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生后我想嫁早死太子 作者:吃吃汤圆呀   文案:   前一世,明家三娘子明月奴一心仰慕秦国公世子杜轻臣,   他喜欢女子贞静,她就隐瞒自己喜好捶丸;   他喜欢吟诗,她就苦读经书;   费尽心思嫁进去,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挡箭牌,   她依旧无怨无悔操持偌大一个国公府,用自己嫁妆填补亏空。   直到对方带一位白月光进府……   这一世,她只想将那些繁文缛节都抛之脑后,吃喝玩乐、骑马击鞠喝花酒,顺带嫁给那命薄早死的悼献太子,做个清贵的守寡王妃,舒舒坦坦过这一世。   但没想到太子却是个被迫害妄想症:“明家一系素来与刘后亲密,他家三娘子忽然处处与我制造巧遇,其中必然有诈!”   后来,太子:“是是是,对对对,媳妇说什么都对!”   过度脑补太子和戏精女互相试探   PS:女主名字来源于李白给长子取的名字,明月之奴。宋朝奴不是贬义词,只是自称。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月奴、赵祐 ┃ 配角:明月娘、明月姝、明宣远、苏颂、苏白泽、怀宁郡主、明殊、杜轻臣、孟娇娇 ┃ 其它:大宋、甜宠、美食   一句话简介:心悦于孤?有眼光   立意:好春三月,蓦山溪时候。二十四番风,只解管,吹花擘柳,悠游汴京,做一个富贵闲人。 ==================== 第1章 锲子   明月奴死在了五月初五。   ————————————   端阳节,汴京城中一派节日气象,临街的店铺俱在门头插上艾草、菖蒲,坊巷之间嬉戏的孩童门襟扣上系着彩线百索,就连军巡铺①中三五兵卒巡视烟火时都比往日和气几分。   兴国寺桥上游人密密蓬蓬,偏还摆了一列卖艾虎、五色染菖蒲、彩线诸物的小摊,挤扰之间纷争了起来,一队骑着马的娘子马毬队被桥上的游人所阻,滞留在了桥南。   她们衣袂飘飘,鸾铃叮当,就连惦念着糖蜜韵果的孩童都忍不住多看这些英武的娘子们几眼,只见她们装束如男子,带着短顶头巾,骑着高头大马,在马上爽朗说笑,马鞍上拉拉杂杂垂下白牛皮包裹的乌木球杆,惹得童子们艳羡不已。   一墙之隔,桥旁果子巷秦国公府南侧的一间堆杂物的小院,屋顶野草疯长,石阶上青苔遍布,院中几间房除了西厢俱上挂大锁,门窗都已朽烂,窗纸碎烂,在初夏风中刺啦刺啦作响。   唯有庭院下一株栀子开得热热闹闹,树下一位身着暗青色褙子配同色襦衫的女使神色忧郁,两手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神色匆匆行至西厢门口。   她无声叹了一口气,却又赶紧收了愁容,堆满笑容掀开门帘:“娘子,药来了。”   屋中光线昏暗,房西侧横七竖八堆放着高高一堆竹子方桌、榆木坐墩、镜架、交椅等物,显然这里原来用作堆放府上闲杂家具。   可恨秦国公上下将娘子逐到小黑屋,连一张床都狠心不给。还是她们主仆齐心协力在屋东侧清出小小一点容身之处,又从杂物中翻出一张围子榻。   围子榻上躺着一位女子,正是这秦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明月奴,她双目凹陷、形体瘦弱,显见得已经病入膏肓,虚弱道:“秋兰,你还是死心罢,我自家的身子自家知道,已然便是这一两天了。”   秋兰心里一沉,却仍笑着轻快说:“娘子说甚傻话!纵今儿个贪睡也不应吓唬我,谁个不知道明相公家②三娘子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是个戴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娘子!”   她说到最后,想起自家娘子的病体,已然语带哽咽,便没往下说。   明三娘子轻轻笑出声:“臂能跑马……我倒听见外头有跑马声。”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   秋兰忙将木碗放在一旁,扶她坐起来,给她腰后垫上一个厚厚的迎枕,再去打开窗户,好叫外头的声音飘进来。   年久失修的木窗榫卯已坏,随着春兰推窗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外头的声音潮水一般涌入:   马蹄不耐烦敲击地砖的哒哒声、骏马嘶鸣声、外头娘子们兴奋议论着适才马逑赛的大笑声,都飘入了这一方压抑的天地内。   明月奴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响动,叹息道:“原来是京中女子马逑队的娘子们。官人不喜女儿家跳脱,我嫁人后便未碰过马球杆,也不知如今可还有几分准头。”   秋兰听她提起世子已然无喜无悲,倒像已然不怨不恨,也不敢多言,倒是外头一卷门帘进来的丫鬟春兰愤恨道:“娘子也不必惦记那黑心肝的!人家倒在贼婆娘跟前小意殷勤,当那金明池里的大忘八呢!”   她还要再说,被秋兰一记眼刀,忙住了嘴,可面上仍旧气鼓鼓。   秋兰有心岔话:“叫你去厨下端饭,怎的没饭?”   “还说哩!都忙着端阳节,问也无人支应,只给了一碗菜汤就要打发了我!”春兰还犹自愤愤,“总算我机灵,趁他们不备拿了一筐角黍③。”   秋兰哭笑不得,接过汤:“娘子,我喂你喝几口。”   明月奴摇摇头,挣扎着从枕头下翻出一张契纸:“这些年我的嫁妆几经变卖所剩无几,倒只有这舅母所赠庄子远在陇右道不好变卖,以后你们便去罢。”   这是在交代后事了,秋兰慌得跪在地上:“娘子想回陇右道有何不可?须得你身子大安了,带我们去方好。”   月奴微微摇头。不成了,此生再也回不去陇右道了,秦川风月,陇头流水,终究也只能落花流水去也。   她收敛心神,细细叮嘱:“大哥留在京城的小厮能帮你们脱籍,想必秦国公府忌惮明相公,不敢拦住你们出府。秦州治下安宁,和风细雨民风淳朴,你们在那里或招婿或自梳,总能活下去。”   秋兰一听娘子直呼明相公,居然连爹爹都不叫,心里一阵酸楚,那样的爹真不如庶民百姓家。   春兰道:“娘子何不求求相爷?总归是自己亲爹,哪里就那么外道?”   月奴摇摇头:“他心里没有我娘,更是瞧我们兄妹如草芥,如今宫中太后又诬赖我对她不敬,只怕明相公早等着我自行了断,好叫他不至被官家厌弃。”   她望着窗外的碧云天,神色淡然,轻描淡写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两位女使跪在地上,齐齐儿泪流不止。   “吱呀”一声槅扇被推开,进来一位银白抹胸配浅碧色褙子的娘子,春兰抬头一看骤然心惊,她扑过去将那娘子撞了个正着:“谁让你这贱人进来的!!!”   那娘子是明月奴同父异母的妹妹——明家四娘子明月姝,腰如细柳,生得姿姿媚媚,画着时新的青雀头黛眉,配着她樱桃小口,越发显得娇弱可人。   她一个趔趄后站得稳当,掸了掸身上的灰,才款款向前柔声道:“姐姐的下人这般不停大呼小叫,倒扰了姐姐将养呢,不若我唤来管事提脚卖了也省心。”   月奴冷冷扭头,并不看她也不回话。   明月姝却也不以为然,笑吟吟抬起右手往自己发上摸去,她云髻高盘,却不好好梳拢,特意挑了几绺残发在额侧,云鬓半残,让人见之生怜。   此刻她摘下发间插着的牡丹纹玉掌梳,娇滴滴问:“姐姐,我这发梳可好?”   不等回答,她先娇笑着说:“这是轻臣哥哥今早上赠我的,他说绛绡频掩,与我最是相得。”   月奴仍旧不言不语,只扭过身去将后背留给她,月姝又掩嘴笑:“姐姐,大哥十天前不幸在定川寨阵亡,关西道的军报昨夜到的慈德殿,只怕如今两府④的相公们和三衙⑤的各位都指挥使顾不上休沐,正给大哥拟封号呢。”   “什么?!”月奴忽得转身盯着月姝,看她神情得意不似做伪,月奴一时间耳鸣不已,似有雷声在双耳边作响,自打娘和姐姐、太婆离开,她就只有这一个嫡亲哥哥相依为命。   明家大郎明宣远,她一门同胞的亲哥哥。   月奴泪如泉涌,心中一阵阵锥心般的刺痛。   “我还以为姐姐不会动容呢。”月姝挑眉一笑,却又在看见月奴沾满泪水仍旧美艳的容色后眼露嫉恨,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复又得意:“太后娘娘说正好给我弟弟宣裕一个官位权做补偿,如此你那野番哥哥也算死得其所。”   她竟然敢当面侮辱哥哥!!!月奴气急,一巴掌扬起来就想扇她一个耳光。   “住手!你又在欺负姝儿妹妹!”一个男子箭步迈了进来,堪堪挡住月奴高举的右手。   月姝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一脸委屈:“轻臣表哥,你莫要怪姐姐,姐姐也是被关久了气闷。”   杜轻臣一脸厌恶:“明月奴!姝儿妹妹这般心善,你怎忍心加害于她!”   他不顾月姝的阻拦,滔滔不绝:“当年我便对姝儿妹妹情根深种,怎奈你这毒妇百般纠缠,如今我和姝儿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还不快滚出杜家!”   说到这里他扔一张笺页到榻上,冷哼一声:“本想与你休书一封,还是月姝处处顾虑姐妹情谊,为了明家名声,哀求我换成和离书。”   原来心在极度哀伤下是没有知觉的,这么多年为杜家劳心劳力,月奴原以为他好歹有几分情意在,不想对方如此薄情,月奴又怒又伤,捡起和离书,匆匆读过:   “不敬翁家、不敬夫主,不事六亲眷属”、“相憎终日,甚时得见”、“干沙握合,永无此期”。   一句句,一字字,似是一把尖刀从月奴心上一道道划过。她气极反笑:“既是和离,怎不见分奁产?我有九千四百缗嫁妆钱,尽数为国公府所用,世子可还记得?”   杜轻臣脸涨得通红,一边的月姝笑吟吟:“这个可不消姐姐费心了,爹爹已跟杜家说好:那一注奁产好作我的嫁妆,等我嫁进来再添些便是。”   她说到要嫁进来脸上已是羞红,娇羞不语,杜轻臣与她四目对视,心中一阵激荡。   “贼贱虫!那是太皇太后和孟家留给娘子的,好算你的!”春兰冲两人呸的一下,又对着月奴道,“娘子!请准我去开封府府尹门口击鼓鸣冤!”   明月姝掩嘴一笑,姿态颇为妩媚:“这两个女使倒聒噪,先打发了她们罢。”说罢,从屋外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将两位女使堵了嘴连拖带拽扔将出去。   “啊!啊!!”两位女使挣扎着哭叫,可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躲不开婆子们人多势众。   月奴急得要去阻拦,她病重多时,只堪堪儿将自己从榻上摔倒地上,顿时绝望陡生,大声呼叫,盼着外头的人能听见,却早被眼疾手快的婆子往嘴里硬塞了一块帕子。   杜轻臣厌恶的白了她一眼,携起明月姝柔夷:“腌臜!休要污了姝儿妹妹的眼。”又皱皱眉对婆子呼喝:“还不动手?”   兴国寺桥上那一场纷争半响才平息,桥面复又热热闹闹起来,马逑队的娘子们骑着马纵驰而过,留下香风一阵。   桥南冒起一股黑烟,是秦国公府着了火,火势越来越大,铺兵们急着汲水过去,却被秦国公家丁告知火势已经控制住了,除了世子夫人不慎被火烧死,其余房屋瓦舍无毁损。   谁能想到呢?明司空家的三娘子、太皇太后的重外孙女、秦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妇,就这么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①军巡铺:宋代派出所   ②相公:宋朝对宰相的尊称   ③角黍:粽子   ④二府:宋掌管军事的枢密院(西府)和掌管政务的中书门下(政事堂、东府)共同行使行政领导权,并称为两府   ⑤三司: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   ⑥一缗钱:一贯钱   下两本书同样以大宋为背景:1.《娇娇误我》腹黑病娇皇子与天之骄女   娇娇生来是天之骄女,前世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扶持着皇上庶子坐了皇位。乱军谋反,没想到与她水火不容的摄政王赵忻挡了本该刺向她的一剑。   是以重生后第一眼看见他,娇娇立刻“哇”得一声哭出来,倦鸟归林般扑进他怀里:“你怎得才来!”   却忘记了此刻他们还是死对头……   2.《五文钱以上的活动莫叫我》   男人是什么?   情爱是什么?   不要打扰我赚钱。   距今1000年前   公元1021年,   地球上最先进最繁华的都市——汴京,   一位无父无母的小娘子慈姑进了开远门,   看着这盛世景象,她立下了宏图壮志:我要在汴京买房! 第2章 船头杌上   汴河横亘大宋,首承黄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它弯弯绕绕从西京洛阳而来,流进了汴京城西北角。   城西北角开远门外不远处的汴河段,有一队舫船正在河上航行。舫船上四壁皆为窗户,做成房屋形状,船身周围用木兰纹栏杆相围,朱绘华焕,说不尽的奢华。   翠玉蹑手蹑脚掀开描金芙蓉罗纱帘幕,小声回话:“回郡主,小娘子还歇着哩。”   怀宁郡主微微颔首,一脸担忧身子前倾相问:“可睡得踏实?”   翠玉道:“踏实咧。”   怀宁郡主心里才稍微安心下来,也不知道为何,幼女月奴前天晚上大哭醒来,惊惧不已,问也不吭声,只泪流不止,这几天更是昼夜不离母亲,连就寝也要缠着她挨着她睡才能睡得安稳。   当初她怀孕生产满怀憧憬,万万没想到生下了被世人视为不吉的双胎,婆家都说溺死便是,是她不甘心,求了京中有名的得一大师。   大师道,阴变於六,以为偶爻。若是要保两个孩子的命,便要将女孩儿送远些直到六周岁方可化解灾祸。因此幼女就不得不送去了陇右道娘家。   虽然嫂子是个周道热忱的,照顾幼女比自己亲女儿还尽心;   虽然是得一大师亲口说唯有这样才能保两胎性命;   虽然听哥哥来信说女儿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带着一股汴京城里养不出来的鲜活。   可当娘的总觉得心里头对不住女儿。   因而临近女儿回京的日子,怀宁郡主便早早乘了车驾往西京去迎她。如今一路坐船经水路走了好几天,才看到了远处巍峨耸立的开远门。   翠玉又说:“开远门外咱家的马车已经等着了,待船停岸便可换车。小娘子直叫奶娘包裹起来抱上去,也不教吹了风,也不须唤她起来。”   怀宁郡主称许:“你倒是个周到的,既是恁地,便这么安排罢。”   后舱里月奴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眼睫毛动了动,睁开一条缝茫然的盯着舱顶。   她被那对狗男女活活烧死在大火之中,魂灵飘荡,不曾想一睁眼又回到了九岁娘还活着时。   初来时她先是疑心自己终在阴间与家人团聚;待发现自己重生后又惊惧不宁,抱着娘委屈不已大哭;后又不敢安睡,总怕一觉睡过去就又远离亲人;到今天,终于渐渐接受自己是真的重活一次。   她这两天一直睡不踏实,耳边总响起明月姝阴毒的低笑。   将断气时,那明月姝附在耳边得意道:“要怪就怪你那个没用的娘,护不住自己,连儿女都被人谋害……”   月娘打了个激灵,娘!   如今是天禧二年!她记得清清楚楚,娘就是今年没的。   月奴的母亲怀宁郡主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太皇太后将自己女儿安乐公主嫁给了娘家侄儿周乂,生了大舅舅周英毅和母亲周英若两个孩子。   可一场时瘟让周乂夫妻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太皇太后就将外孙女接进了宫亲手抚养。   母亲自幼跟着太皇太后在深宫长大,所以格外骄纵,待及笄就得皇上亲封怀宁郡主。   据说当年太后就想为皇上求娶母亲,母亲不想在宫中生活,反倒在殿试时一眼瞧中了状元郎明殊。可巧皇上对母亲也只有兄妹之情,于是赐婚给父亲,成就了一道佳话。   她因着是双生犯了忌讳,所以被送到陇右道周家舅舅那里,母亲心里觉得亏待了自己,便急着在端阳节带自己去玉津园看百兽。   谁能想到一向驯服的驺虞①在笼里忽然暴躁不安骤然发狂,虽有笼子阻隔却惊了母亲骑着的马,将她甩下马背,摔成重伤,没几天就去了。   从前只当是意外,却不想是月姝母女合谋,月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她记得清清楚楚,母亲去世后自己被父亲训斥为“不祥之女祸家秧子”,太皇太后更是一夜白了头发,自己便是那时起就变得唯唯诺诺懦弱怕事,心里也深深怀疑自己克死了母亲。   可若这是贼人安排呢?月奴攥紧了拳头,若重生是老天爷恩典,那她必要贼人血债血偿!   如今还有四五日到端午节,月奴心中谋划,总不好让母亲再去玉津园。可用什么法子呢?   玉津园是皇家御苑,养着各色百兽,除了偶尔对万民开放,平日里也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求了恩典能去,听说这次是皇后设宴,便是母亲贵为郡主,也不好说不去便不去。   做什么事情能让母亲相信自己呢?   月奴正苦苦思索,忽得船重重一顿,似是磕在什么上,外头传来前舱里母亲和女使们站不稳此起彼伏的低呼声。   月奴想去窗边张望,可她如今是个孩童,踮起脚都够不着窗棂,正着急时她瞧见床前的矮金裹脚杌子,灵机一动搬运到窗前。   她踩上杌子,推开木窗努力踮起脚向外头张望:   只见近处汴河里飞蓬船、航船、舫船等往来穿梭,大橹摇曳,披水板从水面掠过,吱吱呀呀摇橹声不绝于耳;   河岸临水处一排排塌房②林立,外头堆的货物山积波委,往来客商或是假赁市郭间铺席,或是寄藏物货并动具等物,算账的、讲价的、搬运的,熙熙攘攘的吵闹;   远处岸边一间间邸店③门口,店主热情招呼着过往客人,人烟生聚,铺席骈盛,时不时四轮双帮太平车运送着粮食、石料不时从门前“咕噜”、“咕噜”平稳而过。   这就是大宋都城的血脉——汴河,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运进大宋都城。   月奴前世在乡下住了九年,等出嫁后又要恪守妇道,着实没有见识过太多汴京的繁华。   还在城外尚且如此太平繁阜,不知道城内又是个什么情景?   月奴近乎贪婪的张望,差点忘了自己的本意是要查看外头出了什么事。   “喂,兀那个小丫头,你做什么张望?你家主人是哪个?”   对面船栏杆上依着一个半大小子,个头不高,生得白白净净,声音虽还是童子稚嫩之音,却隐约已有几份颐指气使的傲然。   为了赶路安全舅母给月奴换了粗布衣裳,难怪少年误会。她漠然扫视了他一眼,不说话,只翘首往前头努力张望。   似乎是前头大船与本船相撞,只她到底身处船中央,便是再怎么使劲儿往前够都瞧不见再多。   少年看得对面船上那个小丫头琉璃葫芦儿一般剔透,却在窗后跳啊跳的,显然是不够高,“嗤嗤”一笑:“小丫头,休跳得小爷我眼花!外头寇相公家大船的升降舵与你们的披水板撞上了,要上二层的舵楼才看得分明。”   月奴一想,是了,升降舵须得吃水浅将船舵拉高,吃水深将船舵降下,如今汴河上航运繁忙,想必是有船工手忙脚乱。   她站在窗边沉思,挽着三鬟于头顶及两耳,再用红锦缎缠绕其间,眼睛黑沉沉秋水一般,格外的顾盼生姿,可仍旧是一声不吭。   少年着急,眼珠子一转,捡起桌边的人马转轮④晃了晃:“丫头,回话这个就与你顽。”   月奴哪里会理会?她瞥一眼少年,生得粉妆玉砌,心想:也不知是谁家,养得孩子这般没大没小。   那少年显见得一向养尊处优,哪里被个烧火丫头三番两次漠视过?   或许是被那丫头目中无人的气势所激到,他一时气急,口不择言,大声道:“黑米团子!黑胖!听见否?”   月奴忽得大怒,她在陇右道长大,骑马射猎无不精通,也因此全身都晒得蜜褐色,没少在刚进汴京时被明月姝那一帮小娘子冷嘲热讽。   就连杜轻臣,也明里暗里嫌弃过她肤色,当众写打油诗道“托香腮、难辨乌云鬓,好一个水墨明三娘”,引得四娘子咯咯咯的笑,她难堪得要死,恨不得立时钻进地里去。   忽得一下钻心的疼,加上刻骨的恨,还有不知道何处来的羞耻、自卑,齐齐戳到心里,月奴猛地一叉腰,指着那少年就骂道:   “这厮!你省的甚么?爷爷我是黑米团子,你是什么?说我黑,怎的你白?脸赤白腰子一般,如何敢笑话俺!你托谁的势要?没了当絮絮聒聒地!”   少年目瞪口呆,天可怜见,他没见过这般粗鲁的小娘子,也从未听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村骂。   月奴见他直愣愣站在那里,像个被雨打了的蛤 --蟆(我没想到这两个字也会被禁),又添上一句:“怎地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骂罢做个鬼脸,啪的一下关了木窗。   月奴忽然痛快,天知道她做世子夫人期间不知道多少次受了腌臜气就想不管不顾破口大骂一顿,可总要顾虑着涵养、思虑着颜面,忍着、让着、陪着笑。   此时想起儿时在西北学的村话土话,一股脑都倒出来!心中块垒顿消!恁得痛快!   她痛快的拍拍手上的灰!去寻娘亲!   岸边橘黄色金灯花一丛丛盛开,蘘蘘叶盛,砌下惟翻艳艳丛,一簇五朵,如同晓霞初叠,光焰如金灯。   船内怀宁郡主一脸惊讶,盯着大迈步走进来的女儿:“怎的今儿个忽得有了精气神?”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①驺虞:老虎   ②塌房:存货仓库   ③邸店:旅馆   ④人马转轮:宋代玩具,类似现代的幸运转盘。   女主做的船灵感来自宋画《雪霁江行图》   本书又名《汴京街骂指南》   赵祐:黑胖?   月奴:叫爷爷   小学鸡对骂   目睹了男女主初见场景的作者汤圆表示:场面一度颇为幼稚   PS:此处是为了增加戏剧冲突,而且男童一则年纪小,二则是骄傲惯了第一次遇到丫鬟不理他两次,因而嘴刻薄些,但是实际生活中遇到别人贬低你,打击你,一定要清醒哈,要相信自己是最棒哒,拜拜吧PUA。   今天做了香喷喷黄焖鸡。   土鸡切块,焯水。   锅中起热油,下冰糖炒化,倒鸡肉、加料酒,老抽、生抽等,葱姜蒜和一点水,快乐炖起来。   半个小时后揭开锅,美滋滋。   明家排行:   大房:明殊,娶怀宁郡主,生大娘子明月娘+双胞胎三娘子明月奴和大郎明宣远。   妾室石氏,生四娘子明月姝和五郎明宣裕。   二房:明颖(无子女)   三房:明殅,生二娘子明月娥+二郎明宣礼、三郎明宣兴、四郎   明宣庆、六郎明宣喜 第3章 淡烟流水画屏幽   嗯?   月奴诧异的摸摸脸,许是那一顿街骂,让自己心中惊疑和戾气散去不少,她脸上闪过一丝赧然,依偎在郡主身边。   旋即又问:“娘,船怎么不走?”   郡主摸着身边女儿雏鸟一般毛茸茸的脑壳,心里一阵柔软,曼声慢语跟她解释:“应是与别的船相撞,我已打发唐嬷嬷去看个究竟。”唐嬷嬷是她身边较为倚重的管事,自然要去看看情况。   这时候唐嬷嬷进来回报:“回郡主的话,不提防撞上寇知府家的船。”   月奴心想:果然,那男童虽然出言不逊些,话却利落。   月奴从前为做好世子夫人,特意将京中高官都摸了个底朝天。寇相公名叫寇平仲,深得官家①倚重,一生三起三落,细细想来,这次应是他第一次被贬,从堂堂副相被贬为青州知府。   没想到唐嬷嬷接着说:“寇家女眷恁地多事,倒跟咱家寻事哩。”   说着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如今不过是一介知府,咱还能被这等人家欺了去?”   月奴发急,寇相公虽然出身寒门,如今又被贬谪,可他一生官居鼎鼐、致身鼎铉,堪称权倾朝野。   更兼他在群臣中以刚直足智著名,选拔人才不讲门第,喜欢进用出身贫寒而有真才的人,颇得士林好评。   如今他刚出京路上就被皇家贵胄打脸,士林怎能不迁怒母亲?坏了皇室的颜面,宗亲们又怎能不怪罪母亲?这岂不是两头得罪?   怪道她成年后有好几次听别家的夫人议论娘放纵骄横、目中无人。   有这等不知死活的奴仆撺掇,娘亲少不得要被得一个飞扬跋扈的名声?   果然母亲闻言皱起眉头。   月奴忖度,若是真起了冲突,寇相可不是那种畏惧权贵息事宁人的性子!   当年刘皇后娘家的人仗势犯法,皇上都发话轻饶,寇相公却要秉公办理,即使与刘皇后从此结下怨仇也毫不在意,何况娘只是个区区郡主?   唐嬷嬷看郡主眼色,又补上一句:“我都说了咱们是郡主府上,可那家人却压根儿置若罔闻,倒好像不把咱当回事一样……”,她就做出委委屈屈的样子。   月奴心里大怒,好一个奴仆!惹是生非倒要撺掇主家去替她出气!   母亲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免不了有些骄纵,可这几天的相处让她感觉母亲心地淳厚,并不是为非作歹之人。   看唐嬷嬷娴熟的样子,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哄得母亲为她出头。也不知她这样的奴仆有多少?更不知他们打着母亲的名义在外头惹了多少祸端?   怪道当初娘亲被驺虞惊吓,宗□□里连个细细过问此事的人都没有;   难怪后来哥哥和自己婚事草率,也没有近亲站出来帮着说句话;   难怪父亲一力抬举石姨娘,朝中的官眷们却仍旧没有冷落石姨娘和四娘子。   行事这般肆无忌惮,谁又会瞧你几份薄面呢?   适才还盘算自己能做什么让母亲信任自己,如今机会可不就来了?   当下月奴打定主意,仰起脸庞,稚声嫩语说:“从前在舅舅家时,一家富户的牛车和舅母坐的马车争路,舅母二话不说就让了,还对我和然姐儿讲身处高位不凌弱,越是咱们这等人家,越要顾惜外头的名声。”   怀宁郡主闻言一愣,这几天蔫蔫儿的女儿怎的忽然说出这样懂事的话语?可天下做母亲的,总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孩儿最优秀。   怀宁郡主猜想也许是前几天离开西北女儿水土不服,如今缓过劲儿了,自然也就活泼起来。   再想想她这番话说得的确不错,太皇太后在宫中势力式微,自己也要不给她老人家添乱才是。   女儿说到底能有这番见识,还是嫂子教养得当。当下怀宁郡主称赞:“你舅母把你教得很好。”   月奴装出害羞的样子扑到母亲怀里。附在母亲耳边小声说:“这个寇知府是寇相公家亲戚吗?今年开春舅舅说寇相公当众责骂了皇后,高兴得舅舅多吃了两大碗饭呢。”   她童言童语,引得怀宁郡主一阵笑:“寇知府就是寇相公,只不过被贬官了,如今都这么称呼他。”   想到适才女儿所说,怀宁郡主心里一动。   她从前和皇上差点议了亲,惹得刘皇后颇为吃醋,也因此初一、十五命妇们进宫请安的日子没少折腾她。   若是女人间鸡毛蒜皮之事倒也罢了,偏偏还处处针对周家。怪不得哥哥听到刘皇后吃瘪高兴的加餐饭。   而寇相公才干有目共睹,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能起复,她自小在权力中心耳濡目染,自然明白多一个盟友要好过多一个敌人。那么……要不要送寇相公一程呢……   她立刻心里打定主意,扬声道:“翠玉,帮我备一份厚礼,我去给寇家赔礼。”   又让负责梳头的丫鬟给她更衣梳头,一阵忙乱,唐嬷嬷立在中厅无人搭理,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尴尬的张望,却正好对上了明月奴的眼神:那两对寒星一般的眸子明亮、犀利、意味深长,似乎看清了她适才心中算盘一般。   唐嬷嬷打了个激灵,再仔细看去,三娘子却已经埋首于郡主怀里。   郡主身边伺候的人都很麻利,很快就收拾停当,月奴也被装扮一新,郡主于是命人带着四色礼盒去见寇相家眷。   寇夫人是个团团脸,笑起来眼睛都弯弯眯起来,便是不说话都带几分笑样子,让人心生亲近。   寇相公居然也出面了,寇相公留着八字胡,头发有些花白,颇有些和蔼,与月奴听说的那个横眉冷对权倾朝野的宰相压根儿对不上号,因而她少不得多打量了寇相公几眼。   寇夫人就笑:“好乖的囡囡。”   听人夸自己的孩子,怀宁郡主也面色带上几份笑意,两家挈阔了几句,郡主便坐下说正事:“适才听闻下人来报,我家的披水板撞上了贵府大船,下人们不懂事吵起来,我心里过意不去,特意来陪个不是。”   寇夫人一脸诧异:“只知道船阻不前,却不知何故,家里奴仆报要修船须要花费些时辰,我们两口子还拿了围棋出来要对弈呢。”   又笑笑,“郡主不愧是太皇太后身边长大的,极是知礼呢,这点子小事还亲自来致歉。”   她面色从容,说明所言非虚,原来寇并没有兴师问罪,怀宁郡主心里一惊。   这时候一直恭恭敬敬立在旁边的管事模样的人上前作揖:“适才的确被郡主的船撞上,只是汴河航运频繁,免不了磕碰,因而并没有上报。”   原来对方家仆并没有上报,怀宁郡主想起一路过来看见寇家奴仆进退有据,说话斯文有礼,心里透过几丝赞许。   再想起自己家的唐嬷嬷寻衅滋事又推着主子出头,满口谎话,心里对唐嬷嬷有了几丝不满。   原来是自己家奴仆先出言不逊,怀宁郡主就更加低姿态:“因小女一直养在外地,刚回汴京水土不服,我一心想带她去城里看郎中,走得心急了些,不意撞到了贵船,还请府上原谅则个。”   月奴就配合的做出柔弱的样子。   寇夫人看了她一眼,只见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娘子蜷在竹叶青绣金线的衣服里,心里顿生怜意:“可怜见的,长途跋涉可遭了大罪。”   又给怀宁郡主支招:“郡主何不叫人送些西北的土过来?取那么一小撮,用茶水冲服,专治这水土不服的毛病呢。”   怀宁郡主瞪大眼睛,她如今为了女儿又急又愁,若有法子治得好女儿,便是去昆仑去西王母都使得,更不用提一包土。   寇夫人又叹息,“也有人给我们送了一包汴京的土,就等着去青州好服用。”   郡主说:“相公为国为民,虽暂时困顿但终能纵横天下。所谓天与百尺高,岂为微飙折?”   虽是场面话,可母亲说起来行云流水,丝毫不见作伪,月奴就在心里偷笑。   寇家被贬出京,亲故避之不及,难得遇到郡主这般有心交好的,两方其乐融融,便将撞船之事就此别过不提。   少聊一会儿,下面就来报船已经修好,寇夫人是个体贴的,忙说:“既如此,也不耽搁郡主了,赶紧带着小娘子去京里修养。”   怀宁郡主便带着月娘告辞。   寇相公抚了抚一把美髯:“没想到怀宁郡主还是个知礼的,与京中那些骄纵的公主们大不同。”   寇夫人嗔怪的瞧他一眼:“你这老头子,别个说你几句好话,便漫天的胡夸起来。”   寇相公呵呵一笑:“周乂是个仁义的,当初当父母官时江州境内瘟疫横行,他为百姓奔走,身先士卒,没有躲起来,最终自己也沾染上了瘟疫,可歌可叹。”   寇夫人就叹气:“这郡主也是个苦命的,好在如今也嫁人成家,她倒是个值得结交的。”   且不论寇相公与夫人如何议论怀宁郡主。怀宁郡主在心里想:多亏我月奴,今儿居然结交了一位朝中大臣,有了这个由头,等寇相公升迁回京后也有个借口好拜访回去,说不定还能帮衬夫婿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①官家:宋朝称皇上。   今天做了冷锅串串钵钵鸡   将鸡肉煮熟撕块,用竹签串好   还可以串魔芋结、海带结、毛肚、贡菜干、笋片、五香豆干……等等你爱吃的   然后浸入鸡汤和麻辣调料(我偷懒网上买的冷锅串串料嘿嘿)   冰箱冷藏一下午   晚饭吃起来   吹着小风喝着波子汽水   吃着钵钵鸡   哇巴适得很 第4章 谁识京华倦客?   她越想越满意,等回到船上,就抱起月奴,直到一路换马车也不假他人之手,柔声细语问她累不累,疲倦不疲倦?   娘亲的怀抱温暖又紧密,还透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馨香,月奴无声掉落眼泪,她在西北想了娘多年,可等回京不过月余娘便猝然长逝,从此便是梦中也再无见过娘亲身影。   思及此,月奴轻轻附耳到怀宁郡主耳边:“娘,既寇家说无事,怎的唐嬷嬷说寇家为难哩?”   怀宁郡主略一迟疑,唐嬷嬷是当年她出嫁时太后赐予的陪嫁宫人,她本来不想为着这点子小事打发走。   月奴见她迟疑,撅起嘴说:“汴京城里的规矩与陇右道大不同哩。”   她板起脸一副小大人的严肃模样逗得怀宁郡主“噗嗤”一笑,有什么能比教导女儿更要紧呢?   当下她立定心思,吩咐身边的翠玉:“北邙山的祖坟缺个人,你让唐嬷嬷过去吧。”   翠玉心头一凛,北邙山是历朝贵族们落葬的地方,发配那里等同于被主子放逐,没想到新来的小主子一番话就能说动郡主,想到这里她忙低头应是,心想以后要对小主子更恭敬些为好。   船舱外头传来唐嬷嬷的辩解声、求饶声,但很快就远去,月奴心中闷气才觉纾解了一些,一点一滴,她总要改了这命。   怀宁郡主以为女儿黯然是因为水土不服,拿出绢帕轻轻拂去女儿的泪痕,柔声柔语问她:“想爹爹吗?”   爹爹,呵,爹爹。月奴摇了摇头。   父亲名叫明殊,不但极其有才学,也一贯很有野心。   大宋素来有榜下捉婿的习俗,那些高门大户、富家翁都惯常抢个进士女婿回去,因而父亲在中举前一直都未娶,就等着中举后寻个得力岳家好一飞冲天。   要不然三叔家的大娘子也不会比自己年纪大,算起来大娘子都三岁了,娘亲才怀上自己呢。   果然被他赌对,母亲榜上捉婿选中他,他既有了尚公主的荣耀,又不用像尚公主一般只能得个闲职。太皇太后哪里能不照拂这个外孙女婿呢?   这些年父亲官运亨通,一路从秘书省正事升到太常寺奉礼郎,如今已经是个从四品的左谏议大夫。   他对母亲也端的是①情深义重,迎娶母亲后将家中原有的小妾尽数遣散,成婚后更是对母亲言听计从、一心一意。   让汴京城中高门大户的那些娘子们艳羡不已,都道怀宁郡主虽然低嫁,却夫妻恩爱,堪称是共挽鹿车、松萝共倚的好姻缘。   想到这里明月奴一声冷哼。   哼,这个伪君子!   母亲去世后连齐衰②期都没过,父亲便带了石姨娘和一子一女进了府,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一心疼爱母亲的曾外祖母太皇太后已逝,宗正府哪里还会记得为母亲主持公道?   唯有大舅舅周英毅接到信气得派人来汴京辩驳,可他到底不在汴京,一来一去已经过了大半年,石姨娘母子早就登了门站稳了脚跟。   父亲又言辞诚恳跟舅舅请罪,哪家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呢?舅舅伸手不打笑脸人,想到以后外甥、外甥女还要在妹夫手下过活,便生生忍了。   就这样石姨娘住着母亲的宅子、挥霍着母亲的陪嫁、拿捏着母亲留下的一对儿女,可恨自己幼年识人不明,居然还将蛇蝎当好人!   就这样思索中,她也未关注什么时候下了船,又换上了马车。   开元门外,有一列车队正摇摇晃晃进了城,最中间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银鞍白马,彩辔朱缨。   更有身着铠甲的部曲在那八宝车前领着那些车轿人马,浩浩荡荡,一片锦绣香烟,遮天压地而来。却是鸦雀无闻,只有车轮马蹄之声。   外头的市井之声渐渐喧哗起来,月奴才想起如今这是进了城,她忍不住掀开车窗帘一角往外偷看:   自大街至诸小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即无空虚之屋,两街巷门上行百市,买卖热闹。   乐棚下探博的③汉子们吆五喝六摇着玲珑骰子,旁边唱故衣④的小贩身上套着几件旧衣服,胳膊上还搭着一条洒金红底百鸟朝凤褙子,笑容满面与主顾讨价还价;   鹰鹘店里的鹰鹘在铁笼里不住的扑腾翅膀,修义坊北张古老胭脂铺门口,几位热情的伙计满脸堆笑招揽着过往的娘子;   御街胡饼店传来一声声紧张的擀剂、翻拍声,走街串巷的小经纪端着一多格木盘,盘里有炙羊肉、凉烩蛤蜊、烧头肚,一群小儿垂涎三尺;   金紫医官药铺门口丸药图迎风招展,伎乐之声遥闻之,寺庙的磬鼓一声声敲起来。   汴京,百万人熙熙攘攘的大宋国都,就这样敞开怀抱,迎接这个陇右道来的小娘子。   月奴双眼贪婪的盯着路过的市井街巷,她这时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重生了一次,再次踏入这万丈红尘。   怀宁郡主也不呵斥女儿,反而细心跟她讲解沿途的店铺风景后才说:“你是初来因此娘不拦着你,以后可不许掀帘子,须得正襟危坐。”   月奴紧紧挨着娘亲,乖巧的点点头。   母亲去后,父亲虽然不再娶,可对她和哥哥的教养都漫不经心。   哥哥承袭了周家血脉,酷爱舞枪弄棒,镇日里胡服骑射,练习守御筑墉;而石姨娘所生的明宣裕承袭了父亲的爱好,惯常调丝弄竹、染翰操觚。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更疼爱姨娘所出的明宣裕,对大哥可有可无。便是对自己,也不闻不问。   忽得灵智一动,似乎有什么划过脑海,月奴细细思忖:也不知道父亲跟娘亲之死有什么瓜葛?   说到底,母亲去世对父亲百利而无一害:   一来,他已经得到了母亲背后太皇太后和舅舅家在朝堂上的人脉和声望,并不会因为母亲去世而消散。太皇太后年迈,舅舅又远在陇右道,少不得要倚重于他;   二来,母亲丰厚的嫁妆都由他打理。因着自己和哥哥还在世,所以舅舅家不能仓促拿走母亲的妆奁,怀宁郡主出嫁时奁产之丰惊动汴京,可自己成年后却从未见过这些奁产;   三来,如今太后和皇后眼看势大,母亲一去世,父亲正好趁机和母亲撇清关系。   想到这里,明月奴全身的血都凉了。   父亲,真的有这么不堪?   可如今丝毫看不出来任何迹象。   如果明月奴没记错,父亲如今对娘亲情深义重,对哥哥慈爱无比,哪里有半点前世的痕迹呢?   不行,得尽快提醒娘亲!   明月奴思忖,而娘亲又怎么会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呢?   她灵机一动,努力像个孩童一样东拉西扯些陇右道见闻:“娘,舅母不让我跟王家的孩子玩哩。”   怀宁郡主在她脸上香了一记,也用孩子话跟她搭腔:“我们囡囡这么乖,怎的不让?”   月奴眨巴着眼睛:“舅母说王刺史靠着夫人做的官,却偷养了个哥儿在外头,是祸家的根本,须得远着些。”   她可没撒谎,秦州刺史家确实宠妾灭妻,闹腾得满秦州都知道。   怀宁郡主表情稍凝,月奴赶紧压低了声音,似乎在交代悄悄话:“我只说与娘知道:王家哥儿打人可痛哩,他在外头养到八岁才归的宗,市井里学的脏话一箩筐,舅母让我远着点他。”   “养到八岁?”   见母亲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月奴很受鼓舞:“是呢,王夫人来家里,哭得眼睛跟烂桃一样,说王刺史瞒得好,一点消息都没走漏,口有蜜,父有饯,娘,父为什么有蜜饯?”   怀宁郡主失笑:“不是父有饯,是腹内有剑,说的是前朝玄宗天宝年间宰相李林甫的,嘴上抹了蜜一样说得好听,肚子里却藏着一把剑随时准备刺人。”   月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当是爹吃蜜饯哩。”,她又问:“王刺史家奶娘说我爹也是靠着夫人做的官,那我爹可也在外头养了个儿子?”   她说得肆无忌惮,怀宁郡主又是一愣。   “甚都不懂的一个小娘子,何来这想头?莫不是有下人挑唆?”   这个念头只在怀宁郡主心里盘旋一下,并没有引起太多波澜,她心里头更多想的是女儿那句“我爹可也在外头养了个儿子?”   都说稚童说话能道破天机,说不定女儿歪打正着说中了呢?   要说婚事最让她满意的,不就是夫婿一心一意吗?若他真的在外头养了外室又偷养了儿子,那又当如何?   这念头一上来,她心里忽得慌乱起来:若真是如此,自己居然连半点招架之力都无。怪自己承平日子过久了,居然忘记居安思危。   怀宁郡主虽然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可养在摄过政的太皇太后身侧,耳濡目染也有了几份智谋。她当下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暗查一下自己这夫婿。   一盏茶的功夫便行到了甜水巷。   明殊生得风宇高旷、独秀生人,站在府门口里迎接妻儿,就有过往的女子肆无忌惮的打量他,还有小娘子掷帕子香包过来,他却好脾气,对对方拱一拱手,引得小娘子们粉腮带羞。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①端的是:的确。   ②齐衰(zi cu):古代丈夫为妻子守孝一年,称为齐衰。   ③探博的;赌博的   ④唱故衣:卖二手衣服   今天做了手抓饼版豆沙桃花酥   很简单呀就是把手抓饼卷起来   然后切成五块,再擀开放豆沙馅儿,团起来压扁   切五刀   捏住棱角成花瓣状,涂蛋黄撒黑芝麻   然后烤箱200度20分钟   本来做的第二天的早餐,结果没等晚上就没了哈哈哈 第5章 寡妇?   看到妻子下了马车,他宛然一笑,笑容带几分宠溺:“阿忆!”   “官人!”怀宁郡主一脸的欣喜,显然是没想到丈夫会在门口迎接自己。   月奴心里想,哼!伪君子!   她就装作羞怯的样子躲在娘怀里,只给明殊一个后脑勺。   明殊皱皱眉头,怎的女儿如此?   怀宁郡主见状就笑着解释:“这孩子怕生呢,我去洛阳接她,要过了好几日才能摸着她裙角。”   原来如此,明殊淡然一笑,上前挨了娇妻,和煦道:“进去罢,远哥儿去读书了,要等休沐才回来。”   京中居,大不易。汴京城郭广阔,屋宇高森,可房价居高不下。便是有些做官显贵的人家,如不是祖上有些根基也买不起汴京的房舍。   本朝好几个宰相都是在汴京赁房住,而汴京的房钱高到如今城里都管赁金叫“痴钱”,意谓赁房钱来的容易,便是个痴儿守着祖上一爿房屋,也可毫不费力便得大笔金钱入账。   明殊一家四口住在郡主府,本朝郡主按制不可立府,这还是明月奴外祖母昭平公主的府邸。   当年昭平公主成婚时,皇家御赐了公主府,后来昭平公主猝然去世,太皇太后昏死过去、悲伤不已,亲口发话不可让怀宁郡主没了家,宗□□要想收回这宅子,可谁敢从太皇太后手里要?   就这样这宅子留给了怀宁郡主。   父母成亲以后本来住在汴京城东南郊南角门外的巷子里,那里几代聚居,又远离繁华,怀宁郡主嫌弃明家府邸窄小,便自己先搬来了郡主府,只留明老安人和明家三房还住在明家老宅。   郡主府规格宏大,月奴有前世的记忆,知道一家三口这是往枕云院而去,枕云院位于郡主府东侧,娘亲不是没轻重的人,虽然离了明家住宅,可正堂特意收拾好,虚位以待明老安人,自己和夫君住到了枕云院。   父亲细细问娘这一路的见闻,月奴见他玉身垂立,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眼珠子一转,渐渐闭上了眼睛,头如小鸡啄米一般一顿一点,居然是困顿的睡着了。   怀宁郡主心疼女儿,小声对女使说:“也不消送远,就放在屏风后大炕上。”   月奴如愿躺到了大炕上,她默默念叨:可不是她有心听墙角,而是她想知道母亲去世前是否知道那石姨娘的事情。   闲话了一阵家常,父亲就散去了屋中伺候着的仆妇,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精巧的小檀香木盒子递给娘亲。   娘惊喜的一声,父亲的声音也很高兴:“这是染红王家胭脂铺出的大食胭脂膏,我想着你肯定喜欢,便买了与你。”   娘果然也很喜欢,不停的用惊讶带些娇俏的语调说:“膏滋可真是润,比我用的都合意!”、“这色真正,不愧大食原路运来。”   月奴无声的笑起来,原来母亲敷衍起夫君来也是这样。太皇太后临去之前担心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特意从宫里派了郑嬷嬷在她嫁进秦国公府后来指导她,其中就有一条便是不喜欢夫君所赠之物也要面上做出欣喜的样子。   难道郑嬷嬷也教过娘亲?自己跟娘亲居然是一个夫子教出来的,想起来月奴就忍俊不禁,又觉得跟娘亲多了一层说不出的亲密。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没留意爹娘又说了什么,父亲忽然变得吞吞吐吐:“阿忆。”   怀宁郡主心里奇怪,如今女儿刚回府,夫君又刚擢升,春风得意又能有什么为难的事?她娇笑着揭开青箬包裹着的龙凤团茶,用银镊子夹起一块放置于茶焙上,瞧着那红泥小火炉开始细细吞吐出火舌,才拍拍手优哉游哉说:“可是君姑①要进京小住?”   明殊摇了摇头,一脸为难的样子,却不知道从哪里起头,他茫然的盯着那茶叶因着被烘干而蒸发到空气中的水分,心头乱蓬蓬起来。龙凤团茶是福建送来的贡品,其品精绝,世人称之为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也只有郡主这般尊贵的身份才能随意享用。   见夫君不言不语,郡主一头雾水,她将那已经烘干的茶叶夹出来,再用银杵轻轻捣碎,小银杵的节奏一上一下,女儿今天的童言稚语忽得浮上心头。   她心底陡然揪了起来,面上却仍旧笑着问夫君:“官人,若有什么为难的不妨说道一二,你我夫妻同心,纵有风浪也无碍。”   明殊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看着妻子熟稔的点茶手法,那自信尊贵的架势,心里犹犹豫豫,却想起同僚的嘲笑、郡主身边奴仆不经意的轻慢、那个人低垂的眼泪,他一横心说道:“阿忆,三房又添了个儿子,取名叫宣庆。”   原来明家四郎是这时候出生的。月奴听得津津有味,三房没什么本事,仗着老安人的疼爱打理着明家的庶务,小妾一房一房的纳,已经生了一女两男,如今都三个儿子了。   明殊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加上原来的二郎明宣礼和三郎明宣兴,三房已经三个儿子了。”   月奴撇撇嘴,跟三叔比儿子数量?且歇着吧,她这个三叔拢共有四个儿子,别看现在才三个,再过十年后还要再生个五郎明宣喜呢。   娘的声音带着笑意:“夫君竟还有跟人比儿子的这一天,咱家大郎远哥儿能文能武,哪里不如三房那一串不成器的?”   明殊却意不在此,眼睛直勾勾盯着外头,失魂落魄:“如此三房人丁兴旺,倒显得我们大房冷落许多,阿忆……”   月奴和怀宁郡主同时反应过来,明殊铺垫了这么多,只怕他接下来才要说正事。   月奴急得背上冒了一身汗,她要专心致志查明母亲早逝之谜,万一让石姨娘提早进府,搅浑了水可如何是好?   怀宁郡主手中的银杵一顿,她匆匆回府,还没顾上查夫君在外头的事情,万一他今日要说的是此事,那自己处于被动,可怎么应对?   明殊还在斟酌字句,忽然听得屋内月奴哭了起来:“娘!娘!”打断了他。   怀宁郡主松了一口气,她安抚又内疚的看了夫君一眼:“月奴刚来,水土不服,我去看看孩子,有什么话回头再议。”   她进了内室抱起月奴,小声安抚她:“可是魇着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月奴却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不断颤抖。   原来是这样!   那么前世这个时节爹是不是也跟娘亲挑明了石姨娘母女三人的存在呢?   没有今天自己的有意打断,那么前世爹是不是就会将这件事告诉娘?   月奴使劲回忆也想不起前世里这几天爹娘的事情,也难怪,她当时尚幼,又从边城来,哪里会想到留意爹娘发生了什么呢?   也许当时爹顺利告诉了娘,娘心慌意乱,在心神不宁的状况下被驺虞吓了一大跳,自然没有心神应对,更没来得及收拢缰绳,才最终酿成惨案。   却是老天爷也在帮他们,外头的小厮在槅扇外大声通传一声:“裴侍郎来探访郎君哩。”   裴侍郎和明殊同属门下省,是明殊的上司呢,明殊不敢怠慢,忙起身去外头待客。   郡主直起身子,扬声吩咐外头的翠兰:“张罗糕饼茶点,裴侍郎是福建人,上那龙凤团茶。”   娇妻贤惠,明殊自然脸上有光,他得意的迈步往外头去。   可他没看到,自己刚踏出门,妻子脸上挂着的笑容登时烟消云散,喝令自己的贴身女使翠玉:“去外头查一查这些天大人的行踪。”   翠玉心里吃了一惊,自打郡主嫁进来,夫唱妇随,郡主从未过问过大人的行踪,可如今……   翠玉抬起头看看郡主,却见自己的主子苦笑一下:“这么多年安闲日子,竟忘了男人会偷腥。”   翠玉道:“可大人不是那种……”   郡主摆摆手:“且查查。”   月奴点点头,母亲虽然慌乱,行事却颇有几份章法。   前世里母亲去世后,石姨娘母女顺理成章的登门入室,五郎明宣裕要明年正月初一才出生。   要问为何月奴记得这么牢?   还不是因为民间传闻正月初一出生是有大造化的,石姨娘母女就大肆在亲戚里宣扬,石姨娘更是讲自己怀着五郎时梦见文曲星入怀,也因此五郎生下来就颇得父亲宠爱。   等等!月奴忽得灵机一现。   既然五郎是正月里生,如今是五月,推算下时间,这时候石姨娘正怀有身孕!   月奴忽然明白了:七年里石姨娘母女不慌不忙,却为何今年急着进门!   因为她怀有身孕了,而且她让明殊坚信她怀的是儿子!   月奴嘴角上扬,嘲讽一笑:要知道明月姝都在府外长到七岁了,这七年里石姨娘忍辱负重当着外室,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按捺不住。   可父亲不是没儿子啊,大哥允文能武,谁见了不夸一句谢家宝树青骢俊骑?   是了,大哥和自己是双生子,本是邪祟的象征,这么多年为了不被世人嫌弃,家中对外都称自己比大哥小一岁。   所以父亲心目中还是缺一个儿子,而石姨娘抓住了这种心思,顺理成章的登门入室。   向晚的时候父亲还没结束应酬,翠玉却先进了内室,对母亲说:“赶车的青头说,您不在时老爷出去了两回,都是下衙后去宝相寺胡同再回府的。”   青头是郡主府里的老人,原来父亲压根儿没刻意隐瞒着他的行踪。母女俩同时蹙起眉头:为什么呢?难道他压根儿不担心被妻子知道?   宝相寺胡同远在城西南,离居于城中的衙门甚远,与位于城东的郡主府更是南辕北辙。   巴巴儿绕了那么远,显然那里不寻常,母亲目光陡然变冷。   此事重大,翠玉忙回禀:“查过宝相寺胡同,两家是寺里的俗家居士,皆是五十岁,还有一户是个寡妇。”   寡妇???   翠玉补充:“那个寡妇带着个七岁的女童过活,雇了一个天聋地哑的婆子买菜买水,平日里甚少出门。”   月奴吸口气,是石姨娘母女!平日里伪装成寡妇,好不叫人发现!没想到这对狗男女这样狡诈!   再看母亲,虽然依旧面色镇定,可左手攥得发白,她嘴唇颤抖:“你做得好!接下来想法子让人打探下那寡妇底细。”   翠玉不敢多说,忙应了是。又劝母亲:“郡主金尊玉贵,何必为个贱人想不开?对方寡妇失业的,能有几份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宋徽宗时才将公主改为帝姬,本书背景还未到宋徽宗时所以统一写为公主。   玉津园:北宋皇家动物园。   想起之前有人偷闯进动物园没想到落地在虎山的新闻。   今天买的谷饲牛肉片到了,所以做了烤肉。   牛肉片用料酒、五香粉腌制,鸡翅用洋葱碎、蜂蜜、五香粉、料酒腌制一晚上。   再切点小白菇、洋葱、口蘑之类的配菜。   胡椒粉、熟油、酱油、糖调制黑椒酱。   洋葱碎和蒜末下油锅,炒熟,加入酱油、番茄酱、辣椒粉、黄豆酱、虾酱,加两勺可乐,做成韩式辣酱。   然后就可以在烤盘上快乐烤肉了。配上雪碧,美滋滋的夏天黄昏。 第6章 找到春兰   母亲一脸茫然,重重坐在绣墩上,显然并未听进去。她举起六出菱葵弧海棠花靶镜,盯着自己的容颜 ,喃喃自语:“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翠玉听不懂,月奴却一阵心酸,这两句诗后两句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黄昏的光撒进枕云院,洒金织锦帘幕轻卷,如金似蜜的光线下母亲独坐梳妆台前,眉眼里尽是寂寥。   原来母亲对父亲真的是情根深种,这么骤然得知石姨娘的存在,只怕很伤心吧?   月奴滚到素朱漆围子床边,先慢慢将自己一条小腿试探着够到地上,踩实后才将双手揪着被子,身体整个落到地上。   她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才发现刚才自己心烦意乱,居然忘记了女儿还睡在内屋的榻上。她抱起了月奴:“月奴,我们回舅舅家好不好?”   舅舅家?   月奴愕然,舅舅家在陇右道,她才从那里回来,怎么又要去?   转瞬她明白过来,母亲说的是周家在汴京的宅邸。周家武官辈出,妻儿当如律留在汴京在人质,不过舅舅如今已经辞官致仕,自然带着妻儿在陇右道祖宅生活,汴京城中的周宅也就空下来。   周嬷嬷就上前问:“郡主,周府只有几房奴仆看房,这么贸然去恐怕难以妥当,何不去宫里见太皇太后?”   母亲摇了摇头,一脸的心烦意乱:“这么晚了,赶上宫门下钥,白惹得外祖母担心。”   周嬷嬷点点头:“那就去周府。”她吩咐翠玉:“去跟姑爷回禀,太皇太后急着看姑娘,命我们进宫。郡主见他那里有客,就派你过去说一声。”   翠玉并无讶意,告退自去。   好一个周嬷嬷,月奴悄悄点头,母亲赌气回了娘家,却让父亲以为是母亲被召进宫,如此一来也不生出夫妻嫌隙。   周嬷嬷是母亲的奶娘,待母亲如亲生女儿,母亲去世后周嬷嬷伤心欲绝,没多久也跟随而去。   愿这辈子能设法使她活下来,留着这么一位又忠心又周全的奶妈妈在母亲身边,着实是一大助力。   等进周府时已经天黑,周府是母亲娘家,留着母亲年轻时的闺房,因而一应俱全,郡主府的下人很快布置好房间。   母亲却不回房,在庭院里踯躅。   月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天上一轮弯月,纤纤巧巧挂在藏蓝色夜空,母亲看着那一轮月,呆呆发神。   月奴走过去:“娘!”   母亲才反应过来,蹲下身抱住了她:“月奴!”她紧紧抱着女儿,把脸埋在女儿的银紫撒白鹦鹉贡缎对襟襦里,眼泪才无声的落下来。   母亲的背部轻轻抖动,月奴眼眶微红,小手轻轻攥住母亲的褙子,母亲要强,就连哭都不想让外人看见。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被自己这么一搅和母亲提前知道了石姨娘母女的存在,至少不会措手不及。   后日便是端阳节,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那驺虞发狂?   月奴直到入睡前都在皱着眉头思忖,可她到底是孩童身体,过不久就困顿得脑袋一点一点,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她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倒是周嬷嬷来服侍她洗漱。   月奴心不在焉的任由周嬷嬷伺候着,捧着香胰、巾帕、脸盆的小丫鬟拉拉杂杂站了半屋。   “啪”的一声,捧着铜盆的那个丫鬟手一滑,铜盆掉落在地上,盆里的水四散溅开,还“咕噜咕噜”滚了两下才“哐当”一声落地。   周嬷嬷顾不上生气,忙检查月奴周身,还好水没有溅到她身上,她转过身拉了脸,威严的瞪着那小丫鬟。   小丫鬟早慌得跪在地上,一叠声的求饶。   月奴坐在绣墩上,正好看得见小丫鬟眼里含着泪,吓得全身筛糠一般。不由得心里一软,为那丫鬟求情:“快过端阳节了,嬷嬷就饶过她一遭罢。”   周嬷嬷就沉声道:“还不谢过主子?”   那小丫鬟就哆哆嗦嗦对着月奴磕头:“奴婢春兰谢过三娘子。”   月奴漫不经心的听着,忽得耳朵竖起来:什么?春兰?   前世临死前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春兰和秋兰两个女使了,没想到今世居然很快就能再相见!   春兰性子急躁,但却待人赤忱,忠心耿耿,她是及笄礼舅母送给自己的丫鬟,想必就是周家的人喽?可万一同名同姓呢?   明月奴仔细回想春兰的身世:春兰母亲病逝,爹在镖局走镖,得罪了仇家不得已将自己和女儿都卖进了周家,就指望谋求些庇护。   当下她问那丫鬟:“你可有家人在府里?”   春兰本蜷缩在地上,不安的等待着结果,却没想到等来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她和周嬷嬷俱是一愣,但春兰马上回:“我爹也在府里,在前院马棚赶车。”   月奴很称意,找到了前世跟她姐妹一般亲密的女使,老天总算对她不薄,当下就扬起下颌说:“你以后就跟着我罢。”   春兰怔忪片刻,不明白为何好运这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还是周嬷嬷推了她一把:“还不快跟三娘子谢恩?”,她才欢欢喜喜的磕头谢恩,嘴巴都忍不住咧了老高。   周嬷嬷也看得欢喜,三娘子果然是天生贵胄,骨子里留着太皇太后的血,虽然远在陇右道长大,却无师自通知道驭下的手段。   于是她服侍完三娘子就心满意足去跟郡主讲这桩事。   怀宁郡主也甚是满意女儿:“三娘子刚来汴京,身边本就没惯用的女使,既然那个小丫头得了她的眼缘,就留下罢,若是不好再打发出去。”   这时候翠玉急匆匆进了屋,她们这些丫鬟都是周嬷嬷一手□□出来,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是断断不敢在主子面前这般鲁莽的。   周嬷嬷就先吃了一惊,果然没等她质问翠玉,翠玉就跪倒在地,急匆匆回报:“郡主,那寡妇有喜了!”   原来她上午就使唤了个管事扮做要进京置业的员外,让房屋经济①帮他找到寡妇所住院子的房主,一五一十打听那房子的情况。   院子是五年前由一个肤色白皙、形容俊逸的年轻男子出面赁下的,说是给新寡的表妹住,寡妇就带着一个不满一月的孩童住了下来,没想到之后男子每半个月就来院子里一遭,有时还会过夜。   房东见男子生的相貌堂堂出手阔绰,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少爷背着在外头养外室,又见赁房钱交得及时,他便也不多管闲事。   直到最近那住在院子的寡妇又有喜了,偏偏街上的卜算者给房东算了一卦:最近他家的房子里有个孩子降生会带走家里的财运,房东近期又折了一桩生意,因而琢磨来琢磨去就想卖了这房子。   那管事闻言敷衍了房东几句就告辞了,急急忙忙将此事告知了翠玉,翠玉就急着找郡主拿主意。   周嬷嬷担忧的望着郡主,郡主闭上眼睛,手里的扇穗被攥成一把,长长的叹了口气,待她睁开眼睛后满眼的痛苦:“这不可能!”   她“蹭”得一下站起来:“我不相信!我要去寻守德去问个清楚!”   外头隐约听见走街串巷的“打水者”卖水的吆喝声、担着马头竹篮的卖花姑娘吟哦声、骡马嘶鸣赶路声,欢声和气,无限春意。   外头的院落里月奴笑着问春兰:“你爹从前是做什么的?”   毕竟还是个尚不懂得隐藏情绪的孩童,春兰眼睛里流露出崇拜:“我爹以前在威远镖局走镖!”   她站起来比划着窗前的芭蕉:“我爹在树叶上踮脚,就能飞到屋顶上呢!”转瞬又马上想到府里管事嬷嬷们教过的规矩,唬得满脸煞白,忐忑于自己不守规矩。   月奴看她这个样子就觉得有趣,原来素来胆大的春兰儿时这么好玩,她就细细碎碎问春兰诸如“那你会不会武艺?”、“你爹有无教过你?”的问题。   忽然她们听到正堂那边的喧哗声,月奴站起来,翘首往屋里张望,却只听到周嬷嬷浑朴的安慰之语,间或夹杂着母亲的啜泣声。   就有丫鬟来哄她俩回屋:“郡主有事,三娘子回自己院子里顽会子。”   月奴心不在焉的应了,刚要转身,正屋的的槅扇“咯吱”一声推开。   母亲站在门口,出言道:“月奴,我们回郡主府!”她脸上虽然还有未擦去的泪痕,但眼睛里已经多了几份坚毅,“家总不能白白让与别人。”   月奴走过去牵着她的手,狠狠点了点头。   待回到郡主府已经是申时,父亲居然又在门口等候。   月奴放下车帘暗暗撇了撇嘴,难道这男子见天儿的跟衙门告假?也不知道没了娘亲的帮助他还能否身居高位?可是心里却清楚明白的知道,他才干了得,便是不靠着母亲,也拦不住他高升。   母亲显然也看见父亲,她眼睛一亮。   可没等她脸上的喜色褪去,就迅速变得晦暗:父亲的身后,畏畏缩缩站着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后面还牵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女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房屋经济①:中介   今天做了醪糟蛋花汤   还加了很多小圆子。   蛋液要加几滴水,趁着水开打入,迅速搅拌关火,才能做出薄如蝶翼的蛋花   感觉自己掌握了食堂师傅的手艺:开局一个蛋,却要营造出到处是蛋的错觉哈哈哈哈 第7章 石姨娘   是石姨娘母女!   石姨娘是母亲去世后第三天进的府,当时她身着素色裙裳,只身一人就住进了山月阁。   山月阁顾名思义为二层高楼,地势又高,她关上大门闭门不出,随身只有几位府外请来的嬷嬷丫鬟照料。   月奴那时候虽然恨父亲薄情,可石姨娘的举动却让她觉得这是个低调不惹是生非的妾室。   在那里她生下了明家五郎明宣裕,等她出了月子就以府里的丫鬟婆子赌钱为由赶走了一大批人,随后又将四娘子明月姝带进了府。   那么说今生发生了变化:石姨娘提前怀上了五郎?   月奴觉得不可能,她联想起前世今生,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前世石姨娘肯定也在这个时间怀上了五郎。   也因此她躲在山月阁等到生下五郎才出来,一个月的孩子与四个月的孩子区别太大了,可一岁的孩子与一岁零三个月的孩子又从何分辨呢?而府里又无其他姬妾,谁会分辨她的孩子到底多大?   如此一来,五郎就由奸生子变成了妾生子。   而府里的仆妇都被换了,又有几个人知道明月姝也是奸生子呢?就算知道这桩往事的当事人又何必得罪官场上步步高升的父亲呢?   月奴越想越对,单看母亲如何应对石姨娘。   石姨娘如今还只有二十岁左右,正值桃李年华,她与母亲是两种风情:若母亲是一丛牡丹,她便是一株铃兰。   此刻她应当是有孕在身,却仍旧身子单薄,生的便嬛绰约、妙鬘天然,婷婷立在郡主府门前的流苏树树下。   一阵风过,流苏花簌簌落下来,衬得她越发娇媚,有花瓣落在她肩上,她“哎呀”一声,父亲回头,小心帮她拂去。   母亲那一刻眼睛彻底的黯淡了下去。   她要扶着车辕才能站稳,半响才挤出一个笑脸:“官人,家里来了亲友?”   父亲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但复又坦荡:“先进府说话。”   一向对父亲言听计从的母亲此时却不动:“郡主府的门我进的,你进的,亲友进的,唯独不知底细的人进不的!难道她说清楚了我还能拦着她不成?”   她说到最后已经隐约带了哭腔,但仍就忍着悲戚将整句话说完。   郡主府地处汴京繁华之处,此时已经有路人看过来,父亲只好陪着笑低声说:“我从前酒后糊涂在外面跟这位石氏有了首尾……,不想她后来有了身孕,偷偷摸摸生了下来,那么大一个孩子,我又不能不认……,如今已经四岁了,着实不能让她们在外头零落。”   满嘴扯谎!   郡主挑起眉,似笑非笑看着他:“纳个把妾不算什么,可这女子的来路却得说清楚了,不然……”   她眼睛在石姨娘和丈夫身上打转:“诱拐了良家子,按照《大宋律》当如何,夫君比我清楚……”   父亲讪讪笑着,用更低的声音说:“石氏,不是良家子 ,她是……官妓……”   周嬷嬷忙掩住月奴的耳朵,不让她听。   母亲的眉毛就挑得更高了:“教坊司的官妓都有乐籍,可陪酒可取乐,唯独不能承应主顾,犯了的人重则革职,夫君怎么忘记了这个?”   父亲窘迫的舔舔嘴唇,一脸为难,却不知道如何应答。   一脸窘迫的美男子仍旧是美男子,母亲仔细打量着他,似乎是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父亲被母亲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我不也是一时糊涂。”   此话一出,石姨娘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她身子打了个趔趄。   月奴就心里叫好。前世石姨娘仗着父亲的宠爱无法无天,如今也让她看看父亲的无情嘴脸。   父亲接着说:“何况石氏早已经脱了乐籍,如今已是良家子。”   郡主嗤笑:“莫不是官人给办的脱籍?”   一顿抢白堵得明殊没话说,嘴里说什些什么,外人也听不清。母亲脸上却没有吵赢了的得意,只问:“既是官妓,一双玉臂万人枕,一颗樱唇千人尝,何以那女童就一定是官人的?”   明殊的脸色忽得变得煞白,旁边的石姨娘瞥见了明殊的神色,忽然就跪倒了地上“砰砰砰”就给母亲磕头,嘴里便说:“稚子无辜,还请郡主高抬贵手绕了我女儿!”   事出突然,等明殊将她拦住时,她已经一口气磕了好几个头,额头渐渐浮现出一片红肿。   明殊一脸的痛心:“我从未怀疑过你,你何必这样?”   石姨娘,不,此时她还是石氏,带着哭腔道:“我本是草芥一般的贱命,郡主瞧不起我的出身也是应当,可为了贬低我就捎带着质疑我的明殊却万万不可,她是你的女儿呀!”   说到最后,翻身起来就要往流苏花树上撞去。   明殊忙一把将她拦下,石氏哭得梨花带雨,旁边的明月姝哭着喊“娘”,一对眼珠子仇恨的瞪着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女子。   月奴瞧在眼里升起一阵厌恶,这石氏带大的孩子,果然跟她一般心胸狭窄。   众人都盯着石氏的当口,没提防明月姝居然趁人不提防,一头就往母亲身上撞来。   周嬷嬷慌得惊叫一声,顾不得自己还在马车上,就要去救郡主。   好在郡主身边卧虎藏龙,早有两个身手敏捷的部曲眼疾手快,闪身到郡主身前。   他们钳制住了明月姝,明月姝努力挣扎,狠狠张牙舞爪,石氏慌得忙上前去掰开对方的手指,想要救出自己的女儿,明殊则厉声呵斥:“还不住手!”   部曲一动不动岿然如山,他们是郡主从宫里带来的护卫,自然只听郡主的。   月奴冷哼一声,从前仗着母亲狗仗人势,还以为自己真能有几分权势呢!   见部曲不为所动,明殊转头求郡主,一脸恳切道:“阿忆,放了月姝吧。”   母亲没有理会他的请求,只冷冷说:“月姝?外头来的不明根底的孩子,也配比着我女儿的排行?”眼神里不怒自威,周身笼罩着一层冷酷的气息。   自成婚后她就一直对明殊言笑晏晏,哪里有这么天之骄子不可一世的一面?明殊一下子被震住了。   石氏一抬眼见明殊指望不上,眼珠子一转,已经泪水潸然:“都是我的错,妾身本是浮萍一般的命,哪里配跟郡主相提并论……”   她刻意双手捂着肚子,母亲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她的小腹,见那里轻微隆起,想起翠玉打探来的消息,脸色变得灰白。   石氏看见她的神情,暗暗得意,却故意凄惨惨哭道:“官人,你就放我去罢!我今后离得远远的,吃饭时给你留一双筷子,就当是留个念想……”边装腔作势的哭,手还要不时扶一下腰。   又凄凄惨惨膝行至母亲身边,口中哀求:“郡主,您金枝玉叶的人儿又何必跟我们计较?妾身愿进门后端茶倒水侍奉主母,还请您高抬贵手。”   母亲压根儿就不搭腔,理都不理会,只看着丈夫,眼神中似是绝望,轻轻问:“你呢?你怎么想?”   明殊忙说:“一切都凭娘子处置。”   石氏不忿的咬紧了嘴唇,这个男人,果然一心只想着他的荣华富贵,从前为了仕途顺当将自己母女藏在暗处,如今好不容易以怀着儿子为由要挟上他,他又畏惧于郡主。   下半生荣华富贵系于此间,石氏哪里敢懈怠?她泪珠子登时迸发出来,抽抽噎噎   见她又要唱念做打一番,月奴懒怠得慌,直接掀开车帘:“娘,回府罢,我饿得慌。”   声音清冽,带着些冷漠,似乎全然不关心外头发生了什么,似乎全然不把这母女当回事……被钳制住的月姝顾不上生气,呆呆看着那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小娘子。   只见她身着妃红色地盘绦四季花卉纹蜀锦直襟,下身着海棠红缂丝长裙,两下摆绣着牡丹花,挽起三鬟于头顶,绑着赤色发带,发带上缀着红珊瑚、玛瑙等物,行动起来叮当作响。   月姝不懂那些名贵衣料是什么,只觉得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姊穿得富贵逼人,行动间气魄逼人,要是拿什么话来比较,那就是朝霞下的牡丹。   石氏却看得心惊,不曾想明殊长女这般颐指气使,再看她穿得海棠红缂丝长裙不由得一阵委屈。   前些天女儿要开蒙,做爹的明殊赠了她一本书册,上面用缂丝包着封皮,自己欣喜不已,缂丝是皇家御用织物,寻常人家哪里能得到?   想起女儿抱着那本只蒙了一层缂丝书皮的书册珍爱的样子,再看三娘子理所当然的将那缂丝穿在身上满不在乎的样子,石氏心里就一阵窝火:   这是明家亏待了她和女儿的,总有一天她要全讨回来!   周嬷嬷没想到三娘子会有这么这一出,但转瞬又觉得正好:自己家金尊玉贵的郡主与一个不明来路的官妓在郡主府门前纠缠,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便宜了那官妓。   三娘子这般行事,直将那贱人堵在门外,却是正事!有这样的女儿,又有后宫里太皇太后的权势,别说是一个官妓,便是宫中的皇后也对付得!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发型参考宋《冬日婴戏图》   喜欢大宋,私心里想写将大宋帝国呈现出来,所以加了很多背景描写和风物描写,   之前《大宋小厨娘》我想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去看大宋,可惜没写成功,以后还要重新写一本类似视角   所以这本我想用土著的视角看大宋   宋朝真的很棒,相信我,单是汴京及几个大城市的排水系统就比元明清时候的城市强一万倍。   想想建国前的北平城污水泛滥的街道啥咋样,再看看史料上记载的汴京城街道啥样,你想穿越到哪里?   大宋真的是一个现代文明初具雏形的朝代,可惜之后就是几百年的倒退。   所以也是汤圆的心头痛吧,总想把它在我的笔下救回来。 第8章 关晋   想到这里她一阵振奋,忙下去扶去郡主:“郡主,是老身惫懒了。竟忘记盯着人洒扫门前,引得外头不知道哪里来的脏土臭灰四扬,必要好好料理料理。”   怀宁郡主被她一提醒,方才觉得不妥,她何必跟一个泥土一般的人物在门口理论?没得伤了宗室的面子。适才是被夫君伤到才乱了阵脚,如今仔细一想却不值当。   因而她点点头,揽过自己女儿:“走罢。”   竟是将石氏母女视作无物一般,昂首进了府。   周嬷嬷跟在后头,只进府前一停顿,对旁边侍立着的部曲①们沉声道:“耳朵都塞了驴毛?还不洒扫庭院?”   部曲们忙会心应是,一个两个拿起水壶、扫地的竹枝、棕苕,纷纷忙碌起来。   他们或在在地上洒水浥湿灰尘,或扬起手中的竹枝仔细扫地,或举着棕苕清理砖缝里的灰,丝毫不理还跪在地上的石氏。   那两个钳制着明月姝的部曲见郡主进了府门也松开了明月姝的胳膊自去忙碌,明月姝想起刚才见到的女童,咬着嘴唇,一股自卑油然而生。   石氏还没来得及思索,扫地溅起的泥点子、扬灰就往她这边飞来,她惊呼一声,忙慌得站起身。   明殊见郡主是真的生气了,也顾不上安抚石氏,只匆忙丢下一句:“你雇个轿子回家等我。”便急匆匆追着郡主进府。   家?宝相寺胡同赁来的那一进小院?石氏眼中闪过一丝怨怼,他和正妻住在这富丽堂皇的郡主府,却让自己住在那体面些的奴仆都瞧不上的偏僻小院。   可此时还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她咬着嘴唇,温婉道:“晓得,官人自去便是。”,她努力做得风姿楚楚,可全身的灰泥点子,满脸的灰尘,落在外人眼里说不出的可笑。   见自己一心一意仰仗的明殊居然连头都没回,石氏心里一顿恼,忽得从地上拽起明月姝,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还不去叫俩车!”   明月姝被打得眼冒金星,围观的大婶们就有些看不过去,七嘴八舌:“何苦撒气到小娘子身上?”   指指点点。   石氏气性更大,毫不示弱吼回去:“我自打自家孩儿,与你何干?”又推明月姝一把:“快去!”全然没有适才那轻笼烟愁的风姿,旁边一位围观的婶子小声教育她儿子:“瞧见么?有的妖婆惯会在男人跟前卖乖哩。”   明月姝被她推了个趔趄,连哭都顾不上哭,急忙去巷口叫等着拉活的轿夫,显然是挨惯了打。   从前娘很宠爱她,可是一年前娘求爹进府被爹冷言拒绝后,娘就变得脾气古怪,总是动辄骂她,却又在爹来前加倍哄她宠她。   等到前几月娘亲有了身孕,大相国寺看相的婆子说娘怀的是个男胎以后,娘就越发暴躁,还对自己非打即骂,骂她是明家的贱种,跟她爹一个德行。   最近爹和娘不知在屋里商量些什么,娘常常面有喜色,脾气也发的少了,喜孜孜抱着自己说:“月姝,我们就要苦尽甘来,你爹做大官哩,到时候娘俩必要好好生受一遭。”   生受不生受的,她也不懂,可若是生受指的是能穿今儿那女童所穿裙袄,能簪她头上簪的金蝴蝶发簪,那也甚好。   明月姝还惦记着那蝴蝶发簪哩,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那三娘子头顶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活似要展翅欲飞一样。   那从马车上傲然走下来的小娘子,娘说那就是自己的大姐,可她雍容华贵,通身透着她没有一丝的气派。   昨天爹信誓旦旦说能让娘进府,可晚上告诉娘不成了,娘气得咬牙切齿,今儿早上就起来梳洗罢带着自己直奔衙门。   寻了爹又拉着他来郡主府门口,要拜那大妇给她敬茶,只不过看情形不合娘的意,自己贸贸然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被打?   明月姝心里忖度着,畏畏缩缩带着轿夫往郡主府门口走。   郡主进了枕云院就命令将大门紧闭,不许放官人进来,自有下人将外头的情形报与她知。   明月奴趴在碧纱橱后头,听人说石氏恼羞成怒狠狠打了明月姝出气以后,愣了一下。   前世里石氏春风得意,当着外人的面对一子一女都极为疼爱,论理这般金尊玉贵长大的女子不稀罕抢旁人夫君,原来根源在这里!   一开始明月姝是石氏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被没有眼界的石氏娇宠坏,   而后来随着时间流逝石氏想登堂入室的心思越来越重,可她的奸夫自己都要靠着郡主才能迅速升迁,哪里会满足她?石氏自然变得阴晴不定,流淌着明殊之血的明月姝自然而然被石氏迁怒——   石氏有了儿子后,凭此进了明家的门,自然偏疼儿子,相比之下对明月姝自然冷淡。   所以明月姝变得狡猾、多疑,以玩弄男子感情为乐,恨不得男子围着她团团转。   原来症结在这里,明月奴不由得摇摇头,落在春兰的眼里却是另外的意思,她悄悄凑过去问:“三娘子,你想不想知道那对母女之事?”   果然是春兰,机灵活泼挡不住的爱出主意,月奴问她:“可娘不是让人将大门紧闭?你又怎生出去?”   月兰将手指放在唇间“嘘”的一声,又小声说:“我爹教过我一些功夫。”   月奴心头一喜,却提出另外一桩事:“我明日要去玉津园,你爹和你能办到么?”   春兰愣住。   玉津园虽然是皇家内苑,但本朝开国的那位官家爱民如子,定下规矩要几座皇家内苑每年春天定期开放,供时人赏春踏青。   从前她还未进府时爹带着她去过,她在那里亲眼见到园中养着大象、麒麟、驺虞、灵犀、狻猊、孔雀等各色珍禽异兽。   如今端阳节将至,宫中、两府少不了宴饮,玉津园多半封闭了要用作举宴,哪里是寻常人进得去的?   月奴见她为难,笑着说:“你爹不是在周府前院马棚赶车吗?若能送我进去,我便将他脱了奴籍,要到我们府上,成为部曲。”   春兰眼睛一亮。   她爹一身的本事,如今屈居人下,只能做个小小的车夫,哪里就甘心了?若是能有法子,成为郡主府的部曲,可谓是一步登天。   她不再犹豫,朗声道:“三娘子,我去寻我爹商议。”   月奴颔首,允许她去周府寻找她爹。   晚膳过后春兰终于回来了,她脸颊因为跑动而变得微红,还喘着气,就急着对月奴说:“三娘子,我爹说可行。”   月奴没有追问她用何等法子,温柔笑着说:“你先去喝口水,歇息片刻再来。”   一旁侍立的小丫鬟羡慕的说:“郡主让我们给你留着菜哩。”   春兰对着同伴吐吐舌头:“谁耐烦先吃。”   月奴一笑,让屋里其他丫鬟告退,春兰就一一道来:“我爹先时也会爬墙,也会钻林哩,他听了便告假寻了他镖局时的结拜弟兄,倒好去玉津园打探一二。”   月奴吃了一惊,不过很快想到春兰的急性子只怕随了她爹,因而掩嘴一笑,听她说下去。   “三娘子,您道怎么的?我爹来去自如,说是苑子太大,又多半没有官家宴请,松散得很,我们觑个交班的时间方好进去哩。”   并未加强防卫倒可以一试,月奴心里盘算好,方出声道:“那我们明日就去。”   说罢,她扬声叫丫鬟们进来,又指了个伶俐些的:“你去跟周嬷嬷说,我要春兰的爹进府做部曲。”   那小丫鬟惊讶于春兰如此快得势,怀着羡慕的心情应了是就出外去寻周嬷嬷。   小丫鬟很快回了信,周嬷嬷道好,晚间就把人送过来。   不过个把部曲而已,周嬷嬷自然不会懒怠,她还暗暗高兴:三娘子小小年纪就做事果断,知道拉拢自己的人,可见是个有造化的。   她让人查了春兰父女,知道是自投在府上的,这几年勤勤恳恳,不是那等刻意算计主家的人。   春兰吓了一跳:“三娘子,您先前许的是事成之后再让我爹进来,如今先让他进来,万一不成呢?”   月奴淡然一笑,前世里她做世子夫人的时候便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已定下要提拔春兰父亲,那何不做得姿态漂亮些?   身边随侍的人高高兴兴,才有可能将事情办得顺顺利利。   何况春兰不同别人,她是与月奴同甘共苦共患难的姐妹,说不定最后连性命都搭上了。   前世春兰在她身边做着大丫鬟,那般大大咧咧的性子,居然从未求过她擢升她父亲,想来那男子就在周府默默无闻做个小车夫,也不知道最后是否能见着女儿的尸首。   想到这里月奴就觉得自己眼眶有些酸,她轻咳一声,笑眯眯盯着春兰:“怎么?你不愿意?”   春兰欢喜的过了头,晕头转向答:“愿意!可我怕……”她赧然挠挠头,“怕我辜负了郡主。”   月奴忍住胸腔里汹涌澎湃的情绪,说:“不会,你不会辜负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①部曲:家丁,地位和依附关系介于奴仆和良民之间。   男主下章出现   明月姝经历了石氏唯一的掌上明珠被娇宠坏——因流淌着明殊的血而被石氏迁怒——石氏有了儿子后对她更不疼爱的整个历程,所以变得狡猾、多疑,以玩弄男子为乐。   所以父母真的不要胡乱教训子女,不能将他们作为你撒气的工具,会影响孩子一生。   今天吃了花胶银耳汤   花胶我每次都处理不好,真的会有淡淡的腥味   然后每次都加很多蜜才能喝下去   记得将银耳和花胶剁得碎烂,这样才能出很多胶质,汤就是那种滑滑溜溜的   喝完觉得自己健康指数+1,皮肤指数+1,美貌指数+1哈哈哈 第9章 阴谋   玉津园城阙殿宇,百亭千榭,内中遍植树木,初夏时节已是郁郁葱葱,被世人誉做“青城”,溪流里疏荷几盏,堪堪伸出嫩叶,河岸边蔺草一丛丛,草边便是树林,隐约听见一只鸟在密叶层叠中孜孜不倦鸣叫。   密林深处藏着一辆马车,月奴和春兰端坐其中,“是山斑鸠。”春兰小声告诉月奴。   月奴点点头没说话,她下意识吞】咽一下,有些紧张。   清晨她早早就起来洗漱过,用完膳后却声称自己要清净一会儿,遣散了屋里的大小丫鬟,就跟着春兰悄摸摸溜出了卧房坐上了早已经候在郡主府后门巷子里的一辆马车。   出南薰门到达玉津园,又往东北隅而去,春兰的爹爹叫做关晋,是个厚道坦诚的汉子。他见着月奴行过礼后,不卑不亢问她:“三娘子为何要来这玉津园,可与小的说个清楚?”   并不因为她是主家就保持默不作声。   月奴笑一笑,道:“我娘明日未时要来园中看驺虞,我总疑心有人要害她,因而提前来探查一二。”   关晋想起昨日夜里到了郡主府,听下人们窃窃明大人外头养的外室找上门来大哭大闹之事。   他骤然明白了三娘子的心思。大户人家阴私事情多得是,兴许那外室想要图谋主母性命,被三娘子探得蛛丝马迹,难得是三娘子这么小年纪就知道心疼母亲。   想到这里他神色多了些自己都难察觉的恭谨,道:“说与三娘子知道,百兽都关在园里东北隅,驺虞更是在东北的一处名为方池的池塘边。我们此时在南边,要先绕到东北哩。”   “只不过……”关晋迟疑了一下,“从南到东北的路上有官兵驻守,只怕不能坐马车,要步行而去。三娘子不妨在马车里少坐片刻。”   月奴不假思索就摇头:“不,我与你们一同去。”   她不能说驺虞惊了母亲的马,也就无从提醒关晋探查,只好自己也去,兴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于是关晋带着她二人同行,月奴庆幸出门时想到今天要来林中,为了便于隐蔽主仆都穿着翠色胡服,这会子行走在林间不易被察觉。   春兰不但不害怕,反而嬉笑眉开:“三娘子,我们像不像斥候?”   关晋拍了拍她肩膀,给了她一个“不许声张”的眼神,脸上却丝毫不见训斥,浓浓全是笑意。   月奴心里一阵失落。   两世为人,她都不曾见过爹脸上对自己有这般神情。   但转眼,她就将这想法抛之脑后,反正这一世已经是赚多,先救了母亲再说。   方池地处玉津园东北,是天然形成的低洼处,时常雨水聚集,府衙索性开挖土方、形成池塘。   驺虞就关在方池旁边一排正房里,形似马圈,只不过诸栅林立,显然是防范得当,左右还有厢歇房,想必这是驯兽的小吏歇息之用。   如今将近正午,又不许庶人进入玉津园,因而没什么人看守,关晋带着她们两个蹑手蹑脚从屋后潜过去,用随身小刀戳开栅栏上蒙着的油布,便能看见内中情形:   几只白质黑章的驺虞正在笼里,有的百无聊赖打转,有的趴在地上萎靡不振。好巧不巧,驺虞笼旁边正有两个人在谈事。   一个衣服上腌臜些的黑瘦条愁眉苦脸求饶:“哥哥,惊扰了贵人命都要丢,你莫不是消遣我?”   另外那位白白胖胖笑起来脸上浮着一层皮:“有一场富贵等着你,能不能消受,端看你心思如何。”见黑瘦条还不开窍,手指头直往他脑门上戳:“竟是半点也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杀才!我素日里白教了你!”   黑瘦条被他目光逼视,渐渐屈服:“你我兄弟,哥哥你如今发达咧,我却只是个看守猛兽的小吏,自然是听哥哥的。”   那白胖满意的笑起来,问他:“既然心思定了,那么就赶紧筹办起来,要让这笼中猛兽只对着一人发狂,有甚法子?”   月奴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一趟居然这么顺利,被她撞见了有人想要在驺虞身上做文章,这两个人筹谋之事难道为针对母亲?   她神色凝重,仔细听下去。   黑瘦汉子沉吟片刻,忽然灵光一现,说:“哥哥,你不知道这几日笼子里的公畜生正发春呢,我们的头担心明日他们当众办起事来扰了贵人们的雅兴,如今公母都关在两处呢。”   白胖的显然起了恼:“慢说你哥哥我如今少了那么个物件,就是有,正事不管,倒东拉西扯,求屁!”   月奴忽得明白了,这个人是个宫中内侍!怪不得他白白胖胖,脸颊上连一根胡子都没有。   要杀害娘的居然是宫中之人?   月奴正思量,见关晋的目光探究的望过来,可她此时一脸懵懂,完全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关晋便也作罢。   那小吏不生气,笑嘻嘻道:“郭哥哥莫要恼了,听我说完:如今只是两间房关着尚且听见那边母兽的声音就焦躁不安,何况接触到那母兽气味?”   白胖宦官大喜:“她们明日要骑马游园,少不得要引到这方池,你将驺虞提前放在外头围栏里候着,寻个只能容一马的窄路,到时候众人一一走过游览,就安排她的马匹受惊,谁能想到你?”   他越想越兴奋:“要说驺虞在笼中,暴起也伤不到人,官家就是要问罪,也跟你想干,马匹上又无伤无碍,太皇太后也只好以为是运道不好,哪里能想到是你?”   黑瘦谄媚的陪笑:“哥哥神机妙算,不愧能做到押班。”   接着就上前献计:“我这就将母驺虞的粪便悄悄收在荷包,明日他们骑马我好涂抹在那郡主所乘马匹上……”   月奴神色一凛。   原来是这样!   玉津园虽然春和景明,可到底比寻常皇家园林要大,因着官家和圣人①在场时坐轿乘车均是僭越,所以若是在里头游玩贵族女眷们多是骑马。   母亲骑的马为何会忽然受惊?为何又只有母亲一人所乘马匹受了惊?   前世果然被这一胖一瘦两个奸人猜中,母亲出事后无人探查他们,只当是马匹胆小,罚了那养马的人,可到底是让真凶逃脱了。   一胖一瘦越谈越投机,胖子更是催促着瘦子:“现在就去寻马匹,好回宫中覆命。”,说着就出了这间兽屋。   见两人走远,关晋愕然,他原来只以为是贵人家妻妾之争,可如今听上去,又是宫中的内侍,又是太皇太后,明显这趟水就要深了。   可这若是不做呢,刚攀附上三娘子这个贵人,难道又要回周府去做个寂寂无名的马夫……   三娘子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关大叔,你放心,你跟着那两人便是,后面的事情自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做主。”   自己的心事被拆穿,关晋不由得脸红,他俯首道:“是!我省得!我一人去便是,三娘子和春兰去适才路过那片麦田等我便是。”   月奴颔首:“你不必分心,我应付得来。”带着春兰就往回走。   适才他们路过一片麦田,端午将至,麦田里一片金黄,南风吹过,小麦覆陇黄,麦穗格外的饱满。   月奴带着春兰躺在麦子地前田垄上,田垄坡下长着密实的翻白草和白茅草,从远处看压根儿瞧不见她俩的踪迹。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关大叔却始终不见踪迹,等来等去两人就有些心急,春兰忍不住主动请缨:“三娘子,我学过些花拳绣腿,好歹能帮着我爹。”   月奴也赞同:“横竖这里瞧不见外人,你快去罢。应当是去了马厩,你要当心些,若被人遇见就说是新来打杂的小丫鬟,被贵人带来的。”   春兰应了声,就沿着麦垄悄悄去寻关晋。   明月奴依在斜坡上,心里还在盘算到底是谁要对娘亲不利,可惜她前世与太皇太后不亲,更是很少进宫,竟然压根儿不知道是谁与娘亲有仇。   她正思索,忽然听那边飘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一人问:“宣德楼前演象你演示的如何?”   另一人胸脯拍得邦邦响:“你看不起我老王可是?先头官家游幸时白鹤金鹿能列队接驾迎鸾,就是我师傅一手操办的,我岂能辱没师门?”   想必是苑中驯兽人闲聊,眼见他们就要走进这片麦垄,月奴眼睛陡然放大,急忙寻找遮掩之地。   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又一只手将她往后一勒,就死死牵制住她。   月奴顾不得害怕,脑海里飞快的思索着是关大叔遇到了不测,还是那内侍觉察到了自己一行人,   对方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轻轻说:“黑丫头!今天你手里飞剑呢?”   月奴全身浮起一阵阵鸡皮疙瘩,她不敢置信的缓慢回过头去。   果然,是那日那男童。   被她称为男童,其实看着也有九岁左右,生得齿贝唇朱,面如美玉,可以想见,若是再小几岁当如年画上仙人旁边的金童,再长几岁也是个卫玠、子都一般的美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官家和圣人:皇上和皇后!!!之前有人看我写圣人以为是皇上,还质问我为什么反复写,所以这次备注下。蔡绦《鉄围山丛谈》中提到“国朝禁中称乘舆及后妃,多因唐人故事,谓至尊为官家,谓后为圣人,嫔妃为娘子。”   今天网购的云南野生菌到了   先做了白葱菌   先水焯五分钟   然后下油锅,加猪油,炒啊炒   炒到手酸   大概十五分钟   然后我成功的炒成了油渣   不过可以拿来拌面(因为买菌子的时候得知今天鸡枞被贩子全买走了没买到,其实鸡枞拌面最好吃)   哭了,我珍贵无比的野生菌被我糟蹋了   明天再战!!! 第10章 金风玉露   只不过此时离着美男子却略有些早,打眼瞧过去还是个气鼓鼓的少年,他气焰嚣张,一对丹凤眼正盯着她:“要取我头?”   月奴心里暗暗叫苦,当日为了出气,她将这半大少年骂了一顿,没成想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又遇着了。   她脑子飞快转起来,这般大的愣头青,最是喜欢别人恭维,当下她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大侠……?”   女童不过六七岁的光景,没戴帏帽,一头青丝在饱含麦香的风里起落。她头上今儿没挽起上次见她时的三鬟,却巧妙的梳成满头小辫,间或绕着珊瑚珠。一只只白鹤在她的翠色衣裙上做飞翔状,夏日里一阵清新。   他咽了一下唾沫。   女童见他呆愣愣瞧着自己,不由得恼了,凭他是谁家孩童,怎么能这般失礼盯着自己,她脑瓜子一转,右脚狠狠向下一踩!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痛的要死,偏偏顾忌着外头还有两人不能声张,他将眼睛瞪得老大,似乎这样就能稍稍舒缓一下右脚传来的疼痛。   偏偏那两个人不走,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官家端阳节要来这里观刈麦的事情。   好容易挨到他们闲聊的声音远去,少年只觉得脚掌都要断了。   他瞪了女童一眼,松开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压弯了一圈白茅草,右手可劲儿揉起自己的脚掌。   见那少年虽然疼痛,却没有对自己兴师问罪,明月奴一阵心虚,好歹自己也是个大人芯子,怎比孩童更幼稚?   她悻悻的问:“无碍吧?”   少年白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月奴心虚,也不理会他,只自己蹲在旁边草地里翻找草枝。   少年没好气的说:“小心翻出条蛇!”   月奴鼻子里轻轻哼一声:“我在找黄荆给你止血!”   少年摸摸脑袋,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生气了,也顾不上反驳小娘子压根儿没有伤口黄荆用不上。他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挑起眉坏笑着问她:“为什么你要盯着驺虞?你可是想对刘后不利?”   月奴猛地一惊,回过头,见少年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那笑虽然张狂自大些,却没有恶意,显然对方并不想去告发。   “你?!”她压根儿没发现还有人盯着自己一行人,说到底是自己大意了,仗着重生而来独占先机,并未严加防范,看来以后还要小心为上。   见月奴慌乱,少年颇有些得意,他避而不答,反而将脚上灰尘掸掸,一骨碌躺在草地上,还捡了一根白茅草枝咬在嘴边:“要对刘后不利,那你可得求我。我在宫里可颇为吃得开。”   那草枝随着他下颌摆动,一抖一抖的,显然看着月奴自乱阵脚让他心情很好。   “喂!你既然在宫里很吃得开,那我问你,宫里姓郭的押班有几个?”   少年忽得狡黠一笑:“叫一声达达就说与你听。”   达达是北方市井里对父亲的称呼,这时候还惦记着占她便宜,真是个无聊小儿!月奴将个后背留给他。   少年见月奴不理她,又觉得无趣,他胳膊枕在脑后,仰起头脑勺看着天,讪讪道:“郭押班只有一个,从前在刘后身边伺候,服侍得好被她举荐到了内侍省,如今掌管着军头引见司、翰林院等部之事。”   刘后!   月奴心陡然收紧。   她先前以为母亲的死是父亲和石姨娘所为,可查来查去却查到了刘后的头上。   母亲贵为郡主,少不得要见刘后,莫非在大朝宴上得罪了刘后?   郭押班兼管着翰林院琐事,那又跟父亲有没有关系呢?   倘若真的有父亲的手笔,刘后,为何与父亲联手?   月奴忽得想起父亲带石姨娘上门的事情。   为何他将石姨娘处心积虑藏了六七年都相安无事,却在这两天急着跟母亲摊牌?   若说是为了怀着儿子,可还未出生谁能说准是男是女?何况石姨娘前头怀明月姝的时候必然也逼过明殊,为何他那时能挺住这时候却挺不住了呢?   明殊不作为,只不过是担心失了母亲这边的助力。可为何最近就不担心了呢?   月奴忽得茅塞顿开:因为他知道母亲最近必然会丧命!!!一个死人的态度无关紧要。   父亲和刘后联手要取母亲性命!   这发现并没有让她高兴,转瞬即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惊愕、恐惧,即使是五月暖阳照着,她全身打颤,牙齿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少年听她半响不答话,撑起右手去瞧她,却见她无力跌坐地上,肩膀不住的颤抖。   “哎,你不会是被蛇咬了罢?”少年忙跳起来去扶她,却见她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滑落。   少年吓了一跳,惊愕道:“你居然这么怕郭押班?”   月奴不回答他。她固然是个大人芯子,也知道父亲对母亲感情不深,可当她发现母亲之死居然有父亲插手时,心境又大有不同。   什么人能将发妻置于死地?何况父亲两榜进士,前世官拜宰相,端的是一表人才,任谁都不能想到他背地里嘴脸如此。   “那你是惧怕刘后报复?你家大人逼你去对付刘后?”联想到适才看见她和另外一女童与一名成年男子在一起窥视驺虞笼。少年于是这般猜测。   月奴顾不上回复他。   少年嘴里的白茅草转了个个儿,兀自推理:“也是,适才与你一起的女童比你白哩,明摆着不是一个爹。”   这时候他都不忘戳她伤疤?   月奴抬起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却经过他这一打岔,渐渐平复了心情。   倒地的白茅草被压倒的断口带着清冽的草木香,她吸吸鼻子,重又躺倒在草坡上,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脸上的泪:“我哪有那么好的爹,妻女在我爹眼里不过是晋身梯罢了。”   即使是故作稀松平常,也被少年听出了其中的感伤,他道:“郭押班身家富贵都押在刘后身上,他出宫肯定不是帮你们扳倒刘后,是不是你们想扳倒刘后?我瞧着你同伴去了马厩,你是不是想在刘后马匹上做些功夫?”   月奴嘴巴微张。不过须臾片刻,少年就推理出了大部分细节,着实后生可畏。   少年却脸上神色松弛,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懒洋洋斜叼着白茅草根:“刘后怎么着你了?”   月奴警惕的瞟少年一眼,见他虽然神色如常,但眼底还是流露出一丝恨意,她吃不准对方是敌是友,当下心里就有了决断:“哼!那个刘后,不是好人!”   反正自己如今是个小儿,索性扮幼稚到底,好避重就轻。   少年闻言果然笑起来:“你这个小黑团子,倒也知道皇后不是好人。算你明白!不过以后记住了,这话可不能上外头说去,不然要被巡夜夜叉捉了去。知道么?”他一脸慎重。   月奴心里好笑,她自然不会那么蠢。再说自己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对方却煞有其事吓唬起来,不过既然对方好意,她也点点头领了对方的好意:“我省得。”   落在少年眼里就是一副乖巧的样子,他满意的嘀咕了一声:“还是乖些好。”姑获鸟从麦田里掠过,嘴里已经衔走一杆麦穗,衬的这初夏愈加幽静。   自己的事情被对方盘了个底朝天,对方却一事不提,月奴扬起眉毛,眨巴了下眼睛问他:“你在这里又做些什么?”   少年还没回他,茅草窸窣作响,是翠兰先摸过来了,看见少年,她瞬间蹦起来,跳到月奴身前护着月奴:“你是谁?”   月奴忙拦着:“莫误会,他是……”,她忽得想起来自己并未跟少年互报家门,说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一句两句说不清这其中的误会,她含糊道,“故友。”   春兰就不再打探,附耳在月奴身边回禀:“我爹和我跟着他们走到马场,由着他们挑选出来马匹,亲眼看见他们将其中一匹马的马蹄涂抹上驺虞粪便……”   这一招果然毒辣!将母驺虞粪便涂抹在母亲所乘马匹上,到时候发情的公驺虞闻到必然会发狂。   月奴皱着眉头,春兰就试探:“或者我们将想方设法将那马匹换掉?让那人自食其果,有苦说不出?”   “不可!”   少年忽得出声,他冲着月奴扬扬眉头,示意自己不是刻意偷听。   见月奴会意,他赶紧说出自己的分析:“她害了你,你没有机会查明真相,可你害了她,她定会查明此事,到时候怎么收场?”   他拇指和食指一前一后捏着下巴,一脸的讳莫如深。   月奴想到这里不由得气馁:可不是?刘后出事怎么不可能彻查?到时候只怕她们这些人连带着那小吏都得下狱,说不定刘后正好除掉那小吏以免后患。   “不如到时让骑马的人从马上提前摔下来?”少年忽然冒出来一句。   月奴眼前一亮,少年也觉得自己这个法子好,舌尖一顶,口中含着的白茅草掉落在地上,他兴奋的直起身子:“如此一来,那心腹太监办事不利必然被责罚,好叫他们狗咬狗。”   月奴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到时候只说摔伤了闭门不出,好让刘后找不到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她冲着翠兰点点头:“叫你爹回来罢。”   翠兰应是,回去叫关大叔。   危机解除,少年却笑眯眯侧过身子歪着头上下打量月奴:“《广韵》曾记载:‘爹,羌人呼父也。’,莫非你是个羌人?”   刚涌起的感激之情荡然无存,月奴别别嘴,想起这个人刚帮助了自己的份上才没翻白眼。   太阳渐渐要升到头顶,风也放弱,远处汴京城的方向,四散升起了淡蓝炊烟,袅袅在远处飘散。麦香浓郁,在风里直让人迷醉。   少年忽得问她:“你知道观刈麦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月奴吐槽作者:汤圆,能不能少虐我?动辄心一紧,只怕我还没出嫁就会得心脏病。   这本男主和女主性格都很沙雕,喜欢美惨强女主和工具人背景板男主的劝退。   今天做野蘑菇之王,见小人必备——见手青   焯水五分钟   加猪油和腊肉炒香   加蒜片,+辣椒   加见手青   疯狂爆炒10分钟 第11章 情浅人不知   月奴茫然摇摇头。   少年一脸嫌弃,浮现出“虽则你很笨但我要强忍着耐心教导你”的委屈神情:“官家想勉励民间勤力稼穑,特特命人在这里开了一片麦田,明天官家要来这里观人刈麦,与民同乐。”   月奴茫然的“哦”了一声,不知道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看她脸颊鼓鼓的,双眼迷茫,一脸的呆萌,少年忍住捏她脸颊的冲动,笑着说:“方才你不是问我来这里做什么么?我便是来这里预备着官家刈麦,提早让人料理起来。”   哦,再联想到他说与宫里很熟,月奴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宫里的内侍!”   少年张口结舌。   他刚想反驳,想到什么嘴角阖阖,不再吭声。   月奴还想逗他两句,目光所及,远处的林间闪现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正是关大叔和春兰?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我须得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忽然都变得沉默,原本还斗嘴的心思也歇了,空气安静下来,一只草蚂蚱蹦起来从眼前跳过,少年的眼光出神的盯着远处的晴空,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茅草,草梗在他手里东一株西一根的,七零八落。   月奴有些担心他被看守麦子的人责罚:“这样扯得一地,回头小心内侍省的长官责罚你。”   少年住了手,嘴上却还辩解,闷闷的:“未时就会有小吏过来割草,铺上管家出巡时专用的金帐,哪里要紧?”   孟春的风轻轻悄悄从麦浪拂过,似乎是春日在午间做了个淡淡的梦。   女童走后,不多时就有小吏过来割草,见太子殿下已经立于田垄之间,他们忙唬得行礼告饶。   太子淡淡道:“是孤来早了。”并未治那些小吏的罪,见小吏们都开始纷纷布置起来,他眼神微动,瞥见那适才所坐之地,周围横七竖八压弯的白茅草又挺立起来,虽不复初始的□□,却也倔强伸向天空,让人觉察不出什么。倘若不是地上两个深深浅浅的草坑,几乎要疑心适才只是一场午后清明梦。   ——————历史分割线——————   帝每于仁明殿后手植麦黍,尝曰:"朕始知农桑稼穑艰辛,夫全社稷,寡君之愿,此重事也。”   后戏曰:“为卿麦黍,妾起环榻行、彻旦不能寐,昔玉津园麦垄,今安在乎?”   帝悦。   ——《至和年间见闻》   ——————历史分割线——————   郡主府果然如月奴所猜想一般:府里早就乱做一团,家里的女使恨不得将枕云院掘地三尺寻,部曲们被召集起来准备去府外搜查,管事婆子们聚集起来一一回禀着有无见过可疑的面孔。   月奴吐吐舌头,轻巧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见到她从马车上下来,打头的部曲激动的颤抖着声音兴奋大叫:“快快!去回报郡主!人找到了!”   “月奴,你去了何处?!”看到母亲急匆匆冲过来的身影,月奴不由得一阵愧疚,下一刻就被母亲一把搂在怀里。   看着母亲差点要哭出来,月奴不安的举起手中的香饮子晃了晃:“晨间闷得慌,出府去买了香饮子喝哩。”   母亲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旋即又板起脸,一把拧起了她耳朵:“叫你乱跑!”   月奴疼得踮起脚尖:“娘!娘!我的香饮子!”   怀宁郡主本就是吓唬吓唬女儿,好叫她长长记性,可见女儿不顾耳朵疼痛还口口声声惦记着自己的香饮子,不由得绷不住了,“噗嗤”一笑。   又正色劝她:“汴京不同陇右道,出门拍花子的多得是,要是被卖走,就再也见不着娘亲。”   昨日门口刚闹过一场,今日月奴就遍寻不着,郡主差点以为是丈夫或那个外室绑了月奴去要挟自己,心里早预设了一万个可怕的可能。   倘若月奴有个什么好歹,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支撑下去。   还好还好,人能寻回来。   月奴做出一副悔改的样子,可是等宾退身边的人,她就悄悄告诉母亲:“我不是去喝香饮子。”   母亲闻言抬起头看着月奴,月奴拉着娘衣裙上垂下来的飘带,放在手里左拧右拧:“娘,我去了玉津园。”   母亲讶然。   月奴就将事情始末告诉母亲:“我在陇右道时就听人说玉津园养着百兽哩,今早带着我的部曲去看看世面,谁料在驺虞馆窗外听到有人说最好将驺虞的粪便涂在您当日所乘的马匹上,让马匹发狂,好将您掀下马背。”   郡主吃了一惊:“还有这等事?”   月奴点点头:“娘,您须得信我。”,她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母亲,极为认真。   郡主当然就信了女儿,这些天的接触,让她觉得女儿不是那等爱凑热闹爱见世面的乡丫头,她猜女儿并不是去见世面,而多半是担心自己明日赴宴不利所以才刻意去探查。可自己却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女儿动了手。   她心里吃痛,蹲下身,抚摸着女儿泛红的小小耳朵,愧疚的问:“还疼不疼?”   月奴甜甜一笑:“娘放心,我皮实着哩。”又踮起脚将香饮子递与她:“娘尝尝,御街上李婆婆家的,舅母说这家最是味正呢。”   怀宁郡主接过香饮子,心里一阵阵甜蜜,女儿孝顺,似乎能片刻抵消下丈夫带来的伤痛,她将香饮子倒进摩羯纹金长杯,递给月奴:“娘总喝哩,倒是你远在西北,快尝尝!”   月奴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装作不经意的说:“娘,刘后是谁?那人说要不声不响须得让刘后出尽这口气,难道你得罪了一个叫刘后的人?””   得罪了刘后?母亲忽得沉默。   见母亲并未急着反驳自己,而是静默的思索,月奴忽然意识到母亲肯定知道刘后跟她有隙。   怀宁郡主的确在思索刘后的事情。   当时皇上第三次续弦,宫里宫外都备选了人,有人提出还是怀宁郡主最合适。太皇太后一开始不以为然,可听多了竟然也动了心。   怀宁郡主有一次偷听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跟身边伺候的老嬷嬷感慨过:“阿忆在我身边长大,若是能留在这宫里,我还能护她周全,便是手里的这些人和事都可直接交给她,管教她不被人欺负了去。”,有意将自己的外孙女留在宫里。   她哪里愿意?官家自幼跟她长大,两人只有兄妹之情,她哪里就想嫁给兄长一般的官家?   何况这兄长也忒花心了些,娶了一位又娶了一位皇后,宫里美人更是不计其数。   怀宁郡主单名一个忆字,这便是追忆母亲安乐公主的意思,她从小就失落于自己没有亲生母亲,也因此听了不少父亲和母亲的恩爱故事。   在她心里,要寻夫君就要寻一个像父亲那般对妻子情深义重的男子才行。   所以下次在太皇太后跟她委婉提起皇上立后的事情时,她同情的一笑:“大哥哥是不幸了些,虽然民间都说大哥哥克妻,可说不定是他的那几位皇后当不起这福气呢。这新后是得慎重些选。”   隐晦的提醒太皇太后官家说不定有克妻的命理,太皇太后一愣,瞬间就有些后怕,她年纪轻轻就送走了女儿,可不想再送走外孙女。   可巧皇上也心有所属,一心想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捧到后位上,于是与怀宁郡主一拍即合。   先是官家帮她玉成与状元郎的婚事,用来交换的条件是让她帮忙说服太皇太后接受那位出身卑贱的刘美人成为皇后。   最终她如愿嫁给了才貌双全的状元郎明殊,皇上也如愿立了再醮之身的刘美人成为了大宋的皇后。   原以为两人就此相安无事,谁知道不知道谁将刘美人在进宫前再嫁的事情散播了出去。   朝中哗然。   刘后费了好大的气力来说服官家,虽然官家还是挺住了巨大的压力,力排众议没有废后。可是刘后却莫名其妙恨上了怀宁郡主。   不知道是恨她出身贵胄,还是恨她与官家青梅竹马,抑或怀疑是她泄露的真相。   总之这些年随之刘后手握权柄,她没少针对周家,也没少在命妇朝贺的日子上当众嘲讽怀宁郡主。   怀宁郡主不但一一容忍了,还因着担心太皇太后为她伤心,要下人将这些事都瞒得死死的,一丝一毫都不许透露给外祖母。   刘后就越加嚣张起来。   没想到发展到今日居然要治死她。   那要不要将这些私人恩怨都告诉月奴呢?怀宁郡主几乎是只用了一瞬间就下了决定。   听着母亲讲的这些旧日恩怨,月奴目瞪口呆。   她前世只知道刘后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却不知道刘后与母亲有这么一段过节。   她又想起前世她去世前被刘后传唤到宫里,当众训斥她言行不端。   刘后当时已经扶持起了杨淑妃所生儿子坐上了皇位,她贵为□□太后,月奴却只是一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自然只能唯唯诺诺的受着,还要陪上笑脸不要讨了贵人的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羊肉意面。   感觉自己快要发展成暗黑料理之王了,但是西北的羊肉一点也不膻,所以可以做。   羊肉切粒,加洋葱丁+土豆丁+西红柿丁炒,   加孜然,加迷迭香,   倒在煮好的意面上,再加橄榄油和盐   一口气能吃下一大盘。 第12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月奴想起当日明月姝上门挑衅时的言语:原来月姝背后是有刘后撑腰,当时刘后已经是皇太后了,要拿捏她一个小小的世子夫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此人性格偏激,算计了母亲的性命不算,居然还要算计自己的性命!!   月奴忽得生了无限勇气,难道上辈子母女皆丧身于她手,今生还要重蹈覆辙不成?!   她攥起拳头,气鼓鼓道:“娘!我不服!!!”   怀宁郡主欣慰的点点头:“不愧流着周家的血!是个有血性的。这笔账我们是得跟她算!”   月奴蹙起眉头:“那明日……”   “我自然是提早就从马上摔下来。”母亲不假思索。   月奴抿嘴笑,可见英雄所见略同,倒想到一起去了。   母亲就耐心教导她:“《孙膑兵法》里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一带敌之可胜。总不好还没做好准备就贸然跟敌人打起来。”   月奴抬起头打量着母亲,见她说这话时两眼闪烁着光芒,猫儿眼一般狡黠又聪慧。   不由得心里感慨母亲不愧是在宫里长大,天生带着一股子霸气,这样的母亲才是真正的她吧?平日里她在父亲跟前扮成温柔可亲的少妇,只怕也累得慌。   想起前世自己为了讨世子欢心同样也拘束起天性,月奴不由得对母亲生出几份惋惜,她又问:“那父亲呢?明日去么?”   怀宁郡主摇摇头:“明日的宴请,只请了宗室并几位品级高的贵妇,并无男子。”   月奴暗想,这才好,免得那父亲又帮着别人戕害你。   她能对着母亲说出刘后谋害的事,却无法对她启齿父亲也参与其中的事实。一来,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证据,二来,她怕母亲受不住打击。   因而月奴只是装作不经意说:“怎的那个外头的妹妹都长那么大了父亲都不敢引进来,今天就急着引进来呢?”   面对丈夫的背叛,怀宁郡主已经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伤心到今天的疑惑,她点头思索,可不是?既然已经藏了那么久,又何必在乎这一天两天?   除非……   除非明殊笃定自己明日定会殒命!   如果明日自己真的发生不幸,那外室就算过了明路,以后明殊续弦也好、不娶也好,外人都当那外室本就是府里养着的姨娘。   倘若续弦还好,总归续弦与前头的儿女没有大仇,可若是那妾室当家,她在暗处躲了多少年,心里对正室及其子女的恨就越重。   那儿女们怎么办?   怀宁郡主已经对自己的枕边人有了第一次失望,却不知道接二连三总有新的发现。   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月奴见状暗道不好,她第一次想到这一桩可能性的时候也是不敢置信,何况母亲向来沉浸在与夫君和美的幻境里,如今看这情形,母亲的确是伤心了。   当下月奴就打岔:“母亲学过骑马?能从马上摔下来而不伤着自己么?”   这一招果然有用,怀宁郡主收起破碎的思绪,先给女儿解惑:“你娘亲我好歹是周家儿女,当年你大舅央求太皇太后,非要请人教我骑射,说是周家从隋唐时就是边关掌兵的尚武世家,儿女焉能不会骑射?”   “太皇太后拗不过他,就请了师傅在宫里教我骑射,我马马虎虎总算学了个皮毛,说起来不能让你大舅满意,但从马上翻身下来使个障眼法却尽够了。”   月奴笑着凑趣:“怡然也被大舅抓着练习,怡然不乐意,问大舅不让我练是不是偏向我,大舅就说我不是周家小娘子,自然不用学。”   怡然是周家大娘子,性子素来跳脱活泼,她能这般和月奴嬉闹,指责父母偏心,可见哥嫂待月奴也如自家女儿一般不偏不斜。   当初自己执意要嫁给明殊,哥哥就百般劝阻,如今看来哥哥的阻拦果然是对的,怀宁郡主心里惆怅,弯下腰问月奴:“既然舅舅对你好,我们去库房给舅舅挑一份金丝镶百宝马鞭可好?”   与其让母亲沉浸感伤不如找点事转移视线,月奴欣然拍手,母女俩就去了库房优哉游哉消磨时间。   月奴在库房里翻检的时候,怀宁郡主就招来周嬷嬷,问她:“枕云院里有多少是外头买来的?”   周嬷嬷闻言一惊。   郡主府里的奴仆分为两类:一类人是郡主出嫁时的陪房,有的是宫里赏赐下来的,有的是周府她待字闺中时惯使的;第二类人是嫁进府后再买回来的。   第一类人自然是忠心耿耿,可是姑爷左右瞧不过眼,甚至以“想多跟妻子相处些时候”为由,要求换掉一部分宫里出来的人。   怀宁郡主那时候还是初嫁,夫君体贴英俊,小意儿服侍着她,又不是要纳妾,只是开口要多裁撤些侍女,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还是周嬷嬷觉得不对,去回禀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亲自将明殊叫了去过问。   明殊就恭恭敬敬回答:   大宋历朝历代出嫁公主身边都有嬷嬷跟着,把持着公主,有时候驸马要见公主一面,还要贿赂公主身边的人。   怀宁郡主虽然不是公主,可她成婚用的是公主府,加之太皇太后宠爱她,她比公主差不离。也因此他担心有宫里出来的人从中作梗,阻碍他们夫妻亲密。   他言笑晏晏、温文尔雅,耐心想太皇太后解释着,太皇太后就觉得是自己多了心,反倒向他陪了不是。   可太皇太后到底留了个心眼,没遣散了那些宫中的侍女嬷嬷,反倒都在郡主陪嫁的庄子上待着。   过几个月郡主有了喜,孕吐得厉害,明殊就生气于身边人侍奉的不周到,又说动她迁出了一批。   等生下大郎和月奴以后郡主身子受了亏空,明殊就以“不想让郡主操劳那些琐事”为由,接手了家里的庶务。   管事换成了明殊的人,打理着郡主府上下,自然也就逐渐买进了不少新面孔。   难道郡主怀疑这些人?   周嬷嬷忙答:“三个正在□□的小丫鬟、二等丫鬟身边的一个使唤丫鬟、庭院里洒扫的一个婆子、跑腿的一个小厮,还有看管花木的两个花农。”   没想到有这么多外人!   居然还有一个混到二等丫鬟身边的。豪门世家里体面些的女使也有丫鬟伺候,平日里做主子的也许会注意二等丫鬟换了个人,可断断不会怀疑伺候二等丫鬟的小丫鬟。   这一切都是官人的安排还是巧合?   怀宁郡主此时不想去追究,她皱皱眉头:“都关起来,一一审问。”   周嬷嬷忙应是。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莫非有人要借助这些耳目打探郡主?想起昨天里哭哭啼啼那位外室,莫不是她的手笔?   周嬷嬷惭愧不已,想起郡主固然向着姑爷,可自己太平日子过久了,竟也惫懒起来,要不是郡主和气,只怕要被逐出去。她忙肃了脸,要将功赎过,好好整治那些人一番。   那边厢明殊派去内院打探的小厮战战兢兢来回话:“枕云院那边用的都是郡主的陪房,如今紧闭了院门,小的什么都打探不到。”   明殊气急,问他:“喜儿呢?”   喜儿是明殊特意安插在枕云院的小厮,平日里管一些琐事,让他在枕云院和外院之间跑腿,平日里没少帮他打听郡主府的阴私。   小厮抬起头,不安的看他一眼:“一个时辰前喜儿说枕云院在找三娘子,之后就再无音讯。”   明殊要顿一下才想起来三娘子是自己的女儿,他不由得暗恨:果然是乡下出来的,见了京中繁华便迷乱了眼,到处乱跑,平白给人添了多少事!   转念又想,娘子对那不在身边养大的女儿颇为溺爱,或许是为着这个缘故才封锁了院门,让人四处寻找。   既然这样,他正好不用费心去讨好娘子,横竖过了明日一切便能尘埃落定。   想到这里,他心里安心不少,只盼着明日早点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再次做了云南野菌子,还是同五花肉同炒。   口感偏肥美些,有嚼劲,还带着些鲜美的滋味,其实我想如果不是焯水的话会更好吃,但惜命……   见手青也好,鸡枞也好,都不是很贵,可是运费好贵,90块钱,心疼。   下一步想挑战一下三文鱼,现在店里都撤了,我忽然就很馋这一口,所以人还是很奇怪的动物,之前猪肉涨价,我本来对猪肉没啥感觉,但那段时间就疯狂想吃各种猪肉,什么脆皮烧肉,糖醋排骨。   之前我对三文鱼一般,觉得太肥了口感,更喜欢金枪鱼,但是!但是说不能吃把我就忽然很渴望吃,日思夜想!   !啊人类! 第13章 三位皇后   说起当朝官家,他也算是命途多舛,此生一共迎娶了三位娘子。   据说他还是太子时,手下的人献上来一位   蜀地少妇刘美人,她歌女出身,不但歌声婉转动听,还善于播鼗,虽然嫁过人,却仍旧娇媚可人身娇体柔,不免引得太子床笫间放纵了些。   太/宗他老人家见三儿子日益憔悴消瘦,就问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是怎么回事?(不是汤圆GHS,这是真实事件哈哈哈)   太子乳母一直觉得刘美人将好好的王爷勾得神魂不守,很是不忿,于是抓住这个机会添油加醋一番。   堂堂皇子,居然与个出身卑贱的银匠娘子厮混?!   太/宗闻言大怒,命儿子将美人赶出王府。又赶紧在出身高贵的皇亲贵胄中为太子选妃。   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太子自然毫不犹豫选择了江山,他不得已将刘美人远远送到了幕僚府上,金屋藏娇的同时迎娶了太子妃。   可怜太子妃潘氏谨小慎微嫁进天家,却至死都不知道为何夫君从来都不喜自己。她父亲是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倘若将她嫁入寻常功勋人家,只怕也不会抑郁而终早逝。   太子却没有表现得太伤心,熬到太/宗驾崩太子承继大统后,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将刘美人接入宫中,并就此独宠刘美人。   他想将刘美人立为皇后,朝中大臣岂是摆设?寇相公、李迪、向敏中、王旦等一系列重臣日日死谏,以“刘氏出身微贱,不可以为一国之母”为由坚决反对。   新君上位,朝政不稳,官家到底还是做了妥协,他只好立了做太子时的秦国夫人郭氏为后。   郭氏当时虽然是太子侧妃,但她背后的郭家从汉魏时是当地名门望族,延续到本朝更是手握军权,郭氏父亲更是平蜀抚寇、灭汉降唐,立下了不世的功勋,这样的显赫地位,封后以后自然是众望所归,平息了争端。   可刘美人颇有心计,她初期时强烈要求官家不予自己名分,也从不参与后妃争宠,这样“懂事”的她,在后宫一众争奇斗艳嫔妃的独树一帜,反而更得官家宠爱。   于是她一路高升,至道三年不过是一介小小宫女,七年后已经晋升为德妃。   更让月奴赞叹不已的是她居然与自己的银匠前夫龚美结为兄妹,对外宣称两人是兄妹,以努力掩饰过去的污点,月奴也是为了做好世子夫人死下过一阵功夫才能发掘到这段往事。   龚美不但心甘情愿,甚至自此改姓刘,并一路高升,月奴死的那一年他已经高升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郭后谦约惠下,性恶奢靡,可惜却始终不得夫君欢心,至死也不过只生了一个儿子。后宫里不得夫君宠爱的皇后多得是,可不得夫君敬重便只是个笑话。   官家曾多次当着众人下她的面子,郭后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风霜刀剑相逼,终于也病逝了。   都说宫中皇后死得蹊跷,可谁也不敢当面质疑,何况此时官家已经让人准备册后礼。   大中祥符五年,刘娥在宫中忍辱负重十五年后,终于如愿被册封为皇后。   不知道是从前做歌女的时候伤了根基,还是真的伤了阴德,即使椒房独宠多年,她一直未有生育。   官家只有太子一个子嗣。   大中祥符三年,刘后的侍女李氏终于有了好消息,生下一位皇子。皇子还在襁褓中李氏就去世了,刘后就将这个皇子取为己子,抚养在膝下。   不多久太子也夭折了。   后来月奴知道官家去世,这位刘皇后扶持着官家唯一的儿子登上了皇位,自己也垂帘听政,成为了权倾一时的刘太后,绝不会允许任何反对她的人出现,用铁血手腕或流放或斩杀了不少忠良股肱之臣。   此时刘太后还不是那个鹰视狼行横断独行手腕摄政太后,她如今还是圣人,言笑晏晏站在玉津园盛开的牡丹花丛中,活脱脱一位端庄雍容的国母。   见到怀宁郡主恭恭敬敬给她行礼,刘后打心底里舒畅,她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郡主身边跟着的这小娘子,可是个生面孔。”   郡主大大方方将女儿推到前面:“回圣人的话,这是我养在外头的女儿。”并让月奴对刘后行礼。   外人面前刘后向来做得大度,她笑着问月奴几句话,就让身边的宫女送了一袋金瓜子给月奴。   这是很不得体的见面礼了,寻常贵人若是要给见面礼,都要准备玉佩、环簪之类,而不是用一袋一看就毫不用心的金子。郡主心里撇撇嘴,果然是小家子做派,自己看重金子,就当人人都稀罕。   她心里吐槽归吐槽,但面子上礼节都做得无可指摘,月奴则仗着自己是小娘子无人注意,忙着看园中的景色。   玉津园平芜似剪,藉处要比茵毯还要绵软,踩上去心情就大好,园中或有宫中的内侍撑着画榼,或有宫女们岸边搭起凉棚,缓缓倒出美酒佳酿。   用完午膳,刘后笑吟吟招呼:“园中新进贡两只白色驺虞,何不过去看看?”   圣人提议,自然一堆人附和。右侍禁刘夫人兴致勃勃提议:“园子这么大,圣人何不做做好人赐下马匹,给我们一个体面?”   月奴瞧了刘夫人一眼。   右侍禁就是刘后的前夫龚美,只不过他如今改成刘美。那刘夫人正值桃李年华,又是个从爱凑趣的性子,由她来帮着刘后执行这个计划再好不过。   月奴眼中寒光微闪。没想到这位刘夫人也参与了戕害母亲。   从前的旧事还没散去,可刘夫人是从遥远的杭州嫁过来的,刘后又颇得皇上宠爱,谁敢将旧事重提?所以刘夫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真相,居然一直以为自己婆家真是祖坟冒青烟,出了一位圣人娘娘。   哼!上赶着做刘后手中那把刀,也不知道当她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后悔?   几乎是在几息之间,月奴已经决定,要将这趟水搅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前期字数对上榜单很重要,所以我会压一下字数,每日更2000字。请大家体谅。以及,我换了个沙雕书名《重生后我想为太子抬棺》哈哈哈   今天做了土豆泥沙拉   煮熟土豆,加玉米粒、黄瓜丁、洋葱丁和沙拉酱   然后用手捏成小圆团   就一口一个方便吃的那种   真的挺好吃还很便捷。   还吃了一顿烤肉希望能怯除自己最近随着雨季而来的丧   明天也要元气满满! 第14章 将计就计   母女贴心,怀宁郡主察觉到女儿的情绪波动,她担忧的捏了捏女儿的手。   月奴抬起头来对娘亲笑笑,怀宁郡主心里安定不少:“你年岁小,乘不了马匹,不如在这里等我们。”   月奴点点头,忍住心里的焦灼。   她坐在树荫下由几位宫人服侍着,安安静静坐在绣墩上,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让那几位本来忐忑的宫人悄悄舒了口气,在心里暗暗感慨太皇太后素来是个宽厚的,怀宁郡主又在宫里常走动,怪不得养出这么个懂规矩又不折腾下人的娘子。   所以她们在听到小娘子问她们:“不知道诸位姐姐可能行个方便,”的时候压根儿没推辞,笑着行礼:“可当不起小娘子这一声姐姐,可唤小的真娘。”   月奴依然恭恭敬敬的回礼:“还请真娘姐姐帮我问问我娘什么时候回来。”   宫里的宫人们深宫寂寞,见到这么好说话的小娘子很是有好感,又听到她要打听怀宁郡主,想到这么大的孩子吵着嚷着要娘很正常,便笑着去打听。   月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层绿叠翠的树荫间才坐下。   不多久,真娘回来了,身后却还有几位内侍抬着一架肩舆过来。   月奴“唰”的一下起身。   虽然早就说好的,但看见此情此景她双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真娘走到近前,不安的回禀:“郡主娘娘上马时扭伤了脚,就先回来了。”   月奴才松了一口气,母亲从肩舆上直起身子,一脸歉意的说:“是我鲁莽了些,倒扰了圣人的雅兴。”   又关切问候服侍月奴的宫人:“我家大姐待得可好?莫要叨扰了诸位才是。”   月奴颔首,这才是母亲的生存智慧,她从不以宫中哪个内侍、宫女身份低微就慢怠他们。月奴是因着前世做世子夫人时出面交际少不得要跟宫中打交道才明了这些道理,却没有见过母亲是如何接人待物。   母亲拿出袖子里的荷包一一打赏身边的宫人:“既出了这样事,我就不方便在园里游玩了,还请诸位帮我在圣人娘娘身边美言一二。”   宫人们拿了荷包,自然是齐声说好,反正适才路上那些内侍们已经说明了事情由来,也说是圣人娘娘亲自发话让怀宁郡主回去修养,他们乐得做这顺水人情。   等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怀宁郡主悄悄捏了捏女儿的小手,冲她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   月奴忍不住抿嘴一笑。   上辈子她濡慕母亲,许多个人生艰难的时刻,她都会忍不住想:倘若母亲在会如何处理。无数次孤独绝望的时刻,她都会转瞬而想:若是母亲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吧。也因此她对着母亲的画像构想过母亲的性格、为人处事。   她心目中的母亲,肯定是雍容华贵的,是温柔可亲的。   可她没想到母亲是个俏皮活泼的性子。   她笑完后就想,这样一个红石榴般绽放的娘亲,一定要让她今生好好的活着。于是她伏在娘耳边,小声说:“娘,我们去看外曾祖母好不好?回来后我还没有拜访过她老人家呢。”   怀宁郡主一愣,就道:“好!”除了要去见见外祖母老人家,还有一个不愿直视的缘由:她不想见到夫君。   马车就往兴国寺赶。月奴不解,怀宁郡主笑着说:“今儿个是端阳节,太皇太后在兴国寺分发斋饭。”又教导月奴,“倘若太皇太后今日还在宫里,我们须得回府,可不能探望她老人家。”   月奴不用她提点就猜到了缘由:“刘后在宫里遍布耳目,我们去见太皇太后不能绕过她,以有伤缺席了她办的宴席却必然惹得她不快。”   怀宁郡主心里颇为欣慰,又想若是自己被算计了去,女儿如此聪敏能干,自己也能放心些。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因着怕女儿看见,忙掀起车帘字,装作往外面打量的样子。   兴国寺是不大不小一座寺庙,可太皇太后在闺阁时常被家中长辈带着来此处祈福,她便对这里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将每年固定施舍斋饭的地点定在了这里。   听到外面的人通传是外孙女带着曾外孙女求见,她在寺庙内的禅房里先乐得喜不自胜,忙说“还等什么,快宣快宣!”   等见了素未谋面的曾外孙女,顾不得让她行礼,就先凑在跟前将她一把抱起来,“心肝儿”、“命”的叫了起来。   前世月奴跟太皇太后并不亲近,她老人家因着唯一的外孙女的死去而备受打击,病倒在宫中,等想起要召见月奴时,月奴被明殊误导,误以为太皇太后召见她是为了问责她,因着她害了母亲去世的原因怪罪她,所以在明殊的主意下称病不去。   太皇太后也没强求,过了不久便也病逝了,可等到月奴出嫁的时候,舅舅却除了本来的一份奁产以外还额外给她送了一笔丰厚的奁产,道是当年太皇太后留给她的。又送来一部分宫里的老嬷嬷作为她的陪房,才让她明白了太皇太后待她的慈爱。   两世为人,她才明白别说母亲之死与她无关,便是真的由她吵着闹着去玉津园才惹得母亲殒命都不会使得太皇太后对她厌恶至极。   此时的太皇太后喜得眼睛就笑眯起来,俨然外头人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昨夜灯花报,今早喜鹊噪,我没想到我的阿忆带着大姐儿来瞧我喽。”   可她老人家见母女两个一个眼眶微红踮起脚一瘸一拐、一个满脸的眷恋、后悔,就登时收了笑容,示意身边的人都下去。   等最后一位宫人轻手轻脚掩上了门扇,太皇太后就急着问:“可是周家出了什么事?”   在她老人家看来,外孙女夫妻和美、衣食不愁,若是能这般失魂落魄,只能是远在西北的周家出了什么大事。   娘亲忙去扶着她老人家坐下来:“外祖母,您想哪里去了,大哥辞了官做个乡下地主翁,能有什么事?”   太皇太后才放下心来,又不放心问:“既然不是周家的事,那是什么事?”   怀宁郡主抿抿嘴,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一咬牙跪在地上:“求外祖母做主,我想和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很简单的一道菜:紫甘蓝金枪鱼沙拉。   我不爱吃紫甘蓝,所以切的很细很细,细丝,然后炒了(想吃软的),加点酱油就行,再加金枪鱼罐头,本来可以生拌,但我不喜欢金枪鱼罐头的腥味,所以炒炒挥发下   出锅后加沙拉酱   相信我,这么黑暗的料理作出来真的很好吃。算是家常菜里面好吃的。 第15章 太皇太后其人   “哦?”太皇太后目光微动,“莫非是明家女婿外头有人?”   姜果然是老的辣。   “唐时和离的公主有五六十人之众,我朝公主、郡主虽然常过得憋屈,却也还是能和离的。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也不用苦苦忍着。”太皇太后道。   怀宁郡主想起那个石氏就一脸恨恨,咬牙切齿道:“明殊背着我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已经有许多年,不但有了个四五岁的女儿,如今又有了身孕,求着要进门哩。”   她想起从前,语气一顿,多了些羞愧:“从前我怕外祖将我嫁与皇家,竟生生不理会官家,可外祖母也不以为忤由着我自家挑了个夫婿,这会子又提起了和离,只怕外祖母觉得我将婚姻视作儿戏。”   外头的市井叫卖声此起彼伏,太皇太后不想惊扰万民,因而只是并未使人驱赶走那些小摊小贩,正值端阳节,他们赶着赚这一天的钱财,因而在外头吵吵杂杂。   一片喧闹中越发显得禅房清幽,太皇太后并不着急发问,她端坐在禅房正位,老神在在。   不愧是历经三朝的掌权者!月奴在心里暗暗赞叹,太皇太后还是皇后时,官家得了水痘昏迷过去,恰逢并州作乱,汴京的兵力被抽调过去支援,没想到京城里肃王起了心思,趁夜里放火闯进了大内。宫里乱做一团,宠妃们不是躲在阁角便是收拾了细软准备跑路,还是当时已快要临盆的外祖母镇定若常,又是命内侍宫女救火,又是命人将皇子晋王送到她身边守护,又是剪了各人头发道事后以发论功行赏,最后居然亲自带着宫人内侍守住了福宁宫,直等到天亮城外援军赶到。   官家得救,皇后却早产生下了一名女婴,太医院的几位医正们都说皇后急怒攻心又奔走呼吁,生生伤了根基,只怕以后子嗣艰难。   从此官家一生敬重这位皇后,即使她膝下只有一女也不改初衷。   等晋王登了极乐庶子登基,因着当年的宫乱救命之恩,仍旧毕恭毕敬奉这位嫡母为太后。她老人家却不贪恋权柄,虽然在庶子年幼时摄政,可在等庶子十三岁后立刻主动交出了摄政权利,让朝中大臣们赞叹不已。   当朝官家登基后,因着受前朝官家的托付,对太皇太后也恭恭敬敬,太皇太后却已年事已高为由,惯常只躲在深宫礼佛。   可她虽然潜心佛堂,智慧却丝毫不减。骤然听到外孙女的伤心事,毫无妇人们常有的慌乱和无措,却只等着外孙女自己拿主意。   怀宁郡主眼光中虽仍有泪光,却还是坚毅说道:“这也便罢了,偏昨日月奴贪玩去玉津园,探听到有押班要在我所乘马匹上做手脚,将母驺虞的粪便涂在马鞍马蹄上,好引得驺虞发狂。我只当是孩儿家戏言,谁知今日去赴宴,好巧不巧皇后就让我们骑马去看驺虞,我趁众人不备,从马匹上跌落下来,可再也不敢久留,想夫君为何谨慎了好多年,偏偏这几日带着外室登堂入室?就急急来向外祖母讨个主意。”   太皇太后身子猛地坐直:“当真?”   月奴和怀宁郡主同时点点头,想起昨日所见,月奴补充道:“那押班姓郭,口口声声要替太后娘娘出气。”   五月的阳光从外头照进来,看得见虚空中尘埃飞扬,又如新雯,清旸升天,光入隙中。空中渚有尘相,尘质摇动,虚空寂然。   宫中的押班里头正有个刘后的心腹,恰恰被抬举为押班,太皇太后闻言后了然:“想必是明殊与刘后勾结,存了必定害死你的心思。”她微微蹙起眉心,“只不过刘氏要害你也罢了,为何要告知明殊?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变数,刘氏其人鹰视狼行,一心打着朝堂上的主意,怎么能这么疏忽?”   前世刘氏果然是走的摄政太后的路子,月奴不由得佩服太皇太后识人英明。   怀宁郡主亦陷入思索,“莫不是她担心一次不成,索性与明殊合谋?要明殊里应外合?”“又或者她得手后要明殊帮她做些什么她不方便做的?”   太皇太后忽得神色肃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盯着空中飞舞的点滴尘埃,叹息道:“ 佛说微尘众,则非微尘众。和离也好,至少保一条性命,等我问过官家示下。只你要记住,和离也便罢了,可大郎和三娘子却不能带走。”   “外祖母!”怀宁郡主低呼。   太皇太后苦笑:“儒家那些经典素来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入则事父兄那一套,便是天家能以权保你和离,可父子血脉难断,你和离没人弹劾,可若是你执意要割舍父子父女,只怕儒家弟子定会调出来死谏。本朝以儒家治国,祖宗又定下不杀文官的规矩,只怕官家也保你不得。”   怀宁郡主闻言犹豫 ,这她自然是知道的,本朝的公主们都各个活得委屈,何况她这个与皇家血脉远了些的郡主呢?若是她不能看顾儿女,被明殊和后娶的妻子磋磨了怎生是好《》   月奴却仰起头,声音细小却坚定:“娘,我不怕!我和哥哥定会过得好好儿的,你定不要为了我们折损了进去。”   是个有见识的,而且还纯孝,太皇太后赞同的点点头:“说的是!若是有些私心的小娘子碰上此事,或是担心遭人嘲笑,或是囿于规矩,或是担忧自己婚嫁因此受挫,只怕会一心求娘不要和离。可月奴却只想娘亲过得好,是个孝顺的!”   月奴从未听过这种言论,不觉听得入了迷,太皇太后又说:“世间规矩千千万,中等人守规矩,下等人破规矩,上等人定规矩,倘若是外头的人要你守规矩,你定要好好思辨一下是为着什么,值不值当,千万不要想夫子如何教的、孔圣怎么说的、旁人怎么看的。”   这可是帝王之道了,月奴只觉得太皇太后说的言论虽然惊世骇俗却细细听自有一番道理,怀宁郡主先急了:“外祖母!”   她警惕的眼神逗乐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了笑,也不坚持:“也罢也罢,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又收敛了笑容,“你今日就回周府去住,以后不要再回郡主府。”   说罢,她眼波一抬,流露出无限杀意,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宠溺晚辈的慈爱老太太模样:“刘氏和明殊,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网购的擀面皮。   擀面皮之精髓,在于其调和水,老字号的店家用各色香料加水煮出,做成后不加黄瓜丝不加麻酱不加醋   只有无色的香料水和面筋   吃一口那种复合的香味是米皮和凉皮无法比拟的(对不起踩了凉皮)   要是还喜欢吃辣,舀一勺子红油辣椒   夏日炎炎吃起来,真的很解暑,还减肥 第16章 苏半仙   怀宁郡主住进了周府,除了她的部曲中间出去过一次,到了郡主府将郡主的陪嫁器物尽数都收了起来锁在了枕云院又层层把守住之外,居然就闭门不出了。   便是刘后派来探望的内侍来,也只是郡主身边得用的周嬷嬷上前禀告:“我家郡主伤势恶化,高烧不退,”   马车又摇摇晃晃从兴国寺出来,从一堆花团锦簇的青石街道上碾过。   怀宁郡主虽然适才在太皇太后那里立下决心定要和离,可毕竟与明殊做了多年夫妻,心里到底还是迷惑哀伤于对方忽然的变心,因而有些神情萎靡,她怕自己忍不住在女儿跟前哭,于是强忍着哀痛笑着打发女儿:“你还是第一次来汴京城过端阳节,我让周嬷嬷跟着你,你瞧瞧热闹罢。逛一会子会周府便是。”   月奴见母亲得了救,又寻了太皇太后撑腰,又高兴于她能迅速舍弃对夫君眷恋提出和离,所以压根儿就没瞧出母亲的异样。   心里一轻松,正好娘亲发话,她便顺顺当当谢过娘亲,提起裙子就跳下了马车。   此时汴河两岸正有龙舟赛,大部分市民都去了河边围观,因而两旁的街上又装扮得花红柳绿又没有拥挤人群,月奴细细逛过去。   有的店门口正堂摆着通草雕刻的天师驭虎像,周围热热闹闹围一圈五色染菖蒲悬;卖花的阿婆提着马头竹篮,不停叫卖;还有的手巧的摊贩用不知道什么木头刻了百虫的样子,月奴细细辨认,有蝈蝈、有蚱蜢、有螳螂,端的是栩栩如生。   月奴买了一只石榴花别在鬓边,又笑嘻嘻买了几枝栀子和棠棣香木:“回头给娘亲簪上。”   卖花郎是个会来事的,见状又问:“我这里还有艾叶和草花串,挂在门楣上最是辟邪去煞,小娘子可要买?”   月奴并不搭话,回头看看周嬷嬷,周嬷嬷笑吟吟道:“既如此,你便给我包上罢。”   长街那头走来两个儿郎,一个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一个却生的潇洒美少年模样,只举止有些神神鬼鬼。   那个神神叨叨的道:“祐哥儿,你听我的准没错,方才出门时可卜出来一个恒卦,说起来上卦为震,震为雷,下卦为巽,巽为风,这可是难得的好卦呢……”   赵祐懒洋洋抱着双臂,将手中那柄宝剑护在怀里,不屑的冷哼一声:“你哪天不卜几卦?便是司天监门口卖膏药的阿婆,都知道苏家大郎做什么都先要卜卦。”   旁边这儿郎叫苏颂,是内宫里鼎鼎有名的神算子。   苏颂姓苏。随了司天监监正苏白泽的姓,苏白泽算得上是国师级的人物,早十年前他便已经白发斑斑,往城外寺庙去论禅,回家却抱着个襁褓,说是河边捡的。   苏白泽年轻时下定决心不要家宅累赘,一心研习天文算学,临老了却报了个婴儿回了司天监。就有人说这孩子是他在外面欠下的风流债,又有人说其实是庙里的和尚的私生子,说什么的都有,可苏白泽不理会那些声音,兀自抚养起了这孩童。   苏白泽似乎真有些本事,九年前卜中了南边的一场水患,官家要赏他,他却道只要给孩童讨个名字便罢,于是官家便赐了颂字。   因着官家倚重苏白泽的缘故,苏颂自孩童时就总进宫,苏颂跟苏白泽不同,苏白泽是天生的学究脾气,苏颂却生来是个嘴上抹蜜的风流公子哥儿,平日里不是猴着要跟官家讨一方砚台,就是给小宫女们卜算未来姻缘,每次他一进宫,上下的宫人们便欢欣鼓舞起来。   如今端阳节,官家总要赐些经筒符袋、御书葵榴画扇、艾虎、纱匹段,分赐诸阁分、宰执、亲王。这活计对内侍来说是体面活,可对赵祐来说,就有些算是苦差事了。   天这么热,日头这么大,他还不如去练练骑射呢。   可转念一想,只怕今日里玉津园还有的闹,倒不如远远在外头躲了。   没想到过了一家东鸡儿巷郭厨,在门廊上挂着的一排排蜜汁鸡下面,倒让他瞧见了那熟悉的小人。   想到昨儿个别离时似乎今生再也见不到的惆怅,他不由得失笑,两步并做一步快步上前,拍那小娘子左肩一下,却又在她右后边闪现出来:“有这么香?眼珠子都快粘上去了。”   月奴回过神来,开心的大呼小叫;“是你!”旋即笑起来,眼睛眯得弯弯。   苏颂犹自对着那郭厨门栏上迎风招展的布幌子捏下巴琢磨:“大郎你看,寥寥几笔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可谓是不唯责形象之似,亦兼取其烂漫形态,当真是神来之笔!”   半天没人打理他,半天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兄弟已经进了店坐在店堂里。   还有这等好事,他急着过去,嘴上却冠冕堂皇:“我们还有差事有办,岂能中途被几只鸡误了差事?”   店里跑堂的立刻上来堆笑道:“您会瞧,我们那店门口的幌子是画院里一位老先生画的,别人都瞧不出来,您可是第一位呢。”   一番恭维说的苏颂心情舒畅,平日里他是不进这种小店的,只不过今儿听这跑堂的机灵,便进去罢。   他一抬腿。   慢着!   大郎对面倒坐了一位小娘子,这可是……大郎可是连近身服侍的都只用小厮的人,怎的今儿个忽得开了窍?   苏颂吸口气,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面打算进行进一步的侦查。   “喂!你不过来就没你的了!”赵祐早看见了他的举止,懒洋洋冲他招手。   苏颂摸摸鼻子,嘿嘿一笑。   他丝毫不觉得尴尬,近前去拱手做礼:“在下苏扬德,敢问小娘子……”   他还没说完,就见赵祐冷冰冰的眼神扫视过来,苏颂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问。   月奴却不以为意,她笑眯眯道:“苏家大哥,你唤我三娘子便是。”   苏颂就笑眯眯的坐在她右手边,压根儿不认生,又问她今儿个有没有去汴河边观龙舟,又问她吃没吃夏橘,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造型精致的经筒符袋,告诉她这是以百索彩线、细巧镂金花朵,及银样鼓儿、糖蜜韵果、巧粽、五色珠儿结成。   月奴见那经筒符袋做得好,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倒招起苏颂另外的话头:“三娘子妹妹显见得是与经法有缘之人,不若我给你看看手相如何?”   赵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他多嘴!   聒噪!   无礼!   轻佻!   他坐在那里不动,胸膛却气得一起一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手抓饼衍生物——手抓饼版豆沙酥   很简单,就是把手抓饼饼皮卷起来,   摁成圆饼,再加豆沙,包成饼   烤箱烤起来就是   吃一口简直了   饼皮酥脆   豆沙甜腻   感觉到了幸福 第17章 吃醋   苏颂却未察觉,只觉得这个胖团子一般的三娘子生得像个波斯磨喝乐①一般,蜜合色肌肤在内室也如蜜一般金灿,一头长发被梳成双丫髻,用悬着珍珠的金色丝带缠绕着,眼睫毛又黑又密,笑起来眼睛弯弯,右颊浮现一涡酒窝。   他自小就苏白泽这个单身汉带着长大,往来不是在冷清清的苏府便是在全是成人的司天监,平日里作伴的不是浑天仪就是冷冰冰的日晟,若不是有赵祐作伴,可可以说是没有兄弟姐妹,因而极其稀罕这胖嘟嘟的女娃娃。   等蜜汁鸡上来,他更是殷勤的拿出随身小刀,要帮她拆成小块:“你看这刀如何?这是我师父从大食商人手里得来的宝贝,刀身削铁如泥,最是适合切削。”   月奴打眼一看那小刀,果然见其锋芒毕露,刀鞘以鳄皮镶嵌着大如鸽卵的红宝石和蓝盈盈的矢车菊宝石,她一看就喜欢:“果然是把好刀。”   横里却伸出一只手按住苏颂要切割的右手,苏颂一愣,抬起头看见赵祐脸上玄铁一般面无表情:“你这刀昨儿个还剁了一条地龙,说要看看地龙能不能死而复生。”   想起这把宝刀曾经切过蠕动的地龙,月奴一阵反胃,忙摇摇头:“既这样,我用手,用手,用手也一样好吃啊。”又怕苏颂尴尬:“苏家哥哥,你也吃啊。”   赵祐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黑团子,就没看见自己也没吃么?也不招呼自己一声。   明明是他先跟她结识,倒对外人热情如火。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冷冷问:“适才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还没答我呢。”他不怒自威,虽然只是个孩童,自有一份压迫感而来。   苏颂不知道他们是何关系,忙凑上前去凑热闹:“三娘子妹妹,你别害怕,我家大郎虽然凶些,可人最和气不过。”   赵祐翻了个白眼,说得倒像他才是那个外人一般。   苏颂压根没注意赵祐的表情,继续热心的问:“你可是一个人过节?我们俩也都是伶仃一人的,你不如跟着我们,咱三个一起去吃吃喝喝好过个端阳节。”   赵祐本来想发作,可想起来,他们俩可不就是伶仃?他没了母亲,父亲有还不如没有,苏颂自出生就不知父母,说是伶仃倒也不算虚话。   月奴却摇摇头:“谢谢两位好意。我与家里奴仆走散了,因而不敢走远。”   赵祐心里有气,忍不住嗤笑两句:“是如何走散,多半是你贪看你蜜汁鸡。”他捡到这小人的时候,她正站在店家门口,垂涎三尺打量着那悬挂成排的肥美烤鸡,只怕这时候被人卖了还不知。   月奴也想起这一幕,不由得有些汗颜,她重生后身体其余都没变,只偏偏执着于口腹之欲,怕是前世里积压得狠了。   但只不过一瞬她就放弃了要跟前世一样修身养性做个淑女的想法。   算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还不如纵情痛快,就当是一场梦。   想到这里,她褪去脸上的羞愧,笑眯眯说:“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这汴京城里美食太多!”   苏颂颇为赞许的挥舞着手里的鸡翅膀:“妹妹说的是!汴京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妹妹端的是好眼光!”   却没察觉赵祐脸上一份冷似一份。   等三人各怀心思尝完那蜜汁鸡,月奴满意的拍拍肚皮,起身告辞道:“如今吃饱了,倒要慢慢找他们去。两位小哥告辞。”   苏颂嘴里还叼着一个鸡腿,大呼小叫站起来;“妹妹别走,我们帮你去寻!”说着单手将胸膛拍得砰砰响,“包在我苏大侠身上!”   赵祐虽然仍旧板着脸,却道:“你家在哪里,送你到府上便是。”   月奴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将府名报给他。   却听得外头有人犹犹豫豫探头问:“三……娘子?”   月奴抬头一看,正是周嬷嬷,她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是我!”   说着便跟两位小哥唱个喏道别。   赵祐到底还是别别扭扭道:“下回多带着几个仆人,别真被人拐走了。”   月奴点点头,就如一阵清风,轻轻巧巧跳过门槛,往外飞奔去。   苏颂望着她小鹿一般自由的身影犹自嘀咕:“恒卦:所谓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果然遇着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小娘子,只不过,这个小娘子有些圆润呢!”   月奴的背影似乎一顿,差点摔了一跤。   头顶上的晴空,银灰和雪白两色的鸽群扇开羽翼,恣意从汴京的里坊上空掠过,鸽哨声响起来:“嗡——”“嗡——”“嗡——”   赵祐忽然想起了,如今已经是第三次见这小娘子了,居然还不知她姓甚名谁呢。又一想,总能遇上,说不定明儿个就又能见着,到时再问也来得及。到底不舍,眼风一扫,早有一名伶俐的部曲悄悄跟了过去。   周嬷嬷见着月奴,好一阵自责,月奴忙安慰她:“是我贪看那蜜汁鸡哩,不怪嬷嬷”,又眼珠子咕噜一转,“周嬷嬷可也要尝一尝?”   好生生的小娘子,倒被命运捉弄在边陲长大,如今连里坊市井美食都觉得可口,周嬷嬷一阵愧疚,摇摇头,又牵起月奴的手:“小娘子看看今儿个还有什么要吃的,奴带你买个尽够。”   横竖如今最大的难关已过,自己也不枉转生这一回!   便是这只是临死前的一场梦,月奴也觉心满意足,她放宽了心思,便大包小包买了起来,等到上马车时她怀里抱着木雕的磨喝乐,右手里拎大大小小一串纸包的点心糕饼,左手托着一荷叶的清茭往嘴边凑,旁边的周嬷嬷手也没空着,满油纸包的五色水团、油炸鹌鹑。   赵祐的部曲跟了这小娘子半天,心里纳闷,他一开始以为这小娘子是刘后的什么棋子,所以一路跟踪着就留意着她的行踪,并将她去过的店都一一记在心里,想着回头查查这些店是不是刘后的秘密联络站。   可是这个小娘子传递密报的脚店也太多了吧!有许多还是京中有名的老字号食铺,部曲心里越发沉重:难道,刘后已经这般尾大不掉?   正骑马路过驺虞的刘后“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笼子里烦躁不安的驺虞一阵嘶吼,刘后的马匹被驺虞的气势吓得趔趄一下,刘后身子一歪,就从马上坠了下来:“啊啊啊啊啊啊……”   好容易那小娘子上了马车,部曲抹抹汗:再跟踪下去,只怕他就要记不住那么多店名了!   他一路跟踪着马车,路过琉璃院时马车忽得停了,部曲精神一振!有情况!   就听得那马车停在一家甜水铺前,飘出一阵小娘子轻脆脆的声音:“娘子,给我舀一碗冰雪凉水荔枝膏!”又急匆匆补充一句:“加多多的林檎蜜汁酱!”   这定是暗号,部曲牢牢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磨喝乐①:梵语,宋朝儿童玩具,类似芭比娃娃   前期男女主建立了友好的关系,但是长大后就不认识对方了,所以前期还有些追妻火葬场的章节哈哈哈   海吃胡塞的月奴:就当这是一场梦,醒来很久还是很感动   今天做了荔枝奶酪蛋糕,   奥利奥碎加黄油搅匀,冷冻一小时   奶油奶酪+酸奶+白糖+吉利丁片,倒入刚才冻好的第一层   第三层是吉利丁片+果粒橙(只有这个啦哈哈其实可以加粉色饮料)+剥好去核的荔枝和葡萄,冷冻一小时   然后脱模,开吃   首先外形挺漂亮,就很招小朋友喜欢那种,其次夏天吃很解暑。又凉又甜。   今天看了个笑话,是一个读者吐槽作者:“全文将郡主打成群主,让我以为看的是QQ王朝”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第18章 阴谋   等回去后他不敢隐瞒,将这些一五一十都报给太子,   赵祐好笑的捏捏下巴:哼!怪不得那么胖!真是个贪吃鬼!   心里却在盘算下次从东宫找个好厨子做一碗冰雪凉水荔枝膏。   外头的荔枝膏怎么可能放荔枝?不过是能熬出些荔枝味慰藉买不起荔枝的人罢了,里面有几滴荔枝汁水就已经算是良心店家了,这个胖丫头,真不会吃!   到时候必得让她尝一尝宫里的手艺!   赵祐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   那个部曲见自己的主家①脸上的表情,又是皱眉,又是眼角含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他小心翼翼问:“那小娘子的车驶进了国子监,属下便没有再跟踪下去,想必那国子监跟刘后有些关系,可还要追踪?”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的脸色变了,语气都有了些波动:“怎的?居然就此断了线索?”   ——————————————————   怀宁郡主住进了周府居然就闭门不出。   而她的部曲,一部分守住了周府,一部分则是回到了郡主府,将郡主的陪嫁器物尽数都收了起来,又层层把守住枕云院,不让外人进去。   便是刘后派来探望的内侍来,也只是郡主身边得用的周嬷嬷上前禀告:“我家郡主伤势恶化,高烧不退,来诊脉的大夫给开了药便只让尽人事知天命。”   她不让内侍相见,内侍也不敢硬闯,只好忐忑去给刘后回禀,刘后听了眉毛就蹙了起来:“为何她不回郡主府倒去了娘家养伤?”   那内侍小心翼翼答:“听说是明大人将个怀孕的外室带进了府,惹得郡主不快。”   “啪”得一声,刘后将桌上一盅茶用袖子扫到了地上:“这个明殊!”,那双目含怒的威风,哪里有平日人前温婉从容的样子?内侍就被吓得瑟瑟发抖。   “下去吧”刘后似乎才注意到他,让他退下,语调也恢复了平常的慢条斯理。内侍才赶紧行礼告退,等出了大殿,他的纱衣几近被后背上的汗浸湿。   见内侍出去,殿内只余满室清净,刘后才闭上眼睛飞快转动脑筋:周怀宁肯定是恼羞成怒才缩在了周府不出。   也怪那明殊,事还未成,怎的先乱了阵脚?事先说得好好的:今日动手后他要将她想要的东西从周怀宁的嫁妆里偷出来。可没想到昨日没得手,明殊倒先安排外室进了门。   哼!周怀宁顺风顺水,哪里能受得了这般刺激?肯定就此跟明殊闹翻了!   可这样一来,没有明殊做内应,还怎么探听周怀宁的风吹草动?又怎么进一步弄死她?   刘后越想越心焦,忙派了人去明府里给明殊传口信。   明殊接到口信,一下子慌了神。   他本来今天在出席完官家宴请百官的宴席后,便一直乖乖儿待在郡主府,等着外头传来那个他期待已久的消息。   谁知道,好消息没等来,倒等来了刘后的呵斥。   明殊心里一阵乱麻,顾不上应酬前来传话的内侍,拉着那内侍衣袖就问:“郡主不但没有死,还住进了周府?”   内侍点点头,又皮笑肉不笑的说:“圣人娘娘还让咱家问您,是为着什么倒让郡主娘娘不回家,倒去了娘家?”   明殊想起还在外头不情不愿的石氏,心里一阵烦闷:“是我那个姨娘沉不住气,非吵着闹着自己寻了府上来闹事。”   出了事情还推到女人身上去,似乎就全部是别人的错,那内侍心里对他一阵不齿。可是到底想起刘后素日里对明殊的看重,到底还要跟他虚与委蛇:“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明大人倘若后宅难安,又怎么让人放心跟您联手?”   明殊到底是个文人,骨子里那些清高自矜未尽数散去,被个内侍数落,他心里反感不已,索性就不去解释,直接问:“筹划得好好儿的,怎的失了手?”   内侍一阵冷笑:“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怀宁郡主自己先从马上跌落下来。不过……”他又补充道,“听说她高烧不已,想必不死也脱层皮。”   明殊闻言大喜:“那只要稍动手脚……”转眼又一脸后悔,“啊呀!居然没让她住进府里!”   说着就道:“公公,我这就去请她回府。”   内侍起身,客气的拱拱手,心里的鄙夷更增添几分。   等见到刘后复命,他少不得就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明殊此人连发妻都能出卖,与他同谋,岂不是与虎谋皮?”   从□□皇帝起就勒令本朝太监“止令掌宫掖事中事,未尝令预政事”,宫里太监读过书识字的少,是以这位读过书的内侍也格外被刘后看重。   刘后摇摇头:“此人虽然对周怀宁不敬,可周怀宁为人飞扬跋扈,是罪有应得。再者,我们也得在前朝有些自己的人。”   她虽然也有些后悔跟明殊联手,可想起当初官家想立自己为后时,寇相公、李迪、向敏中、王旦等重臣皆坚决反对,口口声声称“刘娥出身微贱,不可以为一国之母”。   当时自己心里又恐惧、又惊慌,生怕又回归那逼仄阴暗的人生里去。因而竭力在官家跟前做小伏低,又是娇哭、又是以退为进,唱念做打一套在官家身边做功夫。   好在官家耳根子软,终于让她如愿以偿登上了后位。可她登上后位的第一天,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前朝培植自己的人。   “可是……”那内侍怯生生的想,“我们不是刘大人在外头支应么”,只不过他想起刘后跟这位前夫哥的过往,觉得这话还是不要说出口才是。   这时候外人有人通传:“太子觐见!”   刘后警惕的往四下打量,看没有什么漏洞,才慢悠悠道:“宣。”   等赵祐进来时她已经端坐在明黄团风大炕前,优哉游哉点茶了,见着太子刘后一脸慈爱:“祐儿怎么今儿过来?”   明明背地里无恶不作,却当面总做出这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赵祐反胃不已,却还是端上一副腼腆又关怀的神情:“问大娘娘好,孩儿出去办了趟差,回来给大娘娘带了些五毒荷包,民间玩意儿不如内造的贵重,但胜在做工精巧,给大娘娘凑个趣。”   作者有话要说:  元代许国祯《御药院方》荔枝膏的做法:“乌梅(八两),桂(一十两),乳糖(二十六两),生姜(五两,取汁),麝香(半钱),熟蜜(一十四两),用水一斗五升,熬至一半滤去滓,下乳糖再熬,候糖熔化开,入姜汁再熬,滤去滓”   月奴:荔枝膏没有荔枝,鱼香肉丝没有鱼   太子小右右:老婆饼里面没有老婆   咕咕咕   刚才汤圆做了番薯糖水   红薯切块煮起来,加红糖   只要放一点点红糖就很甜了   然后放进冰箱,很解暑 第19章 斗智斗勇   官家进殿时就正好看到这一幕,爱妻和儿子处的正好,他满意的点点头:“朕来的正好。”   刘后笑吟吟迎上来,一叠声的叫宫女们端茶、端凉饮子、传膳,殷勤问:“官家可好不好”、“玉津园日头大,官家热么”、“今儿个我怕耽误筵席,想着横竖都在玉津园,也没得去相看一眼,不知道那边顺不顺?”   官家虽然得太上皇宠爱,可他自幼丧母,刘后这样温柔小意又关心他,填上他心里的空洞,当下他心里就变得热乎乎的,笑着答:“梓童也太小心了些,不过是寻常宫宴,能有什么。”   刘后将手中茶杯递给官家,笑着打趣:“宫里有桩喜事,臣妾特特定在今天告诉官家,看能不能趁着官家高兴讨个赏?”   她卖了个关子,官家来了兴致,问:“噢?什么喜事?”   “我宫里那位李侍御昨日里被太医诊断出来有喜了!”她说着就带着自己宫里的内侍和宫女向官家行礼,口称“恭喜。”   赵祐也忙着恭喜。   这李侍御是刘后宫里的普通宫女,本来按照年级要放出去了,可不知道有一次官家在她倒水时不知道是想事情还是怎么的,看着她走了神,一向“贤惠大度”的刘后自然将宫女李氏打扮一番送到了御床上。   侍御是后宫最低的品阶,也就只比宫女好那么一丢丢,由此可见李氏压根儿不得圣心,只怕官家事后给她封了侍御都是看在刘后的面子上。   没想到这么一个只侍寝过一次的侍御居然怀上了皇家血脉,更何况如今官家可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这消息放出去只怕宫里找麻烦的妃子们眼珠子都会钉在李侍御身上。   赵祐这么满天满地的胡思乱想,就听见官家道:“宫中添丁总是好事,梓童素来周到,这事便交给你了。”   屋里众人都有些愕然。   就这?   赵祐在心里暗暗苦笑,爹爹是个淳厚性子,有时候是好事,可作为君王便有些不足了。   还是刘后笑吟吟帮官家打圆场:“李侍御这算是有功,侍御只不过是八等,官家何不给她提个四等的美人?万一宫里有妃子不忿寻衅滋事,她也好有些依傍。”   宫里的妃子们多得是法子为难人,倘若是嫉妒李侍御,只怕光是按照等级就能在规矩上治死她。刘后统领后宫,也不一定面面俱到,因而刘后才提出给李氏晋位。   谁知道官家居然还拒绝了:“何必那么隆重?就给个五等的才人位就是,生完后再晋升也使得。”   刘后笑容有些僵硬,但想起正因为夫君如此个性才方便她春风化雨的影响,因而复又温婉起来,嗔怪道:“官家可真是小气!臣妾是想着:一则宫里人多事杂,臣妾难免看顾不到,品阶高些有事情她也可以自行压制;二则嘛,宫里人见官家赏赐,知道官家看重这孩子,也就能震慑一二。结果官家偏不舍得让奴和李氏借借您的龙威!”   她明着嗔怪暗着拍马,惹得官家一阵龙心大悦:“那就听你的,难得有你这般大度的贤妻协理后宫,是我之幸!”   刘后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向太子:“只怕太子瞧见您这般宠爱幼弟,心里吃味呢!”   哼!赵祐心里一阵反胃,这刘后可真是宫闱里的好手,这么一说,一则给外人留下他嫉妒幼童的心思,二则呢,提前说怀的是男儿,给官家留一个好兆头。   偏偏还玩笑话说出来,叫他没法正经反驳。   赵祐就愁眉苦脸道:“可不是?您让我见天的往户部跑算赋税,户部的手守门够瞧见我都烦,我也不想被狗咬啊,可今年赋税倒太多!没几个月出不来!”   赋税计算繁复,可算好几个月,那是因为今年收上来的税太多了,也侧面说明天下承平、国库充盈,让官家笑得合不拢嘴。   赵祐心里冷眼看着刘后冷笑,想算计我?   面上却仍旧如半大小子一般,凑到官家身边撒娇:“爹爹!您可得补给我城外的庄子!”   毕竟是官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官家对他寄予厚望,偶尔见他撒娇,心里自然软和,答应了赐给他那个庄子。   赵祐就乐得拍手。刘后一口银牙几近咬碎。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她明里暗里给太子使绊子太子都有法子摘出来!今日又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叫他白白得了汴京的一个庄子!   皇庄产出颇高,只会让太子再多些助力!   提到了大儿子官家想起今天的仪式和筵席,便称赞道:“说起来祐儿可真是举止有据,今天不少老臣都夸他端重姿容,颇有凤章。”   官家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显然很是为这个儿子自豪,刘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阴鸷,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副欣喜的笑容:“那可要恭喜官家。”说着又招呼个小黄门过来:“你去御膳房瞧一瞧,今儿个可有炙羊肉。算是庆贺太子。”   赵祐忙跪在地上口称“不敢”,他姿态谦卑恭敬:“不过是在礼官的指导下帮着爹爹分忧,大娘娘这般做派,倒让儿臣心下不安。”   他口称官家为爹爹,却将刘后称为“大娘娘”,规矩上没错,但刘后还是心理刺扎了一般。她收起那些不悦,讪讪笑着说:“你倒是个谨慎的,既如此,只显得我多事了。”   官家大手一挥:“也罢,如今孩子大了,跟爹娘在一起拘束,不如让他回去,我们自吃自的。说起来我倒有几天没吃炙羊肉了。”   刘后就笑着打发下面的小黄门:“去给东宫也送道炙羊肉”,笑吟吟扶着官家去用膳。心里却在盘算:再怎么机智,左右也不过是个孩童,嘴皮子厉害些,可真要动起手难道还能抗得过大人不成?   而这边赵祐,到了东宫,摈弃去身边的闲杂人等,便有一个小侍卫过来低声耳语;“上次您让打听的仁明殿旧人,有几位主动去了奉先祖陵,立誓要为圣人娘娘守陵,又有几位去了洛阳行宫,那些人如今居然都病故了。”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吃了椰子鸡火锅。   今天懒得做,之前做过的方子   很简单,网购海南文昌鸡(或者当地土鸡),买椰子四五个(网购超级便宜,但坏处就是要自己开),然后将鸡块洗干净(我为了喝汤好喝所以提前焯水了,你也可以选择直接煮)   蘸料就是青柠檬+酱油+小米椒+蒜末一点点+沙姜(要是没有可以不放,但欠点意思)   然后煮开,第一锅疯狂喝汤,椰子的清香和鸡块的肉香,加起来很好喝,喝了一碗又一碗   然后吃鸡块,蘸料吃,疯狂鲜   记得要点小马蹄(一定要小的品种大的不行),和野生竹荪,下锅煮,其余配菜看自己心情,但建议不要破坏掉汤底那种猛料   而且椰子汁和白肉,感觉真的吃的很健康,比吃麻辣火锅给人的心理感受更健康(没有说麻辣火锅不好的意思,我也是麻辣粉丝)   以前在南方老吃,到北京的店里都没那么好吃,这次意外发掘到一家,真不错,而且还有小马蹄啊真是很正宗了。   如果作话的字数也能算字数,那我每天都可以疯狂日万,对于好吃的食物我真的是热情满满滔滔不绝咕咕咕 第20章 神棍父子的日常   赵祐听后就紧缩起了双眉。   五岁那年,他玩得满头大汗,捏着一枝蔷薇枝小跑着进了仁明殿:“娘!”   磨得发亮的青石大砖闪烁着幽冷的光,殿里静悄悄的,平日里成群的女使内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赵祐心里升起一股不安,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母后!母后!”   无人应答。   风吹起偏殿的丝织帘幕,赵祐忙着往寝殿里去,殿内没有人,外头夏日的日头明晃晃亮闪闪,有蝉在枝头鸣叫。   他一眼就瞧见母后躺在绿檀木架子床上,可她一动不动,喊也喊不起来。   太医们来诊治时都已经只能请官家节哀顺变。   殿里乱糟糟的,殿里的内侍、女使跪了一大片、太医们忙着讲解病理、闻讯而来的德妃刘氏忙着安慰官家、震怒又困惑的官家,将个仁明殿挤得水泄不通。   赵祐远远站在最角落,手里捏着的花枝飘来淡淡的蔷薇香气,他低下头茫然的盯着那繁复的花瓣。   本来这枝花是要送给娘亲插瓶的。   赵祐当时还年幼,只知道太医说娘亲是厥心痛,因着平日里思虑伤心,气血亏虚,复感外邪,才会忽然内犯于心,心气痹阻的。   郭家舅舅不服,不等官家宣召就进了汴京来扶灵柩,刘后的兄长刘美就上奏章弹劾其“心有不轨。”郭家手握重兵,贸然进京,自然引得众官弹劾。   可官家什么也没说,反倒对着郭家舅舅痛哭流涕,道是自己对不住梓童,素日里不体贴她,害得她思虑伤心。又说有臣子上表请求将赵祐立为太子,他允了。又跟郭家舅舅商量给皇后的谥号。   郭家舅舅就不好再说什么。   只说赵祐身子骨弱,想带他去青州驻地。   官家唯一的儿子怎么能远离汴京?官家自然不许。   郭家舅舅便退让几步,说是请将自己手上兵权收回,甘愿回汴京守着妹妹唯一的子嗣。   官家欣然允诺。   于是赵祐便时常在郭家出入,练得一手好身手。   他小时候不明白,长大后却渐渐明白当日母亲葬礼上舅舅和父亲的所作所为。   倘若不是娘亲的死有什么蹊跷,为何官家要在当时给自己急着加封太子?   舅舅毕竟是臣子,难道还能当场反了不成?何况他心疼妹子,贸然进京已经犯了历朝皇帝的逆鳞。   舅舅可以什么都不要为妹妹讨还公道,可郭家上下几百口人总不能也跟着陪葬。   是以他提出了要叫兵权上交,以此换取赵祐的太子之位。   可他从来没有对赵祐提过这些恩怨,只对他严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又督促他文武兼修,好好儿跟着太傅学本事。   赵祐长大后就越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他翻了许多医术,又找了不少民间的老医生打听,厥心痛这病症的确是毫无征兆,可发病者多是体胖之人,或是年迈老者,娘还年轻,不过二十多岁,又生得苗条,郭家又是行伍之家,女儿家总比别人家硬朗,没有一条符合。   是以他才开始在有了自己势力之后慢慢查访起了此事。   可当年仁明殿那些旧人居然一个都不见了。   这不正说明刘氏有问题么?   赵祐的拳头慢慢攥了起来。   窗外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大团大团泼墨一般的乌云渐渐聚集在半空中,低垂的云脚渐渐要接近大地,天□□雨。   司天监里隔壁小巷子的苏宅东梢间里,一个头发尽白的老头子一手举着酒盅,忧心忡忡的望着天空。屋外廊下侍立着的小厮和使女们一脸崇拜。   苏颂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他从前和外人一样对爹很是崇拜,可自打他进了学,七岁后正式拜了师,就对爹的那一套很是怀疑了。   譬如说吧,京中人都说苏大师须发尽白,看上去就一派仙风道骨。可他私底下知道爹每十五日就要下人去北邙山采摘一种草药。   北邙山的属官曾经由苏白泽卜算过前途,因为算的准因而对爹推崇备至。因此每次都殷勤的事先备好那种草药,有时候来汴京还会亲自送过来,还问过爹是不是要拿此药炼丹,爹总是讳莫如深的“嗯”一声。   只有苏颂知道,那草药是爹拿来染头发的!   他有一次调皮躲在后院房梁上,谁知道就亲眼目睹了爹一个人关上门,将那草药和一些别的矿石混合,卸下发簪,隐约可见乌黑的发根,他将那混合物抹在自己的头发上,边抹还边嘀咕着:“这头发长得忒快!须得染勤些!”   苏颂惊得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   后来又有一次爹喝多了,絮絮叨叨坐在前院里说为何给北邙山的属官算卦算得那么准,他举着手里的酒葫芦,嘿嘿笑着:“老儿正好在户部起卦,随手看那桌上放着他的任免函,记住了名姓,第二天便装作不经意遇上他,抓住他讲了一通。”   想起当年的得意,他得意地痛饮一口,吧唧吧唧嘴,苏颂气得肺疼:“爹!这岂是君子所为!”   苏白泽不以为然的大着舌头:“你这小儿,懂屁!咱家现在住的宅子可是赁来的,汴京城里宅子这么贵,以后你成婚没有一套宅子,谁家小娘子愿意嫁过来?!!”   说着便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优哉游哉往屋顶上去观星。   苏颂气得直摇头,可还得跟上去亲自服侍着。他怕爹真失足从屋顶跌下来。   不过爹的这一番算命起卦的本事很是得汴京市民的心,这不,苏颂如今才十岁,苏家就已经在汴京置办了一所大宅子,居然就在寸土寸金的司天监旁边。   此时苏白泽举着酒盅,忧心忡忡念叨着“客星晨出西方,守天关,色赤白①,天有大变。天有大变啊!”   苏颂从小到大每月都要听父亲念叨一次天文星象,反正不是洪水就是旱灾,他早就习以为常,可是今天还是忍不住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将酒盅从苏白泽手里夺过来:“爹!您镇日里装神弄鬼也就罢了!可此刻外头在下雨!您告诉我您怎么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颂:我爹神棍第一人。   苏白泽:没良心的,你知道汴京房价多贵吗?   备注1:天关客星是宋朝宋仁宗时真实发生的一次天文现象,记录了蟹状星云的超新星迸发。不过本书提前了。   今天来大姨妈了,所以没做饭,喝了人参鸡汤,知道做法所以写一下:   鸡洗干净,里面塞糯米、红枣、栗子、和人参须,然后加人参枝和鸡同煮   可以小火慢炖,懒得话就电饭煲。   渐渐就闻到一股人参的香味掺杂着鸡汤的香气。   开锅后配泡菜萝卜和辣粉扮豆芽,最好还有酸甜口的腌萝卜丝或者腌生姜丝   加一块鸡肉+糯米,再就着酸甜萝卜丝,满足!   再吸入人参鸡汤   疯狂大补!!! 第21章 大郎   外头女使禀告:“大郎来了。”   她话音刚落,珠帘一掀,一个少年郎急急走进来:“娘!妹妹!”   来人是明家大郎明宣远。他身着玉色天鹿纹直裰,头束同色和田玉冠,站在地上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月奴上次见哥哥还是前世的四年前,她送哥哥去关西道上任,后又听明月姝说哥哥的死讯。如今见哥哥又是少年模样,月奴的泪水顿时模糊了视野。   “快别哭!快别哭!”明宣远急得找帕子,偏偏手头没有,他情急之下将袖子角拽起来就要给妹妹拭泪。   “莫得胡闹。”母亲笑吟吟走过来,拿起手中的帕子往女儿脸上轻轻擦拭,“你今日休沐,怎的才回来?”   说起这个大郎就有些不好意思,他摸摸后脑勺:“我本来回家,可家里仆人说你们去了玉津园,我便又去玉津园等你们,结果走岔了道……”   月奴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允文允武,就是有个不认道的毛病。   母亲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意思让她不要取笑哥哥,自己却笑着说:“你还说要燕然勒功,没得见哪个大将军在自己家门口都能迷了道。”   明宣远吐吐舌头:“大将军手底下又有向导、又有斥候,哪里就怕迷道?”说着就探头去看炕桌上的八宝攒盒,“娘,又有什么好吃的?”   看着他生生岔开话题以遮掩自己的窘态,月奴感慨万分,谁知道此时还一副少年态的儿郎十年后就能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母亲也知道儿子的伎俩,故意笑着说:“你妹妹从陇右道来,你倒先惦记着吃。”   明宣远笑眯眯从攒盒里挑出一枚杏仁酥,递给月奴:“我这不是先给妹妹拿好吃的嘛。”接着盘腿上了炕,自己也拿出一枚杏仁酥,托在手里却不吃,絮絮叨叨问月奴来路的见闻、舅家的情形和来汴京后的情形。   月奴想起这个哥哥前世跟舅舅家的周怡然成了婚,此时两人却还未见过彼此,因而就捡重点讲怡然姐姐的事情:她们怎么在芨芨草原野上骑马、又怎么由大舅舅带着去猎羚羊、在河间谷地里划船、身上绑着绳子爬上高高的石头山去瞧石窟。   没想到明宣远先撇撇嘴:“不过是骑马,有什么了不起,回头我带你去京郊娘的庄子上去挑马匹。”似乎很愤愤于自己的妹子反而跟外人亲近。   月奴从未见过哥哥这个样子,她想:哼,回头等你跟嫂嫂订婚后我再拿这一遭取笑你。想到这里,笑意就再也遮掩不住的从她眼角、眉梢溢出来。   怀宁郡主见一对儿女相谈甚好,心里也格外满意,却听得儿子问:“娘,你怎么和妹妹回了舅舅家,为何不回家?爹呢?”   怀宁郡主和明月奴同时对视一眼。   明宣远觉察到不对,将手中的点心放回攒盒,又问了一遍:“娘?”   迟早要让儿子知道,怀宁郡主吸了一口气,就将来龙去脉告诉他。   明月奴关切的看着哥哥,就见哥哥脸上相继出现错愕、不敢置信、惊讶等神情,要好一会儿才缓缓说出:“爹?害你?”   怀宁郡主严肃的点点头。   明宣远却又问了一遍:“爹?害你?”   月奴叹口气,走到他身边,板着脸说:“爹的所作所为已经多方验证,你若是这时候要站在爹那一边,那我送你出去。”   明宣远这才会回过神来,他抹了一把脸,垂着头看地:“可,爹是端方君子,怎么……”   月奴摇摇头,这对哥哥来说太难了,前世里哥哥不知道真相,只以为爹偏疼幼子,可却自我开解,活得阳光又开朗,是个一开口就忍不住吸引别人来跟他搭话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在他进入军中历练后帮了他不少大忙,可这一世,被他知道了真相,倘若引得他性情大变怎么办?   对一个还年幼的男孩子,父亲很重要,更何况是明殊这般白手起家的少年才子?自幼哥哥就对父亲存在天生的濡慕感,便是他更喜欢舞刀弄枪,也逼着自己在案前苦读,以求自己也能考个功名。   月奴忽然有些害怕,若是自己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前生的轨迹,害得哥哥走上的道路不如前世怎么办?   她心里一阵发慌,叫了声:“哥哥!”   明宣远抬起头,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可眼中多了些沉重,他努力咧起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我无事。”   又问母亲:“娘,您可伤到哪里?”   怀宁郡主摇摇头:“不碍事。”说着走到明宣远跟前,摸了摸他的头,怜惜的盯着一对儿女,“不知为着何故你们爹做出这等事,但也许是刘后胁迫,也许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为着保命必要和离,可你们做子女的,还应当对父亲恭敬,不应当起了怨愤之心。”   月奴知道母亲是怕儿女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扰乱了心性,反而被世人指责为不孝不悌之人。倘若不是为了担心不明真相的他们惨遭刘后毒手,只怕母亲会将这件事隐瞒不告知哥哥。   明宣远也不是傻子,他转瞬之间也想到了缘由,眼睛明亮,对这母亲郑重点了点头:“娘,我省得。”   儿女懂事,怀宁郡主也颇为欣慰 ,她继续说:“我和离后住在郡主府,你们只怕要跟着你爹或是赁房住或是回明家老宅,大郎还好些,总归在国子监读书,闲了要去殿前司陆虞候跟前练拳脚功夫,明家困不住他;可月奴就难了,女儿家绕不开后宅几寸天地,只怕今后难呢。”   这是她实实在在的担忧:那个外室进门后必然要磋磨前头的儿女,明殊又记恨自己不假阻止,只怕女儿要被生生磋磨死。她犹犹豫豫道:“要不……”   猜到母亲在犹豫是否和离,月奴摇摇头:“娘莫要担心,我自己应付的来。”她可不想母亲因为担心自己而深陷困境。   明宣远却道:“娘,我有个好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湖南菜:辣椒炒肉   虽然大姨妈期间有点作死   所以把辣椒的籽都剥了,这样不是很辣   炒垃圾的时候大火,加盐,让辣椒炒出下饭感。   很费米饭的一道家常菜。肉肉肥瘦相间,诱人的油脂浸入了辣椒,有些辣,又有些肥肥的口感,还有些咸,正好适合没胃口又大量出汗的夏天。 第22章 补课   就听明宣远说:“卢家女学①素来闻名,何不将妹妹送进女学?如此一来妹妹倒有一半时间在女学里,晚上下学才归家,便是有人存心刁难也不好在外人跟前落下痕迹。”   范阳卢氏是从汉时就显赫的家族,家族里为官为宰不在少数,先后有22人出任宰相,仅在李唐一朝就出过8位宰相,刺史、尚书之类更是数不胜数。   本朝开国时卢家书院从范阳迁至汴京,也随之开设女学 ,他家的女学素来在京中闻名,除了卢家子女之外,也招收外来学生,但大都是少来就有文名的才女或是鸿儒大家的女儿。   怀宁郡主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女儿进了女学,结交些京中贵门的手帕交,到时候便是外室想作妖,也要顾及被别人知道,当即她道:“大郎这主意正哩,须得让你进卢氏女学!”   前世里石姨娘一心想把明月姝送进卢氏女学,可要等到明殊升为宰相后才将明月姝送进去,由此可见那卢氏女学有多难进。   月奴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卢氏女学怎么可能让她进去呢?她虽然有个郡主的娘,可汴京城里那个瓦砾砸下来不是砸中个皇亲贵胄?   但见母亲和哥哥都兴致勃勃,当下也不好打消他们的豪情,只含糊说道:“那好罢。”   母亲来了兴致,上下打量月奴:“你还得在家里多养养。汴京城里小娘子尚白,你这样子去上学,可要被说笑的。”   月奴:……娘,我是亲生的么?   “娘,你说什么呢!”明宣远不满的辩驳。   月奴望向哥哥的眼睛就格外明亮和感激。   谁知道明宣远说出来的话更扎心:“长得黑些大不了多涂些铅粉遮遮,可学问上欠缺却说一开口就要露馅的,还是得多读书。”   月奴泪汪汪:“我在舅舅家已经读过《千字文》了好么?”   于是月奴便被拘在周府里,每日里脸上涂抹厚厚的膏滋,坐在屏风后面一会听夫子给自己讲《论语》,一会太乐局一位快要致仕的老先生讲六乐,一会又有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来讲九章算术。   明宣远很是担忧妹妹:“这般填鸭一样,能记得住么?要不要再学学礼和御?”   怀宁郡主很是有信心:“且放心吧,月奴的礼和御周嬷嬷敲过了,压根儿没有什么大碍。”   活了两世的月奴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开始了昼夜苦学的生涯,明家没什么底蕴,前世她和明月姝读的都是杜家女学,她在陇右道长大,骑射自然不用说,可其余五艺就学的马马虎虎,没少被明月姝和杜家女儿们笑话。   她是个拼命三郎不服输的性子,别人越笑话,她越要秉烛夜游的学,只为样样都要图个第一。后来她果然样样都名列前茅,以为只有那个人就能多看自己一眼,却不知道他心里眼里只有明月姝……   月奴努力将这些过往旧事都抛之脑后,她既然已得了老天爷恩赐,那便要忘记过去,好好儿活下去。   就在她昼夜苦读补课的日子里,母亲也在太皇太后的庇护下提出了和离。   和离的理由是“不相得”。明殊一开始死活不愿意,但有太皇太后出马,自然不敢违抗,是以《和离书》拿到的格外顺利。   大宋女儿家向来自主度高:自行择婿、和离由我、改嫁随意,首都汴京城里更是和离的夫妻不计其数,可这桩和离案的主角一是皇家郡主,一是从四品的左谏议大夫,总还是有些稀奇。   是以市井外头起了不少议论。只不过更多的人在议论郡主的奁产。母亲和离时,大部分资产还留在郡主府,只不过还有一些留在明家老宅里的奁产大吹大鼓进了郡主府。   围观的汴京市民看着一担担的金银珠翠、宝器、动用、帐幔等物进了郡主府。   有人就艳羡的议论:“没想到郡主有这么多陪嫁哩。”   旁边的同伴不屑的看他一眼:“你懂甚?这担子上挑着的只是放在婆家老宅的,大头还在郡主府里放着。”   另有嘴碎的大娘插嘴:“啧啧啧,光这不用的宝器、动用就近百担,只怕那随嫁的田土、屋业、山园更是不计其数哩。”   那一开始搭腔的老儿就不解的问:“这家郎君住的也是郡主的宅子,倒还要净身搬出去,也不知为了甚?可惜了这好大宅子好丰盛陪嫁。”   老婆婆就神秘兮兮跟他们讲:“可不是为了狐媚子?我跟你们讲,正好我老姐妹住在这近里,那天瞧见了呢,抱着一个怀着一个,都闹到府上来了!”   见周围的人都好奇的竖起耳朵,婆子越发的眉飞色舞,一五一十将那天发生的奸夫□□一幕讲出来,直讲的喉咙冒烟。   人群围着她打听内幕,不时发出惊叹,人群外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脚下打了个趔趄,旁边的好心阿婆见她已经显怀了,好意扶了她一把:“娘子啊,有了身子便好生做养着,万一有个好歹可不成!”   那娘子一脸灰白,充耳不闻,只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她走到一处背街的茶摊才一屁股坐下,心乱如麻。   没想到她们行事有误,不仅没害死怀宁郡主,还让她活得好好儿的。   更没想到她真是个烈性子,居然真的要和离!这样一来,怎么还有机会害死她呢?更不用提有机会拿到她的嫁妆了!   而明郎被和离一事搅得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情安排她进门的事情?   她已经等了七八年了,也不差这么半年,可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难道真要顶着一个奸生子的名头?   更何况明家的底子她是知道的,也不过是殷实一点的乡绅人家,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值得嫁的呢?她若是想嫁,当年待字闺中时早就嫁了,还用费尽心思谋划这么久?   可如今拖着一儿一女,要如何是好呢!   再想起适才听到的议论,只怕随着怀宁郡主这么高调的要回嫁妆,明殊在外蓄养外室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汴京,到时候自己便是进了门,孩儿们怎么抬的起头做人?自己又怎么跟贵妇们交际?   一桩桩,一间间,让石氏头痛不已,她咬着嘴唇,坐在茶摊上出神,谋划着万全之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做了变蛋瘦肉粥。   白米煮粥,临开锅前放变蛋和炒好的瘦肉丝(我不想锅里见血所以提前都料理好了),和生姜丝   然后煮熟   又可以当饭吃又可以当粥喝。   而且用的是变蛋,是鸡蛋用草木灰的法子做的,没有皮蛋的腥味,也不用担心皮蛋一样含铅,所以心理上吃的更放松一点。   肉香和变蛋的浓郁滋味结合在一起,很滋补 第23章 重生之我是学霸   待到去女学考核的那一天,郡主早早便起来,盯着丫鬟们给女儿梳洗装扮,又让女儿换上昨日里便已经选好的浅雪青色缂丝长裙配丁香色小袄,衣裙上尽数通经通纬着绣出玉兰黄鹂图案,瞧上去又端庄又带些小儿女的轻灵。   马车进了卢家女学,卢家书院在汴京城正南边信陵坊的大录事巷,闹中取静,东边为男学,西边为女学,中间有一道垂花门相连,两侧候着几位老仆守护,不管是男学还是女学都根据学生资质分为外舍、内舍、上舍。   郡主先带着女儿先去女学里南边一排房舍里拜见了夫子,依据古礼送上几束用红布捆着的束脩,月奴巴巴儿瞧了一眼束脩,那红白相间的皮色,那红润光亮度的色泽,那淳厚浓郁的香气,想必吃起来也是口感浓郁入口即化。   是切成片上锅蒸起来呢还是和雷笋一起煲汤更好呢?   想到若是今儿个没被选中只怕这束脩也拿不回家,月奴忽得激起了斗志,要好好儿搏上一搏。   她先是对夫子恭恭敬敬行了师礼,又毕恭毕敬端坐在下首请夫子指教。   女学里的卢馆长和几位夫子满意的点头。卢馆长就问:“我们卢氏女学遵循君子六艺,也按照这六艺授课,你知道这六艺的出处么?”   原来卢氏女学遵循周朝礼仪,月奴心里一动,郎朗出声:“《周礼·保氏》有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卢馆长满意的点点头。前些天卢家当家夫人和她一起被太皇太后急急召进宫,要将怀宁郡主的女儿塞进女学,她可是好生为难,但太皇太后开了口,总不好回绝。卢馆长就盘算着让她在外舍充几天数,过个一年半载的自己功课跟不上,自然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小娘子还有些东西。   本来计划走走过场问些皮毛,可听她对答流利,卢馆长就收了轻慢的心思,正色问她:“礼我看你颇有章法,乐学得如何?”   又引荐女夫子给月奴:“这位陈夫子的父亲是大晟府的大司乐,擅长按协声律、制撰文字、运谱,让她考考你罢。”   月奴恭敬答曰:“乐近于仁,义近于理,学生在家已经学到宫商为平声,徵为上声,羽为去声,角为入声,如今也在学着抚琴奏些清商乐。”   陈夫子眼前一亮:“隋氏取汉以来乐器歌章古调,并入清乐,没想到倒真有人学这个。”   月奴就告了个罪让仆人拿出自己的古琴,拂了一曲,陈夫子听完后眼睛就有了笑意:“声正调雅,虽有些瑕疵,但你毕竟年纪还小。过几天学里要教《大韶》,你正好跟上。”   卢馆长又道:“射呢,是这位云夫子教授。”,怀宁郡主在旁边听得一愣,没想到卢家女学竟然这么严格,女学连射都要学,她又庆幸还好月奴这桩是不愁的。   月奴自然也是见过礼,跟随夫子行至庭外,随后抽出羽箭向远处的靶子射出,她如今的身子骨年幼,臂力有限,十次里头中了五次,饶是如此,也让那位云夫子刮目相看。   而负责御的是卢馆长本人,这可真让月奴愕然,她没想到文文弱弱的卢馆长居然还会驾马车?许是那惊愕流露的太多,卢馆长自己先忍不住淡然一笑。   早有人牵了月奴的马过来,这是首先挑选好的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月奴一脚蹬上马镫,利索的翻身上马,惹得下头庭院里侍立着的女使们齐齐低声叫了声好。   卢馆长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关是过了。   教书的是一位生的娇媚柔弱的林夫子,她忽得问月奴:“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   卢馆长和怀宁郡主双双变了脸色,她两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难的题目,卢馆长心里在想:这么学生这么好赶紧别出难题了收下啊!怀宁郡主心里在想:不是说好了走走过场么?   月奴一听心中有数,这是《阳货欲见孔子》中的一段,讲的是阳货说服孔子做官的过程,原文的意思是:怀有大智慧却任由自己的国家沉沦算得上是仁义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可真的会这么简单的考察她的记诵么?   月奴思索了片刻,定了定心神,对答曰:“不可。然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古有大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   怀宁郡主没听懂,只担忧的看着夫子们,卢馆长和林夫子却相视一笑,端的是格外欣喜。她两个适才有了默契,原来林夫子见前头月奴表现优秀,便想以上舍的要求考核她,特意增加了难度,谁知道月奴居然对答如流。   月奴说的后半句是汉朝光武帝时大儒严光委婉拒绝刘秀的话,他甘于在山野间度日,多次逃避光武帝征召,光武帝也不以为意,厚待与他。这也是月奴对答的意思,既然君主仁厚,我又何妨出世?   林夫子咳嗽一声:“这也是卢氏书院所开设的要义:本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因此士大夫当担起责任,尽心辅佐君王。”   怀宁郡主长长舒了口气,眼中浮现出自豪。她的月奴,果然是最聪颖的。   过了这最难的书,便是九数,这个月奴不担心,她毕竟管了那么久的家,不会算账还了得?   是以教九数的严夫子出了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这么难?   月奴不由得在心里思忖:这个卢氏女学还要去么?她去读书为的是躲避石姨娘母女,可不是为了逼自己头悬梁锥刺股,努力读书不就是那么回事么?她上辈子费尽苦心最后还不是为她人做嫁衣裳?倒不如这一世松快松快,品品美酒,看看美人儿,这日子不香么?   她看着那道题,就想回答:不会。   怀宁郡主在旁边像一张绷得紧紧的弓,直勾勾盯着女儿,此时见月奴一脸茫然,不由得发了急,低低咳嗽一声。   月奴被那咳嗽声惊醒,不忍母亲失误,便老老实实提笔作答: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   看到答案,严夫子满意的点点头。   整场入学考验就此作罢,卢馆长站起来,笑着恭喜怀宁郡主:“这位小娘子,端的是满腹经纶,当得起我女学上舍学子。”   怀宁郡主先前还是笑着,此时却嘴巴微张:“啊?上舍?”旋即她就反应过来,激动的一把揽住月奴,“我家小娘子,最是龙章凤姿!夺席之才!”   卢馆长笑眯眯的看着这对母女,丝毫不以为怪,怀宁郡主见月奴呆呆愣愣,以为她不懂这意味着什么,颠三倒四说着:“卢氏女学啊!你曾外祖母可要在外头扬眉吐气了,二公主和四公主就是冲着杨妃的面子都没能进来,上舍啊,我的月奴才六岁,里头只有五个小娘子,各个都是十岁出头……”   她絮絮叨叨还要说下去,就听得月奴怯生生问:“卢馆长,我想去内舍成么?”   卢馆长和怀宁郡主俱是一愣。   月奴不好意思的从怀宁郡主的怀里挣脱出来,慢吞吞走到卢馆长跟前,恭恭敬敬拜上一拜:“夫子抬爱,月奴本不该挑三拣四,可月奴窃以为修身养性固然重要,却难得是千载难堪伯仲间,我与同窗们年纪相差太大,自然无浴乎沂风乎舞雩的经历,想必人生也会多些缺憾。”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老把卢氏书院打成炉石书院,哈哈哈哈   月奴:重生之我是学霸   今天做了卤牛肉卤鸡爪和卤毛豆   卤料是汤圆自己配的:冰糖、胡椒粉、五香粉、花椒、青花椒、辣椒、生姜、桂皮、八角   然后高压锅煮一下,最后放豆角   卤的时候真的是我在阳台都能闻见浓郁的肉香,赶紧加一把土豆宽粉   等起锅的时候捞一大盘,开一瓶青岛啤酒,嗝—— 第24章 滴酥水晶脍   帘外雨潺潺,五月的细雨漫无边际从天空飘散,丝丝润润,将天地编织成女学馆外一排泡桐树被雨水打湿,叶片浥去轻尘,洗刷一新,偶尔有满椎雨水的桐花苞不堪其重,“啪”的一声从树上跌落。   云夫子带着月奴踏入内舍的时候,正是课间,早有机灵的小娘子打听清楚了内情在学里散播,因而月奴看到的便是一双双或好奇、或仰慕、或嫉妒的眼神,她心里暗暗叫苦,却仍旧大方向前福礼:“学生明家三娘子明月奴,见过夫子,见过诸位同窗。”   端坐在前面主讲的林夫子眼神和善,示意她坐到前排正中一个空位:“正好坐在这里的娇娇擢升到上舍了,你便坐这里罢。”   月奴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心里一万个拒绝:谁想坐在夫子眼皮子底下!!!!   谁知道她正不情不愿往那边挪,却有一个不忿的声音道:“夫子,娇娇多次经史比试名列前茅才有资格坐在那里,既然她走了,为何不让排行第二的陈尚柔坐在那里?”   月奴一愣,旋即大喜:哪里来的小娘子这般善解人意!她目光扫视过去,说话的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娘子,生的瓜子脸,两条柳眉拧巴着,眼睛里尽是不忿。   窗边一位袅袅婷婷的小娘子略带不安的站起来:“夫子,听说这位新来的同窗资质可进上舍,可见她坐那里实至名归。”这应当便是第二名的陈娘子了,她身形单薄,站在窗前剪影也轻云蔽月,有几份动人。   月奴忍住才能不翻白眼,经历过前世的明月姝,她怎么能看不出来这般将别人拿出来当枪使的手腕?   不过她狡黠的瞥了眼陈尚柔原本的位子,窗边,靠后,上好的风水宝座呀!   月奴立刻摇摇头,一脸的大义凛然:“夫子,我初来乍到,又无比试过,怎可乱了规矩?”她柔顺的将腰弯下去作揖,“还请夫子让陈家娘子坐那里,我坐陈家娘子原来的位子便是。”   坐中的学子齐齐一脸惊讶的看了月奴一眼,陈尚柔更是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林夫子见学生主动谦让,更觉这新来的小娘子不仅锦心绣口,更谦虚谨慎,是个虚怀若谷的君子,就和颜悦色道:“那便照你说的换罢。”   陈尚柔咬了咬嘴唇,她本来想借着这桩事给新来的这个小娘子下马威,当然能顺便换到那个最醒目的位子更好,可没想到如此一来,倒便成了新来的显露自己大度的契机。   早有小娘子们过来帮她收拾自己的东西,七手八脚簇拥着她往那新位子去。   乐滋滋往那个位子奔的月奴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就树了个公敌,她坐在新位子上,用手帕擦干净案几,摆上哥哥送的宣州紫毫、漆烟药墨、龙尾砚、澄心堂纸,满意的环视一周,就开始了自己的女学生涯。   只不过窗外细雨缠绵,渐渐就有湿气洇染过来,月奴坐着坐着就觉得有一丝丝困意涌上心头。   ——————————————   雨幕的另一头,右侍禁刘美家中后宅正闹得鸡飞狗跳。   刘夫人不顾地面泥泞,扑在雨里痛哭:“杀千刀的!谁承想你自兀那贼婆娘有一腿!平日里亲亲热热的谎称兄妹!竟合起来骗我!”一阵哭,一阵嚎。   刘美素来疼爱他这小娇妻,万事都让着忍着,可此时勃然大怒,冲到雨里去将她自腋下提溜到屋檐下重重的一顿:“你这婆娘疯魔了不成?!”   他警惕的环顾四周,奴仆早被打发下去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从前诸事,我哪里算得到?我过不下去了将那婆娘卖了,谁成想竟中了贵人的眼?其后种种哪里容得我多话?你嚷嚷出去惹恼官家,满门抄斩才称意?”   那一年四川闹灾,人肚子都吃不饱,哪里的闲钱打银饰?他作为银匠压根儿开不了张,也是实在过不下去,最终一狠心将家里买来的婆娘背出去卖了,想卖些价钱,对方被个军官看中买走了。婆娘长得美艳妖娆,跟了自己几年,总有些感情,龚美不舍,临行前将她的卖身银又塞了几块给她,落了几滴泪。   也许这就是他们命运的转机。军官转手将刘美人献给太子,太子爱重,又后来让她做了一国之后。   也不知她如何说动了官家,将自己寻了去,认作了同胞哥哥,刘美想起来都要出一身冷汗,哪家汉子能容得了自己的婆娘曾经嫁过人?又怎么能容忍前夫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刘美是压根儿都不懂。   他只知道今后要听着娘娘办事。   不多久他便升了官,还迎娶了一位小娇妻,更得了一座大宅子,这种从前做梦不敢想的事让他越发的谨言慎行,便是对枕边的妻子也不曾透露过半分过去。   刘夫人想起从前开封府门口见到的砍头场景,刽子手手刀①一闪,犯人的脑袋就咕噜噜往地上滚,她猛一哆嗦,哭着倒打起嗝来,可嘴上却犹不饶人:“这么大事,你只瞒着我,可是做夫妻的道理?没得谁家汉子倒跟外头婆娘亲近!”   刘美就好言安抚:“别闹腾了,外头凉,进屋来,我慢慢儿告与你。”心里头却在暗恨:是哪个杀才告的密!   告密的始作俑者正在一本竖立摊开的论语后面一顿一顿做着吃滴酥水晶脍的美梦。   昨日里哥哥带着她去州桥夜市玩,要了一盏子桃花酿,又配上就酒的滴酥水晶脍,鱼肉碎和猪肉碎混合的肉糜煮成的肉冻切片,再轻轻绕绕浇上一勺五辛醋,啧,那滋味!   哥哥讲解:“这水晶脍定好是用赤梢鲤鱼,最是相得的下酒小菜!”还带着她去厨后玩人家的鲤鱼,鲤鱼的长须从水桶里扫过,撩了她一脸水。   嗯?怎么这水凉凉的?   月奴迷迷糊糊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还置身与女学课堂之中,一抹,脸上一脸水珠,却是一枝嫩柳条从背后的书桌后方斜逸出来,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喂!快起来!夫子要提问啦!”是后面坐着的一位小娘子。   月奴忙端坐起来,仔细倾听夫子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讲一个作者群里的笑话:某作者发现一位读者将她的文章收藏在“红 包”一栏。   哈哈哈是我汤圆还不够嚣张,等我入V大发红包   写一则宋朝小故事吧:《朱子语类》:“南渡以前,士大夫皆不甚用轿,如王荆公(王安石)、伊川(程颐)皆云,‘不以人代畜’。朝士皆乘马。或有老病,朝廷赐令乘轿,犹力辞后受。”   就是说呢,大宋士大夫认为做轿子是将轿夫视作牲畜,所以都不用轿子,除非是老病之人。   非常富有人道主义精神,所以这是宋朝的魅力吧,也让汤圆心里一直念念不忘,如果这样一个朝代能够发展延续下去,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25章 竹娘   林夫子倒没有在第一堂课上就问起月奴,点了那陈尚柔回答。   呼——   月奴轻轻舒了口气,等下学的时候她便从荷包里抓一把海棠蜜饯,转身笑眯眯递给后桌:“蜜煎局的,你尝尝。”   后桌那个小娘子一张嘴,吆!她还在换牙呢,门牙位置黑洞洞:“好!”说着将那蜜饯塞进嘴里,甜得眼睛完成一道月牙。   月奴稀罕这傻乎乎的小娘子,当下问她:“我唤做明月奴,你呢?”   “明月奴,莫不是李太白的孩儿的名字?这名好咧。”小娘子低下头从自己的荷包里寻了一块李子糖球递过去,“我姓寇名竹君,你唤我竹娘便是。”   姓寇?月奴心里一动:“你与寇相公家可有甚关系?”   竹娘纠正她:“翁翁①如今不是相公啦,该叫寇知府才是。”   原来是寇平仲的孙女。   寇相为人低调踏实,只有个孙女,在京中颇有文名,绘画更是当朝一绝,可她被月奴熟知是澶州之战时。   辽国崛起,萧太后亲自率军南下,政事堂的相公们摇摆不定,但令坚壁清野,不许出兵,继不得已出兵,只许披城布阵,又临阵不许相杀。大宋守军束手束脚,一路溃散。   辽军势不可挡,行至保州时却遇到阻碍:保州知州宋亮虽为一介书生,却组织辖内军民奋力抵抗,知州夫人寇竹君亲自箪食壶浆犒劳将士,奈何无援军支应,寇竹君带领城中妇孺挖野菜、网麻雀、逮田鼠,最后粮尽弹绝为不消耗军粮,自刎以振士气。   宋亮忍着悲痛带兵大败辽军,辽人在保州损伤了两万兵力,士气大挫,保州的战事传出去后,沿途州府的大宋子民奋力抵抗,寇相公抱着孙女的衣裳一路哭到朝堂上去,才促使官家御驾亲征,最终达成了澶渊之盟。   战事平息后,宋亮扶灵将夫人送归宋家祖坟,自己也自刎在坟前。   开封府说什么的人都有:有骂宋亮为了一女子不顾父母的,有夸赞宋夫人高义的,而闺阁里的女子大都羡慕宋夫人能得一心人。   月奴当时陷在国公府的庶务里焦头烂额,新婚时对夫君的爱慕之情已经淡淡散去,她听闻此事后还曾真情实意的羡慕过宋夫人能有幸遇到深情人。   可是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她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此时那留名青史的寇娘子还丝毫瞧不出来日后站在城墙上一呼百应的果敢,她抓了一把又一把海棠果蜜饯在嘴里,直顶的腮帮子鼓鼓,好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松鼠。   月奴“噗嗤”一笑。   竹娘似乎知道月奴在想什么,她慢慢说:“这样含一把在嘴里可甜了,不信你藏(尝)一藏(尝)。”   竹娘门牙还没出,说话漏风,月奴闻言也抓一把塞在嘴里,嗯,果然大量的糖分汹涌至舌尖。她想起前世竹娘的遭遇,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她走上旧路,一拍竹娘的肩膀:“以后随我一起耍!我罩着你!”   两只腮帮子鼓鼓的小松鼠出了书院,正是下学的时候,各家的牛车都来接小娘子们各自归家。   牛儿哞哞声中,一乘靛青细布翠盖马车就格外扎眼,小娘子们都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眼睛都不住往月奴身上瞧。   偏偏这时候人群中有个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大宋马匹急缺,全部调入军中听命,人人都乘牛车,偏她要出风头。”   说话的是王宝兰,课堂上让月奴给陈尚柔让座的那个,月奴见她身量不足,脑袋却齐大,不由得摇摇头,这却又给那位陈尚柔当枪使的。她在夫子跟前不想生事端,却并不意味着她是个好欺侮的。   月奴刚想反驳,就听得竹娘说:“郡主体弱,当年官家特许了马车出行,便是我这等闺阁女子亦有听闻,王姐姐说的可不对。”   没想到初次见面竹娘就对自己多多维护,月奴感激的冲她点点头,又扭头笑着说:“王娘子还管着大宋粮草调度呢?缺不缺军马的事还是少下定论,若是传出去,外头的人还当是王娘子父兄泄露军情哩。”   “你!”王兰珠气得跳脚。她父兄虽然不是武将,却也不敢背这个名声。偏京中虽然战马奇缺,却也不敢拿出去说嘴。是她自己理亏,她也不敢闹大。   陈尚柔款款过来,拉着她的手:“王家妹妹休要提了,大家和和气气岂不美哉?”这时候还要做自己的大度。果然学里不少小娘子吃这一套,纷纷点头赞许。   月奴手腕一扬,团扇在空中轻点:“好好的人不当,倒如傀儡儿一般,被人耍得团团转,偏偏自己还不自知呢。”   “你!你说谁!”王娘子气得一跺脚。   月奴皓腕轻展,凝出一段霜雪,撩起裙摆就要上车:“我说象棚瓦舍里的傀儡戏~”   来接竹娘的舅父家人也到了,竹娘对着月奴挥挥手,便上了自家的牛车。   月奴也放下车帘。   车帘内春兰窃窃私语,将刘宅里发生的一切告知自家小娘子,眉宇间尽是担心:“三娘子,那婆娘跟自家汉子讲了和,我们可怎么是好?”   月奴点点头,她刻意收买了两个婆子跟踪刘夫人奶娘,趁着奶娘在外头吃冻姜豉猪蹄子时装作同座的食客,闲聊磕牙讲些刘美与刘后的旧事。   刘夫人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家碧玉,心里哪里装得住事?月奴料定她归家必要闹一场,因而早让春兰父亲盯着那边的动静。   她本来也没想让刘夫人此时出手,只是想在她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等时机成熟了再利用一二。因而闻言也只是淡淡道:“无妨。”   春兰佩服的盯着自己家的小娘子,三娘子又聪明又能干,简直瞧不出来如今才六岁左右。不过……她盯着自家娘子,欲言又止。   月奴也注意到她想说话,一笑:“你莫理会这些,倒是我让你跟着你爹学些拳脚功夫,你可要用心。”   春兰点点头,又忍不住还是说:“娘子,你腮边。”   月奴一晃头:“嗯?”   “那个……”春兰终于憋不住了,她一咬牙勇敢说,“你腮边挂了一屑蜜饯丝!”   ?   !!!   那岂不是适才畅快打脸陈尚柔及其狗腿的时候也是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①翁翁:宋朝称呼爷爷为翁翁。   今天下暴雨   汤圆好冷,于是决定去吃涮羊肉   吃火锅的诀窍就是不要点肉卷,点手切肉,更好吃也更划算(持家的我)   去了一家老馆子,没想到生意火爆,还点了毛肚,坐在下过雨后的四合院里吃涮羊肉,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喝一口北冰洋!   今天也是热爱生活的一天! 第26章 秋兰   月奴往脸上抹了一把,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蛋:“也罢也罢。”   等回了周府,母亲早迎上来:“今儿个学里还如何?”   月奴往她身后看;“哥哥呢?”   母亲笑着理了理她一丝乱发:“大郎去学里了,他昨儿为了陪你玩又特特儿多请了一天假,如今可是一天都不能多耽搁。 ”   好吧,月奴点点头,哥哥总要去读书,晴朗朗的天空,云被风吹的四散,院子里几株泼喇喇的紫薇花开得肆意妄为。她拍拍手:“既如此,我也快要搬去明家大宅了,娘那里有什么人给我用么?”   这是要清点自己的仆人了,怀宁郡主颇为欣慰:“周嬷嬷是个忠心耿耿的,便让她替我看顾着你罢。至于小丫鬟,你手里要有自己的人可用,还是自己从我的陪嫁庄子上挑一批。”   这些天怀宁郡主早将自己身边后添的丫鬟尽数替换掉,因而也从庄子上挑选了不少小丫鬟在周府待命。是以周嬷嬷很快就带了一批已经□□好规矩的女使们站在堂前任由月奴挑拣。   那些小丫鬟被带过来前已经得了训示,说是三娘子要挑人,自然各个都站的笔直,指望着被挑中,好能一步冲天。   月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队伍最边上的秋兰,此时的秋兰还身量未足,扎着两个双丫髻,身着统一的靛蓝细布衣裳,脸颊上还有未褪去的红晕,显得人格外的憨厚。   原来秋兰小时候是这样的,一丝笑意忍不住浮上了月奴的嘴角,她招招手:“秋兰!”   四目相对,秋兰却迟疑的左右张望,深恐是自己弄错了,反倒是她左右的两个丫鬟就想往出走。   月奴这才意识到此时的秋兰还不叫这个名字呢,她只好拿手指着秋兰说:“你留下罢。”   管事的嬷嬷满脸堆笑:“还不谢谢娘子。”,秋兰这才出列 ,上前给月奴行礼,脸上却不矜不骄。   原来秋兰从这个时候就是个稳重不张扬的。前世她本来是外院管花木的丫鬟,有一次月奴瞧着她种的剑兰好看,多问了两句,就将她带到了身边,相处久了发现她忠心耿耿,稳重踏实,就把她提为一等大丫鬟。   月奴受了她的礼,笑着道:“以后你就叫秋兰罢。”,秋兰便又去后面跟春兰见礼。   月奴身边设四个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小丫鬟,她却没想将身边另外两个大丫鬟定下来,只又挑拣了几个目光清明的丫鬟放在身边,将他们充作小丫鬟。   看见女儿挑人挑得有模有样,怀宁郡主暗暗点头,以后女儿要离开自己独自进那虎狼堆,还真得有自己的势力。如今见女儿知道好歹,她心里担心也少些,当下就示意周嬷嬷带出一对姐妹:“这是周家自己的人,会些拳脚功夫,便让她们跟着你罢,有她们在,寻常内宅女子也进不了你身。”   月奴点点头,再看那对姐妹,姐姐羞怯,妹妹倒大大方方,目光好奇的四下打量着,像两汪白水银上的黑水银,心里先对这两姐妹有了好感:“你们便叫冬雨和夏雨罢。”   那两个姐妹并无异议,大大方方应了,又行礼谢过三娘子,月奴见她们行为举止颇有章法,若不是事先知道压根儿没法看出对方有武艺在身。   待月奴收下这姐妹,周嬷嬷又带上来一队婆子、小厮等,月奴见婆子们个个膀大腰圆,小厮们则走路生风孔武有力,便有些啼笑皆非:“娘!”   怀宁郡主没好气的戳她额头一记:“那明家人如今恨着我哩,殊不知哪天就报复到你头上!你带多些人,为娘的心里也踏实些。”自己今后是逃出生天了,可留女儿一人在那虎狼窝,又顶着父女天伦,对方指不定还怎么磋磨女儿呢。想起这个,心里愧疚涌上来,眼眶也变红了:“是娘不是,若是娘不和离,好歹还能看顾着你。”   月奴摇摇头:“娘可是糊涂了,娘好好儿活着,我们才有后手哩。”她狡黠一笑,“再说了,我是娘的小耳报神,给娘通风报信,我们总要让那头不好过才是。”   她人小鬼大,怀宁郡主被她逗得笑起来,不过笑过之后还是觉得不妥:“周嬷嬷,明儿个去京城最好的镖局请几个走镖的趟子手,昼夜跟着三娘子,我心才能落定哩。”   月奴哭笑不得,但见娘亲一副内心不安的样子,便由着她折腾。   就这样月奴往明家搬家的那天,队伍最前头是十个孔武有力的部曲或肩扛或挑着胡床、交椅、高凳,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互相抬着七八个箱笼,后面跟着针线供给、粗细婢妮一长串。引得明家外头一群小民看热闹。   明家老宅在汴京城东南南角门外的巷子,明老安人和明家三房住在这里,这里将近快到外城城墙根底,住的多是平头百姓,是以少见这般大的阵仗。   就有好事的街坊端一碗水给队伍里的婢子:“大姐儿喝碗水,且歇一歇。是谁家的小娘子送嫁妆不成?”   那接了水喝的婢子谦逊的笑笑:“婶子可说笑了,我家小娘子是这家明大老爷的女儿,如今两家和离了,小娘子回家呢。”   说着便一屁股坐在树荫下,边喝着水边将明大老爷如何在外头养外室逼得郡主和离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街坊们只知道明大老爷是个有出息的,中了状元又做了大官,迎娶了郡主,在内城住着大宅子,哪里知道他居然是个吃软饭的?   果然一个两个听得津津有味。   咀嚼一阵这桃色事件,旁边一位婆子问:“嗬!好大阵仗!这小娘子可尊贵。”   婢子道:“这算什么!还没带门子、厨子、火头、园丁等人呢,我们小娘子是个体恤长辈的,觉得自己虽然金尊玉贵的长大,可回老宅总要顾着明家上下人的体面,是以一切从简,只带了我们些许人。”   她是周嬷嬷特意挑中的伶俐人,就令在外头说些明月姝的好话,一来防着明家日后传出影响月奴声誉的话,二呢自然是宣扬下那位石姨娘的事迹给父老乡亲听听,好叫她以后也无法彻底翻身。   就在这时听得有个尖酸刻薄的女声道:“吆!哪个使你在这里偷懒!还不快去领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春饼卷大拌菜   黄瓜丝、大拉皮、油豆皮、胡萝卜丝、蛋丝、肉松、鸡胸肉丝   加上酱油、醋(一点点)、豆豉、红油、芝麻、香菜拌的调料   然后再用春饼卷起来   一口气吃了三个   快乐   你们今天吃什么啦? 第27章 殅娘子   原来是明家三房明殅的夫人,她是明家还未发迹前从屠夫家聘来的妻子,家里衣食不愁,姑娘却没教养好,嫁过来以后更是尖酸刻薄,镇日里不是吹嘘明家有个做高官的长官,便是吹嘘自己与郡主是妯娌,惹得状元巷里人人都不喜她,是以就有一位大婶笑着说:“殅娘子,怎的你连隔房的丫鬟都要管?”   殅娘子摇摇手里的团扇,一脸的得意:“如今明家老宅是我管着家,既然住进老宅,那便是郡主自己的依仗,也要听我的吩咐。”说着就指使自己身边的婆子:“还不家法伺候?”   小丫鬟可不吃她那一招,一仰头:“三太太莫要太拿大,我虽然是一介婢子,可也不能随意打骂,我的身契在三娘子手里,要打要骂由着三娘子,便是家法也是大房的家法,为何要听隔了房头的家法?”   她伶牙俐齿,行云流水一顿反驳堵得殅娘子哑口无言,还是殅娘子身边的田婆子经得多,直指着她鼻子骂:“好你个刁奴!口口声声抬出三娘子来压长辈,真要闹到三娘子哪里去,莫非三娘子还为着你一个奴婢得罪长辈不成?”   却只引来小丫鬟一声冷笑:“吃谁的饭听谁的话,便是去了开封府,我也只管这么说!”   田婆子“你你你”半天也想不出说什么,小丫鬟又笑着骂:“倒是你,到底谁才是刁奴?勃腾腾地跳的起劲的不是你么?撺掇主家跟隔房的晚辈闹又是什么居心?赢了被人看笑话,输了白白失了体面,挑唆着主家没脸,我要是殅娘子啊,先要把你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没脑子货撵出去方好!”   殅娘子一听脸色就变了,狐疑的打量着自己身边的田婆子。   早说呢,这婆子一个劲儿的撺掇着自己今天一定要在三娘子跟前立个下马威,以后好顺顺接过三娘子带来的田产、妆奁之物:“殅娘子,你想啊,老安人如今不管事,大老爷又没续弦,您就说三娘子年幼代为保管,捏着那钱粮不好么?”   殅娘子还犹犹豫豫:“大伯毕竟是官宦,怎的能任由我拿捏他家娘子?”   田婆子就一个劲儿鼓劲:“又不是让您吞没!到三娘子长大成人您原样还给她便是。肥肉手里过,定留两手油,那油回来洗手煮菜也是好的。”   她们屠夫人家,惯常拿此比喻。殅娘子登时心领神会:“可不是?那庄子的收益能做成时好时坏的账册,退一万步,便是一分钱不少的给她,我也能先去放印子钱。”   她越想越高兴,才有了适才这一出。可没想到,这个小丫鬟油盐不进,反而反将一军。不过嘛,小丫鬟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她今日若是赢了,出这主意的田婆子不但也能跟着得些利,还会因此受她倚重;可若是输了嘛,田婆子也不过挨顿骂,反正出头得罪郡主的是主家又不是田婆子。   这么一想,殅娘子瞧着田婆子的眼神就有些冷淡了,田婆子见主子眼神不对,暗暗叫苦:殅娘子这个人嘛,还真是耳根子软又没脑子,这般明显的挑拨离间都听不出来。她苦笑着提醒殅娘子:“老身自打殅娘子出嫁就到娘子身边,如今又是半截子身子入土的人,下辈子荣辱都指望着娘子呢,难道还能有什么二心?”   她一番提醒才让殅娘子脸上神色稍霁:“兀那小丫鬟可恶!倒惹得我跟你主仆相间,赶紧拖回去打嘴。”   田婆子得了指示,腰杆子挺得笔直上前就要去抓小丫鬟的手臂。   “慢着!”   巷子里诸人都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大红色团鸟蜀锦的小娘子正立在状元巷,她身形高挑,明眸善睐,背光而立,一头乌发黑的发亮,阳光照到她头顶自然形成一片光晕。晃得树下遮阴的人群眼亮。   “三娘子!”小丫鬟惊喜的叫一声,往她身边而去。   原来这就是明家的三娘子,明家长房嫡女,怀宁郡主的女儿,当朝太皇太后的曾外孙女。众人不由得纷纷在心里赞叹,瞧这通身的气派,真是锦绣堆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玉人儿。她立在巷口,便连状元巷都只觉陋巷生辉,放出光彩一般。   此刻明月奴笑吟吟立在巷口:“婶婶何必跟个小丫鬟计较,若是觉得她不好,回了我我撵出去便是,在巷子门口喊打喊杀,下贱了婶婶不说,还失了我明家气度。”   她说话软中带刺,噎得殅娘子一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养在外头的明家嫡女,如今一看,是个牙尖嘴利的。只怕今后不好对付。她想起之前与田婆子商量的下马威之说,便扬起头一脸愤慨:“三娘子来的正好!不是我不尊重,是这小婢女着实可恨!”   月奴却笑着置若罔闻:“说起来我住在哪里,婶子还没跟我说呢。”   说起这个殅娘子登时一脸心虚样。明家长房虽然在府里也有一个院子,只是她早就将那院子赁给了一户在此读书的秀才,也能每月得五贯“痴钱”,明老安人虽然当时觉得不妥,可老安人是个惯会常勤俭持家的人,殅娘子又在跟前哭诉一场掌家处处要花销,老安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应了。   谁知道郡主要和离!她起先还有几份侥幸,觉得大伯做的大官,定要在汴京城里置办宅子,哪里要住回这京郊的祖宅?是以也压根儿没收拾出来。   结果前天收到消息说大伯要住回老宅,偏偏宋律有规定,“每人户赁房,免五日为修移之限”,她得给那秀才五天的搬家之期。房子如今还没腾出来呢。   这可如何是好?殅娘子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偏偏有好事的邻居笑着问:“你家不是将明宅赁出去了么?怎的如今还没搬出去?”   殅娘子被街坊邻居看热闹,心里就恨上了那石姨娘,若不是那个狐媚子,她还是郡主的妯娌,还能接着收赁房痴钱,哪里用的上这么在众人跟前丢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很好吃的冰粉。   用的投机取巧的冰粉粉,加水凝固后,再加自己喜欢的芒果干、西瓜碎、红糖稀、玫瑰葡萄、开心果碎   果然好吃到飞起! 第28章 明老安人   “谁人在那边厢喧哗?”   就有街坊热情的迎上去:“老安人好,今儿怎的出来走动?”   原来是明老安人,她如今已经六十左右,却身子骨硬朗,耳不背眼不花,今日身着一件宝蓝色五福捧寿裙,配着同花色的桃红色褙子,脚上凤穿牡丹的湖水绿绣鞋,头上更是左插一根拇指那么粗的金釵,右插一枚巴掌长的金梳子,配上她微微发福的身躯,端的是五彩纷呈、斑斓缤纷。   许是年轻守寡又独自一人带大三个孩子的缘故,明老安人性子尖酸刻薄,早年间是叫卖街坊一整日都不带重样的人物。大儿子出息后,她被大儿子耳提面命了多次,这才收敛了些许,安生在大宅里做个深居简出的老安人。   可她年轻时候的本色还在,此时捏着手里一串一百单八赤金珠手串,眼皮往上一耷,扫一眼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坊:“我听着外头满树的喜鹊叽叽喳喳,就出来瞧瞧,哪知道外头鸡屙尿哩—没见过?”   这话可是将一圈围着看热闹的人都得罪了,明老安人还不满意,又指着适才跟她搭话的那街坊:“赵家婶子,上月烧香你欠我的灯油怎么还?”   那赵家婶子嘴里搪塞了几句“下回下回”,就不顾天空上只那么几丝云,赶紧起身“我瞧着雨要来,家里还晾着衣裳回头打湿抽抽短哩。”   不知外头围观的街坊是担心被老太太催债呢,还是觉得担心得罪这位老安人呢,也都七七八八找个借口散了。   月奴也福了一福,心里很是安定:“见过祖母。”   明老安人点点头算是应承,她眼皮子一扫三儿媳妇,抬手就给她手臂上来一记:“镇日里捉里不上,捉白里不上也罢,料理家务还鳖股子掉蛋儿里,还杵着做甚?家去。”   殅娘子委屈,但自家君姑素来,又有个好儿子撑腰,那是断断也得罪不得,只好恨恨折身往家去。   月奴也随之跟在明老安人身后,那小丫鬟笑嘻嘻跟着她。   明老安人回身一半却忽然一顿。   前街里不知谁家牧童适才赶着牛看热闹,留了一泡热气腾腾的牛粪在当街青石板上。   明老安人忙四下打量一圈,田婆子自以为懂老安人的心思,凑上前去呲牙笑着逢迎:“没人瞧见,不碍事。”   老安人白她一眼:“我是寻畚箕!”只不过遍寻不得,她毫不犹豫伸出双手,大马金刀一把抄起来,将那牛粪捧起来往家去。   边走边念叨:“亲家舅爷倒是个实诚人,舍得粮喂得这小娘子饱乎乎里,倒好,不像画上美人都薄留留儿里,风一吹就倒,哪是个过日子的?”   月奴:???   明老安人住在明家大宅里最大一间院子,正中一共三间,但左右两间都挂着锁。院里本是花圃的地方种着一畦畦菜,院子角落处还有一株绿叶成荫子满枝的杏树。   老安人直到将那一泡牛粪掬在自己家的菜圃里,这才心满意足道:“可省了不少功夫,好大一泡。”   说着便随手地头捡了个土疙瘩擦擦手,不以为意的问跟着进来的月奴:“你莫怪你婶婶,你这一来,须知马槽里伸个驴头—多了一张嘴哩,她大小管着账,总归难为。”   殅娘子忙说:“便是我缺衣少穿,也不能慢待,只不过那秀才家私多,又前日才说让人搬,他一时半刻的,搬运不及哩。”   老安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行哩,也不赶着那秀才了,麦子院不是空着么?给这丫头住罢。”   明家住上了大宅子,可稻田里□□的泥腿子还没洗干净哩,这便体现在给宅院取名上,什么麦子院、稻苗院、杏子房、菽子院、黍黍堂 ,听上去便觉得猪肥家润五谷丰登。   老安人自己住在稻院,二房住在杏子房,三房住在菽子院,给大房留的是黍黍院,其余几个院子都锁着呢。如今老安人寻思,随便寻个空屋先将孙女安置了。   殅娘子一听就急了,那麦院又宽敞又亮堂,一水的大瓦房,后头还有几株桃子树,她早就看中了,留给自家大儿子明宣礼留着娶亲呢。   想起她收拾好的大好宅子,上好的桐油将那屋内木梁漆得油光锃亮,又请了据说是师承宫廷画院的画师用朱砂、赭石、雄黄、石青、石墨等诸物在槅扇并檐下画了喜鹊登梅、五子登科等吉祥图案,光是描金的金粉都用了快二两,她哪里舍得吆!   殅娘子脑子转了几转,方一脸委委屈屈;“阿家①,麦院大师算了是三元及第独占鳌头的好风水哩,留着给个女娃家莫不是白瞎?”   明老安人瞪了儿媳妇一眼:“我如今是说不住你了?”她眼神发狠,叫殅娘子心里一哆嗦,老安人虽然近些年修身养性要学官家老太太们端方正和的款儿,可她嫁过来早,还记得当年老安人拿着一柄砍骨刀满巷子追赶欠债人的雄姿,哪里还敢造次?当下就应了个喏,委委屈屈告辞自去料理麦院。   月奴这才款款纳了个福礼:“谢婆婆②。”   她一脸恭敬,明老安人很是不习惯,浑身别扭的慌,想往椅子上坐,月奴忙上前搀扶一把。   这一扶勾起了吃软不吃硬的老安人无限伤心。   别个都羡慕她有福气,生了三个儿子,可临老才知道没个姑娘在身边贴心着实不便,大儿媳妇金尊玉贵是个指望不上的,三儿媳妇挖钱扣私房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要说吃穿住行是不缺,可压根儿没人在细处关怀过她。   这一扶,倒让她心里发酸,她想了想,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枚金钗递给月奴别别扭扭递过去:“收着罢,第一次见孙女哩,比不过你宫里的曾外婆婆,总也是我一片心意。”   前世里她初次见到月奴给的见面礼也是这只金钗。   当时月奴还嫌老安人又土又抠门。   直到如今活了两世,月奴方明白这礼物对与穷了大辈子、将金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安人有多重。   她开开心心收下,郑重藏在袖子里,还笑眯眯说:“婆婆送的自然是好的,我好好儿收着。”   这嘴啊,还真跟抹了蜜一样甜。明老安人撇撇嘴:“是好。可千万收好哩。”   作者有话要说:  明老安人的行为不知道会不会被大家接受。   农村里的老奶奶,有的真的很珍惜肥料。还会抢,还会为了这个打架。   备注①阿家:同君姑,都是指婆婆,丈夫的母亲。只不过阿家更口语些。   ②婆婆:宋朝称呼奶奶。   今天做了自制减肥沙拉。   芦笋、肥牛片、樱桃萝卜、魔芋(造成食用淀粉的错觉)、紫甘蓝,切丝焯水(其实可以生吃蔬菜,不过汤圆不喜欢吃生的),加点盐和五香粉(其实可以放沙拉酱不过汤圆觉得那个会胖),然后就可以快乐吃起来   最近很种草椭圆机,小可爱们有什么牌子推荐吗 第29章 夜雨剪春韭   想想那赤金的大钗子又有些心疼,明老安人附嘴在月奴耳边小声说:“你可千万收好哩。”她朝着三房住的菽子院努努嘴,“呶,那院儿里住着的可是个针尖也要削点铁的人物,挤虮子的血都要舔,当心被摸了去,我可再没第二根金钗子与你。”   原来祖母这么有趣,月奴笑眯眯,大声道:“哎!知道了婆婆。”   这么一个招人疼的小娘子守在她跟前,一口一个婆婆,让老安人心里,多年来几个孙子在跟前打晃,此刻心里倒如注了活泉一般,她站起来,又坐下,欢喜的不知道做什么。眼光扫见院角的杏树,登时有了主意:“我打杏子给我妮儿吃。”   一直寸步不离跟着月奴的春兰忍不住要上前阻拦,她可没忘了老安人那捧着一把杏的手适才才刚掬完一泡牛粪。   月奴笑一笑,冲她轻微摆摆手。   前世她随着父亲和石姨娘住在郡主府,听石姨娘处处挑拨,对老安人向来敬而远之。只不过年节见一次罢了。老安人在初次见面时送过她一枚金钗子,又在她嫁人时给她添箱了二十亩汴京京郊的旱田。要等到她成年之后才能明白当初老安人待自己有多好。   前世母亲进不了奉先皇陵,明氏族里又说惨死的人进不了祖坟,明老安人拐杖一敲地,拗住了非要安葬在明家祖坟。最终也没拧得过明家,还是将母亲葬在了奉先皇陵附近一块墓地。   后来出嫁后有一年清明,月奴想着哥哥去了边关无人祭拜母亲,便自己偷偷从杜家溜出来去祭奠,没想到到了母亲坟头,倒遇见明老安人正摆了酒肉香烛祭拜母亲。   要知道母亲身前不敬翁姑的名声早就传的四处都是,刚嫁进去就以两人不和为由长久住在郡主府,一年到头都不来拜见一次老安人。要知道奉先皇陵离汴京城里可有二十里路,老安人那般年纪了还要奔波往来,也是很费了一番心思。   自那以后月奴就对老安人很是敬重。   她让春兰在地上铺了粗布被单盛接,又扶着老安人用长棍一下一下在杏树茂叶盛枝处击打,橘黄色的夏杏就咕噜咕噜掉落下来。   春兰出身平民人家,看见了杏子,忘记了适才的别扭,高兴的欢呼。   月奴让秋兰去洗一盆,等端上来她又亲手递给老安人:“婆婆,您瞧瞧如何?”   老安人用手掰开软绵的杏肉,露出里面的果核,她将杏肉喂进嘴里,又将果核珍而重之晒在西厢房前的青石板上:“妮儿,杏核吃完留着,卖给药铺赚些针线钱呢。”   月奴脆生生应一句:“哎!”也跟着老安人一样掰开杏肉,将果核晒在旁边,一大一小两个果核并排晾在青石板旁,祖孙两个相视一笑。   等晌午的时候三房就收到了一盘黄杏,送来的小丫鬟毕恭毕敬道:“是老安人打的杏,说给孙儿们尝尝鲜。”   殅娘子没好气的挥挥手:“知道了。”   等那小丫鬟刚一走,殅娘子翻着白眼跟田婆子嘀咕:“瞧见了没?这才刚到,就心偏到了北邙山。宣礼和宣兴哥俩惦记了那黄杏多少天?老婆子非说要挑出去卖钱!怎的今儿个那房来,就巴巴儿都打了?”   田婆子忙赔笑道:“娘子息怒,老太太身边都是孙子,这是难得来个姐儿,才看个新鲜。”   殅娘子没好气:“哼!什么难得来个姐儿,月娥不算姐儿么?”她又想起自家女儿明月娥素来不喜伺候老安人,总说老安人跟前有股子难闻味道,就是逢年过节的请安也都避之不及,哪里算是讨老安人喜欢?便索性闭口不言。   田婆子不愧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当下就道:“娘子,大房的人来,住哪儿呢?”   说起这个殅娘子一阵头疼:“那个秀才还没消停,三娘子的铺盖又在麦子院摊开了,还能怎么办?”   田婆子就笑着献上计策:“哪有女儿家跟父亲姨娘住一个院的?黍黍院其他都好,就是只有个大院子,这么一来倒好,让三娘子一个人住在麦子院,大老爷跟她的姨娘住在黍黍院。”   明家的院子一开始都只有正屋厢房,随着有了孩子才慢慢砌墙垒出侧院跨院,从前大老爷没住过,是以黍黍院院子里没有分隔。   殅娘子一听,这主意好啊。一个姑娘家住在麦子院,再怎么糟蹋还能糟蹋到哪里去?总比一大家子都嚯嚯那里好吧?不过她又有些迟疑:“让做儿女的住的比老子娘舒服,这个不规矩吧?”   石婆子见殅娘子意动,又在旁边煽风点火:“您瞧啊,那个姨娘最大的依仗也不过是大老爷,可三娘子的后头站着郡主和太皇太后,您说谁厉害?回头三娘子得了你的好,等二郎迎娶新妇时她还能不给新嫂嫂送些添妆?那宫里内造的首饰随便出来一件,可不是您孙儿的传家宝?”   殅娘子越想越对,屁股下就跟有火炭一样坐也坐不住,索性赶紧起身,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上麦子院看看还有什么可给外甥女添置的。   而月奴正陪着老安人浇菜,她一点一点跟老安人辨认菜畦,孙女儿有心要学,老安人也有些后继有人的意思,便一板一眼教给她听:   “这个是红心萝卜畦,收了萝卜,缨子也不能扔,绿盈盈的萝卜缨子,和红油油的萝卜切片洒盐凉拌,要是家里过红白事,再浇上一勺子猪油,嗳吆,那叫一个美哩!”老安人回味不已,又赶紧叮嘱孙女两句,“寻常可不许放猪油,只能大日子放一些些。”   月奴忙点头,老安人见她虚心受教,又指着旁边一畦菜:“这个是韭菜畦,春上第一茬韭菜,下过雨后切出来,哎吆吆!刀割的切口一股子香气,鸡笼里摸两个蛋,黄艳艳绿澄澄,就黄米饭能吃两碗!”   月奴忙回:“前朝的大诗豪杜子美有诗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正是婆婆说的意思哩。”   自己无意说的话居然能跟文化人挂上钩,明老安人自豪不已。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下人来报:“外头有个怀了身子的年青娘子在门头哭哩。”   作者有话要说:   于10.3号入V,不要买错哈,30-74章倒V   谢谢各位的陪伴,鞠躬感谢!   下两本新书同样以大宋为背景:1.《娇娇误我》腹黑病娇皇子与天之骄女   娇娇生来显赫,天之骄女,前世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扶持着皇上庶子坐了皇位。乱军谋反,没想到与她水火不容的摄政王赵忻挡了本该刺向她的一剑。   是以重生后第一眼看见他,娇娇立刻“哇”得一声哭出来,倦鸟归林般扑进他怀里:“你怎得才来!”   却忘记了此刻他们还是死对头……   2.《五文钱以上的活动莫叫我》   男人是什么?   情爱是什么?   不要打扰我赚钱。   距今1000年前   公元1021年,   地球上最先进最繁华的都市——汴京,   一位无父无母的小娘子慈姑进了开远门,   看着这盛世景象,她立下了宏图壮志:我要在汴京买房! 第30章 跪求   明老安人头也没抬:“直恁地晦气。”她拍拍手里的树叶,才又说,“你说这肚子美,转眼就来个大肚子的。”   月奴忍俊不禁:“是姓杜呢,杜梨的那个杜。”   老太太站在那里顿了片刻:“杜梨不成,太酸。”   这都哪跟哪儿。   可是被她这么一打岔,月奴忽然心绪平和下来,她本来在听到石姨娘进门的那一刻就立刻竖起了全身的刺,绷得紧紧的,但是听完老安人这么说来绕去,倒真的一点也不慌了。   老安人随手指着院里一个小丫头:“你,过来扶着我,去外头看看。”   老安人没说让不让月奴跟着,月奴想一想还是跟在后面,看看有什么幺蛾子。   果然临近大门,就听见有个女声哀哀戚戚的哭声从门外传过来。老安人哼了一声,示意部曲开门。   月奴站在大门侧后便不肯再往前了,她想好好听一听石姨娘还有什么幺蛾子。   明老安人老神在在,手下的小丫鬟先跳出去冲锋陷阵:“你这小娘子好没规矩,倒来别人门前号丧!要不是我家老安人仁慈,早打你出去,你休得欺我家善良!”   月奴在旁边听得暗暗点头,这个小丫鬟是个有章法的,可见老安人虽然生活节俭些,可自有一套□□丫鬟的手段。   她又从侧面瞄见石姨娘停了哭,堪堪儿直起身子,拿一方素色帕子擦拭着眼泪,一边柔声行礼:“见过老夫人。”   明老安人皱皱眉:“你是谁?”   石姨娘脸面一红,她哀哀戚戚道:“我是明家大老爷跟前伺候的,还是第一次拜见您老人家。”   “哦,原来是个婢女。”明老安人恍然大悟,又问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喜鹊,怎的大老爷搬来了么?”   叫喜鹊的小丫鬟摇摇头:“可没有呢,说是下午才过来哩。”   这是将她当作伺候的婢女了,石姨娘脸上一红,忙上前解释:“不是婢女,是他房里的人。”她脸上几近要滴红,却还是强忍着不自在说道。   明老夫人不置可否的上下打量了石姨娘一眼:“你莫不是跟错人了,我儿素来修身养性,房里没有收着什么人。”   石姨娘期期艾艾道:“老安人到底离着老爷远,不知道也是有的。”   月奴渐渐明白了石姨娘的意思,她是想着借助老太太的势好堂而皇之的进明家。也对,妾室要进门,一来是主母承认,一来则是当家老夫人点头。   如今明殊已经和离,并无原配夫人,又无心纳她,最好的法子便是求到老夫人这里。一旦老夫人点头,便是以后的续弦进门也不好撵走她。   石姨娘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   想通了这关节,月奴就有些担心,万一老安人看在她怀有身孕的面子上将她带进门,只怕她这孩子便能糊弄成堂堂正正的妾生子。因此她紧张的倾听着,等着老安人的答复。   只听明老安人冷笑一声:“你给主母敬过茶?还是身契在我家?不知道哪里来的腌臜货,倒要来我明家糊弄口饭吃,瞧着有手有脚的,倒不如去樊楼去卖唱。”   月奴站在门后几乎要笑出声来,老安人不愧是老安人,几句话就将石姨娘堵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前一世石姨娘虽然登堂入室,却还是与老安人井水不犯河水。   石姨娘跪在地上,忽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老安人,奴家只想入门,给老安人端茶倒水,昼夜伺候,替老爷尽尽孝心,除此之外,别无奢求。”   “好巧的嘴。”明老安人笑眯眯道,“那起来吧,收下你了。”   石姨娘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进明家的门,她脸上泪痕顾不得擦干净,就赶紧翻身起来,到了老安人近前伸手就要去扶。   老安人将手一挥,退后一步,警惕的不让她近身:“既如此,喜鹊备一份身契,让她签了,再送她去家庙里替我捡佛豆。”   “什么?”石姨娘惊在了原地。   老安人道:“明家家庙每月初一都要舍豆粥施舍贫民,你捡了那豆子,既是替我延寿,也是给你肚中孩儿延寿。”   这……   石姨娘费尽心思想要进明府自然是冲着富贵去的,明家虽然富庶,但明老安人是过过苦日子的,讲究勤俭持家,明家家庙也不过是清贫度日而已。   石姨娘反应过来就急了。打发过家庙捡佛豆,这是大户人家惯常用来惩罚犯了罪过的女眷的手段。她如今还怀着身子,要进家庙受罪,还不如在外头逍遥自在呢。   她慌乱摇头:“不不不!”   “怎么?”老安人斜睨她一眼,“不想孝顺我老婆子?”   石姨娘忙否认:“想为您老人家端茶倒水,随侍左右。”   老安人笑起来:“真要孝顺我,还要挑拣怎么个孝顺法?这样吧,你随我住到家庙里去,等大老爷续弦生下儿子我们再回来。”   石姨娘慌乱摇着头,她又不知道怎么解开这个局,嘴里嘟嘟哝哝。平日里那些对男人有用的手腕此时却都无从施展。   原来她也不过这样。月奴跳出来冷静的旁观石姨娘,才发现她的计俩也不过如此。上辈子,怎么就被她哄骗了那么久呢?   如今执着于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好在婆婆是个晓事的,三下五除二将那石姨娘料理的清清楚楚。   见石姨娘无话可说,明老安人就要转身离开。   “母亲!”   月奴一顿。   是父亲。   明殊从牛车跳下来,急急忙忙奔过来,他先给明老安人作揖:“见过母亲大人。”   见到许久未见过的儿子,明老安人自然是高兴不已,她上下打量着儿子,直说“瘦了”,又招呼着让喜鹊去厨房传猪肺汤给老爷补身子。   明殊恭恭敬敬扶着老安人就要进府,只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住了脚步,似是才看见石姨娘一般:“怎的你在这里?”   石姨娘似乎是捞着了救命稻草,膝行至明殊跟前,一个劲的磕头:“老爷,我想进府来孝顺老安人。”   明殊皱皱眉头。   明老安人见儿子一脸为难,不忍心儿子为难便说:“老爷什么想头?”   明殊忙低下头恭谨道:“便由着母亲做主就是。”只不过他顿了一顿,“毕竟她怀着孩儿的骨血。”   明老安人板起脸:“你如今可是一遭比一遭糊涂了,你的骨血是大郎,是三娘子,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野种,也敢称明家子嗣?”   明殊不敢触怒老安人,只低声求情:“母亲,再怎么卑贱,稚子总归无辜。”   “儿啊,你不懂,自来这是这等妖妖的狐媚子便是败家的根本!”老安人恨铁不成钢的拍明殊一把,但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她便一咬牙妥协,“这么着,赏她一碗药,好好在庄子上做养身子,修养好了我做主让她进门摆酒做妾。”   石姨娘闻言泪水滴落下来:“老安人,母子连心,我岂能为了自己富贵将孩儿丢弃?老安人瞧我生厌便算了,寻个角落让我母子自生自灭罢了,何故让我背上谋害孩儿的罪孽?”   “噢,那是不愿意打胎喽?”老安人又问,“那你生下这孩儿,生下我便寻个殷实人家,将你送走可否?你要带走孩儿也行,不带也无妨。”   石姨娘全身哆嗦起来,她抬起头,满含热泪:“我只是个花儿草儿一般飘零的人,老安人何故处处瞧我不顺眼?”   老安人眉宇间尽数是鄙夷问石姨娘,“你瞧中老爷什么?”   石姨娘愣了一下,才说:“奴家自来仰慕老爷学识过人,又生得仪表堂堂,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这才……”她眉目间尽是甜蜜和娇羞,似乎又想起初见的时刻。   老安人却不为所动,她沉着声音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和今天写完结了一个朋友的爱情故事。《2002年的第一场雪》,一万字的小短篇,挂在我专栏里,感兴趣的咕咕可以去看。   因为是真实的,所以写的我很抑郁。   汤圆可能共情能力太强了,好几次写哭。   没有堕胎没有狗血的元素,就是总是错过。   呜呜呜   我的基友真的是好好的人,为什么总是兜兜转转错过。   不过她如今很幸福,也算是一点安慰。   好悲啊   一场心动,居然绵延了二十年。   汤圆这么容易一分钟爱上一个小哥哥的人实在不能理解,但是就很感慨。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写出那种给我的震撼   但是心情很差   满心都萦绕着“命运无常”的感觉   最近有这样类似的感情,是看到一个张玉环平反案,他前妻迫于生计改嫁他人,对着镜头羞涩又甜蜜的说,张玉环欠我一个抱,我一定要让他抱我的时候   为什么好人都没有好的好报,   好抑郁   好难受   就很难过   所以我今天多更了五百字《醉花阴》,冲冲那种悲伤的心绪   呜呜呜呜 第31章 跟梢   被人贸然打断表演,石姨娘怔了,微微张着嘴,似乎在飞快的回忆。   老安人瞧着她,眼睛中又是怜悯,又是厌恶,她不紧不慢的说:“十四年前江州知府办了一场团月宴,宴席上史知县的女儿拔了头筹,在座夫人都夸那位史小娘子,你还记得么?”   !   石姨娘的脸色骤然变得灰白,她嘴唇哆嗦着,不敢置信的盯着明老安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明殊也曈昽放大,一脸震惊,他一直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不知道自己乡下老妪的母亲却准确的一眼就击中了真相。那个被他和石姨娘死死瞒住的真相似乎真的要捂不住了。   “十四年前,天楽元年,老婆子虽然只是江州一介寡妇,但婆家世代耕读传家又家中殷实,儿子又中了秀才,是以这团月宴也请了老身。”明老安人叹息,似乎从前那宴席还历历在目,“老身一心操持家业,不喜那花啊月啊的虚词,只不过为了儿子强自应酬,更想挑了可心的孙媳妇。”   那场团月宴,还是明夫人的老安人出席的心不在焉,却忍不住打量来出席的女儿家,因着是知州夫人举办,因而来了不少江州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   团月宴办到一半,史知县的女儿史梦云做了一首赏月诗,博得知州夫人喝彩,在后续的绣花会上,史梦云拿出的绣品又针脚细密、花色新颖,轻而易举就得了头筹。   明夫人就有些意动。她家虽然自打当家的暴病之后就式微下去,可她三个儿子里有两个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大儿子中了秀才,二儿子很快下场,想必也至少是个秀才。   她有心多打听史梦云两句,可那小娘子和她娘只围着江州知府夫人殷勤服侍,自是无心看她这个装饰平凡的乡下婆娘一眼。   好容易见知府夫人去更衣,明夫人寻着了机会,就与那史家夫人搭话:“史娘子。”   史县令夫人见眼前这位跟自己搭腔的夫人戴着银包铜的钗子,身着簇新裙子,却是几年前流行的花样,心里就已经颇为不喜,不过碍着这是知州夫人的宴席,担心是知州夫人的亲戚就面子上敷衍两句。   明夫人虽然庄户人家出身,却也瞧得出来眉高眼低,心里正不忿,谁想史梦云从那头过来,看见母亲正跟一位倥偬拮据的村妇搭话,以为是仆从,心里不喜,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许仆妇跑到筵席中来的。”   被个晚辈这么当众没脸,明夫人的脸唰红,扇子遮着脸敷衍两句就忙落了座。没想到史家夫人不但没解释一二,更没让史梦云前来道歉。   明夫人就心里熄灭了想相看史梦云的心思。   又过几年,她的大儿子中了举人,一时风头无俩,要知道明殊当时才十六岁,一时被誉为江州第一才子。   而明家二儿子明颖此时十三岁也中了秀才。明家一门才子的消息就此传播出去,明夫人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为江州府炽手可热的红人,谁家宴请都要请她。   在这宴席上她又碰到史梦云,只不过她在明,明夫人在暗。明夫人去如厕走岔了路,行到一处僻静些的庭院,见前头花树下一男一女,打眼一看,可不正好是自己的儿子?   她唬了一跳,忙躲在暗处打量,却发现那跟自己儿子说话的正是史梦云。   只见那史梦云袅娜娉婷立在花树下,比几年前相见更加天姿国色、娇艳异常,此时她微微低头,两颊微红:“前日里公子给我的回信我已收到,多亏公子指教,不然我那词总填的不好。”   什么?明老夫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想冲出去揪儿子耳朵。   明殊脸色也微红,微微侧身,并不直视史梦云,以示守礼,耳根子却有些发红:“史姑娘兰心蕙质,自是平仄得当,只不过是在下托大了。”   史梦云抿嘴一笑,端的是顾盼神飞:“明公子何必谦虚,前几次都改的堪堪好,正好是神来之笔。”   看这架势还有来有往?!明夫人虽然听不懂这文绉绉的对话,却也听出了两人早有往来。她急得牙根痒痒,这种趋炎附势的小娘子,想必是看自己家大郎少年举人才这般殷勤。   明殊又道:“还有上次你提到的——李知府家公子对你痴缠之事……”   他面前的小娘子登时红了眼眶,款款道:“我爹如今正在江州知府辖下,我怎可生事给他老人家添乱?左右不过是李公子从李娘子处看了我写的诗词动了些歪斜心思。”   “岂有此理!岂可随意窥探闺阁诗词!”明殊气得胸膛一起一伏,他一拳就重重砸在前头的柳树上。饶是他亲娘,明夫人都忍不住想嘀咕一句,你不是正经看这史小娘子的闺阁诗词么?   “公子息怒!”史梦云忙娇娇柔柔相劝,“我暂在李家做客,与李娘子朝夕相处,总不好避开她。待我爹爹任期满了,自然就好。”   “云儿!”明殊的心疼满满从心里溢出来。他瞧着眼前小娘子娇柔如一只草花,心里升起无限勇气,“等我三年!等我中了进士我定……”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史娘子早羞得满脸绯红,将手中的帕子绞上好几绞,又将那帕子小心翼翼递过去:“既如此,不若以此帕为证。这是我辛苦绣好的,上面绣着青竹,恰如明公子挺拔高洁。”   明夫人看得牙酸,不过想到这是在人家家里做客,骤然跳出去不好收场,何况自己儿子也有责任,更不好出去叫骂。好容易盯着明殊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道别,才准备出去好好会一会这史小娘子。   谁知道她在树后蹲久了,竟然脚麻,此时一动就脚下一软,一屁股蹲在了泥地里。   等她蹲稳了往外看去,惊讶的发现那树下又站了一男一女。   只是那男子却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另外一位身着缂丝锦缎衣裳,身佩白玉环,轻摇檀香扇,端的是富贵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笑话,有个读者的专栏叫;我与作者比命长   今天做了宫保鸡丁盖面   鸡丁切好,加料酒和生抽老抽胡椒粉和盐腌制   下锅   低温滑   然后起锅,另炒豆瓣酱和鸡丁和花生丁,加酱油糖醋调料汁   这时候另一个锅的面条也煮好了   直接盖在上面   就可以开吃啦 第32章 李公子   饶是自认为见识过世间百态的明夫人,也差点被这变故吓得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稳稳心神才站住脚跟,屏住呼吸且看那对男女要说些什么。   只见史梦云一手拿着团扇半遮脸庞,脸上丝毫不复适才的落落大方,反而是一脸的娇嗔媚人:“外头的娘子唱的好,都等着勾李知府家公子着三不着四哩。”   那李公子赔着笑,二十左右年纪却偏偏一脸横肉:“史妹妹可别想左了,我被外头几家公子绊住脚,耽搁了几句才过来。”他又毛手毛脚将手凑过来,“天凉,妹妹冷不冷?”   “啪”的一声,史梦云将他的手一扇子打开,正色道,“李家哥哥可别把我当成外头不尊重的人。”   “是是是!”李公子一叠声的道歉,小心赔着小意。他有心想转开话题,便问,“适才妹妹一个人在树下做什么呢?”   史梦云神色稍霁,才侧身站定:“我适才见这紫薇花婆娑摇动,像我身世飘摇,不由得生了感慨,做几句诗词罢了。 ”说着说着她眼眶不知不觉微红。   旁观的明夫人朴实厚道,她愣是没明白:史家她也是知道的,父亲做县令,母亲是亲娘,史家又这一个姑娘,算不上金尊玉贵吧,那也是殷实人家衣食无忧的,怎的就身世飘零了?   “史妹妹果然是才女,花开花落都当嗟叹一番!”那李公子击节叫好。又见小娘子眼眶湿润,骤然生了几份怜香惜玉的心思,将手伸出去就要去替她拭泪。   史梦云轻轻歪头,避开了李公子伸过来的手,泪珠却一长串掉落下来。   她本就生得清冷,此时落泪,恰如一枝素洁淡雅的梨花花萼沾染雨露,端的是靓艳含香、风姿绰约,李公子忍不住就看呆了,半响才说:“史妹妹,你等着,我定会回去跟我娘说,让他们再次去你家提亲。”   史梦云幽怨的垂首:“我爹一口咬定我家女儿不能上门做妾,伤了夫人的面子,只怕李夫人不会再登门了。”说着就一脸决绝,扭身要走,“看来你我缘尽于此,也算是命罢。”   “别!”李公子情急之下抓住史梦云的袖子一角,“史妹妹,你且等等,我娘最是疼我,只要我在家闹、绝食,总有法子折腾的我娘遂了我愿。”   明夫人暗暗撇了撇嘴,这种没成算的富家公子哥,一看就是被宠坏了,只晓得折腾亲娘。   “千万别!”史梦云低呼出声,“我自知身份卑贱,不配贵府门第,上次你说要去我家提亲,李夫人请的媒人上门,只说让我去做妾,我爹娘如何舍得我去做妾?便是我自己也断断不想自甘堕落为人妾室。”   她说着说着越发坚定:“我史梦云,宁为农人正妻,也不做贵人妾室。如有违者,天打雷劈!”   明夫人暗暗发笑,不过是瞧着这李公子对自己情根深种才说出要做正妻的话,逼着李公子去跟家里帮她谋求正妻之位呢。   只不过明夫人不解:史梦云家里是知县,知县配知府,门第是差点,可女方一般可以高嫁,到底是哪里不行呢?莫非是知府夫人眼高于顶?   她不懂这些,摇摇头,忽得灵机一现,难道是知府夫人不喜这史梦云的为人处事,因而故意用做妾的法子逼她告退?   史梦云较弱弱的声音又飘过来:“虽则奴仰慕李公子学识过人,又生得仪表堂堂,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将个李公子说得豪气冲天,不停保证他会一心一意对待史娘子。   明夫人站在树后听了半天史梦云和李公子山盟海誓才散,她揉了揉再次发麻的腿,心想:这个史梦云可真是手段了得,一手钓着知府家公子要做正妻,又担心拗不过知府夫人,一手还勾着自己少年举人儿子的心。   明夫人一拍大腿:“咱们庄户人家,还能娶这等搅家精进来!且等我会会这小娘子!”   只不过还没等她叫来儿子耳听面命,将这段见闻一五一十告诉儿子,就传来消息,史县令家牵涉依附岳阳王府谋反,全家男丁收监,女子收乐户进教坊司。   明夫人唏嘘不已,史家小娘子虽然将两位小郎君耍得团团转,可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哪里就应当被送进乐户了?那地方说是官妓,可比私寮子好不到哪里去,可叹一个好好的女儿家,被父亲连累,去了那地方。   时日久了,她也就不惦记过去那些往事,慢慢褪色在脑后,哪里想到今日又与史小娘子不期而遇。   明夫人撇撇嘴:“俺们乡下婆子哩,多年前在江州府与史小娘子无意中见过一面,那是小娘子还没有改姓为石呢。只怕小娘子心里眼里只有贵人,不见俺们穷婆子。”   石姨娘忙道:“老安人说哪里话!当年年幼,不曾见过几个外人,想必是怠慢了老安人也是有的,却无他意。”   明殊也在旁说和:“娘亲,彼时我们不过是江州富户,想是什么宴席上见过史氏,她生性烂漫,又惯受父母娇宠,您又何必跟她计较?”   明老安人却不理睬,继续说:“只不过老身有些不懂。适才老身听你夸我儿子学识过人,又生得仪表堂堂,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多年前史小娘子曾经这么夸过李知府家公子,夸人的词竟是一个字不改的么?”   “咳咳咳!”月奴正吃着杏子,津津有味观察三人对峙,听闻此言差点被祖母的操作给噎死。   石姨娘当年还有这一出?   明殊和石姨娘的脸色齐刷刷变了。石姨娘本能就要否认:“什么李知府,什么公子,奴家全然不知,老夫人莫不是认错了人?”   明老夫人毫不客气:“老身如今眼睛都能几米外瞧见树上偷柿子的老鸹,何况你当时刚跟我儿说完话,扭头又与李公子搭上话,我怎会认错?”   明殊脸上颜色陡然发白,他与史氏早就认识不假,少年时期情愫深种,他不过是一介农家才子,只不过读书厉害些才被州府诸人熟悉,而史氏生得美貌,又是知县家女儿,对他而言堪称是够也够不到的天上云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手抓饼版香肠面包。   将手抓饼裹住香肠,然后冷藏一下,再像切蓑衣黄瓜一样切了,左摆一块,右摆一块   再涂蛋液   裱花袋装番茄酱和沙拉酱,分别挤得好看些   再撒黑芝麻和香葱碎   然后入烤箱烤   真的非常好看!也非常好吃! 第33章 陈年旧事   当初那史家小娘子罗扇轻摇穿花拂柳从他读书的州府学堂前经过,恰巧帕子遗落被明殊捡了起来,明殊好心喊住她的丫鬟将帕子还与她。史小娘子罗扇下露出一张娇柔清淡的脸蛋,接过帕子感慨了两句诗文 :“丰稔年华无盗贼,太平时世不拾遗。”   一位生的清雅高华女子偏偏还能出口成诗,对子还联的平仄相得,是个读书人都要惊诧万分,对她刮目相看,明殊惊诧之余少不得跟她多聊了两句。   这一聊便陷了进去,对方熟读诗文,通晓不少典故,明殊出生乡野,日常接触的女子不是明夫人那般锱铢必较的乡绅主妇就是害羞扭捏的乡下村姑,哪里见识过这般清丽脱俗的才女?   他们诗文相和,一应一酬,明殊初出茅庐的少年心里,这史家小娘子从此就成了一道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白月光。   他想娶她。   可有好几次暗示,史小娘子都做不懂,明殊待她素来言听计从,不但不怀疑,反而觉得是自己唐突佳人,想等高中进士再去史家提亲。与此同时他也知道李家公子在纠缠史小娘子,他心中深恨自己家里无权无势,也是在这时候隐约升起了对权势的渴望。   谁知道一夕之间,史家入狱,史小娘子也与史家女眷一起进了教坊司。他急忙奔去码头,却只见到被押解进京船上一船女眷哀切的哭声,他怅然立在冰冷青河里,遥遥望着那无期再见的人。他当时心里反复想的只有一件事:要有权势,掌握了权势才能保护她。   他拼着一条命读书,其实他可稳做进士,偏偏他想在殿试上一鸣惊人做状元。那段时间母亲总是欲言又止,可看见他读书又欢喜不已,将炖好的鸡汤端过来,一声不吭。   他在温书的瞬息曾经想过,做了状元,是不是就可以救她了?   等三年后的殿试,明殊过五关斩六将果然得了状元,第二日官家招了他去笑吟吟问他:“明状元可有婚配?”   他那一瞬间迟疑了一瞬。   不过是一瞬,许多事情从明殊脑海里浮光掠影一般闪现过去:   乡间干旱,族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便死活撅了明家的田垄,将本流在明家田地里的溪水改流,明夫人命令家里的长工杠一副棺材,直冲到对方家里撒泼打滚才将那溪水改流,没得耽误了夏收;   史家小娘子被送走时他锥心的痛苦;   他中举之后携田地前来投靠的乡人满目笑容,素来看不起他们母子的里正恭恭敬敬的态度;   ……   模模糊糊,似乎是他经历的一桩桩苦痛,又似乎只有那么须臾。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回官家,臣尚未婚配。”   之后的顺理成章,官家赐他与郡主吉日完婚。明家迅速搬了家,进了京城,从前乡间苦痛的一切似乎都被明殊抛之脑后。   风华正茂的状元郎与受尽宠爱的金枝玉叶,是汴京城里一桩经久不散的佳话。   明殊有几年都对郡主甚为满意:出身高贵,生得也不赖,深得太皇太后宠爱,在官家那里颇有薄面,嫁妆丰厚,嫁过来生儿育女,虽然与明家老安人有些不对付,但郡主大面上也颇为会做人,敷衍的极好。   可日子久了,天长日久便也积累了几份不满。   不识民间疾苦,不通庶务也就罢了,居然还屡次在下人面前驳回他,让他面子全无。他本就出身底层,对此颇为敏感,谁想郡主居然一点都不留他的情面,他似乎有一段时间都感觉到下人们在窃窃私语议论嘲笑他;   夫妻之道上更是霸道不已,他只不过看了书房里伺候的小丫鬟几眼,第二天就得知那小丫鬟已经被发卖,明殊不明白:为何初成婚时郡主尚且大度的想为他纳妾,可到如今却不成了?他将这一切简单的归因为郡主“虚伪!”“善于伪装”;   上面更有一尊大神,郡主吃多了吃少了,那位宫里的大佛每月初一便要在下朝后托付官家叫他去慈宁宫问个究竟“明殊暂留步”,他初始喜欢那种众臣子中被点名的荣耀,可日子久了,便觉得晦气,觉得太皇太后此举是时刻提醒他不过是随着女子裙带攀附而上……;   凡此种种,他终于有些厌倦了。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在他梦里一次次出现,她笑起来的样子,她作诗吟对的样子,她在花树下害羞的样子,一幕幕,一刻刻,在他心里越发清晰。   明殊就偷着在书房里作诗做词,一首首,一句句,偷藏着他不为妻子知道的秘密。   似乎命运终于听到了他的渴求。有一日下衙,鬼使神差一般,他随着下属去教坊司鬼混,一片歌红酒绿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史……史娘子?……”他走近,迟疑问出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对方并无惊喜,相反畏畏缩缩,惊慌失措只说:“你寻错人了”,便起身逃一般的落荒而逃。   原来她已经改了名姓,由史改为石,想必是怕污了祖先。可寻错人?他不信。每天去那教坊司等她。   时日久了,她终于有些松动,有一天哀哀切切说话了:“你莫要再来,你我已经是陌路,你就当我死了吧。”   见她哭得伤心,明殊焉能置之不理,每日哄她劝她,总算讨得了她欢心,将她赎了身又安置在汴京的僻静巷落。   孤男寡女,时日久了,自然也就纠缠到了一起,让明殊自己吃惊的是,他心里对妻子居然没有一丝愧疚,相反,他就这样沉迷于背着妻子和她鬼混。   如今听来,母亲居然说史梦云居然在见他之后又见过李公子。自己的母亲自己了解,她可能会滚在地上耍泼不让石姨娘进门,可能会揪着石姨娘的头发在地上拖行将她扔出去,却不会在这桩他都差点忘记的陈年往事上撒谎。   那么此事是真的?他瞳孔陡然收缩,眼中不复从前的含情脉脉,转而冷峻酷烈:“你当真见他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家里人去吃了蒸汽海鲜。   不过因为胆小,每次都会设定“贝壳虾类如果会像鸡鸭猪一样大叫”这样的设定,所以每次都很害怕。 第34章   石姨娘怎容得外人来坏她计划?   她当下举起帕子佯装拭泪,好遮挡住自己心虚的面容:“大人莫不是厌弃了我?要想法子逐走我?”   可她掉了几滴眼泪,见明殊并不如往日一样心疼她赶紧上来哄,就有些慌张,忙转变策略,轻轻擦去眼泪:“老夫人金口玉言,便是亲口要我去死,我也只能慨然赴死,哪里有别的二话?”   这却是暗暗指责明老夫人要将她逼上绝路所以故作陷害,明殊皱皱眉头,颇为不喜,他固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明老安人青年守寡,一人将他们三兄弟拉扯大颇为不易,他素日对娘亲也极为尊重,不能容许石姨娘如此污蔑她:“住嘴!老夫人如何也是你议论得了的吗?!”   石姨娘暗暗心惊,知道自己碰上了铁板,膝行至老夫人跟前,凄然一笑:“年岁久远,我除了记得一个人,哪里记得其余的人与事?我不敢说我当日没跟李公子见过面。毕竟我当年寄人篱下,寄住在李家,又与李家姑娘交好,李知府是我爹上峰,李公子又……”   她咬咬嘴唇,一脸的为难,似乎又回到当日那难堪的境地:“我义正言辞说过两次,对方却始终纠缠于我不依不饶,我只好虚与委蛇,十句里面回上一句,倘若老夫人说的是我回那一句话时与李公子见过,我自当无二话。”   明殊神色稍霁,他记得当初石姨娘与他哭诉过被李知府家公子苦苦相逼又不得不应付的为难,倘若是这般,那真是冤枉了她。   可自己的母亲就算是撒谎,又为何没头没脑撒这么一个谎呢?   明老夫人气得双手直抖,她理家掌事这么久,哪里与这种娇滴滴的狐狸精对峙过?左不过是村妇乡民,有什么说什么,哪里就会这么唱念做打的全套功夫了?   她气得哆嗦,话都快说不利索:“你当日逼李公子立你为正妻时说,你史梦云宁为农人正妻,也不做贵人妾室。如有违者天打雷劈。怎的今日要巴巴儿做我儿妾室?”   石姨娘咬咬嘴唇,抬起头含情脉脉盯着明殊,却什么话都不说,摇了摇头,只呜呜咽咽的掉泪,却死活不发出声音,倔强中透着伤心,委屈中又掺杂着刚毅。   啃杏子的月奴悄悄叹口气:好一朵白莲花。事到如今马上使了一招“以退为进”,明明是自己理屈词穷,却要装作因为深爱明殊才违背誓言的深情模样。看来老太太还是对付不了她。   果然明殊看见,心里一疼,他想起原本高在云端的骄傲小娘子,却因着深爱自己不能自拔而甘做妾室。一阵激荡。   再想起就算母亲所说为真,她毫不犹豫拒绝为李公子做妾,却委身自己妾室,可见自己在她心里比那李公子要强上不少。   如此想来,明殊眉宇间冰雪消融。再看石姨娘梨花带雨,哭得几乎要跌倒地上,忙想伸手去扶。   看来得自己上阵。月奴翻了个白眼,将杏核好好收在袖子里,便上前去扶老安人:“啊呀!婆婆,谁惹您气成这样?”   说着轻轻晃了晃老安人的衣袖,老安人果然上道,立刻装作头晕的样子扶住了脑袋:“嗳吆!我心口疼!”   月奴:婆婆,您好像应该扶心口……   好在明老安人马上反应过来,嗳吆嗳吆的呻——吟个不停“我心口疼”、“脑袋发晕”、“三姐儿快扶我坐下!”   明殊吓坏了,他如今正在仕途上升期,若是有个丁忧,三年后出山谁还能记得他?忙上前去扶老安人,一会子喊人抬门板,又是忙着喊人打水,又是喊人拧巾帕。   一阵兵荒马乱,谁还记得在门口哭泣的石姨娘。她一个人待在门口凄凄切切,也无人多看一眼,大家都顾着操心老安人的身子,将老安人送进大宅。   待老安人进了大厅,三房殅娘子也问询急匆匆摇着团扇来探望,还没等行到围子床跟前,她先拖着长长的哭腔没头没脑扎了进来:“阿家啊!……我那苦命的阿家啊,儿孙没福气让你享,倒先害得您老人家病倒!”   老安人明明没生病,她这一顿先胡说个一气,把个明老安人生生气得坐了起来:“嘴里胡吣什么!呸呸呸!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她气得唾沫星子乱溅,殅娘子悄悄伸出手在脸上抹一把,才讪讪道:“外头都嚷嚷您老人家被个外面的娘子气倒了,媳妇慌张,才乱了阵脚。”   想起老安人适才吼自己一顿中气十足,怎么也瞧着不像生气的样子,殅娘子怯怯探头问:“老安人,原来您没事呀?”   想起儿子还站在这里,明老安人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谁说我没事,我方才心口疼得慌!”   殅娘子这才想起大伯的事,她摇摇团扇:“大伯啊,不是我做弟妹的插嘴,就自家身上理会娘亲方是,那野花再怎么到底是外人……”   她还想多说两句,怎见明殊脸色越发沉了,忽得想起如今三房五官无爵,还指望着大伯子呢,当下闭口不言。转而去殷勤问候老安人,见老安人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哐里哐当四个金镯子,又忍不住嘀咕两句:“阿家啊,您老人家记得下回躺倒也要在自家房里躺,不然金子多软啊,被那歹人瞧见了一把薅走多不值当?”   明老安人一指头戳到她额头上:“你个开花的蚕豆——黑心肝,少说两句罢!”   殅娘子这才委委屈屈不说话了,站在屋角。   月奴却出声道:“婆婆何苦为了那么一个人生气?若是您气出个好歹,爹爹心里愧疚,我们孙子辈的瞧着心里也煎熬。”   明老安人:?不是你让装的?她满眼困惑盯着月奴,好在老安人演技还不错,知道歪歪身避开自己儿子。   月奴接着说:“不过是纳个人进来,她要真非明家不进,便请了街上一个中人来签了身契,正好留在老安人身边端茶倒水,孝顺老安人可好?”   老安人沉默不语:接下来我接什么话,给点暗示乖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老式麻辣烫,就一个大铝皮长方形池子咕嘟咕嘟煮的那一种。(以下描述涉及民族忌讳,请少数民族同学勿看)   老式麻辣烫里有猪肺、羊肠、猪血、牛蹄筋这些。   老式木耳,只有小摊里才会进货的这种,长得薄薄一片,让人总疑心不是正规木耳(哈哈哈),吃起来口感也脆脆的,不像木耳的口感,但汤圆本人超级喜欢吃这种。   素鸡,有的店里还有,豆腐干切块,越嚼越有韧劲。   重头戏是猪血,小时候的猪血豆腐不同于现在滑溜溜的那种,有点像豆腐,有点像豆腐干,淳厚的,切面还有气泡的痕迹,吃起来口感厚实,如果说它是淳朴的乡间汉子,那么现在超市卖的猪血鸭血豆腐就是滑不留手花哨无比实际口感巨差的渣男!有点像东北的血肠?反正都是血含量很高很高,自己凝结的那种。   想一想,猪肺、羊肠、猪血、牛蹄筋、牛肺、假木耳这种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边角碎料,在调制好五香料的麻辣锅里煮啊煮。(小时候的麻辣烫锅底都是类似火锅底料的那种汤)还有土豆宽粉不能忘。   小时候最喜欢吃完晚饭去吃麻辣粉,要一碗土豆宽粉,吹一口粉上的热气,就一口脆脆木耳,吃一口猪肺,听着外面中央垫台七点还是八点准时响起的那声广播音乐。   如果能回到过去,别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买房、炒股、好好学习、改变命运,而汤圆我,先吃一大碗麻辣粉,再做这些事。   今天又有些短小,我明天一定更很多!一定! 第35章 灶糖   明老安人半依半躺在围子床上,眼皮子耷拉着,趁着明殊没看过来的瞬间快速翻起来朝明月奴看一眼,眼神中尽是求助。   月奴抚了抚老安人的手,以示安抚,她笑眯眯说:“不过适才老安人在外头说那孩子不能留了,事关长辈,我不敢多言,不知道婆婆怎么想?”   “啊?”明老安人忽得醒悟过来,脑子一片清明,她可是早就盘算得好好的了,去子留母,谁能想到那娘子在外头一通胡搅蛮缠,倒把她给搅晕了,“啊!那个史……石娘子!”   她吸口气,对明殊说:“如今石娘子怀了身子,咱们这种人家断断没有伤人子嗣的事,可也不能不明不白找个有身孕的娘子做姨娘。”   这……   明老安人似乎是没看见儿子的脸色一样,继续道:“既然这样,就让石娘子在外头生下孩儿,放到汴京城里的善堂也好,带进明家门也好,都随她。对外便说是她前头男人的孩子,我们明家待这个孩子也同其他孩子一样,只有一遭,断断不能让孩子上明家的族谱。”   “不然若是让她怀着身子进了明家门,外头不知道还会说什么风凉话,厚道的最多说你在外头做了荒唐事,不厚道的只怕要说你是个池子里的忘八,给别的汉子养婆娘。”   明殊到底是做官的人,沉住气想上那么一回立刻明白了将石氏这么抬进门外头定会起不少风言风语。他脸色也越发阴沉。   明老安人想一想这安排也满意。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明老安人一瞧就知道了这石娘子在儿子心里的分量,一时无法割舍。不让石娘子进门只怕她诡计多端,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幺蛾子。倒不如让她进门,好好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才放心。   可这满天下,饶是谁家都没有让个怀着身子的娘子进门的说法。就是穷人家纳妾也不会这么干,那不是明摆着给别人养娃吗?   法子也不是没有,就像她前面吓唬石姨娘的,一帖药下去干干净净也能进门。可那只是放话吓唬石姨娘的。   明老安人还是庄户人家的厚道思维,不想沾染上人命,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倒还算稳妥。   明殊垂下头不语,似乎也在盘算这些可能性,他只不过一会就想通了这些细枝末节,垂眸点头:“听母亲的。”   月奴站在后面也垂首不语。她心里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一来她还没有查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杀害母亲,万万不能打草惊蛇。二来她也想将石姨娘放在眼皮子下面盯着。可她心里总有那么一丝别扭。   别扭什么呢?遗憾没有将石姨娘一击而败?担心今后与石姨娘共处的日子?还是……疑惑父亲居然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疑惑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上一次与父亲见面还是端午节前一天,她和娘亲准备去玉津园赴宴。一晃好几天过去,父亲今天看到自己,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似乎,似乎自己只是个隔房的外甥女。   这有什么好遗憾的呢?反正她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她站在窗棂下面,朝着明殊的方向望过去,外头日光照射,榆木窗扇上雕刻的石榴花花纹在她脸上明明暗暗留下影子,也因此看在外人眼里一脸的面无表情。   明殊又问候了两句老安人以后便告辞了,临走前迟疑一下才说:“那儿子就安排石氏在外头住着,等她身子大好了就来给您请安。”   身子大好了,指的就是她生产完毕。明老安人点点头:“老三家的,你出去让她把契签了,放在我们城外的庄子上好吃好喝伺候着。”   殅娘子看大伯气势低沉,生怕惹恼了明殊,也不敢作妖,忙应了声好。   月奴挪了一下步子也打算告退回麦院,却听明老安人出声:“三娘子。”   “嗯?”   明老安人走到西墙下,揭开了外袄衣襟。   月奴:?   老安人又揭开了内衫的衣襟,不紧不慢掏啊掏,掏出了一枚粗布手帕。   月奴:?   那手帕叠起来,明老安人又东一下西一下揭开了手帕。   原来是一枚黄铜钥匙。   她拿起钥匙将西墙那一排黑漆镶螺钿顶箱柜打开,月奴好奇踮起脚想看个究竟,却什么也瞧不见,老安人只开了一个小缝,正好容她半个身子侧过去翻检。   月奴只好安静等着,就见老安人躬着腰翻检半天,终于直起腰身。   老安人手里攥着一个不知道什么,递到月奴手里:“吃吧。”   月奴接过来。米白色,是一大块祭灶时候用的灶糖。   她的鼻头忽得一酸。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啊。   父亲要害娘亲时她没哭,父母和离时她没哭,父亲对自己不理不问时她没哭,适才与石姨娘对峙她没哭,可为什么,婆婆看见了自己的委屈,她蓦得就想哭。   也不知道灶糖在柜里放了多久,或许是从腊月祭灶时候就开始存放的?   许是放久了,如今又将近夏天,化了凝,凝了化,灶糖本来的细丝棱角已经消失不见。   春兰小声咳嗽了一声。   月奴却已经冲着明老安人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左手右手一用力,将灶糖掰成了两段,递给了老安人一块,自己将另外一块放进了嘴里:“甜!”   明老安人接过那一块,却不吃,眼睛里盯着这孩子,摸摸她的头,嘴里喃喃说:“我家妮儿心上不快活哩,吃了糖,甜在自家心上,方好。”   月奴重重的点头,她怕自己一说话就露了哭腔,只重重点点头,将那灶糖嘎吱嘎吱咬得痛快,等吃完了一块灶糖,果然嘴巴发甜,心里也好受不少。   老安人又将另一块喂给她,自己却只手指头沾一沾适才月奴掰断的糖屑也喂到嘴里:“擦干净嘴角,出去别让你三婶子看见。我这些糖还留着过八月十五哩!”   原来西墙那一排大柜放着的是老安人的宝贝,月奴觉得有意思,往那边多看了两眼,老安人忙起身把她望外推:“再多可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不小心短小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做短小君的   明天加更 第36章 大娘子   “什么?你说石氏直接堕胎自己就签了身契?”月奴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她原以为这石姨娘要在外院修养片刻,好歹等生完孩子才能卷土重来,没想到石姨娘却一刻都不愿多等。   春兰点点头,她素来活泼好动,见人先带三分笑脸,是以在明宅里人缘颇好,也因此第一个听到这消息来报与月奴知道。   真是个狠心的!月奴暗暗感慨。   明老安人和明殊都已经商量好了要等石氏生产完再让她进门,怎么样都有个姨娘的位子等着她,何况明老安人也放出话会收留她腹中孩儿,衣食住行一应与明家孩子无异,只不过不上明家族谱。   即使这样她都要舍弃这个孩子。可见在明姨娘心里,这孩子只不过是她的进身之阶,一旦孩子只能以奸生子的身份活在明家,她便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这孩子。   说起来这是自己的过错吗?   当然不是,月奴只想让石姨娘无法像前世那般顺理成章将明月姝和明宣裕变为妾生子,可没想到石姨娘居然是个狠人,居然连自己孩儿的命都要。   月奴还在感慨,忽听得外头来报:“大娘子来了,老安人让姑娘出去相见。”   大娘子!月奴忽得起身,急急往外面去。   明家是三房一起排行,三房的明月姝是老二,月奴是老三,老大却是明家大姑和离带回来的小娘子。   明家老安人生了一女三儿,女儿年长些,从前为了筹谋明殊进京赶考的盘缠,她自愿远嫁到汴京京郊的一家姓秦的富户,一则为了弟弟有个落脚的地方,二则也为了给弟弟凑些盘缠。   那姓秦的富户家里着实不好,翁姑尖酸刻薄,郎君又贪财好色,处处以自家是京城脚下人家自居,颇为自傲。明家大姑没两年就病逝了。   这时候明殊已经考中了举人,明家二叔明颖也要进京赶考,自己去秦家走了一遭,却被他察觉家姐尸骨未寒,秦家姐夫就已经在家里尊了一位姨娘当家,姐姐留下的唯一女儿穿着旧衣,双手被冻得肿胀,皲裂的口子到处是,露出来的手脚脸俱是脏兮兮一片。   明颖当时少年意气,气得当场将秦家砸了个稀烂,硬是与秦家办了和离,将姐姐的灵柩扶灵葬回了江州乡下。   明家风头正劲,明殊是举人,明颖才七岁就中了秀才,秦家不过寻常富户,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任由他们将大姐儿带回了明家。   明家三兄弟一致决定让大姐儿比着明家的排行,以后就当她是明家的孩子,给她起名唤做明月娘。   前世月娘在明殊家生活,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处处照顾这月奴,甚至还在月奴落水时自己奋不顾身下水去捞她,月奴被救上岸,月娘却也落下了畏寒的毛病,说亲时不好找人家,草草找了户江州府的故旧嫁了过去。   月奴心里愧疚,现在想来,为何自己当时会落水?还不是当时和明月娘、明月姝在池塘里划船,明月姝说想摘一朵荷花,月奴便起身帮她摘,才不小心落了水。   而月娘为何会找那么一户人家?想想也少不了石姨娘的主意。江州府的故旧人家没什么底蕴,想要迎娶一个身子不好的媳妇,那必然只能是冲着明殊的官位。   这样的人家,想必不会计较月娘的嫁妆,当年石姨娘确实是比照着江州府嫁娶的规格给月娘准备的嫁妆,当初明老安人还争执过,可石姨娘说嫁狗随狗嫁鸡随鸡,月娘是要在江州长久过日子的,丰厚的嫁妆去一来打了妯娌的脸二来惹得夫君自怨自艾,反倒不好。就此说服了明老安人。   可这样看重女方家世的人家又能好到哪里去?还好她临去世前明殊已经做到了大司空,对方看在明殊的面子上也会敬着月娘。   虽然如此,月奴的心里总有些想头:重来一回,她不想明月娘落下个身子不好的名声,更不想她不声不响的嫁去他乡。   她希望月娘好好嫁个好人家,有个敬她爱她的夫君,好好儿过好这一世。   此时月娘还是个八岁的小娘子,鹅蛋脸,一脸的娴静内敛,围着老安人讲些乡下故事。她从前在江州老宅跟随着自己的奶娘给母亲守孝,如今她奶娘去世了才入了京。   明老安人瞧见了月奴就笑的满脸灿烂:“快来,来瞧瞧你大姐姐。”   月娘看见了一位穿戴的如年画上玉女一般的小娘子,她待在乡下,从未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小娘子,登时下意识将自己的衣襟拽上一拽,笑得一脸羞涩。   谁知道那小娘子压根儿没有半点嘲笑她的意思,反倒笑眯眯给她行了个福礼:“大姐!”   她瞬间就知道他们会成为好姐妹。   ——————————————————终于可以写与太子互动的分割线——————   一晃五年过去,恰逢重阳节将至。   麦院里,春兰秋兰早起伺候月奴梳妆,春兰瞧着自家的小娘子坐在镜前,不由得感慨小娘子生的越来越好看了。   原来刚到小娘子身边的时候,她刚从西北回来,肌肤还带些黑,可如今被郡主那里搜寻到的各种秘方调养,人已经养的肌肤若冰雪,肤色也如上好的和田玉,渗着一层温润的光泽,让人的眼珠子不能离开。   小娘子的相貌更是承袭了郡主和明老爷的好样貌,眉目如画,脉脉眼波,笑起来盈盈如花朵绽放。气若幽兰、华容婀娜,而这么多年娘子苦练马球和蹴鞠之术,真真儿当的是书本里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春兰能知道这个词也是拜三娘子所赐,三娘子觉得跟着她的下人不能做睁眼瞎,特意请了一位夫子来教导自己的奴仆认字,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读书可以明理,识些字他们这些奴仆以后总多条去处。也因此麦院跟着三娘子的奴仆都尽心尽力,净日里带着笑意。   月奴还在梳头,就听得外院一阵喧哗,她皱皱眉头,还没等她发问,外头冬雨先来报:“回三娘子的话,外头四娘子在闹哩。”   “哦?原来是明月姝。为着何事?”月奴一挑眉。   “二娘子嫌弃外头的紫龙卧雪没给她一份,正在麦院门口撒泼。”   这……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月奴却笑起来:“正好明儿个要过重阳节,学里放了假,我这会子也梳好头了,出去见见她解闷。”   夏雨和冬雨忙跟在自家姑娘后面。几步就到了麦院。   麦院门口明家二娘子明月娥与四娘子明月姝正在门口。月奴心里暗笑,三婶家的二娘子明月娥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个性鲁莽好冲动,每回都被明月姝当作枪使,却还以为四娘子是好姐妹,真真儿愚不可及。   二娘子明月娥正诘问那端花盆的小厮:“我是明家二娘子!正经的主子!还不能问你话了?!”   那小厮只是外院一个管着杂事的,今儿个人手不够帮忙搭把手而已,哪里就见过这架势?一时嘴笨不知道说什么。   明二娘子火气更甚:“好你个奴才,反了天堂不成?!来人呐,给我打这奴才两板子!”   月奴轻笑一声:“二娘子可注重些方寸,如今官家以仁治国,大夫皆不甚用轿‘不以人代畜’,朝士皆乘马。或有老病,朝廷赐令乘轿,犹力辞后受,怎的四娘子就在家里要将仆人称作奴才,还动辄要打要骂?”   她出口就掐中了七寸,噎得明二娘子哑口无言,半天才瞪了月奴一眼:“要你管!”   月奴慢悠悠说:“长幼有序,我可不敢管二姐姐,二姐姐要是对我心存不满自然也能上门来问我,只是为何二姐姐身后还跟个四娘子?二姐姐,你是个直来直去的,可莫被别人当枪使才好。”   明二娘子被她三言两语噎得说出话来,不由自主的瞅了明四娘子一眼,明四娘子也是一愣,才一脸委屈:“三姐姐此言不妥,我们是姐妹,我又离二姐姐近,做妹妹的关心姐姐过来瞧一眼怎么了?”   月奴示意小厮往她身后走,才不紧不慢道:“哦,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便让你回自己院子。长姐为母,如今家里没有正紧的母亲,自然我要代替母亲的指责管教四娘子。”   四娘子气得牙痒痒,她的母亲是姨娘,从正道理上自然没有资格管教她,甚至当着外人的面她连一句“母亲”都不能称呼,只能叫石姨娘“小娘”,四娘子一向耻于提及自己的出身,此时被月奴明晃晃点出,脸上一时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   月奴偏不让她自在:“四娘子若是觉得长姐无法管束你,那可去求父亲尽快娶妻,等父亲有了继室,自有新的母亲名正言顺来管教你。”   她这一句又戳到了明四娘子的心窝子上,她们母女如今昼夜惧怕的,便是来个主母来妨碍她们,可不知道是不是京中贵女们都不愿嫁给明殊这样连郡主都气走的丈夫,还是明殊自己没有心思,明殊居然一直没有续弦,她们也就继续在这担忧里日夜煎熬。   “你!”明四娘子指着月奴,却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第37章 紫龙卧雪   月奴笑吟吟道:“还没说呢,妹妹倒好眼光,这盆菊花背部呈现玉金色,花瓣内是淡雅的紫色,所以有个诨名叫做紫龙卧雪,最是喜庆,是新进贡给内宫的贡品,总共也只有十盆,我这里倒先得了两盆。”   二娘子见四娘子被明月奴气得哑口无言,当即问:“为何你霸着不放?上好的东西倒先紧着你!我要去寻祖母理论!我要去寻我娘!”   月奴拖长了声音,歪头瞧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二姐姐也不多问两句,单听四妹妹挑唆,何苦来哉?回头闹出笑话来还不是二姐姐丢人?回头四妹妹出了气,二姐姐倒自己背个名声?”   她这一番话说的明二娘子一脸狐疑的打量了明四娘子几眼,才明显有些中气不足的说:“重阳节各院都有菊花分,为何你的菊花要比别人的好?”   “噢?四妹妹来挑唆二姐姐闹事时没跟二姐姐说么?那紫龙卧雪是宫里太皇太后赏赐与我的。”月奴大惊小怪的问,又满脸困惑的瞧了明月姝一眼,“不对呀!昨天宫里的内侍搬花给我的时候四妹妹正好在门口瞧得一清二楚呀!不至于误会成公中的吧?”   月奴声音拖得又长又慢,故意一个劲儿的盯着明四娘子,直盯得明月姝满脸通红,对着明二娘子“我我我”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月奴这才心满意足走到花盆边,看那钩环瓣端,风中飘舞的花萼,自己先掐一朵戴在发髻边,回眸一笑,人花两娇:“四妹妹,你看我戴这花好不好看?”   明月姝此时年纪到底还小,哪里能斗得过月奴,当下眼眶微湿,就要掉下眼泪。偏偏明二娘子不依不饶,一个劲的诘问她:“你是存心看我出丑是不是?!”   就在这时,听得一声“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你们在做什么?”   原来是大娘子。   月奴笑眯眯上前搀住她臂弯:“没什么,她两个闹别扭呢。阿姐,我新得了两盆菊花要去送给老安人,我们一起去罢。”说着直拖着她往稻子院去。   大娘子走了两步就猜到什么事情,她拍拍月奴的手:“你何苦去逗她们?月姝是个记仇的性子,你今儿个将她坑了,明儿个她寻个由头又害你怎么是好?”   月奴不以为然撇撇嘴:“谁怕了她!三天两日的挑唆着月娥出来跟我闹,自己倒躲在后边做好人,难不成我不理会她们她就能消停?”   大娘子是知道二娘子月娥为人的,只叹气道:“回头跟婆婆说说,让她去外头寻个女学上一上,也学些读书明理的道理。”   说起这个月奴就一脸无奈:“她从外头听说卢家女学,便一天两头的游说婆婆,若她诚恳找我让我求情送她进卢家女学也算是君子所为,可她一天到晚的哭诉,又是跟父亲哭闹,又是跟婆婆诉苦,隔三差五还挑拨了月娥来找事,我可真是……”   大娘子问:“那她诚恳找你,让你求情送她进卢家女学呢?你会帮她么?”   月奴狡黠一笑:“你猜?”   答案不言而喻,大娘子想起明家的传言,都说四娘子明月姝的亲生母亲石姨娘当初以身孕相逼,害得怀宁郡主跟明大老爷和离,既然这样,明月奴又怎么会帮四娘子呢?   她捏捏妹妹的小鼻头:“你这个三娘子啊!”   月奴嘻嘻哈哈笑着,与她一同踏进稻院的门。   明殊这几年仕途还算顺利,明老安人也做养的有些官家老夫人的底蕴了,只是通身还是七七八八簪满了金簪子、金梳子等物,一伸手,哐哐当当一连串金镯子。   看见月娘和月奴两个,她脸先笑成了一朵大菊花:“快来,快来,正要起酒酿酒呢。”   两位小娘子笑着问老安人好,又七手八脚上去帮忙。   重阳节汴京市民惯常习惯在家里酿酒,一般都是从枝头摘下将开未开的菊花花苞,掺杂在黍米中浸曲酿制,直到次年重阳才取出酒瓮。   老安人去年的酒瓮埋在杏树下,此时唤了个健壮的男仆,三下五除二将树下的酒瓮起出来,老安人拔起酒盖,月奴凑过去瞧,香美味厚,倍胜常酒,她凑趣道:“这可算是酿成了。”   又笑着说:“正好我这里给婆婆也带了一盆好菊花,好做明年的。”说着就让下人端上来紫龙卧雪。   老安人眉开眼笑:“还是我月奴记挂我”   大娘子就上前去故作抱怨:“婆婆可就偏心月奴,一点都不记得我。”   明老安人忙说:“两个都是我好孙女,两个都孝顺。”逗得两个孙女咯咯咯笑。   三太太、明月娥要跨进院门时就听到这笑声,明月娥心里先不喜:同样是孙女,怎的老太太就偏心大娘子和三娘子!相比之下她这个二娘子就像是捡来的一样。   她站在地上就不愿意进去。   殅娘子见女儿一脸不乐意,哪里还有不懂的?她死命掐女儿一下,凑到女儿身边小声说:“适才我私下里怎么跟你说的?!别摆个死脸。”   二娘子嘟着嘴抱怨:“三娘子我比不过,人家有个做郡主的亲娘,还有个做高官的父亲,可大娘子呢?她还不是明家的人,偏偏比我得宠,凭什么?!”   殅三太太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大姐姐进明家的门可是你伯父叔父还有你爹一起商议好的,你以后说这话,是要被明家人赶出去么?!”   二娘子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殅三太太就弯下腰好好叮嘱她:“跟你说了多少次!四娘子生性狡猾,又是个小娘养的,坏主意多得是。你少与她往来!”   二娘子不服:“可四娘子对我很好……”   殅三太太一指头戳她额头上:“好屁!你跟着她玩,哪次不是被骗走头花就是被老安人禁足?”   她想起女儿被四娘子哄骗做的傻事就来气,可到底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少不得好好教导:“你与大娘子多学学,她跟三娘子多亲近?三娘子有个做郡主的娘,等你们出嫁时,随便指个贵人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见二娘子还迷迷瞪瞪,三太太少不得要打消掉女儿争强好胜的心思:“你比甚?人家曾外祖母可是宫里的太皇太后,你曾外祖母六十还在猪肉摊洗猪下水!”   一顿连消带打,将二娘子的心思打的一干二净,才叮嘱她:“一会子进去,对你三妹妹好好行个礼赔个不是,明儿重阳节娘就带你出去登高!”   二娘子这才高兴起来,一口应诺。   等月奴她们见到二娘子母女的时候,二娘子就是一脸恭顺,先上前行礼,又拱手赔礼道:“三妹妹对不住,先前是我鲁莽了,先跟你陪个不是。”   月奴对二娘子并无太大恶感,这是个直肠子,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人也不坏,此刻她的脸上写着“害怕、敬畏”,想必是三太太带她进来前先吓唬了她一通。   当下大度笑道:“二姐姐说笑了,我们姐妹间拌几句嘴算什么,一个屋檐下住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明字,姐姐何必跟我生分。”   三太太将手一拍:“到底是三娘子宽厚,如今看你们姐妹相得我也高兴!”又大声招呼仆人,“厨房里做好了重阳糕,端过来给小娘子们尝尝鲜。”   月奴和月娘相视一笑。这位三婶子,当真是位妙人。   老安人皱皱眉头:“怎的这个点了,还不见四娘子过来问安?”   明老安人虽然对媳妇和子孙们不苛刻,可也见不得这般怠慢长辈,她一拉下脸,三太太就忙凑在跟前解释:“阿家,石姨娘派了个丫鬟跟我告假,说是四娘子偶感风寒,就不来了。”   明老安人哼了一声,没发话。   二娘子先忍不住开腔:“婆婆,四娘子明明一大早就来找我,拉着我去麦院门口等三娘子,那会她还好好的呢。”   三太太忙冲着二娘子拼命使眼色,她固然巴结三娘子,可也不想得罪石姨娘啊!这个实心眼孩子非得战队,就不懂左右逢源吗?   可二娘子一心想着告状,哪里就看得见三太太在打机锋?三太太急得眉毛都鼓起来了,一对示意的眼睛,几乎眨眼眨得要瞎了。   月奴喝一口白瓷杯里旧年的菊花酒,乐呵呵坐在杏树下。这母女俩,也算是一对喜乐冤家。 第38章 你想嫁给谁   明老安人装作瞧不见那对母女,扭头问月奴:“三娘子,你下饷要进宫,东西可置办齐了?”   明三太太也停止给不长进的女儿使眼色,殷勤问:“有什么只管跟婶子说,我保证啊,给你置办的齐齐全全。”   月奴照例要去宫里探望太皇太后,因着重阳节正日子太皇太后要出息宫里的筵席,因而月奴都提亲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去。她笑眯眯道:“东西都齐了,到时候春兰和秋兰跟着我去。其余的人留着看家。”   老安人点点头。   明三太太也觉得与有荣焉:“你若是一个人孤单,下回进宫呀,可以带着你二姐姐,你二姐姐性子敦厚,至少还能给你做个伴。”   月奴应了声。喜得明三太太眉开眼笑。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   宫中早就置办起来,太皇太后居住的慈宁宫的台阶下分列万菊,灿然眩眼,且点菊灯,略如元夕。月奴好奇看了一眼菊灯,就有下人过来给她解释:“三娘子瞧得可是菊灯?有竹篾扎的,有赤金铸就的,放在菊花里面,等夜晚的时候点起来,正好闪烁浮漂,花在灯里,灯在花下,两相辉映,格外的有趣。”   宫里出来的人就是乖巧,只不过简单一眼,就有这么一长串等着。可月奴还是忍不住打量了这位内侍一眼。   她虽然是太皇太后的曾外孙女,但是宫里什么贵人没有?要是站在他们的视角,太皇太后老迈,郡主又不得太后和皇后欢心,明月奴又不过是小官之女,等太皇太后去世后她连宫里都进不得。这样的出身背景,这位内侍还能耐心跟她解释这么多,可见要么是个做事谨慎的,要么是个宅心仁厚的。   这两点月奴都很欣赏,她因着问:“这位大人叫什么?”   那内侍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作答:“咱家不过一介阉奴,当不起三娘子这一声大人,您叫我‘小喜子’就是。”   月奴点点头:“喜中使,你在慈宁宫多久了?”   小喜子想了想才说:“有好多年了,五岁咱家就进宫了。”   月奴就与他闲聊,问些他在宫里的琐事,等到太皇太后那里时,她已经将小喜子的大致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   太皇太后见月奴与小喜子详谈甚欢,知道她心里不拘束,就问:“三娘子,你在说些什么?”   月奴笑眯眯说:“没想到喜公公在您这里待了有二十年。”又夸奖,“您□□出来的人可真是不错,适才喜公公说起那些外头摆设都头头是道。”   喜公公有些意外,没想到三娘子会在主子跟前说他好话,他自然口称不敢,可太皇太后大悦,赏了他一份重阳糕。   宫里头吃食没什么稀罕的,难得的是这份尊荣,因此喜公公高高兴兴领了赏。   月奴见太皇太后神情放松,就凑到她跟前帮她布置些节日装备。没多久母亲怀宁郡主也进了宫,郡主见她发髻边簪一朵大菊花,先乐呵起来:“小小个人儿,倒自己先过上节了。”   太皇太后听了自己心上先不好了:“好好一个小娘子,倒要自己张罗这些事体,娘不在身边,爹又靠不上,可不得自己先张罗!”   见太皇太后要落泪,怀宁郡主和明月奴忙上前东一句西一句的岔开话题。月奴故意问;“娘,学堂里的先生说‘世人以辟邪翁、延寿客浮于酒饮之’,这辟邪翁、延寿客是甚?”   怀宁郡主就笑着解释:“茱萸名辟邪翁,菊花为延寿客,此两物服之,以消重阳之厄。”   两个人插科打诨了好一会,才将太皇太后哄得开心起来。下人又进献上来重阳节要食用的片糕、菊花酒,太皇太后忙张罗让月奴吃。   月奴不认生,开心拿起一片重阳片糕,连赞好吃。太皇太后如今年岁高了,就喜欢孩子绕膝,因而笑着说:“‘京里有习俗重九日天欲明时,以片糕搭小儿头上乳保祝祷云,百事皆高。’明儿个天亮时月奴要在头上搭片糕,寓意步步皆高”(引号内的话是引用哈,不是原创)   没想到说着说着又伤感了:“可叹月奴身边没个长辈,这事情还要自己做。”   看她老人家眼泪要落下来,月奴忙打岔:“有好几位老成的嬷嬷呢,她们帮我做。”   自打母亲和父亲和离以后,太皇太后感念月奴一人身在明家,隔三差五就要感伤那么几回,月奴早已习惯用各种法子帮她老人家开解了,当下就笑着提议:“我在外头瞧着别人做狮蛮糕怪好吃的,不如我们自己做?”   怀宁郡主自然是拍手称是,叫御膳房送过来些做糕的工具。太皇太后忙说:“倒不用御膳房,用我慈宁宫小厨房里的厨子就是。”   怀宁郡主听了就有几份伤感,太皇太后如今年岁大了,在宫里的势力也没有从前那么大,少不得要让着太后和皇后,便是这等小事情也自觉的不去御膳房。   她心里感伤,面上却还要跟女儿一起凑趣。   小厨房里的人不敢怠慢,找来做糕的粉面,又摆上干净的榆木案板,再取些各色干果。旁边还毕恭毕敬立两个御厨做指导。   于是祖孙三个就在御厨的指导下各以粉面蒸糕遗送,上插剪彩小旗,掺饤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松子肉之类的果实。   等重阳糕做成,又拿来专用的模具,用粉作成狮子蛮王之状,置于适才做好的糕点上,狮蛮糕便成了。   太皇太后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动手做糕点,她老人家玩的兴致勃勃,过一会索性散了御厨,要自己动手再做几个。   等周围没有什么人,她便小声跟怀宁郡主闲聊几句:“月奴如今十二岁,已到说亲的年纪,你可有什么好人选?”   月奴刚洗了两手沾染的面粉,在旁边案几旁津津有味吃着一道名为春兰秋菊的点心。那小菜用白石榴、梨和橙子所做,石榴籽和梨为白色,便是“春兰”,橙子为黄色便是“秋菊”,御厨手艺了得,俱雕刻成兰花和菊花的样子,栩栩如生,在重阳节吃来颇有意趣。更难得是撒上梅卤和紫苏籽,吃起来更是酸甜开胃。   她听到太皇太后这句话,一下子就被橘子汁水噎到了“咳咳咳!”   因着丫鬟们都被遣散了不在身边,郡主忙递一杯水给女儿:“慌甚?”   慌甚?   娘啊,你说我慌甚?月奴活了两辈子,也算是经历过见识过的,可她从不知道有谁家做长辈的,会大大咧咧当着子女的面这般提婚事的。   月奴好容易顺好了气,才说:“娘啊,这个不应当当着我的面说吧?等你们商议完了告知我一声就好。”   怀宁郡主不以为然:“那是寻常人家,咱们什么时候讲究哪个?”   月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娘亲。想等着太皇太后教育两句娘亲。   谁知道太皇太后也跟着点点头:“外头那些规矩都是讲给民众听得,咱们天家自然不讲那俗套。”   “咳咳咳!”月奴又呛着了。   怀宁郡主在旁边不满的点拨她:“从前与你讲过许多次,我们要做制定规矩的人,万万不要做被别人规矩框死的人,你可是又忘了?”   手里却还帮她拍拍背顺气。   太皇太后白了郡主一眼:“莫吓着孩子”   她笑起来,上下眼皮稍稍合拢,一脸的慈爱:“月奴啊,你说说,有没有瞧中的人家?”   “咳咳咳!”好容易顺过一口气的月奴又呛着了。曾外祖母和母亲,原来这么豪放的么?想起自己前世还为了杜家的亲事纠结努力那么久,月奴忽然觉得有几份荒谬。   等她回过劲来,这才试探着问母亲:“娘?我不但能自己听自己的亲事,还能选想嫁进谁家?”   怀宁郡主不以为然:“那是当然!京中这些贵门,没有你嫁不进去的!”   月奴下意识的想,如果是上辈子就好了,当时她对杜轻臣一见钟情,偏偏杜家和杜轻臣本人对自己百般嫌弃,自己费了好大的气力,又是读经书,又是练古筝,还有跟着宫里的嬷嬷学礼仪,才堪堪儿进了杜家的门。   上辈子要有母亲的嚣张,杜家算个什么呀?   可是月奴这辈子,压根儿不想嫁人。她重回一世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够救回母亲的性命,再就是揭发石姨娘的阴谋,让她活得无法像上辈子那么舒坦。   如今母亲活得好好的,还与一心想害死她的明殊成功和离,太皇太后也多活了好多年,而石姨娘则早早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儿,而且还将明月姝变成了身份不明的奸生子,比起上辈子的飞扬跋扈,她这辈子只不过是在明家大宅里苟延残喘的一位妾室罢了   月奴心满意足,哪里就想嫁人?   上辈子还不够惨么?所谓拜过天地的夫君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恶狼,在外面与人偷欢,还亲手将自己放逐到了末路,最后更是亲手害死了自己。   而杜家的婆母,也总是刁难儿媳,处处与她作对,每日里不是对着明月奴哭穷就是威逼着月奴将嫁妆交出来给她保管。等到嫁妆都被榨干的那一天,杜家老夫人也压根不再理月奴,更是在月奴派人向她求助时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一个做婆母的,怎好伸手管儿子房里的事?”   妯娌就更无语了,恨人有笑人无,不是嫉妒月奴有丰厚的嫁妆,就是笑话月奴丧母不懂礼仪。   月奴在那一场失败的婚姻里,既没有得到过亲厚的家人,也没有得到过体贴的夫君,更没有相濡以沫的感情,她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泪水、伤心、委屈和最后葬身火海时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月奴不自觉的攥住了拳头,一脸乌云。她抬起头对太皇太后和母亲说:“我……孩儿有句僭越的话,若说出口,还请长辈不要责罚。”   怀宁郡主见女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汗,眸子中流露出伤心和仇恨,看神情压根儿不像一个孩童。她心里担心女儿,忙说:“月奴,你有什么便说什么。太皇太后老人家和娘都不会怪你的。”   月奴心潮澎湃,手不自觉的抖动起来,怀宁郡主吓得一把攥住她的手:“有什么事你可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可不能吓着娘啊!”   她想到什么,试探着问:“莫不是你心里有人了?”   太皇太后在旁边帮腔;“若你心上有人,我和你娘自当成全你,莫不要怕说出来被责罚。”   怀宁郡主见女儿还是说不出话来,想到一个大胆的推测,小心翼翼问:“莫非……你喜欢的是方外之人?”   月奴哭笑不得。她刚想反驳,怀宁郡主先叹口气:“也不是不行,从前就有个例子……” 第39章 我心悦太子已久   只不过她还没说完,就收到太皇太后一记眼神警告。怀宁郡主悻悻的摸摸鼻子,嘴里嘟哝着;“我不是了还不成么!”   月奴的心绪也平复的差不多了,她这时候才说;“太皇太后,娘,月奴不想嫁,月奴只想陪伴太皇太后和娘亲。”   听见不是喜欢和尚,怀宁郡主松了口气,可转眼又直起身子:“什么?不嫁人?”   太皇太后先说:“世上也常有这样的事,年轻些的小娘子第一次听见长辈说此事,一时接受不了,便说自己不想嫁人,你可是因着这个?”   怀宁郡主想的要更多,她神色黯然,双眼的失望:“月奴可是因为瞧见我和你父亲结局惨淡,才决定不嫁人的?”   月奴忙摇摇头,可怀宁郡主想了想,还是一字一句说:“我和你爹是我的错,我初始识人不清,没得仔细考量此人,只想不嫁给官家,就急忙抓了个皮相还不错的人,你莫要因此不想嫁人。”   太皇太后也一脸自责:“当时我想着天威不可测,哪里有人敢有胆量忤逆郡主的?便也没有仔细考量那人,只想着你母亲高兴就好,谁知道后面出了那一系列事,倒让你母亲差点连姓名都丢失掉,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   见两位长辈争相认错,月奴心里不忍,忙出声:“与娘亲无关,是我自己瞧着坊里诸位邻居和听学堂里诸位同窗说起,都是女子在娘家过得舒坦,在婆家却总有诸多委屈,因而才不愿嫁人的。”   太皇太后自己先垂首:“老身如今年纪大了,总想在走前将你们的事情都安顿的妥妥帖帖的,以后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怀宁郡主忙上前去扶着她,嘴上不住的安慰:“外祖母说哪里的话?您老人家还要好好活着,以后好照应月奴的孩儿呢。”心里却知道太皇太后所言非虚,她老人家今年已经六十有余,已经算是高寿了,若是真去了,只怕太后和刘后一系算起账来也要不遗余力。   而怀宁郡主只不过是个虚名郡主,背靠的娘家周家如今家主被罢免,势力七零八落,太皇太后前朝的根基也有些还依附于明殊没有剥离出来,她老人家如果真去了,怀宁郡主和月奴少不得要被刘后一系磋磨。   “本来我想着有你父亲在,可没想到他也投靠了刘后,太后又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别的不提,单是刘后寻个借口让你来宫里请安,就有的是借口刁难你。”太皇太后思虑重重。   可不是?前世里刘后就是让自己进宫来请安,再寻各种由头斥责她贬低她,让她在众命妇前头颜面全无、日夜受那精神磋磨。月奴想到这里也不是那么抵触太皇太后的想法。   她迅速在脑海里思量一遍,自己没有郡主的头衔,若能有个地位高于明殊的夫君也算是好事。   可嫁给谁好呢?   大凡地位比明殊高的男子大都年纪也比明殊高,月奴可不想寻一个鹤发橘皮的郎君……这也是无可奈何,明殊二十出头就中了状元郎,已经是本朝罕见,其余的人中了进士后再举仕,要干出个名堂实属不易。   对了!为何要局限于寻个科举入仕的男子呢?加个高门豪族如何?   月奴忽然想起来等刘后掌握权柄,还要大肆清洗一番,京中的豪门高户大都被冲击,凋零的不成个样子,如果现在草草嫁个高门,之后到时候败落了,还不是要落入刘后的手心。   可有什么人是刘后动不的呢?   外头鸢鸟从秋空不紧不慢飞过,月奴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平成五年,太子赵祐亡,官家痛不欲生,多日辍朝,谥号悼献太子,光是太子身边的奶兄弟张孜就被官家委以重任,在今后荫补三班奉职、给事春坊司,转殿直,饶是刘后一党都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若要论地位高低,这位太子当然是胜过朝中诸人。   如今正好是平成四年,也就是说太子一年后就会不幸重病骤亡。   月奴有个大胆的想法……   嫁给这位早早夭亡的太子,那她就是顺顺当当的太子妃,官家因着儿子去世产生的悲哀之情也会爱屋及乌分点给自己,前世张孜不就官途顺利么?再怎么样儿媳妇也比奶兄弟关系更近些吧?   而自己等太子亡故后定会大张旗鼓号称要给太子守寡,其实时人鼓励寡妇另嫁,更何况自己还是太皇太后曾外孙女,这样容易另嫁的高贵出身女子还为太子守寡,只怕会更得官家的青睐吧?   等官家去世也不怕,到时候自己肯定有办法求个旨意,去西京洛阳哪个行宫长居或是去太子陵墓前守墓便是。   而且官家山岭崩还有许多年,说不定自己已经和曾外祖母、母亲一起解决掉了刘后,再不济宗室里抱养个孩子给太子延续香火,等自己手握权柄垂帘听政又有何不可?   月奴越想越兴奋。   她呼了一口气,笑着问太皇太后:“真的什么人都可以说吗?”   太皇太后嗔怪她:“这孩子,可是瞧不起我老婆子不成?只要不是山间的和尚,还有你嫁不了的人?”   见女儿口风松动不再说不嫁的话,怀宁郡主也在旁小心翼翼引导:“对啊,你说,我们好帮你筹谋一二。”   月奴一咬牙,告知太皇太后和母亲:“曾外祖母、娘亲,我想嫁给太子!”   啊?!   太皇太后和怀宁郡主同时一愣。   等祖孙俩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又是神情各异。   太皇太后先是面露喜色,后又是一脸的不赞同。   而怀宁郡主则先是一脸的不赞同,又是一脸的喜色。   还是太皇太后年纪老辣些,板了脸先说:“不允!”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话语气太冲了些,她又缓了缓劝说月奴:“宫中人多眼杂,骤然进了宫只怕你受不住,你瞧你母亲就知道,她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识了人情冷暖,等及笄后无论如何都不愿进宫。”   可您当时不是还想让娘亲嫁给官家?月奴满心的不服气。   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外头有小黄门来报:“杨妃求见!”   杨妃是官家除了刘后第二宠爱的妃子,这次便是她来协理宫中重阳宴,骤然拜访,想必是有什么筵席上的安排找太皇太后做主,因而太皇太后收住话头,示意怀宁郡主和月奴回避,叫人招呼杨妃进来。   怀宁郡主懒得应酬闲杂人等,就带着月奴往慈宁宫后面的小花园走过去。   她行至一处梅林,才小声问女儿:“你适才在宫里所说为真?太子虽好,可你又为何说出想要嫁给他?”   呃……   因为我知道他会早死……   可是这话也不能跟娘亲说啊,月奴脑子一转,她扭扭捏捏偏过身子,声如蚊呐,半天才挤出一句:“因着……因着我心悦太子已久!”   殊不知围墙那头是御花园,正在墙下杏子林枝杈上歇息的赵祐听了个正着。   他皱了皱眉头:谁家小娘子这么不害臊!   可转念一想,不过嘛话说回来,这小娘子还挺有眼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因为排队去买网红SHAKE的汉堡包,站了一个小时,整个人又中暑又小腿疼,状态实在没法写文   不过汉堡是真好吃。推荐。牛肉的比鸡肉的好吃,糖葫芦奶昔简直鬼才啊(跟店员讲少糖) 第40章 履虎尾,不咥人   赵祐本想再听下去,无奈花圃外头叶子扑簌簌响,苏颂圆圆的笑脸在叶子后面出现,他扒拉扒拉石榴枝头,问赵祐:“今儿个起了个天泽履,难得的吉利,快来快来~!”   赵祐翻了个白眼,您哪天不是起十个八个的卦象?但他还是从树上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想让苏颂听见墙那头的对话:“干吗?”   围墙这头怀宁郡主还一脸惊愕的盘问月奴。   月奴知道,太皇太后听见后先一乐,是因为想着她能嫁进宫放在眼皮子下面,就可以可以顺理成章的被太皇太后庇护,不用吃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宫中险恶不想让月奴涉险。   而母亲呢,先是坚决不允后又是有点松动是因为她想起深宫寂寞,怕月奴无法胜任,后又想着有个人进去陪伴外祖母也是好的,所以才又松动。   月奴吸了口气,小声对母亲说:“娘,您信我,我绝不是孩子气的胡闹,只是思来想去此人最适合罢了,若是觉得不行,你再仔细思量一番。 ”   见女儿说的还算像话,怀宁郡主总算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便慢慢探访下。”   ——————   汴京皆设大尊,里面放着数十斛,置杯杓,凡路过之人即可恣意畅饮。   月奴从宫里出来,就按照事先约好的往大相国寺市场上而去。   大相国寺虽是寺庙,周围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加之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长此以往,往来的商旅交易逐渐汇集,大宋四方到京师的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必从这里往来。   月奴一眼就瞧见了竹娘站在大相国寺僧房外围的屋檐下,头戴帏帽,踮着脚尖等她。   月奴悄悄从她右侧绕过去,学声猫叫,等竹娘往右转头时她却故意从左边出现,吓了竹娘一跳,惹得竹娘追着她打:“你个精怪,我还以为是谁家狸猫!”   月奴笑着讨饶,才问她:“大三门上有卖飞禽猫犬之类的,要不去瞧一瞧?我与你买一只狸奴赔罪如何?说不定那里有上品狸猫。”   竹娘眼睛都亮了。她早就想要一只狸猫了,可从前翁翁在家时爹不想她玩物丧志,等翁翁走了她寄住在舅舅家就压根儿没有机会再得到养狸猫的机会。她眨眨眼睛,拖长了声音说:“夫子还说瓦寺珍禽奇兽,无所不有。怎会没有狸猫?”   “嘶——”月奴一身鸡皮疙瘩,大相国寺后面两个巷口就是卢家女学,一抬头还能看见女学里飞起的一角屋檐,她打了个哆嗦,将竹娘一把拉过来,“快别说夫子了,出来玩谁想惦记学里的事。”   竹娘不明白一向考核优异的月奴为何每每都这般排斥学堂,却也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乖顺的跟着月奴往集市深处跑去。   大相国寺的第二、三门皆动用什物,在门庭中铺设彩幕,搭成露屋义铺之类,竹娘和月奴一前一后,嬉笑着穿行在彩布、商铺之间。这些铺子有卖铺合簟席的,一扇扇黑漆描金的屏帏、洗漱器皿摆到大街上,有的店里拉拉杂杂挂着鞍辔、弓剑,当然更多的还是时果、腊脯店,为了应景多有重阳糕、菊花酒之类。   还摆着加了蓬草的蓬饵,大宋有食蓬饵以祓妖邪的习俗,因而重阳节大都摆着蓬饵,月奴见那“周家阿婆食铺”摆着的蓬饵热气腾腾,咕咕嘟嘟向上散发着白腾腾的雾气,一笼屉白白胖胖七八个团在一起,店主在上面不紧不慢撒一层金黄的桂花碎,越发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可以猜到咬上一口定会又甜又糯,说不定咬一口还能尝到蜜做的馅儿呢。   月奴不由自主就住了脚步,竹娘看见还有什么不懂?她笑眯眯住了脚,问那店家:“阿婆,给我妹妹包一块米糕。”   谁知道店家和月奴异口同声纠正:“这不是米糕,是蓬饵。”又同时笑起来,店家切了好大一块糕递过来,见两位小娘子虽然头戴帏帽看不清容貌,可都衣衫华丽,乌黑的发鬓插一朵茱萸绒花,举止间香雾满衫袖。   其中一位头上还簪着一朵硕大的金紫色菊花,急着伸手去拿她手中糕,热气将她的帏帽纱帘吹起一角,露出一张迎风芙蓉般美艳的脸庞,老阿婆不由得一愣,扭身从竹罐里舀出一勺蜜粉浇上去:“小娘子且尝尝。”   月奴掰一半给竹娘,自己才咬了一大口,她眼睛眯起来:“嗯!甜!与往常吃的蜜不一样。”   遇到了知音,周阿婆脸上乐开了花:“可遇上识货的,这可是蜜中蜜,俗话称作蜂尖的,一窝蜂里只有雌蜂才配享用的呢。平日里产出太少,我们只留着自己喝。”   月奴笑眯眯的道谢:“谢过阿婆。”   她和竹娘边吃着蓬饵边闲聊,月奴就将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竹娘,唬了竹娘一大跳:“你居然想要嫁给太子!”   “嘘!——”月奴忙捂住她的嘴,却沾了一手的粉末,手忙脚乱找起了帕子。   两人以大相国寺人多为由让跟随的奴仆都在寺东边的路上等着,因而没有服侍的女使,竹娘哭笑不得,忙将袖里的帕子拿出给她擦擦手,又自己擦了擦嘴,半天才想起适才的话头,将月奴拽到菊墙那里,认真问她:“你真要嫁给——”她看见月奴警告的目光,又压低声音小声问:“——那位啊?”   大相国寺修行的师傅们种出了各色菊花,有黄白色的万龄菊,有粉红色的桃花菊,有白而檀心的日木香菊,有黄色而圆者的金铃菊,有纯白而大者的喜容菊,无处无之。如今依靠竹篾土台,摆出了一堵堵华丽的菊花墙。   月奴见风吹过菊墙,万千菊花层层叠叠荡漾出一道花波,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她认真点点头:“那是自然!”   竹娘从最初的惊愕恢复过来,冷静的想了想就接受了,甚至言语之间还有几份遗憾:“没想到终日一起嬉戏,你居然有了这少女之思,我却半点西洲意都没有……”   竹娘说的是《西洲曲》,讲的是年轻小娘子思念怀郎的情思,月奴哭笑不得,若不是朝夕相处,她哪里会知道前世里可守规矩的竹娘会好奇幼稚的遗憾于自己不通春情?   却听竹娘说:“既然你如今‘开窍’了,那快给我讲讲卫风里‘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那一句,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为何心悦一个人就能如此吃亏,你会拿美玉还太子的木瓜吗?”   月奴:……   月奴耗费了半天功夫才给竹娘讲明白了她从未见过太子,也不是想嫁给太子,只是形势所迫,觉得太子是个上好的联姻对象罢了,最后甚至还用上了赌咒:“如果我之前见过太子,就让我今日走路摔个大王八!”   竹娘迅速领悟:“原来你也是不得已。”她毕竟是寇家女,世家女子见多了这种不得已的联姻,因而用不了多久就接受了这件事,她又问月奴:“既然没见过,你怎么让太子非你不娶呢?”   这有何难?月奴压根儿不觉得这是问题,她一个重活了两世的人,还不能迷倒一个十五岁的黄毛小儿?因而她昂起头,豪气满满的说:“那自然要循序渐进,容我今后慢慢筹划。”   竹娘满眼的崇拜。   月奴就在这种豪情里走进了大三门最大一家飞禽猫犬店铺,这家店店门上往街上延伸竖立几道横杆,木杆上依次挂着白鸽、黄鹂、鹦鹉的笼子,杆子下一盆盆菊花吐艳,跨进店门当地就摆着一口青花喜上眉梢甜白釉大水缸,水缸里无声无息游着几头锦鲤,硕大如云朵般花繁复的尾巴不时在缸里轻撩,拍起一小朵浪花。   早有伙计来满脸堆笑来应酬:“见过两位小娘子。”   竹娘不笑起来还是有几份端方的,她说:“要看看狸奴。”   伙计做出个“请”的姿势:“恰好从西域来了几只上好的银睡姑,通体雪白,带您去瞧瞧。”说着就往店深处走。   店里比想象中宽敞,别有一番洞天,走到屋后还有一个院子,院子里面摆满各色笼子,再往东拐就时一片开阔木棚,天棚掀起,棚里好多只狸猫。   竹娘一见就喜欢上了,她眼睛发亮,两步并做一步往笼子前看猫。   月奴跟在她后面,两个小娘子蹲在地上,好奇的看着笼子里的一只只小小狸猫。   小猫眼睛湿漉漉的,黑漆漆如一团黑水银,叫起来奶声奶气,有的好奇滚着麻线团儿,有的原地转圈抓自己的尾巴玩,逗得两位小娘子笑声不断。   伙计是个机灵的,见这两位小娘子一位的绣花鞋材质是外头千金难得的蜀锦,一位发间一枚通体无暇的白玉梳,知道这两位非富即贵,因而殷勤介绍:“这只猫白身黑尾,额上一团黑色,名为‘挂印拖枪’,又名‘印星’,主贵。(摘自清《相猫经》)”   月奴见那只小猫全身雪白,只有四肢和额头一点黑,笑着说:“这只小猫还自带鞋袜和抹额。”   “噗嗤”一声,有男子的笑声从后头传来。   月奴不回头,和竹娘默契的对视一眼,转而默不作声,只专心逗弄那小猫。   那进来的两人正是苏颂和赵祐。苏颂听说大相国寺今年请了杭州云游来的和尚诸僧皆坐狮子上作法事,讲说游人,心里早心痒难耐,抓了赵祐来旁听。   赵祐一脸的嫌弃,他从五岁以后就不喜欢这种熙熙攘攘的场合了,那边厢苏颂急急忙忙抓住好兄弟的肩膀:“你看,今天卜出的卦是履虎尾,不咥人,亨。这等大吉大利的卦象当然要出去四处走动!”   赵祐抬起眼皮瞟这个神算子一眼:“这卦象什么意思?”   苏颂知道他这是松动的意思,笑嘻嘻揽住他肩膀边往外走边解释:“这句是说踩住老虎的尾巴,老虎没咬人,这不是大吉大利的兆头么?”   赵祐懒洋洋拍掉他搭上来的胳膊:“可别像一方旧抹布一样搭在我身上。难道今儿个去兽笼看百戏?”   苏颂知道他自打几年前查明了母亲去世的缘故后就变成了这么个冷清的性子,因而也不恼,笑眯眯问他:“要不先去瞧瞧百兽?”   赵祐想一想也行,瞧瞧西域来的鹰隼倒也不错。没想到进了屋苏颂又想买只狸猫,进了猫棚看见两个小娘子蹲在那里看猫,他觉得无趣,扭头去看对面的猫。   竹娘没瞧中那边的,月奴就起身往旁边去,谁知道一使劲,感觉什么挂住了自己的裙角,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扭头看见一位郎君踩住了自己的裙角。那郎君想必也意识到了,尴尬的往后一退。月奴不理他,再看自己裙摆上一个黑乎乎的脚印,心里一恼,“哼”了一声却也不愿生事直往后走去。   赵祐很尴尬,脑海里忽得想起苏颂那句:“踩住老虎的尾巴,老虎没咬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茉莉花冰块。   原理跟以前做薄荷冰和紫藤冰块一样:   洗干净茉莉花,盐水泡泡消毒,摊开在冰格里,倒入矿泉水,冻住就好。   非常的少女   而且做甜点和自制饮料时放一颗进去非常加分   感谢在2020-08-12 23:20:13~2020-08-17 21:5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菲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忍俊不禁   伙计早招呼她们往里去:“两位要是瞧不中呢,内里还有稀有些的狸猫,包管叫两位满意。”   竹娘还想往里走,脚底下却多了一只白身黄尾的猫,团在她脚边不走,她穿的是鸾鸟绣花鞋,鞋尖高高翘起做成立体的一只鸾鸟头,小猫就一下一下抓那鸾鸟,似乎很感兴趣。   竹娘欣喜的出声:“快看小猫在玩鞋!”   月奴在旁出主意:“你将脚动上一动,小猫肯定当它是老鼠,就会抓起来。”   竹娘:“老鼠就罢了,我可怕那个。”说着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小猫,那只小白猫也不躲闪,在她怀里喵喵喵的叫着。竹娘一见就喜欢上了问伙计:“这个叫什么,我便养了它罢。”   这……不过是外头野猫生下的一窝小崽子里的一只,只是寻常白猫,无甚贵重的,许是出来觅食,闻见了店里喂猫的鱼香味,因而缠绵不去。   伙计脑子一转,迅速回答:“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店里新养的小猫,您看它这通体雪白,您看它黄色尾巴,竖立的多精神!”   竹娘不疑有他,伸出手指逗得小猫舌头一吐一吐:“先前你说的猫都有名字,这猫是个什么品种?”   这……   伙计见白猫的金色尾巴,灵机一动:“您看黄色尾巴配这通体雪白,像不像呃……一枚金簪插在……银瓶上?它诨名为金簪插银瓶。”   竹娘一听这名字就喜欢上了:“我们唤它金簪怎么样?”   月奴点点头:“这名字好!”又想起先前说她要给竹娘买的,因而问伙计,“多少银两?我买下了。”   伙计眼珠子一转:“一两银子。”   月奴皱皱眉头:“店家,寻常人吃喝一天也不过花费百文,你这猫好顶一个人吃喝十天了。”   那伙计没想到这小娘子生得富贵,出口却是市井计较,看得出来这小娘子并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他吃了一惊,说话就有些吞吞吐吐:“这猫名贵……”   有一只修长、瘦削的手从他身后探出,腕白肤红,宛如玉笋芽一般,拍了他肩膀一把,一把懒洋洋的男声响起:“说起来,店家不会养名贵的狸猫吧?要不这猫怎的毛发打结,尾巴上沾着泥点,背上还挂着草屑?”   月奴和竹娘定睛一看,可不是?那狸猫看上去有些脏脏的,完全不像笼子里的猫那样打理的干干净净。她狐疑的盯着伙计:“你这猫难不成按照名品卖?”   伙计见两位小娘子身着富贵一时之间鬼迷心窍起了贪念,被人当场揭穿后再也不敢弄虚作假,只好说:“八百文!”   那个懒洋洋的傲慢男子斜着瞥了伙计一眼,伙计心里登时升腾起一股寒意,他心里纳闷为何自己被个男子瞧一眼就难受,可嘴上犹自讨价还价:“五百文!”   见适才踩了自己一脚的男子还帮自己,月奴就不好意思计较那一脚,也跟着认真还价:“一百文!”   店小二和苏颂还有竹娘三人齐齐吸了口气,月奴却不以为然,她一手拉过竹娘:“不行的话我们去对面店里问问。”   她可是当过家的人,要是这么点子市井无赖的法子都瞧不出来,那也不用混第二世了。   “别别!贵客留步!”伙计本来就是无本的买卖,哪里就不愿买了?自然张罗着寻个不值钱的竹笼递过来:“我给两位装上。”   月奴才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冲着竹娘挤了挤眼睛。两位小娘子快乐的相视一笑。   苏颂瞧着这店里伙计有些黑心,便也熄灭了要买猫的心思,四个人齐齐从店里出来。   因着刚才那一番同仇敌忾的砍价,四人都觉得彼此间有些亲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的,还是苏颂先拱手做礼:“在下苏颂,这是我好兄弟,请问小娘子们怎么称呼?”   大宋民风开放,小娘子们虽然戴着帏帽,却不是丝毫不见外男的,因而竹娘和月奴也大大方方通了家门:“寇家大娘。”、“明家三娘子。”   苏颂就大大咧咧问月奴:“明三娘子,我瞧着你盯着那种黄身白腹,名为金聚银床的狸猫,怎的不买呢?”   月奴摇摇头:“不过是一只猫,哪里就值当那么多银子。”   苏颂竖起大拇指:“高见!”   他是个惯会夸人的,不过一会子功夫就与两位小娘子熟稔不已,一会夸夸州桥夜市的鹌鹑羹当世一绝,一会吹嘘自己认识樊楼的当家大厨,大厨能将火腿肉糜填进豆芽,惹得两位小娘子惊叹不已。   苏颂得意洋洋说:“今儿个太清楼才热闹呢,那里有赏菊和赏灯宴,还有射箭比赛呢。”他想让自己更有说服力,当下问自己的好兄弟:“对吧?二郎?”   赵祐却一声不吭,只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哎呀跟好看的小娘子做什么生气?苏颂不屑的撇撇嘴,不理这个玄铁一般的呆子,只给两位讲些市井故事。   苏颂一行人终于行到相国寺东侧的庭院里,果然前面人山人海,都来瞧诸僧坐狮子上作法事的盛事。苏颂听见人群背后传来的狮子低吼声已经按捺不住,忙挤着往前头去。   月奴和竹娘都有些害怕吗猛兽,就藏在后面,渐渐被人群挤出了庭院,直到西侧无人的墙根下,竹娘就问:“你可知道,太子妃肩挑重任,岂能随便就行的?”   月奴点点头:“我自然知道。”她在心里说:有什么责任?那位太子明年就去世了,所谓太子妃的责任不过是逢年过节上上香祭祀便罢。   见竹娘还是一脸担忧,月奴拍拍她肩膀:“放心吧,如今我先要想想怎么俘获太子的芳心!”   殊不知那边立着的赵祐忽得竖起了耳朵,眼神微不可见的往这边扫了扫。   月奴丝毫不觉,此处是个死角,外头又有人群喧哗,怎么也听不到这边的窃窃私语,却不知道赵祐在行伍里待过几年,耳力好的出奇。   月奴还在口若悬河的讲自己的计划:“我事先打听好太子的行径,修饰一番与他‘偶遇’,最好捏个丝帕什么的落在他脚下,等他帮我捡起来,我就吟诗一首,配合回眸一笑,绝对一举拿下!”   嗯?赵祐忽然觉得这个小娘子十足的滑稽……   竹娘还是不开窍,呆呆问月奴:“那吟什么诗啊?”   月奴拍她脑门一把:“当然是你帮我想一首!”她扭动下身体,捏着嗓子,做出柔柔弱弱的样子,“太子殿下,多谢您帮民女捡帕子!”   又把手绢往前一甩,抛了个媚眼:“如何 ?”   太子忍笑忍得嘴唇都要被咬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一个帖子:讨厌什么样的作者?   高赞居然有:在作话里不断写美食,让我很饿,然后就弃了   所以我现在不敢发美食了…… 第42章 鹌鹑馉饳儿   大相国寺处处设肆以货百药,犀麝之类皆堆积,各色货物的气息夹杂着菊花香气,外头嘈杂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   赵祐瞧着那个墙下嬉笑的小娘子,虽然嘴角还是努力抑制着,可眼睛里却多了一抹连他都不易觉察的笑意。   等苏颂兴致勃勃瞧完了那狮子吼从人群中挤出来以后,就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诧异的问:“适才你去看乐人唱滑稽词了?”   赵祐摇摇头。   他这几年冷心冷面惯了,苏颂也不以为意,只自己嘀咕道:“怎的就像冰雪融”   巨大的冰山高耸在地平线上,苍凉、荒寂,高不可攀,却忽然有了一块雪块从山上掉了下来。   附近叫卖声飘了过来,苏颂早饿了,招呼他们往一家脚店二楼上去,一下围上来许多提篮叫卖的经济娘子,苏颂笑眯眯叫“大姐”叫过去,点了红燠姜豉、澄沙团子等物,才对他们说:“这家店是卖酒的,可他家的酒不好,好的却是醒酒的鹌鹑馉饳儿。今儿个咱们一人一碗尝尝。”   等冒着热气的鹌鹑馉饳儿端上来,光是看一看就知道他所言非虚,乳白色汤底里漂浮着十几个皮薄个大的馉饳儿,上面点缀着两个朱红色茱萸,还有一把绿油油嫩嫩的芫荽碎。   因着要吃东西,月奴和竹娘将帏帽摘下,端菜的婶子一愣,这两个小娘子生得粉雕玉琢,简直像那年画上的童女,尤其是头簪菊花的那位,一抹柳叶眉,一对眼睛漆黑如豆,五官生得说不尽的美艳,雪白的皮肤吹弹即破,她不由得赞叹:“老身这么多年都未见过这么美的小娘子!”   苏颂和赵祐也看到了,只不过他们俩日常出入大宋宫闱,见过的美女数不胜数,也只是片刻惊艳。   这几年月奴已经天天用了宫里的方子敷珍珠粉,又日常总注意遮阳,如今肌肤如玉,又正在抽条阶段,压根儿没有半点儿时的影子,两人居然都没有认出来月奴。   而那两人都在变声,如今嗓音多了些少年特有的清朗质感,毫无儿时的可亲,苏颂脸上还开始坑坑洼洼的长疹子,赵祐又整个人不复从前的机灵,变得拒人千里,月奴居然也一时没有认出来两人。   苏颂拿勺子舀一勺馉饳儿,顾不得吹烫气就一口咬了上去,然后发出满足的赞叹声。月奴也尝了一口,果然馅料十足,鹌鹑肉滑嫩、搭配的藕丁清脆,两者夹在一起口感十足。她忍不住也赞了一句。   苏颂就立刻用看知音的目光盯着她:“看!我没说错吧!这家就是极好吃。”又惺惺相惜给她推荐店里的另一个招牌:“你要配上这芥辣瓜儿吃才够味!”   芥辣瓜儿似乎是风干的黄瓜腌制而成的小菜,月奴不疑有他,啊呜吃了一大口,却立刻被芥末辣的两眼泪汪汪:“这么辣么!”   “那个……”苏颂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赶紧喝口汤,有的人的确吃不惯这辣味。”   这时候有卖插盘诸色龙缠的娘子走过,月奴瞄一眼,只见那大红、米黄、翠绿的各色龙缠糖挂在用菖蒲扎成的蟠龙上,十分的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赵祐就叫住那店家买了几个。放在了月奴前头的小碟子里。   这……是买给我的吗?   介于这位赵二郎处处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结伴之后也没说几句话,月奴就有些不敢认领。   谁知道见她没动,“呲——”那赵二郎又将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   “这个,”月奴才犹犹豫豫问,“是给我的吗?”   赵二郎还是不说话,只不过点点头。   月奴就放心大胆的拿起来咬了一口,嗯!果然酸酸甜甜满口生津,方才的满嘴巴不适的芥末辣味荡然无存,她规规矩矩对赵二郎道谢:“谢过了。”   赵祐扬扬眉头,不是口口声声要梦寐求之么?怎的面对他真人反而这般冷淡?   不过,看她反应似乎不认识自己。   还是玩欲擒故纵,要装作不认识来一场偶遇?难道是跟踪他的行迹到了狸猫铺子里所以假装搭话?   呵,这么多年朝着自己使用心机的女子还少吗?他小小年纪就被立了太子之位,京中的适龄女子哪个不像做太子妃?就是那些女子的家人也怀着一步登天的心思帮助女儿,将他当作猴子一般耍弄,今日里来个遗失帕子,明日里来个头晕摔倒,哪里就新鲜了?   不过这女子倒新颖些,还设了个店里伙计无良宰客的圈套,好叫他主动入彀。   重阳节的花香飘来,万人乐处声音喧哗,不时有路人戴着欹帽骑马垂鞭风流而过,更有小娘子插着茱萸嬉笑逛街,在这般繁华的境地里,赵祐心里涌过一丝孤寂。   月奴不知就里,还主动递过去一枝嫣红龙缠糖给他:“赵公子也尝尝。”   果然已经开始与自己套近乎了么?赵祐默不作声接过那龙缠糖,心里的怀疑就更重了。可没想到下一秒她就给苏颂和竹娘也递了一枝。   哼!若是这小娘子不认识自己那就更恶劣了!自己真人在面前都不动心,反而口口声声嚷嚷着嫁给太子,那么她瞧中的明显不是自己,而是太子妃的尊贵。   虚荣!   赵祐在心里狠狠批判着,可心里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小娘子看到自己真人不动心?   话说回来,他是跟着内阁大学士开蒙的,学问不能说考进士吧但也是实打实经过太子少傅认证过的;   而武呢就更不用提,他郭家舅舅亲手教了他一身武艺,兵法攻防更是不在话下;   术呢,他可是跟着户部尚书筹谋过六部账册的人;   更不用提他随了母亲生得面如傅粉,眉目如画,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赞一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也不为过吧?   ……   就这样赵·脑补王·不服·自夸嘴炮王·祐沉默着吃完了鹌鹑馉饳儿,连苏颂问他要不要再加一碗都充耳不闻。   吃完了馉饳儿馄竹娘和月奴也该回去了,于是他们大大方方在街头道别。   苏颂瞧着两位小娘子的背景乐滋滋说:“今儿出来又结识了两位小娘子,生得各有千秋,什么时候我编著《汴京百美集》时定要将她们列在册首!”   赵祐却沉着脸低声嘱咐身侧的暗卫:“让人去查,那位纠缠于我的小娘子是谁家的?”   苏颂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回过头却被吓一跳:“你什么时候招了部曲近身的?”   回答他的却只有赵祐答非所问的一句:“其中必然有诈!”   苏颂:???   作者有话要说:  月奴:呵,你想多了。   这中间男主发现了刘后阴谋和母亲死去的真相,所以性情大变,性子多了狐疑和冷酷。勿骂我家的又又崽 第43章 酥油鲍螺   过一会子暗卫来报:“回太子殿下,对方是明殊家三娘子,现和明殊住在京郊明家老宅。”   赵祐皱起眉头:“明殊?与怀宁郡主和离的那位?”   此人状元郎出身,可毫无读书人的高傲,反而圆滑至极,与朝中大臣交好,升迁速度极快,如今已经是从四品的左谏议大夫。前年更是被他查明此人与刘后关系非同一般,互守互望。   见到赵祐的脸庞骤然变得阴沉,暗卫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自己所调查来的情况:“三娘子是明殊与怀宁郡主所生,是正是邪尚不明朗。”   赵祐轻哼一声:“既然是与明殊所住,总有几份父女情。寻常小娘子哪里狠的心来与娘亲分离?”   想起今日这小娘子对自己的频频示好,太子殿下皱眉思索:“刘后一派向我示好,其心必诛。且留待观察一二,你派个人专门盯紧这小娘子。”   “是!”暗卫抱拳。   月奴回府后正好是掌灯时分,明府的女使们袅袅婷婷手里小心护着火种,从堂下跨步出来往四周的廊屋一一点上柱灯,廊庑下橘黄色灯光处处绵延,让人心里忍不住就暖洋洋的。   这还是月奴出的主意:从中人那里买些大世家败落卖出来的奴仆,这样的女使既不贵又熟悉大家族里的礼仪,再好好训练一二为明家所用,这样没什么底蕴的明家也能迅速获得进退得宜的奴仆。如此一来明家倒有了几份官宦之家的样子。   月奴带着自己的丫鬟往稻院去请安,谁知道到了稻院门口,只听得上房混乱一片,月奴挑起眉看了廊庑下守着的丫鬟们,老安人身旁的大丫鬟喜鹊忙过来,朝着屋里努努嘴,低声解释:“三娘子,那位,在里头闹呢。”   “那位”在明家只有一个代称,便是如今住在黍院的明殊妾室石姨娘,当年她死咬着牙关将肚中孩儿舍弃,换了个姨娘的位子。   明家大老爷开始一两年还远着她,后来时间久了又偏疼上了她,将大房的管家权也给了她,石姨娘就隔三差五都要闹上一场,偏偏每次都被月奴收拾得停停当当。   月奴敛回目光心里盘算:五年前明殊和石姨娘对母亲痛下杀手,若不是她担心拔了这桩钉子还会被刘后安插进来他人,早就出手将石姨娘仍得老远了,没成想如今倒要天天跟这个刁妇打交道。   喜鹊隐约觉得三娘子心情不悦,可她再一打眼瞧,看到的就是三娘子甜甜的笑颜:“既这么着,我进去瞧瞧。”   正堂一水的黑漆杜梨木家具,螺钿镶嵌百子嬉游八扇围屏下的围子床上,盘腿坐着明老安人。   她老人家保留了不少乡间的习惯,像这盘腿坐便是其一。许是远离了乡下日子顺心的缘故,明老安人背不驼腰不弯,精神矍铄的很,瞧见了月奴进来,眼前一亮:“快来快来!妮儿是不是饿了?”   屋里并不只有老夫人,她下首坐着三房太太田氏殅娘子,绣墩上坐着三房的女儿二娘子明月娥和大娘子明月娘、二郎明宣礼、三郎明宣兴。四郎明宣庆才五岁,正被乳娘带着哄他喝水。地上还跪着一脸泪痕的石姨娘和四娘子明月姝。   听见老夫人殷勤相问,明月娥脸上浮现一股嫉妒,但被坐在旁边的娘亲田氏轻轻一捅,忙换上一副笑脸。   月奴装作没瞧见跪在地上的石姨娘,忙给老夫人见礼,给殅娘子道福。   她素来不给石姨娘见礼,与姐妹们见过礼后就端坐绣墩,配上笑脸问明老安人:“今儿个我去了大相国寺看法师讲禅,还给婆婆带了些酥油鲍螺,您正好尝尝。”   酥油鲍螺!屋里的人齐齐吸了口气,这是最近从西域传过来的点心,汴京城里贵人们风靡一时,只不过价格颇高,便是像明家这样的四品官宦家庭,也不得一见。   月奴拍拍手,随行的秋兰便带上来一个红漆食盒,揭开雕刻对鸭的盒盖,里面大大小小放着一盒酥油鲍螺。   田氏先殷勤笑道:“今儿个托老安人的福,倒让我们也尝尝这稀罕吃食!”   月娥撇撇嘴,她如今越发讨厌像她娘这样爱贪小便宜的性子,觉得丢人,偏偏每回她娘都要这般阿谀奉承好得些好处。   她悄悄扯了扯娘的裙角,偏偏田氏理都不理会她,只一个劲盯着那鲍螺,从前她年纪小不懂,如今年岁渐长,脸都悄悄涨红了。   月奴就笑着说:“人人有份。”又让小丫鬟拿骨碟分给大家。   老安人却示意喜鹊将食盒端过来,自己牢牢把在怀里:“一人吃一个便是,这玩意吃多了腻味呢。”   月奴抿嘴一笑,任由老安人分配。那小小的鲍螺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外壳咬一口簌簌掉屑,内里夹心是乳酪与蔗糖霜混合,咬一口入口消融,味道甜美。   月娥适才怨娘亲奴颜卑骨,可吃一口鲍螺却觉得上方佳味,着实是自己不曾吃过的口味。   二郎明宣礼读了些书,说话有些文绉绉:“沃肺融心,实上方之佳味!”   宣兴则要活泼些,拱手笑着说:“谢过老安人,谢过三姐姐。”   月奴笑着礼让,三房的两夫妻虽然算是奇葩,可生下的儿女都还不错,前世明宣礼考中了举人,三郎明宣兴则一直没考中在家打理庶务,宣庆和宣喜是庶出她不怎么知道,大概也是在后院安安分分,而二房唯一的女儿明月娥头脑简单些,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屋里欢声笑语,倒冲淡月奴进来前的哭天抢地,别人分鲍螺时都绕过了她们俩,石姨娘母女跪在地下,被月奴接二连三的打岔,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还是石姨娘先咳嗽一声,捂住眼睛又是另一番哭诉:“翁姑啊,您老人家可要为我做主呀!”   老安人皱皱眉头,她在乡下待了多年岂能是白待的?撒泼的妇人见多了,便是她自己都是其中的一把好手,见石姨娘鲁班门前耍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丝毫都不为所动。反而将盒子递给喜鹊:“一会子给我,我锁将起来。”   咳咳,看来又要往她老人家那个大立柜里塞宝贝了,如今虽然是重阳节,可秋老虎厉害着呢,只怕这进了柜子不到过年不拿出来,到时候又是一层绿毛。月奴就笑着打岔:“婆婆也别舍不得,今儿个好日子,便都散与我们罢。”   明老安人犹豫了一下,月奴赶紧说:“这酥油鲍螺里填的奶酪香甜,可是立时三刻就化,不过明天就坏了,您老人家不如散与孙儿。”   明老安人才恋恋不舍松开手,让喜鹊去分:“拿走拿走。”左手嫌弃似的挥了挥,似乎这样眼不见心不乱。   屋里几个孙子辈的纷纷起身向老安人道谢,老安人虽然为柜子里少了一员大将不痛快,但看到儿孙满堂心里也是欢喜的。   就在这时候廊下有人通传:“大老爷到——”   田氏眼睛一亮,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单单等着看戏,大娘子担忧的瞧着妹子,二郎三郎担心大伯父考校功课苦着脸。   唯有地下跪着的石姨娘和四娘子,哭得更大声了。   二娘子就心里平衡了一些,哼!拿些没人见过的稀罕吃食有什么用?你家一堆糟心事!看你下回还跟婆婆这里讨好!   明殊进来后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石姨娘母女,他置若罔闻,给明老安人行礼以后才换上怒目圆睁、满脸怒容问石姨娘:“你跪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莫不是惹老太太生气?”   月奴轻轻嗤笑一声,自己这位父亲如今还要和石姨娘玩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的把戏,打量谁是傻子呢?   不过既然做戏,那她不跟着唱起来岂不白费了搭起来的戏台?于是她丹唇轻启,在石姨娘还未开口前就说:“父亲大人莫要怪罪石姨娘,都是我的错,你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前世里先有石姨娘咄咄逼人,后有四娘子横刀夺夫,她可没少见这母女这白莲花一般的演技,以至于自己要用时也是信手拈来熟练无比。   见石姨娘肩头一顿,连哭泣都停了,月奴心里生了恶作剧一般的促狭,她做出恳切的样子哀求明殊:“是我没说清楚,早上那两盆紫龙卧雪我一心想拿来孝敬婆婆,哪里想到四妹妹见了生了心思闹着要,还在婆婆跟前哭诉,我当时以为话说清楚就能打消她的心思就出门了,没想到晚上回来四妹妹还在这里闹,原来四妹妹竟然叨扰了婆婆一整天。”   “你!”四娘子年纪还小,一听顿时跳了起来,气得拿手指着月奴,看在外人眼里可不就是做贼心虚?   明殊皱皱眉:“三娘子且住口,让四娘子说。”   四娘子忙连珠炮一样:“我和娘是为了进学的事情,哪里是为了什么菊花?”   “哦?原来不是为了菊花?”月奴不紧不慢道,“我就说嘛,爹爹素来教导我们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怎的四妹妹会这么爱慕虚荣!”   作者有话要说:  田氏=殅娘子=三房太太,以后我统一写田氏了,以免引起迷惑 第44章 甜蜜一家人   眼瞅着一丝便宜还没占到就先被月奴扣上了“爱慕虚荣”的大帽子,四娘子心里恼火不已,她泪珠在眼眶里慢慢积起来,委委屈屈说:“三姐姐何故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我?我深知姐姐平日里瞧我不顺眼,可我也是正经明家女儿,怎的就连话都不能多说了?既如此,娘又何苦生我!”   说着便扑到石姨娘怀里大哭,石姨娘也低着头不断抹泪:“是我连累了我儿。”   眼见着一大一小哭做一团,明老安人一脸为难,她正要打圆场,三娘子奇怪问:“四娘子如今越发没规矩了,怎的将小娘称作娘?看来婆婆你得将四娘子拘过来教养,放在小娘手里可真不成个样子。”   正在抹眼泪的四娘子一听哭得越大声了,明殊就无奈的扶额,他想起昨夜里与石姨娘的计策,忙呵斥月奴:“三娘子休要再说!且听听她们要作甚。”   月奴不屑的撇撇嘴,哼,且看你们一家子要做什么妖。   石姨娘才擦着眼泪抽噎着说:“四娘子如今大了,总养在我膝下不成,我就想送她去卢家女学……”   噢,原来是为了这个!月奴心里好笑,原来是想进卢家女学,可自己进不去,想必是在这里逼着婆婆威压自己去引荐四娘子。自己侍婆婆至孝,想必她们母子就是瞧中了这一点。   明老安人也为难的说:“卢家女学京中闻名,连我这老婆子都知道哩,可我当真没法子送四娘子进去。四丫,乖乖,咱不去怎么样?”   四娘子闻言泪珠又无声的掉下来,却盯着明殊:“是我妄想了,想我这样的出身,哪里配进什么女学呢。”   月奴从侧面看见明殊脸颊一紧,知道他正在咬牙切齿,月奴心里嗤笑:真是无能。   却听得石姨娘又凄凄惨惨的开腔:“老安人,纵然您恨我,可四娘子是无辜的,三娘子既然能去卢家女学,您为何不让四娘子进呢!”   说完又开始哭。   老安人一生虽田间低头免不了与人争斗,可哪里瞧见过这般哭求的手段,何况对方从下午哭缠着她闹到现在,她心里一阵烦闷,却偏不好呵斥什么,担心说了做了什么又被对方扣上“偏心”的帽子,于是左右为难。   月奴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她在这明家老宅里除了老安人和大娘子两人就再无亲人,哪里容得对方肆意侵扰老安人,想必也是因着个缘故,被那对母女算计上。本想做壁上观的她于是傲然出声:“卢氏女学全汴京城谁人都可去的,四妹妹既然上进,自己苦读应考就是,何必为难婆婆?难道婆婆是能帮你替考?”   大娘子适时配合道:“三妹妹当初入学也是考进去的。按照君子六艺考的试,每门都有专门的夫子来探查学问,若是考不过便只能另寻他处。”   她是隔房的娘子,明殊对她客气些,因此也不能站出来辩驳,还是三房太太田氏最乖巧,做出惊诧的样子:“呀!三娘子这般厉害!当初居然没告诉过我们,可见大师算过麦院是独占鳌头的风水宝地,你大哥非要让给你,果然出了你这个女才子,不过呀,你也太低调,居然这些年瞒着都不说,要不然我们还以为那卢氏女学随随便便就可以去上呢。要说啊大伯虎父无犬子,真真让我羡慕的紧哩。”   她这一夸将两人都夸奖进去,明殊心里渗透出一些说不出的自豪,可转瞬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月奴冷冰冰起身:“天晚了,我要去歇息,婆婆,容我先进告退。”   **   汴京九月的夜,又凉又清,连天上的月都硬生生挂在天上,似乎是个冷冰无趣的白玉盘一般。   菽子院里二娘子月娥进了屋就将桌上的铜镀金梳妆盒一把扫在地上,又将地上的红木水盆架子一脚踢翻,气冲冲直扑到自己床上,双手捶打着床铺,嘴里嚷嚷着“为什么?!我总是不如她!她哪里都比我强!!!”   丫鬟们要来安慰她,也被她吼了出去,屋里奴婢吓得都退了出去,二娘子哭的涕泪满脸,心里反反复复在想娘亲适才在那边的表现,脸上一阵红热,处处不如她也就罢了,偏偏娘又一副对大房卑躬屈膝的姿态,让她好不难堪。   就是这时门“咯吱”一声开了,二娘子吼道:“别烦我!”   对方却没有退却,反而将一个碟子轻轻放在了桌上,又走到床前,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髻,才悄悄退了出去,又关上门扇。   二娘子哭了半夜,又累又饿,起身想净脸入睡,却见桌上的碟子里安安静静放着适才那人放的东西——一个外皮轻微受过挤压的酥油鲍螺。   原来适才一人分了一个鲍螺,田氏舍不得吃,藏在衣袖里给女儿带了回来。   **   旁边的黍院里,四娘子月姝眼泪汪汪跪在地上:“是女儿错了,争抢好深,反而辜负了爹爹和娘的一片苦心。”   明殊长叹一声:“是爹爹的错,你起来,既然去不了卢家女学,我们便去杜家女学,那是京中第二好的女学,杜家又是国公府,学理请来不少大儒,并不比卢家差。”   四娘子才开开心心的起身:“谢谢爹!”她亲亲热热凑到明殊跟前撒娇:“我要去学里,爹可得赏我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那是自然!”明殊对这个女儿向来疼爱,满口答应。他慈爱的笑着笑着不由得想起今日大女儿在灯火下的背景,瘦瘦的,弱弱的,却倔强而挺直,似乎是一杆修竹拔地而起,谁也无法阻挡。   他心里有些涩涩,这个女儿出生到现在自己与她没有独处一室过,更多的时候他怕她,她总是冷冷瞧着他,用一种不似孩子的孤冷眼神盯着他,看着他慈爱的抱起四娘子时也丝毫没有妒忌羡慕,只有清冷。   他任由她自己读书进学,可她还是做得很好,进了最好的卢氏女学。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感慨,却被石姨娘敏锐的捕捉到了:“郎君,今日天晚,打水与你洗脚罢。”,明殊闻言一笑,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他赶到了脑后。   夜深了,黍院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去,正房的院子里偶尔飘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和撒娇声,似乎正计划着四娘子去学堂的事情。   月奴推开窗,瞧着那一轮孤月,忽然笑了起来。 第45章 重生之我带上学霸一起逃学   马蹄达达,便又如往日一般往信陵坊大录事巷的卢家女学而去,月奴已经在此读了五年的书,今儿她就要从内舍被擢升到上舍。   思及此月奴轻轻叹口气,她一开始本可以直接去上舍,可是为了韬光养晦选择了内舍,在里面没羞没躁过了几年吃喝玩乐的安闲生活,也因此被内舍的姐妹们奉为领袖,可如今姐妹们一个两个都去了上舍,内舍里年岁比自己小许多的小娘子越来越多,如此一来,内舍也不好混了。只好在上次的月考中认真了一把,考到了上舍。   也不知道上舍还能不能如内舍那般好混?   月奴沉思着便进了西边的女学,直往上舍而去。夫子们还未来,上舍里头小娘子们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王兰珠身着织锦簇绣的外裳,一身环佩叮当,脸上尽是愤愤:“没想到明月奴居然能升进上舍!”她自己还在内舍,只不过凑过来陪陪陈尚柔。   陈尚柔忙推推她:“王家姐姐可莫要这么说,大家都是同窗,便是那明月奴整日里溜猫逗狗的,可她到底通过了上舍选拔。何况她平日里拿吃食拉拢同窗,有同窗选拔时点拨她几句也不过分。”她周围围着一群小娘子,陈尚柔学业优异,生得温柔和气,在学里有不少拥趸。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么?明着帮她说话,实际则暗指她考进来是抄了别人的卷子。月奴迈步进来就听到这指责,她皱皱眉。这两个活宝也跟着升进了上舍,只不过还是如当初一样:王兰珠负责到处煽风点火,陈尚柔则是在后面娇娇弱弱找补的。   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个不卑不亢的女声说:“陈娘子慎言,每次选拔考试都是女学里的夫子认真准备的,陈娘子这是指责女学不严谨么?”   月奴从垂下来的帏帘下望过去,是卢娇娇,说起来当初她进内舍的那一天,正好是卢娇娇擢升到上舍的时期,两人擦肩而过仅限于听过姓名,没想到卢娇娇居然为她仗义执言。   “就是!难道你们信不过夫子!月奴当初进学选拔就足以进上舍,只不过是她主动提出来年纪小要进内舍,如果她有心作假,又何必一开始舍近求远不去上舍呢?”说话的是竹娘,她也早就进来上舍,如今能与月奴又在一个班上课,她分外高兴。   陈尚柔和王兰珠见说不过对方,周围又围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娘子,心里先胆怯了,陈尚柔咬咬嘴唇:“寇娘子莫要血口喷人,我甚为敬仰你翁翁,可你也不能仗着翁翁在士林里德高望重就诬陷于我,我只不过说月奴深得同窗喜爱,哪里就指责她作弊了?”说着就泫然欲泣。   卢娇娇一脸讶然,陈尚柔在她跟前一向善解人意,没想到她居然处处针对这位新来的月奴和竹娘两人,她不想看到众人争执,因而忙打圆场:“既然没有此意,我听竹娘也是误会。你俩莫要伤了情分为好。”   王兰珠犹在旁边煽风点火:“卢娘子,是明月奴太可恶,你不知道,她在内舍的时候每日里不是逃课去大相国寺逛街,便是去马场骑马,还在上御术课时用冰块撒地,害得尚柔摔跤丢人!”   月奴适时掀开帘子:“嘿!挺热闹么!”   王兰珠瞧见月奴立刻本能的往后退一步,她这几年没少被月奴捉弄,瞧见她就怕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月奴拍拍手没看她一眼,才笑着对诸人见礼,做出无奈的样子说:“说起这冰块撒地的事情,可真是冤枉,我在自己的马旁削冰,是陈尚柔自己凑过来非要看我是不是多学了什么,结果没留神被摔了个狗啃屎,地上的马粪也涂花了裙子,这可真不是我的错。”   她的话逗得学里诸人大笑,笑完后又想起每次上御术课时都在户外,每个学子之间都分散在后院的马场各处,如果不是有意偷窥,不可能那么近踩到别人放在马蹄下的冰块,因而都深深瞧了陈尚柔一眼。这位陈娘子考进来以后对谁都温柔可亲,谁知道暗地里这么多心思呢?   内舍的学子都是精挑细选选拔过的,没有笨的,一下子就听出了陈尚柔的心思,因而瞧她的眼神就不复先前的亲近,反而充满了戒备。   这时候打铃声响了,卢娇娇忙说:“快散,夫子要来了”。她是卢家嫡女,这是她家家学,卢馆长就是她亲姑姑,再加上她学业优异,在学子中极有威望,因而看热闹的学子们都散了。   竹娘忙拍拍身边的空位招呼月奴:“快过来,早就占好了。”   没想到能从前后桌变成同桌,月奴越发高兴,再想到被杜尚柔视作人生丑事的滑倒踩马粪居然又这么被带到了上舍,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不是很后悔当初作出此举?   当初杜尚柔被众多同窗哈哈大笑后就没日没夜里苦读,才奋力考进了上舍,以为将那往事抛之脑后了,谁知道月奴来第一天她就因为自己撩月奴而被抖露出去了,想必这时候偷着哭呢?   月奴往前探探身,果然杜尚柔正小心擦拭眼泪,眼眶红红的。月奴“啧啧”两声,却看见桌边缓缓升上来一张纸条。   月奴看看前边,正是卢娇娇,她正襟危坐,身子随着夫子朗诵的声音前仰后合,谁知道右手悄悄从背后传纸条。   月奴:有的优等生表面上在认真听讲,实际上在偷偷传纸条。   她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为何要在马术课削冰块?”   卢娇娇的后背被笔戳了戳,她坐得越发正经,右手却从背后伸出去,接住一张纸条,摊开纸条,上面写着:西汉《淮南万毕术》有云: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下承以艾,可以取火。   卢娇娇:后来着了么?   月奴:点着了,还把我的额发燎了一大把,被我娘亲看见,罚我抄了一卷《列女传》。   卢娇娇:下回可找我修剪。我擅此术。   月奴:……   月奴:下晌随我去大相国寺集市上,镊工娘子①那里去学学技术?   卢娇娇:下晌林夫子讲《尚书》。   一向学业优异的卢娇娇没想到下饷她们已经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大相国寺集市上。   一直到听到小贩们的叫卖声,卢娇娇还一脸迷茫,下饷时,寇竹娘忽然捂着肚子直呼肚子疼。   月奴毛遂自荐站起来:“林夫子,我送竹娘回去看大夫。”又说,“我一人力气不顾,夫子,可以让卢娘子也一起帮忙么?”   卢娇娇张大了嘴,月奴忙推推她,竹娘一脸痛苦蹙着眉毛,趔趔趄趄走到卢娇娇身边,将左胳膊架在她身上,没等卢娘子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拖了出去。   大相国寺的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之类,久而久之周围的百姓和货郎娘子都卖些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更有手巧的镊工娘子在此搭了布棚,做些栉发修面的活计。   月奴得意洋洋将卢娇娇带到一家飘扬着“卢家镊工”布幌子的布棚下,示意她瞧:“大相国寺我可熟了,哪家店都在我心里一本账。”   布棚下坐着卢家镊工娘子 ,旁边一应工具俱全,她正给一位少妇盘头发,旁边还有一位举着脸盆侍奉的小娘子。   月奴一点也不见外的与她介绍:“那是雪锭刀,她手里的是花镔和乌犀篦,柜子上搁着的是白象梳。”   名列前茅的娇娇心里还惦记着功课,一脸的犹豫不定:“可《尚书》……”   月奴摇摇头,按着她双肩让她坐到旁边等候的位子上:“管《尚书》做什么,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她可没撒谎,过十几年就有一位名叫吴棫的大儒公然怀疑这本《尚书》是后世伪作,让不少学者开始认真审视。   卢娇娇还是心里惦记着学里:“今日讲《牧誓》。”   月奴拍拍胸膛:“我讲与你听!”   卢娇娇目瞪口呆:“可是……若我没记错的话,听王兰珠说,你在内舍每次考核都在后面几位……”   月奴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竹娘笑着和荷包里取一枚松子糖与卢娇娇:“她可是故意的,自打入学一鸣惊人后,就怕夫子抓着她与她讲授学问,索性每次都刻意装不会。”   卢娇娇还是第一次听这种事情,她瞪大了眼睛:“故意考差?”   不过也许是学霸的思维是相通的,她立刻亲亲热热围过来:“要将那卷子刻意答错,也需要几份能耐!”   月奴也含一颗松子糖,嘴里含含糊糊说:“那《牧誓》讲的不过是周文王起兵立誓的故事。历朝呢,要讨伐别人总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周文王就写了一篇檄文,历数纣王的罪过。”   竹娘听多了月奴惊世骇俗的言论,安安静静无所表情,卢娇娇嘴巴都张大了:“那可是周文王!”她们学的是周朝学说,世人尊奉孔子,孔子最尊奉周朝,所以周文王的地位极高,她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编排先贤。   月奴笑眯眯说:“《牧誓》里说,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此话一出,卢娇娇的嘴巴都要合不上了,月奴说:“人家商纣王听老婆话他都要管?周文王可真比我家厨下那拉媒保线的王婆子还管的多。”   “而且这字里行间对女子充满恶意,什么牝鸡之晨,女娲娘娘不是女子?女娲娘娘造了人还补天,九天玄女娘娘帮皇帝战蚩尤,黄帝的女儿旱魃打败了雨神,嫘祖娘娘养蚕做衣裳,哪个不是女子?”   这一番话连正在盘发的卢家镊工娘子和那旁边端盆的小娘子都听住了,卢家娘子热烈赞同:“可不是!小娘子说得有理!我们街坊间女子在外面做工,拿的酬劳可不比男子少!”   月奴笑眯眯说下去:“别说这些传说中的娘娘了,就是近代,若不是吕后杀进功臣,只怕汉代的江山早落到功臣们手里去了,还有泽天皇帝,她将李唐江山照理的顺顺当当又交到了李家手里,最后安禄山起兵难道是她老人家手里的事?”   这些历史人物卢娇娇都知道,可她是第一次听见有人从这个角度评说这些人物,不由得听得入神,初听惊世骇俗,细听却有说不出的道理。   “还牝鸡之晨,哪朝哪代开始贬斥女子的?肯定不是周朝,商朝还有妇好皇后代兵打仗呢,所以这本《尚书》单看这第一篇就知道是后世伪作,没什么好看的!”   “说的好!”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①镊工娘子:宋代的女理发师。 第46章 红眼病   却见帷幕掀动,进来一位男子,与月奴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后退一步:“你!”   原来是那日重阳节遇上的郎君。   太子殿下则心里暗暗怀疑,今日他路过相国寺忽得想下去买一枝缠丝糖吃,在一家布棚外听到里面有人在侃侃而谈,他听后觉得颇有道理,谁成想一脸见见到明家小娘子。莫不是又存心偶遇?   想到这里他警惕的拱拱手:“适才想起还有别的事,先行告退!”   月奴:……   竹娘:……   卢娇娇:……   倒是捧着水盆的小娘子先出声:“这位姐姐说得好生有道理,是学堂里出来的么?”   正修面的卢家娘子一愣,赔笑着给三位小娘子解释:“这个小丫头叫慈姑,是我店里雇来临时帮忙的伙计。”   月奴倒丝毫未怪,她笑眯眯从竹娘荷包里又摸出一颗松子糖递与她:“尝尝罢。这并不是先生讲授,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歪理。”   慈姑尝一口那糖块:“这娘子说的有些道理,我也学过几年私塾,竟不知道书还可如此读。”   听她读过书,卢娇娇和竹娘又围过来问,慈姑摇摇头:“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便没有再进学了。”   月奴怜悯她,从荷包里掏出些碎银子与她,慈姑却退却不收:“我有手有脚,汴京又富庶,难道还挣不出来一碗饭?”她坚决不收,月奴只好示意几姐妹在这里修修额发,全做照顾她生意。   姐妹们自然了然,一个个要盘发,要修额发,喜得卢娘子喜不自胜,边忙边自夸:“我们剃头师傅有‘净发社’,只有那手艺好的师傅才能进去,我便是里头的翘首呢。”   卢娇娇还是第一次听说,惊讶不已:“怎的还有这说法?”   卢娘子就认真讲与她听,原来如今汴京城里流行结社,不管是男女老少,也不论贫富贵贱,人人都喜欢结社:鞠球的有“齐云社”、使棒的有“英略社”、“说书的有“雄辩社”、爱放生的善男信女有“放生会”,还有些街头流氓的便叫“没命社”。   那个“没命社”的名字逗得几个姐妹大笑,卢娘子又说:“每到社日,大家出来聚会,或吃喝玩乐,或商谈近期悟出来的技巧,每每酒醉,踏歌而行,格外有趣。”   月奴就起了几份心思。她冲着姐妹们鰕下眼睛:“我们何不成立一个信国社?”   谁知道卢娘子笑着说:“如今有信国社哩。诸位小娘子是不是心悦太子殿下?他年岁轻轻就风度翩翩,每每出行都有痴心的小娘子冲他扔香包手帕,于是有不少小娘子为他结社,因着他以前做过信国公,封过秦王,就有信国社和秦王社。”   ?还有此事?竹娘瞧了月奴一眼,忽然为好姐妹的感情生涯颇感担忧。   卢娘子犹不觉,还热心为小娘子们介绍:“信国社和秦王社两社各自对立,信国社是盼望着太子殿下好早日迎娶太子妃,秦王社则是不许任何小娘子与太子有瓜葛,若是哪次太子殿下出席的宴席上与哪位小娘子多说了一句话,信国社要编些甜甜蜜蜜的话本子分发众人,而秦王社则要多方证明这小娘子早另有所属才成。”   卢娇娇托着两腮听得入迷:“那与太子说话的小娘子岂不是遭了殃?”   卢娘子一个翻转将那少妇的发梢梳篦得服服帖帖,才笑着说:“不会!两家都不会为难那小娘子,只不过自己在街头派单子,一方发些短页的话本子,一方则在旁边发反面的论证,两方甚至还会在街头搭花台辩论,发糖发铜板,只求路过人鼓掌叫好,煞是好看!”   哈,原来这太子比自己想象中要受欢迎嘛,月奴砸吧砸吧嘴,不好办呀……   她沉默一会才坚定的说:“我要入信国社!”   似乎是老天爷还嫌太子追求者众的消息打击不到她一样,晚上回明府,月奴又听到一则消息:明殊要将四娘子明月姝送往杜家女学。   即使已经很久远,听到杜家女学四个字,月奴还是忍不住哆嗦一下,前世里明家的女儿就尽数是在杜家女学,见证了明月姝的声名鹊起,也见识了明月姝与杜轻臣的羞涩初始。   月奴皱皱眉头,就问怀宁郡主请了当初教导她的几位夫子:“爹要送四娘子去杜家女学。”   怀宁郡主也不干涉,请了几位夫子过来,月奴就悄悄去寻田氏:“如今我在卢家女学,四娘子也在杜家女学,到底一家姐妹,总不能让大娘子和二娘子在普通私塾里学习,不如让她们也补习一二,好试着考一考。”   田氏感激不尽,她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盼着她上进的,何况自打四娘子进了杜家女学,石姨娘每次过三房的门都要嗤笑一声,于是掌家的田氏就背着明殊将大娘子和二娘子送进郡主府补习,等补习了一段时间再去考试。   没想到大娘子和二娘子居然双双考进了卢氏女学。   举家阖乐。就连圆滑的三房太太田氏,也忍不住在府里摆了宴席,请了娘家的亲戚与一些明府的故旧大肆庆祝。虽然是女学里最低级的外舍,可那也是卢氏女学不是?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上回大房哭哭啼啼不就是为了进卢氏女学么?   除了大房。   四娘子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本来就爱争强好胜,总想要处处证明自己不比嫡出的姐姐差,可谁知道如今明府上下的小娘子,除了她在排名第二的杜家女学上学,其余的姐妹都在卢家女学。让她脸面上如何受得住?经此一事,她心里将三娘子恨得越发狠了。   **   一向乖巧懂事名列前茅的卢娇娇就这样开始了与竹娘、月奴的逃课之旅。没想到这逃课只要有一次,那便会有无数次。   卢娇娇没想到月奴每日过得这么有滋有味:   她跑到西市的骡马牲口市场与唃嘶啰来的马贩子探讨如何养大马驹;   她与瞻云馆驻守的回鹘使臣夫人结为好友,教对方如何梳妆;   她还在粮食店问询交趾的水稻是一年几熟;   在都亭西驿偷看铁匠打铁都要瞧一整天的热闹。   ……   反正除了课堂,就没有明月奴不感兴趣的地方。娇娇就总劝说月奴:“总要上心些学堂里的事,我姑姑说你天赋秉异,若是能将在外头的心思放在学习上,只怕大有进益呢。”   月奴总是嗯嗯啊啊的点头,却问她:“你说坐船从这汴河一路漂流而去,沿途看尽三山五岳,当如何逍遥自在?”   娇娇气急。   没想到过两天月奴真的收了心,认认真真坐在课堂上,娇娇诧异,却听得夫子宣布:“如今你们也到了年纪,能挥的动马球了,我们上舍要组建女子击鞠社。”   女学里众学子欢呼,她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从前年岁小的时候就曾经羡慕的看着年纪大的娘子们在球场潇洒挥舞球杆的风姿,如今自己终于能圆梦了自然欢呼不已。   卢馆长管着御术,就由她来分管击鞠社的事宜:“人人都可加入选拔,最终获胜者将进入击鞠社,正式上场的有五人,剩下五人可为替补轮值。等练出来,便可参加京中女学们的比赛,优胜者还可在金明池庆典上比赛。”   就有小娘子在下面说:“这回我们可要战胜杜家女学!”   “就是就是!上回我堂姐参的赛,说她们只输了一球,真不甘心!”   卢娇娇也转过头与月奴、竹娘说:“可不是?当时我也看了,咱们卢氏女学已经连着五年都输给杜家女学了,谁知道一个不小心又被人家得了一球……”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月奴举起手臂:“夫子,我报名!”   击鞠是前朝就流传下来的运动,场地有草地、泥地、沙地三种,场上只有一球,或以木头所制,或以皮革缝制,如今多流行木头球,参与者各个乘马,分为两队,手里持着长长的球杆,将拳头小的马球击入对方球门为胜。   世人有诗赞曰: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便是称赞骑马击鞠的英姿。   前世里月奴虽然深爱这项运动,可见杜轻臣喜欢女子贞静,便总是压抑自己,不去参与任何击鞠活动,临死前听着外头女子马逑队的说笑声,她当时就想:若能再来一次,自己定当为自己活着。   如今好容易等到这机会,她毫不犹豫就举手示意。   这一次,她谁都不让了。   卢馆长赞许的点点头:“明月奴,第一个报名。”   就有人以崇拜的目光盯着明月奴,陈尚柔尽数瞧在眼里,她愤恨的咬咬嘴唇: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最得人心?从前在内舍班里,明月奴虽然是后进来的,可大家有事都喜欢寻找月奴拿主意,有花宴也第一个邀请明月奴,就连平日里闲聊也都以明月奴马首是瞻,明明她陈尚柔才是内舍第一名!   如今到了上舍,大家也逐渐崇拜、尊崇起明月奴,她明月奴到底有什么好的?!每日里上课似在梦游,被夫子点到后说些歪理邪说,还经常不是这里疼就是家里有事,却偏偏已经渐渐有同窗喜欢上了月奴,处处听她号令,她明月奴凭什么! 第47章 烦请这位郎君让一让   于是当夫子再次发问时,陈尚柔毫不犹豫就举起了手。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学子举手,卢馆长便点点头,告知她们题目,让她们回家准备练习几天便来比拼。   马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运动,它既要求参与者身轻如燕,在马背上灵活自如的闪避过对方;却还要求参与者能够有良好的体力与耐力在马上纵马狂奔毫不劳累;更要求参与者有良好的驾驭马匹的能力,骑术了得,能与马匹心意相通,以免球场上出现意外。   因此卢家女子击鞠队的入队考核一板一眼:   先是考察御术,负责御的是卢馆长本人,她设置了平日里的题目:在马场上设置了一杆杆等距离的木杆,让学子们骑马来回绕过场上的木杆,又要跨越桌几高的土堆,还要提防用白漆涂抹假装的“水坑”,到终点取回一方丝帕,最后原路返回。谁的速度最快便谁是第一。   月奴拍拍自己的枣红马,笑眯眯冲它说:“可指望你啦。”枣红马是她为了比赛,特意请哥哥从周家的马场寻来的温顺母马,个头不高,可腿长耐力好,一看便适合她。   比赛开始,只听一声令下,月奴便骑马远远甩开同窗们,勇夺前锋,她一人一马遥遥领先,毫不费力就得了第一,比第二位到达的卢娇娇足足少用了几息,卢娘子喘着气拍她一把:“好啊,原来平日里不上学,课倒是一点也没落下。”   月奴冲她眨眨眼:“有时候去外头玩,时间赶不及,骑马可比马车快多了,我骑着马才能赶紧赶到学堂,好跟竹娘抄昨夜夫子布置的学业。”   卢娘子:……转过头去。   第三名是竹娘,没想到第四名却是王兰珠,她平日里学业一般,可没想到骑马倒是个好手,在此时得了不少的掌声。   第二场考察是比击鞠:几位小娘子在马道上比赛,谁能将木鞠球击得更远,便是谁第一。   第三场是比守门,几位夫子往球门里投球,小娘子们一一去守住,一共五次,看谁的得分更高。没想到得第一的居然是月娘,她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平日里跟着婆婆在杏子树下拿衣襟兜黄杏兜多了,许是因着这个,眼睛都几份准头。”   月奴:谢谢婆婆。   最终将两场的成绩合起来,便决定胜负。   最终进了选拔的是:竹娘、月奴、卢娇娇、王兰珠、明月娘,其余五位小娘子算作候选,杜尚柔便在那些替补小娘子里。   二娘子高兴坏了,在场外一个劲对外舍的同窗说:“那个第一,是我三妹妹,那个击中五个球的是我大姐!!!”高兴得手舞足蹈,丝毫不记得在家时她可最是嫉恨三娘子。   之后便开始了密集的训练:   卢馆长站在场中拿着轻韧木枵做成,状小如拳漆成朱红色的木鞠球沉声说到:“鞠球讲究同心协力,你们虽然各有性格,可进了卢家鞠球队,便要众志成城,不可只求自己出彩。李唐时候,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擅长各种计谋,尚书右仆射杜如晦擅长在这些计谋中做出决断,两人合作才能共商大计。你们也是一样,当时刻牢记房谋杜断、笙磬同音才是正理,记住否?”   场上的小娘子们齐声喊出:“房谋杜断!笙磬同音!房谋杜断!笙磬同音!”她们尾扎结起来,头上戴着特制的红色幞巾,足登胡式长靴,手持球杖待命而立,声音高冲云端,颇有几份肃穆。   卢馆长就满意的点点头,进行人物分工:队中以月奴和卢娇娇骑马最快,便由她们作为前锋;而竹娘思维缜密、王兰珠争强好胜,便将她们作为后卫;明月娘准头好,她便守门。   为不耽误学业,马球赛便定在每日课后的下半响举行,月奴忽得生活就被填得满满的。或许是前世凝结到现在的遗憾,或许是热爱击鞠已久,月奴每日除了吃饭如厕便是在琢磨如何打球得力,如何躲避开敌方进球,便是在睡梦中也在挥球。   击鞠的马球可为木制,也可为皮质,木制便是寻桦木或梨木等生得均匀的木材,切割成圆球状,内里却要掏空,球皮则要上漆涂成大红色,这项技艺极其考察工匠的手艺,要雕刻的正圆,更要不偏不斜保持平衡,也因此花费不少。   队里比赛用的便是木制的球体。月奴特意去汴京城里最好的制球店里寻了老师傅,花上大价钱为学里定制了上好的木球。   她还特意去定制了马球的球杆,将刚砍下来的杜梨木削成一杆除了下端带有月牙形其余皆为直杆的小铲子,仗杆似月,在还湿润的时候用棉线捆绑成型,再放置于火上慢火燎烧成型,等干燥之后自然而然便成了拥有月牙形弧度的完美球杆,再在宰牛场寻一只白色皮毛的牛,等宰杀后立刻趁湿润将牛皮裹在球杆上   而等干燥后那白色牛皮已经将球杆裹得严丝合缝,用起来有效防止了手心出汗导致的滑杆,十分趁手。   **   而钦天监里苏颂一口黄桃差点掉落,他犹犹豫豫问:“你当真要去卢氏学堂入学?”   赵祐白他一眼:“不是我,是我们,你与我一起。”   苏颂结结巴巴:“可你是太子少傅亲自授课……”   赵祐笑眯眯:“自打寇相公走了以后,刘后就安插了不少人在我跟前,谁耐烦听他们讲那些要孝顺继母的话?还天天讲什么瞽叟续娶,继母生弟名叫象,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的鬼话,哪个要听那个?”   苏颂咂摸了半天黄桃,才狐疑的盯着赵祐:“避开那太傅是假,卢家女学可是京中驰名,莫非你有什么心上人在卢家女学?”   赵祐咳嗽一声:“别乱猜!”,他端起桌上的茶水仰头就喝,没想到却被茶水呛了好一阵。   待他平复,苏颂摸摸下巴:“怎的你耳根子那么红?”   赵祐:“咳!咳咳咳……”   不知道赵祐使了什么法子说服官家,他们就双双去了卢氏学堂进学。   苏颂倒可有可无,反正他是俗话说的“陪太子读书”,还能指望他学成什么宏图大儒不成?倒是自己的爹苏白泽每每都逼自己用功读书,好参加科举。   因着不想引起围观,他们隐姓埋名进了卢氏学堂,只说是卢家的一门远亲。   男学在东边,女学在西边,马场却在南边,课后苏颂就听见几位男学的学子挤眉弄眼的抓他们:“走啊,去瞧瞧女子击鞠队,正与我们男子击鞠队比赛!”   少年心性最是好动,几个少年你拉我挤的便往马场去。   场上正有几位女子与男子在策马击鞠比赛,场下还有一面留作观众席位,拉拉杂杂坐着女学里的小娘子和男学里的小郎君,只不过大家泾渭分明,中间隔了宽宽一条隔道。苏颂瞧着场中热火朝天的比赛,忍不住赋诗一首:“玉勒千金马,雕文七宝球。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炎页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他生得风姿飘逸,又出口成章,惹得几位小娘子频频往这边扭头。苏颂得意不已,赵祐暗暗皱眉,他可不想再引起什么围观,好在这里无人知道他的身份,只不过那位一心想算计他的明家三娘子,不知道看见他之后又是何表情呢?   赵祐不断提醒自己:镇定,镇定,明殊其人狡猾不已,唯有将这三娘子放在眼皮子下面看着才行,不然她耍花招当如何?又像那天那样处处紧盯自己路线与自己偶遇又该如何?   今日比赛极为胶着,男子击鞠队体力天生胜过女子,可女子又身影灵活,那男子击鞠队硬是没找到什么破绽。   可能是求胜心过强,男子击鞠队的前锋灵机一动,与队友虚晃一枪,假意往西,引得月奴往西防守,他却传球与东边的队友。   东边的前锋接到球,便挥动球杆向前打去,球场上的小郎君们发出阵阵欢呼。   就在这时,寇竹娘从侧面包抄过来,挥杆一舞,便将那木鞠球高高击起,“啊!”球场上一阵惊呼,衣服是绣有团花的锦缎制成,并配有镶珠嵌玉的腰带;头戴“垂脚蹼头”、“软巾”和斗笠式毡帽;脚蹬多以牛皮缝制的长靴或乌靴小郎君们那边是失望的惊呼,小娘子们那边则是激动的欢呼。   可因着竹娘心急,那一记球并没有往已方的方向飞出,而是直接脱离了轨道,往观众席上飞去。   “!”   场上诸人都急得探头看。   却见一位文绉绉身着青色直裰的小郎君被击中了额头,晕了过去。   比赛忙喊停。   月奴和竹娘急着赶过去,看情况,竹娘又急又慌,眼神里蓄满泪水,不断自责:“怎么办是好!是我不好,击中了他。”月奴安慰她:“没事没事,想必是一时击中,是你无意的,不管如何让大夫来诊断就是。”   赵祐眼神微动,早有场边伺候他的小厮去叫学里的大夫,他自己则坐在那里,好好打量明月奴。   只见明月奴身着嫣红绣牡丹团花的锦缎圆领长袍束带,腰上一条镶东珠金丝腰带,越发将身形勾勒的窈窕有致,脚蹬小牛皮正红色乌靴,头发编起来藏在垂脚蹼头下面,只偶尔漏出一根两根乌黑的发丝,那张粉雕玉琢的面孔上此刻渗着大颗的汗珠,她的眼睛宛如两颗星子,此刻正专注的盯着那晕倒的倒霉儿,还叫人给他喂水喝。   赵祐的心里涌过一丝不满:就没瞧见我么?他去哪里不是人前人后簇拥着?第一次被小娘子这么□□裸的轻视,格外不满意,于是轻轻咳嗽一声。   谁知道月奴听见后居然说:“烦请这几位小郎君让一下,不能围得密不透风,应当叫这位受伤的郎君透透气,好叫他清醒。”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右右:女人,你无视我? 第48章 重生之我获得了小娘子们的芳心   赵祐丝毫不动。   月奴却没有再看他,只焦急的探头去瞧大夫什么时候来。   大夫来了以后她又急着引路让大夫诊断。好在卢家学里学子众多,是以配备着专门的大夫,何况后来又有太子殿下来读书,宫里有位御医也来卢家学里昼夜值守,以备不时之需。   因而大夫们及时诊断,把把脉,就掐了掐那位倒霉郎君的人中:“不碍事,不碍事,不过是适才受到了惊吓,吃点安神药便好。”又吩咐诸小厮抬着这倒霉郎君去医馆,学里的诸位也随之散去,今日伤了人,比赛便自然而然停止了,月奴陪着竹娘去医馆看那位倒霉郎中。   那倒霉郎君脸色苍白,被郎中们掐了几次人中后终于缓缓醒了过来,围观人群发出一阵阵放心的舒气声,倒霉郎君自己也不好意思的起身,直起上身冲着众人拱手:“对不住大家,扰了比试。”   “无妨无妨,你无事就好。”竹娘忙摆摆手。   那倒霉郎君这才看见竹娘,她额头密密细细全是汗珠,额发也被汗水识得一绺一绺,眼中尽是关切,倒霉郎君的脸刷的红了,期期艾艾道:“在下荆州宋亮,见过诸位。”   什么?   保州知州宋亮?竹娘的前世夫君?   就是那个守城不成,最后害得竹娘全大义的宋亮?   月奴依稀记得那宋亮就是荆州人士,没想到冥冥之中居然与他相遇在卢家女学。   难道两人真有一份命定的姻缘?   不可!   这辈子她绝不会让竹娘嫁给宋亮,重蹈悲惨死去的结局!   月奴忙闪身上前将竹娘拉在身后:“在下明家三娘子,是击鞠队的领头,出了事我自然负责到底,你的医药费让小厮给垂花门那边守着的卢家奴仆即可,他们自会寻我结账。”   嗯?跟过来的赵祐眉毛轻挑。什么叫负责到底?   他挑剔的审视了倒霉宋亮的全身:青衣直裰,文弱书生,苍白孱弱,莫非明三娘子改弦易张又喜欢这样的郎君?   宋亮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早被一男一女打量评价了一遭,又被两人轮番吐槽嫌弃了一遭。他眼里此刻只有那个团团脸柳叶眉的喜气小娘子,可惜她被严严实实藏在明三娘子后面。   见竹娘还想出去道歉,月奴急急匆匆就拱了拱手:“马球还在场上,既你无事便好,我们还有比赛先行告退。”说罢,就拽着竹娘忙往外去了。   赵祐:嗯,不错,还知道避嫌。   又思忖一番:宋亮有什么好?倒叫明三娘子这般刮目相看?   这问题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了答案。   很快就是卢氏学堂的月度大考。   男学这边的评定先出来:宋亮名列榜首,赵祐屈居第二。   苏颂笑的幸灾乐祸,似是找到了什么奇怪的盲点:“哈哈哈哈!有朝一日你将是殿试的唯一主考官,有权利点状元的!卢家知道他们将主考官评为第二么?哈哈哈有趣有趣,我要写进我编纂的方志里,做一则有趣的野史流传后世!”   赵祐翻了个白眼,没理苏颂,一脸的沉重。自己真不如那个宋亮?   虽然他极其厌烦明家三娘子那种趋炎附势削尖了脑袋想往自己身边凑的行径,可是有朝一日这三娘子“趋”和“附”的对象换了个人,他心里就有酸酸涩涩的气泡不断冒上来。   苏颂笑过后才察觉赵祐不对,试探着安慰他:“哎,难不成你还要读个状元出来?何必跟他们一起比较呢。”   赵祐摇摇头,一句话没说。   女学堂里月奴嘴里叼半块广寒糕,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冲进学堂里:“快快快!昨日的制文借我抄下!”   卢娇娇早早就来了学里,正摊开书本温书,闻言无奈一笑,将制文递与她。   这几个月卢氏女学的夫子们为了考察学生们背诵的情况,特意设计了一套“制文”的考卷,里面摘抄了一些六书上的章节,中间要紧的部分则空着,若不是对文章乱熟于心,则无法填对那空着的部分。   因而近日里每日清晨授课前学堂里都一片兵荒马乱,有的急急忙忙翻书做着垂死挣扎,有的与玩的好的邻座你一句我一句对着答案,有的则像月奴一样急冲冲借了排名靠前的同窗抄。   陈尚柔闻言不满的瞟了明月奴一眼,她昨夜里可是将家中几个识文断字的婢女和庶女都招呼上彻夜翻书,才有了今天满满当当的制文。单等着今日夫子点评时还惊艳四座!哼!那明月奴居然只知道摘抄卢娇娇的!那叫她如何看明月奴出丑!!!   她心里将明月奴恨了又恨,不断祈愿着夫子赶紧进来开讲。果然如她所愿,夫子今日里进屋的早:“都回各自位子,准备开讲昨日的制文。”   还没来得及做(抄)完的小娘子们发出痛苦的哀嚎,却被林夫子环视一眼,各个都噤声不语。   月奴瞧了瞧自己的卷面,也就抄了两道空,拢共有十个空呢,她失望的叹了口气,将毛笔尖在墨水里蘸了蘸,单等着一会林夫子开讲的时候她好装作查缺补漏,将后面的都填完。   见四下安静下来,林夫子就开始讲第一题:“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下头空着的地方应当填: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我写!   我写!   我疯狂写!   “咕咕——”肚子发出饥饿的叫声,月奴瞟了一眼林夫子,嗯,她在窗边那列正讲解的津津有味,月奴于是将左手悄悄伸进桌肚,掐一角广寒糕,再装作打哈欠,用手遮掩嘴巴,迅速送进嘴里。   成功!   月奴心里正美,忽然听得林夫子说:“这段的意思就由明月奴来与大家讲授。”   什么?   !!!   月奴只好慢慢的坐起来,又慢慢的将手中的卷子展开来,动作慢得彷佛已经白发蹒跚的老人,她利用这段争取出来的时间将嘴里广寒糕迅速咀嚼完咽下去。   “咕咚”,月奴这才放心开讲:“这一段呢,是孟子劝说滕文公不要害怕。并且拿周太王居邠地时狄人侵犯邠地周人被逼迁到岐山之下去居住来举例。所谓君子创业,后继如何要看天命,周人四处颠沛流离,却最终建立了周朝,滕文公如果施行任政,自然有子孙后代可以继承,像周人一样发扬光大。”   说到这里月奴又忍不住犯了胡言乱语的毛病:“其实孟子的话也便只能听听罢,周朝崛起,天时地利人和:得关陇者得天下,周朝先祖跑去岐山,岐山不但有好吃的,还有万亩良田,地里产铜产铁。西边的戎族又能给他们供应大量的马匹,周朝先祖们想反已经很久了,婚嫁的太姜、太任、太姒‘三太’①。皆为周边贵族女子,携带有娘家支持,这是施行仁政能比的了的?我看这周朝,恰如如今的西夏,既有贺兰山下广袤平原种水稻,又有西边回鹘贡献良马,狼子野心!”   “咳咳”涉及朝政,林夫子忙咳嗽起来,她一瞄明月奴的卷子。?   怎的后面都是一片空白?   月奴得意洋洋讲完第一题,本舒了一口气,想坐下来继续赶作业,谁知道林夫子冷冷说:“后面的便都由你讲吧。”   月奴:!!!姐妹救我!   竹娘:!!!忙小心往左边挪挪胳膊,好叫右边的月奴瞧见自己所填的制文。   卢娇娇:!!!她将自己桌面上摊着的卷子小心往右边挪一挪,好叫后面的月奴看见。   谁知道林夫子说:“月奴就来堂前讲。”   卢娇娇:!!!救不了救不了。   竹娘:!!!自求多福。   杜尚柔一脸的高兴藏也藏不住。哼!看你怎么出丑!   月奴吸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课堂前面,举着空白的卷子一道道讲了下去,只不过语速越来越慢:“第二题:出自《公羊传疏》……”   她虽然语气稍缓,可是将其中缺失部分娓娓道来、毫不遗漏,让在下面攥了一把汗的娇娇和竹娘松了一口气,直到最后讲完:“最后一题:出自《尚书》……”   “好了,回位子上去吧。”林夫子努力克制着自己又欣赏又生气的情绪,一时之间语气变得平淡,听不出喜怒来,“下回将制文填了才成,不然照旧打板子。”   月奴不好意思的道:“是,夫子。”   这时候院子里头叮叮当当的钟声响起来,是课程结束的声音,林夫子收拾讲义出去,月奴重重坐下,擦一把额头的汗:“累!”   周围的小娘子“哗”的都围了过来,“什么?你没填制文还讲的那么好?”、我看看我看看!你居然没有填卷子!”   月奴笑眯眯任由她们抢卷子,自己却叹了口气:“唉,回头我还得自己再填一遍!”   听在蜂拥过来的陈尚柔耳朵里格外刺耳。哼!装什么装!   娇娇就抓住月奴苦口婆心的规劝:“制文还是要填的,再说昨日里又没有击鞠赛,你去了何处?怎的连填卷子的时间都没有。”   月奴神秘一笑,直把周围一圈人的胃口都勾起来后才说:“我昨儿个加入了信国社!”   !!!小娘子们此刻的震惊不亚于适才听见月奴只字未提拿着空卷子讲的头头是道时!   就有小娘子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那个极其难进的信国社?全汴京只有三十位成员的信国社!!!入社要经历复杂考核的信国社!!!”   月奴笑眯眯点点头:“正是,昨夜我是入社最后一关的考核,足足在夜里的禹王台待了两个时辰,困死了!”   什么?!禹王台可是鼎鼎有名的乱葬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①:太姜、太任、太姒,周朝三位贤良的皇后,被合称“三太,”一个冷知识,这是将妻子称作太太的原因。 第49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戌时,汴京京郊的禹王台。   守墓人打过更便回屋去睡了,墓地里黑漆漆一片,月奴抱着膝盖蜷缩在向阳处一株青松下面,触目所及密密麻麻的墓碑和圆圆的小坟头。即使是重生过一回的人,骤然在这墓地里也让她心惊胆战,她认真琢磨:是点了火堆叫自己成为明晃晃的靶子好呢?还是点了据说能驱鬼辟邪的火堆好呢?   思来想去,月奴决定还是燃起火堆,毕竟夜里渐渐露重,打湿了衣裳可要着凉伤风的,她可不想明天打着喷嚏去学里。   早就备好的一堆干柴被火折子一烧,便哔哔啵啵燃烧了起来,月奴瞧着那火光,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眼皮不由得耷拉下来……   咦?这是要过端阳节了么?月奴隐隐约约记得如今才刚过九月九重阳节,怎的又到端阳了?她迷迷糊糊看着周围。   富丽堂皇的正堂挂满红纱□□子,围廊里大红灯笼往前延展,一对对婢女或举着菖蒲艾草往屋檐下插,或摆放着通草雕刻的天师驭虎,或提一马头竹篮的石榴花笑吟吟换去昨天的摆花。   整座庭院里□□的纱帐,火红的石榴花,笑吟吟的侍女,格外的喜气洋洋。   我这是在哪里?月奴看那庭院觉得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是何处。   前院走来一位步伐健硕的管事娘子,殷勤往堂后坐在炕席上的一位妇人问:“大娘子,可要将红灯笼换成白的?”   月奴眼眶蓦地一酸,她知道这是哪里了,这是秦国公府!如果她没猜错,那坐在窗边脸被阴影遮住大半的便是她前世的君姑了。   她从嫁入秦国公府上,对着这位君姑的时候可比对着夫君杜轻臣的时候要多得多,是以格外熟悉她的音容笑貌。   “为着一个粗鄙丫头?!”那夫人说话,果然是秦国公夫人!   秦国公夫人年轻时操劳秦国公府上日益亏空的账目,早已白发丛生,皱纹纵横交错,明明只有五十岁的人却已经老态必现,即使是月奴嫁过来让她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也没改掉她死气沉沉的眼神。   此刻那对眼睛正圆瞪,流露出鄙夷:“哼!她也配!晦气!”   管事婆子忙低头哈腰的赔礼:“是小的思虑不周。外头五色染的菖蒲可要悬挂在新房?”她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此刻赶紧转移话题。   果然秦国公夫人的脸色稍霁:“新房么,总得我去瞧瞧。”说着便起身往外走,那管事婆子忙上前殷勤搀扶左右。   明三娘子的魂魄飘在空中,丫鬟们伸手往高处插艾草时露出手腕系着的百索彩线、庭院里栀子、棠棣香木散发出宜人的香气。她呆呆飘在空中,似乎又回到那几乎被她抛之脑后的记忆。   她似乎又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走啊走,直到到一处庭院,那熟悉的景色才让她住了脚。   “轻臣哥哥……”却是明月姝,她此刻正亲亲热热依偎在一个男子身边,拿帕子捂着一侧脸颊,似乎是在拭泪,“没想到发生了意外,让姐姐……可惜她才多大……”   可她的眼睛丝毫没有哀戚,反而藏不住的欣喜。   杜轻臣回应她:“你是个善心的,总还顾念着同胞之情,只不过以后不许再提起她了,没得晦气!”   明月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月奴瞧在眼里嗤笑一声:哼!能谋害发妻的男子,心有多毒?你还以为捡到宝了?且看他哪天如何对付你!   明月姝复又依偎在杜轻臣身边畅想未来:“刚才我肚子又动了一下,我们的孩儿……”,她双手抚摸肚子,眼中无限柔情蜜意。   月奴脑海里“轰”的一声。   原来他们已经……有孩儿了吗?   她像是被一张白色大网缠绕,纠纠缠缠,看不清来路,也识不明归处,窒息、迷惑、愤恨,让她喘不过气来……   就要被情绪缠绕时,忽然她的左肩传来一阵剧痛。   “啊!”   月奴蓦地惊醒。   眼前除了墓地和火堆,却又多了一张大脸。   “!”   骤然回魂,月奴吓得一哆嗦,喊也喊不出来。   赵祐好笑又好奇的盯着她:“你为何在此?”手下人探明伺候过母亲的女使白玉已经死了被草草收殓在禹王台,他便想过来问问守墓人可否还记得那线索。没想到守墓人不在屋里,想必是去墓园巡更去了,手下便去墓园四处寻找。   赵祐不喜屋内空气污浊,便来外边走走,却见不远处火光闪动,树下似乎有人,他一时好奇,便过来查看,谁知道竟是那个熟悉的小娘子。   难道又被算计了?   赵祐眉头紧锁,他暗地里调查母后去世的真相,并不想被刘后察觉打草惊蛇。若这小娘子真的是刘后一系,那么她为何身处此处?莫非是被刘后送来来给自己警示?   赵祐警觉地四下看了一圈并无发现潜伏暗处的人,才踮起脚尖慢慢靠近那三娘子。   她蜷缩在火边一动不动,眼睛闭合,看来是睡着了。   赵祐想走。   可三娘子忽得动了一下,豆大的泪珠从睫毛下流了出来。   这是梦见什么伤心事了?还是被别的小娘子恶作剧骗到这里?   赵祐忍不住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向三娘子左肩膀。“当”的一声,石块砸到了她肩膀上又斜斜飞了出去,赵祐忽得有些后悔:自己下手,似乎……重了些?   月奴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半响才认清楚来人。?原来是赵三郎   她奇怪的问:“你怎的在此处?”   赵三郎瞧瞧四周,顾左右而言他:“你怎的在此处?这会子可是亥时了,你一个小娘子在禹王台做什么?可是迷路了?还是小娘子间的龃龉?”   他一口气问这么多,月奴不知道先答哪个,就斜斜看了他一眼:“你怎的连小娘子间的龃龉都能猜到?很晓得小娘子们嘛少年!”   赵祐不屑的双手抱臂,哼了一声,却不见生气,只有满满的自得。   月奴见他一团孩儿气,抿嘴一笑,将原委说与他:“信国社的任务罢了。”   赵祐后退一步:???   “哎!你知道信国社吗?那可是汴京小娘子中第一大社,社里成员上到皇亲贵胄下到市井小民兼容并收。社中每到月初便是社日,每每出行香车美女,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社里还时不时举行诗会,吟诗作赋……” 月奴滔滔不绝吹嘘半天信国社如何如何。   赵祐:……   等半响月奴才说完,赵祐才幽幽哼了一声:“不过是一群发疯追踪别人不守规矩的小娘子罢了,你还是学好些,少与那些人厮混。”   月奴不服气的白他一眼:“金城公主都在我们社内,你想说金城公主也不懂规矩么?”   金城公主是赵祐娘亲的婢女生的,两人都幼年丧母,她与赵祐自幼相熟,几乎是亲姐弟一般。她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小娘子们追逐自己的弟弟,这信国社也是她发起的。   赵祐点点头,憋住笑:“有一个算一个,金城算是不守规矩的头。”   月奴可不想他这么说自己的社长:“你少多嘴!不过是嫉妒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追逐太子罢了!”   赵祐:?   他好容易才咬住嘴唇要绽放出来的笑:“那你深夜在这禹王台可是要进社的试炼?”他环顾四周阴森森的环境,低声嘀咕道,“金城如今可真会想点子折腾人!”   月奴没听见后一句,点点头:“是哩,我戌时亥时两个时辰都要在禹王台,小娘子们派了人在墓园外等着我哩,若是中途离开会有人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赵祐又好气又好笑,如今天下承平,汴京富庶,年轻的小娘子们便想出种种花样嬉戏玩闹。既如此,不如陪这三娘子一程,就当……就当看在她那天给孤缠丝糖的份上!   赵祐便道:“我正好路过,便陪你一会子。”   月奴却不领情忽得一脸警惕:“你为何深夜也在此处?莫不是跟踪给我?”   赵祐哭笑不得,我还怀疑你跟踪我呢,他脑子一转,随口就来一个谎:“男学那边也有入社考验,我今晚也要试炼。”   月奴才点点头,却没问他为何本姓赵,却在卢家学堂改姓了卢。只是问他:“见了好几面,却不知道你叫卢什么?”   赵祐面上镇定自若:“卢佑之。”   “好名字,苍天佑之。”月奴丝毫没有多疑。   火堆在夜幕里哔哔啵啵的响着,偶尔有潮湿的柴火在火里“啪”得炸开一声。   周围静悄悄的,月奴托着腮展望今后:“等我进了信国社定当好好作诗写词,我还会写话本子,肯定要编太子殿下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出来!让京中小娘子尖叫不已……等等!小娘子做旦角太俗气些,莫若寻个男子?不知道分桃断袖会不会引起轰动……”   赵祐:?有仇?   他索性盘腿席地而坐,幽幽的说:“在这禹王台待上两个时辰,便是大男人都怕,何况你个小娘子乎?这么看来,你对太子殿下还颇为喜欢?我还以为你心有所属呢……”   月奴一愣,转头问他:“什么?心有所属?谁?”   看来不是喽?赵祐心里格外妥帖,似乎是一壶热茶下肚,浑身上下每个毛孔说不出来的舒服。   可想起那天月奴对宋亮的紧张,他又有些疙疙瘩瘩,便继续诱导月奴:“比方说:文绉绉、说话期期艾艾,紧张了还有些结结巴巴、除了会读书一无是处的书呆子?”   “阿嚏!”同一轮明月下,宋府书房,深夜苦读的宋亮忽得打了个喷嚏。 第50章   月奴一听就摇头:“才不是呢!”   她笑眯眯冲着赵祐招招手:“说起来,看在我们今夜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我悄悄告诉你,你可莫告诉了别人去!”   小娘子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自己耳朵边,赵祐的耳朵根忽得变得灼热,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你说。”   月奴凑近神神秘秘小声说:“我心悦的当然是——太子殿下!”她其实早就想好了,若是家里不能帮她成为太子妃,那她索性就以此为借口终身不嫁,反正如今大宋上下民风淳朴,心悦某人而终身不嫁的小娘子多得是。既然这样早早传出风声也无妨大雅。   她快速说完后,见卢佑之神情格外古怪,似喜非喜,似嗔非嗔,觉得对方不信,忙补充一句:“要不我为何非要进信国社?反正我非他不嫁!”   这……   “这……”许是被吓住了,半天赵祐才回过神,耐心开导月奴:“世间男子千千万,为何单单恋他一个?何况太子妃可要千挑万选,总不见得你一定就能中选。”   月奴笑起来,嘴角上翘,眼角弯弯:“我早就想好了,不嫁给太子便孤独终老!”   这……   赵祐摸摸鼻头:“如此坚定的么……”   小娘子如此坚决,倒让赵祐生出了怯意,他生得俊秀,又出身高贵,自小不管去哪里便有小娘子含羞过来送花送帕子 ,可这般明目张胆大声宣称如不嫁他就要孤独终老的小娘子他可真是头一回见。   月奴却误以为他那神情是不信,因而也不多解释,只说:“且等着罢。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赵祐:……   半响他才结结巴巴说:“亥时已过,我们走罢……”   **   听闻月奴昨晚去了禹王台,娇娇吓得脸色煞白,围过来绕着月奴打转,不住的打量她浑身上下。   月奴还是第一次瞧见卢娇娇这样呢,她笑着打趣娇娇:“可是奇了,卢家大娘子下学后不温书而是围着我转,这我可是第一次瞧见哩。”   娇娇却顾不上她的玩笑:“要不要去庙里拜拜?我奶娘最爱念叨这些阴阳忌讳,你可莫要大意!”   月奴不以为然的挥挥手:“活着我是人,对方是鬼,又不能吃了我去,又有何惧?死了就更不当怕,大家都是鬼,谁还能占得了我便宜?”   “哇!”满学堂的小娘子们一个个都眼冒星星。   如此多招人疼的小娘子齐齐用崇拜的眼神盯着自己是怎样的感觉?   反正月奴胸中豪气陡生,大手一挥:“走,今儿下学练完击鞠去吃浮元子!我做东!”   **   “什么?你要打探太子的行踪?!”康寿宫里太皇太后皱起眉头。   她审视着眼前刚够案几高的小娘子:“太子的行踪可是汴京机密,官家就两个儿子,另一个如今才五岁呢,这可是窥探贵胄的大罪!”   月奴上前一步,扶住她老人家的臂膀撒娇:“又不是查探他的什么私密行踪,也不算是跟踪一二,只是打听些宫里人人皆知的事:譬如何时在上书房读书,何时去请外面的师傅教授骑射,这些总是人人得知的吧?”   听得月奴是打听太子日常的琐事,太皇太后才缓过劲来,她端起案几上的闽茶喝了一口:“这倒也并不难。”   瞧着太皇太后松了口,月奴才悄悄松了口气,她已经进了信国社,下一目的便是要坐上社长的位子,那便需做些比社里其余成员都周全的事情:譬如嘛每日掌握太子动态。所以才想到来求太皇太后。   怀宁郡主见太皇太后沉吟一二,想起自己无意中发现月奴画了一张汴京里坊图,又寻了家里管事询问一些宫中的宴席,她一问才知道女儿想知道太子的行踪,心疼女儿的她便带了月奴进宫,想与外祖母求情:“外祖母,月奴的确小孩子心气,可未涉及到宫中秘闻,便是知道些众人都知道的事情也无妨大碍。”   太皇太后沉默许久,才点点头:“我手底下的郑嬷嬷,管着宫里的往来,你问她便是。”   月奴一乐,郑嬷嬷可不就是前世教导她和娘亲御夫之术的人?她当时教导月奴对夫君要虚与委蛇,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先称赞个不停。   这样一个灵活变通的一点都没有宫里死板气息的老嬷嬷,必然也会告诉自己许多秘闻吧。   她像七月的蝴蝶一样翩飞到太皇太后跟前,一叠声的喊“曾外祖母”,又是给她老人家捶背又是亲自奉茶,逗得太皇太后眉开眼笑。   可等月奴出门去御膳房给太皇太后做莲子羹时,太皇太后就沉了脸,问怀宁郡主:“阿忆,你当真想让月奴进宫?”   怀宁郡主苦笑:“先前我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可如今瞧这孩子的行径倒真像上了心。您不知道,她这些天为了入一个追逐太子的信国社,每天做些稀奇古怪的入社考验:不是在御街上当众兜售李子,便是在汴河里学会撑长篙,前几天还深夜去了禹王台,在那里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饶是太皇太后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出声:“禹王台!”   她很快就收起了讶然,生气的以拐杖杵地:“怎的也不拦着她!春闺里娇养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住那个!”   怀宁郡主一脸无奈:“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孝顺是孝顺,可自己决定了做的事情那是谁都拦不住,从前我担心她摔伤不许她骑马,谁知道她自己偷翻了围墙出去,足足翻了好几旬!要不是摔伤了腿瞒不住了,只怕会一直偷着出去!”   说到这里,她倒有些心疼女儿:“她历来没心没肺,可心里都明白呢,我没有笼络好夫婿的心害得她被人笑话,她却总是安慰我,面上不流露出半分,一板一眼跟个小大人一样。如今她好容易能与同龄的小娘子玩到一起,您不知道,我心里多高兴……”   说着,举起帕子拭拭眼角的泪。   太皇太后也动容:“阿忆……”   怀宁郡主忙收了泪,宛然一笑:“您瞧我!这可真是多愁善感起来!我觉着月奴不过是几分钟热度,就随她去了,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当初我年幼时京中贵女不都追着西京来的美男子掷花么?当时苏白泽还不服气,说自己是汴京第一美,怎的能输给洛阳男儿?”   说起当年的趣事,太皇太后也忍不住笑:“当年可真是……别说你了,就是我年轻时汴京城里也每年会评选出东都几美,当选的男子会被小娘子们投掷鲜花,可谓风流一时。”   怀宁郡主见太皇太后松动下来,便趁热打铁:“对啊,如今纵着她,她过了年纪自然就撂过手去了,若是今儿不许明儿不准,只怕反倒激得她起了无限心思,到时候执拗可如何是好?”   等月奴兴冲冲端着一盅莲子羹进屋的时候,屋里已经达成了共识,太皇太后和怀宁郡主说着秋天里新流行的花样子,又让大内里营造处送些花样图样过来挑拣,其乐融融,月奴就知道太皇太后已经同意了此事。   有了郑嬷嬷助力,月奴如虎添翼,她将汴京城里大街小巷绘制了里坊图,命人抄写了三十份,在集社日上分发给信国社的姐妹们。   小娘子们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堪舆图,各个都好奇,月奴便耐心解释:“这是汴京城里坊的分布图样,有了这个,我们要是知道太子在哪里,便好寻了他去。”   就有小娘子不解的问:“可是家里的车夫都熟悉京里的路……”   月奴咳嗽一声,信国社组成有贫有富,自然不能人人都有车夫,只她不想明说出来伤人自尊,便想了个借口:“可这法子不是更简洁明了么?太子在哪里我们便让车夫去哪里,还可以在图上贴花顁,若是与太子偶遇,还可以贴并蒂莲样式的花顁,一年下来,大家可拿出来比赛,岂不风雅?”   “!”新城公主眼神炽热的盯着月奴,拍拍她的肩膀,“妹妹,没想到你却是个中翘楚!”   月奴被社长的眼神瞧得有些心里发毛。   之后月奴又想出种种法子为社里通风报信,譬如哪天太子在信平坊拜访夫子,哪天又奉了皇上之命出席了一位老臣子的寿宴,有了这些小道消息,信国社经常能与太子殿下相遇。   月奴又寻了文笔好的说书先生,编制了几本精彩的话本子,在社里翻阅。   有了这些举措,信国社一举战胜了秦国社,俨然成为了汴京追寻太子殿下的第一大社。   到了月底的时候,新城公主哭诉:“我年后便要被父母拘在宫里绣嫁妆了,虽还能出来却无法像如今这样自如,只怕社长的位子要让贤。”诸人重新选新社长,毫无悬念便由月奴当选了社长。   作者有话要说:  浮元子:本汤圆出现了 第51章 旋炙猪皮肉   卢家女学,捶丸会上。   一记木球更在空中旋转飞驰而过,月奴骑在马背上,盯着木球眼睛一眨也不眨,她纵马狂奔到球场西侧守着木球的轨迹,见那木球快要飞过来,她伏低身子,几近是贴合在马背上,同时右手用力击出,挥舞出一道有力的弧线——   “中了!中了!”场外的小娘子们忽得站起来,欢呼不已。   月奴她们的训练一般都在课后,可有不少小娘子小郎君们都会来观看。无他,只因卢家女学已经是第五年被杜家女学死死压在第二名的位置。   卢家女学往年向来京中第一,可是学堂向来注重学生六艺中的礼和学两门,再加上杜家学堂剑走偏锋,特意招了几位击鞠好的小娘子,平日里什么课程都不上,只练习击鞠,昼夜操练,就为了能够赢得卢家女学。   因而卢氏女学女子击鞠队如今也训练得格外刻苦,就为着能争口气。今天的训练特意寻了卢氏男学的小郎君做练,因着男子力大,体力耐久。   月奴练得满裙角的泥点子,这时场上已经胶着起来,一记木球从对方阵营里飞过来。   瞧着就要往后场砸过来,作为后卫的王兰珠一球杆果断挥舞过去,将那球打过了界。   可是“砰”的一下,木球砸中了月奴额角,她猝不及防,差点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还好此时竹娘乖觉,及时喊停。   月奴伏在马上疼得直有喘气的份,那木球颇重,又从极远的地方砸过来,她登时眼冒金星,在马上看不清东南西北,若不是□□的枣红马温顺听话觉察出主人的不对立刻放慢了步伐,只怕她要从马上掉下来。   场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比赛也停了,诸人都涌上球场看月奴伤势,月奴跳下了马,自己先笑笑:“我不碍事。”   月娘在那边守门,没看清楚状况,急得眼泪直冒,卢娇娇小声将事情经过讲给她听,竹娘早从自己丫鬟手里递过帕子帮月娘擦拭脸上的污渍。   随着黑渍擦净,浮现出红肿的皮肤,被撞的地方起了个大大的肿包,油皮也破裂。   众人都围着月奴嘘寒问暖,王兰珠不安的站在旁边,用手揉搓着衣带,明月娥   先发起了火,她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就冲上了球场。   她进了卢氏女学,受了先生教化,对月奴的敌意便渐渐淡了,后来月奴又进了女子击鞠队,成了队长一般的领军人物,月姝便彻彻底底对月奴化解了敌意,反而处处维护她。   只不过她到底是鲁莽又不过脑子的性子,有时候月奴倒宁愿她是站在对面的,譬如此时她就怒气冲冲冲到陈尚柔跟前:“你做什么害我三妹妹?!”   月奴瞥见人群外面的这一幕,无奈的扶额   头似乎疼得更厉害了……   就听得陈尚柔无辜的说:“明家二娘子,我能体谅你见着妹妹受伤心里有气,可我却是与大家一般好好儿坐在观众席上的,为何要责骂与我?”   她语调温婉,可说话声音却一点也不小,字正腔圆,只将这一片围绕的人群都听见。   就有不少少年郎和小娘子上前打抱不平:“明二,你为难陈娘子做什么?”间或有不少对陈尚柔颇有好感的小郎君充满敌意的瞪着月娥。   月娥一顿脚,气得胸膛起伏:“王兰珠素日里你的走狗一般!我就知道是你们!”   见事态要闹大,月娘顾不上月奴的伤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月娥,你帮我扶着三娘。”又歉意的对着陈尚柔福上一福,“对不住了,我家二妹心急些,见妹妹受伤情急怨错了人。倒让陈娘子受了委屈。”   陈尚柔咬咬嘴唇,好一个明大娘,不管状况是什么先好声好气的赔不是,若是她不接受,反而落了个得理不饶人,而且明月娥适才的咋咋呼呼也变成了“关心姐妹”,不至于在外头落个坏名声。   这明家的小娘子,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将心里的不快强压下去,换上一副得体的笑容:“大娘子说哪里话,我们还是先瞧瞧明三的伤势才好。”   那边厢王兰珠犹自嘴犟,将头拧往一边:“是她自己不小心,我拦住对面的木球还能有错?!”可眼珠子却流露着惴惴不安,不住的偷偷往这边瞟。   无的放矢的月娥就指着她鼻子指责:“可少吣那没良心的胡话!前几天你的马蹄铁松了是谁先瞧出来不对的?大前天你叫嚷着玩多了手腕疼是谁给你药膏的?没得今儿个倒做那金明池里背恩忘义的大王八?”   王兰珠咽一口唾沫,不安的朝着月奴这边挪挪身体,却不敢看过来。   月奴瞧着好笑,王兰珠到底还有些良心,没像杜尚柔那般冷心冷面,只不过年纪小些,惯常被别有用心之人当枪使,倒像从前的月娥。   她咳嗽一声:“都别吵了!今儿个大家为着我取消了击鞠,我不安得很,不若我做东去樊楼。”   小娘子们都欢呼起来,樊楼是汴京最大的酒楼,有些出身好的娘子她们虽然出身贵胄可家里念着礼数不让她们去,而家里穷些的自然是去不起,要说到去樊楼吃饭,还真是第一次呢。   陈尚柔嫉恨不已,真是个没品位的暴发户!她固然去不起樊楼,可读书修心,哪里就是铜臭味十足的明月奴能懂得的 ?不过是有个好命投了个好胎,所作所为当真是粗鄙不堪!心里暗恨不已,明面上却仍旧笑着说:“难得明三请客,只不过家中长辈常教诲:常舞则荒淫,乐酒曰酣,酣歌则废德。我不便前往,还请三娘子赎罪。”   她生得娇袅婀娜,又学业优异,待人温和,在男学和女学里颇有好评,此刻一听她所说,一部分人听着有理,又有几人有事,围观的四五十人,最终跟着月奴去的也不过二十人。   见此情景,陈尚柔心里暗暗讪笑:有的人不买你的账!看你还摆阔!她等着看月奴的难堪。   没想到月奴笑嘻嘻冲大家拱拱手:“诸位兄弟姐妹果然仗义,变着法的为我省钱,月奴先谢过大家!”   陈尚柔:……   更气了!!!   樊楼在东华门外景明坊。   五座三层高的酒楼组排坐落,五座楼之间楼上皆有飞桥相连,楼下则有曲廊相通,供客人互相走动,楼上则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是京城中最好的酒楼。   月奴身后跟着一群小娘子们嘻嘻哈哈上了樊楼,她熟门熟路嘱咐前来招呼的茶博士:“去东楼二层的齐楚阁儿。”   她那信手拈来的熟稔和豪气冲天的气派惊得几位小娘子一唬,卢娇娇先说:“好你个明三,倒是个常客!”   月奴打哈哈:“不过是从前淘气跟着哥哥过来过罢了。”她从前做世子夫人的时候,操持着一府上下的应酬往来,没少叫人与樊楼订些酒席,也没少自己与各家夫人戴着帏帽来此处,因而熟悉得很。   茶博士皂衣白围裙,衣袖挽起来整整齐齐,带着她们上了台阶往二楼去,边走边与她们指点:“对面便是西楼,西楼那面正对着咱们大内皇宫,官家有次见西楼上有人往宫里张望,大为不悦,索性下令将西楼那扇窗都封上。若要看风景,便要上咱们东楼。”   其他人倒好,明月奴先赞:“那可不是!回头洗沐嬉戏被人瞧了去可怎生是好~!”   “被谁瞧了去?”转角的楼梯间,却与中楼的屋檐相对,檐下三位少年郎也由经济领着上楼,打头的那个可不正好是赵祐?此刻正挑起眉毛狐疑的盯着他们,他往月奴额头扫视了一眼,与月奴四目相对,旋即又收回眼神敛目不语。   旁边一左一右跟着宋亮和苏颂两人,宋亮见了月奴眼前一亮,往她身边扫视一圈看见了竹娘,脸刷得一下便红了,苏颂则踮起脚冲他们大力招手,他们三个人生得俊朗秀逸,早有这边的小娘子先羞红了脸。   一起的小郎君与他们三人是同伴的,因而大大方方笑:“何不过来与我们同饮?”   赵祐别扭的哼了一声不回话,扭身就走。还是苏颂大声道:“我们有事要商议,回见!”   明月奴好笑的摇摇头,并不放在心上,小娘子小郎君们也不以为意,只有一两个叹息:“那位冷面小郎君生得真是好!听说是男学新来的学子,也不知道比太子殿下如何?”   月奴斩钉截铁的回应:“太子殿下天下第一美,哪里是卢佑之比得的!!”   坐到席间,点完菜后片刻功夫酒菜便流水似的都上了桌。   先是四冷碟,一个个青色的糖脆梅摆在小碟子里,黑乎乎的蜜姜豉、圆乎乎米白色的澄沙团子胖头胖脑,还有金黄色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豆栗黄。   旁边摆了两壶酒,茶博士还要介绍:“此一为眉寿,一为和旨,眉寿绵长,和旨霸道,随诸位口味选用。”   月奴摆摆手:“酒便不要了,送些竹露茗茶即可。”   茶博士赞许的点点头:“小娘子识货。我们樊楼的竹露茗茶是将茶包放置于中空竹筒中,沾了露水,第二天才取出来,最是清冽静心。”   一转眼又送上来一碟碟大餐:   鹌子水晶脍里面,鹌鹑炸得焦黄的脆皮包裹在晶莹剔透的猪皮冻里,咬一口猪皮的柔韧和鹌鹑的焦脆相得益彰,伴随着皮冻融化后复合的芳香,让人夹了一筷又一筷。   切块烤好的小乳猪端了上来,旁边茶博士带着小刀,一刀刀削皮摆盘,介绍此道菜为旋炙猪皮肉,薄薄一片送入口中,表层肥油的油脂香气裹挟着下面瘦肉的香脆,搭配酸甜可口的梅子酱,格外的过瘾。 第52章 工具人宋亮   “哇!”一只炖得烂烂的羊羔被端上了桌,热气腾腾,酱色的蘸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月奴挽起袖子,先拿起小刀将前腿肉剔下来一块端给王兰珠:“给!”   王兰珠还在那里别扭,要是往常明月奴请客她是打死也不会来的,可这次是她伤人在先,当着诸多同窗的面也不好不来,辍在队伍末列跟了来,此刻她正坐在角落里低头噘着嘴,将一截子发带绕在手里缠啊缠。   “啊?”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王兰珠茫然的抬起头,见是明月奴,她又惊愕的“啊!”了一声。   月奴好笑的将那前腿肉放在她面前的食盘里:“快趁热吃!樊楼的软羊可是一绝,听说官家有时候还让宫里的内侍外出买了带回宫中去呢①!”生死边缘死过,她还有什么堪不破的?   “噢。”王兰珠不知道说什么,夹一筷子软羊入口,绵软酥烂,毫无一丝羊肉膻味,她心里却五味杂陈。   坐在她斜对面的月娘狠狠瞪了她一眼,却被月奴送上一根榼炙子骨头:“这可是上好的小羊排炙烤而成,抹了蜂蜜,你尝尝!”   那小羊排上面羊油欲滴,月娘本想说什么也顾不上,忙将那羊排送入嘴中:“呀!好吃哩!”   见她们两人吃得香甜,月奴也笑眯眯喝一盅淡茶,她可不想两人成了仇人。毕竟都是一个学堂出来的伙伴,何必仇馁相向?   而中楼的一间包间里,赵祐面色凝重从包厢里出来,他盯着外头无垠的夜空吸了口气。   上次他去禹王台去询问那守墓人,得知母亲的侍女后脑勺带伤,显然是被什么重物砸死。   一会功夫苏颂摇头摆尾的过来拍他肩膀:“喝多了?”   赵祐摇摇头,那点酒怎至于?又冲里面把头一歪:“那位呢?”、   苏颂往酒阁里头一瞧,笑上一笑:“睡着呢,没想到宋亮喝酒不成,只不过几盅,倒醉的不省人事。”   又问赵祐:“怎的?”   他们两人自小长大心意相通,赵祐也不避讳他,当下说:“今日又有青州那边带来的消息,道是终于找到了另外一个辗转嫁了人的侍女……”   苏颂眉头一皱,眼中蓦然精光四射,他是知道这桩事的,那个侍女从前虽然不是赵祐母后的侍女,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平安无事的到年龄出宫,可她与赵祐母后一位贴身侍女关系亲密,想必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赵祐这几年一直在派人追查此事,没想到总算有了结局。   赵祐点点头,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阁间静默不语,夜风从敞开的悬窗里吹了进来,吹得他腰间悬挂的一枚荷包穗子也迎风飘摇。   那是他母后所绣,自从五年前他觉知母后死得蹊跷之后,便开始建立起自己的臂膀:钱财、朝臣、暗卫,事到如今他的力量已经逐渐积蓄起来,便是与刘后分庭抗争也毫不逊色。   苏颂试探着问:“等寻到人,你当如何?”   赵祐苦笑:“养着。好吃好喝在安全的地方供养着。”   他这些年搜寻的人证物证已经足够扳倒刘后。   可他不敢动。   因为上面还有个官家。   官家极其宠爱信任刘后,刘后出身低微,却在后位上稳坐多年,连子嗣全无却丝毫没有动摇她的位子:每每朝中有大臣以充实子嗣为由劝谏官家广扩后宫,官家都会不由分说主动辩解是自己德行有亏导致子嗣单薄。   谁敢说殿下德行有亏呢?到头来还是那位大臣自己下跪赔罪了事。   官家便是如此偏袒刘后。   是以赵祐的实力如今终于能够扳倒刘后,可他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要等,等到……等到有一天他能扳倒……官家……   这么想着赵祐的神色就越发冷峻。   苏颂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瞥见他神色阴冷,不愿意他沉浸在阴冷中,忙打岔:“适才遇到学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不若我们去打个招呼!”   这种场合赵祐向来是不去的,可想到那位在一群小郎君里巧笑嫣嫣的明月奴,心里就不知道为何想去瞧瞧,他勉强点点头:“寻碗醒酒汤给宋亮灌上,一道去!”   月奴正一手举着一根胡椒醋子鱼大嚼,一边向同窗们描绘樊楼的场景:“每年的元宵节,五座楼上的隔间走廊里都要点上一盏盏莲花灯,从外头看美轮美奂落星如雨,从里头欣赏则天上人间如堕仙境。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   旁边几位小娘子也脸色微红,激动的点点头。   这是喝酒了?   赵祐神色不愉。   适才吃的兴起,大家便也忍不住叫了酒,月奴喝口眉寿酒,嚼巴嚼巴咽下去胡椒醋子鱼后惊讶的瞪大眼睛:“这鱼干烤过,正是就酒的好物,想必宫里的官家也未这等口福!”   “大宋帝王历朝有组训:不得取食味于四方,以免劳民伤财。自然不会搜寻民脂民膏。”一道清冷冷的语气在她身边响起。   暧?   月奴扭头一看,是赵祐三人,她挤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的微笑:“见过两位卢公子,见过宋公子,暧?宋公子这是醉了?快拿你们店里的扶椅过来。”   最后一句话是与门口候着的酒博士所说。赵祐面色更冷了,只冷着脸寻了个空位自顾自的坐下。   屋里的小娘子们有的脸红了,小郎君们有的招呼他们坐下,有的腾挪位子,忙忙碌碌好一阵子才都坐定。   苏颂就自来熟的问:“说些什么?”   卢娇娇嫣然一笑:“说些樊楼的事。”   这可难不倒苏颂,他纸扇一展,就开始细细分说樊楼,赵祐则细细打量明月奴,但见那小娘子脸颊微红,神色有些许迷离,头上的鬓发也有些松,偏耳边一对明月珰在耳垂下晃啊晃,直晃得他心里发乱。   旁边苏颂犹自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别看樊楼如今繁华,可樊楼前些年换了人经营,可真是差点亏光。从前樊楼每日光是上缴酒税就能两千钱,每年从官府购买的酒曲重达四万斤哩!”   他在那里念叨旧事,寇相又是如何临危受命,不想任由这样巨大的财税来源丢失,如何三顾茅庐,帮助那店主转危为安。   一旁竹娘眼睛亮晶晶的。旁边小娘子们笑着说:“这可是我们竹娘翁翁。”王兰珠将竹娘推出来,她们玩闹一会,王兰珠已经卸去敌意,与明月奴这帮人玩得格外熟稔,因而才有此举。   旁边苏颂又惊又喜,吱哇乱叫:“你居然是寇相的孙女!”   月奴瞧得心里欢喜。说不定姐妹会与这位公子成就好事呢!   阿弥陀佛,漫天神佛保佑,这辈子竹娘可万万不要与宋亮有什么交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量了宋亮一眼,看他正趴在湘妃竹美人靠上歇着,心里一阵高兴,登时嘴角上翘,眉眼弯弯。   看在赵祐眼里就分为刺目。   又是与诸男子混坐一处一起饮酒,又是偷瞄宋亮,哼!上回还说什么自己只心悦太子,非太子不嫁!   赵祐的脸色一阵沉似一阵,苏颂在众人的瞩目中心舒展自如聊了许久,端起茶水的间隙才瞧到赵祐的脸色,怎的?倒比适才还冷酷?简直能将方圆十里的树木都冻死。   他眼珠子一转,提议道:“既然酒喝得酣畅,不若我们玩个击鼓传花如何?”   小郎君小娘子们自然拍手叫好,樊楼里有现成的酒具,只说一声便备好呈了上来。   苏颂便宣布酒令:“击鼓传绣球,行令官骤然喊停,然后说一种花名,拿到绣球的人要说一首诗或词,并现场指出这花的存在。或花样或玉佩、荷包图案。若是答不上,则要接受惩戒。”   诸人听清说好,苏颂自作行令官,又让自己的小厮开始击鼓。   鼓声骤停,第一个拿到绣球的是竹娘,苏颂道:“桂花。”   竹娘不慌不忙吟诗:“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又指了指盘中的桂花梅子蘸酱里细细碎碎的干桂花。   鼓声又响起来,第二个拿到绣球的一位男学的小郎君龙飞,苏颂道:“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他指了指酒楼垂下来的大红色金线绣荷花帷幕。苏颂点点头。   鼓声第三次响起来,拿到绣球的是赵祐,苏颂怀着戏谑之心,环顾四周,好半天才出题:“芍药。”   赵祐不以为然道:“芍药绽红绡,巴篱织青琐。”   他环顾四周想找寻出芍药的图案,忽然明白了为何适才苏颂打量了好半天:原来他适才是特意寻找一个四周没有的图案!   是兄弟吗啊?!!?   赵祐看着苏颂得意的笑歪了身子,狠劲瞪了他一眼。打算认输算了。   谁知道这时候坐在他斜对面的月奴忽得从鬓后一摸,居然摸出一朵舒展自如的芍药花。   赵祐:!   苏颂:……   月奴笑眯眯将芍药朝着赵祐用力一甩,赵祐本能的伸手接住,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苏颂说:“如何?”   月奴在旁瞧得心满意足,她今日出门时花房进献上了一株芍药花,这个季节能有芍药盛开着实稀罕,于是她打赏完花农后又顺手摘了一朵芍药鲜花在发髻间,此刻见赵三郎为难,想起那天夜里在禹王台,两人也算是患难之交了,于是随手搭就他一下。   屋里诸人目瞪口呆。   一片安静中,伏在竹躺椅上的宋亮忽得起身,口齿清晰的念了一句情诗:“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接着又蒙头大睡。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①:北宋汴京一些酒家提供外卖服务。   抱歉今天更的晚,去看了牙医,整天都疼得难受影响了写文。 第53章 互相壁咚   ……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半响赵祐才不自然的摸摸鼻子,咳嗽一声,手里的芍药花梗转上一转,却不知为何压根儿没还给月奴。   “不成!”苏颂铁面无私,“说了要自己指,别人帮手可不成。”他说“别人”时特意拖长了声音。   在场都是正青春少艾的小儿女,哪个还听不出来?当下就哄堂大笑,就这苏颂还不放过:“你们犯了规矩,要罚你们俩。”   一群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敲打着桌子、酒杯,叮叮哐哐助阵:“要罚!要罚!”   苏颂一示意,立刻有酒楼的小厮将惩罚用的签桶捧上来,竹制大签筒里面插满一根根竹条,上面写明了要罚的事宜。苏颂作为行令官从中抽了一签。他瞟了一眼,乐得嘴都歪了:“抽中此签者当携伴,单手撑墙,圈伴于怀,对视背一首双声叠韵诗,若笑则再罚。”   双声,两字声母相同。叠韵,则是韵母相同。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时至今日,大宋汇集天南海北各种口音的人,便有些大儒惯常做些打油诗,专门用双声叠韵词,故意用口音差异,互相戏弄自己的朋友。   苏颂捏着竹签笑眯眯:“不过我们是两人,不若一起罚了,你们俩分别将对方逼至墙角,先念一首南朝王融的《双声诗》,再念一首庾信的《示封中录诗》。”   月奴一挑眉,她虽然在西北长大,可在汴京城里前后两辈子也活了十几年,学得一口好官话,便是赵三郎口音也全无,应当是可以的。她先站出来脆生生应了声:“好!”   赵三郎却闻言惊诧的盯着月奴,月奴一想就明白了,这小郎君定然是扭扭捏捏,脑子里在想男女有别那一套,她一巴掌拍在赵三郎肩膀上:“快!你这儿郎好不啰嗦!”   赵祐差点气得一脚将绣墩踢翻,好你个明三娘!与男子勾勾搭搭成何体统?替你考虑倒成错了?!   他着了恼,大踏步几步就超过月奴,一手将她衣领拽住往槅扇上一掼,另一手却单手支撑扶住了墙,那对的沉深深如两汪秋水的双眸,就正对上了月奴的眼睛。   月奴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一动不动。先时赵三郎用了巧劲,看似忽然,却借了她往前走的动力,丝毫没有推搡到她,一个反身,她便已经直面对上了这个小郎君。   正值十四五的少年郎,剑眉斜飞,两眼间藏着无数星光,嘴唇微抿,像是藏着一个草长莺飞的三月,又似是四月夜雨从山间石板上落下,清冽扑面而来,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月奴盯着赵祐,有些痴了。   赵祐的耳朵根发烫,他审视过、瞪过、偷瞄过明月奴许多次,却还是第一次这般正儿八经的近距离打量对方。明月奴生得美艳,丹凤眼、翘鼻尖、嫣红嘴唇,饶是他这个见遍了宫中美人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平日里她动若脱兔,总是灵动的、跳脱的、眉飞色舞的,可静止的她却又是另一番风情:   小娘子就静静站立在那里,就让你想起雪后初霁的蓝天,纯粹的、湛蓝的、湿漉漉的蓝天,空气干净舒朗,可是你知道她满怀热血、心有广阔天地,她喝美酒、赏美食、大声嬉笑,她胸中怀有万千丘壑,赵祐无端想,这个小娘子,彷佛来这世上就是为了好好儿的、踏踏实实的走一遭。   此刻她正着迷的盯着自己,一双星子般晶亮的双眼里明明白白只倒映着赵祐的身影。莫非又是移情别恋不喜欢太子了?反而喜欢上了自己?赵祐忽得有些口干舌燥……她此刻在出神的想着什么呢?……   下一刻赵祐就知道了答案。   月奴眼珠子不错一下的打量着赵祐的绝世美颜,小声感慨道:“看来以后若是嫁不成太子,也可寻几个年轻貌美的面首相伴一二……”   赵祐:????   很好,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俩这般互动一番不过几句,因而其他人丝毫未有察觉,月奴便给赵祐一个眼神,示意他与她朗声念道:“园蘅眩红花,湖荇燡黄华。回鹤横淮翰,远越合云霞。”   念完不等赵祐反应过来,月奴早扯住赵祐的领子将赵祐翻了个个,自己单手将他逼在墙边:“轮到你了!”赵祐一开始察觉后身体本能的抵抗,可想起月奴适才也被自己压了过去,因而便不言语,由着月奴。   苏颂在旁看得瞠目结舌,要知道赵祐可是自小习武,跟着他舅舅大将军郭平将郭家密学学了个究竟,哪里会被个寻常小娘子摔到墙上?除非他有意放水,可是他为什么有意放水呢……   结合今晚月奴递给赵祐芍药花解围的举动,苏颂不由得往那方面想去……   月奴却没想那么多,与赵祐又齐声念诵:“贵馆居金谷。关扃隔藁街。冀君见果顾。郊间光景佳。”   她挨得近,抬起头也只到赵祐脖颈,一板一眼念着诗句,倒是字正腔圆,可说话的气息一下一下扫到赵祐脖颈间,赵祐只觉得心里似乎被一朵羽毛轻轻抚来抚去,痒得很。   好容易捱到完事,苏颂在旁笑得意味深长,赵祐则板着脸瞧不出来喜怒,月奴叫进来店家,喜滋滋说:“加一盆鲊脯!多撒点椒盐!”   鼓声响起,咚咚咚咚,少年扰乱的心绪终不能平息,他那颗滚烫又忐忑不安的少男心,似乎也在鼓面上咕咚咕咚跳个不停。   月奴丝毫未觉,还招呼大家:“鲊脯是腌制过的肉干,樊楼用的是猪肉条,可我最喜欢吃的却是黄雀鲊,逮了黄雀以后褪毛收拾好油炸,放在透气的陶罐里,倒入酒糟、撒些盐和胡椒等各种香料,外头用箬叶封死,想吃的时候捞出来,最是下酒。”   龙飞在席间兴高采烈接茬:“我家在京郊有个田庄,回头休沐我们一起去捉黄雀!”   在座的诸位一下子都高兴了起来,月奴眼睛都亮了:“真的?!我原先一直在别人家林子里偷着网,最怕被看林人捉住了!上回我还被人家的狗撵了几条田埂!”   王兰珠吃了美食又跟着小酌了几杯,与月奴这些人聊得挈阔,心里话便也敢说了:“明三娘,你不是信国社社长么?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进社就好了!”   月奴拍拍胸膛:“包在我身上!实不相瞒,我还想成立多个分社,第一分社便在咱们卢氏女学开!”   小娘子一下子来了兴致,小郎君们居然也有想进的,还有想帮家里姐妹问询的,毕竟信国社可是京中第一大社,风头无二,他们叽叽喳喳问起细节来,月奴也乐得高兴,一五一十将构想说与他们听,   说来说去忽得想起事,就喊外头伺候的春兰将马车里一卷画轴拿过来,边与众兄弟姐妹们解释:“前几日我寻了宫廷画院里的丹青圣手画了一副太子骑射图,打算下一个社日挂在社里瓜果进献,清茶奉上。正好今日取到了,大家可来观摩一二。”   瓜果进献,清茶奉上?苏颂忍不住笑,再看赵祐,赵祐脸上神色精彩的很。   月奴摊开画卷,苏颂饶有兴致的凑过来,但见画中公子身穿皂衣胡服,骑在马上,单手开弓,清风朗月,热血气概。   座中一众小娘子惊呼不已,捂着心口一个个尖叫:“啊啊啊啊我心目中的太子殿下!”   苏颂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这个……这画是画的好,可与太子殿下不相像呀!”太子的臂膀哪里有这么多肌肉?对方画得一点也不像,反而像个大力士。   来了个拆台的,月奴不满的白了苏颂一眼:“莫非你见过?”   还真见过。   苏颂借着扇子的遮掩瞧了一眼赵祐,却见赵祐冲他做了个警示的目光,他只好含含糊糊往好里说:“见过。太子要比这画上画得更好看。”   闻此发言月奴满意的点点头:“那是!太子殿下光风霁月、挥斥方遒,岂是凡人画笔能绘得出的?嫁人就当嫁太子那般的人!”   赵祐满意的点点头。   苏颂差点被酸到了牙。   受到刺激的他,不顾兄弟还坐在身边,装作不解的问:“太子有什么好啊?为什么非得嫁给太子?”   月奴不满的拍了他一巴掌:“这你就不懂了,太子殿下他风度翩翩,风华正茂,我当年便是在宫中的宴席见了一面,从此情深不能自已……”   旁边的小娘子们各个双手托腮,向往的听着月奴对太子的赞美,一水的星星眼。   苏颂觉得好笑,再看赵祐的嘴角早不自觉的翘起来了,有心拆台:“其实太子本人,又冷脾气又臭,你若是爱他皮囊,天长日久处久了定会相看两厌……”   赵祐:?   他没好气的白了苏颂一眼。   月奴索性抄起酒楼里扇风的大蒲扇,一扇子将苏颂扇的说不出话来,他不罢休,笑着越过去抢蒲扇,旁边的人笑笑闹闹,有帮月奴的,有帮苏颂的,倒忘了适才说了什么。一直玩到夜里才散。   等回府的马车上,赵祐就不满的问兄弟:“什么?我脾气臭”   苏颂满身酒气犹自振振有词:“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若对方只是贪图你的美色接近你日后发现脾性不同又如何继续?还不如丑话说在前头,俗话说的好:以色事他人,岂能得长久?!”   “我?以色侍人??????”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祐小崽崽!给汤圆冲鸭!!!! 第54章   转眼就到了击鞠比赛的日子,场地就定在卢氏族学。一早上杜家族学里就来了几辆牛车,等车停定,牛车上跳下来几位卢氏族学的夫子并小郎君与小娘子,身着藏蓝滚白边的布衫,色系相同,只不过分为男女两式,看着很是肃穆齐整。   卢馆长携诸位夫子们站在学堂门口亲迎,杜家女学的杜馆长上前笑着作揖:“见过卢馆长。”两边夫子们见过礼,便由小厮们一路带至球场。   球场平望若砥,为着准备比赛,早被牛拉着青石碾滚子碾得平整,上了油脂,昨夜又洒扫干净,端的是下看犹镜。杜馆长陈赞:“微露滴而必闻,纤尘飞而不映。可见贵学用心。”   那边厢月奴站在分隔男女学的垂花门前,呆滞盯着手里簇新的马鞍,那马鞍包着小牛皮的乌木所制,侧面更是鎏金,上面还有玛瑙和青金石镶嵌的牡丹花图案,说是大内之物也不为过。她迟疑的咽了一下口水,问前面站着的赵三郎:“这是……与我的?”   适才看门的女使叫她去垂花门那里,说是有小郎君找她,她以为是哥哥特意休沐了过来看她比赛,没想到却是赵三郎。更没想到赵三郎二话不说就先塞了个马鞍到她怀里。   赵祐右脚在地上划拉,心里都快窘迫死了,谁知道送小娘子东西这么难?!!!面上却仍旧板着,努力轻描淡写:“噢,那天不是接了你的芍药解了围么?正好我……家内有个多余的小马鞍,材质轻巧,几乎没有分量,正好要上学便带来了,正好你不是要赛么?待会用上这好。”   这个少年好别扭。明明是送人东西,却接连说了三个“正好”,月奴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儿郎正是阴晴不定时常会闹脾气的年纪,因而不以为意,笑眯眯的冲他说:“我‘正好’担心原来的马鞍太重呢,可巧有你帮忙,在此谢过!”   小娘子说有用,赵祐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他脸上仍旧板结,不看月奴一眼,嘴上说:“哦,那就好。”   外头队友喊月奴,月奴忙转身要走:“我先去准备上场,先走一步。”   她走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冲赵祐大声喊:“记得在场外助威!”   小娘子逆光而立,阳光下她的发丝在风里飞扬,俏生生的笑脸横冲直撞直闯入赵祐心里,他嘴里嘀咕了一下:“行吧。”。   球场三面皆是短垣,短垣上筑有台阶,此刻搭着遮阳棚,棚下设有桌椅,两家的馆长和夫子们以及唱筹员则端坐在正中,方便看顾。两家的少年们便分坐其中观战。短垣周围则插着一排排大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另有击鼓者分列四周垣下,击鼓腾腾为两边助威。   等两家的小娘子上场,立刻掀起了排山倒海的欢呼。杜家女学的小娘子们换上了窄袖胡服,不过仍旧是与她们常服一致的藏蓝滚白边,头戴藏蓝色垂脚蹼头,脚踩藏蓝小靴。   杜家女学的击鞠队成员都不在学里念书,单单只负责击鞠,因而各个手臂粗壮,皮肤黝黑,显然是常年训练的结果。她们连续五年都赢了卢氏,因而各个鼻孔看人,趾高气扬的孔雀一般。   而卢氏女学的小娘子们,则身着粟特式样的大红色团花镶锦边袍服,下着唐式条纹裤,头束大红色纱罗陌额,脚蹬赤红羊皮小靴。一水的朝气蓬勃,像春日山野茁壮向上的春笋。   两家的小娘子们各有各的英姿勃发,惹得场内观看的学子们一阵阵欢呼。月娥手举着彩色缎带原地跳高,不断大声呼喊:“月娘!月奴! ”   似乎这样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激动,她索性拽起了一直坐在一边兴致全无的明月姝,塞给她一条缎带:“快帮大姐和三娘子助威!”,明月姝勉强一笑,却并不接过缎带。   直肠子的月娥自我解围:“噢!我忘了你如今在杜家女学,自然不能对对手助威!”   明月姝坐在那里心里满怀嫉恨,别说是明月奴了,如今她瞧不起的明家小娘子各个都比她强:木讷不善言辞的大娘子明月娘在场上做守门,并且和惯常被她当枪使的明月娥双双进了卢氏女学。   虽然两人只不过是在最差的外舍,可那是卢氏女学!汴京第一的女学,从里面出来的小娘子哪个不是嫁得好夫婿?!有些富贵人家的当家夫人选儿媳还特意会去卢氏女学,就为了从中挑个聪明伶俐会读书的,好泽被后代。譬如今儿两家女学的赛事,便有几位贵门的夫人在西边短垣上搭了彩棚,外罩帘幕,好观赏这一场击鞠赛。   想到这里,明月姝咬咬嘴唇,她飞快的瞄了西边彩棚,风吹起帘幕一角,露出正中一位体态雍容的贵妇人,正是秦国公夫人——杜夫人,杜家女学就是秦国公杜氏一脉的族学,杜家是从开朝就绵延至今的老牌世家,是以杜夫人格外骄傲,被一群贵妇们众星捧月,一脸的趾高气扬。   明月姝从进了杜家女学就一直在打着秦国公府的主意:秦国公府底蕴厚重,家中子弟众多,分布朝中各处,可为助力,而秦国公家唯一的嫡子杜轻臣则生得唇红齿白,颇有文采,杜家男学每每考核他都能拔得头筹。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封了世子,嫁过去便就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可是本朝数一数二的高贵门第。   此刻杜轻臣也坐在东边短垣上,与杜家一些儿郎们一起观看击鞠比赛,似乎是觉察到这边有人看过来,他一扭头,对着明月姝的方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明月姝心中稍安,她这些天已经与杜轻臣极为熟稔,又与他诗文应和,少年眼中那一抹惊艳让她踏实不少。   场上卢氏女学和杜家女学一红一蓝,互相在场前作揖见礼。杜家女学的女队长杜怡人先上前,月奴前辈子是认得她的,此人是杜家旁系,在杜家女学惯常欺侮别姓小户女子,此刻她昂起下巴,轻蔑道:“诸位妹妹生得弱柳扶风,倒叫我们不忍心胜得太悬殊些,不若比个3比1,叫你们也进一球,大家脸上也好看些,如何?”她身后杜家的那些娘子哄堂大笑。   “你!”王兰珠先被激怒,脸涨的通红。   月奴与娇娇对视一眼,她们五人,月娘忠厚,竹娘大气,娇娇多智,皆不是轻而易举就被人能激怒的性子,杜家女领队这一招显然对她们没用,竹娘拉拉王兰珠袖子,小声说:“别忘了队长清晨的嘱咐。”   王兰珠面上一红,想起清晨队长说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万万不能暴虎冯河。”登时吐吐舌头,反复深深吐了几口气,神色恢复了清明。   月奴便对着杜怡人作揖,脸上水波不兴:“承让!”   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杜怡人格外不忿,但她很快也调整了心态,就等着一会子在赛事上重创卢氏女学这帮小娘子。哼!看有你们好哭的。   平滑如镜的场地东西两侧各有两个木板墙,墙面下部有一尺大小的小洞,洞后钉着球网,卢氏为西侧的红色球门,杜家为东侧的蓝色球门,互相往敌对一方球门击球,入门便是得筹,端坐中间短垣的唱筹官负责“唱筹”,他手中有小红旗,哪方中了便大声“唱筹”,插上一面红旗,能先得三筹的一方胜利。   唱筹官站立在场地中间,用力将木球向上一抛,赛事便开始了。月奴攥紧了马缰绳,盯着木球的方向直掠过去,同为前锋的卢娇娇与月奴早有默契,早配合着往对方前锋的马前呼啸而去,专门阻挡对方的身形。   杜氏的前锋们猝不及防,就被月奴一马当先,转眼朱红色马球已经在眼前,她用力一挥球杆重重一击,将马球直挥往东侧球场。   场上卢氏女学的小娘子们激动的站了起来,都盯着场上的情势,杜氏其中一位后卫见情况不好,忙纵马来阻拦明月奴,可明月奴见她过来,轻轻拍一下马缰绳,马头忽得往南侧歪了一下,叫对方跟着转往南侧,没跑两步,月奴的马却往北侧奔去,两下就将后卫甩在了后面。   月奴笑眯眯,举起马杆一挥,马球便往左上方球门挥去。   这是她特意练习过多次的技巧,角度刁钻,正在球门左上侧,一般人是右撇子,不好防守这一侧。   果然一击必中。   唱筹官站起来大声唱曰:“头筹!”并将一面小红旗插在了卢氏女学这一侧,月娥在场下喊得声嘶力竭:“月奴!!!!!”   她这么出格,却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因为此刻矮垣上坐着的卢氏女学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个个都在欢呼嘶喊,连赵祐都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这个疯丫头,倒真有几把刷子。   卢氏女子击鞠队们这都收起轻慢,认真打起了马球,可她们惊讶的发现,便是自己费了老大劲,却仍旧无法赢过对方。   转眼卢娇娇又进了一球。杜家女学这边脸都黑了,偏偏明月奴纵马从杜怡人跟前纵马而过时笑眯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若比个3比1,叫你们也进一球,大家脸上也好看些,如何?” 第55章   欺人太甚!   杜怡人气得发狠,将手中马鞭转上一转,月奴只见寒光一闪,便觉□□枣红马忽得一顿,而后忽然狂奔。她顾不上运球,早被马匹带得向前,人都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杜怡人得意一笑,将月奴遗留下来的马球往前一打,正往西侧的球场而去,先是闪身躲过卢娇娇。   场外的观者还在莫名其妙,赵祐先站起来:“不好!”他眼力远胜常人,早看清那蓝衣小娘子马鞭一闪而过的白光,想必是锥子、尖刀之类的利器,此物刺中马匹,必然令马匹吃痛狂奔。   他拔足就走,直奔到球场栅栏边上,苏颂一脸担心追上来:“何事?何事?”   场上杜怡人已经和另一位杜家的前锋配合,直接突破了竹娘,将场下其余人此刻也发现了明月奴的反常,各个惊呼出声,却见场上月奴直往场边栅栏冲过去时,却拍拍马头,生生将马头调转了方向,又冲着场里冲去。   “啊!”场上的小娘子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   月奴一手握杆,她骑着的枣红马流星一样划入球场,直接冲到杜怡人马前,一杆便将杜怡人的马杆打飞。   杜怡人不慌不忙,哼!别忘了此刻你的马带着伤,便是能忠诚驮你进场,难不成还能撑住另一鞭送你跑到我方球场?她微微一笑,冲着明月奴的马匹又是一鞭。   这一回便是连场外的人都瞧清楚了其中蹊跷。   几位夫子们站起来想取消比赛,月娥吓得站起来失声大喊:“三娘!”,有些心绪不稳的小娘子已经忍不住捂住眼睛,不敢看惨痛的场面,明月娥和陈尚柔得意的咧起嘴角,而赵祐已经二话不说跳进了栅栏。   在那瞬间,月奴挥杆向前。   诸人有一瞬间的不解:对方球门明明在身后,为何还要向前挥杆?   这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但见那朱红色马球高高飞起,在飞至空中时变了方向,生生往月奴背后飞去,直接飞过了大半个场地,直入对方球门。   马球在蓝色的球囊里转了几转,终于停下了。   “背身球!!!!卢家小娘子打出了已经失传多年的背身球!!!卢氏女学第三筹!!!”唱筹官骤然看到这书里才有记载的击鞠术,激动不已,连有偏袒一方的嫌疑也顾不得了,手里哆哆嗦嗦在卢氏女学那边插上第三杆红旗,站起来跟着大喊。   什么?我们赢了?卢氏女学的小娘子们高兴的一股脑站起来跳啊蹦啊,明月娥更是泪流不已,嘴里不断重复:“我三妹妹!!!我三妹妹进的球!!!”   枣红马一路往球场外奔去,早有专门的月奴在挥出那一杆的同时便被吃痛的枣红马从马背上甩了下来,落在泥地上,还好她身手敏捷,不过是打了个滚,便安然无恙的立在地上。   狂奔过来的赵祐见她无恙,常常舒了口气,站在了原地。他身后早有众多卢家族学里的同窗们激动往场上冲去。   杜怡人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她咬牙切齿,挥舞起手中的球杆就往月奴脸上挥来。   “啊——”饶是场外的小娘子也都看清楚了杜怡人的行为,这可是犯规的大事!更别提比赛的都是小娘子,毁了容可如何好嫁人?   只见明月奴,伏低了身子躲过那一棒,又右脚一伸踹到杜怡人手腕,将她手中球棒踢飞。竹娘和卢娇娇几人忙纵马过来将杜怡人围在中间,单等着夫子们来处理。   月奴惊魂未定擦擦脸上的汗,却不知赵三郎何时到了自己身边,他捏了月奴手腕见她手腕无事才皱着眉头道:“你就那么想赢么?不过区区一场比赛,赢了输了又如何?”   “才不是呢!”飞奔过来的月娥听到这话,没好气的白了赵祐一眼,饶是这个郎君长得俊俏,也架不住她的生气,“我们都连输五年了!要不是月奴可要输第六次了!当然重要!”   “重要!”王兰珠翻身下马跑到月奴身边,抱住明月奴“哇”得一声哭出来,“队长!我们赢了!!!”   赵祐还想说两句,可后续围上来的小娘子们早就将他挤出了圈子,大家围着五位击鞠队的小娘子,兴高采烈大喊,又将她们抛起来,直扔到空中“卢家女学!卢家女学!”其声震天。   连场下的卢氏女学的夫子们也喜形于色,杜馆长在一旁笑的勉强,她从前五年连胜,哪里想到今日有这意外?何况门下弟子还出手伤人?   自然要给卢家一个交代,等场上的小娘子们庆祝完毕便簇拥着击鞠队们往中间的短垣走,那里有两家女学的夫子和念筹官,正好看看如何处置杜怡人。   杜怡人跪在下首,杜馆长瞪了她一眼,先出声呵斥道:“我杜家女学向来教导学子不应争抢好胜,你却违反规矩,挥舞马杆袭击对方小娘子,该罚!”   杜怡人此刻才吓得啜泣起来,低声求饶:“是我错了!杜馆长,我一时鬼迷心窍,坑害了对方!”   杜馆长叹口气:“念在你是初犯,便罚你从内舍降入外舍,三月禁足,不能出外打球。”   这便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卢氏女学的一干夫子们皱皱眉头,杜家击鞠队本来就不上学,便是内舍外舍又有何区别?何况只是区区三月不能外出打球,这算什么惩罚?   场内的小娘子们也面面相觑,互相用眼神表达着不满。   卢馆长刚要发言,就听得外头有人说:“我有杜怡人害人证物呈上。”   就见一位儿郎拂风踏柳而来,他生得器宇轩昂,直教人不敢直视,人群中的杜尚柔和明月娥两个皆是眼前一亮。   卢馆长却认得这位,心里暗暗叫苦,这位怎么也掺和进来了?若是他跟秦国公家起了争斗,官家是向着谁好?杜馆长却也认出了这位,她神色大惊,回头茫然的望向卢馆长,就见卢馆长努力维持住心神,口称那人的化名:“卢佑之,你前来有何事?”   赵祐将手中的一条马鞭献上:“学生发现这位杜家队长所用的皮鞭中有蹊跷。”闻说学生,杜馆长神色一变,原来官家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卢氏女学?!   赵祐将那马鞭后尾的皮质揭开,指点给众人看:“这里本是把手,可掀开把手,下面却是一端尖椎。敢问杜家这位娘子,你为何用尖椎连锥两次明娘子马匹?”   杜怡人吓得吞吞吐吐:“这……不是我的,我不知……”   赵祐轻蔑一笑:“是与不是,场上这么多双眼睛,难道瞧不出来?何况枣红马还在,让马夫瞧瞧那背上的两个洞口便是。适才大家都瞧见你拿马鞭抽明三娘的马匹,却只以为你是犯规,殊不知你内心狠毒,居然想到用尖锥刺她马匹,让她马匹失控,还好明娘子骑术精湛,不然岂不是要从马上掉落?或是被暴怒马匹踩踏至死?”   说到这里,他眼中隐约已见雷霆怒意,威势竟逼得在场诸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杜怡人见无从狡辩,才吓得哭泣。   赵祐便说:“今日诸人都未想到,是因为这是市井无赖惯用的下作手段,学子们淳厚些没见过。可你身为杜家女学击鞠队队长,居然有这等下作手段,这种人不逐出杜家女学还待什么?”   旁边苏颂适当搭腔,用诸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只怕谣言传出去,会叫人以为杜家女学便是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取胜的呢。”   杜家女学的夫子们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杜馆长更是神色一顿,不过瞬息功夫,她便下了决心:“将杜怡人逐出杜家击鞠队,以后用不留用。杜家女学也容不得这等女子,逐出了事。”   赵祐这才回归原位,他看那杜馆长的神色,似乎是认出了自己,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做出决断。可当务之急是还那明三娘一个公道,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杜怡人吓得蹲在地上失魂落魄,而诸人又恢复了兴高采烈,卢馆长请杜馆长一行人去赴宴清谈,卢娇娇和宋亮也分别带着杜家族学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去参观学舍、饭堂吃饭。   赵祐才扭身从人群中出来,早有他的小厮悄悄上来寻他:“回您的话,这是宫里上好的跌打损伤膏——玉肌膏。”   赵祐皱皱眉头:“玉荣膏呢?”   小厮似乎有些意外,却也解释道:“玉肌膏是随身带在咱们马车上备着的,是以当取当用。可这玉荣膏要去东宫取。何况——”   他为难的说:“这玉荣膏是太医院为您特制的,十分难得,里面许多药材极其难寻,一年才得那么一瓶,总不好就这么送与外人。”   赵祐没说话,只瞧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小厮胆寒不已:“属下这就快马加鞭回东宫拿!”   赵祐这才将那玉肌膏藏在衣袖里去寻明月奴。玉肌膏虽然比不上玉荣膏,可也能解一时的为难,适才明月奴那一记精彩背身球让人喝彩不已,可只有他瞧见明月奴使力的时候手腕用力往下一拧,多半是拧伤了手腕。   要赶紧上药才是,只是不知这明月奴一会功夫有去了哪里,他遍寻不得。   明月奴此时在马房外面的一片竹林里。   她呆呆站在原地,瞧着那个正挡在自己前方的小郎君,迟疑喊道:“杜——轻臣?” 第56章   轻臣。   她前世曾经无数次这般喊过。   他带了外头卖的紫荆花回家与她,她惊喜的喊他“轻臣!”;   他被汴京专门游宴执役献香送欢的“闲人”哄掇了往那妓家勾栏走时,她无奈的喊他“轻臣——”;   他母亲又哭又闹要月奴拿出嫁妆补贴家用,她叹息问他“轻臣?”;   最后他将她从正房里逐出时,她不可置信的喊他“杜轻臣!”;   ……   而前世里纠缠至深的那个杜轻臣,此刻正站在竹林间,一身藏蓝直裰,文质彬彬,满脸惊艳的瞧着她。   月奴下意识的往脸上摸了摸。并不是要维持一个什么好颜面,而是前世被杜轻臣耻笑多了,此刻被他审视,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莫非是脸上还是黝黑?   转瞬月奴又将手放下来,哑然失笑。她前世过于耿耿于怀于此事,重生后第二桩重要的大事便是每日里用了宫廷里的方子洗脸沐浴,更有一位郡主娘亲耳提面命送上各种养颜妙招,如今她的皮肤说不上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却也当得起一句白皙动人。   不知道这杜轻臣这次又要如何嘲笑自己?是举止粗鲁还是不守妇道?却见那杜轻臣拱手见礼,脸颊涨的通红:“在下秦国公世子杜轻臣,见过明娘子。”   ?   月奴第一反应褪去后,涌上心头的想法便是满腔的仇恨。她恨杜轻臣,恨他害死自己,恨他背叛自己,恨他算计自己。重生以后她的伤疤并未消退去,只不过当时当务之急是拯救母亲性命,盯着石姨娘,居然没有腾出手去报复杜轻臣。   没想到此时狭路相逢,她已经按捺不住心里浓稠的黑暗与仇恨了。   杜轻臣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明月奴害羞,又搭了一句话:“适才在球场上瞧见明娘子在球场上英姿飒爽,格外明艳动人,让小生惊叹不已。”   月奴:???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惊愕表情了,为何这样?莫非杜轻臣此生转性了,他不是最喜女子贞静么?从前他最喜欢与明月姝在一起嘲笑自己是陇右道来的土包子,每日只知道在田地里撒野。眼前这个人是他么?   杜轻臣见月奴一动不动,心里暗暗点头:这才是静女其姝,在马场上神采飞扬,在私底下窈窕淑女状。听了自己秦国公世子的名号也不像别的小娘子一样展现媚态,可见心底也是淳厚的,当下称赞:“明娘子喜欢骑马,不知道是否读过《载驰》一文,许穆夫人驱马悠悠,言至于漕。陟彼阿丘,言采其蝱的风采与明娘子何其相似!”   这……   月奴不知道如何回话,索性闭嘴不答,她眼神搜寻着任何能寻到的“武器”。   !果然被她寻到了!竹林小径一侧躺着一把竹扫帚,想必是扫林人为了方便落在此处,她径直走过去,捡起那竹扫帚,邪魅一笑。   杜轻臣还在困惑:“明娘子为何要捡起扫帚?莫非是要物归原处?怪不得是卢氏女学教出来的,我们杜家女学就没有明娘子这般用心的小娘子!”   下一秒却见那安安静静的明娘子将那竹扫帚劈头盖脸往他脸上打来:“登徒子!看我打不死你!”   “啊!!”杜轻臣惨叫道。他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等苦?当即吓得抱头逃窜,眼睛余光见前面又来了一人,忙上前求助,“快快快!救命!”   却被来人一脚绊倒在地,对方一只皂靴还碾着他一只手腕,将他死死制在地上。   可明月奴却住了手,她惊讶道:“三郎!”   被称作三郎的那位少年郎一脸的关切:“这狗贼怎么你了?!”说话间脚上更加用力,直碾得杜轻臣支吾乱叫。赵祐好容易寻到了月奴,见她在林间与一位小郎君站立在一起,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可等走近一看,月奴居然抄起大扫帚暴揍对方。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揪了起来,莫非是对方调戏月奴?赶忙疾步如风赶到跟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对方压制住。   杜轻臣忙解释:“我是秦国公世子,林间见到招呼明娘子,不知道为何明娘子举扫帚就打。”   月奴想打杜轻臣不假,可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与杜轻臣的渊源,当下含糊道:“我适才是误会了杜公子,他当真没有轻薄与我。你快放开他。”   赵祐狐疑的松开脚,杜轻臣的手腕已经被碾得发紫,他疼得大叫,许是怕赵祐反悔,忙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月奴忙扔下手中的扫帚,问赵祐:“你怎的来了此处?”   赵祐咳嗽了一声:“我想去看看枣红马背上的伤口,好与卢馆长分说。”   这可与她想到一块去了,月奴欣喜的点点头:“我也是!”   原来这小娘子果然如自己所想是来看马儿伤势,赵祐也是爱马之人,赞同的点点头,将手里的玉肌膏递与她:“你手腕还有伤,莫要乱跑,先治伤为好。抹上这个。”   月奴接过那青色的小瓶子,道了一声谢,又觉得怪怪的,可不知道哪里怪,便抹上膏药,与他一起往马棚走。   竹林里叶子婆娑,偶尔有一两声鸟啼,赵祐忽然没头没脑说:“我京郊有个庄子。”   月奴没心没肺的应答:“噢。”   赵祐摸了摸鼻子,舔舔嘴唇:“有条河流经农庄。”   月奴:“噢?”   赵祐耐心的说:“河边芦苇地里有不少黄雀。”   月奴:“噢……”   赵祐终于忍不住了:“你那天不是在樊楼说要捉黄雀么?正好去我田庄里捉。”   月奴好半天才想起那天在樊楼酒后吹牛,说要带着学里的同窗们去捕黄雀,她一笑:“你还挺仗义!不过不用呢,我不过随口一说。”   赵祐:……我可是命手下人排查了好几天,才挑选出来京郊有黄雀的庄子!   他肉眼可见的有些萎靡,但还是沉默不语陪着月奴去给枣红马上药、喂水,折腾了好一阵。   月奴要忙完这些才转身注意到默默跟在自己身边的赵祐,她忽得灵光一现,问赵祐:“赵三郎,你莫不是心悦于我吧?”   赵祐吓得往后一退。“哐当”一声,身后的铁皮桶被他一脚撞上,惹得马棚里的马儿嘶鸣不已。   月奴摸摸后脑勺:“这个……我如今惯常不喜曲里八绕,倒要直说,可你先是送我那般贵重的马鞍,又是送我药膏,换成哪个小娘子都难免不多想。但我要先说明:我是要嫁给太子的!你可千万莫要那乱七八糟的想头,白白耽搁了自己。”   赵祐简直要吐血三升!   这么多年,都是他冷面拒绝痴心妄想的小娘子。   人生第一次,还是有个小娘子拒绝自己。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放心吧,不是心悦于你。”   月奴这才如释重负的点点头,不好意思的道歉:“是我多虑了,既这么着,大家便还是好友,午后我要在东鸡/儿巷郭厨(不是汤圆涉H,人家宋朝就叫这名)宴请诸位同窗,你一定要来!”   她行事一贯这么天马行空,赵祐无奈点点头,这个三娘子呀,倒比两府的相公还要多应酬。   下午,东鸡/儿巷郭厨。   赵祐和苏颂进去的时候,一众小郎君小娘子早将里面的齐楚阁儿挤得满满当当,桌上密密麻麻摆着鹿家鹅鸡碎、批切羊头肉、麻腐鸡皮、冬月盘兔、蜜麻酥等各色美食。   见他们进来,月奴挥手招呼:“快来!我家车夫特意打包了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和曹婆婆肉饼,趁热吃!”   赵祐坐下后不动声色将那批切羊头的白森森的羊头挪了个方向,他素来不喜这种乱七八糟的肉,偏偏明月奴这小娘子每日里就喜欢从汴京城里鸡零狗碎的寻这些奇奇怪怪的肉吃。   月奴压根儿没注意,她正与王兰珠并几个小娘子商议信国社分社的事,当下就有几位小娘子豪气冲天的举手示意:我要加入!   月奴点点头:“都来!通过考验便可!”   诸人又举杯庆祝对杜家的胜利,说起今儿个各个兴高采烈,酒至酣处击节而歌。   月奴正嘴里塞一块羊头肉吃得满嘴油,忽然有女婢过来对她耳语片刻,她高兴的站起来:“各位小娘子请注意!适才得到密报,太子殿下在晨晖门,去宝应寺替太后娘娘祈福。想加入信国社的随我去!”   “哗”得一声,小娘子们争先恐后站起来。叽叽喳喳就往外奔。   月奴飞身上马:“我先去打前站。”   她在随之奔出来的人群里寻找到大娘子:“大姐,帮我打包一碗冬月盘兔,多加些茱萸辣油。”   又对涌出来的诸人说:“诸位吃好喝好,账由我家婢女结,告辞诸位,十万火急。”说话间已然纵马飞奔不见。   苏颂目瞪口呆,半响才缓缓转头看了赵祐一眼。   赵祐在看天:看这几次的表现不似作伪,难道这小娘子真心不知道我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太子?   以及这是谁给的密报?净胡说八道!   还有,我此刻要去宝应寺吗? 第57章   深秋的黄昏,汴京城里一盏一盏逐渐亮起了灯火。   月奴一人骑马走在街巷,任由马蹄达达,人也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她这回可是扑空了呢,和信国社里诸多小娘子一起蹲守到宝应寺,谁知道等到寺庙里暮鼓响起,都未见太子一面。   也不知道密报到底是哪里错了?   说起来自己当了信国社社长这么久还未见过太子一面哩,倒是社里一些老成员还在宫宴、寿宴之类见过太子,什么时候倒要在宫里见见太子为好。   也不知道那个早死的倒霉蛋为人怎么样?   ……   “当当当”前头有人摇晃着小铃铛,难不成是挡了道?月奴忙抬头瞧。   却是赵三郎。他一身月白墨兰纹直裰,长身玉立站在前头街巷,正眉目含笑冲着她招手。   笼罩了月奴半天的阴霾忽得就烟消云散了,她从马上飞身下来,蹦了几跳就到赵三郎身边:“这么巧!”   藏在旁边柱子后面装作买东西的暗卫想:当然巧了,我们可是找了好几个人跟着您,好确定您的行进路线。   赵祐嘴上说月奴:“刚从马上摔下来就活蹦乱跳满城跑,你可真是满汴京城里——这个!”他伸出大拇指,揶揄月奴。   月奴不好意思笑笑:“哪里就那么娇气,我无碍呢,倒是我的枣红马还得在修养一阵。”   赵祐递给她一个小瓶子:“这是玉荣膏,比那玉肌膏还好些,你好好抹,莫留下来旧伤。”   夕阳安静卧在甜水巷巷口,巷子边汴河支流流水潺潺,暮气苍茫,渐渐与夕阳余晖一起侵染湖面,头顶大松树上的松香花粉随晚风一点点落下来,落在小郎君与小娘子的拂巾发间,月奴忽得心里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浸润到她心头。   有点甜蜜,又有点酸楚,她不敢多想,掩饰的四处吸吸鼻子:“好香!”   赵祐见她一副傻乎乎模样,忍不住伸手拂去她发间落下的松花:“下回准能见着太子。”   月奴一愣:“你怎知我今儿没见着太子?”   赵三郎轻轻敲她额头一个弹瓜:“若是见到了你能这般闷闷不乐?”   也对哦。月奴尚在思考,却不提防赵三郎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   她摊开手心:是一只赤金铃铛,铃铛上还系着一根大红缎带。月奴一愣:“这是什么?”   赵三郎变魔术一般从背后拿出一只竹篮,篮子里居然是一只毛茸茸的橘黄色小猫。   他笑着说:“上上次遇见你,你不是要在店里买猫?正好我家里小猫生了一只小猫,便送来给你,小猫好动,怕你找不到,回头系着这铃铛,你也好找些。”   他说得四平八稳面不改色,似乎自己家里真的有只猫生了崽,其实他也不算撒谎,这猫是宫里一只流浪猫所生,也算是他家了。   小猫“喵喵喵”,叫的奶声奶气,月奴听得心里暖洋洋,赶紧将小猫抱在怀里,它一点也不认生,两只小前爪抱住月奴的手指头“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赵祐见月奴的神情,看她一见就喜欢上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拿,便赶紧补充:“你放心罢,我是谢过你送我芍药,没有心悦于你的意思。”   月奴:……   看来自己上午所说对赵三郎打击颇大呀。   不管怎么样,听他这么说,月奴有些放心,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惆怅。她想放下这些理不断的情思,说些俏皮话调节气氛,话赶话脱口而出:“我不过一枝芍药就换来这么多,三郎真是大方之人,可真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话一说出口,两人的脸就“刷”得一下全红了。月奴更是想将自己的舌头咬碎。   什么呀!   她情急之下居然念了首情诗,全诗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是男女互诉衷肠时惯用的诗句。   难道下一句让赵三郎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么?感觉越来越离谱了!   长街上各家店铺逐渐亮起灯火,万家灯火落入河里,交相辉映,几同白昼,条条街巷也有车马纷纷出行,这是晚上夜游的那批人要出门了,牛马嘶鸣,车轮咯吱,远处不知道哪里的管弦清奏,将这个黄昏直衬托得充满人间烟火。   少年少女站在松树下,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开腔。   还是桥那边的呼喊声打破了平静:“三娘子!三娘子! ”   月奴迎着夕阳辨认来人:“是我大哥!”   赵祐忽得有些慌乱:“那……我先走了。”说罢就拱手告辞。月奴也有些慌乱:“那学里见。”   要等走远,他才和月奴两人反应过来:为何这么慌张呢?晚风轻轻吹过汴京的黄昏,渔舟唱晚,云遮薄月,谁知晓少年心事。   等明宣远从桥边过来时,便见自己的妹妹捧着一竹篮,痴痴远望河水流处。他忍不住笑问:“适才我似乎瞧见是两个人,怎的就你一个?”又踮起脚尖打量那远去的身影,“瞧着可真是眼熟,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郎君……”   大哥的眉毛轻挑,嘴角隐忍着压抑不住的浅笑,显然是调侃她,月奴忍不住一跺脚:“哥!”   明宣远牵过小马的缰绳:“便不逗你了,听得你今儿与卢氏女学击鞠,我便与学里请了晚上外宿的假,好陪陪娘和你。”   月奴一下子高兴起来:“我赢了呢!”   明宣远神色凝重的说:“我知道,小厮与我说了,回头我们想想办法教训那杜怡人一二,好叫她不去找你麻烦。”   这可是什么展开?没想到哥哥这么护短:“莫要告诉娘!免得她挂心,她已经被逐出了杜家学堂,我身边又跟着那么多镖师,那里就怕她了?”   明宣远是知道妹妹这几年都跟着春兰父女学一些拳脚功夫的,因而也点头作罢:“你如今要留意着些。”   月奴嘻嘻哈哈笑着去挠明大郎:“大哥怎的老操心别人,也不知道书读得怎么样了?又何时为我寻个嫂嫂?”   明宣远一向高大轩昂,说到这儿女婚事忽得红了脸,摸摸脑袋:“莫要胡闹!”   两人打打闹闹进了郡主府,怀宁郡主早得了信来门口相迎,见一对儿女生得活泼灵动,喜上眉梢:“都说月奴今儿带人一举击败了五年连胜的卢氏女学,可要好好贺喜贺喜。”   偌大的郡主府,只有怀宁郡主一个主人家,月奴有心想彩衣娱亲,便连比划带吹嘘,将自己得冠的事讲的天花乱坠,引得怀宁郡主一惊一乍的。   旁边侍立着的周嬷嬷暗自欣慰:郡主一人独居,大郎又常年在国子监读书,只有月奴时不时来,可晚上也定要回明府的,这宅子实在是太空旷了。如今两位小主子闹着笑着倒能驱散些寂寥。   转眼酒饱饭足,月奴便是再墨迹,也该回明府了,怀宁郡主知晓她的心意,忙推她:“快走吧,不然赶上太晚行路,倒麻烦。”   月奴与明大郎齐齐起身,磨磨蹭蹭乘上马车,直行至郡主府门口,月奴犹自不舍掀开车帘往外探身望。   灯火昏黄中,母亲立在夜色沉沉的庭院里,她温柔的冲儿女挥挥手。宣礼点点头,又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示意她放下帘子。   车轮咯咯吱吱往前行进,一片寂静中,宣礼忽而说:“什么时候母亲能再嫁就好了!”   月奴一愣,倒是幽幽的说:“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若是我们都改姓周,自然便能与母亲共居一处,永不分离。”   都改姓周?!   大郎没想到妹妹居然这般胆大,他第一次用瞧着大人的目光盯着妹妹:“若要改姓,无怪乎几种情形:父亲有忤逆大罪、入赘从妻姓、出嫁从夫姓,哪一条都不容易。”   我当然是要亲手送那个父亲进监牢!   可她无法将此事说与哥哥,月奴眼珠子一转,笑嘻嘻揶揄哥哥:“哥哥入赘舅舅家娶了怡然表姐便是,正好哥哥也自小喜欢怡然表姐!”   明宣礼的心事被他说中,一时慌张,却也忘了他的本意。   车轮滚滚,进了明府。   明老安人已经安歇了,宣礼便未去请安,只与明殊请了安,明殊到底只这一个儿子,因而对宣礼也颇为慈爱,考校他的学问,好一会才放他回来。   当初入住时,月奴先占了麦子院,又命人在院中起了墙,平日里与大郎分住院子东西两侧,此时深夜,月奴等不及大郎,早打着哈欠回房歇息。   谁知道月奴刚松了钗环,忽听得外头喧哗起来,她警觉的问秋兰:“何事?”   机灵的春兰早去打听,不过一会便推门进来禀告:“回三娘子,是大郎那里的婢女闹起来。”   月奴狐疑,顾不上梳拢头发,忙起身往东院走,大郎平日里不住麦院,院里只有个看门的老婆子并几个粗使的婶子做些洒扫,细活如清扫书房都是自己身边的婢女有空去做的,哪里来的婢女?何况今夜忽然回来,难道还能冒出来什么婢女不成?   等月奴进了东院,就见院内各房灯火大盛,一个身形窈窕、衣着清凉的婢女正跪在院里哀哀切切的啼哭,她发髻胡乱散下来,衣服凌乱,隐约可见半透轻纱下雪白的臂膀:“奴是个苦命人,只求能有个容身之地!” 第58章   哦?月奴眉毛轻轻上挑,可不就是个碰瓷的?   大郎明宣礼正急得在地上团团转,见着妹妹来,忙迎上来:“月奴,我刚要回房歇息,不知道何处冒出来一个婢子进了我房里端茶……”   后面的他没好与妹妹说,这婢女进了屋,他头都没抬接了茶,谁知道那婢女忽得凑上来,嘴里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宣礼虽然还是个半大少年,可自幼坎坷的身世,足够让他警惕起来,忙将喊人进来。   外头的小厮忙跪在地上求饶。他一时肚疼想去茅房,恰好这时候有个年轻美貌的姐姐说能帮他送茶进去,他才一时疏忽,让对方钻了空子。   那婢女见近不了宣礼的身,便跪在地上凄凄惨惨哭了起来。   这可是宣礼的软肋了,他虽不是雷霆手段却也不是懦弱男儿,可面对一个哭得凄惨的弱女子,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让人将她拖出去打死的话。   这一来,被那婢女看出了可乘之机,她挣扎着将衣服撕烂,头发打散,跪在地上死活不走。   秋兰早去门口,命令守门的婆子将麦院的门死死守着,饶是外头什么声响都不要开门。   月奴见秋兰去守门,往左右示意,便有冬雨和夏雨两位会武艺的上前,一位将旁边巡夜婆子身上批的大麾衣直接遮盖在她身上,一位将那女婢双手死死钳制住,叫她动惮不得。   明宣礼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坐在外头椅子上,月奴和颜悦色问那婢女:“你既然身为婢女,想必也是个苦命的,你有什么心愿么?”   “?”那婢女没想到三娘子有这么一问,适才还在哭闹的她瞬间熄灭了哭声,呆愣住。   月奴继续温温柔柔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谁派来的,对方既然派你来,便算定了攥紧了你的把柄,你行此招,也是不得已。”   婢女神色微动,可还是咬着牙说:“嫣然听不懂三娘子的话,只想寻个容身之处!”她来时已经得到石姨娘的吩咐,定要在大郎君身边立足。自然早就寻了决心要想尽办法。   月奴回味的念着这名字:“原来叫嫣然,嫣然巧笑,是个难得的好名字。你不是想寻个好去处么?便是石姨娘攥了你的身契也无妨,我自有办法拿到你身契,将你送到我的田庄,过安闲日子。”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因而心中对这世人自然而然存了几份怜悯,虽然明知道对方是石姨娘的奸细,却也想为她留个机会,无他,只因为老天也曾经给她多给了一次机会。   那嫣然闻言踟蹰起来,脸上浮现出几分犹豫。   就在这时,麦院的门被人大力拍击:“快开门!大老爷来了!三老爷也过来了!”   月奴皱起了眉头。她还真是低估了明殊的狠心程度,只有这一个儿子,难道也要葬送了么?   这次确实月奴冤枉明殊了,明殊还真不知情。他训示完明宣礼之后本想歇息,谁知道院里有人从院墙上噗通跳下来,吓得小丫鬟们尖叫起来,石姨娘又被吓得不轻,他少不得要起来督促护院们查看一二。   走到一半遇上慌慌张张的老三夫妇,说是也听见了动静,等到了麦院,听见麦院里头喧哗便进来看看。   守在门口的春兰不情愿的瞧了三娘子一眼。   事关孝道,月奴无法违抗,冲她点点头,春兰噘着嘴将麦院的大门打开。   田氏是个敏锐的,早将鼻子伸过来四处探查:“吆!这边倒躺着一位婢女!大侄儿,三娘子,适才院子里有贼翻了墙,怎的你们倒在审人?”   原来是这样,月奴立刻就明白了来龙去脉,她深深盯着站在明殊影子里的石姨娘,笑起来:“是啊!可真巧。”   石姨娘看见明月奴的眼睛就打了个寒战,她从第一次看这孩子就觉得她带着乎邪劲,此刻她壮壮胆子,装作惊讶的往前一探身:“咦?这不是我们院里的嫣然么,你怎的在这?”   看见石姨娘,嫣然勇气立刻倍增,她挺挺肩膀:“奴婢好心帮人送茶,谁知道……”   她想起事先与石姨娘的约定,若是大公子能一举中招那是最好的,便能谋求个通房的地位,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能得了大公子的怜悯之心,在他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也行。   若是实在不成,那边反咬一口。   此刻便只能反咬了!   她那里与石姨娘目光交错,别人没注意,被月奴逮了个正着。她冷笑一声,可笑自己还存着怜悯之心 ,原来对方却是要孤注一掷了。   月奴单手向前,捏住对方单薄的下巴,冷笑着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嫣然从前在明府行走也曾见过明三娘子,见她待明老安人孝顺有加,对家中奴仆客气有礼,却不知道她又这般威势逼人的时候,此刻那小娘子冷冽的眼神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想起自己的身契都攥在石姨娘手里,想起临行前石姨娘的恐吓,想起未来可能的荣华富贵,嫣然还是咬牙说:“奴婢本是好心替小厮端碗茶进去,谁知道大公子却忽然……拉着我……”   明宣礼一听就急了:“我若是主动拉你,喊人的应当是你,怎会是我?”   大哥镇定下来之后还是有几份机智的,明月奴暗暗放心。   田氏打着哈欠在旁边打着哈哈:“我瞧啊,这年少未艾的年轻人的事,我们还是不掺和了,这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了,我们先回房去了。”   她算是瞧清楚了,这是石姨娘给大房的明宣礼设置的圈套,她可不想踩进去,原来今儿个那贼人跳墙什么的,也不过是石姨娘设计的,本来的目的是将他们引到此处,当众算计明宣礼。   她在心里又给石姨娘记上了狠狠的一笔:哼!还将老娘拉进来当枪使!看日后怎么还回来!   此刻她一点也不想掺和,明殊在做官不假,可两个孩子一个明宣礼是个读书种子,说不定明儿就中了进士;一个明月奴在学堂里出色不已,说不定也能嫁入高门。何况自己家的明月娥可是在怀宁郡主的帮助下进了卢氏女学。   她谁也不想得罪,还是溜为大计。便往后退便扯着自己夫君的袖子:“快走快走!我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偏偏三老爷明殅是个脑子拎不清又爱凑热闹的,站立如松:“前些天夜夜打马吊到鸡鸣的是谁?!”   众人:……   田氏:……   还是石姨娘先对嫣然说:“你放心,老爷治家甚严,绝不会因为亲生儿子就包庇,定会还你个公道。”   有她这句暗示,嫣然就稳当多了,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路过麦院,又好心帮助肚疼的小厮墨客端碗茶,再如何又被大少爷拉住衣袖调笑,她又羞又恼,直接挣脱跑到院子里,谁知道大少爷居然先呼喊外人,反而指责她自荐枕席。她越说越伤心,低下头数度落泪:“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人微言轻,说什么哪里有人信?便是只有一死才能明志!”   说着便一头往墙上撞去。   众人吓得惊呼起来。   可立刻就平息下来。   原来冬雨夏雨两位丫鬟死死拽住她的胳膊,那嫣然不过是挣扎了一二,便又被甩到了地上。   石姨娘便一脸为难的说:“我明家治家一向严格,谁知道竟然有这事!唉!此事我不便出言,只不过今日既已遇上,便让这嫣然以后跟着我罢,不管是真是假,便都让它随风而去罢。”   三老爷先颔首点头:“这法子好!倒能保全我家的名声。也算是息事宁人。”   真是笨死了,怪不得被自己拿捏在手里!可此时开口做什么?田氏恨得死命拽丈夫的衣袖,偏三老爷还不自知,还不满的呵斥田氏:“你妇道人家,懂什么?!”   月奴冷冷一笑,世界上三老爷这般愚人不少,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人都以为是大郎举止不端了?再过十个月,襁褓里抱出个孩子怎么办?又或者在大哥议亲或大嫂进门的当口抱出来可如何是好?   石姨娘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坑害大哥一辈子,而不明就里的外人还会称赞她做人周全,顾全大局,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时隔多年,月奴再一次对石姨娘动了杀心。   如果说先前留着石姨娘性命是要看刘后还能甩出什么花招,好提前提防,可这次她算计明宣礼,真的触动到了月奴的私心。   她从漫天血色和大火中重生,从灰烬和无尽的绝望中咬牙切齿的重生,心里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喝酒,她赏月,她纵马,是为了不负此生,可绝不代表她就只会过平顺日子,在粉饰的太平里与仇人们若无其事共处同一屋檐。   打定了心思,月奴便瞧了明殊一眼,她在等明殊给大哥主持公道。   但明殊并未出声。   月奴垂下了眼帘,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   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经尽是坚毅:“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三老爷:24K纯金直男 第59章   明月奴伸手捻起嫣然的衣袖,扭头问田氏:“三婶婶,如今家里的钱粮调度诸物都是您管着,请问家中的婢女有无这种形质的罗裳?”   众人都往跪在地上的嫣然身边望去,春兰狠狠将原本好心遮在嫣然身上的麾衣一把掀开,哼!我家三娘子还好意帮你遮挡,谁知道你倒要一条道走到黑!   只见嫣然身上只着一袭玫红色轻纱罗裙,单薄透亮,便是在满院昏黄的灯光下也能清晰可见她雪白的肌肤。这样的衣裳,说是勾栏里妓子们穿着的也尽够了,谁还会拿来做奴仆们的衣裳?   田氏慌得忙站在三老爷前面,挡住他的目光,一叠声回应:“没有哩,谁家有那伤风败俗的衣裳?”,明殊则尴尬的咳嗽一声,转过视线:“着人给她盖上罢。”   春兰往右昂首,理都没理他。   月奴置若罔闻,又问:“你身着这奇衣怪裳,又在深更半夜往麦院里来,难道是天生古道热肠,非要来我麦院看看有无什么可搭得上手相帮的?”   少女生得清丽温婉,隐约已有日后倾国倾城的踪迹,此刻却一脸   犀利咄咄逼人,一下在场的人齐齐点头,可不是?这嫣然是石姨娘的人,住在黍院,而麦院与黍院压根儿就不挨着,分列明府东西两侧,便是顺路也无法解释,对方多半是蓄意前来。   嫣然却抬起头来辩解:“三娘子这话着实诛心,实则是大郎从黍院拜见大老爷时咳嗽了几声,石姨娘瞧见了,便要我特意送过去一篮雪梨。”又指着正堂门口,“提篮正在那处放着哩。”   这是要石姨娘保她的意思喽?   石姨娘几乎气倒。这个丫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又蠢笨到将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   再看此时众人都看向自己,石姨娘吸了一口气,只不过几个瞬间便拿定了主意:“我是让婢女送篮梨去。大郎虽然不是我所生,可也是老爷的血脉,我怎的会害他?”   承认了就好,月奴直起身子:“若是送梨也便罢了,偏偏穿得衣裳蹊跷,如今深秋天气,又是夜凉露重,穿这么单薄难不成是身燥血热?”   此话一出诸人都觉有理,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嫣然勾引主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月奴还待要说,明殊却率先开腔:“与个婢女犯什么口舌?!没得降了身份,管她是对是错,明日里提脚卖了便是。”   这听在不明就里的人耳朵里还当是为明宣礼兄妹做主呢,实际不过是为了息事宁人,月奴闻言脸上毫无波澜,反而是明宣礼,立于秋风中,盯着父亲,半响不动弹一下。   石姨娘一阵狂喜,她就知道老爷定会向着自己收拾残局的!她迅速在脑子里盘算一会回房后怎么完美将此事糊弄过去,就在这时月奴忽然出声道:“慢着!”   她踱步走到嫣然跟前,冷冷问:“你所穿轻纱软烟罗一匹也要卖十贯,缝制成衣裳就更贵了,而你所用熏香则是市面上昂贵的翠山青,一盒要五贯,一个丫鬟,怎么能有这么多银两?”   嫣然适才看见了生机,自然一口咬死:“是我自己痴心妄想勾引大少爷的!所用银两皆是我的月钱积攒的!”   月奴冷冷一笑:“我身边一个一等婢女的月钱也不过一两,明府则是五百文,便给你按最高的算,也要一文不花攒一年半。何况,我瞧着你是生面孔,秋兰——”   聪颖的秋兰立刻上前回报:“这婢女是今年夏里才买进来的。在明家不过半年不到。”   月奴背手,闲闲望向明殊:“难不成你从未卖入我家来便在筹划勾引我家大郎?”   她所说合情合理,便是明殊也忍不住暗中叫好。可心里还在想着如何能将石姨娘摘出来。   谁知道下一句月奴的话将他想法彻底粉碎:“说起来,我家是江州外来户,在汴京素来与人无仇,要说是谁站在你背后,也只能是爹爹在朝堂上树的敌人,难不成你是有人指使混入我家意欲搅乱我家,好叫对方得利?”   她躬身向明殊行礼:“女儿素日在学堂里听先生讲,这后宅难免成为朝堂争斗的附庸,事涉朝堂,女儿不敢多言,还请爹爹着人审问。”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三老爷吓得一把攥住田氏的胳膊:“侄女啊,难不成有坏人在暗中窥探我家?”   田氏也吓得惊魂不定,一手拍拍胸膛:“大老爷!这您可得好好查查啊。”   一面又赶紧表忠心:“您在外头做官全家人沾光不假,这有了对手要算计全府我们也认了!一家人嘛,总要风雨共担!”   明殊则是皱着眉头在沉思,他适才只以为是后宅小事,可涉及朝廷争斗,就让他不得不算计一二,如今他正在朝堂上就寇准起复事宜与人昼夜争斗,难不成是这些人干的?   石姨娘吓得不轻,如果明殊将这件事当作朝堂之事,那必定要严刑拷打,甚至还有可能引入官府拷问,那她的阴谋可就彻彻底底的败露了,到时候怎么办?她心如乱麻,不断盘算。   明宣礼则苦涩一笑,他与妹妹熟悉,哪里不知道她那些鬼精灵的点子?父亲面对自己被人算计无动于衷甚至还想息事宁人,而只有动摇了宦官仕途时候才想清查此事的态度让他彻底失望,心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   月奴则轻巧一笑,呵呵,且看你们狗男女自己怎么算账!反正此计一出,狗男女今夜有的辗转反侧的,她拍拍手:“时辰不早了,先将这婢女关到柴房,妥善看着,明日清晨在正堂鞭打二十大板,让诸奴仆都来观看,好叫他们熄了那谋害主家的心思!至于后续嘛,就交给爹爹处理。”   说着走到明殊跟前,像个小女儿一般拽起他的衣袖轻轻摇晃:“爹爹说好不好?”   明殊身边虽有一个女儿,却被他娇惯得任性蛮横,哪里有明月奴这般乖巧?他登时就笑了:“也罢,大家都回房去歇息,明日里就照着月奴说的做。”   大势已去,嫣然吓得六神无主,本来她以为再闹也只是家事,便是最后查出来是她的错又如何,石姨娘早承诺了会将她救出来,可却没想到有可能要被送进官府严刑拷打,她忙挣扎着大喊:“是石姨娘!是她送我的衣裳香料!”   却很快被婆子赌住了嘴,七手八脚拖进了柴房。   诸人也很快散去,三老爷边走边问田氏:“我们房里可有新来的婢女?”,田氏冷哼一声,听不清说了什么话,明殊则与石姨娘分列两边,石姨娘怯生生拉了他的衣袖,却被他呵斥一声,将袖子抽开。   月奴站在麦院门口,望着这些人的背影远去。   看他们走远,她才冷脸问:“守门的是谁?明日里也一并打死!”   守门的婆子吓得在地上跪倒,连连喊冤:“她说奉了石姨娘的命令,小的不敢阻拦。”   月奴不与她多言,春兰站出来道:“便是石姨娘进来也要拦!今儿她只派了一个奴仆,明儿她带了把刀呢?”   诸人都沉默下来,月奴才说:“我们与黍院什么情景,大家想必都知道,没得先被人坑害了。”她盯着守门婆子,“你是明府老人,我不想伤了婆婆的心才没换人,可今儿过去也留不住你了,听说你是婆婆旧相识,我便饶你一命,送你去庄子上。”   婆子忙跪下磕头谢恩。她这个年纪便盼着主家能养老,若是被主家逐出去,则只有孤苦无依死在外面一条道可走。   月奴心里也颇沉重,麦院的人基本全是自己的人,可唯有这守门洒扫的粗使婆子,因着她是明老安人的旧识,陪着老安人度过那些守寡艰难在乡间挣扎的日子,又见她忠于职守,是以没有换,谁知道今儿个居然出了大纰漏,她对着明宣礼抱歉的笑笑:“哥,是我不好,没得守好家里。”   明宣礼摇摇头,摸摸她的头发:“三娘子很好。”   两兄妹齐齐对视一眼,月奴狡黠一笑:“快睡吧哥哥,今晚上咱可是这阖府上下睡得最踏实的!”   明殊将那婢女审问了几天,才再三确认是石姨娘指使,后头并无旁人,可石姨娘背后到底有无旁人指使呢?多疑的明殊少不得要怀疑一二。   明殊就这样冷落了石姨娘,一连好几天都歇在外书房。   可过几天手下的人来报,原来石姨娘身着素衣,堵在明殊回府的路上,又是哭又是表衷心,最后又说自己怀有身孕。出于一腔母爱,不得已才有此举。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要对大哥出手,再次怀孕后她终于按捺不住了,想要先谋得大哥的位子。要么是大哥被女色所惑,要么落个大哥玷污母婢的丑闻,横竖都是她占便宜,月奴冷冷一笑,有孩子是么?就怕这孩子留不住呢。   她在心里筹划着此事,忽然外头有人来报:“不好了!门口有一群人闹呢!” 第60章   明府门口正有一伙人在外头喧哗,其中一人高声大嗓的与看门人理论:“亲家老爷上门,还不上门远迎?”   他身着金色织锦直裰,脚上踩着五彩捧蝠鞋,生得肥头大耳,手抬起来一水四五个大戒指。   看门人自然不让他进:“我家亲家一是宫里太皇太后,一位是田家老爷,哪里又多了您这一位?莫不是走错不成?”   那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白瞎了你的狗眼!我是京郊秦家老爷!去问问你家主子我是谁!你家大娘子是我亲闺女,你去问她我是谁?!”   原来是秦家。   明家大姑姑从前嫁与汴京京郊的秦姓富户,可惜秦家人为人处世太不地道,生生将明家大姑姑逼死后,还与明家翻脸,唯一的子嗣明月娘被明家人带离了秦家,可以说两家早就翻脸了,看门人闻言将门扇关上一半:“我家老爷说了,若是秦家人来,就将他们乱棍打出去!”   秦老大气煞,旁边他弟弟秦二爷生得贼眉鼠眼,此刻那鼠眼滴溜溜一转,呵斥那门子:“放肆!大娘子还能不认爹了不成?俗话说,天地君亲师,她还能不孝?”   这……   门子一迟疑,毕竟谁人还敢不孝?若是大娘子要认秦老爷,那自己此番举动定要吃挂落。   秦老大见此法有效,立刻皱巴着脸鬼哭狼嚎起来:“怎地不叫我见女儿?亲天老爷啊!甚人都要来欺侮我们穷家小户!”   他嚎得起劲,满巷子里的人都被惊动,出来瞧他热闹,秦老大越发得意,只嚎了半天眼中泪却不见掉落半滴。   月奴在门后听得恨极。   怎地从前不认月娘,今儿个巴巴来认?还不是因为月娘已经到成婚的年纪,带过去不但不费钱粮,反而提脚便能寻个“好婆家”卖出去得一笔丰厚的聘礼?   这秦家当真是罪不可恕!   此事她却不便出面,正思忖着,一抬头见明家老安人拄着拐杖行将出来,见着那秦老大,举起拐杖便没头没脸打将过去:“我孩儿哩?将我孩儿磋磨死,倒有脸还上门来?”   说着想到自己最心痛的大女儿,明老安人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我苦命的儿啊!怨怪我无能啊,只好眼睁睁瞧着她走了黄泉路了罢哩!可怜我女儿啊……”哭着哭着便坐在地上哀嚎。   秦老大哪里想到这亲家老太太比他还要泼?从前媒人说亲说起了明家长女,生得美又是书香门第,若不是为了弟弟科考只怕还轮不到他家呢,秦老大自然允了。   当时说亲、迎娶也不过见了明老安人几面,印象中是个寡言少语的沉默老太,谁能想到她这般泼辣难缠?倒好像秦老大母亲一般?   秦老大收起这不孝的念头,与弟弟使了个眼色,于是秦老二便大惊小怪上前:“吆!这不是亲家老安人么?您老人家别坐在地上,秋深了天凉,做下甚毛病可怎生是好?”说着就要上前扶她起来。   明老安人身边自有得力的婆子扶她起来,压根儿没让外人近身,秦老二讪讪笑道:“说起来您还是我长辈,倒要受我一礼。”便上前作揖行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般有礼,明老安人倒不好骂他,只生生受了那一记。   秦老大见状大喜,上杆子爬:“说起来月娘如今也大了罢?我这做爹的夜夜梦见她,总是见她哭着喊着说要绢花,十多年我倒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了,是以驱车前来府上探望。”   他不是读书人,偏偏这许多年都改不了那酸腐腔,明老安人不喜,别过身去:“我家只有姓秦的仇人,没得什么秦家亲家,你若不走,我便寻官府来。”   秦老大脖子一梗:“官府又如何?便是闹到宫里的管家跟前,我女儿也是我女儿,不侍奉父母当为不孝!”他本就存了来闹事的心,当下大喊,“明家拐走我家大娘子!不叫认亲!”   明老安人哪里容得他这般胡搅蛮缠?早喝令旁边的看门人:“堵了这人的嘴!乱棍打出去!再闹就带了老爷的名帖去官府报案!”   看门家丁齐声称是,秦老大见状气焰先减了三分,又狠狠道:“我给月娘说了门亲事,那头正月里便来明府娶亲!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   说罢与秦老二两人灰溜溜的撒丫子溜了。   “什么?!”明老安人气得说不出话,月奴则叮嘱看门人:“下回看见这人,直接拿了老爷的名帖去请街上巡逻的衙役,勿要停留!”   又上前搀扶住明老安人:“婆婆莫慌,爹早就给大娘子上了族谱,将她记在二叔名下,便是外来来寻,我们一口咬定秦老大女儿压根不是我们带走的,想必他们也没奈何。”   明家二老爷明颖,自幼天资过人,少有才华,写一首赋被官家所见,大见称赏,赐同进士出身,授奉礼郎之职。可他忽然就顿悟了,进了佛堂,留下一首诗便出家为僧,后来又在某日悄无声息的圆寂。   他的存在是明家的忌讳,谁都不会提起他,便是偶尔需要提起,也只含含糊糊说一声二房的。像月奴这样明目张胆的提起,还真是石破天惊。   明老安人闻言一愣,却转眼反应过来,点点头:“也好!也好!”   秦家不重视明家大姑,又嫌弃她所生是女儿,因此压根儿就没有上秦家族谱,这便也让明家有了可乘之机:带走女儿,改名月娘,充作明家二房女儿,早早上了族谱,便是天王老子来也有的是道理。   走进内院,就碰上月娘。她泪水涟涟,正急匆匆往外面冲,见着明老安人和月奴两个俱是一愣,可转眼又要往外跑。   月奴忙拦住她:“你可是糊涂了不成?有婆婆呢,事情平息了。”   月娘恨得咬牙切齿:\"我要去寻秦家人!叫他们无耻!叫他们无赖!\"她从听见下人来报就怒火中烧:这许多年对她不闻不问,临出嫁的年龄看她还有些可利用的,便将她反手卖了个高价。   这等父亲,还算得上是父亲么?   她现在就想出去与那人理论!责问他是否明白做父亲的职责!   月奴见她脸蛋涨得通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拉她一把:“你现在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正好坐实了你便是秦家女儿?还不如装不知道,由着父亲和三叔出面,断没叫你出面的道理。”   明老安人怜爱的摸摸月娘的头:“我月娘好日子还在后头哩,离了那家,以后只有大富大贵!”   又想起什么一样一拍手:“也是大姑娘哩,该寻人家了!”   羞得个月娘脸一红,手一甩:“婆婆说什么我听不懂!”便顿足要走。   明老安人自顾自掐手指头盘算些相熟的人家。其实她相熟的人家有限,他们举家从江州搬迁到汴京,从前江州的故旧往来也少了,而汴京的新贵却甚少结识,说起来真没几个认识的人可挑拣。   月奴却心中一动:何不让太皇太后出面,与月娘寻个厚道人家?   **   自此事后,月娘总是怏怏不乐,月奴有心带她散散心,于是推荐她进了信国社卢氏女学分社,又找些事情与她做。   自打女子击鞠赛一战成名以后,卢氏女学击鞠队便多了不少赛事邀约,月奴成日里热火朝天,不是忙着击鞠社诸事,便是在汴京城里各处成立信国社分社,如今信国社考核难度和次数不断增加,但却吸纳了近二百社员,隐约已经胜过了秦国社。   而冬月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宴,汴京城中美男子不少,那些追逐美男子的小娘子们便时常要在美男子生辰时展开热烈的庆典活动:或是结社作诗,或是投掷香花,或是做好荷包帕子红着脸递送。   这天月奴便带着月娘一行人来了象棚,月娘四处打量,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那边有人叫卖故衣!还有人画了纸画!”象棚是汴京最大的瓦舍,里头有妓馆、戏剧、演出诸人诸店,终日居此,不觉便可抵暮。   月奴先买了几包金丝党梅一人塞一包,又笑眯眯将帏帽分发诸位:“我们可是逃学了出来的,莫要被家里人遇上!”   月娘看着一个个动作熟稔的小娘子,忽得涌上一条不祥的猜测:\"怎的你们都这么手到擒来?莫不是逃学惯了么?\"月奴和竹娘、娇娇抿嘴笑而不语,月娘便自己收了那猜测:“也是,你们个个名列前茅,想必也不是那等荒废学业的人。”   竹娘笑笑将她手挽起来:“是哩,偶尔一次便也罢了,月娘你还是要看重学业。”   卢娇娇轻轻咳嗽一声。也对,这些人里只有月娘学问不行,自然不能学她们见天儿的逃学。   月奴则津津有味讲解:“太子殿下作为汴京第一美自然也不能输于旁人,这不,离太子生辰还有一个月,听闻秦国社的小娘子们就已经开始准备轰轰烈烈的庆典活动。我们信国社自然也不能输!”   她带着几位小姐妹在熙熙攘攘的象棚瓦舍里东绕西绕,便到一处搭起的棚子里。   这棚子与周围帐篷不同,四处围得严严实实。   “咦?你们怎的在此处?”那边有位小郎君诧异的大叫。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个事情:   汤圆有个朋友的老公不能吃生姜,但他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老婆用生姜水、生姜末、生姜泥等各种方式投喂过他了哈哈哈 第61章   原来是苏颂,他今日里穿着月白色的直裰,手持同色纸扇,在深秋暖阳下可谓是风清月朗,旁边站着的可不就是赵祐?他同样身着月白直裰,只不过上面洒满金纹,头戴汉白玉冠束发,只不过站在那里,便有往来的小娘子不住的瞥他。   苏颂两步便奔到月奴跟前:“合着你们今儿个也逃课喽?我与你们走!”他双眼里俱是狡猾,“不然我就去学堂跟夫子告状!”   小娘子们各个目瞪口呆,苏颂摸摸脑袋一笑:“实不相瞒,适才我起了一卦,算出天泽履,对应四象中的玄武,怕北方,不宜出行,最好是缩头乌龟一般藏起来才好,可这三郎非要抓着我去北城,我才不去呢!”   赵祐无奈苦笑,他还能不知道苏颂那点小心思?不过是不想赵祐掺和开封府的那桩案子罢了,非要起卦做由头,他住了脚,盯着苏颂:“你莫要孩儿心气,你那日不是起十个八个卦象?可有几个应验?”   苏颂死活不动,嘴里嘀嘀咕咕着:“乾上兑下,云行雨走。风雨将至,难道不应该躲在家里睡大觉?”   又眼珠子一转,乐呵呵问月奴:“你们可是也逃学出来的?”   月奴不觉尴尬,反而嘿嘿一笑:“看破不说破!遇上了便是缘分,来!尝尝这金丝党梅!”   许是有上次在松树下落荒而逃的经历,赵祐见到月奴颇有些尴尬,可见月奴递过来黑溜溜的金丝党梅,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他没拒绝。   竹娘小声道:“太子生辰那天信国社要与秦国社在御街边搭建竹棚打擂台,月奴想高价聘请了星辰家①来现场为人占卜,好叫我们这边热闹些,所以今儿来瞧瞧。”   苏颂闻言气得将扇子收起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口若悬河反驳:“不成!不成!什么天竺婆罗门,什么西域回鹘女,都不及我本土道教!我□□上国人杰地灵,譬如我,什么卦象算不得?!非要花钱去算什么黄道十二宫?愚极!!!”   他痛心疾首拉过赵祐作证:“不信你问三郎!几年前我给他起了个恒卦,上卦震雷下卦巽风利好姻缘,他是不是转头就在街上结识了一位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小娘子?”   赵祐:……   半响他才说:“莫听他胡吣,是有那么一位聪慧的小娘子,生得像一尊波斯磨喝乐,只不过有缘相见,吃了一道蜜汁鸡,哪里就姻缘了?”   月奴忽得想起来久远的记忆,她惊诧的盯着苏颂:“莫不是……你莫不是苏扬德?”   苏颂莫名其妙点点头,又忽得一惊:“不对!难道……你就是那小黑妞?”   月奴:???   竹娘和娇娇三人笑道:“这可是遇见旧相识了。”   赵祐更是惊讶的半响没说出话来,那小娘子机灵又勇敢,一个人粉碎了刘后的阴谋,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就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嫁给太子不知羞的三娘子!   他和月奴齐齐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何,心里齐是一动,又同时仓皇的挪开了视线。   苏颂则快乐的围着月奴打转,四下打量她:“嗯……瘦了也高了……白了些,从前你是真黑啊,笑起来牙齿白白的。”   月奴:翻白眼。   还是竹娘怕月奴恼了,先打岔:“快去瞧瞧星辰官。”她率先揭开门帘,招呼少年们进去,进棚后只觉眼前陡然一黑,光线比外面暗了许多,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中间坐着一位回鹘装扮的少妇,脸上蒙着面纱,露出来的一对眼睛又大又明亮,在昏暗中闪着幽幽的光。   月娘先打了个寒战,攥紧了娇娇的手。这时候诸人才明白月奴为何在门口分发金丝党梅了:棚内充斥着浓烈的香味,闻久了几乎让人头晕目眩,稍微敏感些的人,若不是有梅子在舌尖酸酸的醒神,只怕会忍不住吐出来。   星辰官端坐其中,见有人进来,幽幽说道:“见欲课五星者,宜先识十二宫分名及其所属。”   月奴胆大些,上前行礼:“奴是二月的生辰。”   星辰官前面的水晶球晶莹剔透,她在里面端详少顷,才说:“二月,特羊之神主当其月。你是羊宫。”   她语调缓慢平和:“羊宫出生的人,恰如春日之羊羔:横冲直撞、勇猛可嘉,虽有些大而化之,却是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一生快意。”   月奴听得喜滋滋,嘴角都翘了上去,赵祐在陪后面悄悄点头,可不就是大而化之么?莽撞大咧咧就说喜欢太子,连太子是谁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谁给她的勇气?他想着想着嘴角先浮出一抹自己都未觉察的微笑。   不满他们摈弃传统文化的苏颂则不满的嘀咕:“一介女子,天地再广也在后宅,如何肆意?”   其余人可不理他,都正是烂漫年纪,谁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旁边卢娇娇也忍不住出声:“那三月生人呢?”   星辰官道:“三月生人是牛宫。牛宫人踏实耐劳,脚踩实地。”   其余人都同意的点点头,娇娇历来便是如此。可见这星辰官还有几分本事。苏颂不服气的后面小声说:“听见了吗?一个羊宫一个牛宫,六畜兴旺?我还是骡马宫呢!”   赵祐微微摇摇头,示意他莫要声张,月奴没留意后头的动静,自己问:“那么,十一月生人当如何呢?”   两位小郎君还云里雾里,几个小娘子都是抿嘴一笑,这是问太子了,太子的生辰在十一月,社里早就为他筹备了。   谁想星辰官却皱皱眉头:“隋《天乘大方等日藏经》有云,十一月时,磨竭之神主当其月。有子卯相刑之说,是岁生者,无富贵人……”   苏颂先冷笑出声:“无富贵?”   星辰官却恳切与他说:“这位小郎君,非是我刻意嘲讽摩羯,只如今大宋都说摩羯生人不好,前朝大儒曾经写诗自嘲曰:生摩羯之宫,人皆怜于奇。又有人写诗自嘲:懒从摩羯从二星。前朝大诗人韩愈便是摩羯,还写了《三星行》来特意说自己身世坎坷呢。”   这……   赵祐举举手:“他不是磨羯,是我,我是磨蝎宫……”   月娘心底醇厚,先安慰他:“莫慌,太子也是磨蝎,还不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娇娇则豁达得多:“我是天女宫,说不定许多年后人们便又不嘲你摩羯宫,开始嘲我天女宫了。”   月奴与星辰官娓娓道来:“大师,那天我们要为太子庆生,想请你前去助阵,报酬不在话下,只一桩,太子是摩羯宫人,您可千万莫要提摩羯不好,不然只怕在场的小娘子们会掀你摊子!”   星辰官了然笑道:“晓得,子卯香刑说成是磨难出英杰,命途多舛便说成是有滋有味,无富贵人便说成是淡泊名利、逍遥自在!”   还准备挑刺的苏颂闻言乖乖闭嘴:服气了!   也许是来了一桩生意让她心情备好,她还挨个点拨在场几位的姻缘,又特意点拨月奴:“你们羊宫纵横天地,正好配那摩羯冷面冷心,小娘子日后与太子相遇,若是勇往直前,定会得其芳心,切记切记!”   苏颂咬着腮帮子偷笑,赵祐:芳心???   **   待从帐篷里出来几人齐齐呼吸一口清新空气,月奴振奋精神:“这桩事算是了结了!不过六皇子的生辰宴在明日里举行,兄弟情深,太子殿下肯定会出席的。我们要去通知社里姐妹,好巧遇殿下!”   赵祐皱皱眉头,兄弟情深么?呵呵。   苏颂口里一口黄桃差点掉落。   赵祐白他一眼。   明月奴没瞧见,笑着问苏颂:“热闹也瞧过了,你还是助三郎一臂之力罢!”赵祐不堤防明月奴还想着此事,面色一顿。   苏颂摸摸脑袋:“也罢,他是个冷面郎君,须得我这般亲近和蔼的人相助才成!”便也推着赵祐上了马车,与小娘子们挥手作别。   苏颂瞧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这小娘子若不是心悦于你?怎的老是相帮于你?”   再回头赵祐玉色脸颊浮起可疑的红色,苏颂从未见过兄弟这般窘迫模样,有意逗他:“莫非你是瞧上了明三娘子?”他拖长了声音模仿赵祐当初的冷漠发言,“是谁说‘明殊素来依附刘后一脉,他家三娘子突然靠近,其中必然有诈’,嗯?”   苏颂的细长凤眼戏谑的斜睨赵祐,赵祐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苏颂大为满足,拊掌大乐:“羊宫纵横天地,正好配那摩羯冷面冷心!看来我当日那一卦起得好!”   赵祐好容易稳住心神,淡淡道:“人家心悦另有其人,你莫要乱点鸳鸯谱。”   苏颂从中听出了淡淡的端倪,他刻意将鼻子四下嗅嗅,夸张大喊:“哎呀!哪里来的醋味,酸得吆!”   又凑前将扇子半遮面,捏着嗓子学娇滴滴的女儿声:“但我要先说在前头:我是要嫁给太子的!你可千万莫要那乱七八糟的想头,白白耽搁了自己。”   他肩膀往前一倾,亲热的撞了撞赵祐肩胛骨,冲他挤眉弄眼:“是也不是?”   原来那日的马棚谈话被苏颂听见了!   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赵祐忽得涌起了无限难堪。   心中对月奴迸发的从未有过的情感、对于自己心中莫名其妙感情的刻意回避、被人窥探心事的羞臊、混杂着少年人独有的自尊,他忽然“腾”一下站起来,大声反驳道:“我赵祐就算是不娶、娶个无盐,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与明月奴有何瓜葛!!!”   外头的暗卫:好的,我替您记下了,会不断提醒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星辰家:不是我杜撰,宋朝时十二星座已经在宋朝社会广泛流传了,占卜师称之为星辰家。几月对应星座与现代不同是因为古代全部按照农历。月奴是白羊座,赵祐是摩羯座。娇娇是处女座,宋朝时人们开玩笑黑摩羯,其实苏东坡就是摩羯呀。他还写过自嘲诗,娇娇说得对,很多年后,人们果然又开始一水的开玩笑黑处女座了。一个小伏笔:苏颂在本书中起的所有卦都是应验的。   真香大神在盯着赵祐…… 第62章   转眼就到了太子生辰。   一大早起来,月奴便精神满满与月娘、月娥一同前往御街。   御街两边乃是御廊,平日里官府准许小商小贩来此摆盘,两边各立着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有两行朱漆杈子,行人则在廊下朱杈子以外。   御街是满汴京甚至是大宋最热闹最瞩目的地方。汴京城里的各色社遇上大集会,便来这御街廊下打起擂台,分外抢眼,也能多吸引些百姓入社。   信国社的小娘子也都陆续到来,依照月奴的指挥,在廊边搭起高台,高台下设置有座椅,好叫往来人方便坐下听曲。   娇娇则吩咐自己家小厮将茶肆里买来的鹿梨浆、卤梅水、七宝擂茶等一溜儿摆上;竹娘负责清点朱雀门外至州桥之西的一排果子行送来的绿橘、枇杷、木瓜、石榴等物;一旁月娘和月娥带着一众卢氏女学分社的小娘子们招呼好星辰官。   她们这些分社社员要做的算是些琐碎功夫,也算是入社考核,而那些总社的小娘子们则每人负责更吃重的事项:或是请戏班子在后台试音、或是带说书先生核定出场次序、有的记账核算往来金钱开支、还有人则将前日里静心准备好的传单一一整理好。当然,更少不了专门有人去对面的秦国社打探情报。   月娥瞄了几眼对面,吓得一把攥住月娘的手:“那个人!那个小娘子长得好像四妹妹!”   对面正是明月姝,她在杜家学堂念书,自然也跟着进了杜家小娘子们推崇的秦国社,此刻见到明家其余小娘子,她心里先是恨明月奴能大出风头,又隐约有些得意:哼!我们秦国社今儿个可有大招等着你们!   一会子功夫两家便面对面搭好了看台,信国社是典雅些的金色撒白点绸缎,上面绣着月奴新设计的信国社标志:一柄长剑;那边秦国社则是大红大黑配色,格外的霸气。两边的小娘子各不服气对方,互相都斗鸡似的盯着对方。   月奴摆摆手:“看我们奇招!”立刻有鼓乐奏起,几位粉墨登场的青衣、小生上台去咿咿呀呀唱起新戏。果然立刻有许多市民都围上来听戏,月娥得意洋洋在下面与小娘子们吹嘘:“这可是我三妹妹亲自捉刀所写,讲的是太子殿下去年带人疏通汴河码头的事迹。都是特意从乐棚里请来的杂剧大家呢!”   月娘立刻给她一个“嘘!”的动作,如今便是朝里的官员为杂剧填词写剧都要遮遮掩掩,何况月奴一个闺中小娘子乎?月娥忙噤了声,心里却自豪不已,她对三娘子从最初的嫉妒到如今的叹服敬佩,恨不得每天在同伴跟前夸上五百遍。更勿用提三娘子在女学人缘极好,大部分小娘子天然被她的真挚和勇气所打动,处处唯她马首是瞻。   竹娘担心月娥当众失了面子,忙打岔:“快看对面秦国社,门可罗雀呢!”   果然街上路过的百姓都被信国社吸引了过来,纷纷坐在椅子上听新戏,还有小厮特意送上谁知道对面忽然出来两队五彩斑斓的舞狮队伍,中间还有一个壮年汉子举着一枚绣球,不断勾得两头狮子你争我夺,引得街上喝彩不断。   “哎呀不好,人都被她们争夺了去!”月娥急得跳脚。秦国社的社长及一些小娘子还特意来这边走了一圈,眼中挑衅之意毕现。   月奴却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示意旁边的吹乐手吹起!   那吹乐手拿出一枝奇怪的乐器,木头圆锥管身,顶上镶嵌着一枚铜管,下端则套着一个喇叭花一般的同色器具。众人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面面相觑,竹娘忍不住担心的说:“这乐器从未见过,怎能比得过对面的舞狮热闹?”   秦国社社长和社员们更是眼中得意不已,还有社员们冲着信国社这边做些挑衅的姿势,指指点点嘲笑着她们。   下一瞬间她们都闭嘴了。   因为那乐器响了。   高亢!宏大!雄壮!气震山河!   整条街的人都过来了!!!   信国社的小娘子们还呆愣子在原地,就被月奴使了个眼色:“快!照原定商议行事!”这才想起她们昨天商议好了如何与这些新来的人宣传信国社,忙你端起一杯香饮子,我拈一把橘子,与新凑上来的少妇小娘子宣传起了信国社。   吹乐手得意的放下乐器,问月奴:“三娘子这钱可花得值?”   月奴笑得合不拢嘴:“值!值!”不枉费她整日里在市井里寻访,终于寻到这终极大杀器!源自波斯的锁呐!   吹乐手道:“我这乐器如今还没传入中原哩,可在饿们西域响当当!”   前头赵祐和苏颂迈腿进来:“太子生辰,你们竟如此热闹?”   月奴抬起头看见他们,从心底里笑出来:“我们正好与秦国社打擂台,你们好帮上一帮。”   赵祐有别的想头:“我看你这乐器声音尖锐又难得,应当在军里用上!”   那吹乐手被称赞后格外自豪:“小郎君是个识货的!饿村里红白喜事都喜欢用唢呐,那声音,霸道!有道是:唢呐一吹、白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走的走,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棺一抬,土一埋,亲朋好友哭起来。哭起来么哭起来!”   月奴:……   苏颂:?   赵祐:……   他抬起头幽怨的看了月奴一眼:“这么说来,太子的生辰,您放唢呐是什么居心?”   不愧是亲自操刀了杂剧剧本的明三娘子,月奴立刻脑瓜子转起来:“红事也可,唢呐一吹,晦气皆退,唢呐一吹,鲜花盛开,满城张灯结彩,四方齐贺太子归,乾坤激荡正光辉,试看殿下凯旋来!凯旋来么凯旋来!”   苏颂鼓掌:“好!”好在你救火及时,否则身边这个人今儿个一怒就糟了。   “虽然写得狗屁不通还有些太白,但也算是你对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赵祐幽幽的说。   月奴笑嘻嘻给他俩塞两个橙子:“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会不会纵马经过,你们且坐下看我这杂剧写得如何?”   赵祐只好与苏颂坐在不起眼的一角努力用扇子遮住脸,信国社和秦国社不乏达官贵人家眷,说不定认得他俩,若是今日被认出,那可太对不住月奴了,因而两人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装作认真的在听戏。   而月奴又忙着张罗社里诸事,往星辰官那里瞧瞧事情有无平顺,谁知道不提防被一个人拽住了衣袖:“三娘子!”   月奴回头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杜轻臣。   她先是觉得恶心,后又是觉得困惑:前世里她被他的文采和文质彬彬的举止所打动,处处跟随他,模仿他的字,临摹他写的诗,背诵他写的文,可却被他弃若敝屣,这一世她避如蛇蝎,对方却穷追不舍。   这是什么逻辑?   杜轻臣先赔笑道:“那日相见,三娘子风采铭刻我心,今儿个特意送上所做诗词一首,描写当日情景,还望三娘子斧正。”   说着毕恭毕敬递上一张信笺,月奴打眼一瞧就认出了是梅花竹叶信笺,外头无有出售,只能自制,偏偏杜轻臣最喜欢这种调调,上辈子为了讨好他,她没少在寒雪里手摘梅花做信笺。那时候雪可真大,冻得手指头麻麻的。   这一恍神,落在杜轻臣眼里便是心动羞怯。他还想说什么,这时听得后面一声娇滴滴的:“轻臣哥哥!”   来者正是明月姝。   她从前些日子便觉得杜轻臣有些不对劲,总是与她打听明府家里事不说,还问些三娘子的事宜。早就引起了明月姝的警觉,是以她今儿个看见了杜轻臣,便早早跟了过来,果然被她看见她递送书信与她。   明月姝咬紧嘴唇,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脸上却一脸的坚毅,此时微微一笑,尽是强作坚强,让人忍不住就想安慰这个一切都咬牙承受的小娘子。   杜轻臣果然一阵心虚,他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过来……我……”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明月姝立刻主动搭腔:“不用多言!定是轻臣哥哥无意中遇见的姐姐。是我多想了,毕竟姐姐与卢氏族学的小郎君们打成一片,哪里会又认识轻臣哥哥呢!”   啧啧!好一手一石二鸟技。   不过月奴一点都不想与她废话,所谓一力降十会,她的目标早就变成让明殊丢官,再让明月姝和杜轻臣狗男女共同偿命,又哪里顾得上这些琐碎事?当下就拨开这两人到一边:“既然你们要话要说,那我便先去忙了!告辞!”   说着就往前走去。   “且慢!”杜轻臣却又拉住明月奴衣袖,“三娘子,你缘何总是躲着在下?”   月奴看着自己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可惜了这件衣裳,是为太子生辰特意定制的橘黄色草绿纹百蝶纷飞蜀锦裙裳,被这人一碰,她回家便会扔了。月奴在人群里寻找冬雨夏雨两个,心里有些后悔适才觉得人多让她们四散去帮忙了。   “放开你的手!”一道刀光闪过。 第63章   杜轻臣吓得大叫一声,本能将手收回往后退一步。可已经晚了,他的左手划开了一个口子,正在潺潺往外流血。   这回他没有再尖叫,两眼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明月姝则花容失色,扑到他身上一个劲推搡,口里喊着:“轻臣哥哥你怎么了!轻臣哥哥!”   罪魁祸首手执宝剑站在旁边,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对面,反而小心翼翼问月奴:“你还好吧?”   月奴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适才还想着怎么不动痕迹抽身而逃,可马上赵祐就过来帮她解围,甚至还不惜拔剑相向,直接砍了杜轻臣一剑。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郎君这般不问前因后果的匡助。   赵祐见她哭泣,以为她是担心砍重了,忙出言解释:“不碍事,只是划拉了一道口子。”   月奴哭笑不得,趁四下还无人注意到这边,忙拉住赵祐从帐篷一侧快步躲去:“此地人多,你先避避。”   原来她适才是在担心他么?   赵祐心里涌过一丝甜滋滋。看来她心里是一心挂记他呢。他咳嗽一声:“无妨无妨!我不怕那杜家!”   月奴抬起头诧异的盯着他:“可我怕杜家啊!要是找我们信国社的麻烦可就糟了!”   赵祐:……   是在下自作多情了。   他俩人急匆匆拐进一条御街背后的巷子,月奴打量后头无人了,才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寻辆马车来。一会你坐着马车走,无人能找到你。”   说着转身就要走,谁知道赵祐居然手快,一把拽住她衣袖:“无妨,我们走回去便可,你今儿个……可难过?”   原来这傻子还惦记着她的清晰,担心她因此张皇失措受惊大哭呢。   若是在从前,她还是那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娘子,可能真的会因为被人当街纠缠而委屈得大哭,吓得惊慌失措。可如今她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好怕?因而月奴吸吸鼻子,轻轻松松笑道:“不怕!”   赵祐却眨巴了下眼睛,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哼!这时候还装什么社长威信!肯定被吓到了,这个给你!”他侧身从怀里掏出一颗龙缠汤,“压压惊罢”   月奴迟疑的接过龙缠汤,赵祐却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从前你递给我这糖,没想到怪好吃的,便今儿给你吃。”   原来外表看着是个城府深厚的少年郎君,内里却喜欢吃糖,月奴窥破了什么大秘密一样好笑想接过那糖,不料手接的急了些,与赵祐捏着糖棍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碰上一碰。   两位的脸都刷的一下红了。   我两世为人!我要镇定!稳住!月奴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大咧咧的接过糖,放进嘴巴里咬得咯咯吱吱:“大橘也爱吃糖。”   “大橘?”赵祐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问道。   “你先头不是送我一只小猫,我瞧着它毛色橘黄,便叫它小橘,没想到养了几月,居然变得又胖又肥,只好改名叫大橘!”月奴解释起来。   赵祐嘴角不自觉的咧起来:“我听宫——家里的下人说这种橘猫很是能吃,一顿能吃许多呢。”   “可不是!”月奴一拍大腿,“每日里专有个丫鬟往猫食行买粮买鱼鳅,后来食量大到杂货行都愿意每日送货上门,还有各色猫窝,定时的去寻改猫犬修毛,算下来倒比一个人还贵!”   她说得琐琐碎碎,赵祐也听得认认真真,倒叫月奴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些闲杂小事,没得消磨你时间。”   赵祐则不以为然:“无妨。”   他又想起今日事,便嘱咐月奴:“今儿我会与杜府阐明此事,你莫要怕,尽心玩就好。”   月奴有些迟疑:“他家会不会为难你?”   赵三郎虽然遮遮掩掩不说身世,看他平日里出手阔绰,衣着华丽,说话气势惊人,想必也是高门,可杜家那是一等一的公候之家,虽然内里空了可架子仍然不倒,她反过来安慰赵祐:“还是我去领罚,我曾外祖母是太皇太后,总不能叫我吃亏。”   咦?原来明月奴身份这么显赫么?他摇摇头:“我不怕他家,倒是你姑娘家,莫要沾上那家,以免说不清楚。”   这可真的是,万一对方死皮赖脸以此为借口要娶月奴呢?月奴万万不敢忘,上辈子杜轻臣虽然对自己百般挑剔,可很满意自己的门第,秦国公夫人甚至还在外头以此吹嘘呢。她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此生可万万不想与秦家有什么瓜葛。于是点点头不再坚持。   行至前方岔路,赵祐停下来回首看来时路,两人居然不知不觉从御街沿着汴河一路行至了钟楼。   月奴也回头“呀”得一声:“我得回去结账!”   赵祐笑笑,他本来想进大内,可也无意中多走了这许多路,明明是一小会儿,却不知不觉走了这么多。   两人都有些不舍得告辞,还是月奴先说:“明儿学里见!”   赵祐本因分别而变糟糕的心绪无端变得好起来,是啊,真好,今儿分别了又如何,明儿又能在卢氏族学见到这个笑眯眯的小娘子了。他郑重点点头:“好!”   目送月奴远去,赵祐有好一会儿才想起前些年太皇太后的外孙女和离了,宫里的公主、郡主诸多,亲戚就更多了,太皇太后又素来低调避世隐居在寿康宫,便是年节出来也不过露个面便称病告退,说起来还真未见过她老人家几面。   怀宁郡主则更是印象模糊,当年和离名动京城,可自那以后便淡出了京城的贵妇圈,寻常闭门不出,若不然,也不至于让月奴连太子长得何等模样都不分明。   可明月奴真的是无辜的么?她有个做刘后走狗的父亲,太皇太后又在后宫争斗里从不站队,谁能保证太皇太后与刘后没有暗中勾结呢?   想到这里,赵祐招手唤来身边暗卫:“明殊其人如今已是四品,以后要放在眼皮子下面看着,特别是他家的明三娘,要留个人长期跟着。”好一个刘后,居然想利用他的亲事,那便让他好好瞧瞧这三娘子到底是不是刘后身边人!   暗卫抬起头一脸不解:“明三娘不过一介女流,这却是为何?”   太子殿下一脸的严肃:“《孙子兵法·计篇》有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将别有用心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好过她另辟蹊径。”   暗卫点头:“哦。”,心里却嘀咕:生的好的小娘子真是天爷养活,即使有奸细嫌疑,却仍旧能让太子爷提起她时不自觉的嘴角上翘。   于是暗卫便开始了自己的追踪生涯最轻松的时光:每每让下面的人跟踪这小娘子,探查她是不是课后与刘后勾结,便能得到汇报:明三娘子去了某某脚店,吃了陈皮鸭子、八宝擂茶、五色糖球。日子久了,暗卫本人对于汴京城中的各大脚店分外熟悉,若干年后告老还乡后还特意写了一本《汴京岁时记》的小品文,收纳汴京城中吃喝玩乐诸事,被后世文人认为是研究大宋汴京市井生活的重要散纪。只不过后世研究作者生平遇上了困难:这位文人,怎的五十岁前在当时的史料里毫无记载?   **   秦国公夫人见到被人抬回来的独苗儿子后气得暴跳如雷,再看到旁边站着泫然欲泣的明月姝后索性将火都撒到她头上,指头恨不得戳到明月姝额头上:“怎的我家轻臣与你搅在一起?!”   明月姝不敢在秦国公夫人跟前施展她那些伎俩,乖巧懂事的回话:“夫人莫急,我是在御街上碰上世子出了事,才好心送回来。”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又添油加醋将当时的场景说与秦夫人听。   秦夫人当时便要冲出去找人算账,谁知道外头秦国公如丧考妣般进了内院,嘴里叫嚷着:“不孝逆子!净日在外头给家里惹祸!看我不打死你!!!”   秦国公夫人忙拦住他:“轻臣在外头被个不长眼的欺侮,爷老子做什么打他?”   秦国公叹口气将手里的棍棒放下来:“外头东宫传话,说是轻臣得罪了太子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今日得罪了太子!躲在角落里的明月姝眼珠子转了转,那岂不是今日那男子就是太子?她神色微动,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月奴提心吊胆的回了御街,发现杜家人已经抬走了杜轻臣,因而便开始准备社里诸事。谁知道这时候秦王社社长气势汹汹带着一堆小娘子来这边,拿起信国社诸人分发的小册页便撕。   “哎哎哎做甚?”月奴忙上前去阻拦。   秦王社社长生得一张娇嫩脸庞,额头上还梳着一个完美的美人尖,此刻“美人尖”傲慢抬起头:“你们写些乱七糟八的文编排太子殿下便为我们社所不齿!”   原来是为着这个,月奴不由得一阵好笑。信国社和秦王社素来水火不容,最主要的由头便是前者总希望太子早寻佳偶良配,后者则视任何太子身边女子为蛇蝎。她款款向前问:“在下却是不懂了,莫非在秦王社眼中,太子殿下不配琴瑟之好?”   “美人尖”一虚,转眼又趾高气扬:“自然不是。而是……而是太子殿下太好了,任何人不配与他!”   月奴恍然大悟;“哦,这么看来:天下做父母的如觉得自己儿女好,便要勒令不许他婚嫁,是也不是?” 第64章   “难不成成婚的人都是父母觉得不好的?”她出言犀利,不止两社的小娘子们,便是过往百姓也挨挨挤挤围了一大圈。   月奴悠悠行至她们跟前,慢吞吞说:“别的我不晓得,可我知道世人若看重一个人,必当盼着他幸福,希望他什么都好。《礼记·郊特牲》有云:阴阳和而万物得,你们口口声声钦慕太子殿下,却连他阴阳调和都不允,盼着他孑然一身?”   旁边立着还未走的苏颂想:“啧啧,阴阳调和,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秦王社诸人一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月奴嗤笑道:“别人我不知,我自己若喜欢和看重一个人,恨不得他能享尽天地间珍贵事物,看遍世间瑰丽风景,尝尽人生甜蜜百味。你们说是喜欢,说是看重,却容不得那人得一丝幸福,这种喜欢和看重何其廉价?若没了你喜欢和看重,只怕那人还能轻松些呢。”   此言一出,别说是信国社的小娘子们,就是秦王社的不少小娘子们也争先恐后的点头,月奴轻松拍拍手:“所以,请诸位尽情欣赏我们新国社的新剧,讲太子殿下与贴身侍卫的爱恨情仇!”   此言一出,一堆小娘子们尖叫起来,信国社素来又月奴俏皮眨眨眼:“纯属子虚乌有之事,大家莫要当真!”   小娘子激动的叽叽喳喳声中,听了太子命令躲在角落盯梢明三娘子的暗卫额头上默默流下了一滴冷汗。   而苏颂则玩味的坐在其中,仔细从头到脚观摩这场杂剧,时不时爆发出大笑,还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单等着回头讲给太子听。   经此一役,信国社名声大躁,月奴在御街搭台舌战秦王社,不仅招揽了许多新社员,就连秦王社也有不少小娘子决定“弃暗投明”,信国社终于成了汴京最大社团。有不少信国社成员也扬眉吐气,整日自得。   谁知道下一个社日,月奴却约了秦王社一起,她在席间讲明,自己本来觉得喜欢给太子拉郎配与喜欢太子独身都是各人不同癖好,不值当为此事争执,大家互相相得益彰便是,谁知道那天秦王社咄咄逼人,甚至围攻逼迫,不得已才出言反驳。   此言一出,秦王社社长“美人尖”也惭愧万分,认真道歉,与信国社重修旧好。两社便一改往日你死我活的态势,颇有些求同存异的意味,只不过每每在重大集会上对上,还是要争夺个你死我活,针锋相对,毕竟总要维护两社各自坚定秉承的理念。   瞧着明月奴大出风头,却有两个人分外不满,正是陈尚柔与明月姝两人。从前月奴在内舍时杜尚柔虽处处瞧明月奴不顺眼却也还算客气,毕竟那时月奴时常窝在位子上偷读话本子,与大部分同窗不熟稔;可等进了上舍,月奴便时刻名列前茅,又是击鞠又是组社,学中女儿家每每都是唯她马首是瞻,倒叫陈尚柔退了一射之地。   而明月姝就更不用说了,她第一次见到三娘子便觉光彩照人高高在上,心里的自卑和胆怯让她嫉妒上了明月奴,等住进明府后在石姨娘的灌输下对明月奴更是又妒又恨,等发现对方博取了杜轻臣的真心后明月姝更是恨上了自己这个三姐姐。   是以这次的赏梅宴上,被月奴无意中撞见两人坐在花厅一处角落正头对头窃窃私语,她心里一点波澜都不起,蛇鼠一窝又有何惧?   岂料话不能说的太满,月奴刚想完就被一个小侍女迎头泼了一身的汤。   汤汁在真红色杭缎缂丝长裙上晕染后,又从裙角滴滴答答掉落下来,满座皆被惊动,小侍女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谢罪。今日举办赏梅宴的主家——卢家大儿媳妇龙氏更是抱歉不已,连连对月奴致歉。   她是卢娇娇大嫂子,今儿个又是她成婚后第一次主持宴席,月奴不想让她分心,因而笑道:“不妨事,我自个儿去换就成。”   龙氏就指派了一位贴身丫鬟:“柿儿,带三娘子去更衣。”再看竹娘今日未来,娇娇则在尽本家之谊招呼一众小娘子,月奴便自己起身往后院走。   卢家以书香传家,家中府邸却不窄小,月奴一行人跟着那侍女柿儿东绕西绕,偏路上遇到一个圆脸婆子,看见这些人后,双手一拍:“柿儿,大少夫人晕厥了过去,夫人正满屋找你呢!”   听闻是龙氏晕厥,诸人皆是一惊,柿儿自己先慌张起来,可又碍着还带着客人,左右为难,那圆脸婆子就道:“你去罢!大少夫人嫁过来就你一个体面人,我带着贵宾去便是。”柿儿摇摆不定的迟疑片刻。   事关重大,月奴不想耽误,便说:“你赶紧去瞧瞧龙娘子。我这边不碍事的。”柿儿便告了个罪,急匆匆自去前头不提。   圆脸婆子好久才带她们到一座小院,院里正堂与东西厢房一应俱全,打开屋子,一股颇有些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想必是临时征用。等月奴率先进了门,圆脸婆子却将门“哐当”一声锁住了。   冬雨大惊,急忙大喊“来人!来人!”,月奴丝毫不心慌,她今日身边跟了冬雨,冬雨身手了得,对付寻常内院女子不在话下。只不过不知道是谁想出的这么个法子?   正思忖间冬雨却忽得惊叫:“姑娘,我的手脚!”她艰难的举起双手,动作缓慢:“我似乎是中了迷药!”   月奴也才察觉自己手足无力,再看桌上燃着的线香,心里陡然一惊,冬雨忙上前碾断了线香,又走到窗边去推窗户。   她推了两下,发现窗户外面是锁死的,当下将窗户纸捅破,看见外头已经落下了木头窗扇,索性用了蛮力大力推出去,她运尽全身力气,使劲儿往前推去,却不料自己先挣扎了两下,倒了过去。   月奴慌乱,趁着脑袋中仅有一丝清明,她将脑袋伸至槅扇,想从那里获取一丝新鲜空气。   忽听得“哐当”一声后窗被人轻轻推开,却有个人在她晕过去之前将她稳稳扶住。后窗涌进来的清新空气让月奴变得清醒起来,她诧异的盯着来人:“三郎?”   赵三郎此刻脸色却并不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弯下腰去,月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赵三郎横腰扛了起来,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汴河码头上那些劳力扛麻袋的景象,嘴上却丝毫未喊叫,只因为她心里觉得赵三郎并不会做出那等害人之事。   赵祐将她从后窗轻轻推了出去,外头有侍卫模样的人接应月奴,因而月奴轻轻巧巧便到了地上,赵祐自己也随之跟着跳了出来,将后窗还原样关上,月奴急道:“冬雨!——”   赵祐冷冷瞧了她一眼,还是另外那侍卫小声道:“小娘子放心,你的丫鬟被拖到床下藏起来了,外人一时寻不着。”还待要解释什么,却被赵祐又瞧了一眼,立刻住了声,悄无声息潜入院后的花木后头。   月奴不知道赵三郎为何忽得这么生气,就听得赵祐冷冷说:“怎的谁都跟着走?莫不是个傻的?”,啊原来是生气自己被坏人算计么!   难不成赵三郎是关心自己?月奴心里登时美滋滋的,大大咧咧说:“知道你是关怀我!可以后不要这么呛人咧咧,要是换成别的小娘子可是要恼的!”   赵三郎不自在的抿了下嘴唇:“屋里的流明香是衙役们追赶嫌犯时所用,越是行动剧烈中毒越深”。月奴恍然大悟,难怪冬雨一下便中了招她自己却还能支撑一二。月奴忽得想起了疑点:“怎的这么巧,你在此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月奴猛地外后退一步,警惕的盯着赵祐:“难不成是你刻意设计了英雄救美这一出,想要我芳心暗许?”   赵祐:……   暗卫:这个小娘子疑神疑鬼的样子与我家主子真是天生一对!   赵祐低头思忖了一下,才说:“我在卢家府上求学,自然来拜访恩师,恰好遇上你在后院打转,觉得奇怪才跟了过来。”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月奴接不接受这套说辞,他是来卢家府上拜访恩师不假,可来这里却是因为暗卫来问:三娘子遭人算计该不该出手。   这还要问该不该?赵祐冷着脸一声不吭,自己却提脚就去寻人,暗卫吃了一惊,在心里暗暗记住今后万万要将三娘子的事情看重些。   月奴还想说话,忽然听得前院有“吱吱呀呀”推门的声音,她疑惑的看向赵祐。   赵祐往前一步,小声说:“听足音是个男子。”他眼中冷光必现,三娘子素日里璀璨夺目,想必多的是有心术不正的人觊觎于她,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阵愤怒,又暗自思忖要再安排些人手与三娘子。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为何自己生了这等念头。   又一阵喧哗,似是一堆人往这边过来了。中间隐约听得有小娘子娇滴滴的声音:“我瞧着我三姐姐往这边来了,莫不是手下丫鬟偷懒忘带更换衣裳,因而发愁不成?”   月奴蓦得睁大眼睛,是明月姝!听她这意思,似乎是有意将诸人引往此处,她张嘴就要出声,好破明月姝的局,谁知道赵祐彷佛猜到她心里所想一般,立刻将手掩住她嘴,低声道:“且让她舞一阵,好露出更多马脚。”   少年滚烫的手掌骤然接触到脸颊,月奴的唇珠能感受到粗粝的手指与指腹淡淡的茧子,干燥、粗糙,有冬阳下灰尘的气息,而脸颊似乎也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皮肤,皮肤下的血管似乎随着对方的心跳,一泵一泵跳动,直往她皮肤上铺天盖地袭下热烈的节奏。 第65章   赵祐一时情急才捂住了月奴的嘴巴,此时也忽然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当,刚才那一瞬间他手掌接触下的皮肤又滑又腻,柔软如秋天山涧里一汪流水,丝滑如春日初绽花瓣,翘起的唇珠在他手心里擦啊擦,让他浑身不自在,忙将手放了下来。   这时却听得屋门口一阵女子的惊呼,还有上了年纪稍微苍老些的夫人在痛斥:“还赶快将他拿下!”,“是!”应当是家丁们的声音。   “月奴呢?怎的不见她?”是卢娇娇焦急的声音。   赵祐这才将月奴轻轻一拍:“该你出去了!”他走得很急,闪动身形,不过几息便不见了踪影,只有几株草木轻轻晃动,似乎在提醒月奴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月奴轻理钗环,从容踏步出去:“我在这里呢!”   院里站了一群夫人和小娘子们,俱是今天来赴宴的贵人们,月娘、竹娘和娇娇三个见着月奴,高兴得眼睛亮晶晶:“可算找到你了!”   陈尚柔则一脸困惑,忍不住惊叫出声:“你怎的在此处?”   月奴没理会她,自顾自走到龙氏跟前:“见过大少奶奶。”   龙氏初掌家业,听闻月奴失踪,已经是吓得不轻,后来跟着诸人寻到家里的堆放杂物的院子,又见大家从房里拉扯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已经是吓得花容失色,唯恐月奴出了意外,此刻见月奴安然无恙从屋后出来,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想起什么,将身后的柿儿推搡出来:“今儿个若三娘子出事,我这丫鬟命都要没了。还不给三娘子磕头谢恩!”   柿儿忙跪下磕头,她被此番变卦吓得花容失色,如今见事态平息,更是惊魂未定。   众人再看那醉汉,已经有人认了出来:“李家二少爷!”   来人正叫李林,是京城一家七品小官的儿子,可偏偏姐姐进了后宫,如今正得宠,家里也随之一飞冲天,他便被人教唆着往赌场、酒肆里去,学得糟烂。这次卢家宴请,李嫔事先送来一柄玉如意,因而卢家也请了他家。却不料出了这等事。   李林闻言也毫不在意,他全身酒气冲天毫无惭色,言行举止轻浮,已然又瞥了一眼又一眼在场的妇人们,诸人一阵腻歪,龙氏心里暗暗叫苦,却不得不主持公道。她便上前问:“怎的李少爷在此处?”   李林无所谓的笑笑:“这可奇了,我酒酣深处走错了地方,却怎的遇上这么多夫人?”他心里暗暗发恨。他在杜氏族学念书,就瞧中了娇嫩嫩的明月姝,昨儿个她带信来,说要赴宴相会,自己来后见不到人,却被诸人捉奸,丢了脸,好一个明月姝!巴巴儿骗自己!   他在人群里搜寻到明月姝,狠狠瞪过去。明月姝被他一盯,吓得一个哆嗦,心里不住安慰自己,能圆过去的!能圆过去的!   月奴淡淡一笑,将原委说与龙氏:“我裙子湿了,柿儿姐姐带我去换,路上遇到一个婆子说您晕厥了去,要找柿儿,便将她拉扯了去,我便跟着那婆子走,因着忧心您的病情也没有留意四周,倒被她带到这个院落。”   诸人恍然大悟,立刻有老辣些的夫人便问:“龙娘子明明一向与我们在一处吃酒欢闹,哪里来的晕厥?那婆子在何处?”   柿儿委屈道:“婆子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只不过审问之后才知道她不是我家人,倒是个生面孔。”她随着龙氏嫁入卢家,前后还未清楚呢,自己家少夫人才接了这么大的阵仗,自然要打起精神好好干。等遇到婆子被她三言两语说得阵脚大乱,却吓得压根儿就没留意这婆子到底是不是卢家的。   月奴正色道:“也算是我福大命大,有只玫红色大蝴蝶从眼前飞过,我从未见过这等蝴蝶,便跟着追到后院,这时候听见外头有姐妹们说话的声音,便走了出来。”她早就谋划好了,一会子人少了再去将冬雨从床下解救出来。   娇娇诧异的说:“不对呢,既然月奴进来时院子里空无一人,说明这醉汉是后进去的,可明四娘子又是盯着月奴进了这个院子,难不成明四娘子是眼睁睁瞧着有男子进去却不提醒自己姐姐?”   满座的贵妇们见多了这等蝇营狗苟的手段,当下都静默不语,大户人家嫡庶相争姐妹反目,使得手段要肮脏不少,她们听完这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如今想要弄清楚的是这李公子也是被人陷害,还是主动谋划?   月奴自己想了想,自己与这李林素来毫无交集,他又在杜氏学堂念书,没道理见色起意与明月姝合谋,那便是明月姝主动与李林搭话,引诱他前来。一起设计她了?   月娘盯着四妹妹,心里一片清明,定是四妹妹想要陷害月奴名节逼得她下嫁了事,原来她还总在三妹妹与四妹妹之间打圆场,觉得一家姐妹磕碰也是有的,可此时见她如此狠毒,心里无限失望,她走到明月姝跟前,冷脸问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明月姝往后退一步,嘴里结结巴巴了起来,“我什么也没有做……”她本意是陷害明月姝,却不想明月姝运气好躲过一劫,更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将自个儿暴露与众人面前。   这可如何是好?今日的梅花宴是卢氏所办,云集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妇,她今日所为传了出去,只怕今后姻缘都再难有个好运气!她又后悔又愤恨,脑中一团乱麻,索性闭上眼睛,装作晕厥过去倒在了地上。   **   是夜,明府。   侍女们在各处庭院兀廊上走动,小心翼翼挂起灯笼,明老安人居住的稻院灯火通明,外头几个婆子守着门,吓得一言不发,屋里传来大人们的争执声、哭闹声。   麦院里正堂窗户紧闭,夜风将院中悬挂的竹风铃吹得叮当作响,墨蓝色的天空有大朵大朵薄如蝉翼的云朵慢条斯理的移动,月娘和月奴、月娥肩并肩躺在围子床上各自想心事。   今日回府是龙氏亲自送了来的,她心里愧疚,便将两人亲自护送回明府,又与明老安人叙 了半天,却好半天才找了个借口将两姐妹支开,与明老安人秘密商量了半天。   等龙氏走后,大娘子不顾阻拦将今日之事告知了明老安人与明殊,惹得两人勃然大怒,大娘子素来厚道守礼,深得明老安人和明殊喜欢,因而对她的话格外信重,便叫了四娘子来对峙。   明月姝自然死活不认,哭着喊着说自己冤枉,又说自己只是见着了三娘子走进去,那男人是谁她当真不知。   月娘和月奴在说清楚来龙去脉后便被大人们遣散,偏月娥听了心痒痒要来月奴房里探听消息,拐了月娘硬要今夜歇息在此处。还带了惊天的大消息:“你们定然不知道,大姐姐的婚事有着落啦!”   月娘和月奴大惊。   月娥便毫不客气往床上一歪,一五一十将她在娘亲那天偷听到的消息说出来:“今儿个大姐姐当众维护月奴,又不因月姝是明家小娘子就偏颇一二,又安慰月奴,做事显得稳重厚道,让龙氏刮目相看,想说与自己娘家弟弟,有心要与咱家结亲呢。”   她伸手取一个黄澄澄的橘子剥起了皮:“如今大人们聚在一起,除了惩罚四娘子,便是在商议此事呢。”   橙子皮清新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散,月娘先羞红了脸,月奴脑子一转:“龙氏的弟弟不就是在卢氏族学里念书的龙飞么?去樊楼请客见过他几次,倒是个平和中正的人。”   月娥也歪着脑袋想起来,塞一瓣橘子在嘴里,含含糊糊道:“对!有次落雨后在学堂门口遇上,龙飞还命令自己的小厮送些稻草过来呢,说是垫牛车前就不怕泥巴糊了鞋底。 ”   她回忆到此处,拿着橘瓣的手一顿,忽然狐疑的盯着大娘子:“大姐姐!莫非龙飞那时候就心悦于你?……”   月娘羞红了脸,啐了她一下,月奴则与月娥两个笑着插科打诨:“怨不得今日有人上门来,原来早有端倪!”   月娘忍着笑,上前与她们好一顿揉搓,直笑得月娥一顿一气的喊:\"好姐姐饶命!好姐姐饶命!我的橘子!\"才住手。   她也是能耐大,经历这一顿乱战手里的橘瓣还丝毫未损,此刻翘着脚悠悠扬扬将橘瓣抛至口中,摇头晃脑出主意:“我姥娘总念叨娶媳当看娘,嫁郎需看塘,龙氏和善哩,想必娘家也差不到哪里去。”   月奴点点头:“龙家虽然门第比不上卢氏,可看娇娇大嫂为人敦厚,倒是难得。再者,第一次举办宴席却丝毫不见手忙脚乱,发现出错主动认错,光是这些胸襟气度就远胜常人哩。”   大娘子在烛光下眼神怔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低头喃喃絮语:“他甚好……”   她没头没脑一句话惹得妹妹们又激动起来,月娥拍着手嚷:“姐姐原来芳心暗许!”又好一阵闹。   虽是初冬,但月奴的房间里早就烧伤了地龙,此刻屋内温暖如春,一会子几人就出了一身薄汗,等闹完后,月娥大咧咧扑在床铺上,忽然没头没尾的感慨:“也不知道我们姻缘在何处……”   她一向大大咧咧,忽然说出此话,倒叫屋里的小娘子们一愣,旋即都沉默不做声。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哪个这等年龄的小娘子不担忧将来呢?   月奴也在这一室沉默中起了愁思,听完月娥那句话,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样子。   月奴一愣。   从前她能笃定万分的说:想嫁给太子!   她从前筹划的好好的:对方早夭,她有个太子妃的头衔好保平安。之后皇上思念亲儿,难保不追封太子为王爷,到时候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当个清贵王妃,成为满大宋数一数二的贵妇,有这力量,或许她也可以培植自己的势力,继而对付刘后,保护家人。   她这几年一直在努力扶植自己的力量,或培养武人,或安插耳目,可想扳倒刘后岂能是那么简单?钱和权两者都不可少。   虽然母亲金钱上对她向来不吝啬,可那些钱哪里够使的?她极其盼望成婚后有了自己的嫁妆和太子的私产,更好施展拳脚。再者成了王妃,只怕在朝堂上也能培养些投靠自己的官员。   是以她坚定的想要嫁给太子。   可如今呢?   当月娥感慨姻缘时,浮现在月奴心头的第一人居然是那个少年。或是在青青麦垄与她闲谈,或是在浮光掠金中盯着她出神,或是在竹林鸟鸣中与她膏药,或是在繁华街市上拔刀解围,或是在卢氏庭院救她水火。   少年的影子,单薄瘦弱,却无端有着气吞万里的气势,在她的心里金戈铁马呼啸而过,搅动得她心如乱麻。   月奴心里一阵心浮气躁,忽得起身去窗边,将窗户打开好透气进来,“呀——”她惊讶出声。   外头夜空里居然下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雪,柔软的雪花飘在无垠的黑色夜空,从头顶飘下来,院中的石桌、石凳、灯台俱沾染上细细一层白色,月奴对着天空伸出手掌,盛住了那一片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第66章   冬雨犯了大错想将功折罪,这几天将稻院里的风吹草动尽数探查而来,事无巨细。   月姝在家中长辈的拷问下,终于承认了自己勾结了陈尚柔,陷害三娘子的事实。她哭着求饶:“女儿只想让三娘子出丑,并不想害她。”让在场的长辈们越发义愤填膺。这可是要毁明家所有女儿的丑事,哪里就不是害人了?于是一致决定将她从杜氏女学退学,从此关在家里,只待寻一户江州故旧人家远远嫁出去。   而石姨娘更是要被送到明家在京郊的庄子上。月奴暗暗嘲笑,明殊所谓的宠爱,也不过是建立在不影响自己声誉和仕途的基础上罢了。而明殊自己则昼夜思虑,就担心卢家家宴上发生的一切被传了出去,让他脸面大跌。   让他欣喜的是,卢家家宴上的小小风波没在汴京引起任何传播,因为此时整个汴京乃至整个大宋都在讨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辽军南下,于瀛州俘宋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   大宋开朝以来便被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北有辽国,西北有西夏,正西有吐蕃诸部,南有大理,本朝的诸位官家们励精图治、兢兢业业才能保这一番江山。可除了前两代的官家具有将才,其余的官家到底还是少了些俾睨天下的气势。   于是大宋便一代代在这夹缝中生存下来,杯酒释兵权以后武官被无限削弱,整个大宋境内如今能打的武臣更是没几个。整个汴京就笼罩在似有似无的惶恐中,有些生意人索性连门都关了 ,昼夜守在象棚等瓦舍中等着新的消息。   而康保裔之死的细节也在市井广泛流传:康保裔带兵出征战场,不幸被契丹包围,手下劝他换上甲衣、骑快马轻装简从出去,康保裔不从,道:临难无苟免。于是血战两日,宋军杀死敌人无数,光是践踏起来的扬尘便有两尺深,奈何援军迟迟不至。   康保裔弹尽粮绝,用光最后一枝箭都没有等到援军,最终全军战死沙场。   一时之间民情昂扬,市井一片骂声:“援军何处?”,御史上奏,民众骂街,都要揪出来罪魁祸首。   看起来似乎担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范廷召是罪魁祸首,当日是他与范廷召约定了共同应敌,偏偏他与前一天晚上逃走,直接导致了康保裔的死亡,可是范廷召与蔚昭敏、秦翰等引兵追击辽军,于莫州城东三十里处击破辽军,斩首一万余人,将辽军逼回北地。   捷报传来,京中哗然。   范廷召此人是奸是忠?是正是邪?大败辽军的功劳与害死同僚的罪恶,到底孰重孰轻?   朝堂上诸大臣更是各持己见争论个不休。   而在这一片风雨欲来中朝中大事又有一桩大事发生:枢密使曹彬病重。   曹枢密使是从大宋开朝至今的一道依仗,他这一辈子都在大战,先是陪开朝那位官家创立了新朝,后又打败北汉、辽联军,灭后蜀、踏平南唐、灭了北汉,可谓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如今他病重,汴京城中君民皆大受震动。   太皇太后则唤了月奴去,命人取了一盒人参与月奴:“哀家不便出面,这盒人参,你代哀家送过去罢。”   月奴好奇的问:“婆婆也看重曹枢密使?听说他年轻时灭后蜀、踏南唐、平北汉,是个神仙人物。”太皇太后一般对朝臣敬而远之,更不会干预前朝的事,月奴没想到她老人家居然还关心这一位枢密使。   太皇太后眼神幽幽,盯着外头冬日里明咧咧的暖阳出神:“他的确是神仙人物,却不是因着战功赫赫,而是当年灭南唐时逐部将烧杀劫掠,还有将领想屠城逞其杀欲,只有他麾下部属接到命令严守军纪,让江南百姓得享太平。”   这可真是新奇,月奴不知道这些陈念旧事,因而少不得多问几句:“太皇太后,那曹枢密使当年生得如何?这般神仙人物,想必有许多小娘子爱慕于他吧?”   太皇太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手指头去戳她额头,而是慢慢道:“乱世之中,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谁又会去顾忌儿女私情?”   她面容沉静,藏身于冬日暗影中,似乎有万千感慨,却都只化作唇边一声淡淡的叹息:“一代风流人物,终成绝响。”   许是太皇太后老了,生出老骥伏枥之喟叹?月奴不明所以,就带着一盒子人参去曹府。   没想到在曹府门口先碰上了赵三郎。他今日身着绨袍,头戴竹簪,浑身上下毫无配饰,显得地调又朴素,此时他一脸无奈盯着月奴:“三娘子,怎的你又逃课了?”   月奴挺挺胸膛,大言不惭:“我今儿可是夫子跟前告了假的!”又反问赵三郎,“你可是逃课?”   赵三郎没答,只和煦笑道:“我疑惑许久了,你这般荒废学业,怎得还能每每都考第一?”   月奴白了他一眼:“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懂否?”这是她与一个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回目,觉得有趣便记了下来,此时正好反驳。   赵祐摇摇头,转开了话头:“我从前受过枢密使指点,今儿个挂心他,便来瞧瞧。你既然也来探望曹枢密使,一起进去罢。”   赵三郎的名帖也同他的穿着一般是土灰色,看门人忙将两位迎进去,自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前来迎接:“在下曹玮,谢过两位前来探望家父。”,见过礼后便将他们带了进去。   曹彬正躺在一张围子床上,他身量尚高,满头花白,国字脸,眉宇间尽是仓毅,隐约可见当年叱咤风云的豪气,此刻室内弥散着淡淡的药味,见两位前来便要下床行礼,赵三郎忙说:“您病体未愈,莫要折煞了我们。”   月奴送上人参,恭恭敬敬行礼:“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惦记您病体未愈,特意命我送来辽东人参。”   曹枢密使连连咳嗽:“臣谢过太皇太后。只恨此身病入膏肓,不能起身杀敌,报答天家知遇之恩。再有范廷召之事,让我日夜忧心。”说到激动处咳嗽不已。   月奴忙安慰他老人家:“您安心养病为上,范廷召也不过是替罪羊,总归会水落石出的。”   此言一出,赵三郎和曹彬俱是一惊,曹彬问道:“小娘子这话可稀奇了,为何知道范廷召会安然无恙?”   还不是因为重回了两世?不过此事却无法说出来,月奴脑瓜子一转,便说:“范将军不过是区区一都指挥使,上头还有行营都部署呢,他再怎么罪大恶极,难不成能越过上司用兵不成?还不是傅部署说什么便是什么?”   听她侃侃而谈,赵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曹彬也感慨:“三娘子能有这般见识,不愧是太皇太后血脉!”   赵祐便说:“学生亦觉得行营都部署傅潜有问题,此人镇守镇、定、高阳关,麾下八万骑兵步兵,我听闻手下的人说,契丹来犯,将士请战,却被他恶语相向。若是胸中有计谋也罢,偏偏是懦弱胆怯。朝廷使臣多次让他出站,他一概不理。范廷召发怒,当面骂他不如老妪,被他怀恨在心,只分了范廷召诸将骑兵八千、步兵两千,想必范将军也自有苦衷。”   月奴是知道傅潜此人的,准确的说,前世全汴京城的人都在唾骂这个小人。   多年后契丹再次来犯,就是这个傅潜把兵,他懦弱无能按兵不动,让契丹长驱直入德、棣,越过黄河侵略淄、齐,百姓被杀生灵涂炭,而竹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死在了保州。   今世月奴当然要将这等藏身暗处的小人揪出来。于是她添油加醋:“还好这次有良将守城打败了契丹,可下次呢?若是任由这等小人坐上高位,只怕整个中原百姓都要遭殃。”   曹彬点点头,花白的头发在冬日暖阳里气得摇晃:“傅潜此人,终究是我看走眼了。”病中消沉,他不由得更加自责,“十二年前若不是我输了那一仗,只怕今日不至于这般处处被动挨打。”   赵祐上前一步,坚定的攥住他的手:“先生莫要如此说!十二年前,契丹主少国疑,太后仓促上位,自顾不暇,正是我们北伐的好时机!只不过天不遂人罢了、”   曹相公叹了口气:“西边又有西夏,我大宋难矣!”   月奴也跟着安慰枢密使:“契丹与西夏互相牵扯,我们正好休养生息。前朝有幽云十六州之事,让我大宋满朝都想一雪前耻,可仔细想想,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积粮屯田,好为今后打算。”   此言一出,曹彬不由得击节称赞:“高见!”   月奴不好意思的解释:“我自小在陇右道舅舅跟前长大,我舅舅虽然弃官还乡,可总是惦记朝政,时常在我们跟前念叨些军国大事,是以我记住不少,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当不起曹相公称赞。”   曹相公则笑着说:“如今战事已起,只怕你舅舅也该回汴京复职喽。”   三人又闲聊几句,月奴见曹相公面露疲惫,忙于赵祐告辞出来,赵祐一路上紧缩眉头,与月奴低声说:“如今大宋军中积弊犹在:参与过开朝大战的年老一代或死或老,现存的边将各个懦弱怕死,大宋各路军中钱粮混乱,蛀虫万千,只怕这一仗难打。” 第67章   没想到赵祐还知道这么多,月奴便也天马行空说些自己的见解:“若有御史言官参奏傅潜,将他判个斩立决,也好杀鸡儆猴。安定了将士们的心,将契丹人赶出中原,再慢慢整顿军中。至于钱粮么,则在杭州、明州等地设置市舶司,与海外经营买卖,将钱财收拢,好用作军费。”   她说的头头是道,赵祐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月奴就抿嘴一笑:“你莫要惊为天人,我不过是将平日里理家的思路用上罢了。傅潜如家里的大管事,贪污误事,这种人就应该狠狠的惩罚。官家历来仁厚,待这等人不过大惩小诫,可若是放在后宅中,厚待这等奴仆只不过让下面的仆人有贼心的起了贼胆、尽心做的寒了心,总归不对。”   她这般明晃晃说官家做法不对,让赵祐轻轻咳嗽一声,可又觉得月奴说的有些道理,本朝官家都很仁厚,讲究“与士大夫同治天下”,便是官员犯了错也不过高高拿起,复又放下便是。   月奴接着说:“唯有将那罪魁祸首斩首示众,才好叫诸人心里信服!”,她想起前世里那傅潜虽然在这次被惩罚,可也不过是得了个流放房州,几年以后又得以起复,最终坑害了中原百姓,还有前世的竹娘,不由得气得满脸通红,小拳头也不由自主握了起来。   落在赵祐眼里便觉可爱,马车中小小的空间正好看见小娘子明眸善睐,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烁着星子一样光泽,嘴巴嘟起来红嘟嘟的,便是噘着嘴一脸严肃却只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鼓起来的腮帮子。   马车却忽得停了。   月奴刚要伸手去拉车帘,却听得外头有男子声音:“在下杜轻臣,见过明家三娘子。”   月奴皱皱眉头,怎么又是这厮?难不成上次那一刀印还不够?而旁边的赵祐已经垂下了眉眼,看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月奴小声对马车夫说:“继续走!”   外头杜轻臣见无人回应,心里一阵慌乱,他不等伤好便跟来,就是为了能够与三娘子直抒胸臆,好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于是他也跟着追上来:“三娘子,自那次相见,我便情思深重,望你能回应一二。”   月奴气极反笑:望你能回应一二?差点没说被杜家世子瞧上是天大的福气,让她莫要不识抬举了。她扬起马车帘子就要骂回去。   谁知道身边坐着的那个人先掀开了马车帘子,冷声对外面说:“莫不是那一剑还不够?”说着便要拔剑。   杜轻臣一看是当日那个男子,本能的往后一退,慌得嘴巴磕磕巴巴:“你!你!当街行凶不成?小心我告到开封府!”,他四处张望,慌乱找着街上巡逻的衙役。   可那男子丝毫不惧,想起父亲母亲警告过当日太子府来人说是他手上的伤口大可以找太子负责,便心里生了胆怯,不敢再向前,眼巴巴盯着月奴的马车从身边碾过,到底是不甘心,他愤愤的斥责:“不规矩的女子!没出门先偷汉子!”   什么?骂我?敢骂我?月奴气得直起身子,掀开车窗帘子,要探出头去大骂,却被赵祐拽住了衣袖:“莫留下痕迹,今日里自有人去对付他。”   这是要打闷棍喽?月奴忽得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问赵祐:“我听闻你们这些小衙内,瞧谁不高兴,便雇了帮闲暗中套麻袋揍人,可有此事?”   外头杜轻臣见无人回应,就当是对方心虚默认了,越发破口大骂:“好一个姐儿,让个肚子里没二两草货的孬种得了意!花木瓜空好看!不过生得好些,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做什么仗义,还不是为了当人家的野汉子!”   月奴听得津津有味,原来风度翩翩的杜轻臣恼羞成怒起来骂人也是这般粗野还骂赵三郎花木瓜,可见他也承认赵三郎长相出众喽?   那一句“还不是为了当人家的野汉子”却直接让赵祐懵得晕头转向,如同当头棒喝,将赵祐打醒。   他忽得明白了自己为何这般反常:亲近这小娘子、欣赏她高谈阔论、提防于她刻意亲近、心痛于她受人欺凌。也明白了自己送上的膏药、橘猫、马鞍所谓何物?   这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指向一个理由。   他却迷迷瞪瞪犹不自知,给自己寻些看似振振有词实则经不起推敲的原因。反倒是杜轻臣那个外人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他心悦于她。   赵祐坐在马车上,看对面的小娘子蹲在一角从抽屉里翻出一把瓜子“哔哔啵啵”嗑得起劲,耳边如黄钟大吕,发达九地,似是呆了过去。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几个大字在他心里反复撞击:我心悦于她。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在他的心头肆虐,将他心尖的肉大力揪起又轻柔抚摸,让他一会似在山巅一会在海底,似乎是欢喜,又似乎是悲伤,无尽的惆怅,无尽的折磨,让他身上也一会发冷,一会又暖洋洋的发热。   一贯掌控一切的少年郎被这新奇的体验所折磨,他本能的想逃,匆匆说了声“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便从疾驰着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落荒而逃。   月奴和车夫齐齐吓得叫出了声,但见少年身手敏捷,不过是一个趔趄便已经站稳,匆匆消失在汴京城的繁华喧嚣里。月奴困惑的皱皱眉头:难不成是尿急?   她张望着少年的背影,心里胡乱猜测着,却在这时候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娘亲?”月奴唬了一大跳,差点从马车上跳下来跑掉,可转念又想起今儿个是正儿八经在太皇太后跟前过了明路的办事,不算的是逃学,这才放下心来去招呼娘亲。   “娘——”话甫一出口她忽得悔得恨不得咽了下去。   因为母亲旁边还有个男子。   那男子身高约莫七尺,将母亲衬得娇小,他身着藏蓝长袍,外罩一件乳白色如濡羔裘,腰间露出一条犀牛皮腰带,脚蹬一双白鹿皮靴,明明是一身西夏装束,却衬得人洵直且侯。   他生得清秀俊逸,可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江湖气息,月奴心里暗暗叫苦:糟了!莫非是娘养的面首?她想转身就逃,可不料适才她那一声娘叫的也太大声了些,倒叫对方也留意到了她。   “三娘子!”怀宁郡主显然很是意外,却也很欣喜,像所有在街上偶遇到自己孩子的慈爱母亲一样一脸高兴,“你怎的在此处?”   那男子也跟着大跨步过来,都说明殊是京中美男,他居然比之明殊更甚,月奴在心里暗暗想,原来母亲一向喜欢男子有个好皮囊?她装作没看见那男子,犹自与怀宁郡主说到:“曾外祖母嘱咐我在外头办事,回头细细分说。”   说着就想告辞,没想到怀宁郡主先叫住她嗔怪道:“你这孩子,怎的没礼貌,不先拜见下长辈!这是我从前的友人,你好称世叔哩。如今我们已经……”语气里透着极其易被觉察的甜蜜。   已经到了……不避讳子女的地步……么?月奴吃了一惊,倒不是惊讶于母亲养面首。   大宋历来对女子宽容,寡妇再醮不是问题,公主贵妇们养面首虽然不像前朝那般肆无忌惮,却也颇为风靡,母亲又是独身,自然更没有道德忌讳。   月奴震惊的是这面首居然为母亲故交。面首就面首罢,怎的不去寻个年轻郎君,要寻个同龄的老男人?也不知道有无婚配?可是因为家道中落才吃起了软饭?   于是她用看待小倌的态度上下将那面首审视一二,含含糊糊问了句好,便借口女学还有功课不能落下急忙告辞。   月奴自然没有回学里,她在外头逛了一天才回的明家老宅。明老安人正喜气洋洋的吩咐丫鬟们做事:“大妮儿那边荷包帕子也须得绣起来!”   原来大娘子的婚事定下来,龙飞家商议好了婚事,今日龙家请了媒人来明府纳采,还给大姐儿插了几根簪子。月奴忙将母亲有了面首的事情抛之脑后,专心准备起月娘的嫁妆。   过几日那天曹相公说的事居然也应验了:官家命令周英毅起复。于是舅舅周英毅带着妻子齐氏和女儿周怡然踏上了往汴京的路。   又过两天便是太皇太后的寿宴,这个寿宴正好是七十整寿,官家或许是为了拉拢周英毅,或许是要彰显孝心,或许是为了一扫连日来契丹入侵带来的人心惶惶,因而命令大办宴席,到时候让外命妇皆进宫请安。   月奴也跟着忙忙碌碌,不是在周府帮母亲添置舅舅一家生活之物,便是在明府给大娘子置办嫁妆,中间还夹杂着要与太皇太后绣一副屏风做生辰贺礼。   因而当这天在学后她被赵三郎拦住时,整个人都是有些忙乱到心不在焉的。   赵祐带她行至不远处汴河边上一处僻静的花园,忐忑不安,月奴则打着哈欠问:“三郎有何事相求?为何还要来别人家园子逛?”   汴京有些人家会将私家的花园拿出来供人逛,只不过付几个钱便罢了,是以月奴丝毫不以为意,却没发现整个园子里毫无他人。   赵祐紧张的攥了一把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板着脸带她在院子里走了许久,才忽然停住。   月奴一愣,有一种不祥的直觉。   就听得赵祐磕磕绊绊的说:“三娘子,我心悦于你。” 第68章   月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就似那只橘猫在心里反反复复踩着圈一般,凌乱的脚印到处都是,她要有一瞬那的恍神,才下定了决心,咬紧了嘴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听月奴亲口说出此言,赵祐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沉,他喃喃自语:“为何?”   “因为……”月奴满肚子里搜刮着理由,如何才能让这个小郎君死心呢?脑子的运转速度显著的变慢,她顿了一顿才想起自己应当说的话,“因着我非太子不嫁。”   少年的脸颊崩得紧紧的,夕阳将一道树影落在他脸上,他浮现出一丝冷笑,似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几个字:“当真……非太子不嫁么?”   月奴心里又慌又乱,不成!在这里多待一秒她都会破功,她推开赵祐,拔腿就跑。   **   郑嬷嬷来报怀宁郡主时,她正在品茶,听闻月奴今日归家后大哭,怀宁郡主将木茶舀扔到一边急急提起裙角就往月奴的住所跑去。   女儿今日下学后便来了郡主府,说是想用过膳再过去,怀宁郡主正高兴,却不料下人送来了这消息。莫非是学堂里受了欺负?还是在明家受了委屈?   怀宁郡主心里涌上不少不良预感,忙追过去看。   进屋以后就见女儿伏在檀木镶百宝围子床上大哭,脑袋埋在床榻上,两肩一耸一耸,一手还不停拍打床铺,似乎心中有万千委屈。   怀宁郡主忙上前,坐在女儿身边,轻声问她:“月奴,怎的了?”   月奴哭得上下不接下气。   她总觉得今生是意外的恩典,她从重生以后便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总是忐忑于何日会死。   又总疑心这只是死后的一场执念,她终其一生便是要圆这场遗憾,或许遗憾圆满之时便是她烟消云散之时。   说不定此生便是她百般提防,也会在多年后的端午节死去,不都说命数是不可违抗的么?   因此在此生每一天她过得都如明日会死去一般:尽力去争取、去抢夺,习骑马、练击鞠、学捶丸、进信国社、做社长、尝美食、游瓦舍,每一天夜里她躺在黑夜里,总要抱着自己肩膀才能入睡。   她对三郎有意么?   当然。   在不知不觉中那个小郎君闯进了她的心,在她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时候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可她敢嫁给他么?   不敢。   她背负着救母亲、救哥哥的使命,她重回一回,要报复石姨娘母女,要对付杜轻臣母子,还要扳倒刘后。她提着一口气,只想将这些待办事项一一解决。压根儿没有多出来的时间与精力再与多余的人纠缠。   若他也如杜轻臣一般绝情呢?   若他不绝情,重情重义,可等她死在多年后的端午节,他又当如何?若是深情之人,又如何面对妻子逝去的困境?   她笃定要嫁给太子,也不过是因为对方笃定会死,这样她毫无任何这些顾虑。   可这些话又哪里能说与三郎听呢?   他眼中虽然偶然有阴霾,但短短几次相处让月奴觉察到他的内心柔软又善良,叫她怎么忍心将这般复杂的前世纠葛讲给他听?   不若不动心。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月奴心里念着“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想起他们第一次与船头的遇见,心想早知道这么疼,还不如当初没得见过。   怀宁郡主见女儿痛哭不已,问缘由却又不说,便将自己的鞋脱了,把女儿揽在怀里,不住的轻轻拍她肩膀,温柔安抚她:“莫哭,莫哭,天上地下我月奴要什么娘都帮你。”   月奴抽噎了一会,不想怀宁郡主担心,便哑着嗓子说:“娘,我无事。只不过学里与人争吵罢了。”   怀宁郡主却难以放心,在女儿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晨光微亮,又唤起她:“今儿个太皇太后寿宴,你也打扮一二,一会子娘带你去宫里赴宴。”   尚书省、枢密院的文武百官分别由宰执率宣教郎以上官员、枢密院率修武郎以上官员,分别去广化寺向太皇太后进献满散谢神作为贺礼,又在德生堂放生祈福,最后齐齐赴贡院斋筵。   而后宫中内命妇们则按品大妆,往宫中来给太皇太后拜寿。寿康宫里大摆宴席,殿前山棚彩结飞龙舞凤之形,教乐所人员等效学百禽鸣,内外肃然,止闻半空和鸣,鸾凤翔集。   怀宁郡主忧心的瞧向女儿,只见她眼睛还有些红肿,虽然面上带笑,可那嘴角总有些勉强,她有些担心女儿,便多看了两眼,谁料月奴似乎察觉,也抬起头来看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月奴坐于殿庑间的黑漆坐杌上,殿里大宴席依品位高低坐,位列环饼、油饼、枣塔为看盘,她为太皇太后的曾外孙女,虽然无有品级,也被安置得极其靠前。   此刻她无精打采端坐位子上,今日出门前母亲给自己敷了半天冰块也只勉强消去一点,因而今日便戴了一套流苏稍长些的额饰,好将眼睛遮挡一二。   宴席开始,第一杯御酒由太后率领太妃们进献称寿,执注碗斟酒进上。一名唱中腔一遍讫,先笙与箫笛各一管和之,又一遍,众乐齐和,独闻歌者之声。   第二杯御酒则由圣人带领后妃们进献,月奴偷瞧了一眼刘后,果然生得冰肌玉骨,当得起一句倾国倾城,这样一个女子,无怪乎能支使得官家团团转。   第三杯御酒当由太子带领皇子皇女们进献,月奴原本兴奋于终于能够见到太子殿下真容了,可也因为昨日的事情兴味索然,只无聊玩着面前的看盘,从枣塔上悄悄取下一枚干枣扣在手里把玩。   太子殿下身高七尺,到底是身量高挑,月奴在心里波澜不惊的感慨着。   等等!这身影怎的这么熟悉?!!   月奴猛地直起身子,睁大了眼睛。   ???   这不是……   !!!   这不是赵三郎么!!!!   她一口气差点憋在嗓子里提不上来。   她怎么没想到呢?!!!   太子殿下排行第三!又姓赵,正好是赵三郎!!!   而有能耐打了杜轻臣还无后患,有本事随意进卢氏来读书,能被大宋军事总指挥官曹彬枢密使亲自指点……   太多过往在月奴眼前浮现,一一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月奴张大了嘴。   赵祐恭恭敬敬弯腰敬酒与太皇太后,口称祝寿词,太皇太后乐得眉开眼笑,赵祐起身后却往月奴这边刻意瞧了一眼,他神色中似乎带着一丝嘲讽。   月奴还待定睛要看清,却只见赵三郎,不,赵祐端庄的举其袖,引白绥,御酒进毕,拂双袖于阑干而止。   完了。   月奴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众乐齐和,余音绕梁不绝,众人都沉浸在曼妙的乐声中,她却脸色发白,几近要从座位上滑下去。   宫中的寿宴热热闹闹进行着,两旁对列的杖鼓皆戴着长脚幞头、紫绣抹额,身上穿着镶黄窄袖紫宽袍,月奴心里哀嚎一声,眼睛从跳着供舞戏的舞者群里掠过,努力越过舞者们排立的叉手,举起的左右肩,从中寻找赵祐,只见他端坐位子上,面色如常。   忽得一道冷冷的光直瞧过来,四目相对,月奴后背被那寒光吓出一身冷汗,她吓得忙转移视野,装作兴致勃勃在欣赏舞者动足应拍,一起群舞的曼妙舞姿。   这可如何是好?   这下不但高攀不到太子殿下,还在他心中留下了攀附名利的不良印象。完了完了,月奴心里不断哀嚎。   她食不甘味,连筵席上又何等美味都没有吃出来,只想赶紧等筵席到热闹时寻到太子说几句话。   好容易如坐针毡,熬到筵席过半,诸人可自行走动,月奴眼睛余光瞥见赵祐一人端着酒杯往寿康宫后面的御花园而去,当下跟着偷溜过去。   赵祐一人立于松树下瞧着头上月,冬天的月光干巴巴的,冷冷落在他肩膀上,晕染出一片冰冷。   月奴凑上前去,小心翼翼赔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祐冷哼一声,扭过身子去侧对着她,月奴见他并未拂袖而去,当下大喜,喃喃道:“我有自己苦衷,定要做了太子妃才能施展一二,并非嫌弃你……”   她说到这里,赵祐听到“嫌弃你”三个字,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月奴不敢多说,忙磕磕巴巴说完下半句:“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知道明三娘子有何功力倒只有做了太子妃才能施展?!莫不是踩高捧低?还是趋炎附势?”赵祐嗤笑道,将手中酒杯举起慢条斯理品着酒,意态之中尽显嘲讽。   月奴心里忽得涌起一丝尴尬,行了个礼:“既如此,我便不打扰太子殿下雅兴。告辞。”她说罢便不等赵祐回应,自顾自的重重起身,拂柳穿花而去。   赵祐的心里空荡荡的。   昨日被拒绝他自然不好受,他当时甚至还想问问月奴到底喜欢太子哪里?又想告诉月奴自己就是太子啊,可没想到月奴一把推开自己,往园子外面跑将而去,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情绪沉淀一夜,到这时便成了讽刺嘲笑冷漠,他定要好好出这口气才成!   可是看着月奴眼中神采黯淡下来,赵祐的心里并没有预想的轻松愉快,反而还升起了失落和懊悔:为什么要那么嘲笑她呢?是自己骗人在先,又何必怪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呢?她没怪自己骗人,他却先冲着她闹脾气,这又算什么君子所为?口口声声心悦于她,却挖苦嘲讽她,还算什么君子?   赵祐心里忽上忽下。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没想到是月奴的追夫火葬场……哭了   月奴:狗作者!…… 第69章   恰在此时,暗卫上前来报昨日里的跟踪见闻:“回禀殿下,小娘子昨夜不知为了何事嚎啕大哭。”   赵祐一惊。   明三娘子昨夜回去便大哭了一场?思来想去定是为了昨天之事,可见三娘子到底还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并不如她当时所表现的那般云淡风轻。   难不成……她对我有意?   既然对我有意,那么听见我表白心意,她应当高兴万分才是,为何又哭?   莫非……是明殊命令她接近太子?她明明朝夕相处中心里有了我,却迫于父亲压力不得不准备嫁给太子?于是面对我的心意左右为难,无法回应我才因此痛哭流涕?   赵祐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推测颇有道理,可不是嘛?孤这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饶是谁与孤相处几天都会忍不住倾慕于孤。   想到这里赵祐似乎不那么生气了,再回到筵席上穿过人群看见月奴肿呼呼的眼皮,不由得有些心疼。   罢了,罢了,不与这小娘子生气。他招来侍卫吩咐:“寻太医院些消肿的药膏。”   侍卫却不走,迟疑发问:“殿下可是要治眼睛红肿?恕我直言,在眼皮上贴药膏多半刺激眼珠,市井间的法子多是用地窖里挖上来的土豆片消肿。”适才太子殿下打量了那个眼皮红肿的小娘子好半天,便是猜也猜得到他的心思。   赵祐不假思索:“去寻个地窖。”   侍卫摇摇头:“非也,非也,用地窖不过取其凉快之意,其实井水、冰块皆可。”   可是月奴不是刚刚才被自己气走么?这样贸然送过去,只怕她不接受呀,赵祐摸着扇角,绞尽脑汁想着法子,丝毫忘记思考为何侍卫不假思索就知道是要治眼皮红肿。   孙辈环绕,又听说周家不日便可进京,太皇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牵过月奴的手命她坐在自己身边,又招手叫了孙儿过来。   赵祐忐忑的盯着月奴,却见月奴往侧面歪了歪身子,不甚在意的样子,太皇太后想起月奴的心愿,有心成全,便笑着介绍:“你们俩说起来还是姑表亲戚,倒自小不认识,这便是明家三娘子明月奴。月奴,快见过你表哥。”   月奴马马虎虎行了个礼,嗓子里混了一句:“见过太子殿下”,连看都懒得看赵祐一眼。适才的一幕,让她心里有尴尬、有被愚弄的气愤、有被轻视的自卑,想起自己还在这个黄毛小子跟前不住的说“非太子不嫁”的话,她现在简直恨不得地上能有个缝让她钻进去。   现在赵祐又会怎么想呢?是心里嘲笑自己攀高枝?还是嗤笑自己的愚蠢?月奴努力控制住表情,坐在位子上瞧也不敢瞧赵祐一眼。   偏太皇太后有意撮合,拉着月奴的手与赵祐说:“家常月奴便从我那里听了你治水的些事迹,在家对你仰慕不已,如今你正好在,便与她细细分说。”   当着长辈的面赵祐格外的人模狗样儿,谦恭有礼,文质彬彬:“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哪里就当得起表妹仰慕?倒是有甚疑问,我却可以言无不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月奴似乎觉得赵祐说“仰慕”二字时刻意用了重音,言语间还有一丝遮掩不住的笑意。她诧异的抬起头,却见赵祐躬身做出个“请”的手势,似乎要带她去侧席仔细分说。   这又是什么阴谋?换个法子嘲笑自己?   月奴动都不想动,偏偏太皇太后笑着暗暗推她一把:“好孩子,去罢,别跟着我们老婆子闷坏了。”旁边的几个太妃、妃子便凑在跟前打趣:“您老人家自称老婆子,可叫我们这些纸糊的卷子哪里搁哩!”你一言我一句,逗得太皇太后喜笑颜开。   众目睽睽下月奴不好离去,只好跟着赵祐到兀廊下,此时远处燃起了烟花,整座宫殿火树银花,月奴板着脸面无表情听赵祐讲他当年如何疏通汴河的事情,待一会子便冷冷道:“谢过太子殿下为民女答疑,太皇太后那里也有个交代了,就不叨扰您日理万机了。”   赵祐忙说:“不是,不是,与你说话我求之不得。”   月奴冷笑一声:“太子殿下冰清玉洁,岂是我这等妄想攀附权势的女子所能染指的?您放心吧,民女虽然从前不懂事时想做太子妃,可如今撞了南墙自然知道了分寸,不会纠缠于您的!”   说完再次转身而去。   赵祐呆呆站在原地。这可如何是好?   早知道就应当先告知月奴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用像今日这般惹得两人不快了。自己当日为何要存那试探的心思呢?   他懊恼的将扇子砸在手心里。这一次,可真是彻彻底底的做错了。   是夜,月奴独坐窗下。   往日种种尽浮现于眼前,她嗤笑一声,笑自己却似中了魇一般执着于嫁给太子,视自己本心于不顾,最终被命运狠狠打脸。说到底,还是怪自己贪婪。月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从最初的错愕、震惊、羞愧到如今的坦然,她已经接受了此事,同时心里也有了念头:放弃。   尊严最要紧,难不成还要死乞白赖去求着人家不成?   想通了这些,月奴心里舒坦不少。明日就去跟太皇太后、母亲坦白,告知她们自己改主意了,太子虽好,可强扭的瓜总是不甜。自己一定能寻到新法子让自己下半辈子安然无恙。她长长舒了口气,准备就寝。   “笃笃笃——”   忽然窗棂发出敲击声,月奴一愣,自己有诸多部曲,怎的都是摆设不成?她猛地站起来,惊疑不定盯着窗户。   “笃笃笃——”   许是不见回应,过了一会敲击声又响了起来。对方执意敲击,月奴渐渐平静下来,若是有意作恶,也不会等这许久。她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窗扇。   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一方青如天面如玉天青釉瓷斗笠碗搁在窗台上,里面堆着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块。   清风吹进,窗边花瓶里一根孔雀尾羽随风摇摇摆摆,窗外月明星稀,并无任何人,月奴不死心,四处张望下,只见院子里光秃秃的枝桠。   月奴忽得猜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变,看都不多看那小碗一眼,“砰”得一声将窗户合上。   **   竹娘隐约觉察出月奴近些日子有些不对劲:她更忙了,日常除了击鞠社和信国社的杂事便是忙着家里的事情,可更多的则是鬼鬼祟祟与不同的人接头:有些是街上的乞儿,有些是回鹘舞娘,三教九流不一而论,总让人有些担心。要说起来月奴也总是大笑,可那笑意却总是不达眼底,感觉浮着一层一样。竹娘问起来,她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叫娇娇和竹娘担心不已。   因而腊八节月奴约她们去金城公主处赴宴时,两位小娘子皆无推辞,欢天喜地去陪月奴。   腊八节在大宋是冬月里一大盛事,惠民局的官员们早将制好的腊药分发诸人,汴京城里有的人家已经开始熏制法鱼、腊豝,街上时不时就有袅袅的柑橘香、松木香的烟雾飘起,军巡铺如临大敌奔过去,发现没有着火,而是市井小民在熏制腊味,便教育他们一二,市民们也不恼,提一条鱼或半条腊肉于巡逻小吏:“过节哩,拿去热闹。”临街的店铺更是叫卖五色米、花果、箕豆等节庆之物,大的寺庙则搭了粥棚施舍腊八粥。   金城公主嫁出去才不久,此时正在内堂招呼来人,立在门庭迎客的女使通传后,她立刻直起身子,见三位小娘子一同前来,喜得一把攥住月奴的手:“今儿个可怎的有空?”叫旁边前来赴宴的人侧目,皇家公主素来清冷,哪里有上赶着去迎人的?因而对明月奴也刮目相看。   月奴一笑,亲亲热热示意女使送上礼物:“这是我特意研制的新香,正好送你,以贺你大婚与乔迁新居双喜。”   金城公主面上一红,她是大婚后才开了公主府,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在座的诸人便纷纷凑趣,讲些喜庆话,一时之间堂里热闹非凡。   金城公主却寻个时机去月奴咬耳朵:“今儿我弟弟也要来府里贺喜呢。”   月奴心里一沉。是哩,她正是为这个缘故才来的。   前世,太子也是因着这场宴席才死的。   只不过,自从那次后,她便与赵祐不再说一句话,更不多看他一眼,宫里有赵祐出息的筵席她也能避则避,就为的是不见对方。如今再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自己?   府里张灯结彩,部曲们将下过的雪扫了堆积起来,从外头请了专门的师傅做雪狮、雪山等百物,园中瑶林琼树、翠峰如玉,更有歌女在湖上浅斟低唱、吟诗咏曲。   月奴趁着人来人往混乱,往花园里走去。前世她听说金城公主大婚后第一次以妇人身份摆宴席,京里贵人们都去捧场,太子也去了,谁知道中途失踪,最后被发现时已经泡在水池里许久,当天下雪又长期受冻,御医整治时太子已经昏迷不醒,无法说出完整字句,也无从得知原因,不过御医推测可能是太子雪天赏梅,湖边水苔路滑,一时失足才跌进去。   就这样缠绵病榻两月,太子终于病逝。官家只有两子,另外一个还只六岁,因而得知太子死讯后官家消沉许久,金城公主也因此被官家厌弃。   月奴如今已不确定赵祐是否还信任自己,也因此没有传话与他,只想候在此处看能否偶遇他提醒他走远些,实在不行,便是吵一架也好,最好气得他转身回席间好避开水池。   天空阴云密布,云脚低垂,显然要下雪了,冷风阵阵,可月奴手心却攥出一把汗。 第70章   冬雨跟着自家小娘子,心里一阵纳罕,却不知道为何,自己家小娘子今日起来便神色古怪,匆匆写了一封书信命令夏雨送给东宫,难不成是约了太子殿下私会?   月奴行至假山处,却放慢了脚步,此刻湖边那个青竹漪漪的身影,可不正好是赵祐?   赵祐这些天也很不好受,月奴自此被他戏弄之后就再也躲着不见他,他便只好每日里寻着机会去偷看她。   初一和十五,在信国社的社日上,赵祐从阿姊金城公主那里打听到时间地点,便在暗处偷偷看她一眼,看见月奴一板一眼与手下小娘子们安排着近期太子的行程,只是脸上再也无往日那般憧憬的笑容;   寻常日子下学后,月奴总要在西边的卢氏女学球场上击鞠,赵祐混在人群里,远远瞧她一眼,却不敢多待,怕惊动了她;   无数个她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有时抿着嘴布置任务,有时眯着眼追踪鞠球,有时抱着大橘在汴京路边买些小鱼干,有时则垂髫散乱从州桥夜市上提灯跑过。   她微笑,她大笑,她敛目,她伸手,无数个瞬间,拼凑成活灵活现的大宋小娘子明月奴,可是,因着这样的莽撞,他再也无法触碰到她了。都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此时他才懂个中况味。   此时四目相对,两人都愣在原地。   还是赵祐先浅浅一笑,躬身做礼:“明三娘子。”不是明月奴,不是月奴,而是明三娘子。   月奴点点头,按住心里那些思绪,也只回礼:“见过太子殿下。”   她顾不上多客套,便快步走至赵祐身边,在他耳边低语:“湖边水滑,今日莫要去湖边。”   赵祐神色微动,却面上不显,只躬身谢过:“多劳三娘子费心。”却仍旧只站在湖边不动。   “你——”月奴见他不动,神色也一脸淡然,还以为赵祐仍旧在与她生气,气得转身就走。想死便去死罢!反正我已尽心!   却终于在走到假山后头时住了脚,藏在暗处看赵祐情形。她想好了,若是远处看见他晕倒,便赶紧去救人喊人,既教训教训他不听好人言,也避免了像前世一样拖了许久才被救治。哼!反正一顿冰水不能少了他的!她哈哈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耐心等候。   赵祐也在湖边耐心等候,他前些日子查访一桩侵占店铺案,没想到从中挖出刘后与刘美勾结以官府征用为名抢夺汴京中诸人店铺的内幕。证据已经备好,单等着到大朝会的日子当众揭发刘后。   偏偏被身边一位属下刘大力点明刘美近些日子似乎在与人筹谋些什么,他使人打探,才知道刘后与刘美担心阴谋败落,特意想借着今日的机会推他入湖,好栽赃给金城公主。   他怕打草惊蛇,因而也只做不知,以身做饵,单单等着对方来自投罗网。   赵祐耐心的赏梅,将那一枝梅花细细端详起来,又是吟诗,又是细嗅其香,没等半分钟,便听得回头有动静,他等着对方被自己的侍卫拿下,却听得对方说:“见过太子殿下。”   咦?刘大力?身边的侍卫长?不是说好了让他在远处守株待兔等着抓人么?怎的又过来了?   电石火光间赵祐忽得全明白了,他转身想喊人,却已经被刘大力按上了一个手帕,一把推进了冰冷的池水中。万分懊悔之间,他忽得听见一道熟悉的小娘子呐喊声:“救命呀!!!!”   好在有月奴——   临昏迷前他在冰水里庆幸的想。   月奴见有人过去推了赵祐一把,就大声呼喊起来,没想到那恶人非但不心虚就跑,反而朝着她的方向追来。   完了,月奴忽得意识到对方想杀人灭口。   这可如何是好?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冬雨和夏雨被她提前推走去寻力壮的家丁,身边并无一人。   就在这时,树上忽然跳下一个黑衣人,冲月奴喊:“三娘子快去寻人!”一边冲那恶人砍杀去。   月奴顾不上思考为何那黑衣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忙往湖边跑去:“救命!杀人啦杀人啦————”她大声疾呼,任由寒风灌进嗓子,直到冲到湖边,将外袄一把脱下,便往湖里游去。   前世大娘子入水中救她而坏了身子,今生月奴早早便练就了一身浮水的好本领,她凭着记忆搜寻赵祐落下的方向,一把将赵祐扶了起来,待起身后才发现湖水不过齐腰,若是正常人落水压根儿无须惊慌,起身便是了。   她不顾男女大防,将赵祐连搀带扶了起来 ,可对方到底是个男子,又被迷药所迷惑失去了知觉,此时一个劲儿往地底下滑溜,她只好努力从腋窝处揽住他,只将他上身拽起来,将他口鼻露出水面即可。   好在不多时便见三三两两的护卫急急忙忙跑过来,后头跟着气喘吁吁一堆人。为首的正是金城公主,其余则是今日的命妇等。   月奴顾不上多言,忙大喊:“太子!太子落水了!”   侍卫们忙上前加入厮杀,其余家丁则急着去打捞太子,金城公主顾不得水冷,淌水亲自寻人,很快就将赵祐捞了出来,那恶人也寡不敌众终于被拿下,被捆绑得五花大绑。   金城公主忙叫外头的丫鬟给太子换衣裳,烘干头发,府里的大夫急急忙忙过来看诊,又有一连串的人出外去请太医。过一会子传讯过来太子只是中了迷药被人推下水,如今呛了几口水而已,月奴见太子无事,知道命令冬雨和夏雨去守着太子,自己则去更衣。   恶人则被押解到外堂,往来的命妇们多有好奇,便都戴了帏帽去外头旁听审讯。月奴烘干了身子,绞干了头发,便也与众人藏在外头旁听。   身边却有个人捣捣她胳膊:“赵祐可好?”月奴扭身一看,正是苏颂,她点点头:“无妨。”   苏颂才放心下来,金城公主一时情急,倒把赵祐送到了守卫森严的内室,安全倒是安全,只不过外男难以进入,他听闻赵祐出事了,一时半会却见不到他,心里着实难受。   就在此时,开封府尹及衙役们纷纷走进正堂,苏颂小声说:“看来金城公主是急了,居然等不到犯人被押解,不惜在公主府开审。”   开封府尹汗流浃背,堂堂太子遇刺,就在汴京市中心的公主府,还不定官家会如何责罚自己治安不力呢,更何况对面是谁?太子遇刺,谁得利?他不敢多想,此时也只好收起这些念头,认命一般审讯起来:“是何人指派与你?”   对方却傲然不理,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气场。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中年男子出声:“你不是太子殿下的侍卫么?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所用侍卫皆有名有姓,着人拿名册来查查便知。”   月奴一瞧,这人可不是认识?她小声对苏颂说:“那人是我娘养的面首,没想到还有几份魄力敢当庭断案。”   苏颂则神色古怪的盯着月奴:“那是我爹!”   !!!   月奴紧张巴巴咽了口口水,没想到苏颂平日里吃穿住行算得上奢华,却是他父亲含辛茹苦出卖身体换来,她无意歧视同窗,只低低感慨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可要多孝顺他!”   苏颂压根儿没听懂月奴所说意思,反而好奇问月奴:“难不成,我爹与你娘……”   月奴点点头,苏颂却说:“我爹不是面首,他是司天监监正。一生未婚,我是他捡来的弃婴。”   一时间接受了这许多讯息,月奴有些消化不良,什么,司天监监正?她犹豫的说:“苏国师苏白泽?可上次我见到他时他头发乌黑,苏国师我虽然未见过,可听说是一头白发,活了许多年,鹤发童颜!”   苏颂点点头,一脸沉痛的告诉她真相:“白发是染的,其实他如今不过四十多岁。”   小郎君与小娘子俱是笑出了声,同时出声问对方:“你爹(娘)人怎么样?”又齐齐失笑。   苏颂则说:“我爹醉酒时曾经说过,年轻时遇到一位心仪的小娘子,奈何自己太穷不敢表明心意,眼睁睁看着对方另嫁他人,终为一生憾事,只不过近些日子又说与那位再次重逢,难不成是你娘?”   月奴摇摇头:“我不知,我娘只让我叫他世叔,压根儿没讲过。”   苏颂则已经开始笑眯眯盘算:“好乱的关系,以后我是你哥哥,赵祐则要跟着你叫我哥哥,算来算去我还是占便宜了!”   月奴:……   苏颂振振有词:“今日你入水救人,又拖抱他上来,众目睽睽,赵祐肯定要娶你!”   他俩在这里一顿胡言乱语,却误了里头的审讯,只听得苏国师在里头说:“原来你是刘美与刘后之子!奉了刘后的命令潜伏与太子身边。”   众人哗然,在场的诸人恨不得什么都未听见。谁不知道刘后有一段过往?可谁能知道她之前还育有一子呢?天家迷辛,谁敢多听?   那恶人大骂,指着黑衣人大骂:“我不服!若不是那个小娘子身边的部曲坏事,我怎会失败?!”   月奴一愣,不是她的部曲啊,她还以为是赵祐的部曲呢。只见那黑衣人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这你可说错了,我才不是那小娘子的部曲,在下也是太子殿下的部曲,奉了他的命令跟踪可疑人等罢了,恰好那可疑人也在近处才让我阻拦了你的行径!”   月奴:……不对呀,赵祐跟踪我?我,可疑?   躺在床上刚刚苏醒还在喝药的赵祐忽得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州桥夜市吗?小满在那里开过一间脚店   快完结了,好舍不得 第71章   元和四年腊月的汴京,处处充满了和煦的气息。售卖百货的席铺店,处处挂着门神、桃符、迎春牌儿等待售卖,纸马铺印好了成套的钟馗、财马、回头马等画像回馈老主顾,道观们做了仙术汤送与街坊四邻,而医师们则做好了屠苏袋、金鱼同心结、百事吉结子,并各色防寒的药剂分发相熟的主顾,吩咐他们悬挂与宅门上,好做辟邪之用。   往来的百姓们其乐融融,喜气洋洋,除了有人议论几句宫里的刘后病逝之外,没有太多人察觉大宋的朝堂之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刘后一系也被官家大力贬谪,一时之间御史们纷纷出来参奏各家失仪之事,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朝堂倒空了一半,官家也似乎是老了好几岁,索性任命太子为开封府尹,协理朝事。   开封府尹这个职位管着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杂务,说是个地方官,却是本朝历代官家们登基前必要历练的官职,是以朝中大臣们都在暗暗议论:官家想必已经定下将位子传与太子殿下。一时之间有不少人探听太子殿下的消息,更有眼尖的巴巴儿的瞅着太子殿下的婚事,更有不少墙头草此刻见风使舵想巴结上太子。   谁知道太子殿下却为人低调,每日里起身后与长辈问安后便去开封府上任,管着开封府大大小小的鸡毛蒜皮琐事,不骄不躁,丝毫看不出任何得意外露。更是上奏章请求不要削减幼弟的爵位。四皇子的生母是刘后的婢女,刘后被废,他也随之受到波及,宫人惯于踩高捧低,他也没少受折磨。   此举一出,朝野上下又齐齐称赞太子仁义。赵祐则继续低调做事。当日刘大力被审问出来是刘后与刘美二人儿子后,时任开封府尹不敢隐瞒,忙报于官家。   赵祐则派御史出来参奏刘后害死前头郭后之事,又有杀死、致残诸多宫女、妃子之事,而刘美的妻子则主动上前来伸冤,将刘后与刘美成婚后还勾结的证据呈了上来,据此女说,她嫁入刘家,听汴京城里闲话才知道两人有旧,反而被刘美扇了一耳光,于是她怀揣仇恨寻找蛛丝马迹,单等着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诸多证据摆在眼前,官家岂有不信之理?于是刘后被除去后位,贬谪为宫女子,官家到底还是舍不得处死她。   谁知道刘后自己吊死在宫里,还留下字句口称对不起官家,只求官家能饶刘美和刘大力一命。   官家捏着那信笺在宫里呆立了许久,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刘后心里是否可有自己。所谓人生一场大梦,刘后曾在他心里充当了姐姐、爱人的身份,更让自小被父亲控制的他第一次尝到自己当家做主的滋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处处宠着那刘后。可到最后她惦记的却还是自己的原配夫君与孩子。   官家心里不好受,赵祐自然也不能多提,只起早贪黑,老实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而月奴则一切如常,现在想来,前世赵祐想必也咄咄逼人,与刘后的斗争白热化,最后设了一个局等着刘后钻,但没想到刘后买通了赵祐侍卫,趁他错愕之时将他淹死。   只不过今生她是重回两世的人,因而才留了个心眼,再加上赵祐给自己留了个暗卫,两个因素连起来,最终导致赵祐得救。   既然太子没有早死,再想着嫁给他就没什么意义了,月奴可不希望今后的丈夫妻妾成群。她救了赵祐的命不假,可对方也帮着自己铲除了刘后一系,让自己大仇得报,说起来两不相欠便是。   月奴这么努力安慰自己,可心里总还是觉得空荡荡。转眼过了年到了二月,正逢龙家办春宴,月奴和月姝便动身去龙府。   龙府人口简单,大姐上头一个婆婆,再就是嫁到卢家的长女龙氏,此外便是龙飞哥哥与龙飞,还有一个尚还年幼的妹妹,此时早就张灯结彩,见月奴和月姝过来龙夫人和龙少夫人早就热热切切上来招呼:“亲家小娘子来了。!”   龙夫人和龙少夫人是长辈,却对两位晚辈这么重视,可见是看重大娘子,月奴和月姝心里高兴,于是亲亲热热给老夫人和龙少夫人行礼问好,也不给老夫人添乱,自去后头的花厅里与来赴宴的其他人契阔一二。   娇娇早坐在席间,见她们过来,亲亲热热问:“听说你大哥与你舅舅家周怡然定亲了?”   月奴点点头,笑着小声说:“可不是?我哥哥心悦怡然姐姐许久,单等着这一天呢,当时我娘问我哥哥,我哥哥羞红了脸不说话,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单凭娘亲做主,倒叫我好一阵取笑。”   月姝则挤眉弄眼:“三娘子可别急,说不定下一个是你呢!”   月奴摇摇头,促狭道:“妹妹在姐姐后头!”惹得其余两人笑个不停。   娇娇笑过一阵,才附过来小声说:“你们听说了么?陈尚柔要嫁给那个李林了。”   月奴一惊:“可不就是那个登徒子?”   娇娇道:“是呢,如今刘后被废,李嫔水涨船高,宫里后位空悬,各色人就有了心思,李家那样没规矩人家,竟也成了抢手香饽饽”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听说你家四娘子还与陈尚柔争夺呢,可不知为何却输给了陈尚柔。”   月姝在旁幸灾乐祸:“嗨,还不是狗咬狗。”   月奴则将话头扭转旁的,四娘子与陈尚柔的争夺战她是知道的,甚至还是她悄悄助了杜尚柔一臂之力,四娘子前世逼死了她,今生便让她得偿所愿与她的好夫君锁死在一起不好么?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这时,听得一个倨傲的女声:“吆!这不是明家三娘子么!”   月奴一抬头,却是杜夫人。   她轻轻一笑,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她这些日子在外头已经搜寻好了杜家欺男霸女的一些证据,单等着废后之事平复后送到哪位御史门口,好叫他家一举成名呢,自然不屑于理那杜夫人。   杜夫人见状勃然大怒。也不知道这明家三娘子使了什么魅惑之术,叫她儿子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居然央求她来求亲。她看在儿子面上便答应了,今日本就是存心来找茬,打算出出心里的火气再遣了媒人上明家提亲,谁知道这明家三娘子居然不理会她。   火气上来,说话便不是那么客气:“不过是一介小娘子,倒先学会了狐媚之术,勾得我儿子魂不守舍……”   那边已经有几个人望过来,月奴思及这是月娘未来婆家因而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只低声对杜夫人道:“秦国公夫人,何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杜夫人却来劲了,大声嚷嚷:“瞧瞧你这单薄身板,瞧瞧你这细手腕子,哪里是有福的样子哦!”她有恃无恐,反正明殊如今受刘后牵连,已经贬谪为五品官,明月奴能有什么依傍?惹了自己闹大了说不定明殊还会派女儿上门负荆请罪呢。   她还想再嘲笑下去,谁知道迎面忽得泼来一道茶水,吓得她惊叫一声。   却是月奴所做。   月奴实在不想再见这前世婆婆的恶心嘴脸,便索性泼一脸茶水与她,好将她清醒一二。   “你你你!——你敢泼我!!!”杜夫人指着明月奴一脸不可置信,随后便想上前去厮打月奴出气。压根儿没注意月奴身后两个丫鬟不动声色的走到前头,将月奴护在了身后。   满屋宁静,在座的太太夫人们,谁都不想搅进这摊子浑水里。杜夫人刚举起了手……   谁知道这时候外头有丫鬟急急匆匆进来道:“给明三娘子道喜了!”   “明三娘子大喜!”她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带着喜悦,“官家赐婚于太子三娘子二人,如今明家急着来接三娘子去接旨呢!”   月奴一激灵。   “什么?!你这小丫鬟莫要胡言乱语!”杜夫人气道。   “宫里的旨意谁还敢撒谎不成?”那小丫鬟是月奴身边人,因而胆子也大,丝毫不将这杜夫人放在眼里,“三娘子快走罢,明宅如今可等着你呢!”   跟过来的龙少夫人是个机灵的,早给月奴行礼道喜:“恭喜明三娘子!”   在座的夫人和小娘子们这才反应过来明家三娘子这回可是真的要进宫做太子妃!官家就这一个成年的儿子,明三娘子若无大意外,定然是今后的圣人娘娘。因而一个两个都堆满笑容,给月奴道喜。   月奴也作揖回礼,致歉告辞。丝毫不理会旁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秦国公夫人。   杜夫人呆呆立在一旁失魂落魄,这无二两肉的小娘子,谁知道倒叫她做了太子妃?那自己儿子怎么办?自己临出门前可是给儿子好好儿承诺了的!   再想一想不对呀!明三娘子做了太子妃,可自己适才不是才得罪了她么?难保今后不被她报复,这可如何是好?杜家如今式微,家里只有个空壳子,若是连下一任官家的好都讨不到,今后可如何是好?   她慌得一拍大腿,脑海里却浮现出一条妙计。 第72章   月奴直到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往明府赶去的时候还迷迷瞪瞪,怎的就下圣旨了?   不应该呀。   她被赵祐冷脸拒绝后的第二天便与太皇太后和怀宁郡主委婉说明了自己已经无心太子之事。而赵祐想必觉得自己嫌贫爱富更是想撂过手去。   那么官家又为何指婚呢?难不成是当日救赵祐时湿了衣裳被金城公主告诉了官家,官家知恩图报?   她摇摇头,又觉得此事极为荒谬。   她在这种忐忑不安中接了圣旨,明家给掌事太监塞了金荷包打发走宫中来人后,团团将她包围了起来。   田氏艳羡的盯着圣旨瞧个不停:“三娘子好运道,我可是占你的光,这辈子第一次瞧见圣旨呢!”   明殅在后面补充:“你榆木脑袋不记事?从前大哥大嫂成婚的时候不是见过一次?”   他话还没说完,立刻被田氏掐了一把,明殅嘴里犹自嘀嘀咕咕:“我哪里说错了?贼婆娘倒越发纵得你张狂。”   明老安人喜得眼睛合成一条缝:“好啊!我三丫可有个好归宿哩!”   “赐婚好!”石姨娘说着酸话,“不然外头都传遍了三娘子是跳下水与太子肌肤相贴,以后还有什么人敢来我们家上门提亲哦…”   月奴却不语,笑着命人将圣旨收起来。   “秦国公夫人来访!”又有丫鬟跑进来传话,全家喜气洋洋这当口都未多想什么,月姝说:“适才在酒席上遇到了,许是来道贺的。”   秦国公夫人那神色不同以往,此时脸上堆满笑,一对鼠眼不住往屋里的圣旨上瞄,上来便口称恭喜,一串串恭维的话将明老安人乐得找不着北,惹得石姨娘不住的翻白眼。   月奴则与身边的秋兰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秋兰会意,趁着诸人都没有注意悄悄溜出了正堂。   看时机差不多,杜夫人就亲亲热热道:“说起来呀我今儿个正好要来明家有事,可巧赶上三娘子姊妹几个,便自己跟着过来,倒要与您老人家商讨个事哩。”   屋里诸人一愣,明老安人便问:“什么事倒叫夫人亲自过来?”   杜夫人挽住老安人的臂弯,亲亲热热扶着她老人家坐下来:“可是大事哩!想求娶你们家四娘子!”   石姨娘闻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随即喜上眉梢,自打多次小产后她身边只有一个女儿傍身,明月姝的婚事便是她心头大事,如今杜家来提亲还有什么不满足?   要知道杜家可是秦国公府上,女儿嫁过去便是堂堂的世子夫人!家里又无别的男丁,等秦国公老去,女儿便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公侯伯子男,上头便只有亲王和官家了,在整个大宋都是横着走的角色。   “这……”明老安人迟疑起来。三娘子刚被奖赏后脚就有人来说亲,这其中所谋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要说起她的想法是不愿意让四娘子嫁过去,她虽然是庄户里出来的,可也觉得亲家不能这么踩高捧低。   杜夫人见状不满起来。心里暗暗骂真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人家!一点子喜事就装腔作势的拿乔,生怕谁占明家便宜似的!   这可是她适才在龙家费尽心思想的好主意:既然娶不到明月奴,那与明家搞好关系也是正理!娶不到明月奴,娶她同父的明月姝也是可行的。   难道姐姐风光了,会不提携自己的亲妹子不成?而自己的儿子杜轻臣则成为了未来官家的妹夫,朝堂上还有谁会为难不成?便是日后官家心疼妹夫,随便指派个什么漕运的赚钱活计,那杜家,可就能恢复祖上荣光!   她越想越激动,当机立断就跟着明月奴来了明家提亲,至于儿子想求娶三娘子……杜夫人是认得明月姝的,仔细想想明月姝也有一番风貌,又比三娘子温顺,惯会柔情蜜意,男人嘛,谁不吃这一套?   可这明家的态度,似乎是不愿意……杜夫人心里不满,当下咳嗽一声:“明老安人这是不愿喽,不是我托大,我们杜家也是开朝时就封的勋爵人家,便是家里的门缝扫一扫,也能够寻常小户人家过个三五年的。说起来我本应当为儿子寻个高门大户里懂规矩知进退的儿媳妇,谁知道儿子在杜家学堂瞧过你们四娘子,上了心,这才让我老着脸过来打听”   石姨娘一听越发高兴,杜家世子对四娘子有意!主动求母亲提亲,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两口子过日子不就讲究两情相悦吗?她恨不得立刻就答应,可惜四娘子还在被禁足无法过来。   可明殊却彬彬有礼对杜夫人道:“多谢秦国公府上抬爱,只不过我家门户虽然卑微,到底疼爱女儿,好与她细细思量一番。”月奴冷笑,什么疼爱女儿,还不是想寻个好买家?   杜夫人急了,这明娘子封为太子妃的事情传出去,明家的其余几个女儿立刻就会成为抢手货,大凡有点脑子的人家都会来抢夺明三娘子一父同胞的亲妹子,到时候人家多了,明家眼里还会将秦国公府上打在眼里?   说起来她们杜家如今只不过有个好听的公门头衔,不得圣心,内里麋乱,铺张浪费,知根知底的人家压根儿就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要被明家回过味来还行?   于是杜夫人大刀阔斧当机立断:“我家可是聘定了四娘子的,还请明家当场给我个答复!”说着便给自己心腹的嬷嬷一个眼色,“去!请个官媒人来明家上门!下饷就要来!”   这么有诚意吗?明三娘子笑眯眯扬扬眉毛,再看秋兰不知道何时已经又回来,在自己耳边耳语一番,于是笑着说:“杜夫人还是回避一二,正好我家有点家事要处理。”   杜夫人哪里舍得走?当下就道:“不碍事不碍事,这不马上就成一家人了么!”   哦,是你自己自找的。   月奴就挥挥手,秋兰则上前禀告道:“回老安人,回老爷,外头有个婆子哭着要寻孙女哩。”   明老安人今日高兴,便不以为意:“是秦家么?给他们几两碎银子打发了罢。”   秋兰说:“不是呢,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子,浑身上下不过一件单衣,冻得直打颤。”   这……明老安人仔细想一想,似乎秦家老夫人已经去世了,因而便有闲心好奇问道:“带进来问问。”   于是下面的人便带那老妪进来。只见一位身着蓝布直裰、满头银霜的老妇人,佝偻着腰,一脸的不自在。明老安人是经过苦的人,一眼就怜悯上了:“快端热茶。”   那老妪忙感谢不止,老安人见老妪行为举止有些端方,心里又多几份怜悯:“你们是寻亲来的么?在我家吃碗热茶饭再走。”   “家境贫寒,不敢拿大,谢老菩萨厚待。” 那老妇人颤颤巍巍起身道谢,又问,“今日上门,着实对不住老菩萨的很,只是我儿子亡故,膝下只余个女儿家在贵府,不得不出口相求,好叫今后能养我老。”   原来是讨丫鬟回去,明老安人道:“府里丫鬟有家人老讨的我们都发还回去,你既然贫苦我便也不收你卖身银子。”   “不!我孙女不是丫鬟。”老妇人嗫喏着,半天才抬起手指颤颤巍巍指向石姨娘,“她的女儿便是我孙女。”   石姨娘脸色陡然变白,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想到在今天这短短半天便经历了这大喜大悲的变故,想起月姝将得到的泼天富贵,她攥紧拳头上前理论:“你胡吣什么!来人呐,还不给我乱棍打出去!”   就有石姨娘的贴身女婢上前来抓老妇人,老妇人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道:“莫不是被逼急了我何苦来寻你!”   “住手!”明殊见老妇人即使被人逼迫却也说话有条有理举止端正不已,心里早信了大半,因而问道,“老人家,你且说明白,你儿子是谁,是如何认识这妇人?又为何说她女儿是你孙女?”   石姨娘听他言语间将她称为“这妇人”,最后几句几近是咬牙切齿说出,心里一紧,忙跪下膝行至前:“老爷,可不能任由外人污蔑我……您可得与我做主!”可明殊理会都不理会她半分。石姨娘心里暗恨,当年明老安人初遇时所说之话让明殊对她冷淡不少,这几年她殚精竭虑,也不过勉强哄掇了半分,没想到如今连信她都不信。   老妇人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方贴身小衣和书信:“我家本来也是殷实乡绅,元丰初年我儿从烟花巷里遇到一个妓子,被她哄掇得找不着东西,与她散尽千金给管事妈妈,那妓子更是说要赎身与他过太平日子,还说怀上了她的骨肉,将贴身小衣托付与他,可怜我儿子痴情一片信了她的话,将家里大半资财交于她好叫她赎身。”   “可过了月余仍无动静,反而将我儿关在外头,我儿才知道受了骗,千方百计偷寻了进去才发现梦云又有了别的恩客,他气不过当场叫嚷出来,反而被打了出来,身上带伤心里又气又恨,最终丢了性命。”   “我当时还有个儿子,靠他养活不成问题,可今年他也故去了,我便无依无靠,想着临走前总将我孙女认回来。那妓子闺名叫做梦云,我有她贴身小衣与书信作证。” 第73章   铁证如山。   明殊猛地盯向石姨娘,目光如炬,眼中尽是愤恨,他当时便是那坐在席间饮酒的另一位恩客,只不过当时石姨娘骗他说那来上门的人是瞧中她姿色想要强占她的客人。他拿过书信一看,正是石姨娘字迹,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此时石姨娘吓得瑟瑟发抖,她曾经也怕,还托人去探查过,得知按汉子去世了,哪里想到这许多年过去,此事又被提出来?   明老安人上前一看,又有小衣,又有书信,还有什么抵赖?她叹口气:“家门不幸!”   老妇人又说:“老身儿子是元丰初年去的。”   一直安静的杜夫人此刻才幽幽的说:“这可……若是四娘子不是明家血脉,那我自然也不敢再聘她,就作罢吧。”   石姨娘背上汗淋淋,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害怕,这门亲事太好不过,外头是大宋首屈一指的高门,内有夫婿疼爱,里子面子都有,谁不想要这婚事?万幸四娘子还能定下这婚事,因而不管不顾大喊:“四娘子是元丰三年生得!她是老爷血脉!”   明三老爷同情的瞧着自己大哥,当初石姨娘进门时还说是乐女,并没有做过妓子,如今看来也是骗人我的。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倚门卖笑的玩意儿,失去了自己贵为当朝郡主的发妻,可真是……   明老安人沉声道:“老夫人,我这孙女是元丰三年生得,想必您儿子当年是被骗了,那妓子是骗你儿子好叫他拿出钱财来,本身并无身孕。”   提到儿子被骗,老妇人泪水涟涟,明老安人心里一阵苦涩,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当年那些在江州乡下苦苦挣扎的日子,便吩咐丫鬟:“去拿五十两银子与这位老妇人,就当是与她养老的、”   又说与老妇人:“汴京城里有不少收留孤老的寺庙,你若愿意,我使家里人送你去哪间庙里,逢年过节我家与人送些钱粮衣物,有这银两傍身,你总能好好儿活下去。”   老夫人倒身要拜,早被旁边的女使拦住,扶她下去用膳更衣。   杜夫人尴尬的干笑,她可没想到无意中碰见了明家的大戏,她是看得很过瘾,可不想给自己儿子寻这么一个亲娘不明不白的媳妇:“今日看贵府杂事颇多,我便先告辞了。”   “慢着!”明殊不紧不慢道,“适才夫人说我家可是聘定了四娘子的,此话历历在目,怎的夫人不认账喽?”   月奴一顿,原来明殊这想法,是要将月姝与杜家婚事坐定喽?转念一想这又符合明殊本性,石姨娘的事情传出去,月姝还能寻什么好破甲?倒不如赖上杜家,好歹也是一门难得的体面亲事不是?   石姨娘危难之中生了一丝欣慰,自己一顿处罚少不了,可难得的是月姝的婚事有了着落,她嘴角闪过一丝喜悦。   杜夫人脸上笑容一滞,暗恨这明殊步步紧逼:“这……”   她还没想出来对策,就听明殊说:“夫人上门来我明家逼问我当日答复,等我同意了却又反悔是为何?”   月奴在心里暗笑一声,明殊若真是疼爱女儿的话就会回绝这门婚事,这般踩高捧低的婆家,结了亲又如何?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明家强硬将四娘子嫁进去,杜家碍于情面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笔账,可四娘子进了门还能有什么好?还不是沦为杜家的受气包?   再看石姨娘一脸的期待,月奴越发摇摇头,可真是糊涂。不过她该做的已经尽数完成,不想再掺和这家人的事情,因而毕恭毕敬道:“孩儿明日还要进宫去谢恩,今日便不多留了。”   明殊一愣,再想当众讨论小娘子的婚事也不好让未婚女儿掺和,便点点头示意她下去。   月奴便起身回了麦子院,她刚坐定,秋兰便小声来回禀:“回三娘子,那老夫人已经被送到大相国寺,下辈子有靠。”   月奴点点头,老夫人是她派人查访来的,她本可以使人做出四娘子不是明家子嗣的假象,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让老夫人实话实说,只为她并不想为了对付石姨娘也变成与她一样恶毒的人:“与大相国寺施舍些钱粮罢,好叫寄居那里的孤寡们安然度日。”   向晚,春兰那边带来了稻院的消息:石姨娘被送往京郊的田庄里软禁,而四娘子与杜家的婚事也终于得成。月奴了然笑笑,明殊到底还是硬将四娘子嫁了进去。她收敛思绪,推开窗棂对窗外大喊:“去寻赵祐过来说话!”   这……   春兰唬了一跳:三娘子可是得了婚讯疯魔了不成?可等她打了水伺候三娘子洗漱时却听得窗户“笃笃笃”轻响,大橘冲着窗外好奇歪歪脑袋,三娘子推开窗,窗外俨然站着太子殿下。   春兰忙低头退下,出去前将门扇合上,三娘子素来有主见,她做婢女的自然不会多问。只在心里纳闷为何三娘子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就听见了,又不是住在隔壁……   “你这个女使是个知进退的”赵祐盯着春兰的背影,满意道。   月奴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先将手中要拿来喂大橘的小鱼干掷于他身上:“先说说为何宫中赐婚!”   “此事说来也简单:官家召了我去询问当日获救情形,我自然如实相告,官家便说难为这小娘子了,当众陪上了清誉。若是救不回来,只怕她这辈子也跟着尽毁。”赵祐理理发带,不自在的清清嗓子。当日他用了许久思忖这件事,他一时大意信了自己侍卫,若不是月奴相救,只怕性命全无,月奴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而眼前这个小娘子救自己的时候真的是一片赤诚之心,她没想过她有可能会被当做罪魁祸首,没想过救不回来太子她可能赔上的一生,只是执拗的、坚定的,冲进冬月的冰水里去捞他。   思及此赵祐就觉得心口暖洋洋。   他自幼失秙,宫里宫外多的是踩高捧低的小人,除了舅舅家和苏颂,其余人为了讨好刘后,不知道做过多少为难他、冷怠他的事,他受尽世间白眼、冷漠,整个人也变得冰冷,只想追查母亲病逝的真相,早日惩治刘后。而明三娘子,像一只蹦蹦跳跳的松鼠,跳入他这无人闯入的冰天雪地,好奇的左扒拉右瞧瞧,在这玄冰秘境带来一丝生机。   像是一个在雪地上跋涉许久的人终于走到了小屋生起了篝火,像口渴的路人远远瞧见了不远果园里一抹青梅,像秋雨萧瑟里带着满身水汽进了温暖的小酒馆,桌上热气腾腾一碗鸡汤。   他怔忪瞧着月奴,想到她就要嫁给他为妻,神魂早高兴得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果然是他捣乱!月奴生起气来便口不择言:“若是救不回来,我就举着牌位嫁进去,做个清贵的守寡王妃总好过与你日日相对做怨偶!”说着余光瞧见立在墙角的击鞠木球杖,抄起来踩着绣墩就跳出了窗,给赵祐来了狠狠一记,“叫你自作主张!”   她本是出气,却不想赵祐压根儿不躲,结结实实挨了那一下,倒吓得月奴往后一跳,却被赵祐揽住了手臂,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结结实实。   本来已经从檐下飞身下来救驾的暗卫:…… 然后慌不择路往院外走去,却被守在院外的春兰察觉:“谁?!”   两人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飘了进来,赵祐紧紧将月奴锢在他怀里,直盯到她眼睛里去:“官家说做个侧妃罢了,我跪求官家定要求娶你做正妃。”   冬月的院子里黄叶落尽,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杈照在两人身上,月华流转下少年的眼睛一点不错的盯着她,眼神中是不容错过的坚定,月奴别过脸去,心里一酸:“以后还会有侧妃的。”   赵祐看她语气松动,心里一松,看来月奴也是愿意的,他其实最怕便是月奴改了心意,如今看来月奴心里还是有他的,于是认真举起手发誓:“我今日便起个誓,若我有贰心,当天打五雷轰。\"   “谁要听你嚼蛆!”月奴啐他一口,又眼珠子一转,“那信国社也该解散了罢?对了,秦王社上下不得撕碎我?呀!这可如何是好!!!完了完了!!!”   月奴,月奴,三娘子。赵祐失笑,他心里藏着的,便一直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娘子啊,不知道她那小小的脑袋里为何总是充斥着那么多奇思妙想,总是不经意间说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话语。   又或者,此时她是害羞了?所以故意东拉西扯来逃避?   赵祐瞥见月奴的脖颈泛起淡淡的红晕,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因而坏笑着凑近她,悄悄问她:“既然要做我娘子,那我今日可亲的不亲的?”   什么?!   少年将脸凑过来,很近很近,近得让月奴能清清楚楚看见少年郎脸上细细的绒毛,看得见他眼眸中羞红了脸佯装镇定的自己,看得见他小心翼翼贴过来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舍不得完结,我想看甜甜的恋爱!!! 第74章   承平六年,戊寅月己巳日,宜嫁娶。   这嫁娶的日子是宗正寺早早便核定了的,苏白泽和苏颂两代半仙算了又算也没挑出来瑕疵,清晨便宗正寺主簿带着一列队伍从东宫出来,各以执色如花瓶、花烛、香球、沙罗洗漱、妆合、照台、裙箱、衣匣、百结、青凉伞、交椅,授事街司等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围观人群纷纷看起了热闹,街边卖汤圆的娘子笑眯眯盛一碗小圆子与路过诸人:“今儿个太子成婚,本店也跟着随喜,赠与诸人。”引起一阵阵欢呼。官家宽厚,民心所向,汴京百姓也发自内心为太子高兴,成群结队或围观,或欢呼,或撒喜豆,乐官喜气洋洋吹着鼓吹,引迎花檐子藤轿前往明宅迎取新人。   赵祐根据古礼身着玄色喜袍,明明是三月天气,他却紧张得直冒汗。惹得苏颂一阵偷笑:“快走罢,今儿个我可占卜过了,是上吉呢。”   门口明宣礼早耐心等着新郎官,他出了两句对子,看赵祐对上便终是不甘心的将身子挪开,请赵祐进宅,进了明宅有酒礼款待行郎,明宅外头则有专人去散花红、银碟、利市钱。   明殊见女婿态度恭敬,神色间毫无倨傲,心里暗自得意。赵祐见丈人红光满面,春风得意,丝毫不见前些日子被刘后罢黜而牵连的落魄,心里暗自摇头,不过面上仍旧不显。一翁一婿,面上见礼其乐融融。   过了一阵,快到吉时,乐官奏乐催妆,月奴知道这便是要上车了,旁边大娘子含泪与她理理裙摆,二娘子则忍不住“哇”得一声大哭起来,田氏嗔怪着拽她去门外:“这败家扫兴的!你三妹妹大日子,你倒像个出阁娘子!惹了你三妹妹哭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明老安人脖颈伸长环顾四周,确认田氏母女已经出去后,才从自己怀里的衣襟下秘密拿出一个手帕迅速塞到月奴手里:“快收起来!别让她们瞧见了。”   月奴哭笑不得,备嫁期间明老安人就没少与她的奁产里塞东西,除了前世的那些嫁妆,之后又塞了许多,于是她转手将手帕塞回去:“婆婆我有许多哩,你留着罢!”   明老安人却照旧塞给她:“我一个入土的老婆子要那些作甚!还不是与你们攒的!”   月奴争不过她,便将那手帕塞在怀里,想着今后找个由头给老安人便是。她望着老安人皱纹横生的脸庞,想到自己今后所谋划的,心里一阵愧疚袭来。   谁知道老安人倒像看透了她心思一般,拍着她的手抚慰她:“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便由着自个儿心意去罢。”   月奴还待答话,外头克择官大声报时辰的声音传进来,又有一阵高亢的唢呐声,明老安人皱眉:“这皇家寻来的乐手道声响大些”,月奴忍俊不禁,赵祐早些日子寻了那位吹唢呐的奏乐手商谈在军中推广此物事宜,没想到今儿个大婚倒把人请了过来。   外头的女傧相们纷纷催促着登车,茶酒司互念诗词,催请新人出阁登车,月奴被人七手八脚簇拥着盖了盖头,上了花轿。   一路走过汴京,路过御街时,就听得一群小娘子齐齐喊“瓜瓞绵绵,尔昌尔炽”,春兰在花轿外小声说:“三娘子,是秦王社与信国社的社员喊哩!”,月奴本来一滴泪都没掉,此时却忍不住心头一酸,泪水涟涟,秦国社那般霸道,连在话本子里给太子添加个情愫都不愿,却最终愿意祝福她与太子,她清了清嗓子平息下心绪,才说:“告诉她们,等我成婚后带大家伙儿满汴京多寻几个美男子!”   春兰:……   进了内廷东宫,撒谷豆的克择官一手持花,盛五谷豆钱彩果,撒毕才有人来请月奴下车。   春兰和秋兰分列左右,扶起月奴往前走,月奴垂首,只见脚下铺着青毡花席,行至几步便停下,秋兰在月奴耳边小声道“跨马鞍”,月奴轻轻跨过那马鞍,就有人将她们一路迎入新房,这便是如今时兴的“坐床富贵”。   因着是皇家婚礼,便少了民间宴饮的环节,就有其礼官请两新人出房,诣中堂参堂,   月奴将那绾双同心结的彩巾牵一头在手上,悄悄望去,另一头必是赵祐执在手中,她抿嘴一笑,安心的与赵祐并立堂前,等着行礼。   宗室里一位儿女双全又有福气的全福太太来与月奴揭了盖头,围观的人不由得发出一阵阵小声的赞叹:“新嫁娘真好看!”   赵祐显然也听到那些称赞声,他往前挺挺身子,一脸自豪,显然很是自得,真是好胜的。月奴暗暗抿嘴笑,赵祐不知她为何笑,也跟着笑眯眯盯着她。   后头礼官撒帐、地交卺礼、结发合髻、掷花髻、掩帐等诸礼月奴都没记得,两人在礼官与宫女的摆布下迷迷糊糊做着这许多事,好容易喜房里只余了两人,赵祐温柔的倾身过来。   月奴躺下去的瞬间还在心里思量:适才撒的彩线、杂果满床,也不知道会不会膈到浑身疼?   ……   东宫内的花坛遍植昙花,此夜来月明,昙花在月色下缓缓绽开花苞,花色洁白如霜,透出淡淡的粉晕,檀心在夜风中摇曳,月色洒满了花朵,花中珠幢吐蕊,散发出幽幽的香气,魂梦相依情难宣,昙花时现觉园春。   **   月色也照到掖庭,一具女尸被悄悄儿趁夜运了出去,谁能想到这是曾经在后宫里兴风作浪了十多年的刘后,伴随她的是一条白绫,一卷芦席卷尸,悄无声息“病逝”在深宫。   城外的乱葬岗上,两位杂役将一具男尸扔了进去,转身去领赏钱:“这刘美还有些福气,犯了谋逆这般大罪,还有妻子安葬!”、“你晓得个屁!听说那告发之人就是他妻子呢!说到底还是官家慈悲,没有株连九族!”,两人絮絮叨叨边议论边往夜里还亮着灯的食铺上去食一碗热汤馄饨。   而明家的田庄上,则有满脸横肉的婆子陪着笑与庄头谈生意:“娘子放心!我家专做外地生意,定不会叫外人瞧出端倪来!”   庄头娘子点点头:“一文钱不拿你的,可定要把这妾室打发的远远的。”说着便挥手示意手下人推搡过来一个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妇人。人牙子诧异:“怎的不出声?莫不是死了?”她做这一行,没少见过富贵人家阴私事。   庄头娘子白她一眼:“这话可莫要出口,我家岂是那等缺德人家?何况家里连个大婆都没有,是老爷瞧不顺眼了,我们何苦下死手?”说着便将那妇人口里塞着的口巾抽出来。   那妇人形容枯瘦,嘴上却犹自嚣张:“大胆婢子!等我回了府便将你也发卖了去!”人牙子心里了然,一般都是大婆嫉妒发卖小妾,一般家里男主子亲自动手发卖,那多半是犯了淫邪大错。   庄头娘子冷哼一声:“是老爷下的令,我不过循例办事罢了,你不服自去寻老爷去!”   却戳到了妇人的痛处,挣扎着大骂起来:“你胡吣!老爷断断不会对我如此绝情!”,又转向人牙子许诺好处,“我女儿不日就要嫁进秦国公府,你赎了我去卖给世子夫人,定好好报答于你!”   庄头娘子撇撇嘴,将那口巾又给她塞上:“老爷对外只说你死了,四娘子缩头乌龟一般不求情,谁想有这么一个伤风败俗的娘?她差点就成了野种,如今夹着尾巴等嫁人,你还指望什么呢?”说着二话不说将她推到车上。   **   三月过后大宋朝堂开始一轮清洗,将刘后余孽清理出朝堂,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秦国公与明殊,这两人一为太子姻亲,一为太子岳丈,居然分别被官家下令牵涉刘后行刺事宜,除去世袭爵位,一被毫不留情削去官爵,贬谪至岭南之地,本来蠢蠢欲动还想求情的人家纷纷偃旗息鼓。   杜家,明月姝新婚不过三日,便接到了秦国公家除爵的圣旨,杜家满门,沦为平民,“这怎么可能?!”明月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为了嫁入杜家煞费苦心,就连人牙子带了自己亲娘上门来都装作不认识,谁知道今日竟然迎来了这个结局!   “都是你个丧门神!晦气!”秦国公夫人满肚子的气,抄起藤条便劈头盖脸打起了明月姝,明月姝忙慌得躲到杜轻臣后面:“夫君,我怕……”,谁知道杜轻臣并未像往常一样护着她,反而嫌恶的推了她一把。   **   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百花争放,汴京大百姓都走上街头,或有游览园子,或玩赏奇花异草,或往郊野踏青,满城热热闹闹。   月奴从御街上走过,后头的冬雨、夏雨各个举着大包小包,颜色缎匹,珠翠须掠,皂罗巾缎,七宝巾环,箧帕鞋袜女工诸物无一不足,春兰在旁心疼的劝月奴:“三娘子该回去了,谁见过女儿给娘采办嫁妆的!”   月奴一指头戳了她额头一记:“我看你是近日里与太子爷的侍卫交手交多了,倒学了他们那好管闲事的毛病!”春兰嘻嘻一笑,自打三娘子成婚后知道了暗卫一直跟着自己便跟太子爷大闹了一场,这几天说什么都指桑骂槐要扯到东宫主仆上。   还是秋兰贴心道:“外头东西再奇巧,哪比得上内造的奢华?三娘子倒不如回宫寻太皇太后讨些,倒体面。”   月奴摇摇头:“还是我自个儿置办有些心意。”母亲前世里早逝,如今终于能寻到佳偶,她恨不得将世间万物都尽数捧上,又怎么会嫌烦呢?却不知何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月奴。”   当街如此行事,虽然过往无人注意,却叫月奴耳红面赤,她不愧是常年击鞠的体格,猛地挣脱:“作甚!”   赵祐笑嘻嘻从她身后转过来:“适才开封府有个大案子,纠缠得我脑门子生疼,好容易下衙来寻娘子,倒讨了一顿骂,娘子不疼我哩!”   他一脸无赖样,月奴恼得白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就是这个男子,将她从无尽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拽她从黑夜的墓地里出来,从此之后,人生尽数是康庄大道,她要与这个男子好好儿携手,过这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后面还会写几章番外,写竹娘、苏颂、大娘子等人的一些事。谢谢各位的陪伴,鞠躬感谢!   下两本新书同样以大宋为背景:1.《娇娇误我》腹黑病娇皇子与天之骄女   娇娇生来显赫,天之骄女,前世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扶持着皇上庶子坐了皇位。乱军谋反,没想到与她水火不容的摄政王赵忻挡了本该刺向她的一剑。   是以重生后第一眼看见他,娇娇立刻“哇”得一声哭出来,倦鸟归林般扑进他怀里:“你怎得才来!”   却忘记了此刻他们还是死对头……   2.《五文钱以上的活动莫叫我》   男人是什么?   情爱是什么?   不要打扰我赚钱。   距今1000年前   公元1021年,   地球上最先进最繁华的都市——汴京,   一位无父无母的小娘子慈姑进了开远门,   看着这盛世景象,她立下了宏图壮志:我要在汴京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