的恩情。”说完,略略瞥了江洲一眼。   江洲表面非常平静,却在心底里暗自嗤笑,他早就料到刘恪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却不知道他自己落了他的套儿了,不过,谁让他贪心,如果不贪心奏请陛下封为郡主就不会落了套儿了,刘恪这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不等皇帝开口,江洲也跪下道:“臣也想请陛下赐婚。也想娶郡王口中的颜氏女儿颜青鱼,而且,臣还与她两情相悦。”   刘恪瞪了江洲一眼,江洲也回他一笑。   皇帝眉峰一挑,哈哈抚须大笑:“那颜青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丫头?让朕的孙儿和外孙争着抢着想娶回家。”   刘恪忙道:“陛下不能答应他,他与那苏家小姐已经有了婚约,怎可背信弃义,求娶他人?”   江洲自若看着他:“郡王有所不知,现在的苏晚晚并不是与我指腹为婚的苏晚晚,这点陛下心里最清楚。”   刘恪目瞪口呆,不过还是觉得自己比他更有胜算,死死咬定:“陛下,骠骑将军对臣有救命之恩,求陛下把他女儿赐给臣作王妃让臣能够回报他的恩情。”   话音刚落,却听江洲又笃定道:“求陛下细查她的身世,她并不是颖国公颜氏一门的遗孤。”   刘恪焦急地看着他,当初是他要编这个理由,可是现在他又说不是,莫不是要揭穿他,刘恪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揭穿了也无妨,反正陛下疼爱自己。可为什么他神色这么淡定,总觉得自己被他算计了呢?   赐婚啦   刘恪一咬牙,语气坚定,再次急促奏道:“陛下!那颜青鱼的确是骠骑将军的女儿!求陛下赐婚!”   江洲却镇定自若:“陛下如果将颜青鱼赐婚给他,就是强人所难,那颜青鱼明明与臣两情相悦,况且她根本不是颖国公的孙女,这点……”江洲轻笑,抬眸观了一下龙颜,“想必陛下也是清楚的,郡王可别想在陛下跟前瞒天过海。”   “陛下别听他胡说!”刘恪急道。一说完,看见江洲脸上比朝阳还灿烂的笑容,暗暗在心里叫苦,不知为何,他突然没底气了。既然已经欺君,那死活得硬撑下去,顶多被陛下责罚一通,大不了一死,不过陛下一定舍不得杀自己。继续装模作样:“臣,断然不敢欺君。”   皇帝静静地观摩。在二人争辩的过程中他只当旁听者,没有插一句话。目光聚到刘恪脸上时,微微蹙眉,扫到江洲面上时,又舒展眉目,眉心流出几分赞赏之色。   刘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在天子面前说谎,还是有几分心虚,频频于暗中观陛下颜色,陛下看江洲的目光竟然比看自己的更加柔和,刘恪更加没底气了,在江洲又辩解完后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揣摩:江洲到底玩得是什么把戏?不管男女老少,都能把人心收得服服帖帖的。   观摩了很久,皇帝想了想,道出心中主意:“朕还真想瞧一瞧这个颜青鱼长什么样子。既然你们都想娶那丫头,不如这样,朕这里有作画的纸笔。你们把她的样子画出来,让朕先看看画像再说。”   作画?江洲心想,皇帝一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二是想看看谁画的更细致,欣然道:“遵旨。”   作画?刘恪拉起一张苦瓜脸,他哪里会作画?他最擅长舞刀弄枪。虽然也通文墨,但平日里实在没有作画的闲情逸致。   皇帝命人给他们发了笔墨纸砚,半个时辰后又命人收了画。先看的是江洲的画,看清画上的人时,皇帝略微怔了一下,赞许对江洲点头。又去看刘恪的画,彻底呆住,后忍不住嗤笑两声。刘恪觉得丢脸丢大了,这可是他生平作的第一幅画啊,还要呈给陛下看,不过他脸皮厚,也就没把陛下不忍直视的表情放在眼里了。   皇帝只看了那画一眼,再也不敢看第二眼,赶紧压在了最底下。真是一场好戏,皇帝早就看得一目了然,实际上,这场戏从头到尾,只有他的孙子刘恪一人在尽心尽力地演着,毫不知情。而这位外孙江洲,既在演着这场好戏,也在和自己一起观摩。皇帝露出慈祥的微笑,跟刘恪招了招手,刘恪跪着往前挪了两步,欣喜地多嘴道:“陛下请指示。”   皇帝道:“恪儿先退下吧,朕许久没见外孙了,想和洲儿说两句话。”   先把自己打发走,然后把江洲留下?会说什么?刘恪不知道皇帝此举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刚才自己作的画太丑陋引起了陛下的反感?退去之前特意瞥了下陛下看江洲的目光,那目光简直把江洲当三岁小孩,要将他含在嘴里呢。刘恪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看着江洲,面上一直挂着和蔼的笑容,待刘恪一走,赶紧对他招了招手:“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江洲笑着起身,近前两步由他打量。皇帝笑问:“你说你跟那颜青鱼两情相悦,那你就跟朕讲讲,你们是如何两情相悦的?”   江洲颔首,如实道:“陛下,郡王所说的颜青鱼,其实是苏相那个丢失多年的女儿,是当年与臣指腹为婚的苏晚晚。”   “然后?”皇帝笑意不减,追问道。   “郡王想报骠骑将军的救命之恩,陛下不妨成全他,郡王年纪也不小了,陛下不如将颖国公真正的孙女赐给他作王妃,郡王一定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皇帝紧紧盯着他,抚须大笑:“朕的外孙真是比朕任何一个孙子都聪明,恪儿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叫你耍得团团转哪。你真是继承了你父亲所有的智慧。”   江洲恭敬低首,陛下果然是早早地就看出来了。   皇帝干脆把话挑明了:“方才你说朕很清楚那颜青鱼不是颖国公的孙女,是因为你早知道现在的苏晚晚才是颖国公的孙女吧。你想引起朕的注意,让朕帮你细查那颜青鱼的身世。”   江洲颔首:“陛下圣明。”   皇帝点点头:“朕有疑问,既然你如此确定那颜青鱼就是苏晚晚,那你为何不告诉你父亲?又为何不找丞相,要来找朕?这样一意孤行,不怕你父亲生气?”   江洲无奈道:“没办法,她脸上没了胎记,父亲不相信她是苏晚晚,就连未来的,岳父大人,也不相信。”   “那朕就相信你?”   “所以,臣才斗胆把事情闹到殿前请陛下彻查,如果陛下愿意赐婚,臣将,感激不尽。”   皇帝笑,再次拿起他所绘的画像观察起来。“你真是费了不少心啊,不仅忙着自己的婚事,刚才还提议朕给恪儿赐婚?是想彻底甩开现在的苏晚晚吗?赐婚的提议不错,就是不知,恪儿喜不喜欢啊?”   闻出皇帝语气并无嗔怪的意思,似乎带着考虑的意味,江洲赶紧掺和:“谁让他要跟臣抢未婚妻的。既然他想娶颖国公的孙女,那臣就帮他一把,把他想要的王妃还给他,求陛下成全他。”   皇帝听后忍俊不禁,又大笑起来。   见江洲出来,刘恪急切地上前追问江洲:“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江洲笑笑:“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皇帝的近侍出来对二人道:“陛下让郡王和公子都归家去静候圣旨。”   江洲欢喜地拍拍刘恪的肩膀走了。   刘恪:“……”感觉被欺骗了一样。   魏后知道皇帝连日来都在忙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从近侍口中得知,皇帝今日要拟圣旨,要给长沙郡王和晋阳候府的公子洲赐婚。魏后去看皇帝,好奇问道:“臣妾听说陛下要给长沙郡王和公子洲赐婚,公子洲肯定是苏家小姐了,不知陛下帮恪儿看中的是哪家的小姐?”   皇帝笑笑:“不是朕选的,是他们自己看中的,朕疼爱他们,满足他们的心愿。”皇帝伸手指了指拟好的圣旨,示意她可以看。   魏后一睹,顿时惊呆了:“陛下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啊!陛下竟然把苏家的小姐赐给恪儿,那苏家的小姐不是和公子洲有婚约了?扶安郡主是谁?颜青鱼,长沙郡王义妹?赐婚给公子洲?”   皇帝慢慢握住魏后的手:“皇后来看看这幅画像。”   魏后看了一眼,觉得画上的人很是熟悉,想了想,笑道:“臣妾瞧着这画像上的人,有些像年轻时的阿滢。”魏后说的阿滢是她的侄女苏夫人魏滢。   皇帝点头:“的确有些像。朕怀疑她是魏滢的女儿。”   魏后一惊:“陛下可派人查了?”   皇帝道:“查了是查了,可一到关键的线索就断了。依朕看来,要查清身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对了,”皇帝叮嘱她,“此事先不要告诉魏滢,万一不是,恐怕他们夫妇又要失望了。”   魏后颔首。皇帝又喃喃道:“先赐了婚,不然……呵呵,朕的外孙可等不及了。正好,恪儿想娶颖国公孙女,洲儿又和那颜青鱼两情相悦,甚好甚好……”   魏后笑:“陛下英明。”又担忧地看着画像道:“虽然和年轻时的阿滢有些像,可人有相似,并不稀奇。若她不是阿滢的女儿,只是个民间丫头的话,配公子洲身份会不会太低了?”   皇帝道:“封了郡主就抬了身份。以后若查出不是,那也没什么,洲儿喜欢就好。”   魏后白了皇帝一眼:“陛下真会偏袒外孙啊,都不问问您的孙子对于您的安排满不满意?”   皇帝想了想:“让洲儿娶了颜青鱼,现在的晚晚肯定心有不甘,且她是颖国公的孙女,骠骑将军的女儿,身份也贵。颖国公一门忠烈,唉——当年……朕得给她一些补偿,由不得恪儿了,就让她作恪儿的王妃,将来,母仪天下。”   听到母仪天下几个字时,魏后略略惊讶,看来陛下是选定了刘恪。魏后举着画像细细打量,心想:   难怪陛下不急着为颜青鱼查清身世,估计是另做了盘算,想让颖国公的孙女继续用着苏晚晚的身份,唯一的女儿嫁给刘恪做王妃,苏相就会支持刘恪。   若查清了身世,真的苏晚晚认祖归宗,两家将履行当年的约定联姻。而颖国公的孙女就没有了娘家的靠山,再赐婚给刘恪时,那么对刘恪的帮助就不大了,因为那时苏相肯定是和晋阳侯同心的,万一晋阳侯突然不支持刘恪了,苏相肯定也不支持刘恪了。   其实,陛下是不打算查颜青鱼的身世吧,说不定已经查清了,只是秘而不宣,认作刘恪的义妹,封为郡主,再赐婚给江洲,这样晋阳侯与刘恪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陛下真是为刘恪考虑得周全啊,看来,刘恪将来是稳坐皇位了。只是,可怜了真的晚晚,暂不能认祖归宗了。魏后再三盯着那画像不忍移目,所幸,晚晚还是要嫁到江家,有好的归宿。陛下此举,也算是上策了。   圣旨到了晋阳侯府,当传旨的内侍将圣旨的内容宣读完毕时,晋阳侯和长乐公主不约而同地呆住。江洲却已经笑嘻嘻地领旨叩首谢恩了。   长乐公主赶紧追问:“扶安郡主是谁?”   宣旨内侍笑道:“是长沙郡王的义妹。”   长乐公主目瞪口呆,义妹?作为刘恪的姑姑,她都没有听说过,忙问身边的晋阳侯:“侯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晋阳侯盯着眉开眼笑的江洲盯了半晌,面无表情地起身一甩衣袖:“问你儿子!”   圣旨到了苏府,丞相夫妇听后亦是惊得说不出话,苏晚晚焦急地询问内侍:“是不是宣错了圣旨?或,看错了?”   内侍道:“没有。”催促她接旨。又悄声对夫妇二人道:“长沙郡王主动求娶骠骑将军的遗女。说是要回报将军的救命之恩,苏小姐即将成为王妃了,丞相和夫人理当高兴才是啊。”苏相夫妇相继点头。   苏晚晚颤颤巍巍地捧过圣旨,看清内容时,双手抖得更加厉害,顷刻间,泪水奔流直下。   圣旨到了王府,刘恪携着家眷包括颜青鱼一起去领旨,内侍先宣读了第一道圣旨,封颜青鱼为扶安郡主。刘恪有些惊讶,怎么是义妹和郡主?不是王妃?   不祥的预感接着应验了。刘恪听到陛下要把苏晚晚赐给他作王妃时,差点跳起来一刀剐了传旨的内侍。   颜倾心中一惊:“怎么变成郡主了?”   内侍又笑嘻嘻地宣读了第三道圣旨,将扶安郡主赐婚给晋阳侯府公子洲。颜倾瞬间懵了,陛下亲自赐婚?   刘恪肺都要气炸了,陛下真是老眼昏花了,搞错了吧!把江洲的未婚妻扔给自己?把自己请求赐婚的人赐给了他?忍不住追问道:“陛下为什么要把苏晚晚赐给本王?”   内侍慢悠悠地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说道:“陛下让咱家告诉郡王,陛下遂了郡王的心意,把真正的颖国公孙女赐给郡王作王妃,苏家小姐苏晚晚其实是颖国公孙女。”   刘恪一口心头血差点喷出来,暗骂:江洲真xx无耻……   结同心   将她认为义妹,封为郡主是陛下的旨意,虽然心有不甘,但刘恪知道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遂命人在她出嫁之前好生为她筹备郡主册礼。   册礼隆重异常,各路达官贵人云集王府,纷纷献上重礼拜表称贺。场面之隆重甚至超过刘恪亲姊妹的郡主册礼,是以众人都能看出刘恪对这位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义妹的偏爱。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些流言:长沙郡王与扶安郡主有私情;长沙郡王喜欢扶安郡主,但扶安郡主和公子洲两情相悦;公子洲喜欢扶安郡主,长沙郡王为拉拢晋阳侯府,因此对扶安郡主尤其重视。   可见,有些流言其实也不是空穴来风。   颜倾着礼衣钗冠款款步入殿中,听到众命妇一致的升位贺词,迎上她们打量的目光,露出大方得体的微笑,最后步向殿前高坐的刘恪,敛衽郑重跪拜。   眼前的人目光有些涣散,落于她脸上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捧印者上前,提醒了一句“郡王”。刘恪这才如梦初醒,执起郡主册印,一步一步下阶朝她走来。   最后一次仔细地审视她,也是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审视她,沉默良久,刘恪喉中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他为她亲授郡主册印:“扶安郡主,从今往后,本王就是你的兄长了……”   ——   郡主册礼过后,青鲤庭院的拜访者依然络绎不绝。一些不曾有过往来的姬妾也纷纷前来套近乎。这种从早到晚的打扰一直持续到颜倾出嫁的前一日。   可能因为太激动,想着明天及以后的日子,想着以后要离开姐姐,姐姐一人在王府里的日子,颜倾始终无法心安,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无聊地望着洒在天窗的月光,对厢忽然传出阵阵咳嗽,颜倾掀被下榻,赤脚往青鲤房中跑去。   青鲤咳得脸部通红,见她没有穿鞋就跑了过来,蹙眉道:“怎么不穿鞋就跑来了?明天都嫁人了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让我怎么放心?”   颜倾踱去她床边,摸摸她的额问:“姐姐是受凉了吗?”   “我没事,妹妹快去休息,明日还要早起。”   “我想跟姐姐睡。”颜倾说罢就往她床上爬。青鲤忙道:“我咳嗽,怕传给你。”   “我们小时候常常睡在一起呢,姐姐还记得吗?”趁她思索的时候,颜倾已经钻入了她的被褥,笑嘻嘻地望着她了。   青鲤也想笑,胸口一痒,慌忙以手掩口,压下咳嗽,又摸摸她的头发:“快睡吧。”   “我舍不得姐姐。”颜倾忽然蹭到她怀里。青鲤闻言,眼中的泪花差点没涌出来。“傻丫头,你总要嫁人的,公子洲那么喜欢你,又待你那么好,比我待你更好,姐姐真羡慕你,你嫁过去,姐姐也放心。”   颜倾知道她现在过的一点儿都不快乐,懊悔道:“早知道今日,我当初千方百计地也要阻止郡王,不让姐姐给他做妾。”   “都是命……”青鲤嘴上这么说,后仔细想想又不平道,“若不是王隶,我也不会有今日了。”   依然是怨恨的语气。颜倾想了想,说道:“姐姐不要怪王隶,其实他,当年退婚也是不得已。”   青鲤不屑。   颜倾希望姐姐能对王隶少一些怨恨,如果总是对某个人或某件事耿耿于怀的话,那这个人永远不会快乐。比如,她早已不愿意去想前世那场洞房花烛……便跟她说了王隶退婚的隐情。   青鲤不言语。颜倾絮絮叨叨地和她聊其他的,青鲤也只是随口附和,慢慢地,不说话了,好像入睡了。颜倾也不再说话,闭上双目休憩,青鲤突然翻了个身,眼角滑下一粒晶莹。   ——   大婚   外面的天还暗着,成群的婢女已经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忙了一个多时辰了。颜倾坐在妆镜台前,任她们摆弄,不一会儿,镜中人云髻危挽,金箔点鬓,鹅黄饰额,戴着厚重的九翚四凤冠,压得她的一颗头都要垂下来。司妆的宫女娴熟地为她描蛾眉点樱唇,呵花贴钿,在她双颊上涂上桃红的胭脂,眉心贴上精致的翠玉海棠花钿……等一层层的妆容都描绘完毕时,天已经亮了。   迎亲的队伍早早就到了,江洲在外等候多时,终于等不及了,连着派人进来催了好几次,颜倾与姐姐拥抱含泪话别,姐姐亲手为她盖上红绸,与严孺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她来到江洲跟前,江洲紧紧盯着那红绸,巴不得立马摘了。   见他的目光总是要从盖头下面瞥上去,严孺人赶紧拿手遮住,打趣笑道:“新郎官儿急什么呀?现在可不能见我们貌美的新娘子,因为啊,这归去的路还长着呢!”   听出她话里的含义,众人都跟着笑,颜倾也被逗笑了,头上的盖头跟着抖动起来。江洲也笑,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去牵引她,扶她一步一步登上了迎亲的车驾,自己乘马。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浩浩荡荡的迎亲车驾启行。   按理说来,郡主出嫁前,得先拜别长辈,可长沙王不在府里,那应该是拜别兄长刘恪,可在她出嫁之日,下人找遍了王府却找不到郡王的人影,江洲等不及了,才不管这么多,不等和刘恪晤面,直接把人接走了。   其实自郡主册礼之后,刘恪再也没刻意去找过她……   迎亲队伍所过之处,观者如潮,人声鼎沸。入了晋阳城,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无数少女伤心抹泪,因为她们梦寐以求的再世檀郎娶妻了,新妇不是自己,还是一个从前没有听过的人,半路里杀出来,真是悲伤。   车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地前行,走了许久才终于回到了晋阳侯府。   江洲掀开帘幕,亲手去引他的新娘下车,这时从府中出来两人,一人手执一斗,面门而立,斗内盛装谷豆钱果,望门而撒,此举是为辟邪,免除青羊、乌鸡、青牛三煞之类的邪物危害,宾客一哄而上,争相拾捡。   待新娘子下了车檐,足将点地,立刻有人上前铺展毡席,此举称为传席(传息),寓意传宗接代。   在宾客的吆喝声中,江洲笑吟吟地携着颜倾继续前行。待入了府门,有嬷嬷领着一列侍女上前对二人揖道:“请新郎和新娘先入室盥洗。”   江洲颔首,两个婢女上前搀着颜倾跟着嬷嬷前去沐浴、重新整理妆容。自己也由人领着去了另一处整装梳洗。   琥珀本来也想跟着颜倾过去的,可是侯府太大,简直是另一个王府,人多且杂,跟了几步就跟丢了,而且,那些丫头们一个个看上去训练有素的,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正茫然,听到身后“喂——”的一声,琥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阿六。   整装完毕,颜倾又被蒙上盖头,被婢女搀扶着前去和江洲拜堂。长乐公主一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儿媳妇,瞧着身形还不错,应该是个美人儿,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迷得团团转了,刚欲移开目光,谁知这位儿媳妇脚步一错乱,险些跌倒,长乐公主不由蹙了下眉,可别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身子被江洲扶稳,颜倾的心怦怦直跳,刚刚是在拜高堂啊,竟然出了岔子,江洲的爹娘肯定不喜欢。正忐忑,江洲的手在她手上拍了拍,又闻见一声吆喝,夫妻对拜——   颜倾赶紧把惊骇压了下去,对着江洲弯腰鞠躬……   一直企盼的送入洞房终于来了,江洲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洞房里的美人,敬酒时迫不及待地想溜走,可宾客的热情不减,一个个轮番着给他灌酒,还劝道:“新郎官多用几杯,好助洞房中枕席之欢。”江洲一高兴,一杯杯接下一饮而尽,喝了不少,脑袋开始发晕,再喝下去真要醉了,于是就装作醉酒的姿态放浪形骸,众人见他烂醉如泥的样子才放了他一马。众目睽睽之下,江洲得以由阿六搀扶着离开。   新房外聚集了不少观热闹的妇女,见新郎官来了,嘻嘻笑笑地紧紧堵住房门,百般刁难,死活不肯让江洲进去,这可急坏了江洲,多亏机智的阿六撒了喜钱才把人引开。   新房内红烛高烧,沉檀扑鼻,清香郁人,颜倾端坐在摇曳的红绡帐中,头顶的红绸自然垂下,脚步声渐近,很快,一双皂红靴子映入眼帘,虽不是陌生人相见,但她的一颗心还是在胸腔里怦怦跳动得厉害。   喜娘站在一边轻咳了一声:“请新郎官就床向右坐。”江洲这才恍然回神,笑着在她身侧端坐了下来。喜娘来到二人身侧,执起两人手中牵引彩缎,绾一同心结,口念祝词:“永结同心。”又起身吆喝了一声,妇女蜂拥入内,疯狂拿金钱彩果朝帐内砸来,还笑着齐念祝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江洲怕砸着她,忙以身掩护。喜娘笑着劝慰道:“新郎官别怕砸着新娘,这是撒帐的习俗,砸了更吉祥哪。”江洲当然知道是习俗,只是心疼而已。   喜娘一边给他递过来喜秤,一边口念祝词:“称心如意。”红绸被挑起,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江洲恨不得把屋子里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赶出去,快点进行正事。   看出他急不可耐的心思,喜娘也不再磨蹭,端来彩结相连的两酒盏,分别递到二人手中,“合卺”礼毕,喜娘又吩咐二人掷盏于床下,盏一仰一合,喜娘笑道:“大吉之兆。”观礼的众人纷纷祝贺,待新人退了鞋,对坐床上,喜娘亲自过来掩帐,笑着对江洲使了个眼色:“新郎官悠着点,可别累坏了新娘子……”转身挥了挥手,众人欢欢喜喜地跟了出去领赏金。   所有人都退去,门被掩上,江洲早已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揽住她,对着她的绯红的脸颊亲了一口,她低低笑着,抬起眸子去观他,他两臂一展,笑吟吟道:“脱衣服。”   花烛夜   对面美人的脸唰得红了,见他心急如焚的模样,忍不住咧开嘴笑出声来,江洲巴不得早早地褪衣求欢,大张着手臂,忙不迭地催促她:“快呀——”   不能自己脱?颜倾觑他一眼,慢慢靠过去,两手摸索着去了他腰间,埋头解他的玉带。江洲一低首,下巴碰到了她头顶沉甸甸的凤冠,嘶叫一声,摘下凤冠,手里颠了颠,“这么沉,再不摘的话,倾儿要被,压坏了……”边言边俯首去寻她的唇,吮了吮,戏谑地笑道:“不过,没我沉……”   她一听,为他解衣的动作顿住,羞涩地把脸埋在他怀里不敢看他。江洲笑了笑,捧起她的脸专注地打量。   帐外,龙凤红烛蜡蜜流淌,烛芯烧得老长,高烧的火焰在红绡帐上恣意跳荡,焰影和纱影在她无瑕的容颜上流连。朱红色的背景里,如玉的肌肤也被晕染了一抹斜红,有月光的朦胧,俨然画中走出的美人,看得他如痴如醉:“倾儿真美……”   美人莞尔笑道:“又不是没见过。”说罢抬起纤纤玉手欲去拨开他的手。   江洲不动:“可我看不够,看不厌。”   美人低首浅笑,目中清波流动,含情不尽。   双人静坐相看,默默无语。   此所谓“红颜宜笑,睇眄流光”……他如是思量,慢慢凑近她的樱唇,一手探向酥胸,一手抚去纤腰,娴熟地解开了衣带,从她袖中滑出水晶鱼坠。   江洲拾起水晶鱼坠打量,笑着从袖中拿出另一条来:“想不想看双鱼?”   她接过他手中的那条细细打量,体型稍小的水晶鱼,下方也垂着五色的璎珞和流苏。江洲握住那根纤细而透明的丝线,盯着明月珠下面的小孔观察了一会儿,随后轻巧地将丝线顺着小孔穿了过去。她手一松,两条鱼被他提起来,鱼唇相对,鱼尾相扣,合力共戏一珠。   她欣喜问他:“怎么做到的?”   江洲不答,系在帐角:“就挂在这里好了,可以天天看它们嬉戏。”系完勾住她香肩,继续之前的亲热。她一边回应一边与他互相解衣。繁复的婚服一层一层被抛向帐外,褪了许久,才见对方贴体中单。   江洲急着与她共赴巫山,帮她卸下所有钗环,刚想把人放倒,怀中的温香软玉突然在这关键时刻问了一句:“陛下为什么会封我为郡主?又为什么会亲自为我们赐婚?”   话音刚落,秀发已经铺满衾枕,他把她重重地压在身下,笑答:“以后再说。春宵苦短……”手一扬,除去了她仅剩的衣物,她手足有些无措,缩了缩脚趾,一双手犹豫了半天才搭上某人的肩。   “羞羞答答什么,一回生,两回熟。”他心里这样想,当然没敢说出来,只怕说出来会让她更加羞涩局促。   亲密了一阵,两人渐入佳境,江洲弓起身来,准备扯去自己的衣物时又听到房门响动,一把拉过被子将她裹住,自己弹坐起来,以身体挡住身后的女人。暗暗在心里骂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脑子的现在跑进来!   珠帘响动了几声,鬼灵精怪的江月从帘幕中探出头来,望着他,嘻嘻笑笑。   江洲愣了下,恼怒地质问道:“江月,你现在跑来干什么?”   江月晃晃脑袋,吐了吐舌头,歪着脖子去瞥他的身后,一边嚼着糖果一边笑呵呵地说道:“我听阿彩她们说,哥哥房里有个美人,我来看美人。”   江洲无语,闭上眼睛又睁开,凶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现在跑来!不知道敲门?”   “谁让哥哥你不从里面把门栓上。” 江月嘟嘴:“都怪娘,她让阿彩她们一直看着我,不让我来。”   母亲大人考虑得不够周全啊,怎么可以让她溜出来呢!江洲瞪她一眼,听见外面还有喧哗声,大声唤人,可是外面闹哄哄的没人听见。原因是,喜娘一边与众人侃天说地,一边分发喜钱,守门的丫头包括琥珀和嬷嬷们都凑在一起,只顾着领喜钱,忘了看门。这才让偷跑过来的江月有了可趁之机。   就在江洲焦头烂额、扬声呼喊的时候,江月两眼放出光彩,指着他背后惊喜道:“哇——美人!”   江洲回头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了起来,蜷在被子里,脖子伸得老长,盈盈笑着,正好奇地打量他妹子,江洲赶紧把她的头按了下去。对江月凶道:“回去!想见美人,明天就见到了。”   江月蹙了蹙眉,飞快地跑了过去,抬起一条腿蹭蹭往他们床上爬:“哥哥,你去其他地方睡,我要跟美人睡。”   反了你了!江洲气急败坏,一把把她拎起来,丢到门外,砰一声关了门,又把门紧紧栓上。江月还在门外拍着门大喊:“让我进去!哥哥——你开门啊,让我进去!我要跟美人睡。”   喜娘一听,赶紧跑了过来拉她的手:“哎呦,我的小祖宗喂!你哥哥跟你嫂嫂的洞房你瞎凑什么热闹啊!”   “洞房?”江月眨巴着眼睛,好奇问道:“什么是洞房?”   ……   望着江洲拉着一张脸气急败坏地回来,颜倾从被子里探出头,翘首跟他笑道:“干嘛对妹子这么凶!”   江洲爬上床来,揽住她道:“这么大了她还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又爱胡搅蛮缠,你刚才只是对她笑,她就想爬上来,若是再跟她说两句话,她真要把我撵走,缠着跟你睡。”   颜倾想了想,大概是家里人人都宠着这位千金小姐,江月什么也不用想,整天过的无忧无虑。看上去有十岁吧,仍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她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好像都快遇见江洲了……   江洲钻进被子里,翻上身去,和她身体紧紧贴合,笑道:“我们继续。”   耳鬓厮磨、贴体熨肌地做足了前戏,江洲以为会很顺利,熟料初赴阳台就遇到了障碍,她太紧张了,身体紧紧绷着,止不住地战栗。   她口中嘤嘤哼着,疼得双目闪闪,明明有前世的记忆,却比他表现得还没有经验,前世真是白活了。   被牢牢桎梏,江洲进退两难,硬闯进去又怕她受不住,只好等待,不断抚背安慰:“倾儿别怕……别怕……”她鼻扇上开始有汗珠沁出,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男人对这种事通常都是无师自通的,更何况,聪明的江洲还早早地涉猎过相关典籍,什么情况是他不能解决的呢?江洲很自信,自己不仅能将这事顺利地进行,还能将此事做好,让她满意并觉得非常美妙。于是江洲就挑准了时机,勇往直前,成功毁了她的清白,白绢上很快有梅花盛开。   听见她家小姐的叫声,琥珀的心像被人拧了一把。听见旁边的嬷嬷道:“哎呦,这新娘子可真娇啊……”琥珀与另一个守门的丫头相视一笑,面上红通通的,像裂开的石榴。   实在是不忍心继续施暴,江洲就勇猛了那一回,现在一动也不敢动了,悄悄附在她耳边温声询问。   她的双手紧紧揪着衾枕,白了他一眼,嘤嘤啜泣着,泪珠子流到嘴边,舔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道:“要死了。”江洲怜惜地望着她,把她脸上的泪珠子一一舔舐干净。又小心翼翼地动了下,原来是到了最深处,怪不得反应这么大。   他把她双手拉起来,让她环住环住自己的脖子,又把脸埋在她胸前乱拱。看见那块红色印记,在那附近反反复复地吮吸啮咬,听到她闷哼,抬起脸来对着她红唇下了一口:“一会儿疼了就掐我。”话一说完,又在她身上嚣张起来。   即便是在最痛苦的那一瞬间,她也不忍把指甲掐进他肉里让他受一样的痛苦,只好强忍着。   江洲埋头在她身上点着胭脂,大肆出入,毕竟忍了这么久,施暴也是不由自主。 她终于忍受不了他继续肆无忌惮了,娇喘着,张口不断地祈求,一睁开眼睛就发晕,鼻扇上的汗珠汇聚在一起,顺着下颚流淌到胸前。   贪欢的江洲哪里肯在这个时候放弃,可又不忍心看她难受,慢下来浅进浅出,慢慢地,她难受的表情似乎消散了许多。   这种事书上有说,应该把握火候的嘛,太速伤血,太慢损气,太深伤五脏,忽浅忽深还伤心。更何况还是第一次……   调整好火候才顺利了不少,望着身下的百媚千娇,江洲笑道:“怪不得刘恪那么早就有了侍妾,原来是这般美妙,早知道……”见她好看的眉毛拧做一团,他赶忙低声补充道:“当然是跟心爱的人,早知道,我就不忍到今日了……”   她瘪着嘴看着他,又憋不住笑……   ……   绣着并蒂莲的锦被慢慢颤动起来,上有鸳鸯在并蒂莲间戏水,下也有鸳鸯交颈相嬉。   鸾凤鸣   她下巴微扬,张口大喘,男人把脸埋在她身上休憩喘息。   腹中一阵热浪翻腾,她羞赧地抬起眸光去看他,他也是满头大汗,对她笑笑,抬手去了她雪白的额前,拨弄着那些盖住她眼睛和贴在她额上的一缕缕汗湿的头发。   领头的张嬷嬷听见里面没了动静,轻轻敲了敲门。   见她累极,江洲抽身披衣下榻,又拿衣服把她裹上,打横抱了起来,唤人进来。   张嬷嬷是长乐公主的奶娘,宫中训练出来的人,带出来的丫鬟都训练有素,一听到屋里的人发话,赶紧吩咐手里人,很快,两三个有经验的嬷嬷各自领着一批丫鬟列队进了屋,一列去收拾狼藉的床榻,一列去了浴室放热水,一列抱着新的衾枕在一边等着,只待收拾的人收拾完了去铺上。   江洲站在通向浴室摆放的屏风边上,等待着丫头们放热水。琥珀恰好被分在放热水的那一列,经过江洲身边时特意伸长了脖子打量了下她家姑娘,姑娘看样子真是累着了,被新婚夫君裹在怀里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一样。不料,偷看颜倾的举动很快被江洲发现,对上江洲的目光时,琥珀赶紧垂下了眸子。   进来时,张嬷嬷交代过她们这些放热水的丫头:一会儿放完了热水,还要悉心伺候公子和夫人沐浴。琥珀当时在想:让这些丫头伺候公子沐浴?伺候姑娘沐浴就行了吧。或者,干脆让他们夫妻相互伺候好了。   一听到伺候公子沐浴,有几个丫头欣喜不已,一不小心就流露了出来,老练的张嬷嬷自然也看得出来,江洲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极其疼爱。她知道这些丫头们打得是什么主意,也了解江洲的脾气,眼睛一瞪训斥道:“可别想着打什么狐媚的主意惹得公子不高兴!”   几个丫头这才稍稍收敛喜悦的神色,但内心依然亢奋着。张嬷嬷又看了琥珀一眼,知道她是颜倾陪嫁的丫头,看她的目光格外柔和。   丫鬟们放了热水,又洒了花瓣,香精。琥珀试了试水温,过去请江洲把人抱过来沐浴。江洲把她放入浴桶中后,见那些丫鬟们还守在一边不退下,便问:“怎么还不退下?”   一个丫鬟道:“奴婢们伺候公子和夫人沐浴。”   江洲手一挥:“都下去,我来。”   那丫鬟不罢休,说道:“是张嬷嬷吩咐的,如果奴婢们这就出去,张嬷嬷一定会以为奴婢们照顾公子和夫人不周,会责怪奴婢们的。”   琥珀悄悄白了那丫鬟一眼,什么理由,明显是想勾引公子洲。   江洲忽然把犀利的目光转向那丫头:“那你是想出去被张嬷嬷责怪一通,还是想被赶出府去!”   “奴婢该死,奴婢说错话了。”那丫头赶紧给自己掌嘴。   江洲懒得理会,斥道:“出去!”   琥珀暗暗高兴,第一个转身把人都领了出去。   江洲也钻进浴桶中伺候她沐浴。   若不是她浑身酥软,懒得动弹,绝对不会任他亲自动手,现在的画面简直不要太香艳。   亲手给她擦去腿上的血污,他又握住那双白皙娇嫩的金莲,摸到底部,挠了几下,她抑制不住咯咯笑着,江洲挠得愈发起劲,忘了屋里还有人在收拾。   听见浴室里扑通扑通传出阵阵水花和嬉闹声,这厢收拾的丫鬟们脸又红了。   亲手伺候夫人沐浴完毕,江洲又替她穿上浴衣,拿袍子裹着人从浴室边的屏风后走出来时,发现卧房里竟然还有人,是个嬷嬷,正埋头在床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江洲抱着人站在一边等,嬷嬷翻找了半天,没找着,转过脸来望着他欲言又止。   “找什么?收拾完了还不出去?”江洲问。   嬷嬷神情忸怩,犹犹豫豫,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找落红?”怀中人一听,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   嬷嬷尴尬笑笑,想了想,不会是被公子给藏起来了吧,要不然怎么可能找不着呢。含蓄答道:“是呢,公子快将东西交给奴婢,奴婢明日好跟公主交差。”   江洲垂下眼睑,下巴一扬:“你脚下的是什么?”   张嬷嬷捡起来一看,欣喜地收进袖中,刚想说什么来缓解下尴尬呢,却听江洲高声斥道:“还不快出去!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嬷嬷肩膀一抖:“是是是……”匆匆退出,闭上房门。   江洲垂目看了怀中的美人一眼,美人把脸深深埋在自己的胸膛里,露出半边侧脸,脸上的红潮还没退去。美目阖着,眼角微微上翘,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江洲低头在她微阖的美目上轻轻一吻,那浓密细长的眼睫毛颤动得更加厉害。江洲知道她在闭目假寐,轻手轻脚地把人放上床榻,自己在她身侧躺下,以手支额,细细打量着她。   透明的浴衣薄如蝉翼,隐隐可观玲珑的躯体原本皓白中泛起的潮红。   江洲以手轻轻拨开,看见自己留下的一片片噬情痧。她睫毛又颤动了两下,继续装睡。江洲突然翻身上去,美人的双目豁然睁开。   那手继续在她身上游走,她感受到他又起的变化,不舒适地忸怩着身子,羞赧道:“被褥换了,都沐浴了,就不要……”   他的视线移向被他咬得略微肿胀的樱唇,覆指上去轻轻摩挲: “不想要了?”问罢分开了她修长的双腿。   张嬷嬷特别生气,把手里人都召集到一起,一阵训诫。又走到那个多嘴的丫鬟面前训斥道:“公子发话让你退下你还不退下!安的是什么心思?明日自己去领三十棍!”   走到收白绢的嬷嬷跟前道:“收个白绢能收这么长时间!眼睛长头顶上去啦!还让公子站在一边等着你!念你年纪大了,免了棍刑,扣这个月的赏银!”   “还有你们!换被褥时不长眼睛?能把东西弄掉了!记一次过!”   众人噤若寒蝉。   江洲低头看了一眼,拿白绢擦了,略略瞟眼,笑道:“好多。”又准备拿过去给她看,被她拂开。她嘟着唇,两腮飞霞。   他已经坐起身来,死死握住了她的脚踝,压下身来。   如果不让他满足的话,他肯定不会罢休,那就尽量满足他吧。想想他之前忍得辛苦的模样,她心软了。   这次的感觉和上次不同,她芳心动了,他健硕有力的臂膀紧紧包裹着她的躯体,线条流畅的紧实胸膛密密贴着她柔软的胸房,他饱满的额洁净如月光,俊朗的面焕发着荣光,漆黑的眼珠深邃里闪着星光,当他高挺的鼻与她的鼻相交相错时,她对他的情|欲也就燃烧起来了。   摇动的红绡帐内传出男人的笑语:“咱们如此默契,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么?”   默契?还不是因为有前世的经验找到前世的感觉了,前世,作为侍妾要讨他的欢心,她还不得揣摩他的心思,练好床上功夫?   缘分?她想,之前做的梦一定不是真的,鬼差说的江洲的妻子是苏晚晚一定不是真的,要不然自己现在也不会成为他的妻子了,江洲也没有和苏晚晚洞房,一定是这样的。可她一想到梦里那种场景,心里就特别不舒服,便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地迎合,她卖力的举动着实让江洲感到惊讶,不过被她伺候得就是舒服,她跟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每一次真的与他配合的太默契了,叫他爽快难言。   听见屋子里不辍的“鸾凤和鸣”。张嬷嬷不禁感慨:“小夫妻真是恩爱啊。”   被她训诫之后,众人都不敢再言语,只听张嬷嬷一个人有一句没一句道:“这孩子,不悠着点……”“新娘子可要累坏了……”   众人心知肚明,面上都尴尬无比。   好一会儿,张嬷嬷转身对众人道:“都回去吧,我看,咱们也不必守在这了,咱们再进去折腾一番,公子和夫人还休息什么呀,明天你们再过来伺候吧。”   颜倾觉得梦里,他和苏晚晚的那场洞房花烛,罗帐摇得那个激烈。现在自己身在罗帐里,没有亲眼看见,这晚的罗帐摇得,那才叫一个激烈啊。   龙凤红烛已经燃尽,屋子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那什么暧昧的声音连绵不辍,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静谧中,突然传出轰的一声,什么情况?   黑暗中,帐内两人一齐呼声,“啊——”的女声传出,接着又传出男人的暗骂。   江洲匆匆起身,于黑灯瞎火的帐内摸到衣服披衣分帐下榻,借着微弱的月光,忙不迭地搭着塌掉的罗帐的一角,他的美人从罗帐中探出头来,望着他搭帐子的模样,娇媚地嗤笑。江洲回头看她一眼,觉得好笑,也跟着她一起笑……   罗帐很快被搭好,他钻进去,把美人抱在怀中:“倾儿,还早呢,估计刚过子时……”   很快,屋子里又响起了女人的娇哼……   ……   见公婆   张嬷嬷一大早就领着服侍的人在新房外面等候了,等了许久却没有听见里面有起床的动静。张嬷嬷心道:“昨晚一定是公子贪欢,才使得俩人今早都睡过了头。”悄悄走去门前,以耳贴门细细聆听,里面静悄悄的,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张嬷嬷先抿起了唇角,继而皱起了眉头,望了一眼树杈底下红红的日头,举手扣了扣门。   江洲其实早就醒了,窝在被子里,一直盯着怀里睡得香甜的美人看。听见剥剥的敲门声,侧头看了一眼,不予理会,抬手摸了摸美人红红的脸,又挪了挪身子贴紧了美人的身体。美人口中发出咂咂的声音,身子动了动,又把脸往他怀里拱了拱,继续睡。   张嬷嬷等待了片刻,依然不闻里面有动静,又扣了扣门,喊道:“公子,该起床了,公主和侯爷还等着你们过去请安哪!”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江洲正偏着脑袋要去吻她,刚刚触到她的唇时,不妨她张口咬了下去,痛的江洲低吟了两声。   她也是听到张嬷嬷的喊声才惊醒,一骨碌坐起身来,杏眼圆睁,望见曙色临窗,急的要去推他,哪知他已经醒了,一边擦着唇上的血一边以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她靠过去急忙伸手去摸:“怎么流血了?”不料刚触上去已经被他张口咬在了口里。   含住那白皙的指尖吮了两口,连带血水一起被他吞了下去,他目光灼灼,一把将人揽进怀里,说道:“又咸又甜……”   张嬷嬷听见里面刚才有了些动静,赶紧又敲着门催促了一遍。她急着推开他,他死死勾着她的肩不放,扣着她的腰转而把人压在了身下,观戏一样看她不停地挣扎动弹。   里面的人还没有吩咐让她们进去,嬷嬷这下不耐烦了,她听见俩人似乎还在嬉闹,有些生气,虽然是陛下赐封的郡主,可这新媳妇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不知道规矩?一会儿准要迟到了,于是砰砰砰狂敲了几下门,一遍一遍大喊:“该起啦!公主和侯爷都已经在等着了!”   “快别闹了!”颜倾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去晚了你爹娘要讨厌我了。”   江洲这才松了手起身,下床捡起衣裳,还转过来看着她穿,非常自然地把他一丝|不挂的身体展露在她眼前,她侧过了脸,又忍不住把目光移回来,瞄了一下他精瘦的腰线,又扫向他腹部,那里跟横亘的青山似的,沟壑分明的一道道……   嗓子都快喊哑了,屋里人才有了回应,张嬷嬷领着下人进屋,先瞪了江洲一眼,又急急催促着还在穿衣的颜倾:“哎呦——姑奶奶喂,心咋就这么宽涅,新媳妇第二天要早早去跟公婆请安的嘛!琥珀——快把人弄过去伺候沐浴!”   颜倾手忙脚乱,正急着找鞋。江洲走过来将她抱起,悄悄在她耳边道:“别慌,张嬷嬷是个急性子,什么事都要早早地做好。”   伺候夫人沐浴,又服侍穿衣,江洲顺手揩了许多油。   琥珀站在屏风外边等到她家姑娘出来,不小心听见她低声对公子嘀咕:“下次不要和你一起洗了,我自己洗……”俩人盛装出来,牵着手,面上都堆着笑。   琥珀心里也暗暗高兴,刚才听见她嘀咕的语气里毫无不满和嗔怪的意味,现在又见她一脸幸福的神情,琥珀就知道公子待她是真的好了。   见二人出来,张嬷嬷赶紧把颜倾拉过去,按坐在妆镜台前,一招手,几个侍女围上前来,几个一起为她挽发,琥珀和其他侍女忙着给她上妆。张嬷嬷还在一边催促:“手脚都麻利点儿,眼睛都瞅得仔细点儿,动作都小心点儿……”   江洲的发很快由婢女梳好,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她妆成。他走到她身后,看了眼她挽起来的头发,又看向镜子,虽然美人的妆容刚上了一半,但没上妆的半边脸和上了妆的半边脸一样美极,因为她天生丽质。江洲对镜子里的美人笑笑,又眨了眨眼睛,美人一脸严肃,不予理会,后来被他逗得忍不住了,也笑起来,面容抖动,让扑粉的侍女扑得很是艰辛。   小夫妻真是恩爱啊,梳妆这眨眼的功夫还不忘调情!张嬷嬷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过去,往他屁股上一捶:“还不给我过来!一会儿你爹娘等急了,我可不帮你说话!”江洲这才灰溜溜地离开。因为张嬷嬷是他娘的奶娘,也是她娘的陪嫁,从小还哄着他长大,江洲一直把她当成祖母或外祖母一样敬畏。望着张嬷嬷道:“嬷嬷最疼我了,哪里不会帮我说话!嬷嬷别这么凶,笑一笑,不然瞧不着原来的和蔼了!”   “油嘴滑舌!”张嬷嬷果然笑了,觑他一眼,恰望见他嘴上破了一块皮,心想:肯定是新媳妇咬的,又打量了镜前端坐的颜倾一眼,看起来纤柔娇软的,没想到这么悍,把公子唇上咬掉了这么大一块皮!   不一会儿,妆成了,颜倾转过脸来,云髻危挽,明眸善睐,含笑视他,款步珊珊地朝他行了两步,衣饰环佩相互碰撞,有泉流击石的泠泠音色,鬓边金钗摇曳,光影掠过如瓷的玉肌,又看得江洲魂飞天外。   张嬷嬷也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新媳妇有些眼熟,在哪见过似的,瞧着是真美,跟年轻的公主一样,都美得风华绝代。瞧着,瞧着,张嬷嬷忍不住扬唇,新媳妇那唇的红色真是娇艳,涂了唇脂尤为明显,还肿得丰满好看,又看了眼江洲唇上那块破皮的地方,再次于心底感叹:小夫妻真是恩爱,比起当年的公主和侯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   长乐公主和晋阳侯已然端坐在堂上,早早就静候着这位未曾谋面的儿媳妇。等了许久,没等来门口出现的人影,长乐公主有些生气,终于坐不住了侧首对晋阳侯道:“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来?一点规矩都不懂!”   晋阳侯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嘴里呷了呷:“这不得问你儿子嘛!”   长乐公主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洞房花烛,不说话了,摸摸头上的凤冠,端正坐回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当时的忐忑不安紧张窒迫甜蜜羞涩一起回来了。总之,就是终身难忘。   堂外这时起了脚步声,长乐公主和晋阳侯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门棱,期待这位儿媳妇的出现。   到了堂外,颜倾忽然停下了脚步,紧张地拿手按在胸口,对江洲悄声道:“你本该娶那苏晚晚的,陛下突然把我指婚给你,你爹娘以前都没有听说过我,会不会不喜欢我?”   江洲笑了笑,走回来紧握着她的手道:“不会,我爹娘明白事理,不会为难你的。而且,有很多事,像陛下封你为郡主、给我们赐婚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一时我也说不清楚,以后会慢慢告诉你。”   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又笃定地点点头,在她额前吻了吻:“怕什么?我爹娘又不吃人,还有我陪着你一起进去呢!”说着就扯着她往里走。   “等一下。”她抽开被他握住的手,“咱们别在你爹娘跟前牵着手,这样不好。”   他摸摸她的脸:“都听你的。”   顶着他爹娘打量的目光,她无比忐忑,竟然比昨晚洞房花烛前等待江洲掀开盖头时还要紧张不安。江洲先行跪下,她也赶紧在他身边跪下对着堂上的人磕头。   磕完了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新媳妇快接过茶敬献给公婆。”她不太敢抬头,望见过来的人那一双鞋子,知道是张嬷嬷。张嬷嬷对她笑笑,把茶端到他们二人跟前。   颜倾举着茶,举到晋阳侯跟前请他喝茶,两只手微微发抖。   江洲也暗暗为她捏一把汗,在爹娘跟前又不能多说话提醒她,抬头去看他爹,晋阳侯正端详着她,又去看他娘,长乐公主正蹙着眉,心想:这儿媳妇真是胆小,怎么有些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还不如现在苏家那落落大方的苏晚晚。   毕竟是在淮南一个商人家里长大,颜倾此时的胆怯与她从小生长的环境不无关系。打量了她一会儿,晋阳侯终于接过了茶端过去饮。   颜倾和江洲暗暗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却听长乐公主道:“洲儿,你这儿媳妇今早是怎么的,起的这样晚?第一天给公婆请安就迟了半个时辰,你也由着她?”   这是在责怪了,颜倾慌了,紧张死了。张嬷嬷见状赶紧道:“公主,怪不得公子和夫人,是奴婢们去服侍晚了。”接上长乐公主的目光,张嬷嬷不敢发话了。   江洲不语,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为她辩解的话,他母亲肯定会更加生气,正想着如何回答,颜倾却在此时伏地垂首道:“儿媳知错了……”   长乐公主见她态度恭谨,也不再刁难,接过她奉来的茶,一边品一边睨着她道:“怎么羞羞答答的不敢见人?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闻言,颜倾镇定下来,缓缓抬首。长乐公主放下茶杯,对上那水剪双眸时,整个人瞬间怔住。   似故人   晋阳侯也看了过来,沉着的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的逡巡,不像长乐公主那样惊愕,却也若有所思,打量了一阵儿又将视线掠过她落到自己儿子脸上,和他对视。   江洲心里暗喜,因为他从父亲的目光里看到了疑惑和其他一些复杂的东西。   长乐公主浑身僵硬,惊得说不出话,脑中回荡起少女们甜甜的笑声,那柔软的声音在唤她:“阿嫣……”随后传来铮铮的琵琶声。长乐闭上眼睛,看见宫苑深深,锦绣池畔,垂樱漫漫,低枝拂水,微风翩然而至,抚过少女们的裙摆,贴着水面掠出一层层清涟,那面映着樱花人影的青镜便碎了一池。   垂樱花影里坐着两个妙龄少女,着宫装、梳蝉鬓,各自怀抱琵琶,相视而笑,纤纤玉手灵活地拨着琵琶弦。   桔红蟹白的晚霞,就像有着桃腮的少女的玉容,铺满了天缘又向人间洒了下来,使得一池春水熠熠泛着金辉。羽毛鲜丽的鸟儿披着霞光“呀呀”自头顶掠过,专注弹奏的少女不约而同地抬起了目光追寻,旋即却露出遗憾之色,因那罕见的奇珍已经向宫墙外的青山深处滑去。   一少女垂目继续弹奏,另一少女目光却已向他处游离,探去霞光里那长身玉立的人影时,她一怔,推着身边弹琵琶的人唤:“阿嫣……”   人不动。   “阿嫣,有人在看你呢。”她笑着提醒她。   她抬起眸子,望见清池对岸,盛放的垂樱边上立一男子,粉色的花瓣沾了他的缁衣,厚厚覆在肩,星星点点地缀在胸前,显然,他已经驻足暗窥多时。   男子沿池,落英缤纷里款步向她走近。   近距离仔细相瞩,但见来人面带荣光,轩轩若朝霞举。   只是那一眼,情不知所起。   第一次,她心跳如鼓。   他笑如春风,吟道:“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肤莹玉,鬓梳蝉。绮窗前,素蛾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吟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再次心跳如鼓。   “冒昧问姑娘芳名。”   身边的少女咯咯笑答:“她叫刘嫣——”   她惊得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双目清澈,盈盈笑着,流动的眼波煞是好看。   他看了替她回答的少女一眼,再次把目光聚到她脸上,恭敬一揖,转身离去……   “阿滢,谁让你告诉他的?”   “呵呵……呵呵……脸红了……”   ……   嬉笑欢闹……   声音渐淡,当喧哗归于平静,一切陷入黑暗,惟有那少女一双澄明的眼,停在她紧闭的眼前,挥之不去。   “像……太像了……”她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女子的剪水双眸,喃喃说道。   颜倾讶异地看着她,心中很是惶恐,公主婆婆先前还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现在怎么这样望着自己?看痴了,不会是被自己气疯了吧,现在嘴里都开始说胡话了。于是她悄悄斜了眼睛去看身边的江洲。   哪知就在此时,长乐公主霍然站起身来,把她吓了一大跳。长乐公主拉住晋阳侯的胳膊,急促问他:“你觉得像不像?”   晋阳侯按按公主的手,温声道:“别激动,先坐下。”   长乐公主又坐下,继续盯着她看,还时不时去看晋阳侯,期待他能给她答复。同时在心中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是她的孩子?那双眼睛跟她太像了,让她不自觉地想起年轻时的魏滢。可是不对,魏滢的孩子一出生脸上有块胎记来着。想到这里,长乐公主的内心才安静了会儿。   被长乐公主这么一惊吓,颜倾此刻好想拉着江洲的胳膊狠狠晃晃,然后再哭着求他把她带离这里。江洲知道她内心忐忑,给她送了个眼神,她才乖乖地不偷看他了,又偷偷去看她的公主婆婆,这是怎么了,一直用这种要把人看穿的眼神吊着她的心。   还是好想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去,谁料晋阳侯却在此时说了一句让她求之不得的话:“你们先退下吧。”完了又吩咐下人好生领着她去侯府里转转,熟悉一下。   江洲应声,顺势要牵她一并起来,她欢欢喜喜地由他拉了起来,临退时跟着江洲一起甜甜喊了两声爹娘。   长乐公主一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身形瞧着也像年轻时的魏滢,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有些像呢。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棱,长乐公主赶紧支开所有下人,忙不迭地踱去晋阳侯跟前追问:“你快说嘛!你觉得她像不像魏滢?”   晋阳侯不答,伸手勾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阿嫣。”   长乐公主作势要起来,却被他死死按住。长乐扬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门大开着,一会儿来人了瞧见你堂堂侯爷这副模样,成什么体统?”   晋阳侯唇角的笑意渐深:“侯爷怎么了?也不想想你父皇,他没在人前抱过他的妃子?”   长乐公主笑出声来:“千万别让孩子们瞧见了,会笑话的。”   晋阳侯道:“儿子现在围在儿媳身边呢!女儿?她懂什么?现在不知道在哪捅娄子呢!”   ——   “吓死我了。”出来后,颜倾几乎是扑着去了江洲的跟前,她抓着他的手臂心有余悸:“你娘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喃喃自语:“可我的胎记早都没了,现在脸上什么也没有,难不成那消失的痕迹都被你娘看出来了?”   江洲将她扯到自己跟前,俯首在她耳边笑道:“想知道?先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她举手在他胸前一捶:“江洲!”   江洲笑出声来:“胆子不小,哪个妻子敢直呼夫君的名讳?你不叫?”他凑近她的唇轻啄一口:“晚上有你好看……”   ——   “娘!”   长乐公主惊的从晋阳侯身上一跃站起,忙不迭地扶着头上东倒西歪的凤冠,看见小人影时,气急败坏地斥道:“你跑这里来作甚?”   江月东张西望:“美人呢?”又去摇她,把长乐公主摇得晕晕乎乎:“我知道哥哥娶了个美人,我听阿彩她们说哥哥今早会带她来这里,我就来找她了。娘啊,美人去哪里啦?”   晋阳侯从身后一把将她抱起来,亲亲她绯红的脸蛋道:“美人可不在这里吗?”   “嗯——”江月皱了眉,撇嘴,“爹——你胡子好扎人!”又拼命弹着腿:“快放我下来,我要去看哥哥娶回来的美人。”   晋阳侯摇摇头,把她放下来,她又飞快地跑出去了……   长乐公主这才想起正事:“你还没回答我呢!”   晋阳侯点点头:“像年轻时的魏滢,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长乐公主疑惑道:“她莫不是魏滢那三岁就弄丢的女儿?可是脸上没有胎记啊。”   晋阳侯想了想,说:“哪有这么巧的事?世间人有相似,并不稀奇。”长乐点点头。心中还是放不下,相似倒也不稀奇,如果相似再神似还没有血缘的话,就罕见了,一侧首,发现晋阳侯正在专注思虑。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晋阳侯赶紧收回思绪,为免她再追问,笑着叮嘱她:“别针对她了,儿子喜欢,你若故意刁难,是想跟儿子翻脸么?更何况,还是你父皇亲自赐的婚,她还是刘恪的义妹,你父皇封的扶安郡主,按理说来,还是你娘家人呢,你忍心刁难?”   长乐公主笑道:“我方才不过是故意在她跟前立威,让她以后都敬着我。”长乐想想儿子嘴上那块破掉的皮和她肿得丰满的红唇,笑道:“我知道儿子宠她,进门来先压压她,可不能让她恃宠生娇,免得日后仗着儿子的宠爱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晋阳侯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了还端着公主的架子!   长乐没听见,又道:“不过瞧着倒是乖巧,又长得像年轻时的阿滢,不行,我一会儿再去仔细瞧瞧她……”   小姑子   由江洲牵着在偌大的侯府里转了一圈,她两腿酸软得不行,走不动了。江洲把她领到亭中坐下,蹲下身来,掀开她的裙摆,亲手给她揉捏起小腿来。   一列列侍女相继路过,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飘了过来,待走远了突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的话题都是“公子和郡主夫人的感情”、“郡主夫人的外貌”之类。   顶着丫鬟们打量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好了,别揉啦。”江洲不理会,继续揉。她止不住颤着腿笑道:“你揉得我好痒。”   江洲抬起头来,盯着她,目光火热:“痒?哪里痒?要不要给你挠挠?”   身后有个女声传来:“哎呀,少爷对夫人真是好啊。”她刚要驳回去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扭过脖子去看,什么也没见着。江洲放慢了手中的力道:“阿彩,你不看着月丫头,跑这里来做什么?”   阿彩从廊柱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问:“少爷没看见小姐吗?她从昨天一直在念叨着要看她的美人嫂嫂呢!奴婢其实也想好好见一见呢。”说着探身过来,大胆地张望着颜倾的脸,呵呵笑道:“夫人真是个美人儿。”   丫头嘴巴真甜,颜倾心道。阿彩望着她打量的时候她也将她打量了一遍,眼睛不大不小,挺有神的,挺机灵一丫头,跟自己年纪差不多。   江洲并没抬起眼皮,旁若无人地边揉边回复阿彩道:“没呢。”   “哎呀——”阿彩眉头一皱,匆匆跑了。   江洲不放手,继续专注地给她揉着腿肚。她也跟习惯了似的,不再拒绝他给挠了,笑道:“妹妹很可爱呢。”江洲笑笑:“可爱?等你被她缠上了再说吧。”   颜倾想想小丫头在洞房那晚要爬床的举动,扬起唇角,忽然又想起了其他什么事,忍不住道:“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是庶出的,对了,今早去请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父亲的妾室?”   给她揉腿的动作一顿,江洲立刻抬起头来:“你从哪儿听来的?谁跟你说这些的?”她怔住,是不是不该问他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成了亲,都是一家人了,问问应该也没什么的。   江洲大笑出声:“妾室?庶弟?哈——我父亲没有妾室,就娶了我母亲一个,哪来的庶弟?就我们兄妹两个。”   啊?刘恪这个恶人!骗子!   江洲在她身边坐下来,揽着她的肩问:“谁跟你说的,从实招来。”   她低头嘟唇:“刘恪——”   不用问他就知道刘恪安的是什么心……   阿彩一走,俩人这还没说上几句话,江月小丫头就摸过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在江家则是说江月江月就到。   江月的目标明确得很,看见亭中休憩的俩人径直扑倒了姑娘的怀里,两条腿还蹬着要往她身上爬,一只手要去勾她的脖子一只手要去摸她的脸,口中还哈哈笑道:“美人儿!美人儿!”   “下来!”江洲斥责了一声,忙不迭地替她擦着被江月蹬上身的灰尘。江月探出脖子快速对他做了个鬼脸,又把脸埋到颜倾怀里:“美人,你看哥哥欺负人。”   颜倾把她抱上来坐在自己腿上,仔细地瞧她,兄妹俩人的五官长得还有些像呢,她还没长开,但已经可以瞧出美人坯子了,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粉扑扑的小脸:“我替你打他。”她说着往他身上推了一把。江月又得意地对他扮了个鬼脸。江洲好不爽,特瞧不起那丫头,以前见到刘恪跟自己,哭着喊着要自己抱,现在见了美人,眼里就没了自己。美人又不是她的,是自己的,她想抱美人,他也想抱呢。   江月在她怀里左蹭右蹭,抬起一双纤尘不染的眸子望着她:“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洲哼哼:“她不叫美人,她是你嫂子。”江月啊啊冲他吼道:“要你说啊!”江洲闭了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颜倾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你哥哥说得对,我不叫美人,我是你嫂子。”   “哦。”江月双目一亮,“嫂嫂,你会玩双陆吗?我们来玩双陆吧。”   江洲刚想说句“不行”却听见阿六在唤他:“少爷——”举目一看,阿六气喘吁吁:“可算,找着,你了,侯爷,要见你。”   江洲起身,但怕她一会儿在府里迷路,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别乱跑,我一会儿派人来送你回房。”又摸了一把江月的辫子:“别老缠着你嫂子累坏了她,要玩去找阿六玩。”他担心江月这个疯丫头会胡闹。   江洲走后,她一个人也无聊,江月在她身边刚好解闷。江月也没无理取闹,看上去很是乖巧懂事。见她累了,还主动提出回去,一路拉着她回了房。说来也怪,她不哭不闹,也不提出玩什么,就黏着她,她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她实在困得不行,也不能把府里的小姐赶出房去,正苦恼着怎么哄,突然听到一个更吓人的消息,吓得她一下子精神抖擞了。琥珀说:“公主来了。”   她刚来得及顺顺头发,长乐公主已经进了屋。脑袋一点,同行的张嬷嬷就把江月给抱了出去,江月还弹着腿挣扎哭闹,亲娘公主毫不理会,就盯着她看。   颜倾惶恐地去她跟前作势要行礼,谁知,公主婆婆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吓到了她,公主没有说免礼,一下子拿双手扶住她,神色可亲,跟看自己亲生女儿似的,盈盈微笑:“一家人了,这些就免了吧!”   她的眼睛自己慢慢瞪了起来。眼花了?再仔细瞅瞅,公主婆婆的神色还是无比亲和。跟给她敬茶时的厉色一比,简直是天壤地别。公主婆婆还笑了,保养得真好,看上去比同龄的妇人年轻了不知多少岁,一笑起来是如此的美艳动人,江洲的鼻子特别像她。   她就一直盯着公主的鼻子看,公主握住她的手携着她坐下,曼启樱唇,声音比黄鹂动人:“给娘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娘”啊,这公主婆婆一下子从自称的本宫改口为娘!   她眼睫直眨,不知道公主婆婆哪里来的兴致,结结巴巴地讲了几句,然后一鼓作气,流畅地讲完了后续。   长乐公主哦了一声:“一直在淮南啊?”又伸出金贵的手指摸摸她的脸。心道:“细看也不是很像年轻时的魏滢,但就是有一种感觉,或许是这位儿媳妇看人的眼神,某个抬眸或低眉的举动总让人想到魏滢。模样生得是好,当年,魏滢身后的追求者能绕皇城一圈了,她这容貌是百里也挑不出一个的了,不知胜出了现在的苏晚晚多少,怪不得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只是现在年龄还有些小,再过两年模样一定更俏。”长乐一下子想了这么多,想完了又在心里自嘲:“我在想什么,跟魏滢有什么关系,我却老是把她当作魏滢的女儿,莫名有种好感。”   长乐公主咳了咳,她发现公主的神色忽而变得莫测,转而被她握住手,听她盈盈笑道:“我都听乳娘说了,新婚燕尔,你也不必天天早上过去给我请安了,好好服侍你相公就行了。”   颜倾惊的屁股一骨碌从位子上挪了出来,公主婆婆这是笑里藏刀还是真对自己示好啊,忙跪下道:“儿媳不敢,给娘请安是媳妇的本分。”   长乐公主把她扶起来道:“哎呦,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过,少了你的请安我掉一块肉不成?都说了,好好伺候你相公,早点生出个儿子,我还等着抱孙子呢。”说着又唤张嬷嬷进来,给她卸下几盒子珠宝,先抓着她的手套一个价值连|城的玉镯子,又掰着她的指头套一个金镶玉扳指,再拿出一对翡翠耳环去她耳边比了比,最后接二连三地给她插了一头金钏子……   出了门,长乐公主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之前的下马威都顺水漂了,不想让人恃宠生娇,自己刚才是在做什么?难道不是在娇惯吗?罢了,儿媳妇看上去也不像个骄纵的性子。”又想到抱孙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离开时已近黄昏,没过多久,江洲跟晋阳侯议完事也回来了,见她满头珠翠,笑道:“小半日不见,怎么变化这么大?戴给谁看?”   她转过脸来疑惑地问他:“娘,娘她曾经有没有得过什么重症啊?”   江洲一怔:“娘来过了,娘跟你说了什么?”   她走到镜子前面一边卸下钗环一边说道:“她说不用每天过去给她请安了。”   “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   江洲走去她身后揽住她,对着镜子解开了她的领子,把手探了进去,恰好裹住,重重捏了一下:“我回来时遇见张嬷嬷了。”   镜子的映照下,包括她羞赧的脸和他肆无忌惮的举动,一切都无处遁形,她差点咬了自己的唇,四下张望,见门窗紧闭,这才放心了些。欲去抓开他的手,却听他在耳边道:“她说我娘急着抱孙子……”说完,已经抱她入帐。   随着那一波一波的冲撞,大床咯吱咯吱地响,红绡帐咿咿呀呀地摇。帐角的水晶双鱼坠也开始剧烈地荡来荡去。   她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望着帐顶,那里用五彩丝线绣了一对鸳鸯,慢慢地,鸳鸯的影子成了两双,接着又成了四双,然后,出现越来越多的重叠的影子。眼前的白光一道道的,她快晕过去了。雄性的力量极具侵略性,正在撕裂着娇软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撞碎了。   “又去看儿媳妇了?”晋阳侯问。长乐公主一边点头一边给他整理衣襟,“你真的确定她跟魏滢没有关系?会不会是魏府的亲戚呢?”   晋阳侯欲作回答,忽然听见张嬷嬷在外面道:“公主,膳食准备好了。”   长乐公主忙吩咐道:“乳娘,吩咐下人们去把孩子们都叫过来,新媳妇进门,头一顿晚膳,咱们全家一起吃。”   为了这一顿饭,所有的丫鬟们都在忙碌。琥珀也去了厨房帮厨,张嬷嬷在外面先吆喝了一声,唤彩儿去领江月,又唤她去叫江洲和颜倾一起过去。琥珀忙净了手,出了厨房。   屋里的两人仍在挥汗如雨地颠鸾倒凤。她的皓齿轻轻咬着他的胸肌,在那黝亮结实的丘上耕出一排排齿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胸线一粒粒滚了下来,攒到她潮红的面上。   他掰起她的脸和她唇齿相缠,汗珠顺着他的额流下,沿着他的鼻梁汇聚到鼻尖,攒聚成一颗颗晶莹的珠子,一颗颗滚落到她的脸上。很快被他舔进,又渡到她的嘴里,身体嵌在一起,独属于他的男性气息包裹着她,并深深融进了她的身体。   云鬓偏   侯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一个个的,面上像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琉璃,相互见了都会提前慢下脚步,点头给个笑礼,然后继续加快脚步路过。琥珀开始不太懂得,渐渐发现好像大家都是这样,于是在后来迎面遇上来人时,也会主动跟他们点头微笑示意,见礼后,琥珀继续碎步疾行,心中不禁感叹:侯府里面的下人真有礼,一个个的都态度亲和,守规蹈矩。   洞房花烛,海棠枝上试新红。试完了新红,江洲早就将那什么把握火候什么什么的说论抛去了九霄云外。她此刻已然成了任他宰割的砧上鱼肉,虽然前世有过经历,可他前世好像也并没有这么激烈。及笄的年华,身躯娇嫩纤软,哪里能承受这种持续的摧残,她终于觉得承受不住,口呻气喘,拍打着男人的背嘤嘤地祈求。   “不要了?”某男以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兴致正高,哪肯就此罢休。   她腰肢不断颤动,面上比火烧得还红,扭动着身躯继续祈求:“夫君……夫君……”   “现在知道叫了?晚了……”   祈求还不如缄默,事实证明它只有适得其反的效果,软绵的呼唤无异于催|情|剂,某男更加纵情恣意,那温热的唇已经贴去她细如羊脂的肌肤拾味。   莲房腻雪初香,玉山高处珊瑚小缀……   拾完了她身体的香气那吻又止于樱桃口上缱绻……   很长时间,屋子里声浪如潮迭起……   夕阳红彤彤的,像女人妆镜台上摆放的那块圆圆的胭脂饼,明晃晃的洒在人脸上时,两腮也跟涂了淡淡的胭脂似的,迎着余晖,琥珀眯起了眼睛,又赶紧低垂着脑袋盯着脚下的路,行了一段距离,前面突然箭步冲过来一个影子,她只瞥见了一个移动的影子,来不及作任何躲避的反应,身子已经给撞倒了。那人很快将她扶起来,看清她镀了琉璃的面容时,双目闪着惊喜的光芒。琥珀抬起头来,一眼就瞅见了阿六那张晏晏含笑的脸。   阿六刚刚张开嘴巴,想跟她打个招呼来着,背后那个叫他不寒而栗的声音立马传了过来:“阿六——你别跑——”阿六眼睛一瞪,脚底抹了油,一溜烟不见了。   琥珀愣了一下,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不一会儿,江家小姐的影子出现在了视线里,她两腮通红,手里的鞭子在余晖里呼啸,小姑娘蹿得像兔子一样,快速越过琥珀,往阿六消失的方向飞了过去,那紧追不舍的架势不由引人发笑,琥珀摇摇头,继续往回赶,心想:一定是阿六招惹到江家小姐了。   水晶鱼坠子摇动的幅度慢慢弱了,最后静止在帐角。欲|火渐渐消退,热流开始一浪接一浪地喷薄。   她缓缓睁了睁眼睛,帐顶的鸳鸯慢慢又成双,压在身上的男人正疲乏地把脸埋在她脖子里寻香。   虽已日暮,那窗外的鸟儿却精力十足,依然在枝头上蹿下跳,喳喳叫着。琥珀来到门外,视线扫过旁边植的软软的草甸,上有足靴新踩出来的脚印,她猜想是公子回房了,琥珀不敢贸然进去,加重了脚步声让里面的人听见,只在外边轻轻扣了扣门。   屋子里的人听见了,所幸,这场欢爱已经云收雨住。   她闭着双目,一脸倦意,迷迷糊糊,昏昏欲睡,显然是累极了。 他也是浑身疲乏,脸一直埋在她脖子里,伏在她身上一动也不想动。   琥珀听见里面没有动静,又喊道:“公子,侯爷和夫人请你们二人一起过去用膳呢。”   江洲这才不情愿地抽出身来,躺了下来,喊琥珀去备浴汤。 琥珀应了,飞快地转身跑去准备了。   身边的女人精疲力竭,云鬓半偏,一缕缕头发散落着,汗湿了打结在一起,泛着红晕的胸口还在快速地起伏,虽在张口吐气,意识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对于他拨弄她头发的举动浑然未觉。   捋了捋她汗湿的头发,他又抱住了她酥软的身躯,她的身体却在颤抖,他一低头,看见她两条雪白的玉腿正止不住颤抖,平坦的小腹胀起来了,温热的液体顺着玉腿滑下……   琥珀在门外等了半晌,终于等到夫妇梳洗换装完毕出门,她由江洲扶着,跨出门槛时,腿一软,差点站立不稳,咬着唇斜着眼睛睨向身边的男人,露出眼底一大片眼白。江洲看出她眼神里的嗔怪,笑道:“要不,我背过去?”   她又睨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过来让琥珀挽,江洲被晾在一边也不惊慌,兀自咳了咳,意味深长地笑了,很快跟了上来。   看在眼里,琥珀心知肚明,两腮又添红霞,幸亏有夕阳的余晖罩着,否则叫她看出来了她一定更羞了。   夫妇二人过去的时候,晋阳侯和公主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就连之前追着阿六满院子跑的江月都乖乖地坐着了,众人都等着他们两个。   张嬷嬷赶紧迎了过来:“哎呦,你们夫妻两个怎么来得这样晚,侯爷和公主都等了好久了,菜都要凉了!”   悄悄从身后对着江洲的腰部狠狠掐了掐,颜倾心想:完了,这下公主婆婆一定又没好脸色了。江洲并不在意,还嫌她力度不够,在她掐他时干脆抓着她的手对着自己的腰又狠狠掐了掐。她赶紧缩回手,这要让公主婆婆看到不知道又是什么脸色。想到这里,暗暗观了一下婆婆脸色,完了不得了了,婆婆正在打量自己。   长乐微微一笑:“来啦,快坐啊,怎么还傻傻地站着干什么呢?”江洲先就座,又准备拉她在身边坐下,却听他娘道:“扶安,坐到娘的身边来。”   颜倾一时没反应过来婆婆说的扶安是自己,继续“藐视”了一回公主婆婆,坐在了夫君身边,江洲提醒她道:“娘让你去她身边坐呢。”   啊?颜倾抬起头来,望见公主慈眉善目,盈盈对她笑着,瑟缩了一下,又起身去了公主身边坐下,公主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像亲娘一样抚摸着她饱满的额角,说道:“《诗经》里说螓首蛾眉,螓首是说女子的额角丰满美好,方广如螓。我年轻时就喜欢看姑娘们的额角,看了那么多姑娘,还是觉得魏滢的额角最好看……”   晋阳侯和江洲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一声不吭,默默扒着饭吃。   颜倾被摸的很惶恐,不解公主婆婆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又不敢问她魏滢是谁,只呵呵陪着笑。   长乐的视线又在她发髻上逗留了一圈,说道:“这重上的妆容和重梳的发髻都比早上好看呢。”张嬷嬷站在一边接话道:“郡主有心呢,听说今晚要跟侯爷和公主一起用膳,想必是沐浴净身换装梳洗了才和公子一起出门,这才迟了。”   颜倾点点头,继续呵呵地笑,心虚地看了江洲一眼。   长乐公主也看了儿子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啊……”又开始给她夹菜,各种爱吃不爱吃的都堆在了她的碗里:“多吃点,这都是我让乳娘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补身子!”   颜倾继续赔笑,也给公主夹了一些,委婉道:“娘自己也吃啊,儿媳吃不了这么多的。”   长乐摇摇头,看了张嬷嬷一眼:“乳娘吃吧,我吃不了这些,也不喜欢吃。”   “儿媳的错,不知道娘不爱吃这些,现在记住了。”怕得罪了婆婆,颜倾赶紧道歉,同时在心里诽道:丫的,你不喜欢吃就可以不吃。我也不喜欢吃可不可以不吃啊?   长乐瞧了瞧她的身子,怜惜中带着鄙夷:“身子这么单薄,以后怀了孩子可怎么吃的消?”   “是呢。”张嬷嬷又插话道:“郡主的身子确实单薄了些,可不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补一补?”   说到孩子的时候,江洲略略抬起眼皮看了媳妇一眼,又低下头去吃饭。   为什么要趁着这段时间补一补?颜倾不敢有异议,说到底,公主婆婆对自己的殷勤就是盼着自己给她生孙子吧……   一场家宴,有一个人自始自终专心致志地吃着饭,什么也没想;有两个人一边听一边想;有一个人围绕着养好身子生胖儿子的话题滔滔不绝,有一个人辛苦地聆听着,还要表现得无比温顺虔诚。   隐真相   夜里起了风,泛着秋凉,一个劲儿地往窗子里钻,睡在里边的人感到凉意,哆嗦着打了个喷嚏,江洲睁开眼睛,掖好被子,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窗子间发出哑哑的声响,庭中的树叶相撞如雨声沥沥,枯叶坠地有落雪的簌簌轻音。   “怎么还不睡?”怀里的人不住动弹,让江洲忍不住询问。   “我想姐姐了。”她道,“姐姐刚才一定也在念我,也不知道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心里明白姐姐一定过得不好,又连连叹息了两声,她知道姐姐一直被刘恪冷落,但不知道自她离去之后,刘恪再也没有踏入姐姐的庭院。王府某个角落,每到夜晚都会亮起昏黄的烛火,那人满腔幽恨,常常倚帐凭窗、孤坐未央。相思树上双栖翼,连理枝头并蒂花,原来不过是最不可企及的幻想。   “才嫁过来就想姐姐了?”刮刮她的鼻子,江洲也遗憾道:“若是王隶后来没有生病,应该会娶她进门,也会待她很好的,哎——天意吧。”怕她胡思乱想,忙催促她:“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我睡不着。”她无聊地揪着他胸前的衣服,“你还没告诉我陛下为什么会给我们赐婚啊?我怎么就成了郡主了,还有,给你娘敬茶时,她是不喜欢我的,后来对我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些,你倒是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睡不着——”江洲想避开这个问题,一时找不到搪塞的话语,灵机一动,抬腿压住她的身子恐吓道:“是不是还想来一次?来一次就睡得着了。”   她掀开那条压在身上的腿,重重踢了他一脚,翻过身去了。   本来睡得好好的,被她这么一折腾,江洲一时竟也睡不着了,他不是不想把他知道的都告诉她,都准备好了告诉她的,只是因为白天突然被他父亲叫了过去聆训。   ……   “不要告诉你娘,她多嘴,若知道了,肯定要欢欢喜喜地跑去告诉魏滢。”   “可是……”   即刻被晋阳侯打断:“陛下何许精明人也,难道你看不出陛下的意思?”   “看出来了,陛下仍是不够信任咱们江家,长沙王与母亲一母同胞,难道咱们不会坚定地支持刘恪?”   “陛下可不跟你这样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母亲嫁了我,就是我江家人,别看陛下疼爱你,你到底姓江,陛下能为你赐婚已算对你厚爱了,再者,从咱们晋阳侯府豢养食客伊始,陛下就忌惮咱们了。”   他低头,疑惑问道:“儿子还是不明白,陛下不过是想让苏相和咱们都支持刘恪,如果苏相知道我娶的是他亲生女儿,难道不会跟咱们一条心扶持刘恪?这与让苏相和刘恪结成翁婿关系支持他有什么不同?再者,苏相夫妇是知道现在的苏晚晚不是他们亲生女儿的,也会尽全力支持刘恪?”   “当然不一样,”晋阳侯道:“皇权之争,刘恪赢了最好,若输了,身为岳父的苏相岂会不受牵连?即使那不是亲生的女儿,只要陛下一天不把苏晚晚的身世揭开,即使天下人心里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苏晚晚,谁敢在嘴上说不是?除了一心一意支持刘恪,让他多一分胜算,苏相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如果刘恪落败,身为刘恪的岳丈,横竖都会遭殃。”   见他点头,晋阳侯继续道:“如果现在让真的苏晚晚认祖归宗,苏相和咱们成了亲家,也未必和咱们一条心支持刘恪,他可以选择独善其身,即使和咱们是亲家,刘恪若落败,祸不及他,你明白么?……”   他沉默良久:“儿子思虑不周。”   “为父了解苏相的为人,谨慎保守,最喜欢独善其身……”   他犹犹豫豫,忍不住说道:“可儿子以为,如果让真的晚晚认祖归宗,苏相还是会和咱们一条心的,因为,万一刘恪落败,咱们全家都要,陪葬,晚晚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忍心……”   晋阳侯横眉训道:“人都有一己私利,有时会把它看得比情义更重要!你就是太重情义!这不是好事!”   他又想说什么,再次被晋阳侯打断:“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暂时委屈一下晚晚。等到刘恪根基落实,会有她身世大白的那一天的。现在咱们也不会委屈她。”   他无话可说。   大概是见他一门心思都在晚晚身上,晋阳侯又斥责他道:“玩物丧志!同样的道理,不要沉湎于闺房之乐!为父猜想,接下来,陛下很快会给你安排差事的。”长叹一声:“恐怕没有几年安稳日子了……”   ……   身边的女人开始入睡了,身体一起一伏,呼吸渐渐平稳。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滑过她背部玲珑的曲线,心中歉疚:晚晚,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了。   晚风淅淅,刮了半夜……   ——   午后,长乐公主一边替晋阳侯更衣一边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怎么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   晋阳侯:“想太多。有那个工夫揣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女儿身上,她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了,跟同龄的女娃们比比,瞧瞧她现在还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平日里都太惯着她了。”   长乐不服气道:“比东邻那吴员外的女儿阿花强多了吧。”   晋阳侯呵呵一笑:“那是年龄还没到。”   长乐:“……”“至少咱闺女比阿花生得好看。”   阿花比颜倾还要大两岁,因为举止不够温婉贤淑,相貌也不太好,至今待字闺中,吴员外准备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阿花是吴樱环小名,还是江洲小时候给起的,自从第一眼见了江洲之后,阿花就老喜欢往江家跑。晋阳侯跟吴员外打过交道,两家的宅邸又相连——吴家的宅邸正连着江家那片广袤的后花园,中间仅一墙之隔。看在吴员外的面子上,晋阳侯就让看门的人别拦着吴家小姐,允许她来串门,后来听到江洲三番四次在耳边抱怨:“爹,下次能不能别把那个阿花放进来了,烦死了!”晋阳侯疑惑地问:“阿花?谁是阿花?”“吴樱花啊。”阿花就是这么来的。   幼年的江洲并不十分看脸的,要不然也不会看上有胎记的苏晚晚了,之所以会讨厌阿花,是因为阿花一来就想抱他……   长乐公主与晋阳侯夫妻二人说说笑笑着正欢乐,却听张嬷嬷在外叩门道:“侯爷,公主,郡主送吃的来了,郡主今日亲自下厨做的鹌子羹。”   “哦?”晋阳侯笑笑:“这媳妇真孝顺。”   长乐微微蹙眉,扬声应答:“麻烦乳娘送进来吧,让扶安歇着去。”   张嬷嬷笑着从颜倾手中接过:“郡主听到没,公主心疼郡主呢,郡主快去歇着吧。”   “有劳嬷嬷。”颜倾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晋阳侯拿着调匙舀了一口品尝,啧啧赞道:“咦?怎么做的,味道不错呢。”   长乐依旧蹙着眉:“可咱家哪里轮得到儿媳妇下厨啊,身为郡主,又是咱侯府里的儿媳妇,身子金贵,亲自下厨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家笑话?”   张嬷嬷立在一边道:“公主有所不知,普通人家有这个习俗,新媳妇入门三日,亲自下厨做菜给公婆和小姑品尝,郡主孝顺又心细呢。”   长乐忧心道:“我知道这孩子的一片心意,可若下厨的时候烫着了,伤着了怎么办啊,再被油烟熏黄了面容就难看了,咱们侯府里不兴民间那种杂七杂八的规矩,不行,乳娘去跟她说说,让她下次可别进厨房了,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就行了。”   晋阳侯瞥了她一眼,摇摇头。端起碗来,一口气喝掉了里里面的剩羹。   此时,阿花正趴在后花园的那堵墙上跟江月讲话:“小丫头,听说你哥哥娶了个美人,那你哥哥还打算纳妾不?”   江月哈哈一笑:“纳妾?什么是纳妾啊?哦哦,我知道了,你又想抱我哥哥了对不对?哼哼,你长得这么丑,没希望啦,我哥哥只喜欢美人。”   阿花脸一拉,抬腿想翻进来,听见江月尖叫一声:“美人——”吓得又掉了下去,等再次把头探过墙时,果然看见江月领着一个美人儿过来了。”   走到阿花眼下,江月得意地指着身边的颜倾对阿花介绍:“我的美人嫂嫂。”   阿花的小眼睛眨了又眨,努力地盯着颜倾看。   颜倾稍稍弯腰,附在江月耳边询问:“墙上的姑娘是谁啊?”   江月道:“阿花,一个非常无聊的人,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扒在墙上跟我聊天。”   “哦?”颜倾打量了阿花一眼,阿花自惭形秽地往下蹲了蹲,不想暴露自己肥硕的身体,只露出一张脸在墙外。颜倾又悄声问江月:“你们都聊什么啊?”   江月扬声答:“阿花每次都跟我说她想睡我哥哥!”   噗——颜倾再次抬头去看阿花的时候,阿花一溜烟已经不见了。   颜倾领着江月回去,心想:江洲的烂桃花应该不少吧。   鹌子羹   本想先把江月领回房间,一会儿把做好的羹汤给她送去呢,没想到江月一直黏着她,嗅到她身上的食物香气,非要和她一起去厨房。颜倾没有办法,只好领着她去了厨房,怕呛着她,又怕公主婆婆知道了不高兴,就让她站在外头等,可黏人的江月非要和她寸步不离,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   琥珀和一众厨娘在里面看着火,见她回来,都微笑着行礼,见到身后的江月时,更是惊呆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江月是公主和侯爷的心头宝,若是公主知道女儿跑到这种熏脸的地方来,还不要一顿责骂啊。   江月虽然爱四处捅娄子,但还没来过厨房,好奇地四下张望,使劲儿地抽了抽鼻子,扯着颜倾的袖子道:“嫂嫂,好香啊,她们在做什么好吃的呀?我要吃我要吃!”   领头的厨娘笑道:“今天也不知道刮得是什么风,把郡主和小姐都请到厨房里来了。”又逗弄江月:“可不是我们做的,是你嫂嫂亲自做的呢!”   “唔?”江月仰首,瞳孔黝黑而晶亮,看着颜倾一拍手道:“美人做的东西一定是美味!”一句话把众人逗笑。   一下子瞅见了小火煨着的食物,江月径直跑了过去要揭开,幸亏被琥珀及时拦住了,众人拍拍胸脯,这一触上去还不留疤啊。   颜倾心有余悸地把她领到一边坐下,亲自看着她,吩咐厨娘们把鹌子羹都呈起来。想劝江月回去再吃,可馋嘴的丫头已经忍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嚷嚷,非要在这里吃。颜倾只好亲自先尝了,觉得温度适宜了才敢拿来给江月吃。   江月喜滋滋看了她一眼,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嘴里鼓鼓囊囊道,满嘴流汁:“好好吃啊!”   公婆那里也送了,现在小姑也吃了,颜倾却不敢松一口气,看小姑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怕她噎着,自己还要在一边不停劝她慢点吃。   厨娘们在一边看着,交头接耳啧啧赞道:“公子的眼光真不赖呢,夫人美貌贤淑,还是个郡主,没有一点架子呢!”   琥珀听了,昂首挺胸,觉得自己作为陪嫁丫头真骄傲啊。   谁料众人刚刚提到公子,公子就来了。江洲来的时候,颜倾正盯着对面丫头那粉嘟嘟的小脸看,周遭的亮色突然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颜倾一侧首,看见地上映着个高大的影子。一听那脚步声,她就知道是他。江月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大吃。   厨娘们欣喜不已,平日里都埋在厨房,哪见得着这些贵公子和娇小姐啊,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们。   江洲立在她身后,并不避讳那么多双眼睛,旁若无人一样低下头来看她,那唇差点就触到了她的脸。   她赶紧站起身来,转身问他,双目似两泓流动的春水:“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一笑:“我怎么不能来这里了?”要去点她的下巴,被她避开了,她可不想在众人跟前这样。   厨娘们都跟看戏一样观着,也没有主动退出去,一个个笑得跟花朵似的。江洲也对她们回了个微笑,又跟她道:“我是想跟你说说回门的事呢,回来后四处找不着你。”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就嗅着你身体的香气来这里了。”说完就被她拿手指戳了一下。   厨娘们都年纪轻轻,还有一些是没嫁人的姑娘,而那些刚嫁了人的就更乐意看夫妻二人打情骂俏了,还不忘起哄:“公子,夫人身上的香有她做的鹌子羹香吗?”   “哈哈哈——”   颜倾低垂的脸又红了,却微微泛着笑意,而江月完全置身事外,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做的?”他吸了吸鼻子:“好香,让我尝尝。”说着坐下来要去夺江月的碗。江月啊啊叫了起来,往他手上啪啪打了两巴掌。妹子拍完了又被媳妇拍了一掌:“给你留了呢!谁让你跟妹子抢!”   她给他端来,他笑眯眯地去接,陡然看见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块红印子,像是烫伤的。赶紧放下碗,抓着她的手边吹边道:“以后不要做这些事了,你有厨娘们厉害?”一句话又心疼了媳妇又让厨娘们高兴了。   她道:“不是有‘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的习俗吗?”   江洲摸摸她的脸赞道:“真好的媳妇,那随你吧,以后就别做这些了……”心里则在想:你不用做的,爹娘也不在意这些。但说出来怕她失望,就没说了。掰着她另一只手反复查看确认没有更多烫伤后才放心。   她催促道:“你快吃吧,要凉了。”   江洲一转身,碗不见了:“羹呢?”   江月砸着嘴,朱红的小舌头伸出来一圈一圈舔着唇,吧唧吧唧咽口水道:“真好吃,嫂嫂,我还要吃。我还要吃!我还要吃!”   “吃吃吃!”江洲揪了揪她的脸:“就知道吃!”   厨娘们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这下好了,公子,你没得吃了。”   江洲狠狠瞪了江月一眼,江月还在一顿一顿地打着饱嗝。他以祈求的目光看着她,她两肩一耸,抑制不住笑起来:“没了。”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到她唇上,看见那里残留着一点汤汁,趁她不注意,快速凑过去舔了舔,品道:“香!”   厨娘们都在感叹今日看了一场好戏。   在外人面前,他还能这样自如,她都要羞死了,恨不得立马转身跑回去。   听哥哥说香,江月快速起身跑到她眼下看着她,拿舌头舔了自己嘴巴一圈,不住地踮脚:“我也要舔!”   厨娘们的笑声再一次一起响了起来,银铃一样。   颜倾惊愕地瞪了江洲一眼。抬起桌子下的脚往他腿上踢了一脚,让你在妹子面前干这种事!江洲哈哈笑了,揉了揉江月的双丫髻:“傻妞,舔你个头啊!”   回房的路上只有牵着手的夫妻两个,琥珀去送江月了。   晴朗的秋日,风一过,木樨的香气愈发浓烈,那一点残留的汤汁味还在江洲口中回味不绝。“新鲜鹌子炖出来的肉汁香气里,有榛仁和松仁磨成的粉混合在一起的干果香,还有淡淡的枣泥和木樨香气,还有……朱唇馥香。”他一说完,感觉自己手心被她掐了一把。   低首抿着唇笑,她问:“你跟我说回门的事?什么时候回门?”   “嗯……回门,就免了,因为王府正在筹备刘恪跟苏——”他顿了下,又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晚晚,的婚礼。无暇顾及其他事呢,再者,你也不是真正的王府里的人。”   “哦。”   江洲揽住她的肩:“以后会有机会见你姐姐的。”   她点点头,听他提起苏晚晚,忍不住自言自语:“苏晚晚?想不到她这辈子会嫁给刘恪。”   江洲愣了下,听她的意思,好像很肯定苏晚晚一定会嫁给自己一样,不过“苏晚晚”的确嫁给了自己。正想着这些,她突然踮起脚尖,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很意外。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早跟苏晚晚见过了?”   他笑笑:“是,早就见过。她小时候还给我吃了一颗青梅,把我牙都要酸掉了。”   “知道是青的你还吃!酸掉了活该!”她以恶狠狠的语气说,又拍了拍他的胸膛,追问:“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他就喜欢从她话里嗅出醋意,继续戏道:“是啊,她小时候见我第一眼就跟我说——我喜欢哥哥。”   “记得这么清楚!”她想到前世俩人还有肌肤之亲,心里特不自在。   江洲凑近她脸边笑道:“我闻到了醋味。”   她一咬牙,说道:“反正我们已经成亲了,苏晚晚也要嫁给刘恪了,不可能嫁给你了,再也不可能把你抢走了!”   他高兴地揽住她的腰,目光似湖水般温柔,才不顾忌路过的下人的眼光,声音亦如湖水般温柔:“我喜欢听。”   深静的天幕上悬垂一轮如圭秋月,周遭疏疏离离地闪烁着璀璨的星光。夜色彻凉如水却静谧安稳,只闻屋内衣声窸窸窣窣,案上博山炉里香烟袅袅而起,经漱漱的夜风一卷,便散了开去,直直扑向红绡帐,软薄的轻纱飘飘欲飞。   那双眼睛如沐月华,望着她,深邃的瞳孔里星星燃起两簇火苗,秋风一吹,便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来,燎得满原的萋萋荒草哔哔剥剥地化为灰烬。   螓首丰满美丽,下颔的弧线也生得秀致玲珑,美得让他的视线来来回回、一遍一遍地描摹。湿热的吻烙印在她唇上,他要夺去她的呼吸……   草丛里,秋跫还在月光下发着歇斯底里的鸣叫,木樨花金黄色的骨朵密密麻麻地攒集在一起,散发着浓烈的香气,仍有蜜蜂嗡嗡徜徉,忙碌地采着花心静静流泻的花蜜。   午夜,乌云蔽月,秋雨不期而至,潺潺下了起来。   入皇宫   年少冶游,婚后立业是士家子弟们的成长路径,同侪的子弟们在少年时常常吃喝玩乐,与他们一比,江洲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因为他年少已经扬名;及冠后,同侪子弟们都成婚了也开始凭着家族关系立业了,而他婚后却赋闲在家了。   江洲并不着急,倒把婚后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天天赋闲在家也没什么事可做,白日与夫人琴瑟和谐出双入对,夜晚就双双入罗帷,宽衣解带后极尽男欢女爱。   所谓过犹不及,物极必反。贪食的饕餮吃了太多的荤,最后吃干抹净了就只能咀草根了。江洲很后悔没有怜香惜玉,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新婚生活尚不足一月,宫中来了道圣旨。   听到圣旨降临,长乐公主极度兴奋,并预感圣光即将照临门楣——父皇这是要给他成了家的外孙授予官职、让他施展才华了吧;颜倾却处在茫然和惊愕的状态里;而清楚陛下真实意图的晋阳侯父子则在忐忑不安,尤其是江洲,他就怕陛下这道圣旨宣读出来是要“委以重任”。   所幸,圣旨的内容是宣江洲夫妇入宫。   长乐公主喜滋滋扶着儿媳妇道:“原来是父皇和母后想见见扶安呢。这次入宫可要好好准备准备。”又对江洲道:“父皇为你们赐的婚,就算他不宣旨,你夫妻二人也该入宫去谢皇恩了。”   “见我?”她道,视线放在江洲脸上,眼底流出惶恐。   ——   长乐公主亲自挑选了几名她出嫁时从宫中带出来的丫头和嬷嬷教儿媳妇宫规,又忙着让司服的婢女们为她量身、以蚕丝贡缎日夜赶制揄翟。   出行当日,五彩翟鸟纹的揄翟加身,九云印花罗百褶裙逶迤在身后,每褶间皆垂金色璎珞,礼服繁复厚重,比跟江洲大婚时穿的还要隆重,拖起来更有沉坠感,高高绾起的云鬟上再加顶钗冠,叫她举步维艰,整个人如在云端、摇摇欲坠。   琥珀搀着她款款从里间步出,她的公主婆婆和夫君已经等候多时。她学着宫里的礼仪跟公主婆婆拜揖,公主满意地点头,夫君的嘴角牵起一条让人心动的弧线,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她。   见到他时,她眼前也是一亮。因江洲同样盛装,足蹬革靴,一身褚色缎袍,细锦绣得云雁栩栩如生,针线细密,一条金镶白玉扣云纹勾带束出精瘦的腰线和鼓突的胸膛。她越看越觉得他英俊非凡,心底里暗喜,眼前这身姿英挺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那双温暖厚实的手和她纤软的手交叠,他携她登车。   临行前,公主婆婆还是担心不已,再三叮嘱她在宫中要谨言慎行,千万别在皇后和妃嫔跟前讲错了话,或失了什么礼节。她都点头应下,只是见公主婆婆神色郑重,忽然感觉此行跟涉险一样。   江洲哪里看不出她的紧张不安,安抚她道:“别担心,等入了宫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就跟在家里一样,把他们当自家人就行了,他们就是好奇,想见见你长什么样子罢了。”   她还是有些愁眉苦脸,靠在他怀里,疑惑地问:“皇后娘娘是你的外祖母吗?”   江洲摇摇头:“其实不是,我的外祖母是陛下的妃子,已经过逝了,皇子和公主们对皇后都敬称母后,因此,名义上还是我外祖母的。”江洲想了想,魏后其实跟她还有血缘关系呢,魏后是她生母苏夫人魏滢的姑母呢。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把脸埋在他怀中蹭了蹭:“虽然我还是有些害怕,但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摸着她的小巧的耳垂说道:“如果皇后娘娘想单独见你,你也不必害怕,皇后娘娘和蔼可亲,也平易近人,会喜欢你的。”   ……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了数日才抵达皇城。宫门处出示了侯府的令牌后,魏后的内侍吟吟笑着上前,领着他们夫妻二人先去了宫中行馆盥洗整装。   翌日清晨,魏后派人送来早膳,并告诉他们,陛下这日不得空闲,先传他们去凤藻宫觐见。   引路的内侍走在前面,她由江洲牵着,却总是管不住左顾右盼的视线,流光溢彩的宫廷壁画、参差巍峨的宫殿屋宇、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目光所及之处,不是巧夺天工的建筑,便是闳美秀丽的林园,绕过曲曲蜿蜒的长廊,江洲轻轻牵引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见前边的内侍已经停下脚步,慌忙收住脚步与他并肩而立。   内侍转过身来道:“公子,郡主,皇后娘娘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们二人进去了。”说完拂尘一扬,作势请他们入内。   原来已经入了凤藻宫了。   江洲朝内侍点点头,拉着她入了魏后主事的大殿。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凤座上的人,江洲掀袂携她跪下,对着凤座上的人郑重行三拜九叩之礼。   没有命令,二人是万万不敢仰视的,她和他一起埋首,等待着凤座上的魏后发话,大气也不敢出,一颗心咚咚跳动得厉害。只听魏后道:“都起来吧。”二人才敢起身。   她忍不住抬起目光偷看了魏后一样,那一瞥她只觉得那是位端庄的妇人,端坐在凤位上,像一朵雍容的牡丹。这一眼恰对上了魏后看过来的目光,她眼皮子一跳,慌忙敛了眸子。魏后的唇角徐徐扬起,命令赐座。   挨着江洲,屁股刚刚落座一半,谁料魏后忽然发话了:“扶安,到本宫这里来。”   江洲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抿了抿唇,就是犹豫了那一下,魏后又对她招了招手,她不敢再有所怠慢,提着繁复的裙摆轻手轻脚地往魏后跟前走去。   江洲说她年过五旬,可她一点也看不出来,贵妇们就是有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花心思保养。慢慢近前,她能把魏后那张脸上各种细微之处尽收眼底,细腻的毛孔,稍稍松弛的皮肤,年过半百的人驻颜有术,犹存的风韵里可窥年轻时的美艳。如果不是她笑时眼角有串挥之不去的鱼尾纹,她一定以为她才接不惑之年。   魏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拇指环上的祖母绿格外显眼,那手拍了拍凤榻。颜倾惊愕地跪下来直摇头,万万不敢。魏后伸手将她拉起来,拉到自己身边按着她坐了下来,完全无视殿里的江洲,只顾端详起她的脸来了。   被魏后这么直勾勾地端详着,她诚惶诚恐,为什么皇后娘娘的眼光跟公主婆婆见自己第一眼那么像呢?都是那种犀利的目光,仿佛能把人的脑袋射出两个洞来。   显然,魏后要比长乐公主冷静多了,因为她知道她就是魏滢的女儿,因此,魏后并没有太多惊愕,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没有太多惊骇的波澜,只是在仔细审视着她的容貌。   她硬生生地扯出个笑容去应对魏后,在魏后看她的同时,也不自觉地打量起她来,她的视线在魏后脸上逡巡了一圈又飞到了她那顶沉甸甸的凤冠上,魏后的凤冠比公主婆婆的还要大还要美。魏后很快发现了她睁得明亮的眸子,笑了笑:“孩子,你在看什么?”   江洲在一边静静观着,丝毫不为她担心。他想,以魏后的聪明,再加上陛下对她的信任,魏后肯定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想见她也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   额,要怎么说好啊,颜倾不想回答来着,但想到公主婆婆之前交代她的,皇后娘娘问你什么你要回答,不要一紧张跟个二愣子一样。便呵呵笑道:“皇后娘娘真好看,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魏后一愣,轻轻笑了,侧过脸看向江洲:“瞧你这媳妇,嘴巴真甜。”   江洲只是笑,也和魏后一起把目光再次放在了她身上。   魏后从头上拔下一支金凤簪,插在她云鬟上,打量她,笑:“扶安的模样才生得好,本宫年轻时没有扶安美。”   颜倾又是一阵惶恐,她不敢轻易接受那东西,公主婆婆的话却在此时响在耳边:“皇后娘娘赏赐你什么东西你就接着,嘴巴放甜些,总之要哄的皇后娘娘开心。”于是忙从凤座上溜下来要跪谢魏后。   “哎呦——”魏后赶紧将她拉上来,“真有礼的孩子,动不动都要跪的。本宫让你坐你就好好坐下。这规矩谁教的?你娘教的?”待她坐稳,魏后看了江洲一眼,又问她:“在府里住得习惯么?他待你好么?实话实说,本宫今日为你撑腰呢!”   她有些惊讶,这皇后娘娘人真的很好啊,这么平易近人,还对自己这么好。知道她说的他是江洲,她垂首点头微笑,双颊泛红。   看她小女儿情态尽显的样子,魏后放心地点头,又不住地叮嘱江洲对她好些。那架势,搞的跟江洲是个外人、她像她亲生孙女一样。殿里的宫人很奇怪,难道江洲不该算是皇后娘娘的外孙吗?   ……   说说笑笑地闲聊了数个时辰,魏后觉得累了,给了她一块随身令牌,让江洲带她去宫里转转。   夫妻二人携着出殿时,魏后望着那双人影,眼底浮现笑意,喃喃自言自语:“哎呦,真是一对璧人。”   ——   “晚晚,怎么还不走?”苏夫人往前行了几步,回过头来,见苏晚晚还立在原地,询问道。   苏晚晚上上下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个遍:“哎呀,娘你先走吧,我的绣帕掉了。”   苏夫人魏滢叹了口气:“不过是一块绣帕,要多少没有?快走!去晚了皇后娘娘要怪罪了!”   苏晚晚神色慌慌张张,摇摇头:“娘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回来,很快就回来。”说着已经转身提着裙子跑了回去,她坚持着要回去寻觅那块丢失的绣帕,那块绣帕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因为与他有关。   蹴秋千   几场秋雨冲洗过后,御花园弯弯曲曲的小路洁净无泥。她的手缠过他的臂弯与他的大手交握,脸贴着他的肩,半个身子斜斜地倚在他臂膀上,和他一起踏过五彩斑斓的石子清晰的纹理,只听得脚步声纷沓相叠。   数百株枫树夹道,经秋霜一浸染便红得如火如荼,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几乎化为一团团欲燃的红霞。偶有一两片从枝梢滑落,沾上她云鬟。他伸手摸上她发梢,轻巧地拈下那片五角红叶比在她芙蓉面上,两朵“二月花”争妍斗艳。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眼神缱绻,百看不厌,浓情蜜意汩汩如春泉流淌。   ——   苏晚晚提着裙子穿梭在凋零的芙蓉花丛间,眼神快速地四下搜寻。落英沾了身,芙蓉渐趋枯萎的花心和宽大的叶子里积攒了几场还来不及被秋阳收走的雨水,经她这么一触,毫不保留地连带着枯焦发黑的蕊一起洒在了她的新衣上,她毫不在意,拼命地分花拂枝,泛黄的花朵颤颤巍巍地从枝头萎落,坠在泥里,芙蓉花林像起了阵雨一样,漱漱流珠。   寻觅了半晌,寻到乏力。苏晚晚发髻松散,满面污垢,绝望地松开手中握住的芙蓉花枝,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污水,秋阳又立刻照出那副俏丽的容颜。她明明记得,和苏夫人一起路过这里的时候,她被这里的芙蓉花枝勾了一下衣裳,绣帕应该就是在这里遗失的了,现在却找不到了。   秋风不期然地卷了过来,掀起了她的刘海,枝头挂起的绣帕旋转着飘了下来,落到了那双沾满了污泥的脚边,苏晚晚蹲下身去,欣喜地捡起失了洁净的绣帕,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攥在手里,快速地返回去追苏夫人的脚步。   转过芙蓉花丛,又穿过枫林小路,准备转弯踏上朱漆的长廊时,朝思暮想的男人的背影入了她眼底的余光,苏晚晚激动地转过身来,几乎是不经过任何思考,提步便往他身后奔去,刚奔了两步,身子一个趔趄,她差点狼狈地摔在地上。之所以止住脚步是因为她看见了摇荡的秋千——那上面坐着一个女人。   苏晚晚匆匆退了好几步,悄悄隐蔽在枫树后。内心绞绞地痛,那男人站在秋千后,小心翼翼地推着秋千,秋千上的女人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而那男人的目光却始终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苏晚晚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嫉妒心喷薄欲出,紧紧攥着绣帕,锋利的指甲掐进了肉里,绣帕上的梅花烈烈盛开。   跟今日的场景何其相似,当年那个男孩子也是这样站在秋千后面,小心翼翼地推着秋千上那个丑陋的黄毛丫头,二人有说有笑,他的目光也是这样紧紧地盯着她的后脑勺,一刻也不曾分离。   她真嫉妒那个黄毛丫头,她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便有亲生父母的疼爱,虽然长了块丑陋的胎记,可所有的人还是宠着她,爱着她。她那么丑,他竟然愿意跟她一起玩。自己也出生名门,除了是孤儿,她哪里比不上她?   她嫉妒,很嫉妒,她看见地上有一把生锈的戟,笑了,捡起来,在那男孩子带着那黄毛丫头离开后,她悄悄地靠过去,趁着四下无人,掏出锈了的戟,咬牙对着秋千的绳索狠狠地磨,磨得满头大汗,终于割断了秋千,“砰”一声,秋千板坠地,砸出一个深坑来,低头看着那断裂的秋千板她又笑了,说不出的得胜的喜悦,八|九岁的孩子,那笑容却失了童真。她骄傲,因为她觉得自己聪明,她蔑视同龄的孩子,她嘲笑他们幼稚,没有她的心思深沉,直到遇见了那个同龄的男孩子,她才觉得只有聪明的他是配得上自己的。而后来却又得知他和丑陋的黄毛丫头指腹为婚……   “你在这里干什么?”每次听见苏夫人的声音总叫她不寒而栗,她慌忙把锈戟藏进袖中,如履薄冰地唤了一句:“娘……”   “你袖子里是什么?秋千怎么断了?”……“什么东西?拿出来!”眼神凌厉、语气威严,不容抗辩。   “没有……娘!不要——不要——”惊惶万状,瑟瑟发抖。   “你竟然藏这种东西!好好的,割断秋千做什么?小小年纪,整天在想些什么东西!跟我走!”   “不要打我……不要……呜呜……”   ……   苏晚晚闭上眼睛,冰凉的泪水滑过下颚,耳光啪一声打在脸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和戒尺嘭嘭嘭拍在手心的痛苦至今仍记忆犹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女,指甲掐进肉里又深了一分。   后来,黄毛丫头终于“没”了,本来以为她没了她就能成功取代她的,没想到后来他还是娶了别人,苏晚晚真恨刘恪,若不是他执意求娶,她苏晚晚——真正的颖国公孙女就不会被陛下指婚给他,而现在坐在秋千上的应该是她了。   秋千上的女子侧过了脸,苏晚晚看见了她姣好的侧颜,她怔了下,跟那个黄毛丫头一样,都生了一副让人生厌的嘴脸。   绣帕几乎被染红了,她却依然死死地绞着,尤其是看见他俯下身的时候,一使劲儿又生生将那绣帕掐出两个洞来。朝思暮想的男人啊,她终于见到了。可是,那两人竟是如此地迫不及待,光天化日,在御花园……摇荡的秋千慢慢静止了,秋千上的女人一手握着秋千,一手撑在他胸前,他勾着腰正在跟她索吻……   唇齿间逸出丝丝细微的呻|吟,她身体一轻,忽然被他抱了起来,一阵旋转又落在了他的腿上,他坐到了秋千上,把她架在他的腿上。身体差点歪过去,她及时拿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脸恰埋在她胸前,如此暧昧的姿势,她惊慌地抬头扫了下,隔着衣料也感觉到他起来的昂扬,如同刀戟一样坚硬地抵着她。   后脑勺被他按住,他含着她的唇剧烈地吮吸,伴着亲热的举动,秋千自己摇晃了起来,紧贴的身体偶然相撞时袭来丝丝快感,他胀得难受的心理暂时得到缓解,藏在衣服下的腹肌一块块地快速伸缩起来,秋千晃动的幅度渐渐增大了,她想起身却被他死死按住,他无法平静下来,需要得到更多的慰藉。   绣帕已经承载不住血液,滴滴溅到地上,紧紧闭着的牙齿已经咬合不住,咔哧一声如山石崩塌,狠狠击在山脚下的平地里,满口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苏晚晚吞咽下去,看那个女人的眼神化为两柄利刃,薄削锋利,轻轻一划便能见血。   苏夫人不知不觉已经立在她身边,顺着她怨恨的目光发现了那对男女,男的坐在秋千上,腿上坐一女人,正勾腰搭颈地激吻。男的面对着苏夫人,是晋阳侯府的公子,女的大概就是他的新婚妻子。苏夫人只在两人辗转亲吻时瞥了一眼那女人的侧脸,没太在意,但猜想那姑娘应该美得不可方物,要不然也不会让江公子在御花园抑制不住了,不过两人如此也太不成体统了。   苏夫人在她肩上拍了拍,苏晚晚肩头一缩,张皇失措的转过脸来,伈伈睍睍,不敢和她对视。苏夫人瞪她一眼,摆首示意,快速离去。苏晚晚临行前瞥了那对男女一眼,快速跟上了苏夫人的脚步。   苏夫人健步如飞,她提着裙子小跑着才勉强跟上,走了很远,苏夫人终于慢下了脚步,她忙上前讨好般地跟她讲话,苏夫人先置之不理,后淡淡开口,语气似在斥责:“他都娶妻了,你还在想着他?”   一提到他,她脑海中便浮现了那二人秋千上亲密的样子,完全抛开了理智,不假思索地脱口,却不是回答苏夫人的问题:“他们真是大胆!光天化日!在御花园!竟不知道廉耻为何物!”不料一说完便迎来苏夫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晚晚捂着脸,情绪彻底失控:“娘!如果我是您亲生女儿,你也会这样打我?”   苏夫人冷静地回答:“你看看你狼狈的样子!如果你是我亲生女儿,凭你今日的行为,还说出无礼的话,我会扇你十个耳光!”   苏晚晚愣了,以前所未有的勇气把积攒多年那满腹的委屈都歇斯底里地吼出来了:“你胡说!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亲生女儿!我若是你亲生女儿十几年来你会如此严厉地待我?你亲生女儿没了为什么把我的名字改成苏晚晚?就是因为你没有把我当作亲生女儿!每次看到我唤着晚晚的名字心里想的其实都是你自己的亲生女儿!!!”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苏夫人的心颤了一下。细细一想,十几年来自己也确实无法将她完全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语气却问心无愧:“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苏夫人垂下眸子,看见了她另一只垂下的手沾满了鲜血,走过去拿起来,掏出绣帕亲自给她擦去,又想到她可怜的身世,叹息道:“傻孩子,你这是何苦,既然陛下赐了婚,你现在已经算是郡王妃了,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做什么?”   苏晚晚捂着脸崩溃地哭起来,苏夫人掰开她的手,替她擦去眼泪:“你跟他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他跟别的女人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呢?你对他死心吧,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你!快别哭了,咱们一会儿还要见皇后娘娘呢。”   狭路逢   “皇后娘娘,苏夫人带着苏家小姐现在殿外求见。”掌事女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帘幔里的人影,温声细语地禀道。   等待良久,不闻魏后发话,但闻帘幕里有均匀的呼吸声,掌事女官抬眼去看,两个侍女的影子一左一右地跪在魏后两侧,似在为她按揉穴位,显然,魏后并没有休息。“皇后娘娘?”   魏后扬手,身边的侍女跪着下榻,轻手轻脚地出来掖帐,向着女官施礼后自觉退去。魏后支起半边身子,慵懒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先把她们安排到行馆歇息吧,本宫今日乏了,改天再见吧。”   “是。”女官转身,袅袅婷婷地出去。   魏后困顿地想躺下来歇息,却突然忆起了什么事,原来不是魏滢来的不是时候,倒是自己糊涂了,“苏晚晚”要嫁人了,出嫁前,魏滢特意带她来探望自己。许久以前,掌事女官便安排好了,她本该在今日见魏滢和“苏晚晚”母女的,没想到几天过去了,自己倒把这事给忘了,恰又赶上他们夫妇入宫,就先见了。魏后躺下身来,心神却无法安宁了。母女若是相见,魏滢万一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女儿,再抑制不住要认亲搅得人尽皆知的话,岂不是坏了陛下的计划?坏了,这刚刚又把她们母女也安排去了相连的行馆……   ——   掌事女官为苏夫人母女安排了住宿的行馆。苏夫人想到之前所见的那对男女,便问女官:“请问大人,晋阳侯府的公子和夫人是不是也住在行馆?”女官颔首:“回夫人,与此地仅隔一座水榭。”   送走了女官,苏夫人深思熟虑,觉得还是应该去见见那对年轻的夫妻。毕竟那是长乐公主刘嫣的儿子和儿媳,虽然两家不能结成亲家,但她与长乐公主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还是在的。   苏晚晚看出了她的意图,便询问道:“娘是想去见见他们夫妻二人么?我陪娘一起去吧。”   苏夫人原本是不打算带她一起去的,因为几个时辰前她还为了心上人情绪崩溃,但见她此刻心平气和,便点头应了。   谁知,一出门没走多远,却碰上了前来探视她们母女的魏后,母女二人又赶紧携着魏后折返回来。魏后拉着苏晚晚聊了一通,又跟苏夫人聊起来了,聊得起兴时,魏后突然开口:“晚晚,我有话跟你娘说,你先退下吧。”   苏晚晚求之不得,恭敬退去。悄悄出了门,一路询问宫人,径直往那个地方走去,下定决心要去会会那个什么扶安郡主。   ——   江洲懒懒地靠在舒适的榻上一边看书,一边听琴。琵琶声悠悠扬扬初如雪飘,倏而转为疾雨,嘈嘈切切地错杂弹奏起来,听得兴致勃勃时,琴声却断了。江洲拿下书,见她按住琵琶弦一脸不悦的神情,笑问:“怎么不继续弹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好吵,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江洲早听见了外面杂乱的脚步和喧哗的人声,知道是宫人在添置花卉盆栽,笑道:“我看书的时候,你在一边抚琴我都不嫌吵呢。”   “那一样吗?”她觑他一眼,放下琵琶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江洲笑笑,继续看书。   一出门,眼前一亮,就这么会儿工夫,空荡荡的庭院这会子又拥挤又热闹了,姹紫嫣红一片,品种繁多,堪比春日。宫人们来来往往,正忙忙碌碌地为他们夫妻所住的行馆换置新的花卉盆栽。颜倾走近前去好奇地观赏。旁边指挥搬运的宫人跟她道:“郡主还是先进屋去吧,这里尘多。”   她摆摆手:“不碍事,我就看看,这叫什么名字呀?”她随手指着脚下一盆问道。   那宫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真没见过这种身份的“没见过什么一样”的人。不就是几盆子鲜花么?这都能好奇地瞅个半晌。“回郡主,此花花瓣重叠圆厚,不露花心,是西番莲中的朝影。”   “哦,朝影。这个名字好听。”她笑笑,“那这个叫什么?”“回郡主,是黄金盏。”“这个呢?”   不等宫人回答,有人已经抢先说话了:“想不到他会喜欢这种痴人,问这种无知的问题,嘻笑之间尽显天真。”   一听这话就像是找茬儿的,丫的,我赏个花问个名字怎么啦,也不知道是谁,颜倾猛然抬头。   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双方都是一怔。   指挥的宫人赶紧上前,跟苏晚晚见礼:“苏小姐。”苏晚晚挥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来跟她抢相公的吧。   苏晚晚一身鹅黄色的绉纱秋衫,怔了一下,随后放松了神色,群袂飘飘地朝她走了过来,嫣然一笑:“扶安郡主?江夫人?世子妃?”因为晋阳侯就江洲一个儿子,江洲理所当然地成为世子将来继父侯爵,只是册立的早晚而已。   颜倾愣了一会儿,她想,她应该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于是笑问:“姑娘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苏晚晚嘴角一抽,冷冷地嗤笑一声:“我当然认识江夫人了。江夫人,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   颜倾继续对她笑,转身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好。”   ——   魏后想了想,决定先试探一下苏夫人的态度,突然转了话题问她:“阿滢啊,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那个丢失多年的女儿突然就被寻回来了,还嫁了人?”   起初,苏夫人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容,听魏后这么一说,立时变了脸色,紧紧地攥住魏后的袖子猛力地摇晃起来,眼中泪花盈盈:“姑母是不是有消息了?啊,陛下是不是找到她了?姑母快告诉我。”   看着她像患了失心疯的模样,魏后心中怜惜不已,连忙拿双手握住她的双手:“阿滢啊,我是说如果啊。”话一说完,魏后能感觉到被她握住的那双手的温度正渐渐流失,魏滢明亮的眼里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化为灰烬。   魏后也很无奈,心想:她这个激动的样子,若是告诉她真相,让她暂时不要相认肯定是不成了,便横下心道:“没有,没有消息。不过,我今日见了长乐的儿媳妇,觉得那孩子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才想起了你那个丢失的孩子。”   闻言,苏夫人沉暗的双眸再次一亮。   ——   池水清如明镜,倒映着两个丽影。秋风一掠,漾起微微的涟漪,美人的面孔也越来越模糊。垂樱的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点缀在池水周围。   苏晚晚指着眼前那面能够重圆的破镜,说道:“以前,我的母亲,也就是如今的丞相夫人魏滢,经常和他的母亲,也就是长乐公主,一起坐在这里弹奏琵琶。有一回,还遇见了他的父亲,江夫人,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颜倾垂下眼睫,望着池中一尾尾游动的锦鲤,笑道:“小姐所言有理,我确实是个痴人,除了听出苏夫人是你母亲,还是不知道小姐是谁。”   苏晚晚呵呵一笑:“江夫人说的是哪里的话,知道苏夫人是我母亲还不知道我是谁?”   “难道知道了陛下是谁,就一定知道他有几个女儿,叫什么名字?”颜倾笑笑:“恕我还是不知道小姐的名字。”   苏晚晚斜睨了她一眼:“没关系,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现在是扶安郡主,江夫人。同样的道理,你只需知道我是苏家小姐就可以了,同时,你还应该知道,我还没有出生,便和他定下了婚约,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哦,对了,那个时候江夫人还不是郡主,仍是个出身低贱的民间丫头。哼,我想,其实我多虑了,你不用装了,你早就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不是吗?”   颜倾笑笑:“哦——原来你们以前有过婚约啊,唉,真是可惜!看来苏小姐跟我们江郎还是无缘啊,还未出生就定下的婚约想不到却黄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苏晚晚突然怒了,扬手一巴掌铲上她的脸,冲她叫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谁不知道你跟刘恪有苟且之私?你们狼狈为奸做了交易是不是?你用狐媚的手段勾引了刘恪,让他去陛下跟前请旨娶我又能得到我们苏家的支持,你还让刘恪帮你求了个郡主的身份!哈哈!低贱的人一下子就从底下爬起来了,贱人,你当真以为你配得上他么?”苏晚晚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考虑什么了,刘恪求陛下赐婚时是求娶颖国公孙女,而知道她是颖国公孙女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颜倾摸摸被她打得火辣辣的脸,本想还手,想到她苏晚晚和他指腹为婚,本来应该成为他的妻子,便把怒火强压下去,冷静道:“苏小姐,话可不能乱说!对于你刚刚的行为,我不跟你计较,但如果你继续出言不逊,我也不会任你欺凌!”   苏晚晚讽刺地大笑起来:“我说错了么?你心虚什么?不愿意听了是么?贱人!你勾引男人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啊,不过一个低贱的民间丫头,既勾引得了郡王,还能抢走别人的未婚夫君!哈哈哈,扶安郡主,你跟你的兄长刘恪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苏晚晚笑个不停,见她五指紧紧攥着衣角,恨恨瞪着自己的模样,觉得无比畅快……   江洲在屋子里等了好久,不见她进来,便放下书走出去寻她,她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不到她的影子。   宫人来到他跟前,询问:“公子是在找郡主吗?刚刚苏小姐来了,郡主和她一起出去了。”   “苏晚晚?”   “是。”   “去哪儿了?”   宫人被他震天的嗓音吓得一哆嗦,摇摇头。   母女见   魏后一边捻着手里的白玉菩提念珠,一边告诉苏夫人,长乐的儿媳妇跟她年轻时几多神似。苏夫人的心里像是被点燃了一簇火苗,不想放过那一丝丝希望,她忙追问道:“那她脸上有没有胎记?”   “没有。”魏后说,见她又想锲而不舍地追问什么,忙截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问过了,不曾有过,可惜……”魏后叹息一声,重申道:“那个孩子脸上,没有生过胎记。”   顷刻间,苏夫人明澈的双眸又黯淡下来,语气哀伤:“姑母费心了,这么些年都杳无音讯,晚晚,怕是,不可能……再回来了……”说到回来时已经哽咽。如果还在的话,也该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如今嫁到江家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女儿了,想到这些,苏夫人泣不成声。   魏后同情地看着她,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她自己没有儿女,虽对骨肉分离不能感同身受,但见她肝肠寸断、花容失色的样子,就能想象失去骨肉有多痛苦。虽然嫁作人妇多年,她此刻却在她跟前哭得像个无措的孩子,啜泣着,好像在跟她祈求一件宝贝的东西:“我想……想去见见她……”   两只护甲紧紧掐住一颗珠子,魏后捻念珠的动作顿住。   ——   “你敢打我?贱人!”苏晚晚捂住脸,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有什么不敢?”颜倾扬起的手还没落下,没想到她嘴巴还是这么脏,顺势“啪”一声又给了那另一侧脸一记耳光。   双颊被扇得通红,苏晚晚疼得泪花闪烁,疯了一样扑上去撕扯她的衣服,颜倾这回不让了,也紧紧绞住她的衣服,两个人很快撕打成一团。深闺里养出了一身娇气,虽然年纪比她大,可苏晚晚气力明显不敌,一直占据下风,三两下又被颜倾扼住手腕,还听她对她训诫道:   “听信谣言信口开河!没有分辨能力!此为不智;即将成为郡王妃的人!心里却想着别人的相公!此为不贞;先口出秽语!动手打人!德行不修!此为不贤;直呼自己未来相公——刘恪的名讳!罔顾三从四德!此为不恭……”   “你……你敢教训我?”苏晚晚咬牙切齿:“也不看看你这个贱人自己是什么出身?”   她笑:“民间丫头出身怎么了?亏你还是相府小姐出身,真是辱没了大家闺秀!”   苏晚晚尖叫一声,完全丧失了理智,趁她不备,突然挣脱了桎梏,锋利的指甲快速往她脸上袭去。幸亏颜倾反应及时,迅疾闪了一下,虽然惊险地避免了被抓破脸,却也叫这个疯女人硬生生地扯下了一把头发,颜倾神思恍了一下,只觉得头皮发麻,脑袋嗡嗡地炸了一下,眼里一阵模糊,差点流出泪来。   见状,苏晚晚赶紧抓住时机,又拔起头上的簪子快速往她脸上划去,眼见就要划上她的脸,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苏晚晚来不及收手,狠狠地将簪子刺在了他的脖子上,鲜血立时顺着他的脖子蜿蜒流下。   “啊!”她尖叫一声,颓然松手,眼泪滚滚淌下来,望着他,连连摇头:“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急着要去替他查看伤势。   他丢掉簪子,表情冷漠,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她只听见他说了一个字:“滚!”   “滚!”简洁干脆,决绝无情,冷入骨髓。苏晚晚愣愣地看着被簪子误伤的他,眼泪都忘记了流淌,狠心的人啊,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也不顾他自己的伤势,立刻转过身去把护在身后的女人紧紧箍在怀里。   苏晚晚紧紧攥着五指,对她的恨意又加深十分,她真嫉妒那个女人……   “你受伤了……”摸着他脖子里还在淌血的伤口,她的眼泪一滚而出,心疼道。江洲一边替她拢着乱发,一边替她擦眼泪:“只要你没事就好,我没事。”对话完了两人再次抱在一起。   苏晚晚突然大笑起来,嘲讽地指着她说道:“江郎,想不到你会喜欢这种女人,我算是看错你了,除了有几分姿色会勾引男人她还有什么?不过是刘恪穿过的破鞋!亏你还当宝贝一样捡起来继续穿!”   闻言,江洲慢慢转过身来。苏晚晚不禁后退了两步,后背蹿起一阵阵凉意。她看见他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面部的肌肉抽搐得厉害,一双能喷出火的眼睛瞪着她,似乎要将她挫骨扬灰,她浑身颤抖起来,突然后悔说出方才那番话了。   ——   “皇后娘娘……”   魏后侧过脸去,守在门外的贴身宫人立在帘子后,神色慌慌张张。魏后看了苏夫人一眼,苏夫人赶紧擦掉眼泪,敛了衣襟危危端坐。魏后命令道:“进来吧,有何要事要禀告本宫?”   宫人瞥了苏夫人一眼,答:“方才有人路过水榭,听见扶安郡主和苏小姐似乎起了争执,随后,两人打起来了。”   苏夫人蹙起眉头,赶紧随着魏后站起了身子。陪同魏后赶到的时候,水榭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二人的视线被完全遮住,只能听见拍打水花激起的扑通扑通的巨响,有人落水了?魏后和苏夫人心中都是一焦。   发现魏后到来,围观的人自觉退开,列队跪拜。二人这下看清了落水的人,苏夫人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落水的人正是苏晚晚,此刻她正被几个侍卫抓着往岸边捞。魏后的视线往人群中一扫,看见了夫妻二人,他面色严肃,紧紧牵着他发髻凌乱的新婚妻子。二人的视线也放在落水的人身上。   苏晚晚被带到岸上,不顾苏夫人的关怀,爬起来往魏后跟前扑去跪下,水珠子弹起来溅上了魏后的凤袍,华丽的金凤尾上晕出一块块水渍,魏后心中不悦,脸上的神情却关怀备至,忙弯下腰来伸出双手去扶她:“孩子,快起来,你身上湿淋淋的,先跟你娘一起回去换身干衣裳。”随后咳了咳,围观的人纷纷退去,惟有江洲夫妇依然立在一边。   苏晚晚摇摇头不愿起身,本想等着魏后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可魏后就是不问,苏晚晚又跪着朝前挪了两步哭得楚楚可怜:“皇后娘娘,晚晚今日颜面尽失,往后再无脸见人了。”   “孩子,快别这样说,先回去换身衣裳吧!”魏后还是没问事情的前因后果。苏晚晚鼻子一酸,大胆仰面盯着魏后,狼狈的模样尽显于魏后跟前,且泣且诉:“皇后娘娘,晚晚方才偶遇扶安郡主,和郡主闲聊了几句,郡主得知晚晚与公子洲有过婚约,不知是心生了妒意还是什么,就与晚晚发生了争执,还动手打了晚晚。”说到此处,忍不住斜眼去瞥江洲和他身侧的女人,江洲恶心地看了她一眼,把他妻子的手攥得更紧。   苏晚晚心一横,咬牙道:“最后,郡主还狠心地将晚晚推入了水中……”说完去观魏后脸色,哪知那雍容的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半分动容的神色。苏晚晚心中一动,哭得更厉害了。苏夫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心疼又有些愠怒地盯着她,在魏后跟前自己也不好插什么话,却见魏后嘴角浮出淡淡的嘲意,善于察言观色的苏夫人连忙伸手去拉她:“快跟我回去换衣裳。”苏晚晚不听,倔强地跪在地上不走,誓要逼着魏后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魏后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弧度,稳坐中宫几十余年,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话语说不说谎一看便知,这种把戏早就司空见惯,视线扫过江洲,放到颜倾脸上:“扶安,是这样吗?”苏夫人闻言也从苏晚晚身上移开目光去瞧她,可她低垂着头,零乱的头发有些遮脸,看不太清她的面容,苏夫人对这位郡主的面容愈发好奇了,因为魏后先前还在跟她说她像年轻时的自己。   颜倾刚挪了挪脚步,哪知江洲已先动身去了魏后跟前跪了下来:“启禀皇后娘娘,苏家小姐是被我推下去的。”   苏晚晚插话道:“皇后娘娘,不是这样的,他此举是在护妻。”   江洲继续道:“是苏家小姐无理取闹在先,欲拿发簪去刺扶安的脸,如果不是臣及时赶到挡了一簪,扶安如今怕是已被苏家小姐毁了容貌了,饶是如此,苏家小姐仍不罢休,继续口出秽语,又不依不饶地扑上前来要打扶安。后来与臣推搡间,不慎跌入池子。”   魏后笑了:“本宫知道你们夫妻鹣鲽情深,可本宫问的是扶安,不是你。”完了又将视线放在颜倾面上。   苏晚晚有些得意,江洲担忧地瞥了她一眼,就怕她会傻傻地忍气吞声。她走去魏后跟前跪下,禀道:“回皇后娘娘,先出言不逊的是苏家小姐,她说扶安与兄长刘恪有苟且之私,先动手打人的也是苏家小姐,后来是苏家小姐自己不慎失足跌入了池子,怨不得谁。”   “你胡说!”苏晚晚吼道。   江洲长舒一口气,魏后心中笑了,这才像是魏家的人。正想着如何给苏晚晚台阶下。却见她转过了身子伸手去拉苏晚晚:“苏家小姐,消消气,你落水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苏晚晚厌恶地想打掉那一双手,却见另一双手也伸了过来,是苏夫人的,忙握住苏夫人的手起了身。   魏后吟吟笑道:“好了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晚晚快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你们夫妻二人也回去歇着吧。快起来,别老跪着。”说着顺手拉了颜倾一把,按住她的手拍了拍,还替她拢了拢乱发,又把人交到江洲手中。   苏晚晚不甘心地瞥了她一眼,但也没有法子了。苏夫人一边扶着苏晚晚,一边去看颜倾,看清面容时一下子怔住。果然跟魏后说的一样,从那孩子的一双眼睛里,苏夫人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整个人如被冰封一般,魏后先前跟她说的话回响在耳边:“不知你见了会是什么感受,如果也觉得她像,不如就认作干女儿吧,反正你跟长乐关系这么好,长乐的孩子不就跟你自己的孩子一样么?”   巫山雨   苏夫人惊愕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在苏晚晚的催促下才恍然应了一声,离开时还频频回头看她。   魏后内心一声长叹,也由贴身宫人搀着走了。   颜倾并没有关注苏夫人,因为她没有见过年轻时的苏夫人,万万不会想到方才站在自己跟前的就是她的生身母亲,她连自己不是颜家的亲生女儿都还不清楚。   江洲的内心也在挣扎,他自然也发现了苏夫人开始关注她了,可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心愧疚,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她被他捏疼了,蹙眉问他:“江郎,你在想什么?”   他笑笑,双手捧着她的脸,赞道:“倾儿今日真厉害,我以为你会由她欺负呢。”很快掩饰过去。   她自豪地仰着下巴:“我为什么要任她欺负!我讨厌死她了,巴不得她先动手呢。”见他笑得没心没肺,往他胸上狠狠一捶:“还不是因为你!”   ——   晚秋的天黑得早,皇帝批完奏折出殿时,外面已经黑得看不见路了,宫人赶忙为他掌灯,询问是否传膳,皇帝扬手一摆示意不必,迎着瑟瑟的秋风,足靴咯哧咯哧地踏过厚厚的落叶,径直往魏后的凤藻宫去了。   魏后知道他晚上会来,算着时辰,早早命人备好了膳食,待见了皇帝的身影时,笑吟吟地上前替他掸去落叶解下斗篷,皇帝握住她的手一阵儿嘘寒问暖,才坐下来跟她一起用膳……   “朕听说今日俩人打起来了?”皇帝伸展着双臂,有意无意地问道。   “可不是嘛!”魏后一边为他宽衣一边试探地问道:“不知陛下查清了没,扶安到底是不是晚晚啊?”   皇帝的眸光突然定住:“你一向最懂朕的心思,朕知道你早就猜出来了。”说完欲去拉她的手,魏后突然转过了身去,将皇帝已经换下的龙袍撑起来,专注地亲手理平每一处褶皱,眼珠一转,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唉!真是委屈我们晚晚了,陛下不能只顾着偏袒孙儿和孙媳妇啊,到时候可要好好赏赐我们晚晚哪!”   皇帝摆摆首,笑着去了她身边,“一定。”自她鬓边挑出几根细细的银白的头发丝儿,又道:“不过朕准备委以洲儿重任,他们夫妻怕是很快就要分别了,晚晚估计要苦守一阵子了。”   魏后手里的动作一僵。   “怎么了?”皇帝看出她的异样,询问。   魏后转过身来,蹙眉道:“陛下可真狠心啊,臣妾今日见他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正是甜蜜时候呢,那孩子的心思现在可都在晚晚身上呢,一刻不见晚晚就跟丢了魂儿似的……陛下现在让他夫妻二人分离不是狠心是什么?”魏后绘声绘色地形容,神态和语气都极力夸张渲染夫妻二人的甜蜜,一说完,只见皇帝陷入了思索。   见他有些动摇,魏后笑笑,继续补充种种细节,皇帝的神色愈发凝重。   夜空密布阴霾,不见星月,一场秋雨正在酝酿。   屋檐悬垂的镀金方形鸟笼忘了收,迎着嗖嗖冷风,金丝鸟一双爪子紧紧勾着晒杠,蜷着羽毛瑟瑟发抖,再也不能鸣唱自如。屋子里有暖炉供着,里头的人赤膊光臂,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嘶——”他故意呻|吟,不住地对伏在他身上的女人诉求:“疼,轻一点。”   她为他上药的动作极轻,每次听他这么一叫唤,心中都是一颤,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关怀备至地询问。纤细的五指已经很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了,不料他依然不满足,她知道他是在故意折腾了,干脆不继续上了,对着他光秃秃的膀子狠狠捶打:“都怪你,干嘛要长得那么招姑娘们喜欢?一个个的跃跃欲试,嫁人了的,没嫁人的,即将嫁人的都在觊觎你,千方百计地想要从我身边抢走你!”   江洲错愕了一下,女人吃起醋来真是可怕,连忙揽住她的脖子,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胸前,细细嗅着她的发香:“是是是,怪我怪我怪我。”心中却不平:好意思说我?之前被刘恪觊觎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的感受?现在知道那种滋味了吧。   脸埋在下面,她的话似乎在他胸膛里嗡嗡响着:“你以后不许再见苏晚晚,就算万不得已见了也不能理睬她!”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前湿润了一片,心中涌起一阵要告诉她真相的冲动,终究还是忍住了,只道了一句好。他不想让她受到任何委屈,可她今日还是受委屈了,却要在人前把自己伪装得坚强。心疼的同时他又觉得庆幸,她把最真实的自己只展现给了他一个人看。   将她的下巴捧在手里的感觉,对他来说,永远都像是捧着一件最珍惜的宝贝。   沐浴后的身体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她穿着宫娥们沐浴后常穿的烟水色浴衣,上面用浸成赤色的蚕丝精致地绣着嫣红欲滴的樱桃,浴衣是为宫娥们设计的,滑软透薄且束腰,轻而易举地勾勒出玲珑的身材,目的很明显了。她本来身段就生的不错,穿出来的效果真是好,不住地吸引着他的眼球。墨玉似的头发由一支白玉钗松松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肤白唇红颜色分明,眼角还噙着几滴晶莹的眼泪,似乎更添了几分娇软与妩媚,怎不叫人爱怜。   安静的室内,只听得秋蛾在窗纱间扑腾来扑腾去,发出啪啪啪的响声,芙蓉帐内已溢满醉人的熏香。他伸过手去,抽走她发髻上的白玉钗,那墨玉似的头发瀑布一样流泻下来披满了香肩,灯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乌亮的光泽,就像她黑曜石般的眼珠发出的色泽一样。五指和她葱白似的纤指相扣,五指娴熟地拨开浴衣,如玉的白肌显露在眼下,轻轻按压摩挲了几下,洁净光滑,瓷器一般透着水泽。   他很快俯首将炙热的唇贴了上去……灯芯的温度已高到极致,火焰拉到最长,剥剥两声结出一朵灯花来。浴衣早就被他咬开了去,他的唇贴着她的肌肤一路寻香,吻到右乳上方那块印记时突然顿住,那许是日后认亲的唯一证据了。   被他反复吮吸,她抑制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双手不断拍打着埋在怀里的男人的后颈,拍着拍着却一下子被控在身下了。脖子上的伤口因为牵扯裂了开去,又开始渗血,他丝毫不察,坐起身来先把自己除了个精光,又伸手去剥她的衣服,被她止住。她看着那渗血的伤口,笑道:“今日不能,癸水来了。”   一盆冷水一样浇得他兴味索然,也不早说,衣服都脱了,只好乖乖地躺回去,身体的热度怎么也消减不去。她拿起药罐,语笑嫣然:“看你,伤口又流血了。”他烦躁地推开药罐子,意兴阑珊:“不用,这点伤算的了什么。”   她侧过身去,想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嘴角一弯弧度怎么也平不下来。聪明的江洲怎么可能瞧不出来,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她脸上移开,总觉得那笑容诡异得很。于是霍然起身。来不及防御,下身一凉,亵裤已经被他扯了去。他目光犀利:“骗我?”   “不骗你,算着日子,真是在这几日了。你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把腿张开!”“……”“张开些。”   ……   女人紧紧蹙起的眉头终究是慢慢舒展了开来。抱着他的身体,她清楚地明白他寸寸深入是要触及她的心脏,索取她的灵魂的。脖子里的伤口慢慢变得狰狞,流出来的血滴子也慢慢结成了红花……   “我好喜欢你。”两朵海棠漾漾地自她面上盛开出来,不断晕染着。   他笑,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刚才还说不要,现在就喜欢了,渐渐加快了速度:“我会让你更喜欢我的。”   伤口不疼了?那上药的时候叫唤什么?他只看见她面上不断盛开的海棠,哪里会想到她也在想着他的口是心非。   焰影投射在窗纱上,窗外的飞蛾寻着屋里橙黄的暖光,极速地扇动翅膀拍打着窗纸,一只只的,都奋不顾身地想要鼓破窗纱扑向那摇曳的火焰里。像飞蛾扑火一样,他愿意奋不顾身地沉沦;每一次迎上那股强大的力量,她也渴望被他揉碎。   受瞩目   内侍入殿的时候,皇帝正立于案前专心致志地挥毫。内侍不敢近前打扰,但又是得了皇帝命令来跟他汇报情况的 ,只恭恭敬敬地猫着腰伏在一侧行了个揖礼。   虽上了年纪,老皇帝依然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已然听见了有人前来,只闻脚步声便知晓是回来汇报的宫人,淡淡开口:“说吧。”甚至没抬一抬眼皮,继续神态优容地蘸墨,于素白滑软的松江纸上洒下一排排婉丽飘逸的字迹。   内侍近前,娓娓说道:“昨日辰时三刻,公子和郡主去了中宫,觐见了皇后娘娘,巳时三刻出来,去了御花园,依次过石湖,水园,踏雁矶,最后去了枫林蹴秋千,其间,二人一直形影不离。丁巳时,苏小姐芙蓉园寻绣帕回来,为赶上苏夫人的脚步,选了枫林近道,偶然间发现了二人……”   说到此处,内侍顿了一下,略去种种,继续道:“午时,公子携郡主归去行馆用膳,乙未时至丙申时屋内嘻声笑语,音声不绝。酉时,苏小姐来到二人所旅行馆,恰遇上郡主出来,把人邀去了沉樱水榭,不到半个时辰,起了争执,二人扭打起来,苏小姐一怒之下拔下金簪欲往郡主脸上划去,公子及时赶至挡下一簪,苏小姐情绪激动,不依不饶的言行彻底惹恼了公子,为了庇护郡主,公子推搡了苏小姐,苏小姐跌倒在地,起身时身子一歪不慎堕入池中,惊动了皇后娘娘,事得平息,众人散去,苏夫人离去之时,注意到了郡主,频频回看。戌时,公子和郡主回了行馆,屋内灯光明至癸亥时 ……”   说完,抬眸去观皇帝,皇帝依然不动声色地笔走龙蛇,却问他:“你把沉樱水榭所发生的一幕描述得如此详细做什么?当朕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么?”   “奴才的不是,陛下英明神武。”内侍不由在心中佩服起眼前的人来,他少年时就跟在这位帝王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如英年时一般,眼底清明,揉不进一粒沙子。瞧着是在聚精会神地书法,心中却已将自己的话语盘算完毕。   皇帝搁笔,捧起一气呵成的作品细细地观看,内侍悄悄瞥了一眼,直叹那笔法开合有致,气势跌宕,宛如游龙。   皇帝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到底是年轻气盛,精力十足,贪恋闺房之乐呢!过些日子就倦了……替朕传召他们夫妻二人。”   夫妻二人接到传召,很快整装前来觐见。三叩九拜,跪谢皇帝赐婚恩典。皇帝让他们免礼,闲话家常,简简单单地问了几句。颜倾开始还感到紧张不安,听他语气平淡,瞧着也和蔼可亲,似乎跟皇后娘娘一样,都像是和善的人,才放下了局促,嫣然笑着,和江洲一起自如回答起来。   只聊了约摸半个时辰,皇帝便唤了内侍进来,吩咐把她带下去,却要将江洲留下来。她惶恐不已,不解皇帝的意图。皇帝慈祥地安抚道:“皇后今日在后|庭主持宴饮,昨日就打算邀请你参加呢,不料朕今日要先见见你,朕答应了皇后,见完就派人把你送去她那里。你是朕新封的扶安郡主,又是晋阳侯府的儿媳妇,未来的世子妃,是皇家的人了,理当让朕的妃嫔和朝廷命妇们都认识认识。”   江洲心中担忧不已,想请旨陪她一起,刚刚开口说了句“陛下”就被皇帝一句话给搪塞了回来:“唉——朕的后|庭里都是女人,你一个男人跑去做什么呀?朕还想把你留下来跟你说正事呢。”   江洲无言以对,只能以目光安抚她:别怕,无论出什么事都有我。   她心中虽然忐忑,但也知道既然嫁给了他,他是这样的出身,要和他并肩站在同一高度,就必须勇敢地面对很多繁文缛节以及众人审视的目光。于是镇定地跪下来再次叩谢皇帝恩典,跪别皇帝,离去时迎上他笃定的目光,她也坚毅地微微点了点下颚。   内侍领着她往后|庭走去。昨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里弥漫着一些水汽,落英满地,五六个宫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打扫着铺地的锦绣。后|庭里的宫乐已经奏了许久,老远就能闻见。   她在脑海中将那种宴饮场面想象了一遍:魏后高高端坐在上,下面坐满了姿色上佳的女人,一个个的穿金戴银,衣饰华贵,风情万种的妃嫔、仪态万方的贵妇人,说不定还有贵妇们年轻的比花娇俏的女儿们,一个个的相互争姿斗妍,这些璀璨的星辰都小心翼翼地捧着魏后那颗高贵的月亮。   正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后|庭,身边的内侍扬长了声音,报了一句:“扶安郡主到——”   庭中的人正说说笑笑,听到扶安郡主几个字,相继收了目光,齐刷刷地往这厢看来。   她收住脚步,明目一看,顿时傻了眼,跟想象的如出一辙啊。此刻,距她很远的正前方,正对着魏后那颗高贵的月亮,下列两行筵席,席上美食珍馐,酌金馔玉。   妃嫔贵妇们一左一右地端坐在两侧,发上的金钗步摇、珠翠华胜迎着微弱的秋阳,不遗余力地闪着夺目的光,简直可以刺瞎人眼了,浓浓的脂粉香气晕染在秋风里,岂止是熏人欲醉,简直能把人熏死了。而那些人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中央的舞姬们有序地退下。魏后对她招了招手,叫她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即将缀在月亮下边同她一样备受瞩目。   慢慢挪动脚步,款款行至正中央时,那脂粉香气愈发浓烈了,她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喷嚏,很快有轻微的笑声飘入她耳朵,她知道自己刚才出糗了。其中某个音色很是熟悉,她悄悄以眼角余光去看,果然瞥见了苏晚晚,苏晚晚看她的两道目光犀利,快薄的刀刃上溢满了戏谑与嘲讽。   她竭力镇定下来,微微一笑缓解尴尬,从容去了魏后眼下跪拜行礼。   她一走,皇帝就笑问江洲:“朕瞧你荣光满面的,新婚生活应该过的不错吧。”   江洲愣了一下,笑答:“劳陛下关心……”   皇帝看着他,抚须大笑:“朕听说,昨日,两个女人都为你而打起来了,真是青出于蓝哪!你娘年轻时也没跟别人为了你爹争得如此厉害啊!”   江洲有些不好意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道:我娘是公主,谁敢跟她抢呢。你要是让晚晚认祖归宗,现在那苏晚晚还会这么嚣张?   皇帝道:“朕的外孙如此出色,朕想委你重任。”   看来陛下此次召他们入宫,的确不是单纯见见她这么简单。江洲早已料到陛下的意思,既然陛下已然提出,怕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跪道:“臣愿为陛下效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后让她坐在自己左手下边的第一个位子上,此举让众人瞠目结舌,又不是货真价实的郡主,不过是侯爷和公主的儿媳妇,也没必要受如此高的礼遇。   苏小姐才是今日的主角吧,是苏相的女儿,又和魏后沾亲带故,即将成为郡王妃,将来更有望入主中宫。魏后此举一定是给陛下和晋阳侯府的面子,毕竟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众人心里都觉得她不简单,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民间丫头,既能让郡王替她求了个郡主当,还能嫁入晋阳侯府,将来再生个儿子肯定稳坐世子妃的位子了,说不定那些传言就是真的,于是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面面相觑。   当着众人的面,魏后再次把她介绍了一遍。立刻有人逢迎道:“郡主果然生得沉鱼落雁,怪不得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公子洲的心呢!”又有人附和道:“郡主生得这么美,公子洲真是好福气啊。”……   颜倾只是淡淡笑笑,并不放在心上,她知道这些逢迎惯了的人最擅长溜须拍马,阳奉阴违。   听着那些溢美之词,苏晚晚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在众人夸她夸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站起了身子,发话道:“晚晚生平最敬佩两个女人了。”说着端起酒盅来对着魏后一举:“一个是皇后娘娘。”说罢已经先干为尽。   “哦?你这个丫头嘴巴真甜,本宫有什么能耐?”魏后端起酒盅却不饮,勾着唇角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苏晚晚滔滔不绝道:“谁不说皇后娘娘贤德,温良恭俭,光崇六行?在娘娘的统领下,六宫一派和睦。皇后娘娘为陛下扫除了后顾之忧,使得陛下能够安心处理前朝政事,如今国运昌隆,皇后娘娘自然功不可没。”   众人心里都明白,她此举既是在奉承,又是在给自己立威呢,其实夸得是皇后这个头衔罢了,说不准十年之后她自己早已是六宫之主了。   魏后笑笑,浅斟一口:“本宫现在最好奇的是,让晚晚敬佩的另一个女人,是谁?”   苏晚晚转动酒盅,对着颜倾的方向,唇角勾出一丝傲慢:“是扶安郡主。”   颜倾意外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了。   众人都意外得很,饶有兴味地听着,迫不及待想听她说说这个女人的能耐。苏夫人了解她的性格,轻轻牵扯了一下她的裙角:“晚晚,你在胡闹什么?”   苏晚晚不理会苏夫人,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继续盯着颜倾笑道:“晚晚敬佩扶安郡主,如果换作是晚晚,晚晚无能,此刻绝对不会像郡主一样高高坐在皇后娘娘身边,说不定,晚晚现在正在某个篱笆院落为一家人浣衣炊火呢!”   众人都听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心底里暗暗嗤笑起来。   苏晚晚继续道:“扶安郡主一介弱质女流,能走出民间,入得王府,认得郡王作兄长,已经让多少人羡慕了啊!晚晚可听说郡王非常疼爱郡主呢,给郡主的册礼规制都超过了郡王胞妹和仪郡主的册礼。当然,扶安郡主的本事远远不止于此,晋阳侯府与王府相隔千里。公子洲可是无数姑娘梦中萧郎,去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能够让公子洲一见倾心,非卿不娶,足见郡主的魅力了,如今,郡主一入宫,又得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厚爱,真让晚晚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话落,苏晚晚得意地看着颜倾,见她面色僵硬,目光不动,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众人如被点醒,交头接耳开始窃窃私语。   斗箜篌   皇帝久久地凝视江洲,先想了想内侍汇报的内容,又将魏后昨晚说过的话于脑海中过了一遍,眯起眼睛,和蔼的笑容不减,终于打破沉寂道:“你们新婚还不足一月,如果朕现在就让你们夫妻分离,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你肯定,要怨朕的。”   “臣万万不敢!”江洲惶恐道。   皇帝颔首:“罢了,是朕太心急了,再过些日子吧,过些日子再说……”   “陛下言下之意……”   他话语中透着庆幸,皇帝看他一眼,果然见他眼睛里有一丝丝竭力掩饰的喜悦神色,突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洲儿,你要记住,欲成大事,必先立青云之志!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男儿有求安得闲,理当,勉建功名垂竹帛!”   “是。”对上皇帝如炬的目光,江洲背上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   昨日发生在沉樱水榭的事一些人已经有所耳闻,苏晚晚和江洲曾经有过婚约也是人尽皆知,只不过在场的人,除了魏后,都不知道现在的苏晚晚不是真正的苏晚晚罢了。   听苏晚晚咄咄逼人的口气,在座的人多多少少可以猜到她唱的是哪一出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情字,这苏家小姐,仍是对那玉树临风的公子洲恋恋不忘呢!换位一想,也能稍稍理解她了,本来应该嫁给心仪的男人,本来可以得到世子妃的位置,结果半路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民间丫头把唾手可得的东西都抢了去!如果是这样,换作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这苏家小姐塞翁失马,又得了个郡王妃的位置,也该知足了!现在人家两人比翼双|飞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不依不饶岂不是有失风度?也提前失了母仪天下的胸怀。若再传到了郡王的耳朵里,未来的王妃心里想着别的男人,那郡王还不跟自己戴了绿帽子一样?   有些人已经在心里这样为苏晚晚盘算了一遍,横竖不划算啊,再者,那郡主勾引得了郡王,魅惑得了公子洲,哄得了皇后和陛下,如此有手段的女人,被她这么羞辱会放过她?肯定会牙尖嘴利地还回去!步步为营的山鸡一朝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那可比养尊处优的凤凰厉害了去。于是两人,话里话外,唇枪舌剑……然而事不关己,管俩人怎么争,争得越厉害越精彩,她们也就看个戏,图着热闹,看个笑话。   众人都拿着一副看好戏的目光期待着那郡主怎么回击。可是,她们很快就失望了,山鸡变的凤凰还没褪去奴态,依然不如养尊处优的凤凰厉害,被凤凰啄了吭都不敢吭一声。于是有好事者按捺不住了,一个得宠的年轻嫔妃接过话道:“哟,苏小姐,这是吃醋了吧!”   苏晚晚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她的确是吃醋了,没想到有人竟然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她的心思,只顾恨着她,一时尴尬极了,不假思索道:“如今,郡主和公子洲已经成婚,两情相悦,如胶似漆,晚晚祝福还来不及呢,更何况陛下已经将晚晚指给了郡王,晚晚吃醋岂不惹人笑话?”   那嫔妃又接着道:“这还没成亲,这未来的郡王妃就开始吃郡王的醋了呵呵呵——”   众人都陪着笑了,苏晚晚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恪,脸唰得红了,自己刚才为自己辩解岂不是此地无银?干嘛要多嘴说出那么一番蠢话,苏晚晚恨不得将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收回来吃下去,真是让人看了好大一出笑话啊。不行,苏晚晚心想,一定要扳回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她。   看着苏晚晚尴尬的样子,颜倾也微微勾了勾唇角,言多必失不是没有道理,却没想到有人已将矛头对着了自己,隔得不远,那两道目光近距离地往她身上一扫,最后停留在她一双手上:“郡主来自民间,可瞧着十指纤纤,竟一点儿也不像沾过阳春水的。”立刻有人接话道:“是呢,不说那民妇了,单是那民妇的女儿们,一个个的脚呀,大的都能撑船了,瞧着郡主的脚也生得小巧,真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民间出来的人。”   说话的两人都是有地位的贵妇人,先前见她被苏晚晚一呛,忍气吞声,很是失望,真想亲眼看看她的能耐在哪里,怎么给自己解围,是不是能让魏后站出来为她说话。   仿佛一根刺,往她心窝里狠狠扎了两下,听见众人的笑声,她不知道她们说的是反语还是实话,慌忙把鞋尖藏在了裙子里,绞了绞手指。   苏夫人先前只是神思恍惚地盯着她看,听见有人有意无意地冷嘲热讽和刁难,暗暗为她捏一把汗,一颗心也紧紧揪了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没由来地为她担心。难道因为她和年轻时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可在场的,除了魏后,没有人察觉出她和苏夫人的相似,因为苏夫人年轻时极少露面应酬,婚后都把时间花在四处求子上了。   魏后叹了口气,咳了咳:“你们一个个的,讲这些废话做什么?扶安都让你们一个个当成鹦鹉看了是不是,还评头品足的。”   喧哗声这才止住。心里都明白了,皇后是真心疼爱这位郡主。   一片寂静中,颜倾突然发话了:“普通人家富足些的,尚能丰衣足食;清贫些的,藜藿不充肠,布褐不蔽形,民妇,民女自然不比各位娘娘,夫人,小姐,锦衣纨裤,饫甘餍肥。谁不向往鼎食之家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命运在出生时差不多就已被决定了,扶安能有今日,只是她们中的一个幸运者罢了。如同饮水思源,娘娘、夫人、小姐们不妨自问,锦衣华服哪里来?美酒佳肴哪里来?难道不该敬畏那些用双手劳作的普通民众?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魏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众人哑口无言,这郡主真会说话啊,说的真无私啊,觉悟真高啊,她们才不会饮水思源,她们打心底里就认为自己比那些普通人高贵,虽然心里不满意,不服气,可嘴上好像也挑不出毛病了。   苏晚晚亦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却听有人又道:“郡主真是生了一颗赤子之心!能俘获公子洲那样的男人的心,想必我们的郡主除了一颗赤子之心和美貌,一定还有其他过人之处吧!”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挑唆道:“听说苏小姐擅箜篌,郡主这样秀外慧中的美人,一定有过人之处,我等很想见识见识呢!”   闻言,苏晚晚高兴极了,这绝对是个好机会。于是,她又站起身来,底气十足道:“郡主,我们来切磋箜篌,如何?”   魏后愣了一下,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箜篌呢。这苏晚晚这么站出来,叫她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正在为她担心,却见她已经颔首了。   苏晚晚自信笑道:“看来,扶安郡主真是无所不能呢!”   ——   魏后击掌示意,立刻有人搬来两架卧箜篌。魏后让宫中乐官都坐在两侧专心倾听,完后做出评定。   与她并肩立在中央,苏晚晚胸有成竹。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她,叫她开开眼界,对她自信一笑,率先坐了下去。   她自若地立在一边看着苏晚晚。只见苏晚晚纤手一拨,一缕流畅的乐音从她指间泠泠滑出,那白皙的双手如两只翩跹的蝴蝶在几组琴弦中变换穿梭,徘徊少顷,又开始疾舞,似有破茧时的歇斯底里,听者以为她已经达到了极致,万万没想到那音声陡然一转,再上一个阶次,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颜倾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女子能将箜篌弹得气势如虹,石破天惊了。箜篌本来就是苏晚晚擅长的,她如果要跟她这么个法子弹奏,肯定是比不过她了。   众人都在一旁得意地看着颜倾,颜倾神色专注,魏后面色沉静,苏夫人倒在一边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曲结束,苏晚晚胜券在握,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起身来,笑得合不拢嘴:“郡主,该你了。”   奏天籁   如雷的掌声响起,苏晚晚高高昂起下颚,真如绣在魏后凤袍上的那只彩云绕身的神鸟凤凰一样,一对凤目骄傲地睥睨着众生,将九天之下一众蝼蚁面上的惊叹一一收在眼底。   被雷鸣的掌声淹没着,被众多惊艳的目光仰视着,苏晚晚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自己:“不就是弹了一曲箜篌?瞧瞧,那样子!将来若真成了六宫的主人,那六宫还有人敢住?”“也是,这苏家小姐也不是哪里省油的灯呢!依我看,那郡主一会儿准是要真的献丑了。”“嗯……先看看再说吧……”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苏晚晚极为得意,再次催促了她一遍:“郡主,该你了。”她还是没有挪动脚步,苏晚晚又催促了一声:“郡主?该郡主弹奏了,众人都拭目以待呢。”心想:她迟迟不动,一定是怯场了,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她就等着她丧尽颜面,过来低声下气地对自己说一句自叹弗如。   没想到她丝毫没有自知之明,面上不但没有紧张神色,还淡淡笑了,在箜篌前坐了下来。苏晚晚心道:不过一个民间丫头,就算会弹能达到什么造诣?竟然愿意在众人跟前主动献丑露拙,真是勇气可嘉啊。   颜倾在箜篌前坐定,深吸一口气,将心境调整至最平静的状态,轻闭双目,指尖触及琴弦,开始调音。   闻琴音又起,掌声渐渐止歇,气氛又陷入了沉寂,众人敛气屏声,虽然对弹奏者没抱什么希冀,潜意识里好像却期待她能演一场出人意料的好戏,呆会儿乐音一出,让她们惊为天人什么的最好了。可是,当那琴音一出,众人又失望了,不约而同地勾起唇角,这首曲子奏起来一马平川,毫无波澜,完全不能跟苏家小姐所奏的相媲美啊。   这一点,颜倾自然心知肚明,她弹得这首曲子名为《白蘋》,是她方才在听了苏晚晚的弹奏的那首《惊蛰》后斟酌良久才选取的。《惊蛰》十分考验弹者功力,苏晚晚能将《惊蛰》弹得淋漓尽致,必是用了破指的力度,她方才暗暗观了一下,苏晚晚的护指有殷红,的确是破指了,可苏晚晚以破指的力度流畅地将《惊蛰》演奏完毕而不断一根琴弦,这足以证明她的实力了。既然对手在自己的领域已经所向披靡,如果再自不量力地挑战对手的所长必然相形见绌。所以,她必须独辟蹊径!   听她奏起《白蘋》,苏晚晚意外的很,她的指法似乎与这首曲子常规的弹法不太相同,旁听的人不知,可苏晚晚知道,这首《白蘋》虽然平稳得毫无波澜,可要将它弹好,准确地抒尽曲意却也不是十分容易,更何况,她似乎不想循着常规弹奏。不过苏晚晚依然信心十足,她再怎么演绎也无法超越自己,因为自己方才孤注一掷所奏的《惊蛰》,已经在众人脑海里先入为主,她想要将其毁掉并重新打上自己的烙印,那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调音完毕,颜倾的指尖有条不紊地划过琴弦,开始奏起《白蘋》。她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学习能力极强,注意力能很快集中,无论什么,只要下了功夫,一学即成,学习骑马是个例外,学习射箭也是个例外,不过,谁让那师傅是他呢,说不定换了师傅,还是可以一学即成的。说起来,还要感谢前世的王楷请人教她音律,现在就算不能赢苏晚晚,也不至于太失颜面。   《白蘋》的音符刚刚自她指尖飘出,众人眼里的期待终究还是落了下去,这首《白蘋》跟她们以前听过的一样,平平淡淡,幽幽怨怨,毫无新鲜感。看见众人面上表露出来的失望神色,苏晚晚无比轻松。   ——   江洲知道陛下的用意,他不过是想找人为刘恪冲锋陷阵,披荆斩棘。方才在殿中,陛下已经成功认为他不思进取,暂时不会动将他外调的心思了,但他又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陛下所言有理,男儿有求安得闲,勉建功名垂竹帛。只不过,现在就让他们分开,他实在不放心她。   且思且行,隐隐有丝竹入耳,江洲止住脚步,转了个方向,循声而去。   当一个人痴迷于另一个人的时候,会将对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悟得透彻,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的原因,因此,虽然没有入内,视线被高墙阻隔,江洲也能知道那弹奏者是他的女人。   他以背靠墙,静静听了起来。她在弹《白蘋》,他想起这首曲名的时候,有些愕然甚至不解。 白蘋是漂浮在水面的一种植物,却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凄凉传说。故事里,白娘与郑生相爱,后来郑生阴差阳错地与其他女子成了亲,白娘寻到郑生,出乎意料的是郑生不识她了,却与新婚妻子琴瑟和谐,白娘不依,追问郑生,引起郑生新婚妻子妒忌,将其推入池中,郑生命人打捞,却不见尸体,不久,池中盛开白蘋,传言说白娘尸身已化为白蘋,灵魂却消匿于阎浮世界。每到月圆之夜,郑生的灵魂如被控引,自行步至池塘,但见月光下满池白蘋,池水鲜红如血,有个熟悉的女人影子,青丝成雪,眼在泣血,郑生无故痛心,怆然泪下。   乐音渐渐低沉下去,子规啼血,如泣如诉。众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以前听过的《白蘋》似乎不是这样奏的,她们所听的《白蘋》一直都在平平淡淡地替故事中的女主人抒发满腔幽怨。而从她指尖冒出来的音符在一阵平淡过后,慢慢低沉了下去,就像是女人在呜呜咽咽。乐音还在不断地被往下压低,众人的心也被那乐声勾得下堕,一直下堕,似乎要堕入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每至一层,苦痛增加二十倍。明明已经低不可闻,可众人的心里却隐隐有乐音在鼓动,似乎要将她们内心最深处那层膜给鼓破了去。   苏晚晚慢慢变了脸色,不满地看着专注弹奏的她,她可真会投机取巧,知道自己力度不够,往上走不能超越自己的《惊蛰》,她就往下走!一音比一音低!她倒想看看,她能低到什么程度。   就在众人以为她的曲子里只有低沉的、道不尽的断肠恨时,那低不可闻的乐音又慢慢升了起来,如雨后春笋自地下破土而出,沐雨栉风,渐升渐高。仿佛是故事里那个冤死的女人重生了,从十八层地狱直升三十三天,又或者,月光里自白蘋中钻出了水面……轰轰烈烈天地合,江水竭,山棱尽……   她怎么会弹出这样的曲子?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江洲惊愕不已,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弹琴者不是她了!为何会将一首简简单单的曲子弹出恍如隔世、破镜重圆的感觉?   曲终了,所幸,破镜是重圆了,他觉得震撼,想到了《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片寂静,众人缄口,只闻“滴”“滴”声清晰地敲在卧箜篌上,顺着梨花木晶莹地滚落。良久,响起掌声,众人看她的目光明显不同了,此刻的心境也不同了,再也没有继续看热闹的兴趣了。惟有苏晚晚与众不同。   魏后的唇角缓缓扬起,轻轻抬了抬广袖示意乐官评定。   几个乐官交头接耳絮絮讨论了几句,随后,为首的乐官起身,向着魏后一揖,慢条斯理道:“第一首曲子《惊蛰》,意境瑰丽浑厚,曲调变化疾骤,高|潮如春雷不断乍起,又出人意料地迭复,迫人心志,使人闻之而生畏。如斯激昂磅礴之作,弹者功力,可见一斑。后人再弹《惊蛰》,恐怕也难出其右!”   一听到“难出其右”几个字眼,苏晚晚再次自信地扬了扬下颚。   “嗯……”魏后点点头,看向苏晚晚,赞道:“本宫听过那么多人奏过《惊蛰》,本宫认为晚晚方才所奏的《惊蛰》是本宫有生之年听过的最震撼人心的了,来人!去将于阗进贡的那对和田白玉如意取来,赏给苏小姐!”   苏晚晚连忙激动地上前跪谢魏后。皇后的亲口称赞和贵重的赏赐,苏晚晚觉得自己是受之无愧的。   魏后又问乐官:“那第二首曲子呢?”   乐官踌躇了一下,不知从何说起,眉尖一蹙:“第二首曲子……唔……不知如何形容。”   苏晚晚喜上眉梢,得意地瞥了她一眼,她把一首《白蘋》改得面目全非,还指望受到他人赞誉,简直异想天开。   听到乐官开始评价了,颜倾这才收回了游走的思绪,专注地聆听乐官接下来的评价。   魏后道:“有什么不能形容的,但说无妨。”   乐官再次一揖:“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乐之最高境界,莫如惊闻天籁!这第二首经奏者改过的曲子《白蘋》,指法自由,曲调抑扬顿挫且抒情自然,不但使人身临其境,而且引人神元随乐音浮游而不能自控,哀喜亦不能自主,一曲终了,似游园惊梦,恍如隔世。可以说,第二曲浑然天成,奏合天籁,气势与前者旗鼓相当……嗯……准确来说,稍逊前者。可抒情,远在前者之上。”   说她奏出了天籁!真是可笑!苏晚晚打心底里不服,一首幽幽怨怨平平稳稳的曲子愣是叫她改得面目全非!还说她远在她之上?   魏后满意地点点头,向颜倾招了招手。   颜倾徐徐地步至魏后跟前:“娘娘有何吩咐?”   魏后疑惑地问道:“孩子,本宫很好奇,你为何会对这首《白蘋》做出这样的改动?”   颜倾自若道:“扶安以为,《白蘋》的故事未完。”   “哦?”魏后笑了:“那你说说,那未完的故事是什么?”   迎上了苏晚晚紧紧逼视的目光,颜倾笑道:“未完的故事就是,白娘入了地狱,受到阎王特赦,阎王给了她重生的机会,白娘重生了,再遇郑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领赏赐   听见里头没了动静,江洲坐立不安了,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这种场面,她为什么会弹起箜篌?仔细一想,箜篌是那个女人擅长的,也就猜到七八分了。想害她出丑,可是她弹得很好,足以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巴不得早些见到她,确保她毫发无损才能放心。   “公子。”正想着她,路过的宫人已经发现了他,主动停下脚步跟他打招呼,江洲尴尬地咳了咳,赶紧从墙边走了过来,听墙根的举动好像太失风度了。   魏后雍容地对她微笑:“你这丫头可真会编故事!不过编得好,这《白蘋》的曲子也改得出人意料,听得本宫的心一迭一荡的,本宫喜欢。”   “谢皇后娘娘赞赏。”   魏后温言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本宫都满足你。”   众人心下又惊愕了一回,皇后娘娘赏了苏小姐一对白玉如意,现在却让这郡主自己要赏,想必那郡主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吧。其实,颜倾心里才不高兴呢,她宁愿魏后直接给她赏赐,自己要赏多不好意思啊,什么都不要又显得矫情,要多了又显得贪心,真伤脑筋,自己要赏还不如直接领赏来得实在。正踌躇着,却听魏后道:“罢了,看你的样子肯定是没想好要什么。”魏后低下头去,取下拇指上的玉扳指递给她道:“见此玉扳指如见本宫,本宫现在把这个玉扳指给你,就作为今日给你的赏赐吧。”   众人目瞪口呆,魏后眼下的那个女人真不简单啊,不会懂什么巫蛊之术吧,玉扳指?见玉扳指如见皇后,那意味着,她可以拿着这枚玉扳指,代行一国之后的权力。   苏晚晚面色发青,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透不过来,胸口不住地剧烈起伏。而坐在她身侧的苏夫人眉心舒展,如释重负了一般。   颜倾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慌忙跪下来对着魏后重重磕了个头,内心欢欢喜喜却表面平静地接了过来。   见状,先前说话的宠妃立刻逢迎道:“皇后娘娘如此厚爱郡主,真让人羡慕啊!”说罢瞥了苏晚晚一眼,见她面露不豫神色,又连带着夸道:“郡主和苏小姐技艺超群,今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能娶到郡主和苏小姐这样色艺双绝的美人,公子洲和郡王真是有福气啊!”话一说完,却被苏晚晚不屑地瞪了一眼,还被回呛了一句:“淑妃娘娘真不愧是东宫皇太孙妃的娘家人,与皇太孙妃一样会说话,真可惜,皇太孙妃今日抱恙未能出席。否则,在皇后娘娘赏了郡主之后,众人准要听见皇太孙妃和淑妃娘娘两人妙语连珠了。”   淑妃莞尔一笑,不愠不怒,语气平淡:“苏小姐过奖了,咱这笨拙的嘴皮子哪里比得过皇太孙妃?更不如苏小姐的利嘴,苏小姐不但生了一副巧舌,还喜欢吃醋,以后啊,可有得长沙郡王消受的了呵呵呵……”心中则在愤愤:贱蹄子!见你不高兴,不过顺带夸你两句,你还不识抬举?   尽管对话没有明着来,两人的眼神却已经交战过无数回合了,众人心里头也都明白,这两人注定是对头。   这年纪轻轻的淑妃是东宫皇太孙妃的小姨,一心向着东宫,而这苏家小姐是未来的长沙郡王妃,皇太孙刘愠与长沙郡王刘恪在争夺储君之位,这两人注定是处在对立面了,之前,这淑妃一上来就故意针对苏家小姐,说她吃醋,害她出丑,苏家小姐心里就衔了恨意,听见淑妃夸了郡主,争强好胜的心又被激发,于是就坐不住蹦出来讲话了。   这是众人以为的原因,其实,苏晚晚呛淑妃不仅因为嫉妒她,也不仅是对淑妃之前害她出丑耿耿于怀,还因为她讨厌这种喜欢八面玲珑、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小时候,“她”在,那些人都围着“她”转,自己是多余的,身份低微的下人都敢蔑视自己;后来,“她”没了,那些人脸色一转,都跑了过来,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拿热脸往自己身上贴,苏晚晚打内心看不起这种人,对这种嘴脸更是深恶痛绝。瞧见皇后喜欢她,淑妃就言笑晏晏地逢迎她,虽然也连带夸了自己,可还是让苏晚晚觉得恶心不已。   魏后相继打量了风波暗涌的两人,抿了抿唇角,也懒得去当和事佬。   过了不久,宴饮结束,众人一齐跪别魏后,三三两两地退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兴趣十足地相互议论着今日的见闻,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啊。   那时,江洲正在附近晃悠,听见里头又起了不小的动静,便去了外边等她。女人们前前后后地出来,瞧见了人影都会仔细打量他一眼,然后在心底里感慨一下,年轻的小姐们见了他脸一红,一步一凝眸,再顾又低首,不出五步心痒难耐又抬眸,走远了还是依依不舍地顾盼,最后看得满心惆怅和遗憾,想想今日那出尽风头的扶安郡主,只有羡慕嫉妒恨了。   江洲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很想遁入地下,等她的心却不转,只能厚着脸皮硬下头皮继续等,可等了好久依然不见她的身影,渐渐地已经听不见宫门里有脚步声了,估计与会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难道她被魏后留了下去?江洲正犹豫着要不要差人进去问问,熟悉的脚步声就传来了,一抬眸,果然瞧见了她的身影,欣喜地过去牵她的手,刚把人揽在怀里,又看见苏晚晚黑着一张脸从她身后走过来了。苏晚晚走的很慢,路过俩人身边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依依不舍地渐行渐远。   江洲只当是没看见,专注地凝视着怀里的佳人,她微仰着脸笑意盈盈,骄傲地抬起拇指给他看。   江洲惊讶地问:“皇后娘娘赏给你的?”   她猛然点头,笑靥如花。   夫妻俩人刚刚进行了这么一简短的交流,宫门里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郡主请留步!”   夫妻二人定睛一看,是魏后宫里的掌事女官。苏晚晚刚走不远,听见了女官的喊声,也慢下了脚步来。   女官上前,对颜倾道:“郡主,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娘娘何事?” 江洲问。   女官摇头:“或许是有赏赐给郡主。”   江洲觉得奇怪,不是已经赏赐过了吗?   女官又催道:“郡主快随臣一起去吧。”   江洲去看她,发现她的视线正紧紧盯着自己背后,转首去看,瞅见了踯躅不前的苏晚晚。苏晚晚的确是在故意拖延,她一走,她就有了单独和他讲话的机会了,因此,对于魏后再次召见她一事,苏晚晚不但没有嫉妒,反而有些庆幸。   江洲故意问她:“你在看什么?还不快随女官同去?”   她收回目光,快速贴在他耳边命令道:“可别忘了我昨晚跟你说过的话,不许跟她往来!”   “是!”他顺手勾了勾她的鼻子,笑道:“快去吧,别让皇后娘娘久等。”   恩爱的一幕让年龄已到尚不能嫁人的大龄黄花女官面红耳赤。   她最后看了一眼苏晚晚,转身随女官一起去见魏后。   女官带她入殿后自觉退去,殿里没有随侍的下人,只有正在讲话的魏后和苏夫人两人,见她到来,苏夫人忙站起身。她意外地瞥了苏夫人一眼,以为苏夫人是要退去的,却没想到苏夫人就这么站着,盯着她看,不知道为什么,跟苏晚晚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苏夫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似乎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这叫她十分不解。   看见魏后对自己招手,她忙去了魏后跟前,魏后叫她坐下,指着苏夫人跟她介绍:“这位是苏夫人。你们之前已经见过面了,她的女儿就是方才和你切磋箜篌的苏晚晚。”   她谨慎地对苏夫人点了点头,心里明白她是苏晚晚的娘,有意无意地去瞥苏夫人,发现她总在盯着自己看,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看得她坐立不安,难道是怪自己抢了她的女婿?可那眼神丝毫没有嗔怪,似乎还挂着几分和蔼。   魏后心中不住叹息,面上却若无其事,开口道:“是这样的,苏夫人,想收你为义女。”   “什么?”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忙改口,却还是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哦,我,我……这,太突然了……”   苏夫人这才开了口,追问:“郡主不愿意?”   “不……不是。”总得给她个理由吧,如果收为义女,她岂不也是要和苏晚晚成为姐妹?期期艾艾道:“荣幸之至,我只是觉得,觉得很意外……夫人为何想……”   相决绝   “江郎……”她一走,苏晚晚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了他身后。   对着她身影消失的地方望了很久,他转过身来:“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苏晚晚听后欣喜不已,激动地去拉他的衣袖:“你原谅我了是不是?那天我不是故意的。”说着攥住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触去。   他用力地抽了回去。苏晚晚愣了一下,锲而不舍地去捉,他却把手别去了身后。苏晚晚慌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想也不想奋力往他身上扑去,江洲慌张地四下望了望,去拉扯她,却又被她缠上来的双手死死地环住腰身。   “松手!”   她猛烈地摇头,泪水决堤:“求你,别这样子对我,我心里只有你,我不会喜欢刘恪,我一点儿也不想当什么郡王妃……”   “松手!”   她还是摇头。   “苏毓珉……”   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苏晚晚手里的力道渐渐松了,恍惚地抬起头来,他薄唇微动,无情道:“苏毓珉……你死了这条心吧!”   脑浆似烈火上煮沸的水,剧烈地沸腾翻滚,涌出釜口,水火交融发出嗤嗤的响声,她语气激烈,头摇得更厉害了:“不!我改名字了,现在不叫苏毓珉!”   他扯了扯嘴角,突然发力,一把将她扯了开来。“是,你的确不叫苏毓珉,你姓颜呢,人不该忘本。”   苏晚晚面色僵硬,双脚如被灌铅:“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必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你只需明白,你不是苏晚晚就行了。”他漠然道。   这世上知道她真正身世的人没有几个,她没想到他也是知道的。知道了也好,她不再没有理智地扑上去,忽然镇定了下来,骄傲道:“没错,我就是颖国公颜劲松的孙女,骠骑将军颜禹的女儿,我的出身还是可以和你相匹,她那种贱籍连为你提鞋都不配!她哪里比的过我?你和刘恪却叫她迷得团团转!”   她顿了顿,又嘲讽地笑道:“我想,我之所以会输给她,就是因为不如她懂得以色事男人!”笑声渐高,魔鬼一样诡异,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她是不是床上功夫了得?所以你们一个个的都情不自禁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啪——   她讷住,捂住脸,望着他扬起的手掌和怒火欲燃的眼睛,面容扭曲地讥笑:“我说准了,哈哈哈……”   强压下满腔怒火,他知道多说无益,冷冷道:“随你如何说,我就是喜欢她,死也不会改变。还有,就算没有她,我就是死,也不会喜欢你的!”   “你胡说!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苏毓珉崩溃地哭道。   他不想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不说其他的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死心吧,好好当你的郡王妃!”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你站住!”她哭泣着,模糊的视线继续苦苦追逐他的影子。   他行了两步又顿了下来,他果然是听她的了,心中的希望又升了起来,于是鼓起勇气再次去靠近那个让她思慕了多年的背影。夕阳将他的轮廓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来,英俊挺拔,牵动人心,可那背影始终是背影,背她而立不曾转身,说出的话语让人寒心:“以色去事刘恪吧!看看刘恪会不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心中那个俊朗的影子轰然倒塌,她双目通红,恨恨地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掐进肉里的指甲齐齐连根断掉。   ——   苏夫人魏滢张了张口,不知该从何说起。   “本宫来说吧。”魏后忙抢在前头,替魏滢解释道:“苏夫人呢,跟你娘长乐公主从小玩到大,关系情同姐妹,才有了后来指腹为婚的约定,却不料陛下亲自赐婚,把晚晚指给你兄长了,苏夫人见了你打心底里喜欢,长乐的孩子就跟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因此呢,苏夫人就想把你收作义女,这样一来,也跟两家履行了约定一般,算弥补了遗憾了。”   原来是为弥补江洲和苏晚晚不能成亲的遗憾啊。她心里还是虚虚的,苏夫人是苏晚晚她娘,不会是想把自己收作义女以后替她女儿出恶气吧,越想越觉得可疑,心头不断泛起类似的嘀咕来。   苏夫人忙拉住她的手和蔼笑道:“那日,在沉樱水榭,我见郡主第一眼就觉得亲切,看见郡主,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我便生了这主意,就是不知道郡主意下如何啊?”   一双手被苏夫人摸得起栗,她嘻嘻笑道:“呵呵呵,其实我见夫人第一眼也觉得无比亲切呢呵呵呵……”心中鄙视自己,现在说起谎来真是无比自然啊。一边笑着一边去打量苏夫人,苏夫人的模样生得很好,比公主婆婆的模样还生得好,年轻时一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看起来却比公主婆婆憔悴了许多。   “是嘛!”苏夫人高兴坏了,跟中了魔咒一样不住地喃喃重复:“我看见郡主,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看见郡主,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看见郡主,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呆若木鸡,斜了斜眼睛,恰瞥见魏后悄悄拭了一把眼角,颜倾慌忙移目,总觉得这其中似乎大有文章,苏夫人好像受过什么刺激一样。   ——   魏后小心翼翼地询问皇帝:“不知陛下今日给了公子洲什么重任啊?”   皇帝答:“他现在一心耽溺于闺房之乐,哪能成事?朕先给了个闲职,等过些日子再说吧!过些日子等他厌倦了再说。再者,让他们夫妻分离,这一别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晋阳侯府岂不是绝了后?等他夫人有孕之后再说吧!万一……晋阳侯好歹有孙子,不会太怨恨朕。”   魏后早已猜到是这种结果,点点头,再次去探他的口风:“既然陛下知道凶险,为何要找自己的亲外孙,不选别人?”   皇帝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自然要选取最有能耐的人,年轻一辈中,朕相信他是最能胜任的了,若负了众望,那便是他的无能了。”   ——   行馆里的灯烛燃了小半个时辰,帐内一直响着絮絮人语:“皇后娘娘和苏夫人还跟你说了什么?”   “就说是为了弥补你和苏晚晚不能成亲的遗憾呗,还是想跟你们江家结成亲家。”   “什么叫你们江家。你不是我江家的人?”   她岔道:“这个苏夫人比你娘还奇怪。有些神神叨叨的,是不是女人上了年纪都这个样子啊?”   “既然认了苏夫人为义母,那就得叫娘了,别叫苏夫人了。”   “我就在你跟前这样讲。”   “嗯……”   话音一落,眼前一黑,她尖叫出声,和他一起被完完全全地罩在了被子底下,腰间一痒,咯咯咯咯笑出声来。   熏香萦绕在晃动的纱帐周围,隐隐约约地可见里头的鸳鸯被像莲蓬一样高高地突了起来,东边陷下去,西边又被顶了起来,此消彼涨,嬉嬉闹闹,伴着绕梁的笑声。   剥剥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一室旖旎。嬉闹声停止,男人满头大汗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身下的女人也探出了脑袋好奇地往外张望。霜雪似的皓腕,莲房似的胸脯,随着男人的起身也显露了出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   “这么晚了,会是谁呀?”美人横卧,以手支颐,锦被之下,春光半掩。   江洲俯下身子,含住那嫣红欲滴的唇瓣轻吮:“我去看看。”说罢,拉过锦被掩住无限春光,匆匆披衣向外走去。   门开了,夜风呼啸着卷进屋内,苏夫人搓着手立在门口,身后的风氅在呼啸的夜风里猎猎作响。   江洲有些意外,忙把人请进屋。   进了屋,苏夫人左顾右盼,不见她的影子,又见他一身宽松,随意披了一件外衣,猜想夫妻两人可能已经歇下了,便道:“扶安已经歇下了吧?”   江洲没有否认,请她坐下,又去给她倒茶。   苏夫人忙道:“不用麻烦了,其实我来也没有什么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今日在皇后娘娘跟前,我已经收她为义女了,此事现在除了皇后娘娘和我,就只有你们夫妻二人知道了,晚晚还不知道,我怕她知道了不依不饶就没告诉她。听说你们明天要动身回去了,我想起来白日还没给她赠礼。” 说着从袖中掏出东西,掀开一层层包裹的锦帕,小心翼翼地拿起里面的东西自言自语:“这个如意锁,是她小时候一直戴在身上的。”讲着讲着声音软了,“那天,她人不见了,东西却好好地躺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郡主就好像看见了长大成人的她一样,你替我把这块如意锁转交给郡主罢……”   江洲异常难过,想起自己还曾经给苏相呈过书信,信中说她是真的晚晚。看样子,苏相是没把那件事告诉苏夫人。 不知道苏夫人回去会不会跟苏相讲见过她呢,如果夫妻二人说开了会不会起疑心呢,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倒茶的间隙瞥见了帘幕轻轻晃动,随即他瞧见了她偷瞥的影子。   看清来人是苏夫人,她慌慌张张地放下帘幔,掩好衣服,又跑了回去。   苏夫人也瞧见了那云鬓桃腮斜挑帘幔偷瞥的影子,还听见了她赤足踏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又对江洲笑道:“你们夫妻两个感情真好。”边拭眼角边道:“每次看到郡主我就想起了她,如果她还在,是不是已经嫁了你?你是不是也会像怜爱郡主这般怜爱她?”   “夫人节哀。”江洲突然站起身来,“我去叫她过来。”   “不用了,时候不早了,我出来有些时辰了,晚晚睡着了还不知道。”苏夫人起了身,把如意锁交到他手中,又拍拍他的肩膀:“替我转告你娘,过些日子我去看她,不过可能要等晚晚出嫁以后了。”   推开门,再次回头叮嘱道:“早些休息吧,路上小心。”   喜临门   听到回来的脚步声,床上的人努力往被子里缩了缩,紧紧闭上双目作熟睡的样子。   他拨开纱帐,带来了暖黄的烛光,婆娑的影子流泻在她如玉的肌肤上。他收回目光,又看看手中的如意锁,见锁环被磨得光滑,不由悲喜交加,纹丝不动,又去看她,一言不发。   久久听不到身边的动静,她终是等不及了,掀开眼帘:“江郎,你怎么不睡?立在这里做什么?”   他这才褪了鞋上了床来,她慵懒地坐起身来,锦被从身上滑落,竟忘记了羞赧,伸过雪白的玉臂一边替他解衣一边问他:“这么晚了苏夫人跑来干什么呀?”   他将人揽在怀里躺了下去,把如意锁交到她手中,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她知道我们明日要回去了,来给你赠礼,你把它收好。”   赠礼?迎着烛光,她把东西高高地举起来,仔细打量,笑道:“这个苏夫人好奇怪啊,这么晚了还跑来送我赠礼?真是有心,可我瞧着这东西像是旧的,你看这边边角角都快被磨圆了,你娘给过我的最旧的东西也比这个新了好几番去了。苏晚晚家应该也很有钱吧!苏夫人平日里应该很节俭吧,可看她的衣着也不像特别节俭的人……”   江洲只觉得心里有种莫能言说的滋味:“不要,那我替你收着好了。”   “不!”她笑,“以后再见面,这义母问我东西哪里去了,我若拿不出手多没诚意啊。”   “嗯……收好了,可别弄丢了。”另一手揽过她的腰,把人紧紧箍在怀里,阖上了眼帘。   说到了义母就想到了亲娘,明媚的笑容敛去,柔软的目光渐渐化为两滩悠悠的水泽。“我想阿娘了,阿娘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她突然开口,望着他那胡茬新生的下巴,长睫一合一翕。   他眼角酸胀,难以想象日后她知道真相那一幕,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当她知道了自己才是真的晚晚,她会喜极而泣?还是一时难以接受,崩溃地大哭起来?会不会怨自己瞒了她这么久?只怕少不了要淌下几行热泪了,怜爱地摸着她脑后柔软的头发,他又把人往怀里箍了箍,轻吻她眼睫:“睡吧……”   梦里,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一身薄薄的春衫,脸比海棠娇,欢快地在前边跑,苏夫人跟在后面叮嘱:“晚晚,别跑这么快,小心摔着了。”她不理会她母亲,继续奔跑,咯咯笑着,撞进他怀里,抬眸,黝黑的眼珠闪出惊喜的光泽:“哥哥——”   他双手伸去她身后圈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她顺势攀住了他的脖子,苏夫人对着他笑:“你陪她一起玩吧,她就喜欢你。”怜爱的目光再次掠去她身上,苏夫人摇摇头,转过身走了。   谁不把自己的亲生骨血看得如珠如玉,捧在手心里?   这厢,苏夫人刚刚推开行馆的门,里面询问的声音就起了:“娘,你去哪儿了?”   苏夫人嗓音低哑,魂不守舍:“哦,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外面月色不错,我就在廊前驻足多看了会月亮,才忘了时辰。”   苏晚晚坐起身来,透过窗棱看见一片黝黑,隐隐约约地可辨出几根光秃秃的枝桠来,风呼呼地号着,明明是月黑风疾的夜晚。她想起今日宴饮结束的时候,苏夫人说有事要和魏后商量叫她先走,自己留了下来,魏后后来又让女官出来唤那个女人进去。   那个女人真的跟苏夫人有几分神似呢,苏晚晚隐隐猜到什么了,苏夫人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回答的嗓音低哑,明显是哭过。   ——   颠簸了数日,终于是回了府,马车一停,颜倾迅速从江洲怀里爬了出来,跳了下去。这一举动可把江洲给吓坏了,慌忙跟着跳了下来,四下扫视,看见了蜷缩着身子蹲在路边的人,快步踱去她身后,发现她正痛苦地呕吐。   他一边拍背一边询问:“怎么了,吐得这么厉害?我抱你进去吧,回头让阿六请个郎中来瞧瞧。”   她赶忙摆摆手:“也许是在马车里坐得久了,头有点晕,胸口有些闷。”一说完又干呕了起来,江洲道:“这怎么行,一定要让郎中瞧瞧。”   堵在胸口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好像好过了许多,她笑道:“我又没什么病痛,瞧什么郎中啊?郎中都是那样子的,瞧不出毛病就说是身子不好气血不足,你信不信啊?药吃多了总归是不好,管它是补药还是其他什么药……”   她这几天都还好好的,乘车眩晕呕吐也正常,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江洲也没有多想,只道:“那回房了好好休息,我让琥珀去 吩咐厨房做碗莲子粥,晚上再些做开胃的菜送来。”   她笑笑,由他搀着往屋里走,没走几步就瞧见公主婆婆笑意盈盈地出来了,待近前看清了面容时,公主婆婆那明媚的笑容突然一敛,忙从江洲手里接过她问道:“我的小祖宗啊,这是出了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啊,瞧这脸色白的。”   秋风贴着面拂了几下,她深吸两口清冽的空气,难受消解了不少,笑道:“没事的娘,就是坐在马车里久了,有些晕。”   “哦。”长乐知道坐马车里颠簸久了会有这种情况,也没往心里去,看看她的身子又摸摸她的脸,心疼道:“还是因为这身体太柔弱了,我叫厨房再多炖些补品,每天你可得按时吃下去了,把这身子给我养好了。”   心中叫苦不迭,吃补品养身子的话公主婆婆在他们新婚第二日就说了啊,自那之后,她天天都在吃着各种补品。公主婆婆对她可谓是关怀备至,每次送来时怕她不吃,还派人监视着,亲眼目睹她吃完了才收拾空食具回去。现在,这婆婆还嫌以前炖得不多,要加量了,恐怕她以后要天天吐了。   不过现在真是幸福,被婆婆和夫君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觉得自己爱上江洲并嫁给他是最正确的选择了,青天有眼,知道自己前世死的冤,这辈子就竭力补偿自己,她的幸福是多少姑娘羡慕不来的啊。   入了门,三人刚行至庭中,突然听见哇哇的嚎叫声撕心裂肺地传来,像是江月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寒,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公主扶着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江洲也变了脸色。   “月儿!”公主急的大喊:“来人啊!小姐在哪里哭?快去找!”   下人闻声陆陆续续地前来,三人也分头开始寻找。   众人都在呼唤江月,把附近都快翻遍了就是不见江月的人影,却能不断地听见她骇人的哭声……   颜倾定住脚步,仔细聆听那声音,锁定了身后那一排树冠多姿的茶花丛木。茶花四季常青,深秋和冬春都会开花,此时正赶上了茶花花时,枝叶繁茂,红英覆树,花人如株,状如牡丹,仔细去看,江月所穿的恰是一身翡翠色喜鹊衔樱桃缎裳,这才被隐蔽住了。   听见有人走近,江月忙往里头缩了缩,压低了啜泣声。   颜倾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分枝拂桠:“妹妹别怕,是我,我是你嫂子。”   看清来人,江月哇得一声,扑过来抱住她呜呜啜泣起来。   “妹妹乖,别哭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躲在这里?”颜倾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问她。   江月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讲道:“嫂嫂,我,我肚子疼,在流血……”   “肚子疼?流血?”颜倾垂眸去看,心中一惊,只见她背后衣裳那翡翠色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殷红的深色,喜道:“原来妹妹是来癸水了,别怕,这是好事。”   “一直流血,我会不会死啊?”江月的两只眼泡哭得肿了起来,面上写满了惊惧,也因为哭泣挣得青紫。   颜倾捏捏她的小脸笑道:“傻丫头,怎么会?每个姑娘都会有的。”   江月似是不信,疑惑地问:“你有吗?会一直流吗?”   颜倾愣了一下,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月的月信好像没有按时来了。“不会的。”又问江月:“傻丫头,你干嘛要躲在这里哭?为什么不去找阿采?”顺手替她摘去了头发上的花瓣和树叶。   江月低头,继续抹了一把眼泪:“我之前在外边玩,突然发现了……阿采还在房里,好远啊,我肚子又疼不想走路,我怕阿六他们看见……就躲在这里哭着让阿采还有娘她们听见,让她们来找我,没想到,它一直流,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颜倾摸摸她的脑袋:“快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不好看了,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江月摇摇头:“我不想让阿六他们看见,不想让他们看见。”   颜倾笑笑:小丫头还不是知道一些的,懂得羞赧了。   俩人正说话着,哪知江洲找过来了,蹲下身来,拍拍颜倾的背,探着头要过来张望,瞅见了江月,焦急问道:“小月!你怎么啦?刚才在哭什么?躲在里边干什么?”   江月尖叫一声,扑到她怀里,让她完全挡住自己,嚷道:“哥哥走!哥哥走!嫂嫂,快让他走!”   江洲更急了,忙追问她:“她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想见我了?发生什么事了?”   颜倾拍拍江月的背,转过脸来:“没事,你别看了,去叫娘和丫鬟们过来吧,让男仆们都退下吧。”   江洲莫名其妙,但见她一脸轻松的样子,也相信江月没出什么大事,不知道俩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照做。   ——   阿采领着江月去了里头换洗,给她灌输知识。   长乐公主则在外头跟颜倾讲话,询问这次皇宫之行,得知皇后赏了她一枚玉扳指,欣喜不已,自己打心底也对她更加喜欢了。   随后,阿采把换完新衣的江月领了出来。   一旁站着的张嬷嬷和丫头们都不约而同地对她笑道:“恭喜小姐。”   颜倾也笑道:“恭喜妹妹。”   江月还是一脸不乐意的表情,见她母亲展开了双臂,忙去了她的臂弯靠着,把脸埋在公主怀里不住地蹭来蹭去。   长乐公主摇摇头,转首问颜倾:“丫头,你瞧瞧,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还在你娘怀里撒娇?”   颜倾笑笑,心中酸涩:娘早就不在了。侯府里的千金小姐无忧无虑地成长到现在真是让人羡慕。   长乐公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问颜倾:“你这个月身上换洗了没?”   ——   “月丫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见她笑意盈盈地回来,江洲还是不放心,忙走过来询问。   她笑道:“妹妹成人了呢,今日是因为害怕才哭了起来。”   江洲恍然大悟,忽然把她揽上了膝盖坐下,顺手摸去了她平坦的小腹,:“你这个月的癸水迟了小半个月了,不会是,有了吧。”   她低头羞道:“不会如此快吧。”   他把她的手拿起来,一根根亲吻,喜道:“一定是了。”   她心情愉悦,面色红润,勾住了他脖子嫣然低笑:“今天娘也问过我了,还说明天请郎中给看看。”   意料外   翌日,长乐公主果然请了个郎中来府里切脉。   杂沓的脚步声渐近,颜倾坐在帘幔里,紧张得手足无措。琥珀掀帘入内,笑意盈盈地对颜倾耳语:“小姐,快快准备,郎中来了。”不一会儿,一行人的影子出现在了帘幔外面,只听公主婆婆莺声细语道:“郎中来了,快快让郎中把脉。”又连连催促把脉的郎中。   郎中惶恐地应和,连忙坐了下来,张嬷嬷发现他打开药匣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心下觉得奇怪,暂没发声,只静静地立在一边观看,顺手接过诊脉的丝线牵着走向了帘幔里帮着搭完了脉。   偌大的室内鸦雀无声,只闻那郎中两根手指头敲在檀木上发出的有节奏的哒哒声。长乐公主一颗心期待得悬在嗓子眼儿,见那郎中眉尖蹙起,又剧烈地蹦了两下。众人的呼吸都滞住了,大气也不敢出,惟等那郎中宣布喜讯后才能如释重负。   郎中脸上的表情丰富得很,一会儿眉尖蹙起又松弛,一会儿,眼睛瞪大又缩小……众人脸上的表情也同步丰富起来。长乐公主要被急死了,张嬷嬷觉得自己宫里宫外混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把个喜脉把这么长时间的。坐在里面颜倾不了解外面的情况,看不到郎中的表情,身为主角才是最忐忑不安的。   见那郎中松了线,长乐公主忙追问道:“怎么样?是有喜了吗?”   那郎中眼睛一眨,辩道:“这个,需要两边都把完了才知道。”   长乐公主叹息一声:“那好吧,把仔细些,可别弄错了。” 郎中郑重其事地颔首:“万万不敢有误。”   于是,在把众人的胃口吊足了之后,那郎中收了线,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不是喜脉。”一句话让众人心中的期待一落千丈。长乐公主难以置信地问:“先生确定?”   郎中颔首:“喜脉亦称滑脉,往来流利,如雀啄米,回旋前进,如盘走珠,妇女妊娠后气血旺盛,养血聚胎,胎气鼓动肾气而致喜脉。少夫人的脉细直而软,状如丝线,浑无喜脉之兆,是细脉之征,主气血两虚。”   “啊?”长乐公主觉得不可思议,颓然坐了下来,语气里满是失望:“不是喜脉啊……气血两虚,那,那可怎么办啊?先生看看开个什么方子能把身子尽快调理好?”   那郎中颔首:“夫人莫慌,就来写,就来写。”于是铺展笔纸迅速写了满满一张,“这是药方,夫人差个人随我去药房抓药吧。”   郎中一走,长乐公主不住叹息,掀帘入内,坐下来拉着颜倾的手不迭地带着数落地嘱道:“听见没,气血亏虚,瞧你,这副纤弱的身体怎么怀得上孩子?每次还不乖乖地吃我差人送来的补品,往后啊,生了孩子更不容易了,一边要照顾孩子,一边还要服侍相公,身体不好,怎么消受得了?”见她乖乖地默不作声,长乐心里明白没听到好消息,她心里应该也极为过意不去,又替她抚背道:“好啦,折腾了这么久,好生歇息吧,尽快调理好身子,一会儿,我让人把厨房里炖好的阿胶送来……”   ——   皇帝只给江洲任了个检校官,不过是个散官,没有正式职权,与正职并存,不过是临时办事的,比如,这段日子被任命为检校某州都督/刺史,但不会动摇某州都督/刺史的正职职位,日后这个检校可能就被收回去了。一说检校加某个职位,懂得的人就知道那不过是个协助办事的闲职,被任命的人只是深得皇宠罢了,因为不用兢兢业业地为朝廷效劳、不用出类拔萃、不用立下丰功伟绩也能轻而易举地混个官当,哪怕是闲的。   昨日那个猜测一萌生,江洲办着公事时就坐不住了,一心系着她的肚子,匆匆处理完了公事,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甫入房门便吸了一腔醉人心脾的熏香。彼时,她正蜷着身子坐在暖炕的垫子上,穿着对襟褙子 ,手执熏炉亲自为他熏衣,炉内逸出的篆烟细细,盘旋着袅袅升了起来,炙得她两腮泛了红晕。   琥珀正忙碌地在一边收拾碗具,不断地发出喋喋的声响,他看了眼那碗具里的残汁,该是安胎的药物罢,心头的喜悦难以言喻。琥珀刚刚收拾完了,一抬首恰发现了他,江洲赶紧竖起食指压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琥珀点点头,自觉携着食盒碗具退了出去。   蹑手蹑脚,他悄悄走去了她身后,趁人不备,突然一手从身后把人环住,一手顺着对襟褙子底下摸了进去。真是猝不及防,颜倾惊的挣了一下,手一抖,熏炉歪了,火星子溅出来,将那即将熏好的衣服燎了个狰狞的洞,她欲拿开那只手,手中的熏炉却被夺下放在了一边,那只微凉的手却把她温暖的小腹贴得更紧,她垂下头,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   江洲轻笑,那只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的手慢慢移动,上下抚摸:“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他的臂怀极暖,暖得发烫,烫的她的后背燥热起来。她的脖颈雪白,漾着一粒幽幽的荧光,是那秀致的耳垂上玲珑的翡翠耳坠子发出的。江洲忍不住以吻去捉那粒荧光,那吻极湿极热,烫的她的肌肤起栗,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项,她只觉得头脑愈发眩晕了。   “怎么了?”江洲这时才好像察觉了一些异样,掰过脸来,只见那澄明的眼里有泫然之光,她抬起黯淡无彩的眸子,低声道:“郎中说,不是喜脉……”   “不是?”他有些意外,眼中的失落稍纵即逝,忙道:“没关系,咱们成亲还不足两月呢。”   她还是闷闷不乐,侧首望着他清峻的面庞:“我瞧着,娘好像很失望。”   “不用理会,孩子是咱俩的事,还早呢。”手贴着肚皮慢慢移动,那纤腰不盈一握,又一直探入肚兜底下,   握在掌心,温软香腻,轻轻松松横抱着人起身,耳边暧昧道:“总会怀上的,我们努力一些。”   ——   “怎么了,不住地叹息什么?”晋阳侯看着躁动不安的妻子,疑惑地询问。   长乐公主斜斜靠在贵妃榻上,懒懒道:“哎呀,这都成亲快两个月了,肚子一直没动静。她这个月没换洗,那天回来时还吐了,我还以为她有孕了呢,今天把过了脉,原来没有,空欢喜一场呢。”   “不到两个月呢,你急个什么呀?”晋阳侯埋头继续撰文。   长乐一板一眼地说道:“准是新婚夜时出了岔子,那试了新红的白绢真不该弄丢在地上,多不吉利啊。”   晋阳侯无语,不理会她了,只听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专宠了快两个月了,肚子不该还没动静啊,归根结底还是体质太纤弱了。”她又想了想,忽然坐起身来,神色郑重地提议:“要不,给儿子多纳几房妾室吧!前些日子,那后头吴员外的夫人还问我,咱儿子这新婚过后,准备什么时候纳妾呢!”   “纳阿花?”晋阳侯身子一震,哭笑不得。   长乐也笑:“怎么可能?咱儿子自然要才貌俱佳的大家闺秀才配得上,吴员外的夫人是想帮人牵线,有好几家闺秀都想着我们儿子呢,渴盼入咱们府呢,那闺女们一个个的都亲口说了:别说给咱儿子做妾了,就是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   说实话,这儿媳妇的出身还是有些低了,虽然封了个郡主,不过好歹她生的像魏滢,还挺聪明,这次入宫还讨得了母后的欢心,大概魏滢见了也觉得她像自己,悄悄收了她做干女儿。既然做了正室那就继续做吧,咱们家也没委屈她,我也不会苛待她,我就是在考虑要不要挑几个好的人家出身的姑娘,纳进来,绵延子嗣,你觉得呢?”   收做义女这件重要的事晋阳侯自然早就知道了,晋阳侯也没觉得惊讶,淡淡道:“我没意见。只要你儿子愿意。”   长乐一想,泄气道:“他肯定是不愿意了,眼里只有他媳妇呢。”   晋阳侯笑笑:“就是替他纳了妾他不宠还是盼不来孙子,纳回来不等于白白多养了几个女儿?还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芳华。”   长乐抬起纤纤玉指指着他道:“你们姓江的一个个的都是情种。”   “合着你不希望?那我改天纳几房小妾回来。你就只给我生了两个孩子,我也觉得太少了呢!”晋阳侯接着道:“回头你替我挑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想得美!”   “那我自己挑。”   “你敢!”   晋阳侯:“这不就得了,你站在那儿媳妇的那头想想罢。别拿出身来说事啊。你就是太心急了,孩子们还年轻,抱孙子不是早晚的事嘛!”   长乐又蹙眉道:“话是这样说没错,我是怕她万一就生不出孩子了呢?今天郎中说了,说这儿媳妇气血两虚,这可不是好事啊,我记得郎中当初也是这么说魏滢的,我就怕这儿媳妇跟母后那样,跟魏滢那样,你看魏滢夫妇,尝了多少辛酸才求来一个女儿啊,唉,可惜后来又没了。”   晋阳侯怔住,妻子的一番话似醍醐灌顶。魏后无所出,魏滢婚后几年也是无所出,宋国公府那单薄的人丁,她莫不会也……   晋阳侯仔细想了想,折衷道:“纳妾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再等等吧,现在才多久,要是一直没动静,那就慢慢物色几个吧。”   点绛唇   “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脣的其若丹。”男人对着那面镜子吟道,镜子里,美人散着青丝,睡眼惺忪,神态慵懒,听他这么赞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顺势抬起手来握成松松的拳头,轻轻捶了捶身后男人抵在她脖子处的下颚:“还不更衣上值去!”   江洲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一边更衣一边道:“今晨无事,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半日不用去?”她顿下篦发的动作,转过脸问他。   江洲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难道娘子你希望我去?”她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去继续篦发。   更衣的间隙,他还不忘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心血来潮,步去她身后,抚弄着她的头发道:“娘子,让为夫亲自来为娘子点唇画眉吧。”   愣了片刻,她答:“好。”语气没有惊讶,面上也没有显露出半分羞赧的神色,反正前世也不是没有过,他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男人,无微不至。她觉得他还是像前世一样爱她,而她会比前世更加爱他,这一世,无论以后将要发生什么不幸,还要经历什么坎坷,哪怕他像前世那样忘记她,她也一定要缠着他,为他生儿育女,无论富贵贫贱,苦也好,乐也罢,就是要一辈子和他纠缠,纠缠到死。   “娘子在想什么?这黛眉长敛,让为夫怎么画?”江洲转动着眉笔,望着她踌躇,迟迟不能下笔。   她笑笑,继续蹙眉道:“这哪能难得到我聪明的夫君?他总会有办法的。”   “为夫的确有个办法让娘子不再蹙眉,而且屡试不爽。”他笑得温润,一手摸去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一手伸去那长敛的眉心轻抚。   腰间传来轻痒,她抑制不住,在他温热的指尖抚摸下立即舒展了眉心。   “是不是屡试不爽?”他收回不安分的手,一边问她一边专心致志地为她描起眉来。   美人低笑,红了脸。   擅描丹青的男子为妻子点唇画眉这种事自然是不在话下,因为他知道如何用寥寥数笔勾出含颦的眉黛与水剪的双眸,让诗人禁不住赞叹:“眉剪春山翠”,“瞳人剪秋水”;如何用朱砂笔毫在美人白雪凝琼的靥边晕开两抹淡淡的斜红,颜欺三月桃花,“斜红相倚卧春风”;如何在樱桃檀口上轻轻一点,点上“石榴娇”或“嫩吴香”,艳压四月海棠,“经雨胭脂透”。绘丹青的人知道,当把翠山,秋水,桃腮,樱唇生动地描绘出来,画中的美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江洲恰恰就是这么一个雅擅丹青的男子。经他细致的描绘与点染,她仿佛从他丹青里走出来的美人,“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俨然画中的崔徽:“玉钗半脱云垂耳,亭亭荚蓉在秋水”。春山之翠,秋水之韵,绛脂之艳,动人心目。   江洲无法移目:“以后娘子就唇点嫩吴香,面敷石榴娇吧!这两种胭脂与娘子这种白玉肤色真是相得益彰呢。”她美目流盼,笑得更加明艳,下巴又突然被他两根指甲挑了起来,被迫去仰视他,他讲出的话语也带着三分轻佻:“娘子——给为夫笑一个吧!”   她眨眨亮晶晶的眼睛,张了张口:“能不能直接对着夫君的脖子咬一口?”   “为夫同意了!”他主动化身砧上鱼肉,送上脖颈,视死如归地闭目道:“狠狠咬吧,最好擦掉她的口脂,她的夫君再替她点上,顺便再用小红春点两处面靥,如何?”   她嫣然笑了,不同意地摆摆首:“嗯~,他的娘子不喜欢面靥……”   面靥是施于女子面颊酒窝处的一种妆饰,而石榴娇、嫩吴香,小红春都是胭脂名。   他笑:“那便不点面靥了,我的娘子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生来便是闭月羞花的容貌,不上妆都比那海棠花还娇美。”   如此浓情肉麻的对话叫她实在忍受不住,薄薄的面皮很快晕成三月桃花,埋没在了他脖子里,捶打着他的背笑得开怀,最终被他展臂紧紧地揽住。   崭新的铜镜里,你侬我侬,漾出一屏盎然的春意。   夫妻二人正甜蜜着,突然被门外的动静打断。阿六来了,站在门外跟琥珀讲话:“琥珀姑娘,不知少爷和夫人起来了没啊?”   琥珀压低了声音道:“应该是起来了,方才听见里头有动静了。咱们先等着吧,等着人出来,别叩门打扰了。”   阿六嘻嘻笑了两声,开始跟琥珀东拉西扯。   她急的要从他怀中爬起来,两只手慌乱地理着一头乱发。“莫慌……”他把人攥在怀里,亲手把她衣服一一掩好,才起身往门口走去。   听见门声响动,琥珀忙把洗漱的热水送了进去。   江洲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眼便瞅见了阿六怀中的匣子,问道:“东西弄回来了?”   阿六颔首,笑呵呵地把大匣子抱过去交给他:“回少爷,弄回来了。”   琥珀放下热水,看见颜倾的面容时,眼前一亮,细细端详起来:“主子,你今日的妆真特别,这眉画得好,嫩吴香点的唇也好看,抹了斜红的面上真是比“石榴娇”呢!是你自己上的妆吗?”   听她这么一赞美,颜倾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在自家的丫头跟前还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怕琥珀这丫头晓得她今日的妆容都是江洲的杰作,那可要被她取笑一通了。   琥珀端详了她半晌,忽然蹙起眉尖道:“可主子你不是还没洗面吗?怎么就上了妆呢?甚至还扑了斜红,一洗不都掉了吗?”   嘎——她怔住,刚才一激动,那兴致一高哪还有心思考虑洗没洗面这回事啊?   走到妆镜台前坐下,洗漱之后,镜子里的那张脸洁净无瑕,方才真是瞎忙活了一场,颜倾抬起头来对琥珀道:“琥珀啊,一会儿还上刚才的妆吧。”   琥珀为她梳髻的手顿了一下,怔愣道:“我怕没有主子自己上的好呢,之前,主子的眉绘得别致,唇也点得很精妙,琥珀的手拙,恐怕达不到主子的要求呢。”   颜倾准备接话,却听走进来的江洲插话道:“咦?洗掉了,那我呆会儿再为娘子重新画眉点唇吧。”   颜倾很不好意思地瞅了琥珀一眼,只见琥珀先惊得瞪了瞪眼睛,不住地对她眨巴着眼睫,还哆嗦着偷笑起来。颜倾红了脸,又斜了眼睛去打量她的夫君,发现他正抱着一个鎏金雕花的漆木匣子打量。   她问:“那匣子里盛的是什么东西啊?”   “贺礼呢。”他说。   “贺礼?”   他解释道:“你兄长这个月初八大婚呢。”   兄长?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刘恪,说得好像不是他的兄长一样,刘恪跟他才是有些血缘的兄弟好吗。   琥珀为她挽好了发髻,她站起身来,走去他身边。“这对红玉雕石榴好看不?”他打开木漆匣子,指着里面的东西问她。   她仔细瞧了瞧:“这红玉剔透无瑕,雕工不错啊,裂开出来的浆果一粒粒饱满的,琢得像真的一样。”   “我特意挑的原石,送去让金石工匠雕琢的……”江洲不迭地点头:“你兄长一定会满意咱们夫妻送的这份贺礼的。”   “就送对石榴啊?”   “啊。”   “干什么要送他石榴?”她好奇不已。   刘恪大婚   王府里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严孺人和青鲤两人却坐在一僻静的一隅闲聊,严孺人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已经遮掩不住。青鲤面色有些憔悴,病中瘦损了不少。   只听严孺人忧虑道:“想必姐姐应该知道吧,这位新入府的郡王妃苏氏与公子洲有过婚约,对公子洲痴心一片,我还听说前阵子在皇宫,她和青鱼妹妹在皇后娘娘主持的宴饮上切磋箜篌呢。结果被青鱼妹妹给比下去了,我还听说,她被淑妃娘娘嘲讽了一通,把郡王的颜面都丢尽了。”   “哦?”青鲤道:“前段日子病着闭门不出,这皇宫切磋箜篌一事我还不知,妹妹是如何知道的,与青鱼有关?青鱼怎么样了?”   严孺人就把皇宫发生的那事跟她详述了一遍,青鲤这才放下心来,心中喜道:小鱼儿真是长大了呢。现在这么厉害,以后也不用为她担心了。   严孺人又道:“郡王肯定是不会喜欢这郡王妃的了,且那郡王妃心系公子洲,也不会喜欢郡王,往后,肯定是不能尽心尽力地为郡王分忧了。只是,我担心姐姐,从宫里切磋箜篌便可看出,这郡王妃一心记恨着青鱼妹妹,我担心她来了之后,得知你二人是姐妹会千方百计地针对姐姐啊。”   青鲤想了想,不说话,视线徘徊在某个灯火阑珊的地方,有意无意地去瞥那个人影。   严孺人拉住她的手再三叮嘱:“姐姐以后一定要远离她。记住我的话,可要多留些心思,先防着她啊。”   青鲤收回目光,点点头。严孺人站起身来跟她告别:“时候不早了,姐姐的病还未痊愈,快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去招呼客人。”   那个影子一直在关注着青鲤,待严孺人一走,快速往青鲤这边移动,青鲤赶忙站起身,慌乱欲走,却还是被那人给截住了去路。   “你还在恨我!”王隶立在她跟前,开门见山地说。却不敢正面看她,高高仰面望着头顶一轮皎洁的明月。   青鲤勾起唇角:“恨有什么用?我根本不爱你,为什么要恨你?”说完转身便走。   目送她憔悴消瘦的影子渐行渐远,王隶只觉得胸口滞痛,难以呼吸。   鸳鸯冷   严孺人和几个下人一起正埋首忙碌地翻着记录清点贺礼,哪知一个不经意的抬首就瞥见了一身喜服的刘恪,手一松,惊道:“呀!这么晚了,郡王怎么不去新房?跑来这里干什么?”   刘恪接住从她手中滑落的册子,看看她挺起来的肚子,皱眉道:“你肚子都这么大了,这种事就交给其他人来办吧,柳氏和颜氏,或其他什么人。”   虽然天气非常寒冷,一阵忙活还是把她累出了满额的汗,严孺人拿出帕子擦擦额角,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没事,也不累,就清点一下贺礼。颜姐姐一直病着不见好,柳妹妹也刚刚有了身孕,交给别人办妾也不放心,怕遗漏或记岔了,将来还要置办回礼呢,可不能失了咱们王府的面子。”说罢伸手准备拿回刘恪手中记录的册子。   刘恪并没有给她,随手翻了翻,挺厚的册子,看到她认真地做过记录,还只做了一小部分,后面还有厚厚的记录。刘恪的眉皱得更深,顺手帮她清点起来了。   严孺人惶恐道:“哎呀,这些事留给妾和下人们做就行了,郡王快去新房吧,新王妃该等急了。”   刘恪不予理会,继续干自己的事。   严孺人心里高兴,面上却摆着焦虑,边清点东西边试探道:“从前,这王府里也没个管事的女主人,没有人替郡王分忧,这新郡王妃一进门,往后啊,里里外外可就有人帮着郡王打点了。”   刘恪一听,手中的动作一顿,不屑地哼了两声,思绪也开始游离。   目睹他的反应,严孺人心中放松了不少,她知道他的心思,了解他的不快,也明白他心里一直想着谁,假装不经意地清点到那两件贺礼,兀自念道:“这件是南阳侯府派人送来的,这两件是晋阳侯府送来的……”眼角余光已然能捕捉到身边男人看过来的目光。   严孺人便投其所好,按住那个鎏金雕花的漆木匣子,大胆地抬起头去看刘恪,长长叹息一声:“郡主这嫁过去都没回门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呢,真有些想念她了。”   刘恪的目光定在一处不动了,严孺人知道他的念想已经被成功勾起,又立刻断掉他的念想,说道:“与公子洲成亲近两个月了,郡主差不多也该有了身孕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稍信回报喜讯了……”   刘恪更加提不起兴致,斜了斜眼睛去看那漆木匣子,严孺人赶紧低头查看了一下:“这件是晋阳侯和长乐公主送的。这个鎏金漆木匣子是公子洲和扶安郡主送的。”打了开来,查看,喜道:“郡主和公子洲送了一对红玉雕琢的石榴,瞧着真是好看。”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刘恪就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拿起那两颗石榴仔细观看,打量的过程中,脸色慢慢起着变化,那两颗石榴,一颗刻着早生贵子,一颗刻着多子多孙,倒像是他亲笔提的。   “书中说:榴者,天下之奇树,九州之名果,滋味浸液,馨香流溢。”严孺人赞道,“这石榴雕琢得真是精致,榴开百子,寓意吉祥,公子洲和郡主真是有心。”   刘恪手一松,砰一声,石榴落地,碎的四分五裂。   严孺人心中平静如水,面上极度震惊。刘恪转首看她,若无其事道:“哦,手滑了,一会儿唤人来帮你收拾,你回去歇着吧,这些东西留着以后让郡王妃清点。”说罢转身往新房走去。   新房内红烛高烧,映出一片耀目的朱红,新王妃正端坐在朱红色的帘幔里,等得不耐烦了,时不时挑起盖头一角问身边的喜娘:“郡王到底什么时候来?我还要在这盖头底下闷多久?”   喜娘为难地温言道:“王妃再等一等,郡王可能被那些吃酒的人缠住了,一时脱不开身。”   苏晚晚死活不信,自己腰酸背痛地坐了好几个时辰了,外面早都听不见喧嚣已是夜阑人静了,刘恪怕是不打算来了吧,苏晚晚内心挣扎着,差点没自己把头上的盖头给扯下来。   喜娘也是知道时辰的,这个点了还没来,至于会不会将这新王妃落在新房里还真说不准,这偌大的王府里,老王爷不在,郡王才是主子,谁管得着他啊。喜娘正忐忑不安,哪知一侧耳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喜滋滋地去迎接,却见刘恪冷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过来。   “郡王来了,快快快来掀开盖头看看新王妃……”   刘恪怒目一瞪,喜娘打了个寒噤,立刻缄了口,刘恪瞥了正襟危坐的苏晚晚一眼,不耐烦地走上前去一把扯开了苏晚晚的盖头,丢在了一边。   苏晚晚有点懵,眼睛眨巴了两下,瞧见了眼前高大魁梧的男人,竟然心生惧意,咯噔了一下。刘恪快速把她打量了一遍,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床往下一陷,苏晚晚的身体又因为恐惧而颤抖了一下。   他面上始终挂着冷冰冰的表情,十分严肃,喜娘知道这郡王可是上过战场的,杀人不眨眼,战战兢兢地端来合卺酒,就怕惹恼了他被他一刀抹了脖子,可越怕一双手就越止不住抖动。   刘恪不接过酒盅,却紧紧盯着那双抖动的手,苏晚晚也不敢先接。喜娘觉得那一刻简直是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终于在盯了半晌后,刘恪不耐烦地把酒盅夺过来自行一饮而尽。苏晚晚和喜娘不约而同地愣住,苏晚晚看了喜娘一眼,喜娘忙尴尬道:“郡……郡王,合卺酒不,不是这样喝的。”   刘恪瞪着她,沉声道:“那你来喝喝看!”   喜娘被噎得说不出话,只额额额地额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咚一声,刘恪砸了酒盅:“本王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你管得着?”   “是是是!奴婢该死!”喜娘怕得要死,慌忙跪下来不住地磕头,很快把额头磕出一个大包来,苏晚晚也是不寒而栗。   刘恪摆了摆手:“出去!出去!”   喜娘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地出了新房的门。   苏晚晚的后背冷汗涔涔,喜娘一走,刘恪侧过了脑袋开始拿犀利的目光审视她,在审视了约摸一刻钟后,刘恪的身体慢慢逼近,突然把手伸了过来要捏她的下巴,苏晚晚吓得往床头缩去一截,鼓足了勇气激动道:“你别过来!别碰我!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若不是陛下赐婚,我根本不会嫁给你!别碰我!”   “呵呵——”刘恪一哂:“你以为你自己是谁?老得翅膀都硬了的雏儿,本王稀罕睡你!”   苏晚晚被气得说不出话,对他又恶又惧。   刘恪起了身,狠狠瞪她一眼,拂袖摔门而去。   本想去颜孺人那里,可颜孺人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又想去柳孺人那里,可柳孺人也刚刚有孕了,这时看见某个冷清的地方还亮着灯,刘恪就循着那灯光去了。   烛芯已经烧得老长,微微的火光模糊地映照出刘恪的身影时,青鲤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确定是真人后,意外问道:“郡王怎么不在新房,来这里了?”   “本王想找你说说话。”刘恪已经坐了下来。   青鲤拿起剪刀剪了灯花,烛焰又渐渐明亮起来,映照出刘恪熠熠的眼眸,可她的心境早已淡如止水,生不出波澜了:“郡王有什么话想对妾说?”   刘恪沉默良久,开了口,嗓音低哑:“对不住……”   她咳了咳,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的横梁瓦绘,那鸳鸯色调凄冷。“郡王有什么对不住妾的?”   “本王当初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才纳你的,本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她。”   青鲤垂眸点头:“妾知道。”   “你该很恨本王罢……”   青鲤继续沉默,唇际微扬,浮出一抹苦笑,眼中有水汽慢慢氤氲。   刘恪点头:“果然是了。本王给你自由,你走吧,你还是清白之躯,可以另嫁他人。”话落已见烛光里她晶莹的双目,苍白的面上一道道阑干,她还是苦笑:“离开了王府,妾一个女人能去哪里?也无颜回乡去面见父老,是……”她顿了顿,说道:“我恨郡王……”却不再以妾自称。   刘恪闭上眼,点点头,起身行了两步,又驻足道:“你慢慢考虑吧,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呆在王府了,来告诉本王,本王会成全你的。”   “我恨你,可我更恨自己……”见他要走,她连忙道。我恨自己为什么要如此虚荣,又为什么会爱慕你。话已在口,却说不出来。   他驻足须臾,终究还是离去。也许他真的不属于自己,她闭上眼,泪珠顺着面颊没入衣襟,滴在脖子里,寒在心上。映着他影子的那面心湖漾起最后一丝涟漪,漾到边界消失不见。此后任凭风吹雨落,一湖死水再不会泛起涟漪。   王府深庭里寂寞等待、颜色渐衰的红颜何止她一个, 而他竟然给了她此种独一无二的恩惠。这种恩惠不是他发自内心的垂怜,身为王府的主子,他的垂怜如果可以轻易给予她人的话,那王府里便没有女人手执纨扇,悲秋自怜。她现在很清楚地知道,这种成全不过拜“她”所赐。她后悔了,后悔自己在初入王府为妾的那一刻,不但没有弄明白这个道理,反而沾沾自喜。不过是浮光掠影的荣耀,她还引以为傲,今昔对比,何其可笑啊?   欲纳妾   从青鲤的寝居出来,刘恪还是忍不住去了柳孺人的寝居。柳孺人名叫柳宓,肖似颜倾,是那个曾为江洲斟酒的侍女,自严孺人有孕不能侍寝以来得刘恪专宠,最近也有了身孕。   柳宓根本没料到刘恪会来,已经歇下了。忽然被男人从身后抱住,梦中惊出一身冷汗。他灼热地抵在她身后,把手探入她敞开的衣领,顺着那雪白的沟壑滑了进去,她清醒过来,没有挣扎,温顺柔软得像一只羊羔,任衣衫滑落肩下,赤|裸地和他壮实的胸膛紧贴在一处,被他紧紧缠住,磨磨蹭蹭。   “郡王今晚不该来这里的……”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引诱着他继续沉沦,他不言语,继续和她亲昵,终于用力挤了进去,她嗯了一声,将他死死缠住……   “孺人昨晚不该让郡王歇下的。”身边的丫头翠云一边帮她穿针引线,一边说道。   柳宓垂下长长的眼睫,放下手中还未成形的小人衣裳,摸摸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不说话。   翠云转首去看她,阳光和煦,打在她侧脸上,说不出的温和娴静。翠云继续道:“昨个郡王和郡王妃的新婚,郡王本该留在新房里和王妃洞房花烛的,现在王府里人人都知道昨晚郡王没和王妃圆房,却歇在了孺人这里,会指责孺人不懂礼数的,且这郡王妃出身显赫,哪能受这种羞辱,现在肯定也知道昨晚郡王是歇在孺人这里了,奴婢担心,那郡王妃会由此记恨孺人啊……”   柳宓还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悠悠开了口,语气透着无奈:“我也没有让郡王来,是郡王自己要来的,难道我要赶他走,我人微言轻,说什么也无用。”   翠云又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孺人昨晚可以拿其他理由作借口,将郡王打发走啊,孺人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孺人性子也温软,又无依无靠,现在又怀着孩子,还深得郡王宠爱,风头正盛呢,可不要成为郡王妃想第一个铲除的眼中钉吗?”   “那我该怎么办?”柳宓急道,性情温软的人慌张时讲话的语气都是软软糯糯的。   翠云道:“孺人这厢先跟郡王妃服软,赔些礼道个歉,往后在郡王妃跟前务必跟郡王保持距离,其实,即便孺人真的冷着郡王,郡王还是会宠幸孺人的,”翠云压低了声音,“这一点是府里任何人包括那同样怀了孕的严孺人都及不上孺人的,因为孺人生了一张肖似郡主的脸,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不逾越郡王的容忍限度,永远都不会失宠,日后为郡王诞下了子嗣孺人也要在王妃跟前忍辱负重,到时,孺人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   柳宓一惊,细语斥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里说这些胡话的!”   “奴婢说错话了!”翠云连连给自己掌嘴。   入了屋内,细细端详镜中的脸,柳宓暗暗思忖:想我柳宓体勤手巧,本想靠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却没想到有一天还是凭着一张脸养活了自己。思忖完了又去回想人人都说与她肖似的那张容颜。严孺人当初也是效仿她才获得了刘恪的宠幸。柳宓不反感她,反而因为她给了她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而对她感恩怀德。   然而,柳宓此时不会预料到,在将来的某一日,只剩一缕香魂,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的自己会将内心对她的感激焚成灰烬,孤注一掷地恨她,恨入骨髓……   镜子里的人深深垂首,埋下扬起的唇角,抬起双手细细瞩目,因为曾经干过粗活,眼下的双手骨骼略粗,指节突起,还生了一层薄茧。柳宓掀开层层衣服,用那薄薄的茧贴着自己的小腹轻轻摩挲起来,她指望着这个孩子给她带来更多的荣宠。   ——   晋阳侯府   琥珀这日恰巧有事去找张嬷嬷,却没想到走到半路就瞥见了张嬷嬷,那时,她正和长乐公主坐在亭子一隅讲话。   无意间,琥珀似听见了长乐公主在和张嬷嬷议论她家主子,好奇心被勾起,悄悄去了亭后的假山隐蔽起来偷听二人的对话。   透过假山的缝隙,清晰地可见那石桌上摆满了卷轴,只听张嬷嬷一一展开来跟长乐公主汇报道:“这幅画像绘的是李家的小姐,年方十六,身段窈窕,通音律擅歌舞,据说跳起舞来步步生莲,妙不可言;这幅画像绘的是林家的小姐,年方十五,娴淑有礼,生得目秀眉清,琴棋书画样样精;这幅是曾家的小姐,也十五芳龄,精通文墨,才名远播,温婉大方,很多王孙公子不远千里慕名而去只为一睹容光,这曾小姐很有意思,一心仰慕咱们公子,以前公子还没成亲时便放话说,非晋阳侯府公子不嫁……”   琥珀一开始不解,后来从二人的对话中慢慢听出了蹊跷,原来长乐公主是在给公子洲物色侧室人选。琥珀大惊,急匆匆地跑回去告知了颜倾。   颜倾闻后也是大惊,她和江洲成婚左右才两个月,这公主婆婆就在张罗着给他纳妾,是急着抱一堆孙子吗?   颜倾不快得很。可是,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是他娘,是长辈,就算他一万个不愿意,她硬塞给他怎么办?难道他要忤逆她的决定?如果他为了自己忤逆他娘,那她们婆媳关系肯定又处不好了,最后却是叫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相互看脸色,大家都不会快活。   得冷静下来,慢慢想应对之策,可思来想去,想来思去,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颜倾叹息一声,拍拍自己的肚子,如此不争气!   ——   屋子里,长乐公主正埋在一堆画像里,为儿子挑选着合适的枕边人,却听见丫鬟来报,说她儿媳妇过来了。长乐准备收了画来着,一想,反正物色这些姑娘就是为了在将来弄进门来侍奉儿子的,反正这儿媳妇早晚都会知道的,于是命令丫鬟把她领进来,看见她走进来了,长乐的面上还是坦然无比,问道:“扶安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那语气跟背地里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不想让自己知道一样。颜倾漫不经心地扫视了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卷轴,笑答:“呆在屋子里闷得慌,我想过来跟娘说说话。”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桌子跟前。   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长乐公主心中一咯噔,竟然真的有些心虚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颜倾并不去注意那些画,又开口道:“这几天儿媳都遵照娘的吩咐,喝了药也吃了娘送来的补品,自己每天对着镜子,觉得气色一天天好起来了呢。”   长乐打量了她好久,见她面色红润,也觉得她气色似乎比宫中回来那日好了很多。瞧着一点儿也不像是气血亏虚,长乐点头:“气色是好了许多。”可为什么就是怀不上孩子呢?长乐想了很多原因,突然问她:“你跟你相公多久行一次房?每次,多久?”   啊?——公主婆婆问的真直白啊!这种事怎么好启齿?颜倾低头,脸烧得通红,扭扭捏捏半天开不了口。   长乐笑:“咱们都是女人,我还是你娘,有什么不能跟娘说的?”   她还是开不了口,如果如实说了,婆婆肯定更加坚定她有病,都这么频繁了还怀不上孩子,要是骗她的话,她肯定又要对她说教一通了,所以,最明智的做法还是选择没脸开这个口。   见她羞赧得像一只死活不肯开口的牡蛎,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长乐摆摆手:“看你们夫妻两个如胶似漆的样子,应该……呵呵……”长乐笑了两声,不继续说下去了,笑得意味深长,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拉过她的手抚摸道:“唉,你也别太为这事忧心了,你还年轻嘛!咱们不急不急啊,孩子早晚都会有的。”   那到底是谁在急?到底是谁已经坐不住了四处给他物色美女了???颜倾好不开心。   长乐又拉着她的手过去,还亲自指引她去看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卷轴,笑道:“你来的正好,来看看哪家的姑娘合眼缘,帮忙挑几个呗!”   婆婆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丫的!你自己替你儿子挑就算了!还让我帮我相公挑!我是有多大度啊我?我吃醋都来不及啊我!心中又把江洲骂了一通,“丫的,有本事你自己过来挑啊你!”面上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堆着笑问:“咦,这么多美人的画像啊?哎呀娘,你这是想为谁家的儿子做媒呀?”   长乐笑:“哎呦你怎么还不懂啊,咱们这种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自然是为你相公挑啊,你不会介意吧?”   我是傻子吗我不介意!介意!我很介意很介意!!!   颜倾顿了一下,收了笑容微抿着唇道:“心里还真的有些不舒服呢,哪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丈夫一心只对自己好是不是?”   长乐愣了一下,一拍手开心地笑道:“哎呀,我还以为扶安知道了会不开心地甩脸色不依不饶呢,没想到竟是这么懂事!那我就放心了。”   我难道没甩脸色吗我?我难道没有表达自己的不开心吗我?娘你到底是有多不懂察言观色啊?你的脸皮还能更厚一些吗?颜倾差点晕过去,还是坚强地翻了翻几幅画像,赞道:“啧啧啧,这姑娘们一个个的都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就是不知道夫君他会不会喜欢啊?”   长乐道:“我不正是怕他不喜欢吗?所以先叫你帮他看看。你们心有灵犀,你喜欢的他一定喜欢。”   我都不喜欢!╭∩╮(︶︿︶)╭∩╮   “这样吧娘,我先带回房去慢慢看,正好等晚上夫君回来我让他亲自看看,我怕自己选的他不喜欢呢!就让他自己选吧。”说罢站起身来,扑去桌子上风卷残云般收拾画像。   长乐皱眉,忙阻止她的举动:“别,他应该是不乐意纳妾的吧,先别让他知道,要不你回去先劝劝他?”   知道他不乐意你还要给他纳妾?   叫我劝他纳妾?娘你还天真得很啊!把你儿媳妇看得太贤德了吧!异想天开吧!颜倾口中呵呵应答:“娘你别担心,夫君他早晚会知道的,我先劝劝他?好啊好啊呵呵呵呵,一定一定!”   ……   抱着一堆美人画像出了门,颜倾成了一只霜打的茄子,表里不一地跟婆婆过招真是心累啊!不过才第一回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啊!   为你挑女人我容易吗我!那谁,晚上给我等着!   破新橙   “可真……多……啊——”只是感慨了一句,怀中堆积如山的画像已经摇摇欲堕了,颜倾慌忙低下下巴夹住,同时又收紧了夹满了卷轴的两腋,艰难地往回走。   方才在屋子里,当她风卷残云地把所有的画像都揽到怀中时,公主婆婆皱着眉甩着锦帕劝她:“哎呀儿啊!拿不下就留下一些吧!瞧你这拼命的样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话一说完,颜倾怀中的卷轴哗哗哗接二连三地掉落。   公主婆婆忙不迭地捡起来掸掉灰尘,又劝她少拿一些。颜倾干脆把一些转移到腋下死死夹住,笑道:“哈哈,娘你看,我可以都拿下的,快把你手中的给我吧。”   对方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交到她怀里,望着她腋下的画叮嘱道:“当心点儿,可别压瘪了、损坏了画像”   “不会的啦,娘。”我巴不得把全部都损坏了……   拿不下也要拿啊,当然要全部弄回来啊,得一一展开来看看这婆婆都为她儿子挑了什么样的美人,然后再叫他亲自看看,好叫他明白他亲娘的一片冰心啊!   两道视线紧紧盯着怀中的画像,颜倾一边被迫垂着脑袋行走一边自言自语:“这到底是有多少个姑娘啊?要全纳回家,真是一个月一人侍寝一次都轮不完呢,婆婆真是心疼她儿子啊,搞的跟选妃一样……”   回了房,颜倾跟琥珀二人忙碌了半天,终于将所有的画像无一重叠地展开完毕,那时,整个屋子几无立足之地。   一个个美人绘得栩栩如生,或立或坐,或颦或笑,或垂盼或回顾,或舞蹈或鼓瑟,千姿百态,尽入眼帘,真叫人应接不暇啊,琥珀浑身僵硬,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身边的人也是看愣了,目光呆滞,紧锁着脚边一幅画像,若有所思。   琥珀顺着她的目光去看,也怔住了,那画像上的女人,美貌绝对不输自家的姑娘,琥珀是识字的,一眼瞥见那画像上题有“曾氏婳祎,太常寺卿曾大人庶女”一行字。   琥珀想起了长乐公主和张嬷嬷的对话:“这幅是曾家的小姐,也十五芳龄,精通文墨,才名远播,温婉大方,很多王孙公子不远千里慕名而去只为一睹容光,这曾小姐很有意思,一心仰慕咱们公子,以前公子还没成亲时便放话说,非晋阳侯府公子不嫁…… ”长乐公主似乎对这曾小姐很有兴趣,不断询问,最后还满意地点头:“如此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的小姐,先纳进门来,日后生了儿子扶个侧妃……”   琥珀忙提醒颜倾道:“主子,公主好像对这个曾小姐很满意呢,还说等她日后生了儿子让她做侧妃!主子可千万不能让她进门。”   颜倾眼底的神采被淹没住,只木然地点点头:“哼哼,侧妃是吧……”   婆婆想得真长远啊,这人还没进门,就在考虑生儿子的事了,就算入了门,也不一定能生得出儿子来呢,就是不知道他看了会不会动心啊,想到这里,那种新婚刚刚筑起来的安稳感岌岌可危,万一动心了怎么办,毕竟男人都爱美色啊,前世他忘了自己还跟苏晚晚好上了呢!转念又不住安慰自己:以前我那么丑,脸上还有胎记,他就喜欢我了,嗯嗯,他绝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遐思突然被琥珀打断:“主子,我把墨给你拿来了。”琥珀端着研好的墨,蹑手蹑脚地从地上的画像间隙朝她走来:“主子,不如你先把她画丑一些再拿给公子看吧。”   “你这是干什么?我难道比不过她?”颜倾勾了唇角,顺手接过墨来,数落她道:“哎呀琥珀你真是的,对你家主子就这么没信心啊。”   “当然不是!”琥珀一个劲地摇头道:“她哪里比得上我家姑娘呢?我家姑娘最好看了。”   “既然你都拿来了,那我就动动手修饰一下吧。”颜倾拿起毛笔蘸了墨,蹲下身去,盯着曾小姐的画像,踯躅了半天迟迟不下笔,口中叨道:“啧啧啧,画这画像的人还是有几分功力的,瞧瞧,这画像比真人好看了去。”   琥珀抓耳挠腮,心中纳闷:“虽然我不懂,但是主子,你什么时候善丹青了?还懂得鉴赏了?你没看过本人,怎么就断定那画像比真人好看呢?”   颜倾又把画像上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白雪凝琼又晕开花红的脸颊上,踯躅着不下笔,突然抬起头来询问她:“琥珀琥珀,你不觉得这里如果生有一颗美人痣,这曾美人就美得风华绝代了吗?”   “啊?”主子你什么眼光?“哦,好像是的。”主子你开心就好。   颜倾满意地点点头,准备下笔,这时发现笔锋上的墨都干了,干脆站起身来将整个笔毫完完全全地插|进砚台里攒了又攒,还没靠近那画像,一滴圆润如珠的黑墨已经脱了下去,于那美人颊边慢慢晕染了开来。   琥珀眨了眨眼睛,暗暗叹道:好大一颗美人痣啊,不过,生在这里是叫美人痣吗?   颜倾搁下毛笔,拿起画像邀她仔细看了认真评价,琥珀支支吾吾:“啊好看……哇,嗯呢!好……看。主子真厉害!还会画画了。”   听她说得敷衍,颜倾咳了咳,问道:“是不是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画龙点睛?“哈哈,真是有画龙点睛的效果呢!”确定不是画蛇添足?   现在,这生了痣的美人比阿花还要狰狞,他应该不会看上这个曾美人了罢。想到这里,颜倾满足地点点头,吩咐琥珀:“拿去挂起来,好叫他回来看看。”   琥珀刚刚挂完画像,外面就起了敲门声,颜倾心中一咯噔,不会是他回来了吧,转念一想,他回来根本不用敲门,就直接推门入内了。果然,来人不是他,是阿六。阿六立在门外道:“琥珀姑娘,跟夫人说说,少爷他晚上不回来用膳了,少爷还说,今日公事繁忙,可能要很晚才回来,叫夫人不用等他了。”   琥珀回来,望见颜倾埋着头在地上竭力搜寻,想想小姐也真不容易,明明吃醋了不高兴,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很是心疼,又看看刚刚挂好的画像,说道:“主子,阿六说公子今天会回来得很晚,要不,咱先把这地上的画像收起来吧,走起路来都不方便呢。公子的心思都在主子身上,不会看上这些姑娘的。”   谁说万一就不用防了,颜倾顺手又拿起一副画像:“你觉得这李家的小姐跟那曾家小姐比美的话,哪一个更胜一筹?”   琥珀:“……”“我去给你多备些墨……”   ……   天黑得早,用了晚膳,窗外已经黑得不见人影,隔着窗纸能够听见外面朔风呼呼地号。   琥珀拿来两个手炉塞到她袖子里,阻止她的动作,劝道:“主子,还是别等公子回来了,先去休息吧,我来收拾就好。”   “等!为什么不等!”她一定要等到他回来让他亲眼看看。也许是蹲在地上太久,抱着收好的卷轴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琥珀没有看见,摇摇头,挂起最后一幅经她涂过的画像。转过脸来,见她把脸埋在桌子上,过来道:“主子,累了就先去睡觉吧。” 没有听到回答。“睡着了吗?”琥珀喃喃自语,走过去晃了晃她的身子,她突然抬起头来,双目惺忪道:“我饿了。”   “饿了?那我去给你弄吃的。”   “等一等。”   琥珀转过身来,听见她道:“我想吃些酸的,你去厨房给我弄些腌制的酸梅来吧。”   “晚上吃?恐怕不太好呢。”琥珀道:“要不,我去给你煮碗粥,里面放些红枣、枸杞之类的,活血驻颜。”   她摆首,“我就想吃酸梅,心里特别渴那种酸味。”   “那好吧。”琥珀走了两步,又留步回首道:“我想起来了,厨房的酸梅好像用完了,今日府里新入了一批橙子。嗅着芳香,但尝着有些酸,张嬷嬷吩咐不让分配到各个房里了,准备明日拿出去分人呢。主子要不要尝一尝?”   “也行罢。”一听见酸字,颜倾就觉得那东西好像特别开胃,催促琥珀快快取来。   琥珀挑了两颗新鲜的橙子切了,端去她跟前。嗅着确实芳香,她拿了一片品尝,蹙眉道:“一点儿都不酸。”又看看那玉碟底下雪白的一片,说道:“你干嘛要撒盐花啊?”   琥珀自己尝了尝,腮帮子一软,眼泪差点掉下来:“大晚上的吃酸的不太好,我就佐了些吴盐,也没渍去多少果酸,主子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吃酸的了,我牙都要被酸掉了。”   “去去去,重新挑几个完好的来,我自己切。”见她铁了心的样子,琥珀拗不过她,只好照她的吩咐去做。   琥珀刚走不久,吱嘎一声门又响了,颜倾以为是她回来了,想到那橙子的香气和酸味,狠狠咽了口口水,转过身来,开心道:“拿来了?”   “拿什么?”男人解下身上的风氅,笑吟吟地朝她走过来:“娘子还没睡,是在等我回来吗?”   明明见她脸上出现了喜悦的神色,哪知却跟闪电一样划了过去就消失了。   江洲把人揽在怀里,疑惑地问:“娘子怎么了,看上去好像在生闷气呢?谁敢招惹我娘子?为夫第一个不依。”见人还不动容,又去咬那肉嘟嘟的红唇,咬着咬着忽然顿住:“你刚刚吃橙子了。”   怀里的人憋着笑,继续装。   江洲一垂眸,瞥见桌上摆放的玉碟,不禁想到那句“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如雪。”又调笑道:“娘子这玉碟内的新橙是专为我设的吗?”凑上前去嗅嗅:“闻着真香,就跟娘子身上的香气一样,一定很可口呢。”顺手想去拿一片尝尝,却没想到刚伸手过去,就被她给打了回来:“谁说是给你吃的?”   “怎么了?谁招惹娘子了?”   你的眼睛究竟生在哪里?都挂得如此显眼了,你竟然还没看见。她道:“你!”   “我?”江洲哭笑不得,一抬头,不经意地瞥见了满屋子的画像,一时呆了,走近前去,一幅幅打量下来,大概猜出个七八分了。踱回来,拍拍她的脸笑道:“怪不得大晚上的一时兴起吃橙子呢,原来是醋坛子打翻了,需要重新酿酸是吧!好好的,涂了人家的画像干什么?”又被她掀开,她嘴硬道:“本来就生得那样,我才没涂!”   江洲嘴角一直噙着笑,从身后圈住她,正想为自己辩解。琥珀却在这时闯了进来:“主子,主子,我给你挑了几个——”话未说完,已经撞见两人抱在一起,颜倾赶紧从他怀里溜了出来,走过去接过盘子。琥珀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她假装不理会他,纤细的指甲灵活地拨住一个圆滚滚的橙子,锃亮的刀刃下去,橙黄的汁液细细地在刀刃上漾起,橙皮被划开,露出淡黄的果瓤,馨香流溢,氤氲满室,慢慢沁入心脾。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他魂荡神驰,禁不住吟道,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寝吧!”   她讷住,就什么寝啊?话没说清楚还想就寝?“锦幄初温,兽香不断,”接着明明是“相对坐调笙 ”!   锦幄温   江洲握住拳头掩着嘴咳了咳,重复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兽香不断……双双入罗帷。”说罢过来牵她的手。   入你x的罗帷!明明是相对坐调笙好嘛?打掉他的手,她自顾自地把那果肉往嘴里塞,吃的满嘴流香。   “难道娘子不觉得这样念起来很顺溜吗?”江洲伸手去她唇角,一一替她擦去残汁。   她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脸皮的厚度也不是一天两天铸就的,是日积月累的。无瑕跟他讲话,继续垂下眼睫,捧着半颗橙子吮着酸汁,停不下来。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江洲的视线扫向那佐了吴盐的玉碟,随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还没开始咀嚼,那酸味已经开始于口中酝酿了,江洲拼命滚动着喉结,又难受地闭上眼,那玉碟里盛的还是经过吴盐渍去了一些果酸的,而她吃的……江洲敛了笑容,一把从她手中夺过来,沉声道:“别吃了!”   她不依,瞪他一眼,又想伸手去盘子里拿,他抬手一掀,几个鲜黄的橙子溜出了盘子,相继滑出桌檐落到地上,咕咕噜噜地滚远了。她气愤地跺脚:“你给我捡起来!”完了还跟几百年没吃过橙子一样舔了舔手指上的残汁。   江洲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干脆弯下腰来将人一把架住,抗去床边按坐了下去。她看见脚下有颗橙子,拼命挣扎着要去捡,腰间却被他死死地桎梏着,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询问:“干什么要折磨自己?是不是我娘跟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才独自生这些闷气?”   这一问才叫她想起了正事,于是忍住了要去捡橙子的冲动,一本正经地端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对他也不予理会。   江洲继续追问道:“我娘是不是提出要给我纳妾?”   她心中一动,算你还识相,嘴巴一张:“是呢。”眼珠转上去,望着彩绘的屋顶,没好气地戳着他的肩道:“我说好夫君啊,屋子里挂了那么多待选的美人,你的艳福真不浅啊!倒是过去仔仔细细地筛选筛选啊,中意哪个,跟你娘子我说一声,明儿我就可以跟娘交差了。”   “看过了,哪一个都不中意,就中意这个。”晃了晃她的肩,他又抱着人柔声哄道:“好娘子别生气了,纳妾是我娘一个人的主意,我根本就不知道呢。”没想到她没有任何反应,丝毫不为所动。江洲又急道:“娘子不理会夫君,这不是在活生生地折磨他吗?”   “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你娘惹我不欢喜了,她是长辈,我又不能还回去,你是她儿子,那我就折磨你。对,她惹我我就折磨你,我就是要折磨你,就是要折磨你!不许躲!”   “折磨我?好好好。”江洲无可奈何,任她拳打脚踢。   她站起身子,跑去摘下两幅画像拿到他跟前酸道:“夫君可要睁大了眼睛好好看一看啊,这可都是二八年华的姑娘。这曾家的小姐,能诗能赋,才貌双全。这李家的小姐,舞姿婀娜,飘飘欲仙,这林家的小姐……”   说的好像自己不是二八年华的姑娘一样,江洲在心里回嘴,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瞟都懒得瞟那画像,还没待她说完已经不动声色地起身,一把夺走她手中的画像,又将房中挂起的画像一一拆了,走去相连的书房,一并扔进了燃烧废纸的鼎炉里,随后拔了两根烛台丢了进去,轰一声,火苗舔了起来。   回来时,明明看见了她在偷笑,她却拼命把那扬起的唇角往下压,继续装。   回到她身边,又听见她道:“夫君怎么把画像都烧了呢?娘还让我劝劝夫君让夫君你纳妾呢,夫君你把画像都烧了娘准要怨我了,还会以为是我挑唆夫君你烧的呢。”   一口一声夫君叫得真甜啊,可说出来的话为什么这么酸。他笑:“不烧?难道要留着看咱们鱼水?”话音一落,膝盖上又迎来毫不留情的一脚。   江洲委屈不已,甩掉靴子翻上床来贴在她耳边吹气道:“好卿卿,你究竟想怎样?不想让为夫纳妾,却要帮着娘说话。看见为夫烧了画像,心里明明在偷笑,嘴上却在怨为夫不该烧了画像,所以,卿卿到底是想怎样?真的忍心折磨夫君?”   卿卿?她宁愿他喊她娘子,也比这个好那么一点点 ,干脆掐了腰,腿一横,踹着他的肚子豪迈道:“对!我就是要折磨夫君!他今晚甭想睡!”   “哦?今晚要折磨我?”他咳了咳,又干笑两声,神态暧昧:“卿卿,你主动?”   她僵住。   江洲旋即一笑,快速调整了姿势,麻利地剥橘子一样将她的衣服拨到肩下,熟练地解开背后的肚兜绳子:“卿卿,你主动。”语气一下子从疑问变成了命令。   她显然是被他一口一个卿卿给刺激得浑身都酥了,半天没回过神来。随后只觉得后背一凉又一热,有一只手顺着她背后的脊梁底下一路上滑,在那光滑的背上很滑了几下,指尖流连的地方,无一不泛起细细的栗子。   “卿卿不是想折磨我么?”他的眼既能流波,又能释火,温柔又炙热。两手忽然扼住她的双腿,一发力,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下子撞进他怀里,整个人已经骑在了他腰间,她错愕了下,惊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他舒舒服服地平躺了下去:“我都准备好了,卿卿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你只能这么乖乖地给我平躺着!”   “当然。”他笑,“不平躺着,卿卿有什么好主意么?”   她没想太多,只忖道:主动就主动,平时这个施暴者习惯性地在上面随心所欲地纵横驰骋,现在可算是有机会报复了。于是笑着拍拍他的脸,扯着他衣服:“嗯……喂喂,自己主动点儿。”   被压在下面虽然脱衣服脱得很艰辛,但他抿了抿唇,还是乖乖地照做,脱着脱不下去了,眼神宣泄着不满:卿卿你压着我,我怎么脱?   她果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然而,她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他真的没想到一向害羞的娘子竟然高抬了贵手,不是不依不饶,而是狠狠拍了拍,下了毒手嘴上还不满道:“硬梆梆的,硌死个人了!”   “颜青鱼!”痛得他变了脸色,呲着牙闷哼起来。   ……   躺在下面的人舒舒服服地嗯了一声,荣光满面,笑得俊美:“卿卿,太温柔了。”   嫌温柔了是吧,掰正他的脸,俯下脸来:“看我不咬死你!”小小的牙齿在那高挺的鼻梁上咬来咬去,咬出深深的牙印来又移开了衔住他的嘴皮子拼命咬,他却是目中含笑,一声不吭。她这次故意的举动比新婚第二日早上无意的举动厉害了去,这回不仅让他破了皮,还改变了他完美的唇形,江洲已经开始想象第二日清晨去上值,可以收到众人什么样的眼光了,有种眼光它就叫相看无言,心照不宣。   尽管咬破了皮,可血腥味却掩盖不住来自她唇齿的香气和舌尖那一点悠远的橙香,引得他想深入探索。疼痛什么的,都是小事一桩,此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抬起头来,喘息了两下,仔细思考他是怎样为非作歹的。想完狡黠一笑,俯下身去,学着他的一举一动。指尖自那横亘的道道腹肌上滑,至腰线,胸线,臂膀……触及之处皆显示着雄性的力量。她又将脸埋在那结实的胸前奶彘一样乱拱,顺便含在某处咬了几口,一直咬到脖子里……   喉结处被舔得酥|痒难耐,江洲忍不住轻笑:“卿卿真是爱我,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学得这样像。”   “你缄口!”   “……”   “卿卿喜欢咬我,不过我就喜欢被卿卿这么……”他动了动身子,低声笑着,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俩字,随后作了一个咬她柔软耳垂的举动。   “……”身上的女人像油锅里的虾,浑身被炸红了。   ……   “好卿卿,还是太温柔了。”不断诉求。   她止住动作,瘫倒在他身上,大口喘息:“啊、啊,不行了……”   “那就歇歇,有力气的时候再来折磨郎君。”   倒是想,心有余而力不足。   欲撤,却被死死按住:“卿卿不是想折磨她郎君么,那郎君就让卿卿一次折磨个够。”   “不想了。”哭。   “眼下我想不出好办法劝娘打消纳妾的主意了。最好的办法卿卿知道是什么吗?”身下的人突然翻身,来了个反转,对着压在身下的女人一阵悄声耳语。   双目霍然睁开,她昂起头来:“要是一直都怀不上的话怎么办?那你会不会听你娘的纳妾?”   骗你你就信?江洲摇头:“真是个傻瓜,难道我把你娶回来就是为了让你给我生孩子的吗?”虽然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会再要别的女人。一生一世,只爱我明媚正娶的妻子颜倾(苏晚晚)。”当然,没有说出苏晚晚,只是在念到明媒正娶的妻子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真实的名字——苏晚晚。   话落,又挨了一顿打:“你根本没把人放在心上,我叫颜青鱼不叫颜倾!”   “谁让卿卿骗了她郎君那么久?”   “郎君自己听错了怪谁?”   江洲欲哭无泪,狂妄地动作了两下:“忘了说了,既然卿卿折磨够了,那么现在轮到她郎君了。”   谁说会一直乖乖地平躺着的!出尔反尔,真是卑鄙!   爱与妒   与刘恪大婚过后,苏晚晚最初懒得理会刘恪的女人,一直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严孺人等妾室过来请安。后来,听见丫头春兰无意间提到,其中有个姓颜的孺人,据说是扶安郡主的亲姐姐,却一直被郡王冷着,不得宠。苏晚晚当即来了兴趣,立刻吩咐春兰去各个院子里知会一声,让人都过来请安。   众人都跪下后,苏晚晚开口便问:“谁是颜孺人?”   青鲤与严孺人相视一眼,一齐抬起头来,不知道她问的是谁?   苏晚晚的视线扫过严孺人挺起的肚子,又落到青鲤身上,说道:“你便是那扶安郡主的姐姐吧!”   青鲤点了点头,却疑惑着她为何要这样问。一抬首对上苏晚晚的眸子,匆忙移了开来,那眸色有些阴沉,不带一丝善意。青鲤想起了严孺人先前跟她说过的话,这位郡王妃之前跟公子洲有过婚约,还在皇宫当着众人的面公然挑衅过小鱼儿。青鲤道:“王妃想问什么?”   苏晚晚勾唇一笑:“扶安郡主的姐姐真是懂得礼数啊?本宫还没开口,倒先问起本宫了。”   严孺人与柳宓等人敛着气息,视线紧紧放在地上,万万不敢游离。   青鲤忙赔道:“王妃见谅,妾失礼了。”   苏晚晚不予理会,继续嘲道:“你们姐妹二人真是有本事啊,荆钗布裙平步青云,堪比飞燕合德。”   众人心中一惊。飞燕合德共侍一夫?郡王妃此言难道不是暗示郡主和郡王有染?且飞燕淫|乱宫闱,合德以色事君致成帝精尽人亡。这绝不是什么好的比喻。   青鲤没有想到这郡王妃苏氏会如此堂而皇之地羞辱她姐妹二人,平静地回答:“王妃说笑了,妾远远不及飞燕的姿色,也不及飞燕所得的恩宠。妹妹青鱼已经觅得良人,更不会是惑主合德。”   苏晚晚一哂,不再刻意刁难青鲤,兀自饮茶,却忘了让跪地的众人起身。经身边的丫头春兰几番提醒才懒懒开口:“都坐着吧!一直跪着干什么?”   众人心中不满,王妃不发话,谁敢起身?   不一会儿,有侍女前来为在座的每一位侍妾斟茶。春兰道:“王妃赐茶,请各位主子品鉴。”   随后在苏晚晚耳边一一介绍众人。   严孺人端茶欲饮,鼻端嗅到那馥郁的香气时怔了一下,茶杯中浮出几片绛红的花瓣,腾腾的热气中渐渐胀大。严孺人微微一哂,将茶杯抵在唇边,身旁的丫头兰心前倾了一下身体,张口欲言,却见她已经浅浅抿了起来。兰心蹙着眉小心翼翼地瞥了苏晚晚一眼,对上她犀利的眼神,立刻垂下头去,一颗心紧张地怦怦跳。   看着严孺人一声不吭,乖乖饮下茶水,苏晚晚放心了许多,缓缓移开视线,其他人纷纷饮讫,惟有一女子面色苍白,端着白玉瓷杯的手不停颤抖着。   苏晚晚看清她的面容时,面上哂笑的表情更为夸张,得不到他就找个替身么?对眼前这张脸感了兴趣,望着她苍白的面色,苏晚晚开了口:“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为何不饮下本宫赏赐的茶?难不成怕本宫下毒?”   柳宓的手还是不停地抖,不断拿祈求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丫头翠云。   翠云见方才严孺人都饮下了,极度震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踌躇着要不要跪下来跟郡王妃禀明柳宓有孕,却又怕就此得罪了郡王妃,同样有孕的严孺人都喝了,再加上新婚夜柳宓让郡王留宿已经冒犯了郡王妃,郡王妃会不会认为她恃宠生娇,如果看不惯她这张肖似郡主的脸,恐怕以后会处处针对她。即使她现在怀着身孕,郡王妃明里是万万不敢伤害她的。但王室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可谓波诡云谲,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易如反掌。   少饮一些许会动动胎气,但应不至于流产,不然郡王妃不会大着胆子拿来给她们喝了。郡王妃此举应是立威,好让她们这些有了孕的敬她三分。既如此,不若学严孺人忍辱负重,一来不得罪王妃,二来即便动了胎气还能博得郡王怜惜。   翠云对柳宓坚定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喝下。   哪知柳宓却不如她这样想。柳宓的母亲为富人小妾,深得父亲宠爱,却也因此招致嫉妒,妊娠期间,茶水被人下毒,结果一尸两命,自此于柳宓的心中埋下阴影,后来柳宓被卖入王府为婢接受教习,了解过相关的知识,主子有孕时,哪些东西是忌服的,柳宓记得一清二楚。望着翻卷的茶乳里慢慢盛开的红花,柳宓霍然起身,毅然扔了茶杯,铿然一声,茶杯撞地,四分五裂,赭红的茶水毒血一样顺着明滑如镜的地面流淌,绛红的花瓣慢慢于枯竭的红流中萎顿,柳宓扬着凄厉的音声抗辩道:“我不能喝!”   翠云一惊,已经拉不住她,柳宓恢复了一些理智,匆匆去了苏晚晚跟前毫无形象地跪下,花容失色:“求王妃恕罪,妾已有了身孕,无福消受王妃赏赐的红花茶。”   众人皆惊。   一句无福消受在苏晚晚听起来格外刺耳。苏晚晚还是有些尴尬:“你的意思,是本宫想害你吗?”   柳宓愣了一下,怯怯地叩首道:“妾不敢。”   “你叫什么?”   “妾,柳,柳宓。”   “柳宓?原来是你啊。”苏晚晚想起大婚翌日,有个柳孺人为刘恪前夜留宿在她那里遣人来跟自己谢罪。苏晚晚不喜欢刘恪,他宿在谁那里,她毫不关心,不过巧合的是,今日一见,这个柳宓的容貌实在不讨她喜欢。苏晚晚斜眼示意春兰,春兰忙站出来道:“各位主子有所不知,郡王妃赏赐给大家的茶中红花只是一种香味馥郁的蔷薇,并不是那能致孕妇流产的红花。郡王妃出身相府,知书达礼,怎会做出谋害王嗣的举动?”   一席话让在场的多数人如释重负。而柳宓还是心有余悸,额前冷汗频出。   苏晚晚冷嗤一声,看向严孺人,问道:“严孺人可有不适?”严孺人微扬唇角,平静如水,并不作回答。   苏晚晚又睥睨伏地的柳宓厉声斥道:“那严孺人也怀着郡王的孩子!不也喝了本宫赏赐的红花茶吗?就你身子金贵?”   话音一落,柳宓吓得瑟瑟发抖,眼里很快有泪花充盈……   苏晚晚站起身来,下了座椅,走向瑟瑟发抖的柳宓,蹲下身来,讥道:“就你身子金贵是不是?你怀的麒麟是不是?”说罢,伸手探向她的肚子,柳宓吓得往后一缩,拿手护住肚子,泪水横流,拼命摇头。   苏晚晚抓住她的头发,柳宓尖叫一声,裙袂被当众掀起,哭得愈发凄厉。众人惊骇地不敢出声。   “让我看看,怀的是不是麒麟?”苏晚晚面容扭曲地笑着,一双冰凉的手贴向她温热的肚子,突然发力,狠掐了一把。   殿中只剩柳宓委屈的呜咽……   出来后,行至僻静角落,严孺人面色憋得有些难看,青鲤忙追着询问:“妹妹有没有不适?”兰心也是吓得不轻,慌张道:“主子,要不要派人通知郡王传郎中?”   严孺人伸手阻止,摇摇头,掏出绣帕掩口,咳了咳,悄悄给二人看绣帕。又道:“别让郡王知道。”   “妹妹没喝?”青鲤小声道。   兰心也拍拍胸脯:“吓死奴婢了。”   青鲤看看四周,无人,不满道:“这郡王妃苏氏胆子也太大了,做这种事不怕郡王知道?”   严孺人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她不喜欢郡王,不怕他知道。况且那红花的剂量不多,她也不会真让我与柳孺人滑胎。”又叮嘱青鲤:“姐姐今日回答得很好,日后更要多个心思。”   青鲤叹息:“多个心思?我与她无怨无仇,她难不成会加害于我?有些东西当随缘,得之,是幸,不得,是命。得不到,恨有什么用?将对小鱼儿的恨转移给我,害了我,她便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不能,只会为自己徒增孽业,本就是一可怜女人,执迷不悟,更加可怜……”   严孺人一愣,嘴上开玩笑道:“姐姐平日静闭房门不出,是在修身养性、参禅悟道吗?” 却于心中叹惋。青鲤也不再言语。匆匆与她分别,与妙儿一同离去。   严孺人主仆二人慢慢回了庭院,兰心掩住门,好奇地问严孺人:“主子为什么不让郡王知道?依奴婢看,就该让郡王知道,好让郡王看看这郡王妃的嘴脸!”   严孺人笑:“当然要让郡王知道,只不过,不能让郡王从咱们这里知道。”   兰心道:“主子的意思是,咱们想些办法让郡王从柳孺人那里知道?”   “用的着咱们插手?郡王很快会知道的,你信不信,柳宓那个单纯的丫头此刻正在屋里偷偷抹泪。郡王一问,她就和盘托出了。”   兰心又道:“可翠云是个机灵的丫头,思虑周全,一定会嘱咐柳孺人忍气吞声。”   “你觉得柳宓那个傻丫头会乖乖听她的话?”   兰心笑着点头:“郡王对柳孺人百般宠爱,若知道了一定会为了她狠狠教训这嚣张的郡王妃。”   严孺人却收了笑容:“虽然郡王不喜欢那郡王妃,但你以为那郡王妃的地位就这么容易动摇?你以为郡王会为了一个柳宓跟郡王妃大动干戈?”   兰心有些疑惑,却听她主子又笃定地笑道:“那郡王妃哪里是省油的灯?虽然心思不够深沉,虑事不够周全,但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那柳宓,不过一替身,替身再得宠也只是个替身,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还易成为众矢之的。”   兰心颔首,对主子的信心又坚定了一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兰心相信,凭着主子的聪明,自己会有跟着风光的一日。   严孺人立在窗前向外看,天空一片阴沉,时近寒冬,灰蒙蒙的不见云片,好像被凤凰涅槃的灰烬暂时蔽住。   幼年时有个江湖术士路过家门,指着门口玩耍的她对她父亲道:“此女日后贵不可言。”   父亲极其重视,此后费尽心思栽培,没过几年,家道中落,她没有姐妹,只有兄弟,皆不成器,父亲临终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含泪叮嘱,呕血死去。可恨的是,兄弟纨绔,不但不在灵前尽孝,反而变卖家宅,洗尽家财,雪上加霜,走投无路,书香门第的小姐沦落街头卖身葬父。   绝望中,有个年轻的男人蹲下身来,眉宇间有灼灼的英武之气。望着她,双目炯炯,温热的大手抚过她清秀的眉目,接住她的眼泪,塞给她几锭金子。   那一眼,她便许了终身,那一年,她才十二岁。   他站起身来,握住腰间的佩剑欲走。   “恩人!”她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呜咽:“恩人,带我走吧,凤华愿意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恩人。”   他转过了脸来,伸手将她拉起   ……   过去不堪回首,每每忆起,心中溢满悲辛,眼角酸胀,视线模糊,强忍着泪水不让它落下来。只因父亲那句:“凤华别哭,无论何时你要记住,你与一般的女儿不同,你能容忍她们所不能容忍的,她们做不到的,你能做到……”言犹在耳,手里还残留着父亲那双大手的余温……   她常常想起过去,一来提醒自己不忘父亲寄予的厚望,二来铭记他对她莫大的恩情,使自己不因为得不到他的爱而妄生嫉妒之心。   想想郡王妃苏氏,她不由感慨:得不到心中所爱,女人一旦嫉恨起来,那真叫可怕……   可是有什么方法能完完全全地阻止那种嫉妒的萌生?   为了爱和权力,女人不得不用心计。   唱双簧   被苏晚晚一刺激,回来后,柳宓整个人的情绪明显起了很大的变化,恐惧地缩在床头,一个劲儿地拿被子往自己肚子上捂。   翠云在一边苦苦劝慰了半晌仍然无果,绞尽脑汁地告诫柳宓:“孺人先忍气吞声,暂不要让郡王看出异样,郡王若知道了,顶多对那郡王妃一通责骂,还能废了她的王妃之位不成?若受了郡王的责罚,那郡王妃定然会更加怨恨孺人,此后更会千方百计地针对孺人啊。”   柳宓神情恍惚,似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不久,外边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柳宓嚯地起身,情绪更加激动,当刘恪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泪珠子一涌而出,垂挂在苍白的两靥上。   翠云摇摇头,对刘恪施礼后退去。   看清那柔软的人面颊上两行清泪,刘恪快步上前,抬手替她拭去眼泪,问道:“哭什么?”   柳宓不说话,只是哭。   那柔弱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看得刘恪心一软,继续为她拭泪:“别哭了,本王最见不得女人哭。”柳宓往他怀里一扑,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怀里哭得更加厉害。   汹涌的泪水将刘恪的胸前濡湿了一片,那哭声刺耳,听得刘恪有些心烦,扯开了她,自他口中讲出的话语带了三分怒意:“哭什么哭?本王问你为何哭你不回答,你哭够了没有!”   柳宓身子一颤,渐渐压低了哭声,直到低不可闻,身子依然在不停歇的抽搐,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攥着刘恪的衣袖,力度之大,骨节都白了,那泪痕阑干的脸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刘恪无可奈何,也不问了,等她停止哭泣,却没想到等了半晌她还是止不住抽泣。刘恪气极,用了更大的力气将她拉开,起身就走,柳宓匆匆奔上前来死死将他抱住,哽咽地更加厉害:“妾无能,今日险些没保住郡王的孩子!”   怀抱的人身子一颤,转过身来,抬起她的下颚仔细瞧她,那苍白的面色已然转青,水汪汪的眼睛哭得红肿,与那双眼睛哭泣时几多相像啊,看得人心激荡,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刘恪一低头,温柔地吻着那双红肿的眼睛,那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几下。刘恪随后把人抱去了床上,摸着她的肚子,低声问:“孩子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柳宓缩到他怀中,牵引刘恪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载泣载诉:“郡王妃想害我,想害我们的孩子,还想害严姐姐的孩子。”   听她这么一说,刘恪的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她那副嘴脸,怒不可遏,又追问前因后果   ……   ——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张嬷嬷急匆匆地去了长乐跟前:“郡主的丫头琥珀刚刚来说:公子今日一回来就和郡主两人起了争执,二人争得可凶了,郡主气得坐在一边直淌眼泪,嚷嚷着要和离,公子大发雷霆,又是砸东西又是烧东西,现在新房里被两人弄得一派乌烟瘴气,下人们阻止不了,只好来找公主去为夫妻俩主持公道了。”   “什么?”长乐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儿子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当娘的还不清楚,从小到大,她真没亲眼看见儿子对自家人红过脸。与这儿媳妇相处了一段日子,儿媳妇也不是刁钻跋扈的性子,还挺懂事的,前日,还说要帮着开导儿子纳妾呢!况且,这小两口才新婚,感情正浓,争吵没道理啊。长乐难以置信:“乳娘你没听错吧!”   张嬷嬷道:“我的公主喂,老身虽然年纪大了,可耳朵不聋,琥珀那丫头神色慌慌张张,她就是这么跟老身说的!”   长乐匆匆起身,一边大步前进一边询问张嬷嬷:“那夫妻俩究竟是怎样争吵起来的?为了什么而吵得不可开交哇?”   张嬷嬷马上张口:“唔……不知……”   远远地看见公主的身影,立在门外的阿六大声咳了咳,与琥珀相互挤了挤眼睛,后一起嚷嚷道:“哎呦,公子/主子啊,你们别吵了,公主来了!”   颜倾闻声,快速与江洲交换了眼色,拼命挤出哗哗的眼泪来。江洲抓起案上的兽金香炉,砰一声砸在门口,坠地的香炉恰好咕咕噜噜地滚到刚入门的长乐脚边,火星四溅,把长乐吓得,提着裙子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江洲又提高了嗓音怒斥道:“想不到你竟然与我娘串通好了!啊?弄了一堆女人画像过来劝我纳妾是吧!”   颜倾把脖子拼命往里缩,一声不吭,一副弱者的情态哭得梨花带雨,狠狠抽泣着。   嗵一声,江洲一脚掀翻了桌子,却没注意到桌上有把刀子,那刀子腾空飞起,直直往她身上刺去,江洲飞速闪身一把拽过她,却还是让那刀子将她衣袖给划烂了。   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江洲心有余悸地将她抵在墙上,背对着门口过来的人,心一横,啪一声打在她脸上,扬声威胁道:“我一心一意待你,你却为了讨好我娘这么出卖我!整天在耳边劝你相公纳妾你烦不烦?跟我娘一起逼着我纳妾是吧!非要逼着我是吧!想和离?哼!你想都别想!”心中则叹:娘啊,好险啊!   被他一吼,她真的流出泪来了,捂住火辣辣的脸,心中亦在叹:非人哉!你竟然来真的,敢真的打你娘子?郎君啊,你施虐的戏演得也太逼真了吧!咱们事先演过的似乎没有这一出啊?   江洲眨了眨眼睛:好卿卿,忍一忍啊,不逼真一些怎么把我娘骗的团团转?回头我任你折磨啊。   “和离?”长乐公主亲眼目睹方才的一幕,吓得不轻,急匆匆地过来拉扯江洲,痛心疾首地数落道:“儿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不就是劝你纳个妾吗?你哪来这么大的怨气?怪你娘子做什么?纳妾是我的主意,你怨她做什么啊?你看看你把她吓得。”长乐公主连忙把颜倾揽在怀里,摸着她被扇红的脸,心疼道:“疼么?有话好好说啊。”又狠狠瞪着江洲,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啊,好孩子,娘为你做主,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娘——”她哇的一声,跟江月一样抱着长乐公主张嘴大哭起来。   江洲冷冷地嘲讽道:“哼!我就知道你们婆媳两人串通好了。就逼着我纳妾!”   长乐指着他鼻尖数落道:“妾是给谁纳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这个不识相的竖子!”   江洲别过脸:“儿子又没指望娘给儿子纳妾!娘你别管,这是我跟她夫妻之间的事!”随后又不依不饶地数落她:“我娘让我纳妾就算了,想不到你也逼着我纳妾!我一心一意待你,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哪里待你不好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你相公推给别人!”随后大力地扯着公主怀中的颜倾:“你给我过来!”   颜倾哇哇两声,哭得更厉害,极度恐惧地拽着长乐,往她怀里缩。   长乐愤愤地打掉江洲的手:“她也是为了你好,你既那么在乎她,怎么下得去手打她?”   江洲红着眼睛瞪着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突然趁长乐不备,猛力地把她从长乐怀里拉了出来,犹豫了片刻,心道:干脆破釜沉舟!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地掐住她脖子道:“和离?你想都别想!就算死你也得死在我手里!”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住手啊快住手啊!”长乐更是急的哭天抢地。   她恨死他了,把她脖子掐得那样紧,她快喘不过来气了,频频干呕,眼白都出来了,郎君太卖力了,演的太他娘的逼真了。   长乐没办法,抓来两个枕头,一个往儿子脑后一击,一个往儿子眼前一捂,江洲就势赶快松了手,闭着眼睛捂着脑袋嗷嗷叫,心中感叹:是不是亲娘?幸亏枕头是软的。   甩水袖一样挥舞着双手,长乐表情夸张,继续哭天抢地:“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来啊?别家的儿子巴不得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我儿子怎么就是个痴情种子啊?不乐意纳妾还想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哇!”遇上这种情况不该怪儿媳妇吗,是的,本应该怪那儿媳妇的,可那贤惠的儿媳妇瞧着也无辜的狠啊,虽然儿子对她痴迷,可她却受尽了自己儿子的虐待啊。长乐只有掏出帕子不断抹泪。   见状,江洲又放了大招,盯着他娘以不容反驳的口气道:“我爹不也就只娶了你一个么?我为什么就不能只要一个女人?娘你也不用费尽心机给我纳妾了,硬塞进来的我通通赶出去!”   长乐摇摇头,哭着看着江洲。儿子疯了都!   ……   一直好言相劝,讲的口干舌燥,两人才平静了下来,看着对方,愿意心平气和地交流了。   长乐起身,不住叮嘱道:“时候不早了,外面都黑得看不见人影了,你们夫妻两个好好谈谈。”又拍拍江洲的肩:“纳妾一事我不提了,随你怎么闹腾!”忙不迭地挥了挥手,起身出门,出了门,长乐还是忧心烈烈,喃喃对张嬷嬷说:“他什么时候成了这副样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种暴戾的性子?”   张嬷嬷答:“公子就是太在乎郡主了,跟侯爷一样痴情呢。郡主其实啊,也在乎公子呢,哪个娘子愿意劝相公纳妾啊?唉,郡主这孩子太懂事了。既然是公子死活不愿意,公主还是别想着给他纳妾了,免得闹得家宅不宁啊!也别太担心了,夫妻两个一心一意地想着对方,这是好事啊!”   长乐叹息一声:“我担心什么?我就怕她生不生儿子!”   ……   屋里的两人伸长了脖子齐刷刷地瞅着门外,见人走远,女的擦干眼泪,男的平复心情,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整饬了两下衣裳,勾肩搭背地去沐浴了。   水花泠泠地溅在广阔的屏风上,湿了芙蓉,又打得荷叶轻颤,乳白色的雾气中沿着半透的屏风缓缓滑下,滴在戏水的鸳鸯颈项中,一鲜亮一灰白的羽毛皆被濡湿。远望栩栩如生,近看原是静物。   哗哗的水声里响起女人的佯嗔:“刚才不轻一点儿,疼死我了!”   男人的影子映在屏风上,伸手去抚,答曰:“不真打会被我娘看出端倪的,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好卿卿,现在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让你还回来还不成么?”   女人不言,低首似在笑。   响动频起,啪啪几声,屏风上一阵凌乱。   男声又出:“啊啊——还真还回来啊?到底是谁在苛待谁?郎君不服。”   女声答:“在娘眼里,当然是郎君在苛待他娘子喽!不服,那和离吧。”   “死也别想!”男声:“好了,这下婆婆不会再刁难她儿媳妇了。儿子不愿意纳妾不是她儿媳妇的错,错一律在她那拗着一根筋死活不开窍、被他娘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儿子身上,她儿媳妇温柔贤淑、乖巧懂事、美若天仙又大度。今日,卿卿对她郎君的表现可还满意?”   屏风上的女人不迭地点头,抬起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在他左右脸颊上亲吻:“嗯……没露馅儿,还过得去吧!”   ……   阿六站在门口打扫,时不时抬起眼皮子往琥珀身上扫去,琥珀一抬首,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低首一笑,赶紧移开了忙自己手里的活儿。   阿六道:“琥珀姑娘,你累吗?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琥珀摇摇头,也不回答。   阿六又慢慢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接近了她。忸怩着身子,忐忑了好久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琥珀姑娘,你觉得我怎么样?”   琥珀僵住。   有预谋   雨势急促,整座王府尽掩在迷朦的夜雨中,疾雨顺着琉瓦飞泄直下,紧闭着门户仍然能听见“哗哗”的水声,立在窗前的苏晚晚眼神怨愤,口中不停嘀咕,宣泄着对刘恪的不满。春兰打开门,撑开了伞,不断催促:“小姐,快走吧,去晚了郡王又要怪您了!”   想想刘恪那副嘴脸,苏晚晚恶心地啐了一口痰,白日刚对自己吹胡子瞪眼恶语相向,晚上这么大的雨又传她过去,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赌气似的从春兰手中接过斗篷披上,一头扎进了夜雨中,春兰急忙跟上去为她撑伞,哗哗的冷雨挟裹着嗖嗖的冷风,直直卷入伞下扑面而来。   原来刘恪今晚在府中宴客,需要他的郡王妃貌合神离地与他配合。即使心中万般不情愿,苏晚晚还是强忍着没有在外人跟前显露出来,于刘恪身边坐下,以一个端庄的郡王妃该有的姿态落落大方地与众人寒暄了起来。   方才淋了雨,衣裳鬓发都湿了大半,苏晚晚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众人却没有在心里小视这失仪的郡王妃,相反却备感荣幸,郡王妃贤淑貌美,疾风骤雨里赶来陪郡王一起招待他们,又态度亲和,平易近人,不让人心生触动都难。   苏晚晚刚刚坐定,却又听见刘恪吩咐她亲自给在座的男人们斟酒,满腔怒火飘了起来,刘恪此举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想羞辱自己,可她一咬牙还是咽下了这口气,纡尊降贵算什么?她名义上是他的郡王妃,他以为是在羞辱自己,难道丢的不是他的脸?于是拼了命往面上堆出笑来,苏晚晚起身接过婢女手中的酒壶,一一去了那些男人跟前笑吟吟地为他们斟酒。   男人们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一副惶恐的态度,嘴上说着恭敬感谢的话语,眼神却在自己脸上有意无意地流连,快过一巡,竟然没有一个柳下惠,苏晚晚心中冷嗤,继续斟酒。   “多谢郡王妃!”行至一男人跟前时,那男人的音声洪亮,说话时竟没有抬起目光看她,苏晚晚颇感意外,多看了男人两眼,却没想到男人蓦地抬起眸光,直勾勾地盯了她一瞬,快速举觞,一饮而尽,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果然,男人们没有一个不爱美色!即使是她心中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   饮尽酒水,男人放下酒樽,快速拿自己的指尖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这一举动,看似无意,而那男人却再没有抬起眼睫。   回到了刘恪身边,苏晚晚又去看那个男人,男人始终谦逊地低垂着下颚,目光也没有四处游离,只专注地盯着眼下刚刚用过的酒杯。   苏晚晚抿了抿唇,不知何故,那种触觉竟把她的心撩得痒痒的。或许,那男人能及他少许?   席间,刘恪一直与男人们侃天论地,苏晚晚对众人谈话的内容毫不关心,思绪已经游离了好几千里,只在众人一起举觞畅饮的时候端起来忍着辛辣的味道喝下。   宴饮结束时,刘恪与她并肩而立送别众人,待人都散尽后,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找不着春兰,苏晚晚只有独自一人往回走,夜深雨疾,看不清脚下的路,苏晚晚一脚踏入了积水里,脚底一滑身子趔趄险些摔倒,幸亏被人及时从旁扶住。   回过头的那一刻,两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得让她可以察觉到他呼出的鼻息和怦怦的心跳。   是他?她有些羞赧,站稳身子后垂首:“有劳。”   男人收回手,彬彬有礼地回答:“王妃不必多礼。”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身后的春兰急急追过来的脚步声。男人最后看她一眼,温润一笑,转身离去。   跑过来的春兰看着那男人的背影,以为是郡王,便没有多问,连连自我掌嘴,“奴婢该死,本来在外边等着小姐出来的,谁知刚刚莫名犯困,竟睡着了。”   “没事。”她回答的语气平淡,竟然没有责骂,春兰异常诧异,却没敢多问,只专心致志地为她撑伞。   苏晚晚回想着那男人的模样,眉目隽秀,双鬓玄亮而齐整,容貌可谓上乘,虽然与他比起来依然相形见绌。   春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当心些,这样摔下去可不轻啊。”   苏晚晚身子一顿,沉默中想起了那与刘恪告状的贱人柳宓。   ——   沉暗了几日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盐粒子一样沿着琉瓦滚落,打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响声。琥珀听见了,跑去窗前观望,又惊喜地跑回去欲告诉颜倾,一声小姐还没出口,却见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刚刚还跟自己说话呢,琥珀摇摇头,不忍吵醒她,取来狐裘轻轻为她披上,心下诧异,小姐最近似乎越来越容易犯困了呢!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琥珀开了门,见是张嬷嬷,张嬷嬷收了伞抖落伞上的雪,没进去,立在门口直接开口小声问她:“郡主这个月换洗了没?”   琥珀摇头:“还……没。”   “还没换洗?”张嬷嬷面上有些欢喜,脸色倏然一变,斥道:“你做丫头的怎的如此粗心!主子这个月没换洗不知跟公主禀告?”   琥珀忙解释道:“奴婢的不是,不过奴婢从小跟在主子身边,主子的月信偶尔提早几日,偶尔推迟个几日,奴婢本想着过几日再做决定呢。”心中思道,主子上回没换洗,公主高高兴兴地请来郎中给她把脉,结果没有动静。如果这次还跟上回一样,那公主准要对主子失望了,不如不告诉公主,就跟公子说说,让公子悄悄请人来看看,如果是好消息再告知公主。   “好吧。”张嬷嬷撑开伞,再三叮嘱道:“若迟迟没信儿,一定要跟我说。”雪地里边走边犯嘀咕:房里只跟一个未经人事的丫头怎么行呢?郡主这孩子真是的,成亲当初,公主给配了那么多下人,结果一个都不要,硬说人多碍事,就留个感情深厚的丫头,哪成呢?   “方才谁在说话?”颜倾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琥珀问,琥珀笑笑,走过去将她扶到暖炕上:“主子听错了,炕上暖和,睡在这里吧!”   服侍她歇下,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公子也快回来了,琥珀决定去厨房看看,于是虚掩了门,踩着薄薄的积雪走了。琥珀刚走不久,一个小身影就摸了过来,支开门缝,贼兮兮地溜了进去,一骨碌爬上了暖炕,钻进了被窝抱住了颜倾,颜倾惊地尖叫一声,顺手一摸,摸到一个柔软的不断颤动的小身板,立刻知道是谁了。咯咯咯咯的笑声渐渐响亮:“嫂嫂,是我。”   颜倾翻了个身,面对江月,伸手往她肉嘟嘟的脸上一拧,故意将脸一拉,斥道:“谁让你溜进来的?吓死个人了你知不知道!”   江月只是憨笑。双手勾住她的脖子,凑近她的脸亲了一口:“美人别生气嘛!”那双小手冰凉冰凉的,凉得颜倾浑身一酥,她抬手往她鼻子上一刮:“小鬼头!”掰下勾着脖子的那双小手,见冻得通红,忙拿双手替她焐住:“小姑的手怎么这样凉?”   江月咂了砸嘴:“我刚刚和阿花一起玩雪了。”   “下雪了?”   江月点点头,亮晶晶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随后拉上被子悄声道:“阿花刚刚跟我说了个秘密,是关于我哥哥的,所以我就跑来啦。”   “什么秘密?”   “阿花今日跟我吹牛,说她家里来了个比我嫂嫂还好看的美人,是她表妹。”   “然后呢?”   “然后,阿花说她表妹也喜欢我哥哥!我偷偷趴在墙上看了,那美人虽然比阿花好看了去,但绝对没有美人你好看,所以,我哥哥还是不会喜欢她的。”   “哦。”颜倾笑笑,并没有往心里去,随口问了一句:“那她表妹为什么会喜欢你哥哥啊?”   江月摇头:“反正阿花是跟我这么说的。”   ……   俩人正在被子里嗡嗡地聊得起兴,被子外突然“哇”得一声,随后就传出江月不满的嚎叫。江洲一愣,怎么是妹子的声音,连忙拉下被子,露出了江月一张幽怨的脸,江洲汗颜,原来自己扑错了人,怀里抱着的正是自己的妹子,旁边的媳妇正斜着眼睛瞪着自己。   江洲还没来得及松手,脸上就被自己的妹妹喷了一口口水:“啊呸——哥哥走开。”   臭丫头!江洲干脆不松手了,一把抱起她,丢到了门外。“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江月不满地跑上前踢门。   “反了你了!”江洲重新将门打开,瞪她一眼,威胁道:“再闹就把你捆到树上!快回去!阿彩到处在找你呢!”   江月又踢他一脚。   “嘿——”   朝他吐出长长的舌头,江月哈哈笑着扭头就没影了。   江洲关上门,一转身,看见貌美如花的娘子,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   “你们兄妹二人!”她拿开黏在她脖子里的那双冰凉的手,嫌弃道:“爪子比你妹妹的还凉!自己焐暖之前别想碰我!”   江洲悻悻地收起不正经的样子,自己搓起手来,边搓边严肃地问她:“这个月又没换洗,是不是有了?”   来桃花   大雪肆掠了一整夜,残夜将尽时歇了半晌,清晨却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推开门,满庭白茫茫的积雪映入眼帘,颜倾扶着门框呆呆地看着厚厚的积雪,上边已经不见他离去时踩下的足印。初雪悄无声息地降临,给她带来了惊喜,她扬起唇角,揉了揉肚子,内心对孩子的期待就像对这场初雪的期待一样。   昨日经他一问,她像是被点醒了,隐隐生出一种预感,自己的确是有孕了,连日来的不适应该都是妊娠的反应。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地,双目产生灼灼的痛感,她收回视线,低头呵了呵手,真希望光阴快些过去,相公和大夫一同回来,好快些确认这个喜讯。   庭中出现了一个撑伞的人影,是长乐的侍女,耗着没及脚踝的积雪,举着伞来到她眼下道:“郡主,今日,吴员外的夫人携着太常寺卿曾大人的二夫人来府里拜访了,后花园的早梅含苞了,公主就在后花园的落梅轩请她们赏雪,公主派奴婢来通知郡主,让郡主您现在过去。”   太常寺卿曾大人?有些耳熟。颜倾没继续往下想,回屋换了一身衣裳,让琥珀梳妆打扮了一通,匆匆赶往落梅轩了。   落梅轩正对着月形石门,颜倾还未跨入石槛,稍稍往那边瞥了一眼,就被轩中一个丽影给吸引住了,那年轻的女子倒会穿衣,一身绯红,背后是几十竿修竹,厚厚的雪压着扶疏的枝叶,竹竿仍是翠幽幽的一片。翠绿和绯红相映,远望还真能让人想起那句诗“竹外桃花三两只”,只怕又是某人的一朵桃花了。   昨日,颜倾还真没有将江月的话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在第二日就能亲眼见到阿花的那位美人表妹了。她笑了笑,阿花的表妹难不成是她?   一步一步近前,果不其然。琥珀小声问颜倾:“主子,我怎么瞧着那位像那画中的曾小姐?”   “什么叫像?分明就是。”回答时,颜倾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那曾小姐面上始终充着盈盈的笑意,虽然和颜倾相对,却并不曾注意到有人在专注地盯着她打量。公主先听见了脚步声,转过头来,笑着对颜倾招了招手,“扶安快来见见客人。”   轩中的其他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放了视线过来,颜倾早收回了放在曾小姐身上的视线,去了长乐身边,欲跟轩中诸位见礼,轩里的客人身份都不及她,纷纷在她见礼之前先跟她施礼,施礼后又一通阿谀。   礼仪之后,各位都坐了下来。琥珀已经先行替她小姐打量了曾小姐并得出了结论:主子果真神人也,之前就预言这曾小姐不及画中好看。   对于苦苦觊觎相公的桃花,要对它怀着友善的和平相处的心思自然是不可能的,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怀着不友善的心思放出友善的目光去打量对方。眼神过招时,双方肯定明白对手的心思是不友善的,就想从对手的目光中看出端倪来,明白对手道行不够,成不了气候,好沾沾自喜。   眼下,这曾小姐显然也修炼过,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友善。不过颜倾相当镇定,苏晚晚那朵顽固的桃花都被我掐了,我还怕你不成?你还修炼成精了不成?   颜倾望着对面穿红的曾小姐,目中含笑,经历了苏晚晚,她多多少少悟出了一些应对桃花的手段,简单些的,就拿眼神来说,看桃花时,面不动,敛睫即可,为了避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让她产生一种对方在羡慕我的错觉,视线得逐渐从下往上扫,曾小姐脚踏一双红皮屐;慢慢上移,曾小姐的手指修白,手里攥着烟青色的双蝶绣帕,帕子上还有一句诗,看不清,说明的确通了诗书;脖子以上的要快速地一眼掠过,务必眼观六路。颜倾最后收回视线,回想:曾小姐的红唇丰满好看,只是人中连着上唇微往外突,颜倾估摸着她有一些龅牙,此乃缺陷之一;曾小姐的肤色极佳,搽了脂粉的面有一种细腻的光泽;一双明亮的眼睛睇起人来勾死个人了。容貌上找不着第二处缺陷了。颜倾闭上眼,轻轻吸了一腔被她晕染过的空气,嗅出了杜若香,酸溜溜的文人就爱这种味道,爱杜若这种香草的小姐品味是多么高雅,真让人迷恋啊。   曾小姐也在打量颜倾,并先表达了久仰之情,旁人听着都以为是由衷之意。果然道行比苏晚晚要深,颜倾心中感叹着,说道:“曾小姐腹有诗书,才名远播,扶安也是久仰曾小姐大名呢!”   曾小姐一垂首,赧颜道:“婳祎才疏学浅,愧不敢当!”   站在一边的琥珀看着曾婳祎,暗暗于心中嘀咕:愧不敢当,你不是当了吗?   长乐公主插话问:“婳祎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曾婳祎自若答:“就读些女儿家该读的书《女则》《女诫》、《女训》之类的。”   “不是只读这些吧?”长乐公主追问道。   曾婳祎一愣,听公主的语气似乎对自己的回答不甚满意,正在犹豫,却听颜倾道:“曾小姐太谦逊了,我娘知道曾小姐才华横溢,曾小姐不必谦逊地藏着满腹珠玑。”   看着公主脸上赞赏的神情,曾小姐温柔地笑而不语,似是默认了。   颜倾很是好奇,想探探这曾小姐的能耐。既然是才女,那作诗自然是不在话下了,便提议道:“尝闻曾小姐能出口成诗,让无数男儿仰慕,怎么办,我很想见识见识呢。”   哪知那曾小姐却婉言拒道:“在郡主跟前,婳祎只能班门弄斧。”   然而,巧合的是,长乐也想见识,也想张口怂恿来着,不料被来人打断,来人上前对其一阵耳语:“公子回来了,到处找郡主呢,后来得知郡主在此,派奴婢过来唤郡主回去。”   “哦?”长乐挥挥手,扬声吩咐婢女。“叫他也过来。”   虽然没听见来人说的是什么,听公主说让他过来,颜倾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预感他回来了,她不想让他跟桃花见面。哪知他那么听他娘的话,让他过来他还真过来了。   长乐公主倒是有些兴奋,还抱着那丝见了面儿子兴许就能看上人家姑娘的心理让他坐下来。他还真没生气,长乐觉得有些希望呢。   一堆女人,不知道厚着脸皮跑来做什么,颜倾瞪了江洲一眼,不知道这里有朵觊觎自己的桃花?   江洲往她肚子上扫了一眼,眼神回答:的确有朵觊觎我的桃花,要结桃了。   眼神交流完毕,江洲才一一与两位夫人见礼,又瞥了一直看着自己的曾婳祎一眼,转瞬收回了视线,曾二夫人悄悄拿胳膊肘捅了捅曾婳祎,曾婳祎身子一突,对着江洲的方向张口欲言,而江洲倒先开了口,不过不是对她说的,是对他娘子说的,看着他握着他娘子的手嘘寒问暖,曾婳祎觉得好生羡慕。   吴夫人连忙道:“公子和郡主真是恩爱呢。”曾二夫人也连忙点头赔笑。   长乐早就习惯他俩恩恩爱爱的举动了,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怎么让儿子注意到人家姑娘,便一个劲儿地跟曾小姐讲话,曾小姐心不在焉,回答得却滴水不漏。长乐差点忘了,之前还想着让这曾家小姐作诗呢,对,就得让曾小姐露露锋芒,好让儿子注意到人家姑娘。于是提议道:“婳祎啊,本宫也早就听过你的才名,不知你今日可否赏本宫这个脸,作首诗让本宫听听。”   曾婳祎连忙惶恐行礼道:“不敢当。公主亲口吩咐,婳祎荣幸之至。”于是咳了咳,准备赋诗了。   长乐和颜倾婆媳二人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都想见识见识这曾才女的功力。却听曾婳祎临场又道:“不过,看见了这漫天飞雪婳祎就想到了春日的柳絮。东晋谢娘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堪绝,婳祎才疏学浅,远不及谢娘之才,思及柳絮思绪便游离去了春日,显浅的文思竟如泉涌,浑然生成了一首不才的五律,就怕吟出来不合眼下的雪景。”说话时,眼神已不知在江洲身上流连了几遭。   长乐忙笑道:“不碍事不碍事,随口吟两句就好。”   颜倾心中发出一声冷笑:这曾小姐真是有趣的很啦。一边说自己文思显浅,一边说如泉涌。一边说是浑然生成的,一边说不才。不是有才吗?一首应景的诗作不出来?之前让她作她不作,现在他来了她就愿意作了,看她那流连在某人身上的眼神,分明是有备而来。她倒想看看,她要做什么诗!   而江洲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想着那等候的大夫,眼睛时不时地盯着她的肚子,手痒难耐,巴不得立刻伸过去摸一摸。   不羡仙   曾婳祎清了清嗓子,徐徐吟道:“杨柳依依细丝长 ,桃夭灼灼嫩吴香。东风飒飒吹细雨, 飞蝶款款眷余芳。”吟时,又不知对江某人送出了多少秋波,吟完再次去看江洲。   江洲本来没关注她,听她吟完,因为惊愕而看了她两眼,曾婳祎这时却不知羞赧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又给他送了一回能淹死人的秋波。   比江洲更惊愕的大有人在,颜倾真是不快,怪不得曾才女不作一首应景的诗,听了内容,颜倾更加确定曾才女是有备而来了。此时又见曾才女拿目光盯着自己的男人,颜倾赶紧偏过头看了眼江洲,江洲心一荡,幸亏视线收回来的早,要不然被娘子看见了他也在看那女人那还得了?江洲不知道娘子为何用这种嗔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以为娘子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蹊跷的,因为在那之前,他还没遇上娘子,他不相信他娘子是知道的。   长乐公主赞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心想:这曾家小姐真是人如其名,婳祎婳祎,娴静美好。   收到公主赞赏的目光,曾婳祎又不胜娇羞地抬眸去看江洲,提议道:“婳祎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公子对婳祎刚才所作的诗品评一二。”随后又觉得只叫有妇之夫来品评太唐突,就把颜倾也补了进去:“婳祎恳请公子和郡主品评。”   品评是么,呵呵。颜倾笑了笑,想开口,却被江洲抢在了前头,江洲咳了咳,委婉评道:“雍容有余……”   听了江洲惜字如金的短小评语,曾婳祎有些失落,又听那扶安郡主说:“曾小姐介不介意我来说几句?”为做足表面功夫,曾婳祎温婉地笑:“荣幸之至。”   清了清嗓子,颜倾赞道:“曾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呢,方才这首咏春的诗里,我最喜爱的便是那句桃夭灼灼嫩吴香了,将那桃花的色泽比作胭脂,真是出彩呢!还有,每句诗末都工工整整地押住了韵脚。”琥珀一听,暗忖:押韵也算长处?不押韵作出来的还叫律诗?   曾婳祎自信地微笑,却没想到颜倾的本意是欲抑先扬,颜倾接着说:“只不过,呵呵,还望曾小姐恕我直言呀。”   曾婳祎回:“郡主但说无妨。”   哼哼,你不是闻名遐迩的才女吗?时值雪飘,怎么一首应景的诗你都作不出来?还要搬出以往作的咏春的诗句?这首诗怕是很久以前你见了某人的某首之后早早作出来的吧!小气地在心里将曾才女揣度了一通,颜倾笑言:“恕我直言,首联的‘细’字似乎不够生动,太直白,‘依依’二字便突出了那柳条的细软,又加一‘细’字,似乎过了;颈联的‘吹’字太普通;尾联‘眷’字倒用得出彩,款款二字也用得不错,一双穿花蛱蝶翩跹展翅之态跃然眼下,可惜,那‘飞蝶’一词用的俗了些,‘余芳’两字,说俗倒不俗,雅却又不够雅,似乎不能生动地抒尽雷雨鸣过,翠叶凋残、春花香断的意味;还有,四句都用叠词,未免矫揉造作了些。”   在座的人闻言都是一愣,尤其是与曾婳祎同来的两位夫人,心里计量:这郡主心胸好像有些狭隘,说话竟如此直白。而曾婳祎保持着一贯的娴静之态,大方地笑着,心中揣道:嘴皮子这么厉害,说的好像自己很会鉴赏一样,那你倒是自己作作看啊。可再怎么不服气还是得明着脸赔着笑说着违心的话:“多谢郡主雅鉴,郡主所言极是。”   看着曾婳祎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江洲无声笑了,微微挑了下眉,惊异地看了自己的媳妇一眼,没瞧出来啊!忙帮着媳妇说话:“嗯,娘子所言,深中肯綮。”   夫妇二人明显是在欺负人。曾婳祎欲哭无泪。   长乐公主为缓解曾婳祎的尴尬,忙笑着安抚她:“曾小姐可别往心里去呀,扶安她就是快人快语。”心中喜道:“真没看出来,想不到我儿媳妇除了有高超的乐技,还通晓诗词深藏不露哇,还有,口齿也挺伶俐的嘛!”   心高气傲的曾婳祎心绪难以平静,死活不相信这扶安郡主比自己更有才华,灵机一动也提议道:“郡主既然善鉴,那一定很会作诗吧!不如郡主也赋诗一首吧。”   此言一出,果然难倒了颜倾,颜倾斜了江洲一眼求助:这么短的时间让我作诗,我不会!   江洲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十分奇怪,不会?你不会作诗那为什么会鉴赏?   找茬儿谁不会啊,好歹跟着无所不能的相公耳濡目染呢。   好吧。江洲收回目光,正欲开口替她挡下,熟料她却自告奋勇地站出来道:“那我就献丑了,说起来真巧,方才听了曾小姐作的诗,我竟然有感而发,作了一首姊妹篇呢。”   “哦?真巧了。”长乐喜道:“快念来听听。”   江洲担忧地看了媳妇一眼,转念一想,方才那么会鉴赏,作出来的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吧!可当她首联一出,江洲立刻变了脸色,惊愕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   曾婳祎听了她的首联也是一愣,继而转为嗤笑,也不拆穿她,扶安郡主的脸皮可真够厚的,竟然把自己夫君作的诗拿来念还说是自己作的。   颜倾念出口的诗:“灞桥有柳柳丝长,桃夭灼灼带红妆。 陌上芳草含宿雨,落红尽处有余香。”念完之后,颜倾又不悦地去看江洲。   江洲也正看着她,看呆了,惊诧啊,她怎么知道自己少年时做过的烂诗,那时他还没遇见她呢,江洲一生无数个阶段作了无数首诗,这首不过是少年外出游玩的时候随口吟的,日子久远得自己都快忘了,在座的妇人不可能知道,身为他亲娘的公主都不知道呢,曾婳祎知道并效仿着作了一首意境差不多的他就已经很惊奇了,却没想到自己的妻子也知道。所以,他看她的眼神里全是疑问。   她白他一眼,谁让你不长进,脑子里装的东西还跟前世一样?说来奇怪,那首诗是某一天她在他书房偶然发现的,上面的字迹清秀,不像是他写的,却像是女人的手迹。她曾问过他,他倒心胸坦直,直接给揉了,回答说有个姑娘爱慕自己,他也不知道是谁,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誊抄一遍自己写的诗,千方百计地寄到他手里。   现在想想,那姑娘说不定就是这曾家小姐呢,又是个与那苏晚晚不相上下,对他痴心一片的女子呢。某人太会招蜂引蝶了!想到这里,颜倾笑着朝江洲挤了下眼睛,郎君是不是好奇娘子为什么知道?随后用只有他可以听得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告诉郎君,娘子知道的还不少啊。郎君他以前有没有与哪个女子暗通款曲,他娘子都一清二楚呢!”   江洲绞尽脑汁地想了想,问心无愧:“除了娘子,为夫没有与哪个女子暗通过款曲。”   好吧,相信你了,背后狠狠拧了他一把,痛得江洲咬着牙闷哼了两声:罢了,看在我儿的份上,暂时不讨回来了,等把我儿生下来了一并讨回来。   颜倾又对这个曾小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倒想看看,她是不是前世那个痴情抄诗的女子。如果是,那她对他作过的诗应该都了如指掌吧!颜倾又想起很多首江某人曾经作过的诗,对曾婳祎道:“曾小姐,我有个好主意,不如咱们来玩接诗,我说上句,你来对下句如何?”   曾婳祎有些不情愿,细细一想,若推辞的话,公主和他也许会怀疑自己的才女之名,于是点头应了。   为了避免曾才女先开口说上联自己接不上下联,颜倾决定先发制人并且不给曾才女先说的机会,赶紧开了口:“浣花池畔立。”   曾婳祎一愣,竟然是他的诗,轻松答:“洗砚台上行。”   “花露忽呈鸲鹆砚。”   “青麟浮处墨飞香。”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   “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风翦一丝红,红丝一翦风。”   ……   曾婳祎接诗的流畅让旁观者目瞪口呆,竟然跟背诵出来的似的,扶安郡主也是不简单啊,不假思索地吐出来的诗真妙啊,众人都不知道这场接诗其实是在背诵江洲的诗,江洲一个人听得头都大了。   长乐擦了擦眼睛,对这两个小女子刮目相看。   颜倾接着说:“梅蕊落尽杨柳轻。”   曾婳祎一愣,顿了一下,糟了,没见过这首,欲临场发挥,却没想到江洲已经接了,本来就是他自己的诗,接起来当然顺溜。“梨花如雪杏烧林。”   见曾婳祎接不上来,颜倾赶紧对相公送了一回秋波,乐不可支地答:“汉水连天倾波碧。”   相公也礼尚往来,眼波一流:“清歌一曲请君听。”   音落,已经可见曾才女面上失望的神色。颜倾很诧异,这首是江某人某年游历过襄阳,观汉水所作,据说太常寺卿曾大人是襄阳人,曾婳祎幼年时应该是生活在襄阳的,竟然不知道?   曾婳祎确实不知。   原因只有江洲知道,这诗是他离开襄阳之后才写的啊,而且只有自己看过,写了之后不满意就烧了,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娘子为什么会知道?难道我娘子真的与我心有灵犀?   看见江洲无比震惊的表情,颜倾在心里沾沾自喜,你就惊讶吧你!   看见她得意的神情,江洲彻底懵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丫的原来不是只存在于诗句中啊!   旁观者也就只有瞧着夫妻二人眉目传情的份了,一首诗接的也太自然了。   曾婳祎心中愤愤:你夫妻二人肯定是早就串通好了吧。   江洲今日真是对自己的娘子刮目相看了,那么会鉴赏,没道理不会作诗,他觉得有必要探探娘子的底细,想了想,开口道:“看曾小姐与我娘子玩这接诗游戏玩得起兴,那我也来一句,请曾小姐和娘子来接。”   曾小姐高兴坏了,有机会了有机会了。   胆子不小,存心想害你娘子动胎气是吧!虽然还没确诊,但是颜美人心里已经非常确定自己是有喜了。   明知道人家是才女,你还提出接诗?颜倾掐着他的背小声嘀咕道:“你要是敢跟她对接一句,我定饶不了你!”   江洲笑了笑,不理会她,脱口道:“清歌花里弄朱弦,轻卷罗裳试秋千。”   音落,一片沉寂。   颜倾和曾婳祎绞尽脑汁地想啊,最后颜倾灵机一动,抢在曾婳祎前头扬声道:“我来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只见颜倾不断眨巴着眼睛,没底气道:“窗缘,窗缘,窗缘,窗缘凭来一少年!”   江洲用眼神给娘子打气,又挑了挑眉毛,然后?然后?然后?   然后?颜倾期期艾艾:“偷瞻,偷瞻,不觉,月中天。”颜倾点点头,连贯地念道:“窗缘凭来一少年,偷瞻不觉月中天。”   江洲身躯一震。思道:某年,余寄娘子家中,某夜,月白风低,余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相思入骨,遂夜探香闺,与娘子隔窗相会,小风细细,藤蔓扶疏,余与娘子花前月下,无限缱绻……   思及此,江洲心里乐开了花,不断回味,忘了继续作诗。   曾婳祎冥思苦想,竟无头绪。   见江洲久久不接,颜倾突然“文思如泉涌”了,继续道:“屐履印苔留痕浅,紫骝嘶过绿杨烟。”   江洲听后又是一愣,娘子厉害的啊,被她带偏了,盯着她的双目脉脉含情,对出尾联:“石栏低倚共流连,只羡鸳鸯不羡仙 。”   兰梦征   竟被她抢在了前面,自己一句没接上来,曾婳祎始料未及,羞愧无比,看着夫妻二人眉来眼去,面色堪比猪肝。   吴夫人赶紧笑呵呵地逢迎道:“公子和郡主真是夫唱妇随啊!”   长乐公主抿着唇笑,一直惊异地盯着颜倾,几次在外人跟前的表现还行,没丢了晋阳侯府和儿子的脸。   颜倾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成功灭了曾才女的机会,看着曾才女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颜倾以为此地不宜久留,尤其不能让某人继续留在这里了,不料某人还算自觉,对她使了使眼色,又看看她的肚子,指了指脑袋。颜倾会意,连忙按揉着头部的穴位转向长乐公主:“娘,儿媳突然感到头晕,想先回房歇息了。”   “头晕?”长乐惊慌地追问:“怎么一会儿就头晕了?是不是受凉了?我唤人传个郎中来瞧瞧。”   “不碍事。”颜倾又转向三位客人:“夫人,曾小姐,扶安先失陪了。”说完,身子故意一斜,往长乐身上歪去。   长乐急忙扶住她,去看江洲:“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你娘子说头晕,快扶她回房,叫郎中来看看。”   就等着娘发这句话呢!江洲立刻站起来扶住她的手臂,她干脆身躯一软,欲倒下去,口中还道:“我自己可以走的。”江洲忍不住想笑,都装成这样了还可以走?干脆把人打横抱起回头道了一声失陪健步往那断断续续的白色帘幕里去了!   长乐心中嘀咕:莫不是又出了什么毛病吧?哎。眼皮一抬,恰瞥见曾婳祎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追逐着自己儿子的身影。   出了月门,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缩在怀中的人咳了咳,娇声嬉笑:“快将我放下来吧,回房还有好远的路呢,又下着雪。”江洲心情愉悦,顿下脚步专注去看怀里的人,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旋,落在她红扑扑的面上,他低下头,吻在她唇角,雪花凉飕飕地融化,温软香腻丝丝沁入心肺,那透骨的凉意在五脏六腑乱蹿,渐渐地却暖了他整颗心,就连唇也滚烫起来了。   琥珀远远地跟在后面,也不好意思近前。   江洲抬起头来,却见她鼻端流下的清涕,欲顺手去擦,不料她头一偏,蹭在他衣服上了。江洲假装愠怒地瞪着她,她道:“又不是没往你衣服上蹭过。”   他点点头,双手往上轻松一托举,将她扛了起来,她欲反抗,却听他道:“又不是没把你扛起来过。”   厚厚的积雪没及脚踝,雪地有些滑,行走起来有些不便,江洲小心翼翼地行了两步,还是感觉如履薄冰,最终将人放下,身子往下一蹲,命令道:“上来。”自信地献殷勤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她摇摇头:“我想自己走,我喜欢踩雪。”说着笑呵呵地小跑着去踏雪,及时被他捉住,没给她反抗的机会,江洲已经成功将人架了起来。“你一人走路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办?你不怕疼孩子还怕疼呢。”   “那你要是摔了怎么办啊?你一摔我们三个都要摔了!”   “我怎么都会护着你们的。要摔也是我先摔,你摔在我身上……”   “这还差不多。”   ……   “相公……”   “嗯?”   她伸出手,捻起一朵落在他发上的雪花:“你说雪花有几个瓣?”   “六个。”   “不对!”   “那依娘子之见?”   “我刚刚只数了三个。”   “三个?好吧,娘子说是几个就是几个。”   “不对!”她伸出一个空心的小拳头至他眼前。   “五个?”   “相公好蠢!不懂算学吗?”   他一愣:“为什么是没有?”   她笑声动听:“你猜?”   ——   说是给小姐把脉呢,小姐这次倒镇定了很多,一边的琥珀瞧着江洲坐立难安的焦灼之态,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丝线就像是搭在公子手腕上给公子自己把脉一样。   虽然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媳妇是怀了孕了,但江洲依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不停地晃悠着,最后把那郎中给晃晕了,“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江洲内心:你倒是快说啊。嘴上笑道:“是,是。”   见长乐公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吴夫人断定她是在担心儿媳妇的情况,仔细一想,若继续叨扰,似乎有些不妥,遂开口致谢请辞。长乐也没挽留,最后却看了眼曾婳祎,对着众人说道:“本宫平日里百无聊赖,正想找人说说话,日后还请常来。”   曾婳祎暗自欢喜。   终于,那郎中收了线,站起身来,喜道:“恭喜,夫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两个月?”屋里的人几乎异口同声。   颜倾哭笑不得:“您确定没有诊错?确定是,两个月?”   郎中严肃答:“我生平诊了那么多喜脉,从来无误。”说完,又看向江洲,江洲请他借一步说话。   愕然之余,琥珀忙安慰颜倾:“主子别想那么多了,上回那庸人铁定是诊错了,主子有孕了就好,奴婢马上派人去告诉公主。”   江洲与郎中出了门,蔽在廊后,那郎中开了口:“正巧,我也有话要说于公子听。”   江洲:“你先说吧!”   那郎中微微蹙眉,忧心道:“夫人虽然有了身孕,可脉象不稳,有,流产之征。”   “你说什么?”   几人簇拥着长乐公主起身,长乐一路拉着曾婳祎的手聊了起来。曾婳祎便表现地更加温婉贤淑,落落大方,哪知与公主聊得正熟络,转角处一个丫头横冲直撞地过来,差点与她们撞上。   长乐眉尖一蹙,见那莽撞的人是配给颜倾的下人,心一焦,莫不是她真有什么大碍?还没追问出口,却听来人喜滋滋地禀道:“公主,刚刚大夫来给郡主把过脉了,郡主她有喜了。”   “真的?”长乐扔了曾婳祎的手,连忙拽着人道:“我去看看。”说着就将客人撂在了一边。曾家母女都黑了脸。   郎中又说:“按理来说,妊娠妇人脉象不该如此紊乱,可又瞧不出其他端倪……”郎中不住叹息:“恕我无能,对此也深感迷惑。”   江洲心一沉,追问:“那这个孩子还保得住吗?”   郎中答:“公子莫太担心,待我想想办法,悉心调理一段日子看看,或许能够保住。”   为什么会这样?江洲心中不平,上天已经待她不公,难道会如此残忍?怕就怕,不是天意,是人为。   “不知夫人两个月内有没有其他不适,服过其他什么药?”   “正巧。”江洲顿了顿,深呼一口气,“还请大夫随我走一遭。”   庭中的雪越下越大,眨眼便覆满了院落。呼呼的北风中有人语在飘,院子里出现了一些人影,江洲定睛一看,是他娘,他娘眉目灿烂、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赶过来了,大概是知道了她有孕的消息。   长乐没看见他和大夫,喜滋滋地溜进屋子里看儿媳妇去了。   见婆婆到来,颜倾站起身来要跟她行礼。“快快快,快歇着。”长乐笑嘻嘻地盯着她的肚子,叮嘱道:“你看你们夫妻两个多大意啊,怀孕两个月了都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上个月好像还让大夫诊过,遂恶狠狠地别过脸道:“那姓谢的郎中怎么回事?枉费咱们府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信任。”又将头扭过来:“不过怀了就好,怀了就好。以后可要当心点儿,好好休息啊。明儿我让奶娘多挑一些机灵的丫头过来伺候着。”   颜倾只是笑,也不说话。心中想想那郎中,多多少少还是不快。   长乐公主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也不知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啊?郎中有没有说?”   颜倾:“才两个月呢娘,郎中又不是神仙,怎么瞧得出来?”   “也是也是,我这不是急嘛!”   琥珀一听,突然插话道:“昨晚下雪,主子做了一个梦,梦见庭中的兰花一夜之间全开了呢!芳香馥郁,引来了天上的仙使采摘。”   颜倾抬眸看了琥珀一眼,却听张嬷嬷喜道:“梦见兰花生儿子,吉兆啊!”   “真的梦见了兰花?”长乐公主激动无比,“据说春秋时期,那郑文公的妾室燕姑曾经梦见仙人赐她兰花,后来就诞下了儿子,那儿子就是后来的穆公。扶安竟然做了这种梦,将来这孩子一定聪慧不俗!”   颜倾僵硬地笑,琥珀啊琥珀,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万一,我到时候生的不是儿子怎么办啊?   “公子!”那郎中仔细嗅了嗅,没有发现异常,又拨开药来仔细检查,突然惊道:“这药中掺了一味非常不易察觉的毒,此毒名为‘了无痕’,五色无味,若长期服用,未孕女子会失去妊娠机能,有孕的女子则会流产。”   私授受   江洲眸色一沉:“今日一事,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否则……”   “是。”   送走了大夫,出了府,江洲匆匆疾行。   屋里,长乐公主一边不住地叮嘱儿媳妇好生歇息,一边又拉着她的手喋喋不休,经张嬷嬷提醒了才对她笑道:“瞧我,一高兴都舍不得走了,好了我不说了,再说下去你还要嫌我罗嗦了。”遂起身,见她欲起身相送,连忙按着人坐下:“从今儿起,规矩都免了吧,这大雪的天儿,天寒地冻的,以后早上都不用过去给我请安了,你就好生呆在屋里养胎,明年给咱们府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说到最后又合不拢嘴了,走到门口又驻足回首,唇角绽开一朵明艳的春花:“琥珀喂——天黑之前,你去多拿些暖炉来供着,这么冷的天可别让你主子着凉了。”   “哎——”琥珀脆声应答,一脸满足地看着颜倾,眉梢眼角都挂满了喜色。颜倾略略低首,得知有孕的消息就像偷吃了蜂蜜一样,甜滋滋的味道顺着喉管一路流淌,荡漾在心坎上。说不出的喜悦,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回去的一路,公主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跟张嬷嬷没完没了地讲话。张嬷嬷忍不住接腔:“这下好了,郡主有孕了,公主也不用考虑给公子纳妾了。”   “奶娘不说我都忘了!长乐这才想起遗忘了什么,“那曾吴两位夫人现在何处?已经离开了吗?我刚才一激动就将人晾在一边了。”   张嬷嬷答:“应该是走了。”   长乐公主又道:“那曾家小姐真是不错呢,才貌双全,唉,只可惜我儿不喜欢。”   “公主为什么总是看见外人的好?”张嬷嬷说,“自家的儿媳妇不也是才貌双全嘛!”   公主笑:“我长的有眼睛,我当然看得见自家人的好了。哼,依我看,我那儿媳妇还会收买人心,是不是给了奶娘什么恩惠了,奶娘一直都替她说话呢。”   “老奴不曾受过郡主恩惠。只是疼爱公子,公子喜欢的,老奴就喜欢。”张嬷嬷语重心长地说:“记得公子很小的时候,非常宝贝一件东西,到了痴迷之态,公主觉得玩物丧志,千方百计地从他手中抢了过来,还给损坏了,公子不依,就和公主赌气,任凭公主怎么哄,拿其他的东西给他,他都不肯理会公主了。公主还记不记得?”   公主一听,停驻脚步,鼻中哼哼,脱口便道:“怎么不记得?后来我为修那玩意,指甲都断了好几根,最后完璧归赵,他才愿意跟我讲话。”   张嬷嬷笑:“既然公主那时就明白了,那为何现在又糊涂了。”   长乐笑容一敛,怔怔答:“可我这次没有想过要割掉他的心头好,我只是想拿更多的宝贝给他看看,可他还是固执,固执地守着一件宝贝。”她摇头:“他幼年就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没有其他的孩子贪婪,哪个小孩子不是一见到新奇的东西就想据为己有?且喜新厌旧,玩了就扔;他不一样,什么都看不上,人人都说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心智远在同龄孩子之上,可他却看上了人家都没看上的东西,又太执拗,反反复复地把玩,都不厌倦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公主如此了解自己的儿子,亲近那曾家小姐却又是为何?”张嬷嬷道:“公子是个长情的人,公主很久以前就知道不是吗?幼年宝贝一件东西,后来不也没有玩物丧志吗?”   “乳娘的话我明白了。反正……”正说话时,忽隐约瞥见不不远处的花圃后有脚移动,公主奇怪地与张嬷嬷对视一眼,放轻脚步徐徐趋近,絮絮的人语渐渐响起,透过疏密有致的翠叶间隙,不难窥出两张年纪轻轻的丫头脸来,只听其中一个婢女问:“姐姐,我们主子想知道,公主是不是动了为公子纳妾的心思?几时纳妾?都有哪些小姐入了公主的眼?”   与之相对的婢女下巴高扬:“你家主子的心可真大,一次就想问这么多问题。”   “我家主子说了,姐姐若如实告知,”说话的婢女快速拿出一锭银子塞入那人手里,“自然少不了姐姐的好处,若是以后……更少不了姐姐的好处的。”   收了银子的婢女匆匆移目,四下环顾一遭,一改先前傲慢之态:“你家主子是聪明人,难道不会察言观色?”   那婢女会意,又追问:“那,几时纳妾?”   对方笑:“这可说不准儿,郡主有孕了,纳妾一事,也可能在郡主怀孕不能与公子同房的日子里提起,也可能往后搁置了。”   “搁置?”   “若郡主生了儿子,不好说,若生了女儿……”讲话的人不继续说下去了,又笑,“至于哪些小姐入了公主的眼,你大可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让她放心,自然漏不掉她!”   无意中撞破了这场背地里的谈话,二人极度震惊,那两个丫头的脸都熟识,一个是在公主身边服侍的丫头阿玉,另一个,正是之前随在曾小姐身边的丫头。张嬷嬷斜眼去瞥公主,却见她面色难看至极,一双杏眼睁得滚圆,双手提起曳地的裙摆,作举步态,那架势,似要绕过去活捉那私相授受的两人。张嬷嬷也没阻止,光天化日,如此胆大妄为,也该给些颜色看看。   刚刚提起脚步,公主却又停了下来,一想还是算了,既然窥破,那就先别识破。“本宫算是看走眼了!”想想那个行贿的婢女,公主气愤地一甩拖曳的裙摆,转身飞速疾行,口中吩咐张嬷嬷:“马上将那不老实的阿玉逐出府去!”   “是。”张嬷嬷随口应和下来,却见公主唇迹浮出一抹微笑来,张嬷嬷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次明目去看,却见她唇迹还是浮着笑。随后又听公主道:“好一个知书达礼、心思缜密的小姐,入了府日后还不使尽浑身解数!不是想入府吗?本宫就成全她,让她好生谋划去!”   ——   江洲的到来,却是让那姓谢的郎中始料未及,忙从柜台前走出来迎接:“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要事?”江洲目不视他,遣散了所有人,却在药房里四下打量,那郎中愈发心虚,腆着脸不住地与他搭腔,不料江洲陡然偏过脸,凌厉的眼神篦刀般刮过他的面,使他额角冒出涔涔冷汗,他张口欲言,却发现一紧张嗓音哑了说不出话来了。   江洲勾唇,走过去,侧对着他,看似十分随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实不相瞒,我来的确是有问题想要向您请教。”说完,又踱步去了他的身后。   他的眼渐眯成一条缝隙,语气强作镇定:“公子但说无妨。”话落,却觉背后两道锋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犹如芒刺在背,等待良久,终于忐忑不安地等来了背后人的回答:“足下可知这‘誉满杏林’四字,何意?”   姓谢的郎中转过身来,抬眸看了一眼头顶悬挂的匾额题字,对他一揖:“承蒙晋阳侯府青眼,谢某受之有愧。”   “足下不必自谦。”江洲道:“医术如何,众人有目共睹。足下,实至名归。”江洲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又道:“我来不过是想请教足下,那‘了无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郎中犹自镇定:“是一味□□,无色无味。”   “哦?那喜脉又是什么样的?”   “在下不解公子此言何意?”   “那如果给那有孕的女子长期服用此毒,会如何?”   沉寂片刻,他答:“流产。”   “你好大的胆子!”   “公子息怒。”双膝跪地,惶恐中他追问:“公子何出此言?”   “当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闻声,他抬首,却见那弯起唇角浮出的奚落。“足下铤而走险,想要妻儿陪葬是不是?”   胸口如被利器击中,跪地的人徐徐闭目,浑身瘫软在地。   ——   外间渐渐传来了脚步声,她一听就知道是他回来了,帘幔后的人影渐近,她欢欢喜喜地掀被,还未下榻,已经被他看见,他冲过来截住她的举动,身后响起一阵悦耳的珠帘碰撞声。   “你去哪儿了?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她问,本来想诘问嗔怪一通的,却见他神色异样,周身携着一股子阴戾之气,与平日里判若两人。她有些担心,抬手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怀里轻蹭,又柔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洲侧首含笑看她,两泓眸光深浅明灭。“一个月来,没有不舒服吗?”她撅唇,小声嘀咕:“就是头晕乏力嗜睡。”摸摸肚子又笑出声来,还将他的手引了过去。”江洲轻轻抚了两下,突然捧起她的脸:“之前调理身子的药物不用吃了,每次吃药时,先让人尝了再吃,以后一有不适,务必跟我说。”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些不快?”她觉得他似乎不大对劲儿,之前还那么期待她有孕呢,现在态度却一转,浑然看不到更多喜悦的神色,倒似有重重解不开的心事。   江洲一愣,嬉笑:“没事。”语气这才如春寒里一剪和风,逐渐回暖:“我在想,卿卿真厉害呢,想不到那样早就有了。” 又抬起手来,无聊地去拨弄她的耳垂。   她哼哼两声,脱口就道:“孩子他爹也是功不可没。”   江洲怔住,去挠她的脖子:“越来越不害臊了!”   当头棒   赏雪日后,曾家母女两人一直住在吴员外家,满怀期待地静候佳音,哪知一等就是十来日,曾家母女觉得很奇怪,公主第二日不仅派人送来了贵重的礼物,而且传话说,过几日会再请她们入府畅叙的,这一旬都过了,难道公主给忘了?曾家母女忧心忡忡,一来,得不到对方的邀请,自己也不能主动找上门去,时间一久,被公主遗忘了怎么办?二则,不能长久地以拜访亲戚的名义住在吴家叨扰。既然上回已经得了公主一些青睐,那不如趁热打铁,因此,曾家母女以为,当务之急,得抓住一切接近公主的机会好好表现博得公主的好感。   曾二夫人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表姐——热情又善逢迎、还和公主有些交情的吴夫人,是最佳的从中搭线的人了,于是就千方百计地串掇吴夫人。   吴夫人知道表妹的意图,自己那外甥女确实给她养的不错,比自家的阿花强了百倍,反正阿花是指望不上了,去公子身边服侍,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自己的外甥女儿,遂非常热情地应下了,还专程去晋阳侯府走了一遭,结果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经曾家母女盘问,尴尬道:“去是去了,只是还没入门就给拦下来了,说郡主有孕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那郡主可能就是福气太好,承受不住,据说胎气不稳,每天换好几个郎中请脉呢,现在晋阳侯府上上下下包括公主都在围着郡主转呢,怕是没空搭理咱们了。”   曾家母女心有所应地面面相觑。避开吴夫人,曾婳祎私底下问曾二夫人:“娘,那药会不会被发现呢?”   曾夫人:“不会的,那东西损身耗体是循序的,不易被发现,谁会想到那补药有问题?当初本来想让她不孕的,没想到她福气好已经怀上了,不过那药也该吃了一个月了,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呢,即使保住了生下来也是个羸弱不堪的病秧子。况且那姓谢的十余年来常入晋阳侯府诊脉,晋阳侯府应是十分信任他的,即便是诊错喜脉,他是个聪明人,若被追问,一时糊涂误诊了也是情有可原。”   听了她娘的话,不知为何,曾婳祎还是隐隐感到不安,他要是知道她做了什么,恐怕要对她恨之入骨了。   曾夫人以为她是在为公主迟迟不提纳妾一事忧心,握住她的手笑道:“女儿别担心,公主前一阵子专门派人来画了你的画像,数日前还对你赞不绝口,说明她已然对你青眼有加,公子洲那样的身份,纳妾只是早晚的事。咱们还是先回家去等候好消息吧!”   “娘,我还是担心。”曾婳祎道,“万一晋阳侯府知道了呢。”   “不会的。都一个月了,那谢大夫开的药物应该已经吃完了。你的心思怎么还是如此简单?”曾二夫人数落她道:“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你看看你嫡出的姐姐!日后,你虽然给公子洲做妾,但那扶安郡主的出身还不如你,只要你生了儿子,讨得公主喜欢,不愁没有扶正的日子。你现在该为你日后早做些打算才好啊,依我看,这未入府的日子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对那郡主下手,谁会怀疑一个没什么干系的外人?等到入府之后再对付那郡主就太愚蠢了……”   ——   “公主,吴夫人刚刚来过了,被拦下问了几句又离开了。”   “知道了。”公主抿着唇笑,才十日呢,就已经坐不住了。如此,甚好。忙吩咐下人:“去吴家告诉曾家母女,几日不见曾小姐,本宫很是想念呢,过几日一定送份大礼去曾家。让她们母女静候本宫的佳音便是了。还有,去,预备一份新婚贺礼!”   曾家母女一听,高兴坏了,公主这是在亲口允诺日后要纳她入府了。于是,匆匆收拾行礼,欢欢喜喜地告别吴夫人日夜兼程地赶回了家中。   长乐公主果然守信,没过几日就派人过来了。   听闻消息,曾婳祎激动无比,跑过去偷听来人跟她爹的谈话。幕后挑起帘子一角,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他,始料未及,他竟然亲自来了,曾婳祎差点高兴地晕过去。   他音声朗然:“曾大人,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曾家三小姐可曾许配人家?”   曾大人坚定答:“还不曾!”   “那一定有很多提亲者吧?”   曾大人笑,按照自己的主张解了他的弦外之音:“婳儿那丫头任性,不愿意嫁,不知天高地厚,一直钟情于公子,还曾大言不惭道:非晋阳侯府公子不嫁,曾大人抚须:“让公子见笑了!”   话落,没想到江洲却不笑,只打开茶杯的盖子,专注地饮起茶来。曾大人尴尬毕现,又只好自己一个人继续笑。   帘幔后的人只觉脚底一轻,整个身子都飘飘然,喜悦之下,一不小心碰响了珠帘,再去看他时,已经无法避免地与他看过来的目光相接,她吓得往后一缩,忙收回生彩的眼眸,面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心中却已是骇浪翻卷,她不解,那目光里为何有一抹剑戟新出的锋芒,好似要与她剑拔弩张。   曾大人回头一瞪,咳了咳,帘幔后的人匆匆转身跑了。曾大人扭过头来,看着江洲,替她赔礼:“真是贻笑大方,还望公子见谅。”   他这时才似添了一丝笑容在唇角:“既然曾小姐已到了合适的年龄,又没找到合适的人选。那我便跟大人提议一人。”   曾大人觉得这话好像有些不对劲儿,提议一人?怎么有些偏离了呢?   他说:“孙员外家的儿子不错,足与令千金相配,我还听说那孙少爷几次登门求娶曾小姐呢。”   孙家的儿子?曾大人怔忪了下,不悦之色渐渐浮显。那孙家的儿子一无长相二无品行,出了名的纨绔子,堪与我女儿配成良缘?……   “大人容我将话说完。”   ……   谈话结束,曾大人掌心额角后背全是汗,依然跪地告饶不止。   江洲伸手将他扶起:“大人不必如此惶恐,大人毫不知情,祸自然不及大人……告辞。”   曾大人欲起身恭送,双膝软得竟站不起来。说感谢公子开恩的话语都快将嘴皮子说烂了。   江洲前脚刚踏出曾家的门,孙家的人后脚就将聘礼抬入了曾家。   曾婳祎离开之后去找了她娘,母女俩人在屋子里兴奋地合计了一通,不久就听见下人来报,说曾大人请她们母女二人过去。   去时,已经不见江洲的人影,却见陈列了满屋子的聘礼。曾二夫人欢欢喜喜,一边清点一边问:“老爷,听说晋阳侯府的公子洲来了,是来求娶婳祎的吗?”浑然没看出曾大人隐藏在表皮下的暴怒。曾婳祎却瞧出了一些不对劲儿来,但看到满屋子的聘礼时,没想太多,还是自信地笑了。   曾大人压着满腔怒火,按住心口的余悸,手指颤抖地指着女儿说:“三日后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你三日后就出嫁吧。”   “三日后?”想不到如此快,曾二夫人一喜,忙拉着女儿的手开始叮嘱去了晋阳侯府之类的云云。却不料曾大人怒喝一声:“谁说是嫁去晋阳侯府的?”   “不是?那……是……”母女二人瞠目结舌。   “孙员外家。”   “老爷你糊涂了?那孙家的儿子貌丑不说,还是出了名的轻薄浮浪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样样不误!命又硬,克死了四个妻子了,你要将咱女儿嫁去那种人家?”曾二夫人几乎在嚎叫,“你女儿虽然是庶出的,但也不至于选个那样的人家呀?与其嫁去那种人家为妻,还不如入晋阳侯府做妾啊!”   看着眼前的一副嘴脸,曾大人咬牙切齿却不想开口,两个鼻孔冒着火。   见她爹无动于衷,曾婳祎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角哭求:“爹,求你将聘礼退回去,女儿不要嫁去孙家,孙家的儿子暴戾纨绔,女儿嫁过去后会被他折磨死的。难道您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活活被他折磨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野心倒不小!”曾大人一脚掀翻她,呵斥道:“你不嫁?难道要搭上我曾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害人之心不可有,自己造的孽,自己受!你以为是我狠心?公子对你已算仁慈了,只是让你嫁去一个不愿意嫁过去的人家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死!”   “那还不是被活活折磨死?”曾二夫人护犊心切,插话道。   “你住口!”曾大人额角的青筋暴跳,“即便公子现在让你死,你敢说一个不字?此事已定下,你不嫁也得嫁!”又回头瞪着二夫人:“都是你这个亲娘教养的!你马上收拾东西滚出府去,从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我曾家的人了!求我亦没用,都是公子的意思。”   说罢拂袖扬长而去。   背后的人双目瞪直,哭天抢地,哀嚎不绝。   ——   晋阳侯府   来人报公主道:“曾家小姐的贺礼已经备下了。”   “那就遣人送到曾家去,说是本宫提前给她预备的,让她早日觅得良人。”长乐公主舒适地枕在贵妃榻上,伸出一双修如葱白的手指,任侍女为其涂抹丹蔻,愉悦地思量:她此刻应该期待得狠吧,这个时候给她当头棒喝不知她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张嬷嬷走进来,说道:“公主,听说公子昨日去了曾家,还逼那曾家小姐嫁给一个浪荡子。”   “哦?”公主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收回双手,坐起身来,悦道:“真是巧了,我这刚刚预备了贺礼呢,速速送过去。”   报丧帖   晋阳侯府每日都要请很多郎中和医女过来为颜倾请脉施针安胎,长乐公主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颜倾的胎气不稳,起初不知晓是被人下毒所致,依然以为是她身子纤瘦,不利生养孩子,就天天去她跟前唠叨,还建议郎中多给开些补药,希望她除了喝安胎药外,能大进补药养好身子。   此事很快被江洲知道,江洲本来是不想将下毒一事告知他娘的,怕弄得府里人尽皆知,她知道了肯定又会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了,可亲娘还在一边不住地瞎添乱,江洲无可奈何,只好将下毒一事告知了公主。公主这才恍然大悟,频频诅咒那些恶心的嘴脸,想想之前对曾家母女种种的好,悔不当初,此后再没有在儿媳妇跟前抱怨过一句,反而悉心备至地照顾起她来,比亲娘还无微不至,此后,凡是要送给她服用的膳食,必须先验过毒,再经人服用了才放心送到她房里,颜倾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寻常,一摸肚子,心想,众星绕月般被所有人围着转悠完全是沾了孩子的光。   不知怎么传的,颜倾曾被下毒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连琥珀都知道了,可颜倾还不晓得自己当初被人下过毒。江洲暗里叮嘱琥珀千万不能让她知道,琥珀却说:“公主都吩咐过了。”   因此,在众人都知道胎气不稳的真相时,颜倾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也许是因为身体太好,并没有太多不良的感觉,停了那掺了毒的补药有一个月,又吃了半个月的安胎药后,脉象也慢慢地稳定了下来,更没有再出现过什么不适的症状。   公主庆幸不已,席间不住为她夹菜:“多吃些。”又道:“我就知道这孩子不凡,哪那么容易夭啊?”活落就收到儿子瞪过来的目光,长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   听婆婆的语气,好像自己怀不好孩子,差点就给弄夭折了一样,颜倾诧异地看看江洲,江洲垂着眼睑,只专注地为她挑菜,见状,公主也忙不迭地给她夹菜。   “行啦娘,别往她碗里夹了,她不爱吃这些。”江洲将筷子伸过去往自己碗里挑,结果挑得正起兴,被公主狠狠戳了几筷子:“你娘子不爱吃,你儿子还要吃呢?”   “儿子?”江洲疑惑地看着他娘。这才两个多月,还没生下来呢,大夫都把不出来。   “你娘子梦见院子里的兰花开了,引来了天上的仙使采摘呢!”公主像在分享一则新奇的故事一样得意地说。   吃得津津有味的江洲一哽,笑看他娘子,悄声说:“我怎么不知道?”颜倾笑笑,也不理会他。   “你以为你是半仙么?想孙子想疯了。”一直莫不吱声的晋阳侯突然插话了,跟公主谑说。一向严肃的他竟也难得地笑了笑:“还早呢,孩子们都还年轻,早晚都会让你抱上孙子的。”   “多抱几个最好了。”公主也笑,看向夫妻俩人说:“多多益善。”   江洲在桌子底下握了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定不负爹娘期望。”完了,又伸手去她肚子上摸了一把。   桌上,公婆和相公都笑了,惟有她一人低垂着头慢悠悠地嚼着饭,一脸赧然。   就在此时,她没想到小姑突然跑了过来,立在她跟前,看向她的肚子。江洲更不会想到,妹子跑过来,丝毫不给他留一分情面,期待地看着她说了句:“嫂嫂,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小宝宝,就跟我哥哥刚才那样摸。”   晋阳侯和公主先是一愣,继而掩面笑起来,公主想呵斥,却笑得停不下来。颜倾觉得无地自容,只埋着头吃着饭菜,江洲尴尬极了,咳嗽两声,恨不得将江月提起来打一顿屁股。   江月的小手在她平坦的肚子上滑来滑去,又抬起头来,澄澄的眸子里数不尽的惊奇,疑惑地看着她说:“为什么我摸不到小宝宝,可看我哥哥那样子就好像摸得到一样呢?”问得她哑口无言地涨红了脸。   江洲撇过脑袋呵斥一声:“瞎说什么?坐回去吃你的饭!”江月一撅小嘴,朝他扮了个鬼脸跑回去了。   公主和晋阳侯已经直不起腰……   冬日很快过去,春阳一天天暖起,枝头的冰花雾凇也渐渐销了,滴在草丛中,滋润出一片新绿,早杏枝上已结满胭脂色的苞蕾,万点深红随冠枝摇曳,风情无限,占尽春风,金莺啼唱 ,紫燕报喜。可在这百花即将迎来春事、开遍姹紫嫣红之际,晋阳侯府却收到了王府的报丧帖。帖中说:长沙王,薨了。 中了突厥人的弩,薨逝于高昌北山,棺椁已经运回王府。   颜倾那时正和公主一起 ,头一刻公主面上还是笑如春阳,听到消息后,公主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公主为长沙王胞妹,颜倾又为长沙王的义女,晋阳侯府一家人理所应当地赶回王府吊唁送葬。   去时,挂满了白幡的灵堂中一片恸哭,刘恪正跪在正中央,身后跪着姊妹与诸位姬妾。   两行热泪顺着公主的面颊簌簌地滚落下来,长乐抑制不住地跪地哀嚎:“王兄,王兄……”   刘恪与众人闻声转首,看见了晋阳侯一家人,刘恪过来搀扶公主,公主泣不成声,扶住他的胳膊:“恪儿……节—哀—”刘恪双目红肿,回慰道:“姑姑也要节哀……”又回头看了一眼,姊妹和姬妾纷纷起身,让出地儿来供晋阳侯一家人过去吊唁。   颜倾一眼就看见了姐姐,震惊不已,泪盈于睫,几个月不见,姐姐已经瘦损憔悴得不像原来那个姐姐了,她很想上前抱住姐姐询问一通,姐姐这时也看见了她,频抬衣袖去拭眼角。   江洲从身后轻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跟他一起过去吊唁。她没见过长沙王,对他没有感情,面对棺椁里面寂静长眠的死者,只是有悲无泪,因为刚刚见到姐姐,她却泪流不止,使得同样止不住眼泪的公主不由担忧起来,怕她因悲伤过度伤了肚里的孩子,不住地安慰她:“好孩子,节哀,你父王在天之灵已经听见了。”说罢携她起身,她兀自垂泪,频频去看姐姐,眼角余光却发现周围有一双怨恨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肚子,移开视线一看,原来是郡王妃。   她心一凛,忙以双手护住肚子。匆匆避开苏晚晚的视线,去了江洲身边。姐姐恰在自己对面,旁边立着挺着大肚子即将临盆的严孺人,偶尔与她交接一下目光。她心下疑惑:姐姐怎么会成这副憔悴的样子?刘恪一定待她不好罢,想到这里,又悄悄去看了眼刘恪,哪知正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她匆匆收回来,手已被江洲紧紧攥住。   看着她愈发明媚的容颜和隆起来的肚子,又看看被他紧紧攥住的手,刘恪与他对视一眼,在内心自嘲一通,吩咐郡王妃准备客房,为他们安排住宿。   刘恪知道她们姐妹二人许久未见,为此,特意安排她们姐妹见面叙旧。   听见来人的脚步渐近,颜倾赶紧转过脸来,看见姐姐领着妙儿一起来了,竟笑涕交加,扬声喊了一句姐姐,想也不想扑上前去抱住她。   青鲤掰开她的脸,看了她一会儿,微颔了目,忽然掰开她的双手,福身一揖:“见过郡主。”   “姐姐!”她惊愕地扶她起身,“姐姐快别这样。”音声变化,几欲哽咽,看着青鲤的眸色不住颤动,死死地按住青鲤不让她再行礼。   青鲤浅浅一笑,伸手抚过她的碎发,目光探向她的肚子,问道:“几个月了?”   “有五个月了。”她说。   青鲤点点头,狠狠抽了一下鼻子:“想必公子一定待你很好,姐姐一直不担心你呢。”强忍着眼泪,拼命挤出笑来。   颜倾终于抑制不住,哭出声来,捧起她瘦得尖锐的下巴,问道:“姐姐,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郡王待你不好?还是发生其他什么事了?”   青鲤捉住她的手,笑道:“傻丫头,快别哭了,别哭动了胎气。没事,我没事,我过得很好。”   “真的吗?”颜倾似乎不信,回头看了眼妙儿。“妙儿,是这样么?有人欺负我姐姐么?”   妙儿昂起头来,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姐姐在骗我。”颜倾不住询问妙儿,“你跟我说说,谁欺负了姐姐?”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青鲤回头让妙儿退下,妙儿却不退,仔细一想,跑过来哭道:“二姑娘可要为我们主子做主啊,主子一直对那郡主妃毕恭毕敬,可那郡王妃成心欺负主子,隔三岔五地找茬儿不说,还克扣主子的月禄,处处挤兑主子,去岁冬,主子本来就在咳嗽,还不见好,而那郡王妃却不肯分一个暖炉给我们。结果,主子又染了一次风寒……一直忍气吞声,却没想到那郡王妃得寸进尺……”妙儿一句一把眼泪,满是辛酸。   苏晚晚是因为自己才挤兑姐姐的。颜倾心生愧疚,听妙儿讲述,也能想象苏晚晚是怎样对待姐姐的,亦跟着落起泪来。   “谁让你说这些胡话的!”青鲤回头斥了一句。   “奴婢说得都是实话,主子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妙儿不住抹泪,跪地拉着颜倾的衣角祈求。“求二姑娘为我们主子做主啊?”   琥珀怕颜倾见了伤心动了胎气,忙走过去扶起妙儿,领她出去,“让她们姐妹二人好好说说话吧,咱们别呆在这里了。妙儿放心吧,我们主子岂会坐视不管的?你快别哭了,你一哭,让主子们都跟着伤心了。”   祸所伏   琥珀与妙儿在外等待良久,终于等到各自的主子出来,姐妹二人抱作一团话别,竟哭成两个泪人,琥珀看了不由疼惜,除了公子,姐姐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她心里那样系着她姐姐,看见姐姐过得不好,还因为自己而受人挤兑,又怎会心安理得?   被琥珀双手搀扶着行走,她一路都在啜泣,唯恐她伤极动了胎气,琥珀忙道:“主子快别哭了,都说母子连心,你这样裂肺地哭,肚子里的孩子闻见了也会跟着难过的。”她一听,果然努力地要去止住抽泣,可眼前还是模模糊糊一片,只隐隐约约地看见前边有两个人影在慢慢地往这边晃悠。   扶着她手腕的琥珀却是看愣了,对面来了个大着肚子的女子,也被丫头搀着,模样竟跟主子有几分相似,那两人一边往这厢走一边拿目光打量着她们主仆二人,可是,那女子面上似乎没有惊讶。   颜倾努力地睁眼,察觉到两道目光,明目去看那人,快看见脸,那人足下一崴,险些摔倒,颜倾赶忙过去搀扶,那女子一手扶住腰,一手护着肚子,道了一句谢,声音绵软,随后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对方的容貌时颜倾一怔,她对她是有些印象的。   柳宓微展笑颜,又微微福身跟她施礼,随后由翠云搀着走远了。   颜倾的神思恍了下,那女子一身姬妾素服装扮,刚才在灵堂时颜倾并没有注意,她莫非是刘恪的……   “她现在是刘恪最宠爱的柳孺人。”有人已经为她解惑,却不继续道破。   颜倾转过脸来,手却已被江洲握住。“我就知道会哭成这个样子……”他抬手揉了揉她肿得高高的眼泡,又蹲下身子将脸贴到她肚子上道:“以后可不许学你娘这样哭,听到没。”说着便拿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肚子好像动了两下,江洲惊喜不已,又弹了弹,孩子在里面开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他在动!”他忙抬头激动地跟她说。   琥珀在一边看着,低头笑了笑,自觉地先往回走了。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与你姐姐聊了些什么?”他起了身。   颜倾不回答,想想之前由他说出口的那句,张口就道:“我跟刘恪之前没有什么,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我不喜欢刘恪。”   江洲怔了下,明知道她心思敏感,爱胡思乱想,他还那样跟她介绍那个与她有点相像的柳孺人,伸展大氅将她裹在怀里:“解释什么?你心里只有我我还没你清楚?是他一厢情愿。”他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缓缓抚摸她脑后的发髻,音声低沉道:“我知道他喜欢你,他一直想从我身边抢走你,看见他盯着你我就不快,想想他一直对你不死心我就觉得不安,我该怎么办,我把你藏起来罢,这样他就看不见你了。”说罢,将她裹得更紧。   “不行。”她仰面视他道:“我还要去找他谈我姐姐的事,苏晚晚恨我抢走了你,处处刁难我姐姐,我不能再让我姐姐被她这么欺负下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难道要去求刘恪宠幸你姐姐?明明知道他就喜欢你,你还要去找他?”   “至少该让他主持公道,不能让苏晚晚这么欺凌我姐姐了。”她激动地说。   “那他能管得了多久?若换作是你,他自然不会任他的郡王妃嚣张。若换作那柳孺人,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可其他的,不在心上的人,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什么意思?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先别激动。”他抚着她的眉心道,“刘恪与他郡王妃的婚约是陛下赐的,只要她不犯大错,刘恪总不会废了她,而且,刘恪还需要她,父亲的支持。因此,她郡王妃的位置是稳固的了,你以为刘恪会因为她苛待你姐姐就与她翻脸?更何况,他根本不喜欢你姐姐。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道你姐姐愿不愿意离开王府……”   “离开?”   ……   朝中的文武百官陆续赶至王府,吊唁完毕又陆续离开,因为与王府关系亲厚,晋阳侯府一家子留了下来,出殡送葬日讫才会离开。身为刘恪的义妹,颜倾理当同刘恪及其姊妹一样作为孝子孝女,男左女右地跪于灵堂中带孝守灵,但因为怀有身孕就无需守灵了。   期间,王府里人流不息,来来往往,公主心疼她肚里的孩子,就叮嘱她说外面人多且杂,让她呆在屋里好生歇息少出去走动。   她也乖乖应下了,又觉得一直呆在屋里似有不妥,为了避免惹来非议,还是决定出去随公主一起招呼客人,公主实在疼爱还未出世的孙子,休憩间隙,不停劝她回去,婆媳二人正说着话,恰被吊唁完毕的苏相夫妇看见了,夫妇俩便走过来与公主寒暄,苏夫人老远就喊了公主的闺名:“阿嫣。”   公主一听,忙站起身来,还拉着颜倾道:“快,快见过苏相夫妇。”一想,自己好像糊涂了,苏夫人与她之前好像就见过了,还将她收作了义女。忙改口道:“快,快和你父母打个招呼。”   颜倾一转身,见是苏夫人,心一沉,说实话,她心里并不愿与这苏夫人亲近,可能因为她是苏晚晚的母亲,而且,这个苏夫人有些奇怪。见苏夫人快要走近,颜倾赶紧伸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摸了半天,终于放心,幸好将那如意锁带了,要不然一会儿被苏夫人问起来,要是没带就显得对长辈太不上心了。   苏夫人快速朝婆媳二人走近,身后跟着苏相,待近前时,苏夫人这回没有什么反应了,倒是叫苏相看得一愣,苏相不住地盯着颜倾打量。颜倾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这夫妇怎么看人都一个眼神。   见颜倾还杵在一边,公主又推她道:“儿啊,快,快跟你父母打个招呼。”   颜倾站定,难以开口,难道要喊爹娘么?   苏夫人准备说话,却被苏相抢在前头道:“既然将郡主认作了义女,那郡主就喊一声爹娘吧。”   “对对对!就喊爹娘吧。”苏夫人也道。   颜倾想了想,头一次喊爹娘是不是要跪下行个礼才能表现得至诚至孝呢?于是掀了裙子一角准备跪下。这一举动可吓坏了苏夫人,连忙扶住她:“哎呀,有孕在身就别行那些虚礼了。”   颜倾只好脆生生地喊了爹娘。苏夫人心里一喜,忙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孩子几个月了?有没有什么不适?食欲如何?……   苏相倒是没说一句话,只不住地盯着她打量。   待与婆媳二人打完照面,夫妇二人走得远了,苏夫人才问苏相:“我跟你说过呢,不知你今日见了是什么感觉,觉不觉得阿嫣的儿媳妇生得有些像年轻时的我?”   苏相似在思索什么,没有回答,苏夫人又问了一句,苏相这才点了点头。   苏相夫妇一走,来人渐渐多了,公主既牵挂她肚里孩子又不想让她在此种情形下太过抛头露面,此时又听见王府里的一个小厮来报,说东宫的车驾到王府门口了。公主想想东宫那侄儿是出了名的好色,赶紧唤来两个丫头,果断吩咐二人将颜倾送回去,路上当心些,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别绊住了。丫头们也都谨慎,选了一条稍稍僻静的道,却不料走着走着丫鬟们竟觉得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了,幸亏之前在王府里生活过一段日子,颜倾对偌大的王府还是有些熟悉的。   公主的两个丫鬟连连自责,又跟着颜倾折返了一段距离,重新选了条路。路上还是有些人,但多数是王府里忙碌的下人,两个丫鬟分护在颜倾两侧,不住吩咐她慢些,注意着脚下的路。颜倾笑笑,又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看着路走。   前边横着一条路,四周都是茂密的花木,几个人站在路口,恰恰堵住了去路,颜倾抬目一看,几个小厮正围着一个男人唯唯诺诺地讲话,看那男人的衣着,怕也是什么皇亲贵胄。颜倾侧耳细听,但闻小厮道:“太孙还是先去灵堂吊唁王爷的亡灵。”那男人道:“本宫先来解决一下内急不行么?”   小厮们面面相觑,皆没了话。   那男人又自言自语道:“刘恪可真会过日子,走了一路了,偌大的王府里竟看不到几个女人!”   颜倾一惊,匆匆转身欲返走,一不小心踩住了一个丫头的脚,丫头的痛呼声立马引来了前面男人的注意。   “站住!”那男人扬声道。   颜倾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就是不敢从命,脚步愈来愈疾,最后干脆小跑起来。身后的丫头也飞速跟了上去。   那男人追了几步,偶然瞥见她翻飞的衣袂下隆起的腹部。“怀了孕?”心想,许是刘恪的姬妾,一时兴味索然。   本欲放弃,却听见那两个丫头追着她喊:“郡主,你慢些……”男人勾起了唇角,大步跟了过去。   顾及着肚里的孩子,颜倾不敢跑得太快,很快却又听见身后渐起的急促脚步声,一时心惊肉跳,惊慌不已。   世无双   一隐秘静地,江洲正与长沙王麾下两员副将程翦、杨谡谈话。   “据说你二人当时随在王爷身边,亲眼目睹了王爷的死?”江洲问。   “是。”程杨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可否请两位将军详细复述当时情况?”   程翦颔首:“因数月来四面安宁,并无异动,王爷见大多数士兵有疲倦之态,于是命臣传令下去,当晚让所有人解甲安睡。却不料中宵时突厥人来犯,纵火烧帐,将士们都在酣睡,猝不及防,闻到火烧营帐的气味才匆匆披甲迎敌,待臣去王爷主帐时,已不见王爷身影,出帐时,听见王爷的马嘶,王爷正骑在马上掣着缰绳,与一列突厥人厮杀——”   “一列突厥人?有多少?”   “约摸数十。”程翦继续说,“杨将军随后跃马而上,前去援助王爷,臣随后……”   “等一下,”江洲打断了程翦的话,“你断定那是突厥人?你们随王爷长年戍边,理应了解突厥人的习性才对,突厥人若出动,动辄百千,何以只有数十人?”   “是突厥人没错。”程翦道,“那些人皆身衣裘褐,披发左衽,手挽角弓,鸣镝执矟。”   杨谡也道:“确实是突厥人,臣听见他们说着突厥语,他们说的好像有‘莫弗’,‘侯娄’、‘匐勒’……”   ‘莫弗’在突厥语中为勇敢之意,‘侯娄’、‘匐勒’连起来的意思是“大王。”江洲一哂,正欲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郡主,郡主……”伴随着慌乱纷沓的脚步声。江洲转过脸去,看见一个奔跑的人影,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眉头一皱,立马起身,丢下两名副将大步跨了过去。   “当心孩子!”他一把将其拽住。她抬头一看,长舒一口气,又气喘吁吁地蹭进他怀里。江洲伸手替她抚背:“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后面有狼追吗?”抬眸一看,果然有匹豺狼,看见刘愠那眼神时,立马明白了她为什么跑这么快,一时火冒三丈。   刘愠顿下脚步,慢慢向他走近,一边拿视线打量江洲怀中女人的侧脸一边笑着与他打招呼道:“贤弟和郡主夫妇真是恩爱啊,这王叔才丧几日,整个王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中,贤弟夫妇就在这王府的大庭广众之下……”   颜倾一听,将他的衣服抓得更紧。江洲看着刘愠的目光愈发犀利,反问刘愠:“那太孙缘何在此?”说着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调整了下,让刘愠完全看不到她的脸。“太孙不去灵堂给王爷敬献挽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刘愠嬉皮道:“这人有三急,本宫来解决急事,远远地看见了郡主,郡主既为贤弟新妇,就是本宫的弟媳,还是郡王的妹妹,那也是本宫的妹妹,本宫就想过来跟郡主打个招呼呢,正巧,却又碰见贤弟了。”   江洲竭力压制着眼底的怒火,牵了牵嘴角:“太孙见谅,拙荆有孕在身,不宜在外呆得久了,我先送她回去,失陪。”说罢,拉着她转身快步走了。   刘愠这下没敢追了,眺望不到侧脸,只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江洲却是担忧不已,牵着她走远了,才紧张地按着她的肩追问:“没事吧?他刚才有没有轻薄你?”颜倾摇头,又拍拍胸口:“那就是陛下立的储君吗?”心道:怎么看上去像个淫贼?   “真的没有?”   “没有。他应该没看见我。我一听见他说话就跑了。”她心有余悸地说。   江洲长舒一口气,再三确认了才放心。“是皇太孙。”他说,“不只是储君,还是个好色徒。但凡有些姿色的,他都要看上两眼,皇太孙妃有个妹妹,快要嫁人了,却偶然被他看见了,他硬把人给抢了过来。”说罢又摸摸她的肚子叮嘱:“你别挺着我的孩儿出门了,就给我乖乖呆在屋里,你这张脸被他看见了准要勾起那登徒子的色心!”   “都听夫君的。”   “这才乖。”   “哎呦,这位身怀了六甲身段还这么窈窕的仙女儿姐姐是谁啊?”   闻言,二人齐目向前看去,颜倾不认识这位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瞧着是一不可多得的美男子。那美男子又看向江洲:“江郎?这不会就是你那位传说中的在皇后娘娘跟前和你的前未婚妻苏小姐斗箜篌并把那苏小姐给比下去且赢得皇后娘娘青睐的貌若天仙的娘子吧!”   口齿真是伶俐,一口气说这么多都不顿一下。颜倾一边欣赏着眼前男子的美貌一边感叹。   “你小子!”江洲挑了挑眉毛,“不是我娘子是谁?”   “啧啧啧——”那美男子咋了咋舌,“难怪!换作是我,我肯定也选这位小仙女儿而不选那苏家小姐啊!这就好比给我一碗豆腐脑与一块熏黄的腊肉让我这个没有牙的人选,我当然选嫩的吃啊。”   颜倾一怔,一听就知道是个油腔滑调的家伙。江洲紧皱眉道:“既是来吊唁的,吴郎还是正经些!”   那被唤作吴郎的美男子又道:“唉,江郎你别拉着一张马脸啊!你拉着一张马脸跟你身边微微展颐的仙女儿就不登对儿了!”   结果让江洲的脸拉得更长。   那美男子不跟江洲搭腔了,又转向颜倾调道:“仙女儿姐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为我的姿仪倾倒,那在仙女儿姐姐看来,比江郎之貌,如何?如果仙女姐姐先遇上我是不是会喜欢我再也看不上江郎了?”   “呵呵,你小子也太自信了!”江洲:“别没个正经了,少调戏你嫂子!她脸皮薄!”不停腹诽:明明比她还大,叫她姐姐,吴策这小子舌头真滑!   “各有千秋。”颜倾笑说,眼珠已经滴溜溜地在那美男子身上转了一圈,这公子不仅生了一张俊美无铸的脸,而且能说会道,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一样。她以为,这吴郎已经能够媲美她孩子的爹,又一个祸害良家妇女的高手,摧花的手段远在孩子他爹之上。不,孩子他爹根本不用手段去摧,那蜂啊蝶啊的自己就奋不顾身地飞来了。   果然,那俏公子又戏弄她道:“那在遇上江洲之前先遇上了我,仙女儿姐姐会不会喜欢我啊?”   她笑了笑,双肩一耸。   吴策心里并不失望,面上却故意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为什么会喜欢江洲这个无趣的家伙呢?”似是要故意逼她说出个喜欢江洲的缘由来。   没想到她就是不说。   江洲早就黑下了脸:“去去去,一边去,没看见你嫂子挺着大肚子站在这里吃力得慌?你还在这里耽误时辰?”   见江洲有些认真了,吴策这才一转话题问道:“对了,江郎,你妹子呢?妹子在哪儿?我看见了你爹娘,又看见了你跟嫂子,怎么就是没看见你妹子呢?几年不见,她都成大姑娘了吧?”   江洲怔了下,调戏完我娘子又想戏弄我妹子是吧,回答:“劳吴郎记挂,她没来呢,还是个顽劣的丫头,来了惹事,就没让她来!”   “妹子没来啊……”吴策眸中光芒一黯:“那啥时候及笄呀?”   一句问候及笄的话语已足够让江洲戒备了,没想到吴策继续开了个更大的玩笑:“及笄了知会我一声啊,我好去你家提亲娶她过门咧!”   颜倾呆了呆,分不清这俏公子的回答是发自肺腑的真话还是开玩笑的了。   “还早呢!等她过几年及笄了你都妻妾成群了!”江洲说。   吴策始终保持着笑脸,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那我就等着呗!等——”话未说完,远远地看见晋阳侯过来,吴策赶忙收住不正经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上前打招呼。“世伯。”   晋阳侯抿着唇含笑问起他话来。吴策一改之前散漫之态,严谨有礼地回答起来。   这样的善变,着实让颜倾惊愕,江洲握住她的手,跟父亲打了个招呼之后领着她走了!   路上,她好奇地问:“方才那位吴郎是谁?”   江洲却不回答,心里一直琢磨着一个问题,蓦地转过脸来,严肃地问她:“你老实说,我跟那家伙到底谁更俊美?”   愣了下,她捂住嘴巴,噗嗤一笑,还用问吗?咳了咳,引了一句乐府,慢悠悠地吟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江洲开怀,内心: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送了娘子回房歇息,江洲想起先前还有事没忙完,伺候她歇下了,又打算出门去找那两位副将继续问话,刚一推门却撞见了阿六,阿六欣喜地跟他说:“少爷,我找了你好久了,这里有一封密信,一个时辰前送来的,送信人说让你务必在今晚之前拆开来看。”   见岳父   江洲接过密信一览,惊诧不已。待到夜阑人静,去了信中地点会见那人。   去时,那人负手背立,头冠肩狎已覆有些许残叶落红,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江洲走近两步,弯下腰来,准备行揖。那人闻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横眉怒目、竖指相向,劈头盖脸对他一顿痛斥:“你们江家瞒得好紧啊!这于拐个人又有何两样?你倒是说说看,你们江家究竟还想要瞒到什么时候,啊?马上外孙都要出世了!我这作外祖的却连女儿的死活都不知晓!你是不是就想着只管让她给你生儿育女、不想叫她认祖归宗了?”   江洲瞬间呆滞,又惊又喜:“丞相都知道了?”   “知道!”苏相猛栽了下头,继续吹胡子瞪眼:“若不是我今日亲眼见到,恐怕你们要瞒到我外孙满地跑了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俩在盘算什么东西?”   江洲急忙辩解道:“不,丞相误会了,不是有意要隐瞒丞相的,以前,告诉过丞相了。可是……”江洲低声道:“丞相您,不信。”   “你……”苏相气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相信,你就不知道三顾茅庐?没有一点诚意,白白将我女儿拐回家了。一拂袖呵斥道:“还叫丞相!”   “哦。”江洲赶忙跪地,笑吟吟地改口,音声嘹亮地拜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苏相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动静,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迟迟不叫他起身。自己站得久了腰酸背痛,找了一方石凳坐了下来打量他。   江洲的双膝已经跪得麻了,却又不敢吱声,唯恐再次得罪了眼前难伺候的岳父大人。   看出了他想起来的心思,苏相鼻子里轻哼一声,就是不发话叫他起身,想想夫妇两人当初寻女儿的艰辛,抹了一把辛酸泪,沉声说:“人才丢那会儿,她娘急得都快疯了,抱着庭中的树半天不肯松手,碎碎说一堆……吃了这么些年的药,精神偶尔还会恍恍惚惚的。”脸色一变,又转向他呵道:“你把我女儿娶回家,怎么可以一直瞒着我跟她娘?要瞒到我跟她娘都进棺材是么?”   江洲心痛,直起身子想开口辩解,又被苏相堵了回去:“陛下赐的婚没错,陛下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暂且不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爹那只老狐狸是怎么想的,不就是想拉人一起下水么?至于将我女儿藏起来不让她认祖归宗?你爹就是喜欢把人心看得太过险恶,其实他的心才是最险恶的,在他眼里,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是么?我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女儿跟着你们家一起死而袖手旁观?”苏相言辞激烈,十分愤慨地拿拳头捶打着旁边的石头。   “岳父大人息怒,息怒!”江洲赶紧劝说。若是将他气倒了,往后更没法跟娘子交代了。   苏相舒了一口郁气,又问江洲是怎么找着她的,江洲便将经过如实相告。   “幸好,幸好,幸好……”苏相的情绪这下稳定了,再次松了口气,语气平和地说:“幸好是被你拐了回去!”   原来在岳父大人的眼中,我竟是一个拐他女儿的家伙,江洲斜着眼睛扪心自说自话,随后又追问苏相:“那岳父大人,打算何时与她相认?”   苏相皱着眉想了想,叹道:“等晚晚把肚子里的孩儿生下来吧,现在时机不对,若她知道了真相,情绪大起大落,动了胎气就得不偿失了。”   听他这样说,似乎苏夫人好像并不知情,江洲还是问了下:“那岳母大人知不知道?”   “先不告诉她娘了,女人最管不住自己。”苏相一摆手说:“她娘若知道了肯定忍不住立马跑去与女儿相认了。”想起他也跪了挺长时间,这才开口叫他起来。   江洲如释重负,动了动发麻的膝盖,小心翼翼地要站起来,这时却又听见岳父大人大吼一句:“你务必好生待她!”吓了一跳,双膝又磕到地上了。   苏相鄙视地数落他:“才跪了多久?这就站不起来了!养尊处优惯了是不是!”   这一斥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女婿蹭得站了起来,低眉哈腰,态度十分恭谨:“岳父大人教训的是。”   “晚晚从前受了那么些苦,你若负了她,我定不饶你!”   ——   听了程杨二人的叙述,江洲愈发觉得中有蹊跷,忍不住告诉晋阳侯:“儿子据程翦、杨谡所叙的推断,舅父的死恐怕是有人早就预谋好的。”   “何以见得?”   江洲道:“那中宵突袭的一列骑人并不是突厥人,分明是训练有素的要取舅父性命的刺客。且经过长时间的部署,埋在周边,相准了时机才行动的。”   “哦?”晋阳侯语气平淡:“我儿为何会觉得那穿着突厥人的装束讲着突厥语的不是突厥人?”   他说:“其一,突厥人逐水草而居,射猎为业,虽迁徙而无定居,但高昌方圆千里,土地贫瘠,多砾石飞沙,乏食少水,实在不宜居。其二,突厥人分立部落,仅有南北两支,内部团结,出行动辄千百,何以只有数十人?其三,儿子从懂突厥语的幕僚那里得到证实,那‘莫弗’、‘莫何’意为有勇力,常用于部落首领可汗之前,表一种敬畏。如‘易勿真莫何可汗’。‘候娄匐勒’,‘大王’的意思,也是他们对可汗的称呼,犹我朝言天子也。不过数十人,难道其中就有他们部落里的大王?儿子以为,那些人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才故意高声说了几句突厥语。”   “若是内部出现分裂,数十人不和群而脱离部落重新拥立一王呢?”晋阳侯反问。   “有此种可能。”江洲说,“但有一点不得不引人怀疑,突厥与我朝暂无战事,舅父与突厥人也没有深仇大恨,若真是突厥人,选的时机蹊跷不说,却又是存了什么目的趁着中宵来突袭?理由只会是掠劫物品,可为何那些人却纵火烧帐,不掠不抢,而目的明确地取了舅父的性命呢?”   晋阳侯点点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道:“为父有些失望,你现在才来与我说这些,不过一简单的阴谋,看破它需要很久?你不该如此要求自己。”   江洲愣了下:原来父亲早就看出来了!   “我已将长沙王之死拟了奏折呈递到了御前。”晋阳侯说:“你舅父一死,刘愠一党肯定会向陛下举人去接掌兵权。而放眼朝中,合适的人却恰恰也是刘愠的人。”   “那陛下会答应么?”   “你问我?难道自己不会想?你最近是怎么了?”   江洲垂眼,快语掩饰过去:“刘愠贪恋兵权,无疑是存着日后能调回的心思。看似掌握了一支兵权,可高昌与中土相去千里,届时,若有西北战事的话,远水不但救不了近火,还会掣肘折翼。儿子以为,陛下肯定会答应他,且会尽量从军中挑出暗里效命于东宫的人同往,分走太孙的势力,同时会颁下一道诏令,没有圣谕,高昌军不得带兵返朝、擅离职守。若有一日,刘愠为形势所迫,敢私自调遣驻守在高昌的军队,陛下便有了废旧立新的理由,那些保太孙的老臣也没有理由继续保太孙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一日什么时候来呢?且西南,南戎,又在蠢蠢欲动了,内忧外患让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你舅父的死,可给了陛下不小的打击,怕只怕陛下等不到那一日了;再者,东宫也不会无所部署、坐以待毙,你可别小看了太孙此人。”   提到刘愠,想想那色咪咪的眼神,江洲不由嗤之以鼻,待心里暗暗将刘愠鄙夷了一通后再去看父亲,父亲一双眼正明亮如炬地照着自己。他听见父亲对自己说:“如果陛下要让你入虎穴,你入,还是不入?”   “父亲什么意思?”江洲一颗心立马蹦到了嗓子眼儿,通通通地响个不停,再去看父亲,父亲的双目仍然一眨不眨,眸光却滞住了:“入不入,都没得选。”旋即微眯了眼望着他,语气坚定:“你记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得虎子,则枉为江氏……”   语凝噎   那日,颜倾问过姐姐可愿意离开王府,姐姐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只道等王爷葬礼过后再给她答复,颜倾也没有催促,孰料葬礼刚结束,她就要随江洲一起回去了,姐姐的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   离开时,晋阳侯夫妇与刘恪话别,刘恪一面应着,一面时不时看看她与江洲,而她竭力避开了苏晚晚憎恶的目光,盯着刘恪身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姐姐立在那里,双目望着她不停闪烁,白芒芒的日光下,呈现出一副枯瘦的面容,这一幕映在她脑海里,仿佛落下的一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一株藤萝,时时牵扯着什么,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能复相见……   马车一路颠簸着到了门外,公主迫不及待地掀帘下车,一眼便望见了朝这边奔过来的女儿,母女俩人泪眼汪汪地抱在一起。颜倾头有些晕,坐在马车里没有下去,清晰地听见帘子外小姑的嚎啕大哭:“娘亲,我好想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一个人好害怕!”公主马上软了声音安慰道:“月儿别哭,不怕不怕,娘亲回来了,娘亲也想念月儿……”随后又听见晋阳侯的声音:“多大了都!转眼就快及笄嫁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都是被你惯的!”公主的语气不满:“我的孩子我自然要宠了。”   颜倾淡淡笑了,伸手揉了两下肚子,也不知道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呢,她想,等孩子生下来了她一定会跟公主一样对他百般宠溺,她要将她幼年时缺少的爱一并给予她的孩子,让他体会到这世间最大的幸福:有个非常爱他的娘亲,还有个非常爱他和他娘亲的爹。想到这里,她不由弯了唇,忘却了所有烦恼。   “卿卿在笑什么?”他的声音静悄悄的,只说给她一人听,像拂过桃花的和风一样,撩得她的面微痒。   他回来时骑的马,下了马后直奔马车,一手挑起帘子,看见她坐在里面盯着肚子恬静的笑,心里觉得无比踏实。此刻站在帘前,高大的身子蔽住了光,不等她回答,半个身子已经钻了进来,轻手轻脚地箍住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随后在她眼睛上落下浅浅的一吻。她觉得,她的郎君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了。   不需要惊天地泣鬼神的轰轰烈烈,因为轰轰烈烈的背后只怕是尝尽了一般人难以忍受的各种辛酸。她甚至祈祷平凡,往往就是被一些平凡的细节、简单的举动所打动,就像这样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浅吻她的举动,靠在她肚子边认真聆听的样子……便足以让她迷恋。   而,天不总遂人愿。   陛下收回了他的检校官,她觉得他现在又恢复到太闲的状态里了,而江洲心里明白,那不过是   稍纵即逝的闲暇光阴,于是更衣梳妆、点唇画眉,日日亲力亲为……   她被诊出有了两个月身孕的时候,大夫就告诫过……他当时听了冒了一身冷汗,此后一直在很努力地克制,掐指算来,也素了三个月了,如今实在是忍不住了,大白天的凑过去厮磨,被颜倾看出了意图,她眉头一皱,想想头两个月的危险,狠狠踹了他两脚,江洲这才灰头土脸地停下了亲昵的举止,一边默了会儿,却又眼巴巴地凑上前去,见他过来,她戒备地将脚踢了过去,直戳他面门。   江洲眼疾手快,一把扼住了她脚踝,迅速摘了罗袜,捧着那雪白滑腻的足心开始吻了起来。足心传来酥酥的痒,身体很快被撩得躁动起来,她却又不敢挣扎,鬼使神差地吟了一声,像得到了鼓励一般,落在足心的湿热慢慢沿着那雪白的腿上移。   “砰砰砰——”幸亏那敲门声巧合地在此时响起,使她陡然转醒,一脚蹬上他的脖子。江洲败下阵来,滚到了地上,吃痛地低吟。   门外一个甜甜的嗓音传了进来:“嫂嫂,你开门,我要进去跟你一起玩。”   “一边呆着去!她没空!再嚷嚷把你捆起来!”江洲爬了起来,再次迎难而上。   江月被那烦躁的嗓音吓得一哆嗦,哥哥真是烦死了。一转眼就跑去了公主跟前,缠着公主说:“娘亲,你陪我一起玩双陆吧。”   公主掀开她的手:“你不天天在跟你嫂子玩么?去跟她玩,反正她也没事。”   江月不平道:“都怪哥哥,烦死了,他在屋子里,还把门关的紧紧的不让人进去,还说嫂嫂没空,我扒在窗户缝里,看见他抱着我嫂嫂,亲她的脸呢,我嫂嫂哪里是没空,分明是他想要跟我嫂嫂一起玩呢。”   “混账!”公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扬声斥女儿道:“这种话休得在人前胡言!”   江月瘪了嘴,委屈地要哭起来。   公主扶着额,不由忧心:她爹的话不无道理啊,女儿都这么大了,脑子比一张未用的宣纸还干净,啥都不知道的样子。公主有些烦了:“你哭什么哭?知不知道个礼义廉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出息啊,你嫂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怕是都遇上你哥哥了。你现在还啥都不知道,教你你也不听,整天跟个野丫头一样窜上窜下,日后哪个人敢要你,咋嫁得出去啊?”   江月抹了一把眼泪,抽泣道:“那我就嫁给我哥哥好了!”   公主惊骇地捂住胸口,差点气晕了,跳起来呵道:“混账东西,这种话你敢再说一遍!”   ——   江洲又凑到她耳边温言道:“好卿卿,没事的,我今天问过给你请平安脉的大夫了,大夫说可以,我轻一点。”   结果被她一枕头砸在脸上:“那你去纳妾!绝对不行!我可不想让我孩子有个什么闪失。”   他揉了揉红肿的鼻子,又耐心道:“大夫当初还说头三月不能呢,结果咱们敦伦了两个月……现在大夫都说这脉比一般有孕的还好……”   然而,任他怎么好言相劝,她死活不依。江洲眼巴巴地求了半晌,斡旋至口干舌燥被一脚踹了才乖乖闭了嘴。枕着胳膊独自想着父亲那句:“如果陛下要让你入虎穴,你入,还是不入?……入不入,都没得选。”想了很久,等侧过身去时,她已经睡起了香甜的午觉。江洲轻轻靠过去,摸摸她的肚子,看着她的脸怎么也睡不着。   在娘子这里吃了闭门羹,晚上又被公主叫过去数落了一通:“你这么怎么心急,你娘子现在怀着身孕呢,给你纳妾你不要非要铤而走险是么?我已经让乳娘收拾了一间干净的房出来,打明儿起,你们分房睡!”   结果还是没有分房睡。因第二日,宣读圣旨的人带着御赐的铠甲就来了江家。   听见那内侍宣读了圣旨,公主愣住了,父皇怎么会给他外孙这样的差事?公主急的差点出门奔皇宫去亲口质问她父皇。颜倾死死地抱着他,拉扯着他的衣服,像个孩子一样跌坐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我跟你一起去……我要跟你一起去……让我跟你一起去……”   泪流了满面,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慌乱地抬手胡乱抹着泪水,要看清他的脸,挣得面色青紫,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规律地抽搐起来,她发现他面上却还是如此轻松,可那双一遍一遍替她抹泪的大手却在不停地抽搐,抚过她的脸,留下余热:“傻卿卿,你是担心我的安危么?没事的,我一定会平安地回来,在咱们的孩子出生前回来,给他/她取名字。”   “没事?既然没事,那你在害怕什么?”她眼里的泪像决堤的水汹涌直下,一把掐住他的手,指甲陷进他肉里,双目肿得难看:“你的手在抖什么?是怕我守寡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怪地方!进去的都鲜有活着出来的!既然要去,让我跟你一起去!”   话音一落,已被他揉进怀里:“没事的,我也不是孤身一人,你相信我。”她还是哭,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他不住以亲吻来安抚她道:“傻卿卿,别说军营里没有女人了,就算有,你难道要挺着我的孩儿时时刻刻地跟着我么?就算将你留在帐中,我也不放心,你乖乖地,留在家里,好好养胎,等孩子要出生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她还是摇头,不住流泪。   “那里有一只三色珠花,”他伸手替她擦去靥边泪水,“等我摘来,归来时一定亲手簪在这里。”他抚着她的鬓说,随后捧住她的双颊,用力地吻在她眉心。   惊霓裳   窗外月色沉沉,静谧得只有虫鸣,她似哭得累了,靠在江洲怀中,双目恹恹地望着他,他继续蜻蜓点水般地亲吻她,以手探入她衣内,轻轻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他说:“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她的双目一眨不眨,一句话都不想说,甚至懒得开口。   “他的眼睛像他娘,鼻子和嘴巴也像他娘……”他连说带哄,想尽一切办法逗她开怀,她还是不开口,江洲又继续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像娘,都很好,很好。”她这才动了动身子,赶紧摇头:“脸还是不要像我,我脸上有胎记,别留给他了。”“不会的,”他说,“他一定既聪明又好看。”   她突然挣脱了怀抱,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开始亲吻,慢慢倾身倒入被衾中去。   江洲俯下脸来,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我会很小心,不会伤着孩子的,就一会儿。”   她看见他渴求的目光,抬起脑袋来,伸手替他解开了衣带,江洲快速褪下她的衣物,撑着手臂不压着她,濡湿的吻在她颈项游移,小心翼翼地动作起来。   吻到蝴蝶骨时,却是一怔,当年她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挡下那一箭,至今还留了一处伤疤在蝴蝶肩呷。他感觉到孩子又在动了,压住那无休无止地厮磨的欲望,快速抽身。   不哭不闹,靠在怀里的人很快安静睡去,江洲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只望着她,一动不动,生怕将怀中的人吵醒了,唯恐见到那双汪汪的泪眼,使得他心一软,舍不得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靠在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抓着他的膀子焦躁地问他:“好几年了,我却一直没有再问过你,当年要以那毒箭取你性命的,是什么人?”   他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想含糊过去,催促她早些入睡。抓着他膀子的人却是不依不饶,十万火急似的追问:“你快说啊。”   怕她胡思乱想,他只道:“这么些年来,我晋阳侯府不可能不得罪人,涉及了人命的,自然想要以牙还牙地索回。”   “那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她神色惶急:“尤其是要小心那些暗地里埋伏好的刺客和他手中的暗箭。”   “嗯。快睡吧。”他努力哄着她,抚平她紧拧的眉心。   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夫妻两人各怀心事,虽阖着眼睑却一夜无眠。   一觉醒来,已是明昧交接的天色。   她亲手替他穿戴陛下御赐的铠甲,语气平平淡淡:“你走吧。要是不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就别指望我和孩子原谅你了。”   江洲攥住她的手,再次将她揽进怀中,专注地闭着双目亲吻她的眉眼,似要将她此时的样子永远铭刻于心上。   临行前,他摘走了她一只耳坠。放在胸口说:睹物可思人,昼夜不离身。   公主哀号不止,快接不惑之年的人竟站不稳身子,需要倚着人才能勉强地站着,不断叮嘱儿子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江洲点头应下让亲娘放心,又不放心地移开视线来看她,晨曦的光洒在她面上,她显得无比沉静。   经过一夜的思索,她已经想清楚了,继续挽留他只会让他有更多的牵挂,遂语气坚定道:“你安心地走吧,我会好好孝顺爹娘,我们都等着你回来。”话一出口,似又觉得忍受不住,快速背过身去,再不忍看他,压低了声音的呜呜咽咽,只诉予春风。   是年二月初,南戎异动,屡屡侵犯中土;   三月,长沙王薨,郡王刘恪子承父爵,继承王位和食邑。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陛下连下三道圣旨,一命皇太孙刘愠全权接管长沙王生前的西北军务,立刻选荐合适将才前往高昌,待太孙将举荐人选上奏,陛下立马下了第二道诏令:没有手谕,高昌军不得擅离职守,违者,诛九族;   三任江洲为中军将,长沙王副将程翦、杨谡为左、右将军,以三万禁军同护送长沙王灵柩归来的一支旧部编成一列新军,前去征讨南戎。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有人说:“陛下昏聩了,让一个初出茅庐、没有任何从军经验的公子洲为中军将统领三军,此举甚不明智,此前与南戎的战争,派去讨伐的不是全军覆没,便是九死一生,惨败而归。”   有人说:“陛下敢于用人,派公子洲去,一定有他的道理。南戎境内多为佯偟人,以岩穴为居,奸狡多诈,民性轻悍,人风犷戾,擅施巫术,境内布满了阴邪之气,外境的人若入内,不消一个时辰,四肢抽搐,倒地而亡。晋阳侯府那么多足智多谋的能人,公子洲也是英才人杰,一定有办法破解,因此,派一个身经百战的武士不如遣一个足智多谋的诸葛。”   又有人说:“再足智多谋又如何,没有带兵经验只怕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消息在太孙的党羽间已经炸开了锅:“太孙终究是棋差一招,太孙虽得了高昌的兵权,可是需要陛下手谕才能调动,将来若私自调动,可谓谋反;护送长沙王灵柩归来的那支旧部,既是精英,又是长沙王的亲信,随之出生入死,半身戎马,对长沙王可谓忠心耿耿,天子一般不会随意调动禁军去四处征伐,因十万禁军负责皇城里的天子安危,而陛下竟然将长沙王亲信旧部同三万禁军一起改编新军。改编了新军不说,却又是让公子洲任三军统领中军将,那晋阳侯府是拥护刘恪的。   可让人费解的是,南戎佯偟人奸狡多诈,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且不说公子洲没有任何带兵经验能不能胜任,便是换了有经验的将军也不一定能够活着出来,陛下派这样一列精锐前去征讨,不是白白葬送?”   聪明者却已然洞若观火:陛下这样安排,用意颇深。公子洲虽没有带兵经验,虎父无犬子,却似其父晋阳侯有一些谋略和胆识,且晋阳侯府有那么多足智多谋的食客,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对付佯偟人早就不乏良策。战时,无论有无败退,陛下定会下诏,命就近的长沙王刘恪派兵增援。战胜,陛下便有理由犒赏新军与长沙王,那新编军伍中,既有老王爷的旧部,自然入长沙王刘恪麾下。战败,只道那佯偟人难以对付,也不会归咎。   精明如陛下,料定不会战败,与其说是朝廷与南戎的战争,不若准确地说是晋阳侯府与南戎的对抗。陛下忌惮晋阳侯府,任公子洲为中军将,一为考验晋阳侯府的忠心,二为探查晋阳侯府的实力。   毕竟晋阳侯明里支持着刘恪,暗里有没有存着异心,尚且不得而知。   如此看来,征讨南戎,于陛下眼中,真是一劳永逸。   ——   江洲走后,颜倾怎么样也无法安眠,每每想到前世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他曾背中三箭,堕下马背失去记忆,便会做起噩梦,半夜里惊出一身冷汗,衾被尽湿,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尖叫声吓坏了琥珀和守夜的婢女。   所幸,传回的都是捷报。   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一晃就是几个月的光阴,肚子也一天天地大起来,转眼已是流火的七月,快要临盆。一直以来的担忧都成多余的之后,渐渐地,她也就不再终日战战兢兢的了。是日,阿六欢欢喜喜地跑来告诉她:“胜了,传回的消息说,公子他们在拔营了,就快回来了。”颜倾听后,更是惊喜不已,他果然守信,孩子出生时应该可以守在她身边了。   午夜,暴雨哗哗地冲刷起窗外的泥土,狂风呼呼怒号,卷着折断的枝桠吭吭地砸向窗纸,轻如鸿羽的叶子从枝头飘落,来不及打个旋,已被暴雨卷进泥土,她听见响声,一睁眼,望见落叶乱枝的影子横七竖八地蔽在明亮的窗上。   她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抱臂,努力地闭着眼睛往被子里缩,再一睁眼,惊骇得快要窒息过去,像被捂住了嘴巴,想叫喊也发不了声。   自那横七竖八的影子里,她竟看见了遍野的横尸,嗵得一声,窗纸破了,凄风冷雨荡了进来,一道闪电滑过,她惊骇连连,竭力拉扯着被子,那溅落在地上的分明不是雨,是血,由起初的一点不断蔓延,似要无边地蔓延开去。   她喊不出口,只吓得大哭起来。胸口窒迫,渐渐地竟难以呼吸,极度惊恐时,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卿卿……”   如获救赎一般,匆匆四下寻觅,不见人影。   “卿卿,别怕。”那声音又响起,伴随着水晶双鱼坠悦耳的晃动声。她猛然回头,惟见纱幔摇曳,不知是闪电还是月光,森森然照出一片明亮的惨白。   “你回来了?在哪里?”她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跣足踩着血水,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捕捉那游荡的声音。可那声音明明近在耳畔,却如魑魅魍魉一样戏弄着她,她茫然大喊:“你在哪?”   “我在这里。”   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回首一看,那影子像游移的月光,亦真亦幻里好像叫人捉摸不定,可她却清晰地看见了那副清峻的面庞,他瘦了,生了胡须,蓬头垢面,一双眼窝深陷。   不假思索地扑上前去抱住了他,喜悦的眼泪蹭在他怀里:“真的是你?”   “是我。”他眸色深深浅浅,抬手去摸她的发髻,在她鬓边簪下一朵三色珠花。随后替她抹去眼泪,捧起她的下颚俯首与她亲吻。   两唇相接,她拼命地汲取,仍是不断地从他唇上汲来冰凉的霜,他的手摸向她的肚子,说:“我好想念你和孩子,我答应过你,会在他出生前赶回来的。”   她去握他的手,好凉,凉得她下意识地颤了下,那温度堪比腊月里的冰凌。   抬首看他,隐隐觉得眼前所见的只是一片虚幻,惶恐,怕得而复失,于是努力地攀上他的臂膀,像身处一片汪洋,攀到了一根缘木一般将他抓得牢固,他浑身僵硬,自己也抬手捂住了臂膀,面上开始痉挛,痛不可遏地低吟,那右臂的伤口狰狞,森然可见白骨,鲜血滚下,奔流不息,很快染红了他浑身的衣襟……   她失声痛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周围围了琥珀和一众婢女,还有公主,却唯独不见他的影子。婢女们扶她去了床上,公主怜惜地擦去她额角的冷汗:“傻孩子,做噩梦了吧!”   “娘。”她死死攥着公主的手,慌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公主道:“快了,前几日传回的消息说在拔营了,等你生产的时候啊,你相公就能守在你身边了。”   遗腹子   颜倾的神思恍了一下,总觉得那梦境真实得可怕。仓皇地抓着公主的手,又捂着心口,一边哭一边诉道:“娘,我刚刚梦见他回来了,他右臂受伤了,浑身都是血……”   公主一听,立时变了脸色,沉声斥道:“快别瞎说来诅咒你相公!仗都打胜了,快回来了。你别整天胡思乱想了,好好给我养胎,琥珀!去给你主子端碗安胎药来。”   琥珀紧锁着眉,快速端来一碗安胎药,还没喂到她唇边,却见她大张着口喘息,双眉痛苦地拧起,双手紧捂着肚子,口中不断低吟:“好痛……好痛……”   “莫不是要生了吧!”公主一面安慰她一面高声疾呼。   屋子里很快挤满了人,产婆在旁边不住劝她,她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尖叫,满屋子的人心都焦了起来,暗暗为她捏一把汗。结果,那孩子在她肚子里转了一夜,却又安静下来不想出来了。她挣扎得浑身疲惫,一脸苍白,昏昏睡去。   守候一夜的公主已是焦头烂额,此后牵挂着她的肚子,几日来睡不安稳,见她的肚子又没了动静才渐渐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半个月又过去,那征讨南戎获捷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归来,先入了皇城跟皇帝复命。   终于盼到他回家,晋阳侯府一家人早早地立在府外迎接他。可当有人影出现时,所有人皆没了笑容,疑惑,面面相觑。公主愕然,问直了眼睛的晋阳侯:“侯爷?怎么回事?为什么来人中没有咱们儿子?”   晋阳侯却是看愣了,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渐近的一行人,左右将军皆来了,唯独没有自己那身为中郎将的儿子,任是处变不惊的晋阳侯也抑制不住地心惊肉跳。   满眼的期待终成空幻,颜倾看见王隶也来了,一双愧疚的眼远远地睇着她,使得她的眼皮疾骤地跳跃。   王隶是刘恪派去增援的将领之一。   程翦、杨谡、王隶三人来到晋阳侯夫妇跟前,齐齐沉重地跪下双膝,目色哀恸,哽咽低泣,几乎无法发声。   “他去哪儿了?”她抢在所有人前头问,不待人回答,一把揪住王隶的衣襟,“你快告诉我,他到底去哪儿了?”   公主过来拉扯她,她不放弃,依然凄声逼问。   王隶张口欲言,却被右将军杨谡抢在了前头,堂堂七尺男儿匍匐在晋阳侯脚下,一边磕头一边哭诉:“拔营点兵的时候,末将发现有几个派出去的士兵没有归伍,便带了一列轻骑去寻,不料途中遭遇佯偟人的埋伏,随后将军赶来营救,将军为了引开那些佯偟人助末将逃脱,便驱马向密林深处驰走,末将与所带骑兵皆中了暗箭,没能追上将军及时为之解围,后与程王两位将军一齐循着蹄印和血迹到了一处断崖,却只见满地血迹延伸至崖边,分头寻觅,只找到将军的兵械与碎裂的铠甲以及,将军的坐骑,独独,不见将军的人……”   恍如一块锋利的冰凌,戳穿了颜倾的心。公主一听,直直晕了过去。惟有晋阳侯强撑着面上的沉着颜色,复而追问:“不是胜了吗?佯偟人不是臣了我朝吗?怎么还会设下埋伏?”   杨谡含泪答:“大抵是那些存了顽固的不臣之心的佯偟人。”   晋阳侯双目瞪直,面上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他在失踪之前可受伤了?”   杨谡抬眸,咬紧牙关十分不忍开口,却又不忍欺骗,低声哽咽答:“在引开佯偟人之前,末将亲眼看见,将军背中三箭,被,砍伤右臂……”   咚一声,她的双膝直直磕到地上。“郡主——”众人都来扶她,被她甩开,她哀号着,凄声问王隶他的东西在哪里。右将军程翦唤人将东西呈上来,王隶哀伤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拿了出来,连带那绣帕一起交给她。   她愣了,颤颤地打开他临行前带走的那块她贴身携带的绣帕,里面赫然躺着她的一只耳坠。   “睹物可思人,昼夜不离身。”刹时,万念俱灰……   程杨王三人面圣之后来到晋阳侯府,不仅带来了噩耗,还带来了陛下抚恤的圣旨。追封晋阳侯府世子江洲为大将军。怕晋阳侯一家哀伤过度,皇帝还遣了皇后过来探慰。   醒来后的公主失声癫狂大笑:“真是好父皇,我儿人都没了,还要那些追封干什么?留个身后名?”   颜倾立在那黑马阿丑旁边,抚着阿丑身上浸染的怵目惊心的血迹,挪不动脚步,任琥珀怎么相劝,都不肯离去,直到琥珀发现滴在地上的血迹,惊愕地高呼,她才感觉到下身的异样。   折腾到第二日天熹,那孩子才呱呱坠地。   ——   皇帝见魏后面色憔悴地回宫,问她:“阿嫣的精神状态可好?”   魏后拭了一把眼泪,摇头,哑了嗓子答:“阿嫣就那么一个儿子,能好过么?陛下真是的,明知道危险还派亲外孙去。现在人没了,可要让他的妻儿怎么活?可怜的晚晚茶饭不思,终日抱着儿子以泪洗面,日渐憔悴,那刚生下来的遗腹子身子又羸弱,臣妾瞧着,她们母子真是可怜。”   老皇帝叹了口气:“朕没想到会有今日。”   没想到?魏后心中嘀咕:那当初还考虑给他晋阳侯府先留个后?   “不如朕为那孩子赐个名字?”老皇帝语气歉疚道。   魏后一顿,说道:“晋阳侯,已经为那孩子取了名儿,叫承冀。”   承冀?承冀?皇帝龙体一震,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他果然还是心有怨么?承冀?承稷?朕夺走了他的儿子,他却想要夺走朕的江山……那就别怪朕了……”   待魏后一走,皇帝问太医:“用什么办法取一个新生小儿的性命,神不知鬼不觉而又不让他痛苦?”   太医的额前滚下两颗冷汗,“这……或许是……喂养的奶水。”   ——   前段日子,苏相与陛下告假,连日来潜心撰写手头一本治国方略,那是他耗费了多年的心血编撰的,眼见即将完成,便想着潜心闭门修撰一段日子以完稿交给陛下,因此,尚不得晋阳侯府世子已殁的消息,直到著成日有了闲暇的喝茶工夫才得知。   “唉——听说阿嫣的儿子殁了,被陛下追封为大将军。江家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幸亏留了个遗腹子,听说郡主数日前生了个儿子,咱们去江家看看郡主吧,”苏夫人魏氏带着哭腔与苏相诉道:“那孩子——”   话未说完,已闻苏相手里的茶杯轰然坠地声。“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唬你做什么?”苏夫人神色哀伤,不住摇首:“唉,郡主那孩子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苏相蹭得站起,满脸褶皱,老泪纵横:“咱们去看看女儿。”苏夫人很是惊讶,也没有多问,赶紧起身去打点。   ——   想想自己还有个没出嫁的女儿,公主还是努力振作了起来,勉强打起精神去劝她,叫她把世孙抱给宫中遣来的乳娘哺乳,她不依,愣是要自己哺乳,她甚至不让旁人抱一下。公主知她心里也哀伤,又不好强夺她的孩子,连郎中来了都要好言相劝半晌,才能劝动她让郎中查看孩子。   郎中说那孩子体弱,母乳喂养或许更好一些,公主便不再劝了。   她日日抱着孩子,孩子饿时就喂他,孩子睡时就一个人发呆,一日比一日憔悴,琥珀怕她寻短见,昼夜守在她身边,忍不住的时候就背着她暗暗垂泪。这日却不小心叫她看见了,她问:“琥珀,你哭什么?别守在这里,去休息吧。”   琥珀见她双目无神,不答,扑过来扶着她的腿劝慰:“主子,你别这样……”   她苦笑:“你是怕我寻短见么?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若死了,承冀怎么办?难道要让他成为没有爹娘的孩子?”说罢,低头用脸去摩挲孩子的小脸。那孩子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她,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身子虽羸弱,哭腔却不低,直挠到她心里,她忙颠着孩子哄,孩子却躁动不安,不断在她胸前伸展着红嫩的小手。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低泣,随后响起了苏夫人安慰的话语。公主一人走了进来,劝她道:“儿啊,你娘来了,不便进来,想看看孩子,你把孩子给我,让我抱出去给她瞧瞧。”公主怕她不愿意,又补充道:“只在外间,瞧一眼就抱回来给你。”   没想到她竟顺从地答应了。公主赶紧接过孩子,抱到外间,自孩子生下来自己这个亲祖母都没有好生瞧上几眼,看见那襁褓里的婴儿,公主禁不住又失声痛哭:“跟我儿生下来时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夫人走过来抚着她的背安慰,从她手中接过孩子,低头看了一眼,只是那一眼便惊骇得说不出话,刘嫣说看到了自己襁褓里的儿子,她却觉得眼前这个羸弱的婴儿,那五官,跟襁褓中的晚晚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抱着孩子,苏夫人一时竟不知所措。 孩子似乎饿了,闭着眼睛,拼命挥舞着一双红嫩的小手,两条腿也开始不安分地弹动,把包裹的系带挣开了,苏夫人去掖,那孩子又伸出一只软糯糯的小脚来。苏夫人一下子握在手里,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去看他脚底,不觉已高呼出声来。   见状,尚在流泪的公主擦了眼泪来看她,却见她满面惊愕,大张着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姗姗跌落,一颗颗滚在那孩子红扑扑的小脸上。哇得一声,那孩子又嘹亮地哭了起来。   “阿滢?”公主察觉到异样,过来接孩子,不住地颠哄:“怕是饿了。”遂抱着进了里屋还到他母亲怀中。   孩子的小手不断在她胸前乱抓,颜倾赶紧解开襁褓的带子,掀开衣服给孩子喂奶。见孩子安静了下来,公主转身欲出,却被对面横冲过来的影子一撞,险些跌倒。   回过头时,更是惊骇不已。“阿滢,你在做什么?”   此刻的苏夫人魏滢像痴了一样,扑在颜倾跟前,一手正将她的衣服高高掀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右乳上方的印记。   颜倾亦是被吓到了。   公主急急奔过去:“阿滢,你这是干什么?”   魏滢渐渐松了手,捂住嘴巴,望着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涕泗横流,双膝一软,直直跪在了她跟前。浑身瘫软:“晚晚……晚晚……”   苏颜倾   那孩子的脚底,有一块胎记,巧合的是,苏相的脚底也有那么一块胎记,形状一模一样。而晚晚的胎记,却生在了脸上。虽然她脸上没有胎记,可种种巧合,让魏滢不得不怀疑,更让人惊愕的是,掀起她的衣袂一看,在她右乳上方,赫然显出一点红色的印记,那也是她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磨灭不去的印记。   面对抱着她不停地喊着晚晚的苏夫人,颜倾不明所以,抬起食指压在唇上,轻嘘一声,示意她小声,别吓坏了孩子。   苏夫人渐渐止住哭泣,猛然起身往外跑。“魏滢!”公主在后面追着大喊,一直追着去了殿里。殿中两人听见动静,止住谈话,齐齐看过来。苏相看得清晰,自己的夫人恍如刚丢失女儿那阵儿精神恍惚,泪如雨落,她不看自己的丈夫,径直站在晋阳侯跟前:“你告诉我,郡主,她是不是我女儿,晚晚!”   晋阳侯神色优容地望着她,不言不语。   “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魏滢像失控了一般,几乎是嘶吼着发声,“难怪你们江家当初不反对儿子娶一个出身民间的女人!”   “夫人!”苏相过来拉她,被她挡开,她义愤填膺:“原来一早知情只秘而不宣,却又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是不是?”   “什么?”公主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局外人,愣得说不出话来。   晋阳侯抬起眼眸,沉静答:“那你去问问你的姑母,看看她又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苏夫人怔住,原来姑母也是知道的,唯独她苏家不知情了。公主连忙过来挽住她:“阿滢别动气了,既然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置什么气啊?”魏滢一愣,看着容颜憔悴的刘嫣,想想女婿也没了,激动道:“我要去见陛下,我要认回女儿!”   ……   “我才是苏晚晚?我才是苏晚晚?苏晚晚是我?原来我才是苏晚晚?”她嘴里不住念叨,又哭又笑的,可吓坏了琥珀,琥珀不住安慰:“琥珀原来不知,小姐竟是相府千金,现在找回了身世,小姐该开怀一些才是。”   开怀?可要怎么开怀?前一世,为什么会那样?明明自己才是苏晚晚,却被别人顶替了身份,占据了本属于她的一切,难道是鬼差后来发现弄错了,才给她机会重生?若说他的良配是苏晚晚,那不就是自己?她会和他白首偕老,然后一起死,可是他人呢?在哪里?若那梦是真的,那么他一定没有死,对,他一定没有死!他还活在某个地方,如果他迟迟不回来,那她便会亲自去找他,即使踏遍万水千山也一定会有和他重逢的一日。   想到那个女人顶着苏晚晚的名字顶着她的身份生活了十几年,前世抢走了本属于她的一切,今生还理直气壮地恨她,惩罚她的姐姐,她便没有不恨她的理由,若说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可以宽恕她的理由,那便是,那个女人替她在亲生父母跟前承欢膝下,替她陪伴了他们十几年……   心有不甘,于是振作起来,要填埋心中的不甘。   出了月子,她热泪盈眶地与亲生父母相认,在二老跟前磕头,苏相夫妇连忙将她拉起来,苏夫人关切地抱着她询问她对以前还有多少记忆,遗憾的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于幼年,她只有在颜家的记忆,当年苏夫人带着她去圣昭寺还愿,她失踪的原因,却依然是个谜。   “没事,忘了就别想了。”苏夫人抚着她的背说。母亲的怀抱温暖,父亲的目光怜爱,颜倾不由潸然,原来有父母的疼爱是这般幸福,想想她已与亲生父母错过了十余年,内心酸楚难言。   “晚晚……晚晚……”她的母亲口中不住呢喃,呼喊着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名字。   她咬着牙,攥紧十指:“爹,娘,我不喜欢苏晚晚这个名字,从今日起,更名为苏颜倾。”   “好,好。”爹娘异口同声。   “可是,”她又说:“晚晚是爹娘为我取的名字,我不用,王妃也不能用,请让王妃改回自己的名字。”   苏相夫妇相视一眼,答应了她。   然而,即使更名为苏颜倾,众人知道她就是那个晚晚,还是习惯地叫她晚晚,像唤小字一样。或许一切冥冥中都已注定。   不久,皇帝诏告天下,扶安郡主乃是相府失散多年、流落民间的独女,而王妃苏氏,本姓颜,乃颖国公孙女,骠骑将军的女儿颜毓珉,因苏相夫妇当年无子女,皇帝便秘密让夫妇二人收养。   消息一出,多少姑娘原本以郡主为榜样,要山鸡变凤凰的美梦破碎。消息传到王府,刘恪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了有些事,事出有因。青鲤讶异无比,难怪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锋芒日显,自己渐渐地难以望其项背,却原来如此。   而最惊愕的那个人,莫过于王妃颜氏,惊愕之余,她冷笑着:“我得不到,你以为你得到了?属于你的,你还是得不到!”冷笑,冷笑至癫狂,泪流也长。她出入王府,穿戴的,像个丧夫的新寡,惹得刘恪勃然大怒。   王府里的人都看在眼里,王妃颜氏的行为日渐放纵癫狂,频频惹怒王爷,原来考虑她的娘家,王爷不会动她,如今,怕是废妃的心思都有了。   没有了娘家作靠山的名门之后,在皇家,与普通人家出身的女人又有何异?……   那男人三番五次地过来和她约会,温言软语动听地抚慰:“如今,虽然一无所有了,王妃还是不要难过,小人会永远守在王妃身边,愿意一直匍匐在王妃裙下,一辈子供王妃驱使。”卑躬屈膝的话语,好似掏出了拳拳真心。   颜毓珉回首望着他俊朗的容颜,伸出五指去刮他的侧脸:“王幕僚,我真想撕开你的假面。”   男人一把握住那雪白的葇夷拿到唇边亲吻,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说:“王妃怕是伤心过度,糊涂了,小人哪里戴了假面?不信,王妃撕撕看?”   颜毓珉勾唇一笑,抽出被他握住的五指,移去他的面上,狠狠一刮,生生刮出了五道血痕来。   男人眸色沉郁,隐有怒意,竭力收敛住,一把搂过她的腰肢:“想不到王妃还真舍得下手。”   她也不推开他,突然伸手往他身下探去,王楷身子一震,蓦然推开她,目中蹿起怒火。   她嘴角勾出一丝嘲讽:“勾引女人的阉人!我还是头一次见!他死了,你一定是第一个拍手称快的人吧!”   王楷面色发青,直愣愣地盯着她,目中恨意汹涌。众人一定不会想到,人前端庄威严的王妃此刻竟笑得花枝乱颤,像个风月场上的女子。   她又笑,说得话语让他恨得牙痒:“你想勾住本宫的心,可是跟他比起来,你差得远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连他的一根汗毛都不如,还不自量力!”她嘲讽地大笑:“本宫就是再淫|荡!再渴望男人!也不会找你这样一个阉人!要纵情|欲,怎么可以找一个不是男人的阉人!哈哈哈哈!”   ——   世子失踪已逾两月,音信杳无,晋阳侯府终于挂起了白幡,鸣奏起哀乐。   所有人皆穿素服,男子除冠,女子不施脂粉,卸了钗环。惟独颜倾与众不同,虽然没有施脂抹粉,也没有插钗戴环,衣着却明显不是死了丈夫的寡妇穿的全身缟素。   江月跑去她身边,哭肿了眼:“嫂嫂,她们说我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琥珀鼻子一酸,过去拉江月,江月不走,死死拽着她摇晃:“嫂嫂你告诉我,她们骗我是不是?我哥哥还会回来的,他怎么会丢下你和他的宝宝呢?”   颜倾镇定地哄着怀里的儿子,安抚她道:“别哭,她们是在骗你,你哥哥会回来的。”   江月突然呵呵一笑:“我就知道她们在骗我!”气愤地解下了身上的麻衣,扯掉头上的白布,阿彩连忙过来拉她,捡起地上的麻衣和白布,匆匆将她领去了灵堂。   公主正瘫坐在灵堂里对着牌位哭诉:“不孝子,竟让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却连尸身都找不着。”   江月快速跑过去拉她:“娘亲,你别哭,我哥哥还会回来的。”公主气愤地扇了她一巴掌:“混账东西!谁让你解下麻衣的?你什么时候能懂事?连最基本的丧礼都看不出来?你哥哥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江月呆呆地坐在地上,口中唤着哥哥,再次放声嚎啕大哭。   苏夫人携来一朵白花欲为女儿簪上,被她避开,她从母亲手中接过白花,细细打量。苏夫人又劝她穿上缟素,为夫披麻戴孝,以免遭人闲话,却被她一句强硬的话语给堵了回来:“娘,他没有死,让我为他一个活人披麻戴孝,咒他死么?我做不到!除非让我亲眼看见他的尸身。”   苏夫人无奈,转身去招呼吊唁的客人。   她摊开手掌,那白花在手心里瑟瑟颤动,像秋季里偶然开出的一朵枳花,仿佛能闻见微苦的香气。竟又让人见物伤怀,枳花竹叶春江曲,江头无人水空緑。   始算计   她走到窗前,看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疾步冲去灵堂,撤下牌位。   “晚晚,你干什么?”公主惊愕之余带了些愤怒。   “他没有死,只是暂时失踪了,”她说,“这样不是咒他死么?”   公主不住抹泪,软了语气:“晚晚,娘知道你难以接受,可是,那哪里,还有生还的希望?好孩子,你放下吧,让他在天之灵,安息吧。”说着说着又崩溃地大哭起来。   她不哭,毅然决然地将牌位带走,惹得一路的人惊呼。途中撞上了前来吊唁的皇太孙夫妇。   刘愠惊愕地看着她,目光渐渐灼热,见状,皇太孙妃颇为不悦,讥道:“世子去了,世子妃还真是有个性,不但不为夫披麻戴孝,还拿着他的牌位到处闲晃,誓要搅得世子在天之灵不安么?”   她笑,顶着太孙夫妇的目光,从容反驳:“倘若,换作是太孙,太孙失踪了,生死未卜,那皇太孙妃是愿意相信您的夫君活着,还是认定他死了,乖乖地给他披麻戴孝呢!”   “大胆!”皇太孙妃呵斥一声,扬手要去扇她的耳光,刘愠却不怒,扬手制止皇太孙妃,笑道:“世子妃真是有个性,不愧是苏夫人的女儿!可是,世子妃的命啊,太硬了,年纪轻轻就成了新寡,依本宫看,往后得找个命更硬的男人才行。”   皇太孙妃一听自己夫君这话,醋意汩汩上涌,脸色更加难看,不悦之色尽显。   她睨了刘愠一眼,侧身欲走,却闻皇太孙妃一声怒斥:“站住!”   “皇太孙妃有何吩咐?”   皇太孙妃教训道:“既然是苏夫人的女儿,世子妃也是大家闺秀了,怎么还跟个乡野丫头一样不懂得礼数?”   她转过身来,欲应对,却见公主过来了,公主一阵好言相劝,皇太孙妃这才没有继续追究,只是见她高扬着下颚,毫不屈服的模样,很是不快。   刘恪也来吊唁了,和他同来的,不是王妃颜氏,却是青鲤。   刘恪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望着那立在瑟瑟的秋风里弱不胜衣的女人,痛惜难言,走过去,只跟她说了一句“节哀”,便走远了。   青鲤见她面色憔悴,心疼不已。想开口安慰,说句节哀。可又怕是在伤口上撒盐,更加牵动她的伤痛,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她却粲然笑了,亲近地与她说起其他的事来。愣是强撑着不表露她的哀伤。青鲤有些错愕,也不提伤心事了,只跟她说起身世来。   “妹妹还记不记得,幼年时,有个江湖术士说咱们颜氏出贵女?”颜倾不答。青鲤又握住她的手道:“原来妹妹竟是相府千金,咱们颜家可不是出了贵女么?”   颜倾动了动下唇,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青鲤又歉疚道:“姐姐知道妹妹心里对一些往事有阴影,那些年,也确实是咱们颜家对不住妹妹,让妹妹受委屈了,妹妹不会记恨吧?”   颜倾道:“过去了都过去了,我都忘了呢。姐姐别想太多。”   青鲤点头,姐妹两人絮絮地说了很久。   离别时,青鲤知道她内心的丧夫之痛,突然抱住她道:“妹妹若难过,就哭出来吧,虽然咱们不是亲姐妹,姐姐也一早就知道你不是我亲妹妹,可这些年,还是把你看做亲妹妹的,你愈是这样坚强,就让姐姐愈不安心。怕你,憋坏了……”说到此处,青鲤却哭了,她还是没哭,拍着青鲤的背道:“姐姐啊,换作是谁?谁不哭?再坚强的人怕是也会哭的。我已哭过,哭够了,再哭下去,就太懦弱了,他们都会以为我在消沉,亲者会担心我,仇者会快意,旁观者,会瞧不起我,况且,我还有儿子呢,姐姐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   ——   宫中遣了人来,跟公主询问世孙的情况,她当时在场,听见那人拐弯抹角地询问承冀的身体状况,可有吃宫中遣来的乳娘奶水,她的心立刻警醒起来,抢在公主前头答:“劳陛下关怀,乳娘的奶水充足,也都尽职尽责,每天按时给承冀哺乳。”   公主看了她一眼,也迟疑着点了点头。   宫人点点头,又道:“陛下对世子的死也十分痛心,还请公主和世子妃节哀。陛下十分挂念世孙,希望他能身体康泰地成长,特意派人挑选来那些有经验的奶水充足的乳娘,听说世子妃有时亲自哺乳,这似乎不妥,还请让宫中的奶娘哺乳。”   宫人回去禀告皇帝:“世孙每天按时吃宫中乳娘的奶水。”   皇帝点点头,挥挥手让人下去,身边的魏后却是面色大异,皇帝又笑着牵了她的手说:“我记得恪儿喜欢晚晚。是不是?”   魏后神色恍惚,颤颤答:“臣妾不知,陛下此话何意?”   皇帝笑:“晚晚还年轻,难道要让那孩子为朕的外孙守一辈子的寡,她生身父母苏相夫妇怕是都于心不忍吧。”   魏后噤若寒蝉。却听皇帝又道:“既然洲儿死了,恪儿喜欢晚晚,不若日后让晚晚改嫁恪儿,那颜禹的女儿品行不端,难当母仪天下的大任。”说完见他的皇后不言语,便问:“皇后以为如何?”   魏后想:陛下好谋算啊,世子的死让晋阳侯生了异心,刘恪若娶了晚晚,苏相夫妇还是他的岳父母。回道:“只怕晚晚不愿意,世子生前,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再说她还有个儿子,而且晚晚嫁过人,日后母仪天下,不是有些……”   儿子?陛下心道:若是儿子也没了呢?便朗声说:“只要皇后贤德,又有什么关系,晚晚还年轻,不该耽误她一生,不过妻为夫带孝当满三年,三年后再提改嫁之事。如今,为免苏相夫妇担心,可先知会他夫妇一声。”   ——   宫人一离府,颜倾匆匆收拾,准备去找那些宫中遣来的乳娘,却见琥珀来了,琥珀瑟瑟发抖地抓着她的衣袖跟她哭诉:“宫中派来的那些乳娘刚刚无缘无故都暴毙而亡。侯爷下令封锁消息,不让走漏半句,现在开始鸩杀知情的人,奴婢也是知情的人……奴婢好怕,主子你一定要救救奴婢。”   她心一凛,隐隐觉得其中蹊跷,安抚好琥珀,叮嘱她呆在她房里,哪里也不许去,又锁好了门,匆匆去找晋阳侯,去时,房门掩着,张嬷嬷站在外面,不让她靠近。她说:“嬷嬷就让我进去见爹,我有事要问他。”   张嬷嬷神色为难:“侯爷与公主正在里面讲话,郡主不若先等一等。”   她道:“不碍事的。”她说,“是关于承冀的,我想知道。”   正与张嬷嬷斡旋,已经听闻里面传出窃窃的人语,但闻公主哭道:“父皇不会这么做的,那是她的亲曾外孙啊,他不会这样狠心的。”   “不会?”晋阳侯冷冷道,“你父皇有将你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你父皇真是心狠,孩子在娘胎里已被人下毒,生下来就羸弱不堪,不过因一个名字,他便起了疑心,连一个体弱多病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下毒?被谁下毒?”颜倾惊骇的捂住胸口,张嬷嬷连连掩饰:“郡主听错了。”   她匆匆跑回去关好门,颓然靠在门上,琥珀迎上前来,询问。她紧紧抱住琥珀啜泣,啜泣良久,不断追问她下毒一事,琥珀被她逼急,为了主仆之间的信任,终于和盘托出。   她紧紧攥着裙裾:“琥珀啊,我从前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竟要如此无情地待我!让我三岁时与我亲生父母分离,在养父母家里受了这么些年的冷眼,我好不容易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可新婚还不到一年,心爱的男人就……生死未卜,我的儿子在娘胎里就被人下毒,一生下来就羸弱不堪……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你是个旁观者,应该看得一清二楚,你快告诉我啊!我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上天竟要这么无情地待我!”   琥珀不断垂泪,紧紧抱着她像安抚孩子一样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安慰:“主子什么都没做错,是老天不开眼。主子一定要振作起来,主子还有个儿子啊,上天还是眷顾主子的,让主子找回了失散了十多年的亲生父母。”   “对,我的确什么都没做错!” 心一狠,她沉下眸色,愤愤不平道:“常言说,行善能积德,我做过善事,却没能积德。那我还做善事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心地善良?”   “主子,千万别这么说!”琥珀有些焦急,怕她做出什么极端之事来。却又听她语气狠绝道:“对!其实我什么都没做错!我想,我唯一做错的,就是忽视了背后那些算计的小人!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做君子?我若怜悯他人,那么,谁来怜悯我?我所失去的,往后,要一一地,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舐犊深   承冀又病了,小小的婴儿生下来还不到两个月,已经病了两三回,这次病情更来势汹汹,承冀全身,从头到脚,呈现出一块块骇人的赭红,还发着烫手的高热,吓坏了所有人。十几个郎中围在一边,集思广益,日夜施针医诊,最后一个个却都摇摇头,找不到原因,无奈地说:“娘胎里积毒太深,回天乏术。”   公主又被打击得晕了过去,就连儿子去时尚能强打起精神来料理后事的晋阳侯也瘫了下去,一病卧床。   她嘶吼着,哀叫着,呕出血来,披头散发,面容枯槁,像忘川河畔的孤魂野鬼,抱着那襁褓,瑟瑟发抖的模样堪比杜鹃枝上泣血的子规。抱她在怀的魏滢心如刀绞,泪如滚珠,紧紧箍着她不敢松手,生怕一松开女儿就会跑去寻了短见。   江月也跪在她身边望着她怀里的襁褓哭嚎,阿彩曾经告诉她,那是她哥哥的孩子,身上流着她哥哥的血,也和她流着相似的血。如今,他却不像往日那样活泼地弹动着四肢了,隐隐约约地,她感觉到他似乎要随哥哥那样,永远地离开她们,就更加撕肝裂胆地哭起来。   承冀安静地睡在襁褓里,微微弱弱地呼吸,垂在生死之濒,任他娘亲怎么声嘶力竭地呼唤,只奄奄一息地张着两片乌紫的唇,舞不动小手,弹不动身子,渐渐地,那双不染杂质的眼眸却闭上了。   疯了一般,她抱着孩子腾得从苏夫人的怀中站起,离弦的箭一样,往屋里冲去。   “晚晚——”苏夫人撕心裂肺地吼出变了嗓音的呼唤,血泪洋洒,呼喊下人:“拦住她!快拦住她!”   拦不住!任是那地府里的阎王罗刹也拦不住,手忙脚乱地翻找,终于找到药匣子,打开来,抓起那细长的针,解开襁褓,对着那安静的婴儿胡乱地扎。   “晚晚啊——你在做些什么?不要啊——他是你儿子啊,你让他无痛地去吧!”苏夫人制止不住,抱着她的腿,跪地求着她咆哮。所有人都拦不住。琥珀去拉她,也被她一把推了开来。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她眼眶欲裂,不断重复着那疯狂的举动。很快,柔弱的承冀,那遍体的孔里,沁出细细的血珠来,怵目惊心,下人们都吓得闭上眼睛不忍去看,可闻不见孩子的哭声。   “嫂嫂是不是疯了?”江月害怕地抓着琥珀。   她真的是疯了!琥珀滑着泪,想阻止,但明白她已阻止不了她。   “回天乏术?我不信!我偏不信!”满屋子的呜咽声里,只听见她一个人高亢的声音,而她却不停下手中疯狂的举止。   众人都不抱一丝希望时,一片杂乱的悲泣声中,却听见稚嫩的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她止住举动,手一松,银针叮铃落地。大笑着,看着那挥舞着四肢的儿子,顾不得替他擦去浑身的血珠,匆忙撩起衣服,毫不避讳一边的下人,抱起孩子喂奶。   她竟固执地一手将她的儿子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所有的悲号停止,男人们退去。女人们欣喜地围了过来。   惊呼奇迹,世孙竟起死回生。   日夜不眠,心力交瘁地照顾儿子,看着他一天天好转,她不禁冷嗤:“积德?都是鬼话!” 想到承冀因娘胎里积了毒,险些丧命,便联想起那下毒的曾家母女,恨不能消,决意报复那曾家母女。   找来阿六,命他去打探那曾家母女的近况,阿六归来说,那曾小姐的男人嗜赌成性,赌钱输了便会将家里的妻子暴打一顿;而曾小姐的母亲则在街边乞讨。阿六说与她听时,语气中带着怜悯。而她听了她们可怜的遭遇,却丝毫没动恻隐之心,反而冷冷道:“哦?嗜赌成性?那便让他输得家徒四壁。至于她母亲,那就让一条街的人都别给她施舍了。”   阿六听后很是震惊,想想母女二人曾经的卑劣行径,一咬牙,遵了她的吩咐。   不久,那男人便家徒四壁,对家中的妻子一顿暴打之后又将已经怀孕的妻子卖去青楼。曾婳祎最终于青楼悬梁自尽,一尸两命。   她离了府,去看了那街边乞讨的人,那人拖着肮脏不堪的身躯,蹒跚地爬行,饿的两眼发昏,攥着她的衣角:“求求你,施舍我一点罢……”   她一脚掀开她,蹲下身来,勾唇:“跟我要施舍?有骨气就再次站起来,别做乞丐!”   曾夫人透过脏兮兮的发梢缝隙,看见了她,像见了索命的鬼差一样,吓得拼命往一边躲。   “既然想活,那你就站起来!”她抓着她脏兮兮的头发厉声呵斥:“你为什么会沦落到今日?当初被赶出家门时,身上难道就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不知道去给有钱的人家浣衣谋生?只是把你赶出了家门,又没将你逼至绝境!如今不给你施舍了,你就走投无路了是不是?”   曾夫人呜呜咽咽,当晚便一头撞墙死了。   ——   袅袅的烟雾里,赵姨娘的脸若隐若现,突然伸出一双骷髅的手扼住她的脖子,面目狰狞:“颜青鱼,你忘了我诅咒过你的话了么?‘今日我所受的,来日你都要偿’。哈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你儿子,你如今遭到报应了是不是?哈哈哈哈——”   她使劲挣扎,拔下头上的银簪,歇斯底里地刺入她颈项,那魂魄消失了。弹坐起身子,又见眼前出现了一群争食的饿鬼,曾夫人在与那饿鬼抢食,忽然侧过脸阴森森地对她笑:“想不到你也来了……”   她转身奔跑,头发又被勾住了,回头一看,竟是那曾小姐的舌头。她像个吊死鬼,飘着鲜红的舌头:“你命那么硬,克死了你相公,还不为你儿子积德?是想折损他的小命么?”   “滚——”她闭上眼睛,一甩袖又拂去了眼前的魑魅魍魉。竟又陷入一片迷茫,像重生后做的那个梦,她身处荒凉破败的废墟里,周围一派死气沉沉。她镇定下来,候着那随时出现的妖魔。良久,却飘来他的声音:“卿卿……卿卿……”她一转身,看见他心痛地流泪,他走过来,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卿卿,我不忍看到你活的这样累。”   “你去哪儿了?”她焦急地攥着他的手臂追问。   他哭着说:“看到你难过我好心痛,你乖乖地等我回来,不要这样,那些人做了什么坏事自会遭天谴的……”   ……   惊坐而起。   曾家母女是她杀的?不,她没有杀,她只是将人逼上绝路了而已。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就承受不住了是吗?   谁说人被逼上了绝路,就一定会死?   不是她的错,是她们自己太没有毅力,不堪重压,自寻短见,怨得了谁?她这样说服自己,以减少心中的那不该来的不安与负罪感。   眸色一变,判若两人,她心底里讥讽:太没出息,这么快就脱离了尘世的苦海与磨难,寻了短见,真是便宜了她们!   天谴?天什么时候谴?她才不信善恶报。如果是真的,那么她根本没做什么坏事,她凭什么要白白地承受那些苦难。   他会回来的,他说他会回来的。她安定下心神,想到身子还十分羸弱的承冀,那害他的人中,一定还有那坐在皇城里的与他尚连着一丝血脉的君王。他想害她的儿子,可是她现在却没有手段去报复他,承冀此次没死,他一定还在千方百计地想着方法害他。细想原因,恐怕与孩子的祖父有关,涉及了朝堂权力的倾轧。   孩子的祖父不会让孩子受到陛下的伤害。隐隐地,她似乎能猜出晋阳侯在暗里策划着什么,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于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钻研医书,若精通医术,往后除非是邪魔入侵,其他的脏物,休想毒她的儿子。   于是潜下心来,夙兴夜寐,读万卷医书,辨万种药物,渐渐通晓药理,也摸透了人体的穴位,各种药物,闭上眼睛一嗅便知。寻常女医用了十年才学成,而她,仅用了一年便臻于精湛。   学了医术多好,既能救人,又能害人。   图窃国   一年里,晋阳侯暗里的寻觅从未间断,却始终不得儿子消息。   是岁某日,皇帝忽然病重,一朝卧床不起,得到消息,晋阳侯决定入宫探视。   老皇帝睡在龙榻上,望着重重帘幕里氤氲的烟雾,撑坐起半个身子,扬声唤人,音声颤颤,中气不足。   近侍挑了帘缦入内:“陛下?”   皇帝咳嗽半晌,艰难地喘息:“去备笔墨。”   近侍携来他所需,亲眼目睹他颤颤巍巍地握着御笔,写下传位于长沙王刘恪,盖下玉玺后,他竟握不住那重量,咕噜一声,玉玺坠地滚落。   “朕说过多少次了,别点这香了!”他怒斥一句,吭吭咔咔地咳嗽,大力呼吸,无可避免地将那温焚愈烈的香气一丛一丛吸入鼻腔。   近侍低眉哈腰,伏地唯唯诺诺地答:“回陛下,是安神香。”   他欲再斥,却预感自己的身躯不宜再动怒,想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压制着怒火,低着有气无力的嗓音道:“传朕旨意,宣长沙王刘恪入宫觐见。”   近侍却伏地不动。   “聋了?”皇帝一斥,又吭吭咔咔地咳起。   “回陛下,”那近侍答,“晋阳侯在外求见。”   一闻“晋阳侯”三字,皇帝几乎以兔起鹘落之势抓起身边的玉枕砰一声砸在地上,碎玉四溅声难掩他发自肺腑的暴怒:“朕说过多少次了!不准他入宫觐见!”言罢一口鲜血如蟠龙喷出!   “陛下息怒。”那声音远远地自殿外飘来。   皇帝蓦然瞪大双眼,视线向声音的来源探去。殿门咿呀两声,缓缓开了,透过重重帘缦,隐约可见一人影随日光耀入,晃来帘缦,看得皇帝浑身僵硬,犹如见了鬼魅:“滚!给朕滚!朕没有宣你!   来人!来人啊!”可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叫喊,始终没有人来。   皇帝斜睨了一眼帘幔外的近侍,又呕出一口血来:“原来这狗东西也是你的人!真是出乎朕的意料哇!”   帘缦被挑起,他入内,竟是如此明目张胆,他猖狂地不行跪礼,还大言不惭:“听闻父皇要驾鹤西去,长乐忧心如焚,特意嘱臣来探望父皇。”他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凛冽的眸光,皇帝只觉得自己看见一道寒光劈来,仿佛将杀的刀戟。   “你……你……你果然揣着狼子野心!”   他只是笑,声如阵阵阴风,刮得皇帝的面寒冽。“陛下误会了。”   “误会?你难道不是来取朕的性命的?一年来朕的身体,还不拜你所赐!朕的寝宫你都敢闯!怕是早就安插了无数的内应!”   他不言,只阴郁地笑,自那近侍手里接过圣旨,拆开一览:“原来陛下要立刘恪为储君,可,要怎么安抚你的长孙刘愠呢?”   “你……你是想矫旨窃国么?”皇帝愤然欲起,盛怒之下却更加提不起力气。   “窃国?”他勾唇:“臣却是想窃国呢!可时机不对,臣若是在此时窃国,陛下的两个孙儿都不会答应,陛下的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更何况,臣的孙儿还小。仅一岁,臣窃来给谁?”   皇帝攥紧青筋毕露的拳头,狠狠捶在龙床上,呕血之后,有气无力道:“朕……朕到底还是小看了你!短短几十年,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豢养了那么多为你所用的人,如今,朕都不清楚你暗里还养了多少,又在朕的皇宫以及大江南北安插了多少眼线,你……你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   “什么办法?呵——”他冷笑一声,正色答:“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他转过脸来,眸光一烁:“难道史书不曾告诉过陛下如何笼络人心?难道那死了的周公不曾托梦告诉陛下如何礼贤下士?难道苏相的治国方略里没有记载过宵衣旰食、握发吐哺?”   皇帝闭上眼睛,依旧气耿耿道:“早知今日,朕就不该将女儿嫁给你!那样便不会姑息你几十年而早早就将你杀了!”   “臣甚惶恐。”他语气平淡,“可臣给过陛下机会,陛下不信任臣,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地提防臣,之前,臣不但不放在心上还一心一意地想着扶助刘恪登基,可是陛下是如此地信不过臣,枉臣信任陛下让我儿前去征讨南戎,可是陛下呢!陛下的所作所为让人心寒,为了削弱我晋阳侯府势力,竟狠心派人伪装成佯偟人,取了我儿性命!陛下做出此等卑鄙行径,以为就将臣蒙在了鼓里?还渴望臣能为陛下的孙儿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可没有耿耿的忠心与高风亮节!”   皇帝阖上双目:“若不是念在长乐,朕早就想杀了你,朕真是后悔没有早些杀了你!”   “原来陛下还顾念着骨肉亲情!”晋阳侯端来一碗汤药,走到皇帝跟前:“那臣的儿子不是您的亲外孙?臣的孙儿不是您的亲曾外孙?您怎么不再顾念一下骨肉亲情?既然您下的去手,那臣也下得去手。陛下,该喝药了!”   “畜生!你放肆!你竟如此胆大妄为!”皇帝骂完又恶狠狠地瞪着他,死死闭着牙关。晋阳侯上前按住皇帝的肩,生生捏住他的下颚将一碗汤药灌了进去。   皇帝咔咔咳嗽,大口大口地吭着气,颓然跌在龙床上,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陛下放心,臣不会让陛下这么快就驾鹤西去,臣要让陛下亲眼看着您的江山渐渐不稳,地动山摇之后,落入我江氏手中。”   皇帝瞪直了眼,手指着他,拼了命想说话却只啊啊地发不了声。   “这药只是让陛下哑和瘫,不会取陛下的性命。”他阴笑,“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天佑我孙儿,让他起死回生,承冀,不错,臣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明目张胆地威胁陛下的皇权,让陛下看出臣的目的,只是臣没想到,陛下竟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就遣来乳娘想要取他性命,不过刚刚生下来,也好歹是陛下的亲曾外孙,陛下于心何忍?”   他继续阴笑,笑得癫狂:“臣不会这么快窃国,臣要让陛下先亲眼目睹自己的两个孙儿争夺皇位,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臣就是那只黄雀,不费一兵一卒,最后凭着暗地里培养的势力,窃取陛下的江山,改朝换姓。臣要让陛下日后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的亲曾外孙承了陛下的社稷,让陛下明白,什么是天命所归。”   “唔——唔——”皇帝不断吐血,伸出颤颤的手僵硬地指着他,说不出话,踢翻了龙床上的香案。   嗵一声,砸在地上。殿外,有脚步声渐响,来人到了晋阳侯跟前:“启禀侯爷,太孙快到了。”   晋阳侯挥了挥手,看见皇帝转动的眸光,又笑道:“陛下此刻是不是很激动?太孙就要来了呢,一会儿太孙入内,看见臣惹怒了陛下,会替陛下出这口恶气,让臣身陷囹圄,之后代陛下处理国事,把控住陛下的朝堂,而陛下的另一孙儿刘恪肯定不会甘心,于是将整兵,两个孙儿很快兵戎相见。”   皇帝气得几欲晕厥,晋阳侯又笑道:“太孙可想着让陛下死呢,陛下一死,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臣虽在狱中,却不会让太孙得逞,长乐念着她父皇,陛下放心,臣不会让父皇死的。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啊,待臣出了牢狱,再见陛下之日,那便是臣,窃国之时。”   话音一落,已见刘愠等人的身影入殿。   “晋阳侯,你好大的胆子!”刘愠指着他,站在殿门处,高声喝道:“来人,将晋阳侯拿下!”   ……   晋阳侯入狱,皇帝中风,卧床不起,由皇太孙刘愠代为处理国事。   消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寻常百姓,纷纷议论,皇太孙现在把持着朝堂,待老皇帝一驾崩,那皇太孙就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了。于是,朝中有眼色的人纷纷向东宫示好。   待将晋阳侯投入狱中,皇太孙刘愠又领着士卒浩浩荡荡地入了晋阳侯府,下令:无论男女老少,一并抓捕入狱。   公主死死地抱着一岁的孙子,愤怒地对上前的两个士卒大喝:“大胆,你们这等贱役也敢动本公主!”两个士卒畏缩了下,又怕她逃,见她抱着孩子双手不便,给戴上了脚镣。公主又想呵斥,却见刘愠来了,遂扬声斥责:“你们敢对本公主无礼,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刘愠淡淡一笑,来到她跟前叫了一声“姑姑”。   公主斜睨他一眼,愤愤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姑姑?”   刘愠低头忙赔不是。远远地看见屋子里的女人被两个粗鲁的士卒压着出来,忙让人将公主领走,也不给她松了脚镣,公主愤愤不平,边走边骂骂咧咧。   刘愠走到颜倾跟前,唤人给她松绑。不料她不领情,冷睨着他。   刘愠抬起手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却觉得那肌肤触感滑软,忍不住将整只手贴了上去。不料被她张口咬住了小指,刘愠只觉得骨头欲碎,铲了她一巴掌,吹着小指道:“落到野鸡窝里生长的凤凰果然野性十足,哼哼,本宫就喜欢!”说着,又欲近身轻薄,她忽然竖起手掌,慷慨陈词:“我有皇后娘娘赏赐的玉扳指,你敢对我无礼?”   刘愠斜了视线去看,果然是皇后赏的,却不惧,笑道:“天子我都不怕,我会怕天子的女人?”   颜倾怔住,却听他道:“郡主,本宫生平最佩服晋阳侯父子了,本宫佩服晋阳侯养士的能力,那郡主知道本宫为何会佩服他儿子吗?”   她别过头去。   “本宫最佩服世子的地方,那就是,”他又挑起她的下巴,眸光炙热:“他操了你几个月就把你的心收得服服帖帖了,在他死了之后你还心甘情愿地为他守身如玉!”   呸——她一口痰啐在眼前那恶人面上。   刘愠讶异,松了手,轻哼一声,怔怔盯着她,以指甲蘸了那唾放入舌尖舔了一下,色相毕露:“甘……”   陷囹圄   见状,她又恶心地冲他吐了一口痰,被他及时避开了,刘愠看了看小指,忽然凑过去,俯面帖耳地小声于她呢喃:“晚晚性子真烈!注定命硬克夫么?本宫偏不信!来人!”   “在!”   “带走,无需捆绑,好生看着世子妃!”   那美人一边走一边凶狠地瞪着人的模样真是愈发牵动人心,刘愠专注地盯着那娇俏的人影,眸色暧昧地自言自语:“凶什么?最后还不是乖乖地在本宫身下承欢!”   听闻消息,苏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转悠,“怎么办?那太孙是出了名的好色徒,晚晚被带走了,虽是暂时羁押,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我真怕她受欺凌,那太孙为人阴险,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我真的好怕。”她泪水涟涟,愁眉不展。   苏相冥思苦想,却束手无策:“皇太孙现在大权在握,怕是没有办法了,除非,”他想到了刘恪,想到陛下去年告知他夫妇二人:“许久以前,长沙王就跟朕说过,想要娶你女儿晚晚,朕那时顾念着你两家指腹为婚的约定,却封她做了郡主,现在她的夫婿死了,而长沙王却还倾心于她,且那颜禹的女儿品行不端,实难为我皇家孙媳妇,晚晚还年轻,留在江家白白误了芳华,朕见她灵质慧心,想待她守丧日满后将她赐给长沙王作王妃,日后,朕若传位于长沙王,你女儿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思绪尚在游离,却被夫人打断:“不行,那皇太孙是出了名的好色,你快先去看看女儿,我去宫中求求姑母。”   ——   勒着她雪白的脖颈,好像捻着一只蚂蚁,他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郡主,本宫现在,只要稍稍用力,你便要追随世子而去了。”他一手勒住她,一手去撕她的领口。   她艰难地喘,在他手中作着垂死的挣扎。他滋滋两声撕裂了她的衣领,露出颈下一大片雪白,却顿住所有的动作,只将目光往里不断流连。血气阵阵上涌至那苍白的面,她很快被血气冲了脸,被他手指紧扼的地方现出两道紫红的淤痕,眼见着快要窒息,却依然不屈不挠地瞪着他:“那你……你便……杀了我罢……”   “杀你?”刘愠呵呵一笑,迫视眼下美人那骇人的眼白,目睹她因为难受发呛而缓缓滑下的泪水:“本宫还真舍不得呢!难道郡主忘了?自己还有个一岁的儿子呢!”   话音刚落,已听见孩子清亮的啼哭,他松了手,目睹她一边手抚喉咙狼狈地干咳,一边张皇失措、踉踉跄跄地往她儿子身上扑,不禁奚落地笑。   承冀被一个狱卒提着脖子,看见母亲过来,拼命地挥舞着四肢反抗,口中咿咿呀呀却不会说话。饶是她无论想要表现得如何坚强,一旦见到自己的骨肉,内心高高筑起的城墙还是轰然坍塌,一旦听见孩子的哭叫,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便被触动,啪的一声,支离破碎。于是拼了命、奋不顾身地扑向孩子,眼见快要接近孩子,两个狱卒走过来,一人扯起她一只胳膊,硬生生地分隔开她们母子,使之相望而不能拥抱。   “把人都放开。”刘愠狞笑着,发了话。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撑起身子,甚至来不及掩那大张的领口,踉跄着往她尚能勉强站立的儿子扑去。承冀哇得一声哭了,竟颤颤地向她走了两步,口中含糊不清地喊了一个字,那是他来到这个世上说的第一句话,她辨得清,儿子在喊她“娘~”不禁热泪盈眶,扑着抱住他,嚎啕大哭。   刘愠在一边看了半晌,突然走过去,又硬生生地扯开她们母子,他抓着承冀后颈处的小衣,高高地将他提了起来,灵活地避开她的抢夺。“郡主可要好好考虑了!”他狡狡地笑:“考虑如何讨好本宫,好让本宫心软,留下他的种!”   怒不可遏,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往他面门掷去。刘愠侧身避开,放下孩子欲上前给她教训,忽闻来人禀道:“太孙,苏丞相来狱中探望世子妃了。”   刘愠将承冀递给那人,吩咐抱下去,起身出去。   刚出狱门,迎面与苏相碰个正着,刘愠微勾唇角:“果然是舐犊情深,丞相来探望世子妃啊,那可要快些,江家的人现在都是待罪之身,还请丞相莫要逗留太久。”   苏相睨了他一眼,却是有怒不能言。   女儿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一角,发髻松松,襟口破乱,眸光发散,面上还有鲜红的掌掴印记,看得苏相心痛难言,眼角酸胀:“晚晚,”他近前,双手颤颤地不敢去抚她红肿的面,生怕触疼了她,攥着拳头,咬牙低声愤愤道:“那畜生有没有欺辱你?”   颜倾收回散乱的眸光,擦了眼泪:“爹,我没事,我只是担心承冀。”她蓦得跪在苏相跟前:“女儿求求爹,爹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承冀,”她的泪涟涟直下,双眼似两滩水泽,水流漫溢出来:“他本就体弱多病,哪里受得住这牢房的苦。”   苏相连连扶她起来:“承冀是我的亲外孙,我哪里会见死不救,我会想办法的。”   “爹,女儿求你帮我带些东西。”她欲再次开口,狱卒已经来催,“丞相大人,太孙有事要与丞相商量,有请。”   “本相随后就到。”苏相扬声,眼见那人走远,才转过脸来,压低了声音:“有什么需要,晚晚尽管开口。”   ……   刘愠毕恭毕敬地请苏相入座,见他面色不是很好,便道:“丞相爱女心切,本宫可以理解。”苏相思虑了一瞬,突然起身,扑通一声于他跟前跪下:“求太孙开恩,放了她们母子。”   “开恩?”刘愠讪笑,“如何开恩?这开恩也要合情合理才是!晋阳侯触怒了皇祖父,害得皇祖父盛怒之下,卧床不起,这该株连的大不敬之罪,丞相想让本宫如何开恩哪!”   已是料到他会这样说了,苏相无话可说,绝望时忽闻他道:“要让本宫开恩也不是不可。”那目中的欲念愈演愈旺:“世子妃天姿国色,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丞相夫妇看着忍心?”   立时明白眼前的好色之徒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了,苏相满心憎恶,磨得牙齿暗暗咯响。   “不过,”刘愠又说,“本宫也只能保住您女儿,至于您的外孙……”   ……   苏相敷衍地应和,起身告辞。   看着那背影消失于高墙一角,刘愠得意地笑,肩头一暖,一转身,看见皇太孙妃的目光温柔如水,她正为他披展狐裘。虽是结发夫妻,可他并不喜欢,既因为同床多年早已厌倦,又因她善妒,总是要害死他喜欢的女人,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妹妹她也下得去毒手。   皇太孙妃风情万种地睇着他,温言软语地说:“臣妾听闻,去晋阳侯府拿人时,殿下还亲自去了,回来后又几度去狱中探望那世子妃。”见刘愠不言,她又道:“那世子妃命硬,克夫克子,是个不祥之人,殿下远离她才好。”话落,登时迎上刘愠凌厉的眸光。   皇太孙妃一低头,怯怯不敢再言。   气氛一时静谧,沉郁的半空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落地还能闻见些微簌簌的轻音。   刘愠收回目光,转身,扯了扯狐裘,阔步向雪中走去,徒留皇太孙妃一人呆立廊下,孤看雪落,良久,语气空空地吩咐身边的下人:“快!你快跟去看看,看看殿下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去牢狱中找那狐媚子了。”   ……   与晋阳侯相对而坐,刘愠开口问晋阳侯:“谁不知道天下的智慧尽匿于晋阳侯的觳中?晋阳侯府不仅明里豢养门客,暗里又发展眼线,可是,外人都不知道,晋阳侯的势力已经发展去了哪里?晋阳侯可否告诉本宫,晋阳侯门下的那些食客,暗里豢养的那些死士,去哪儿了?”   晋阳侯闭着眼,沉着自若:“树倒猢狲散,我一待罪,人都走了散了。”   刘愠笑,捻着手中两颗明珠:“本宫可从来不敢小视晋阳侯呢,只要晋阳侯愿意帮助本宫,让那些人都听命于本宫,本宫保证,待本宫践祚,一定不会亏待晋阳侯。”   晋阳侯挑了挑眉梢,却未睁眼,闷声笑:“太孙多虑了,若是那些人还在且听命于我的话,我为什么会身陷囹圄?为什么会受这无妄的牢狱之灾呢?”   刘愠道:“这便是晋阳侯狡猾的地方啊,谁知道晋阳侯您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呢?或许是在演什么卧薪尝胆的戏?又或许是在玩什么计中计?哦,差点忘了,本宫还要喊晋阳侯您一声姑父。”   晋阳侯保持了缄默,不再应答。   “不过,”刘愠站起身来,随意走动了两步,“本宫冥思苦想,就是想不通,姑父这么玩,有没有想过您那一岁,又,两个月的亲孙儿呢?那可是姑父您江家唯一的后啊,姑父想这么断子绝孙?”   晋阳侯蓦得睁开眼睛,抬起目光去视他的背,眸底杀机毕现。   刘愠转过身来,笑道:“侄儿专为姑父排了一场好戏,一会儿姑父就在一边仔仔细细地看。来人,去将人都带过来!”   置穷途   狱卒过来时,苏夫人正将她要求的东西匆匆忙忙地塞入她衣袖里,听闻狱卒扬声呼喝:“世子妃,请随小的走一趟。”苏夫人转过来脸,心莫名揪紧,急急追问:“要将她带往哪里?去做什么?”   “小的不知,小的只是个任人使唤的,又不是使唤人的。世子妃快走吧,去晚了太孙要久等了!”狱卒趾高气扬,又道:“太孙特意吩咐小的,将过来探视的苏夫人也一并带过去。”   魏滢心中隐隐不安,紧攥着女儿的手,将她护在身后。雪搅搅地下着,白了两个女人满头的青丝,狱卒领着她们母女穿过几条甬道,去了另一处关押犯人的牢房。   有个稚嫩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隔着一列栅栏,颜倾看见承冀被人抱着站在不远处的栅栏后,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她,隔着栅栏,儿子死命朝她挥舞着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糯糯地唤她:“娘~娘~”,她飞奔过去,喏喏地应和,想伸手去触,却被栅栏隔着,够不着……   身后起了那可憎又可怖的声音:“想要母子团聚是不是?”   苏夫人一惊,上前挡在她跟前,像只护雏的大鸟将她护在身后,惊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刘愠。刘愠的视线逾过苏夫人去打量她,却见她仍双手握着栅栏,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儿子,刘愠抬起双手,击打两声,很快便有脚步声响起,被带过来的公主看见魏滢母女,略略惊愕,一时百感交集,又听见孙儿在一旁哭闹声,侧头一看,见她孙儿闹得厉害的模样,鼻端一酸,泪水簌簌地沿着面颊跌落。   刘愠回首扬声道:“晋阳侯,本宫现在让你一家团聚了,你感不感激?”   闻声,苏夫人放眼去看,刘愠身后那牢房里,端坐着晋阳侯。   似乎无视所见,晋阳侯正襟危坐,仍是处变不惊。   刘愠又扬声说:“晋阳侯,本宫这场戏排得如何?本宫现在让你选择,你是让那些人为本宫效命呢?还是想亲眼看着你唯一的孙儿在你眼前夭折呢!”说话时已扬起手掌,目光一动不动地锁在晋阳侯身上,只待得到回复,他若不答应,他便以掌落为令,取孩子性命。   “你怎的如此绝情!”公主斥责刘愠,欲挣脱,双臂仍被钳制住,不料那侄儿毫不理会,狂妄得目无尊长。   晋阳侯的眸光扫过那瘫坐在雪地上、浑身瑟瑟抖动的颜倾,又移去承冀面上,承冀稚嫩的双颊被冻得通红,仍在拼尽全力地想挣脱钳制去接近他流泪的母亲。抱着承冀的人一身侍卫模样的装扮,钳着承冀的力道却是小心翼翼,时不时趁刘愠不注意暗窥晋阳侯,晋阳侯几抬眸光,与之淡然交接。   “晋阳侯果真是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儿死么?”   在刘愠的期待中,晋阳侯沉着地开了口:“我早已说过,树倒猢狲散,我一待罪,那些人便散去了。”   啪啪啪——刘愠击掌,点点头,却没有落掌,目光又转向地上的颜倾,唤人打开栅栏门,让那人将她儿子抱进来。他走过去以大掌轻拍承冀的脸:“啧啧啧——这孩子真可怜,还在娘胎里爹就死了,成了遗腹子,光瞧这一张小脸就可以看见他爹的影子了。”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冲过去欲夺,却被刘愠一把扼住手腕不放,力道渐渐加大,苏夫人上前帮女儿,竟也被他一把搡了开去。   他终于等到她低声下气的请求:“求你,把儿子还给我!”   “还你?”当着众人的面,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肢,“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随后见着那一双眼睛愤怒地逐渐瞪大,他挑了那柔弱女子的下巴:“若我放了他的种,你要怎么报答我?”一低首,竟强制地要去吻她。   一举让在场所有的人惊呆。   “我求求你……求求你……”苏夫人扑上前去,死死抓着他的腿撕心地嚷:“你让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只要你别伤害我女儿!”   刘愠松了怀里的女人,又睨向地上的人:“苏夫人说的是哪里的话?本宫哪里是在伤害她?本宫分明是在为她好。”他蹲下身来,扶起魏滢,又挑唆道:“夫人母女何故如此执着?方才你母女二人如此忧心孩子安危的时候,那孩子的祖父母可有如你母女这般为孩子的命焦灼?可有将你女儿视作江家的人?”   “你!你休想挑唆!”公主愤愤道:“你这个孽子分明就是想挑唆,你将本宫捆着,本宫哪里还有多余的手脚?”   刘愠一笑:“姑姑说的有理,那晋阳侯呢?晋阳侯可是手脚自由的哪!他竟让丞相夫人母女两个弱女子陪着本宫斡旋呢!”   此话一出,果然见魏滢母女皆变了脸色。   刘愠继续添油加醋:“晋阳侯,你是想让那些人为本宫效命呢?还是想弃了你的儿媳和孙儿?”   晋阳侯依旧眸色沉静,眼中波澜不兴,淡淡道:“我说过,我一待罪,那些人皆散了。承冀不过是个孩子,你拿个孩子来要挟我算什么本事,更何况,我没有什么可以与你交换。至于郡主,郡主尚值芳龄,我儿已去,我江家不会耽误了她,她若有再嫁的意愿,我江家自不会反对。”   “没什么交换?”刘愠挑眉:“那晋阳侯的意思便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孙儿死了。郡主,”他一转眸光,“听见没有?你孩子的祖父无能为力了,若郡主想要本宫饶了你儿子,那可要好好表现了。”   颜倾怔住。   刘愠顺势起身,呼喝那人掐住孩子的脖子,那人手扼承冀的脖子,用力前又暗窥了一下晋阳侯,见晋阳侯没抬眸,又暗窥了一下颜倾。   “不要!”她摇晃着脑袋,哭着扑上前抱住刘愠的腿,无助地央求:“你想要怎么样都随你,只要肯放过我的孩子。”   “哦?本宫再问一次,若放过他,郡主要怎么报答本宫?”刘愠勾唇一哂,徐徐蹲下身来,一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她,像一头猎豹在舔舐猎得物,两个指甲夹住她的下颚,逼她回应。   她闭上眼睛,泪自面上滑落,咬牙道:“都随你。”   “畜生!”苏夫人情绪崩溃,欲扑过来,被刘愠的近卫拦住,泪模糊了面,望着无助的女儿,不忍见她成为刀俎下的鱼肉却又无力挽救,徒有凄厉地哀鸣。   他一只手在她面上挑逗地滑动,又俯首狎昵地将唇贴在她耳边吹气:“那郡主今晚在本宫的身下可要好好表现了,本宫高兴了兴许才会留下他的种。”   “来人!伺候郡主梳洗,随本宫回东宫!”   “畜生!你放了我女儿!”苏夫人呜呜哀嚎着,挣扎着上前,又被拦腰痛打,跌下身去。   眼睁睁地望着被带走的女儿回首眷望,苏夫人义愤填膺地跑去晋阳侯跟前一把镐住他的衣襟,“忘恩负义!我杀了你!”   刘嫣哭着过来拉她,被她怒甩了一巴掌。“滚开!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阿滢,你冷静一些。”公主低声哽咽地劝慰。   “冷静?可要怎么冷静?”魏滢怒目一瞪:“不是你女儿是不是?换作你的女儿你当如何?”她竟咆哮着,疯了一样扇起刘嫣的耳光。“报应!”魏滢哈哈大笑:“所以,你儿子才死了!”   ……   “郡主,可哭够了?”刘愠扯了扯浴袍,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她始终保持着静坐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睫都没眨一下,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本宫说了,郡主的表现要让本宫满意了本宫才会留下他的种!”   她还是不动。刘愠怒了,走上前来,一把扯起她:“你装什么清高?别在本宫跟前做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谁不知道你之前跟刘恪的私情?死了夫婿是不是就想等着刘恪带兵攻入皇城,然后迎你入宫?”   她依旧不动。   怒极,他扬手要往她脸上铲去,不料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她缓缓抬眸,眸底一片沉静,刘愠心神恍惚,渐渐放松手中的力道。   美人微微扬唇,眼波一流。看得刘愠一怔,春心荡漾地勾了她的下巴笑道:“难怪刘恪和江洲都被郡主迷得神魂颠倒,都心甘情愿地拜倒在郡主的石榴裙下,江洲真是艳福不浅,能日日与美人欲仙|欲死。”   她秋波一转,继续使出暧昧的眼色,轻扯刘愠胸前的衣襟,纤细的五指在他胸前划来划去,挑道:“那殿下有没有神魂颠倒?”   刘愠只觉得身下一挺,捉住她的手,迫不及待想将她压倒,迅速将人打横抱起压在了榻上。   美人计   “殿下别心急。”她欲迎还拒的举动如此逼真,俨然一只妖,以美色取悦男人,迷醉他的心神,随后再剜掉男人的心,是只没心没肺的妖,那妖伸出一臂环过他的臂膀,纤纤玉指在他背上轻抚,一下一下,叫他舒适无比,她的笑容愈发妩媚,声音亦随那媚态呈出婉转动听:“殿下别急……别急……”   刘愠真得定了下来,重重压着她,看得痴迷了怔忪了,喉结接连不断地滚动:“若伺候好了本宫,本宫不但不会杀了你儿子,日后登基,还会封他爵位。”   “谢殿下。”她莞尔一笑,柔软的玉手摸索着去了他腰间,帮他宽衣。   压在身上的男人猛然躬起身来,伸手要来除她的衣裳,她纤手一挡,推拒住:“殿下急个什么劲?”眼波一转,风情无限,她睨着他松松垮垮的衣衫,示意先由她将他的衣服脱掉。   脱着脱着,快脱掉时,那贪婪的男人太心急,忍不住埋头咬了她的颈项,她忍住啐痰的冲动,继续笑,妩媚地似要自唇际绽开一朵夺命的罂粟来,纤手狠狠一撕,立时将他的浴袍撕裂了,那整个脊背都裸了出来。   她锋利的指甲不断在他裸|露的脊背上刮蹭着,趁他不备,突然狠狠一刮,刮出长长的一道血痕来。   他闷哼一声,松了口,离开她的颈项,意外地盯着她。她依然在笑,为免他起疑,顿了下来,缓缓地轻抚、刮蹭,随后渐渐加重力道。   刘愠只觉得无比刺激,身子抑制不住地发胀,意乱情迷:“那郡主现在可不可以让本宫脱衣服了?”   “不急……”欲推拒,刘愠已快坚守不住,他猛然伸手拽着她的衣服大力撕裂至肩下,张口就去咬她雪白的香肩,像只贪婪的野兽,她猝不及防,眉心狠狠一拧,却笑得愈发嫣然,眼角一滴晶莹滑入发鬓,牙齿切了舌头,舌尖满是血腥的味道,她吞咽下去,五根指甲狠狠没入他肉里,另一手的两指相互轻捻,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粉慢慢撒至他裂开皮的肉里,快速探查到他背上的几个穴位。   背部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刘愠哼了两声,抬起埋在她香肩处的脸,喘着粗气,笑道:“世子跟郡主做这种事的时候,也是这般激烈?”   她眼波流淌,牙齿一咬,五根指甲狠狠往下一刺,药粉厚厚地洒下,那背部的疼痛愈发钻心,而那贪婪的男人竟丝毫没想过防备,还以为是什么刺激的嬉戏,已是意乱情迷,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似走火入魔,她双目骤然明亮,娇声嗔道:“他才没有殿下这般猴急!”明晃晃的银针出现在她指端,男人正意乱情迷,销魂地吟哦,随着那背部的疼痛传来,眼前一黑,倒在了她身上。   她铲了他一巴掌,没反应。终于,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拔出插在他背部穴位上的银针,将人掀翻过去。顾不上整衣,手上的匕首已经脱了鞘,锐利的寒光欲刺瞎人眼,咬牙切齿,要刺穿他的心脏,却生生在他光裸的胸膛前停了下来,锋利的刃已划开了他的肌肤,有鲜红的血慢慢渗出。   理智将她拉扯住,他死亡的消息一出,尚在他控制下的亲人还有活路?她握着匕首的手开始瑟瑟抖动,铿锵一声,匕首终于还是砸在了地上。   颜倾站起身来,疯狂地踹着眼下的禽兽,又对着他挺起的地方狠踩,那人的眉心突然动了一下,她诚惶诚恐地收了脚,怕人痛得醒来,又在几个穴位上扎了几针,刘愠终于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好色的臭男人,禽兽不如的东西!她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阉了他!可是不能,他醒来定要屠杀她所有亲眷。禽兽无法反抗,明明有机会报复,如若不好好把握住,又岂能解恨?上上之策,那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报复他!   古老的医书上有叙一些鲜为人知的方法,既有壮阳之秘,亦有破坏男子阳精的妙方,她阴冷地笑,撕开他的衣服,找到几个穴位,一一怒扎。   不是好色吗?既然不能阉了他,那她就要让他再无生育能力!袖中还藏有母亲给她带来的各种药物,她一一拿出来,端来一空香炉,开始调香。   殿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快速收拾一通,拉下衾被盖住那昏死过去的男人,放下重重帘幔,跣足跑过去开门,门开了,是一个小婢立在外面。   看着她跣着双足,穿得单薄,衣衫不整,那小婢睨着她问:“太孙在里面么?”   她答:“太孙睡着了。”   听闻太孙睡着,那小婢趾高气扬:“世子妃真是有狐媚的手段,世子一死,就耐不住寂寞了,这么快就勾引了太孙,爬上了太孙的床。”   她于衣袖中攥紧手指,语气威严:“本宫好歹出身相府,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还是世子妃!你是何等身份,不过一丫头,也敢如此出言无状?”   “哼——”那小婢冷嗤一声,“不过是只落魄的凤凰,流落至此,贱得连只鸡都不如!皇太孙妃先遣奴婢来看看情况,她一会儿就要来了,世子妃还是先整整衣裳,一会儿就等着迎接吧!”   那小婢厌恶地瞪着她,眼底流出几分嫉妒神色。   皇太孙妃要来?“等一等。”她叫住那转身欲走的小婢,一边走一边拿指甲里的香灰撒在绣帕,走至她跟前,掏出绣帕往她鼻尖一扬,嗅到香气,那小婢立刻昏昏欲睡。   事不宜迟,颜倾一边引她进屋一边问她:“你想不想服侍太孙殿下,从此富贵荣华,锦衣玉食?”   那小婢点头,魂魄不能自主:“奴婢在皇太孙妃身边当值了这么些年,太孙殿下出入皇太孙妃的寝殿,看上了她身边无数的婢女,可从来不看奴婢一眼。”   “是么?”颜倾笑道,“现在殿下睡在里面,他让你过去服侍他,他说了,只要你将他服侍好了,他给你名分。”   ……   她快速去给刘愠施针下药,一把将那小婢推上床,掩好纱帐。   又快速整饬好衣裳,以前听闻皇太孙妃这个女人嫉妒心极强,亲妹妹都弄死了。于是灵机一动,扯乱发鬓,靠坐在殿门处,不用刻意酝酿,已经伤心欲绝地作垂泪状。   皇太孙妃来了,走入殿,一眼看见了靠坐在殿门处瑟瑟发抖的女人,面容如槁木死灰,皇太孙妃走了过来,怒瞪着她,扬手要扇她巴掌:“贱人!专门勾引男人是不是?”   她一侧身,避开了,坚贞不屈道:“皇太孙妃难道不清楚自己的男人是什么德性?竟不问情况就来发难?皇太孙妃哪只眼睛看见我勾引他了?”   见她铮铮傲骨,皇太孙妃一愣。听见里面声浪如潮,抬目一望,那重重帘幔张扬地晃动,摇摇欲坠,怒不可遏,三两步奔过去,一把掀开,直愣愣地看见刘愠与自己的婢女,赤身裸体地抱在一处浪潮正高。   刘愠欲仙|欲死地冲撞,抱着她的婢女,意乱情迷地喊:“郡主,郡主……”而自己一直信任的婢女正卖力迎合,脸上荡满了春光。   皇太孙妃一把推开刘愠,刘愠双目迷离,倒在一边,神魂颠倒地喘息。皇太孙妃狠狠扇了那小婢几个耳光,那小婢似清醒了,慌乱地穿衣,看清来人的模样,泪如瓢泼大雨,跪在她跟前,诚惶诚恐地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哇!”   “什么都不知道?”皇太孙妃呵呵一笑,拽住她的头发:“什么都不知道?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趁着我不在就勾引殿下,下贱的身躯都爬上了殿下的床,本宫都看见了你在殿下身下那骚浪的模样,让本宫抓个正着你还说什么都不知道?来人!”   “娘娘。”   “将这贱人扒光衣服,拖出去!当庭杖毙!”   巧借刀   “饶命啊!饶命啊!娘娘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纷飞的雪里,那小婢撕心裂肺地呼喊告饶,仍是得不到廊前那高高在上的女人的宽恕。   皇太孙妃高扬着下颚,盛气凌人,丝毫没有饶恕的意向。   夜晚的朔风凛冽,小婢赤身裸体地被下人拖行至庭院中,扔在一片洁净的雪地上,雪地银亮,比那小婢赤|裸的身体更灼痛人眼。颜倾远在一边观望,已经感受到透骨的凉意。   雪地里的人歇斯底里地挣扎,呼喊,尖叫,撕肝裂胆!廊下的女人披着厚厚的狐裘,恨意怒意尽显于眼眸。“背叛本宫、勾引殿下就是这种下场!”皇太孙妃恶狠狠地说,回头睨了颜倾一眼,那句勾引殿下好似故意说与她听。   下令的女人不喊停,宫人卖力地重复着抡击的动作,死也不敢停手。白茫茫的雪地里绽开大朵大朵胭脂色的牡丹。小婢的呼喊声减弱,奄奄一息,一面受着屈辱,一面挣扎在生死之滨。   一定是炼狱的煎熬罢!她偶感罪孽深重,若不是她,她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如果不是她死,难道要自己死么?如果不拉出她,那么受这种屈辱的便是自己,自己怎么可以死?上有十几年来未尽一日孝心的父母,下有一岁的嗷嗷待哺的儿子。是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那人内心不贪慕荣华富贵,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自找的,如此,她眸色渐沉,便不再为她多生恻隐,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摧残至死。   皇太孙妃命令下人将那尸体拉下去埋了。转而走到她身边,定定地与她对视,开门见山地说:“本宫知道,方才,殿下想要的,并不是她,是你!那你可否告诉本宫,最后殿下床上的人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你?你不是一向擅长魅惑男人的么?临阵却为何选择做贞洁烈女了?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我的确阅过无数男人,与他们打过交道之后才发现没有一个不垂涎于我的美色。”她故意表现得自负无比,她语气轻浮,眉飞色舞地说她阅男人无数,听者便会以为她是个水性杨花、擅长勾引男人的女人。她突然又神情专注、语气坚定地说:“可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世子那样爱我,他甚至给我承诺说他永不纳妾……女人都想找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男人……”   永不纳妾?皇太孙妃一听竟无比动容,想想自己的夫婿身边已美女如云,妻妾成群,还整天\朝三暮四。愈是出类拔萃的男人,愈不乏女人趋之若鹜,世间竟有那样卓绝而痴情的男子,只为她一人,她可真是有手段。“那你还要勾引殿下、引得他不顾任何眼光将你带回东宫?既然世子如此待你,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在西墙、为你男人守节?”   “说这话时,不知皇太孙妃有没有想一想,平日里自己的男人如何声色犬马 ?”她竟在她跟前放肆地嗤笑,不卑不亢地说:“一头撞死?可我还有个儿子,皇太孙妃也是个做母亲的,怕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的孩子罢。如若被人以孩子的性命相要挟,换作是皇太孙妃,当如何做?”   皇太孙妃立刻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刘愠好色,她一向知道,恨得牙痒却束手无策。此时,殿里传来了一两声呓语:“郡主……郡主……”   皇太孙妃暗暗切齿,愤怒地瞪红了双眼,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一张脸不过是多生了几分姿色,哪里算的上倾国倾城?皇太孙妃斜睨着她,即使她没有故意勾引刘愠,可勾引男人本就是这种狐媚子的天性,只怕是一见到男人都会习惯地搔首弄姿。   一转眼,果真见眼前的狐媚子卖弄起风骚来,那狐媚子靠近自己妖孽地问:“是不是想牢牢抓住他的心?我愿意帮你。”   皇太孙妃怔怔地盯着她,本想一口回绝,可就是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见皇太孙妃犹豫,她抓住时机,又笑得放荡:“你知道世子他生前为什么那么爱我吗?甚至愿意承诺我永不纳妾吗?”她摊开手掌:“就是这个,我晚上就用这个,世子便对我愈加迷恋,日日醉生梦死。”   嗅到一丝异香,皇太孙妃嘴上不屑:“狐媚子果然是现出了原形。”内心的希望却焚得愈烈:“不会,对他身体有害吧。”   “此类媚药哪里会无害,只要不太过。”她知道她心动了,将东西塞入她手心,趁热打铁:“皇太孙妃只有女儿,一直盼着生儿子吧。独宠一段时日怀上子嗣与小损他的身,皇太孙妃自己选。三日用一次,太孙一定会日日想着与您醉生梦死。”   皇太孙妃握在手心:“那本宫姑且试一晚,三日后本宫再来找你,你若敢玩什么花样,本宫定将你儿子挫骨扬灰!”   她俯首,低声下气:“我怎会铤而走险,拿自己儿子的性命作赌注呢?我宁愿自己去死也要保他周全,不过,还请娘娘您帮我安排入宫陪伴皇后娘娘,好让我避开皇太孙。”   “真是被他一颗真心触动了么?”皇太孙妃有些疑惑,“难得,你这种狐媚子还有些良心,还记得你男人的好,否则,他若是看见你跟别的男人欢好,一定要含恨九泉了。”   “世子那么爱我,我只是想在临死前,为世子守一个清白之身,并守住他唯一的血脉罢了。”她泪眼盈盈地说。   皇太孙妃看了看手中的药,又看看她情真意切的眼眸:“谅你也不敢玩什么花样!入宫陪伴皇祖母一事,本宫马上去着手为你安排。”皇太孙妃一转身,她立马解救狠狠拧起的心,眸色沉郁,五指攥响,冷汗从背后滚下。刚走几步,远远有人过来禀报:“苏丞相的夫人在宫门外,哭嚎着要见世子妃。下人们快拦不住她了!”   皇太孙妃转过脸来:“既然殿下将你带回了东宫,那你便不用再回牢狱了,先随你母亲回去,静候本宫的消息。”   “我还有个请求,让我儿子随我一起。”   ……   “晚晚!”   远远地看见女儿过来,如一具行尸走肉。苏夫人魏滢扑过去,双手颤抖着检查她的身体,她发髻半偏,穿得单薄,衣衫不整,眸光呆滞地定在一处不动,魏滢泪落不止,摸着她颈项的齿印吻痕,心疼地抱着她呼喊:“晚晚,我可怜的孩子。”   呼喊了好一阵儿,她似回过神来:“娘,我没事。”想想那个被当场杖毙的可怜小婢,她死时双目瞪直,好像看着自己,闭上眼睛不去回想。她靠在母亲的怀里,轻声与她讲话,让她放心。“娘别担心我,我用了娘给我带来的药,没让他得逞,皇太孙妃已经答应我让我入宫陪伴皇后娘娘了。”   “没事就好。”魏滢抹了两把眼泪,“我之前便入宫与皇后娘娘说了,皇后娘娘也想救你,已经派人来说要让你入宫陪伴,可太孙不放人,皇太孙妃能办妥么?”   她悄声靠在魏滢耳边说了一通,魏滢这才放心下来,赶紧解下裘衣为她披上,搀着她往回走。   不出三日,不知皇太孙妃用了什么办法,竟得刘愠应允,让她母子一起入宫陪伴皇后。如此,她虽不能摆脱东宫的监视,但至少可以避开刘愠。   她整日想着生存之计,想得长远,想着如何才能摆脱东宫的控制,让承冀平安地成长,虽然是他孙子,可他一点也不为他的生死忧心,这让她心寒,心寒得都顾不上晋阳侯府其他人了,除了琥珀,她不知道琥珀被关在了哪里。听见小姑冰天雪地里在东宫做着杂役的时候,她的眼前甚至浮现那单纯的小姑娘柔弱劳作的模样,虽然同情,可她已无暇顾及了,她不相信晋阳侯真的束手无策,却又看不透他在如何盘算,自己的女儿都不心疼,还指望别人去解救她于水火么?   三日后,皇太孙妃入宫看她,来时满面春风,笑吟吟地说道:“想当年,苏夫人艳冠皇城,多少佳公子为她唱着求凰曲,而聪明的苏夫人一个都看不上,誓要攀上龙子,只可惜……郡主不愧是苏夫人的女儿,不仅承了苏夫人的美貌,还得了她的心机,且青出于蓝,难怪当初流落民间的时候,不仅施计邂逅了世子,还吸引了郡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真不容易。只可惜,太强的女人就是命硬了些……本宫真羡慕郡主,轻易动动手腕便能让男人们都趋之若鹜。”   那么多废话,重要的还在最后一句,她淡淡地笑了,那药奏效了是么,可这语气说明眼前的女人还是对她心怀十足的成见,她转过脸来:“娘娘想要更多是么?”   皇太孙妃笑而不语。   她亦笑,将东西递给她,又叮嘱道:“娘娘与殿下欢爱后,可抚他几个穴位。”太孙妃惊诧,环顾四周,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问:“哪些穴位?”   ……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简直是把持了朝政的皇太孙真实的写照,他抱着他的妃子翻滚在芙蓉暖帐里,日日醉生梦死。   海棠娇   魏后让她母子和自己一起住,慈爱地像孩子的曾祖母,整日抱着承冀逗哄,承冀太小,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和魏后笑闹,左右一岁,他不可能看懂魏后亲他、对他欢笑时那不是舒展的眉心。   儿子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脸来,眼珠乌黑发亮,咬咬下唇,朝她一歪一歪地奔过来,乳燕一样张开手臂,笑吟吟地望着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娘~娘~”又欢快地拍打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叫:“抱~抱~”   “唉——”魏后长叹一声,离开前回首望着承冀说:“这孩子,哪都像你,就是眉目之间,像他爹。”   她将儿子抱起来,掰过他的小脸,仔细地打量,儿子眼眸含笑,调皮地在她颈项间与她躲猫猫,殿内空寂,只闻他一个人嘻嘻哈哈,时不时扑在她颈项里拍打着小手,偶尔会亲到她的脸和脖子。她亦笑,待他再次探头来望时,一把捉住他,凑近他的小脸,深深地吻在他还没长开的眉目之间……   仍是在颜家,她听见有人喊她小公子,一回首,看见那人抱臂站在门口,粲然望着她笑,春风堆积上脸……他凑过脸,贴在她耳畔狎戏:“你床帏间也熏的是那种香?”   坐起,惟见层层的纱幔在冷风里荡摇,才知是梦幻泡影。   窗外,雪簌簌地飘。   ——   东宫的一条甬道,两名男子阔步前行。鹅毛大雪从天直降,几乎蔽人视线。北风呜镝,夹杂着呼啸的鞭声,“手脚都勤快些!走快点!”   闻声,他顿下脚步,放眼去望,一个模样凶狠的宫人呼来喝去,正奋力挥舞着手里的鞭子,挨次抽打一列吃力地提着水桶的柔弱婢女,那些婢女诚惶诚恐,深一脚浅一脚畏畏缩缩地在雪地里蹒跚着行走,最后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年龄最小,受不住,推翻水桶,跌坐在雪地里哭嚎,“我不做这些!凭什么让我做这些!我不做!我想我爹娘,我要去见我爹娘!”   那宫人怒目一瞪,走过去,恶狠狠地扇了她两巴掌:“以为你自己还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起来!”她恶狠狠地将她拉扯起来,她还死命地哭嚎,挥舞着四肢反抗。   他心一动,欲提脚步,被身边的侍从扯住:“公子,太孙在等着你了。”   “你去,告诉太孙,我明日再去见他。”又欲提步。   “公子,”侍从还是扯着他,“公子,她是晋阳侯的女儿,晋阳侯与咱们侯爷,道不同……而且,晋阳侯现在戴罪……”   “多嘴!”他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阔步朝那人走去。出示了象征他身份的令牌后,那宫人立刻唯唯诺诺地喊他世子,要鞠躬伏拜。他看着那坐在地上倔强地哭嚎的小丫头一眼,给了银子,帮她摆脱了这场折磨。   他蹲下身来,见那裸着的双足冻得红肿,一双小手也生了冻疮,怜悯不已,想到方才那宫人凶恶的模样,竟怒火中烧。   她仍在委屈地哭泣,避开他的触摸,身子一抽一抽地问他:“你是谁?”   他还是摸了她的脸,笑:“你难道不记得我了么?”他说:“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哥哥让我照顾你。”   “我哥哥?”她的眼眸睁大,渐渐明亮起来:“我哥哥在哪儿?”   他不说话,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用两只手替她焐着生了冻疮的脚。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我想起你来了,你是以前来我家的那个好看的哥哥。”   “好看的哥哥?”他笑,“你想起我来了?”   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父亲张罗着要给他娶妻,他不答应。“孩儿日后要娶晋阳侯的女儿。”   父亲眉头深锁:“可惜为父与晋阳侯不会往来,策儿,你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   父亲说:“晋阳侯的心思莫测。与他做亲家,早晚招来祸患。为父不想看见将来你因你的岳父受到牵连。”   ……   他把她带回了他在东宫的居所。   婢女替她梳洗完毕,她闪烁着不染杂质的眸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策。”他说。   她点头,没说话了。   他挥挥手,让婢女都下去。走近她,搂住她纤腰,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俯首去亲吻她。“怕么?”他问。   她摇头:“我看过我哥哥对我嫂嫂这样。”   他怔愣了下,亦笑,继续亲,提起她的小腰,还解开了她的衣衫,探进去按揉。   “好痒,”她咯咯地笑,笑时眉眼弯弯,“可为什么我嫂嫂不觉得痒?”   他继续笑,只觉得她直率天真得可爱,纯粹如纸,难以相信她是那个世人谓狐肠九曲的晋阳侯的女儿。   手自她胸前的柔软探上她的脸,他又问:“那你还偷看他们做了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突然不说话了。   他将她放平,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臂弯,慢慢倾身压向她的身子。终于贴着身体,抵着鼻尖问她:“有没有这样?”   她竟傻憨憨地咯咯笑着点点头,还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眼里两泓幽光荡漾:“那我们也跟他们那样好不好?”她不说话,愣愣地望着他时,感觉到有只手一路探下,轻轻一扯便褪下了她的纨裤,探入她双腿间。她战栗起来。   “别怕,只是个游戏……”他说,“就跟捉迷藏一样,闭上眼睛就好了,很好玩的游戏。”   ……   “骗子!”她抽泣着,狠狠捶打着他,哇哇嚎着:“你是个骗子!骗子!疼死了!都流血了。”   他幡然醒悟,惊愕,鬼使神差地,他刚才做了什么?竟然像个骗子一样诱骗了她,占了她的身子。   忙执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别哭,别哭。”   她还是哭,她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这个游戏真的不像捉迷藏那样好玩,她挣脱着下床要往外奔走:“我要去找我爹娘!”   身子被他拉扯回来,紧箍于怀中,一阵心惊肉跳后他镇定下来,一边果决地帮她整衣一边严肃地跟她说:“你要去哪里找你爹娘?你一出去就会被人抓去劳役,你想被她们鞭笞么?”   一句话吓住了她,还未涉世的小姑娘惊恐地看着他,像只走失的小羊羔。   “乖!”他抚摸着她的额说,“你就住在我这里,晚上就睡在这里,和我一起。”   门骤然被抵开,“公子,太孙生气……”侍从急急奔入内,却看见那个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公子松垮着衣襟。“公子?”侍从惊愕地看着他:“公子做了什么?”   他安抚好江月,走下床来,慢条斯理地整饬衣襟:“做了什么?”又睨他一眼,“什么都做了!”   侍从急急将他拉出殿外:“公子,侯爷已经为公子定亲了啊!”   他推开他,径直去找刘愠。   刘愠正沉醉在温柔乡里,侍从在外禀报:“殿下,南阳侯世子求见。”   “见他的时候他不来!不见的时候又不识时务地跑来!”刘愠一把推开身下的女人,起身穿衣。   他伏地对刘愠三叩九拜:“吴策有事相求,恳求殿下做主,将晋阳侯的女儿赐给吴策。”   刘愠笑:“一向风流的南阳侯世子也为情所困了吗?原来是看上了本宫的妹妹!”刘愠以茶盖刮了刮茶杯,缓缓对着那滚烫的茶水吹气:“原来对于男人,这世间最难过的,还是美人关呀!”   ……   刘愠走到晋阳侯跟前,睥睨着他道:“晋阳侯,你关不关心你女儿的死活?”   晋阳侯睁开眼,缓缓说道:“你最好别动她。”   刘愠道:“我再丧尽天良,怎么会对自己的妹妹感兴趣呢?更何况,还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可是,说我那个傻妹妹不懂事吧,她又是如此地善于趋利避害,为了不做劳役,都会找男人庇佑了,如今,我的好妹妹日日与那南阳侯世子睡在一处,夜夜在他身下承欢,我来,就是想告诉姑父一声,我已将妹妹赏给了南阳侯世子,做妾!”   本以为晋阳侯会动怒,却没想到他竟没有表现出一丝丝怒容,刘愠不服,又将公主弄来,让她知情,公主捶胸顿足地哭泣:“我可怜的孩儿,她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畜生!你会遭天谴的!”   见公主伤心地流泪,刘愠便得意地笑。   临行前,吴策带了江月去牢狱里见晋阳侯与公主。公主扑过来抱着女儿哀叫,又恨恨地指着吴策痛骂,指责他拐了她无辜的女儿还让她做妾。   吴策过去拉江月,江月舍不得母亲,抱着她不走,被他强行抱了过去。   公主更加愤怒,伤心欲绝。她的女儿起初还在他怀里顽命反抗,被他三言两语于耳边一哄,竟乖乖地不闹了,吴策携着她跪地拜别二老,“我要带她走了,虽然让她做妾,但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一直沉默的晋阳侯颔首,竟然开口:“我信你!”   吴策意外地抬眸,又听晋阳侯道:“但我最多给你三年的时间!你记住,我的女儿,决不为妾!”   雁字回   又过了一段时日,皇太孙妃容光焕发地来找她,一改先前的鄙夷与傲慢,兴高采烈地告诉她:“郡主真是厉害,本宫有喜了。”   “是吗?那恭喜娘娘了。”她有些意外,也许是时日太短,而皇太孙妃在侍寝的时候或许没有照她说的去做,她有些失望,没想到皇太孙妃竟真的怀了身孕,一转念,计上心来,既然怀了那就让她怀着,让她也满含期待、辛辛苦苦地怀胎十月……   皇太孙妃不像上次那样兜圈子,又和颜悦色地跟她说:“本宫有了身孕,将不能侍寝,特来请教郡主,在这段时日还要怎么笼络他的心,不让他接近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皇太孙妃现在如此信的过我?这些,其实可去找医女解惑。”   皇太孙妃一笑:“可医女只懂得用药医人,不懂得治心,本宫想要求的,是如何笼络男人心的药方。因此,当然得来亲口询问郡主了。”   “可娘娘问我,我能给娘娘的,也只是一些药并辅以一些案杌之法罢了,我哪里会治心?要是娘娘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将那些药都献给娘娘,并将那案杌之法细说与娘娘听,不过还请娘娘千万遵循,不然可就前功尽弃了。”   “郡主有什么良药,尽管拿来,那案杌之法也请不吝赐教,本宫洗耳恭听。”   ……   颜倾起身拿来她需要的东西,交给她说:“那些女人来为娘娘请安的时候,娘娘便将这些下在……”她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久而久之,那些女人便会绝育,不过娘娘自己,可千万别沾染了,不小心沾染了,也要及时服药解毒。”   皇太孙妃笑着看向她:“郡主真是蛇蝎美人,幸亏郡主嫁给了世子,本宫在想,郡主这种美人要是入了东宫,那其他女人还有活路?真是要将殿下的东宫搅得天翻地覆。”   普通人一笑,那眼角弯弯略略向下,而合不拢嘴的皇太孙妃,一笑之时,那一双凤目竟变得更加狭长,挑起的眼角似要斜飞入鬓,她一面笑一面暗切着一口齐牙:“绝育还不够,本宫还想让那些有姿色的,毁容。”   ……   皇太孙妃临走时,她又千叮咛、万嘱咐:“即使娘娘有孕不能侍寝,也可有其他办法取悦太孙,娘娘只需按照我所说的案杌之法去做便是了……”   “一定。”皇太孙妃回首一笑,甩开繁复的凤尾裙摆,仪态雍容地走了。   得知江月被南阳侯世子带走,颜倾很是震惊,想想往昔那小姑娘单纯可爱的模样,不由怆然,她曾经多羡慕小姑,原以为小姑会无忧无虑地成长,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身不由己,更凄凉的是,小姑自己还不明白自己的无辜,也不清楚她的公主娘亲在为自己伤心地流泪。思及此,颜倾陷入了犹豫,好歹是他的母亲,她决定冒险再入东宫去狱中探望公主,顺便跟晋阳侯问一些要事。   得皇太孙妃的帮助,她得以悄悄地潜入牢狱见到公主,公主面容憔悴,还在为女儿的离去伤心垂泪,听了她的安慰,心里好受了些。但见她气色尚好,又能随意出入牢狱,以为她已委身刘愠,便歉疚道:“委屈你了,晚晚。若是太孙愿意给你名分,许你荣华富贵,你就……”   话未说完,已见她秀眉一横,怒目一瞪,公主立刻瑟缩了回去。又闻她扬声呵斥:“原来在娘眼里,我竟是如此下贱虚荣而没有骨气的人是吗?”   “我不是这意思,晚晚,你误会我了,”公主急急地拉扯她,“孩子,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   她站起身,眸光定定:“我既已嫁给了你儿子,便会为他守节,对他忠贞不二!如若到了万不得已,也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断然不会委身他人,苟且偷安!”   公主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她倔强的样子真是跟魏滢一模一样。   刚想到魏滢,身后立刻起了魏滢的声音:“若你儿子还活着,就让他与我晚晚和离!现在他人没了,我女儿是不会一直为他守寡的,你们的所作所为真是叫人寒心。”魏滢是陪女儿一起来的,躲在外边听。   公主一愣,连忙转身,拉着苏夫人不住赔礼:“阿滢,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魏滢愤愤不平地看着她说,“现在轮到你女儿了是不是?什么滋味?”   公主说不出话来,泪珠簌簌掉落。   “娘!”颜倾赶忙去拉苏夫人,出了牢狱,苏夫人依然情绪激动。避开了公主,颜倾忙道:“方才,娘怎么可以说出那样的话?说什么和离与不会守寡的话?”   “傻孩子!”魏滢一把将她拉扯过去,“你还年轻,难道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寡?”   她沉默不语,魏滢急了,忙掰过她的身子追问:“晚晚,你老实告诉娘,长沙王刘恪是不是喜欢你,你与他从前有没有过私情?”   她急忙摇头:“娘怎么可以这样问?没有!”   苏夫人魏滢不信,皇帝之前已告诉过她夫妇二人,将来要让女儿嫁给长沙王为王妃。遂劝女儿道:“江家人无情无义,让你受了这么些苦,你还年轻,你不承认娘也知道,长沙王真心待你,你以后不要再为他守寡了。”   “娘怎可这样胡说!”她摇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既与他结为夫妇,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娘再这样逼我,我要生气了。”   苏夫人无奈地长吐一口气,小时候,她那么喜欢跟着他,脾气又倔,与他玩在一起连自己亲娘的话都不听。现在,竟然还是这样不听亲娘的话,又道:“晚晚,也不瞒你说,陛下早就有了旨意,日后要将你赐给长沙王作王妃,这事已经知会你爹娘和长沙王了,就是瞒着你,陛下本是要传位于长沙王的,可突然中风了,否则,现在把持着大局的哪里会是东宫?自你出事后,你父亲就在暗里联络长沙王,长沙王今日来了信,再过几日,他要亲自潜入宫中带你离开。到时,你就随他走吧,这样一直呆在皇后娘娘身边也不是长久之计,那东宫的豺狼能避多久?”   “娘你们竟然不告诉我!”她惊愕不已,愤愤道:“他就是真的死了,我也不会嫁给刘恪的!娘,你们不要逼我!”她负气地扭头跑开了,径直去找晋阳侯。   苏夫人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叹气。   ——   她的到来让晋阳侯颇为意外。   “爹,你知道我最近都在做什么梦吗?”   晋阳侯不语。   她垂下头去,那模样好似已心力交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着他曾经答应过我,不会抛下我们母子。最近,我每晚都梦见他还活着,他回来了,我每天都做着相同的梦,我有一种直觉,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又抬起头来,忍不住流泪道:“我知道爹一直在暗里派人找他,他一定没有死,对不对?”   不等晋阳侯开口,她又以祈求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许多事,爹已运筹帷幄,其他的事,我不想问,也没有兴趣知道,爹可否就与我说一句实话,他是不是还活着?有消息了吗?爹就实话告诉我,即使没有他的消息,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晋阳侯的喉结动了一下,看着她焦灼的模样,回复:“晚晚是个好儿媳,让你受委屈了,我很愧疚,之前的袖手旁观也是迫不得已。”   她神情淡然,毫不在意,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也不必再解释了,不重要了。恍惚间,听见晋阳侯又说:“他,的确没有死,还活着,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   怔了一下,她缓缓抬眸,眸子里好像有黎明的曦光,刹那破云,她欣喜若狂:“真的?”   晋阳侯点头:“过两日刘恪会秘密入宫,我会派人暗中安排,方便刘恪带你出去,你去见他,与他夫妻团聚……”   欣喜之余,她又皱眉:“承冀怎么办?我要带他一起走。”   “带不走。”晋阳侯道:“他太小了,如何经得住长途跋涉?带着孩子也不便,会拖累你的;万一在出宫时被发现了……我不能让我的孙儿冒险。你去见他就够了,你放心,承冀是我的亲孙儿,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住我孙儿的性命,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的。”   苏夫人找到她时,她与晋阳侯的谈话已经结束,她此刻比之前反对嫁给刘恪时冷静了许多。苏夫人满腹狐疑,不知道晋阳侯与她说了什么,她竟笑吟吟地主动跟她说:“娘,我想通了,过两日刘恪入宫后,我会随他走的。”   虽然意外,但苏夫人魏滢的开怀更甚于意外。   “只是我放心不下爹娘,也放心不下承冀。”   苏夫人摸摸她的脸:“晚晚别担心你爹娘,刘愠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倒是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你就放心地随王爷去吧,至于承冀,晋阳侯肯定是有办法的,我和你爹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外孙落难,你放心吧。”   ……   又两日,刘恪如约潜入皇宫,扮成了侍卫的模样,先去见了卧床不起的皇帝。皇帝的情绪无比激动,望着自己的孙子,瞪圆了眼睛,挣扎着呜呜乱叫,可四肢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来,由他握着手哀恸地说了一通,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竟无能为力。   魏后已帮她打点好一切,只待刘恪的到来。   她紧紧地抱着熟睡的儿子,既想见她儿子的爹却又舍不得儿子,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垂泪,生怕泪水滴到他小脸上吵醒了他,他一哭闹她就舍不得走了。   承冀还是醒了,这回却没哭闹,睡眼惺忪地望着她喊娘,喊得越来越清晰,听得她不断抹泪,紧紧拿脸贴着他的小脸不愿离开。儿子忽然侧过脑袋,亲了她一口。她忙抬起头来,背过身去,不忍再看他的神情。   殿里晃来一个人影,魏后在帘幕外与刘恪讲话:“事不宜迟,你快带她走。”   “人呢?”   魏后头一偏:“在里面呢!”   隔着帘幕,刘恪看见了她们母子,她背着身子似在抹泪,她的儿子坐在她膝上,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奇地四下张望,竟一眼与他对视上了。   刘恪一笑,对他招了招手。承冀竟从她膝上跃了下去,飞快地往刘恪这边跑来,刘恪忍不住笑,他很好奇他们的儿子,会是什么模样呢。   感觉到膝上的人忽然没了,她心头一拧,急急忙忙地跑去拽住了儿子,儿子还在奋力地挣扎着,伸长了手臂、撬着腿、舞动着小手要去抓那帘幔。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刘恪。   刘恪拂开了帘幔,走了进来,蹲下身来,笑吟吟地揪着他的小脸,掐住他的两腋将他抱起颠了颠:“小家伙,你想不想你爹?”   承冀专注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他只会喊娘和抱,不会说别的,让人意外的是,他竟然冲着刘恪喊:“爹——”发音清晰,还拖了长长的尾音。   两人皆是一怔。还不等刘恪自己辩解,她已经抢在前头道:“他不是你爹!”   儿子竟又眼巴巴地望着刘恪,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哪里?”   撷红豆   皇帝此前让她日后改嫁刘恪的意愿魏后也是知道的,她疼爱她,因而愿意助她随刘恪出宫,魏后和苏相夫妇一样,还都以为她要乖乖地随刘恪去王府。她没有告诉她们他还活着,她是要去见他,因为母亲对江家的人已十分不满,还说出和离的话。   晋阳侯在狱中告诉她:“你告诉皇后和你爹娘,就说你打算随刘恪一起去王府,当初陛下有意让你改嫁刘恪,你爹娘自不会反对你,皇后娘娘一定会帮你,有了她们的相助,出宫会顺利许多,刘恪带你出宫之后,自会有人来接应你,届时你就随我安排的人走,他自会带你去找他,只是要苦了你长途跋涉了。”她闻后震惊,原来晋阳侯也是知道的。   快速换了一身男儿装扮,在魏后的帮助和晋阳侯暗里的部署之下,她得以顺利地随刘恪出宫。   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扶安郡主、晋阳侯府世子妃因世子的死伤心过度,自焚于魏后的凤藻宫偏殿,宫人发现走水时,呼抢扑救,最后只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所幸,事发时世孙和魏后一起。   苏夫人抱着那焦尸大哭,随后举止癫狂,众人皆信以为真。   刘恪带她出宫后,并没有将她交给晋阳侯派来接应的人,故意错过了那些人,让她随自己一起。   她得知真相后盛怒,刘恪却道:“你信我一次,我已亲眼见过他了,我知道他在哪里。我比晋阳侯更早知道他的消息,我潜入宫里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来告诉你他还活着,带你去见他而已,我是你兄长,你不必提防我。”   她思虑了一瞬,决定还是信他一回,他若图了其他的目的,大不了玉石俱焚。   刘恪叹息一声,又补充说:“再不去,恐怕要被他遗忘了……”   “他怎么了?你说你见过他,那他还好吗?”   刘恪转首凝视她,动了动嘴唇:“好……他很好……只不过,他……”他看着她不忍再说下去了。   “不过什么?”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惊骇地压住,惶急地追问。   “只不过,”刘恪别过脸去,“他在那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没以前那样俊朗了……”   “呵——”想想再见时他可能呈现出的模样,她咬着唇笑起来,无论他变成什么邋遢不堪的样子,她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他的。   刘恪知道她希望早些见到她的心上人,于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北方的雪正冽,而南方的风却暖,艳阳投在她两腮,映出红润的气色。   日薄西山时,他们终于抵达南戎的边境。   “ 太晚了,看不清路,这个时辰入境,恐怕会迷路。”刘恪下了马,牵着缰绳说,“马车里有衣服,你换身女子衣裳,明日应该就能见着他了。”   她换了衣裳,聘聘婷婷地探身,一步一步走下马车,一袭素裳托出她的冰肌玉骨,像月光里的幻象,不染一丝纤尘,已美得不似凡人。   刘恪愣了一愣,忙移开视线,“前边有个水塘,你去梳洗一下吧。”   她颔首,也不再多说一句,月光里极目一望,看见不远处粼粼跳跃的水纹,转了个方向,一步一步朝水塘走去。   这一路除了饮食问路,两人没有过别的交流,刘恪心底有阵失落,待她转了方向时,又去瞻望她的背影,她落步轻盈,身体里好像有股风,鼓得如雪如纨的裙带飘摇,似要乘风归去。   久久地等待,却不见她归来,眼皮一跳,竖耳一听,刘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欲提步,却听闻她刺耳的尖叫,来不及思索,拔腿往水塘冲去。   去时,却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   她跪在水塘边上,紧紧握着匕首,双眼恨恨地瞪着地上那横死在她刀下的男人,染了一身的血。 刘恪匆匆近前查看,所幸,她没有事。“快洗一洗,回去换身衣服吧。”他心有余悸地望着她说。   “没有干净的衣服换了。”她语气平静,竟不害怕,也不慌乱,收起眼里的愤怒后,慢慢站起身来,捋了捋染血的白裙,垂首笑:“很好,像墨泼的梅一样。”   听得他心下惊骇,震惊地看着她,若无其事一样,转身,她欲走,被他一下子扼住手腕。“你……变了……”他说得迟疑,语气不明。   “变了?我变成什么样了?”她淡淡地说:“变得狠心了?还是勇敢了?”   刘恪不语,只望着她,目光时浅时深,心底的滋味莫能言说。   “我的确是变了,变得心狠了,刚才我杀了那个男人,是不是让你惊讶?”她笑:“无论是自己动手,还是借刀杀人!我现在都会毫不犹豫的。”   刘恪动了动嘴唇,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又说:“我害了东宫无数的女人,我让那些活着的绝育,我借皇太孙妃的手害的她们,我还助皇太孙妃有孕,然后又给她下药,让她也生出一个羸弱不堪的病秧子,她的孩子即使生下来了,也断然活不过三岁!我甚至让你兄弟刘愠失去了男人的尊严,从今往后,他应该都不会再有子嗣了……”她继续喷薄心中的愤懑,让他丝毫没有插话的机会:“我被刘愠压在身下的时候,我假意迎合他那张可怖的嘴脸,图到了良机,我弄晕了他,终于有了杀他的机会,我甚至想将亲手割了他的下|体,再剜了他的心,玉石俱焚一了百了,但想着不该连累我的父母和儿子……真是便宜他了……往后再让我遇见那样的男人,我会将对刘愠的恨一并转移给他,毫不犹豫地捅死他!”   她一直噙着笑,语气如常,双目亦明亮如常,甚至没有闪一下泪光。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翻展书页那样轻轻松松,听得刘恪心痛。   “我不是想说你变得狠心了……”刘恪不住摇头,泪湿了眼角:“你不再是我当年见到的那个鬼灵精怪的丫头了,你变得……不快活了。”   快活?要怎么快活?那么多事压在心头,那么多事抗在肩上,要怎么快活?她心里这样想,不想说出口。即使她不说出口,刘恪也明白,她当然不再是当年那个丫头了,她已嫁作人妇、已为人母了。   “若觉得累,就别硬撑了,好好睡一觉吧,若抑郁,就大哭一场,别压抑着。”刘恪走近两步,伸手想要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她却像只警觉的猎物,嗅到危险一样匆匆避开,她昂着下颚,骄傲地说:“我为什么要依靠男人?你们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只有他不一样。”   刘恪收回手,垂下眼帘,深深掩盖他此时所想,转而坐在了草地上,举目去眺望那湛远的夜空弥漫的星光。她忽然又凑近,蹲下身来,双目灼灼地望着他,捉了他的手,放到脸前摩挲了一下,眼底泪花盈盈,不胜凉风,像病里堪怜的美人。“只希望王兄能早些赢了那刘愠,让他成为落败之寇,好让我早些见到父母,也好让我们母子早日团聚。”   “你不必像提防刘愠那样提防我。”刘恪赶紧不自然地抽回手,侧过脸去,“我既认了你为义妹,便是你王兄,会将你看作亲妹妹,所以,你不必对你兄长使出这样的手段。”   她一改妩媚的颜色,双目马上冻成一片冰凌,冷漠,语气毫无温度:“如此,甚好,谢王兄。”   前后的变化,俨然从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变成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一颗心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刘恪忍不住再一次鼓足勇气:“若是,他负了你,你,愿不愿意到我身边?”   “他不会!”她果决地说,站起身来,往那轮圆月走去。   月光幽幽,清辉洒在旷野,她一身素衣,夜风一吹,仙袂飘飘,青丝飞扬,好像嫦娥,要飞往碧海青天,去那广寒宫里伴月孤老。   刘恪暗叹,他何其有幸,与她结为夫妇,得她一心相许。她这样痴情的人儿,怕是誓要陪他百年的。真是像一根韧如丝的蒲苇,固执地缠绕着那颗磐石,他怕,就怕那磐石转移了,让那蒲苇齐腰折断……   明明是冬日,南戎的境内却温暖如春。处处飘漾着一种恬静的花香,轻云淡了远岫,放眼望去,整片山林几乎都生长着那种不知名的花树,像粉中漂白的樱花,一片片花海远远望去若有若无,像一层薄薄的雾霭,好似人间仙境。   她惊讶地问刘恪:“传言都说这里危险,可我瞧着,竟美好的不似人间。”   刘恪道:“这里其实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可怕,不过,也许是因为我们一般人见不到它的可怕而已。”   她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很快又沉醉于眼前的美景中去了。   走了两步,却被树枝勾了衣角,回头一看,惊奇地发现那竟是一棵相思树。楠榴之木,相思之树。书中记载了这种树名字的由来:枝叶皆向夫所在而倾,因谓之相思木,她仔细看看那树枝倾斜的南方,他会不会在这棵相思树以南呢?   医书中说,相思子的果实都在夏季成熟,熟时成珊瑚色,眼前的相思木,每枝竟都有攒在一处的四五荚子,已经成熟裂开,肥硕饱满的相思子色如点朱,累累如珠,垂挂了满树。   她伸手去摘,摘完一枝,又见那枝桠间躺着一只死了的鹦鹉,喙中还衔着一颗红豆。   “别摘。”刘恪说,“这东西是有毒的。”   “我知道。”她笑,“食了才会中毒,我只摘下来看看,不食。”   重相见   刘恪立在她身边说:“我上次来的时候,也看见了这棵相思树,还看见了一个佯偟族的女人……”他忽然不说下去了。   “你看见那个女人做什么了?”她心情愉悦,打开一个香囊,将手心里的红豆一枚枚添了进去。   刘恪不想说了,他上次来时,恰看见那个女人吊死在了这棵相思树上。他后来得知,这棵树上不知吊死了多少被始乱终弃的女人。“她想轻生,被我救下来了。我劝她说,人活着,很多时候不只为了自己,也不只为了心上的人,还为了父母,儿女……”   “你说得对。”她粲然笑着,收紧那香囊,灵巧地打了个结,收进袖中。“你上次见到他了,他在哪里?你快带我去吧。”   “我先带你去歇脚的地方罢,”刘恪道,“兴许我们会在这里逗留几日,上次我来的时候,命人在那边搭了一座竹屋。”   “不,我们还是先去找他吧,我等不急要见到他了。”她明媚地笑。   迟疑着,刘恪还是点了点头,手指了指眼前相思树的南方:“顺着这里下去,会进入一个山谷,这里的佯偟人叫它相思谷,谷里种植着相思树,佯偟人种来收相思子炼药的,我上次就是在这个谷里亲眼看见他了。”   “那我们快走吧。”她愉悦地说,一转身,快步往那山谷中走去。   刘恪看看她的背影,快速跟上了她的脚步。   走了一段距离,豁然开朗,两人逐渐进入谷中,空气清芬,好像刚刚下过几场暖和的细雨,洁净得不复存在,她惊喜地欢呼,被眼前所见的景象震撼,放眼望去,淡蓝色的薄雾萦绕在整座山谷,透过雾纱,隐隐约约地可见稀稀落落的珊瑚红,那是成熟的相思子。山谷边境腾起缕缕炊烟,直直地升起,暖风一吹,与雾纱缭绕在一处。风不砭骨,细而暖,轻抚着人面,好像情郎的手。   二人逐渐进入那树林,看见许多劳作的少女少妇,皆盘着椎髻扎着桑布,跣着雪白的双足。刘恪走到一个劳作的妇人跟前,问她:“卢姑娘在哪里?”妇人指了指。   刘恪过来唤回她游走的神思,重新指了个方向。她提着小步一边行走一边陶醉在美景中,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心底同时又腾起担忧,是不是太美好所以才会引人乐不思蜀?   刘恪跟在她后面行走,走着走着,她却不继续走了,刘恪见她定在那里,快步上前,并立于她身侧,问:“怎么不往前走了?”一抬眸也不禁愣住。   她的眸子里映出了一双人影。   那姑娘绾一高高的椎髻,头扎一块湛蓝色的桑布,腰间系着一桑丝织成的细锦,呈满了新摘的红豆,围了一条翠叶色的细褶裙,蓬蓬得快要掩不住隆起的肚子,跣着雪白的双足,面容干净,说不出的清雅脱俗,他髼头跣足,那样子看起来有几分邋遢,面容却比以往更加清峻,无论成什么样子,还是有种让人无法逼视的英俊。   他正为那姑娘簪花鬓上,一个侧首,他看见了她和刘恪,哒一声,手里的花儿落了,却就这么与她对视,眼里虽有震惊,却没有立刻跑过来抱起她,就这么惊讶地望着她,好似前世将她遗忘了再见到她那样。不,有哪里却又不一样。   来的路上,她忐忑不安,已经无数次幻想过与他重见的场景,双人热泪盈眶,他会惊喜地奔过来,用尽全力抱住自己,将她揉进怀里,问她和孩子过得好吗。   恰恰相反,他竟不动,这让她莫名的惶恐。望着她孩子的父亲,此刻竟挪不动脚步,刘恪走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肩膀:“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过去。”   她挪动了下脚步,却听见那姑娘笑声若银铃,唤他:“阿郎,你快过来。”那姑娘的声音中透着一种娇溺,好像在唤自己的情郎。一声阿郎,余音犹自谷中缈缈低徊。   她惊得的身子一颤,心突突直跳,隐隐不安起来,侧首看向刘恪,迟疑了半晌,问他:“阿郎,是什么意思?”   问完再次去凝望他,他却还是眸光滞滞地望着她,痴了一般,依然不动。   那姑娘看了她与刘恪一眼,护着肚子颠颠地走过来,再次催促他:“阿郎,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吧,我阿耶在等着我们过去了。”   刘恪望着她默然半晌,张了张口,还是说不出口。   “你说呀!”她一面盯着她孩子的父亲一面焦急地侧首催促。   终于,刘恪无奈的嗓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仿佛一个晴天霹雳:“佯偟的女人,管她的夫婿,叫阿郎。”   五雷轰顶,她身子一个趔趄,不等刘恪去扶住她,箭步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摇晃他,疯狂地抽打他的脸,“你负我!你竟然负我!你还是负我!我为你重活一世!你竟然还是负了我!”她一句一个耳光,“你说话呀!三色珠花呢?你说过什么你早早地一并遗忘去那九霄云外了是不是?枉我日日受着焚心的苦,你转而以心相许她人、为她人簪花、与她人双宿双栖了是不是?你……你……你倒不如死了的好!”   刘恪欲动,终究挪不动脚步,立在原地旁观。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有什么理由介入其中?   他不动,任她抽打,她像个疯子一样毫无形象地扇他的耳光,拼尽了全力,一个巴掌扇回来,一个巴掌又甩回去,对他拳打脚踢。   那佯偟的姑娘跑上前来,生气地拉扯她:“你这个疯女人,扯着我的阿郎做什么?”   “你滚!!!”她狂躁地嘶吼一声,像只发怒的母狮子,红着欲裂的双目,吓得那佯偟姑娘一退缩,旋即又迎上前来,勇敢地昂着下颚道:“疯女人,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让我滚?”   “那你又是他什么人?”她模样凶恶,要吃人饮血,将那佯偟的姑娘给吓住了。   “中土的女人生得虽好看,却是这样凶悍!”佯偟的姑娘又愤愤不平地说:“我是他阿妹,她是我阿郎!”   阿妹?阿妹是什么?是佯偟人对娘子的称呼么?她再也抑制不住,水花从眼眶奔流直下,他却还是滞滞地看着她,一眨不眨,脸上全是她的指印,而无动于衷。她的心渐渐沉下,转向那佯偟的姑娘,猛点了下头,讽刺地笑:“呵呵,所以,你们成亲了拜过天地了是么?”   那佯偟姑娘一怔,昂首挺胸道:“对!我阿耶为我们主持的婚礼,所以,你拽着我的阿郎干什么?”   她剧烈喘息,气得几欲吐血,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陌生人一样,没由来的暴怒,难不成又忘了自己么?她恨,恨恨地继续疯狂地扇打他,扇得自己的双手都麻木地肿了起来,他的脸也高高地肿了起来。那佯偟的姑娘哭着过来拉扯她,求她别打了。她不依,那姑娘气愤,对她拳打脚踢,刘恪大步走过来抓住那佯偟的姑娘:“你跟我走!”   “不——”佯偟姑娘挣扎,被刘恪拖行着,蹬着腿歇斯底里地冲她叫嚷:“你个疯女人!你凭什么打我阿郎?”   她终于抽打得没了力气,跌坐在地,脑海里昏昏沉沉,眼前天昏地暗,“凭什么?”又冷笑一声,蓦然转过凌厉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那佯偟的少女,又转向眼前负心的男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凭他是我儿子的父亲!”   沉重的水幕从眼帘落下,她清晰地看见他眸光晃了一下。   佯偟的少女最终放弃了挣扎,长长的眼睫卷起,眼睛瞪大,“你是,晚晚?”最终被刘恪抗起来走了。   “晚晚?”他眸色亦是震惊,终于开口说了相见的第一句话……   她坐在地上,又嘲讽地笑: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却骗了自己那么久。四目相对,他面上全是鲜红的指印,眸色忽浅忽深,像粼粼的星光不断闪烁,他不语,仅用眼神流露着千言万语,突然伸了颤颤巍巍的手过来要触摸她婆娑的泪眼。   猛然抓起一抔泥土,奋力向他面上撒去,她仓皇地爬起来,狼狈地奔走……   哭干了眼泪,日光灼痛了眼睛,欲瞎。想想这一世嫁他为妻,揭开身世,却得而复失,比前一世还要惨淡,之前有过的山盟海誓和矢志不渝原来不过是一枕黄粱美梦,梦醒,曲终人散,物是人非。   若不是念着那围困在皇城里嗷嗷待哺的孩子与十几年未曾尽孝的父母,她已经万念俱灰,没有勇气再撑下去了。如今拖着的这副身体,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俨然一具行尸走肉。要怪就怪她太将他放在心上,这一世嫁他为妻竟爱他爱得胜于自己的生命,没有了他就好像天地都坍塌了,果然,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若有来世,她真的不会再将男人当回事了。   她抱起双臂,靠坐在一棵花树下,落红簌簌袭人衣,香气馥馥侵人鼻,风过扬起作飞絮,风止落水为浮萍。好像人心,无根无定。   他追了过来,蹲下身来,再次伸手想要触摸她。她唯恐避之不及,“滚——”嗓子哑了,一个滚字却发不出口,起身欲负气离去。却被他一把拉扯住胳膊:“晚晚……”   “阿郎,去找你阿妹啊。”她笑,哑了嗓音说。   “你听我说。”他狠狠将她揉进怀里:“晚晚,你告诉我,你是我娘子罢?孩子生下了?是个儿子?他在哪儿?”   她一怔,果然是跟前世一样失去记忆了?想想那佯偟的姑娘隆起的肚子,毒舌道:“又失忆了是吗?也不知道我是你娘子了是不是?不是失忆了吗?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乐不思蜀了,还隐隐地想起了我们母子?真是难为你了!”她果决地转身。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他还是扯着她。   一回首,竟看见他落泪了,使得她鬼使神差地止住了脚步,望着他的眼泪,她说:“解释什么?你难道不是她阿郎么?”   他沉默了,哑口无言,垂下浓密的眼睑。他垂睫的一瞬使得她心一沉,燃起的微弱的火星也被一盆冷水浇灭。   “但是……”他还想说什么,跟前的人已经挣脱开去,风一般地飘走,听不见了。   思入骨   不知道回去的路,她只好拖着身躯漫无目的地走,路上遇见了正四处找她的刘恪。刘恪将她带回了歇脚的竹屋,不用过问仅凭她的神情便可以知道她与他的谈话无果了,于是说道:“我以前来的时候问过了,那姑娘姓卢,她口中所唤的阿耶是她爹,是生活在这个村落里的部族的族长。我跟人打听过,似乎他受伤后,被那姑娘救了,我还问过人,他是否真的是她阿郎,那些人不回答我,只是点头,目光一直躲闪,我再想追问,人都走了。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如果是真的话,兴许,他有什么苦衷,我看,他好像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你明日再去和他好好谈一谈吧。”   “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她摇头,满腔不平与愤怒:“失忆?我不信,他失忆了还能记得晚晚?还记得和她有个没出生的孩子?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却不想着回来,狠心抛下我孤儿寡母。”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么?”刘恪说,“他的确是失忆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恐怕连自己的家都不知道了,你让他如何回去?可他为什么记得晚晚?”   她顿了下,就算是这样,就算情有可原,可他还是成了另一个姑娘的阿郎啊。   刘恪知道她心里真实所想,又开解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来见你儿子的爹?刚刚扇他耳光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让你再去见他和他好好谈谈你却不敢,你在躲避什么?难道之前不是一直期盼他活着?”说得她哑口无言。   “晚晚……”他竟然也喊她晚晚,这个她曾经讨厌了那么久的名字,最终所有人竟然都这样叫她。“他是爱你的,他是你的夫婿,你儿子的爹,你这样逃避,是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都不和他在一起了么?既然这样,那你跟我回去吧。”   ……   那卢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跟他妹妹的年纪差不多,这样小的姑娘竟然呼他阿郎,那他平日里是不是喊她阿妹……   竹林郁郁葱葱,一泓翠色流泻在小姑娘如水的肌肤里,她坐在小溪边的石板上,侧首凝视着眼前她的阿郎,蓬起的睫毛妩媚地垂在她温柔的眼眸,已经遮住了她的眼神……   那美貌真是让人心动,连她这个本该恨她的人瞧了都从心底里感到自卑,不禁羡慕得抚脸感叹,自己是不是老了?而事实上她不过就长了几岁,还不到双十年华。   有些卑鄙,她决定暂不打扰,远远地偷听二人的谈话,卢姑娘的笑容灿烂,好像可以催开山花,那双眸子灵动地望着他,她伸手自他头顶上空摘下一片竹叶,放到唇边吹出林叶飒飒、风呼涛啸的天籁,音声也婉转如天籁:“阿郎,你就像这竹叶一样。”   因为背对着,颜倾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感觉他的目光似一直凝着那潭幽幽的碧水,良久不见转移,他语气平淡地问:“为什么是竹叶?”   卢姑娘眉眼弯弯,双颊一红,低眉拿着竹枝蘸了水,在那石板上写字。   隔了太远,看不清写的什么。   她的声音悦耳:“阿郎,你转过来看看嘛!”他不动。 她以生气的口吻命令式地问他:“你转不转过来?”   他这才缓缓侧过了脸,他盯着她,眸光涣散,“伊佳……”咽了咽嗓子,好像要说什么话。   “你有话跟我说?先听我说。”她连忙制止,很快又笑道:“为什么是竹叶呢?因为竹叶坏了水色,所以像阿郎一样。”   “伊佳……”   “嘘——”她竖起食指按住自己的唇,“先听我说,我听过你们中土的一首诗,其中有句是这样念的: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不……”他摇头,状甚痛苦,“我已有——”   还不待他说完,她又笑着拉起他的手说:“阿郎,孩子出生后我们给他取什么名呢?你真的不记得你的姓——”   砰一声,她气愤地将手里的水晶双鱼坠掷出,用力太大,砸得有些远,摔得粉碎,那碎片都溅在了那两人身上,两人闻声,转过头来,“晚晚!”他匆匆起身,神色惶急,呼喊着奔过来。   “松手!”他不听,依然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温柔地喊她晚晚。   她一咬牙,狠狠捶在他右臂。   “你不要打他的右臂,他这里受过伤!”卢姑娘飞快地奔过来道:“又是你!你这疯女人,快住手!”又忙不迭地去查看他的右臂,竟急的流了两行热泪:“阿郎,你没事吧。”   看着那姑娘关切的神情,她冷笑道:“打残了又怎样?不是有你这个阿妹照顾么?”她当然知道他右臂受过伤,不是还没死么?不是还娶妻了么,不是还和她有了孩子了么。再次负气走掉……   隔着窗子,两人在亲吻,有露水滴在鼻端。一睁眼,竟发现一只雪白的狗正在舔她的唇,她瞪大了眼睛,烦躁地将那狗拂开。坐起来,眼睛又被头上的叶子滴了水进去,揉了半天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条溪边睡着了。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土,欲走,却又挪不动脚步了,他抱着狗站在她跟前看着她,两人对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头抱着那狗的脑袋亲起那只狗的狗嘴来。   她眉头一皱,嘲讽道:“真是恶心!”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却不料腰间一紧,被他左手勾住了,   他低头就吻了上来:“那这样岂不是更让你觉得恶心?”不等她挣扎,他突然将她放倒便压了上去,扼住她的手腕像只疯狗一样撕咬起她的唇来,她感觉到小腹处被抵了下,探手下去。   他显然是没料到,一下子震住了,止住所有的动作盯着她,身子却越来越僵硬。   “呵呵——”身下的女人又嘲讽地笑了两声,那手竟大胆地动作起来:“想要了是不是?当初是谁说的,一看到我就想这样了?如今,看见别人了它也会这样不是吗?”   “晚晚……”   “想要是吗?”她继续笑,松了手,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她坐起身来开始脱衣,“想要是吗?我成全你!你就当我贱好了!”   他眸底震惊,胸口剧烈起伏,眼见她脱得快只剩一件肚兜,慌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捡起衣裳替她穿衣。“啪——”的一声,又被她打了一耳光,“你装什么君子?”她跑过去,失去了所有理智,狠狠撕起他的衣服来。“晚晚,你别这样!”他愈是这样装,她就撕得愈发激烈,不知道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布帛在她手下接连滋滋的碎裂,她此刻不像个女人,倒比那强迫女人求欢的男人还生猛。很快,他的上身已被脱得精光,裸|露的胸膛上竟结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她怔了下,见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起了身,飞快地跑过去一脚将其踹入了溪水里。   脱光了衣裳,她双足也探入水中,踩着水底的软泥,一脚一脚向那望着她的男人靠近。“你什么意思?都快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想跑来找我泄欲?”她挑起他的下巴,嘲讽地问,就像当初刘愠扼住她的下颚那样轻蔑。   “晚晚,我一直记得你,我只记得你……”他凝望着她,伸出左手,很快握住她的手拿在唇边亲吻。   “记得我?”她又勾了他的脖子,抬腿在水下摩挲他的身子。“记得我你还会娶别的女人?是因为她救了你你就感动得以身相许、抛妻弃子了是吗?”   “没有……不是……”他神色哀恸地看着她,捧着她的脸流着泪亲吻那倔强的神情:“你别这样好不好?”   “你不喜欢我这样?”她笑,“所以你喜欢了温柔的阿妹是吗?哈哈,你装什么?”看见他眼底饱涨的欲,她突然倚了上去,两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的身上:“你现在很想要不是吗?我这样不是正合你意吗?你想要我就给你……”她张口咬住他的唇,灵活的丁香舌很快撬开他的牙关,卷起他的舌,技巧十足地挑逗起来,她听见他喉中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吟哦,忙抬起腿缠住他腰身,迎了上去,水波狠狠地荡了一下。   他愈发情动,接连发出销魂的吟哦,突然伸手提住她纤细的腰肢,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融得更深。“呵呵,”她继续讥笑,“你看看,这就是你们男人!女人主动送上来就抵制不住了是吗?   ”   他不语,望着她,眉心拧成一团。喉结滚动,蓦然低首,狠狠咬在了她胸前,她闷哼一声:“好体贴的阿郎啊,心疼有孕的阿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来找我了是吗?”她言语恶毒地说:“当初你儿子还在我肚子里时候,怎么不见你如怜她那样对我怜香惜玉?” 身子却恣意地纵情纵欲。“因为我比她贱是吗?”   他竟不再说话,低吼一声,左手箍着她,用力一个翻转,将她抵在一块石壁上,抬起她两腿,发狠地冲刺。她还想再说一些讥讽的话语,一张口就被他堵住了唇,他大肆出入,在她身体最深处疯狂地发泄他的欲望。   随着那激烈的动作,水波一浪一浪地荡漾,拍打出旖旎的水花……   “这么快就不行了?”她戳着他胸前的伤疤数落:“是因为阿妹有孕了,太久没有、生疏了是吗?”随后一把推开他,拼尽了全力拖着酸软的身体往岸上游:“在你不知死活的这段日子,娘子我倒学了一些壮阳的秘方和手法,改日给郎君你用用!”   他似被刺激到了,在她即将上岸时冲过去,按住她的腰再次从背后没入。她吟哦了一声,死死抓住岸边的水草,他一面冲撞一面情难自禁地呻|吟。“长进了?”她又讥讽地说:“是与你阿妹——”   “你住口!”他提高了嗓音怒喝了一声,掰过她的脸:“晚晚,你究竟想要怎样?”言罢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再次狠狠堵住她的唇……   失散的魂魄一点一点聚回,恍惚间,她听见有人一直在不停地喊:“晚晚……晚晚……”,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死死地抓着水草,周遭的水流随着那一波一波的冲击放肆地晃荡起来……他口中不停喊着晚晚,终于发泄够了抽身。她已经浑身酥软,四肢无力地倒在了他怀里。   “晚晚,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他小心翼翼地流着泪亲吻她,神色哀恸,“晚晚,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那不是我的孩子……”   她心底庆幸了下,蓦然睁开眼睛:“可你不是她阿郎么?”   “不是!”   “不是?昨天还默认了,今天就不是了吗?阿郎,你阿妹若是听见了得多伤心呀!风流过后,你就将她给忘了是吗?”   “想与我重归于好?”她勾了他的脖子,拍打着他的脸,那样子才比男人更像一个风流的嫖客,风流之后,立刻忘了与她方才纵情纵欲的是谁。“我容不下她!那我要你,杀了她!”   他眸色渐沉,心痛地捧着她的脸道:“晚晚,我记忆里,你不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我?”一把推开和她紧紧相缠的男人,她一步一步出水,踏岸拾衣。“你若记得我,那你为什么只记得晚晚?为什么在见到我时无动于衷?你记不记得,颜青鱼是谁?颜倾又是谁?”   他沉默了半刻,不答,复又言道:“晚晚,你怎么可以让我杀人?我记忆里你不是这样的。”   “不记得了是吧!”她在他跟前旁若无人地穿衣,又道:“你不杀她?难道你要将她带回去做妾?好,你不杀她!那你就将她带回去。”她穿完衣裳,转过脸来,指着他道:“那我给你两个选择,是要我们母子还是要她!”   “你是我娘子,我当然选你!”   “那便杀了她!”   “你冷静一些,听我解释,我与她什么都没发生,那也不是我的孩子,我没和她成亲!”   “你不是孩子的爹?那她孩子的爹是谁?呵,你没和她成亲?她莫不是比那曾婳祎的脸皮还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强迫你喊你阿郎?还要让她孩子出生后跟你姓!”她红了脸,咆哮着。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他急道,“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她救了我……”   “呵呵,所以你就感动得想娶了新欢,抛妻弃子了是吗?”她点点头,“好,很好,可是你想恩断义绝的,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晚晚!见她欲走,他急忙叫住。“除了对你还有一些印象,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我还记得你挺着肚子的模样……”他似想起了什么,忙追问道:“我们的儿子在哪儿?”   “儿子?你想见儿子?你现在站在你儿子跟前,他都不认识你!想见他?你不杀了她,这辈子都别想!”   释前嫌   归来时,路过那棵相思树,她看见了一个女人吊在了树上,快步走过去,捡起一根竹竿,拼尽了全力挑断她脖子上的绳子救下她时,那女人早就已经没气了。她摇头:“何苦……”伸手盖住她大睁的眼睛,替她阖目……   刘恪进屋告诉她:“他来了,跪在外面,要见你。”   “你让他回去,告诉他,杀了那个女人我就原谅他!”   刘恪惊得又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推门,走去他跟前。他看看刘恪,又侧头看看那窗子,眼中晦暗不明。   “我要见晚晚。”他跪在地上,望着刘恪说。   “你走吧,她说了,除非你杀了那个女人与她恩断义绝她就原谅你!”   “我凭什么走?我与她是夫妻。”   “夫妻?” 刘恪冷笑一声:“那你的妻还真多。”刘恪蹲下身来,平视他道:“你忘了当初是怎么千方百计地设计我、得到她吗?那你知不知道你音讯杳无的这段日子里,她一个女人带着你的儿子吃了多少苦?”   他激动地挺直了身体,红了眼睛,泪从眼眶溢流,对着窗子不停地高呼:“晚晚!”   里面的人听见了,翻了个身,不予理会,沉沉入睡.   红日渐渐西沉……   天边,一弯新月如钩。   醒来一推窗,他还跪在窗外,她走去他跟前,看见他面上展现欣喜的神色:“晚晚……”   走近,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又伸手去拍打他的脸:“今日一场风流,你就上瘾了是吗?”   他讷讷地盯着她:“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赶紧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翻出一块布帛,破碎的水晶在月光里耀目地闪烁。“我记得是我以前送你的,你竟然砸了它,究竟有多恨我?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原谅你?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你不是弃了我们母子选了那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吗?还想让我接受她,跟你重归于好是不是?”她接过那布帛,俯首看着那水晶,手一倾斜,那明晃晃的碎片泠泠地撒在了地上:“碎了,还要怎么完好?”转过身去,放狠话道:“让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你若将那水晶双鱼恢复完好,我就原谅你!”   他弓起身子,伏在地上,再次手忙脚乱地去捡那水晶双鱼的碎片……   ——   “阿郎,你怎么这么傻?”卢姑娘心疼地望着他流血的手指,说道:“你做这些傻事干什么?是她让你做的么?都碎成这样了,你要怎么拼回来?你真是个傻子!”她说着,伸手将他手里的碎屑夺了过去。   “别打扰我。”他夺过来,继续埋头去钻研那些碎片。   “你就这样在意她?”她流着泪道:“别做这些傻事了,即便是拼回来了又能怎样?你还是无法跟她在一起的,你不跟我在一起,你就拿不到解药,你会死的。”   他固执地不看她,仍是埋首理着那锐利的碎片,任指间的鲜血流淌。   “傻子!”卢姑娘摇摇头,坐在一边,看着他愚蠢的举动。他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叮咚一声,手里的水晶片又落在地上,碎成渣,他捶着胸,狠狠地掐着自己,恨不得将里面那颗痛入骨髓又骚痒难耐的心给剜出来,嗵一声,他横倒在地上,挣扎,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痛不欲生,很快汗流如雨。   “阿郎!阿郎!”卢姑娘哭着急急唤他,一伸臂去了他眼前:“你咬着我的胳膊吧!”他不理,仍在地上翻滚挣扎,口中不停呼喊:“晚晚……晚晚……”   她慢慢地收回手,望着地上痛苦的人,一颗心好像跟他一起痛:“阿郎呀,你的晚晚真的这么好,值得你这样为她?为了不负她,日日忍着噬心的痛,也不肯与我在一起,就是死,也心甘情愿?”她伸手去抚摸他痉挛的脸:“你真傻,为了她一句不可能实现的话,竟顽固地做这种蠢事,可我瞧着她一点都不好,她模样凶恶,既不温柔,也不善良,说话又恶毒,还对你拳打脚踢,你究竟是喜欢她哪一点?”   “你不要……这样说她……是我……”痛苦中,他依然挣扎着,难受,不得不以头抢地,碰出血来,好像有虫子在他心肺里慢慢蠕动爬行,时不时噬咬他的心,他撕开衣服,袒出胸膛,狰狞的面上青筋毕露,他呲牙又咬唇,实在忍受不住,握住拳头用尽全力去捶打自己的心,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断断续续地讲:“是我……是我对不起她……我不守信,对不起她……”   “她真是修了几世的福气,才换来你一颗真心。”卢姑娘心疼地哭泣,不迭地抹泪:“你忍一忍,我去找我阿耶,求他给你解药。” 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转身,竟看见她的阿耶已经立在眼前,欣喜,跑过去跪下扯着他的衣襟哭求:“阿耶,我求求你,别这样折磨他了,给他解药吧!”   她的阿耶伸手将她扶起。“伊佳,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心软。”他看着地上痛不欲生的人道:“他当初领兵入侵的时候,害死了我多少佯偟的同胞。若不是你喜欢他,他能活到今日?你想要我给他解药,是想放虎归山,让他归去再带兵来屠尽我佯偟人么?”   “阿耶,他不会的……”她哭喊着,泪如涓涓的溪水。   “不会?他们有一丝人性?若有人性,当初为何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他抱起女儿,哭道:“若有人性,我可怜的伊佳救了他,留他养伤,看见找他的人热心地去呼喊,要千方百计地助他回家,他们的人就该感恩戴德,不该视而不见还欺辱我的女儿……”   “阿耶……不是他的错,不要怪他,他是个好人……阿耶……”她仍是善良地哭求。   “伊佳,我的傻姑娘,”她的阿耶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老泪纵横,“你总是以德报怨,还在想着救他,当初我就该杀了他!现在他们的人又来了,又不知会给我们带来什么灭顶之灾!你跟我出去!”   ……   ——   那个佯偟姑娘站在门外,远远地望着她。看着她挺起来的肚子,她没由来的厌烦,欲转身关门,那姑娘奋不顾身地扑过来,吼她:“晚晚!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她转过身来:“怎么?你不回去好好陪着你的阿郎,来我这里捣什么乱?”她瞪大眼睛,一步一步逼得身子娇小的卢姑娘后退:“我的确狠心,我杀人不眨眼,你若惹怒了我,我立刻掐死你!”   卢姑娘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踩空跌下石阶,被她伸手勾住腰身,她故意松了力道恐吓了她一下:“看见没有,你信不信,我手一松,就让你一尸两命!”胳膊一用力,将她带了回来:“你就跟你的阿郎有多远滚多远,别在我跟前晃悠!”   卢姑娘惊骇地拍拍胸脯,突然跌坐在地,捶地嚎啕大哭起来:“阿郎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毒妇?还将你娶进门?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负你!”   “他不是还没死吗?”她欲提步,突然被她抱住脚踝:“晚晚,你别这么无情好不好,我求求你,别折磨他了,他已经够可怜了。”   她一脚甩开她,进屋欲关门。   卢姑娘又追上来,抵住门不让她关,她欲狠心推倒她,终究还是心软了下不去手,她不知道自己之前哪里来的勇气命他去杀了她,他怎么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和骨肉。卢姑娘竟哭嚎着在她跟前跪了下来:“我知道你在恨什么,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我也没有和他成亲,我让他做我的阿郎,他死活不愿。晚晚,我求求你,原谅他,别再折磨他了,他已经被各种痛苦折磨得快活不下去了……”   ……   ——   “阿耶……”卢姑娘在竹篱后顿下了脚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回首过来惊愕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人是随你一起来的,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家?”   颜倾明目一看,看见刘恪领着一批人将那些佯偟人团团围了起来。然而,刘恪似乎并没有动武,却像是在心平气和地与她阿耶谈话。她平静地安抚卢姑娘:“不会有事的,他不会伤害你的亲人,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不许骗我,若他们伤害了我的亲人,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你放心。”她竖起耳朵,听见了刘恪与她阿耶的对话。刘恪问他:“他在哪里?”她的阿耶回答:“想知道?那就先答应我几个条件,我才放人。”   她举步欲进去,却被卢姑娘一把拉住:“我阿耶在骗他,阿耶现在恨死了你们,不可能放他的,我知道他在哪里,你跟我来。”   ——   卢姑娘点燃了火折子,挺着肚子在那山洞里一边艰难地行走一边和她闲聊:“从前我们佯偟人以岩穴为居,就住在这山穴里,后来学会了搭建竹屋,不住在山穴里了,这山穴便留来储存杂物了。我阿爹一定是将他关在这里了。”   看着她热心的模样,她不禁有些愧疚,忙拉住她道:“你小心点,别摔着了。”卢姑娘吟吟一笑:“若我怀的是他的孩子,你还会以这样的态度待我吗?”   她不语,低下眼眸,反问她:“若你是我,我是你,你呢?会以什么样的态度?”   卢姑娘粲然笑着,火折子的光芒在她黝黑的眼睛里窜动跳跃:“我当然会恨,可是我还是会接纳你的,因为我爱他。”   “明知道他负了你还愿意?”   “虽然负我,怕是身不由己,还深爱我。”   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打击了一下,这样以德报怨的人真是少见。   “可惜,”卢姑娘摇摇头,“我是我,不是你,也没有那么好的福气,没有如果,晚晚,我真羡慕你,他对你,始终如一。”   听得她眼里滑下两滴泪来。   看见他时,他已经被痛苦折磨得奄奄一息,却勉力睁大了眼眸定定地望着她,努力压抑着痛苦拼了命地扯起嘴角。她扑过去,紧紧将他的头抱在怀里。   “晚晚……”他微弱地呢喃,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她的脸:“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见前世   卢姑娘给了她药,跟她说:“这是我从我阿耶那里偷来的解药,你给他服下,你们赶快走吧,但是,你得给我一件东西,把你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吧,我要拿回去给那个男人看,让他误以为你在我手里,叫他忌惮,这样他就不会轻易对我亲人动手了。”   她照做。   离去前,卢姑娘又看了他一眼,流泪道:“阿郎,日后应该再也见不到你了,虽然你不是我阿郎,但是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阿郎……”她擦了眼泪,匆匆离去。   听得她不由感叹,服下解药后,他慢慢转醒,体力也渐渐恢复了一些。由她搀着,两人慢慢走出了山穴,进入一片密林,她想带他回竹屋,可一时找不到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他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是认识路的,不料,他刚刚指完路,竟又呕出一口血来,身子一软瘫跪在地上。面色乌得发黑,浑身止不住抽搐起来。   “她竟然骗我!”她咬着牙恨恨地说,见他难受的模样,双膝一软也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他的头,呼喊着意识迷离的人,喊到声嘶力竭。他努力地睁眼,很快又慢慢闭上,颤颤地抬手替她擦泪:“晚晚……你还是爱我的……”   真想狠狠扇他两巴掌,难道他以为自己不爱他了吗。   他吃力地说话:“伊佳不是……这样的……人,是她阿耶……他恨我……早就提防着,不会,让她轻易……拿到解药的……”   “那要怎么办?”她抱着他的头,掐着他,哭喊着:“你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若再丢下我们母子,我真的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了!你不是想见你儿子吗?你若这么死了,我们母子怎么办?”   他垂死挣扎着,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   天不长眼,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炸起了惊雷,霉湿的气息从四面的泥土中逸出,恣意窜动在密林,雷声填填地响了两声,林叶在狂风里飒飒地响,瓢泼般,冥冥大雨哗哗地冲刷起地上的泥土。   她狼狈地呼救,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密林,惊飞了巢中的鸟,哪里会有人来?没办法,只好蹲下身来,拉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颈项,拼了命地背起她的男人,在瓢泼的大雨中跌跌撞撞、艰难地前行。   暴雨不停,来势更加汹汹,汇聚的洪流竟断了她前行的路。一只硕大的蜘蛛吐着银亮的丝线从她身后荡过,又顺着丝线爬上蔽天的树枝。她体力不支,身子一歪,和他一起跌在了泥水里,勉力撑坐起身子,喘息了两声,擦掉面上的污水,爬到他身边,想方设法地想要叫醒他,千般尝试却都无济于事,最终耗尽体力,倒了下去……   醒来时,他还躺在自己身边,胸口一起一伏,也有温热的鼻息,两人正躺在一张简易的木床上,她撑起半个身子,轻轻在他鼻梁上落下一吻,又四下打量,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昨晚是被谁救了?她好奇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推门。   映入眼帘的是迤逦的栅栏,栅栏外有一片碧水,蒲莲疏落有致地点缀其上,一圈圈碧波荡漾,奇异的是,那潭水竟望不到边,放眼望去,一片雾气迷濛,看不见潭水之外的地方。水中游嬉着一群白鹅,情态各异,有昂首舒展着双翅的,有垂首啄羽毛的,有正拿红掌拨清波的,有将黄喙扎入水下捕鱼虾的。   四下环顾,她发现自己所站的地方似乎是一浮起的小岛,岛上就搭了两间简单的竹屋,周围的景色秀致清雅,屋前屋后种了几十竿子修竹,翠色悠悠的竹叶盖住了爬满茂密藤蔓的屋檐,一株老槐树正在开花,白色的垂花挤成一串串儿,不断地凋谢,散下香气,细碎的花朵漂在水面打着漩儿,引来一群白鹅争啄,还有海棠六七株,颜色有的深有的浅,深得嫣红欲滴,浅得似朱笔点染,红花绿水,上下映照。   她踩着弯弯的木桥,扶着很久没有修葺的朱红色栏杆,慢慢朝相连的那座竹屋走去,那里面应该住着救了他们的人吧。近前轻叩了两声竹扉,等待少顷竟无人应,伸手欲再叩,却听见身后起了一阵鹅鸣。回头一看,惊骇地捂住了胸口。   刚刚还没看见人的,此刻距她不远的那栏杆边上,竟神出鬼没般地立一满头银发、看上去年接耄耋的老妪,那老妪的神态安详,正捧着一葫芦瓢往那水中撒食,一只只白鹅扑棱着翅膀围了过来争抢。   她捂住惊骇的胸口,小心翼翼地挪步近前,问:“婆婆救了我们?”那老妪喂食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言不语,对其视若无睹,继续喂食。   “婆婆这么大年纪了,哪里来的力气?怎么把我们两个救回来的?”她又讶异地问。   老妪撒完了食,转身,闭着双目,拄着拐慢慢探着路朝她走来,缓缓扯起嘴角:“傻丫头,重来一世,你活得竟然还是这样糟糕!”   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望着眼前的失明老妪,骇得不敢说话。   “你叫我婆婆,可我不是妇人,”老妪再次语出惊人,“我不是妇人,肉体是妇人,灵魂是一男子。在大约一百多年前死去,死时为一男子之身。当日灵魂离体,依附于此肉身——当年是一将死少妇。她的容颜衰老至今,我的灵魂却鲜活如旧。我已经活了约两百岁,我将活八百岁,可齐彭祖。六百年后,灵魂才会作古……我可以看见人的前世今生……”   她竟没由来地信她,听她这么一说,突然跪在她眼下,她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要帮他解毒,于是虔诚恳切地求道:“那您一定是世外高人了,可否帮帮我,救救我的夫君。”   老妪不说话,那闭着的眼睛却像是睁着的、睁着注视着她的身后。   “晚晚……”江洲怔怔地立在她身后,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两人,箭步冲过来,一把拉起她,“你这是干什么?”她答:“婆婆救了我们,我们该感谢她。”   那老妪发了话:“我若没救他,他现在能站在你跟前?”她转了个身,以拐敲打着地面探路:“你二人随我过来。”   ……   他二人在她跟前坐下,看着她皱巴巴的手在一堆药里捣鼓,那老妪对江洲道:“幸亏有你娘子,又幸亏遇上了我,若不然,你昨晚就一命呜呼了。你带兵入侵南戎,屠杀我佯偟人,我还以德报怨,救你性命,你感不感激?”   江洲惶恐地应道:“感激。”   “嗯。”那老妪又说:“中的是我们佯偟的毒,我自然会解,早已帮你解了一层了。我方才选了药,一会儿再配上一味药引,给你喝了你的毒就完全解了。”   老妪甫一出门,眨眼的工夫就进来了,抓来一只鹅:“这鹅可不是普通的鹅,比神仙肉还难得,这鹅血可是一好东西,喝了以后你今晚就能生龙活虎。”又对江洲招手:“你过来,给我杀鹅……”   江洲一边剔着鹅毛,一边去看他娘子,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煎药,提着鹅走到老妪跟前:“婆婆,鹅杀好了。”   那老妪伸手摸了摸,满意地点点头:“剖了!”   江洲不动,老妪又催促了一遍,还是听不见动静,举起拐敲打他的头,江洲伸手抵挡住,说道:“婆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他顿了下,又看看那个煎药的人影,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见婆婆说你能看见前世今生,却不知可不可以帮人看见前世?”   闻言,老妪蓦然睁眼,目光如炬,“你想看见前世?”她勾唇一哂,“那还要先为你恢复记忆,可真麻烦,而且,你务必要先考虑清楚,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惧……”   ……   他的面色比体内的毒发作之时还要难看百倍,偏头去看那个恬静的侧脸,泪不能禁,那煎药的人手握一柄蒲扇,定定地保持着那个动作,嘴角含笑,双眸清亮,秀发轻垂,微掩黛眉,成了一尊美丽的雕像。   重活一世?郑生白娘?一曲《白蘋》,恍如隔世?却原来如此。   “看完了与她有关的前世是不是?那顺便就让你看看与她有关的今生!”   今生的画面又展开,他看见他的家人都以为他死了给他举办丧事……她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日渐消沉瘦损……她神思恍惚,慢慢改变,判若两人……举家下狱,儿子被人拿来要挟……她被刘愠压在身下轻薄……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她那样魅惑的眼神……亲眼见她迫不得已假意去迎合别的男人,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欺凌,他竟觉得那一刻比万箭穿心还要难受……画面最后定在他儿子脸上,他眼眸和她一样明亮,他动着小嘴,喊:“爹……爹……哪里……”   他跌坐下去,涕泗横流,拳头砸地,血肉模糊,咬牙切齿,暗暗起誓,此生定要手刃那欺辱她的刘愠……   “可看够了?”老妪收了画面,“到时,可别忘了我今日说的代价……”老妪轻易弹指,一切又处于运动中了,她继续扇着蒲扇煎药,那栅栏外的一潭碧水也悠悠荡漾起来,雪白的鹅滑着红掌,伸长了脖子仰天高歌……   影成双   黑暗的屋子里只有一支烛台,微弱的火光在她浓密的眼睫上跳跃。   他从怀中取出那支三色珠花,伸手去她鬓边替她簪上,一双眸子黑白相映:“晚晚,我答应过你的,可是簪得迟了些,我失忆的这段日子,日日夜夜都想着再见到你,可是我忘记回去的路怎么走了。”簪花完毕,他收回手,眸光黯然,歉疚地摇头:“可惜,水晶双鱼一时无法完好了,那样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这一年多的时日里,他竟瘦了许多,面上的轮廓都深了。“你想起了以前就好。”想到那破碎的双鱼,她亦是有些愧悔,也怪自己一时冲动。抚着他的脸,她低头靠在他胸前:“你是我儿子的父亲,是我夫君,既没有背叛我,我为何不会原谅你?”   想起前世,他呆愣了片刻,圈紧她的腰,嗅着她发丝间的香气:“晚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负你,永远都不会了……”她心中一警,又听他音声颤颤地问:“我不在的这一年里,你和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罢。”   “都过去了。”她在他怀里拱了拱:“你还活着就好,我就怕你丢下我和承冀。”   “承冀?”他故意问,“儿子叫承冀?他长多高了?我猜他一定生得像你。”   “他个头及膝了,的确,说他像我的人更多。”感觉到了什么变化,她突然坐起身来,又一把捏住他的下颚:“你又想要了是不是?”   他笑若熏风,低头咬住她的手指,含在嘴里亲吮:“晚晚,再拿出你那日的气势来狠狠地折磨我吧。”   “以为我不敢?”她扬手真扇了他一巴掌,他一声不吭,不仅甘心领受,还捉住她的手狠狠扇起自己的耳光来。她扬起的手掌再也落不下去,他低头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掌亲吻她每一根手指。   凝视眼前的男人半晌,千言万语汇聚在心上却又说不出来,百感交集之下她眼角一酸,落下泪来。江洲连忙直起身子,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腰间,抱着她的头去吻她流泪的眼睛:“好晚晚,今后只要能顺你的意,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依你。”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她腰间揉搓,吮尽她微咸的泪水,复又低头去她颈项厮磨,一点一点地咬开了她的衣襟,衣衫从肩呷骨滑落,现出白雪凝成的肌肤,他想起刘愠将她压在身下时像只发狂的狮子在她香肩上流连,那禽兽埋在她颈项,好像要咬断她的脖颈饮血,恨意冲脑,吻落得更加小心翼翼,鼻端充斥着她肌肤的幽香,他眼角一滞,涕零如雨,滴滴答答地滑入丘壑,脸舒适地埋进她怀里,于那胸前的香腻丰盈咂咂探索,竟像个孩子一样贪婪。   被他吮得酥酥麻麻,她动情地吟哦,吐气如兰,张口便咬住了他的耳朵,双人的欲望都是那样强烈,她将他抱得更紧,情难自禁,快速去剥他的衣服,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贴体熨肌,指尖触到了他胸前的肌理,她掰起他的头,润而软的唇轻轻自他颈项一路擦下,男人也动情地吟哦出声,被她这样一撩,欲望更加澎湃,已是箭在弦上。   抬起她的臀,三两下剥去了她的罗裙,将她衣衫除尽,玲珑的身段尽入他眼底,他又抱着她的纤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的同时急急闯入。   幽暗狭窄的室内,复起呻|吟不断。女人双手紧紧勾住男人的脖子,快活地扭动腰肢,情如春水汩汩地流淌 ,快慰地迎合每一次有力的冲击,简易的木床上,两人尝尽各种姿势,纵情恣意地进行鱼水之欢,一次一次贴体熨肌、密无缝隙地交缠,交织出一片旖旎的声响。   “晚晚,我的表现可还让你满意?”他不自信地问,那一双滚烫的手灵蛇一样贴着她小腹向上滑动,抚弄,他一边冲刺一边吻着她酥软的脊梁,“若是不能叫你满意,那你便对我用……你快些动手吧,我求之不得。”   她嗯哦不断,身体不由自主地前移,抱不住枕头,咚得一声掉了下去砸在地上。俯卧在背上的男人压得她透不过气,她两手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褥,浑身酥酥麻麻,肺腑里发音怒斥一句:“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又嗯哦一声,张口咬住被衾,香汗洒落。“晚晚……”脸被他捧起,他低下头来伸长了脖子过来舔舐她的下巴,一片湿热小心翼翼地辗转于她的唇舌:“我爱你……”   ……   晨起,老妪倚靠着栅栏,一边喂鹅一边与江洲搭话:“怎样?喝了我的鹅血,昨晚是不是生龙活虎了?”啊?江洲一听,讷了下。老妪又一本正经地说:“昨晚太吵,怎么回事?我睡梦里不断听见那木板在摇,起初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后来发现那声响剧烈,咿咿呀呀、咿咿呀呀,到了中宵还不绝……”这话恰好被过来的颜倾听见,她脸一红,急忙跑开,再次去了屋子里将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江洲选择沉默。老妪拄拐起身,敲打着地面探路:“离开前,记得把那衾被洗干净喽……”   “哦。”江洲也起身去找他娘子,她正坐在那里奋力地搓洗,于是,自觉的江洲就主动接替了她的活计。   颜倾找到老妪,求她:“婆婆,我有个不情之请。”   老妪再一次睁开眼睛:“哦?你也有个不情之请,说吧……”   ……   “傻丫头!”老妪叹息一声,黯然垂下眼眸:“先听我说罢!混沌中,冥冥里,皆有因果,有善恶报。虽害过人,可上天感念你的处境,所以,会给你宽恕……你,不必这样……多少人求生而不得啊。”   她凝视她,眼睫轻颤:“我意已决……”   “执着,傻丫头……”   ……   老妪送他二人出门,又叮嘱江洲:“好好待你娘子吧,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如此待你的女人了……”江洲握紧她的手,笃定地点头。   老妪咧嘴笑了,一口稀牙,满脸褶皱……   烟雾漫起,气流扰动,转眼间两人已在那棵相思树下。惊讶地相顾,复而紧紧抱在一处。不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寻他们的人来了,既有刘恪的人,又有晋阳侯的人……   ……   卢姑娘立在一片花树林里,居于高处,痴痴地望着她心上的阿郎牵着他心爱的女人离开,暖风轻拂,林涛涌动,花海波漾,卷起千堆雪。他眼里只有他的晚晚,完全看不见她,晚晚却看见了她,久久与她相瞩。翠叶色的细褶裙被风吹起,现出隆起的肚子,她心尖泛起一阵落寞,望着那双人影随着暗压压的人群渐渐从视线里淡去,泪眼盈盈:“阿郎,相见再无期了吧……”   ——   再次回到王府时,已是三月阳春,冰雪消融,王府里的桃花在和风里开得正艳。   踏上长满青苔的小路,她想:再见到自己时,姐姐一定很惊讶吧,却不料那庭院的门深锁,伸手摸上那已经生锈的朱漆铜环,她心底隐隐地泛起不安,伫立在门前,只闻啁啾鸟语,桃枝在和风中轻摇,偶尔飘来三两片花瓣,与她的衣香鬓影相互流连。   万籁俱寂,唯有她一人伶仃而立。鼓起勇气,她本欲加大力道伸手去推开那紧掩的门,刚一触碰,生锈的铜环落地,吱嘎一声,门倒自己开了,望不见人影,唯有高高的野蒿在春风里放肆地摇。   “姐姐!”   “姐姐!”   “姐姐,你在哪?”   声声急促的呼唤,回荡在野草盘踞的空庭,没有一个人回应,就连妙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失落又害怕,趁他们还在忙碌地安置时,独自溜出来找她的姐姐,欢欢喜喜地赶来见她时却发现人去楼空。   “郡主……”   她回头,看见严孺人走了进来,跑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询问,严孺人垂着首,欲言又止,在她再三的焦急询问中悲痛地开了口:“你姐姐去了……还望,节哀……”   她连连后退两步,被严孺人及时扶住,狠狠压抑着,她问:“什么时候?她怎么去的?”   “自去年看了你回来之后,没过多久,便一病不起,不过一个月,便去了……”   她抬手捂住口,眼泪像突如其来的阵雨,三两滴入土后,雨势渐渐倾盆。   严孺人不停地软语安抚,又掏出帕子替她抹泪。   “什么病?”   严孺人目光躲躲闪闪,迟迟不答,被她激动地一把扯住,她力道巨大,将她的手腕勒得通红。不得已,她说:“回来后,是王妃,王妃喊你姐姐过去,我不知道她与她说了什么,回来后,你姐姐一个人偷偷抹泪,此后郁郁寡欢,忽然,就病了,之后就……王爷怕你知道后更加伤心,就一直瞒着你。”话落,已见她目光里的憎恶,闻见她十指攥响,严孺人又道:“王妃的嚣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前就一直想害我与那柳妹妹,在茶水里下红花,想除掉王爷的孩子,柳妹妹当时看出来了,当众挑明那是红花,王妃便开始记恨她,几度想害她滑胎,后来被王爷知道了,王爷便处处冷落着她。我想,她之所以如此待你姐姐,很可能是因为当时世子的‘死讯’传来,王爷带了你姐姐去,而没有带她一个王妃去,偏偏她又是倾心……世子的……”   话一说完,面前的唯一听者已转身,决然离去。严孺人望着那倔强的背影,想想那已被刘恪冷落的王妃,一丝笑意浮上嘴角。兰心走过来,立在她身侧,问:“主子,你为何要那样骗她?不告诉她实情?”严孺人道:“你问的是她姐姐的死?还是王妃陷害她姐姐?若是前者,王爷也会这样跟她说的;若是后者,是因为我想借她的手除掉颜王妃。”   “奴婢说的是后者,”兰心又疑惑不解:“可是,除掉了王妃,不是在为那柳宓铺路吗?主子,你知道王爷偏心,她生了女儿,王爷就封她为侧妃,你生了儿子,王爷却只给了你赏赐,什么晋封都没有。”严孺人笑:“柳宓算什么?一个没有手段的女人,即使做了王妃又如何?”   索前债   颜倾疾步如飞,路上,竟不小心与人擦了一下肩,回头欲致歉,看清那人不由皱起了眉。她没想到王楷竟然还在王府,刘恪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还留着这种小人。王楷又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跟她打招呼:“郡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道:“不见王幕僚,自然是无恙的。”   王楷哈哈一笑,竟胆大地挑道:“郡主此话何意?见到我就抱恙了?是一见到我就心跳不止,方寸大失了吗?难道是被世子始乱终弃了吗?”   她亦笑:“不,是一见到王幕僚就为王幕僚感到担忧,死到临头了却还不知,仍然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郡主言重了,在下何罪之有?莫非是郡主想让我死?郡主是想草菅人命吗?”   哼——她不屑地哼了一声,瞥他一眼,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本想杀了王楷,却不料王楷第二日已不见踪影。   问过刘恪,刘恪也告诉她,她姐姐在见她回来后不久就病死了……   正在恨头上,偏偏那颜毓珉又不识相地送了信来,信中要约他相见,被她发现了。想到前世,又想起今生颜毓珉那种种嚣张的举动,她最终做了个狠心的决定。   ……   屋子里的人正对镜贴花黄,听到声响一下子转过身来,见来人是她,立马甩起脸色:“你怎么会来我这里?”   她勾唇一笑,鬼魅一样飘去她身后,掰过她的头使她看向镜子,又伸手撩起她一缕秀发,缠在手指间玩弄,她俯下身子,与她贴面,悄声耳语:“我啊,是来跟你讨债的……”   颜毓珉蹭得想站起身子,却忘了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扯着头皮的痛瞬间席卷全身,“啊——”得一声尖叫,又被她狠狠按坐了下去。“贱人!”颜毓珉扬手对着镜子里那站在自己背后的人面上扇去。   手却被她钳制住:“皇宫里,你主动打了我一次,以为我还是那个软弱的女人,会乖乖地任你欺凌!”话落,她狠狠捏住她的下颚,挤得她的唇都变了形。镜子里映出两副面孔,一副痛恨交加,一副得意狞笑。   “谁才是贱人?”她松开她,啪啪——两声掌掴完毕,那痛恨交加的面上,一左一右都出现了两个深深的掌印,颜毓珉难以置信,以前那个被她掌掴后一身不吭的人竟然会变得这样狠戾。瞪圆了眼睛,眼角都要裂开。“你竟然打我?”气得拔下簪子要向她刺去。   “你就只会用簪子杀人是不是?”颜倾侧身一避:“留着杀你自己!”在她扑过来时伸脚轻轻绊了一下,颜毓珉已经扑倒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望向她,嘲讽地大笑起来:“你来跟我讨债?如今,什么都是你的了,你还想来跟我讨什么债?”   “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哼,”她不屑地轻哼:“你姐姐太蠢,用得着我动手陷害?晚晚妹妹,那家人养活了你十来年,看来是对你不错嘛,竟让你心甘情愿、掏心掏肺地待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姐姐。”   “哦,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颜倾退下拇指上的戒指,缓缓拧开,徐徐向那地上的人靠近:“我娘跟我讲过,小时候,我也跟在你屁股后面,黏着你,叫过你姐姐,可是,姐姐你却不喜欢我,这一世,竟差点占了我的一切。”她蹲下身来,拿出手中的药丸,笑着举到她跟前:“所以姐姐,前世今生,你欠妹妹的,到了今日也该还了……”   “你想毒死我?你别忘了,我还是刘恪的王妃!”   她仰天大笑,又抓起她的头发:“那我现在将刘恪叫来,然后亲手喂你,你猜,刘恪会不会阻止我?”   “贱人!”颜毓珉呸得一声,朝她面上啐了一口痰,“谁不知道你跟刘恪的私情?”   “姐姐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她擦掉面上的污秽,得意地对她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姐喜欢的男人,他的人和心都是我的,我们还有儿子……”   一提起他,颜毓珉面上的神情立刻黯然下去,跌下身去,袖口的东西却滑落了出来,自己还没注意到,就被她快速地取走了,面色立时大异。   颜倾将那玉环提到眼前仔细打量,觉得眼熟,想了很久,想起在前世见过。“姐姐说我贱,可我瞧着,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呀!”她嘲讽地笑:“这不是王幕僚的东西么?我倒疑惑了,姐姐今日支开所有下人究竟是在等他呢?还是在等那个阉人啊?”   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跟前得意地笑,颜毓珉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咬出了血腥又咧嘴笑,笑出两行清泪:“寄人篱下的日子好过?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的亲生父母看作自己的亲生父母,我问心无愧,可他们有将我当作亲生女儿?也别怪我想抢走你的一切!你知道你当年为什么会失踪吗?”她的脸愈发扭曲,笑声渐响:“是我做的,当年,你母亲带我和你一起去盛昭寺还愿,所有人都在午憩,你却在我跟前闹着缠着我要我和你一起玩,我见那守门的人犯瞌睡,便悄悄带着你去了后山的泉边玩水,趁你不注意,一把将你推入水中,那泉水泻得急,很快就把你卷走了。”   她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一双黑亮的眸子被乌云蚕食,顷刻暗下,狠狠去按颜毓珉的肩,颜毓珉挣扎着,嘴里仍在讲述,她就是要让她听后不悦,惹她动怒,她愈怒她就愈发快活。“哈哈哈哈哈——最可笑的是,我把你推下去了,你还在那急流里挣扎着喊我姐姐让我救你!我怎么可能救你?哈哈哈哈哈——我害怕被你娘发现,赶紧溜了回去。你娘醒来后发现你不在了,哭得四处寻找,没找到你,她就问我,我都说不知道了她还将我痛打一顿。自你失踪之后,你娘每天都哭,眼睛都快哭瞎——”   啪得一声,颜毓珉话未说完,又被她一掌狠狠掴在面上,她捏住她的下巴,颤抖着将那药丸急急地往她嘴里送,口中嘶吼:“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是你欠我姐姐和我的!”   “贱人!你这样害人性命,会不得好死!”颜毓珉挣扎着,仍在不屈不挠地谩骂。 她挤开她的唇,拼命将拿药丸往她嘴里塞:“那你当年推我入水时,又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不得好死的今日?这药丸是我在东宫时为自己准备的,现在就把它给你!给我张嘴!”   颜毓珉死死闭着喉,奋力地挣扎,抬起腿趁她不备狠踢了她一脚,忽然挣脱开了,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竟将那东西吐了出来。她追过去,却见她捡起了地上的簪子,攥在手里,一回首忽然顿住脚步:“你想杀我?你还不配!死有什么可怕的,我早就不想活了!”说罢将那锐利的簪子对准脖子,自插了喉咙,霎时,鲜血喷涌如注,嗵一声,她倒在地上,去时,仍然大睁着双目……   ……   她推开门,外面的桃花像染了血一样红,她缓缓走入阳光里,一抬眸,阳光刺目。   刘恪自光里走来,“原来你在这里,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望着他,不语。   见她神色不对,刘恪走近两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道:“你没事就好,可把他急坏了,快回去吧。那女人没对你做什么吧?”刘恪疑惑地问,又侧头去看殿里,决定进去看一眼,刚跨了两步,听见她一声大喝。“刘恪!”   他顿住了,她真是胆大妄为,已不是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了,敢这样直呼他名字的又有几个?他等待着,却等来她一句:“我杀了你的王妃!”   刘恪转过脸来,惊愕地望着她的背影,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他没反应,她也转过脸来,面对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杀了你的王妃!”   刘恪看着她,愣住不动,眨了眨眼睛,良久,动了动嘴唇:“哦……”   ……   ——   江洲看了那封信,发现那不是颜毓珉的字迹,没有与她说出来,怕说出来她会多心,只抱住她提醒道:“晚晚,不要那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当心被人利用。”   她点头:“我知道信是严孺人派人送的……”靠在他怀里:“我好想念承冀,当初撇下他一个人在皇后娘娘身边,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真放心不下他。”   “我做梦都想看看儿子,你也别太担心了,儿子不会有事的,有你爹娘和皇后娘娘庇佑着他,还有我爹……我爹暗里会派人保护他的。”说到自己的爹时,江洲迟疑了下,早知道当时,就求那老妪一并让他看看他爹在做什么打算好了,可惜,他只看了与她有关的部分。凭他晋阳侯府的实力,怎么可能举家下狱,白白受那些苦?他竟看不懂他爹要做什么了,难不成……看来,有必要让那些暗人替他传话问问他了。   她也有许多疑问,他爹身陷囹圄,却依然能够差遣暗人,呼风唤雨,当初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承冀被刘愠威胁而袖手旁观……真让人心寒。   与她有关的,江洲自然都看见了,他心底里开始惶恐,他爹究竟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攥紧他的衣袖,终于问出了疑问:“你爹究竟是想干什么?我觉得他一直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还有……”   他感觉到了那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在战栗,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别怕,有我在。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起那尚不更事的小姑,她又道:“妹妹,妹妹被南阳侯世子带走了,你爹竟也不管,他既可以安排我出宫去找你,难道没有办法救他自己的女儿吗?”   “什么?”那天真的妹妹,竟还是无法摆脱任人摆布的命运,思及此,江洲不由痛惜地闭上双目。心底里竟对晋阳侯生出一种恨来,既不救他的妻,也不管妹妹的终身幸福……   她继续忧心忡忡:“刘恪什么时候才能赢了那刘愠?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回去与儿子团聚?”   “会很快的。”他道:“刘愠现在不过代为处理国事,却荒淫疏懒,已经激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说到这里,竟想起了背后有个功不可没的人,是他娘子……   风云变   晋阳侯没有给江洲任何回复,只说让他安下心来,尽心竭力地帮助刘恪。   流言最初不知从何处传出,说陛下已经下诏传位给刘恪。然而,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那份诏书。由此,众人纷纷猜测,有人说,皇帝的确将皇位传给了刘恪,而太孙早就发现了陛下的易储之心,在皇帝身边安插了眼线,偷梁换柱,毁了真诏,待皇帝一宾天再拿出一份以假乱真。   流言传得越广,对刘恪越有利,刘恪一党又刻意制造流言。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质疑那把持朝政的皇太孙刘愠曾不择手段地谋害皇帝,日后若登大宝,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反对之声渐响,越来越多的人支持长沙王刘恪揭竿勤王。   一众谋士云集东宫,跪在刘愠的寝殿外,慷慨激昂地陈述形势的危急:“舆论之下,长沙王乘机起事,势如破竹,打着勤王的名义渡江北伐,一呼百应,如今已快攻下襄阳,天将生变,天将生变,天将生变啊!”刘愠这才如临大敌,从温柔乡里爬出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整冠……   ……   前线战事焦灼,男人们在指挥杀敌,后方营地稳定无事,女人们也在焦头烂额地忙着照顾伤兵,军营里本不该出现女人,但刘恪担心自己离了王府,对手会自己的人下手,便带出了严孺人和柳侧妃,而颜倾此次,是无论如何都要随着她的夫君一起的。女人虽帮不上什么忙,可到底比男人的心思细腻,至少缝补衣服之类的细活做得漂亮,也可帮忙照顾伤兵。   严孺人正在给一昏迷不醒的士兵包扎伤口,丫头兰心慌慌张张地跑来:“主子,奴婢刚刚送完药回来,看见王爷他们在转移了,这里似乎不安全了,估计王爷很快会派人来通知转移的。主子看要不要先和大家说说,好提前收拾收拾。”   严孺人顿下手里的动作,又看看不远处动作娴熟的颜倾,应道:“知道了,你先别声张,以免弄的人心恐慌,等我来说。”包扎完毕快速起身,走去军医身边,一一查看那些捣好的草药,又见军医忙得焦头烂额,趁其不备,悄悄将一味常见的草药倒进绣帕里包裹起来,又走去了隐蔽之地倒掉。回来时恰听见军医询问:“咦?药没了?”军医随后又发现储存的那种草药都用完了,一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见状,严孺人忙上前询问,军医便告知原因:“有种草药用完了。”   “用完了?”严孺人道,“那在附近可采得?。”   军医答:“那草药常见,在这附近倒是可以采得,可容易与一种野蒿弄混,现在不仅人手不够,更缺少识药的人啊。”   严孺人也随之心急如焚,悄悄去看颜倾,颜倾早已注意到了两人,一直在旁侧耳倾听,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自告奋勇:“我识得那草药,我去采吧。”   “可是……”严孺人有些犹豫,“妹妹是尊贵的郡主,还是世子妃,这种事怎么可以让妹妹去做呢?现在战事吃紧,周边也不太|安全,妹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怎好与王爷和世子交代?”   “没事的,”颜倾道,“救死扶伤,刻不容缓。那草药常见,我认得,若派其他人去,怕是容易采错,若采错了不就瞎忙活了,我就去附近采,没事的,严姐姐放心。”   “好吧,”严孺人道,“那你小心些,我让两个士兵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这里伤兵多,人手又不够,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说话时,颜倾已经利落地解下身上的围布,拿起药筐转身便走。   见她走远,严孺人又搜集来许多染了污血的纱布,吩咐兰心:“拿去,给那溪边浆洗的柳宓。”   “主子?”对上她的烁烁的眸光,兰心又收回疑问,慌忙敛眸,乖乖照做。   没过多久,刘恪果然派人来通知转移。   兰心一边收拾一边疑惑不解地问严孺人:“主子为何要支开郡主?一会儿大家都走了,郡主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的!”严孺人答。   “可是……”兰心还想说什么,已被匆匆赶来的刘恪呼喝打断:“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本王已下达的命令?”刘恪满面硝尘,三步并作两步,染血的甲胄霍霍有声,几步跨来拉扯严孺人:“快收拾东西跟我走!”说话时目光却在四下搜寻。   见机,严孺人扑过去晃着他的手臂,满面担忧,急急诉道:“王爷,郡主出去采草药了,妾刚刚已经派人去找她了,可回来的人却说没找到。”   刘恪目光一凌,推开她拔腿就跑。   一片混乱中,众人只顾着转移逃生,竟没有人发现少了一个柳侧妃,也无人会想起她。兰心大概已明白严孺人的用意。   柳宓和她的丫头翠云正坐在溪边浆洗纱布,因柳宓性子孤僻,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为了避开喧哗,于是便选择与丫头翠云来小溪边浆洗纱布。主仆二人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溪边浆洗,渐渐地,翠云似乎听不见喧哗了,疑心道:“主子,怎么没有声音了?他们不会是走了吧!”   柳宓抬袖拭了拭额角的汗:“不会吧,要走也会差人来告诉咱们的!”   翠云不放心,急急站起身,跑到高丘一瞭望,焦道:“哎呀!主子,他们真的走了,都没人了!”   “什么?”柳宓这下急了,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那咱俩要怎么办?我不相信王爷会丢下我的,不如咱们在这里等王爷来吧。”   翠云道:“等什么王爷啊,王爷一忙活哪里还顾得上主子呀!主子,咱们还是赶快去追上他们吧。”   “怎么会没人了呢?”柳宓急的一边哭一边喃喃地为自己的女儿担忧:“也不知道我的囷囷现在在哪里,她一个人该怎么办?被他们带走了没?”   “哎呀,快走吧。”翠云说着,急急地扯着她跑,两人什么也顾不上了,气喘吁吁地跑,中途遇见了一男人,柳宓在王府里见过他,欣喜地跑近前问:“王爷在哪里?”   那人垂了眼睫,眸视足下,礼貌地躬身行礼:“在下奉王爷之命,特来接柳侧妃……”   ……   野草长势旺盛,萋萋已没及人腰,附近几乎都被翻遍了,还是不见她的身影,刘恪急得恨不得一把火将眼前遮蔽视线的障碍物全燎了。旷野的风声呼啸,吹得满眼的野草梭梭地响。终于,风呼草摇声里夹杂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刘恪竖耳一听,辨出方向,耗着荒草,疾步奔过去,一把分开没及人腰的野草,看见了她。她正忙碌地蹲着身子拿着掘刀卖力地掘着草药。听见背后的动静,她放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擦了擦汗,又低头继续掘草。   “你乱跑什么?谁让你出来的,快跟我走!”刘恪勃然大怒,一把扯起她,她眉心一拧,奋力挣扎着,拼了命地要去拿那些草药。刘恪什么也顾不上问了,弯下腰,撩起那药筐,拖着她走。   “你发什么疯?”她道:“草药用完了,我出来采,只采了一点,不够伤兵用一天的!”   刘恪脚步一顿,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扛起来便走。她还在不停挣扎,刘恪大喝一声,扬手往她大腿上狠狠一拍:“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本王下令让所有人迅速转移,人都走了,就差你一个了!”   弹在他胸前的两条腿这才安静了下来。她软了语气:“那你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走。”   刘恪不理会,继续抗着她走,没走几步又停下了脚步,江洲立在对面,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刘恪肩上的人,长舒一口气,箭步冲上来,一边夺她一边目光冽然地看着刘恪,刘恪避开他的视线,扬声斥责:“本王让你指挥转移,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我交给王隶了。”那语气同那两道目光一样不善。   “ 军令如山,本王有说可以让他人代劳?你知不知罪?”   江洲抿唇不语,将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刘恪咳嗽一声:“本王就罚你,将本王的妹妹背回去!”   ……   柳宓四下环顾,连连摇头:“不对,这不像是——”一转身,惊骇地尖叫,翠云满口鲜血,目光担忧地望着她。旁边的男人也对着她笑,缓缓拔出捅在翠云腹部的刀子,刀刃上的血滴子一滴一滴滑落草丛,他持着那明晃晃的刀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柳宓骇得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   “没事就好。”江洲一下一下替她抚背,似在安抚一个未定的惊魂。她并不害怕,那惊魂未定的倒是抱着她的男人,她侧耳贴在他胸前,伸手抱住他,隔着坚硬冰凉的甲胄,去听他狂乱的心跳。他忽然低下头来,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堵上她的唇,一路攻城掠地……   水之湄   江洲背着她穿过一丛一丛萋萋的荒草,去淌那涓涓流淌的小溪,日光照的水波粼粼,水流冲击着卵石激起朵朵湍急的水花。   循着泠泠的水声望去,她惊喜地拍着他的背高喊:“你快看,有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真有鱼鳞闪烁不停,清澈的水波下,一对鱼儿正徐徐地摆尾回溯。“快抓,快抓!”她惊喜地催促他。   “抓那么多鱼做什么?我已经有条青鱼了。”他箍紧她的腿:“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呵呵呵——”背上的人笑呵呵地挠着他的脖子:“我不信,你敢让我掉下去?”又不断地对他耳朵吹气。   脖子处的痒钻入心里,江洲被撩拨得情炽,趁其不备手一松,空中来了一个翻转。   “啊——啊——”她惊骇地尖叫,身体在空中划了半圈,“铛”得一声,簪子落入水里,绾起的发髻散了,黑亮的头发袅袅地荡开又垂下,她被他提着,头朝下,双腿夹着他的腰,完全倒挂在了他的身上,斜了视线去看,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头发梢已经没入水里,漾开了一圈一圈涟漪。“你坏!你吓死我了!”她的心突突直跳,忙伸手按住胸口,眼泪差点没飙出来。   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腾开一只手摸去她的腰里,不断地挠,挠得她哇哇直叫,又哭又笑。   将所有未知的危险都抛去了九霄云外,双人眼里只有彼此,就这样嬉戏,忘了天地。   嬉戏声过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   他将她的腰往上提了一下,深深注视着她,神色郑重地问:“知不知道,当初在颜家,我背起那个小公子后,她第一次对我像刚才那样做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发丝被凉飕飕的秋风吹起,杂乱地覆在她的面上,半遮了她的眼神,她夹紧他的腰,努力昂着头,眨了眨眼睛,咬着唇专心凝视他不语。   那掐着她纤腰的两手忽然加重力道往上一挑,她惊呼一声,秀发再次荡起,香气晕染在金风里,她已经和他鼻尖相抵,他高挺的鼻与她的秀鼻磨了磨,“只要她……”从他唇中逸出的那三字,仿佛可以直击心脏,胸腔里腾起了一簇火,一颗心随着炙热的火焰上下跳荡,就好像,遇见他后、情窦初开时。   明知双眼是地狱漩涡,还愿永劫沉沦,明知唇舌是鸩酒毒|药,还想饮鸩止渴……   奋不顾身并甘之如饴。   那带了丝丝凉意的唇轻轻贴着她的面,在她滑腻如缎的脸上留下一片片湿润,又移去她耳边动听地呢喃,除了一双人,那情话就只有秋风听得见:   “我爱她,不论她是颜青鱼,颜倾,还是苏晚晚,不论她脸上曾经有没有胎记,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会一直爱她,她一定以为我是在颜家的时候喜欢她的,其实,我与她第一次相见是在苏家,第一眼,我已知道她是苏晚晚,她伸手给我青梅,我已知道她注定是我未来的妻了,我会永远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禁热泪盈眶。   他继续道:“晚晚,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好不好?”   她徐徐颔首,哽咽着回复:“好……”还是这样爱哭,亦容易感动,他一番动听的情话就能让她感动地潸然。   他再次将她背起,淌过涓涓流淌的小溪。溪边荻花皎皎,连绵不断,声声急促的心跳还未平复,又听见他说:“晚晚,我想背着你,就这么永远地走下去……”   绒绒的荻花像鸿羽,像柳絮,飘在半空里,雪一样烂漫……   回到新的营帐,心急的两人情难自禁,男不解完甲,女不宽掉衣,甚至来不及做前戏已经抱在一处行起周公之礼,正快活时,营帐的帘子开了,仓皇的两人狼狈地分离整衣,待整装完毕才发现原来是风。江洲再次将她抱起,放进案后的椅子里,站直身体手忙脚乱地扯自己的腰封,又急急地撩起她的裙子褪下她的纨绔去探她的花底。   “哎呀……”她扭腰摆身,酥爽阵阵,受不住了催道:“别弄了,快别弄了。若是一会儿真有人来了怎么办呀?”“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的。”话落,他分开她两腿,高高架起,压下身快速耸了进去,她嗯得一声,嘻嘻笑着勾住他的脖子,他愈进愈力,弄得她魂飘意荡,香汗透胸,厚实的椅子很快随着两人的动作嘎吱嘎吱地摇晃响动,她被他一身坚硬的甲胄咯得生疼,呻|吟得更加厉害……   不料,待二人臻至佳境,竟又听见了动静,隐隐约约地,似有脚步声和谈话在帐外响起,待听清楚时,来人仿佛已快步至帘外……   来的人是王隶和一小将,那小将上前两步冲江洲敛首握拳报告:“副帅!士兵已召集完毕,等你过去点兵。”禀告完毕听不见江洲回答,悄悄抬起目光去瞥他。但见:   他身体前倾,两肘撑在案上,双手抵在额前,挡住了神情,目光似在观案,又似在观足下,是以,小将和王隶都以为他在埋首焦虑。   小将又唤了一声:“副帅?”   江洲扭了扭身子,抬起头来:“哦。”又咳了咳,神情肃穆:“知道了,你二人先退下吧!”   仍是竭力倾着身子,微伏趴着,两肘用力地抵在案上。   王隶见他的姿势极为别扭,便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又咳了咳,江洲连忙道:“哦,没有……”伸手揉了揉腰,“哦,最近腰有些酸,这样坐舒适一些。”   “是吗?”王隶有些纳闷,舒适?如此别扭的坐姿,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呢。   见状,那小将挤了挤眉毛,大了胆子戏谑江洲道:“副帅腰疼啊,晚上让郡主多揉两下呗!多揉两下立马就好了。”话音一落对上江洲凛然的目光,小将赶紧收了笑容,缩了缩脖子,再次去偷看江洲时,竟发现他扬了唇角。   小将会察言观色,欲献殷勤:“要不,我现在来给副帅您捶捶?”说着还不等江洲回答便上前了两步。   “别过来!”江洲大喝一声,瞪直了眼睛,手掌竖了起来,拒绝他靠近。如此大的反应让两人又是一愣。   小将厚脸皮地笑了笑,又大胆地问:“唉?半个时辰前,我还远远地瞧见副帅抱着郡主进帐,如今,郡主人呢?这么快就出去啦?”   看着江洲难看的神色,又看看那轻轻晃动的案,王隶勾了唇角,也不多言。   “让你退下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江洲一下子红了眼睛,怒砸了案上的牒文,见他动怒,小将退了两步,自觉地随王隶一起退了出去,江洲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移案,低下头去看他胯|下的女人。   她涨红的脸上全是尴尬,一面整衣一面狠狠地拍打他的大腿,抿不住唇,又低头笑出声。   “听见没有,晚上多揉揉。”趁着她整衣的间隙,他又伸手过去摸了两把,随手一拉,让她坐在腿上,扑进他怀里,他抱着她的头狠狠亲了两口:“乖,就呆在我的营帐里哪里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你还是先收拾好你自己吧!”雪白修长的手指往他胸前狠狠一戳,又指了指下面,她时不时低眉去瞟,又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笑,没见过?” 江洲抿了抿唇,替她掠鬓,又含着她的耳垂逗弄,低声对她耳语:“不仅一见到你就想这样,而且,它只会对你这样。”   “别拈在一起了,你快去点兵吧。”   “晚上等着我……”他这才提着裤子站起身来。方才听见有人来,慌忙藏人,一着急,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   她哪里会乖乖地呆在他的营帐里,众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她又是个懂得一些医术的人,不过去帮着照顾伤兵哪里过意得去?问题不在过意得去与否,而在于,微尽绵薄之力兴许就能帮人挽回一条性命,那便是胜造了七级浮屠。   甫一出帐,她竟闻见了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许是自己做了母亲的缘故,她对孩子的哭声极为敏锐,很远就能闻见他们的哭声。循着哭声走过去,看见刘恪抱着一个小女娃,又听见他不住地哄,严孺人立在一边看着。   那应该是刘恪的女儿,是那位柳侧妃的生的,这不难猜测,那小郡主被刘恪抱着,抽着鼻涕哭个不停,嘴里一直喊着娘亲。刘恪哄不住,不耐烦了,吼起她来,她便哭得更加厉害了,音声之高,似要刺穿人心。   颜倾走上前询问:“孩子为什么哭?”   刘恪脸色不太好,看着女儿也不说话,严孺人回答:“小郡主哭喊着要娘亲,怎么也哄不住。”   “那她娘亲呢?”   严孺人神情哀伤:“柳妹妹,不见了,王爷已经派人找了好久了,竟找回了翠云那丫头的尸身,柳妹妹,怕是,凶多吉少……”   “什么?”听着小郡主撕心裂肺的哭声,颜倾不由想到了自己那尚在皇宫里离了爹娘的儿子,伸出手来对刘恪道:“给我抱,让我来哄哄她吧!”   刘恪看了颜倾一眼,将哭嚎的女儿递给她便走了。   也许是觉得她和她母亲有一点相似,经她三言两语一哄,小郡主的哭声渐渐低了,睁大了清亮的眸子盯着她,还是一抽一抽地战栗。   颜倾冲着她笑,凑上前去亲吻她粉嘟嘟的小脸,惊讶的是,她一下子便止住了哭泣,还偏着头,回亲了她一口。颜倾觉得她可爱,又疼爱地亲了她一下,她又礼尚往来地回亲她。颜倾更加喜欢她,摸摸她的脑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囷囷……”小郡主发音清晰。   “你叫囷囷?”   小郡主点点头,垂下密密的眼睫,玩着手指说道:“娘亲起的,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刘水湄。”   水湄,水湄,在水之湄;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真好听。”颜倾又摸摸她的小脸:“你娘亲可真会给你起名字。”   小郡主摇摇头,嘟着小嘴解释说:“是我父王给我起的。”   她怔了下。   严孺人在一旁静听,苦笑: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可望而不可即,不是么?   美人叹   囷囷很乖巧,被她一哄,就不哭了,每天跟在她身边,她左右才两岁,又跑又跳,还可以很清楚地表达和与人交流,如今,承冀也快两岁了,肯定也会说话了,也不知道在皇宫里过的怎么样。从南戎回来,处处还是春花灿烂,转眼间又是一年荒草萋萋,荻花瑟瑟了,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的儿子?很快是多久?   忍了好久,囷囷这晚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哭喊着叫娘,怎么哄也哄不住,谁哄都哄不住。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她不在他身边,他是不是也有特别想念自己的时候,就这么止不住地哭泣,谁也哄不住?   江洲绞尽了脑汁地哄她,将她抱起来,来回走动地逗弄,好不容易才将她哄住不哭。可她也不笑,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想她娘。囷囷很瘦,一头黄毛稀稀疏疏,眼睛却又大又黑,大睁着凝视为她梳理黄毛的颜倾,问:“姑姑,我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   颜倾一愣,与江洲对视一眼,骗她说:“囷囷乖,你娘亲说了,她很快就回来,只要囷囷不哭,她就早些回来。”骗她时真怕她又问起娘去哪儿了。   囷囷点点头,安静下来又伏在桌子前开始发呆。   江洲摸摸她的黄毛,夸道:“囷囷真懂事。”囷囷眨了眨眼睛,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江洲轻轻将她抱起放到床上,一回头就看见颜倾在偷偷抹泪,他知道她正在想他们的儿子。   他走近,将那哭泣的女人圈在怀里。她哽咽着埋在他怀里低声哭诉:“囷囷的母亲不在身边,刘恪也顾不上她,我看见她……就想到了咱们的孩子。承冀现在在皇宫里一定就像囷囷这样……”   听得他眼底很快也泛起潮意,他也想念儿子,他比她更期待见到儿子,虽知道长什么样子却未曾谋面的儿子,他真想架起他来抛上天去无休无止地逗他,给他全部的爱。   “卿卿……”他忽然这样叫她……   自夫妻重聚之后,他好像更喜欢叫她晚晚,很久没有这样叫她了,她总感觉他们之间没有以前那样亲密。她也能感觉得到,他是非常爱她的,可却一直都小心翼翼,好像想要非常努力地让她重新接纳他一样。可事实上,他在南戎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倒是自己受了许多苦,差点丢了性命,难道是因为……而愧疚?他现在如此小心翼翼,低到尘埃,百般讨好自己。这让他们夫妻之间反倒有一点拘谨。今日,他竟这样亲密地喊她,久违的感觉,像初次如此唤她时带给她的那种悸动。   “卿卿……”他还在呼唤,滚烫的吻已经烙印在她美丽的蝴蝶骨,炙热的手抚去她莲房,擦出火来,他将她抱起,压在案上亲热:“卿卿,我们再生个女儿吧,生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她一定比囷囷更乖巧懂事,将来,一双儿女环绕膝下,多好……”   ……   刘愠派来抵御的援兵很快也全军覆没,襄阳不日便被攻下,刘恪的下一个目标在收复南阳,一路北上,直捣皇城。   八百里加急牒报送入东宫:“南阳侯倒戈了,不知长沙王许了他什么好处,南阳侯竟将誓死御敌的命令抛诸脑后,不但不抵抗,反而大开城门迎长沙王大军入城。是以,长沙王不费一兵一卒,成功收复南阳,而满城的百姓竟拥道争观,欢呼不绝。”刘愠手一松,牒报摔在地上,正焦头烂额,又听来人通禀:“启禀太孙,门外有一王姓男子求见,此人自称曾是长沙王府中幕僚,还说给太孙带来了一人。”   刘愠即刻宣人觐见……   “你叫王楷?”刘愠打量他,“你带的人呢?”   “已交给殿下的士卒。”王楷拍了拍手掌,两名士卒将那女子押了进来,她一脸惊恐,花容失色,满面尘垢与泪痕。   刘愠一怔,不由勾唇,唤人梳洗,送入寝殿……   皇太孙妃听闻刘愠连日来宠幸一女人,又听人说那女人似乎还是长沙王的侧妃,还听过去打听的婢女回来说,那女人肖似扶安郡主,气得不顾自己即将临盆,匆匆起身要去看看那个女人。这一起竟破了羊水。   婢女高呼,宫人鱼贯而入,手忙脚乱地伺候皇太孙妃生产,产婆一看,骇得说不出话,皇太孙妃的情形极险,十拿九稳为难产之征,果然,折腾了一昼夜后,皇太孙妃也没能将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出血过多,又耗尽体力,一尸两命……   ——   距离上次分别又快一年,再见到小姑时,颜倾惊讶不已,小姑的变化实在太大,个子高了,人又瘦了,虽然那华服锦珮、珠饰发髻与她的年龄不太相称,一眼望去,还是一活脱脱的美人。可让颜倾最惊讶的,是她眼神里的纯真竟再不复寻觅,眸底的愁绪若隐若现。她坐在南阳侯世子身边,静若处子,整个人犹如已脱胎换骨。   小姑的美貌真可谓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几年后,又不知该美成什么样子,便是如今这样的容貌,已经足以让席上的男人们移不开目。   南阳侯世子时不时侧过脑袋关切地对她贴耳询问,颜倾想,他对她应该是极其宠爱的,万幸,小姑没吃什么苦,应该也没受什么委屈。可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她的眼神,她总是莫名心痛。小姑微微蹙着两弯罥烟眉,凝视着坐在她对面的哥哥,目光一动不动,眼眸似含千言万语。   与她对视,江洲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握住酒樽的手指加大了力道,直攥的骨节发白。颜倾从桌子下面执了他的手,他侧头看了颜倾一眼,又转移了视线恨恨地去瞪那南阳侯世子吴策……   帘外一轮秋月皎洁,颜倾亲自给囷囷洗了澡,又伺候她睡下,决定去看看小姑,照着下人指的路,寻到了小姑的庭院。   甫入庭院,竟看见了江洲,他们兄妹抱在一棵梧桐树下,他背对着自己,月光打在小姑的侧脸,映照出半面泪意,梨花带雨犹不及。月光像波光潋滟的积水晃荡在庭院,梧桐树枯黄的叶子纷纷自上空旋落,断断续续地落在地上,刮出沥沥的声响,犹如沉在清澈的水底。   泪如珠玉,直落玉盘,小姑伏在他怀里且泣且诉,颜倾听不清,只看见她紧紧抱着他,依稀闻见她音声颤抖地唤:“哥哥……”“哥哥……”或许她已经泣不成声,只喊出了这两个字眼。   颜倾在一边站了很久,最终决定走上前去,铺展在地的梧桐枯叶被她足尖咔嚓咔嚓地踩碎,小姑从他怀中昂起头来,揉搓着红通通的双目,他回过头来,亦红了双目。“让你嫂子陪你说说话吧。”江洲看了颜倾一眼,别过脸去,提步往外走,还不待颜倾问清要去哪里,他已经步如流星,消失在门外了。   江月请她去屋里坐,颜倾难以置信,不到一年的时间,小姑竟退去了不谙世事的一面,突然长大成熟了,说出的那些话语做出的举动,简直脱胎换骨。   “嫂嫂,我真羡慕你,能嫁给我哥哥这样的男人。”江月说着,泪水从眼眶溢流,掩不住眸底的哀愁。   “小姑别哭。”颜倾忙安慰她:“我看,今日席上,南阳侯世子很是在意小姑。”   “嗯……”江月点头,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可是,他总是对别的女人也是那么好,这让我很不安。我哥哥多好哇,我哥哥只一心一意地待你,还不纳妾。”   “还不是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哥哥。”她微勾了唇角,想到那些女人,苦笑。   “是,”江月又说,“虽然有很多女人喜欢我哥哥,可是我哥哥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他不同,他的心不够狠,他不懂的如何拒绝那些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我不开心,他就安慰我,以为两句安慰就可以让我开心了,可我还是不开心,他还有他的妻,我只是一个妾,我哪有那么多的权利要求他?他的身边总是有其他的女人不断地出现……”   说着说着,渐渐地,话语凝噎,她伤心地啜泣着,与她把手诉说:“嫂嫂,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选他了,如果是嫂嫂呢,若我哥哥也这样,让你重来一次,你会选负了你的男人吗?”   颜倾一怔,她已经是重来的一次了。“负我?”她摇头,想想前世,又想想那个以德报怨的卢姑娘,又道:“但,倘若,你哥哥负我是另有隐情,身不由己,我会原谅他的,因为我知道,你哥哥,他始终是爱我的。”她勾起唇角,点点头:“且只爱我一个。”   听了她的话,江月也笑了,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偏过头去干呕。   “嫂嫂是又有喜了吗?”   颜倾低头看向肚子,点头。   “恭喜,我很快又有一个可爱的小侄女了。”江月说,“我哥哥,他一定希望她是个女儿的。”   颜倾想开口安慰她几句,突然被一个急急闯进来的小厮打断:“郡主!郡主快去拉拉,世子,他跟我们世子打起来了!”   升楚歌   吴策与其妻刚刚入睡,咚得一声,门竟被人抵开,惊坐而起,看清来人是江洲,还来不及穿衣,江洲已经怒气冲冲地跨上前来,一把挑起他的衣领将他拽出衾被拖入床下,两拳挥打过去。   吴策的妻子吓得大哭,忙乱地披衣在一旁大喊:“住手!快住手!别打了!”江洲仍是不停,干脆将他坐在身下,拳头不长眼睛,也没个轻重,打得他鼻血飞溅。吴策的妻子不得已,飞快跑出去大声唤人。很快就有下人闻声前来,可谁也拉不住。是以,找上了颜倾前去劝阻。   颜倾赶到时,他仍坐在吴策身上,疯了一样挥拳动武。颜倾扑上前去抱住他抓住他的手臂,他扬起的拳头才没落下,气喘吁吁地望着她,镐着吴策衣襟的手仍是死死地不松,被她掰着半天才松了。   吴策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也没有趁机还手,只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伫立在门口的江月。 江月在门口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走过去跪在地上抱起吴策的头,替他擦去鼻血,望着江洲道:“哥哥,你打他做什么?他待我很好,没有对不起我。”   江洲看了妹妹一眼,脑中的热血慢慢降下,站起身来,拉着颜倾就走。   他打人的时候太用力,自己的拳头都挥肿了,颜倾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回想着他方才发横的模样,不由嗤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如此生气的模样,你瞧瞧,你的手都肿成这样,你让人南阳侯世子如何见人?”   “他活该!”他道:“谁让他当初强占我妹妹的!她还这么小……”偏过头,望着她为他认真包扎的模样,他又想到了那曾欺辱她的刘愠,神情更加严肃:“念在木已成舟,他又待她尚可,我才这样轻饶他,否则,谁若动了我放在心上的人,我定亲手宰了他!”   第二日,他又要见吴策,颜倾劝不住,不断叮嘱他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打人了,他点头。吴策倒乖乖地前来赴约了,俊朗的面已快肿得面目全非。   出了门,颜倾不放心,决定趴在门外偷听,万一动怒了,自己也好随时进去劝阻,她了解他,他发怒时完全失去理智,不计任何后果。   躲在外面,她又听见他暴躁地砸了屋子里的东西,冲着南阳侯世子暴喝:“你毁了我妹妹!”她差点没推门进去劝阻。南阳侯世子吴策倒是平心静气,语气平和地反驳:“江郎,你言之过早,你怎知我一定会负了她?你就如此不信任我?”   “呵——”江洲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风流样,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是么?我妹妹当初什么都不知道,你怎可将她骗来你身边给你做妾?”   吴策提高了嗓音:“不把她骗来,难道要让她在东宫做杂役、活活被折磨死?你失踪的这段日子,你晋阳侯府垮了,你父母被刘愠囚在牢狱,你妻儿被刘愠要挟,自保都不能,谁还顾得上她?我不救她,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折磨?我若不要了她,有什么理由让她天天跟我呆在一起免受劳役之苦?又有什么理由让刘愠放人?不,其实你父亲是可以救她的,可他袖手旁观,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父亲不就是在等着我出手么?你父亲不是一早就存了与南阳侯联姻的心思、一早就想将女儿嫁给我么?”   江洲不说话了,父亲,都怪父亲,明明可以避免那一切的,却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既然你将她带去了你身边,你就该一心一意地待她,不该三妻四妾!”   “你怎知我不是一心一意地待她?不就是身边多了几个女人么?你身边倒没有多出来的女人,怎么还让你的妻三番四次地受委屈?我哪里委屈了她?你倒是说说看?”   江洲竟无话可说了。   “你放心!我会让她做我妻子的!”吴策站起,一掀桌子,转身走人。   吴策一出来,撞上颜倾,敛了怒容,打招呼道:“嫂子。”   颜倾深吸一口气:“你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   ……   “不知你有没有发现,她这一年来,像变了许多。”   吴策点头。   颜倾又道:“我相信你对她是真心的,也看得出来,你认为你没有让她受委屈,可女人的心思啊,你真的懂么?”   吴策抱头不语。   “她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看见你对别的女人一样好,这会让她感觉不到安稳,即使你心里只有她,时间久了就更可怕了,你好好想想吧。”   ……   南阳侯一向被世人视作识时务者,这一倒戈,盘踞于大小城池的诸侯纷纷效仿,刘恪的北伐更加势如破竹。刘恪还敕下严格的军令,入驻新城时,所有士兵不得烧杀抢掠,为非作歹。一旦发现有作奸犯科,仗势欺人者,严格按照军法处置。此举甚得民心,民众欢呼雀跃,纷纷支持长沙王揭竿勤王,就连垂髫小儿也唱着童谣歌颂勤王之师。   民众的呼声日旺,士兵的斗志愈昂。即使城池再固若金汤,对手再负隅顽抗,增援的军队再多,不至半月,仍大败于刘恪的威猛之师。刘恪的大军每至一座新的城池,还不至军队攻城,城内的人早就闻风丧胆,早早开城受降。   派去增援抵抗的军队接二连三地溃不成军,铩羽而归,刘愠再也坐不住了,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大势已去,很快要落得兵临城下,四面楚歌的境地。   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刘愠攥响手指,他手里还有刘恪的女人,江洲的父母,岳父母,儿子,怕什么,遂命人严严实实地围了苏府,将苏相夫妇软禁起来,又气势汹汹地冲入魏后的凤藻宫,要亲自揪出江洲的儿子。可翻遍了整座宫殿,差点将整座皇宫都掀了一遍,却不见那孩子的人影,质问魏后,魏后却摇头:“他与本宫的宫女出去玩,竟再也没回来,连本宫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本宫如何告诉你。”   刘愠不信,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能长了翅膀,人间蒸发了不成,遂命人日夜搜捕。   连日来,眼皮突突地跳,颜倾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噩梦不断,口中喊着承冀的名字哭醒,江洲一边替她掖被一边摸着她隆起的肚子安抚:“儿子不会有事的,最多不至半月,咱们就能与儿子团聚了,快睡吧,别忧心忡忡了,这里还有个快出生的妹妹呢,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仲媗。”   “不一定是女儿呢,”她轻扯嘴角,握住他搭在她小腹上的手:“或许是承冀的弟弟。”   江洲钻入被子里伏在她肚子上听,亲吻她的肚皮:“她爹知道,一定是闺女,她和她爹连着心。”   ……   浩浩荡荡的大军终于迫近皇城,兵临城下,刘愠深知回天无力,命士兵将相关人等一律用麻布堵上嘴押上城楼。   看清那绑在墙垛上的人,江洲握剑的手已经青筋毕露,力度之大似要将剑柄握断,怒视刘愠,恨已入骨。   刘愠站在城墙上,睥睨着下面的人,狞笑着高呼:“江洲,你爹晋阳侯已经被我杀了!你娘,你岳父岳母,你儿子都在我手上!你且听好了,若敢攻城,我便将你娘,你岳父母,你儿子一个个都从这里推下去!哈哈哈哈——”   “卑鄙!”引来下方一阵谩骂。   “主帅,这可如何是好?”军师问刘恪。   “稍安勿躁。”刘恪答:“看看他要玩什么花样!”   江洲的目光在那城楼上竭力搜寻,看见了自己的娘还有岳父母,却没看见自己的儿子。此时,又听见那刘愠轻狂的笑:“江洲,你是不是在找你儿子?来人,提上来!”一个士兵应声,立马提了一个孩子上前。   随着那孩子的出现,江洲的一颗心立时蹦到了嗓子眼儿,手中利剑呼啸,自己梭梭地抖动起来,即将按不住。刘愠伸手接过那孩子,忽然高高地凭空举起,城下众人的心也随之举了起来。   那孩子竟不动弹,不知生死。江洲恨得牙齿切切作响,热血冲脑,甩了缰绳就往前驰,被刘恪及时拦住:“你近前不是白白送死?”江洲忍住了,恨恨地抬目瞪着刘愠,-激愤填膺,一颗心紧紧揪在那孩子身上。   刘愠的笑声不歇,慢慢将那孩子放低了一些,伸出墙垛,悬在了城墙边上,江洲清晰地看见那孩子的腿弹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若敢攻城,我就将你儿子摔下去,信不信,他立刻粉身碎骨!”刘愠威胁道。   满腔压不住的怒火跳荡,目视公主和苏相夫妇拼命摇头,江洲又仔细去看那孩子,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就在此时,后方传来女人摧心剖肝的一声哭喊:“承冀——”破云贯日,直冲霄汉,音声入耳,回肠九转,她不知道怎么跑来了,江洲快速抽打身下的坐骑,飞奔过去截住那奋不顾身的扑过来的大着肚子的女人。他一个俯身,伸手将她捞上马背,死死地圈着她,她还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哭喊着要上城楼救她的儿子,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弄瓦喜   怀中的女人情绪太激动,江洲不得已,只好掉转马头,送她回去。   看着夫妇二人绝尘远去,刘愠又讪笑着对绑在墙垛上的三人说:“瞧瞧,这就是养出来的好儿女,不顾你们父母的死活了,走了哈哈哈——”   三人情绪激动,却被捆绑着四肢,又被堵着口,喊也喊不出来,挣也挣脱不开。   刘愠又对着城下的刘恪高喊:“刘恪!你的女人也在我手里呢!来人!带上来!”柳宓被两个士兵压着,推搡着送到刘愠跟前,刘愠一手揽过她的腰,将其推入墙垛处,拽着她的头发又按住她的头逼迫她目视城下,一边挑她的衣领一边对刘恪笑道:“柳侧妃不仅肖似郡主,生得花容月貌,而且身体真够嫩的,难怪得长沙王专宠。”   气得刘恪欲磨刀霍霍。   一对上刘恪的眼神,柳宓呜呜咽咽,觉得再无颜面对刘恪,拼尽了全力一头往那青砖上磕去。   却被制止,求死而不得,刘愠抚着她额上的血渍,一手探入她雪白的颈项,啧啧说道:“可别寻了短见,本宫现在还舍不得你死呢!”“怎么样?刘恪,你看见了吗?你若不想看见你的女人死,马上撤兵。”   “主帅?”军师问,他知道刘恪不是不仁不义之人,遂道:“是否撤?先撤再找应对之策,图到良机亦不迟,刘愠现在,不过是犹斗的困兽。”   刘恪一咬牙:“撤。”   ——   江洲将她送了回去,安抚了好一阵儿,一再强调那不是他们的儿子,她才慢慢相信。江洲没有空闲陪伴她,对大着肚子的她又不放心,嘱托严孺人好生照顾着她。匆匆返回,途中又遇上了撤回的军队。   众人聚集营中,集思广益,商讨着如何救人攻城,江洲坐在一边,虽静静听着,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一心思索着其他的事情,刘愠说父亲死了,绝对不可能,儿子和父亲去了哪里?父亲和承冀一定是在安全的地方。如今,母亲和岳父母被那刘愠要挟着,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在想办法,看来,得想办法差那些暗人联系上父亲,知道父亲的想法,皇宫里肯定有他晋阳侯府的内应,若有内应,一切都好办了许多。   正思索着,严孺人的婢女兰心急急地跑过来,在外面大声喊他:“世子!世子!郡主要生啦!”江洲一激动,站起身来,什么都顾不上了,飞奔过去。   还隔了老远,就已经听见他女人痛彻心髓的嘶喊,他加快了步伐。   欲掀帘进去,被兰心拉住:“女人生孩子,里面血腥,世子一个大男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他刚刚顿下脚步,又听见里面一声凄厉地嘶喊,听得他寸心如割,一掀帘,大步入内。严孺人和产婆都惊呆了,男人跑进来还是头一次见。她双手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褥,挣得满脸通红,汗液如泉涌,衾被衣衫头发都湿透,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似的。他走近榻边,跪下来,紧紧攥着她的手亲吻。   “啊——”“啊——”她已经喊得声嘶力竭,几欲晕厥。   “使劲儿!”那产婆鼓励道:“郡主再使把劲儿,已经可以看见孩子头发了。”   难以承受的痛,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肉里,拼尽了全力,终于,听见了一声婴儿啼哭。   江洲欣喜不已,赶紧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替她擦去黏糊糊的汗。听见产婆喜滋滋地说道:“是个女娃娃。”他扶着她撑坐起身子,产婆将孩子洗干净包裹好了抱过来给夫妇二人看。孩子闭着眼睛,全身红嫩嫩的,在襁褓里挥舞着小手。   “仲媗好小。”江洲抱得小心翼翼,生怕一用力就弄疼了她,又低下头去亲吻女儿。仲媗在襁褓里动弹了下,小手挥舞上了他的脸。“小丫,这么凶。”他怜爱地斥她。   “哪是像你这样抱孩子的。”她在一边看着,欲接过孩子给他示范。   “我来抱孩子,你刚生完孩子,歇着吧,”江洲连忙道:“我让产婆来教。”   学了一会儿,抱起来就有模有样了,江洲轻轻地拨开襁褓专注地看女儿的脸,她实在是太小了,现在还不太能分辨出她的模样更像谁,他缓缓摇晃着:“仲媗长大了肯定跟她娘一样好看。”   她笑,把头依偎在他臂弯,盯着她刚出生的女儿看,半晌说道:“我觉得女儿好像更像她爹……”   正当江洲千方百计地想差暗人联系上晋阳侯时,晋阳侯却派人来了,还送来了一个重要的人。江洲正与刘恪议事,来人过来跟刘恪通禀,说外面有人求见世子。江洲正想着来人的身份及其目的,不知不觉已与那人面对面,相顾之后,竟一下子讷住,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   那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孩,看上去两三岁的样子,他认得,虽又过了左右一年,他也长高了,变了一些,但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可不是他的儿子么。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逮住他,欣喜若狂地摇晃他的小身板:“承冀,我是你爹,叫爹,快叫爹呀!”   承冀愣愣地望着他,害怕地抱着那人的腿,往那人身后缩了缩。   江洲喜悦的心情顷刻间黯淡了不少,儿子如今已经两岁多了吧,从来没见过自己,也难怪会感到陌生。   那人纳闷:“世子,你没见过世孙,为何会一眼就认出他了。果然是父子连心么?”言罢又将承冀拉出来,蹲下身在他耳边讲述:“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爹娘么?他就是你爹,你快过去。”   承冀这才没躲,凝视着江洲,动了动脚步,江洲笑了,对他张开手臂,他犹豫了两下,还是慢慢走近他,靠在他怀里,江洲欣喜地将他抱了起来,不住地亲吻他的小脸。承冀也不停地掰着他的脸要看他,音声稚嫩:“你真的是我爹?”   江洲哈哈一笑,又去亲他:“千真万确。”   承冀也开心地笑起来,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欢呼雀跃:“噢噢,我终于有爹了,终于找到我爹喽!”   儿子笑起来真像他娘。江洲掐起儿子的腰将他举过头顶,仔细地打量他的五官,找到与她和他相似的地方,将他高高地抛起又接住,承冀咯咯的笑声荡在空中,父子见面,前所未有的愉悦。   “爹,我要见我娘……”儿子忽然郑重地跟他说。   江洲收敛了一些夸张的笑容,将儿子放到地上,这才想起方才一激动都忘了带儿子见他娘了,他娘每天做梦都在想他呢。于是牵着儿子去找她,走着走着,发现儿子一直歪着脖子,目光好像盯着某处看,入迷了,都顾不上看脚下的路了。“承冀在看什么呢?”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江洲发现了刘恪的两个孩子,囷囷和刘熙,原来是看见了玩伴,江洲将他抱起来:“走,爹先带你去看你娘和你妹妹,回头你再跟他们一起玩。”   ……   “卿卿,你看我带谁来了。”江洲探头去帘内,将儿子藏在自己身后,望着她们母女喜悦地讲。她正在给女儿哺乳,抬起头看着他,笑着摇头,自从生了女儿丝毫不关心其他的了,满眼都是她的媗媗。承冀欲探脑袋,被江洲给塞了回去。江洲本想给她惊喜,不料背后那小家伙已经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暴露了。   她愣了下,知道他背后有个孩子,一想,十有八|九是囷囷,又继续看怀里的女儿吮着奶水的模样。承冀按捺不住,又欲探头,再次被爹给塞了回来。江承冀火了,背后怒拍他一巴掌:“爹为什么可以看就不让我看!”   闻声,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四肢僵硬,抱着女儿慌忙要下床,歪着脑要去看清他背后站着的孩子是不是她的儿子。   “你呀!谁让你这么快出声的,不是说好了先不说话的么?”江洲转过脸快速刮了下儿子的鼻子,抱起他急急入内。   果真是她的儿子,她一下子瘪了嘴,望着儿子激动地无语凝噎。   “娘!”承冀张开手臂朝她扑了过来。过了左右一年了,他竟然还认得自己。她腾出一只手,抱住他。江洲走了过来,想接过女儿,可贪婪的女儿还在吃奶。江洲没办法,为了不让她抱两个孩子太吃力,将儿子抱起来坐到床沿,她也抱着女儿坐下,摸着儿子的小脸,喜悦地流涕:“承冀,这段时间,有没有想娘?”   儿子用力地点点头,视线紧盯着她怀里的小人儿。   “承冀的妹妹。”她又哭又笑,解决他的好奇。   儿子俯下身子,垂下眼睑看那小人儿,忽然抬起眸子问她:“娘,我可以亲亲么?”说罢,吧唧一口,亲上了妹妹的小脸。仲媗在襁褓里舞着胳膊挣了下,嘤咛了一声。   江洲哈哈一笑,摸摸儿子的脑袋:“真懂事的哥哥。”   承冀紧紧盯着妹妹,看着妹妹贪婪的模样,突然也拱去了娘亲怀里,结果还没吃到,已经被亲爹给拉扯了回来:“你多大了你!”   ……   看完了娘和妹妹,承冀又被他爹领着去见那两个差不多同龄的玩伴儿了。   囷囷和刘熙逮了两只蚱蜢正蹲在地上玩得起兴,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囷囷,熙儿,这是弟弟,承冀,让他跟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两个孩子转过脸来,一眼就看见了江洲身边的承冀,凝视了一会儿,囷囷笑着上前两步,忽然抱着他的脸在他两颊各印下了一吻。   江承冀皱了皱眉:“你把口水沾我脸上了。”江洲怔住,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熟悉?似乎是谁小时候说过:“哥哥,你把口水沾我脸上了。”想到这里,不由勾唇笑起来。幼年时,他喜欢那个叫晚晚的小姑娘,喜欢得紧,忍不住亲了她,后来竟一辈子都忘不了。   囷囷也是一愣,随后眼睛一弯,呵呵地笑了起来。   让江洲意外的是,儿子也礼尚往来,回亲了囷囷的两靥。   大不韪   送承冀来的不是别人,是晋阳侯差遣来的人,那人告诉刘恪,晋阳侯已在城内部署妥当,待城中内应解救了公主与苏相夫妇后,刘恪大军便可趁机攻城,刘恪大喜。   听说江洲的儿子来了,刘恪竟生了要去看看他的心思,便问严孺人:“江承冀在哪儿?”   严孺人答:“和熙儿、囷囷正在一起玩呢。”   “走,看看孩子们去。”刘恪心情大好,已快步走了出去,严孺人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去时,三个孩子坐在地上玩着蚱蜢玩得正欢,刘恪和严孺人远远地看着,不忍打扰,严孺人望着承冀,说道:“这孩子生得更像他娘,细看的话,眉眼之间似乎更像他爹。”   默默打量了一会儿,刘恪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拉起江承冀,伸手就去捏他的脸颊,江承冀却是狠狠将眉头一拧,打了刘恪一拳,又挠了刘恪一爪子,那瞪着他的眼神,刘恪倒觉得,像极了她娘,“嘿——”刘恪道:“还挺烈?小烈马!”又拧住他的脸不放:“还敢不敢?”江承冀仍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囷囷跑上前来,掰着刘恪的手道:“父王,你不要掐弟弟!疼!”   “他都不叫疼,你叫什么?”刘恪严肃的面上才露出笑容,松了手,抱起了囷囷。   看着囷囷和父亲亲近,刘熙也羡慕地想靠在父亲怀里,却一直惧于父亲的威严,从来不敢主动接近,望着妹妹与他亲近,他羡慕不已,却无法鼓足勇气,只拘谨地立在一侧不敢挪动脚步。而刘恪竟只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视而不见,继续抱着囷囷哄逗,哄着哄着,突然听她问 :“父王,我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刘恪面色一滞,怕被继续追问放下女儿匆匆走了。日前,刘愠那禽兽专程送信过来,信中详述了王楷将柳宓带去东宫,柳宓当时已怀有身孕,被迫承欢生生流掉了……想到柳宓,刘恪不由心下愧疚,暗暗攥紧手指,待破城之日,誓要让那禽兽加倍奉还。   见刘恪走了,严孺人牵过儿子刘熙,悄声嘱咐他:“熙儿,你好好陪着弟弟玩,你是哥哥,务必让着弟弟。”刘熙乖乖地点头。   ——   承冀叉着两条腿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舒舒服服地张开胳膊,由颜倾给他穿衣,他睁着惺忪的睡眼,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江洲,江洲正抱着仲媗来回地摇晃哄逗,襁褓中的仲媗时不时发出嘤嘤的声音,似在乐。   穿着穿着,颜倾的手忽然顿住,加大了力道伸手贴着儿子的腰去摸。承冀咯咯、咯咯地笑起来,推拒她:“娘,哎呦,别摸了,好痒!”   江洲侧过脸来,看了那嬉戏的母子一眼,继续逗怀里的女儿。   终于摸到了那块坚硬的东西,颜倾将刚刚给他穿好的外衣脱掉,又去脱里面那层小衣,承冀还是咯咯地笑:“娘,你在干什么呀?” 外衣被扒了,小衣也被脱了,只剩一件兜兜,裸出大片的嫩肉,江承冀抱着两只小手臂瑟瑟发抖,怨念地看着他娘,不满地发表他的抗议。衣服好像有夹层,颜倾用尽全力哗得一声将其撕碎了。江承冀哇得一声瘪了嘴:“娘你把衣衣撕烂了我穿什么呀?”   江洲偏过头一看,看见儿子光裸了半个身子瘪了嘴,忙走过来问:“卿卿,你在干什么?撕了他的衣服做什么?”   承冀像一下子找着了给自己撑腰的人,扑过去抱着江洲的大腿。江洲赶忙坐下来,捡起他的外衣给他裹上。   她将东西掏出来递给江洲:“这是什么?儿子的衣服里怎么会有这个?”   江洲放下女儿,接过一览,惊讶:“令符,用来差遣暗人的。”父亲是怕被东宫的人搜身搜出来才藏在承冀的身上么?可是儿子会换衣服呢,就不怕被浣衣的人发现么?父亲之前身在牢狱,怎么可能亲自将东西藏进去,儿子一直与皇后住在一起,那只能说明照顾儿子饮食起居的宫女都是他晋阳侯府的眼线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心惊,父亲到底在皇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晋阳侯府的势力已经发展去了哪里?父亲现在在哪?   ——   “陛下,许久不见,不知陛下龙体有无违和?”   瞪圆了眼睛,皇帝挣扎欲奋起,竭尽了全力,四肢仍是如死木般无法动弹,口中呜呜乱叫,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恨,恨不能诛了眼前逆贼的九族。   晋阳侯挑开帘幔,再次来到皇帝榻前:“臣早就与陛下说过,待臣出了牢狱,再见陛下之日,那便是臣,窃国之时,陛下,时候到了,今晚陛下的孙儿刘恪就将攻城,快些的话,黎明前应该就能见到陛下了,陛下不孤单,明日上路时将有两个孙儿陪陛下一路,陛下将不会含恨九泉了哈哈哈——”   ……   “不好了!不好了!太孙!”来人跌跌撞撞地闯入,又惊愕地顿下脚步,偌大的殿内惟有刘愠一人靠阶而坐,空空得不见一个下人。看着地上孤寂的影子,刘愠嗓音低沉:“他们攻进来了是吗?”   来人徐徐颔首,如实禀道:“城楼上的戍卫竟有他们的人,趁着轮换时悄悄将绑在墙垛上的人质都救走了,不仅如此,还打开了城门,长沙王的大军如今已进入皇城,兵分了两路,一路入了皇宫,一路向东宫来了,太孙还是快逃吧!”   “逃?”刘愠向后仰靠:“能逃去哪里?刘恪会放过我的性命?都成了落败之寇还要做个逃亡的懦夫?” 言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目光一寒,拔高了嗓音:“将那贱人带上来!我要给刘恪送一份大礼!”   很快,两个士兵粗鲁地压着披头散发的柳宓入殿,将人扔在了刘愠的跟前。俯视着她,刘愠讪讪地笑,虽未发声,那笑容落在她眼里,她仿佛能听见骇人的阴风阵阵呼号,刘愠渐渐走近,逼的柳宓如见了索魂的妖魔,惊吓地连连往后爬:“不要——不要过来!”   “哈哈哈哈哈——”刘愠的笑容渐渐猖狂,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慢慢蹲下身子:“不要?不要什么?你难道没在本宫身下承欢?不要什么?”他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她,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摸到她胸前,嘶啦一声,女人的衣襟在他手下即刻碎成布片,他一低首就对着她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不要——”柳宓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停地捶打他的头,奋力地抵抗,张口狠狠咬住他的耳朵不放。“贱人!敢咬我!”刘愠大吼一声,只觉得耳朵快被她咬掉了,一耳光打过去,将她整个人扇出尺远。她慌乱地掩着身体,惊恐地一边啜泣一边神魂无主地往前爬。   “想爬去哪里?”刘愠抓起她的脚一把将她拖到身下,坐了下去,揪住她的头发扬手往她脸上狠狠扇打起来……   殿外候了许多人,皆是被刘愠叫过来的,听着里面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个个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龇牙咧嘴,复又交头接耳地议论:“听说那女人生的如花似玉,还是长沙王的侧妃……”王楷静静地立在人群里,神情漠然。   不一会儿,刘愠出来了,殿内,女人的嘤嘤啜泣声也渐渐响了起来,刘愠整饬了两下衣襟,一一扫视眼前的人,擦掉嘴角的血渍,勾唇,目光忽而狠戾,喝道:“轮!”   众人被吓得一抖,接二连三地进去又出来……   刘愠站在一边,笑着对王楷道:“王幕僚不进去尝一尝么?”   王楷颔首,最后一个走入殿中,走近那躺在地上的女人,慢慢蹲下身来,她身下已经一片殷红,望着他,面色惨白,发丝缝隙里露出来的双目无神,嘴唇翕动,说不出话,已经奄奄一息,仅剩一丝呼吸的气力,王楷能从她翕动的嘴唇听出她说的是:“畜——生——”   勾了唇角,王楷伸手拨开了她污乱的头发,露出她空洞的双目,他一边摸着她的胴体一边悠悠说道:“对不起,我本意不是想让你受这些苦,谁让你像她呢?谁让你是刘恪的女人呢?你为她做了替死鬼……”他的手慢慢在她胴体上游移:“我恨她,也恨她的男人,还恨你的男人。他们让我受了屈辱,如今,我无法从他们身上讨回来,那就只好让你做替死鬼了。”   她的眼前浮现那个女人,她因她而荣,成了刘恪的王妃,落得今日的地步,还是因为她,若是可以重来,她宁愿自己不要像她。她呲着牙,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咬断了舌头,阖上双目……   ——   皇宫里的晋阳侯等待许久,等来的人不是前来受死的刘恪,竟是自己的儿子,日光下,他按剑而立,身后的风氅猎猎地响,剑上的宝石闪耀,盔上的红缨飘摇,一身夺目的甲胄,说不出的英武,果真不负他的期望。   晋阳侯站在高台上,与台下的儿子四目相对,儿子看自己的目光,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图,晋阳侯转身,推开大殿的门入内,很快便听见了儿子追随自己入殿的脚步声。   转过脸,面对他,晋阳侯近前两步,久久地凝视他,他还活着就好,又缓缓勾起唇角,娓娓说道:“以我晋阳侯府目前的势力,完全不必为他人效犬马之劳。”   江洲只木然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身子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指着身后的龙椅,晋阳侯又对江洲郑重其事地命令:“你取刘恪而代之。”   尽管胸中已腾起惊涛骇浪,江洲还是不动,父亲果然是这样谋划的。他毅然掀甲下跪道:“他当初带着我的妻不远千里来南戎寻我;后来又为救我的妻,不顾自己身怀有孕的侧妃,父亲让我取他而代之,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恕儿子做不到,况且,儿子不是帝王之才。”他话中所言救他妻一事,便是那日刘恪为找颜倾而抛下柳宓的事了。   “没出息的东西!”晋阳侯一脚踹上他胸口,将他掀翻在地。   擦掉唇迹的血,江洲从地上爬起来,冷静地望着他道:“那父亲有没有想过,冒天下之大不韪夺了刘氏的江山,要让母亲如何面对父亲?父亲又将如何面对母亲?”   晋阳侯手指颤抖地指向他:“不必为你的没出息找借口!你就是感情用事,跟你母亲一样心软!不管你做不做得到,都由不得你!待刘恪一入宫,他就离死期不远了!刘恪一死,要除掉他的儿子还不简单!这一年来,你随刘恪出生入死……刘氏若后继无人,你便是众望所归的人选,届时,若再有陛下的诏书便是名正言顺!”   ……   尘埃定   “晋阳侯好谋算!”音声自殿外高高地扬起。   晋阳侯瞪大了眼睛,看见刘恪的身影也缓缓入殿。心中疑惑万千:刘恪为什么能够毫发无损地来到这里?他不是已经派人埋伏好了吗?怎么可能?一转念,怒视地上那不争气的儿子,是他,一定是他!破坏了他的计划!   刘恪快步行至晋阳侯跟前,举起那符令给他看:“姑父是没料到我可以平安地站在您跟前吧!”   瞋目切齿,晋阳侯再次狠狠地踹了江洲一脚:“没出息的东西!”   江洲并不反抗,仍然长跪在地,对于晋阳侯的呼喝无动于衷。   “你出去吧,去东宫擒获刘愠!”刘恪望着江洲道。江洲抬眸望了父亲一眼,父亲怒目相向,仍是恨他恨得七窍生烟,江洲站起身来,面对刘恪:“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拍拍他的肩,刘恪又看向晋阳侯,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姑父的,你安心地去吧。”   江洲一听,放下心来,再次回头望了满眼失望的父亲一眼,大步出殿。   “我真是养出了一个吃里扒外的好儿子!”晋阳侯冷静地看向刘恪:“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剐?姑父言重了。我答应了你儿子会留下你的性命。”刘恪笑着举起那手里的符令:“培养忠心的死士真是好用,只可惜,一般人没有这个能力,能一下子培植那么多,侄儿真是佩服姑父的能力。也感谢姑父,培植了那么多,最终都为我所用。”   晋阳侯冷睨着他,最终闭上了双目。   “姑父放心,我既答应过他,便不会食言,你还做你的晋阳侯……”   晋阳侯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刘恪。刘恪又说:“姑姑也入宫了,现在正在探望皇祖父,到时,你就随她一起走吧。”   ——   回想起父亲望着自己那失望的眼神,江洲不由陷入无边的失落。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不想做九五之尊,他只想守着他的妻儿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培植那些死士,耗费了父亲多年的心血,他也曾参与其中,与父亲一同经营。他自然是不舍得将他父子二人多年的心血拱手让人,只不过,他很清楚地知道,要获得现世的安稳,就必须有所舍弃。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要的,只是鱼。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臣子手中的权力太大,便会引起君王猜忌,一旦预感到自身的权力即将受到威胁,宁可错杀一万。曾有君王巧用杯酒释兵权,想方设法地集权,日后,他不需要刘恪主动来暗示自己,待尘埃落定,刘恪的大业筑成之日,他便会主动放下一切,从此安安心心地陪在她和孩子身边……   东宫已陷入一片混乱,里面的人甚至失去了最后一搏的信心与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狼奔豕突地逃窜,王隶仅用了千人便将东宫里里外外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个士兵肃穆而立,对走过来的江洲低头行礼。江洲穿过人群,看见王隶和一众士兵持着兵械站在殿外,望着殿里。   走了过去,王隶等人看见了他,主动让开一条路来。江洲一眼看见那个肖似她的柳宓,柳宓赤身裸|体,横尸在地,已被欺凌得不堪入目,刘愠坐在地上疯狂地大笑:“刘恪那只孬种呢?还不来?哈哈哈哈哈——干了刘恪的女人,流了他的孩子,值——”   失去了理智,他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揪住刘愠的衣领,“哐”的拔剑,剑光一闪,他扬剑往他心脏没去。   “留活口!”王隶呼喝一声,伸手去拉,已经晚了。谁也拉不住他。   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想着他当初轻薄她的一幕,他疯狂地捅,重复地捅,捅得刘愠皮开肉绽,五脏俱裂,六腑开花,血溅七尺……   一边呆呆地看着,王隶等人只觉得酣畅淋漓、大快人心。   捅得气喘吁吁,捅到没力气,一刻不歇,溅得他满脸是血,浑身是血,方拔剑,“铛”一声扔在地上。刘愠的五脏六腑稀烂,早已血肉模糊,嗵——倒在地上。   江洲转过脸来,看见赶来的刘恪,他看也不看刘恪,径直走了。   刘恪脱下大氅,走过去包裹住柳宓,抱起来,走近那尸身,踢了一脚,抽出佩剑,目眦欲裂,一剑斩断他下|体,一剑再次没入他胸腔:“这么死!便宜这禽兽了!”眸光一烈,厉喝:“王楷在哪里?”   王隶抬眸,一声高喝。被捆绑了手脚的王楷即刻被人扭送到了刘恪跟前。   “当初,我真该听江洲的,杀了你这畜生!”刘恪抬起脚撅起他的下巴,踩着他的面咬着牙说。   阉人常有失禁小解的情形,这一吓,王楷竟当众失禁小解,他战战兢兢,期期艾艾地伏在地上对刘恪哭求:“饶……命……饶命啊……王爷……”一副嘴脸何其叫人生厌。   “想让本王饶了你,除非你将本王的脚舔了!”   不料,王楷一低首,竟真的要去舔刘恪的脚。被王楷舔了两下,刘恪恶心地一脚将其踢翻在地:“为本王舔|脚,本王都怕你的舌头脏了本王的脚!来人,拉下去,五马分尸!”   王楷滞了,急急转向王隶:“堂兄!堂兄!堂兄你救救我,快跟王爷说说情!”王隶白他一眼,转身也走了,王楷哀嚎着,被人带走……   浑身都染了刘愠的血,江洲也顾不上找个地方洗了,匆匆赶往苏府去见他的妻儿。   苏相抱着承冀,魏滢抱着仲媗,她在一边看着,琥珀陪在她身边,阿六还有晋阳侯府其他的下人都在苏府。他一入府,立即引来众人惊骇的目光。见他浑身是血,她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战立不稳,急急奔过来拉着他查看。他一笑,伸臂将她揽在怀里,不顾众人打量的目光,蓦然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檀口抵在自己唇上狠狠地亲吻起来。   众人都笑了,相继将视线从那二人身上移开,苏相夫妇也笑了,相视一眼,继续低头含饴弄孙。而孙子倒坐不住了。江承冀翘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看,又在外祖的腿上抖动着身子开心地欢呼,一边欢呼还一边指着爹娘跟众人讲:“爹娘在亲亲!爹娘在亲亲!”   江承冀的爹娘的确在亲亲,都亲得忘我了,哪里还记得他人。   苏相哈哈一笑,捏了捏江承冀肉嘟嘟的脸颊。魏滢也噗嗤一笑,伸过手去轻轻捂住他的小嘴巴。江承冀不满地掰开外祖母的手,撅着嘴说道:“我也要亲亲!我也要亲亲!”   众人又哈哈地大笑起来,惟有魏滢怀里的仲媗一人没笑,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眨巴着眼睛,小嘴里不停地吐着沫沫……   ……   岳父岳母大人高高上坐着,江洲抱着女儿坐在下边,听闻岳母大人神气十足地对他道:“我晚晚跟着你的这几年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心里应该清楚,以前我跟晚晚她爹打算让你俩和离的……”   和离?江洲一下子变了脸色,急急地看看娘子,娘子抱着儿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急坏了江洲。却听岳母大人又道:“如今,你俩又生了个孩子,和离了倒苦了我的两个外孙儿,又念你对我晚晚一片真心,和离一事就不提了。”   江洲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抱着女儿慢慢摇晃起来。又听岳父大人语气鄙夷地教导自己:“记得以前,叫你跪在地上,没跪多久就坚持不下去了……”江洲心一跳,以前哪里是坚持不下去,分明是被岳父大人恐吓住了。   “几年过去了,从军营里回来,倒还像个男人了……”   聆听岳父大人教诲的同时,江洲低头亲亲怀里刚刚满月的二女儿,心想:“啊!幸亏生的是女儿,以后我可是也有机会做回岳父大人耀武扬威地恐吓女婿的……”却不知道娘子拍着儿子哄他入睡时常常在想:“啊!我总有一天会熬成婆的……”   江洲一声不吭,待二老教导完毕,诚惶诚恐,态度恭谨地回答:“小婿谨遵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教诲……”   ……   在看见得胜的刘恪时,老皇帝最后一口气松了。   皇帝大行,丧过,长沙王刘恪即位,头一件事便是分封犒赏。封晋阳侯世子江洲为定南王,食邑万户,乃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刘恪即位,其义妹扶安郡主自然就是公主,然而,刘恪却要封她为长公主,舆论哗然,刘恪有亲姊妹不封长公主,竟要封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苏家女儿为长公主。刘恪却道:“定南王夫妇当初随朕出生入死,功不可没。”   悠悠众口却是堵住了,不料当事者竟不领情,颜倾拒绝被晋封为长公主。理由之一便是,不想再与刘恪有任何牵扯,更不想被有心者诽谤说她与他曾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之二便是她懂得功高盖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封了异姓王已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她不该再接受赏赐,而应与他一起收敛锋芒。他亦是懂得这些的,他早就在想着这些了,为表忠心,他主动交出手中所有兵权,并承诺刘恪,回封地后,只养兵防御,绝不为其他目的练兵。   刘恪要犒赏王隶,竟找不到王隶的人。他走了,刘恪已经知道他为什么目的而去。她走的时候,他便没有留下的心思了,之所以继续留在他麾下,不过是为了寻觅失踪的江洲,寻到了江洲,他又为了一个义字留了下来。如今,他没有什么包袱了,众人功成名就,他一个人却默默无闻地走了。   分封犒赏完毕,刘恪才忙于后宫之事,追封死去的柳侧妃为温懿皇后,却没立严孺人为后,只封了贵妃,也没有再选人入宫。朝臣建议立后,被刘恪拒绝,后位自此空悬,世人皆谓皇帝重情重义。   阖家欢   家家户户议论新帝登基,歌功颂德的词曲在街头巷尾吟唱不绝。青鲤坐在酒旗下,静静地聆听那些客人议论刘恪,当初离开王府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   “我离府一事,还请王爷不要告诉我妹妹,日后她若问起,王爷就告诉她我已经死了吧。”   “为什么?”   “她找回了身世,上次去见她,她还与我说要让她爹娘将我认作干女儿,可,我想过平淡的生活,我了解她,她那个傻丫头,要是知道我走了,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找到我接济我,如果有人知道了我的妹妹是世子妃,又是相府千金,我还会有平淡的生活?”   “可你有没有为她想过?她如今正沉浸在丧夫之痛中,若再知道你这个姐姐的‘死讯’,你让她如何振作?”   “我……可我若留在王府,也会让她继续为我担忧……王爷,就当我自私好了……”   “那你保重……”   ……   离开时,严孺人和身边的婢女兰心来送她,千叮万嘱让她珍重,感动之下,她便对严孺人推心置腹:“我以前还嫉妒你,想不到最后离开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记得我。”严孺人只是笑,情真意切地把手叮嘱,然而她不知道,即使是一个婢女出府,严孺人也会亲自相送。   离府的时候,刘恪给了她足够的盘缠,她没有回去老家,化名为秦璃,与妙儿两人去了一稍稍僻静的地方开了一个酒肆,靠赚过路人几个酒钱谋生,两年来还收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她决定一生都不再嫁人,就专心抚养那几个孩子,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   去年兵荒马乱之时,酒肆的生意也清淡,还曾遭遇过劫匪;今年新帝登基,海晏河清,一派安宁,生意也一日比一日好,仅是坐在酒旗下发呆的间隙,已听客人催促好几声了,她连连应答,起身过去斟酒。   过来吃酒的大多是常客,都与她混熟了,倒酒时一个个热情而熟络地与她玩笑,那些人打趣她:“秦娘子这样的姿色,没有想过再嫁人吗?”她一笑置之,敷衍过去,又听人道:“觊觎秦娘子的人应该不少吧,秦娘子快看,站在那厢,痴痴打量着秦娘子的是哪家痴情郎?”   闻声,青鲤一抬眸,垂下的酒旗被风吹起,露出那人的脸,他正负手立在那厢,与她相望……   ——   刘恪到底守信,放了晋阳侯,并承诺江洲不再追究,晋阳侯得以保下一条性命,虽然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大局无法挽回,便与公主一起回了晋中过起了安稳的日子。   在苏家呆了一段日子,江洲夫妇也要动身前往府邸了。临行前,苏相夫妇极为不舍,拉着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还道日后会去看她。趁着母女说话的间隙,江洲先将儿子抱入了马车,打点好了一切,只待娘子与岳父岳母寒暄完毕归来。江承冀却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把脑袋钻出车窗帘外,冲着他娘大喊:“娘!娘!娘!你快过来呀!”   魏滢回头一瞪,快步走过去轻拧他的小脸:“你外祖母跟你娘讲几句话你这个小祖宗催什么催?”江承冀嘟起嘴巴,不满地看着外祖母。苏相过来拉夫人:“好啦好啦,是时候让他们出发了,好早些赶往新府邸。”万般不舍,二老最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随女婿一同走了。   江洲将儿子抱上马车,又来抱娘子和女儿,最后自己也钻了进去,夫妇两个一人抱一个孩子,承冀对妹妹太好奇,偏偏又是好动的年纪,在江洲怀里极不安分,三番四次要坐起身子凑近前去跟妹妹套近乎,口中还不断喊着“妹妹,妹妹……”媗媗太小又不会说话,看也不看他,一心想着吃,媗媗的确贪吃,比江承冀这么大时要贪吃许多,出门前颜倾刚给她喂过奶她现在又饿了,不住在她胸前扯她的衣服。   “别乱动,乖乖坐好!别打着妹妹了。”江洲一把扯住儿子,提高了嗓音,江承冀这才乖乖坐好,眼睛却一直盯着贪吃的妹妹。   颜倾一面给孩子喂奶,一面想着之前的事,询问他:“你爹,当初是不是在谋划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压低了声音问他:“是不是在谋划着,篡位?”   他点了点头,神色和语气却淡然无比:“他想让我取刘恪而代之。”她闻后大惊。他又凑近前去,低声在她耳边问她:“你想不想做皇后呢?如果你早些告诉我你想做皇后,那我就会乖乖听我爹的安排了。”   她白他一眼:“我才不想!我看是你想做皇帝还差不多!现在只封了王后悔了是嘛?”他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揽过她的肩,低头亲亲她的脸:“皇位有什么意思?晚晚,对我而言,什么都不及你重要。”   坐在他大腿上的江承冀虽然听不大懂,但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直在专注地凝视两人,见他爹去亲她,他也要凑上去要亲她的脸,还学舌道:“晚晚,什么都不及你重要。”一句话逗得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晚晚是你叫的?”江洲赶忙制止儿子亲她的举动,瞪圆了眼睛,狠狠捏了捏儿子的脸。江承冀一吐舌头,对江洲做了个鬼脸。“那爹为什么可以叫哇?”   “因为我是你爹!”   看着儿子那不服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低头去亲他的小嘴,儿子欢喜得不得了,像只雏燕一样拍打着胳膊,不安分地在江洲怀里动弹,亲完了还嘟着嘴望着她:“晚晚,还要亲亲!”   “不许亲!”江洲扬声喝止了他的举动,江承冀瘪了嘴,不满地看着他,又不敢顶嘴。江洲咧嘴笑了笑,自己倒低首去亲他:“要亲亲就跟爹亲亲!”   江承冀一把别过脸去,拒绝和他亲吻,还眨了眨长长的眼睫,内心:你有什么好亲的,唇又不香,胡子还扎人。灵机一动,不想亲爹,又不能亲娘,那亲妹妹总可以了吧。于是趴下去小心翼翼地去亲他娘怀里的妹妹。   他一笑,抬起她的下颚,低头也去吻她。   江承冀又不满地嘟起小嘴,奶声奶气地讲:“凭什么,凭什么爹你可以亲亲,我就不可以亲亲!”   江洲:“……”因为我是你爹!   ……   琥珀和阿六坐在外面驱车。听见帘子里面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嬉闹声,阿六按捺不住了,时不时看看琥珀,慢慢伸出一只手摸了过去,终于摸到琥珀的手握住,琥珀脸一红,低下头去,又悄悄斜了眼睛去看阿六。阿六笑嘻嘻道:“琥珀,我已经征得你主子同意了,她同意我娶你了。”   琥珀抿着唇,脸更红了:“我自己又没说要嫁给你!”   “啊?”阿六急道:“你不愿意啊!”   ……   【家常篇 】   三年后,定南王府   媗媗已经三岁多了,江洲抱起睡着的媗媗,仔细查看,越看越觉得媗媗生得像自己,不太像她娘,轻手轻脚地放下女儿,盖好被衾,凑到她跟前:“卿卿,要不咱们再生一对儿女吧,我还想要个女儿。”   “你不喜欢媗媗么?”她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媗媗生得不像你,我想要个像你的女儿。”江洲走过来,拿下她手中的书,望着她认真地说道。   “那你就说再生一个女儿好了,干嘛还要生个儿子,一个儿子还不够烦?”   江洲挨着她坐下,伸手圈起她的腰:“我就是想和你生孩子。”欲低下头来亲吻她,不料外边传来呼喊:“不好了!不好了!世子从树上掉下来了。”   “又在爬树!”她气愤地站起来,抓起一根藤条气势汹汹地往外冲,江洲拦都拦不住。   江承冀见母亲气冲冲地过来了,吓得往琥珀身后一躲,不住地拉扯琥珀的衣服:“琥珀姨姨,快救我。”琥珀将他往身后推了推,赶紧帮他向颜倾说情道:“公主,别怪他,哪个小孩子不顽劣?”   “你给我出来!”她仍是气势汹汹,一藤条抽过去没打中,伸手要过去捉,江承冀灵活地闪身躲开了,还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把她给气个半死,儿子上次从树上摔下来折了臂,吓死她了。如今胳膊才刚刚好,他又死性不改。   见琥珀身后躲不住了,江承冀拔腿就跑,跑着跑着终于看见了救兵,慌忙扑到江洲怀里,蹭蹭地爬上了江洲的身子挂住:“爹,娘要打我!你快拦着她。”江洲顺势将儿子抗到肩上,又过来夺她手里的藤条:“你别这样!儿子都从树上掉下来了,你这当娘的都不先关心地问一句吗?”   “他……他!”她指着儿子,“他能爬到你身上,像有事的样子吗?”   “这不就得了。”江洲趁势夺下她手里的藤葛:“儿子既没有摔伤,你生什么气?”   “唉噫——”她气愤地跺脚,扔掉藤条,恨恨地说道:“你总是帮着他说话!他都要被你惯坏了!”   见她走远,江洲将儿子放下来,拧着他的耳朵问:“你怎么还是不听话老要惹你娘生气?”   江承冀嘻嘻一笑,冲他做了个鬼脸,又从兜里拿出一只弹弓来,蹲下身随手捡了颗石子,对准那树枝上栖息的鸟儿弹去,没打中。失望地歪着脑袋对江洲道:“爹,我想打鸟,打不着,就想爬上树去从鸟窝里抓。”   “笨!”江洲敲了敲他的头,夺走他手里的弹弓,内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你祖父的逼迫下都会射箭了,你连怎么拿弓都不知道,到现在还只会玩弹弓,连只鸟都打不着,看来我果然是对我儿子要求太低了。江洲弯腰捡了三颗石子,包裹起来,对准远处树梢上一排栖息的鸟,闭着眼睛一下子射中了。   “哇!”儿子看得目瞪口呆,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一一拎起来,又蹦又跳,高兴地冲他晃:“爹,你好厉害!你竟然一下子打中了三只啊,你刚才打鸟的样子好威风啊!”   江洲:这就威风了,少见多怪。那是你没见过你爹挽弓射箭的样子……走过去抱起他架在脖子上:“走,咱们一起去骑马射箭!”   “好哇好哇!”儿子在他脖子里欢呼雀跃,本来是在挥舞小手,结果啪啪几个巴掌扇在了江洲的脸上,打得江洲嗷嗷叫……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儿子要过六岁生日了。夫妇这几年很少与外人往来,习惯了过清静的日子。   每年孩子生日什么的特殊日子也没有铺张地大摆筵席,只有一家三世同堂庆祝。今年承冀六岁的生日也是一样,只有晋阳侯夫妇、苏相夫妇,以及江月夫妇。吴策果然在三年之内兑现了诺言,遣散了所有妾室,与原配和离又助她改嫁,后让江月做了唯一的妻。江月也生了一个女儿,如今有一岁多了。   江月将女儿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笑问颜倾:“嫂子,仲媗都三岁了,这两三年来怎么不见你肚子有动静?你与我哥两个人那么好,这肚子,不该迟迟没有动静呀……”见她红了脸,只低首笑而不语,江月又凑上前去悄悄问:“看嫂子的样子,现在是有了么?”   “没有……”颜倾赶忙摇头。   “不该呀?”江月满脸疑惑,又道:“难道是不打算再要了么?还是我哥哥……不行?”   正在马场上与吴策一起试马的江洲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总感觉刚刚被人说了坏话……   “不是……”颜倾赧颜,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道:“是你哥哥疼我……我生仲媗时,他……守在一边,不忍心……所以,就打算只要……两个孩子了。”说着,颜倾便想起了两人每次欢好之后,他就会将手伸到自己后腰一阵推弄,推掉阳精,如此便不会受孕了……   江月恍然大悟,掩唇一笑:“我哥哥真是个会疼人的。所以,嫂子,你们两个是真的不打算再要孩子了么?”颜倾张口,欲作回答,仲媗欢快地跑过来,对着江月眨眨眼睛,甜甜地喊:“小姑姑。”江月扬起唇摸摸她的小脸道:“媗媗越来越像我哥哥了。”仲媗摇头:“仲媗不像爹爹,他们都说仲媗生得像小姑姑,将来也是一个美人坯子。”“小嘴儿真甜。”江月将她拉到怀里,亲吻她。颜倾插话道:“府里的下人都说你姑侄两人生得像,我仔细看,也觉得像。”颜倾说罢将女儿拉到怀里,“媗媗快来娘怀里,小姑姑还抱着妹妹呢。”   仲媗懂事地点点头,靠在了颜倾怀里。回廊那头,江承冀的身影一出现,老远就冲着颜倾高喊:“娘!祖母和外祖母叫我来喊你和小姑姑过去吃饭啦!”   “哈哈哈——”江月伸长了脖子去看承冀:“这小子,长高了不少。下人们不会来喊么?他倒勤快得……”   见颜倾和江月还不起身,江承冀又大喊:“娘!你们听见没有啊!”   “喊什么喊啊!”江仲媗不耐烦了,眼睛一白,冲着江承冀扬长了声音吼道:“又—不—是—听不见!”   “好啦,好啦,媗媗,今日是哥哥的生日,别惹哥哥啊。”颜倾赶紧起身劝她,再不起身,两个孩子要拌嘴,严重的又要打架了。   “小媗媗还有脾气呢!”江月伸手摸摸仲媗的脑袋,也抱着女儿起身。   女儿的确有脾气,这点江洲最清楚不过了,可怜的江洲身为一家之主,受尽了妻子儿女的虐待……   吴策和江洲也回来了,恰经过回廊,看见江承冀的身影,吴策上前一步蒙住他的眼睛。江承冀   掰了半天,掰不开,狠狠揍了他一拳,吴策吃痛地松手,回头看向江洲:你儿子打我你管不管,江洲双肩一耸:我平时都习惯了,况且,又不是我打的。拽着儿子走了……   席间,晋阳侯和长乐公主一个抱外孙女,一个抱孙女,苏相夫妇都争抢着要抱外孙,江承冀像被扯什么一样被外祖父母两人扯来扯去,最后苏夫人怒了:“你松不松手?”苏相松手了。   众人饭吃得正香,听闻苏夫人一声叹息:“唉——晚晚,你们夫妻两个怎么不再生一个孩子?你们夫妻加把劲儿,再生一个孩子就好了。” 怀中的江承冀接过话道:“再生个妹妹,我爹天天喊着要给我生个妹妹,生个妹妹,气死那好吃的二媗!”   正若无其事地嚼饭的江洲身躯一震,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二媗置若罔闻,靠在祖母怀里,垂着眼睑抓着鹅腿啃得满嘴流油……   晚上,江洲喊儿子一起洗澡,儿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钻在那皇宫里送来的一堆贺礼中翻找什么东西。江洲走过去问他:“你在找什么?”   江承冀不理会他,将一堆贺礼推得乱七八糟,最后翻出一个锦盒,欣喜地欢呼一声,躲到一边悄悄看了又锁在了自己的小金库里。   江洲疑惑,帮他搓洗时不断想套他的话:“儿子,刚刚那锦盒挺好看的,里面都装了什么?”江承冀不仅不理会他,还看出了他的意图,一把拿掉他的手,自己奋力地搓起自己的胸来。   “囷囷送的?”   江承冀搓胸的动作顿住,站起来爬出去不和他一起洗了……   ——   【生子篇】   “小心点儿,小心点儿。”江洲扶着娘子坐下,不停抚摸她的肚子:“卿卿,你有没有觉得你这回肚子特别大,咱们要女儿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嬷嬷们都有经验的,看了你的肚子,都说你这一胎是个儿子,咱们老三十拿九稳会是一个胖小子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叔彥吧,江叔彥。” 颜倾愁眉苦脸:“不是女儿的话,那岂不是还要生?如果是个女儿呢?那起什么名?”   江洲:“一定……是个儿子……”内心:女儿?如果想要按照伯仲叔季来起名的话,叔字不好起,先别来女儿好了。真遗憾,儿子出生时不在身边,没赶上自己起名。   “万一是个女儿呢?”   江洲:“不会……万一是女儿,再重新起名呗!”   苏颜倾:“……”   ……   父子二人兴高采烈地从马场回来,撞上了欢欢喜喜地跑过来的琥珀,琥珀定住脚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公主,公主,公主刚刚生啦!”   “已经生啦?这么快?”江洲愕得睁大了眼睛,怎么陪儿子骑了半日马的功夫她就已经生了,江洲丢下儿子,匆匆往前奔,江承冀立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兔子一样去追他爹的脚步……   刚跑到门外,一众丫头们就笑嘻嘻地围了上来,一个个争先恐后跟他讲:“王爷,王爷,恭喜王爷,王妃刚刚生了位小郡主。”   “女儿?”起什么名?起什么名?起什么名?正焦头烂额,踌躇了一瞬,又听见娘子在里面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有人高呼了一声:“呀!王妃肚子里还有一个!”   “两个?”会不会一下子来两个女儿?   ……   苏颜倾:“你看吧,我早问你了,万一是个女儿呢?现在起什么名?”   “哈哈,弟弟跟姐姐长得真像。”江洲左右两臂各揽一个孩子,颠了颠左臂:“啊呀,臭小子比姐姐还重!”又看看右臂:“啧啧,姐姐比她娘还生得好看!”   苏颜倾:“你听见没有啊?”   江洲转过脸来:“儿子叫叔彥,女儿叫季鸾。”   怎么当爹的?苏颜倾怔住:“明明女儿先出生,老三是姐姐,老四才是弟弟!”   江洲:“不管了,这小家伙比姐姐还重,换一换,让他做哥哥,保护妹妹!”   “爹,弟弟和妹妹都好小啊,生得一模一样。” 大冀与二媗扒在一边睁大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异口同声地说。江洲摸摸承冀的头,又蹲下来亲亲仲媗的脸,两边一手牵起一只小手:“走吧,别吵着弟弟妹妹了。”   ……   一年后   江洲:“卿卿,怎么办,我发现阿鸾又生得不像你。”   颜倾站起身,将手中的医书狠狠拍在他脸上:“要生你自己生——”   随着老三老四一天天长大,江洲很快就改变了再生的主意。孩子多了,满院子跑,撵得鸡飞狗跳,高兴时都嚷嚷着要爹抱,求爹带着玩,不高兴了就虐待爹,还能不能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了,简直把江洲最后一丝还要生的希望都消磨殆尽了……   【偕老篇】   绿绮琴中心事,齐纨扇上时光。五陵年少浑薄倖,轻如曲水飘香。夜夜魂消梦峡,年年泪尽啼湘。 归雁行边远字,惊鸾舞处离肠。蕙楼多少铅华在,从来错倚红妆。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熟悉的歌声隐隐自墙外飘来,听得她眼睫绰绰颤动,执着她手的人也顿下了脚步,竖起耳朵,若有所思,待他回过头来,她才发现,他真的老了,再不是昔年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流光容易把人抛,满头青丝转瞬已成花发。他成了古稀之年的驼腰老叟,她亦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妪。   他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想再背她一次却背不动了,反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她的身体倒还硬朗,连忙扶住他去交椅坐下。风刮得有些急,乱了枝上的桃花,吹得人瑟瑟发抖,她转身欲进屋去拿来大氅给他盖上,却被他叫住:“晚晚,”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握住她的手时又是那样有力,凝视她半晌,咔咔地咳起。   恐惧,她开始恐惧,与他对视片刻,也慢慢挨着他坐了下去,他伸出褶皱的手,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最后一层包裹的丝帛,里面的东西开始在日光下粼粼地闪烁,那是曾经被她摔得粉碎的,水晶双鱼……   意外,惊讶,感动,泪流。“你将它拼好了?”   他摇头,亦泪流:“我无用,拼了一辈子,却还是拼不好这双鱼……”   她颤抖着接过来,翻来覆去,看见有一条鱼尾少了一小块水晶。“真傻,”不过是一句气话,他还放在心上,她握紧他的手,眼眶湿润:“你真傻,我早就原谅你了。”   “晚晚……”他吃力地说话,伸出的手刚触及她的眼泪便随着那泪水一起滑了下去,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再不说便来不及了,他仍是努力地想要说得大声,一遍一遍重复,想让她听见那句最真诚的“对不起……”   “别说了!别说了!我听见了都听见了……”她不迭地点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凝视他专心凝视着自己的双眼,她娓娓说道:“记得前世,我死后,地府里的鬼差与我说,‘六十五年的甲戌日,我会与你一起死……’如今算起来,还有十年的光景,而你却要走了……”她阖上眼帘,涕泪俱下:“当初,你求那老妪……帮你,损了十年阳寿,看了前世……是不是?”   他不回答,只望着她,慢慢扬了唇角,气息渐渐弱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偿还代价的时刻要到了。她俯下身,亲吻他的唇,他的手想再次伸起来,拼尽了全力终于不再挣扎。   徐徐抬首,她比以往还要专注地凝视眼下那安详的神态,慢慢执起他渐渐冰凉的手,放到自己脸边轻轻摩挲。春风里,依稀可闻她一个人絮絮地念叨:“真巧,我知道你看见了前世,我也跑去求那老妪,让我重看一遍前世,可看完后,那老妪却戏弄我,她说:傻丫头,你明明是个重生的,有前世的记忆,还看什么前世?……我的确傻……”她笑着说,笑着笑着笑的泪长:“她还对我说:你就算看十遍前世,也不会折损阳寿……多少人求生而不得……’可我是不信的,你瞧……”   “你说过,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她探过身,浅吻他的唇,以头枕在他胸前,听不见他的心跳,她用脸不断摩挲那渐渐丢失的温度,“等我……”握住他的手,包裹住匕首,轻轻没入腹部——   刹那,   地上绽开一朵朵殷红色的海棠花,   和风过,   拂来清雅的海棠香……   ……   “哥哥,这个给你。”   “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喜欢哥哥……”   ……   《重生之月下美人》/雪踏飞鸿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