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渣夫狠妻》   作者:萌吧啦   文案:   多少同林鸟,都成了分飞燕   前一世,他纨绔一个,宠妾灭妻,身边尽是莺莺燕燕,   上一世,她名门淑女,心灰意冷后,自私凉薄地敛财以求安身立命   大难来临各自飞的两人,机缘巧合,重回到新婚那一夜,熟知彼此的阴暗,是否又会重复分飞的宿命?   1最熟悉的人   人总会因为一些经历,害怕畏惧一些东西,一些色彩。   当发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全是鲜艳的红色时,简妍情不自禁地挣扎起来,战栗的惊叫声压抑在喉咙里,她忍不住向后缩去。   “简妍。”   一声冷淡,又带有厌恶的声音响起,简妍身子一颤,仿佛如噩梦一般,伸手向眼前的红色拂去,摸到那有质感的红色后,整个人愣住,然后一用力,红色被拉扯下来,整个视野明亮起来。   “你能看到了?”庄政航嘲讽地看着脸上带着惊惧的简妍。   简妍愣了愣,痴痴地看着大红的双喜,高高的龙凤双烛,随后低头看自己的手,望见那手干净白嫩,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随后,又欣喜起来,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挡不住。   庄政航见简妍兀自在笑,疯魔一般,脸上更冷。这个女人害得他一生无子,又在庄家落魄之后,独自挟财远走,后不知廉耻地先后改嫁两人。若不是曾听人说她后来遇人不淑,被弄瞎了眼睛,他此时心中的怒气只会更盛。如此想着,他忍不住再次嘲讽地哼了一声,并疑惑老天让他在与这个女人拜堂之后重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边,简妍听到庄政航的哼声,人呆住,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试探地开口:“你也回来了?”   “嗯。”   简妍心跳了一下,心中的憎恨铺天盖地地涌来。曾经在这洞房花烛夜许下的美好心愿,都随着庄政航的薄情寡义一一粉碎。倘若不是他,她岂会一再地失了腹中孩儿,岂会半点嫡妻的威严也没有,岂会成了简家与庄家的笑柄,岂会辛辛苦苦钻研,要费尽心思弄那些零碎银子安身立命……因不想再看庄政航,简妍垂下眼皮,随即又放松了。多糟糕的事情她都遇到过,如今眼睛能看见,身子又好好的,这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   于是想着,简妍从床上坐起来,转身去收拾床上的花生、莲子。染成红色的花生,拿在手中,让她忍不住想起荒谬这个词。   “你今晚想睡这?”庄政航冷声道,从摆放龙凤蜡烛的桌子边站起,慢慢向简妍走来,抱着手臂,打量着她如今尚且纤细的腰肢,口中嘲讽道:“你以为我会与你睡一张床?不要忘了你可是不干不净的人。据说最后随着你那表弟走了?你当你表弟也跟你一般是瞎子,会看上你这人老珠黄之人?”   简妍收拾床铺的手一顿,随即回头笑道:“您老耳聪目明,您老说说,当初嚷嚷着要跟您生同寝死同穴的女人,叫什么颜来着,最后可跟您老在一处了?若是没记错,那女人可是比我还脏,怎地你当初不嫌弃,如今就嫌弃了?”   庄政航冷笑道:“不愧是在市井乡村混过的,如今倒是嘴巧了很多,不似先前那样跟锯嘴葫芦一般了。”   简妍走到梳妆台前,将头上的凤钗等物小心地拿下来,望着耳上的明珠,腕上的玉镯,以及梨花木做的梳妆台,一尺见方的梳妆镜,激动的心颤起来,“您老先前也是不屑与我说话的,怎地如今跟我说这么多话?莫不是在茶楼做说书先生当习惯了?”   庄政航见简妍提起他上辈子最后的落魄日子,脸上因为怒气,青筋跳起,上前抓住简妍的手腕,反手将她手中的金钗抵在她脸上,“你这贱人,留着你败坏家门,不如我现在就剜了你的眼睛。”   简妍并不退却,反倒将脸扬起,慢慢站起逼近庄政航,冷笑道:“我是贱人,你也是孬种。自己的老婆不管,家里揭不开锅,却还想着给那女人买脂粉。老娘命不好,脑子可没病,想叫我替你养女人,没门!”   庄政航见她逼近,只要再一步,发钗就能将她此时吹弹可破的脸皮刺穿,“你倒是看得开,进了市井就做泼妇,如今越发连脸皮也不要了。”   简妍笑道:“要这脸皮做什么,还不是便宜孬种。”   庄政航放开手,见她细致地拿着帕子擦金钗,脸上的不屑更甚,心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经历了这么多,姓简的女人还是忘不了钱财。   “你当我还会要你?明日,我便以不见红休了你。”   简妍心花怒放地看着自己满是金玉的匣子,抱在怀中,闭着眼,强迫自己将上一世的事情当做一场梦,“不见红?庄家的纨绔子弟花天酒地玩坏了身子关我什么事?你无能,可怪不到我身上。”说完,抱着那匣子就向床边走。   庄政航眉头皱了皱,纨绔子弟四字砸在心头,往日所受的冷眼,嘲讽,如洪水一般回响在耳边,心头的怒气再一次被简妍轻易地点起,上前将背对着他的简妍压住,伸手去撕她的嫁衣,意图在她身上释放心中的怒气。   “滚开!”简妍喝道,拿起匣子向后砸去,庄政航一时大意被砸了脸。   “这嫁衣若是当了,足足可当一百两!”简妍喝道,一双洞房花烛夜,本该满是羞怯的眼睛中,此时只有厌恶。   庄政航愣住,半响怒道:“卖了也是养旁的男人,我如何撕不得?”   简妍伸手将庄政航弄皱的裙摆捋平,做女儿时,绣着裙摆上的花草虫鸟时,心中是何感想,如今她都忘了,只记得,将这嫁衣送至当铺时,心里的不舍,“你这白眼狼,当初当了一百两银子,给谁买的酒菜?”说完,又觉跟庄政航说话也是对牛弹琴,于是将匣子仔细地摆放在枕边,又去慢慢地解衣裳。   外边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小心地扬声问:“少爷,少夫人可好?”   简妍不语,庄政航唔了一声,然后看向简妍毫不羞怯地宽衣解带,手摸摸额头,见额头已经肿起,冷笑道:“明日,我便对母亲说你不贤……”   “说吧,你后妈恨不得你娶个叫花子,不知道背地里求神拜佛多少次,恨不得你跟简家的婚事早散了。”简妍不屑道,仔细将嫁衣挂在屏风上,人一下子扑到床上。睡过了麦秸木板,再来睡这高床软枕,此时便是有人叫她去做正宫娘娘她也不去。   “你给我起来!”庄政航怒道,心知简妍说的有理,他母亲早夭,他舅舅顾念亲情好不容易替他定下这桩亲事,若是休了简妍,得罪了舅舅,得罪了简家,而他又身无所长,这一辈子,又完了。因想上一世自己真傻,听信了庄大夫人的话,只当舅舅是因为瞧不上简妍,又舍不得跟简家断了来往,才将简妍推到自己身上。若是上一世不对舅舅心存偏见,由着舅舅拿主意将他母亲的嫁妆从庄大夫人那里要回来,他也不至于手上一点存银也无,处处受制于人。   简妍向里躺躺,拍着床褥道:“你躺躺,可舒服了。”   熏了香的被褥,柔滑的丝质背面,手中抱着她首饰匣子,简妍紧紧地闭上眼睛,再一次告诉自己,就如最后被表弟逼死一般,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   庄政航不屑地看她一眼,坐在床上,手抚摸起被褥,虽不肯明说,但身体惬意地想要躺下却是瞒不住的,于是他也躺了下来,享受多年只在梦中出现的舒适。   半响,庄政航听到简妍舒服的喟叹声,嘲讽道:“想必上辈子你最后也没过过好日子,不然睡个干净被子就哼哼唧唧地。”   简妍拉了被子捂住头,须臾不甘心地冒出头道:“你一直打听我的事情做什么?莫不是你如今见我年轻貌美,又起了色心?”   庄政航望着简妍挂在一旁的嫁衣,嘴中的一声“贱人”嘴中也没有说出口。侧着身子,嘴角挂着一丝苦笑,都是宿命,他是纨绔,曾经为了祝红颜,将一落魄书生打死在酒楼之中,最后,不过是被已成了他人妇的祝红颜看一眼,就被另一个纨绔打死在茶楼中,这就是宿命。   红烛摇曳,暖香熏人。   许久不曾这样舒服地躺过,庄政航背对着简妍,慢慢地回忆道:“上回子,我记得你是坐在床上不敢动的,连我脱你衣裳,你都脸红了半天,连说话也不敢跟我说。我问你名字,你愣了半天,才在我手心上写了个妍字。”如今,她不仅说了,而且还以牙还牙地骂了。虽说上回因为先前曾听人说简妍不是简家最顶尖的女儿,他心里很有些觉得自己被人看不起了,因此拜堂掀盖头的时候,就有些淡淡。但上回好歹是自己头回成亲,见到简妍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激动的。   良久未听到简妍的回话,庄政航只当她睡着了,于是闭上了眼睛。   那边,简妍睁开眼,手将装着首饰的匣子向自己脸边拉了拉,上回子,她是新嫁娘,一心想着相夫教子,如今,她也不知再回到这个百无一用的男人身边做什么。   第二日一早,门外传来叩门声,简妍翻了身不动;庄政航推了推她,就听简妍叽咕道:“肯定是要账的,别出声。”   庄政航一僵,伸手将她扯起来。   简妍从梦中乍然惊醒,想也不想一巴掌甩了过去,口中的谩骂尚未出口,人彻底清醒,就见庄政航虎目圆睁地瞪着她。   “进来吧。”简妍忙道。   “等一下。”庄政航喝道,随即向简妍举起手。   “你敢打,我就敢上吊!”简妍梗着脖子道。   庄政航手僵住,不打又觉失了面子,随即扯过简妍的手,在她手腕上用力咬下,闻到腥甜的血腥味,就将白帕子覆盖在她手腕上,然后将帕子丢到简妍脸上。   “泼妇,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庄政航不屑道。   简妍捂着手腕,冷笑道:“半斤对八两,你算是大家公子么?”随即起床,叫丫头进来收拾。   2丫鬟侍妾   门外响起了开门声,简妍从床上坐起,望了眼龙凤蜡烛,见庄政航的已经燃烧尽了,自己的还剩一截,忍不住快意地笑了。   庄政航看她一眼,走过去,忽地一声吹熄了凤烛,“你也不见得比我多活了多久。”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简妍道,自己去开了箱子取衣服。   庄政航坐在床边,看着六个丫头陆陆续续地端着盆子托盘等物进来,一一看了眼,辨认她们的名字。   因隔了许多年,有两个丫头虽看着眼熟,但记不得名字了。   玉树偷偷地看了眼庄政航额头的淤青,捡了帕子,放在托盘里,就去呈给庄大夫人看。   金枝、玉叶见简妍自己去找衣裳,忙慌着去开了箱子。   “姑娘、少夫人,您放着,奴婢来找就好了。”金枝忙道,伸手将简妍手中的衣裳接过,“少夫人要穿这件?”   简妍看着声音若黄莺,人若梨花的金枝,扭头去看庄政航。   庄政航见简妍满眼戏谑,哼了一声,心知简妍是嘲讽他:看吧,今日你的妾,迟早会成为你狐朋狗友的人。   “我自己穿,你们去伺候少爷吧。”简妍道。   金枝、玉叶一愣,见那边金钗、玉环正满脸羞红地给庄政航穿衣,于是便讪讪地看着简妍。   简妍立在箱子边,将手□箱子里,锦绣绸缎蹭到手腕上,凉凉的,滑滑的,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多的衣裳,她此时心里的喜悦不亚于见到首饰匣子。想到首饰匣子,忙回头往床上看。   “少夫人?”金枝唤了一声。   简妍回头笑道:“人家都说四季的衣裳插不下手,我来瞧瞧我的手可能插的下不。”   庄政航蹙起眉头,心道简妍最好见到庄大夫人等人的时候不要给他丢脸。   金枝笑道:“少夫人是打哪听来的话?少夫人衣裳足足有几箱子,何止是插不下手。”   简妍挑了件桃红的衣裳,自己慢慢穿上。   金枝、玉叶几次要帮手,被她挥手支开。   “去伺候少爷吧。”简妍道。   金枝、玉叶再次听她说这话,便去看庄政航,然后各自找了差事,或给庄政航拂袖子,或给他梳头发。   庄政航多年不得娇娃伺候,此时一下子来了四个,心里也乐意。但这四人均是简妍新带过来的,与庄政航并不相熟,又兼不曾伺候过男子,因此不时地会扯到他的头发,又或者彼此相争,反复抚弄他的衣裳。   因存心要与简妍置气,故此庄政航虽不耐烦叫四人围着,但忍住了,问:“你们叫何名字?”   “金枝。”金枝道,声音清脆,一双眼睛乍看淡然,再看含情地望着庄政航。   庄政航嗯了一声,心里却多少有些厌恶,心道这双眼睛日后不定也是这般看着别人。   “玉叶。”   “金钗。”   “玉环。”   庄政航嘲讽道:“简家不是诗礼传家么?怎动不动就是金啊,玉啊的。”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庄家也是诗书簪缨之家,不也有玉树、金风?”   庄政航一噎,见一旁领着小丫头端水进来的金风略带怅然地看他一眼,心道只怕方才自己忘的就是玉树、金风这两人的名字。   因被众女服侍洗脸,庄政航鼻息间满是女子香气,一时情动,在玉叶给他擦脸时,伸手去捏玉叶的手。   玉叶脸上浮起红晕,偷偷望了眼庄政航,又收回视线。   庄政航得意地看向简妍,却见她正细致地对镜梳妆,不曾向他这边看来一眼。   镜子里映着一个粉面桃腮的女子,年方二八,正是韶华正茂之年。一头乌发满满地堆在头上。   简妍对镜理妆,最后插了一只明珠累丝凤钗,一只蝶恋花珍珠簪子,又细细地耳上悬上明珠。   此时,简妍的奶娘阮氏才过来,脸色有些不对,但看着庄政航也在一旁看着,就未说话。   过一会子,又有一个婢女过来给简妍叩头。   简妍看到那婢女,就想起阮氏要说什么了。   “奴婢见过少夫人,今日来迟,还请少夫人责罚。”庄政航原本的婢女蝶衣跪下道。   庄政航望了眼简妍,示意她让蝶衣起来。   简妍却背着身子接着理妆,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你起来吧,少夫人不会怪你。”庄政航道。   蝶衣小心地看了眼简妍,不肯起身,轻声道:“少夫人不说话,奴婢不敢起。”   “简氏。”庄政航道,用眼睛示意简妍蝶衣是有孕之身。   简妍背对着他不动,忽地回头道:“你便是蝶衣?”   蝶衣一愣,随即含含糊糊地应:“是。”   “啊,那你快起来,金枝、玉叶,快扶蝶衣起来。”简妍道,上下打量了蝶衣一般,嬉笑道:“是个齐全人,将我的人都比下去了,难怪昨儿个晚上,他谁都不提,只口口声声嘱咐我莫要为难你,赞你知情识趣,夸你聪慧贤淑。我还想是个什么人呢,不想,竟是个我见着都喜欢的要命的。”   蝶衣莫名其妙地简妍夸了一通,心里越发惴惴的,偷偷看了眼庄政航,心道不枉她对他一往情深,又想他不该如此张扬,新婚之夜跟少夫人说这些,倒像是给少夫人下马威一般。   “少夫人过奖了,奴婢实在是过意不去。”蝶衣脸上微红,一张圆圆的脸上,泛起红晕,她面皮本就薄,如此一红,更显肤如凝脂一般。   庄政航不知简妍为何说这种话,方要开口,却见两个先头开过脸的妾室走了过来。   “婢妾给少夫人请安。”那两人道,偷偷地拿眼看蝶衣。   简妍见她们已是妇人装扮,心中冷笑,心想庄政航的后妈真是做足了慈母的款,她未进门时,就摆酒抬了房里人给庄政航。万幸她想开了,不然如今可不得再气一次。   “都起来吧,你是翠缕,你是碧枝?”简妍笑问。   阮氏见简妍心无城府地对着庄政航的妾室喜笑颜开,咳嗽一声,有心提醒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翠缕、碧枝两人一怔,忙说是,心中疑惑简妍怎会连她们两人也认得。   “蝶衣,可是她们两个作弄你,偷偷支了你跑腿?都是一家子人,你们两个以后莫要再戏弄她了。”简妍笑道。   翠缕、碧枝两个望了眼蝶衣,随即见庄政航眉头紧皱,心道简妍才来怎会知这些事,定是昨儿个晚上庄政航跟简妍说的,那庄政航定是听蝶衣诉苦才知道的,心道不过是个丫头,竟然背后告起她们的状来了。   蝶衣茫然地看向庄政航,庄政航皱紧眉头,心道简妍定是疯了,才会这般口无遮拦。   “少爷、少夫人给婢妾做主,婢妾并未存心欺负蝶衣。”翠缕、碧枝跪下道,因两人跟着庄政航的日子都不久,又因相貌不是庄政航喜欢的一类,与庄政航并不十分亲近,也无宠可侍,心里越发小心翼翼。   庄政航舒展开眉头,挥手道:“起来,也不看看日子,这会子闹这个做什么。”   翠缕、碧枝两个讪讪地起身。   简妍兀自涂着胭脂,摸摸手上镯子,想想又不舍的,在匣子里翻了一会,不见自己舍得送人的东西,于是对玉环道:“将咱们准备的见面礼给了她们三个吧。”   玉环一怔,听简妍说是“三个”,心道莫不是要给蝶衣按着姨娘的份例给见面礼?随即又听简妍说:“就是放在包袱靠外边的。”   玉环见简妍挑明,于是拿了三个荷包出来,每一个荷包里都有一锭十两的银子。   “以后更要尽心地伺候少爷。”简妍道,亲自将荷包一一送到三人手中。   翠缕、碧枝见自己得的跟蝶衣的一样,心里醋意上来,心道不管简妍真心还是假意,蝶衣得庄政航喜爱,简妍看重蝶衣却是不假的。   阮氏见简妍如此作为,虽有心劝她,但未免在妾室面前让简妍失了面子,就住了口,心道等到无人时,定要好好提点她,因此捡着空子对庄政航关切道:“姑爷的额头是怎地了?”   庄政航摸摸额头,笑道:“你问你家姑娘。”   阮氏吓了一跳,随即又想简妍性子最是温顺,哪里是敢伤人的人,于是就去看简妍。   简妍笑道:“可不就是他吃醉了酒,撞到了桌子上么?不然,你当他如何会跟我说蝶衣的事。”似乎猛地想到什么,又睁大眼睛问:“那个叫南南的哪去了?怎不见她?这位也是他挂在嘴边说了一夜的,说的次数比蝶衣还多。”   庄政航咳嗽一声,忙道:“我哪里吃醉了酒。”又想那南南是谁,他怎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蝶衣瞳孔缩了缩,心知简妍定是听错了,又或者庄政航吃醉了酒,才会将圆圆说成南南。   简妍见庄政航听到“南南”两字没有反映,心知他是将那人忘了。于是又与蝶衣、翠缕、碧枝三人说了些妻妾和睦、共同服侍庄政航的话。   3旧时情人(改错)   梳妆过后,庄政航与简妍一同向外走,金枝、玉叶等人隔着几步跟在后头,翠缕、碧枝却是留在院子里不动的。   庄政航微微偏头,对慢他一步的简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若是早这般大度,也不会累及孩儿。”   简妍的手情不自禁地滑下,摸向自己的肚子,怨毒地看向庄政航,昔日孩儿被人害去时,他还在醉卧美人膝上,痛全叫她一人受着,他如今竟有脸来说她,“狗改不了□,夫君放心,我不叫你改,我叫你日日□。”   庄政航一噎,曾经落魄时见过的肮脏场景一一现在眼前,满眼的花红柳绿都变得肮脏不堪,不再明媚。   “你上一世害了蝶衣孩儿,如今还要害她?”庄政航恨声道,隔世再见,他对蝶衣倒没有多少留念,只是孩儿一事始终萦绕在心中,难以释怀。毕竟蝶衣腹中乃是他头一胎孩儿,不论男女,都是珍贵的。   简妍嗤笑一声,也不辩解那事与自己无关,只管笑道:“谁要害她?我这是跟您老有样学样。您老不是妻妾不分么?既是这样,那丫头跟妾室也应当是一样的。我一视同仁,不分上下。”   庄政航听简妍提起他宠妾灭妻之事,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道若不是简妍实在不堪,无才无德,又喜敛财,他怎会如此绝情。简妍最初嫁给他时,尚算得上是斯文文静,身上也满是书卷气;后来,则越发的不堪起来,人还是一样的沉闷,却多了一身铜臭气息。   “金枝,玉环,祝红颜,简嫙,柳昭昭,秦绵绵……夫君放心,这些人,为妻一定早日替你全部寻回来。”简妍嘴角勾起,忽地立住,轻声道:“瞧我这记性,等会子指不定能见到红娇呢,不若我拉下脸,替你求了她回来如何?”   庄政航的脸色越发铁青,与简妍互看一眼,然后收回视线。   红娇乃是庄大老爷,庄政航父亲的侍妾,日后被庄大老爷做主送给了庄政航。因他生性贪恋美色,早先已于红娇有了首尾,因此庄大老爷将红娇送给他,他也坦然受了。   只是没想到红娇的哥哥却是那等爱生事的,里里外外给他惹了很多官司。更没想到红娇的哥哥不是她亲生胞兄,以至于,后来闹出红娇兄妹乱伦一事。此事害得他在庄家足足有两年抬不起头,更让人憎恨的是,红娇偏偏肚子中有了孩子,而他也不知那孩子究竟是谁的。   “你别多事。”庄政航咬牙切齿道,那等污秽的女人,他再也不要见到。   “过几日,我就卧床,叫母亲送了五妹过来,五妹虽年幼,但想来也是块美人胚子,叫您老吃不着,看着也能解解馋。”简妍瞥了庄政航一眼,丝毫不理会他铁青的脸色。   简家五妹简嫙,乃是庶出,生得是貌美如花,眉眼间的风情,叫人见之难忘。因简妍多年无子,庄政航一房又一无所出,因此简嫙便成了庄政航的妾室。   对简嫙,庄政航倒是没有多少厌恶,只是不喜她的功利。比之简妍的搜刮钱财,简嫙的钻营更让他胆寒。寡妇再嫁,如简妍,有了钱财也不过是寻个小白脸来顶门立户,哪里敢嫁到好人家;简嫙却是一转身,就成了秦王的妾室,最后更进了宫,成了妃嫔。如今想来,简嫙应当是在庄家的时候就跟秦王搭上了,只可惜他眼拙,竟还当简嫙比简妍贤惠;更可气的是,放走简嫙时,他还当自己连累她,对不起她,跟她抱头痛哭了一场。这等好事占尽,又万事都占着理字的女人,怎不叫人心生畏惧。   “再过几日,我就来个体弱多病,不堪院中诸事,亲自登门去柳家,务必言辞恳切地将柳家姑娘昭昭求来料理家事。”简妍看着庄政航脸色变幻,心里越发欢喜。   庄政航对红娇是厌恶,对简嫙是畏惧,对柳昭昭就是全然的愧疚。   柳昭昭虽在柳府不受宠,但柳家夫人一向自称慈母,家中女儿不论嫡庶嫁的都是好的,若非他在元宵节见她一面,痴缠过去,毁她清誉,夺她芳心,柳昭昭必会嫁到好人家,夫妇二人,相敬如宾。不似在他院中,满怀期待而来,最后落寞而终。   “……你敢!”庄政航面目有些狰狞地说道,今世,他再也不想去耽误柳昭昭了。   简妍听庄政航听到柳昭昭这个名字时反映这般大,嘴中哧了一声,扭过头去。   庄政航咬牙道:“你若是敢,我就将你日后的小白脸全部早早地弄死。”   “请便,你不弄死他们,我也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简妍嘴硬道,心里却有些迷惘,表弟那般狠心将她弄死,未必不是恨她入骨。如此,究竟是谁欠了谁的?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像想象的那般恨表弟。   庄政航见她怔住,嗤笑一声,随后啐道,“此时你还在想那小白脸?”   “你想你的,我想我的,咱们两不相干。”简妍道,她因眼盲脾气暴躁,又不信表弟,疑心他为钱财才与她在一处,每日与他吵吵嚷嚷,这般的人,他还随着她一起过日子,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他心中有情……忽地,眼前一亮,简妍抓住庄政航的袖子,指着院门前一丛牡丹花,“这是十样锦?”   庄政航隔世再见到这般名贵的花,心里也有些欢喜,但不好跟简妍一般激动,伸手将她的手拿开,鄙夷道:“你也是大家出身,别这般没出息。”   简妍端详着那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兀自笑着,并不理会庄政航。   “若是旁人瞧见了,指不定想,你这得多恨嫁,才能在新婚第一天就乐成这样。”庄政航斜睨向她,因见几个仆妇过来,就住了嘴,昂首挺胸过去。   那几个仆妇见庄政航过来,忙垂手立在一旁。   许久不曾被人这样尊重过,庄政航脸上也露出喜气,大有一朝翻身的快意。   简妍笑道:“你看那边的太湖石,你看那边的香草,你看那边琉璃瓦……”多年眼盲,此时,她看到什么都是欢喜的。   庄政航瞪了她一眼,回头望了眼低眉顺眼的金枝、玉叶,随即又瞪向简妍:“你注意些,别丢了尊重。这些东西何时不能看?”   “看一眼少一眼,谁知这些东西过了明日还能不能看见。”简妍道,依旧去看那初夏的美景。   庄政航轻哧一声,意气风发地看着庄家园子,视线一一扫过鳞次栉比的庭院,昂然道:“今生这些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话音刚落,就听到简妍憋住的嗤笑声。   “你不信?”庄政航冷眼看向她。   简妍伸手摘了片绿叶握在掌心看着,“上辈子你说的哪一样事办到了?便是你时常念叨着要休了我,最后也是我休了你。”   庄政航脸色又青了下来,“你看不起我?”   “你若要我看得起你,就做一件让人看得起的事。快往前走。”简妍不耐烦地催促道。   庄政航见简妍是半分不将自己放在眼中,自顾自地看着红花绿叶,心里越发地厌恶她,心想此时是不能休了她了,但是总有一日一定要亲手将休书丢在她脸上。   金枝玉叶跟在后面,见两人不时窃窃私语,心道这两人关系应当是好的,只是不明白为何昨晚上吵了起来,庄政航的额头又为何多了块淤青。   因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出口必是伤人,简妍与庄政航不再说话。   庄家原本的院子虽算不上狭窄,但也不是很宽阔,府中的少爷们原本除了三老爷房中的四少爷自律地搬到前院,其他人,不论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依旧住在后院,因此庄家的院子就不够住,于是乎,新婚的庄政航与简妍夫妇并庄敏航、姚氏夫妇与庄家众姐妹一同住在新建的园子里头。   出了园子,前面的景致就不是那般迷人,只能看到庭院深深,瞧不见芳草萋萋。   “你还认识路吗?”简妍轻声地问。   庄政航唔了一声,却觉眼前的道路十分陌生,竟似进了陌生的地方一般。   正要过去,却听玉树出声道:“少爷,该去老夫人那里。”   庄政航愣住,忽地想到如今庄老夫人还住在上房泰祉堂,是要过一年,她才搬去西边住的。于是也不说话,径自拐向上房。   简妍微微撇嘴,庄政航看见她市井气十足地翻白眼,心道简妍这是破罐子破摔,彻底不将自己当做大家闺秀了。   “你注意些……”庄政航忍不住出声提醒。   简妍瞪了他一眼,撇撇嘴,忽地有些伤感。谁想这般俗气,若不是不这般,指不定就被人坑了卖了,谁乐意如此。如此想着,心里越发不痛快,更是连连在庄政航身边翻白眼。   忽地,前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简妍忙收敛行为,端庄地站好。   庄政航见她一瞬间恍惚又成了那个娇羞斯文的新妇,心中嗤笑她欲盖弥彰,但自己也一下子变得谦谦有礼起来,与方才跟简妍针锋相对时,又是另一番模样。   “大哥,大嫂。”庄政航唤道。   简妍忙也随着唤道:“大哥,大嫂。”心道庄二夫人房中的庄家大少怎不先去庄老夫人那里,却从隔壁庄三夫人院子里出来。   “二弟,二弟妹。”庄家大少夫人姚氏颔首道,嘴角带着一抹浅笑,身上带着十二分的温婉。   “快去吧,莫要误了请安,仔细叫老夫人、夫人笑话。”庄敏航道,虽只比庄政航大两岁,如今却是正六品内阁侍读,且是正经科考出身。   简妍对这位虽无大才能,但是满腹经纶,为人和气且又短命的大伯很是有好感,于是欠身道:“大哥大嫂先请。”   庄政航也道:“大哥大嫂请。”   庄敏航点了头,对庄政航拱手,与他并排前行。   姚氏步到简妍身边,携了她的手,笑道:“家中祖母、母亲,都是最和气不过的了,伯母也是温善之人,你只管放心,莫要太过紧张。”   简妍笑道:“我听大嫂的。”因想姚氏除了为人圆滑,不喜沾惹是非外,倒也没有旁的坏处,大厦倾倒,姚氏寡妇一个,力求自保也是应当的。   4拿见面礼   若在京城提起庄家,众人首先想到的,便是晟安侯庄家。此庄家虽与简妍所嫁的庄家不是一门,却也是一脉相连的。不然,当初晟安侯庄家抄家后,庄家也不会一并被抄检入官。   庄家老太爷乃是庄侯爷同族堂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庄侯爷封了爵位,不愿旁人说他薄情寡义,于是给庄老太爷买了官。庄老太爷又是交游广阔之人,三教九流,均有与他同生共死的好友,因此,庄老太爷为官之路异常顺遂,临死,竟给庄家挣下个内阁学士封号,如今庄老太爷虽故去,但提起庄家,世人仍称之为学士府庄家。   庄家老太爷孝期刚过一年,庄老夫人就要搬出上房,但是被庄大老爷婉言劝住,庄老夫人于是便明言一年后搬出上房。   穿过穿堂、巷子,两对年轻夫妇到了上房泰祉堂,又转向左边耳房中。   门前站着的两个妇人含笑地报道:“大少爷,大少夫人,二少爷,二少夫人来了。”   说着,打了帘子,请四人进去。   庄敏航与姚氏先一步进了耳房中,随后庄政航夫妇进去。   到了耳房内,不说简妍,连庄政航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若说这两人为何如此激动,并非见到亲人,而是望见上辈子临死前做梦也难以梦见一回的富贵场景。   进门便见到一道紫檀木大屏风,上面苏绣绣制的牡丹彩蝶栩栩如生,边上又镶着黄金边框,绕过屏风,就见到百宝阁上,摆满了名贵器皿。   蓝瓷,彩瓷,细瓷,粗瓷,不论工艺,只按身价摆放着。   满堂又摆着紫檀做的椅子长案,案上摆着龙文鼎,插着鎏金屏,案上悬着名人字画,案边挨着顶级墨兰。   就连低头,也能瞧见地上铺着波斯舶来的猩红厚实地毯。   简妍早忘了上回子自己进来时是多么的看不上庄老夫人这副暴发户的品味,此时只觉庄老夫人可爱非常,寻常人都是要守拙,都是要财不露白,都要装什么安贫乐道,哪里似庄老夫人这般爱显摆,能让她过足眼瘾。   如此想着,简妍脸上忍不住地露出笑容,很是爱戴地望向坐在正坐榻上的庄老夫人。   庄政航本是担心简妍在众人面前露出她流落在外时染上的小家子气,此时见到这金玉满堂,哪里还顾得上她,脸上也忍不住挂上了笑容,双眼含情地望着庄老夫人身后那尊纯金打造的弥勒佛。   庄老夫人见孙子孙媳满脸欣喜,也止不住笑了,指着两人对庄大夫人道:“今早上你还说听说两人吵架,心里担心的紧,你瞧,这可不就好了?”   庄大夫人讪讪地笑了,“是婆子在我耳边浑说,害得我一宿担心没有睡好。”   “让母亲担心,是儿子的不是。”庄政航道,转身对庄大夫人跪下,心道不管他与简妍如何,庄大夫人在他新婚第一日就到庄老夫人这边挑拨,实在太下作。   简妍忙也要跟着跪下。   庄大夫人忙将两人扶起。   “这没上茶,新媳妇就磕起头来了?”庄二夫人笑道,她声音偏细,听起来让人心里毛毛的。   庄政航与简妍忙站起来,庄大夫人忽地哎呦一声,然后拿了帕子去擦庄政航的额头,心疼道:“这是怎地了?怎额头青了这么好大一块。”   庄政航嘴一张,竟将今早简妍胡说的理由说了:“是儿子昨日吃多了酒,才不小心摔在桌子角上。”   “怎这样不小心。”庄大夫人心疼道。   庄老夫人闻言道:“快过来,叫我摸摸。”   庄政航忙过去,跪在庄老夫人面前叫她察看他额头的淤青。   庄老夫人看后,笑道:“没事,不碍的。”   “新媳妇该给敬茶了。”庄老夫人身边的祝嬷嬷提醒道。   于是有人拿了褥垫过来摆在两人身下,简妍私心里是觉得跪在名贵的毯子上更舒服,但也知此时不好太惹眼,于是跟庄政航双双跪下,给庄老夫人磕了三个头,然后奉上茶水。   庄老夫人接过茶碗,浅浅地啜了一口,笑道:“先前我在侯府瞧着你家五姑娘,就猜着你也定也是个讨喜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没听到开口,就见到一张笑脸,可不是惹人喜欢。”说着,又亲手将见面礼递给简妍。   简妍接过,放在金枝端着的盘子中,心道原来庄老夫人喜欢看人笑,不过上一世也不怪她笑不出来,新婚第一日起床就见着庄政航的丫头来示威,又听奶娘提醒她这小心、那谨慎的,谁能笑得出来。   “我看她是个好的,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庄老夫人又道。   “是,孙儿全听祖母的。”庄政航诚恳地道。   庄老夫人见素日了与自己并不亲近的孙儿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一时有些头脑发昏,心道莫不是成了家,这孙子才知道祖母的好?   丫头将褥垫移开,摆在庄大老爷面前,简妍与庄政航又跪下去。   庄政航自打进屋,就盯着庄老夫人看,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父亲,因想当初抄家后,庄大老爷先将自己的二儿子,庄大夫人所出的,府中排行第三的庄敬航救出来,以至若不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不知还要在那监牢中住上多少日子;况且素日里,庄大老爷也是颇为偏爱倚重庄致航,对他却是非打即骂……诸多怨怼涌上心头,庄政航心中对庄大老爷不满溢于言表,俯身不甘地与简妍一同给庄大老爷叩头。   “成家便要立业,只盼你早日能够立业。”庄大老爷淡淡地道,脸上不喜也不怒,瞧着就跟不相干的人一般。   庄政航心道如今庄大老爷还是个六品国子监司业,比之庄敏航犹不如,又何德何能来教训他。   依次下去,就是庄二老爷,庄二老爷并不多说,喝了口茶,叫人给了见面礼。   下面的三老爷,脸上却很有些喜气,但碍于辈分,且他素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又不是庄老夫人亲生,因此虽喜,也不多说。   左边的老爷跪完了,简妍心中只算计着见面礼能拿多少,也不觉劳累,随着丫头又转向右边的夫人们。   庄大夫人满面春风地饮了茶,庄二夫人嘴角虽微微撇着,但也不多说;庄三夫人与庄三老爷夫妻两人最是情投意合,因此也莫名地喜欢简妍,饮茶的时候,就多喝了一口。   简妍心想人常说不打笑脸人,可见时不时地笑笑还是很有好处。虽叩完了头,简妍却知这事还没过去。   果然,只听到一阵笑声,随后,一一身素衣的女子转了进来,女子身后又立着一位娇娇俏俏十四岁的姑娘。   众人面前,简妍不好示意庄政航去瞧,只是含笑看向来人。   庄政航望向来人,见后面女子含情脉脉看他,头皮一麻,心道这催命的女鬼果然又出现了。   庄政航一生风流,除了简嫙让他重生后不寒而栗,还有一人,是每每提及,就叫他起汗毛立起的。   那人便是他表妹安如梦。   庄淑娴虽是庄家庶女,但也是庄家唯一女儿。因此自幼便有三位兄长谦让,嫁人时,又恰逢庄老太爷春风得意,声势正旺之时,因此庄淑娴不负众望的嫁给镇国将军安家。   只是不知是否当真如他人所说庄淑娴八字不好,庄淑娴风光大嫁后,不过两年,公婆相继过世,之后领兵在外的丈夫因为女色耽误军机,更惨死在外。安家长房就此沦落,庄淑娴虽过继了安家远房的男孩在膝下教养,但是一人无力支撑家业,又唯恐旁支欺辱,于是领了女儿儿子,搬了家产投靠娘家,如今住在府上的一个小院里,因庄老夫人固执地觉得安如梦母女两人身上有煞气,不许两人住进新建的园子。   庄淑娴本是要亲女嫁给庄政航,亲上加亲,早前已经与庄大夫人私下达成默契,只待庄政航到了婚龄就提起,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庄政航的亲舅,如今任兵部尚书的秦由横插一手,替庄政航说了媒,而满眼只认钱财的庄老夫人,听人说了简家如何富贵,就满口应了这桩婚事。   庄政航原本瞧着安如梦娇俏靓丽,动了色心,于她说了两回子缠绵话。不想,安如梦却当真动了春心,对他不依不饶,日后嫁了人,依旧纠缠不休;待到他大赦出狱后,更三番四次地折磨他,若非他机警从安如梦手中逃出,怕是早被安如梦剥皮拆骨。   “你怎来了?你尚在孝期,还不快些回去。”庄老夫人道,随后瞪了眼庄大老爷,叫他担起长兄的职责。   庄淑娴笑道:“今日要见侄媳妇,怎么着女儿也该来吃一杯媳妇茶。你说是吧,如梦?”   安如梦幽怨地望了眼庄政航,有心要比较她哪里输给简妍,便向简妍看去,忽撞进一双笑眼中,心里一怔,随即起了一头雾水,心里不自觉地防备起来,心道这人忒地奇怪,初次相见,不明干系,怎就笑得这般亲热?无事献殷勤,必定有鬼。   “你看我做什么?”安如梦捏着帕子,幽怨地嗔道。   “这位姑娘仿佛在梦里见过一般,亲近的很。”简妍笑道。   安如梦一怔,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   庄淑娴皱起眉头,却听庄政航介绍道:“这是姑姑,这是表妹如梦。”   “如梦,如梦,表妹真真是人如其名,若是能天天见到表妹,那可是不枉此生了。”简妍笑道。   安如梦脸上泛起红晕,庄淑娴心里却忍不住啐了一口,心道这话若换一男子来说,就是确确实实的调戏了。   5美人如梦   庄大老爷愣了一会子,见庄老夫人脸上有了怒色,才沉声道:“淑娴,你侄子侄媳新婚……”   “大哥,我一孀妇寡母,自知乃是不祥之人,大哥何苦咄咄逼人,处处揭我伤疤。”庄淑娴道,说着,拿起帕子,眼泪无声落下。   庄政航望了眼简妍,却见简妍也拿了帕子,不时擦拭眼角,一时竟觉好笑起来。   庄淑娴一身素衣,本是来触简妍霉头的,此时却见她也跟着擦眼角,心中反倒拿不准她在想什么。   “父亲,姑妈有心要给儿媳见面礼,儿媳怎可不领?”简妍收了帕子笑道,示意丫头将褥垫摆在庄淑娴面前。   然后挺直了身子跪下,口中依旧道:“我看表妹是个难得的可人,心里喜欢的紧,还请姑妈日后常叫表妹过来与我作伴才好。”   庄政航瞥她一眼,也陪着跪下。   庄淑娴见简妍心无城府地望向自己,手中的茶杯稳稳地举到自己面前,若是不接,未免显得自己小气,若是接了,心里一口气又下不去。   须臾,听到庄老夫人咳嗽一声,庄淑娴不甘心地接过茶碗,碰了碰茶碗就放下。随后见简妍又将托盘放到自己面前,一时后悔不该没有准备便来。心中一气,就将腕上的镯子撸下,搁在托盘上。   庄老夫人心中叹息一声,心道简妍如她一般,都是没有心机之人,安如梦那样的眼神,她也看不出里面的门道。   那边庄大夫人略有些失望,心道难怪人说简家二姑娘是个性子和软的,若是旁人,虽不至于闹起来,但也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心无芥蒂地给一故意来寻衅的人磕头,还请了那满脸怨气的表姑娘去她那处坐坐。   简妍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盯了眼那镯子,在心里估了价钱,随即又盘算着自己嫁妆里有多少银子。   长辈都见过了,庄老夫人又叫庄政航去见过兄弟姐妹。   简妍回头对安如梦笑笑,才随着庄政航走,庄政航心知她是故意的,但一时也没话说。   同辈中,自然是要先见过庄敏航与姚氏;之后便是庄敬航,再之后,才是三房所出四少爷的庄玫航。   简妍心道庄家的四个少爷,老大是个老好人,老二是个人渣,老三最奸猾,老四书呆子,也算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带笑,与庄政航一一见过三人,又去见庄家女儿。   庄家女儿大的有十五六,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府中的三姑娘一身杏色衣衫,头上只戴绢花,小名采芹,乃是庄大老爷房中侍妾所出;四姑娘一身鹅黄衣衫,头上除了绢花,又多了一只文采辉煌的小凤簪,小名采卿,乃是三房夫人所出;五姑娘与六姑娘一般相貌,穿着打扮也无一不同,分别叫做采悠,采然,乃是二房所出,两人年岁上只差不足一月,素日里如双生子一般教养;七姑娘一身粉色衣裳,头上并未盘发,只用红绳扎了两个小寰,脖子上,多了一个金锁,小名采瑛,乃是庄大夫人亲女。   简妍一一见过众人,然后颇有几分心疼地看着玉环将她准备的见面礼拿出,一一拿起,捏了捏里面的戒指手镯等物,然后双手递给庄采芹等人。   随即,二老爷房中四岁的庄玖航,还有姚氏所出一两岁多幼子也被抱来见过简妍夫妇。   “来日方长,今日见过了,日后也好一同玩笑,如今你们且回去歇息吧。园子里的姑娘今日也不许去扰了他们。”庄老夫人道,祝嬷嬷在一旁给她捶了捶身子。   “是,多谢祖母关爱。”简妍与庄政航道,侯在一旁,等着庄大老爷等人一一离去,才转身随着庄敏航夫妇一同出去,身后,又有庄采芹等人跟着。   出了泰祉堂,庄敏航道:“今日同僚相邀,不能与两位同行,还请二弟弟妹莫怪。”   “大哥客气,公事要紧。”庄政航道,拱手送庄敏航远去。   姚氏笑道:“我也要去母亲那边,恕不奉陪了。”   简妍对姚氏彼此施了一礼,然后简妍看着姚氏领着三姑娘、四姑娘远去。余下的几人,也一一要去见过各自的母亲,各自退去。   等到无人时,庄政航望了眼玉叶几人,冷下脸来,刚要问简妍方才对安如梦说那些话是何意思,就见那边安如梦转了过来。   “嫂子方才所说可当真?当真要我过去玩?”安如梦问道,一双眼睛望完了简妍,就直直地落在庄政航身上。   “那可不,如梦妹妹,”简妍亲切地唤道,眼睛扫过安如梦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兰,见那玉兰玉质温润,通体白亮,到了花尖,却出人意料地露出淡淡的紫色,心道这玉坠进了当铺,可比她那嫁衣值钱。   “那我今日……”   “今日表妹便过去玩如何?你也知我才来,什么人都不认得,我见到表妹又觉贴心,有表妹在我身旁,我更安心。”简妍笑道,亲热地挽住安如梦的手臂。   庄政航此时看到简妍的脸上的笑,不用问,也知她是故意的,故意找了安如梦过来恶心他。   安如梦尚未反映过来,就听简妍又道:“表姑娘一看便是知书识字的,我说的是也不是?”   安如梦嗯了一声,又见简妍道:“我就知我看人准的,昨儿个,你哥哥对着蜡烛念了大半夜的诗,我听了几句,也没听懂。表姑娘若是闲着,便来寻你二哥哥多说说话,你们两个一看就是满身书香气的人,跟我这种人,那自是不同的。”   安如梦唔了一声,眼睛只管盯着庄政航看。   庄政航在前走着,如芒在背,双手微微握拳,随即要转身向外走。   “表哥,你去哪里?”安如梦问道。   庄政航回头,就见简妍挽着安如梦,半个身子依偎在安如梦身上,整个人懒散地眯着眼睛准备看好戏,虽憎恨安如梦,厌恶简妍,但好歹也是曾经差点活过而立之年的人,于是道:“昨日有两三个友人未及来庆贺,今日邀了我……”   “他撒谎。”简妍小声地在安如梦耳边道。   安如梦虽不喜简妍这般自来熟,但是更恼怒庄政航的避而不见,幽幽地道:“今日乃是表哥新婚第一日,表哥应当,应当留在家中。”   庄政航薄薄的嘴唇呡住,随即望见祝嬷嬷从正房里走出,只得转身向后头穿堂走去。   “我们走吧。”简妍欢喜地道。   安如梦由着她拉着向后头园子里去,庄政航在前头走着,梗着脖子,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停后头简妍的胡言乱语。   进了园子,绕过一道假山屏障,在过一道梨花溪竹桥,就到了简妍与庄政航住的院子。   安如梦痴痴地看了眼门上的匾额,念着上面的梨棠阁三字,又垂下眼皮,忽地向前一步要唤住庄政航,却觉胸前有手在动,唬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却见是只比自己高半头的简妍手放在她胸上。   简妍一时也愣住,本是想摸摸那玉兰过过手瘾,没想到安如梦自己个上前,就害得她成了抚摸她的样子。   庄政航回过头来,脸青了一下,然后撇过头去。   安如梦心里恼怒,伸手推了一下简妍,却觉她跟粘在她身上一般推不动,又觉金枝、玉叶都在看,有心要给自己解围,于是道:“嫂子喜欢这玉兰?”   “那可不。表姑娘要送我?那多过意不去。”简妍说着,将那玉兰搂到手中眯着眼细细地抚摸。   安如梦脸上一僵,恨不得此时就将简妍砍杀了。   庄政航见简妍的目标是那玉兰,心里也给那玉兰估了价,于是斥道:“这玉兰价值连城,表妹怎会送你,快别胡闹。”   简妍脸上讪讪的,却舍不得放开,口中道:“这玉兰我喜欢的要命,原来是价值连城啊,难怪表妹又不送了。”   安如梦最是清高,听不得人将她说成爱财如命之人,一狠心扯下玉兰花,不屑道:“这玉兰不过是寻常饰物,哪里算得上是价值连城。况且,便是价值连城之物,若非我心中所爱,便如那粪土一般。”   “说的好,”简妍赞道,忙接过玉兰看了又看,“表姑娘与夫君真是投缘,我不过才见夫君,也觉他如表姑娘一般是看不上粪土的。”   庄政航听简妍又在胡言乱语,心道定要好好治治她,让她老实一些才好。行了两步,又觉简妍口中的粪土,怕指的就是安如梦,祝红颜等人。   安如梦见简妍拿了玉兰,又紧贴在她身上,站没站相,心中不屑,但又不愿此时与她翻脸,叫庄政航捡着由子避开她,只得由着简妍。   棠梨阁里头人听到声音,全都迎了出来。   庄政航负着手先进了堂屋,简妍与安如梦不分先后进去。   那边立着的蝶衣等人,见简妍这般行状,一时也懵住,心道这新来的少夫人倒是不同寻常的很。   比之简妍满眼笑意,此时的安如梦反倒像是个正经的少夫人,端着笑容,眼带威严地扫向梳了妇人头发的两个侍妾。   6无中生有   堂屋中,也如庄老夫人屋子里一般摆设。当地一张梨花大案,案上摆着宝瓶花卉,下面两张大椅,再下,就是六张交椅。   简妍瞧着这与庄老夫人屋子相较朴素非常的屋子,心道往后定要多去庄老夫人屋子里过过眼瘾。   庄政航在左边坐下后,望了眼简妍,简妍捏了下安如梦腕上的玉镯,心道庄淑娴果然将好东西都丢在女儿身上了,随即到正座右边坐下。   此时才是妾室正经地见过简妍的时候,简妍也不去敲打翠缕、碧枝,叫两人敬了茶就罢了,之后庄政航的奶娘,丫头金风、玉树,红袖,青衿,娉婷,小七一一过来见过简妍,简妍叫人将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众人,就与坐在左边交椅上的安如梦说起话。   安如梦记起今日进入庄老夫人耳房时,见到庄政航脸上挂着笑,于是语气微酸地道:“昨儿个,想必表哥也是十分欢喜的吧。”   简妍喝了口茶水,瞄了眼在一旁冷着脸的庄政航,喜笑颜开道:“哪有,昨儿个,可吓坏我了,我都当他要将我送回简家呢,不信,你问问金枝。”   金枝讪讪地笑,并不敢搭话。   安如梦紧紧地呡着嘴,又听简妍道:“我一见表妹就喜欢,亏夫君昨晚上醉了还说了一大串子名字,偏偏将表妹的名字漏了,若是他昨晚上说了,今日我一见到表妹,准能想起表妹的名字。”   “……表哥说了一大串子名字?”安如梦声音发颤地问。   “那可不是,反复念叨着蝶衣,又说了翠缕、碧枝,还提了个南南什么的,总归,说了一串子人呢。我听着也晕晕的,就只记住这几个。”简妍大大咧咧地道。   安如梦眼神微冷地扫过翠缕等人,最后重重地落在蝶衣身上。   “夫君。”简妍忽地唤道。   庄政航心里正筹划如何叫简妍老实一些,冷不丁听她唤人,扭头去看她。   “夫君,我还纳闷呢,蝶衣不是有喜了么?怎母亲不给她一并开了脸?”简妍茫然地问。   此话一出,简妍带过来的阮妈妈等人立时看向蝶衣,那边翠缕、碧枝也嫉妒地转向蝶衣。   蝶衣一愣,手反射地抚向自己肚子,心道庄政航如何知道她有孕?自己本是要瞒着他一些日子的;又想定是关心情切,庄政航才会在昨晚上就跟简妍提起此事。   安如梦纤纤素手微微握拳,嘴颤了颤,心道简妍才来,就知道,那想必简妍方才所说的都是真得了,庄政航醉后提了这么多女人,唯独将她漏掉。   庄政航见此时蝶衣如众矢之的一般,眼神淬毒地望向简妍,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子记错了吧,我怎会说出这种话?”   蝶衣心道若是顺着简妍的话,成了庄政航正经的身边人也好,于是并不反驳,只低头默认。   “不是么?”简妍歪着头看庄政航,“那便是我记错了。既然夫君与蝶衣是清清白白的,那不若咱们请了大夫来瞧瞧如何?看看是我记错了,还是夫君混忘了。”   “少夫人。”阮妈妈见简妍越说越离谱,小声地提醒她。   庄政航因那清清白白四字,脸上气得涨红,心道自己的丫头跟着他最是正经,哪里不清白了,随即释然地一笑:“是了,我想起来,我是这般说过。”   简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我就说我记性没有那样坏的。”   此时,不清白了的蝶衣捏着衣角,等着简妍如此处置她。   “我才来,不好直接与母亲说。不若这样,蝶衣,你先委屈一些,先去与翠缕、碧枝一同住着,过些日子,你身子显了,我再跟母亲说给你开脸。”简妍道。   蝶衣怔了怔,望了眼庄政航点了点头。   “你且坐下来听我说。”简妍招手道,蝶衣迟疑一会,听她的话,在右边脚蹬上坐下。   “你呢,日后也不必来伺候我,只管在房里安心养胎。你的月钱,我给你补成姨娘的份例。翠缕、碧枝看着都是心善的,与你也相熟,你每日寻了她们两人说话也好。”简妍亲切地道。   蝶衣只管点头,不时地偷偷望一眼庄政航。   安如梦本是要来看简妍立威,顺便当着妾室的面叫她没脸,不想她初来不想着给众人来个下马威,反倒亲热地拉着一个丫鬟嘱咐安抚起来。   如此,安如梦脸上越发冷了,冷笑道:“嫂子,你今日怕是本末倒置了吧,正经的姨娘不管,反倒去跟个不清不楚的东西说起话来。”   因庄政航昨晚上说的是蝶衣的名字,而不是她的,安如梦心里更恨起来。   简妍忙陪着笑脸道:“表姑娘,这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我不及你满腹诗书,我只懂得三从四德,这可不得凡事都夫唱妇随么?”   安如梦心里一下子有些可怜起简妍,心中不舍的恨庄政航,便去恨蝶衣,转而对庄政航道:“表哥,才新婚,就这般不给嫂子颜面,表哥做的好啊。”   庄政航握紧拳头,淡淡地道:“这是我们房里的事,表妹未免管得多了。”   安如梦一噎,眼圈红了起来。   庄政航心道她此时还小,不比日后心狠手辣,见血也是面不改色模样。   简妍忙站起来搂着安如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抱打不平,只是凡事不都是命么?再说蝶衣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心疼夫君的长子也是应该的。”   安如梦被简妍搂得喘不过气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蝶衣等人只当简妍不知安如梦与庄政航的事,都低头不语。   庄政航听简妍一口一个儿子,长子,心道这女人比之安如梦还狠,遭了报应后却不知悔改,依旧这般冷心冷肺。   “表妹——”庄政航刚开口,就见外头庄淑娴的丫头扬声道:“我们姑娘可在这里?夫人要寻姑娘说话哩。”   安如梦从简妍怀中挣脱,望了庄政航一眼,就往外走。   庄政航见简妍跟上辈子不对盘的安如梦这般亲热,鄙夷她拿着热脸去讨好人。   安如梦去后,简妍在就坐在左边交椅上,笑着对正对面坐在脚蹬上的蝶衣道:“我自有丫头伺候着,你也不比先前,便叫夫君身边的红袖去服侍你,你看如何?”   蝶衣小心地道:“未免逾矩了吧?”   简妍笑道:“我呢,最是盼着夫君儿女满堂的,为了夫君的长子,慢说是逾矩,便是逆天的事,我也是能做得出的。”   庄政航听她说出这等昧着良心的话,脸拉了下来,不耐烦看她做戏,转身向卧房去了。   蝶衣不见庄政航看她,心里没底,还要再推辞,却听简妍道:“莫不是你当我才来,便要欺我说的话不顶用?”   蝶衣忙道:“奴婢没有这般想。”   “那就凡事都听我的就是。”简妍笑道,“你且去收拾你的屋子吧,不知后头的屋子可还有空着的?”   翠缕、碧枝一怔,彼此看看,翠缕道:“如今少夫人带过来的人刚安置好,倒没有闲着的屋子。   简妍眉头微颦,随后释然道:“你们两人暂且住一间屋子吧,另外一间叫蝶衣住着,日后如何安置,还等过些时日再说。”   翠缕、碧枝愣住,还要再说,便听简妍又开口嘱咐蝶衣:“要吃什么只管说,万万不可亏待了自己。”   蝶衣嗫嚅半日,没有回话。   阮嬷嬷虽不喜简妍这般自作主张,但更不喜蝶衣不将简妍放在眼中,于是沉声道:“蝶衣姑娘莫不是没听到少夫人说话?”   蝶衣忙道:“多谢少夫人关爱。”   简妍一笑,交代红袖好好照看蝶衣后,就叫众人散去。瞧着原本跟蝶衣不分上下的红袖一脸隐忍的嫉妒艳羡,脸上的笑容更大。   “少夫人,你今日……”阮妈妈等到没有外人的时候方要开口,就见简妍满脸笑意地看她。   简妍望着阮妈妈就笑了,那时她在家是姑娘,出门是少夫人,只有别人谦让她的,哪有她谦让别人的。更何况阮妈妈再怎样将她奶大,也是一个下人,是以不喜阮妈妈时常说教,因此上辈子她就待阮妈妈很不耐烦。又兼她在庄家日子越发难过,与金枝、玉叶都离了心,心中有苦难言,只能向与自己最亲近的阮妈妈发作起来,每常在旁人处受了气,就找阮妈妈闹一场。   “妈妈别说了,我看的清楚呢。”简妍笑道,伸手拉了阮妈妈过来,揽着她的腰,头靠在她身上。   阮妈妈伸手摸摸简妍的头,疑心她是不知在哪受了委屈,半响道:“姑娘莫不是太过害怕才会如此反常?姑娘便是昨晚上听到了姑爷的话也不该当着人面说。省的叫人看轻了,当姑爷眼中没你。这深宅大院的,哪个不是瞅着空子就踩人一脚的……”   阮妈妈还要再说,却见庄政航从屏风后绕过来。   “你跟我进来,你们谁都不许过来。”庄政航冷着脸道。   简妍转着手中的玉兰,嬉笑地看着庄政航,随着他进了卧室。   7破罐破摔   简妍一路走,一路打量着卧室,见里面摆着的都是她娘家给的嫁妆,虽不显眼,但也是价值不菲。因想到娘家母亲,悠悠地叹息一声。   庄政航坐在里间炕上,斜着眼看简妍,见她不时怀念,不时叹息,重重地冷笑一声。   简妍一惊,抬头见他虎着脸坐在一旁,也上炕盘腿坐下。   “若是蝶衣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剥了你的皮。”庄政航冷声道。   “请便,”简妍全然不在乎,见炕桌上有碟瓜子,于是拿到面前,拈起一颗就磕了起来,“抓贼拿赃,捉奸拿双。无凭无据,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立刻披头散发去外头鸣冤告状。”   “你倒是豁得出去。”庄政航冷笑两声,忽地转身将简妍扑倒在炕上,“你若是想破罐子破摔,只管去。少爷我这辈子是要过好日子的。”   简妍将口中的瓜子壳吐到庄政航脸上,嗤笑道:“您老爱过什么日子只管过,咱们互不搭杠。”   “你忘了你如今姓什么了?你可是姓我的庄字!”庄政航抽出一只手,将脸上的瓜子壳抹去。   “今儿个姓庄,明儿个就未必。依我说,这世上,唯独银子最是可靠,跟了谁,就是谁的。哪里像男人,你跟上了,他也未必是你的。”简妍慢慢悠悠地说道,伸手向后面的炕桌上捞去,捞到瓜子碟子,拿到头边,悠然地接着嗑。   庄政航见她这副目中无人模样,伸手去扼住她的脖子。   简妍顺手将碟子向他头上摔去。   庄政航悻悻地放手,依旧在炕上坐着,“别算计蝶衣,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放过你。还有,这辈子,你别想我去碰你,外头的男人你更是别想,这辈子,你就守活寡吧。”   “哈。”简妍笑了,摇摇头,依旧接着嗑瓜子,口中的瓜子壳随意地吐到炕上,“您老担心的事真多,我算是看透了,要男人有什么好的。您老放心,若是您老现在死了,我也能给你守个十年八年,替你挣个贞节牌坊下来。”   庄政航脸上青筋跳跳,随即嗤笑道:“怎地,不想找你表弟了?不想找弄瞎你眼睛的人了?”   简妍翻了个白眼,仰身躺下,伸手摘去嘴边的瓜子壳,悠悠道:“还找什么?望夫成龙,结果夫君是个大王八;望子成龙,结果儿子连个影都见不到;靠山山倒,靠水水穷,我这辈子啊,什么也不盼了,能安生地过一日,就算是赚了一日。”   庄政航见简妍一副得过且过模样,撇嘴道:“你爱怎样随你,只是无端端牵连着我做什么?安如梦是那般好招惹的人吗?”   简妍撇撇嘴,“不好招惹,也是你招惹来的。这怪得了谁?谁叫你看着人家貌美就去招惹,也不给人家一个交代,只想着躲得远远的。还别说,她对你做过什么,你这般怕她?”兴致来了,简妍翻身坐起,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的庄政航。   庄政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多管闲事,管好你自己吧。”   忽地,他想到为何总是他受制于简妍了。重新活过来,他一心要活好,简妍却是不信自己的日子能好的,只当过些年又要被抄家,又要沦落在外讨生活,这才破罐子破摔;而简妍之所以会这般想,约摸是因为他上辈子太叫她失望。   于是庄政航难得地回忆自己上辈子,纵观他一生,除了他身边的女人是可圈可点的尤物外,旁的,确实是一点可以拿来支撑门面的事也没有。   “……明年老三老四去考试,我也去。”庄政航沉声道。   简妍难得听他说出这样正经的话,脸上愣了一下,随即轻哧一声,又丢了瓜子在口中。   “你不信我会高中?”庄政航眼角吊起,眼中的利芒甩到简妍身上。   简妍笑道:“您老要是能不停顿地将论语念上一遍,不用你去考试,我也将你当状元供着。”   庄政航支着脸,不理会简妍的冷嘲热讽,一心算计着该如何翻身,免得先是在家受制与庄大夫人,后来又要被庄侯爷府牵连。   半响,庄政航抓了把洒在炕上的瓜子丢在简妍身上泄愤,随即转身要出去。   “喂!”简妍出声唤住庄政航。   “做什么?”庄政航不耐烦地问。   简妍勾着手指要他过来,庄政航不耐烦地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不动。   “我知道明年考试的试题,后年春闱的我也知道。”简妍不急不缓地道。   庄政航心中一喜,随后又怀疑简妍诈他,狐疑地问:“你怎会知道?”   简妍口中的瓜子皮吐出,颇为怀念地道:“连着两年,庄家算得上个人的少爷都有了功名,你说你让我在家里有脸没有?”   “又说这些做什么?”庄政航不耐烦道,心道便是有了功名,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闲职,一有风浪,还不是一样要阖家覆灭;倘若此次他能拔了头筹……   “你娘的嫁妆你舅舅替你从大夫人那里弄来后,给我一半,我就告诉你题目。”简妍道,心中想起那个因为夫君输与旁人,于是默默在房中学着破题的少妇,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也曾是那般含蓄隐忍的女子。   “一成。”庄政航虽不信简妍,但也唯恐错过良机。   “一半,姑奶奶不喜欢讨价还价。”简妍道。   庄政航瞪了她一眼,一番思量后道:“若是我高中,便给你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一,用我给你的诰命抵了。”   “一半,没得商量。”简妍半丝也不松口,那诰命留着也没用,不过是好看罢了。她上辈子多丢人的事都做过,这辈子还看不破那个虚名。   因想着午饭时间快到了,新嫁娘进不得厨房,也不必立规矩,但是这面子上的事还是要的。于是起身,去镜子前抿头发。   庄政航见她一丝一毫也不退让,心里衡量了一番,又道:“好,若是我高中,便给你一半;若是没有,你的嫁妆,也须给我一半。”   简妍撇着嘴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即将头上的瓜子壳摘下,抚平身上的褶皱便向外走。   庄政航还要喊,就见金枝、玉叶,阮嬷嬷等人都出来伺候简妍,于是只得闭嘴。心想简妍这般神情,寸步不让,倒像是当真知道题目的。忽地拍了下手,想起他与简妍一同挤兑安如梦得来的玉兰如今在简妍手中,心道定要叫简妍当了玉兰,拿了一半银子给他才好。   简妍领着金枝玉叶向前面去,因姑娘们都在各自母亲那边,因此一路上也未遇到旁人。   且说安如梦被庄淑娴唤去后,却是一阵痛骂。   “我是气不过才领了你过去叫姓简的磕头,你去就罢了,怎还随着她进了她院子?你二表哥也在,叫人看着成什么样子?”庄淑娴怒道。   安如梦倔强道:“她既然邀请,我为何不去?且我见她跟个二傻子一般……”   “那又如何?随她是痴是傻,你去了做什么?是要做妾么?”庄淑娴冷声道,随即手指用力地扣着案几,“你大舅母收了咱们的银子去填补府上的亏空,如今倒好,过河拆桥,竟来个冷眼旁观。幸亏我原本就看不上你二表哥,他除了一张嘴会说些花言巧语,面皮子瞧着风流,剩下的哪有一星半点比得上你三表哥?”   如此想着,庄淑娴心里的怨气也就消了一半,心想安如梦的孝期本就未过,与庄致航的年纪也相当,因此越想庄致航越喜欢,越发以为这是因祸得福,心中的怨气又消了一半。   “我只喜欢二表哥。”安如梦固执地道。   “你!哪有将这种话挂在嘴边说的?你这可是要了我的命?”庄淑娴叫喊道,不时又捶胸痛哭起来:“我活该命不好,守寡就罢了,背后还要扛着个克夫的骂名。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么个人见人夸的,偏又是个来追命的,一日也见不得我有个笑脸,一天也不叫我顺心。仗着你父亲留下的薄财,如今还有人将咱们娘俩当个人,等到哪一日连银子也没了,就看咱们娘俩拿着什么过活?”   安如梦冷着脸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哭,不时面无表情递上一块帕子。   帘子微动,露出一张小脸来。   安如梦瞅见这过继来的幼弟,淡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安若思年仅七岁,已经在庄淑娴膝下养了两年,但因初来时不懂规矩,又有安如梦当他是来抢夺家财之人,对他很是冷淡,如今越发畏惧安如梦,小声道:“姐姐,母亲这是怎地了?”   “没你的事,来人,还不将他领出去。”安如梦道,扭过头去,接着看庄淑娴嚎哭。   哭了一会子,庄淑娴瞅了眼一旁的刻漏,拿了帕子擦脸,对安如梦道:“你且听我的,忘了那一无是处的人吧。世上长的好看的多了去了,有真本事的才是真的好人。母亲是过来人,会害你么?”   安如梦撇过头不答,庄淑娴瞅了她一眼,听着安若思在外面跟丫头的说话声,站起来出去。   安如梦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原本挂着的玉兰没了,手伸过去就有些不习惯。因又想到简妍的手摸到她胸前,心里一阵怪异兼厌恶。   8拍马溜须   暂且不提庄淑娴又是如何劝说顽固的安如梦,那边,简妍领着金枝玉叶两人再次到了庄老夫人屋子里。   现在去的,才是庄老夫人日常起坐的屋子。   屋子里一张暖炕上满满当当地摆着精致的琉璃炕屏并锦缎靠垫,其他地方也摆满了东西,仿佛将屋子塞满了似得。   望着大红大紫,纯金纯银的家具物事,简妍脸上的笑自然又亲切。   “怎不多歇会?咱们家不比旁人,不是那等苛刻的新娘子打个盹就要说上半嘴的人家。”伸手不打笑脸人,虽不相熟,但看着孙媳妇笑得这般温柔纯良,庄老夫人也有意示好。   简妍在一旁立住,见此时庄大夫人等人尚未来伺候,于是笑道:“孙媳妇回去啊,没坐一会就想老祖宗了。想了一会子,实在挨不过,就过来老祖宗这边看看。”   庄老夫人是最喜热闹之人,只是奈何出身不高,家里三个媳妇又皆是书香门第出身,说话斯文委婉,与她也不投契。家里的孙女被媳妇们教养的也是知书达理,动辄谈诗论画,又兼还要上学,因此也不常过来跟她说话。   此时,庄老夫人听简妍这般直白地溜须拍马,心道简妍若是再在府上住两年,明白在她这里说好话无利可得,定不会再说这番话的。   庄老夫人见简妍一双眼睛盯着屋子里的屏风看,心里有些虚虚的,因她喜金银,那屏风上绣着的花草就多用了很多金线银线,寻常人不说,但也能瞧见她们眼中的轻视。   因此庄老夫人自我解嘲地道:“年纪大了,就喜欢闪亮的颜色。俗是俗了的,但是老婆子眼睛正好能瞧见。比不得旁的颜色,瞅着就是一团,也辨不出里头是花还是树。”   “哪里俗了?”简妍反问道,心想她就喜这般黄白颜色,“我瞧着啊,这颜色正好,最是大雅之色。若是旁人说俗,那定是大俗之人。”   庄老夫人见简妍留恋地再三看过去,笑道:“总算找到同道中人了,这屏风摆在这许久,也不见有人说好。都说没见过金色的叶子。”   “金风荐凉,银霜铺地。这金银两色,不也常听人提起?这两色也是常入诗的。入诗的东西都是俗的,那世上哪里还有雅的东西?”简妍摊手问。   庄老夫人闻言大喜,拉了简妍在她榻上坐着,抚摸着她的手,细问:“你在家时,也如这些姐妹一般时常开了诗社作诗么?”   简妍笑道:“姐妹们倒是常开,少不得随着她们一处胡闹。若说在家时,反倒是做针线的时候居多,只是手太笨,几年也不曾做出个像样的活计。”   庄老夫人笑道:“你拿来,我给你指点指点,保管叫你两日就可出师。”   “好。”简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心想庄老夫人是宫廷绣女出身,若得她指点,日后便是抄家了,也能有一门手艺在身。   庄老夫人难得见到一个这样巴结她的人,心里有两分飘飘然,心道瞧简妍这副模样定是看不出安如梦真面目的,若是过两日,简妍还这般讨喜,就指点她一二,也免得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正说着话,那边庄大夫人,庄二夫人,庄三夫人,与姚氏一并进来了,几人见简妍谄媚地对庄老夫人说话,心中想法不一。   “老夫人,可以摆饭了。”祝嬷嬷道。   “摆饭吧,”庄老夫人道,见简妍要起,又拉着她坐下,“你是第一日进门,不劳你动手。”   简妍笑笑,略带歉意地望向庄大夫人等人。   不一时,饭桌摆下,庄家五位姑娘也过来了,一一过来给庄老夫人请安。   “都坐下吧,简……老二媳妇,你也坐,以后有得是你打发我吃饭的时候。”庄老夫人道。   简妍心道庄老夫人是一时想不起自己名字的,忽又想,上辈子怕是她进府两年了,庄老夫人也没记住她名字的。   谦让一番,简妍左边坐下,下面庄采苹等人依着长幼坐下。   时隔多年,简妍头一回吃上正经的饭菜,虽时刻保持着大家风范,但是吃的也比庄采苹等人要多。   “这个拿给孙媳妇吃。”庄老夫人道,瞧着简妍吃饭的姿态虽不粗俗,但也比庄采苹等人要豪放洒脱,一时回忆起自己年轻那会子。想当初,她嫁给庄大老爷时也无人嫌她粗俗,不料娶了儿媳后,头一回叫儿媳伺候着吃饭,就从儿媳眼中看出隐晦的蔑视,因此,她也就不自觉地学着旁人细嚼慢咽,如今每餐也跟旁人一般只吃小半碗,曾经一吃一碗饭的日子,就像是做梦一般。也为了此事,她不喜庄大老爷的元配,连带着,对庄政航也不怎么喜欢。   “多谢老祖宗赏赐。”简妍笑道。   庄大夫人见她胃口十分好,又见她时时带笑,心道简妍怎跟打听来的不一样。   庄老夫人吃完了,停下筷子,见众人也停下,忙示意众人接着吃。漱了口,就坐在一旁看简妍吃饭。   简妍浑然不觉地吃了两碗饭,随后淡定地漱口,洗手。   “老祖宗这边的饭菜可好吃?”庄老夫人笑问。   “自然是好吃的,寻常我在家中也只能勉强吃下一碗饭。今日跟老祖宗一起吃,只觉得这饭菜分外香甜。”简妍笑道。   庄二夫人心道又来了个马屁精。   庄三夫人心中却想难为简家能养出这样一个直爽的女儿来。   众人吃过饭,庄老夫人道:“你们三个就在这里凑合着吃吧,好不容易家里添了新人,一起坐下再说会话。”   “是。”庄家三位夫人应道,叫姚氏也坐下一并吃了。   众人都吃完了,各自捧着茶坐着。   庄老夫人是喜热闹的,又问简妍昨晚上庄政航是怎么醉倒的。   庄二夫人唯恐简妍在众姐妹面前说出什么不规矩的话,轻咳一声。   庄老夫人脸上微微有了不悦,简妍笑道:“可不就是醉了么?走了两步,人就倒了。”   庄大夫人因听人说了蝶衣的事,于是问:“听说你叫碧枝、翠缕两个给一个丫头让了屋子?”   闻言,简妍对庄大夫人道:“母亲早听说了?媳妇心中惶恐,别看这半天说说笑笑,心里就记挂着这事呢。也不知该如何跟母亲禀明。昨夜夫君说蝶衣有了身子,媳妇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但因想,规矩是小,子嗣是大,于是就斗胆叫翠缕、碧枝两个给的蝶衣让了一间屋子。母亲可是怪媳妇委屈了翠缕、碧枝?母亲只管交代,媳妇回去就改。”   庄老夫人揽着简妍,对庄大夫人嗔道:“瞧你,第一日就问这事,可不吓着她了?我看她是最最明理的,子嗣是大,说的好。我最喜你这般大度的人。”   庄大夫人等人见简妍并不避讳蝶衣有孕一事,心中对简妍是否如此大度各有想法。   庄大夫人笑道:“我怪你做什么,她们算是什么东西,值当我心疼?不过是怕你才来,被人蒙骗了。”   “这是昨晚上夫君说的。母亲交代过,进了庄家,一应事都该听夫君的。”简妍笑道。   庄老夫人脸色变变,只对简妍说了句“委屈你了”,随即又揽着她不语,心道果然是个没心眼的。   庄大夫人心里既喜庄政航不喜简妍,又怒蝶衣一个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丫头竟得庄政航这般高看,倒将她给庄政航的翠缕、碧枝比了下去。   庄二夫人心里则是想大房果然又闹出笑话来。因又想庄二老爷乃是御史中丞,又是左丞相的门生,庄敏航也是德才兼备,满府最拔尖的便是他们一房。若是分府住就罢了,一个府中,偏将来上房轮不到他们,家业也轮不到他们,好处竟全落到了没出息的大房身上。   庄三夫人最是乐天知命的,此时瞧着简妍也喜欢,心道身为女子,旁的倒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一心为夫。   “过两日,我领着你去侯府给侯府的太夫人请安。”庄老夫人笑道,又问庄大夫人:“太夫人的身子可好了?”   “好了一些,前两日老爷领着三哥儿才去瞧了太夫人。太医开的方子,侯爷瞧着都说好。”庄大夫人笑道。   庄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说了一会子闲话,便叫简妍回去歇着,免得明日回门叫娘家看见心疼。   简妍应着,随着庄大夫人散了。   到了穿堂那边,庄大夫人也叫简妍回去歇着。   简妍回到棠梨阁,见院子里只有玉环、金枝,招招手叫两人不吱声,一径向内去,果然听见屋子里庄政航跟红袖在说话。   “少爷若是瞧不上奴婢就放了奴婢出去吧,没得这样作践人。一样的姐妹,一同进来的,往日里少爷待我们也是一样的,怎今日就分出个上下尊卑了?旁的倒也罢了,偏叫我服侍蝶衣,论理,也该是我先……”红袖委屈地抱怨道。   简妍心道红袖原本是庄政航身边头一个的丫头,如今叫蝶衣比下去,难怪她不服气。   “那你要如何?将你当做少夫人一般供起来么?你本是丫头,伺候她又有何不可?”庄政航道。   红袖本是要趁着庄政航与简妍还未熟悉,先来撒娇痴缠一番,以免庄政航被简妍降服了,就将她抛在脑后,不提防庄政航不念旧情,点明她丫头身份,当即羞恼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也不瞧瞧今天是什么日子!”庄政航满脑子都在算计着该不该拿了他娘的嫁妆去赌简妍手中的试题,一心一意要翻身,哪里耐烦去听几乎忘了名字的女人撒娇啼哭。   红袖脸上涨红,扭着柳腰掀了帘子出来,冷不丁瞧见简妍与金枝三人在门外听,脸上更是羞红一片。   “少、少夫人。”红袖低头福身道。   简妍抽了红袖腰上的丝帕给她抹眼泪,叹息一声,“何苦来哉?你若是不平,明儿个,我就求了夫人抬举你,可好?”   红袖见她说话真假难辨,一时呆住,须臾连声道:“奴婢不敢。”   “怕什么。我知你在这院子里,身后还有一家子人盯着看呢,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家人挣一份好前程。将心比心,我怎会为难你?”简妍情真意切道。   红袖怔怔地看着她。   9前尘往事   简妍安慰红袖的话,里头庄政航自是听到了,待到简妍进来,庄政航嗤笑道:“背负满门老少的期望,仿佛作个妾就跟升官发财一般。将心比心,莫非你也曾为了做妾绞尽脑汁?”   简妍进来坐下理妆,瞧着如今细腻的面皮,光滑的眼角,长长吁了一口气。   庄政航见简妍不理会他,开口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不答应只要四分之一嫁妆,我明日便叫你后悔。”   简妍嗤笑一声,心道还有什么事能叫她后悔,便是被休回简家,一辈子深居简出,也比战战兢兢留在庄家强。   庄政航见她依旧不理,哼了一声,转身出去,随即又掀了帘子进来,斜坐在梳妆台上,伸手要夺简妍的首饰匣子。   简妍忙夺过来抱在怀中。   “玉兰,拿来我当了,回头银子给你一半。”庄政航道。   简妍嗤笑一声,背过身去,“男人到了我手上,谁爱要谁要;银子到我手上,谁要我跟他拼命。”   庄政航伸手要夺,简妍死死地将匣子抱在怀中,空出一只手拿了簪子去戳庄政航的手。   庄政航痕迹上来,前仇旧恨,也下了大力气去掰简妍的手,忽地,简妍手被掰开,匣子掉在地上,里面的金钗玉环一一散落在地。   听到动静,金枝探头来看。   “出去!”庄政航喝道。   简妍见自己的首饰全掉在地上,转身向庄政航扑去,又将手上的梳子也向他掷去。   庄政航嘴上噙着一抹冷笑,避过梳子,随即抓了她的手腕,将她压在炕上。   “你服不服?玉兰在呢?试题也给我写出来。”庄政航用力地掰了一下。   那边简妍手上吃痛,脸被压在炕上,只是睁着眼不说话。   庄政航手上再用力,低头看简妍,却见她依旧咬牙不吱声。   “你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么?你上吊啊。”庄政航在简妍耳边低声嘲讽道。   简妍闭上眼睛,心想不一样的人,终究是不一样。她能用上吊要挟表弟,却要挟不了庄政航。说到底,女人还是只能跟心疼自己的人撒泼,只可惜上回她跟着表弟的时候已经晚了,自己都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能指望表弟对她如何好。   “你说话。”庄政航压在简妍身上。   简妍依旧闭着眼不说话,半响哽咽着哭了。   庄政航听她嘴中含糊地吐出表弟两字,脸上的青筋跳起来,手上的力气更多,见她只是哭着不说话,心知她想的是谁,铁青着脸,手伸到她胸前去撕她衣裳,忽觉手上一阵刺痛,手收回来,就见上面好大的一个血洞。   简妍缩着脚抱着膝盖坐在炕上,只是搂着自己的膝盖哭,一只带血的簪子掉在她身下。   “你这是要为他守贞?”庄政航狞笑道,随即抱着手臂嘲讽道:“叫我想想,如今你表弟也才几岁吧?这样一个毛娃娃,你也好意思惦记?”   简妍抬头,抹了眼泪冷笑道:“你是个是个女人都能用一回的,自然不用守贞。只怕你的祝红颜如今还是个搂着男人喊爹的孩儿。你倒是光风霁月,一边受用着旁人,一边惦记着那奶娃娃。”   庄政航拿了帕子裹手,口中说着等着瞧,就转身出去了。   良久,金枝、玉叶进来,见地上散的都是首饰,简妍却在炕上哭着。   “少夫人……”金枝唤道。   简妍低下头,随后打起嗝。   玉叶忙给她递过茶水,简妍喝了茶,随后叫金枝玉叶两人别忙着收拾,让两人在一旁坐下。   “你们都瞧见了,我是个没用的,来了就不被人待见。”简妍打着嗝道。   金枝忙安慰道:“少夫人别胡说,少爷跟少夫人不熟,这才有了摩擦,过些时日,彼此熟悉了,自然就好了。”   “头天晚上就闹,如今还闹。我瞧着他是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好脸的。”简妍盘腿道,眼睛定定地盯着地上的玉兰。   “少夫人想多了,快别哭了,明日红了眼,回去了反倒要叫夫人挂心。”玉叶一边给简妍拭泪,一边道。   简妍将她的手拂开,拿了帕子擦簪子。   金枝、玉叶看到簪子上的血一时也不说话,又见简妍袖子掉下,露出一个很深的牙印,心里越发为简妍担心。   简妍道:“这是今早上他咬我留的,不然,还没有红拿去给人验呢。”   “少夫人!”金枝忙用帕子掩住嘴中的惊叫。   简妍用帕子遮住脸,“你们是我在庄家最信任的人”,说到信任,帕子下她的脸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意,“与其叫旁人将我踩在脚下,不若你们来帮扶我一把吧。我不图旁的,只图你们中哪一个能生养个孩儿,怜悯我,叫我代着养大,也算是给我留一条活路了。”   金枝、玉叶两人见简妍说的这样绝望,一时也跟着悲戚起来。   “才来就有了两个,还有一个肚子里揣着金蛋。你们若不帮我,怕是我这辈子就完了。”简妍又哭道。   金枝、玉叶不好说帮不帮,只说由着简妍做主。   “我说的话他都不听,我做主,他还哪里会搭理你们。依我说,你们就各凭本事吧,不拘是谁,倘若能跟蝶衣一般,我就是豁出去,也要替你们争个名份。”简妍赌咒发誓道。   金枝、玉叶心思转了转,却依旧是原本那副温良模样。   简妍叫金枝、玉叶两人出去,金玉两人只当她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就退出去了。   待到无人时,简妍下了炕,将匣子里的东西全都装回去,见玉镯摔掉了一块,心疼地了不得,暗暗发誓便是庄政航将他娘的嫁妆全给了她,也不给他试题。   外头,金枝玉叶两人出来,彼此讪讪地看着。   “少夫人怕是一时气急了吧。”金枝道,心里默念着简妍说的那句各凭本事。   “定是的,不然不会这般。”玉叶道,悄悄地打量了一番金枝,心道金枝跟那蝶衣长相不相上下,自己相貌倒是输了她一成;因又想自己也不如金枝温柔,若是要想亲自替简妍争口气,少不得要花上一些力气。   晚间,过了亥时,庄政航才回来。   庄政航进了卧室,就见简妍背对着他睡了,看她蜷缩着身子,心道果然是在乡下住久了的,大家闺秀,便是睡姿也该是优雅的。   “少爷,沐浴的水好了。”金风道。   庄政航嗯了一声,随着她去东边耳房里沐浴。   脱去衣裳后,泡在热水中,庄政航舒服地嗯了一声,心道果然还是家中舒坦。因此不免又去琢磨该如何振作起来,渐渐皱起眉头。   忽地一双手抚上自己眉头,随后是一声柔腻的娇嗔,“少爷何故皱起眉头?”   庄政航睁开眼睛,因水雾蒸腾,烛光朦胧,一时,竟将青衿看成安如梦,吓得立刻将手插入水中护住要害,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青衿为免弄湿衣裳,此时一身白衣,头发也只懒懒地挽成一个髻,见庄政航如此大反映,也唬了一跳。   “少爷?”   “滚出去,大晚上,你穿成这样给谁哭丧不成?”庄政航怒道,越看越觉得青衿跟安如梦眉眼间神韵一样。   青衿被骂了一通,不甘心就此出去,哭道:“少爷下午才骂了红袖,晚上就轮到奴婢了。少爷若有不痛快,只管去找那惹您不痛快的……”   “滚出去!”庄政航拿了水桶里的帕子丢向青衿,心道莫不是自己先前脾气太好,一个两个丫鬟才都以为哭两声自己就心软?   青衿没脸地出去,出了门,见金风对着她笑,恼怒道:“有你的时候呢,等着瞧吧。”   “我又没说你什么你何苦来咒我?”金风撇嘴道,却也不敢进去。   庄政航草草地穿衣,然后依旧回了卧房,将简妍卷在身上的被子扯来,裹在自己身上,随即,又觉身上发热,将被子踢开,翻来覆去,怎么地睡不着,于是一把将简妍拉起。   简妍蹬了他一脚,咕哝道:“你干什么?”   “你还记得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简妍含糊地问。   “除了试题,你还记得什么事?”庄政航又问,心道便是知道哪一年什么涨价也好,好歹能叫他捞上一笔银子救急。   简妍的眼睛警觉地睁开,望见庄政航一双眼睛睁地大大的,快意地笑了:“我知道的多了,只可惜我一是女子,二没野心,只想胡乱混日子。知道的再多也没用。”   “你告诉我。”庄政航急切地道,心道若是熟记京中形式,也能见风使舵地混个从龙之功,只可惜他只知道谁当了皇帝,其他的一概不知,若是胡乱地攀附过去,先不提秦王会不会看他一眼,便是得了秦王高看,也很有可能死在秦王登基之前。   简妍翻身抱住首饰匣子,不再理他。上辈子做个深闺怨妇,最喜的事就是打听谁是状元郎,谁是探花郎,也算是家中斗不过小妾,移情到外头叫自己别太难过。   庄政航怒道:“有你好看的。”因又绞尽脑汁去想上辈子见过的事,想来想去,意识到自己想到的都是女人,只得泄气地闭上眼睛。   “你在妓院里没听到什么消息么?只管去想想那头牌都被谁占着了,不就知道京里风水转到谁那边了吗?”简妍打了个哈欠,心道明日还是莫要叫她母亲操心的好。   “……多谢。”庄政航勉强地谢道,心想简妍说的有道理,随即又想到今日下午自己一气之下做的事,立刻从床上弹起。   简妍不耐烦地扯了被子蒙住头,庄政航觑她一眼,小心地躺下,心道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10回门金猪   第二日,因昨日庄政航连连骂了两个丫头,早晨进来伺候的便多是简妍的陪嫁丫头。   庄政航一心记挂着昨日自己办的事,一时也没留意金枝、玉叶两人的缠绵眼神,暧昧举动。   收拾妥当,夫妻两人一同去见过庄老夫人。   “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庄老夫人问。   庄大夫人忙道:“早几日就准备妥当了。”刚说完,就见丫鬟微露过来附耳说了一句。   庄大夫人闻言脸色一变,庄老夫人忙问:“出什么事了?”   庄大夫人瞅了眼简妍,心道就看她事到如今,还如何装贤良,于是忙道:“昨日准备的一口金猪,今日去瞧不知被什么人砍得稀巴烂。其他的东西也被人弄坏了一半,都成单个的了。厨房里的人问了也只说不知。”   简妍闻言,瞄了眼庄政航,随后垂下眼皮。回门所用金猪,乃是证明女子贞洁之物。金猪没了,那这回门反倒不是去见亲人,是去结仇的。况且,回门用的东西,向来没有听说过单个的。   庄政航愣住,心道自己只是弄坏了鸡鸭等物,那金猪他是万万不敢碰的,定是有人瞧见他进去了,有意将罪名推到他身上,讶然道:“怎会如此?母亲可知是何人所为?”   庄大夫人摇头,咬牙道:“今日就算是做了恶人,也一定要拷问出是谁弄坏的。”   “母亲,算了吧。”简妍坦然笑道:“不过是一样两样东西,可有可无,夫君随着我去,已然是诚意十足,何必再去计较其他。”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失礼。”庄老夫人道,随即敦促庄大夫人:“现买可来得及?”   “这……”庄大夫人为难地皱眉,“其他的还好说,独有那金猪,一时半会买不到。”   祝嬷嬷忙道:“怕会误了吉时。”   “……那便罢了,去了,多多给亲家赔不是。”庄老夫人道。   “是。”庄政航与简妍应道,又拜了一拜,才一同出去。   庄政航小心地看着简妍的脸色,心道她怎这样大度了,没了金猪还肯心平气和地跟自己回门。随即又想自己大丈夫一个,何必去看女子脸色,况且那金猪又实在跟自己不相干,于是昂首挺胸在前走。   简妍上了马车,依旧闭目不语,心里对庄政航是十二分的不屑,心想这人白活了一世,还是那样的冲动小性子。   金枝、玉叶也听说金猪的事,也猜到是庄政航故意不给简妍颜面。   马车出了庄家,经过庄侯府,再向南,一路过去,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简家。   简家乃是官商,专供各色香料给宫中。家中香料丝绸铺子,一应俱全。虽官商有别,但银钱在谁眼中都是一样的。因此,便是庄家也不敢看轻简家。   简妍下了马车,看也不看庄政航,庄政航心里惴惴的,唯恐她又胡说,叫他得罪了简家。   简府中媳妇婆子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口中唤着二姑奶奶,二姑爷,将两人迎了进去。   简妍许久不曾见到母亲,回想上一世,父亲、叔父亡故,庄政航被人教唆着跟他舅父坏了关系,更是跟简家断了来往。也只有母亲为了她,将简嫙送进庄家的时候,好歹叫她见到母亲一回。   “简妍——”庄政航出声唤道,有意和缓两人的关系,忽地,却见一六岁孩童跑了过来,拉着简妍的手就亲热地叫“姐姐”。   那边厢,正想母亲的简妍也愣住,千算万算,竟将表弟此时也在简家的事情忘了。   “姐姐,你可回来了。”如今才六岁的蒙兴仰头道。   简妍怔住,一时只觉得嗓子被人堵住,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小子,叫姐夫瞧瞧。”庄政航扯开蒙兴拉着简妍的手,将他抱起来举起,心里恨不得将他摔死,虽说简妍是离开他之后跟了蒙兴,但好女不事二夫,蒙兴怎么说都算是给他戴了绿帽子,此仇不可不报,如此想着,就将蒙兴抱着抛起,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小子,好机灵模样!将来正好配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蒙兴被他抛起,却也无不悦,呵呵地笑着,待庄政航停下,反倒搂着他的脖子不愿意下来,亲热地姐夫姐夫喊着。   屋内有人唤了一声,蒙兴才看了简妍一眼,转身跑进屋子。   庄政航心中不屑,与简妍携手向内去,咬牙道:“瞧见了么?不知你怎会看上这个缺牙的娃娃。”   简妍抽回自己的手,此时心里还如蒙着一层云雾一般,伸手拭去眼角的湿润,“金猪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庄政航笑容一滞,有心要说两句好话解释一番,却见简妍已经进了厅里。   简家的前厅也是按着旁人家那般,正座摆着两张大椅,下面放着八张交椅,只是比旁人家更显富贵。   简老爷坐在堂上,脸上隐隐有喜色,但见到庄政航,脸上的喜色便收敛了一些。   简妍见到简夫人眼眶一热,但好歹没有哭出来。   简夫人叫人将蒙兴领走,然后拉着简妍的手,只是含笑不语。   庄政航有些讪讪地看着简老爷,心道简老爷定是知道今日未送金猪,才这般待他。   少时,又一身量高大男子进来,垂手问了简老爷简夫人好,然后就笑对庄正航道:“妹夫来了?”   庄政航见了他,心中立时就想起这是哪个了。   此人乃是简妍的兄长简锋,看着斯斯文文,最是个衣冠禽兽,性喜落井下石。当初庄家落了难,他不提解救,反趁火打劫,低价将庄家在外的庄子买了去,又逼迫家中小妹采瑛给他做妾,甚至秦绵绵等人,也被他占了去。   如此一想,庄政航心中越发厌恶憎恨他,心道这简锋就是个衣冠禽兽。   “去陪你妹夫说说话吧。”简老爷道。   简锋亲昵地拉着庄政航走了,屋中众人也避嫌退出。   简妍与简夫人相对坐下,果然简夫人开口就问金猪一事。   “虽不该在家中提起庄家的事,但父亲母亲,恕我直言,庄家实非可以深交的人家,”简妍道,因想起过些日子,因为简大老爷要升迁,急需银子打点朝中众人,还得向简家伸手,于是又道:“如今庄家除了庄老夫人是个忠厚人,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大老爷大夫人各有心思,大夫人原本跟庄家姑奶奶定了协议,一边给银子,一边要庄政航娶了她女儿。”   简夫人一惊,见简老爷阴沉了脸,忙斥道:“哪有回门这天说这种话的,还不住口。”   简妍冷笑道:“女儿一心为父母,母亲还拘泥于这等陈规陋习,唯恐我多口舌,坏了两家的关系?庄家不送金猪已经是瞧不上简家了,母亲还要替他们挽回什么颜面?”   “话虽如此,但你已是庄家的人,若是叫庄家人知道你回娘家这般说……”简夫人犹豫道。   简妍嘲讽地笑道:“若是父母也靠不住,那我还不若绞了头发去做了姑子。”   “净胡说!”简夫人斥道。   “叫她说。”简老爷皱着眉头道。   简妍当即道:“我已经身在庄家了,便是他家再龌龊,少不得也得应付着。听说如今大夫人手头正短缺,过些日子,大老爷又要考核,他们家又是奢侈惯了的,上上下下也不知节俭,指不定要动了心思从旁处搂钱。咱们家向来又跟出头的椽子一般,恨不得打出富可敌国的旗号。谁不知咱们家有的是银子?如此一来,他们家还不是要名正言顺地算计咱们家?莫忘了,他们家可是有两个姑娘在宫中,三不五时地来个内监,少不得要打发人家三五百两。”   简老爷蹙眉想了半日,道:“虽是如此,你才进去,也不该这般长舌去打探人家的家事。”   简妍撇嘴道:“我不该说父亲迂腐,只是如今少不得要提了。若是庄家人要拿了刀枪来简家抢,我也不该开口说一声么?”   忽地,简妍想到若是能叫简锋不拘跟庄家的谁打上一架,她也能有了由子跟庄政航义绝,离开那孬种。只是委屈了简锋,原本名声就不好,又要再多上一样罪名。   简家夫妇见简妍此时言谈举止与先前大不一样,仿佛有一种看破后的满不在乎,心里俱是有了疑惑。   又说了两句,简夫人有意支开简妍,叫简妍去了她先前的屋子歇着,又唤了阮妈妈来问话。   “妍儿瞧着跟先前很不一样,虽说出嫁的女儿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但见她跟女婿不甚亲近,且……神色间也有些怪异。”   阮妈妈一惊,心道果然叫简夫人看出来了,思量一番,心道不若将简妍在庄家的实情告诉简夫人,也好叫简夫人帮替简妍长长脸,于是就将洞房之夜,庄政航酒后给简妍下马威,及家有摆过酒席的两妾,并一有孕丫头的事全说了。   简夫人脸上冷下来,那边简老爷却是发话道:“留了妍儿住下,我简勋的女儿,还没有这般叫人欺负的。”   “老爷——”简夫人唤道,“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闹出来,妍儿回去也不好跟旁人相处。再说,哪有叫那边新房子空着的道理。”   简老爷冷笑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此事可不关妍儿一人,实在是庄家瞧不上咱们,这也关系着咱们家跟秦家的来往。当初是看在秦尚书的面上许了这婚事,如今还得叫秦尚书给咱们一个公道才好。须知便是知己来往,也断断没有叫一边忍着,一边张狂的,不然这算个什么知己?”   简夫人忙道:“老爷说的在理。只是木已成舟,还能如何?若是坏了跟秦尚书的交情,就太过得不偿失。”   “你当我简家是依附旁人的么?既是知交,就该坦然。便是秦尚书知道了庄家这般作为,也该气愤不已。再则咱们家不独妍儿一女,若是旁人有样学样,也学着慢待我的女儿,那我简勋就当真活回去了。若是旁人家当我可欺,一径合谋算计我,这又如何说?须知不是天生的高位,在下的人不管哪一样,都须争才有,若是不争,岂不是叫人踩成了烂泥?”简老爷道。   简夫人心知简老爷的倔脾气上来了,忙好言道:“那也不能这样,闹出去咱们有理也成了没理,依我说,不如叫姑爷的舅舅舅母过来,总归咱们两家住的近,叫他娘舅好好跟姑爷说说,不比咱们这喊打喊杀的强?”   简老爷青着脸点头,心里忽想起简妍说简家跟出头的椽子一般,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简夫人见简老爷不提留简妍住下的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11天命冤家   简妍领着金枝、玉叶去了自己先前的屋子,坐在陌生的屋子里发了会呆,望了眼满屋子书卷纸笔,忍不住叹了口气。   屋子里藏着上等的宣纸,是她昔日不舍得轻易用的。还有满满一箱子各色花签,上面细细地画着梅兰竹菊,四季花卉,也是她存了许久才存下来的。如今瞧着这些东西都像是看着别人的东西一般。那高低不一的案几上,摆着的陶罐,瓷瓶,本是很有雅趣的,如今因价格不高,在简妍眼中也失了原本的魅力。   简妍翻开一本书,见是讲诗的,且扉页上用簪花小字满满地写着心得种种,悻悻地松开手,心道如今自己底子里就跟市井泼妇一般,哪里还能读的下诗。又瞧见围棋摆在一旁,心道自己如今还能记得围棋的规矩就不错了。   “姐姐。”   听到一声呼唤,简妍抬头,就见蒙兴探出头来,一张粉嫩的脸上,两只眼睛巴巴地盯着她看,手中还抱着一只两只眼睛不一样的猫。   简妍忽地笑了,招手叫他过来。   蒙兴一喜,笑出声来,松开手中的猫,跑过来扑到简妍身上。   简妍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心道这一下子,就算是报了蒙兴杀她之仇吧。因蒙兴手上有两道抓痕,简妍握住他的手,问:“可是猫抓的?”   蒙兴点头,然后笑道:“方才我还当姐姐不喜欢我了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简妍笑道,眼角的泪水落在蒙兴手上。吵吵嚷嚷的过日子,成日里打打骂骂,那般满是浮躁又相濡以沫的日子,回不去了。即便她如今重又活过来,他们也回不去了。   蒙兴伸手给她擦去眼泪,笑脸本住,不敢出声。   “既然那猫抓你,你就放手别去招惹它。”   “我就要抓它,男子汉,还怕一只猫吗?”蒙兴满不在乎地道。   “喜欢也别去抓它,不然,不是你惹恼了它,它咬了你;就是你厌恶了它,杀了它。”简妍劝道,直觉的自己也跟那猫一样。   蒙兴此时尚小,一时被简妍满是泪水的眼睛吓住,懵懂地点头。   “姐姐,来画画。”蒙兴道。   “不了,你回去吧,别叫丫头婆子着急。”简妍道,伸手抱了抱蒙兴,眼睛眨了眨,闻着他身上还未散去的奶气,一时心里又堵得慌。   若是庄家未被抄家,便是庄政航姬妾成群,她也是不能离开庄家;便是庄政航早逝,她也是要守寡的。因为庄家被抄家,因为她流落在外,为了活命,将原本的身份,修养,矜持,甚至眼睛全抛去,才得以最终跟蒙兴在一起。   不然,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旁人,都是不许的。   如此想着,简妍越发对庄政航要发奋自强的打算没有兴趣,仿佛觉察到自己心里有了什么打算,细细探究,又琢磨不到究竟是什么。   “回去吧。”简妍闭着眼冷着脸道。   蒙兴吓了一跳,小脸本住,退了两步,转身跑了。   简妍叫金枝、玉叶等人全出去,趴在桌子上半天不动,良久,听到一声冷笑才抬起头来。   “怎么,见着人家反倒不乐意了?”庄政航冷嘲热潮地慢慢晃进来,将房门闩上,手上甩着他那大舅子送的一把上等撒金折扇。   简妍头也不抬,手指翻过桌面上的诗经,然后又阖上眼睛。   庄政航不屑地瞅了她一眼,随即生硬地堆着笑脸道:“那金猪实在是与我无关,我岂是那等想要跟岳家结怨的蠢材?便是要滋事,也不会拿了回门的礼物来闹。”   简妍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忽地想,不知自己上辈子在家中可藏了什么值得东西没有,于是站起来,翻箱倒柜地看自己先前的东西。   “你说句话啊,我都说不干我的事。定是母亲有意挑唆,有意要我跟岳父岳母不和,又或者,是,对了,肯定是安如梦做的,那女人心狠手辣,是个什么都能干出来的。”提起安如梦,庄政航又咬牙切齿起来,心里笃定是安如梦无疑。   简妍翻了一圈,进了套间,见自己先前收集的都是诗集、词话,心里又是失落又是失望,也浮躁起来,回头冷目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你是脱不了关系的了。若是安如梦,上辈子她不毁了金猪,这辈子怎么就要毁了?”   庄政航斟酌一番,跟了进去,挺胸道:“是,我是进了厨房,其他的东西有几样是我动的,但是那金猪,我对天发誓没动。”   简妍见他承认了,也不去究竟是谁想着落井下石,淡淡地坐在箱子上,袖着手道:“动了也没什么,你瞧见我哥哥了?你说三杯两盏下肚,我那糊涂的哥哥会不会为了个女人跟你拼命?”   “你要做什么?”庄政航警觉道。   “过不下去了,咱们趁早散伙算了。我是不耐烦每日见到你的。”简妍将腿盘起来,心里盘算着若是简锋将庄政航揍得很了,他们两人直接义绝,那她能到什么地方过日子。   庄政航正色道:“你敢!谁想毁我前程,我就要谁的命。”   简妍袖着手,盘着腿坐在箱子上,只管想自己的,对庄政航的叫嚣不予理会。越想越觉得自己应当寻了机会离开他。   庄政航看她事不关己地跟个佛爷一样盘腿坐着,冷笑道:“该不是瞧见那小白脸,又动心了?我劝你省省吧,你要是没流落到市井街头,没眼瞎,没落魄到不知自尊自爱,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跟那小白脸在一起。不然,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你淹死。”   简妍眨了下眼睛,淡淡地抬头,看着庄政航气急败坏的模样,嘴上不自觉地嘴硬道:“那就这样吧,就叫简家被人抄了吧,就叫我落魄地流落街头吧。眼瞎就眼瞎,眼不见心不烦,也免得去想自己比他老多少。”   庄政航喘着粗气,犹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悠,指着简妍叫道:“你这破罐子!你想毁了我?”心中不自觉地将眼下自己的处境想了一回,如今他的优势就是一个尚书舅舅,一个富商岳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若是没了这两样,他就是想出头,也没了助力。   “就你这样两三句话,就犯了病,跟疯狗一样的人,也想出人头地?”简妍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心里因为见到幼时的蒙兴而燃气的火气,直接转移到庄政航身上。   “你这疯婆子,要死自己死,不要拉着我!”庄政航因想老天给他第二次机会,可不是叫他来重蹈覆辙的,更不是叫他来眼睁睁看着婆娘是怎么一步步给他戴绿帽子的。   简妍看着庄政航脸上青筋不住地跳动,心里一阵痛快。   “你下来。”庄政航伸手将简妍从箱子上扯下来,用力地扭了下她的手腕,心想今日就要降服了她,叫她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   简妍猛地被拉下来,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一阵巨痛中,想也不想,拔了头上的簪子就向庄政航腿上戳去。   庄政航将简妍推开,然后抓了案桌上书本向她身上丢去,“烂泥扶不上墙,你就没出息吧,你白活了,还不如如今就死了算了!走,我也不活了,咱们一起去死。”   “死也不跟你死在一个洞里!”简妍叫道,忍着痛站起来,抓了身后书架上的瓶瓶罐罐,就向庄政航丢去。   庄政航被罐子砸到,抬脚将地上的罐子碎片踢开,上辈子憋着的怨气仿佛全涌了出来,抬脚踹向书架,将书架上的纸笔都推开,收在匣子里的花签也拿出来撒了。   “你才是烂泥,你才是破罐子。你老婆留不住,你爹不要你,你后妈忽悠你,你就是个傻子,窝囊废!”简妍揉着腿,瞪着庄政航。在她心里,她上辈子那么难过,罪魁祸首就只有庄政航一个。   庄政航踢完了东西,又转向简妍,将她按在地上,掐着她脖子,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一句话:“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孬种!”简妍强撑着道,心想便借此机会瞧瞧她父亲母亲会不会叫她离了庄家吧,于是眼睛瞪着庄政航,继续挑衅他,慢慢就喘不过来气,眼前庄政航狰狞着脸,她见了竟觉好笑,心想掐吧掐吧,让人看见最好。   庄政航这辈子最见不得就是别人看不起他,听了简妍的话,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了,手上只管下死力气掐。   门外传来叫门声,叫了许久,不见有人应,不一时,门被踹开,然后一群人呼喇喇地进来。   庄政航见简妍脸色越发涨红,翻起了白眼,手停住,然后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地看向进来的一群人。   “妍儿!”简夫人叫道,随即又有几个妇人尖叫出声。   简锋上前踢开庄政航,将简妍抱到卧室床上。   “快去请大夫。”简夫人忙又叫道。   “且慢。”简老爷喝住要出去的丫头,见简妍状况并未十分严重,沉稳地道:“先给妍儿顺着气。”   简夫人闻言,忙顺着简妍胸口,又叫人去拿醒神的香料燃起来。   庄政航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简家人忙乱成一团,眼角痒痒的,伸手一摸,摸到一滴眼泪。   “你,哎!”面对着庄政航的妇人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   庄政航心中想说都是简妍自找的,是简妍有意要挑拨刺激他,话全堆在心中,说不出口。望着对面的有几分熟悉的妇人,心中去想她是谁,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来。   “你这是要坑死你舅舅啊。”妇人皱眉道,然后也加入了简家人,一起围在床边看。   “我打死你这畜生!”简锋说着,一脚踹在庄政航身上。   庄政航愣愣地出神,身上挨了几下,也浑然没有感觉。   “他也是吓坏了,放了他吧,你妹妹要紧。”秦夫人虽恨庄政航不争气,但也不能见旁人这样踢打他,忙叫人拦着简锋。   简锋出够了气,忙又喝令外头围着的人散去。   “你出去吧,等会子,简姑娘有消息了再叫人找你。”秦夫人道。   庄政航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如今自己还能跑路不成?有些麻木地站起来,出了简妍的小院子,就见着如今七岁的简嫙,由着她奶娘领着,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12苦肉计下   庄政航也没有旁处可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就在简妍院子外头席地坐着。   “少爷。”金枝犹犹豫豫地唤道,心里拿不准此时该不该拿了垫子给他,又或者请了他进去坐。   庄政航摆摆手,眼前杜鹃花灿烂地开着,绿叶之中,夹竹桃也露出了红蕊,伸手捂着眼睛,就在地上坐着不动。   上辈子,他连茶馆地上也不配坐,如今坐在大富之家的院子里,已经是非常抬举他了。   闭着眼,庄政航不敢去想简妍死了,他会怎样,只是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求着菩萨保佑她。   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说秦尚书来了。   里面简老爷领着简锋出来,简老爷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摇头叹了口气。   “起来,看你舅舅如何说。”简锋凶神恶煞地道。   庄政航酝酿许久,几乎以为自己的嗓子废掉了,被简锋拖了几步,才发出声音:“简……她没事吧?”   简锋嘴角挂着怪笑,嘲讽道:“你当然想着她有事了,我妹妹命硬,你就自己个死心吧。”   庄政航的心跳了回去,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   “你这小子,竟敢笑!”简锋一巴掌扇过去,见前面简老爷在等,于是拖着庄政航快步跟上。   到了正房会客厅里,一身朝服的秦尚书见到简老爷,忙一脸关切地问:“姑娘怎样了?下人说的不清不楚,我也吓得心慌。”   “秦兄方下朝?”简老爷平静地问。   秦尚书点头,然后见庄政航落拓地被简锋拉进来,摇头叹了口气,无奈地跺着脚。   “小女已经喘过气来了,如今只抱着她母亲哭个不停,其他的,再也不肯说一句话。”简老爷道。   秦尚书松了口气,然后“啪”地一巴掌将庄政航扇倒,啐道:“畜生,还不跪下!”   若是从前,庄政航必是要恼羞成怒地反手打还回去,只是此时看着舅舅有些急红了眼睛,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心知也能感觉到,即便是跟庄大老爷一般口口声声骂他畜生,秦尚书对他的关心也是溢于言表的。   “给你岳父磕头,快!”秦尚书道。   庄政航俯身给简老爷磕起头来。   “伯伯,你可没见到,我妹妹脖子上十根手指印一根不少,手腕上还有牙印,那边玉叶也说了,洞房花烛夜,姓庄的就给她下马威,吓得妹妹对一个有了野种的丫头也不敢大声说话。”简锋气愤道,脸红脖子粗地又上去踢了庄政航一脚。   “锋哥儿说的,可当真?”秦尚书心疼外甥,但是也知此时顾不得他。   庄政航一噎,简妍虽是胡诌,但是上辈子自己欺负她面软,口舌不快,又不会告状,只会吃闷亏,曾给过她下马威,喝令她不许插手他房里的事,于是点头认了。   “你啊,你。”秦尚书颤着手指着他,半天,膝盖一弯,竟是要对简老爷跪下。“秦兄,你这是作何?”简老爷忙将秦尚书扶起来。   秦尚书羞愧道:“是我保得媒,害了令千金。我这张老脸,算是叫这畜生丢尽了。”   庄政航依旧磕头,口中道:“我对不住岳父,对不住舅舅,还请岳父,舅舅宽恕。”   秦尚书拉着简老爷的手臂,硬着头皮道:“简兄弟,就饶了他这一次吧。这畜生吃了一次亏,总会老实的。又是新婚,难免有个磕磕绊绊,性子不合,话不投机,这畜生头脑发昏,就遭了孽。简兄弟,为了姑娘,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简老爷不语,拉着秦尚书坐下,然后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如今木已成舟,妍儿是离不开庄家了,只是总不能叫妍儿去庄家送死吧?妍儿的性子,你也知道,你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叫人戳了一针,也不知喊疼的。若是去了,回头就悄没声息地没了,叫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不说,就是老两口到了九泉之下,也没脸再见她。”   秦尚书黑着脸踹了庄政航一脚,回头陪着笑脸道:“这畜生定是要改的,回头我便去跟他老子说,叫他老子担起老子的责,教训教训他!”   简老爷还是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   那边简锋叫嚣道:“那边没过门就弄出一个孩子就罢了,抢在我妹妹过门之前摆酒抬举了妾室,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是要将我妹妹排挤出庄家么?”   简老爷道:“秦兄,人常说外甥像舅舅,我听你一言,只当你外甥与你一般,就定下这门亲事,庄家如何,我也没叫人另外打探。我对秦兄的信任,秦兄是知道的。”   秦尚书无奈地抚着额头,叹息道:“庄大的填房是个什么人品,我也是新近才知道,往常听着人赞她贤良,心里也当如此,谁知再没见过这样一心要将孩子引到歪路上的人,偏我又是外舅,先前又赴了外任,不能亲手教养他。”   庄政航听他舅舅这般说,想起自己与秦尚书是如何生份的,心里的羞愧涌了上来,忙转向他舅舅,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是我不肖,连累舅舅了。”   秦尚书不愿看他,只是摆摆手。   庄政航见他舅舅这般失望,又不住地磕头。   “算了,”秦尚书无奈道,见庄政航不停,跳起来一脚将他踹开,喝道:“我说算了。我算是你哪门子的人?你先前醉后在酒楼里撒野,怪我管你的事,给你定了亲,找了人来拦着你逍遥自在。如今我再也不管你了。”   “舅舅!”庄政航唤道,心里只知道该磕头认错,旁的一概不知。   秦尚书冷着脸避开,沉声道:“我可受不起你的头。”因见庄政航不停,于是抽了挂在案边的拂尘,用力地打下去,口中咒骂个不停。   “拦着你伯伯。”简老爷僵持不下去,叫简锋抱住秦尚书。   “秦兄,”简老爷站起来,将气急了的秦尚书拉着坐下,“还是多说说以后如何吧,既然回不了头,少不得还得往前走。”   秦尚书指着庄政航道:“你说,你日后要如何?”   庄政航道:“我庄政航发誓,日后再也不动简氏一个手指头。”   简老爷冷笑道:“不动她一个手指头,然后叫她一个人守活寡,老死在后院么?叫她看着你妻妾儿女成群?”想起玉叶说简妍与庄政航并未行过夫妻之礼,简老爷脸上越发冷淡。   庄政航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听秦尚书道:“畜生,娘子未过门,就有了孩子,若是个男孩,你是等着孩子都大了,家里闹成一锅粥么?”   庄政航会意,心里稍稍犹豫,但见秦尚书又向他使眼色,他本不是有急智的人,忙将心里想到的好话说出:“而立之前,若是简氏未生出长子,旁人不许有子嗣。”说完,又觉自己说的太过绝对了。   简老爷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算是满意了庄政航的话,“秦兄,你是媒山,如今还由你做了证人吧。若是姑爷食言,我自是奈何不了他。”   秦尚书忙道:“若是这畜生敢食言,我便断了这门亲,再也不插手他的事,一辈子不问他死活。”   庄政航怔怔地看着秦尚书,见秦尚书面上也有不忍之色,喉咙动了动,忍不住有些哽咽,心里对秦尚书越发愧疚起来。   “秦兄既然来了,就在府上吃一杯吧。”简老爷道,揽着秦尚书去花厅。   秦尚书笑道:“少不得要讨一杯酒水来吃吃的。”说完,回头瞪了眼庄政航,“畜生,还不去给你岳母、娘子赔不是?”   “是。”庄政航道,待到三人都离去后,抬头望了眼进来收拾的丫鬟,忽地苦笑起来,不去看,也能猜到丫鬟脸上必是恭敬之下藏着鄙夷。   扶着椅子站起来,此时庄政航才觉得身上疼痛不已,咳嗽两声,转身向后头去。   一路上,庄政航不自觉地避开家人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锦缎,恍惚觉得自己又成了被茶楼老板驱赶,四处讨生活的落魄纨绔。   到了简妍院子前,院子里的人见着他都讪讪的,也不似先前那般亲热地唤着姑爷。   领着庄政航过来的丫鬟先进去跟简夫人耳语一番,不一时,才有玉叶出来叫他进去。   庄政航脚步有些蹒跚地进去,见着简夫人,秦夫人,并不说话,先跪了下去。   “你说过的话可当真?”简夫人问。   “当真,若违此誓,就叫我天打五雷轰。”庄政航举手立誓。   简夫人才哭过,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沙哑,冷笑道:“你当真会履约才好。”   “他知错了,你看他如今傻傻的,定是心里悔改了。”秦夫人道,虽看不上庄政航,但奈何秦尚书感念长姐当初抚育他的恩德,不肯舍下庄政航不顾。   “回舅妈,岳母,孩儿全改了。”庄政航叩头道。   简夫人拿着帕子擦眼泪,模棱两可地点头。   秦夫人忙过来与简锋媳妇周氏一同扶了简夫人出去。   “伺候好姑娘。”简夫人临走对阮妈妈道。   “是。”阮妈妈应道,然后转向床边,唯恐庄政航再出手伤人。   庄政航掀了帘子,在简妍拔步床里踏脚处坐着,望了眼床上此时还在哭只是不说话的简妍,心知她哭也不是因为今日的事,乃是为了上辈子受了一辈子的委屈。   “咱们好好过日子吧,谁都别提先前的事了。”庄政航道,伸手去够简妍的手指。   简妍方才抱着简夫人哭了那样久,耳朵里听着的也是简夫人等人的劝说,心知简夫人就是心疼她,也不会让她就此跟庄政航散伙,也看清楚义绝种种,此时必是不能了,便是有庄大夫人煽风点火,那火星也不足以叫庄家立时跟简家反目,叫秦家跟庄家翻脸;况且,为了简家的颜面,她也得忍着,不然叫爹娘受累,她更是白死不足以弥补。   庄政航靠着床,透过纱帐看着外边被收拾好的屋子,屋子外收拾好的书卷甚至连卧房摆得都是。满屋子的书卷,让他回忆起曾经不善言语,只是不时拿着书卷偷偷看他的女子。   连同怜香惜玉、见不得女子委屈的纨绔,那个满身书香、斯文沉静的女子也不见了。   “你母亲的嫁妆,我全要了。”简妍也算是醒过神来,方才因为见到蒙兴起伏不定的心又安定下来,心想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活着了,还是得用心地接着活下去,至于以后如何,且先走一步看一步。   听到背后咕哝出一句话,庄政航心里一喜,随即道:“一半,不能多了。”   13认清局面   阮妈妈听着两人的话是言和了,于是识相地出去,在外头堂屋里坐着。   庄政航想了想,觉得不能将错处全担在身上,于是道:“日后别故意惹我发火,再没有旁人比你更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人了,你不说叫我改好,偏偏喜欢撩拨我,这算是什么娘子?”更何况,苦头最后还要她自己受着,这又是何苦呢?   简妍侧着身子不语,随即竟是睡着了。   已经过了午时,有人来唤两人去吃饭。   庄政航于是起身,换了衣裳,然后斜躺在榻上看简妍梳妆。   简妍撕心裂肺地抱着简夫人哭了一场,眼睛红红的,怎么也遮不住,脖子上的指印瞧着也骇人。   简妍拉了拉领口,便不去管指印,对着镜子接着描眉画眼。   “原来你看过这么多书。”庄政航清了清嗓子,有意跟简妍搭讪,手上随手拿了本书看,恰是本佛经,因书里的东西太过高深晦涩,一时对原先的简妍反倒生出一股敬意。   “我还当你要说:原来你识了这么多字。”简妍嘲讽道。   庄政航眼皮子跳了下,心知简妍嘲讽他不爱读书,支起身子道:“你又找死,一时半会不刺我一下,你不舒坦?”   阮妈妈在外间听了这话,忙进来道:“两口子过日子,哪有天天将找死作死挂在嘴边的,就是多亲近的人,也难免会生疏了。姑娘也是,姑爷正经地跟你说话,你就正经地谦虚一声就是,哪有说话这样刻薄的。”   “是,妈妈,我知道了。”简妍笑道。   阮妈妈看向庄政航,见庄政航也点了头,于是就出去了。   庄政航四处看看,开口道:“将我能用得着的书带回去吧,免得再买。还有纸笔,虽说府上会给,但是多多益善,也拿了一些去吧。”   简妍唔了一声,想说自己嫁妆里有,但又觉庄政航说的多多益善有道理,更何况自己的东西凭什么白给了庄政航,于是叫玉叶将名贵的纸笔,并有些有用的书籍收拾了带到庄家去。   玉叶因为在简老爷简夫人面前说了庄政航的坏话,此时心里惴惴的,唯恐叫庄政航看到她,听了简妍的吩咐,忙去办了。   简妍收拾完了,随着庄政航一同出去,两人在简夫人后院里吃了饭。   饭后,时辰就差不多了,简夫人唯恐见了简妍又伤心,于是就没出来相送。   简妍有些自责,便进简夫人房中磕头拜别。   简夫人躺在床上,隔着一道帘子,好半天才肯出声:“姑爷改不改,日子都要过。还能将你接回来在我身边留一辈子么?”   “是,母亲的话女儿听进去了。”   简夫人声音比之简妍更沙哑,仿佛一用力,嗓子就会破裂一般,“这些银子,是我自己个的私房,你父亲兄弟都不知道。你拿了去,打点下人,下人服帖了,随姑爷闹成什么样,你只管自己好好过日子就是。”   “叫母亲为女儿担心,女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简妍心里越发自责起来,心想跟庄政航在庄家怎么闹都可,怎就一时头脑发昏在简家闹起来。   跟着简夫人的胡妈妈悄声对简妍道:“银子已经叫玉叶拿去了。”   “多谢周妈妈。”简妍心里酸酸的,心想简夫人这是怕叫她大嫂瞧见了多生是非。   胡妈妈见简夫人不说话了,拉着简妍出来,叮嘱金枝、玉叶等人,回了庄家,谁也不许提起今日的事。   简老爷送了秦尚书出去,回来看着简妍叹了气,只叫她回去安心过日子就是,又叫简锋送了两人一路回庄家。   庄政航也是熟知简锋性子的人,知道他这人怒气散的快,于是插科打诨两句后,就道:“大舅兄,今日实在对不住,不若改日,我请了你去相思楼中,咱们兄弟两人喝几杯,亲近亲近,大舅兄意下如何?”   去了相思楼,看的自然不是美酒,而是美人。   简锋笑道:“今日你太过糊涂,也罢,人谁无过,我便放过你这一次,只是日后再也不能了。若是还有下次,我便是打上庄家也不饶你。”   “是是。”庄政航点头道,心道此一时,彼一时,简锋这人虽不可深交,但此时与他交好,也是大有好处的。到了半路,见简锋眼睛盯着一处酒楼看,知道他定是遇到了酒肉朋友,想去赶场子,于是忙开口,叫他去了。   一行人回去,路过庄侯府,就瞧见一顶轿子出来,原来是庄二夫人的人。   简妍有气无力地透过帘子看一眼,心道这是庄二夫人又去庄侯府请安回来了。   庄政航此时已经将简锋支开,策马到了车窗边,犹豫后,小声道:“你这般了,不知回去后会不会又是一场风波。”   简妍懒懒地道:“风波也是你的风波,与我无关。”   “你这婆娘,我若不好,你就当真有脸?”庄政航咬牙切齿道。   “……反正又不光我一人不好。”简妍固执地道。   庄政航苦笑一声,策马又在前头走着,随即不甘心地再次扭转马头,“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过日子么?”   简妍闭着眼睛咬牙不语,半响微微掀了帘子,看向庄政航皱着的眉头,笑道:“我说的话你又不信,你何苦来寻我说事?”   “我何时不信你了?”   “蝶衣的事跟我没关系,你信不信?”简妍嘲讽道。   庄政航愣住,陈年往事早已淡忘,只记得蝶衣与红袖是斩钉截铁地说是简妍给蝶衣的燕窝有问题。   “不信算了。”简妍道,又放下帘子。   “……我信,但是如今你做何解释?”庄政航道,如今便是简妍不动手,安如梦等人也要动手了。   “没解释,我就是让她们想生事的就自己一堆人生事去,别拉着我。”简妍道,瞄了眼车厢里一头雾水听着两人说话的金枝、玉叶,心想这辈子,就让庄政航亲眼瞧瞧他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庄政航听简妍将话说到这份上,叹息一声道:“咱们两个才是最亲近的人,你何苦……”这话出口,也觉自己说的太假了,先不说简妍信不过他,就是他,也拿不准简妍什么时候背后就捅他一刀,于是闭了嘴。   马车进了庄家,庄政航在简妍下车时扶了她一把,见她身子晃晃,小声地道:“晚上你怕是不能过去立规矩了。”   简妍伸手拉了下衣领,也不出声,快步向前头庄二夫人走去。   “二婶。”简妍唤道,搀扶着庄二夫人向里去。   庄二夫人笑道:“回来了?这样早?”因瞧见简妍的眼睛,一惊一乍地道:“发生什么事了?哪有回娘家哭成这样的?”   “不是什么事。”简妍低头笑道,不自觉地伸手去拉衣领。   姚氏也迎了出来,心里讶异简妍的眼睛红成这样,到底没有问,只是搀着庄二夫人另一只手。   “你家又不远,不似我这般是远嫁过来的,哪里值当哭成这样。”庄二夫人砸吧着嘴道,随即望了眼跟在后头的庄政航,微微撇了下嘴。   庄政航一噎,头方要低下又抬了起来,心道先前做出那些混事,也难怪庄二夫人会瞧不上他,又想自己以后定要这些人全对他刮目相看才不枉重活一遭。   简妍笑道:“二婶只瞧着我眼睛红了,可不知红了眼睛后,我娘家母亲给了我好些东西哄我呢。便是我娘家嫂子要了几回的江南一针的刺绣,我母亲也咬牙赏了我。”   庄二夫人最喜收藏绣品,家中也有一尺见方的江南一针的刺绣,于是忙问:“是什么样的?何日拿来叫我瞧瞧。”   简妍见庄二夫人果然有了兴致,声音虽有些暗哑,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明媚的,“今日怕是不能了,改日我必定拿给二婶看,还求着二婶替我瞧瞧,是不是我母亲打量着我不识货,胡乱拿了东西来打发我。”   庄二夫人笑着啐道:“哪有这样说自家母亲的。”心里倒有些可惜这般的亲事落到了庄政航身上。   庄政航见简妍有意交好庄二夫人,虽不解其意,但也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半路上,庄二夫人领着姚氏绕回自己院子,简妍与庄政航两人去泰祉堂见庄老夫人。   一路上,庄政航心里想着该如何将今日在简家发生的事应付过去,一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险些绊倒。   “你说我……”   “还能怎样,祖母是你亲奶奶,你去磕头,求了她护着,她还能见死不救么?”简妍道。   庄政航一怔,心想也是,如今只能求着庄老夫人了,说道:“这都是什么事,白白折腾一场,还要自己收场,你可满意了?”   简妍不语,眼睛已经肿起来,便是眨眼睛也能觉察到眼皮子的酸疼。   庄政航见她不说话,心里也告诫自己以后莫要再提蒙兴的事,心想人活一辈子,便是尼姑和尚也有个犯戒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红尘中人。   正说着话,就见前头似乎是庄大夫人身边的婆子押着一厨房里的媳妇也向着庄老夫人院子去。   “快跑,傻愣着干什么?”简妍推了庄政航一把。   庄政航一愣,心想这是庄大夫人要叫人去了诬告他呢,于是未多想,甩开膀子就向庄老夫人房里奔去。   简妍眯着眼睛,看着他跑了,心想等着他母亲的嫁妆到手后,就叫他知道什么叫“好好过日子”。   “二少夫人,这是回来啦?”庄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见庄政航跑了,于是脚步也放快。   简妍笑着拦住她,指着眼睛道:“叫您看笑话了,不知这位妈妈是……”   “奴婢夫家姓顾。”那婆子笑道,看着简妍的眼睛,心里揣测这新妇应当是回娘家诉苦去了。   简妍含笑道:“瞧我,只记得你是跟在母亲身边的,却没记住您的名字。顾妈妈,不知你可能领了我去茶房,弄了冷帕子敷眼睛?这副样子见着祖母,若是吓到祖母,就是我的过失了。”   顾婆子急着要去跟庄老夫人汇报回门礼的事,眼珠子转转,笑道:“论理,奴婢不该不听少夫人的,只是眼下奴婢身上正有事,不若奴婢叫了丫头领着你去?”   简妍用帕子遮了脸,惭愧道:“我这副模样,哪里好意思见人?顾妈妈就心疼心疼我,可怜我新人腼腆,领了我去吧。”   顾婆子闻言,心道前两日可不见她腼腆来着,于是指着庄老夫人院子里的茶房,道:“那奴婢就领着少夫人去老夫人院子里?”   “我哪里有脸就这样去见老夫人,妈妈还是领着我去旁处吧。”简妍又道,示意玉环塞银子。   玉环忙仗着金枝等人挡着,塞了银子给顾妈妈。   金枝帮腔道:“就是,顾妈妈就领着少夫人去吧,日后我们都感激你。”   顾妈妈见简妍一群人缠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好话,估量一下袖子里银子的份量,一时犹豫起来,随即心想铁板钉钉的事,迟了一会半会去回也不能怎样,于是就领着简妍去旁边看院子的媳妇处拿了冷水敷眼睛。   过了小半个时辰,简妍才与顾婆子一同去简老夫人屋子。   “不知顾妈妈今日是何事要去回祖母?耽误了妈妈的事,实在对不住。”简妍躬身道。   顾妈妈回了礼,唏嘘道:“这话奴婢也不好跟少夫人说,免得少夫人听着伤心,少夫人不若去了老夫人屋子里,再听奴婢去说吧。”   简妍笑着点头,与顾妈妈一路说话地进了庄老夫人屋子。   尚未进门,就听到庄老夫人怒骂庄政航的声音,随即又有庄政航赌咒忏悔,并撒娇的声音。   简妍抚了抚手臂,心道庄政航如今识时务了,为了日子好过,当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因听媳妇报简妍来了,里头一下子静了下来。   简妍与顾婆子进去,就见庄老夫人坐在榻上不语,庄政航跪在一旁给她捶着腿。   “祖母万福。”简妍笑道,因见到简老夫人屋子里金银,心里猛地欢喜起来,满脸笑意地走上前。   “过来,叫祖母瞧瞧,可怜啊。”简老夫人砸吧着嘴,伸手拉了简妍的脖子看了看,伸手拍了下庄政航,“灌了两口酒,你倒是当自己成天王了,以后再也不许沾那害人的东西。”   “是。孙儿再也不敢不听祖母的了。”庄政航卖乖道,被打了,依旧笑着给庄老夫人捶腿。   简妍暗赞庄政航还有些头脑,知道将事情都推到酒水这等没长嘴巴的东西上去。   “怎这么大一会子才来?”庄老夫人道,将简妍拉到身边榻上坐着。   简妍故作羞怯地低了头,指指自己眼睛,只是不说话。   “这不赖你。”庄老夫人道,嗔视了庄政航一眼。   简妍见此,心道果然是亲祖孙,这事庄老夫人大抵是要这般糊弄过去了。   14实务俊杰   果然如简妍所想,那边顾婆子要回话,刚提起回门礼一事,庄老夫人就打断她:“喜事没过两日,我尚在兴头上,就出了这事。也罢,不管是谁,就算他运道好,看在新媳妇的面上不提了。跟大夫人说,谁也不许再提此事。若是有旁人,又或者老爷知道了,我也不问旁人,只管拿大夫人问话。”   顾婆子见庄老夫人将她的话全挡了回来,望了眼庄政航,心道这大少爷倒是机警,于是忙低头应了。   庄政航松了口气,看着顾婆子领着厨房里的媳妇去了,越发殷勤地给庄老夫人捶腿,嘴上道:“不愧是祖母,孙儿以后就将祖母当成护身符了。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祖母更厉害的了。”   “混小子,还不给你媳妇赔不是?”庄老夫人道,难得有人这般看重她,心里也很有些得意。   庄政航起身,给简妍一揖到底,口中道:“是我醉后胡闹,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我也听祖母的。”简妍抱着庄老夫人的手臂笑。   “祖母。”庄政航撒娇道。   简妍颤了颤,很是鄙夷地瞄了庄政航一眼。   “我做主,你们两个就和好吧。若是他日后再寻你麻烦,你只管来回了我。”庄老夫人大包大揽道。   “是。”简妍笑道。   庄政航吁了一口气,心道不知此事可会叫庄大老爷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上一顿板子,于是忙道:“祖母,若是父亲知道,孙儿怕是又有一劫了,还请祖母到时,千万要护着孙儿一些。”   简妍笑道:“祖母是家里的老祖宗,老祖宗说话谁跟不听?况且父亲叔父等人都是极孝顺的。我说的可对?”说着,脸在庄老夫人身上蹭蹭。   庄老夫人笑道:“对,对。”又加了一句,“家和万事兴,这事谁都不许再提。”   “是。”简妍与庄政航异口同声道。   祝嬷嬷见了,对庄老夫人笑道:“打是亲骂是爱,这话老夫人不提,他们自己个也知道。”   庄政航才瞧见庄老夫人的用处,又因见着秦尚书为他不争气伤心模样,心里越发觉得对不住庄老夫人等长辈,于是将上辈子茶楼卖艺的手段也拿出来,说了两个段子引庄老夫人开怀。   “瞧着倒是比年前来家里的张快嘴嘴还巧。”庄老夫人对庄政航的讨好十分受用。   简妍笑道:“祖母,相公这般彩衣娱亲,就得了您这一句话?”   “那你说说,你要什么?莫不是要赏钱?”庄老夫人也有意逗庄政航。   庄政航笑道:“孙儿什么都不要,只盼着祖母长命百岁,能当孙儿一世的护身符。”   庄老夫人轻轻地拍他一下,因听到外头丫头报庄大夫人等人来了,瞅了眼祝嬷嬷,知道到了晚饭时刻。   简妍将领子拉了拉,随即站在一旁。   庄政航也站了起来。   不一时,庄家三位夫人并一少夫人过来了,那几位姑娘倒是没有一同过来。   “给你母亲婶娘见礼,然后就去了吧。”庄老夫人道。   “是。”庄政航站起来,给庄大夫人等人一一行礼,然后就出去了。   “摆饭吧。”庄老夫人道。   话音落下,祝嬷嬷示意丫头摆饭,简妍与姚氏一同伺候着庄老夫人洗手漱口。   庄大夫人见她做的熟门熟路,挑不出错处来,只是含笑坐着。   庄二夫人指着简妍的眼睛笑道:“你看,可不跟红桃一般?我下午就瞧见了,按说这回门可不兴这样的。”   庄老夫人笑道:“她年纪小,又是在家娇生惯养惯了的,不曾离开过父母半步,这样也不算什么。”   庄二夫人望着娴静的姚氏,原本心里该是想简妍不如姚氏,只是心里记挂着那难得一见的绣品,就难得地没将大房的事跟他们二房比。   庄三夫人虽觉简妍红着眼睛不妥,但见她笑盈盈地伺候着老夫人,听了庄二夫人的话也是大大方方的,心里也不觉她如何不妥。   饭箸摆下,那边庄淑娴就姗姗来迟地进来了。   “我来迟了,原本算计着应该早到的。谁知道今天那巷子叫个只会乱叫的蠢人挡住了,不得已,只能绕路过来。本想着急赶慢赶总能赶在摆饭前过来,谁知,终究慢了一步。”庄淑娴将话说完,拿了手在面前扇着,斜着眼睛去打量简妍。   众人听她抱怨路远,暗示庄家人不该叫她住的那样偏远,都闭嘴不说话。   简妍与姚氏福身道:“姑姑来了。”   庄淑娴望了眼简妍的眼睛,冷笑道:“侄媳妇回去诉苦了?不然这眼睛怎红成这样?”   庄老夫人道:“你坐下歇着吧,你是客,坐下一并吃吧。”   庄淑娴见庄老夫人这样直白地点明自己多管闲事,似笑非笑地望了眼庄大夫人,就大大方方地坐在左手边。   因不是真正的面生新妇,简妍头回伺候庄老夫人,就在庄淑娴的失望中,没处差错地过去了。   饭后,她随着庄大夫人去庄大夫人院子里。   一路上,庄大夫人也不说话,简妍含笑跟着,也不主动搭话。   庄大夫人的院子就在正房西边,与正房只隔着一道夹道。   简妍随着庄大夫人进去,瞧见庄大夫人的屋子虽算不得朴素,但比之庄老夫人的屋子就素净了许多。摆设之物虽也名贵,但却鲜有金银之物。   庄大夫人去了西间榻上坐着,然后望着在一旁站着的简妍,示意丫头沏茶过来,良久,才慢慢开口道:“你屋子里的人可是不老实了?你进了庄家三日了,也该知道老二是个手脚松散的人,素日里,也时常不在家。他院子了的丫头就跟没了王法一般,都是逍遥惯了的,自然不服人管教。比如说那个蝶衣就是……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与我说。”   简妍笑道:“多谢母亲关爱,只是这两日瞧着她们也是十分宽和的人,并不是难相处的。至于母亲提到的蝶衣,儿媳觉得,她也是个好人,不然夫君如何会喜欢。”   庄大夫人招手叫她在对面坐下,笑道:“你不须为她们遮拦,我比你更知道她们是什么德行。”   简妍抿唇笑着,心道既然知道她们是德行,为何还放任她们在府中?   “你日后受了委屈,只管来与我说就是。今日你实在不该哭成这个模样,你三婶倒是罢了,就是你二婶,向来最是嘴碎,少不得要在背后嘀咕什么,还有你姑姑,最是幸灾乐祸的主。”   “二婶为人直爽,快言快语,倒是难得的爽快之人,至于姑姑,姑姑也是耿介之人。”简妍笑道。   庄大夫人听了简妍这话,笑道:“你倒是看谁都是好的。”顿了下,“今日回去与你母亲说什么了?就哭成那样?”   “母亲,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见着家中姐妹,又是欢喜,又是悲伤,于是一时情难自抑。”   “莫不是回去跟你母亲道委屈去了吧?可是为了金猪的事,按说金猪的事怪我,若不是我管教不严,也不会出了此事。”庄大夫人循循善诱道。   “儿媳又不是嘴碎之人,哪里不知道这搬弄口舌的忌讳。至于金猪,儿媳心想定是我不知何时得罪了人家,只盼着毁了金猪能叫那人心里的气顺了,如此大家也能心平气和地一起过日子。”   庄大夫人笑道:“我看你就是知礼的人。”说完,又跟简妍交代着:“家里的姐妹每日都要上学,她们空下来,你只管去寻了她们说话,至于那安表妹,你祖母不喜她气质寡淡,她在家中也很是寂寞,你若无事,就寻了她去你院子,陪着她在园子里转转,也好叫她淡忘了丧父之痛。”   “是。”简妍应道。   庄大夫人一时也没有旁的话说,叹道:“原本金猪的事已经有了着落,只是奈何老夫人不让人说,只能就此作罢了。”   简妍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也是祖母与母亲的宽仁大度。”   庄大夫人一愣,心道莫不是简妍知道是谁毁了金猪,面上左右为难之后,暗示道:“你可知昨儿个老二去了厨房里库房?”   “儿媳不知,但想来夫君去了,也是定有要事的。”简妍道,心想果然,三天之后,庄大夫人就来挑拨离间了——虽说这挑拨的由子也是庄政航愚蠢亲手递到人家手上的。   庄大夫人若是先前还猜疑她不知情,此时心里就十二分断定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于是就放了她去了。   等着简妍出去,庄大夫人身边的丫头又儿道:“这少夫人说话怎跟大少夫人一般,也是嘴上抹了蜜一般,见人就夸,滑不留手的,半天没有个真心话。”   庄大夫人笑道:“她才来,能与我说什么真心话。只是这回门的时候回娘家搬弄口舌,抱怨婆家是非,实在是太叫人看不过去。”   又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可不是么,我见着顾妈妈,顾妈妈也说少夫人这样太过了。若是旁的院的丫头知道,少不得要说些什么呢。”   “人言可畏,你去问问外头的人都有谁在说,一个个问过来,可不能叫二少夫人才来,就背上搬弄口舌的罪名。”庄大夫人笑道。   “是。”又儿会意,心知庄大夫人这是要借着人言给简妍下马威了。   “去叫了大少爷过来说话。”庄大夫人道,随即又摆摆手,将已经欠身答话的再儿叫住,“今日晚了,就不跟他说了。”   “是。”再儿道。   又儿道:“夫人,老夫人说过不许人再提回门礼的事,老夫人向来不管二少爷的事,今日怎么改性子了?”   庄大夫人拿着碗盖去刮茶碗里茶叶,耷拉着眼皮道:“不是老夫人转性子,是有人临时抱佛脚去了。”想了想,招手叫又儿附耳过来,“你去,叫二门外的小子跟烧水的婆娘在大老爷回来时将家里的事说给他听,告诉他他大儿子大儿媳是个什么德性。”   “是。”又儿道。   “黑灯瞎火,我就看老爷知道了会如何。”庄大夫人道,心想庄老夫人一向早睡,就算庄老夫人要护着庄政航,也是明日的事了。   “是。”又儿应道,本是熟门熟路的事了,做不起也不费劲。   却说今日乃是月初,天上零星几点寒星,也没有月亮。   庄大老爷才从外回来,过了门下了轿子,领着几个随从小厮,进了穿堂里,就听隔着一道墙,那边有人嘻嘻哈哈哈地笑。   庄大老爷身边的小子刚要出声喝止,就听墙那边人道说话了。   “二少爷跟二少夫人当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毁了送给岳丈的回门礼,一个到了娘家就哭喊。”   “可不是么?今日我也瞧见了,你没见二少夫人那眼睛哭的,比死了亲爹都凄惨。”   “昨儿个,我也瞧见二少爷怒气冲冲地进了厨房库房里头,我还想这少爷去那里做什么,今日听说金猪没了,我就知道这是谁干的了。”   “二少爷毁了金猪也是事出有因,许是不乐意吃闷亏,顶着绿帽子还赞少夫人贞洁吧。”   “……”   庄大老爷脸色阴沉起来,因此事确实像是庄政航干的事,心里也就不怀疑。又想儿子不肖,娶了的儿媳竟也是不贤的,实在是家门不幸,当即越想越怒。   15抢先一步   “混账,竟敢妄议起主子是非来了。”庄大老爷小厮王忠喝道。   墙那边一阵脚步声,随即就静了下来。   “将二少爷叫到我书房来。”庄大老爷阴沉着脸道,儿媳妇他不好管教,但是管教儿子,乃是他分内之事。   “是。”王忠道,心想庄政航今日又逃不开一场鞭笞了。   那边王忠叫府中的一个小丫头去后头园子里将庄政航叫来,那小丫头转了一圈回来,对庄大老爷道:“二少爷不在园子里,二少夫人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孽子,竟敢连家也不回。”庄大老爷咬牙切齿道。   那边,听闻庄大老爷要找庄政航,三少爷庄敬航忙赶来瞧热闹,见着庄大老爷气地脸红脖子粗,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安抚道:“父亲,不知父亲听到了什么,气成这副模样?”   庄大老爷见到爱子,心气平和了有些,叹道:“若是你哥哥有你一半懂事该多好。”   庄敬航笑道:“孩儿惭愧,只是二哥成亲,这两日并未离府,能做了什么事惹到父亲?”   庄大老爷想起下人议论之事,横眉冷目地嗤了一声,“那孽障竟然毁了自家的回门礼,这岂不是无事生非么?不独亲家,便是旁人知道了,也该说我庄某人教子无方,不知礼数。还有他那媳妇也不像话。”   庄敬航心里回忆了下昨日简妍与他们见面时的样子,心道那只知道笑的女人,能惹了庄大老爷也不出奇。   “回老爷,小的去各个门问了一遍,都说二少爷并未出府。”王忠道。   庄大老爷握拳捶向桌面,冷声道:“怕是那小子知道我寻他,有意躲了出去。你去叫人在园子里找,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那小子挖出来。”   “是。”王忠道。   庄敬航见庄大老爷越发愤怒,心里幸灾乐祸起来,一边给庄大老爷捶着肩膀,一边火上浇油道:“二哥早就盼着住进园子里,那园子里亭台楼阁,哪一处躲不了人。”   “本不该叫他进去,只是府上实在没有地方安置他们两口子。”庄大老爷无奈道,心里越发坚定庄政航是藏了起来。   庄敬航小心地看着庄大老爷的脸色,谨慎地道:“不若孩儿搬进去,将孩儿的屋子并原先二哥的屋子,一并给了他们?”   庄大老爷一怔,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你二哥好,只是园子里四季美景不断,又有丫头媳妇成日里游荡,你虽自律,但也防不住有人不安好心。你且在外住着吧。”随即又催促道:“今日晚了,你还要用功读书,眼看着考试之期将近,你早些歇着去吧。”   庄敬航因庄大老爷回绝了他的话,心里略有几分失望,于是有些怏怏不乐地告辞,从庄大老爷书房里出来。   出了书房,小厮芝盖上前偎在庄敬航身边,小声道:“二少爷确实没出府,如今也不知他哪去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替他着什么急?”庄敬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手上的扇子转了转,“表妹今日忙了些什么?送去诗,她没回,也没说什么吗?”   “没有,表姑娘什么都没说。”芝盖小心地道,心想若是按照送书信丫头的话,安如梦是瞧也没瞧庄敬航送去的东西。   庄敬航手指握紧扇子,啐道:“一个弃妇一般的人,竟然还给我摆起了架子。”愣了一会,吩咐道:“明日接着送,我就不信她当真是铁石心肠。”   “是,少爷哪一点不比二少爷强,表姑娘是一时转不过弯。”芝盖逢迎道。   “那二嫂子又是什么事?”庄敬航问。   芝盖笑道:“还能是什么事,二少爷毁了金猪,她心里委屈,回娘家后怕是跟亲家多说了几句。”   庄敬航哼了一声,随即见着王忠又领了人回来,扇子一甩,示意芝盖闭了嘴。   “三少爷。”王忠堆着笑,躬身迎上去。   “王叔,可找到大哥了?”庄敬航关切地问,“园子里池塘山丘比比皆是,如是大哥不小心跌了又或者摔着,少不得要叫父亲母亲伤心多日。”   王忠摇头道:“可不是么,只是如今也还没找到呢。老爷又在气头上,一定要今晚上找到他。”   “王叔多劝劝父亲吧,叫他消了气,免得伤了自己身子。”   “还是三少爷懂事,不愧是每常叫侯爷夸赞的。”王忠拍马道。   庄敬航笑道:“那是侯爷过奖了,惭愧的很。王叔先去吧,别耽误了差事。”   “是是。”王忠垂手肃立,等着庄敬航主仆过去了,才快步向庄大老爷书房里去。   王忠进了书房,依旧对庄大老爷说没找到人。   “岂有此理,难道他插了翅膀飞了?”庄大老爷喝道。   王忠低着头,不敢在他怒气上头强劝。   那边,忽地有人说庄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锁绣过来了,锁绣进来道:“老爷万福,老爷还没歇着?”   庄大老爷心里讶异庄老夫人怎叫人过来了,忙道:“尚有些琐事要料理,母亲歇息了么?”   “老夫人刚刚才歇下,因听人说老爷急着找二少爷,于是老夫人叫奴婢来瞧瞧老爷找二少爷是何事?老夫人说,要是没有要事,就放了二少爷回去歇着,老夫人腿痛,二少爷偷偷学了指法,给老夫人捏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腿,如今手指都在打颤,看着可怜的很。”锁绣一口气将庄老夫人的话说完。   “那孽……老二去了母亲那里?何时去的?”庄大老爷问。   “二少爷吃过晚饭就过去了,一直陪着老夫人说话。”   庄大老爷心想庄政航是在他回来之前就去的,倒不是在躲着他,火气消了一些,清了清嗓子,道:“我有话问他,若是老夫人跟他说完了话,就叫他过来吧。”   锁绣道:“是,此外,老夫人还有话跟老爷说,老夫人腿脚不利索,今日经了二少爷的手,只觉得腿脚灵便了许多,要叫二少爷每日过去给她捏捏腿脚。若是有时跟老爷叫二少爷说话的时间冲撞了,还请老爷多多包涵,别错怪了二少爷。”   庄大老爷道:“伺候母亲要紧,我能与那不肖子有多少要紧的事情说。只盼着他能一片赤诚地伺候母亲,莫是一时兴起才好。”   锁绣笑道:“奴婢瞧着二少爷倒是真心实意的,果然是成家了比先前懂事了。”   庄大老爷含笑不语,因听外头人说庄政航总算来了,叫锁绣给庄老夫人问好,就叫她回去。   帘子再次打起,庄敬航就心里惴惴地进来,瞧见庄大老爷阴沉着脸,心里自嘲地一笑,心道隔了一辈子了,怎地见着父亲还是这样害怕。   “你可知我找了你许久?”庄大老爷冷声道。   “孩儿不知,孩子一直在祖母处,也不见人来说。”庄敬航道。   “连你媳妇也不知你去了那里?”庄大老爷嘲讽道。   “这个儿子就不知了,只是儿子今日出来时,并未跟她说一声。”   庄大老爷撇嘴道:“怕是你们两个连话也不想说了吧?”   “父亲何出此言?” 庄敬航故作疑惑地问。   “哼,你叫她没脸回娘家,她还能有好脸色给你?只是凭是怎样,也没有回了娘家说夫家坏话的。”庄大老爷冷笑道。   “父亲从何处听来这诽谤之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简氏虽年幼,但也是谨记这话的,我与她一同回去,难道儿子还能坐实她说庄家的是非不管么?”庄政航义正词严地道。   庄大老爷愣住,心道这小子非礼勿听四字莫非是在说自己,于是怒起来了,拿了一旁的鞭子就喝道:“孽障,还不跪下。便是简氏无错,那你呢?毁了回门礼,是要叫人说我庄家没有教养么?”   庄政航不甘心地跪下,昂首道:“捉贼拿赃,父亲要教训儿子,儿子没话说,但是若是要用回了金猪一事来教训儿子,儿子不服。且儿子明日要去伺候祖母,还请父亲打在背上,莫要叫祖母看出,免得祖母见到,又替儿子伤心。如今天越发热了,若是叫祖母伤风,儿子更是白死难辞其咎。”   庄大老爷的鞭子扬了扬,最后落在庄政航的背上,咬牙道:“这会子看在你祖母面上,暂且饶了你,若有下次,你再丢了我的脸,我定要剥了你的皮。”   “是,儿子定不会连累父亲。”庄政航道,记起自己先前跟简妍所说的考取功名的事,开口道:“儿子想参加今年的院试。”   “哈哈,你们听听,”庄大老爷拿着鞭子笑道,指着庄政航叫王忠等人看,“你们听听,会给老夫人捶腿了,就想着要去考院试,可了不得了,咱们府上的二少爷这是要洗心革面了。”   庄政航握紧拳头,随即又松开手,心想事到如今,自己还在意庄大老爷的话做什么,过两日去寻了舅舅,舅舅定会安排他考试。   “你就行行好,留在家里头吧。莫不是你眼红着你读书的弟弟每月多了几两银子的纸笔钱?又或者,瞧着拿了读书做借口就能逍遥自在?”庄大老爷嘲讽道,见庄政航低头不语,将鞭子拍在案上,冷笑连连,“别糟蹋纸笔了,还是安心在家里头逍遥自在吧。”   良久,等不到庄政航回话,庄大老爷啐道:“滚出去。”   庄政航对庄大老爷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出了门,过了院子,想了想,就躲在巷子门后,果然,过了一盏茶功夫,跟着庄大老爷的王义出来了。   “过来。”庄政航招手道。   王义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小声笑道:“二少爷这是等谁呢?”   “等你。”庄政航道,然后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王义。   王义吞吞唾沫,不知他要做什么。   “老爷怎会知道回门礼的事,是谁说的?祖母可是严令不许人再提。”庄政航沉声道。   王义笑道:“小的哪里知道,二少爷别难为小的。”   “娉婷也到年纪了,难为她相貌清秀,人又温柔,更难得的是人不似旁人那样满眼只有富贵,清清白白的,这样的好人,不知出去了,要被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庄政航喟叹道。   王义吓了一跳,心想庄政航怎知他跟娉婷的事,又想庄政航这等色中饿鬼,娉婷好不容易保全自己,眼看着到了放出去的年龄,可不能最后陷在那泥潭里。   “这个,老爷回来时,听到有人在多嘴多舌。”   “是哪几个?”庄政航冷笑道。   王义迟疑一番,说道:“都是烧茶水的,老爷少爷都不曾见到他们面的。一个是后头喂马的常柱,一个茶水房里管严,还有一个,就是每常替人跑腿买些小东西毛四。”   庄政航点头,随即拍拍王义的肩膀,笑道:“娉婷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是是。”王义陪着笑脸道。   庄政航嗤笑一声,又觉背上的鞭子伤火辣辣的疼,不与王义多说,快步向前走了。   王义看着他的背影,拿了袖子擦了把汗。   16料敌先机   因天晚了,唯恐园子关门,庄政航快步向园子里赶,进了园子,就见梨花溪竹桥上一人一身白衣坐在桥上,侧着头看下面潺潺的溪水。   庄政航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心还在乱颤,就见桥上那人站了起来。   “表哥。”   “表妹?”庄政航蹙眉,见她不动,慢慢走过去,“表妹怎这么晚了还在园子里?怎么也没带个丫头领路?不若我回去,叫了婆子提了灯笼来领着表妹出去如何?”   “表哥是要赶我走吗?”安如梦问。   庄政航忆起上一世安如梦的狠辣手段,不自觉地伸手去抚手臂,“表妹误会了,只是天晚了,叫姑妈担心总是不好。”   安如梦忽地笑了,“听说表哥毁了回门礼,表哥的心意,我知道了。”说着,走向前,到了庄政航身边停下,眼光瞬了一瞬,又向前走,兀自出了园子。   “毛病。”庄政航啐道,心道一时气愤之举,更兼有心人陷害,有什么心意在里头。   却说庄政航一路进了梨棠阁,进了屋子,就见碧枝、蝶衣等人全围了上来。   “这么晚了,都去歇着吧。”庄政航道。   蝶衣忙问:“老爷这样急匆匆地找你,可是又打你了?可要敷药?”说着,绕着庄政航打量。   “都回去歇着,我没事。”庄政航道。   蝶衣咬唇道:“少爷,奴婢没瞧见,不放心。”   碧枝在灯影里撇了撇嘴,那边厢,金枝也出来了,围上来道:“少爷要敷药?奴婢这收着少夫人的药呢。”   “不必了。”庄政航不耐烦道,推开身边的金枝、碧枝,就向里去,走了两步,唯恐蝶衣担忧,动了胎气,回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蝶衣点了点头,因见碧枝瞪她,又低下头。   庄政航进了简妍屋子里,见她披散着头发,正对着镜子抹药,脸上讪讪的,由着金风、玉树伺候着洗漱。   等到金风、玉树去后,脱了衣裳在床上躺着,“你给我敷一下药吧。”   “没空。”简妍道,手指按在脖子上,心道庄政航是当真要她去死,不然怎会下这么大力气。   庄政航支起身子,沉声道:“我这是为了给你面子才来你这敷药,你没听见外边多少人求着我。”   “这可怜的面子,我不要了。”简妍无所谓地道,然后抱着首饰匣子向床边走。   “你还抱着它?也不嫌咯得慌。”   简妍不理他,爬上床躺下,仔细地将首饰匣子放好。   “今日多谢了。”庄政航诚心地谢道,若不是简妍让他及早躲到庄老夫人那边,今日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揍。   “不客气,果然如我说的老爷要揍你了,既然我说的话证实了,就将我出谋划策的银子给了吧。”简妍道,除了银子,若是庄政航被毒打了,她见着姚氏等人面子上也过不去。想到这,瞄了眼庄政航背上,心想庄大老爷真够狠的。   庄政航点头,心里有些心疼被简妍坑去的私房钱,因想若是能叫她收了心,好好跟着他过日子也好,于是咬牙将自己存的一点私房钱给了简妍。   简妍瞅着那可怜的两百两银子,见庄政航满脸肉痛模样,不屑地将银子丢在柜子里。   庄政航躺在床上,手指在背上按了按,见上面起一层皮,显见庄大老爷是用劲打的,心道或许他不是庄大老爷亲骨肉也不一定。忽地想起一事,心里就有些不舒坦,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会给人按腿?怎会想到叫我用这法子讨好祖母?”   “没事打听来的,你不知道你落魄的样子叫我高兴了多久。”简妍翻身道。   庄政航愣住,须臾道:“我打听出你眼瞎了,也高兴了将近半年。”   听了这话,夫妇两人一同笑了起来,简妍看着跟她一起笑的庄政航,忽地冷下脸。   庄政航见她不笑了,忙讪讪地止住笑,心想这婆娘一会阴一会阳的,实在难伺候。   “今年我要过了院试,明年是秋闱,后年是春闱,然后是殿试,最后拔得头筹,再不叫旁人小看。”庄政航胸有成竹地道,想到过两年就能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时意气风发起来。   简妍起身将枕头拍拍,咕哝了一声:“我可不知院试的题目。”   “你……”庄政航一惊,支着手臂瞪向她,不甘心高兴了半日知道秋闱春闱的题目,却栽在院试上,手忙抓着简妍的肩膀将她拉起来,“你想想,你记性这么好,一定能想出来。”   “不知道,想不起来。”简妍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院试你都过不去,对不住您老了,将您这状元拦在院试的门槛上了。”说完,躺下,侧着身子睡了,忽地想到一事,扭头道:“嫁妆的事先跟你舅舅说说,只是别急着去让他要。”   “这是为何?自家的钱财放旁人手中,这如何能叫人睡得着觉?”   “你要是想要回来一些残渣,就只管急赶着去要。”简妍闭着眼睛道,心里盘算着如何将庄大夫人一举拿下,叫她再也不能没事算计着她的院子。   “别以为你猜对了一样就当真是神算子了,你若是凡事算的清楚,如何上一回叫人捉弄的那样惨?”庄政航不服简妍命令的语气,心道他们两个也就半斤对八两,谁又比谁聪明。   简妍闭着眼睛,嘴角噙着一抹笑,“姑奶奶落魄的时候,债主也比你的债主来头大。你还当真跟我较真了?你不听我的,那你尽管去试试啊,总归不是我的银子,我不心疼,但是要回来的数目让我瞧不上眼,你就是全给我了,我也不给你题目。”说完,动了动身子,依旧蜷缩着睡了。   庄政航见她不一会,呼吸就匀称了,赌气地躺下,背上没有擦药,疼的厉害,翻来覆去,依旧睡不着。上辈子嫁妆都是在庄大夫人手中的,具体他也不知有多少数目,只是看着他没事就问庄大夫人要钱风流,数目应当是很大的。想完了嫁妆,他又绞尽脑汁地去想该如何过了院试,若是手里有着一座金库,却偏偏没有开金库的钥匙,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第二日,简妍一早起来,就见身边庄政航依旧在酣睡,瞄了一眼,见他眼下好大的淤青,心知他定是想了一夜心事,到天将将亮才睡着的。如此一看,反倒有些不习惯,心想难得他这种人也能有心事。   因见他发间有一丝银线,于是伸手去拔,□,却是一根白发。   庄政航此时睡的死死的,一点知觉也没有。   拍拍手,将白头发扔了,简妍不屑地想不过两日就能愁出白头发来,再过几日,还不得满头白发。   金枝、玉叶、金钗、玉环进来,给简妍梳洗一番,简妍见金枝时不时地看向帐子后面,玉叶反倒有意要避开一般,一笑之后道:“玉叶、玉环,随着我去给老夫人、夫人请安,金枝、金钗就留下吧,先前好多东西没有收拾好,你们就留下收拾吧。虽说不是要将这里收拾的跟简家一般,但也要住着舒服才好。”   “是。”金枝、金钗应道,金枝很有些雀跃地看着玉叶随着简妍走出去,待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与金钗,就打发了金枝先去开箱子,然后一人进了里间。   庄政航此时侧着身子睡,上身又没有穿衣裳,于是被子滑下的地方,就露出鞭子印。   金枝并不十分知道庄大老爷的手段,只当是庄政航在简家被打了,于是拿了药膏过来,轻轻地给他涂着,见有些地方已经见血,眼睛湿润起来,眼泪未落下,人先哽咽起来。   因被反复碰触到伤口,庄政航哼唧了几声,人醒过来,听到背后有哭声,先吓了一跳,只当是安如梦,待到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此时还在家中,就恼怒起来,也不问是谁,先骂道:“又是哪个一大早就来哭丧的?”回头,见是金枝,想到金枝与他的酒肉朋友在一起,也是一样的温柔,心里就有些厌恶,冷着脸,不说话。   金枝见庄政航黑墨一般的头发披散下来,衬得一张刀削斧刻般的面孔更加的棱角分明,虽阴沉着脸,也让人觉得他眉梢嘴角,隐隐带着笑意。   又兼看到庄政航的宽阔的肩膀,高耸的锁骨,侧着身子跪坐在床上的金枝脸情不自禁地红了。   “滚出去,谁敢再来哭丧,我就叫她回老家哭个够。”庄政航不耐烦地道,伸手将金枝推下床,随即见金枝脸上露出痛楚的神情,记起自己两次三番跟简妍动手,脸上就淡淡的,心道自己越来越下成,竟习惯了跟弱女子动手,扭身扯了被子盖在身上接着睡。   “少爷?”金枝啜泣着,拿了帕子抹去眼泪,心道莫不是庄政航起床气太大,不然她为他心疼,为他流泪,他何以这般恼怒?“这伤可是大少爷伤的?少爷也知大少爷是直性子,稍有不顺意,就喜动手……那日,玉叶被夫人问的急了,就说了几句,可是因为这个,少爷就被打了?”   “好啊你,一块过来的,平常看着也是姐姐妹妹叫着,如今背着人,你就开始挑拨离间了。滚出去!”庄政航喝道,因昨日庄大夫人的事,心里越发看不上挑拨离间这等下作的手段。   金枝愣住,人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口中忙道:“少爷,奴婢并没有……”   “有也好,没有也罢,以后离我远着些。”庄政航厌恶地道,因缺少睡眠,头脑昏昏沉沉的,还一阵阵地抽痛。   金枝委委屈屈地出去,到了外间,见没人赶紧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抹去,手揉了揉屁股,觉察到尾骨摔的一阵阵疼,心道庄政航果然是难以托付终身的,不然,这日后日日受苦可怎么了得。随即,想起昨日庄政航对蝶衣的关心,心里又不甘心起来,暗道自己比蝶衣究竟差了什么。   正想着,就见蝶衣悄悄地过来了,金枝忙笑着迎上去,“你来了,红袖没有跟着你?”   蝶衣好不容易摆脱红袖出来,此时听金枝提起红袖,脸上就有些不自在。   “红袖有旁的事在忙。没来伺候少夫人起身,实在是罪过。”   金枝笑道:“既然你来了,你先在一旁坐着吧,少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此时还没回来。瞧我,少夫人说要好好收拾收拾屋子,说带来的东西很多还没拿出来呢。我先忙着,你在这里等着少夫人吧。”   “不知可有什么是我能帮手的?”   金枝笑道:“你就歇着吧,哪里敢劳你动手。   17一毛不拔   金枝留下蝶衣一人,自己个窜了出去,见着外头碧枝翠缕才过来,拦着她们两人说话。   “少夫人早出去了,你们且再歇一会,等着她回来吧。”金枝道。   碧枝忙问:“少夫人怎起这样早?”   金枝道:“许是换床睡不踏实吧。”   翠缕、碧枝暗道也是,金枝打发了两人走,悄悄地进了堂屋,隔着一道帘子,听里头蝶衣跟庄政航说话。   不知前头蝶衣跟庄政航说什么,只听见蝶衣委屈道:“奴婢也恨哥哥不争气,但再不争气好歹也是奴婢哥哥,哪里能当真不管。”   里头庄政航没好气道:“既然要管,你管就是。只是倘若他打着我的名字的闹事,不用旁人,我第一个绑了他送衙门。”   “奴婢家哥哥哪里有那个胆子闹事,只是如今嫂子临产,又家徒四壁,少不得要凑了几两银子给她安胎。”   “几两银子,你当银子是从天上掉的吗?谁要都有?”   金枝听见里头人说话,心道今早上吃排头的不独自己一个,心里舒坦了一些,因见里头蝶衣要出来,忙避让到另外一间屋子,许久不见人出来,于是大着胆子再过去。   过去了,就听庄政航道:“你别管,我叫人给你家里捎五两银子回去。至于往后,你本是买进来的人,跟外头家里来往已经不应该,若是再私自来往,我也不顾念你肚子里有庄家骨肉,直接绑了你。”   蝶衣那边虽不满意,但也再三谢过了庄政航。   金枝忙快步出去,待到了外头,就见红袖找了过来,于是跟红袖在外头说话。   “蝶衣是外头买来的?”金枝问。   红袖不屑道:“可不是么?咱们家里头再也没有这样的了。”   正说着,蝶衣从屋子里出来,脸上依旧挂着泪痕,见着红袖与金枝,尴尬地低下头。   红袖撇嘴嗤笑道:“瞧瞧谁出来了,这不是风姨娘么?这是谁一大早给风姨娘罪受?”   蝶衣擦去眼泪,不敢言语,看了眼金枝又低下头。   红袖鼻子皱了皱,随即不耐烦道:“风姨娘,快些回去吃早饭,吃了饭好来伺候少夫人。”   蝶衣忙道:“红袖姐姐,快别这样叫……”   “早晚都要叫,早一天叫有什么?”红袖不耐烦地再次催促蝶衣。   蝶衣勉强对金枝笑笑,然后随着红袖向后头的屋子里去。   金枝见此,也看出红袖看不上蝶衣,因见简妍从庄老夫人那边回来,忙迎了上去,瞧了眼玉叶,然后在简妍耳边小声道:“今早少爷骂了蝶衣。”   “哦。”简妍只哦了一声就不言语。   金枝看了她一眼,见她是当真没有反映,便将剩下的话头咽下去。   玉叶听了金枝的话,反倒是兔死狐悲一般,越发不敢靠近庄政航。   简妍进了屋子里,见着庄政航睁着眼躺在床上,瞄了他一眼,就不说话,径自走到镜子边,一边抿头发,一边想着该送庄二夫人哪一块绣品。   “蝶衣方才过来要银子,我许了给她五两。”庄政航道。   简妍模棱两可地哦了一声。   庄政航说完,见她没有反映,一时讪讪的,起身站起来,步到简妍身后,侧着身子,扭头看自己背后的伤,“这事我给你说过了,别不知听哪说起,又疑心我偷拿了多少东西给她。”   “你就是将身家全给了她,只要不沾着我的东西,我也没话说。”简妍眯着眼睛,心想头一回往来,就该叫庄二夫人知道跟她交好的好处,心里下定了决心,“玉环,将我箱子里的那幅凤穿牡丹的刺绣拿出来。”   “是。”   庄政航疑惑道:“你要那刺绣做什么?”问完,想起昨日简妍跟庄二夫人的对话,习惯性地在心里算计着那布值多少银子。   “送人。”简妍简短地答道。   虽不是在自己手上的东西,但是庄政航还是心疼起来,“那刺绣是有银子也难买的,你怎就这样大手大脚的,拿了什么不好,偏拿了那东西送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简妍拿了眉笔画眉,见庄政航伸手要接眉笔,将他的手拍开。   庄政航讪讪地收回手,抱着手臂,嗤笑道:“铁公鸡身上也能拔下鸡毛了。”   简妍翻了个白眼,“你就得罪人吧,把身边的丫头都得罪了,等着她们生了外心,就将你卖了吧。”   庄政航一噎,冷哼一声,心里也知简妍说的有道理,但是自己就是不能如上辈子一样怜香惜玉,尤其是见到哭哭啼啼的人,心里更是厌恶,动不动就会想起安如梦。再则,他如今就如头上悬着一把利剑一般,满脑子心事,睡觉且不安稳,哪有功夫去宽慰旁人。   说着话,碧枝、翠缕、蝶衣几人就过来了,几人一同将早饭摆在炕桌上。   简妍见蝶衣皱着眉头,随时都要孕吐一般,笑道:“你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她们呢。”   蝶衣道:“多谢少夫人关心,奴婢受得住。”说完,看了庄政航一眼,不见他看回来,心里有些失落。   简妍笑道:“你受得住,我受不住。你这般,我怎吃得下饭?”   庄政航急着吃了饭出门,对蝶衣道:“你就听少夫人的,回去躺着吧。安胎是要紧,无事不要出门,便是棠梨阁也不要出。”   蝶衣怯怯地应了声是,心道庄政航果然跟先前不一样,若是从前,哪里会想跟她分开一时半刻。   简妍听庄政航这般吩咐蝶衣,嘲讽地一笑,忽地啐道:“昨儿个晚上你又说梦话了,那个南南究竟是哪一个?你指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一群人,哪里比不上她一个。”   庄政航皱眉道:“你又胡噙什么,我哪里知道什么南南北北。”说完,因觉不该在侍妾面前这般对简妍说话,脸上就有些讪讪的。   蝶衣到了门边回头,瞧见庄政航脸上的尴尬神色,心道简妍说的果然不错,庄政航如今心里还记挂着那个女人。   蝶衣出去后,简妍与庄政航相对无言地吃了饭。   早上吃的是粳米粥配着几碟子小菜,并一碟子花卷。   庄政航许是上辈子吃粥吃伤了身子,不喜吃那米粥,只就着茶水,吃了两个花卷。饭后漱了口,想起今日是头回去舅舅家中,便是不见外,也该送些东西给舅母及舅舅家兄弟姐妹,于是反倒不急着走,在一旁坐着等简妍。   简妍吃了饭,一边捧着茶水,一边看向庄政航。   庄政航叫翠缕等人出去,然后笑道:“你昨日收了我的私房,如今我身上是再也没有银子的了。今日又要去舅舅家,断然没有空手过去的理。你就将昨日给你的银子还我吧。不然,我还得去问母亲要。”   简妍未出声,示意庄政航闭嘴,然后下了炕,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猛地掀了帘子,就见红袖立在外边装模作样地收拾外间的茶盘。   “少夫人。”   简妍笑道:“不必急着收拾,晚些也不碍。”   红袖忙道:“这盘子是先前三姑娘送荔枝拿来的,昨儿个三姑娘那边的春桥来要,昨日晚了,今早才刚想起来,这才急着要送过去。”   “如今你是伺候蝶衣的,她身子重,哪有撇下她一人的,若是不小心跌着了,那可如何是好?你快回去吧。”简妍笑道,扬声叫玉树进来,叫玉树将盘子给三姑娘送去。   红袖见此,忙走了出去。   庄政航也走到门边,瞧着红袖出去了,嘴里嘀咕道:“她该不是母亲的人吧?”回想一番,记不起红袖有何不好,依稀记得她是个齐全人,不见得多好,但却是没人说不好的。   简妍道:“谁知道呢。你今日且去找了你舅舅在外头说话,告诉舅舅过几日咱们正式登门拜访。至于礼物,自然是要公中出了银子。正经的舅舅,哪有不叫人见的。至于银子,你别去问大夫人要,要的时候看着她大方,等着她说给你的这些银子就是嫁妆的时候,有的是你后悔的。”   庄政航口中应着是,应完了又有些不服气,“母亲如何肯叫咱们去舅舅家里?父亲本是不服气舅舅插手咱们婚事的,若不是祖母与侯府太夫人一力促成,咱们如何能坐在一处说话?”   “你只管办你的事,明日去侯府给太夫人请安,我就在那当口说。还没见过有多少人清高的连做尚书的亲戚也不要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庄大夫人再怎么在庄家只手遮天,进了侯府还是要听侯府太夫人、夫人话的。   庄政航听她说的有理,心想能省下买礼物的钱,正式登门拜见也好。只是若是此事交到庄大夫人手上,不知又要拖到那一日才能成行,兵贵神速,还是应当早日要了嫁妆的好。因见早起时丫头在自己身上挂着扇套玉坠,想着见着舅舅,还是该朴素一些好,也好表明自己日子过的清贫,急需将母亲的嫁妆弄回来。于是就将身上的饰物拿去。   说完了话,夫妇两人便各自散开,忙着自己的事。   这边厢新婚夫妇筹谋着如何讨回自家钱财,那边厢,老夫老妻的庄大老爷夫妇两人谈起儿子儿媳,也是忧心忡忡。   “我早说商家的女儿不合适,亏秦尚书还口口声声说简家女儿是自幼手不离书的。我自是没见过这等胡闹的妇人。”   庄大夫人听庄大老爷抱怨简妍,忙劝道:“老爷,她才进门两日,哪里就能看清她的性情。又是才出门的人,一时半刻脱不了在娘家的习惯也是有的。”   庄大老爷挥手叫庄大夫人不要再说,口中不屑道:“你不须替她说话,已经出了门的人,哪里能依旧跟个不懂事的姑娘一般。还有那孽子,竟敢在我面前提要考试,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当会写自己名字,就能当了状元?”   庄大夫人听了这话,心里纳罕,心道庄政航得了花魁,拔了青楼的头筹倒是行的,说要去考试,这实在就太叫人意外,随即心思一转,道:“我原想将他母亲的嫁妆给了他,叫他打理,也好有了事做,不想他心里另有了门路,竟是要走仕途一路的。他既然有心,老爷就莫要打压他,多赞着他。”   庄大老爷听庄大夫人要将嫁妆还给庄政航,立刻道:“你糊涂了么?他是恨不得将家里搬空的人,你还拿了银子给他,不是叫他早些败光家业么?据我的话,他是个不成器的,他那媳妇也很不成体统。嫁妆就且在你手上,不要给了那东西,让他大方了两天,又跑来打饥荒。”   庄大夫人为难道:“老爷说的在理,只是我终究是隔了一层的人。这话老爷说得,我断断是说不得的。”   庄大老爷心道也是,于是将此事包揽下来,“我知你为难,既是这样,你且莫提此事,等我亲自跟那孽障说。”   “多谢老爷体恤。”庄大夫人含笑道。   18授人以柄   庄大老爷的话正合庄大夫人心意,庄大夫人再三谢过庄大老爷,含笑送了庄大老爷出去。   待到庄大老爷出去后,本在外头等着的又儿才偷偷摸摸地进来。   “又是什么事?”   又儿走进,道:“夫人,前两日来过的内监又来了。”   庄大夫人皱起眉头,问:“可说了什么事?”   “说是宫里的大姑娘如今跟淑妃娘娘十分要好,立夏之后淑妃娘娘彻夜难以成眠,大姑娘心疼淑妃娘娘,记起家中曾经给过贤妃娘娘一个玉枕,特叫那太监过来问问家里可还有,若是有,就叫太监捎带进宫。”   又儿口中的大姑娘,如今在宫里是八品缓女,还有一位二姑娘,与大姑娘一同进的宫,如今是宫中女官。   庄大夫人欢喜道:“果然姑娘跟淑妃娘娘要好了?”转而,生怕庄大姑娘得罪了出自庄侯府的庄贤妃,忙问:“那贤妃娘娘近日跟大姑娘如何了?”   又儿道:“那太监说的不清不楚,并未说贤妃娘娘的事。奴婢问了二姑娘的事,太监说二姑娘病了,也要捎了银子求医。”   庄大夫人斥道:“有用的不问,浄问些不相干的。”训完了,又忧心起那玉枕的事。   又儿想了想,将太监剩下的话说了,“大姑娘先前已经跟淑妃娘娘说过了,因此大姑娘说求着夫人无论如何寻了一个给她送去。”   庄大夫人闻言,心道那玉枕是必定要送一个进去的。且若是淑妃娘娘听说贤妃娘娘的玉枕是什么模样的,心里必定会将自己的跟贤妃的比较,若是比不上贤妃娘娘的,反倒会叫淑妃疑心庄大姑娘看轻她。如此一来,此次送淑妃的玉枕,只能是跟上回送给贤妃的品质相当的。   “叫那太监先回去,过两日,府上寻到了,叫他再来取。”庄大夫人说着,便叫又儿去拿了银子打发那太监走。   又儿去后,庄大夫人为难起来,心想上回子那玉枕是庄大老爷元配秦氏留下来的,上等白玉所制,要寻个相当的,实在难找。   想了一会子,庄大夫人叫再儿过来,“叫梁玉捎信给三舅老爷,请三舅老爷在城里找找上等的玉枕,叫三舅老爷莫声张,找到了就捎信回来,我兑了银子给他。”   再儿应声是,然后就出去了。   庄大夫人揉着额头,心里估量着那玉枕的价格,盘算着能从哪个地方挤出银子来,越想心跳越快,身上发起热来,忙将桌上的凉茶灌了两口。   外头丫头报:“姑夫人来了。”   庄大夫人心里啐了一声,心道庄淑娴不安心守寡,四处乱窜什么,此时过来,必然没有好事。   果然,一身素服、头戴玉簪银钗的庄淑娴尚未进门,便先笑了起来,“嫂子又喝凉茶了?这可对身子不好。”进来了,又道:“怎不见新媳妇来伺候?”   庄大夫人笑道:“早上在老夫人那边见着,我叫她不用过来,回去歇着呢。如梦呢?”   “大嫂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婆婆,真真地叫我羡慕也羡慕不来呢。如梦昨日吹了风,一早说头痛,起不来身子。”   庄大夫人让座,然后□晖上茶。   庄淑娴坐下后细细地打量庄大夫人的脸色,嘴角含笑道:“大嫂,我瞧着头前来过的太监又来了,不知这回子又是什么事?该不是大姑娘在宫里又手紧了吧?”   庄大夫人笑道:“小姑子快别胡说,姑娘在宫里又不用花钱,哪里会手紧。”   庄淑娴气定神闲道:“那就是姑娘缺东西了。”   庄大夫人接过春晖手中的茶盏,递到庄淑娴面前,笑道:“外头的东西哪是随便就能捎进宫里头的,你快住了嘴吧。”说完,心想庄淑娴出嫁的时候,正是府里最鼎盛的时候,便是庄老太爷心疼庄淑娴,给她的嫁妆里放了玉枕也不一定。   庄淑娴听庄大夫人硬着头皮说话,也不戳穿她,只坐在一旁等着她再说。   庄大夫人一番思量后,开口道:“我娘家母亲体丰,立夏之后就难以入眠。先前娘家哥哥叫人来拜托我寻摸一样玉枕,说是那玉枕通体沁凉,枕着连身子也是凉的,又不伤脑子,最是夏日助眠的好物。我如今正为这事犯愁,不知小姑子那里可有,若是有,折了银子给我,也好叫我跟娘家母亲兄弟有个交代。”   庄淑娴笑道:“我倒不知大嫂的母亲竟是那样的位高权重。”   庄大夫人陪着笑,不去搭话,心道那断子绝孙的太监,定是贪图几两银子,又将来意跟庄淑娴说了。   庄淑娴笑道:“不巧的很,我那里恰有一个。只是如今叫如梦用着。如梦最是爱惜玉器,说那玉与一般顽石不同,大嫂不如自己跟如梦说吧。如梦最是通情达理,也最是孝顺,大嫂跟她说上一两句,她定是会忍痛割爱的。”   庄大夫人笑道:“外甥女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那玉枕折价……”   “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说两家话,大嫂爱惜如梦,如梦也是敬着大嫂的。更何况,三哥儿昨日还叫人捎信给如梦,如梦一时着慌,就将信给了我。我就训斥她说,都是自幼在一起混打混闹惯了的,如何大了反倒生份了?如梦听了还跟我恼,说是便是一起长大的,如今都大了,也该注意些规矩。”   庄大夫人是不信自己规规矩矩的儿子会没事给安如梦写信,况且自己再三叮嘱过庄敬航,庄敬航怎会明知故犯,因此疑心庄淑娴在诈她,笑道:“如梦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只是三哥儿捎信给她,我却是不信的。眼看着没几个月就要考试了,三哥儿成日被他父亲逼着读书,连园子也不叫进,如何能写信给如梦?”   庄淑娴早料到庄大夫人会如此说,于是从袖子里拿出书信,推到庄大夫人面前。   庄大夫人拿起来看了,见里头果然是庄敬航的字迹,且里头的诗词极为粘牙悱恻,字字思念,于是脸上几乎挂不住笑容,半响道:“这该死的孩子,定是仗着自己能写几句酸诗,就应承了他二哥,写了这等淫词艳曲。”   庄淑娴伸手将庄大夫人手中的信抢过来,重又折好放在袖子里,“大嫂子可别这样说。若当真是淫词艳曲,那三哥儿就是在调戏我家如梦了。这可了不得,我定是要去寻了母亲、大哥,给如梦讨回公道的。”说着,起身就要出去。   庄大夫人忙双手拦住庄淑娴,请了她坐下,然后满脸堆笑道:“我说错话了,这孩子委实该打,我回头定要教训他,叫他再也不敢替他二哥写信才好。”   庄淑娴笑道:“二哥儿新婚,哪里有空闲去求着三哥儿写信。我不是大哥,大嫂莫凡事都推到二哥儿身上。若是不能够给如梦一个说法,为了如梦清誉,我定是要告到母亲、大哥那边的。”   庄大夫人心思飞快转着,心想这庄淑娴果然来者不善,安如梦先前跟庄政航不清不楚,家里又只有寡母一个,虽有钱财,但终是有限,哪里能帮衬得了庄敬航;但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此时与庄淑娴翻了脸,却也不值当,还需拖延她一番的好,定下心思,就满脸笑容地开口:“小姑子,我呢,是喜欢如梦的,只是你也知二哥儿不成器,你大哥对三哥儿是寄予厚望的。眼看着院试之期将近,你大哥哪里能容他分了心。再则,早早地定下,两人见面反倒尴尬,若是连话都不敢说了,岂不是更不妙?据我的话,咱们两人你知我知就罢了,叫他们顺其自然,最后来个水到渠成,岂不更妙?”   庄淑娴笑道:“这话大嫂头前说过一次了,若是三哥儿的舅舅,舅爷又跳出来,那我如梦又该如何?”   庄大夫人道:“你怎拿我家跟她家比,我们正经的父母还在,能轮到他们说话?”   庄淑娴见庄大夫人将话说到这份上,心里已经满意了,心道总归庄大夫人有把柄在她手上,不怕她逃脱;而且,若是当真叫庄敬航分心,白白的一个状元女婿没了,那岂不是更亏大发了?   “等会子,我叫如梦来跟你请安,她年纪轻轻的,越是躺着,身子越不舒坦。”   庄大夫人笑道:“不急在一时,且叫她休息着吧。越是年轻,越该仔细保养,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呢。”   庄淑娴笑道:“有大嫂子这样的婆婆,如梦哪里用得着担心一辈子的事。”说着,便走了。   庄大夫人送庄淑娴出去,待到庄淑娴走了,脸冷了下来。   春晖问:“可要叫再儿回来?”   “不用,双管齐下,若是姑夫人手上的品质不好,也好有个退路。”庄大夫人道,眼神狠厉起来,吩咐道:“叫三少爷过来。”   “是。”   春晖出门,见着庄淑娴在前面走,于是放慢脚步,待到庄淑娴不见了人影,才匆忙向二门去,到了二门边,叫小厮将外头书房里庄敬航叫出来。   那小厮去了外头书房,遇到庄敬航的小厮芝盖,于是就将庄大夫人急着找庄敬航的话说了。   芝盖忙问:“一日之计在于晨,大夫人是知道少爷早上要用功读书的,怎还这时候找他?”   那小厮道:“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只是春晖姑娘叫我问问少爷可是有什么书信在表姑娘那里,如今那书信在姑夫人手里头,夫人瞧见了那信,脸色就变了。”   芝盖道:“还是春晖姐姐仁义,你先回去听差吧,我跟三少爷说了,三少爷立刻就去。”   那小厮听了就走了,芝盖进了书房,将小厮的话又说了一遍。   庄敬航心想安如梦竟然日此心狠,不回信就罢了,竟然还将信给了庄淑娴。   芝盖见庄敬航脸色阴沉下来,小心地催促道:“少爷还是快些去吧,免得迟了,夫人又疑心你如何。”   庄敬航将手中的书丢开,闷声不响地跟芝盖一同出去。   到了二门边,瞧见春晖在里头等,忙含笑快步进去。   春晖小声急促道:“夫人当着姑夫人的面说是少爷替二少爷写的,少爷就顺着夫人的话说吧。”   庄敬航眉目含情地望向春晖,笑道:“多谢春晖姐姐,不知春晖姐姐用着那胭脂可好?”   春晖含羞道:“好是好,只是忒扎眼了些,奴婢哪里敢多用。”   19远交近攻   庄敬航既然知道庄大夫人生气的缘由,自然有的是法子将这事推脱,不过三言两语,就叫庄大夫人消了气,更叫庄大夫人消气后,还为着耽误他读书,心里过意不去。   “你回去吧,莫要再为不相干的人浪费功夫。”   庄敬航对庄大夫人躬身道:“是,孩儿定不负母亲所望,勤奋读书。”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出了门,依旧回到书房,庄敬航转着手中的笔,半日不语。   芝盖小心地唤道:“少爷。”   庄敬航恨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就是养在我家门下的,竟然跟我拿大。”   芝盖听他这样说,立刻道:“三少爷相貌堂堂,又出口成章,表姑娘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有眼不识金镶玉。”   庄敬航放下手中的笔,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方才门上的小子说一早二哥去跟老夫人请了安,就出门了?”   “是,小的听的清清楚楚,二少爷走的匆忙,连随从也没带一个。”   庄敬航笑道:“如今他倒是跟独行侠一般,来去匆匆了。叫二哥房里的小七约了如梦表妹在园子里九葩堂里相见,就说,二哥为了表妹前程,不肯叫旁人窥见两人相见,此番,是要将先前一切了结。”   芝盖见庄敬航嘴角带着狠绝,心知安如梦这次是当真得罪了庄敬航。   芝盖领命,哪敢不快些去办,于是匆忙就向后头院子里去。因他是自幼就随着庄敬航的,每常随着庄敬航行走去庄大夫人屋中,因此在内院中行走,一时也无人生疑。   夹道中,芝盖见着简妍领着两个丫头过来,忙垂首侍立,不敢看她。   简妍正向庄二夫人院子去,见是庄敬航的小子脚步匆忙地向后头园子里去,于是就立住了。   简妍明知故问道:“这是哪一个?”   芝盖忙磕头道:“小的是三少爷身边的。”   “三弟此时不是该读书吗?你不在他身边伺候着,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   芝盖听她笑语嫣然地问话,似乎是随口说的,于是信口胡诌道:“小的去园子里采了花送给大夫人,以尽三少爷的孝心。”   简妍笑道:“你男子汉一个,进去终究不方便。金钗,你去采了花送给母亲,也替我尽了孝心。”   芝盖忙笑道:“小的是替三少爷尽孝,哪能叫人替代,再说小的一向只在园子口转悠的。”   “既是这样,你便去吧。今日三弟送了,明日我再送吧。”   “多谢少夫人。”芝盖道,忙低头立在一旁,等着简妍过去。   简妍过去,走了一段路,见芝盖不见了,对金钗道:“你去跟着瞧瞧,看他进园子里见了谁。”   “是。”   庄二夫人的院子,与庄三夫人的院子相对,都是离着后头园子十分近的。   因庄二老爷为人风雅,那院子到了他手上,重新翻整过,里面廊庑亭阁俱全,大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   简妍先前在庄老夫人处与庄二夫人说了一句,因此此次来访倒也不算是意外。   庄二老爷房里的侍妾朱氏迎了出来,笑道:“夫人一早就说贵客要来,果不其然,夫人话音才落,少夫人就来了。”   简妍笑道:“你这话就错了,我是一家人,哪里算得上是客。”   那侍妾听了这话,就拿手去打嘴巴,“真真该死,一大早就说错话。”因又说了一个死字,忙唾了一口。   “不知那手镯五妹妹戴着可合适?我只听说她有十一二岁大,也不知到底她手腕有多细。”   朱姨娘忙笑道:“多谢少夫人了,那镯子五姑娘戴着正好,喜欢的不舍得摘下来呢。”   简妍笑道:“那就好。”随后塞了个小小的荷包给朱姨娘。   朱姨娘一愣,心道人说这少夫人手头阔绰,实在不假。   简妍给了银子,然后又去打量这院子,见院子虽小,但被庄二老爷弄成了个重峦叠嶂地模样,翠竹竿竿替代那屏风隔断人视线,看着比园子里亭台楼阁假山水潭还要有趣,院子里的玫瑰、牡丹、芍药,也修剪的十分优美,将园子里的百花全比了下去。   “那是你二叔胡闹弄的,便是那园子,也多是你二叔提笔画下来的。”庄二夫人与有荣焉道,瞄了眼简妍身后的玉环抱着的布料,心里想着不知简妍手里的绣品是真是假。   简妍笑道:“我在家中就听人说起过二叔,早先去忠勇王府探望老太妃,也听太妃说起她家园子,也是求着二叔指点过的。”   庄二夫人笑道:“他也就不过如此罢了,园艺种种,不过是旁门左道,若是你二叔能与你祖父一般,一心向上才好。   简妍奉承道:“二叔如今已经很了不得了,待二叔到了祖父那个年纪,还愁府上不再多一个学士吗?”说着,扶着庄二夫人的手臂一起向里走。   庄二夫人点头道:“我最喜你这张巧嘴,我是最爱说话的,只可惜你大嫂跟个闷葫芦一般,半日也说不了几句话。”   “既然二婶喜欢说话,那我就时时来陪着二婶说话吧。”   到了房中,简妍放眼看去,见屋子里也罕见金银器物,挂着的是古玩字画,摆着的也是新鲜花朵并当季鲜果,就连家具,也是素洁文静,不太过装饰的苏式家具。   庄二夫人进了屋,叫简妍坐下,然后就亟不可待地叫玉环拿了绣品给她看。许是自觉有些私房话说,连身边的丫头也屏退了,只留下朱姨娘在一旁伺候着。   简妍叫玉环手中接过绣品,自己展开那绣品,只见三尺长的绣品有两层,是两幅卷在一起的,上一层素纨上,绣着两只灼灼生辉的凤凰,那凤凰彼此追逐,围着一枝魏紫牡丹嬉闹,牡丹上隐隐可见朝露。   庄二夫人喟叹道:“你这凤穿牡丹拿出来,我那收藏的两块江南一针算是彻底成了糟粕。人常说江南一针练手的布料也有人高价去买,果然我那两块不过是人家练手之物罢了。”   简妍笑道:“二婶太过抬举这绣品了,只是我也不懂这个,只当是母亲随手拿东西糊弄我呢,还有一块,也求着二婶瞧瞧是正品还是赝品。”   简妍说着,叫玉环将下面一幅拿出。   庄二夫人满怀期待地看去,最后见那百鸟朝凤,乍看过去十分让人惊艳,再看,就觉那阵法不如凤穿牡丹这个,最后一看,便能瞧出这针法实在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太过重于细节,反倒失了江南一针的神韵,一看便知是赝品。   庄二夫人叹道:“这百鸟朝凤也好的很,做屏风被面也是好的。只是却不是江南一针的手法。”   简妍忙道:“二婶当真?哎,多亏了来问过二婶,不然我拿着这东西送人,可不是要惹恼了旁人吗?便是不送人,留着压箱底,若是叫子孙瞧见了,也要说我没眼力劲。”   庄二夫人笑道:“旁的倒罢了,论绣品,我的眼力劲是谁都比不上的。前头侯府太夫人才叫我替她瞧瞧进贡的屏风呢。”   简妍又奉承了两句,见庄二夫人对那凤穿牡丹爱不释手,笑道:“宝剑赠英雄,我这眼力劲是瞧不出这绣品怎么就值那么多的,既然二婶喜爱,便孝顺给二婶吧。也算是不枉费那江南一针的心血。”   庄二夫人见简妍如此大方地开口,手轻轻地抚在凤穿牡丹上,心中自是欢喜,又想无事献殷勤,这二侄媳妇必定是有所图谋的。   “这怎么行,只怕这东西是你母亲给你压箱底的,哪里能胡乱拿出来乱用?”庄二夫人嗔怪道,眼睛片刻也不舍得离开那凤穿牡丹。   简妍忙道:“二婶,千里马遇到伯乐才算是物尽其用,这东西留在我这,只能留在箱子底下,这不是委屈了它么?再则,孝顺给二婶,也是理所应当,算不得浪费。只是我本想将那百鸟朝凤送给母亲,如今瞧着是赝品也不好出手。况且,来时我才想起少了三婶的,还有老祖宗那边也不能少了,如此一想,就觉这礼数难以做全了。不如就将这凤穿牡丹的送了二婶,只求着二婶待我寻到好的,将老祖宗、母亲、三婶都送过了,再拿出这绣品跟旁人说,可好?”   庄二夫人是爱这绣品非常,只是含笑看个不够。   朱姨娘笑道:“既然二少夫人说老祖宗她们也是有的,夫人就收下吧。权当比老祖宗她们早两日收到侄媳妇的孝敬。”   庄二夫人笑道:“既是这样,我便留下它了。只是你以后莫要心疼,便是心疼了,我也不还给你。“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往回要的道理。”简妍笑道,随即蹙了眉,“昨儿个晚上,母亲将我叫去,说了几句话,听得我一头雾水,仿佛是说金猪是叫夫君弄坏的。我听着,辗转了半夜也睡不着。”   庄二夫人忙道:“老夫人不是说不许人提那金猪的事吗?况且又没有证据,大嫂子怎能这样跟你说?”   简妍忙道:“母亲这般说也是好意。我瞧着母亲温温柔柔的,定是个好相处的,她这般跟我说,也是怕我从旁处听说了伤心。”   庄二夫人意味深长地望着简妍,待到简妍纳闷地回望过来,才开口道:“我也不说旁的,多说的倒像是我多嘴撩舌似的,只是跟你说一句,人心隔肚皮罢了。”   20假作真时   简妍脸上的笑容一滞,忙伸手拉着庄二夫人的袖子,“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才来,人家都说母亲待夫君极好,夫君今晨才说母亲对他十分大方的,不说夫君自小便得她细心照料,只说母亲暗中给夫君的银子,就是极大一笔数目。”   庄二夫人对庄大夫人对庄政航大方也是早有耳闻的,心中冷笑庄政航此时念着庄大夫人的好,哪一日被卖了,怕也不能醒过神来。   “你只听二哥儿的吧。”   简妍心想自己昂贵的凤穿牡丹砸下去,可不是听庄二夫人说这么一句的,于是叹息道:“我本也是这般想的,可是今日一早,我刚脱身,就有蝶衣去寻夫君要银子,早上瞧见翠缕、碧枝两个,我心里也不踏实……”因说到闺房之事,脸上一红,忙辩解道:“二婶,我这可不是醋心。”   庄二夫人静静地笑道:“我懂,你们年纪轻轻的,难免放不开手。”因听简妍顺口提起翠缕两个,开口道:“她们两个,不说老夫人,便连我也是不同意的。妻未进门,就先有了妾。又不是家里没有掌管家事的女人,哪里用得着这样。只是大老爷执意如此,况且,大老爷又只听大嫂的。”   庄二夫人意有所指的话刚落,简妍便如大梦初醒一般,喃喃道:“家里母亲常说我认人不清,我先还不以为然,果然啊。”然后拉着庄二夫人的袖子道:“二婶可要帮着我一些,如今我是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知道。”   庄二夫人唯恐简妍弄皱了绣品,先将凤穿牡丹收起来,才道:“你跟我是隔着一层的,若是叫你母亲知道你的话,可不是要疑心你吗?”   简妍讪讪地收手,叹道:“听着二婶的意思,母亲是先前便对我心存芥蒂的,不然怎教唆父亲给夫君先纳了妾。二婶明知如此,怎能见死不救?”   庄二夫人一怔,听着简妍带着嗔怪的话,心道果然来者不善,只是瞧着这么贵重的东西都送了,简妍的诚心也算是足够了。   “老二媳妇,你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可从未说过大嫂看你不顺眼。”庄二夫人忙道。   简妍将凤穿牡丹替庄二夫人递给朱姨娘,听着庄二夫人尖细的嗓音,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笑道:“我就知道二婶疼我,二婶说没说,那就当没说吧。”   朱姨娘看着庄二夫人,手中拿着名贵的绣品,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放到柜子里吧。”庄二夫人重新看向简妍,心想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笑道:“侄媳妇有话就直说吧,别这般拐弯抹角的。”   简妍笑道:“我就知二婶是个痛快人。”说着,拉下衣领叫庄二夫人看她脖子上的伤。   庄二夫人看过去,吓了一跳,忙叫道:“这是怎么了?”   简妍将领子拉起,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为了那几个女人闹的。我回家,才说了一句,那天杀的就当着我母亲的面闹起来,叫我在娘家丢尽了脸面。若是没有那两个,我怎会如此?多亏二婶叫我知道根源,我此时才晓得,原来就是因为母亲教唆,我才有今日这般下场。”   庄二夫人听简妍声音里满是愤恨,又看她指印不假,心道难怪简妍这般恨庄大夫人,毁了礼物,尚可瞒过去,这当着父母的面受辱,是叫人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庄二夫人小心地试探道:“虽是如此,但到底是你婆母。”   简妍横眉冷目道:“我倒宁愿二婶是呢。今早上弄了粥过来,那天杀的一口也不沾,反倒将丫头撵出去骂了我一通。我才来,又不当家理事,哪里知道这么许多。二婶可知那天杀的不喜吃粥?”   庄二夫人哪里会去关心庄政航吃不吃粥,道:“我是不知,但是伺候二哥儿的丫头,还有总管着府里各处的你母亲是应当知道的。”   简妍心道庄二夫人果然句句都要踩庄大夫人的一句,心想自己今日没白来,“母亲知道,却偏偏捡着我来了,故意叫那天杀的跟我怄气,二婶,你说她究竟安的什么心?”   庄二夫人含含糊糊地道:“怕是下头的婆子一时大意。”   简妍冷笑道:“上行下效,还不是母亲给她们树的典范,主仆齐心要降服了我。二婶,依我说,这家不如你来当,大嫂也是个宽厚人,有你们在,谅他们母子如何使坏,我也能安安稳稳地当我的少夫人。”   庄二夫人见简妍彻底将话说破,吓了一跳,忙捂着胸口道:“这话不能胡说,若是传出去,人家只说你少不更事,我呢,就成为老不尊了。”   简妍只是气鼓鼓地伸手拍了下茶几,冷哼一声道:“我昨儿个心里头就是这样想的,足足想了大半夜。”   庄二夫人打量着简妍这般模样,忙宽慰道:“一家子过日子,和气为上,各让一步就罢了。你母亲虽不好,但总算是养大了二哥儿,还有那天杀的,莫要再随口挂在嘴上。”顿了顿,又缓和语气道:“至于管家的事,有大嫂呢,哪里轮得到我。”   简妍探着身子道:“我就替二婶鸣不平,二叔比父亲能干,二婶也比母亲仁义,偏偏就吃亏在这长幼有序上了。再则,那天杀的哪里比得上大哥一半,这家怎能落到他手上。”   简妍的话说到了庄二夫人心坎上,庄二夫人心里也是这般想法,但奈何娘家远,在京里没有人诉说,若不是简妍是大房的媳妇,此时庄二夫人是恨不得将简妍看成知己的。   “虽是如此,但话也不能这样说,要知人言可畏啊。”庄二夫人再要反驳,语气就弱了许多。   简妍笑道:“凭是怎样,我只认有能耐的人该管家。”   庄二夫人深以为然,笑道:“你该去你母亲那边了,免得叫人看见你进来这么久,说你正经的婆婆不伺候,反倒来了我这。她是心细的人,府中有什么事逃不了她的眼睛。”   简妍垂头丧气道:“哎,总归不是自己家中,行动就要被人盯着。”   庄二夫人笑着,送了她出去,投桃报李地提醒道:“你才来,可见着你们二哥儿的奶娘了?那奶娘也是心直口快的,只是你见着她,可别当她是跟咱们一样的性子,人家肚子里圆滑着呢。”   简妍对庄政航那后头补上来的奶娘自是非常熟悉,也知庄二夫人这提点就跟投名状一般,笑着再三谢过。   回头,庄二夫人重叫朱姨娘拿了凤穿牡丹来看,一边赞叹,一边回想简妍方才的话,问:“她来时给你多少银子?”   朱姨娘忙将荷包拿出来:“婢妾没看。”开了荷包看了,见里头有足足五两银子,忙道:“是五两白银。”   “你觉得这新媳妇如何?”庄二夫人叫朱姨娘自己收着银子。   朱姨娘道:“看着倒当真真心想跟夫人交好,不然怎拿出那样金贵的东西,又谁都不寻,偏找上夫人。据婢妾看来,这少夫人有些小聪明,但藏不住事,被夫人一两句话就套出了心思。今日必是瞧着咱们老爷、少爷出类拔萃,只当这日后必定是夫人掌庄家之舵,这才早早地靠过来。旁的不说,这少夫人倒是慧眼识英雄,很有几分眼力劲。”   庄二夫人笑道:“你倒是嘴甜的很。”嘴上如此,心中也以为然。因想若是简妍当真跟庄大夫人闹起来,自己正好添一把火,若是最后能渔翁得利地得了府中的管事大权,那更是最好。   简妍出来,一路上打量着庄二夫人的丫头,心想就算庄二夫人要隔岸观火,她也要将庄二夫人拉下水,须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身为池鱼,就该尽了防火的本份。   从庄二夫人院子里出来,就遇到了等在外头的金钗,金钗凑过来在简妍耳边道:“奴婢瞧着三少爷的小厮去见了小七,小七在园子里绕了一圈,不知哪里去了。奴婢未免被她瞅见,没敢走近。”   简妍笑道:“有劳你了。”心想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七,竟然能私下跟庄敬航交好,也是一个人才。   金钗忙问:“少夫人可要我再去找她?”   简妍笑着低声道:“找她做什么,咱们去大夫人那边,你只管大大方方地跟大夫人身边的又儿说三少爷的小厮去找小七说话了。”   那又儿是个心思灵活,又得庄大夫人宠爱的,若是得知小七跟她争庄敬航,不出几日,必能叫庄大夫人发狠将小七撵出去。   金钗不明所以,但想只管听简妍的就是,于是点头答应。   玉环方才是跟着简妍进屋子的,她心思单纯,只想着简妍这般憎恨庄大夫人与庄政航,日后还是离着他们两个远一些才好。   主仆三人边走边说话,就到了庄大夫人屋子里,此时正是婆子们回话的时候,简妍过去了,庄大夫人也无瑕跟她说话。   将近午时,婆子媳妇才去。   庄大夫人见着简妍来,心里不免想到若是简妍没来,就将安如梦跟庄政航凑成一对多好。   简妍福身道:“母亲每日都这般操劳?真是辛苦母亲了。”   庄大夫人疲惫地笑道:“习惯了,也不觉怎样,早上不是叫你歇着的吗?怎起来了?”   简妍心想庄大夫人要做好婆婆,她自然要做一个孝顺媳妇,笑着从又儿手上将茶碗放在庄大夫人面前,道:“我昨日回来跟二婶说话,听说二婶懂得江南一针的绣品,想起自己箱子里是有一块的,于是翻了出来,去求着二婶给鉴定鉴定。”   庄大夫人听了这话,心里略有些惊讶,心道简妍手上怎会有那等珍品,随即又释然,心想凭江南一针多傲气,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得进了满身铜臭的人手里。   “你二婶如何说?”   简妍叫又儿跟金钗一同展开那百鸟朝凤,叹息道:“二婶说这个也是极好的,只可惜是赝品,值不了几个钱。”   庄大夫人心里一滞,暗道不是说庄家富可敌国吗?怎连一个绣品都是赝品。可见前头那些吹说应当是假的。一个商户人家,有些银子还不得摆在外头显摆,只怕里头也并没有多少积蓄。   庄大夫人不似庄二夫人那般对绣品有研究,也看不出哪里不好,但既然是赝品,就值不了几个钱,也就没有兴趣再看,示意又儿跟金钗收起来,笑道:“纵然是赝品也是好的,留着做屏风,又或者弄帐子吧。”   简妍笑道:“儿媳哪里还有脸面见这东西。先前还想着叫二婶替我鉴别鉴别,也好送给母亲,叫母亲送到宫中,如今怕是不能够了。就连在二婶面前,听二婶说这是赝品我都臊得慌,若是做成帐子,日日见着,还不得成日里羞红了脸。”   庄大夫人听她这般说,心里也有些怅然,想着这么大一幅的绣品,兆头又好,若是送进宫里,当真比那玉枕要讨喜,道:“你年纪轻,不懂得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不独你,我也是不懂的。只是在你二婶面前露了怯,实在不好。你二婶是嘴碎之人,又是得理不饶人的。先前我房里的一个小丫头,在园子里摘了串葡萄,叫你二婶揪住,直说葡萄没上供给祖宗,没进奉给老夫人,哪里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吃的,闹到最后,可怜那才十三四的小丫头就叫撵了出去,如今也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   简妍唏嘘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很不该如此。”   “可不是么。”   因瞧见屋子里的刻漏到了时辰,庄大夫人与简妍一同去伺候老夫人吃饭。   那百鸟朝凤,就叫玉环送回园子里去。   婆媳两人到了庄老夫人屋子里,就瞧见庄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幅百子千孙图,一群人嬉笑着围着看了,瞧着时辰差不多,就摆了饭。   21跳梁小丑   众人服侍着庄老夫人吃饭,饭吃到一半,那边就见红袖慌里慌张地过来了。   祝嬷嬷引了她进来,红袖跪在地上,脸上一片惊慌地道:“老夫人,夫人,不好了。”   庄二夫人斥道:“混账,话都不会说了么?”   庄大夫人忙道:“她一时惊慌失措,你就别训她,叫她细细说清楚了才是要紧。”   红袖颤颤巍巍地看了眼姚氏,小声道:“方才蝶衣去园子里,不知怎地遇到了圆圆,跟圆圆说了两句,圆圆起身时,头晕了一下,正好撞到蝶衣身上,蝶衣如今正捂着肚子喊疼呢。”   说完,屋子里静了下来,红袖哆哆嗦嗦地看着众人。   庄二夫人忙道:“了不得了,才有身子,正是危险的时候。”叫完了,见庄老夫人一脸晦气,忙收了声。   庄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指着红袖问庄大夫人:“这是你屋里出去的?”   庄大夫人脸上也满是担忧,因她素来镇定,但不显慌乱,忙道:“老夫人忘了吗?红袖原本叫蜀绣,是打您这里出去的。”   庄老夫人轻哧道:“原本在我这的时候倒好,怎出去反倒这么一惊一乍的了。见红了没有?”   红袖忙摇头。   庄老夫人闻言,对简妍道:“你回去瞧瞧,若是不严重,就叫那个叫蝶衣的躺着,若是严重,就请了大夫。”   简妍心中的惊讶不下于红袖,她还当庄老夫人要急着呢,忙道:“是,孙媳这就去。”说着,将手中的筷子递给姚氏,心想严不严重,在庄老夫人眼中就是见不见红。   庄二夫人对姚氏道:“那个叫圆圆的仿佛是你房里的,我记得是个老实本份的,怎会惹出这事来?”   姚氏道:“这就奇怪了。圆圆今日答应了毛毛给他做布老虎,怎会没事出了院子?”   毛毛是姚氏的儿子,如今并未起大名。满府上下,不论主仆,都是直唤毛毛,为的是好养。   简妍见此,问红袖:“早上少爷不是说叫蝶衣不要出了院子的吗?怎才过这么一会子,她就出去了?我叫你照顾她,你如何放任她出去?”   红袖一愣,忙道:“奴婢一闪神,蝶衣就出去了。圆圆在后头哭着,说是蝶衣找她聊天,不知怎地就……就这样了。”   姚氏听了这话,冷声道:“圆圆也是,出了事反倒往旁人身上推脱。”   庄老夫人笑道:“我当什么事,闹了半日原来是这么着。明知道自己身子重,还没事往人家身上撞。妍儿,你别去看她,省的助了她的威风。那蝶衣是哪里冒出来的,这般没有规矩。”   庄大夫人忙道:“是外头买来的,二哥儿看上了,就领了回去。”   庄老夫人道:“我说呢,难怪。跟她说,园子里都是矜贵的姑娘,叫她少惹眼,若是惊吓到人,我不问旁的,直接绑了她见官。”然后用手指着一道红珠翡翠烩鱼,“这个给圆圆,咱们府上出来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别叫外头不知哪里来的东西吓着了。”   姚氏见庄老夫人袒护圆圆,忙替圆圆谢了恩。   红袖愣了半日,见庄老夫人又满脸笑意地指挥着两个孙媳妇要这要那,只得回去自己照顾哭泣的蝶衣。   简妍一边给庄老夫人夹菜,一边在心里思量庄老夫人这是怎地了,忽地灵光一闪,心想庄老夫人未必如众人想的那般是个只知享乐的老废物,活到老夫人这个地位,这个岁数,庄府中的事,除却她管不着的,剩下就只有她想管,与她不想管的。   饭后,简妍随着庄大夫人回去。   许是也没有料到庄老夫人丝毫不在意蝶衣的孩子如何,庄大夫人怔了怔,对简妍道:“不管如何,你且回去瞧瞧吧。”   “是。”   简妍离了庄大夫人回去,路上金钗说:“奴婢跟又儿开着玩笑的时候说了,只有她听见,旁人都在笑话蝶衣呢。”   简妍笑道:“就你最机灵。”走在路上就去想金钗上辈子如何,方想起个头,就自己将思路打断,心想又不是深仇大恨,且如今金钗、玉环心里都是向着自己的,全当重新开始好了,若要怀疑她们,与她们离了心,反倒不好,就连自己也难免有个私心,更何况是她们为奴为婢的。   在进园子前,就遇到一身冷清的安如梦。   简妍见着安如梦,立刻笑着迎上去,揽着她的臂膀道:“大中午的,你顶着日头出来做什么?”   安如梦挣开手,淡淡道:“既然知道大中午,嫂子何必紧紧地贴着我。”   “不是说了我喜欢你的吗?”   安如梦犹豫一番,开口问:“若是当真喜欢,我与嫂子作伴可好?”   玉环忙叫道:“表姑娘——”   简妍仰头笑道:“那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安如梦见到她脖子上的手指印,指着问:“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你表哥闹的,我也不知他究竟为何恨我,想来想去,大抵是因为我跟他成了亲吧。”简妍道,拉着安如梦向园子里去,也不问安如梦为何一个丫头也不带。   安如梦愣住,心想庄政航那等温柔男儿,对女子最是怜惜不过的,但先是毁了礼物,后是打了简妍,莫非,他也当真不肯成亲?记起小七跟她说的话,忍不住开口问:“嫂子,你说,若是一男子心里有一女子,可会叫那女子为妾?”   简妍道:“此事也要看人,有贪图女子美貌,不求同心,只求同眠;也有不求天长地久,惟愿彼此安好的。”说着,又紧紧抱着安如梦,心道果然是个冷美人,身上透着凉气,夏日里抱着也舒服。   安如梦心里想着简妍的话,一时就任由她抱着,低着头,就随着简妍过了桥,进了棠梨阁。   安如梦跟着简妍进了屋子,坐在堂屋里右边座上,兀自支着脸想心思。   简妍心想安如梦是个聪明女人,不然也不会拿捏住日后的夫君,只可惜年纪尚小就先遇到了庄政航这个败类,“可跟姑姑说过你来了?”   “我没跟母亲说。”   简妍听了这话,就要叫人。   安如梦站起来道:“我这就走了,嫂子不必叫人通知母亲。”   简妍道:“既是这样就随着你吧,只是还需早些回去,免得叫姑姑担心。我这的丫头,你叫了一个跟去,免得只身一人在园子里,想喝口水也没人使唤。”   安如梦忆起庄淑娴兴高采烈地说着庄大夫人让步了,心里一阵厌恶。给庄淑娴那信,本是要告诉她庄敬航这等虚伪人比之庄政航更不如,谁知庄淑娴反倒拿了那信跟宝贝一样的去了。   安如梦道:“叫小七跟了我去吧。”   简妍一怔,立刻开口道:“玉环,去叫小七跟着如梦去吧。”   玉环忙去唤小七。   因先前芝盖找过小七,此次,简妍倒认认真真地去打量她,见小七一脸娇憨,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心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因想安如梦叫了小七,芝盖找了小七,这绝非偶然,回忆一番,也记不得今日要发生什么事,于是对小七道:“你跟着姑娘逛一逛,回头还将姑娘领回来。”   小七应了。   安如梦不喜简妍这般紧盯不放,领着小七就出去了。   简妍眼皮子跳了跳,总觉得今日有事要发生,于是进了屋,撕了纸屑夹在眼皮里,叫眼皮不要再跳。   金枝进来,见她如此,觉得好笑但又敢笑。   “少夫人,你不去瞧瞧蝶衣吗?”   简妍仰头道:“我看她做什么。”   “蝶衣她动了胎气。”   简妍低下头,纸片夹在眼上,看起来既俗气又滑稽,“我不去,你也离她远一点,若是她撞到你身上,你可没有圆圆那么大面子吃老夫人的烩鱼。”   金枝闻言忙道:“奴婢知道了。”转而,悄声问:“她当真是自己撞上去的?”   简妍道:“不独你,咱们的人都离着她们远一些,动了胎气就叫红袖请大夫,饿了就叫红袖去给她拿吃的。”   金枝忙道:“是。”心想蝶衣怎这般歹毒,竟拿着自己的肚子陷害人,因又想那个圆圆是大少爷房中的,蝶衣怎么就跟圆圆较上劲了?   到底简妍也没有去看蝶衣,将上辈子的笔墨纸砚重新摆了出来,提着笔重又练字,万幸底子还是有的,写了几个字,顺溜了,字迹也就不是那么难看。   写了半日,忽听到一声轻笑,简妍回头,见庄政航就俯身靠在她肩膀上看她的字,“你的字,也不如何。”   简妍见庄政航有意将气吹到她耳朵里,想也不想,拿着笔杆就向他眼睛插去。   庄政航忙避开,到底被她捅到眼皮子上,捂着眼睛向后跳去,怒道:“你这是要弄瞎我吗?”   简妍笑道:“您老放心,就算您老瞎了,我也不离不弃。”   庄政航嗤笑一声,瞥了眼她的眼皮,兀自闷笑。今日他出门,不想到了街上就遇到简老爷的轿子,当即下马,许是上回子闹的不好看,心里发慌着急要讨好简老爷,于是嘴里那岳父不知怎地就成了爹一字,简老爷听他这般称呼,也着实高兴,虽没下轿子,但也与他多说了两句,临走,透过窗子瞧见他身上并未挂着什么环佩,打扮朴素,觉得不像是大家公子,于是就将自己身上挂的羊脂白玉摘了给他,又叮嘱些上进的话。自然,未免旁人将他新得的玉佩诓了去,庄政航就将玉佩又藏在怀中,此时尤自高兴着,坐到简妍对面道:“今日见着舅舅,舅舅满口应了,舅舅说,本就是咱们家的东西,要来是正经。”   简妍点头,心道果然如秦尚书说的那样简单就好。   22偷鸡不成   庄政航还要说,就见红袖一脸泪痕地进来了。   庄政航一腔喜气,被泼了冷水,皱眉没好气道:“你又哭什么丧?”   简妍事不关己地接着写字,眼上的纸片落下,眼皮子又跳起来,记起安如梦,忽地抬头问:“小七回来了?”   红袖愣住,外头玉环扬声道:“回来了。”   “那如梦呢?”   玉环闻言,忙出去将小七推了进来。   小七进来后,一脸无辜道:“表姑娘叫奴婢先回来。”   简妍愣住,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将笔掷向小七,骂道:“我交代你什么,你倒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墨迹涂到小七脸上,小七忙吓得跪下。   “滚出去。”   庄政航愣住,忙对小七道:“你出去。”   小七惶恐地看着简妍,忙跪着退出去。   庄政航试探地问:“发生何事了?”   简妍不耐烦道:“不知道。”   “你又……”庄政航想说她又犯病了,见红袖与玉环都在,只说了两字就闭了嘴。   简妍想了一回,不耐烦看见红袖,道:“你出去,不去伺候蝶衣,在这赖着做什么?”   红袖也不知简妍为何忽地火气这样大,心道总归不是自己的事,再说拖得久了,就能叫庄政航知道简妍的毒辣,于是哆哆嗦嗦地出去了。   简妍待到红袖出去,问玉环:“咱们住的地方靠近园子门口,可瞧见三少爷进了园子?”   玉环未说话,庄政航先开口道:“我路上遇到三弟了,你问他做什么?”   简妍听说庄敬航进了园子,忙推了庄政航一把,“你快些去找如梦吧,指不定她此时就跟三弟在一处,叫上金枝、玉叶,也好避嫌。”   庄政航听闻是安如梦的事,不耐烦道:“他们就在一处又碍着咱们什么,便是在一处才好,免得她阴魂不散。”   简妍怒极反笑起来,心想安如梦真真是痴心错付,“如梦不喜三弟,便是在一处说话也不耐烦,更遑论跟他幽会。”   庄政航低呼道:“不好,她是要找人联手对付我呢。”随即在心中盘算上辈子多少事是他们两人联手作弄他的。   简妍道:“她便是剥你的皮,也是要亲自动手的主,如何会跟三弟联手,亏你还是与她一起长大,反倒不如我知道她的性子。你快些去吧。”   庄政航看不出简妍是在哪里跟安如梦生出惺惺相惜之情,见她如此着急,反倒更加气定神闲。   “要我去,可以,昨日的私房钱还我。”   简妍瞪向他,怒极反笑道:“你不去,我这就悬梁自尽,瞧瞧最后是谁求着谁。”   “你莫以为这样就能要挟我。”   “那你试试。”   庄政航跟简妍瞪视着,终究因吃过一会亏,首先败下阵来,心里念叨着物以类聚,简妍便是跟安如梦这等毒妇一般货色。   简妍叮嘱道:“不管三弟说什么,你只别接他的话。”   庄政航随口答应着,领着金枝、玉叶,便向园子里去。   路上,玉叶有意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金枝因早上被骂过,也不敢开口,路上见着飞过的仙鹤,才故作惊叹地道:“我当这仙鹤是假的,不想竟是真的,真好看。”   庄政航不搭理她,心道上回子去了简家,看着简家哪一样不比庄家好,眼睛随意地往园子里各处瞧着,打量着随便看看,回去搪塞了简妍就好。   路上也遇到三两个丫头,但因暑气尚在,出来游玩的人不多。   不一时,庄政航瞧见芝盖坐在一棵柳树下乘凉,便与金枝、玉叶绕过柳树,向柳树后的九葩堂去。   芝盖半路瞧见庄政航来,忙跑进九葩堂中。   庄政航先前还有疑惑,此时心里料定安如梦跟庄敬航不轨,心道去抓了他们两个的把柄也不错,于是快步赶进去。   进去见着安如梦满脸泪痕,衣衫不整地跟庄敬航缠在一处,一时愣住。   安如梦见着庄政航进来,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打他。   庄政航早有防备,抓住安如梦的手,冷笑道:“你们在这做好事,我来了,你不知羞愧,反倒打起我来?”   安如梦一双美目瞪向庄政航,嘴中连连苦笑,心道自己痴心一片,最后庄政航却叫庄敬航来羞辱她;甚至亲来捉奸,嘲讽于她。   庄敬航理了理衣裳,淡淡地笑道:“二哥,你来了,方才在园门口就叫你一同进来的,偏你嫌热。怎地,如今有了这么两个,就不嫌热了?”说着,拿眼睛睃向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忙低头避开,方才尚且不明白简妍为何那般着急,此时就看出这庄敬航也是个风流成性的。   安如梦咬着嘴唇,唇上有血流下,一张尚带着稚气的脸,竟然流露出成年后的阴狠。   庄致航未说话,忽地明白简妍为何这般匆忙叫他赶来,将安如梦推到金枝、玉叶那边,“给表姑娘整理衣裳。”然后二话不说,上前一巴掌打在庄敬航脸上,“畜生,在自己家中竟敢干出这种事。你可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母亲?”   庄敬航捂着脸,心道庄政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打他,耷拉着眼皮瞅了眼此时魂魄尚未归位的安如梦,忙叫道:“二哥,莫非你还喜欢表妹?”   庄政航张口要否认,记起简妍的话,心想不管怎么答都不好,怒道:“你这畜生,此时还用这种话来侮辱表妹,你等着,且看祖母,母亲如何处置你。”   庄敬航本是想要庄政航否认,然后叫他激怒安如梦,待他们二人纠缠,自己趁机逃走,不想庄政航拉着他,直嚷着要去见庄老夫人,忙道:“大哥,你忘了你头前说过的话吗?若是见着祖母,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有话直说,我头前说过什么,你照直说了,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我知你奸猾,但此次,你休想浑水摸鱼。”   庄敬航心思快速转着,抓着庄政航的手挣扎了一下,奈何挣不开,心想说不动庄政航,只能去逼安如梦了,“大哥,别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咱们的和气,再者说,母亲私下可是与姑姑商议好了我与如梦的婚事……”   “二表哥,放了他吧。”   一直恍惚的安如梦听了庄敬航的话,忽地开口道。   庄政航道:“表妹,不可叫他白白污了你清白……”   安如梦眨了眨眼睛,冷冷地看向庄敬航,听了方才的话,自然听出庄敬航是要陷害庄政航,“我是不会嫁给他的,若是闹出去,反倒如了他的愿。”   庄政航放手,悻悻地瞪了眼庄敬航,心道平白少了个教训庄大夫人的机会。   庄敬航见安如梦似乎服软,唤道:“表妹。”   安如梦挥手向他脸上打去,清脆的耳光声后,冷声道:“你有本事别落到的我手上。”   庄敬航慌忙道:“表妹,我对你的心,你为何总不明白?”   安如梦懒得看庄敬航演戏,转向庄政航,见庄政航随着她的眼神一颤,她向前一步,他更是不由地后退,心里反倒觉得没意思。   庄政航清清嗓子,镇定道:“领着,领着表姑娘去棠梨阁整理整理。”   安如梦道:“不必了。”自己理了理头发,挺直身子出去了。   “快跟上。”   金枝、玉叶道:“是。”   安如梦出去,庄政航长长地吁了口气,便是如今安如梦是个柔弱少女,他还是无法将安如梦手持匕首、身上染血的形象忘却,回头望了眼庄敬航,心道这傻子定不知道安如梦是说到做到的主,即便他上辈子有幸逃脱,也不过剩下半条烂命,不然怎会那般容易地叫人打死。   庄敬航步到庄政航身边,负着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看着安如梦的身影道:“这等尤物,不乱其身,必乱其心,弟弟我的一世英名险些坏在这尤物身上。难怪二哥早早地要脱身。”   庄政航听着庄敬航无耻的话,忽地想上辈子安如梦那般恨自己,怕就是从这事起的头,那庄敬航被庄大老爷救出大牢就断了两条腿,未必不是安如梦下的手。因庄敬航的诬陷,心里的怒气涌起,正要发作,倏尔见着简妍远远地过来,怒气一滞,然后转身替庄敬航整理衣裳,对庄敬航道:“但凡女子遇到这种事,必是不肯宣扬的。方才我那般激她,也是为了保全三弟,三弟可会怪我动手太狠?”   庄敬航笑道:“咱们兄弟,说那样多做什么。”   庄政航道:“你嫂子过来了,我先去了,你快些出去,免得叫母亲担心。”   庄敬航目送庄政航出去,待到无人时,抬脚揣向芝盖,骂道:“废物,一件小事也办不好。”   芝盖磕头道:“小的一切都办的好好的,谁知道二少爷领着两个丫头就逛过来了。三少爷,此事纯属意外。”   庄敬航冷笑道:“我一不信阴司报应,二不信巧合意外。自己办事不利,就莫要再找借口。”   芝盖不住地磕头,庄敬航看着他,舔了舔嘴唇道:“回去了,母亲若是问起,就说你什么都没瞧见,只看见二哥跟如梦出去后,我就如此了。”   “是。”   23所谓佳人   庄政航快步追上去,见简妍拉着安如梦走了,并未等他,于是跟在四人身后,不往前去。   简妍送了安如梦出园子,叫金枝一路送她回去,才回了棠梨阁。   庄政航回来后懒散地躺在炕上,一边拿了简妍的笔练字,一边嘲讽道:“我倒不知你何时这般关心如梦了,我当你们彼此看不上呢。”   简妍不屑地瞥他一眼,“我虽不知如梦上辈子对你做了什么,但是凭良心说,她剥了你的皮,你也算是咎由自取。”   庄政航握紧笔杆,瞪了她一眼,然后低头接着写字。   简妍坐在一旁,回想上辈子的事,树倒猢狲散,庄家没了,往日的是是非非也没了,就连简锋也因为娶了新嫂子迁至外地生疏了,只有安如梦,懂事之后知道她也是无奈嫁给庄政航的,恩怨分明,不仅不落井下石,还主动帮扶她一把。   晚饭之前,因庄老夫人叫人来说不必过去伺候,庄大夫人也说不用她去,简妍便听话地留在棠梨阁,安心整理自己先前的东西。   庄政航见她十分怀念地将书摆在西间,笑道:“你就摆满了书,也未必看,何苦摆这个架子,白白叫人笑话。”   简妍道:“你怎知我不看?你既然是要上进的,那我何不做一个悠闲夫人?”   庄政航听她这般说,又记起院试之事,愁眉苦脸起来。   过了一会子,外头玉叶说姚氏过来了。   庄政航忙道:“大嫂来做什么?”   简妍道:“少不得是来赔礼道歉的。”说着,迎了出去。   庄政航因要避嫌,在屋子里并不出来,隔着帘子跟姚氏问了好。   姚氏答了礼,然后将领来的丫头指给简妍看,道:“这个就是圆圆了,我领着她来给你赔不是。”   简妍打量过去,见是一秀丽女子,瓜子脸,面皮白净,五官姣美,上穿蓝色碎花对襟小袄,下着靛蓝撒花裙,一身蓝衣更衬得肤白如雪,美中不足的是头发有些发黄,一双眼睛有些三白眼。   简妍心道总算叫她们自己个斗在一处了,因这圆圆也非善类,本是庄家家生子,先是随着庄敏航,庄敏航去后,姚氏将侍妾都放出去,圆圆出去了,又缠着庄政航,好歹叫庄政航将她养在外头两年,后来因京里闹了瘟疫,她在外宅,没有防护,于是就去了。   这次撞到蝶衣,实在难以断定谁是谁非,只怕说到底,也是一个有心生事,一个想要顺水推舟。   圆圆上前一步福身道:“奴婢笨手笨脚,不小心撞到蝶衣,还请二少夫人责罚。”   简妍笑道:“你快起来吧,老夫人都给断了案子,说是蝶衣自己个往你身上贴,我再责罚你,那岂不是公然违了老夫人的话?”   姚氏笑道:“虽是如此,但她也有错,不能不罚。”   简妍笑道:“既是这样,那就叫她给我也缝一只老虎好了,我要大个的,弄成个头上戴花的母老虎。”   姚氏笑道:“你多大了,还跟你侄子争这个。你侄子今日闹了半日,就缠着叫圆圆快些做呢。”   圆圆道:“奴婢今晚上就能赶完。”   姚氏道:“也不用那样急。”却也没拦着圆圆。   简妍笑道:“大嫂可留在我这吃饭?”   “不了,毛毛还在家闹着呢。”   简妍于是送了姚氏出去,站在门边,望了眼探头探脑的红袖,心知红袖是等着自己跟庄政航翻脸呢。   庄政航赶出来问:“圆圆撞到蝶衣,何时的事?孩子可有事?”   简妍微微撇嘴,心道不问大人,先问一个没影孩子,笑道:“你既然关心,你去问问就是。”   庄政航本要过去看蝶衣,听简妍这般说,反倒站住脚,“你怎这般冷心冷肺?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吗?断然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我回来了半日,你半句不提。”   简妍撇嘴,心想孩子的亲娘都拿那没影的孩子来对付旁人,她管什么,见玉环等人都收拾了茶盏出去,立在门边,看向红袖,直将红袖看退回去,淡笑道:“你少胡扯。今日跟你说明白了。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跟我没关系。便是我这辈子老无所依,我也不指望你的孩子给我养老送终,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的种能是好货?你也别指望我给你养孩子,我的嫁妆我的银子,除了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能用,其他的人,便是看,我也不叫他看见。”   庄政航听简妍将话说死了,脸色白了白,心道简妍这是拿他当小白脸吆喝了,谁要她帮着养孩子,本想反驳一句说自己能养的起孩子,因想起自己跟简老爷的承诺,冷笑道:“既是这样,我就叫你早早生了孩子吧。”   简妍不屑道:“生不生在我,你跟父亲说的话,我也听人说了。丑话说在前头,养不活,我不生;养不起,我不生;养不好,我不生。你只管爱跟谁生,跟谁生吧。”   庄政航冷笑道:“你这话说的潇洒,再过两年,只怕你要求着我生孩子呢,若是你一直没动静,我不逼你,你也要叫老夫人、夫人逼死的。”   简妍静静地看着他,笑道:“别人如何我不管,总归我是什么肮脏地方都去过,什么苦头都受过的。天塌下来我都能自己顶着,还怕别的?断然没有为了自己舒心,叫生下来的孩子受苦的。”   庄政航还要反驳,但见金枝、玉叶领着小丫头抬着饭菜过来,虎着脸向外走。   金枝只当他们又吵架了,小声道:“少夫人,这……”   简妍笑道:“没事,问少爷过不过来吃,他若是不过来,你们几个就跟我一同吃吧。”   金枝快步追上庄政航去问,庄政航此时正恼着,随口说了句不吃,就向后头去。   金枝又回去跟简妍说话,简妍拿了银子给金枝,“叫厨房的婆子再添五道菜。”   金枝拿了银子就去了。   简妍回到屋子里看着炕桌上的六菜一汤,心想爱吃不吃,但看饿的是谁。   那边厢,庄政航心中既有从简妍那里受来的气,心中又疑惑方才姚氏跟简妍的话,如此到了蝶衣房外,脸色依旧不好。   没进去,就先听红袖嘲讽的声音传出:“风姨娘,小的可替你前前后后跑断了腿,你说你要摔怎不摔的厉害些,若是见着血,大家都便宜。你摔个不轻不重的,究竟是不是自己个装的不好,大家也看不出来。连请大夫吧,都说不出个缘由。”   庄政航脸上青筋暴起,阴沉着脸掀了帘子进去。   红袖听到动静,吓了一跳,两眼湿漉漉地看着庄政航,半天说不出话,心想饭菜都端来了,简妍怎就没留住庄政航。   庄政航瞪了眼红袖,握紧了拳头,好歹没有动手,“滚出去,以后叫青衿来伺候蝶衣。”   红袖见庄政航将她的话全听进去,忙哀声道:“少爷,奴婢方才的意思是……”   “罢了,我不想听,你自己个去找了夫人出了园子吧。”   红袖跪下,抱住庄政航的腿饮泣道:“少爷,奴婢服侍了少爷一场,怎能因为奴婢说的几句气话就将这几年的恩情全消了。”   蝶衣煞白着脸在床上躺着,挣扎着身子坐起,哀求道:“少爷,红袖是照顾奴婢累着了,一时说的气话,你又何必当真。”   庄政航冷笑道:“你闭嘴!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管起旁人的事来了。”   蝶衣怔怔地看向庄政航,眼泪默默流下,“少爷也信了旁人的话?少爷也当真认为奴婢会拿自己的肚子跟圆圆置气?”   庄政航将红袖踢开,记起简妍说养不活不生,心道正是有红袖这等草菅人命的丫头在,他上辈子才与那么多的孩子失之交臂,于是对红袖道:“你走吧,此时走不过是回去嫁人。若是再要纠缠,我便叫夫人卖了你,卖你时,对牙婆说你意图谋害府中子嗣。”   红袖拉着庄政航的手一顿,颓然地瘫在地上,淌着眼泪道:“奴婢早发觉少爷成亲后就变了,不喜搭理人,见着谁都是一通臭骂,只是万万没想到少爷会如此绝情。奴婢还当,过些时日,少爷又会变回先前先前的模样。只可惜,奴婢没有猜到会得了这么个下场。   庄政航冷笑道:“变成先前叫你们糊弄的模样?赶快走,也不必去跟少夫人磕头膈应她,你的东西我不扣着,自己拿了东西去吧。”   红袖见庄政航是不能回心转意了,含泪磕了头出了门。   庄政航打量着这一间小小居室,这屋子,给蝶衣住已经足够了。   蝶衣唤道:“红袖姐姐,你……”见庄政航瞪她,将剩下的话说完,“奴婢是想给红袖姐姐留个念想。”说着,撑着身子在床上给庄政航磕了头。   庄政航终究是盼子情切,闭目叹息一声,“我不管你这次究竟是不是有意的,只是断然没有下回了。”   “少爷——”   “我话再说一遍,不许出了这院子,吃的东西,用的东西,自己个小心一些。青衿来了,若是她当着你的面胡说,你不用自己委屈着,只管告诉我……也别去烦着少夫人,少夫人才来,事情又多,顾不上你。你缺衣少食了,只管跟我说就是。只别去少夫人眼前乱晃。”   蝶衣张口结舌,一时分辨不清庄政航究竟是在怜惜她,还是在偏袒简妍,心想今日她动了胎气,简妍不请大夫已经是罪过,怎日后,自己还不能拿了事情问她。   庄政航见蝶衣没有出声,抬高声音问:“你听见了吗?”   蝶衣一颤,眼睫上挂着泪珠,更显楚楚可怜,一张微微抬起的脸,比往日里瘦削了一些,“……少爷可是为了圆圆,才对我如此冷淡?”   庄政航一愣,心里去回忆圆圆,好半天,才记起一个肤白如雪的女子,只是那女子的面孔早已朦胧,今日听着那女子的声音,也不甚熟悉。   蝶衣苦笑道:“少爷信了谗言,也当当初是奴婢设计,让老夫人看见大少爷与圆圆在一处,老夫人才叫圆圆跟了大少爷?少爷怎不去想,若当真是奴婢设计,怎么得了骂名的是奴婢,受了众人怜悯的是圆圆?便连老夫人如今对奴婢也很看不上。少爷夜夜念着圆圆的名字,对奴婢很是冷淡,可是……”   “原来如此。”庄政航呢喃道,嘴角挂着一抹苦笑,难怪简妍会从新婚第一日就说起南南,原来如此,她从新婚开始,就在算计蝶衣了;而今日的事,□成是蝶衣自己醋意大发,去寻了圆圆的不是。   蝶衣忙问:“少爷说什么?”   庄政航自嘲地一笑,再看蝶衣,心道蝶衣也不过如安如梦一般,是个蛇蝎美人罢了。   “我说,你若是敢利用我的孩子生事,我就叫你这辈子悔不当初。”   蝶衣见他目光冷然,跟方才嘱咐他时又不同,心里越发笃定庄政航是为了圆圆才会对她如此,心中暗恨圆圆圆滑,每每能够侥幸逃脱。   24倒打一耙   蝶衣生的单薄,不仅脸庞瘦小,身姿瘦削,连眼神笑意,也是单薄柔弱,仿佛秋日之蝶,颤颤巍巍,叫人不胜疼惜。   蝶衣也知自己比端庄、丰腴,不及旁人,因此越发将身子歪下去,仰头楚楚可怜地看着庄政航。   “少爷,到了晚饭时间了,少爷回去吧,别饿着身子了。”   庄政航记起简妍方才的话,赌气坐下,心想他就不回去,简妍必是要等他的,饿一饿那婆娘,也叫那婆娘知道他的厉害,明白他不是能叫她呼来唤去的小白脸。   “少爷——”   庄政航不耐烦道:“你闭嘴。”   蝶衣噏动鼻翼,薄薄的嘴唇颤颤,忍住内心的委屈。心想她今日会去要银子,也是因庄政航的冷淡,为得不过是验证庄政航的真心,与红袖、翠缕等贪图富贵的人不同,庄政航为何看不到她的真心,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仗着自己貌美,就意图叫家里的少爷们都惦记她的圆圆。   庄政航在屋子里坐着,自己倒了茶水喝。   蝶衣想说茶水冷了,见庄政航似乎是在出神凝思,便没有开口。   不一时,青衿进来,对庄政航道:“少爷,红袖在外头给少夫人磕了头,如今已经走了。少夫人说凡事听少爷吩咐就是,少夫人唯恐红袖寻了短见,叫玉树跟着去了。”   庄政航嗯了一声,“你日后好好照顾蝶衣,红袖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万万不可重蹈她的覆辙。”   青衿忙答应着:“是。”直起身子,看了眼沉默的庄政航,又望向蝶衣。   蝶衣挣扎着道:“青衿姐姐,劳烦你替我拿了那边箱笼里的银镯子去送给红袖姐姐,姐妹一场,也算是彼此留个念想。”   青衿望了眼庄政航,见他不说话,心道她才来,蝶衣就做拿起乔来了,应了一声,开了箱笼,拿了银镯子就出去了。   蝶衣见青衿出去,望了眼庄政航,垂下眼皮,叹息一声:“红袖姐姐跟了少爷多年,如今出去,便是配人……”   庄政航不耐烦听她嘤嘤的声音,心道饿着简妍,也会饿着他自己,傻子才拿自己赌气,于是径自出去了。   蝶衣见庄政航就这样走了,撑着身子唤了一声,然后见他没了人影,身子一下子倒下,然后靠在枕头上,就悲泣起来。   庄政航进了正屋,见里头已经开了宴席,翠缕、碧枝两人在炕上打横跪坐着,下面金枝、玉叶等人坐在脚蹬子上,正吃得开怀。   众人见他来了,忙站起来。   翠缕见他阴沉着脸,只当他是为了蝶衣,心里啐了一声,心道为了个自己作践自己的女人也值当这样。   简妍笑道:“夫君不是不吃的吗?怎么过来了?”   因听外头人说给庄老夫人准备的八扶汤好了,简妍道:“夫君早晚都要过去伺候祖母,不如现跟着丫头一同过去吧。”   庄政航进也不是,出又不甘心,愣了愣,心道回头再收拾她,于是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为夫这就去了,娘子且与她们热闹热闹吧。”   说着转身出来,心想这宴席必是要简妍出银子的,简妍前几日抠门的很,怎回了娘家一趟,就大手大脚起来,莫不是她在娘家又发了横财?   外头端着汤的娉婷低着头,唯恐叫庄政航注意到。   庄政航看也不看她,一径在前面走着。   却说庄政航到了庄老夫人那边,庄老夫人一向是爱享乐的,况且又是孙媳妇进上的东西,赞了几句,就吃起来,吃过了,依旧叫庄政航边说笑,边给她捶腿。   庄政航饿着肚子伺候了庄老夫人一场,正要回去,忽听庄大老爷传他,于是忙跪下求着庄老夫人:“祖母,你可得护着我。”   庄老夫人笑道:“你又犯了什么事?”   庄政航指天发誓道:“孙儿什么事也没犯。”   庄老夫人嬉笑道:“既然没事,怎么就把你唬成这样?见你父亲,又不是见天皇老子,你怕什么?你只管去,若是过了一盏茶功夫还不回来,我就亲自去寻你。”   庄政航忙谢过庄老夫人,起身忐忑地向庄大老爷书房去,心里嘀咕着究竟是什么事。   庄政航走后,庄老夫人笑道:“去见他老子,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   祝嬷嬷笑道:“可不是,只是奴婢方才仿佛听到少爷肚子叫了,应当是饿着肚子来服侍老夫人的。”   庄老夫人闻言笑笑,心想不知庄政航这孝顺能延续几日。   庄政航到了书房外,就见王义、王忠避着他的眼,听着里面庄敬航不住地劝道:“父亲,此事当真跟二哥无关。”   庄政航心道不妙,定是庄敬航倒打一耙,反将他告了,因想金枝、玉叶是他的人,做不得证,安如梦又不好牵扯出来,心里快速地想着该如何应对,那边王忠就对内道:“二少爷来了。”   帘子掀开,庄政航小心翼翼地进去,见庄大老爷阴沉着脸,庄敬航脸上微微有些淤青,满脸焦急地劝着庄大老爷。   “孽障!还不跪下!”   庄大老爷一声呼喝,让庄政航心颤了颤,然后重重地跪下,低着头,心想庄敬航果然是个小人。   庄敬航慌张道:“二哥,你快跟父亲说此事与你无关。”   庄政航抬头道:“三弟,此事你最明了,你不必替我求情,先将自己所作所为说了吧。”   话音落下,庄大老爷一鞭子落下,冷笑道:“你三弟清楚?你当你三弟是你这般色胚,不思进取,成日惦记着各房各院的丫头吗?”   庄敬航在鞭子落下后,跪着挡在庄政航面前,“父亲,儿子愿意替二哥受过。”   庄大老爷忙扶起庄敬航,叹道:“我知你最是孝悌之人,你母亲受了惊吓,如今还未醒过来,你快些去照看她才是要紧。”   庄敬航闻言,又替庄政航说了两句好话,才出了门。   庄政航一头雾水,望向庄大老爷道:“父亲就算要打,也要给儿子一个明白。儿子究竟做了何事,叫母亲受了惊吓。”   “你还不知?”庄大老爷冷笑道,“才成了几日的亲,就将跟了自己几年的丫头逼死,这是人做的吗?你可还有半分仁义之心?”   庄政航愣住,忙问:“谁死了?”忽地想起应该是红袖,然后想起青衿说过简妍是叫玉树陪着她出来的,这般红袖怎还会出事?   庄大老爷叹息道:“家门不幸,竟进了这等妇人!竟出了你这么个孽障!”   庄政航闻言,心道简妍也被牵扯上了,忙道:“父亲,是红袖意图谋害儿子子嗣,儿子才会将她赶出园子,至于她为何寻死,儿子一概不知……”   庄大老爷冷笑道:“好一个一概不知,你只是好好的少爷当着,听了妇人两句谗言,就将多少年的情分也忘了。若是那丫头当真是这等恶毒之人,你又长了什么脑子,这么久也察觉不出她的歹心,偏娶了亲,就瞧见她原形毕露了?”   庄政航闭上眼睛,“随父亲如何说吧。”   庄大老爷见他这般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心里越发气急,拿着鞭子就胡乱地抽起来。   不一时,外头人说庄老夫人、庄大夫人,庄二老爷,庄三老爷来了,庄大老爷下手越发凶狠起来。   庄老夫人进来,见庄政航身上渗出血来,哭喊道:“要人命喽,这得是多大仇恨啊!”说着就掉下眼泪。   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忙将庄老夫人扶到椅子上。   庄老夫人问:“你为何打他?”   庄大老爷收了鞭子,怒道:“这孽障竟敢逼死丫头,那丫头家人方才还叫着要报官。”   庄政航叩头道:“请老夫人给孙儿做主,求两位叔叔替孩儿去报了官。私自掩藏人命也是罪,侄儿也不愿白白担着这不白之冤,顶着逼死丫头的恶名,求叔叔们替侄儿找了官府,还孩儿清白吧。”   庄大夫人急得淌眼泪,忙道:“我一时晕过去,醒来怎就这样了?平白无故打了二哥儿做什么?二哥儿也快住口,你父亲一时不明真相打了你,算不得是诬告,你就莫要提那告官一事了。”   庄大老爷闻言,扬着鞭子再打下去,恨声道:“畜生,我打你两下,你就要告我诬告你吗?”   庄政航只管对庄老夫人、庄二老爷、庄三老爷磕头,“孩儿方才说的话清清白白,半字也没说要状告父亲,不知父亲从哪里听出儿子要告父亲的?儿子只求官府查明红袖一事,其他的,再无所求。”   庄老夫人等人听了庄政航的话,纷纷看向庄大夫人。   庄大夫人擦着眼泪道:“红袖那丫头是个心气高的,受不得委屈。但是谁家也没有将个丫头捧上天的,二哥儿说的对,哪有私藏人命的,就叫了官府问明了,咱们给了那丫头家里安葬的银子,也就罢了。”   庄老夫人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子,于是道:“既是如此,那就这样吧。”   忽地外头人说简妍来了。   庄老夫人忙道:“她怎来了?”   简妍并不进门,料到她进去了,庄家的三位老爷无处回避,于是在外头跪着道:“还请老夫人给孙媳做主,孙媳进门才几日,府中先是传出孙媳多舌,又传出孙媳善妒,这哪一条不是要了人命的。孙媳不是乖张之人,但为了府上的名声,少不得要说一句话。虽说咱们学士府都是规矩人,但是也掌不住有几个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求老夫人,老爷夫人们还儿媳一个公道,不然儿媳只有自请下堂,以求咱们学士府清清静静。”   25第一孝子   简妍的声音本就清脆,这一段话说的干脆利落,里里外外都听得见,且虽是村话,但将意思都说明白了,就是府上出了老鼠屎。   那边得了消息的庄二夫人,庄三夫人,并姚氏都赶过来劝她。   庄二夫人听了简妍的话,越发认定简妍气性大,耐性不足,不足以成大事。   原本伺候在府中的家丁,全都退避到庄大老爷书房后的下人房中,不敢出来。   庄政航听了简妍的话,心道正好,一起闹出来才好,于是道:“正是,今日儿子处置红袖也是偶然听红袖恶毒之言,红袖更是见也不曾见到简氏,不知父亲从何听出是简氏不容人,撵走了红袖?再则说,翠缕、碧枝两个还在红袖前头,简氏不对付她们,对付一个不近身伺候的丫头做什么?”   庄大老爷气的脸上青筋暴起,还要打,就被庄二老爷、庄三老爷拦住。   忽地听到庄政航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庄大老爷鄙夷道:“竖子无状!”   庄老夫人道:“老二是为了伺候我,才耽误了晚饭,你不疼他,又骂他做什么?”   庄大老爷忙道:“母亲,我看他是惺惺作态,先前不曾见他这般殷勤,如今孝顺的跟换了一个人一般,事出反常必有妖!”   简妍在外面听见,磕头道:“成亲后,听闻夫君将为人父,儿媳才时时对他提起为人父母的不易,盼他为后来子孙做表率,儿媳为犒劳院中众人,备下宴席,也有菜上进给祖母,母亲等人。夫君言不能越过祖母先吃,于是便空腹去了祖母处。倘若儿媳此举让父亲不喜,儿媳愿意请去。”   庄大老爷一时愣住,心道这媳妇说话实在尖刻,天下万万没有不叫人孝顺祖母的父亲。于是摔了袖子,负手气鼓鼓地不看庄政航。   庄老夫人对着庄大老爷啐道:“一家人好好的,你瞧瞧你这又是干了什么事!”   庄大老爷忙跪下道:“母亲莫气,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况且那丫头尸身还在夫人院中。”   “求老爷告官。”   庄政航跟简妍异口同声道。   庄大老爷怒道:“你们打量我不敢么?”   庄政航道:“人在做,天在看。儿子求父亲告官,以还儿子清白。”   庄大夫人道:“好了好了,都别胡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哪里说的清楚。”   简妍道:“人命关天,此事已经不是家务事,母亲虽良善,但难免会有奸人煽风点火,毁了咱们学士府的清名。”   庄大夫人因今日瞧见庄敬航脸上的伤,盘问过芝盖后,又见着红袖哭哭啼啼的进来,转身红袖寻了死,于是心想不若借此机会收拾了庄政航,顺便再叫庄大老爷知道简妍不贤,不足以相夫持家,于是就闪闪烁烁地说了几句话叫庄大老爷误会。此时隔着帘子,也看不出简妍的神情,心道简妍竟是个这么不能忍的,果然商家出身,心胸狭窄,不过几句人言就要死要活地求公道,又想尚不知能否用到她,万万不可在明面上得罪了她,于是扶着额头,又要昏厥过去。   庄大老爷忙将闭着眼睛的庄大夫人扶到一边,对庄政航骂道:“你母亲又昏厥过去了,你可满意?”说完,忙着叫人进来扶庄大夫人回去。   外头简妍堵着门跪着,一个丫头也不叫进。   庄政航尚未开口,庄三老爷道:“大哥,大嫂体弱,跟二哥儿就有什么相干?况且二哥儿说的是,私藏人命,若是叫人揭发出来,反倒多了是非。况且听着二哥儿的意思,咱们府上又无过,与其叫那丫头家人讹诈,不如就见了官。”   庄二老爷附和道:“政航这次说的有理,就按着三弟说的办吧。”   庄大老爷心想家丑不可外扬,不愿闹出去,但见两位弟弟都如此说,庄政航又不见棺材不落泪地梗着脖子不认错,咬牙点了头,心想来了衙役,但看这小子慌不慌张,心虚不心虚。   庄老夫人忙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也别提了,没得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叫一家子成了乌鸡眼。”   庄政航磕头道:“多谢两位叔叔体恤。”   外头庄二夫人、庄三夫人并姚氏也劝简妍起身,简妍并不起来,口中道:“儿媳进门不过几日,就有了两样骂名,满京城也再找不到像儿媳这般不贤的新妇,儿媳无颜再在庄府见人,儿媳求去。”   庄大老爷怒道:“好个刁钻的妇人。”因是儿媳,不好再说,悻悻地闭了嘴。心想简氏也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闹出去,旁人必是不信简氏不良,反倒会猜疑是庄家苛刻不容人。因又想小门小户的新妇,进了门还要老实几天,偏他家的新妇,一天也老实不了。   庄政航接着道:“简氏年轻,尚有不足。但看她一心劝儿子孝顺祖母父亲,必定是个纯良之人。人言可畏,足以杀人,她进门才几日,也不曾见着旁人,不曾做什么事,不过进了庄家几日就有如此言论,日后就难以想象,斗胆请老夫人给我们夫妻二人主持公道。”   庄老夫人愣住,闭了眼,转问庄二老爷,“老二,你说该如何?”   庄二老爷迟疑道:“毕竟是大哥房里的事……”   庄老夫人道:“并未分家,如今还在一处吃住,你有话就说吧。”   庄二老爷哪里看不出此事多半是有心人挑起的,于是道:“儿子深以为侄媳妇进门几日,就有此流言,可见是有人有心为之。但若是深究,不免伤了满府和气,母亲不若寻了几个拔尖的人,一次处置了,也好杀鸡儆猴,止住人言。流言止于智者,日后众人见到侄媳妇品行端方,也就无话可说。”   庄老夫人点头,然后问庄政航:“你可知谁说的最凶?”   庄政航忙叫那日从王义那边问来的几人说了。   庄老夫人又问外头简妍:“妍儿可知有谁在说?”   简妍道:“园子里看守瓜果的王婆子,专供茶水的闵家媳妇,厨房打杂的顾姐还有,两个是棠梨阁的,未免人说孙媳趁机清扫眼中钉,孙媳就不提了。”   闭着眼睛的庄大夫人听简妍流利地说出这几人,心道好个安分守己的新妇,进门才几日,竟在园子里各处布下耳目,倒叫她日后束手束脚的,不好遣调园子里的人。   庄老夫人道:“你说了吧,一并处置了。但看你将蝶衣安置的那般妥当,谁敢说你善妒?”   简妍道:“是,还有一个便是粗实丫头夕月,一个是少爷的奶娘,按说我也算是那奶娘的儿媳,不该说她什么,但是……”   庄老夫人嗤笑道:“你也太过小心,那奶娘是后头补上来的,到了政航身边时,政航已经□岁,不用吃奶,说是她儿媳,也太抬举了她。况且她又是奴,犯了错,理应受罚。旁人也说不得你们不孝。”瞄了眼依旧昏昏沉沉的庄大夫人,开口道:“大夫人如今看来是醒不过来了,今晚上先撵了人,明日再回她。就这样散了吧,老二去叫人报给官府登记,赏了那丫头一身敛葬的衣裳,再给三十两银子,就这样罢了。日后谁都不许再提此事,府上若还有妄议主子的,不论说的是哪个,全撵了出去。”   众人应了,庄老夫人看了眼庄政航,也不耐烦去想他是真孝顺,还是假意如此,心道自己一穷二白,一没有靠山,二不是高枝,还怕他有所图谋吗?况且又是自己孙子,于是亲自扶起庄政航,对庄大老爷道:“自己个的儿子也能下这样的手,以后若要动他,先问过了我。满京城也没见过儿子孝顺了,反倒要挨骂的。”   庄大老爷连声道是,暗中瞪了庄政航一眼,心道这废物旁的不会,先学会装腔作势了。   庄政航扶着庄老夫人出去,出了门,庄老夫人瞧见简妍还跪着,叹道:“起来吧,你才进门几日,就受了这样的委屈,可怜见的。万幸你是个快言快语的性子,不然,换成一个锯嘴葫芦一样的人,凡事都窝在自己心里,还不叫他们作弄死了。”   简妍羞愧道:“多谢祖母体恤,孙媳心里搁不住事,听到两句话就坐不住,出来喊冤。孙媳日后定改了,好好地跟着祖母修身养性。”   庄老夫人点头,也不说话,领着她们两人去了。   庄二夫人与庄三夫人并姚氏,也跟着去了。   丫头们等着里头的老爷都出来,才进去照料庄大夫人。   闹闹哄哄一场,最后庄政航得了几鞭子,什么事也没有了。   庄政航窝着火跟简妍回了棠梨阁,心里想起上辈子庄老爷将他丢在牢里不管不顾,心里又恨又气,灌下一碗茶水,也不许翠缕等人给他瞧瞧伤口。   简妍盘腿在炕上坐着,胸前围着一方毛巾,叫金枝就着小丫头端起来的水给她洗脸,然后就将拿了热毛巾烫烫膝盖。   简妍洗过脸,叫了玉树过来,见她也是吓得脸色白白的,和颜悦色地问:“不是说怕出事,叫你陪着红袖的吗?”   玉树忙道:“奴婢是陪着她来着,红袖原本还笑着跟奴婢说,说夫人不是要将她配给管着院子的焦资溪的二儿子,就是要指给跟着老爷那个王忠的儿子。”   庄政航趴在床上,心想难怪红袖这般容易就出去了,原来她心里除了他之外还有退路呢,怒道:“她既然这样说了,也就想好了后头的路了,怎就寻死了?”   简妍眯着眼睛,心想定是挡着谁的路,听人说了几句风言风语;又或者,庄大夫人瞧不上红袖,本来就没想将她配给好人。见玉树颤颤缩缩,开口道:“不关你的事,你也别自责。今日的宴席算是不欢而散了,你先去吃些东西,明儿个好好躺着歇歇,另叫你玉叶姐姐给你添两条新帕子,算是给你压惊了。”   玉树福身道:“多谢夫人。”   简妍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金风去瞧着那夕月走了没有,还有少爷的奶娘,也去瞧瞧。翠缕领了少爷回去上药,其他人各自回去。”   “是。”   庄政航在床上哼哼了几声,望了眼伸手要来扶他的翠缕,想起庄大夫人每每劝说庄大老爷,都将庄大老爷心头的火扇的越发凶猛,对庄大夫人指派来的翠缕道:“不必了,有少夫人帮我上药呢。”   翠缕讪讪地收手,然后服侍简妍洗脚。   简妍收拾妥当,出外受了夕月的头,然后进屋,就见庄政航自己已经将里衣脱去,见他细白的背上露着血糊糊的伤口,口中不住哼哼,于是扑哧一声笑了,“你当我跟你一般怜香惜玉吗?露着这伤口想叫我心软继而心动?”   庄政航见简妍识破他的用心,心道自己美男计再加苦肉计,向来无往不利,他就不信收服不了这个婆娘,叫她老老实实地交出试题。   简妍翻身越过庄政航躺在床里面,手指敲着首饰盒。檀木的盒子在她手指的敲击下,发出声声厚重的声音,忽地,简妍翻身起来,盯着庄政航的伤口瞧了瞧,然后翻身拿了条帕子压下去,见血渗出来,越发高兴起来。   庄政航呼痛,骂道:“你这疯婆子。”   简妍一脸兴奋道:“这可好,明日你就顶着这个伤,去刘太医门外跪求刘家祖传秘方,就说是治母亲昏厥之症的。明日日头又足,你跪上半日必定汗流浃背,血水必定会渗透单薄的衣裳,到时候,一个不支,昏厥过去,你就成京城第一孝子了。”   庄政航低声咒骂道:“一个不支,我就死在刘家门前了。你这疯婆子,叫我给那女人求药,更何况刘太医家的秘方向来不外传,刘太医除了伺候着宫里人,外头一概不应,明知求不来还叫我去,你当你傻,全京城的人都傻了吗?你究竟是跟我有仇,还是跟刘太医有仇?”   简妍躺下去,手指依旧敲着首饰匣子,喃喃道:“你才是傻子,卧冰求鲤傻不傻,照样流传千年。先不说你一向就是有脑子等于没脑子的,没人疑你那么多;再说,就算是全天下人看出你动机不良,也不敢说出来。谁要是说你,那就是不孝。你是个无能之人,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尽管往那至诚至孝的路上走,走得远了,谁跟你交好谁就是孝顺之人,谁指着你说你虚伪,就是个不孝的。这就叫做才华不够,德行来补。”   庄政航听她说了那样多,心里早被无能之人四字刺成马蜂窝,其他的话全当简妍在奚落他,哪里听得进去;又兼心里恨庄大夫人很恨得了不得,哪里肯替她求医,再则,圆圆一事,也叫他对简妍的防备之心更盛,于是不忿道:“若要孝顺,你去便是,不必拉着我。”   简妍叹息一声,心道竖子不可与之谋,“你不见你临时抱佛脚,就叫一向不喜欢管事的老夫人喊了两位老爷去救你,可见我说的都是对的。”   听不到庄政航说话,简妍翻身向内抱着匣子,嘴中念叨着:“可惜了这一身好伤。”   “你想要,你去求了父亲赏你几鞭子。”   26一波未平   庄政航心里盘算着苦肉计叫简妍心软,哼哼唧唧了半天,听着她熟睡了,恨得伸手要拍向她,忽地想起简妍今日这般的大方,于是动了去拿她银子的心思,小心地下了床,悄悄地向简妍的柜子走去。   “自轻自贱,难怪旁人看你不起。”   庄政航本是缩着肩膀,听到她的话,一挺身子,浑身痛了起来,隐约觉得背上又湿了,是血水流了下来。   “你不是睡了吗?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   简妍嘲讽道:“怎么,这才多久,你就忘了我上辈子是瞎子。”   庄政航冷哼一声,快步回到床边,扯了衣裳就向外去。终归是自己个的身子自己爱惜,于是就向翠缕、碧枝房里去。尚未进到那两人房中,就隐隐听到哭泣一声,身上本就只披着一件衣裳,风一吹,起了一身鸡皮。   屋里的人没有睡熟,听到脚步声出来,就露出一张憔悴的小脸。   蝶衣欢喜道:“少爷。”   庄政航唔了一声,皱着眉头,虽满腔怒气,但好歹勉强自己住口没将蝶衣骂回去,心想蝶衣见了他的伤,闻到血腥味不定会吐出来,说了一句更深露重,叫她好自爱惜自己,就拐进了碧枝与翠缕屋子,叫两人给他上药。   蝶衣见他就走了,立在门边,半日醒不过神来。   翠缕、碧枝两人自是高兴,但是给庄政航收拾好了伤口,已经过了四更,庄政航已经呼呼睡去,剩下的两人面对面一时尴尬起来,推让了半日,两人挤到一张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日,众人默契地不提红袖一事,全当没有她这么个人。因报了官,官府来人察看,只说是红袖自己想不开寻的死,不关庄家什么事,红袖家人本是庄家奴仆,闹一场也不过为了几个钱,如今得了银子自然就住了口。   庄政航心里有心思,好不容易睡去,一早听见翠缕起床,就醒了过来,心里想着院试之期将近,不管能不能考上,好歹要先报了名,于是挣扎着起身,就向简妍房中去。   翠缕、碧枝两人忙来献殷勤,见庄政航气色不佳,脸上红红的,心知他定是发烧了,于是忙要拦着他躺下休息。   庄政航不耐烦地挥开她们,然后勉强向简妍屋里走去。   到了简妍房中,见她已经起身,于是在一旁坐下,拿着屋子里昨夜的剩茶喝了两口,开口道:“我今日去报名参加考试,你且给我些银子,叫我去周转周转。”   简妍回头,见他脸上红红的,走过来,伸手摸了一把。   庄政航心里兀自觉得好笑,心道果然没有不体贴夫君的妇人,于是扯住她的手,在脸上蹭了蹭。   简妍抽回手,又转身去将手擦了擦,稍一踌躇,开口道:“你既然起的这样早,就去三叔院子外拦着三叔,求了三叔替你报名。三叔的同门恰是今年的学政,你去求着三叔给你报名,以后也好叫三叔多指点你一些。”   庄政航笑道:“不过是觉得有当状元的利器,却不去考太可惜了,这才要去的,哪里用得着三叔指点什么。”心里盘算着报了名,且大胆试一试,拿着母亲的嫁妆去贿赂学政,不过是个院试,这个考试过了,秋闱春闱,光明正大的去考,也不怕人说闲话。   简妍抱着手笑道:“你去寻了旁人,未免还要塞银子,去寻了三叔,既叫三叔可怜你,护着你,又省下一笔开销,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庄政航笑道:“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三叔有什么能耐护着我,他自身尚且……”因想起昨儿个,确实是庄三老爷先开口替他说的话,口中的风凉话就说不下去,因发了热,头脑晕晕的,心道还是听简妍的吧,去了就回来睡觉。   简妍道:“你等我出门了再去。”   庄政航冷笑道:“你本就不贤良,还要我给你装门面?”因想简妍定是不愿担了对他照顾不周的罪名,才要先一步走。   金枝端了简妍洗脸的香汤进来,听到庄政航这么一句,一时立在门边进退两难。   简妍道:“端进来吧,我这就洗脸。”   金枝忙端了水进来,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拿了帕子服侍简妍洗脸。   简妍洗了脸,慢条斯理地梳妆打扮,心想不知等会庄大夫人的病态会装到什么地步,又想少了一个丫头,庄大夫人势必要添了人进来,还是事先回绝了的好。   梳妆打扮过后,喝了一碗参汤,简妍就出去了。   庄政航因见简妍没吩咐人给他炖汤,心里越发闷闷的,心想她这是显摆她有钱呢,于是叫金枝也炖了汤过来。   金枝忙道:“少爷,还是先请了大夫来瞧瞧吧,这人参不是胡乱吃的。”   翠缕也赞同道:“金枝说的是,况且,院子里的人参没了,还要去问了夫人要才有。”   庄政航瞪了翠缕一眼,心道果然是一个门里出来的,说两句话也要暗示简妍藏了人参自己吃,独独不给他。虽翠缕说的是实情,但奈何此时他比起简妍,更厌恶庄大夫人,因此翠缕的煽风点火,反倒叫那火燎到自己身上。   翠缕见装政航只瞪自己,心里委屈,心道果然是来了新人,就将旧人全抛下了。   庄政航心里有事,撑着身子出门,不理会金枝等人的阻拦,一路出了园子。   却说简妍起身后就去探望庄大夫人,庄大夫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道:“委屈你了,你也是,受了委屈怎不早跟我提起?”   简妍见庄大夫人脸色灰暗,心道庄大夫人必定是昨夜一晚没睡,才能弄出如此憔悴的病容,道:“本是怕给母亲招惹是非才不说,后来被说的急了,于是就失了理智。还请母亲见谅。”   庄大夫人这病态,一半是装的,一半却是真的,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在面前,如何能不受了惊吓。   庄大夫人叹道:“哎,都是从媳妇做过来的,我怎会不知你的难处。罢了,日后再有事,只管来说与我听,千万别见怪。”   “多谢母亲。此外还有一事。昨儿个夫君去翠缕房中上药,偏偏碧枝也在,避无可避,三人共处一室,想必尴尬非常,一早夫君就回来了,气色也不甚佳。我思量一番,觉得将蝶衣迁至红袖房中,还叫碧枝回她自己屋子里住,其他下人再挤一挤就罢了。转念又想,母亲向来疼爱夫君,必会再分派丫头下来,又怕新人来了,没有屋子住,反倒又是一件尴尬事,因此左右为难,还求着母亲给儿媳拿个主意。”   庄大夫人听她这番话,心道叫翠缕、碧枝过去,本是要两人跟庄政航亲近,两人塞在一间屋子了确实不好,再者说,如今简妍带了丫头过来,庄政航屋子里上上下下二十几个人,也够了,于是道:“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叫蝶衣去了红袖屋子里吧。此外,你才来,院子里人尚不熟悉,你又带了自己相熟的人过来,我便暂时不叫人再去了,若是你院子里人手不足,你只管问我再要人吧。”   “多谢母亲体谅。”   简妍从庄大夫人房中出来,就见庄敬航也过来了,庄敬航礼貌地见了简妍,简妍关心了他脸上的伤,然后就走了。   庄敬航进去,看着红锦账内,庄大夫人气息奄奄,忙跪下道:“儿子不孝,叫母亲生生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庄大夫人道:“哪里关你的事,是那丫头乍然寻死,一时吓到我了。也不知那丫头性子怎这样烈,按说你的小厮瑞草也是百里挑一的,人品相貌,她有什么看不上的?”   庄敬航自然不会说瑞草吃喝嫖赌无一不能,在下人中风评不好,只是担忧地看着庄大夫人。   庄大夫人道:“我没有大碍,你回去吧。”望了眼庄敬航脸上的伤,心疼道:“他是个浑人,你就离着他远一些,日后凭他闹翻了天,你也不许凑上去。”   庄敬航道:“毕竟是亲兄弟,哪里能如母亲所说。”   人常说知子莫若母,这话放在庄大夫人母子身上就要反过来。庄敬航自幼养在庄大夫人膝下,对庄大夫人性情是了如指掌;反倒是庄大夫人,自幼见儿子聪慧懂事,孝悌仁义,直在心里将他当做一等一的贤人、身上并无一丝瑕疵,因此龌龊事是一丝一毫也不肯叫庄敬航听见看见。   此时庄大夫人听他这般说,既无奈,又欣慰,劝道:“虽是兄弟,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样也该护着自己一些,莫叫父母担心才是。”   庄敬航忙又跪下,恳切道:“儿子必定不会再叫母亲担心。”   母子两人彼此关切一番,庄大夫人就让庄敬航出去。   庄敬航出门就被一身素装的庄淑娴拦住。   庄淑娴心中已将庄敬航当做女婿一般,自然是怎样看怎样喜欢,因见他脸上有伤,忙问:“侄子脸上的伤哪来的?你结交的都是斯文人,谁会下这手?”   庄敬航心道果然安如梦回去不会跟庄淑娴说,因此侧着脸,只是笑,不肯说明缘由。   又儿恰在门边,伸着手指,比了个二字。   庄淑娴啐道:“我说呢,满府也寻不到第二个这样野蛮的人了。听说昨儿个晚上闹的很凶,三侄子为何不当着老夫人、老爷们的面一径说出来,也叫大哥好好教训教训他。”   庄敬航对又儿嗔道:“别胡说,坏我们兄弟情意。”对着庄淑娴,却是一味的陪着笑脸。   庄淑娴道:“难为侄子这般仁义。”   庄敬航侧着身子叫庄淑娴进去,庄淑娴走到门边又回过身子看了眼庄敬航,心道这么个对如梦痴情,又才貌两全的女婿,如梦怎就眼瞎了一般硬是不要呢?还是怪如梦太年轻,见识不多。   庄淑娴进到门内,瞧见锦账内庄大夫人无精打采模样,嬉笑道:“大嫂子昨晚上该不是打了一夜的棋谱吧?何不叫了我来陪着,也免得大嫂子一个人苦苦挨着。”   庄大夫人听她这么一句,心头的火气又上来,有气无力地叫茶。   再儿端了茶水上来,庄淑娴伸手试了试,见是凉茶,笑道:“不愧是跟了大嫂子许久的丫头,只是若是添了冰块进去,可不正好熄了大嫂子心头的火气?”   庄大夫人闻言,心里烧得更慌,接了茶碗,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堆着假笑问:“姑夫人今日过来,可又将如梦一个人落在家里了。昨儿个我太忙,也没有功夫去寻她说话。”   庄淑娴笑道:“大嫂子这话的,只有她来给您请安的,哪有您去找她的。我今儿个过来,也是想跟大嫂子说,昨儿个我刚跟如梦提将玉枕孝敬给你,她就满口应了,只是家里的丫头实在该死,偏拿枕头的时候将玉枕给摔了,我罚了那丫头跪了一夜,本想撵出去,但到底是跟了我许久的老人,于是就动了恻隐之心,不再追究此事。”   庄淑娴这话自然是假的,昨日安如梦满身屈辱地回去,哪里能听庄大夫人并庄敬航这两个名字,方听庄淑娴提起庄大夫人要玉枕,转身就将自己的玉枕砸了,并锁了房门,赌咒说不许庄淑娴再提起庄大夫人母子。   庄大夫人虽也知庄淑娴这话虚虚实实,细究不得,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只听说玉枕没了,忙叫再儿再倒水,“将用井水沁的茶水拿来给我。”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庄淑娴这边的路子断了,若是去旁处寻,该要花去多少银子。   27一波又起   庄淑娴见庄大夫人沉默地连喝两碗凉茶,在一旁嬉笑着,“你也别嫌我这亲家不够格,这枕头我给你出一千两银子,也算是如梦孝敬你,如何?”   庄大夫人虽不喜那亲家那两字,但是对着银子却是喜欢的,忙道:“那就就多谢了。只是一千两,够买一个的吗?”况且又要品质极好的。   庄淑娴撇嘴道:“大嫂子这话说的不怕人笑话,难道只用我添的银子买,你就一毛不拔?宫里大姑娘若是发达了,这福气可是要落在你身上的。”   庄大夫人讪讪地端着笑脸,用凉凉的茶碗冰着发烫的掌心,苦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又不知家里的光景。前头老二成亲已经花去许多,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买这东西。”   庄淑娴笑道:“大嫂子又见外了,这明话说的也跟暗话仿佛。二哥儿的婚事,本是用的公中银子,是原就要算计好的,且又有各家送的贺礼,这一进一出,也算是平了账目的。此外,这玉枕可是大嫂子自己个的事,是要自己出钱的,算不得一码子事。难不成,为了自家姑娘,大嫂子就这般一分钱也不肯出?”   庄大夫人脸上隐隐有了怒色,心道果然庄淑娴这个亲家要不得,顺坡下驴,将她如今的亏空推到庄政航身上又能怎样,谁要她来义正词严地掰辨回来。   庄淑娴鼻子里轻呼了一声,然后袖着手,忽地一惊一乍道:“瞧我倒是忘了,今日老太太要领着新媳妇去隔壁给太夫人请安的。我可得领着如梦去瞧瞧太夫人,许久不见了,怪想她的。”于是起身,转身就向外去了。   庄大夫人待庄淑娴走后,将手中茶碗里的凉茶灌进肚子里,眼睛涩涩地圆睁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流年不利。”   再儿不敢出声,怯怯地缩了下头。   又儿见庄大夫人正在气头上,上前一步,小声道:“奴婢打探出昨儿个少爷为何要进园子了。”   事关儿子,庄大夫人忙问:“他为何进去了?”若说庄敬航贪图享乐,她是万万不信的。   又儿小声道:“昨儿个,奴婢听说芝盖去找了小七。”   “哪个小七?”因这么个名字,庄大夫人就不喜起来,心道她自己是时常唤自己女儿小七的,竟然还有人敢叫这个名字。   又儿向前一步,俯身神秘道:“便是二少爷房中的那个,看样貌是个乖巧的主,只是未免心机太深了些。隔着几重院子,竟然能跟芝盖认识,通过芝盖,叫了少爷去园子。”因那芝盖素来不与她交好,因此又儿反复说起芝盖,心里也并不过意不去。   庄大夫人将茶碗重重地放在茶盘上,怒道:“果然是叫那些坏东西拐带坏了,我说他正经地读着书,怎就进了园子。”于是心里反而怀疑起昨日红袖听闻瑞草之名,就脸色大变,一心寻死的事情,“那瑞草,与芝盖,素来品行如何?”   又儿闻言,看了眼再儿,见再儿早自觉地出去了,因想庄敬航向来倚重瑞草等人,便是说起芝盖,也不应叫庄大夫人恼他们太甚,况且春晖、再儿谁敢说庄敬航身边的人不好,她何必出这个头,叫庄敬航不待见她,于是轻描淡写道:“夫人怎问起这话?少爷身边能有不好的人吗?”   庄大夫人心想也是,笑道:“是我糊涂了,叫看园子焦资溪家的好好看着园子,便是芝盖等人,也一律不许放进园子里。”小七毕竟在庄政航院子里,只要不叫芝盖进出,谅她也不能怎样;又想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弄出一笔银子来,不管那玉枕价值几何,都要早早预备着才好。公中银子如今是不能动了,有庄淑娴盯着,万万不能叫她再抓到把柄;自己的银子,若说现银也够,但若是再来个什么事,就没了防身的银子。想来想去,心想如今唯有两个法子,一是新媳妇面薄,婆母开口必不会推辞,只是瞧着昨晚的情形,那位是个不能忍的,若是闹出来,反倒不好看。简妍那是条财路,但也不能如今就用,须徐徐图之;二是拿了前头那位的东西去典当了,如此既不会有人察觉,又能解燃眉之急,况且庄政航每常从她这里拿了东西去典当,便是到时候对着嫁妆单子,谁也不能问出这样东西到底是她还是庄政航去典当的。   想定了主意,庄大夫人让又儿寻了她陪房梁玉家的过来,挣扎着起身,亲自去库房寻了两柄玉如意,琢磨着应当够了,就叫梁玉家的拿出去典当,交代道:“不用叫你家男人或者小子去,你瞧瞧二少爷的小子广白可在,若是在,叫他捡着人多时候去典当,千万别招了人眼。”顿了下,又叮嘱道:“千万要当在简家的铺子里,不要去别人家,也别提庄家的名。”   梁玉家的心道又有油水揩,忙笑着藏着东西就去了。   庄大夫人心里惦记着红袖先前说庄政航急着去见秦尚书的话,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乱的,过了一会子,不知是喝多了冷水,还是受了惊吓,昨晚上又一夜没睡着了凉,竟当真难受起来,头晕晕的,却也睡不着,手脚发凉,偏心里跟一团火在烧一般。   又儿忙去请大夫,又听人说庄政航在庄三老爷那边也晕倒了,于是忙去跟庄老夫人说。   庄老夫人此时正交代简妍到了侯府如何,听了又儿急匆匆过来说话,忙道:“看他父亲昨日闹的,不然就叫他母亲好好歇着,也不会病;就叫二哥儿去好好说话,别动手,二哥儿也不会病倒。”   庄三夫人道:“母亲,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叫了大夫吧。”   庄老夫人点头,然后对庄三夫人道:“四哥儿还在府上吧,叫他去求了侯府那边的老爷,寻个太医来瞧瞧吧。”   庄三夫人敛首应了声是,就叫丫头去跟庄四少爷庄玫航说话。   与姚氏后一步赶来的庄淑娴听见了,半真半假地叹道:“哎呦呦,这可赶巧了。万幸那出头的都叫拔了去,若不然,可不得有人说老二家的八字跟咱们家不合,才进门,就克了夫君婆母。”   庄老夫人脸色不太好,沉声道:“少说几句吧。”本就被扰了出行的兴致,此时见庄淑娴、安如梦等人来了,更不喜庄淑娴脸上的幸灾乐祸,安如梦脸上的不情不愿,心道她才不与这两个一同过去呢,就淡淡地道:“都回去吧,叫人跟侯府太夫人那边赔声不是,就说府中事多,不能过去了。”   庄二夫人忙道:“侯府那边的大嫂本是约了我打牌的,不如我去说说?”   庄二夫人常去侯府,这是谁都知道的。   庄老夫人淡淡地点头。   庄采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庄三夫人道:“三姑娘有话就尽管说吧。”   庄采芹道:“那边的几位姐姐妹妹请了我去诗社,前头已经推过一回,如今母亲病着,本该再次婉拒,在家服侍母亲,然……”   庄老夫人笑道:“你说的那样文绉绉的,你的意思我懂,你去吧,你母亲病着,你便是留在家中又能做什么?”   庄采芹忙道:“然而母亲那边……”   庄二夫人道:“回头我替你去说,你母亲最是通情达理的,前头太夫人还念叨着你,说你大了,跟她们反倒生分了,你若是不去,你母亲知道了,反倒要怨你陷她于不义。”   庄三夫人笑道:“二嫂不必去了,等下我是必要去瞧瞧大嫂的,我去与她说吧。”   庄采芹听众人都叫她去,半推半就地就随着庄二夫人去了。庄二夫人要去,自然又带了自家一对女儿,并三房四姑娘一路过去。   一直不说话的简妍看着庄采芹这模样,心想庄采芹也是聪明人,能与侯府太夫人、夫人、姑娘们交好,家中二夫人、三夫人也护着她,可不是八面玲珑的很。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还是差在时运上头了。   庄二夫人走后,庄老夫人看着庄家剩下的七姑娘,开口道:“七姑娘去瞧瞧你母亲吧,见着你,你母亲也能开怀些。”说完,见屋子里三夫人去请大夫、照料庄大夫人去了,只剩下姚氏跟简妍两个孙媳。   “妍儿也快些回去吧,免得院子里的丫头六神无主,跟没头的苍蝇一般。”   简妍笑道:“院子里多的是人,且多是伺候惯夫君的。我回不回去,都不碍什么。况且,我情愿在这里伺候老夫人呢。”   庄老夫人笑道:“我不碍的,回头我就叫了丫头一起打牌。”   简妍并不以为庄老夫人无情,只是心想这老夫人倒是会寻乐子,与其去侯府看人眼色,不如在家里自娱自乐,笑道:“原来老夫人还有这发财的营生,难怪撵了我走。”   庄老夫人啐道:“你还当我要赚她们几个钱还是怎样?老二还躺着呢,还不快些回去?”   简妍嬉笑道:“你越撵,我越不走。”   姚氏笑道:“快些回去吧,等会太医就来了。”   简妍笑道:“要我走也行,总归我是要参股的。玉环,你来,我知道你是最擅长打牌的,你来替我赚了银子。”说着将玉环推到前面来。   庄老夫人见是一水灵温顺、眼光平和、身量合中的女子,笑道:“她这般年轻就想赢我的钱?”   玉环也在一旁推辞。   简妍笑道:“她在家时常跟我母亲一起打牌的。玉环你来,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对半分。”   姚氏笑道:“老祖宗,弟妹这是摆明了来送银子的,你就留下这丫头吧,好好赢她一笔。”   庄老夫人笑道:“谁还嫌银子多么?就叫她留下吧。妍儿去吧,你只留在园子里就好,如今两个人病着,串了病气不好,你就莫去你母亲那边照应了。”因又叫玉环过来,拉着玉环的手细细问她多大了。   简妍对姚氏一礼,然后就出去了,先去瞧过庄大夫人,然后才领着玉叶向园子里去了。   28抠门之人   简妍到了园子里,就见方才随着庄淑娴走了的安如梦在竹溪桥上站着,安如梦此次身边好歹带了一个十三四岁圆脸细眼、盘着双环髻的丫头。   简妍心道安如梦怎么还如小孩一般别扭,站在这里晒太阳,等着人将她喊进去,笑道:“大热天的,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安如梦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想回自己家,又回不去;如今寄居的屋子也不乐意去,庄家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   简妍不知她为何又发出这种感慨,疑心是昨日叫庄敬航占了便宜,她心里头不舒坦,细细打量她,因安如梦的脸上一向神情不多,此时也看不出她的心思,笑道:“说这话做什么,去棠梨阁坐坐吧。”   安如梦摇头。   简妍问那小丫头,“你们姑娘是怎地了?你也不给她撑着伞,遮着太阳。”   那小姑娘一脸天真道:“奴婢也不知姑娘是怎么了,姑娘昨儿个摔了玉枕,跟夫人吵了架,一日没跟人说话,刚见着少夫人,才头回开口。早先夫人拉着她去侯府,姑娘也不乐意去的。”   简妍叫道:“摔了玉枕?摔那东西做什么,便是拿去当了,也比摔了强。”   安如梦冷着脸道:“你果然也如母亲一般,都是市侩之人。须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是宁可摔了我的东西,也不肯叫人拿着它趋炎附势的。”   简妍心思一转,上前抱着安如梦的身子,因安如梦的身子凉,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心道真真是个佳人,这样的佳人,娶回去,便是夏日里拿来降暑也好,“是是,我们都是俗人。只是那玉枕人家要来做什么?也不见谁家死了祖宗,要它来陪葬。”   安如梦本要推开她,又觉自己孤孤单单的,叫她抱着也无碍,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嫂子不知那玉枕可降暑吗?”   “我只知道它是陪葬的玩意。”简妍道,为表示昨儿个庄政航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又故意问:“不知昨儿个表妹跟夫君一路出来,为得是什么事?”   安如梦冷哼一声,淡淡地道:“嫂子不需吃这莫名其妙的醋,昨儿个表哥领着两个丫头,你问她们就好,问我做什么?”因提起庄政航,心里有些怅然,心想她做过什么,会叫庄政航那样怕她。   简妍不语,进了棠梨阁,叫跟着安如梦的小丫头和玉叶一同去挑些果子来,因安如梦时常嫌旁人弄的不干净,因此那小丫头倒不生疑,就跟玉叶去收拾果子去了。   反倒是安如梦心里疑惑简妍为何这般懂她,少顷心想是了,这嫂子定是知我与表哥先前的事情,因此特特打听过我的事情。   简妍不知安如梦心中想什么,又问:“那玉枕是怎么回事?不知可有什么发财的路子没有?若是有,还请表妹指点一二?”   安如梦本不喜她那专营的神情,但想若是能坏了庄大夫人的好事也好,于是开口道:“大舅妈要了那玉枕偷偷送进宫去,好叫你家大姑娘巴结宫里的娘娘。母亲本是答应给她我的,如今我将我的摔了,少不得他们要去外头找。”   简妍唏嘘道:“我的祖宗,你摔它做什么,留下来送我也好。”说着,又去咂嘴。   安如梦见她这副神态,心里嫌弃起来,微微撅着嘴,见小丫头拿了果子进来,就去挑剔那果子。见是荔枝,就拿了象牙牙签去挑了吃。   玉叶提醒道:“少夫人,太医来了。”   简妍方想起回来是叫太医给庄政航瞧病的,于是忙道:“叫院子里的丫头都回避。”望了眼安如梦,笑道:“请如梦妹妹去西边耳房里头坐坐,稍后就好。”   安如梦问:“怎就病了呢?”   简妍笑道:“怕是他少爷身娇体弱,挨了几鞭子受不住吧。”   安如梦脸上心疼不忍一一闪现,最后咬牙道:“活该!”   简妍也算是知道她是什么性子的,一笑之后,叫玉叶陪着安如梦并那小丫头一并去了西耳房里的小书房。   简妍也自己个去了卧房,见庄政航脸上红彤彤地躺在床上,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胡说,耳朵贴过去,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伸手摸了一把,见他额头滚烫,一张脸红红的,如春桃一般,煞是好看,手上揉捏着他的脸,嘴里情不自禁地嘀咕道:“你就是个绣花枕头,也是个锦缎面的,只可惜枕头里头塞的不是鸭绒、芦花,而是稻草、麦秸。”   仿佛听到简妍的话,庄政航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黯淡,极是无辜地看了简妍一眼。   许是有些心虚,简妍伸手给他阖上眼,说道:“您老就阖上眼吧,这可怪不得我。”   恰翠缕进来见她这般言行,吓的脸白了,嘴巴张张,没敢说话。   简妍笑道:“放心吧,你们少爷没死。大夫来了?”   翠缕定定神,忙道:“来了,大少爷、四少爷一同过来的。”说着,引着简妍一同避到檀木孔雀屏风后面。   这屏风上的孔雀,虽不是名家所绣,但也是精美绝伦的,骄傲地挺胸开屏。   简妍伸手将屏风上几不可见的一点突起抚平,听着脚步声,知道是庄敏航、庄玫航进来了。   简妍不便出声,听由庄敏航询问那太医病症脉相,并请太医留下方子。过了小半个时辰,庄敏航依旧叫庄玫航送了太医出去。   事急从权,因庄政航病着,简妍不好不出来,于是就出来给庄敏航拜了一拜,道:“多谢大哥了。大哥今日不当值?”   庄敏航笑道:“前两日替了人值班,因此今日就歇下了。也是侥幸,若是迟一步,我又叫人喊出去吃酒了。”于是将太医留下的方子拿给简妍看,“这方子我与四弟都看过,极是对症,只是二弟伤在背上,不好叫他就这样躺着,若是压迫伤口,又或者汗水流到背上,那就须保养许久才能康复。只是夏日保养又还需再费一番功夫。我那还有同僚送的一幅燕丝草编制的席子,等下叫你嫂子送了来,那席子编制的极细密,既凉快,又绵软,也不怕伤口黏在被褥上,叫后背难受。”   简妍见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心道庄敏航果然是个非常细心的好人,于是道:“多谢大哥了,我是不懂方子的,全听着大哥的吧。此外,那席子,既是大哥同僚所赠,若是转赠他人,岂不辜负了同僚的一片心意?”   庄敏航笑道:“既是送人,便是给人用的。况且二弟怎算是他人?”   因久留不便,庄敏航略说了两句,交代了丫头如何煎药,就出了棠梨阁。   简妍送庄敏航直至院门,见他走远了,才回头,心道好人不活命,祸害遗千年,可不说的就是上辈子庄家的事吗?因又想自己原先盘算着先叫庄二夫人管事,然后等着庄敏航死后,庄二夫人无瑕管事,姚氏寡妇一个不好管事,再自己接过管家的大权……这计划是极好,但利用庄敏航的死从庄二夫人手上夺权,实在有些小人。不若仔细寻思寻思,瞧瞧能否叫庄敏航好好活下去,若是他活着,隔着一房人,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一路想一路走,却是进了西厢房,并未回卧房。   安如梦手里拿着简妍先前收集的书,似乎极为喜欢,见简妍进来了也不放下。   “少夫人,是否立刻给少爷煎药?”   简妍正在想庄敏航的事情,冷不丁听碧枝一声询问,吓得一颤,抬头道:“去大夫人那边领个药铫子回来,另去厨房支了炉子过来,就在咱们自己院子里煎药,免得药气熏到旁人的饭菜上。”   碧枝答一声,就听外头有人笑了。   简妍忙出去,见姚氏悠悠地走来了。   “你也太小心,不说嫌旁人弄脏了药,反倒说是怕熏到旁人的饭菜。”   简妍忙招呼姚氏进了耳房,笑道:“嫂子不是陪着老祖宗的吗?”   姚氏道:“你还提,我又不懂赌博,老祖宗又疑心我是替你盯着你家丫头的,忙将我撵了出去。只是你那丫头怕是叫老祖宗收服了,与老祖宗同声同气,这一会子,就叫你输了十一二两。”进了屋子,瞧见安如梦静静地看书,惊诧之后,声音也放轻了。   简妍与姚氏对看一眼,说声对不住,忙将她又引到堂屋。   姚氏边走边道:“我半路遇到你大哥,你大哥叫我拿了席子给你送来。我就叫露满去开柜子拿去了。那席子我原说给毛毛铺着的,因怕浪费了,就没给。”   简妍笑了笑,心道姚氏果然是心疼那席子才来的,于是笑道:“大嫂舍不得用的东西,只怕进了我这,就要沾满了药味了。”   姚氏握着粉拳作势打她一下,嗔道:“你当我是心疼那席子来的?”   简妍明知姚氏就是,但也不好点破,心想这世上有贪小便宜的,也有吝啬小气的,更有姚氏出身清贵,这般不爱占便宜,更不喜吃亏的。于是笑着请她吃茶,又叫金钗再拿了荔枝过来。   姚氏心里记挂着席子,心里微微有些不满庄敏航不声不响就送了东西,奈何先前因庄敏航胡乱赠人财物,两人已经闹了一场,如今关系才和缓一些,不好再闹。   姚氏见金钗拿了一盘荔枝过来,用象牙牙签拨一拨,见下面有冰铺着,忙道:“你这新婚,万万不能吃这样凉的东西。”   简妍知她好意,生怕自己不知何时有孕,偏又吃了凉的对身子不好,于是笑道:“定是前头如梦说要凉的,丫头就记住了,如今还拿了凉的过来。嫂子不吃凉的,就叫她们换了吧。”   姚氏笑道:“不必了,我吃得,你可是吃不得。”因又向里间瞥了一眼,见金枝、青衿等人进进出出,小声道:“你不去看着?”   简妍笑道:“有她们呢,她们可比我细心。”因见门口蝶衣惨白着脸、期期艾艾地过来,对内唤青衿,“青衿,你且扶着蝶衣回去,夫君已经是不好了,院子里可别再闹出旁的来。此外,屋子外头是谁伺候着的,怎叫人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又是谁许她打了帘子?”   青衿忙出来,见着蝶衣在门口掀着帘子站着,心里有些不悦,忙福身见过简妍与姚氏。   外头立着的金风忙进来跪着,蝶衣也颤颤巍巍地进来,开口道:“听闻少爷有恙,奴婢一时情急……”   简妍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起来吧,若是弄出什么事来,这罪过又都是我的。”   蝶衣听简妍如此说,委屈地呡了呡嘴,然后慢慢地站起,心道都是圆圆奸猾,害她在旁人眼中如此不堪。   金风道:“奴婢刚闪了一下神,就……”   简妍道:“罢了,也没出什么大事。只是叫人随便进出,实非大家规矩,也叫嫂子看了笑话。你虽在廊下乘凉,也该瞄一眼房门。”   金风忙应了是,微微瞅了眼蝶衣,又收回视线。   简妍摆了摆手,青衿扶了蝶衣回去,金风也退了出去。   不一时,姚氏的丫头露满捧着用绢布包裹的席子,霜盈抱着一团粉嫩的毛毛过来。   毛毛口齿不清地喊着娘娘,见着姚氏就要抱。   姚氏抱着毛毛,嗔道:“小东西,大热的天,还净往我怀里钻。”说着,就叫露满,霜盈展开席子给简妍看。   那两个丫头将包裹席子的绢布展开,绢布里面的香草气息弥漫出来,青涩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香甜,再展开,里面的席子编制的细密如锦缎一般,靠近半步,就觉身上一阵清凉。   毛毛挥着手要,在姚氏的怀中挣了挣,口中“要要”地喊个不停。   姚氏呵斥道:“不许胡闹。”   简妍哪里不知这毛毛是轻易不出门,心里猜到姚氏的想法,笑道:“由着他吧,这大热天的进去换席子,反倒要弄得夫君一身汗,况且还要吃了药,发了汗,擦了身子,才好去躺清凉的东西。”说着,叫玉叶、玉树拿了三四寸厚的猩红毡毯出来,就扑在地上,然后叫霜露两个将席子铺在毡毯上,叫毛毛上去玩。   因地上本就铺着毯子,如今又铺了厚厚的一层,也不怕凉着肚子,姚氏点头叫人将毛毛上去。   简妍道:“拿了温温的牛乳给他喝吧,我家里头顶小的小妹妹也跟毛毛差不多大,我倒是知道怎样养孩子的。”   姚氏笑道:“才吃过,不好给他再吃。”话虽如此,却也没有拦着。   小半个时辰里,毛毛吃了两三颗荔枝,两三片王瓜,又喝了一小碗汤,果然不负众望地尿在席子上了。   简妍暗中松了口气,姚氏也是如此,两人彼此看看,姚氏就笑着啐道:“这小东西,他老子才送的东西,他就这样不给他老子脸面。”   简妍笑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快叫人拿了温水给他洗了屁股,换了衣裳吧。”   毛毛被抱起来,身下留着一小摊水,那席子也奇怪了,竟是不漏水的。   姚氏作势又骂了几句,忙叫霜露两人抱了毛毛回去。   简妍见席子将水兜住,心道自己的毯子应当是无碍的,于是道:“大热的天,回去做什么,小心晒到孩子,叫人快些跑回去拿东西。”   姚氏道:“这席子也要收拾收拾,不然太糟蹋东西。”   简妍忙道:“我这里什么清理的东西也没有,叫露满一同拿回去吧。总归叫毛毛先占了,就留给他用着好了,也算是他婶子送他的礼。”   姚氏听她这般说,心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人家没想要她的东西,她还巴巴地费尽心思要将席子拿回来,转而又想总归是自家的,拿回去也没有错。于是就叫霜露两人都回去了。   忙乱一通,给毛毛换了衣裳后,已经到了正午,日头正大,姚氏也不舍叫毛毛晒太阳,庄老夫人那边赌得开心,尚未散场,也叫她们两人不要过去了。简妍开口留姚氏吃饭,姚氏就应了。   简妍、姚氏并安如梦,三人就在西厢房里吃了起来。   这西厢房是一明一暗两间,在明暗之间,只挂着一道珠帘隔开。   姚氏吃着饭,瞧了眼西间里头的书本,仿佛记起简妍曾说自己读书不多,想问,又想这是她的事,况且如今看来简妍也是好相处的,何必问这么许多,于是只管吃饭。   29明争暗斗   虽是妯娌姑嫂,这三人眼下还相当于陌生人一般,便是姚氏跟安如梦略熟些,也不过是点头之交,除非节庆,不曾在一起吃过饭的。   因此三人倒是将食不言寝不语秉持到底,谁也不出声说话。   庄淑娴叫人来喊了安如梦一回,许是因安如梦昨晚上反映太过激烈,来的丫头也不敢强请,与安如梦说了一句话就又走了。   饭后,三人略走了走,安如梦还是看书,简妍与姚氏依旧在明间,那毡毯也挪到了这厢房里。   姚氏看着毛毛在毡毯上爬,“万幸没有弄污你这毯子。”   简妍道:“小孩子的屎尿都是干净的,谁还嫌这个不成?”   姚氏笑道:“我先前没孩子的时候闻着人家四五岁孩子身上的奶味都觉得臭,如今有了这东西,才觉好些。”   简妍笑道:“各人的孩子各人疼呗。”   姚氏因想起蝶衣那胎,笑笑不再接话,有些累了,就到暗间安如梦读书那间屋子后头的榻上歇着。   简妍见着毛毛口齿不清地叫着,叫他奶娘拿了橘子葡萄给他自己剥着玩。   外头人说姚氏房中的圆圆来了,就听毛毛“圆圆”“圆圆”地叫着。   简妍抬头就见圆圆进来了,见她不如昨日那般精神,眼下又有淡淡淤青,知道她是熬夜做的布老虎。   圆圆拿着布老虎进来,对简妍一礼,笑道:“才刚弄好,怕毛毛要,就送了来。”   毛毛伸手接过老虎,抱在怀中,似乎是抹口水一般地亲了两下。   奶娘忙接过来,擦干净了,又丢远一些,叫毛毛爬着去拿。   简妍见那老虎做的非常精致,浑身上下连尾巴尖上也绣着花,笑道:“这里头塞的是什么?”   圆圆笑道:“是绞得碎碎的干净绢布和丝绵,这外头的老虎皮也是做好了然后洗干净请了赵妈给塞的东西缝合的。最后这一手,奴婢学了几年了也学不会,缝的时候总会掘出来一块。”   简妍心道圆圆果然比蝶衣心细,做个老虎丝毫破绽也不给旁人留。这赵妈是姚氏的奶娘,叫她去塞东西是最好不过的。   圆圆道:“不知二少爷病的如何了?奴婢才听说,也吓了一跳。”   简妍道:“多谢你关心,太医说不打紧,伤结疤了就好。”   圆圆道:“二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好的。”又略带请求道:“奴婢昨日只跟少夫人赔了罪,并未去看过蝶衣,不知……”   简妍笑道:“蝶衣去找你,那你们的关系自然是好的。总归现在回去也要晒太阳,不如就去寻了蝶衣说话,等着日头下去了,你再跟你少夫人一同回去。”   圆圆忙谢了恩,转身自己打了帘子出去。   姚氏在里间问:“方才是我们那边的圆圆?”   简妍道:“大嫂睡吧,她去找蝶衣了。”   姚氏在里边不言语,忽听一直看书不吭声的安如梦道:“狗咬狗,一嘴毛。”   姚氏扑哧一声笑了,然后听外头毛毛打哈欠,叫奶娘将毛毛抱进去,母子两人一同在榻上歇息。   简妍在外头示意玉叶、金钗先不急着收拾毯子,支着脑袋,心想果然世上一半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边厢,圆圆出了西厢,向正房后头去,隐约听到谁骂了一句“正经的摆过酒的都没人伺候,她倒好,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爬上床,没叫老夫人、夫人过目的,竟连着用了两个丫头。”,继而又有人说“我看便是她将红袖姐姐挤兑走了,也不瞧瞧咱们这园子里,红袖姐姐最是个老好人,谁都该走,偏她不该。叫红袖、青衿两个姐姐连着伺候她,她可配?这折福的事早晚要应在她身上。”   因与棠梨阁众相熟,稍微想想,圆圆就知道这是两个三等丫头不知在讨好谁跟着骂蝶衣呢,嘴上浮起笑容,只做听不见,行了几步就进了蝶衣屋子,打量了一番,见茶几上放着一碗稀饭,两道小菜,笑道:“你如今不是正该养身子的吗?怎就吃这个?”   青衿因蝶衣被叫回来,满心不悦,也懒怠劝蝶衣吃饭,自己个去外头歇着了,因此蝶衣的午饭就摆在一旁。   蝶衣一个人在屋子里,身上懒懒的,又因担心庄政航落了几点泪水,越发吃不下饭。   “……少爷如此,我还哪里吃得下饭。”   圆圆道:“便是吃不下饭,你也该多吃药才是。我伺候大少夫人的时候,可是瞧着她一有了消息,就开始吃安胎药的。更何况你这个才动了胎气的。”   圆圆虽说的平淡,但是蝶衣就是能听出她的嘲讽,心道风水轮流转,走着瞧,她不会叫圆圆捉弄一辈子的。   蝶衣靠着枕头,伸手将胸前的被子按了按,然后捋了捋两鬓,笑道:“昨日也没有跟你怎么说话,就出了那糟心的事。这么久了,大少爷膝下还只有毛毛一个,二夫人就没说你们屋子里该添人吗?”   圆圆捂着嘴甜甜地一笑,“你当我跟你一般吗?便是二夫人说了,又如何会对我说?再则,我从不做为古人担忧的事,与我无关的事,我打听了它做什么?”   蝶衣心里是恨不得庄二夫人立刻开口抬举了圆圆的,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是我多嘴了。大少爷、大少夫人对你都是好的,何须我多嘴。”   圆圆只管笑,不时地瞄一眼蝶衣的肚子,然后叹息道:“我过来时瞧见你们少夫人正哄着小哥儿毛毛玩。可见你们少夫人是真心放心你们的,竟不去亲自照料少爷。”   蝶衣手指微微收缩,心道果然庄政航跟简妍不甚亲密,那庄政航这番,半丝也不是为了简妍,全是为了圆圆了。   圆圆左右看看,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四处打量,然后坐到床边矮凳上,叹道:“怎么都是先前见过的东西?我还当少爷知道你有消息,要乐得给你添几样好兆头的东西呢。”   蝶衣见圆圆举起的手腕上,珠圆玉润的皓腕上,因袖子滑下,露出一只金光灿烂的手镯。   圆圆见蝶衣看见了,忙拉了袖子掩住,含羞带怯道:“这是少爷给的,给了也没几日。”   蝶衣的心一下子凉了,这少爷,她断断不会以为是庄敏航,定是庄政航了。昨儿个她问庄政航讨几两银子,庄政航尚且不肯,竟给了圆圆这么一样贵重之物。   蝶衣虽自诩不爱庄政航的钱财,但男子为女子花银子,本就是爱意表现。因此见着圆圆的镯子,心里就酸涩起来。   圆圆见蝶衣又要落眼泪,忙道:“蝶衣,你怎地了?可是肚子又疼了?眼下你们少夫人忙着,不若我去替你给老夫人回话?”   蝶衣哪里不知庄老夫人厌恶她,闭着眼睛,不肯再看圆圆,心道总有一日会叫圆圆折在她手上。   圆圆又瞄了眼蝶衣的肚子,眼带嘲讽地退到远处的椅子上,又絮絮叨叨地说些不相干的话。   若说圆圆已经是庄敏航屋子里的人,为何还要来与蝶衣暗中针锋相对,那也是有些缘故的。   当初蝶衣方进了庄家,就被庄政航要了来。蝶衣见圆圆与庄政航青梅竹马,于是就挖空心思跟圆圆交好,后来设计了圆圆,叫庄老夫人瞧见圆圆跟庄敏航在一处说话。庄老夫人就将圆圆给了庄敏航。   谁知圆圆本就有心于庄敏航不说,顺水推舟跟了庄敏航后,更是“不经意”地将蝶衣先前的作为揭穿,如此,便是庄政航待蝶衣也不如先前。如此一来,在蝶衣眼中,圆圆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若是如此,两人分开了也就没有现在的事。   谁知圆圆进了庄敏航屋子里,却发现庄敏航与她想的不一样。庄敏航虽大方,但大方也是看人,对着亲朋好友那是不惜万金相赠,对着下面的丫头,就并非如此。况且庄敏航为人太过周正,对于男女之情有些木讷,便是与姚氏行夫妻之礼,也要请示再三。   圆圆去了一年多,与庄敏航话也不曾说过几句,她又自负是佳人,一心要寻个风流才子来配,因此对庄敏航的心也就淡了。   彼时庄政航依旧对圆圆紧追不放,时不时地嘘寒问暖,又屡屡赠送金银绫罗,很是合圆圆的心意,圆圆也就生了叫庄政航问庄敏航讨要她的心思。是以,圆圆与庄政航院子里人异常熟络,庄政航屋子里的第一人蝶衣,就成了她的眼中钉。   絮絮叨叨了半日,那边霜盈来唤,圆圆才随着姚氏一行回了姚氏的院子丹苹斋。   蝶衣受了半日无处诉说的气,肚子倒真的有些疼起来,人吓了一跳,动也不敢动一下。   青衿进来了,将蝶衣没吃的午饭端走,然后坐在一旁道:“原先听人说你们要好,我还不信,如今我倒是信了。”   蝶衣拿了帕子将眼下有些粘腻的泪水擦去,苦笑道:“你又信了什么?她……罢了,不说了。”   青衿见蝶衣遮遮拦拦,反倒来了兴致,在床边坐着问:“当初可是你陷害她进的大少爷房中?昨日可是你自己个撞上去的?”   蝶衣忙道:“青衿姐姐,咱们日日相见,你还不知我吗?”   青衿笑笑,心想蝶衣这等人,便是相伴百年,也看不穿她是什么人。   蝶衣道:“青衿姐姐,天地良心,我若是存了害人之心,就叫我不得好死。”   青衿忙道:“多大的事啊,至于这样发毒誓吗?你等着,我去厨房瞧瞧可有什么吃的给你端来。”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蝶衣看着她出去,咬着牙,忍着肚子里的痛,心想昨日摔的一脚,只怕当真动了胎气了。一想到这,心里就后悔起来。   30快言快语   却说姚氏在简妍那边坐了半日,也算是投契,心里打量着倒可以跟简妍长久地亲密来往。因此回去后,见着廊下凉着的燕丝席子,记起跟简妍的默契,不觉一笑,心中有些赧然,就叫霜盈开了柜子,拿了一把湘妃竹的扇子用檀木小盒子给简妍送去。   简妍拿了那扇子展开,见扇面上是出自大家之笔、形容姣美的两个仕女,心知姚氏若是不喜欢她,定不会舍得送东西,于是收了扇子,给了霜盈一个一两的荷包,一个精致的玫瑰花银戒指,转而叫玉叶开了箱笼,将放在嫁妆里的扇子盒拿来,解开包着盒子的绢布,怀念地看一眼,从盒子里拿出一把檀木骨架高山流水扇面的扇子,又将绢布系好,叫玉叶陪着霜盈一同去给姚氏送去,请姚氏务必留下。   一直未走的安如梦怀中抱着两本书,看她这番作为,开口道:“不过半日,且不过说些家长里短,你们倒是义结金兰,要成知音了,莫非也是书看多?想要觅知了?”   简妍见她拿着书,知道她是对那书动了心,心想人生求得几个能在一处说话的人就好,何必强求什么知己,笑道:“进了你们这诗书世家,可不得带了书本来装面子。至于知音,既然难求,不若广撒大网,不定何时侥幸,就能网罗一二。”   安如梦嗤笑一声,不屑道:“向前数三代,老太爷还是街上靠奉承人得口饭吃的,字未必认识一箩筐,又算得什么诗书世家。那学士两个字,也不知老太爷是如何弄来的。既然嫂子要撒下天罗地网觅知音,那嫂子,这书我喜欢的紧,我拿去了。”   简妍忙道:“这可不成。这可是搜集来的孤本,你若要拿去也可,只是这本钱还须给我留下。”   安如梦一怔,微微握拳道:“枉我先前看书时还当人不可貌相,当你是与我志同道合之人,原来我错了。回头我给你送了那腌臜之物来。”说着扭身出去,那圆脸小丫头忙快步跟上。   简妍见安如梦身后帘子晃动不休,心道安如梦果然是不问价就走,料定等会子她定是要多多益善地送了银子回来。   玉叶过了一会子回来,对简妍道:“大少夫人很喜那扇子,还赏了奴婢一个玉戒指,并一个荷包。”说着,拿给简妍看,荷包里也是不亏不欠地一两银子。   简妍道:“既然是大少夫人赏的,你就留下吧。”心想好歹应当去看看庄政航那边看看,于是就过去了。   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方才在比赛谁哭的更悲,一个个或饮泣,或嚎啕,冷不丁见简妍进来了,忙都止住泪水,不敢再哭。   简妍心想庄政航时常将哭丧挂在嘴边,这一个个的可不是哭丧吗?   “都出去吧。”   金枝等人打量着简妍的神色,一一出去。   屋子里女子的脂粉气混在一起,空气污浊,又有药味掺杂在一起,十分难闻。   简妍自己开了点窗子,闻着窗户外晚香玉的气息,长长地呼了口气,转身回到床边,见趴着的庄政航微微睁开了眼睛,笑道:“你可真没有艳福,她们在时你不睁开眼,她们走了,你倒是醒了。”   庄政航嘴角微动,露出一丝苦笑,他是早醒了的,但是醒来瞧着众人或痛哭,或劝说,听着也无趣,反倒憋得一肚子委屈,心想本就是无妄之灾,并无他的过错,劝他做什么?   庄政航有气无力地道:“你扶我翻个身。”   简妍一条腿跪在床上,将庄政航扶起,叫他坐在床上,“别躺下了,背上的药弄到床上,可不得毁了一床被褥。”   庄政航哼唧了一声,也不耐烦开口。   简妍就坐在床边问:“你今日跟三叔说的如何?他可答应替你报名?”   庄政航点了头,身子一软,竟是要倒下去,简妍伸手扶了他一把,装政航就握着简妍的手不放,待简妍要抽回手,就见庄政航眼角落了泪到简妍手上:“我方才,就跟游魂一般,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瞧见自己是怎么对不起你的。妍儿,对不住了。”说着话,眼睛里又挤出两滴泪。   简妍愕然地看着庄政航,忽地伸手向他后脑拍去,“去你的吧,这招对姑奶奶不管用。病得要死还能说出这么多话来,你有能耐了啊。”   庄政航头被拍一下,脑仁一震,一阵闷痛,心道这婆娘果然是铁石心肠,男儿有泪不轻弹,换了旁的女人,还不得三两句好话就服软。   “妍儿,你怎就不信我?千帆过尽,我才知独有你最好。不然,你当我落魄之时,为何千方百计要寻你的消息?”   简妍拎着庄政航衣领,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瞳孔扩了又扩,笑道:“您老有点出息吧,与其费尽心思将主意打到我身上,倒不如好好算计着如何能不被抄家。”   庄政航见简妍嘲讽地笑,硬着头皮道:“你怎就不信我?”   简妍又拍了他一下,笑道:“行了吧你,苦肉计对我可是没用的。而且,你这人最没有耐性,一时兴起就来讨好我,一时忘了这事就要打我,您老要是有点恒心,长长久久地讨好我,我便是明知你是个银样蜡枪头,也会一时迷了眼,贪图安逸,信了你。”说完,依旧去梳妆台前梳拢头发。   庄政航忍着头疼,懊丧地低下头,身子向下缩了缩,慢慢趴下去,心道他就不信上辈子无往不利的手段会在简妍身上失效,又想若是收服了简妍,一时半刻,倒也不怕她背后捅他一刀。   晚饭时间,庄老夫人那边的锁绣过来道:“少夫人,老夫人喜欢玉环,要留她在那边过夜说话。”   简妍笑道:“老祖宗喜欢她,是她的福分。只是别累着老祖宗了,劝着祖母早些歇息才好。”又问玉环输了多少银子,叫玉叶拿了银子给锁绣捎回去。   锁绣方走,那原本跟着安如梦的圆脸丫头抱着一个布包又来了。   简妍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丫头她见过的,只是记不得名字。   那丫头道:“奴婢原先叫绮梦,后来跟了姑娘,就叫阿绮了。”   简妍笑笑,收了她送来的银子,叫玉环也拿了一枚玫瑰花式样的银戒指给她。   等着阿绮走后,简妍揭开布包看了,里头是一张银票,正是一千两银子,简妍心想安如梦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视金钱如粪土,将银子收了,脸上带着笑意地吃了晚饭。   饭后,照例是翠缕、碧枝等人抢着给庄政航喂药,更衣,换药。   过一时,又有庄二夫人叫人送了一枝拇指粗细的人参,庄三夫人叫人送了些燕窝。便是庄大夫人那边,也送了些补品过来。   简妍叫人一一去谢过后,就叫人给她梳洗,然后拿了丝被、纱帐,自己去隔壁屋子睡了。   庄政航吃了药,心里隐约想起该如何过了院试,记起个能够收买的人物,一心要跟简妍商议此事,见她不来,身边碧枝等人又都沙哑嗓子说话,心里憋着气,心想自己出人头地后,那婆娘还不是一般要跟着沾光,怎他病着,那婆娘就不能热心一些来照应着。不亲自照料他就罢了,反倒嫌弃这药味,自己躲得远远的。既然她要等着抄家,那就来抄吧,他也不管了,乐得富贵的时候且享受着。   庄政航心里虽如此想,但到底还是怕了那落魄的日子,因此又在心里想着该如何说服简妍拿了银子,收买了那人,过了院试。   简妍自是不知庄政航病中又多想什么,一夜无梦,第二日一早,刚刚开门,就见庄三夫人房中丫头雪花过来了。   算算时辰,简妍料到这丫头是才开了园子门就过来的,待雪花给她请安后,就道:“三叔、三婶可好?怎你这么早就来了?外头露水大,可湿了鞋子?”   雪花道:“昨晚上老爷回来,就叫奴婢传话的,只是园子门锁了,奴婢就一早来跟二少夫人说。老爷说叫二少爷放宽心,已经给二少爷报了名了。老爷说少爷病了,且素日里不常读书,想来也不会考的如何,若是考得好,必定有鬼。今年的学政是老爷的同窗,老爷说少爷不可动了歪心思,走旁门左道。病好后,就与四少爷一般跟着老爷苦读,考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若是少爷斗胆走了歪门邪道,老爷就不念叔侄恩情,定要大义灭亲,亲自检举了少爷。”   简妍听着雪花的话忍不住就笑了,心道这丫头当真是脑筋不转弯地照直将庄三老爷的话转述了。便是连金枝、玉叶等人,也侧着脸,扭着脖子笑,独有被笑的雪花还是板着脸,一本正经。   这雪花乃是庄三夫人手下第一疼爱的丫鬟,若说她为何得宠,不是如旁人一般靠着温柔体贴,善察上意,而是因为她天生愚钝,据她老子娘说,雪花尚在襁褓里就被她老子娘不小心摔在地上,虽留下性命,但也去了慧根。因此这雪花就很有些蠢顿,只会鹦鹉学舌般替着旁人传话,不说针线,便连粗活也做不得。到了十一二岁,还闲在家中,各房各户谁也不想要这么个丫头。忽地有一日,庄四少爷庄玫航撞上她,叫她去给庄三老爷传话,不想她竟是将庄玫航自言自语的话全部说给庄三老爷听了,庄三老爷自然是教训了庄玫航一顿,但是见雪花憨憨的,没有心眼,就荐了给庄三夫人当差,庄三夫人见了她也果然喜欢,于是就留了她在身边。   因她是傻子一个,又只会传话,旁的事一概不会,于是庄三夫人房中众人也可怜她,虽见她受宠,也不嫉妒。   简妍笑道:“多谢你来传话,你可吃了?”   雪花摇头,金风凑过来道:“少夫人,雪花不吃旁人给的东西,只吃三夫人给的。”   简妍点了头,心里隐约记得仿佛是有人瞧见雪花相貌好,存了坏心要拐她,于是给她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若不是庄三夫人发现的早,雪花如今还不知如何了呢   简妍也不勉强,放了她走。   金枝笑道:“难为她有这么好的相貌,竟然是个蠢人,奴婢瞧着,她倒是比大少夫人那边的圆圆相貌还要好一些。”   简妍笑道:“别取笑她,她虽蠢,但是心里有一样清楚的也就她平安过一辈子了。”见金枝依旧嘴角含笑,开口道:“你进去,将方才雪花说的话一一说给少爷听。”   金枝闻言忙摇手吐舌,“少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少爷面前说出那些话来。”   简妍笑了,转身进去,瞧见翠缕正细心地给庄政航敷药,庄政航忍着痛眉头一跳一跳的,简妍于是就将庄三老爷的话说了。   庄政航见简妍说的轻巧,眉宇间并无忧色反倒有些快意。心想难怪这婆娘一个劲叫他去找三叔,说什么找三叔便宜,原来是打得这主意。三叔既然说了这话,自然是要时刻盯着他,防着他去疏通关节。如此,他岂不是十成十过不了院试?他既然过不了,断了仕途一路,那这一辈子还不得一事无成?最后还不得抄家?   见简妍兀自在笑,庄政航脸色又阴沉下来,心想这女人定是想着庄家败了才好,这样她才能跟蒙兴那小白脸在一起。   31知人善任   庄政航听了庄三老爷的话,心里又是绝望,又是懊丧,又是自责,心想自己怎么就听了简妍的话,若是不听她的,叫他舅舅替他报名,然后从旁处挪了银子疏通关节,这不就顺顺利利地过了院试吗?今年考不上,来年的试题简妍未必有,如今怕是将仕途一路断送了,如此想着,心就灰了许多。   简妍哪有心思去思考庄政航如何,叫了阮妈妈过来,对阮妈妈悄声道:“妈妈叫人捎信给哥哥,就说我有话与他说,叫他来了庄家。”   阮妈妈疑心是简妍又受了委屈要告状,忙道:“姑娘又受气了?我劝姑娘咬牙忍忍吧,年轻人,总有个拌嘴的时候,过了两年,有了小少爷,那就什么事都好了。如今是生米煮成熟饭,闹了反倒越发不好。”   简妍笑道:“妈妈错了,我叫哥哥来,可是为了件好事。妈妈尽管叫彦文哥哥替我跑一趟吧。”   阮妈妈为人却有一样好,嘴上劝着简妍,见劝不住她,行动上就照着简妍的话办,绝不似有些奶娘拿大,心里想着如何对主子好,行动上就擅自做主地去做,也不去思量主子会如何。这也是为何简妍明知道阮妈妈要说嘴,还是寻了她的缘故。   阮妈妈见简妍面上并无怒色,就去叫了她儿子阮彦文替简妍跑一趟腿。   简妍本想着要直到傍晚简锋才能过来,不想午间就听人说简锋来庄家探病。简妍先去了正房迎着简锋,领着简锋跟庄老夫人请安。   这简锋也不是呆霸王一般的人物,若说风流有,但是骨子里却是承袭了简老爷的精明,此时打扮的衣冠楚楚,说话彬彬有礼,甚是斯文,也很是讨人喜欢。这也是简妍为何不找忠厚的堂弟,寻了他这么一个刁钻的人过来。   庄老夫人昨日跟玉环玩的很好,今日又见玉环弄出了一套新鲜的牌,心里正高兴,见着简锋也喜欢,和蔼地问:“你媳妇呢?怎叫你出来探望?”   简锋面上有些难色,叹道:“她贪凉吃多了冰浸的果子,闹了两天的肚子。”   庄老夫人唏嘘道:“这可了不得,这才刚进入夏天,有得热呢,可得注意一些。”因急着耍牌,就催着简妍领着简锋去了庄大夫人屋里。   庄大夫人隔着一道屏风见着简锋,心里有些诧异,心想昨儿个才病下,怎么今日就有人来瞧了?勉强笑道:“不知亲家少爷是如何知道我病了的?怕惊扰了人,因此并未告诉旁人。”因简锋来,庄大夫人换衣裳见客,倒是着实出了一身的虚汗,虚汗散了,此时身上更加不舒服,虽靠在枕头上坐的端庄,但是身子还是忍不住轻轻地蠕动。   简妍并未陪着简锋在外间侍立,而是进了里间来,就站在床边,瞧见庄大夫人这般,心道她虽无心要人命,但是能叫庄大夫人这么一直虚弱也好,免得她有了精神又想法子来折腾她。于是心里下了决定,要叫自己娘家那边的亲戚有事没事来探望庄大夫人,最好一日来个七八个,叫庄大夫人一日换个七八回衣裳见客。   简锋笑道:“昨儿个遇到何太医,寒暄时,何太医说是从贵府出去的。小侄回去跟母亲一说,母亲便催着小侄来探望夫人。”   庄大夫人心想定是简夫人唯恐简妍先前回门闹的不好看,这才小心翼翼地叫人来,也没有精神多应承,说了两句就叫简妍领着简锋去探望庄政航,待到简锋走后,才冷不丁地想起昨日叫了广白去当东西,心想庄政航昨日一早就病倒的,必定不能是那会子叫人去当东西,看来这笔买卖还是勾销了才好,忙叫又儿过来:“去跟广白说,将昨日典当的东西赎回来。”   又儿忙道:“夫人,昨日奴婢收着当票,见上头写的是死当。”   庄大夫人哪里不知死当的东西若要赎回来,不知要填进去多少银子,心道若是不填了银子,此事就是一个漏子,叫人抓住了不好;但是要填进去那么些银子……思量一番,琢磨着若是悄悄跟简老爷说了,只说是庄政航偷偷当了府中的东西,未免庄大老爷发现后动怒,如今她要悄悄地替庄政航赎回来,简老爷知道了,必定不会多收了银子……心想如此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但是玉如意毕竟是很大一笔银子,足足当了四千两银子,庄政航这两日又没有动身出去嫖赌,如何就需要那笔银子。心里咒骂着庄政航不该昨日就病下,辗转半日,心里也没有个主意,最后咬牙,心想庄政航常叫了广白来她这里拿当头典当,怕是他自己个也不知自己最后一笔当的是什么,就叫广白说是前几日庄政航就吩咐下来的,于是对又儿道:“交代广白一声,若是有人问起玉如意的事,不可说是二少爷昨日吩咐的,只说是前几日二少爷就交代的。如今那当来的银子,拿去还债了。”想了想,又道:“那当票,也叫人捎进院子里去。”   又儿一边给庄大夫人换回睡觉的衣裳,一边答应着。   庄大夫人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因方才一番思虑,又觉身上一阵发凉,盖了被子,又觉心烧得慌,一条被子盖了又掀。   那边厢,简家兄妹两人进了棠梨阁,虽是妹妹房中,简锋也不好多留,望了眼昏睡的庄政航,就跟了简妍出来,到了棠梨阁的前厅。   简妍给简锋上了茶,翠缕等人回避去了,只留下玉叶、金钗伺候着。   简锋原想瞧瞧庄政航的侍妾是什么模样,此次没有看到,略有些失望,因想不能多呆,就给了简妍一个眼色。   简妍早叫金钗、玉叶两人去看着前厅前后,也不怕人过来听见,于是道:“哥哥,今日我叫你来,可是有好事跟你说。”   简锋笑道:“便是你不叫我来,我也是有话跟你说的。前儿个父亲遇到妹夫,见他身上朴素的很,送他一枚玉坠。昨儿个,父亲去察看当铺,顺便替人相看古玩,谁知正见着妹夫的小厮去典当玉如意。父亲原也不知那小厮就是妹夫的人,还是因为当铺的掌柜见着父亲在,主动说起的。又将先前妹夫典当了多少东西的事也一并说了。父亲叫我来问问,可是妹夫手头很紧?不然怎就去典当了东西?”   简妍怔住,心道庄大老爷时常打庄政航,是以她也忘了嫁过来后,见着庄政航第一次挨打是什么时候。如今想来,抛去金猪、红袖这些上辈子没有的事,她进了庄家后,庄政航第一次挨打应该就在这几日。被打的原因嘛,恐怕便是简老爷不明就里,直接跟庄大老爷说了庄政航典当东西的事,叫庄大老爷以为庄政航又给他丢人;而庄政航也因此连新婚的新鲜感也没了,与简家也有了隔阂。   简妍笑道:“哥哥见着他方才的样子,半死不活的,像是急着要用钱,叫人典当东西的吗?”   简锋忙道:“难不成那小厮是贼,偷了东西去卖?”   简妍笑道:“哥哥这就错了,那玉如意是摆在库房里的东西,小厮再能耐也不能偷了那东西去,是有人存心要整你妹夫呢,叫他背黑锅呢。”   简锋笑道:“那也不能够,光咱们家的铺子就有他典当的几十样东西,且样样都是死当。”   简妍笑道:“就是他当的多了,旁人才想着算计到他头上。哥哥将典当的东西列出单子来,叫爹爹也别张扬。我琢磨着,那有心人是算计着这事就算闹出来,也不过是叫公公打了夫君一顿,然后父亲过意不去,也不算钱,就将夫君典当的东西送回来。”   简锋想了想,也想通此事,笑道:“也是,那玉如意也不是一件小东西,寻常不找,若是找起来就是样大事。妹夫是手里有多少银子花去多少的,便是到时候问起来,只怕他也当自己是当真将银子花去了。”   简妍笑着,忽地想,莫非庄政航典当的就是他母亲的嫁妆不成?不然府中的东西登记在册,便是庄大夫人也不会纵容他拿了府中的东西去当,毕竟庄大夫人还是想要个善于持家的美名的。若是如她想的那般,待到庄政航要嫁妆的时候,庄大夫人更有理由说是叫庄政航败坏的。心里想到这点,就对简锋道:“哥哥拿了夫君典当的东西给秦尚书看,叫他认认可是前头婆婆的东西不是?若是,如今夫君正卧床,也好捉拿了那小厮,将后头一串子的贼人拿住。”   简锋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心里盘算了一番,心道混水最好摸鱼,这等事掺和进去,也能捞到一笔好处,便是没有好处,也能跟秦尚书套好交情,日后父亲没了,也不至于失了人脉。   简妍见简锋听进去了,又悄声道:“我还有一样好事跟哥哥说呢。”   简锋忙问:“何事?”   简妍道:“哥哥那里可有玉枕?若是有,只管将价抬到天上去,这边府上急等着买呢。”   简锋笑道:“当真?我手头上虽没有,但是回去过不了一时片刻,就能寻摸到几十个。”   简妍道:“哥哥只管抬高了价,只是别露了自己的名,还有,若是见着跟庄家大夫人有关的人打听,只管叫人许给他多少多少好处。这天下跟哥哥一般见利忘义的人多着呢。”   简锋听到这没意思的话,脸上讪讪的,梗着脖子道:“妹妹说这话做什么?妹妹的事我什么时候耽误过?说这话岂不是叫我没脸吗?”   简妍记起简锋娶了续弦后,就与她越发生份,以至后来夫妻两人离京,连个招呼也没跟她打,于是笑道:“哥哥且记着今日说过的话才好。若是我落魄了,我也不是会跟哥哥打秋风的人。哥哥只记着我找你定是给你好处的。”   简锋道:“净说这些凉了人心的话,这可不是叫人不痛快吗?你是我妹妹,哪有打秋风一说?”   简妍只管笑,并不辩驳,“我跟哥哥漏个底,我是断断不能忍着如今的婆婆的,哥哥若是能想着法子,替我灭了她的威风,我便将嫁妆里二十亩水田,悉数给了哥哥。”   简锋早知道简妍有多少嫁妆的,虽觊觎那二十亩水田,但嘴上却道:“妹妹这不是陷害我吗?哪有妹妹这般的。”   32坐地起价   简妍心想简锋名声不好,多是薄情寡义惹的,但论手段、论心机,他却是强与旁人的。若是将庄大夫人交给他,必不会有错。   想起嫂子周氏,问:“嫂子这次到底是怎么了?”   简锋道:“那日你回去后没两日,她贪凉,吃多了凉东西。当时只说是吃坏了东西,不想半夜如厕,竟见了红。请了大夫,大夫说是丢了四个月的胎儿。我问她为何不小心,她说是并不知道,这几个月潮水虽少,且不规律,但也是来的,并不知何时坐了胎。母亲知道这事,也跟着伤心了几天。”   简妍看简锋阴沉着脸,知道他是眼看着自己二十有四了,才只有一个女儿,见着周氏小产,心里就埋怨周氏,安慰道:“大哥也别怨嫂子,都是你前头闹出的那些事,她心里头不舒坦,身子不好,这胎就是不吃凉的也要落下来。”   简锋叹道:“你是小妹,有些事不好跟你说。前头那事也不赖我,都是她自己娘家有事,她心里着急,才将芝麻绿豆大的事吵嚷起来。当初娶亲的时候我便说过不要那些酸不拉几的人家,偏父亲说他们是清贵人家,书香门第。”   简妍道:“既然嫂子娘家有事,你就替她料理料理好了,一个女婿半个儿,不要你帮手,又要谁去?咱们家虽有些闲钱,但说出去哪里及得上人家清贵两字?再者说,嫂子家那两个兄弟可是庄家二老爷、三老爷都夸赞的有才之人,每常拿了他们来鞭策家里的三哥儿、四哥儿。大哥此时不耐烦搭理他们,若是他们一朝得势,岂不是要怨恨起大哥来?统共不要花几两银子的事,做个仁义的姐夫不好?何必去于人结怨?便是为侄子积福,也是一项功德。”   简锋听了这话,笑道:“你成亲了反倒话多了,往日里你也是不耐烦去搭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   简妍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如今也是哥哥的乱七八糟的亲戚,可不得替他们说两句?哥哥眼光放长远一些,那些为官做宰的,最是轻易不可得罪,便是要落井下石,也该做的隐秘些,不然此时被贬谪的,不定何时就起复了,那可不是就有了个位高权重的仇人吗?你看庄家,原先瞧秦尚书不起,如今哪里敢在秦尚书面前说重话。”   简锋闻言,也知简妍说的有理,便是周氏的父亲如今免了官,也保不住她两个兄弟有能耐,又想庄家三老爷前年乃是学政考官,既然他看上了,那周家兄弟就必然有些能耐。   简锋笑道:“此次就当看你面子,我回去替你嫂子料理料理。”   简妍笑着送简锋出去,心想只要不让那阴阳怪气的填房嫂子进门,就是留着一个病病歪歪的嫂子她也认了。   简锋与简妍兄妹出了棠梨阁,路上说些家人近日如何,简锋忽见一如雪花堆起来的美人从从容容地过来,一时移不开眼,心道庄家竟然还有这么个真正肤白如雪的佳人,又暗自纳罕旁人都回避了,怎就她出来?   “见过二少夫人。”圆圆福了福身,眼中眸光从简锋身上滑过,似乎是知道自己眼睛留白太多,见着生人,便将眼睛微微眯起。   简妍笑道:“大中午的,你怎么出来了?”   圆圆笑道:“方才三姑娘、四姑娘在大少夫人那边说话,瞧见霜盈的玫瑰银戒指十分精致,于是叫奴婢恬颜过来,问问二少夫人还有没有,若是有,三姑娘、四姑娘愿意拿了自己的戒指换。”   简妍笑道:“妹妹们太客气了,做嫂子的哪里能这么小气。你去叫金枝找了给你捎去吧。便是五妹妹、六妹妹、七妹妹那边,也劳烦你替我送了去。”   “奴婢代几位姑娘多谢少夫人了。”圆圆说着,低着头,一径进了棠梨阁。   简锋一直看着圆圆进了院子,见她宽肩窄腰肥臀,心里正酥酥麻麻,忽觉臂腕上一痛,回头就见简妍的手还拧在他臂腕上。   简锋讪笑道:“我瞧她大大方方的,跟旁人很是不同。”   简妍笑道:“人家这是广撒天罗地网觅金龟婿呢,哪里扭捏的起来。”   简锋只觉简妍成了亲,嘴皮子跟两把刀子一般,不敢多说,脸上端着笑,心里还记挂着圆圆,心道满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这般白净的女子了。   简妍记起庄大夫人换见客衣裳的事,小声道:“哥哥回去就叫家里的亲戚,就这两天,不管富的贱的,只拣着能说会道,会搅事的,一律上了庄家门来瞧瞧庄家大夫人。总归有回礼,富的来联络感情,穷的来赚一笔吃一餐,绝不会亏本。若是有认识的太医、大夫,又或者道士、和尚,管是会测字还是会扶乩,也全请了来,要多少银子,我出。”   简锋正色道:“你当我什么人?帮这小忙还要你的银子?”面上略有些不悦,心里疑惑简妍如此做有何好处。想问见已经到了二门了,就点头答应了,转身出去。   简锋与庄政航同是情场浪子,但在曾经的庄政航眼中,美人是远远重于银子的;简锋则不然,美人虽好,但银子更可爱。   于是简锋心里惦记了圆圆一回,料到那圆圆不是庄政航房里的,若要求来,需要下很大一番功夫。想着得不偿失,就丢开了手,不再想。转而又去思量该将那玉枕抬高到什么价位。   却说简锋出了庄家,立刻有自家的六个随从簇拥上来,拥着他上马,护送他回家去。   半道上,简锋遇到一人,此人姓陈名兰屿,是一贯与庄政航胡闹的酒肉朋友。   简锋虽也是惯常流连在风月场所,但却自认为与庄政航、陈兰屿等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不同,因此与陈兰屿等人不过是点头之交。   陈兰屿早想与简锋亲近,奈何寻不到路子,今见庄简两家成了亲家,心道他跟庄政航好,自然跟简锋也应当亲近一些,于是远远地堆着笑脸迎上去。   简锋也拱手迎着,待陈兰屿到了面前,翻身下马,寒暄道:“陈兄弟这是哪里去?可吃了午饭没有?”   陈兰屿笑道:“早吃过了,这大热天,简大哥忙着呢?”   简锋道:“去瞧了瞧妹夫。”   陈兰屿不知庄政航病倒,只当他去寻庄政航玩,忙道:“简大哥忒不义气,怎不寻了我一同去?如今我正要去庄家找庄二哥呢。”   简锋心里有事,心道跟这等人胡孱一天也捞不到一个子,于是更加不耐烦,待要说出自己有事要走,就听陈兰屿开口了。   “几日不见庄二哥了,也不知他如何了。只是兄弟们一伙还等着他开局呢。”   简锋听说是赌局,心里就有几分不屑,转念想简妍说庄政航是替人背黑锅,自己不如请了这纨绔子吃酒,从他嘴里套套话,问问庄政航是将银子花到哪了,虽不能一笔一笔厘清,但大概能知道个数目,也好算出庄政航大概是替人背了多大的黑锅。如此,一能在父亲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叫父亲更看重他,将手上的生意交给他;二也能叫简妍承了他的情,不叫她以为那水田打了水漂。   如此想着,简锋就满脸笑容道:“怕是不行了,妹夫如今卧床不起,我才去看过他,妹夫昏在床上,可怜的很呢。陈兄弟要是有空,不如就随我去吃几杯酒?”   陈兰屿此次来找庄政航,乃是因为他先前在外头包养了一位姐儿,这是偷偷养着的,连一同玩乐的庄政航也不知道。因近日手头紧,那姐儿的鸨母又不住要续包的银子,陈兰屿心里恼她,又怕她当真将姐儿转包给旁人,于是动起了将那姐儿说给庄政航的心思,心里打量着庄政航是个见异思迁的,过了三两日兴头没了,就会抛开手,到时候包身的银子已经给过了,他自己再去,那姐儿的鸨母拿了银子也没话可说。方才听了简锋的话心里先是失望,后又欢喜起来,心想没了庄政航,不是还有手上银钱更多的简锋吗?于是笑着答应了,与简锋携手向相思楼里去。   简锋虽去相思楼,正事倒也没忘,嘱咐长随简文、简武,一个叫去寻玉枕,一个回去跟简夫人说请大夫、亲戚去探望庄大夫人。   三杯两盏佳酿,又有美人相伴,不过一会子,陈兰屿就将简锋视作知己,简锋虽也饮了酒,但是自幼就随简老爷去生意场上闯荡,头脑依旧清晰非常,将自己想问的话一一问了,问过之后,心道庄政航说是风流,但在女人身上花的银子还有限,反倒是斗鸡、赌博并借债还利息上花去不少,尤其是听陈兰屿说庄政航年岁不大时,就在外头大笔地借债,且向来是凭据也不留,那放债的是但凡他要,就给,也不问数目,不管缘由。   简锋看出其中的疑点,也不多留,给了陪酒的两个□赏钱,另外将酒钱付了,人就家去了。   却也不是他吹牛,回到家中,果然简文已经从自家库房并当铺里寻到将近十个玉枕,并打听到庄大夫人的三哥王充正在四处打听玉枕的事情。   简锋对简文道:“你去找个机灵面生的伙计出面,只说玉枕是老皇亲家中要偷偷卖的,叫那伙计去跟王三老爷碰头,叫他将玉枕的价抬高两倍,再加上去的银子,就是他跟王三老爷分的银子。”   简文忙答应着去了。   简锋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叫人查了庄政航当掉的东西,不独他家当铺,便是其他人家的,也叫人悄悄地一一问过了。   此番动作,简老爷如何不知,不待简老爷问,简锋便来见他,道:“父亲,这可不是有人存心要坑你女婿吗?”   简老爷忙问:“我知道你问那混账典当的事,难不成是人家少给了他银子?”   简锋笑道:“父亲说的这是什么话,东西进了当铺,人家压价也是应当的,这能算是坑吗?儿子是说那些东西未必是你女婿当的,乃是别人当了东西,叫他顶的恶名。还有借他债务人,儿子虽没查,但也觉有诡异。便是三四品的官员要借债,也要给人家留个条子,也不知这是谁这么大胆,不要凭据,不问还期,就直接放债给你女婿。”   简老爷愣住,拿着庄政航典当的单子瞧了瞧,心想这些东西若是公中登记在册的,少了定会有人追回来,不至于叫人放在当铺里转卖了。于是心里也疑心这就是简妍所说前头婆婆的嫁妆,于是道:“你拿着这单子去跟秦尚书说说,此外,那放债的也好好查查,我就不信,还有这么胆大的,十几岁的小哥儿也敢几万银子地放心借他。”   简锋笑着答应,也不在家吃晚饭,便跑去寻了隔壁府中的秦尚书。   秦尚书拿出家中姐姐的嫁妆单子,两相比较,当即就怒了,骂道:“那畜生,前头还叫我替他去拿了嫁妆回来,原来他早将他母亲的东西都卖了。”   简锋陪着笑脸道:“世伯,世伯想想这嫁妆谁会没有缘由地送给一个毛头小子?若是送了,如今妹夫也就不至于叫世伯来要。若是没送,那这样一件一件,也不说清楚是谁的就拿给妹夫卖,这又是为了什么?安了什么心?而且妹夫昨儿个病着,妹妹都说他没有精神说话,哪还有心思去问人要银子。再者说,再也没有见过谁家养孩子,一文钱也不给,只想着用元配嫁妆养的。便是败家,也该败的是庄家,不是秦家。若是只管用秦家银子养儿子,那妹夫就该姓秦,不该姓庄了。”   秦尚书一向只当简锋是胡闹之人,不想此时听他有根有据地说了这些话,不住点头,心想难怪旁人说简锋聪慧。   简锋见秦尚书赞同,于是献策道:“妹妹进门两日,就见妹夫挨了两次打,可见先前妹夫也常吃鞭子的。据小侄的话,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等事情闹来闹去,反倒成了寻常市井妇人骂架一般。若是问庄大老爷要,庄大老爷一可说他不管这些琐事,叫世伯去跟他夫人理论;二可说嫁妆是他儿子的,管束儿子是他的事。便是寻了庄大夫人出来对质,与一动辄昏厥的妇人辩论,也不体面。不如世伯大刀阔斧地去问庄侯府的侯爷,叫他主持公道,一问谁家养儿子,从小儿子不懂事就给元配嫁妆由着他胡闹;二问谁家养儿子不出一个子,全靠着元配嫁妆的;三问谁家的老子不慈,反倒要问儿子不孝之罪的。父慈子孝,父不慈,儿子哪里能孝?便是闹到陛下面前,陛下打了妹夫五十大板,也要打庄大老爷一百大板的。不慈就罢了,不是还有养儿不教之罪吗?况且侯府也是姓庄,也算是一家人,便是叫庄侯爷主持公道,也算不得家丑外扬,庄大老爷也不能说世伯不厚道。”   秦尚书心里想着简锋的话,心道家务事,就该像简锋说的这般,大刀阔斧地处置起来才好,哪里能跟妇人一般撕撕扯扯,若是有庄侯爷出面,庄大老爷必不敢不还嫁妆。如此想着,看着简锋不住地颔首微笑。   简锋见此,反倒心里惴惴的,心道自己在秦尚书面前卖弄唇舌,若是叫他不喜,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秦尚书只是笑,伸手拍拍简锋肩膀,笑道:“我常以为你是个冷心冷肺的,原来是错怪你了。没想到你这般关心你妹妹。来,陪我喝两杯吧。”   简锋一日之内被两人说他凉薄,心里讪讪的,忙道:“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尚书笑着携着他的手去书房外亭子,叫人将酒菜摆在外面,与简锋推杯换盏起来。   简锋微微踌躇之后,将岳父周老爷的事说了,秦尚书笑道:“你岳父这是小事,不过是要担个治下不严的罪名,寻两个人为他上陈情书就好。便是不上,待过个两三年,你那两个小舅子考取功名,陛下看在他们的份上,也会复用你岳父。”又想若是简锋心胸宽广一些,日后倒也是个前途无量的。   简锋心里有了底,心想既然岳父还有复用之日,如今且替他奔走一番也无妨,当即对秦尚书感激不迭。   又吃了几杯,简锋才回家去,回家就叫人跟病中的周氏去说。   周氏闻言,宽了心,倒觉得身上好了许多,肿胀了两天的腹部,也渐渐消了下去。   那边厢,简夫人听闻简妍叫亲戚多多去探望,心中只当是庄大夫人瞧不上简家,简妍有意显示简家并非势单力薄人家,于是就叫人跟众亲戚去说,并交代不要一伙人去,免得扰到庄大夫人清净。为缓和简妍跟庄大夫人的婆媳关系,简夫人更是热心地寻了各色大夫能人过去。   简夫人是不知,叫人一个两个陆陆续续过去,反倒更会叫庄大夫人为难。   庄大夫人才换了家常衣服卧在床上,就听人说有亲戚到,忙又换了见客衣裳。客人走了,再换回来。待要穿着见客的衣裳躺在床上,旁人不说,她自己心里先觉得不自在,不成体统。一日换了七八件衣裳,冷热交替,反复出虚汗,因急躁,心里火气上来,病中又叫又儿拿了凉茶喝,越发病的昏沉沉的。   待要不见,偏简家的亲戚多是能说会道的,一个不见就成了看轻她们;一个迟些见,就是狗眼看人低;便是她盖着被子,露出来的一角见客衣裳的好坏,也能叫她们挑剔啰唣个半天。   虽心里不耐烦,但庄大夫人也不好发作,况且她们又是好心,牢牢地占着一个理字。   庄老夫人又是喜热闹的,见着简家人送的新鲜玩意,心里高兴,也乐得人来留下东西给她把玩,叫庄大夫人待客。   如此门庭若市地过了两日,府中又传出是红袖作祟的话,庄大老爷本不信这些,但几日下来,见庄政航已经好了一些,庄大夫人依旧是气息奄奄,于是也答应了叫人来做法事。   于是院子里嗡嗡地响了几日的诵经声,庄大夫人越发疲累,眼前一黑当真厥过去了,才算是求得了一时半刻安静。   简妍知道此事后,心虚了一会子,心想她可没想要人命。   太医给庄大夫人把脉,说她外感加内伤,须得好好静养一些时日。   33养儿不教   庄大夫人病倒,庄二夫人倒是欢喜了几日,因为这管家的事顺其自然地就到了她手上。虽只是暂时,庄二夫人心里也高兴,心中将简妍视作福星,与简妍越发要好起来。   简妍悠哉了几日,每日或与姚氏逗毛毛玩,或去与安如梦斗嘴从她那里追问玉枕的事,也清闲了几日。   一日简妍瞧见庄政航头发又白了几根,一边伸手给他拔去,一边笑道:“真难为你了,这几日就能愁成这样。”   庄政航道:“也不知舅舅跟父亲说了没有,也不知父亲肯不肯将嫁妆给我。”   简妍笑道:“你安心养病吧,操心那么多。”   庄政航道:“谁跟你一般没心没肺,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是要想这一家子的。”   简妍看他愁眉苦脸的,笑得越发开怀,“你当愁眉苦脸的才算将事情放在心上吗?我教你一句话,若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想了法子叫能干的人去办。”   庄政航不知简妍已经拿了水田贿赂简锋,叫简锋去办,心里只当简妍在听天由命。   正在简妍琢磨着简锋会如何时,那边厢,简锋又查到一件稀罕事。   这几日功夫,简锋查了查,虽失望于暂时没有发现借银子给庄政航的放债之人跟庄大夫人关系,但也侥幸查到庄大夫人曾于半年前放过债。许是胆量不足,庄大夫人放了几日就收了,不过庄大夫人的三哥王三老爷如今还在放债,且与其他放债之人十分相熟。   简锋于是去对秦尚书道:“世伯,侄儿查到一件事,只是却没有十分地把握说出来。”   秦尚书忙问:“是何事?”   简锋道:“侄儿早疑心给姐夫放债之人有鬼,不想去查了查,果然如此。世伯当那放债之人是谁?却原来是庄家大夫人的娘家兄弟。世伯可见过纵着娘家兄弟给自己儿子放债,叫儿子赌博之人?”   秦尚书闻言,心中虽怒,但也高兴又有一件事能拿来声讨庄王氏了,于是给庄侯府下了帖子,又请了庄家族长,连同庄学士府三位老爷,一同到庄侯府一聚。未免庄家人多势众,偏袒自家人,秦尚书又将一向耿直,被当今太后赞为至孝之人的古太子太傅过去。因古太傅乃是当初促成庄家与秦家亲事的媒人,请了他去,也不算过份。   庄大老爷收到帖子,心道是寻常。心想秦尚书插手他儿子的婚事,又请了众人一聚,必是他才回京中,才任尚书,根基不深,有心要借着跟他家的姻亲,跟庄侯爷交好,因此并不当一回事。   反倒是听闻此事的庄敬航心里纳罕起来,心想便是聚会,也该是在秦尚书家中,怎会借了庄侯府聚会,且邀请之人,俱是庄家人,心想秦尚书此举必定居心不良。但因他不知嫁妆一事,也猜不出秦尚书此举何意,到了众老爷休沐那一日,也随着庄家三位老爷去了。   庄大老爷本要他留在家中读书,但庄敬航一句要去请教庄侯爷,反倒叫庄大老爷自己先赞同他同去。   却说庄学士府三位老爷进了侯府,到了庄侯爷的书房,待小童通报,掀了帘子进去后,就见满地摆着玉如意,玛瑙宝瓶等物,满满一地,灿烂非常。   庄大老爷并不认识这些东西,与庄侯爷,庄族长,古太傅并秦尚书等人彼此见礼后,就笑道:“侯爷这是做什么?若说晒东西去霉气也过了。”   庄侯爷却不笑,皱着眉头将一份嫁妆单子,一份当铺单子递给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看后却不知是什么,经了庄侯爷提点,才认出是元配的嫁妆,怒道:“这孽障!竟敢败坏他母亲的东西。”   秦尚书冷笑道:“先不问这些东西是不是外甥当的。敢问先姐夫,家姐的东西是谁保管的?又怎会到了外甥手上?论起当铺里的账,他十一二岁年纪就拿了东西去当,怎家里也没人追究?”   庄大老爷道:“哪里没有追究,为了此事我打了那孽障不下百回。”   秦尚书听了,只是对古太傅道:“太傅,你听听,你听听。果然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听着秦尚书冷嘲热讽,庄侯爷皱着眉头对庄大老爷道:“大哥,稍安勿躁。如今这东西还不一定是政航当的。最后一笔典当的,是一对玉如意,典当人是政航的小厮广白,那广白如今就押在后面,那小子先嘴硬,后挨了几板子,就全招了,说是嫂夫人叫他当的。”   庄大老爷听了这话,怒上心头道:“既然是那孽障的小厮,就是他典当的,这还用追究什么?物以类聚,那孽障的小厮也不是好的。再则,当真是侯爷亲自问的吗?若是旁人,少不得有屈打成招之嫌。”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秦尚书。   庄侯爷听庄大老爷不信是庄大夫人叫人典当的,与庄二老爷对视一眼,很有些无奈地道:“是小弟审问的。”   庄大老爷听了这话,就不再辩驳。   古太傅一把年纪,满头白发,哆嗦着一把胡子,鸡皮一般的手颤颤巍巍地端着御窑茶碗喝茶,然后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开口道:“既然不追究是谁典当的,那就追究是谁给庄家小少爷的吧。总有个监管不力,教育不当的罪名。”   庄敬航也看了庄秦氏的嫁妆单子,听了庄侯爷的话,心里却不似庄大老爷一般听而不见,反倒微微有些抱怨,心道母亲何至于做事这般粗心,留下把柄,于是恭敬地道:“晚辈不才,却也知这继母难为。若说教育不当,家母……”   秦尚书咳嗽一声,那边庄侯爷也有些不喜。   庄二老爷忙道:“长辈说话,你且在一旁听着,不要出声。”   庄侯爷望了庄敬航一眼,开口道:“你去寻了你哥哥们读书去吧。”   庄敬航见众人撵他,庄大老爷又碍于众人不能出口护他,咬牙出去了。出去后,不好在外头听墙角,慌忙回家去告诉庄大夫人。   庄大老爷道:“那孽障实在混账!若说心血,我花在他身上的心血比敬航多上百倍。想他幼时读书识字,哪一样不是我手把手教他,偏他懂了事,就样样与我对着干。顶撞他母亲不说,更是不学无术,成日偷鸡摸狗,实在是叫人……我打他几次,他竟生了反骨。寻常的巴掌不怕,非要动了鞭子才讨饶!哎!”   听庄大老爷这一声叹息,庄二老爷忙道:“是呢,我能替大哥作证,大哥是当真在二哥儿身上很是费了一些心思。”说着,伸手拉了拉庄三老爷。   庄三老爷不去看两位兄长,只是袖着手,迷糊着眼,半响道:“新近两次大哥打政航打得不该。”   庄大老爷脸色一暗。   庄二老爷忙收了手,心道不该叫庄三老爷一同过来。   一时屋子里静下来,无人再说话,古太傅咳嗽两声,人站了起来,小声对庄侯爷说了一句。   庄大老爷等人紧张地看着古太傅。   庄侯爷却忙叫人领着古太傅出去如厕。   庄二老爷见此,忍不住觉得好笑,用拳头掩着嘴就笑了。   秦尚书望着庄大老爷,笑道:“先姐夫可知道政航在外头借了银子?”   庄大老爷不屑道:“那孽障时常缠着他母亲要银子还账,我如何不知?”   秦尚书笑道:“既然如今的庄夫人对先姐夫不隐瞒,那先姐夫也该知道借给政航银子的人,就是你如今的三舅子。”   庄大老爷一怔,脸上青筋跳了跳,脱口道:“你休要信口雌黄!不说王家也是官宦人家,不会做放贷那等事,便是退一万步做了,王氏身为人母,也断断不会放任兄弟这般带坏儿子。定是那孽障逼着他王家舅舅,叫他舅舅瞒过他母亲。”   秦尚书笑道:“如今古太傅不在,我也不就隐瞒了。不独先姐夫如今的三舅子,就连先姐夫如今的夫人也是放过债的,若是先姐夫细心去如今的夫人房里搜搜,不定就能搜出借票。”说完,又觉不应当叫庄大老爷将自己跟庄大夫人娘家王家类比,开口道:“官宦人家也有三六九等,王家如今许久没有人在朝了,只能算是旧时人家。”   庄大老爷听秦尚书贬低王家,摔了袖子,负手道:“信口雌黄!”   秦尚书笑道:“既然先姐夫这般认为,我也不愿担着这诬陷他人的罪名,就等着古太傅回来,请了古太傅上了折子,请陛下替先姐夫主持公道吧。”   恰在此时,古太傅回来了,庄大老爷不敢再辨,心道同是朝廷命官,秦尚书不会说查无根据的话,因此心里恨起王三老爷来,怪他不该连累了庄大夫人,对庄大夫人放债一事,却是不信。   古太傅咳嗽两声,开口道:“如今可商议妥了?”   庄侯爷望了眼庄大老爷,心里有些气愤。心想如今秦尚书圣宠正胜,且上回子众臣奏请册封淑妃为后,秦尚书也是没有掺和进去。庄家本与秦家有亲,正是拉拢秦尚书,帮扶贤妃娘娘的好时机,哪里有不做亲家,反倒结仇的,于是越过庄大老爷笑道:“有劳太傅了。养子不教父之过,且王氏嫁进庄家多年,也未尽到管教继子之责,又有放纵幼子之嫌疑。成家便要立业,既然政航已经成家,他母亲的嫁妆当然要悉数给了他。”   古太傅点头道:“此话是正理,本朝以孝立国,但也不能忘了孝的根本是慈。”   秦尚书笑道:“太傅说的是。先前我听一友人家幼子说:断然没有拿了娘子的嫁妆养儿子的,不然那儿子岂不是要跟娘子姓了。想来庄家是诗礼之家,必定不会做此让人非议之事。因此缺少的嫁妆,想必先姐夫定然会补足。只是方才三老爷所说的话,却让在下不得不动了怜惜外甥之心。若是嫁妆给了外甥,倘若先姐夫——的夫人要用父子君臣的礼数来代为监管嫁妆,这又该如何?据闻外甥无辜蒙冤,被鞭打卧床。若是日后先姐夫再手上没有分寸地教训他……”   庄侯爷捻着胡须道:“断然没有不叫父亲打儿子的,此事实在为难。”说着看古太傅。   古太傅闭目长长嗯了一声,忽地又对庄侯爷侧目。   庄侯爷忙叫先头领着古太傅出去的下人再次领了他出去如厕。   古太傅出去后,庄大老爷立刻道:“难不成还不许老子管儿子了?”   秦尚书笑道:“谁说不许,但是也没有草菅人命的。不知先姐夫为了什么事要大义灭亲?若是如此,先姐夫也算是我亲人,可要我也效尤,大义灭亲?”   庄大老爷见他拿着王氏放贷一事要挟,握拳不语,心里不忍庄大夫人卧床之时,再为王家忧心。   庄三老爷摇头叹息,转身出了书房。   庄侯爷忙道:“生儿不养,又有何资格待他大后再教训?秦尚书若是信我,便听我一句,我替大哥担保着,若是大哥再无故动了政航,又或者回去之后,对政航追究今日之事,我便请了族长来行族规。”   庄族长年逾古稀,鹤发鸡皮,也出声保证道:“老大去补足了嫁妆,半个月后先交到我手上,待侯爷过了目,见数目足了。再交给秦尚书,秦尚书替政航监管着,一点点给他,如此可好?”   秦尚书见已经要来了嫁妆,哪里会说不好,于是点头答应了。   待古太傅再进来,秦尚书与庄家人才算真的谈妥了。   34不离不弃   庄大老爷听到补全嫁妆就有些不甘心,但见庄侯爷与族长都如此说,秦尚书又握着王氏的把柄,心道他们这是以权压人,我还与他们争辩什么。于是闷声不说话,由着众人办了,心道他好心为了庄政航,唯恐他败了家,下半辈子无所依仗,谁知庄政航却一心要叫他颜面扫地。   待要出来,见着地上的东西,庄大老爷道:“这些还叫我拿回去,待到补足之后,一并拿回来吧。”   秦尚书道:“这些俱是我借了族中公中银子从当铺里头赎买回来的,赎金也列在典当单子后头,先姐夫要,也可。只是莫要难为我。”   庄侯爷道:“这些且放在我这,大哥快拿了银子叫秦尚书补全了家中账目吧。”   庄大老爷只得点头。   之后,古太傅乐呵呵地跟着庄族长,并庄侯爷、秦尚书,庄二老爷等人一同去花园中吃酒。   庄大老爷素来重视颜面,今日在庄侯爷等人面前颜面扫地,领了一份嫁妆单子备份,就撑着紫红的脸皮回去。一路上心道:好啊,难怪那孽障这几日敢顶撞他,原来是另寻了靠山,一心要与外人联手将他老子的脸往地上踩!忍不住伸手捶向轿壁,记起秦氏在时,庄政航虽懵懂,但瞧着也是乖巧伶俐,怎长大了,反倒越发的不堪,连老子都要害。况且他自己典当的东西,凭什么叫他来补全。   庄大老爷阴沉着脸,满身怒气地进了庄学士府,其他人等都不敢与他说话。   庄大老爷一路上前走,过了二门,冷不丁地见着一个穿着一身红衣裳的丫头嘻嘻笑着看他。   庄大老爷当即恼怒起来,心道什么人都能嘲笑他了,“混账!你笑什么?”   那丫头不是旁人,乃是雪花,雪花被吓住,唬得两眼盈满泪水,张口就道:“三少爷叫阿言瞧见老爷过来,就吱一声。阿言刚才没吱。”   庄大老爷皱眉,心里泛起嘀咕,顺着雪花的眼光看去,就见一个小厮在挤眉弄眼,问道:“你是阿言?”   阿言忙跪在地上道:“小的就是阿言。”又暗中瞪了眼雪花,后悔不该见雪花貌美又痴傻,就勾引着她到二门边说话。   庄大老爷踹了阿言一脚,转身见雪花呆呆的,双目无神,心道她是个蠢人,于是甩手向院子里去,不去管她。   庄大老爷进了庄大夫人院子里,见着院子里的丫头还在做着平常之事,不见慌乱。   进到庄大夫人房中,就见庄大夫人依旧穿着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裳躺在床上吃药。   庄大夫人见庄大老爷来了,抬头看他,却没有力气说话。   庄大老爷望了她一眼,四处看看也不见庄敬航,于是问:“三少爷呢?”   又儿笑道:“老爷问三少爷?三少爷跟着老爷出去了,回来送了一瓶玫瑰露过来,又去书房读书去了。老爷找他?”   庄大老爷见又儿等人似乎对他在庄侯府的事一无所知,反倒有些愧疚,心道自己不该听了那傻丫头两句话,就疑心到王氏身上,好歹夫妻一场,虽不是结发夫妻,但相伴多年,怎么也该彼此信赖。   庄大老爷心气平和了一些,坐在一旁,心道那混账小子要他娘的嫁妆,就给了他嫁妆,从此以后,两人之间再也不提什么父子恩情,他也休要再去管那小子死活,就由着他自作自受,看最后哪个先低头。   “老爷?”庄大夫人气若游丝地唤道。   庄大老爷一怔,忙道:“你可好些了?”   庄大夫人含笑点头,这两日无人来探望,她倒觉得身上好了许多。因此,心想简妍真是她命中的克星,才嫁进来几日,亲戚就一窝蜂地过来打秋风。   庄大老爷叹息一声,见庄大夫人一身病,开口道:“罢了,我来处置吧。你库房钥匙给我,我去瞧瞧秦氏的嫁妆。”   庄大夫人咳嗽两声,伸手指了指柜子,因只听庄敬航说是关于秦氏嫁妆的事,也不知秦尚书他们说了什么,不敢随意开口。   又儿去拿了钥匙捧在手中过来。   庄大老爷叹息一声,便与又儿去了库房。   待见到库房中,见到满眼的绫罗绸缎并各色古玩,另有尺寸不一的屏风十余架,庄大老爷心道不过是嫁妆,给了就给了,能有多少,于是叫王忠、王义进来,对着单子,将库房里的东西理了理。   理到后头,瞧着嫁妆上的东西少了许多也就罢了,偏偏上头记着的庄子、田地的地契也没了。   没了这么多东西,庄大老爷少不得要去问庄大夫人了。   庄大夫人咳嗽几声,见庄大老爷问,于是道:“老爷忘了吗?当初有人跟政航追债,妾身问过老爷,老爷说这些总归是政航的东西,就用这地契来抵。”   庄大老爷愣住,记起放债之事,冷声道:“你可放过债?你三哥可还在放债?”   庄大夫人闻言,心口烧得慌,手心不住地发烫冒虚汗,张口欲言,眼皮一翻,忽地昏厥过去。   庄大老爷忙道:“快去请太医。”说着,就见庄大夫人眼皮颤颤,人醒转过来。   庄大夫人眼泪落了下来,苦笑道:“老爷,这罪名也是能往妾身身上安的?”   庄大老爷盯着庄大夫人试探道:“秦尚书说的确凿,怕是他手上有证据的。”   庄大夫人凄然一笑,闭着眼,扭头道:“多说无益,老爷心里想什么,就信什么吧。”   庄大老爷见此,心里信了庄大夫人,心道一面之词,与相伴多年的老妻,自然该信老妻的,于是轻哧一声,“姓秦的竟敢诈我,要我将那孽障花去的嫁妆补全,我倒要先告他个诽谤之罪。”   “老爷不可!”庄大夫人忙道,因说得急,人又不住咳嗽。   庄大老爷一边给她扶着背,一边道:“你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庄大夫人抬头看着庄大老爷道:“老爷,虽是如此,但考核之期将近。老爷,清者自清就算了,何必给自己招惹那些是非,叫有心人钻了空子,毁了老爷的仕途,那才是得不偿失。”   庄大老爷叹道:“也只能如此。”   庄大夫人说了那些话,先将庄大老爷要与秦尚书闹僵的事遮掩过去,才去想补全嫁妆的意思,“老爷说要补全嫁妆,不知这是何意?”   庄大老爷道:“你尚在病中,就莫要关心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庄大夫人道:“多谢老爷体恤,只是为老爷解忧,是为妇的职责。”   庄大老爷笑笑,不肯叫庄大夫人劳累,依旧劝着她歇息,转而叫王忠、王义来,去书房算账。   王忠道:“先大夫人的嫁妆如今要补全,还需填进去十万余两。”   庄大老爷早知发妻嫁妆之多,却万万没想还差这么多,忙问:“可有差错?“   王忠道:“老爷,其他的东西两万两就够了。独有水田庄子,先前不值这么多,但是如今那田地,早涨了价,价值不菲,比先前贵了两倍有余。秦家只有先大夫人与秦尚书一女一子,先大夫人自幼丧母,他父亲又未娶续弦,先大夫人把持秦家多年才嫁来,她的嫁妆虽没带过来秦家一半家当,但也差不了多少。”   庄大老爷自然知道这些,只是假作不知罢了,于是挥手道:“去叫了大夫人拿了钥匙,且支了十万两出来。”   “是。”王忠领命出去,半响哭丧着脸回来。   庄大老爷忙问:“可是夫人又昏厥过去了?”   王忠道:“小的在二门上叫了又儿姑娘来说话,又儿听到要这么多银子脸色就变了。过了一会子,又儿姑娘回来,对小的说,夫人听说要这么多银子,当即就晕了过去。”   庄大老爷到底担心庄大夫人身子,忙又叫人去看看庄大夫人究竟如何了。须臾,叫王忠拿了他的字条去支银子。   王忠去了,回来时,就见庄大夫人也叫人扶着过来了。   庄大老爷道:“不是叫你歇着吗?”   庄大夫人放开又儿、再儿的手,腿一弯跪下,惭愧道:“妾身不贤。前头给二哥儿办喜事,因想二哥儿是老爷头一个儿子,于是想着大办一场。府里亏空了一些,如今又要存些银子留待中秋过节。实在是拿不出十万两银子。”   倘若是庄淑娴,自然会听出庄大夫人是将自己房里的事又跟公中的事掺和在一起了。偏这人是庄大老爷,庄大老爷听了庄大夫人的话,扶起庄大夫人道:“委屈你了,我知道你的事难做。只是如今没了银子,这可如何是好?”   庄大夫人撩了撩鬓发,叹息道:“一场父子,骨肉相连,二哥儿定不会叫老爷为难。老爷不若去寻了二哥儿说说?”   庄大老爷甩手道:“叫我跟那孽障低头?若不是怕老夫人受不住,我定要撵了那东西出去。”   若是往常,庄大夫人听了这话该高兴,只是此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又要劝说庄大老爷,却听庄大老爷问:“我的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庄大夫人思量一番道:“老爷外头少应酬,如今账上还有一万两银子。”   庄大老爷心一灰,问:“公中还有多少银子?”   庄大夫人不语,寻思一番道:“公中还有六万两,还留了三千两过节。”   庄大老爷道:“先挪了来用,待中秋各处送上租子,自然还有一笔钱周转。”   庄大夫人点头应了。庄大老爷见庄大夫人焉头搭脑,心疼起来,忽地心想他难堪到如此地步,以至于要与儿子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账,庄大夫人为何不出声,便是敷衍一声,说一句拿了她的嫁妆来应急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庄大老爷秉持着夫妻一体,言无不尽,于是开口道:“不若将你的体己……”   庄大夫人忽地抚着额头倒下去,又儿惊叫一声,忙与再儿左右搀扶着她。   庄大老爷话哽在嗓子里,忙叫人送了庄大夫人出去,待庄大夫人出去后,觉得心闪了一下,今日秦尚书、雪花等人的话一一在脑中回想,逼着他去想庄大夫人究竟会不会如秦尚书说的那般不堪。   “王忠,你说夫人她如何?”   王忠笑道:“老爷跟夫人夫妻多年,自是没人比老爷更知道夫人的。老爷问小的,小的怎么好胡乱说。”   “说的是。”庄大老爷笑道,心想庄大夫人本就体弱,昏厥也是时常有的。暗自庆幸,心道自己险些就叫歹人离间了夫妻之情。如此想了一通,庄大老爷竟难得地生出些虽千万人吾往矣地豪情,拿了纸笔,写了不离不弃四个字叫人送进内宅安慰庄大夫人,然后依旧为银子烦心。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又儿送来一碗参汤并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庄大老爷见着那汤与银子,发自内心地笑了。   35公私分明   庄大老爷对庄政航而言虽不是慈父,但对庄大夫人而言,却是实在难得的良人。今日在侯府听着秦尚书说了那些话,只是心思动了动,然后依旧坚定不移地信着庄大夫人,爱屋及乌,也一并爱惜王家;并后悔不该在庄大夫人病中提起此事,唯恐她病情加重。   若说性子,庄大老爷的性子倒是跟庄政航有几分相似,俱是心里有事,便要不管不顾,急匆匆做完的。比如庄政航想着日后要抄家,虽抄家是十几年后的事,如今也睡不踏实,很不得今日就封侯拜相,再也不叫人小瞧了他;庄大老爷想着要补足嫁妆,也不去想庄族长定下的期限,一定要立刻补足了才好。   是夜,庄大老爷与王忠、王义并将府中管家焦资溪、洪二一同叫了过来,商议着暂且能从何处挪到银子。   焦资溪毕竟是吃庄家饭的,不好当面说庄大老爷糊涂,为了跟自己儿子算账,将庄家公中的银子也算进来,见已经过了四更,劝道:“老爷,不急于一时,慢慢算来也好。”   庄大老爷道:“不可,早弄清楚了早好,免得叫人说我赖账。”   焦资溪与洪二对视一眼,两人心道这家总归是庄大老爷的,且银子又进到庄大老爷儿子手中,就由着他吧。   洪二实在疲乏,熬到了五更,终于开了口,“小的倒是有个法子,但若是传出去,小的命就要没了。”   庄大老爷问:“什么法子?”   洪二道:“老太爷在老家杭州买下几百亩祭田,还有坟地,如今也用不着,不如……”   焦资溪忙道:“不可,这可是老太爷留下的祖业。且若是动了,到时候闹了出来,也不好看。”   洪二不敢多说。   庄大夫人细细一想,心想那杭州的产业便是要卖,一来一回也要拖上很久,时间长了,定会叫庄政航那小子看轻,因坟地祭田,忽地想起一事,问:“府中的银子,留着给老夫人置办丧事的银子,有多少?”   焦资溪见庄大老爷动了这心思,忙道:“老爷不可,若是老夫人知道了……”   王忠道:“老夫人身子骨硬朗着,想必十几年也用不着。老爷且挪了用,过上三五月,想法子补上来就好,且老夫人百年之后的东西早准备好了,若当真到了那时候,也用不着那么许多,奴才私下里算了算,老夫人的后事,拢共不要一万两,就能办的很体面。”   庄大老爷捻着胡须点头,问:“有多少?”   洪二想了想,回道:“这要去夫人那边的账本才能知道,不过小的想,两三万两总归是有的。”   庄大老爷点头,心想算了算,见勉强够了十万两,心里踏实了一些,冷笑道:“那小子还当他老子拿不出十万两吗?咱们家随便找一找,也能凑出这个数来。”心道何须半月之期,他两日就可还回去。   焦资溪与洪二笑着奉承连声道是。   庄大老爷道:“叫人将杭州的田地好好寻了买家卖掉,也好将府中的账目平了。”   洪二见能在其中赚上一笔,自然极力地赞庄大老爷高明。   因见外头天色晚了,心想各处的门也早关上了,叫众人坐着说了一会子家事,待各处门开了,再放他们走。   第二日,庄大老爷催着众人领了银子出来,就叫人将银子送到庄族长那边。庄族长回话说,先要将秦尚书拿出来的银子还回去,才能再算庄大老爷送来的银子够不够。因此,这银子要先放在庄族长那边,待算清之后,才由着庄侯爷给秦尚书送去。   这边厢庄大老爷要以一己之力补足嫁妆,那边简妍收了简锋的信,知道庄大老爷已经答应了补足嫁妆,却也是对庄政航瞒而不报。   晚间,庄政航又在床上哼哼,简妍过来看翠缕给他上药,见他背上的伤好了许多,待翠缕出去后,笑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这才几日,伤就好了。”   庄政航道:“本就是晚上从你这里出去才吹了风病的,背上的伤倒是不大要紧。”说着,见今日的简妍格外的和颜悦色,疑惑她又从哪里发了一笔财,“你倒是越加的阔绰了,前两日我听着金钗进来拿戒指,仿佛是妹妹们都有的。”   简妍道:“那倒不值几个钱。”心里想着那嫁妆要到了秦尚书手中,秦尚书见庄政航这般品行也是不放心给他的;但是秦尚书又不能扣着嫁妆不给庄政航,若是如此,岂不是叫人说是他自己起了贪念,要霸占亡姐的嫁妆。既是这般,只需叫人费上几句唇舌,那嫁妆最后便能落到自己手上,如此,岂不是比得了庄政航一半的嫁妆来得痛快。县官不如现管,嫁妆到了她手上,自然就是她的了。   如此想着,简妍脸上笑意越浓,好心地坐在床边给庄政航拔白头发。   一根根银丝拔下放在庄政航手中,庄政航唏嘘不已,叹道:“我这头青丝,都是为了你白的。”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伸手在他后脑上拍了一下,笑道:“酸不酸啊,你可别冲着我说,指不定那个爱你至深的深情女子听见了,要将我如何了呢。”   庄政航只当她在说安如梦,哼了一声,开口道:“你如今不是跟她好着吗?我看她还送了银子给你。”   简妍说的是蝶衣,见庄政航误会了,也不辩解,在他衣裳上擦了擦手,转身要回隔壁歇着。   庄政航伸手拉住她,“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我能起身了,晚间也不会劳动你伺候我起夜。”   简妍抽了手,抱着手臂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庄政航笑嘻嘻地觑了眼外头,“你不知,我病得险些断了气,那几个女人过来还不住地撩拨我,这不是存心要我丧命吗?”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您老如今还知道养生了?”   庄政航板着脸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换了旁人就罢了,偏是那边送来的人,如何能不防着?且你看我如今这样快就好,若是换做先前,病中也不忘跟她们诉说枕上相思,这病足足要拖个一两月才能好。”   简妍来回地打量庄政航,心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于是在床边坐下,“你若是想好好地保养,且听我的,将心思都放下,什么事都不要管,不要问。待病好了再出去,可好?”   庄政航笑道:“你当我跟你一般没心没肺?”又嘀咕道:“不知道舅舅跟父亲说了没有,只怕父亲轻易不会将嫁妆拿出来。”   简妍见他眼珠子转转,心想如今万事顺利,庄政航不要多事才好。   简妍叫金枝、玉叶将自己的被子枕头拿回来,然后就坐在一边泡脚,一边手撑在床沿上想心思。   庄政航对着灯,扒拉着自己头发,瞧见简妍披散的头发就在身边,用手去撩拨了一下,见一根白发也没有,有些失望地转身依旧趴着。   是夜,简妍回了房中歇着,依旧是不叫人守夜。原本侍疾的翠缕、碧枝只得回了自己屋子里。   庄政航扭身见简妍抱着首饰匣子缩在一边,一时起了夫妻夜话的心思,蹭过去,嘴张了张,迟疑一会,开口道:“你还不想跟我好好过日子吗?”   “深更半夜,歇着吧。”   庄政航被堵回来,蹭了蹭,头抵着简妍的后背睡了。   第二日,简妍依旧叫阮妈妈的儿子奶兄阮彦文传话给简锋,只说叫简锋凡事要以骨肉亲情为念,这话旁人听了也只当简妍是去劝说简锋,只有简家兄妹知道,这是暗示肥水不流外人田,叫简锋费些力气,将秦氏的嫁妆弄到简妍手中。   未免庄政航病中多事,简妍叫了玉叶、金钗看着他,叮嘱两人看着庄政航,不要叫他多事,又记起简锋说,广白受审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当票在庄政航这边的,于是就叫阮妈妈在棠梨阁里好好找找。   之后,简妍照例去给庄老夫人那边请安。庄老夫人如今还留着玉环玩笑,玉环也顺势认了祝嬷嬷做干奶奶。庄老夫人心知庄家夫人都是瞧不上赌博的,于是叫众人打发了她吃饭,就撵了众人回去。   简妍与庄二夫人一路,两人一同向回走。姚氏因毛毛有些流鼻水,在家照顾着,并未出来。   庄二夫人也听庄二老爷说了昨天的事,幸灾乐祸之余,更加不服气,心道治国齐家平天下,庄大老爷连一房人都管治不好,如何能管着满府的事,因此戏谑地对简妍道:“可曾给你母亲请安?你母亲气色好了一些没有?”   简妍笑道:“早上去老祖宗那边之前去过,并未见到母亲的人,也不知她气色如何。”   庄二夫人笑道:“昨儿个听说秦尚书将你父亲叔叔们都叫到了……”   简妍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果然见庄大夫人那边的顾婆子匆匆走来。   待那顾婆子走后,庄二夫人笑道:“你去我院子里说说话吧。”   简妍答应着,两人一路向庄二夫人院子里去,进了屋子里,撵了旁人,庄二夫人就拍手笑道:“恭喜了,你原先婆婆的嫁妆要回来了。”   简妍故作不知,茫然道:“二婶这是何意?”   庄二夫人斜睨向她,道:“你还不知?你先头走了的婆婆留下好大一笔嫁妆,老夫人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乐,是不管下头人如何的。因此那嫁妆就叫如今的嫂子管着。昨儿个,你秦舅舅叫了侯爷做证人,你父亲答应了要将嫁妆给二哥儿的。”   简妍惊愕道:“当真?”转而淡淡地笑道:“还回来也是夫君的,与我不相干。而且如今我们在院子里头住着,这几日也不跟舅舅家来信,倒不知舅舅这么匆忙地就跟父亲说了。只是这事怎么跟前几日哥哥跟我说的不符?”   庄二夫人忙问:“怎么不符了?你二叔亲口跟朱姨娘说的还能有假?你不知你前头婆婆可是带了将近一半的家当嫁过来的。那还是老太爷亲自叫媒人去求的亲,那媒人可不就是现在古太傅吗?”   简妍因听庄二老爷是跟朱姨娘说的,心道庄二老爷跟朱姨娘感情倒是好,诡秘道:“我听哥哥上回来说咱们府上可是典当了好些东西在当铺里,便是父亲将嫁妆交给夫君,也该剩不了多少吧。”   庄二夫人笑道:“这你有所不知,那些事我也不好跟你说,只是你父亲是答应补足了嫁妆的。”   简妍忙道:“补足?那可不得费上好些银子?光哥哥跟我说的当铺里的东西就有几万两。”   庄二夫人嘴上笑道:“管他呢,总归该你们的东西还回来就好。”心里也想大房哪有这笔银子来补。   正说着话,朱姨娘掀了帘子探了探头。   简妍忙站起来。   庄二夫人道:“你要进来就进来,这般鬼鬼祟祟的,在侄媳妇面前不嫌丢脸吗?”说着,依旧拉了简妍坐下。   朱姨娘讪讪地笑着,自己打了帘子进来,进来后,打量着简妍吞吞吐吐。   简妍笑道:“可是我在姨娘有话不好说出口?那我还是去了吧。”   庄二夫人忙拉住简妍,笑道:“你别走,瞧她小家子气的,有话就说吧,侄媳妇又不是外人。”说着,给朱姨娘一个眼色。   36八拜之交   妻妾彼此猜忌的多,但是如庄二夫人与朱姨娘这般亲近的却少。原来这朱姨娘是自幼就伺候在庄二夫人身边的,因庄二夫人远嫁来此,两人进了庄家,难免生出一些相依为命之感,因庄二夫人待朱姨娘亲厚,朱姨娘也投桃报李地百般回报给庄二夫人。便是庄二老爷,也常说比起他,朱姨娘更亲近庄二夫人,每常吃了庄二夫人的醋。   朱姨娘见庄二夫人叫她说,于是探着身子,轻声道:“婢妾方才去园子里去瞧瞧五姑娘,角门上恰撞上焦资溪那口子,于是立住跟她说了两句话。婢妾听着这意思,昨晚上大老爷是与焦资溪说了一晚上话的,天亮开了门,焦资溪才回家的。”   庄二夫人啐道:“呸,这话还值当来说,怕是大老爷找焦资溪有事。”   简妍闻言笑道:“该不是说的就是二婶子方才说的话吧?”   庄二夫人道:“你好糊涂,方才那事是你们的家事,找焦资溪做什么?”   简妍笑而不语。   庄二夫人眼珠子一转,心道不妙,该不是老大两口子当真动了心思,要从公中钻空子。因又想她接手代为管家这几日,只处理了一些琐事,上头的账册却是见也不曾见到的。庄大夫人管家多年,定不会干净了。   简妍道:“不知姨娘可问没问除了焦资溪,大老爷昨晚上还跟了什么人说话?若是大事,定不会只找了一人。”   朱姨娘笑道:“平白无故的问这事,可不是叫人起疑心吗?我怎么敢问这事。只是回来的路上倒是有心问了二门上的小子,一个还没留头的小子说天将亮,洪二跟焦资溪一同从大老爷书房里出来的。”   简妍不自觉地看了眼朱姨娘,心想园子角门跟二门,南辕北辙,朱姨娘也能顺路过去,无怪乎庄二夫人这般倚重她。   庄二夫人点头,对朱姨娘道:“去瞧瞧大房那边在干什么。”   朱姨娘笑道:“大老爷一早去衙门了,大夫人依旧卧病,反倒是三少爷,一早起床就去了外头,并不似先前那般在家读书。”   简妍忙问:“三少爷何时出去的?是骑马还是坐的轿子?”   朱姨娘道:“骑马出去的,只带了瑞草一人,连包袱也没带。”   简妍心思转了转,心想庄敬航没带包袱,就是没带更换衣裳、起坐东西,那他出去必定有急事,去的定不是亲朋家,且少不得跟嫁妆有关。这人心思诡谲,最难看透,且疑心甚重,若是叫庄敬航看出简锋在此事中的作用,反倒不美。但东西从简家铺子里赎买回去,简家自然会知道,况且是自家女婿的事情,简家若说不知,也是不能够的。心想此次算是招惹上了那奸猾之人,眉头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世上安得两全法,况且庄敬航此人极难相处,早晚都要得罪。   庄二夫人听了朱姨娘的话,心里却想叫了两个大管家去,必定是要借用府中的银子了。不然,关起门来夫妇两人商议就好,何至于叫了管家?如此想着,心头的怒火烧了上来,心道再也没有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事了,亏庄大老爷还是长子,这般不尊重。因又想洪二的老婆是个舌头比身子还长,又爱占小便宜的,若是去寻她套话,定会问出个一二来。   “妍儿,”庄二夫人忽唤道,“你前头不是恨你婆婆多事的么?如今我告诉你个法子,保管能降服了她。”   简妍心里猜到庄二夫人是要借刀杀人,心想她刚进府,上头还有一个姚氏,便是没了庄大夫人也轮不到她管家,于是道:“二婶别提了,前头我哥哥来又将我教训一通,叫我好好服侍婆母呢。”   庄二夫人指着简妍对朱姨娘道:“你瞧瞧,前几日还对着我发狠呢,如今瞧着竟像是被吓破胆子的。”   简妍不吃激将法这一套,说道:“我母亲叫哥哥跟我说,凭我如何,也不能的毁了家里姐妹的名声,叫姐妹们跟着我受累。”   庄二夫人啐道:“你当二婶陷害你还是怎样?这是你婆婆自己个将把柄送到你手上呢。”   简妍摆手道:“二婶放过我吧,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我哪里能做的了那事。”因又借口照顾庄政航离开。   庄二夫人放了她去,待她去后,暗中啐了一口,脸上有些不悦。   朱姨娘笑道:“二少夫人还年轻,怕事也是有的。”   庄二夫人鼻子里嘿了一声,望着屋子里的玉瓶宝盒,眼珠子转转,心想庄三夫人素日里就是个不喜言语,不爱沾染是非的;姚氏又是晚辈,不好开口;但是若叫她坐视有自己一份的家产就这样被人挪用了,她又是不甘心的。因想这坏人少不得还得她来做。于是对朱姨娘道:“你去问问洪二家的,问他昨晚上洪二跟老爷说了什么话。”   朱姨娘忙应着去了,过了一个时辰后回来,对庄二夫人道:“婢妾还请夫人恕罪。洪二这次倒是守口如瓶。只是焦资溪那边唯恐事情闹出来闹大了,就悄悄地跟婢妾说了两句。婢妾还请夫人恕罪,婢妾琢磨着焦资溪的意思,于是就说‘一山不容二虎,哪有一家里头两个大管家的’,婢妾擅自替夫人许下,说是若夫人能接过府中的钥匙账册,就叫焦资溪总管府中的事,园子里的事也依旧是他的。好说歹说,焦资溪将大老爷的事全抖落出来,说是大老爷挪了府中的银子,还要占用老夫人百年后办丧事的银子。先前老爷瞧好的百年香樟树,已经移到园子里了,如今也拖着没给银子,外头树贩子来催了几回。”   庄二夫人笑了,拿了茶慢慢地吃,“你许了他就是,你的话就是我的话,看来大老爷是捅了大漏子,焦资溪也不敢隐瞒了。   朱姨娘道:“夫人,你不赶紧跟老夫人说?”   庄二夫人道:“急什么,这么急赶着过去,倒像是我们居心不良一般。”心想总归知道那银子的用处,既然不怕丢了东西,还急着捉贼做什么。再者说,这事要引着庄老夫人自己个发现,逼着庄大夫人自己承认,才算是高招。   却说简妍那边急匆匆回去,到了园子通往庄府的穿堂里,就瞧见园子门边站着一个小厮,看相貌像是庄政航的小厮广丹。   因想起那偷偷去典当东西的广白在侯府被审问,已经是毁了前程叫撵出去的,简妍看着这广丹,心想不知这广丹是不是好的,可留得住留不住。   广丹虽不认识简妍,但府中少夫人就两个,瞧见一年轻少妇过来,忙低头展臂磕头行了大礼,“见过少夫人,给少夫人请安。”   简妍看了他一眼,见广丹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年纪,一身雨过天晴绸缎,长得油头粉面,一看便知不是会引着少主子走正路的人。   “你来回什么事?”   广丹笑道:“小的有事要回给少爷。”   穿堂里尚不算热,简妍手中拿着姚氏赠送的折扇扇风,且不急着进去,金枝、金风两人跟在她身后,只当简妍在给广丹下马威,叫他跪着。   过了一会子,广丹先受不住,满脸堆笑道:“这里热,少夫人先回园子吧。”   简妍拿了扇子敲在下巴上,嘴角挂着一抹讽刺,似笑非笑地看广丹,“我头会子知道,原来‘有事’这两字也是能回人。这两字可真真是妙啊,不管旁人问什么,只管拿了这两个字来说就好。”   广丹忙道:“少夫人误会了,小的不是敷衍少夫人。只是外头的龌龊事,不好拿来说给少夫人听。”   简妍冷笑道:“既然知道不好说,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当老天厚爱你,旁人有入狱的时候,你就没有断头的机会?”   广丹见简妍说了重话,脸上笑得肉都酸了,心想这位新少奶奶要逞威风,自己何不顺着她的意,敷衍过去就罢了,于是道:“是少爷外头的朋友知道少爷病了,捎了信叫小的拿进来。”   简妍扇着扇子道:“口信还是书信?哪个朋友?”   广丹笑道:“是陈少爷写的信,小的不认识字,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   “陈兰屿?”   广丹听简妍说出陈兰屿的名字,忙道:“少夫人知道?陈少爷与少爷有八拜之交,因此陈少爷捎信,小的不得不快些送进去。”   “何止八拜之交。”简妍扑哧一声笑了,偷眼看了眼金枝,心想不愧是兄弟,这陈兰屿可是性喜接收庄政航的女人。   广丹陪着笑脸,忽见简妍骤然不笑了,身上的汗毛一立。   简妍淡淡地问:“陈兰屿找少爷做什么?借银子?还是又有新鲜的玩意?”   广丹见简妍说的越发细致了,心道早晚简妍也会从庄政航那边问出来,不如自己先说了,卖个好,于是道:“陈少爷不知从哪里寻到一个女戏子,据说唱得好,长得更好。陈少爷请了那女戏子在家唱戏,想问少爷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去他家凑个热闹。”   “女戏子?这般不成体统的事,陈家老爷夫人也乐意?”简妍问完了,又想自己又多事了,陈兰屿是陈家老来子,陈家老夫妇待他如珠如宝,便是闹上了天,也只会赞他会花银子,没有拦着他的。因又想起庄政航的一个想好秦绵绵来,心想不知这女戏子可是秦绵绵不是。若是,那陈兰屿这次又是玩的奇货可居的把戏,将秦绵绵荐给旁人,自己个也能跟着玩乐。   广丹笑道:“爷们胡闹一场,玩玩就丢开了,总归不会误了正事。”   简妍心想怕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正事,说着,就见里头小七出来了,小七见着简妍,立时站住。   简妍看了眼小七,笑道:“你过来,我又不吃了你。”   小七缩手缩脚地过来,偷眼看了眼简妍,福身行礼。   简妍问:“少爷跟你说了什么?”   小七道:“少爷说身子还没好,不能出来。”   简妍料想庄政航也是不耐烦搭理陈兰屿的,并不叫小七回去,当着小七的面,对广丹道:“你跟陈家少爷说,就说少爷身子尚未痊愈,不能出去。还有,我哥哥不是那等胡闹的人,叫他别缠着我哥哥胡闹。”   广丹忙答应着,弓着身子退出。   简妍心想原本指望着又儿收拾了小七,如今瞧着庄大夫人那边事多,一时半会是收拾不了小七了。因想着还要忍着这个表面上不声不响,暗中上蹿下跳的丫头,简妍心中就有些不悦。   主仆三个进了棠梨阁,简妍终究是看小七不顺眼,从书房拿了本书出来,对小七道:“上回如梦叫你陪着她逛园子,可见她是喜欢你的。如今你还替我送了书给她吧。”   小七虽不知上回庄敬航究竟要做什么,但想着庄敬航后头脸上的巴掌,想来也不会是好事,以至于后来她下意识地躲避着安如梦,于是笑道:“奴婢还有一样东西要赶着做完……”   “我替你做。”金枝忙道。   简妍笑道:“这书本极为贵重,你亲自交到如梦手中,若是下回子我问如梦,如梦说你转交了旁人,我必定要重重罚你。”   “是。”小七捧着书本就去了。   简妍进了房中,见庄政航竟趴在床上看书,刚凑过去,就见庄政航忽地将书塞到枕头下,心想那书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在床对面榻上坐下,问道:“不知你兄弟叫人来跟你说什么?”   庄政航只觉得那“兄弟”两字极为刺耳,皱眉道:“他说有乐子,叫我出去瞧瞧。我这般,怎么出得去?”   简妍撇了撇嘴,走近附耳道:“那小七不是个好东西,我提醒你以后少用她。”   庄政航耳朵上一烫,不知是刚看过那书,还是许久未曾碰过女人,听她在耳边说话,心头一动,见她如玉面庞就在眼前,闻着女儿体香,忍不住向她脸上嗅去。   37运气来时   “啪!”一声,简妍想也不想就甩出一巴掌。   庄政航涨红了脸,一用力就将她拉到床上压着,简妍挣扎了一下,手伸进庄政航衣裳里,指甲在刚结痂的疤上抠挖。   庄政航叫了一声,忙放手,简妍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他一下,才将手拿出来,从床上爬起,看见指甲上有血,哼了一声,然后去一旁放着的水盆里洗手。   庄政航叫声惊动外头的金枝,外头金枝忙进来,见庄政航瞪她,于是缩了回去。   简妍洗了手,却也在一旁坐着不动,笑道:“你发春了?好歹夫妻一场,你说说你想传外头哪一个进来侍寝?我替你传话。”   庄政航将床上枕头丢向简妍,随即支着头笑道:“当真?那可真是谢谢了。劳烦你将翠缕叫来。”   简妍点了头,当真出去了。   过了一会子,翠缕就一脸红云地端着一只青花慧窑的茶盏进来了,“少爷要可要喝杏仁露?这是大夫人先前叫人送来的,昨儿个大夫人病中还不忘叫人送了灵芝过来。”   庄政航此时哪里还想着纾解,下面正疼,且听她一张口就是庄大夫人,兴致一下子没了,挥手叫她出去,还拿了书看,心道美人如玉,却远远不如书中颜如玉可爱。   却说简妍猜着庄敬航独自外出,必定是跟秦氏嫁妆有关,却也说对了。   不管是庄大老爷,还是庄大夫人,都不喜庄敬航提起此事,只是督促他读书。庄敬航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从王忠、又儿、春晖那边打听到了一些事,因此虽有庄大老爷夫妇有心隐瞒,心里对昨日的事情也知道了五六分。   庄敬航心想他母亲养大教育庄政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庄政航自甘堕落,败坏亡母嫁妆,又干他父母何事?何至于叫庄大老爷补足了嫁妆?   如此想着,哪里坐的住,领着瑞草就往外走,心想且去瞧瞧庄政航时常借债的地方,看看那借债之人究竟是不是他舅舅,若没有把柄在秦尚书手中,庄大老爷自然不会受制于人。   只是简妍毕竟高看了庄敬航,此时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庄敬航心思再怎样深沉也有限,且人脉不及简锋广阔,庄敬航刚进了斗鸡场,费了心思与借债之人搭上话,那边前两日才与简锋好的人就讨好地跑去隔壁戏楼中跟听戏的简锋说道:“简少爷,你亲家庄少爷刚进了斗鸡场,你不去见见?”   简锋听了这话,又记起简妍的交代,笑笑,心想若是能设局套住庄敬航,倒是叫简妍又欠了他一个人情,于是招手叫一脸生的小子过来,对他道:“你去,叫人哄着庄家少爷玩几把,随他要借多少银子,只说是自家人,不用他签字画押,随他要借多少。”   那小子闻言就去了,进了斗鸡场上,对着正与庄敬航讨论利钱的放债人耳语一番,那放债人听那小子说有简锋作保,也乐得多赚些银子,忙拱手对庄敬航道:“阁下可是姓庄?”   庄敬航爱惜名声,不曾来过这地方,方才也只胡诌了个名字,因此见放债人认识他,就有些惊讶,望了眼瑞草。   瑞草虽也跟庄政航一般嫖赌成性,但毕竟兜中不似庄政航那般有银子,素日里混的是更加不堪的地盘,此时见庄敬航看他,心想庄敬航近来因他名声不好与他疏远了一些,今日好不容易只领着自己出来,可不能坏了庄敬航的事,于是在庄敬航耳边道:“小的并没有来过这里,这里的人,小的一个也不认得。”   庄敬航见不是因为瑞草的缘故,心里嘀咕着这人为何认得他。   “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少爷尽管进去玩。若早知是少爷,小的哪里会跟少爷谈论利钱。”放债人满脸堆笑道。   庄敬航自诩不信这世上巧合之事,却不知放债人那句“大水冲了龙王庙”实在是巧合,乃是这等市井之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因此,这一句话一入耳,他的心就坠了下去,半天心也落不到底,敷衍了放债人几句,也不去看斗鸡,就领着瑞草出了斗鸡的巷子。   出了巷子上了街,人也跟游魂一般,虽说是舅舅放债,但是若是牵扯起来,他母亲也绝非干净的。心道难怪秦尚书敢狮子大开口,要庄大老爷补足了嫁妆。   庄敬航并不在外停留,一路回了庄府,到了外头书房,坐了半日也看不进书,心里还在算计着该如何将银子要回来。心想如今唯有对庄政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叫庄政航自己个不要,如此秦尚书也没了办法。而庄政航又是第一不肖的人,唯独听女人的话,不如就叫了女人去寻他说话。   “芝盖,你可知二哥如今跟谁最要好?”   芝盖闻言笑道:“三少爷,小的一向都是跟着您转的,小的哪里知道。”说着,想了想,悄声道:“二少爷一向都是喜欢圆圆的,夫人的陪房梁玉家的是圆圆的亲家婆婆,叫梁玉家的跟圆圆去说。此外如今怕就是那有身子的蝶衣姑娘是二少爷的心头肉了。”   因蝶衣闹出被圆圆压到的事情,因此蝶衣有孕的事,下人们都知道。   庄敬航笑了,心想他就不信突然冒出来的舅舅能比宠着庄政航十几年的庄大夫人更叫庄政航信赖,吩咐道:“叫那蝶衣去跟二哥说说,跟她说,只要二哥主动说自己不要嫁妆,母亲就给她摆酒开脸,免得她的孩子出来,有个当丫头的娘。”   芝盖闻言忙道:“夫人下了命令,小的如今进不了那园子了。”   庄敬航斥道:“你进不了那园子,就寻不到能进了园子的人说话?”   芝盖被训,唯恐失了庄敬航欢心,忙向后头园子去了。一路上,也并未见着旁人,到了园子外,因天热,婆子也一个个缩在值班的屋子里不出来,等了许久不见人,又不敢跳着脚大喊,不知是婆子偷懒都不在,还是睡着了听不见,半日也不见人出来。最后瞧见庄三姑娘的姨娘胡姨娘风风火火地向园子里走,忙站住问好。   胡姨娘今日在外头跟婆子赌博,输了银子,急着翻本,这才顶着太阳匆匆进园子问庄采芹要银子,此时被芝盖叫住,就很有些不乐意,呆着一张脸看他。   芝盖笑笑,忙道:“姨娘能帮小的叫了二少爷院子里的小七出来吗?”   胡姨娘吊着眼睛看芝盖,皮笑肉不笑道:“好啊你小子,竟敢跟二少爷虎口里抢食。”   芝盖忙道:“小的是有事寻她,在门外晒了半天的太阳也不见人出来。求着姨娘进去,跟门边茶房里婆子说一声,又或者见着别的谁,胡乱地给喊一下。”   胡姨娘穿着纱衣,拿着帕子抹汗,斜着眼睛奚落地笑了几声,“好小子,竟敢使唤到老娘头上了,这是跟谁学着狗眼看人低?”   芝盖谄媚地笑着,心里叫苦不迭,心想便是再多等一会子,也不该叫住这活菩萨。   胡姨娘见芝盖不说话,越发地来了兴致,掐腰吆喝道:“哎呦呦,这大热天的拦着人在太阳地里说话,叫老娘说破那见不得人的事就装了哑巴。你这是欺老娘背后没人支撑还是怎地?你娘有你的时候见着老娘也要弯腰低头,怎么你小子从你奴才娘肚子里蹦出来就成了少爷,使唤上老娘了?”   芝盖心中越发后悔,唯恐她嚷开了,反倒叫人疑心他,忙道:“姨娘快些住口吧。小的身上现有三少爷给的两钱银子,还请姨娘笑纳,拿去买个瓜儿枣儿吃吧。”   胡姨娘接了银子,掂了掂,撇嘴道:“扯你娘的臊!自己个整了个瓜田李下见不得人的事,还叫老娘是买了瓜儿枣儿,你当老娘稀罕你这丁点银子,还要你打赏不成?罢了,看你这小子痴心一片的份上,老娘就替你说一声。”说着摇着柳腰就进了园子。   芝盖啐了一声,见守园子的婆子打着哈欠露出头来,心道老虔婆,早不出来,偏偏等人说完了话再出来。   因棠梨阁就在园子口没多远,且跟庄三姑娘庄采芹住的地顺路,胡姨娘就过去了,因想着新媳妇面软客气,过去了少不得能捞到几两银子,因此进了棠梨阁,并不去找小七,先去问少夫人在不在。   简妍此时正在西厢房里察看阮妈妈搜出来的东西,因多是女子的香囊头发等物,就叫阮妈妈烧了,留了当票来看,心里猜着是哪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放进来,见寻不到银子,猜到庄政航身上压根就没有现银,心里好气又好笑地抿着嘴笑了一回,听人说胡姨娘来了,心中诧异,也叫人领了胡姨娘进来。   “少夫人没歇着?”胡姨娘笑问。   简妍笑着让座,见胡姨娘上穿水绿纱衣,下着胭脂色撒花裙,头上插着一朵新鲜芍药,看着十分艳丽泼辣。心想瞧这衣裳都是早些年的老款,且明显改过,应当是府上哪位夫人送的。心道这贼不走空的主今日过来,可得想想有什么便宜东西打发了她才好。   胡姨娘那边也在偷偷地打量简妍,见她挽着头,雾鬓云鬟,耳垂明珠,浑身上下一身艾绿,既没披金,也没戴银,倒有些纳罕,心道人说简家日进斗金,怎这简家的女儿偏打扮这样素净。   原来简妍见着新衣裳多是桃红朱红,心中不喜,又舍不得做新衣裳,就拿了在家时的旧衣裳穿了。   “姨娘可能吃冰?若是能,就叫丫头拿碗冰镇的绿豆汤吃吃吧。”   胡姨娘忙道:“少夫人就是客气,既然如此就吃碗吧。”   简妍示意玉叶去拿,玉叶对胡姨娘之名早有耳闻,心中不屑地转身去拿了绿豆汤过来。   胡姨娘道:“少夫人这里可放了冰桶?怎那样凉快。想我这辈子,除了冬天,再也没有在旁的时候见过冰块。”   简妍笑道:“我这里也并不用冰,只是吃的东西,用着零星的冰块镇着。”   “在自己家里定是用的吧?听说你们家是院子里都摆着冰的,进了门就跟进了春天一样。”胡姨娘谄媚地笑着。   简妍心中诧异庄采芹怎会是胡姨娘生出来的,笑道:“姨娘说笑了,若是那样,每日可要花掉几百两银子呢。”   胡姨娘笑道:“少夫人家日进斗金,怎么能少了这个?”   简妍听胡姨娘说话,叫玉叶拿了汤给胡姨娘,胡姨娘吃着,忽地就笑了,“你说说我,我今儿个是来做媒的,怎就吃起糖水来了?也好,嘴上甜一些,说得媒也能叫你们都满意。”   玉叶道:“姨娘快别胡说,这可是能要人命的,仔细叫人听见了。”   胡姨娘撇嘴道:“看你那小家子气,少夫人都没说话呢。”   简妍笑道:“姨娘有话尽管说,若是说的媒好,我自然是要给姨娘谢媒钱的。”   胡姨娘不喜玉叶这般对她不敬重,但见简妍还是一般看她,拍着手道:“还是少夫人说话有风度,前几日给的见面礼也比大少夫人多。我呢,在园子门口遇到了芝盖那小子。少夫人认得芝盖不?他是跟着三少爷的小子,那小子可怜巴巴地站在太阳地里等了许久,就为了跟小七说一句话。按说还是小七命好,能摊上这么个知心人。”   简妍原本不耐烦胡姨娘,此时听她胡吹出这事,一时竟有些喜欢她了,笑道:“姨娘说的可是真的?若是的话,不光我要给姨娘谢媒钱,便是小七,也该请姨娘吃谢媒酒的。”   38枕边风大   胡姨娘有口无心地胡扯,恰中了简妍的下怀,简妍心想正好借了此事将小七撵出去,顺便借着小七这小虾米,将芝盖那小鱼弄出府内,断了庄敬航在府中的臂膀,于是与胡姨娘说了几句,借着谢媒送了她一两银子,打发她去了。之后也不叫人去找小七回来,只是叫了阮妈妈去跟庄大夫人说话。   阮妈妈出了园子,径自去了庄大夫人院子里。   此时,庄大夫人也听说庄大老爷要挪用庄老夫人的出殡银子,又是与洪二那靠不住的东西商议的,心里万分着急,心想她多少事都要绕过洪二去办,偏庄大老爷什么人不找,就找了他。又想庄大老爷早晚要将公中的账目捅出来,还是早早地想个法子脱身为妙。   因为忧思,庄大夫人昨夜失眠,好歹昏沉着睡去,就梦到那已经死了的红袖无缘无故地躺在她身边,不住地念叨着“为何不将她许给原先说定的人?”,半夜睁开眼后,听到风吹窗屉子的声音,身上就起了一层的鸡皮,偏角落里又有藏香的味道,叫她更难入睡。因想往日里不该装病,果然一语成谶,应验了。   幸好庄大夫人知道这病的病根是那日见红袖自戕吓的,因而晚间多梦,因此并未羞愧自责。虽夜不成寐,但心里也还平静。夜间就想红袖糊涂,糊涂着死了也该糊涂地去寻庄政航,何苦出现在她眼前。如此想着,越发头脑昏沉,脑仁上如压着石头一般,早上天亮了,叫丫头将院子里的香灰扫去,才昏沉地小憩一会。   此时庄大夫人听闻简妍的奶娘来了,心道这大正午的,那婆子来做什么。   阮妈妈进了屋来,行了礼,就偷偷打量庄大夫人。见庄大夫人一张鹅蛋脸上,几日不见,多了几道细纹,气色不如先前那般好,头发也只是绾在脑后,蓬蓬的,不甚精神。先前瞧着还似三十过五的美妇,如今看着就像是四十出头的人。   “可是妍儿少了什么东西?”   阮妈妈听庄大夫人开口,忙道:“少夫人倒是没事,只是有一件为难的事,她也不好开口,就叫奴婢来说给夫人听。”   庄大夫人侧着脸,勾着一边的嘴角嘲讽地笑了,心想那两个如今正该是得意的,银子就将到手,哪里有什么为难的事。   又儿道:“阮妈妈,夫人尚在病中,不好叫她为难。”   庄大夫人示意又儿住口,心想简家将东西都由着秦尚书赎买了,确实不大厚道,但也不能因此就断了这门亲戚,开口道:“是什么事,你说吧。”   阮妈妈道:“方才胡姨娘兴冲冲地进了棠梨阁,说是要来说媒的,吓了少夫人一跳。细问之下,才知是三少爷的小厮芝盖求着胡姨娘去说媒的,说的人是小七。 少夫人才来,不好拉下来反驳胡姨娘,也不好得罪了三少爷,求着奴婢来请示夫人该如何。奴婢过来时,那芝盖还在园子门口等着呢。”   庄大夫人愣住,心想怎么又是小七,难不成芝盖还是去替小七传话不成?   又儿闻言,心里也有些发怒,心想那小七有什么,能叫庄敬航这个时候也不忘去找她,于是眉头微颦,意有所指道:“夫人,看来隔着一道墙,是拦不住他们两人的。”   庄大夫人阖上眼睛,不耐烦多管这些事情,开口便道:“府里才死了一个,既然芝盖跟那小七两情相悦,就成全了他们。”说着,忽想起那嫁妆说是要存在秦尚书那边的,心想如今庄政航不好跟秦尚书联络,趁着撵走小七,叫顾婆子过去跟翠缕、碧枝并蝶衣等人都说说好话,叫她们都吹吹枕头风,众口铄金,她就不信庄政航跟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舅舅就那样亲近。   下定决心,庄大夫人有气无力地道:“再儿,你叫顾全家的来,你跟着她一同去园子里,送了小七出来,好好跟她说,叫她不要张扬,免得叫旁人听见了,跟着做这等没有规矩的事,乱了家法。”   再儿答声是,然后就出去了,阮妈妈立在一旁,因听说庄大夫人要起身,忙回避到外间去。   趁着阮妈妈出去,庄大夫人就如此这般地跟又儿交代了一回,又儿听了,心里盘算着旁人倒也罢了,那蝶衣是一定要跟她说的,于是又撺掇着庄大夫人答应许给蝶衣开脸之事。   等一会子,顾全家的来了,庄大夫人道:“你去好好跟小七说话,咱们家再经不起那些了。还有芝盖那小子,也要罚他一场,打了他三十板子,他娶亲了,不好再在府中行走,叫他只在外面照应,伺候少爷出行。”顿了一下,想起这事是胡姨娘弄出来的,心里不想叫胡姨娘过来立规矩,省得叫她听见了什么;也不想叫她胡乱跑,于是道:“叫三姑娘看着胡氏,别让胡氏满世界乱窜,招了人眼。”   顾婆子答应着,领着又儿及小七的老子娘,就一路去了园子。   小七的老子娘听顾婆子说起小七跟芝盖的事情,先是羞愧咒骂,随后听说庄大夫人大度,因为红袖的事由着小七出来嫁人,又是欢喜不迭,心想好歹能不闹出去就这么嫁了人也是好事。   一行人进了棠梨阁,小七也早已回来了。安如梦见着小七,想起先前的羞辱,于是狠心叫小七跪了半日才放她回来。   小七见着娘亲嫂子,也是诧异,听说是接她出去成亲,便闹了起来,叫道:“我年纪并未到,怎这会子就急着叫我回家了?传出去,旁人不定要说什么。”   她娘道:“快别闹了,你自己做的那羞人的事,夫人不治死你就罢了,你还叫嚷什么?”因瞧见小七瘸了腿,疑心是简妍口蜜腹剑,嘴上说放过,背后又折腾小七。   小七本就心虚,见着今日安如梦吃人一般的眼神,更是知道自己闯祸了,于是听她娘这样说,只当东窗事发,不敢再闹。   随着小七娘亲过来的又儿等人,趁着与翠缕、碧枝闲话的时候,一一交代了两人,之后更是去探望了蝶衣,将庄大夫人的话粉饰一番,添枝加叶,告知给蝶衣。   如此,那小七就平平静静地磕了头,跟着她母亲嫂子走了。   待小七走后,已经挪到套间榻上去会书中颜如玉的庄政航,见着简妍进到屋子里来,嘿嘿地笑了两声,见她没问他为什么笑,心里有些不快,待过了一会子,自己忍不住开了口,“算了吧你,欲拒还迎这招对我不管用。这才多久,就打发走了两个,可见你嘴上说的潇洒,心里实在是牵挂着我的。”   庄政航说完这话,先是自得,等了半日也不见简妍搭话,自己反倒有些尴尬,哼唧道:“你哑巴了?”   简妍转过身来,瞄了眼庄政航手中的手,见是本《飞燕外传》,嘴角就添了一抹讽刺,伸手理了理头发,低下头道:“等会子,你就知道你的那几个女人多会说话了。”   庄政航皱起眉头,就见简妍已经移开了身子,回到梳妆台边,拿了丝帕去擦金钗。   记起胡言乱语的胡姨娘,简妍问:“你家三姑娘当真是从胡姨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母女两个差那么多。模样还罢了,胡姨娘也当得是个美人一个,只是那性子实在要不得。”   庄政航打个哈欠道:“你自己不记得了?懒得想才来问我。三妹妹先前是养在祖母身边的,祖母虽不会教孩子,但领着三妹妹,三妹妹也算是见过市面的。后来胡姨娘惹恼了祖母,祖母就将三妹妹还了回去,对三妹妹也不似先前那般贴心了,如今待三妹妹也如待其他姐妹一般。”   简妍暗自点头,扭头悄声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位有意放出这么个惹祸精,故意挑唆她去惹祖母厌烦?”   庄政航心领神会,知道那位便是庄大夫人,心里想一想,顿时茅塞顿开,心想难怪庄大老爷会有胡姨娘这么个侍妾,应当是庄大夫人有意塞进来的。庄大夫人待胡姨娘便如待他庄政航一般,宠着纵着,自己做了好人,有了漏子就放出让他或者胡姨娘顶着。   许是沉默的人难免喜欢去观察旁人如何。简妍上辈子话不多,沉默寡言地活在庄家,倒是将庄家一些人的性子摸得门清。   傍晚天凉快一些后,简妍就换了一把纨扇,领着玉叶、金钗,支开金枝,放言要趁着庄敏航不在家,今晚与姚氏一同赏月,就悠悠然地向姚氏住着的丹苹斋去了。   待简妍走后,不到一炷香功夫,性子最急的翠缕就过来了。   翠缕进来,瞧见庄政航手中捧着书,料想那书不是什么正经之物,又想上午瞧着庄政航的模样,应当也是情动了,他定是碍于简妍在,才催着她出去。   翠缕一身牙白纱衣,下着高腰石榴纱裙。行动处,裙摆摇晃,如娇艳的石榴花一般,又隐隐显出纤细的腰肢,浑圆的大腿。   庄政航正看着书中的才子与佳人如何月下幽会,见着翠缕下面的石榴裙,心里也觉有趣,忘了上午的扫兴之处,于是一双注定风流的桃花眼,就斜斜地瞄着翠缕,拿着书去撩她宽大的袖子,在她圆润的手臂上搔动。   却说翠缕相貌姣好,却独有一样自卑之处,便是身上的肌肤不如旁人那般细腻,往日里奉承庄政航,也只敢在灯影里脱下衣裳,如今天还亮着,自然不敢脱衣解带,更何况还是在这么个地方,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心里想着先撩拨撩拨他,两下里彼此有了些情意,再约着他天黑之后再话枕上风月。   “少爷该换药了。”   庄政航见翠缕将书本拨回来,心里的春情一滞,笑道:“那你就给我换了药就是。”   翠缕见他仰身在榻上,说叫他换药,却动也未动,于是倾着身子,微微红着脸颔首给他脱衣裳,解下一道衣带,就见庄政航捏住了她的手指。   “少爷。”翠缕娇嗔道,将手指抽出。   庄政航见翠缕倾着身子,胸前山峰也更显跳脱,忍不住伸手摸去,心道先解了一时饥渴,再去思考崛起之路不迟;再说这翠缕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何必为了跟她计较,就委屈了自己。   翠缕避开他的手,脸上越加红艳,心想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于是娇嗔道:“少爷也不怕人瞧见。”拿了手在庄政航肩上轻轻掐了掐,见着庄政航一张如玉面孔,自己个的心先跳了起来,心道安如梦连庄敏航、庄敬航都看不上,偏偏瞧上了庄致航,可见,爱美之人,女子也是有的。   庄政航笑着,忽地脸上一僵,却原来是太过得意,背上被简妍挠开的伤口撞到了靠枕上。   翠缕忙道:“少爷怎么了?”   庄政航道:“背上伤口疼,你给我上药吧。”   翠缕忙答应着,给庄政航脱了衣裳,带他伏在榻上,就洗了手,拿了药粉过来细细撒在背上,指尖不时地点按,见庄政航的手向她腿上拂去,忍不住夹了夹腿,然后俯身去吹药,心想庄政航此时心中约摸只有她了,于是开口道:“哎呀,少爷,这伤口上回子上药不是好了许多吗?怎如今瞧着又流血了?可是少夫人晚间没有给少爷上药?”   庄政航的手一顿,想起简妍说这几个人能说会道,于是收回手,心里想着翠缕能跟他说什么。   “她晚上没给我上药。”   翠缕道:“这怎么行呢?眼看就要好的伤,难怪又流血了。”说着一连叹息三声,“少爷如今不出去,可听说秦尚书的事?”   庄政航扭头道:“我舅舅有什么事?”   翠缕蹙眉道:“按说奴婢不说,少爷心中也是明白的。哪有多少年不管,管了就叫外甥娶妻的舅舅,且少夫人又是那么个身份……”   庄政航吃过没钱的苦头,如今也不以为商家出身是什么丑事,因想听翠缕说秦尚书如何,就唔了一声,方才看了□兴起的春情,此时全被泼了冷水,心中暗道:果然跟庄大夫人有关的女子碰不得。又暗恨自己意志薄弱,险些误事。   翠缕听着那一声含糊的唔,心想这几日也不见简妍殷勤伺候庄政航,庄政航心里定然对她是不满的,于是一边用玉手去抚摸庄政航的背脊,一边大着胆子接着道:“少夫人才进来,就叫少爷接连吃了老爷的鞭子,虽说她是新人,不知庄家究竟,又一时脱不了在家时的性情,说起来也是情有可原,但少爷吃苦,少夫人连眼睛也不曾红一下,着实叫奴婢们看着寒心。”   庄政航又唔了一声,伸手将翠缕的手拨开,背过身去,自己个穿衣裳,见手上青筋起来,又吸了口气,心想那婆娘有意避开叫她们来说话,定不会只说这么几句那样简单,他且忍着翠缕这长舌妇,听她还能再说些什么。   39女人心思   庄政航此举,倒是叫翠缕有些慌乱,一时拿不准他是生谁的气。但到底是立功心切,于是又开了口。   “少夫人这般,奴婢是不信秦尚书不知道。想当初舅老爷给少爷打听的姑娘,哪一个不是相交多年,知根知底的。算算日子,少爷才成亲不足半月,秦尚书就……,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血脉相连的人,也未必是真心相待。若不然,秦尚书早些时候为何不跟少爷来往?”   这舅老爷、秦尚书,远近亲疏一闻便知。   庄政航将脸埋在靠枕上,心道庄大老爷早些年就跟秦尚书闹僵,秦尚书捎过来的书信、礼物,便是送到他面前,也不曾有人提起是谁送的,不然,他与秦尚书何至于如此生疏?又想翠缕今日来说的,果然不是简妍,而是秦尚书了;再听翠缕叫王家人舅老爷,庄政航更是知道,这女人明明白白就是庄大夫人的人。   “秦尚书如何了?”庄政航有意疏远地不再喊秦尚书为舅舅。   翠缕却没在意庄政航换了称呼,只是一味地道:“秦尚书逼着老爷要先夫人的嫁妆呢。说是先夫人的嫁妆叫少爷胡乱花去了许多……还有简老爷,竟然跟秦尚书串通,秦尚书逼着老爷从他手上将少爷当掉的东西买回去。如今老爷正发愁。若是东西买了后,依旧还给少爷就罢了,也不过将自家的东西左手倒腾到右手上,偏偏秦尚书是要将东西拿回秦家的。”说完,微微偏着头,偷眼去看庄政航的脸色。   庄政航心里只当是秦尚书终于问庄大老爷要了嫁妆,并不知其他细节,因此对翠缕的话,是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问道:“便是如此,那跟简家又有什么关系?”   翠缕怔住,她也只听说是简家为虎作伥,助着秦尚书找亲家麻烦,具体的事也不晓得,因此被问起,就吱唔道:“商人重利,见着银子就跟苍蝇见到血一般凑上去,少爷想想还不明白吗?”   庄政航见她也是一知半解,冷笑道:“听风便是雨,前几日才撵了几个,如今就轮到你了。”   翠缕一慌,忙道:“少爷,这话可不是奴婢胡说,如今园子里浇水采果子的婆子都知道秦尚书要夺了外甥亡母的嫁妆哩。”   庄政航用手拍着头,忽地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翠缕见庄政航恍然大悟,忙道:“可不是吗?秦尚书毕竟是外人,且大夫人对少爷一向视如己出,扪心自问,少爷也说不出夫人哪里不好。同是一家人,那嫁妆在老爷手上也就跟在少爷手上一般,少不了的。只是若出了庄家,那嫁妆就怕是要改名字的了。”   这些话,庄政航是早就听过的,上辈子,婚前四五个月的时候,身边就有人不住地说,不然,他也不会不耐烦听秦尚书提起他母亲嫁妆一事。此时再听这些话,庄政航竟有些觉得自己当真愚蠢,秦尚书是朝廷重臣,多少双眼睛看着,哪里会做出这样明目张胆地抢夺亡姐嫁妆的事。   庄政航张开口,一个滚字就在舌尖,又咽了下去,心想今日他倒要看看身边究竟这些女人有多会说话,于是长叹一口气,“你出去吧,叫我想想。”   翠缕见他神态,似乎是蹙眉苦思对策,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晚上的事,试探地问:“少爷,晚上可叫奴婢给你再换药?”   庄政航并不抬头,举手挥了挥,示意翠缕出去。   翠缕有些失望地看着庄政航,有意俯身在他脸边,以显示胸前伟大,伸手去撩庄政航头发,“少爷——”   “出去吧。”庄政航不耐烦道,好歹记着要抛砖引玉,虽是不耐烦,却也没有大肆发作出来。   翠缕悻悻地出去了,庄政航拿起书,看了一眼,也觉没有意思,将书抛在一边,拿了靠枕丢在地上,站起来走了几步,因心里闷,就向外走,不觉走进了简妍布置的西厢房里,进了厢房里头四处摸摸,见贵重之物早已被收起,摆出来的,不过是旁人眼中不屑一顾的纸笔等物。   庄政航不知不觉地拿了本书看,因瞧见是本佛经,本要丢开,见蝶衣进来了,因觉手中拿本佛经看着很是有见识,就拿着书不放。   蝶衣身子也好了许多,不至于下不了床,只是唯恐腹中骨肉有恙,因此并不出来。此时瞧见庄政航手中拿本书,虽不识字,但是上头一个卍字,她还是认得的,心里吓了一跳,心想看经书悟道总不会是好事,因关心情切,就疑心是庄政航对庄大老爷灰了心,对骨肉亲情不大信任了。   “少爷——”   庄政航点头,看了她的肚子,不见那肚子冒出尖来,心里有些失望,想着不知这小东西出来是个什么模样,可是个懂事听话的,还是叫父母操心的。   蝶衣微微犹豫,见庄政航盯着她看,心里一喜,心想圆圆于庄政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自己是庄政航身边的实在人,何必跟圆圆计较,于是施施然地步到书桌边,打量简妍的东西,见着一张纸上写着簪花小字,叹息道:“少夫人果然多才,这等女子,才配得上少爷。”   庄政航怔住,记起简妍眼睛瞎了,都能护着自己的家财,还能笼络住蒙兴服侍她,于是嘲讽道:“她的才气,又仅限于在这方寸之纸上。”   蝶衣拿着那纸的手一顿,心里蓦地有些欢喜起来,但面上仍淡淡的,将纸摆放好,低着头叹道:“少爷怎可这般说,奴婢是恨不得重生投胎,再世为人,能够与少爷吟诗作对。”   庄政航笑笑,心道他且耐心些,看蝶衣又是如何说话。   蝶衣见庄政航只是笑,心里拿不准他的意思,因想起又儿来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矛盾。她是想名正言顺地跟着庄政航的,如此生下的孩子也能养在身边;但是靠着讨好庄大夫人、摆布庄政航得的名份,她又觉有些不应当。于是心想自己不如试探试探庄政航的心思,若是他果然与秦尚书有嫌隙,自己便替庄大夫人说上两句;若是他与秦尚书关系亲密,那自己那断然不能离间了他们甥舅之情。   “少爷可听说外头的事了。”   庄政航心道果然来了,抬头望了眼低头扣着帕子的蝶衣,隐隐有些嘲讽地道:“哦,我却不知是什么事。”   蝶衣垂着眼皮,眼睫毛跳了跳,粉唇微启:“就是外头说的秦尚书的事。”   “他能有什么事?”庄政航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道。   蝶衣听他带着讽刺地反问,心道果然庄政航跟秦尚书关系是不好的,“今日又儿姐姐来找奴婢说话,她叫奴婢好好跟少爷说说。”   庄政航听了这话,再看蝶衣羸弱模样,心道莫非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蝶衣难不成是个真心为他的?不然如何将又儿跟她说话也告诉他。   “又儿姐姐说,秦尚书逼着老爷要将先夫人的嫁妆要回去。奴婢不知究竟,也无从探听。只是看又儿姐姐说起此事的模样,此时夫人应当是万分焦急的。且不论那嫁妆该是少爷的,不该是秦尚书的。但看着夫人替老爷着急的份上,奴婢也难免要动容。奴婢身为下贱,私心里,却也是万分艳羡这等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夫妻之情……”   庄政航仰着头,拿了书本遮住眼睛,心里说不出是对蝶衣的失望,还是听到那夫妻之情忍不住觉得讽刺。劝君惜取眼前人,庄大老爷倒是将惜取眼前人做得淋漓尽致,若不是他大了,偶然听人说起庄大老爷的元配姓秦不姓王,他怕是还会将庄大夫人认作亲娘的。   蝶衣话出口,心里有些怅然,心想自己这辈子没有资格跟庄政航提什么夫妻之情了,“少爷,奴婢听说少爷幼时便养在夫人膝下,比之三少爷,夫人对少爷的爱惜更甚,更是屡屡在老爷面前回护少爷。少爷便是心中气愤老爷这次打你打得过了,也该看在夫人的面上,好歹去劝劝秦尚书。嫁妆是谁的终归是谁的,老爷性子倔,只是不喜旁人插手你们父子之间的事。若是秦尚书一意孤行,定会叫你们父子之间,再无转圜的机会。”   “呵呵——”庄政航拿了书本掩着面孔笑了出来,心道他只当自己最是说些甜言蜜语的能手,万没想到,他身边的女人,若是来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嘴皮子上的功夫,是哪一个都比他强的。   蝶衣听到庄政航的笑声,心里就后悔了,只是虽如此,却不信自己猜错了庄政航的心思,忙道:“少爷,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少爷何必跟老爷拧着呢?少爷劝说了秦尚书,然后跟老爷低了头,老爷自然会……”因猛地看到庄政航一双满是厌恶的眼睛,皓齿咬上香舌,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   庄政航嘲讽道:“公道自在人心,若要我低头,也须拿出正经的道理来。至于你,怎也跟旁人学着做了长舌妇了?你本有身孕,更该掩了房门,好自珍重。怎不学着修身养性,反倒学着去搬弄是非了?我母亲姓秦,我倒不知我正经的舅舅哪里不好了,一个两个都喊着那姓王的叫舅老爷。”   蝶衣不曾说过王家的人,庄政航这话,却是将对翠缕的火气也撒在蝶衣身上了。   蝶衣如一盆冷水浇下一般,呆若木鸡,浑身一麻,只觉得腹部隐隐作痛。   庄政航到底顾念蝶衣腹中孩儿,说了两句重话,背过身去,说道:“你回去歇着吧,这几日可缺了东西?青衿待你可好?”   蝶衣点了点头,想到庄政航看不到,开口道:“奴婢什么都不缺,青衿姐姐待奴婢很好。”   庄政航也想不出对待有孕之人要如何,只是想着她吃好喝好了就足够了,记起仿佛孕妇要进补,于是问:“府上可有补品给你?”   蝶衣的性子是不能说出没有的,因此沉默地不说话。   她此时不上不下的,虽有青衿伺候,且独自住着一间屋子,瞧着跟翠缕、碧枝两个相当,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头上顶着个“奸”的名头,如今吃的还是与青衿等人一样的东西。且庄老夫人等人也没有赏赐下来,独有庄大夫人赏赐了两件旧衣裳,却是拿来没用的。   庄政航往日里不曾关心过府中事,只是想着孕妇该是要好好补一补的,因没有听到蝶衣的回复,有些不确定地问:“当真没有?”   蝶衣忙道:“许是少夫人忙碌,一时忘了……”   庄政航回过身来道:“这与她不相干。”因想许是因为蝶衣是奴,府中便没有这一项份例,忽地记起上辈子简妍是给过蝶衣一些人参、燕窝的,心道果然再活一世,那婆娘的心变硬了,尚不如上辈子可亲可爱。   蝶衣听闻“不相干”三字,瞳孔微微睁大,心道自己有的是庄政航的骨肉,简妍也是她肚子里孩子的母亲,简妍本就担着照顾她之责,怎会不相干了?难不成,这是庄政航在偏袒简妍?   庄政航道:“你且回去,燕窝,我会送过去的。”   蝶衣点头,忽地泪水涟涟道:“少爷,莫非少夫人不喜奴婢?”   庄政航一怔,忙道:“哪有此事,你且安心回去吧。”   40色即是空   蝶衣去后,庄政航几乎是瘫在座上,恰看到书中一句“□,空即是色”,心里堵了起来,心想如今自己便是怒,也不能像对红袖一般,将人全撵了出去,不然,失了人心不说,反倒会将自己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况且,蝶衣又有孕,更是打不得骂不得。   在厢房里直坐到掌灯时分,庄政航才出了厢房,出来了,见着碧枝过来,心道她必定也是来做说客的。   谁知碧枝早瞧见翠缕满脸失望、蝶衣满面泪痕的出来,唯恐碰了钉子,又想又儿今日过来瞧了两三个人,便是上前说了好话,庄大夫人那边也看不出是谁的功劳,因此何必去费那力气。于是过来了,也只是服侍庄政航回去早些歇息。   庄政航见碧枝不提旁的事,心里倒是觉得她比翠缕要好上一些,但又想碧枝也是庄大夫人给的,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简妍回来时,已经是月到中天时刻,洗漱之后进来,就见庄政航直直地躺在床边,于是就上了床,从他胸前跨过去,不想一条腿冷不丁地被人抓住,心里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简妍挣了挣,奈何不及男子力气大,脚依旧被抓着。   庄政航冷笑道:“你倒是好,莫非是打量着我当不了状元,于是也将我看轻,胆敢从我身上跨过去?”   简妍拿另一只脚踹向他,鄙夷地看着他道:“哎呀,我倒不知我还有这福分,跟个状元之才同床共枕。”   庄政航坐起身来,看着她沉声道:“若不是你多事,叫我去求了三叔,我何至于如今跟被人上了枷锁一般。若是换了旁人,不过是多花一些银子,过了院试,那秋闱春闱,自然不在话下,如此,我不是状元,谁还能是状元?”   简妍腿蹬了一下,怒道:“好心成了驴肝肺,我哪里知道三叔是个一旦做了证人,就要担保到底的。不过是看你有些发热,不想你出门之后横尸街头才给你指得明路。”   简妍脚上并没有多少肉,摸着却不显枯瘦。庄政航此时抱着她的脚,伸手就在她脚背上掐了起来,横眉冷目道:“你会不知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只当降服了我就成了王母仙君,也不想想,若是我当了状元,那诰命能少了你的?”   简妍两只脚蹬过去,冷笑道:“你别状元状元的,你凭良心说说,你可是看着别人过了会试就一步登天,才想起了这法子?你说你不曾用功的,会比人家寒窗苦读多年的还得苍天厚爱,能够一举中第”   庄政航手上又掐过去,咬牙道:“莫非你从没想过给我试题?那你当初唬我做什么?”   简妍冷笑道:“你就是将试题拿到手又如何?你找了谁替你去做文章?没有能耐的找了也是白找,有能耐的找到了就算没被人揭发,高中后也要一辈子受制于人。我是没有兴趣跟你一般成为旁人手中傀儡。”   庄政航愣住,他也曾想过拿到试题之后该如何,那时只想着胡乱花钱找人做了,或者就叫简妍写了然后自己背下来,再下面的事情,他也就没有多想。有些颓然地重又倒在床上,心想原来自己抱在手中的不是金山,而是画饼,可看,不可吃。双臂枕在头下,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帐子上面的绣花看。   简妍在灯光下看到自己的脚上被掐的红了一片,抬脚狠狠地蹬了庄政航两下,不解气,就坐在床边,拿了枕头向他脸上砸去,又踹了几脚,才咬牙躺下。   过了一会子,庄政航道:“今日翠缕、蝶衣过来,说是舅舅向父亲要了嫁妆了。她们都来劝着我,叫我不要轻信了舅舅,免得母亲的嫁妆被舅舅诓走。”   简妍嗯了一声,又想若是什么事都不跟庄政航说,他一个大意,弄出漏子来,叫旁人抓了把柄可不好,于是转过身来道:“你可还记得你前头从大夫人那里拿的当头?那些都是你母亲的东西。你病倒那日,大夫人还叫了广白拿了一对玉如意去典当,都是用着你的名闹的事。”   庄政航心里也无多少诧异,这些原本是他上辈子落魄后就隐隐猜到的。   “如今你舅舅要叫大老爷将你花出去的嫁妆补全了,大老爷心疼大夫人病弱,自己将这事担下来了。今日听说大老爷为了面子,不肯向你低头,要拿了老夫人百年之后用的银子来买嫁妆。这事你夹在中间不好,哪有老子用祖母的殡葬银子来还儿子钱的。所以,据我说,你还是装作一问三不知吧,虽病好了许多,也全当尚未痊愈,出不得门,等着嫁妆全到了你舅舅手中,你再出去也无妨。”   庄政航听了简妍这一席话,忙问:“父亲为何肯补全嫁妆?还有家里当真一点底子也没有了?要用了祖母的殡葬银子?”   简妍笑了笑,小声道:“不知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有意装聋作哑。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你家老太爷当初虽盛极一时,家里银子自然是多了去了。但后来体弱也就退下来了,自那时起,你家就在吃坐山空。偏你们家人好的不学,偏学了歪路。样样都要跟侯府攀比着来,便说你这成亲前放了两个房里人的规矩,可不就是跟侯府学来的?人家侯府的亲家不敢说话,那也就罢了。就你们太将自己当回事,还当我们家也不敢说话呢!这事是大夫人的把柄落到你舅舅手中了,抓到他们王家放债的把柄,不然,你们还不知如何摆那学士的谱呢。”   庄政航听闻王家放债,忽地坐起身来,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心道他父亲一向打他时,满口都是仁义道德,怎轮到庄大夫人家里的事,就这般袒护,竟要替王家遮掩,于是既是嘲讽,又是苦笑起来,原本对庄大老爷不多的慕襦之情,此时全灰飞烟灭了。   简妍听他笑,忙伸手掩住他的嘴,骂道:“大半夜的,你是想将人都找过来听墙角吗?”   庄政航仰身直直倒下,口中喃喃道:“果然人心都是偏着的。”   简妍笑道:“我倒是羡慕大夫人,若是大老爷一听说这事,就将往日里的恩爱全忘了,叫着嚷着要大义灭亲,我反倒要看轻他许多。”   毕竟是说到父亲跟继母的恩爱,庄政航有些不自在地侧着身子,闭着眼睛心想便是嫁妆全给了舅舅,也不能留给庄王氏那个女人。   身边的女人虽多,但有些心里话是不能与旁人说的。因与简妍同是过来人,且彼此知道对方的德性,庄政航反倒觉得简妍是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今日见她这般有心情与他说话,于是就将心里的话倒了出来。   “你说女子当真愚钝,翠缕、蝶衣,她们哪一个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为何不帮着我,反倒是听了旁人几句空口许诺,就将往日的恩情全忘了,合着外人一同算计我来。”   简妍猜着必是他那颗多情的心被翠缕、蝶衣给伤着了,因没听到碧枝的名字,心想碧枝那人倒是个乖觉的,“你可见着上辈子谁跟了你一辈子?都是半路相逢,大家好处在一块,就凑在一起过日子罢了。若是好处不在一块,自然要分开来。再者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你可觉你比大夫人要可靠?”   庄政航辨道:“你这话说的只是你自己,对旁人可就对不上,便说秦绵绵,众多人捧着她,她为何独独选中了我?若说银钱,旁人比我富贵的多的是,若说相貌,也有比我好上许多的,可见她是真的对我有情。”因想到秦绵绵在他抄家后被收入官中,官卖后被简锋占着,一时有些怅然,心道若是早知家中已经被掏空,他哪里舍得拿了银子去博秦绵绵回眸一笑。   简妍也说过了困,此时倒觉有些精神,用手敲着首饰匣子,笑道:“若是你进了相思楼,一个风华正茂的花魁,一个年老色衰的老鸨,你选哪一个?”   庄政航只当她在嘲讽他,故作潇洒道:“当然是花魁,千金一夜也值了。”   简妍问:“若是淑情雅聚的花魁愿意拿了千金,求人一夜。此时你去还选那相思楼里的花魁吗?”   淑情雅聚也是京中一大青楼,楼中女子自然是貌美如花,但不知为何,数十年来,花魁比之相思楼的,却要输上一两分。   庄政航若是上辈子,定是要相思楼的,此时心里就难免犹豫了,能与佳人同眠,又能得千金,这岂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转而,又想这婆娘实在可恶,问了这话,可是要鄙薄他小看他来的,若是他选了淑情雅聚,反倒成了小白脸一般,于是慷慨道:“自然是相思楼。”   简妍见他答的不如上次爽快,掩着嘴笑了,随即道:“你也不需瞒我,我是知道你的心思的。你定是想着白受了美人恩,又有银子拿,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你想你这般貌美,手又松,动辄拿了银子讨人欢心。秦绵绵岂不开心?不独秦绵绵,这院中女子也是如此,你想你一张俏脸,又有些闲钱,又容易勾搭,她们闺中寂寞,不找你解解闷,还能找谁?这就好比倒找钱嫖你一般,这等好事,谁不做?”   庄政航脸上涨红,心道这婆娘果然是来找碴寻衅的,咬牙道:“你竟将我比作倒找钱的花魁。”说着,记起今日翠缕在他背上似有若无地摸来摸去,心中一阵厌恶。心想他当翠缕在讨好他,不想人家也跟他一般贪色,要拿了他来解闷;翠缕那两只含情目中的深情,化作男子,便是色咪咪?   简妍并不在意庄政航的怒火,翻身抱住自己的匣子,“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你呢,便是棠梨阁里独一份的花魁,我呢,也就恬颜自居为鸨母,只是呢,如今我这鸨母并不十分得势,上头还有一个总理的老鸨,便是大夫人。翠缕呢,便是抢着来嫖你的人,你想,如今你那花魁还在摆架子,抬身价,下头的人可不得去讨好了鸨母,以求得嫖你……”   庄政航先还忍耐着,后来听她越说越过份,便拿了被子捂在她脸上,身子又压过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女人,要么就一声不吭,要么就出口伤人。”   简妍挣了挣,用被子里探出头来,啐道:“滚一边去。”   庄政航忽笑了笑,将简妍被子揭开,人钻了进去,压在简妍身上,瞧着她墨绿的夹袄内露出白绫一角,便伸手去解。   简妍挣扎不开,也就不动了,笑道:“今日就叫我这鸨母监守自盗一回,有你这样俊俏的小子伺候也不错,想来淑情雅聚挂单的小倌,也比不得你十分之一。”   庄政航本是要叫她求饶,听她这样说,脸阴了阴,翻身出去,进了自己被窝里面。   简妍不屑地一笑,侧着身子睡了。   庄政航听见她睡了,用力地拍了下她头边枕头,随即起身向案几上拿茶水喝,瞧见案上放着自己今日看过的艳史,伸手拂到地上,踩了一踩。   然后抱了枕头被子,到对面榻上睡着,心头想着如何反驳了简妍的话,因这么想着,这两日闲下来看□起的遐思绮念俱都消散,半夜朦胧间想到一句能反驳简妍的话,想挣扎着起床回她,奈何起不来,梦里犹记得自己口舌伶俐地将简妍辨得哑口无言,醒来却不记得梦中自己到底是如何说的。   41讨价还价   棠梨阁中的枕头风,一直吹了两三日。除了蝶衣那日被训斥,不再提起秦尚书的事情,翠缕等人因为庄政航模棱两可的态度,越发奋勇起来,便连一直观望的碧枝,唯恐翠缕在庄大夫人面前说自己懈怠,也在翠缕能打听到的时候,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   但因先前简妍不留余地地将庄政航的奶娘也撵了出去,这些人虽说这些话,却是半丝也不敢聚众提简妍照顾庄政航不周的事情。   这边众人不遗余力地完成庄大夫人的交代,那边庄大夫人也并未有闲着。   原来庄大夫人听王三老爷捎信说寻到了玉枕,且将那玉枕的品质描述的天上有,地下无。   庄大夫人先是拿了银子给庄大老爷,此时手头也没有多少现银,问了问,得知玉枕要一万七千两,一颗心就烧了起来,也不顾医嘱,要了凉茶吃了,越发头脑沉沉,又听又儿说那太监已经来催了三四次,心知拖延时日不多,越拖延,打发太监的银子越多;又想大姑娘孤身在宫中,若是久久不给回音,她必定要胡思乱想,想了想,咬牙叫人将庄淑娴请了过来。   庄淑娴过来了,瞧见庄大夫人这副病态,笑道:“不知嫂子叫了我来,为得是什么事?若是为了嫁妆的事,那对不住的很,我是心有余力不足。”   庄大夫人心道果然庄淑娴是包打听一般的人物,没有她不知道,笑道:“既然妹妹知道,就还请妹妹帮把手吧,不看我的面上,也看在敬航的面上,帮你大哥一把。”   庄淑娴笑道:“不知大嫂短缺了多少?”   庄大夫人忙道:“少了两万两呢,前两日你大哥急得都没睡觉。政航也是,自家里的事,何苦喧嚷到外边,叫人说他败家不说,还要连累了他父亲一世清名。”   庄淑娴抿着嘴笑,此次好歹没叫庄大夫人当着她的面下不了台。心想若不是庄敬航是个实在难得的好人,她绝不会叫安如梦跟着这么个装腔作势的婆婆。   庄大夫人见庄淑娴不答,忙道:“妹妹可是不愿意?”   庄淑娴道:“大嫂的家事我不便掺和。但是,两万两不是小数目,且大嫂口口声声说是看在敬航的面上,却一丝凭据也不给我,若是敬航忽地定了亲,大嫂又来个翻脸不认帐,到时候妹妹去找了何人来给我公道?”   庄大夫人忙道:“妹妹不信我?”   庄淑娴只是一味地笑。   庄大夫人见她似笑非笑的,踌躇起来,终究是爱女心切,不忍大姑娘在宫中为难,想着暂且将这事办完,忙道:“妹妹若是信不过我,咱们且留下凭据如何?彼此换了信物。”   庄淑娴道:“嫂子不如与我一同去告诉了老夫人吧,有老夫人作证,咱们这亲家也好来往。”   庄大夫人忙道:“妹妹糊涂了吗?先前老夫人就很有些恼如梦,怎还找了她作证?依我说,就咱们你知我知,待到敬航中第,如梦过了孝期,再双喜盈门地办他们的事。”   庄淑娴闻言,点了点头,因道:“既是这样,我便回去跟如梦说说,只是两万一时没有,顶多能拿出一万来。”   庄大夫人顾不得两万一万,只是愕然道:“你怎这些事也跟如梦说?”   庄淑娴笑道:“我们孤儿寡母的,比不得大嫂跟大哥两人有商有量的。家里有事,我不跟她说,又跟谁说?如今家里钥匙,都叫她要了去呢。”   庄大夫人心里越发看不上安如梦,心想这等尚在闺中,就与母亲商讨自己婚事的女子,能有什么好的?只是笑着,答应两下里悄悄换了信物,就催庄淑娴快一些。   却说庄淑娴去了,回到如今自己与安如梦住着的小院,就见安如梦捧着书看,安若思在一旁也拿着笔写字。   “若思回了自己屋子,我与你姐姐有话说。”   安若思答应了,起身向自己屋子里去。   庄淑娴见安若思唯唯诺诺,叹道:“这样的人,将来如何能顶门立户。”因安若思去了庄家的家塾几日,叫人欺负了,就不肯再去,庄淑娴更是看他不顺眼。   安如梦道:“他如何也是母亲自己选的,母亲如今怪得了谁?”   庄淑娴见这话头起了,若是接下去,必是一番争吵,笑着转到安如梦身边,伸手去摸她脖子。   安如梦躲开,回头道:“怪热的,母亲这是做什么?”   庄淑娴道:“你摘了挂在你脖子上的玉牌给我。”   安如梦皱眉道:“你要我的玉佩做什么。”因那东西她自幼戴着,十几年也不曾摘下,就如被人忘了一般,庄淑娴乍然提起,必有原因。   庄淑娴道:“你只管拿来就是。”因怕安如梦又像上回摔玉枕一样摔了玉牌,于是很小心翼翼,伸手去勾安如梦脖子上用丝绦拴住的玉牌。   安如梦躲开,人到一边去,冷笑道:“母亲这是跟谁学的行事?竟然跟自家女儿动手抢起东西来了。”   庄淑娴讪讪地笑,因坐下,好声好气道:“你大舅家里缺了一万两,你且将钥匙给我,叫我拿了银子给他们救救急。”   安如梦坐在一旁,拿着书冷冷地道:“母亲当真以为我傻吗母亲怎不想我为何非要将家里的钥匙拿来?母亲与那些三姑六婆说话,打量着我听不到?那玉枕是她家姑娘有意为了自己富贵给娘家添麻烦,那嫁妆是老子筹钱还给儿子,都是他们自家关起门来的事,母亲一再插手是为了什么?”   阿绮等人见安如梦说了这些话出来,忙退了出去。   庄淑娴坐在海棠绣墩上,冷冷地笑了两声,然后眼泪落下来,“你说我是为了什么?若不是为你,我深宅大院地在家住着,跑到这里寄人篱下为什么?我大把银子怎么自在怎么花着,跑去人家屋子里献媚是为了什么?”   安如梦见她母亲哭,也跟着红了眼睛,背过身去,依旧不肯说软话:“母亲,我如今也看出二表哥是个空有一张脸皮的,也不将心放在他身上了。咱们回家吧,天下不独庄家一家人,何愁找不到个好人。”这话出口,便觉心里不似往常那般堵得慌,这些时日,她细细去想她走一步,庄政航就后退一步的情景,心想庄政航是畏她如虎了,这般再紧追不放,实在是自找没趣,先前种种,约摸是自己会错意了。   庄淑娴听安如梦如此说,当即眼泪就停了,“极好,我早说老二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你瞧瞧你三表哥,他……”因见安如梦柳眉倒竖,剩下的话就噎住。   安如梦道:“你当庄敬航是个好的?二表哥便是坏也坏在明处,三表哥却是坏在芯里的,他算计我的时候比谁都多,母亲还当他是好人?”   庄淑娴只当安如梦说的是先前庄敬航叫人捎书信给她的事,笑道:“年少气盛,诗书传情虽不合礼法,但却是人之常情,你还恼这个?”   安如梦冷笑道:“母亲是看他好,便觉他哪样都好。若是我跟母亲说他轻薄了我,母亲也会说他是情之所至。”   庄淑娴怔住,因想安如梦不会无缘无故说那话,便问:“你这是何意?可是……”   安如梦只是静静地看着庄淑娴,半响闭上眼睛道:“母亲若是心里有我,就随着我回家去吧,若不然,我虽不能将母亲一人舍在庄家。但是日后,咱们母女也是说不得真心话了。”   庄淑娴怔了怔,还要再劝,就见安如梦已经拿起书本,不再听她说话了,于是又呜咽着哭了起来,将她如何守寡,如何受着人言,如何盼着她去后安如梦能有个依靠的事一一说了,哭到最后,几乎晕厥过去,却见安如梦放下书,脸上也是满是泪痕,却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来,薄薄的嘴唇上早咬出血。   母女两人对着哭了一会,安如梦多日来将愤恨屈辱堆积在心中,对着旁人也不曾表露出来,此时哭了一场,偏又是屏着气憋在心里哭的,不一时,就抽搐起来,脸色也发白。   庄淑娴忙叫阿绮去请了大夫,自己个守在安如梦身边,倒是将庄大夫人那边的事忘了,待到想起来,又听大夫说安如梦郁积于胸,不得惹她动怒,于是不敢擅自拿了钥匙送银子给庄大夫人,只叫陪房去庄大夫人那边,说手头上暂时没有银子。   庄大夫人那边才略宽了心,只当玉枕的银子有了,此时听了这陪房的话,心里恼怒起来,心道果然不能信了那克夫女人的话。   第二日,王三老爷又来问,因说康静公去了,康家也要买了那玉枕,若是庄大夫人拿不定主意,那玉枕就要随着康静公进了棺材里。   庄大夫人催着王三老爷去说项,又叫他寻个便宜些的,王三老爷来回了信,只说如今玉枕紧俏,那人不肯让价;若要便宜的,三五千两的也有,只是实在不好拿出手。   庄大夫人思索两日,尚不能决定,就听人说宫里大姑娘病了。   听了这事,庄大夫人当即便猜着大姑娘必定是急出来的病,这病必定是心病,于是咬牙,趁夜叫人将自己的两箱子东西偷偷弄出去典当,谁知两箱子东西去了,尚凑不到一半的价,忙问:“那两箱子东西足够两万两了,怎才当了六千两回来?”   梁玉家的忙道:“夫人交代东西要偷偷地晚上去当,梁玉敲了人家门,叫醒了伙计才成的交,掌柜的只当是来销赃,一个劲地压价。梁玉好说歹说,人家才同意给了六千两。”   庄大夫人也知道急着当东西,哪里能有个好价钱,既心疼东西,又焦心银子不够。心想庄大老爷不该那样心急,急赶着凑了银子送到庄族长那里。万幸庄族长如今正在合计庄大老爷送去的银子够不够,并未将银子给秦尚书。只是那银子放在庄族长那边,虽送不出去,但也拿不回来。   又儿道:“夫人莫急,二少爷但凡聪明一些,就该知道那嫁妆放在老爷夫人手中,比放在秦尚书那里要周全。二少爷本就不喜欢秦尚书的,翠缕她们说几句,二少爷必定会松动。老爷只拿了十万两,府中还剩下两万多,夫人不如先挪了府中的银子,将棘手的事先了了,老爷从族长那里要了银子回来,又或者待老爷将杭州的祭田卖去,都能平了府中账目。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庄大夫人脑子里仿佛压着石头一般,心知自己频繁往宫里送东西送银子是瞒着庄大老爷的,若是庄大老爷知道,又是一场是非。伸手捶了捶头,只觉得自己越发精神不济了,也没有精力多想,就答应了。   42断尾求生   庄大夫人买了玉枕,将玉枕送入宫里,只当是了一桩心事,却不想,这事才算是刚起了头。   简妍那边早听说庄大夫人要买了玉枕,方从安如梦口中问出庄大夫人是要将玉枕送给宫里淑妃而非庄侯府出来的贤妃时,就叫奶兄阮彦文夫妇借着她的名回去探望嫂子周氏,未免庄大夫人多想,简妍这事也是跟庄大夫人说过的,如此,又从庄大夫人手中抠走一些银子买了礼品,叫庄大夫人心里憋闷不已。   阮彦文夫妇两人到了简家,阮彦文家的就去探望周氏,见周氏气色好了许多,又说了一些话开解她;那边厢,阮彦文就去找了简锋说话。   简锋前日听说阮彦文夫妇要替简妍来探望周氏,就早早地在家候着,并未出门。   简锋见着阮彦文,就道:“莫非是妹妹不信我?当真以为我那般愚钝,连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听不懂,还叫你急赶着过来说话?”   阮彦文笑道:“少夫人哪里不知那话少爷一听就是明白的,今日叫小的来,是为了另一桩事。”   简锋道:“何事?”   阮彦文道:“少夫人从庄家表姑娘那里听说大夫人要买玉枕,是为了讨好宫里的一位娘娘,且那位娘娘并非庄侯府出来的娘娘。”   简锋会意,知道这是庄家女儿要脚踏两条船了。   阮彦文接着道:“少夫人说,叫少爷千万要将王三老爷买玉枕的事,不露声色地透露给庄侯爷知道,务必叫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还请少爷想着法子叫庄家姑奶奶知道庄大夫人是得罪侯府了。”   简锋蹙了蹙眉,心想若是庄侯府知道了,定会气恼庄家,跟庄家生份。这件事好办,但是简妍已经进了庄家,怎会叫他做这等蠢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事简妍不会不知道。   阮彦文见简锋蹙眉,忙将剩下的话说了,“少夫人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庄侯府跟学士府不会断了来往,只会疏远一些,顶多不与庄大老爷并庄大夫人来往就是。还有玉枕是庄大夫人自己私下买的,庄大老爷是不喜这般的,若是闹出来,也能叫庄大老爷与庄大夫人反目;再说,姑爷的嫁妆单子里本就有玉枕,买了,却不拿出来添在嫁妆里,庄大夫人就算想辩解也不能;庄家姑奶奶若是得知庄大夫人得罪了侯府,必定会倒戈,不再护着庄大夫人。”   简锋笑道:“便是能叫庄家两口子提着刀打起来又如何?不过是看一场热闹罢了,还赚不回收买耳目的银子呢。”   阮彦文忙将简妍最后的话说了,开口道:“少夫人说,若是这次做的好,她定是能替了庄大夫人管家的。便是不能,换了庄二夫人当家,她也要比先前自在多了。少夫人说庄家里头已经在私底下闹了,就是没有个引子,闹不出来。求着大少爷给个火星子,也好叫这事闹出来。少夫人许诺,若是此事能成,日后必会随大少爷差遣。”   简锋心想庄家大姑娘就算是成了正宫娘娘,荣耀的也不过是他妹夫的继母,如今那大姑娘在宫里混地不成样子,庄大夫人就想着法子夺了他妹夫的钱财,若是叫那大姑娘发达了,庄家哪里还有他妹妹妹夫立足的余地?   况且,叫简妍当了家也好,遂了简妍的意,简妍若是拿了水田庄子谢他就罢了;若是不拿,也叫简妍跟简夫人说几句好话,叫简夫人早早地拿了她的体己来叫他管着。   简锋道:“我知道了,你们府上有个叫秦盛伏的,他是你们原先大夫人奶娘的儿子,也算是你们姑爷的舅舅,我瞧着他很是耿直,上次见着陈兰屿,就听陈兰屿说秦盛伏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带坏了妹夫。秦盛伏的大儿子,叫做十二的,心思也很是灵活,我不去寻他,他先上了我的门,求我的赏识。你叫你家少夫人有事,尽管叫了十二来寻我。”   阮彦文忙答应着,又与简锋说了几句庄家里头的事,就回去了。   回去之后,阮彦文家的就进了棠梨阁,对简妍道:“少爷那边答应了,此外少爷还说府上有一个原先夫人的奶兄,很是可靠的人,对先夫人很是忠心不二。”   简妍记起庄家败后,庄政航身边有这么一位忠仆,于是给了阮彦文家的两身衣裳,又给了她十两银子,叫她买了酒菜,先去秦盛伏家里瞧瞧。   待阮彦文家的去后,简妍心里也有了底,心想简锋这人无所不用其极,既然答应了,自然就会办到。且庄学士府如今跟庄侯府好的如一家一般,也是该疏远一些。细细去看,庄学士府也无大过,不过是受到侯府牵连罢了。不如就此跟侯府疏远了,也算是断尾求生,虽一时失去依仗,但能保全阖家,也算是得足以偿失。至于那后头在宫里有些小小荣宠的大姑娘,就且叫她安份一些吧,虽不得圣宠,但好歹也能保了她自己个的性命。   因有简锋,简妍对此事就甚是放心,只等着外头的事情闹出来,如今闲着,便是看庄政航的女人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般,施展浑身解数来说服庄政航。   一日早晨,天正凉爽着,简妍领着金枝、金钗等人采摘院子里蔷薇、玫瑰等花朵。   棠梨阁中旁的倒是不多,唯独花木最盛,尤其是芍药、玫瑰、蔷薇等花卉,攀爬的到处都是,一簇簇花墙花架立着,看过去一片花团锦簇。   姚氏那边的霜盈一大早过来送姚氏叫人做的槐花陷饺子过来叫简妍尝尝鲜,见着简妍一身竹青衣裳立在花架边,就问:“少夫人这是做什么呢?这花开着多好看,何必摘了它。”   简妍看是霜盈,笑道:“这花太多了也不甚好,不若摘下来,晒开了存着,或者做香囊,或是做花茶。一能省下一些银钱,二自家弄的东西,用着也干净。”何况自家用不完,还能拿出去卖。   霜盈笑道:“二夫人说的是,只是外头的花不更多,何必摘了自己院子里的。”   金枝道:“你这话就差了,外头的再多,也有人看管着。动了少不得有人要在背后说闲话呢。”   霜盈笑道:“你说这话也是,当着面那些婆子不好说,背后指不定要说什么呢。”说完了,见玉叶已经将她拿来的食盒腾出来,就拿了自己的东西去了。   阮妈妈出来道:“少夫人,这不能再说是为了省钱,免得人笑话。”   简妍笑道:“妈妈多心了,若是有钱的,便是去捡路上旁人扔的花朵,也有人说他风雅;若是没钱的,旁人才会笑话,说她是没钱买花,捡了花去戴呢。”   阮妈妈心道本就因是商家出身叫旁人说嘴,怎可再时时提钱的事,道:“好歹要小心一些。”   正说着话,那边又进来一个人,见是一身跟霜盈一样粉色衣裳、松花色汗巾的,金钗就当是霜盈又回来了,笑道:“你忘了东西了?”问完,才见是那个痴傻的雪花。   雪花道:“我没忘东西。”   金钗也不说自己问错人了,引着她到花架边,叫她回简妍话。   简妍问:“可是三婶叫你来的?”   雪花摇了摇头,开口道:“三老爷昨儿个扭到脚,上峰叫他在家歇几日。三老爷说他从太医那知道二少爷的病好了许多,能出门了,叫二少爷速速去他书房读书,莫要装病。若是装病,三老爷便不再认他这个侄儿。”说完,又加了句,“三老爷生气了。”   简妍一怔,心道庄三老爷果然是给人担保,就要保到底的,笑道:“我知道你不吃旁人给的东西,也不叫你吃东西,你就在花架子这边摘花玩吧,我去跟二少爷说话。”   雪花答应了,当真摘了花下来,金枝见她连花枝也扯下来,忙问:“你扯了花枝下来做什么?”   雪花道:“做了花冠。”说着不管金枝等人的脸色,兀自扯着花枝。   金枝见此,心里也想着跟她是说不通的,虽心疼那的一架子满满的蔷薇,但也无法,只能提醒雪花别扎到自己的手。   那边厢,庄政航因担心前途,晚上失眠,又是天亮了才睡,此时正在补眠,被简妍摇醒了,迷糊着一双眼睛看她。   简妍见他眼睛下好大的黑眼圈,戏谑道:“你这模样,若是见着三叔,三叔定会以为你与娇娃日夜鏖战,才会如此。”   庄政航被摇醒,没好气道:“我去见三叔做什么?”   简妍道:“也不知你那日怎么跟三叔说的,三叔如今叫了雪花来喊你过去读书。三叔说他知道你病好的差不多了,你若是不去,就不认你这侄子。”   庄政航因想仕途一路是走不通了,若是十年寒窗考科举,只怕家抄没了,他也挣不回来一个功名,于是灰心丧气道:“不认就不认吧,总归跟着三叔也难逃厄运。”   因又想庄三老爷素来也是看不上他的,也将他当做朽木一般,那日他不过是戴病硬撑着说些场面话,只说要考功名,为庄家争光,求着庄三老爷多多指点他,怎今日庄三老爷就想着叫他去读书了?   简妍冷笑道:“你这过河拆桥的招数用的也太早了些,你怎知跟着三叔没有好处?便是没有好处,人家既然想到你了,你就该去奉承奉承,也不枉你生为人家的侄子一场。”   庄政航道:“你先前不是叫我养病的吗?”   简妍舔了舔嘴唇,因唇上溅了花汁,有些苦涩,于是拿了帕子擦嘴,“三叔既然能问太医,旁人自然也能问。旁人既然能一心只读圣贤书,你也能。你去安心读书,每日早出晚归,与三叔在一处,也免得旁人再动心思来算计你。”   庄政航道:“我上回听你的话去寻了三叔,吃了一回子亏,你当我还听你的?”说着,依旧翻身入睡。   简妍见说不动他,只得出去了,见雪花已经拿了花冠戴在头上,笑着赞了一句,说道:“二少爷昨晚上身子做了噩梦,天亮才睡,还未起身呢。”   雪花看着简妍不动。   简妍又道:“你去回了三老爷,就说抱歉的很,二少爷不能过去了,改日再去赔罪。”   雪花听了这话才走。   待雪花走后,金枝笑道:“当真是傻子,那蔷薇刺刺到手上也不知道疼,还是奴婢拿了粗布给她抹去的细刺。”   简妍笑了笑,又去采花瓣。   过了一会子,就听人说庄玫航来了,金枝等人因想着庄玫航年纪尚小,于是就没回避,简妍隔着花架子,受了庄政航一拜,便问:“四弟怎来了?”   庄玫航眯了眯眼睛,因有些近视,也看不清花架后头一身竹青衣裳的简妍,只管对着出声的地方道:“嫂子,小弟来求了二哥过去。父亲一早起来等着他去,方才听了雪花的话,气的摔了茶碗,也不叫人收拾。父亲说他一向看人是准的,那日见二哥烧得脸都红了,明知考不上还去求了他报名,只当二哥是迷途知返,答应日后照拂他。今日二哥不去,父亲又说他自己个有眼无珠,如今发了脾气,谁也不见。”   简妍心里倒是吓了一跳,心想这庄三老爷寡言少语,原来气性这般大,忙道:“阮妈妈,领着四弟进屋去叫少爷起床吧,消了三老爷的气是要紧。”   阮妈妈听了这话忙出来,领着庄玫航进了屋子。   金枝道:“这四少爷倒是真的正经,比三少爷装的假正经不一样。进来了,也不乱看。”   简妍笑道:“他眼睛看不清楚,看了也白搭。”因想不知庄玫航能否将庄政航拉起来。   43人生三戒   过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庄政航才与庄玫航出来。   庄政航长身而立,足足比庄玫航高出一头,一身茶白衣裳配黛蓝腰带,更显玉树临风,只是一张脸上因连日自觉前途昏暗于是茶饭不思、睡卧难安,削瘦了许多,配着一双沤坏了的眼睛,正如那纵欲过度,得了痨病之人。只看脸,一旁本有些怯弱的庄玫航,反倒叫庄政航衬托得风度翩翩。   庄政航与简妍说了一句,就与庄玫航去了。   两人一路出去,庄政航有心试探问庄玫航几句,心里也好有个底,问了几句,听庄玫航翻来覆去都是说庄三老爷生气了,心里更拿不住主意。因想庄三老爷如何也比庄大老爷好应付,那他还怕个什么,于是定了心思,反倒逗着庄玫航说话。   “今日又是那雪花来捎信,三婶那边莫不是没人了,怎总叫她来?”   庄玫航道:“母亲说这是叫雪花有些事做,免得她心里羡慕旁人有差事,自己心思又糊涂,说不出口,憋在心里干着急。”   庄政航道:“可惜雪花那等好相貌的女儿,竟然是个糊涂人,老天造物何其不公,哎,她自己糊涂了,倒叫见着她的人唏嘘……”刚要问庄玫航可对雪花有了心思,出了角门,就与庄大老爷打了个照面。   庄大老爷见庄政航猥琐形象,又听着他口中轻佻,心道这等不肖不孝子弟,枉他先前为了他生那么多闲气。   “请父亲安。”   “请伯父安。”   庄大老爷唔了一声,负着手,眼睛只看向庄玫航,“你今日怎有空闲逛?考试之期将近,还是莫要懈怠的好。”   庄玫航忙道:“侄儿奉父亲之命,来请了二哥过去说话。”   庄大老爷闻言,心道庄三老爷与庄政航素来并无交集,怎庄三老爷就要找了庄政航,定是庄政航哪里得罪庄三老爷了,如此想着,脸上就有些许怒气,转向庄政航,正要发作,又想这等伙同外人来逼迫父亲的不孝子,随他如何去吧,于是对庄玫航道:“你父亲也是,怎可为了些许小事打搅你读书。待我见到他,定要交代他几句。”   庄玫航只管应是,等着庄大老爷去了,又与庄政航向前走。   庄政航方才见庄大老爷变了脸色,也当他要发作一通,见他就这般就对他不理不睬地走了,心想定是为了嫁妆的事了。心想庄大老爷竟然为了护着庄大夫人不理他这儿子了,果然是父子骨肉也比不得美人在侧。因早已对庄大老爷失望,此时庄政航也无伤心之感。   庄玫航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觉得庄大老爷对庄政航太过冷淡,说道:“二哥不必伤心,怕是伯父心里还未转过弯。”   庄政航有心要说自己不在意,又觉这话说出难免叫人觉得他不孝,于是只是笑笑,并不再多说。   庄三老爷的书房在府中正门右面,穿过角门就到了。庄三老爷书房正对面,就是庄二老爷的书房,庄二老爷书房的左边,乃是庄大老爷的书房。   庄三老爷不喜收纳门客参谋,因此他虽休在家中,书房也无人来往,不比对面庄二老爷书房中,素来人来人往。   庄政航虽进出大门,在庄三老爷的书房前经过很多次,但却不曾踏足进来。今日过来,打量着书房上尚德轩三字,又见那牌匾之上有燕子进出,似乎是有燕子在牌匾之后做了巢。   “二哥请。”庄玫航道。   庄政航忙拱了拱手,上了书房外廊子,透过镂空菱花窗向内看了看,只见屋子里一个影子立在窗边向外看了眼,心里吓了一跳,忙端正地站好,步到门边。   一个小厮打了帘子,庄政航与庄玫航前后脚进去,绕过一道檀木架青松屏风后,就见松木大案后,庄三老爷闭着眼,阴沉着脸坐在大案之后,房中并无第二人,可见庄三老爷是见着两人进来,才摆出这副姿态。   庄政航跪下道:“侄儿见过三叔,侄儿不孝,三叔莫要再生气,若生气,只管罚我吧。”低头,就见地上一个御窑的青花茶碗裂成两半,已经泡开的茶叶并茶水洒在地上。   庄玫航忙随着庄政航跪下。   庄三老爷闷声不语。   庄政航心想既然仕途一路是行不通了,还是照实跟庄三老爷说吧,免得庄三老爷拉着他读书,他不来,反倒辜负了庄三老爷的心意,于是道:“侄儿那日头脑昏昏,稀里糊涂,才来求着三叔替侄儿报名。如今侄儿头脑清醒了,自忖不是能在书本上做出一番事业的人。故此,侄儿怕辜负叔父厚爱,因此不敢来浪费叔父心血。”   庄三老爷睁开眼,看他这副形容,开口道:“玫航,中年戒之在斗,老年戒之在得,少年戒之在何物?”   庄玫航道:“少年戒之在色。”   庄三老爷道:“去拿了镜子,叫你二哥瞧瞧自己的模样,问问他,可还要不要听圣人之言?”   庄政航也知自己此时尊荣,忙叩首道:“三叔,侄儿这副模样非是栽在色之一字上,乃是日夜忧心。想着世事无常,今日富贵,来日未必不是贫贱;今日骨肉,来日未必不是仇雠,是以寝食难安。”   庄三老爷听了这话,默了一默,细看庄政航脸上,似是在看他是否说谎一般,半响见他眼球上有血丝,心道他这回倒是说的真话了,暗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于是才笑了,不复方才那般气愤模样,走过来亲自扶起庄政航,道:“你虽是因为这几日际遇,才有此想法,但能想到那般长远,也实在难得。不说你四弟,便是你大哥,他也难有这般长远想法。只是为了这么个念头,就将自己熬成这副模样,实在是不该。若是如此,就成了杞人忧天,贻笑他人了。”   庄政航连声说着是,心道庄三老爷哪里知道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并不是杞人忧天。   “你可有字?”   庄政航见庄三老爷问,忙道:“侄儿在外头胡闹的时候,起了个字,叫做朗风。”   庄玫航憋不住嗤笑一声,然后忙抿嘴站好。   庄三老爷也知庄大老爷看庄政航不成材,便没有给他取字,因道:“这是胡闹时起的,哪里当得真。不若我给你取一个吧。”   庄政航忙恭敬道:“如此就多谢三叔了。”   庄三老爷回到大案之后,提笔写下“三戒”两字。   庄玫航犹豫了下,见庄政航脸色变幻,忙道:“父亲,二哥是取字,不是取法号。”   庄三老爷道:“你懂什么,我看他比之旁人不同,旁人只要一戒,他是须三戒才能保平安。政航,你可知戒之在得是何意?”   庄政航一滞,想了想,笑道:“好读书不求甚解,侄儿囫囵吞枣一般读书,倒不知是什么意思。”   庄三老爷道:“得之一字最难解,玫航,你且去读你的书,待我来跟政航细细将孔孟之言读上一遍。”   庄玫航见庄三老爷要放了他去,心里松了口气,忙转身走了。   庄政航心里叫苦不迭,再要说自己对读书没有兴趣,就见庄三老爷已经拿出书卷,只得在一旁陪着站着,心里也如庄玫航一般,心想三戒,三戒,可不就是法号吗?转而又想,万幸庄三老爷没有直接给他取字叫戒色。   庄三老爷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见庄政航不似先前那般敷衍,而是站得十分恭敬地听他讲书,不时地点头,暗道庄政航还不是朽木,尚有雕琢的余地。讲了一通,午间留着他一同吃了,待到下午未时三刻,就放了庄政航回去,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明日切记及早过来。”   庄政航心里叫苦,但他此时骨子里已经是将近不惑之年的人,虽不甚通透,但对着长辈也做不出年少轻狂之举,稍稍迟疑一些,见着庄三老爷脸色又暗了下来,似乎是又要发怒,忙连连点头答应了。   出了庄三老爷的尚德轩,庄政航就见自己的厮儿广丹谄媚地凑过来。   广丹道:“少爷能出门了也不跟小的说一声,外头陈少爷来找了少爷几回,小的推说少爷尚未痊愈,少爷如今好了,可得自己去跟陈少爷说说,也叫小的能对陈少爷有个交代。”   闹出红袖那事后,庄政航也明白便是不喜这些下人,也不能直截了当地撵了人,须寻了正经的理由才能服众,因广白一事,他对广丹也没有多少信赖,见着广丹,一笑之后道:“你是我的人,为何要跟外人交代?你进去,将三老爷如今还扔在地上的碎茶碗求了出来。”   广丹不明所以,满脸堆笑道:“少爷要那碎茶碗做什么?”   “叫你去,你只管去。”   广丹足足有好些日子不与庄政航相见,也猜到因为广白的事,庄政航对他有些不待见,于是忙弓着身子硬着头皮进去了。   不一时,广丹苦着脸捧着碎茶碗出来,对庄政航道:“少爷,三老爷叫你锔了这茶碗,日后用着这茶碗,就切记戒色,戒,戒……”   庄政航听他戒了半日没说出话来,啐道:“戒斗,戒得。你这小子,老爷正经的话学不出来,外头随便哪个谁说的,你倒是能学的一字不漏。既然是三老爷发话,你就拿了锔了就是。”   他本心也没要锔了这茶碗,只是想为难广丹一回。此时见着破碗,心想先前过着苦日子,用着几个钉子补得水缸茶碗就算了,如今又不缺银子,何苦委屈自己;只是不忿自己待广白那样好,广白却吃里爬外,于是迁怒广丹,有意叫广丹去跑跑腿。   广丹虽是小厮,但素日手头上钱财也多,出入市井哪个不将他当大爷,如今哪里拉得下脸拿着破碗去锔,心说家里值多少银子的东西碎了,还不是扫扫就丢了的,怎一个茶碗偏偏要补了。   庄政航催促道:“我如今身子未好,天天待在家里,也没什么用你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了差事给你,你竟然还推辞。”   广丹忙道:“小的立马就去。”说着,忙向西边角门窜去。   44抛砖引玉   庄政航望着广丹逃窜的身影笑了,过了角门,本要急急地回去,瞄到庄老夫人的院子,记起自己保证过每日给庄老夫人捶腿,于是就进了庄老夫人院子。   庄老夫人此时正在自己屋子里,坐在榻上一边叫玉环、锁绣揉肩捶腿,一边吃着简妍递过来的点心,地上是一个唱戏的十一二岁小戏子,虽不见人,但听那小戏子唱戏字正腔圆,显然是个好的。   庄老夫人见着庄政航进来,问:“你怎出屋了?”   庄政航道:“孙儿今日叫三叔叫去读书呢,才刚从三叔那边出来,记起有几日不曾给祖母捶腿,于是就出来了。”   庄老夫人笑道:“你三叔就是胡闹,哪有侄子身子还没好全,就叫人去读书的。你不知读书劳心,比劳力更要消耗精神呢。”   庄政航道:“三叔是自己讲书,孙儿只是在一旁听着,也不费什么精力。”   庄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听你三婶说你求了你三叔要考试?”   庄政航说是,庄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子,笑道:“也不必费大精神求什么功名,能明白书里的道理就好。”见庄政航换了锁绣要给她捶腿,忙又道:“先前不过是逗你玩呢,谁家叫个好好的少爷做那丫头的活计。你且坐下吃茶听戏,歇上一会子,就与你媳妇一同回去吃饭吧。”   庄政航笑着应是,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庄老夫人也不再管他,乜斜着眼睛,看那小戏子唱戏。   庄政航见那小戏子十分脸熟,但记不起是哪个,悄声问:“这是新买的?”   庄老夫人听到了,笑道:“这是你三婶娘家客气,先前他们一家在外错过了我的生日,如今回京,要送了一出戏来补。我叫你三婶谢了他们,说你与你母亲都病着,在家唱戏不好,他们就送了一对小戏子过来。”   庄政航听了这话,再去看那小戏子,见她一张杏仁脸,脸上圆润,独有下巴翘翘的,很是惹人喜爱;另一个站的远远的小戏子,又是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心想杏仁脸的小戏子会不会是那个花兮?叫庄玫航平生第一次忤逆庄三夫人的那个?   忽觉头上被人砸了一下,落下一粒花生,回头就见庄老夫人冲着简妍努努嘴,庄政航忙笑着,望了眼简妍,见她也盯着小戏子看,心想这会子庄老夫人算是枉做了好人。   正听着戏,那边庄二夫人与姚氏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庄二夫人上穿檀色对襟夹袄,下着靛蓝印花长裙,急匆匆地进来,进来后一脸喜气又故作神秘地道:“老夫人可知道今日媳妇有什么好事要跟您说?”   庄老夫人纳闷地看着庄二夫人,笑道:“喜事我倒是猜不出,只是今日见你穿的这样素净,还想我那俏儿媳妇叫谁拐带走了呢。”   庄二夫人笑道:“老夫人这是埋汰我呢。”说着拉了姚氏过来,指着姚氏身上妃色裙子道,“这布料我原也裁了一身,谁知衣裳还没做好,就见她穿出来了,我那身反倒不好再做,就便宜了五姑娘。”   简妍与庄政航侍立在一旁,看着庄二夫人说话,两人心里俱是纳闷庄二夫人究竟遇到了什么好事,往日里虽也张扬,但却不似今日这般。   庄老夫人道:“给了五姑娘就给了吧,怎还叫便宜了?难道你就是个苛待女儿的?”   庄二夫人自顾自地笑着,尖细的声音,旁人听着心里不舒坦,独她自己察觉不到。   简妍因想五姑娘算是得了便宜,只可惜六姑娘,说是与五姑娘一般,事事却都要比五姑娘差上一截。   众女人说话,庄政航不好杵在这里,于是就与众人告辞回去了,简妍本要走,又被庄二夫人留下。   庄二夫人笑完了,才说正事,叫后头的朱姨娘拿出一个匣子呈给庄老夫人看,简妍也凑过去看,见里面是一块上等的金丝楠木,木质极平滑,又带着一股子香气,微微晃动,流光溢彩,如金石一般。   简妍见了这金丝楠木,就猜到这是庄老夫人自己给自己找寿材呢,心想庄老夫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奢华的,这身后事,自然也是要极好的。拿出木板给庄老夫人看,庄老夫人接过来,掂了掂,口中道:“薄了一些。”   庄二夫人笑道:“老夫人这是糊弄我们呢,明知道这木板就是个样子,拿来给老夫人瞧瞧的。这板材足足有八寸厚,六尺长,三尺宽,如今一共六块木板,全是整个的,俱都供在佛堂里头。”   庄老夫人对寿材情有独钟,也有一番缘故。   庄老太爷过世后,庄老夫人偶感伤寒,卧床不起。那时太医也说救不活了,于是府中就急匆匆地给她备了棺材等物。老天保佑,庄老夫人病了两日就好了,起床之后,见着儿子儿媳给自己备下的棺材,也不知是因为匆忙,还是有意节俭,那棺材只是中等之物,比之先老太爷的要逊上十几倍,其余的东西,也不甚出挑,只有露在外头的,略好一些。甚至自己的好些东西,也被人盗走了。   庄老夫人看见了,一颗热心就冷了,心想幸亏她醒了,不然还不知这些孝子贤孙是什么行事。   是以,庄老夫人自己搜罗寿材并陪葬之物,如今那寿衣等物,也早已备齐。寿材也备了一些,却一直没有寻到顶好的。   庄老夫人问:“这是那边二夫人给寻到的?是谁的?多少银子?”   庄二夫人道:“儿媳早就叫那边的几位夫人帮忙留心了,谁知如今才有消息。这木头是忠勇王府老太妃的,在寺庙里供奉了有些年头了,近日太妃又爱上了梓木,因此就要将这楠木脱手。至于价值几何,媳妇先不说,叫这懂行的侄媳妇瞧瞧。”   庄老夫人啐道:“她年纪轻轻的懂得什么,便是她家里人懂,她也未必知道。”话虽如此,还是望向简妍,叫她估价。   简家与忠勇王府一向亲近,因此心中纳闷,无端端的,老太妃怎会将自己收集的木材卖掉,随即恍然大悟,心想大约七八年之后,忠勇王府垮下,怕是现在就有了苗头。破船还有三千钉,忠勇王府怕是从现在开始就在苦苦支撑体面了。   简妍因瞧见朱姨娘状似不经意地举起两根手指拿走装着木头的匣子,心里有了数,拿了那木头在手中瞧了瞧,敲了敲,笑道:“百年前殇帝大兴土木的时候,几乎将这金丝楠木砍伐殆尽。如今就是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到。更何况是那样宽,那样长的。这木头在佛前供了这样久,佛香都渗进去了,更是该价值连城了。”   庄老夫人闻言大喜,忙问:“快说说值个什么价。”   简妍伸出四根手指,在庄老夫人面前比了比。   庄老夫人吓了一跳,忙看向庄二夫人,庄二夫人道:“老夫人放心,老太妃这木材本就是下头的子孙孝敬的,因此也不指望这东西赚钱。只要这个数,就足够了。”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庄老夫人面前晃晃。   庄老夫人依旧面有豫色,心想旁人家的子孙凡事都是好的供给老人家,他们家倒好,倒是瞧着她一气不接一气了,就可着劲地想法子省俭。   简妍见着,又望了眼庄二夫人,心想往日里也不见庄二夫人对庄老夫人的事这样热心,今日急赶着过来,必定另有算盘,这算盘嘛,约摸是要引出庄大夫人夫妇两人挪用庄老夫人殡葬银子的事,于是抢着开口道:“老祖宗,这木头实在难得。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用了,少不得要叫人说逾越了。若是坏心人瞧见了,指不定说咱们家犯上。但是,老祖宗,你想想,三弟,四弟今年就要考试,过两年,可不得给你挣回来一个一品诰命?二叔又正当壮年,自然是前途无量;老祖宗身子骨硬实,难道熬不到能用这金丝楠木的品级?”   庄老夫人先前在顾忌价钱,哪里想过什么品级才能用这金丝楠木做棺材,此时听简妍这样说,口中也赞了庄敬航、庄玫航两句,手上却摩挲着那木头,不肯放。   姚氏笑道:“正是,老祖宗原不该顾忌这些的。”   庄二夫人道:“若是老祖宗顾忌这品级之事,咱们就将这木头摆在祠堂里,也算是鞭策那些不肖的子孙,叫他们知道,就是因为他们不肖,老祖宗才用不上这些。”   庄老夫人讪讪地笑道:“他们个个都是好的,便是政航如今也好了许多,哪里用鞭策。”   简妍望了眼庄二夫人,心道只能猜对了,庄老夫人喜欢金贵的东西,偏这金贵的东西她又没那个身份用,庄二夫人乃是机灵人,明知庄老夫人用不着,还寻了这东西来勾她,定是要借着这金丝楠木引出那事。   “老祖宗,按说孙媳才进来,又有婶娘、嫂子在,不该我开口。只是孙媳想着夫君先前实在太伤老祖宗的心。因此,孙媳斗胆奉上一千两银子,略尽孝心,叫老祖宗买了这木头回来,鞭策夫君上进。”   庄老夫人闻言大喜,一手从楠木上拿开,握了握简妍的手,随即又想,两万两的东西,这添上一千两,实在不够。但她一个新妇,不敢充大头,能出了这个银子也算是孝心可嘉了。   姚氏见简妍开口,心里微微抱怨她不该开这个口子,忽觉身后朱姨娘轻轻牵了下她的衣裳,忙道:“弟妹这话可是陷我于不孝了,我这嫂子没出口,哪里轮到你做大头。老祖宗,孙媳也出一千两。”   庄老夫人点头道:“她性子本就如此,藏不住事,你说她做什么。你也是好的,我素来就知道你孝顺。”说完就看庄二夫人。   庄二夫人道:“这两个小辈都献上孝心了,我这儿媳哪里躲得开。我出个两千两吧。”   庄老夫人心里盘算着庄大夫人、庄三夫人也随着庄二夫人出个两千两,就有八千两,若是拿她的体己银子买也成,但公中的银子白搁着也无用,拿了公中给她备下的一万两千两出来,也就足够了,于是道:“你们都知道我是不喜客套的,我也不推辞了。老祝,你去大夫人那边支了银子过来,好好与她说说。”   祝嬷嬷心知庄老夫人是要她将庄二夫人等人都出了银子的事跟庄大夫人好好说说,答应了,就要走,忽听庄二夫人叫住她。   庄二夫人笑道:“祝嬷嬷,你慢着些,多带了人去。老夫人等着吧,大嫂必定比我们大方,要出个三五千两的,祝嬷嬷一人哪里拿得了。”   庄老夫人微微撇嘴道:“她有那个心就好了。”   庄二夫人道:“老夫人这话说的,侯府二弟妹才跟我说,说她娘家兄弟瞧见大嫂的兄弟买了个玉枕,将近两万两银子的东西,王家三舅老爷眼睛不眨地就买了。人家问了,才知道,原来是替咱们府上大嫂买的。”   庄老夫人问:“她买那么个玩意做什么?”   庄二夫人未说话,简妍道:“我瞧着是送给老祖宗的,不然,满府上下,谁有福份用那两万两的东西。”   庄老夫人心里是不信庄大夫人会那般孝顺,心想众人筹划着给她治丧的时候,那女人撺掇着老大节俭,如今倒好,两万两的东西,随手就买了。   庄二夫人笑道:“政航媳妇说的是。只是这是咱们说说的,不能当真说出来,若是大嫂心里另有想法,知道了,岂不尴尬?”   简妍忙道:“二婶说的是,是我一时嘴快。”   姚氏见她婆母跟简妍一对一答地挤兑庄大夫人,心想果然是来者不善,她这婆母今日是有备而来了,盘算着等下便躲了出去。   庄二夫人对祝嬷嬷道:“祝嬷嬷,你去了,求了大嫂拿了玉枕来叫我们开开眼界,那等宝贝,错过了,这辈子怕是再也难见。”   祝嬷嬷望了眼庄老夫人,见庄老夫人点头,转身向庄大夫人院子里去了。   45孝心可嘉   祝嬷嬷与庄老夫人一般,也是宫女一个,只是她比庄老夫人少了些运道。放出宫时年纪也比庄老夫人大,相貌又不算上乘,因此并未成亲。若要去旁人家做教引嬷嬷,高门瞧不上她,低户她又不耐烦去看人脸色,于是就寻了旧日交好的庄老夫人,来与她作伴,名为主仆,实际上算是伙伴。   祝嬷嬷去了庄大夫人屋子里,添枝加叶地将那金丝楠木庄老夫人如何喜欢;庄二夫人等人如何孝顺一一说了。   庄大夫人躺在床上,只愿自己此时当真昏厥过去,不说摊派过来的两千两她不舍得拿,便是公中的银子,此时她也拿不出;此时便是要将旁处的银子挪来,那旁处的银子又是早叫庄大老爷挪去了,也无处去寻。心里不住地发狠,心想旁人家的老祖宗是一心为子孙,怎偏偏他们家就摊上一个只知自己享乐,不顾子孙死活的老祖宗?   祝嬷嬷打量着庄大夫人的脸色,道:“大夫人该不是不想出这银子吧?老夫人喜欢那木头喜欢的紧,她年纪大了,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奔头了。”   庄大夫人笑道:“祝嬷嬷说笑了,我哪里会不想出,只是我精神不济,难免露出倦容罢了。嬷嬷不若先回去,过一会子,我便叫人送了银子过去。”   祝嬷嬷笑道:“大夫人不若将银子拿来给我带去吧,我来时,二夫人、少夫人都叫人回去拿银子了。大夫人不若一同拿来,叫老夫人好好高兴高兴。”   庄大夫人笑道:“嬷嬷,你先去吧,迟不了一会子的。”   “既然迟不了一会子,大夫人就拿来给奴婢吧。”   庄大夫人几乎笑不下去,祝嬷嬷对庄老夫人最是忠心耿耿,在庄家除了庄老夫人,谁也指使不了她。头前庄老夫人卧病,祝嬷嬷就曾因庄大老爷力主节俭治丧,与庄大老爷闹了一场。如今祝嬷嬷头上那铜钱大小的疤,就是那个时候要死要活地闹,留下来的。   庄大夫人知道祝嬷嬷固执,不拿了银子不肯走,心想先支了她去才好,于是对又儿道:“又儿,拿了两千两银子,送到老夫人那边,就说我病了,不能在老夫人眼前尽孝,惭愧的很。”   又儿忙答应着,开了柜子,拿了五封银子,叫再儿、春晖随着祝嬷嬷给庄老夫人送去。   祝嬷嬷见了银子依旧不走,又要公中给庄老夫人殡葬留的银子,庄大夫人笑着承诺稍后叫人去公中领了就送去。   祝嬷嬷听了这话,也觉合情,只是依旧不肯走,开口道:“老夫人想看看夫人买的玉枕,叫奴婢拿了去,待她看过了,立时还回来。”   庄大夫人怔住,心道庄老夫人怎知道的,心里惴惴地,只觉两耳如进了水一般,听不清东西,一颗心不住地发烧,心跳声一下下砸在耳膜上,“哦玉枕……”   “夫人可是不舍得?”   “哪有。”庄大夫人道,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补救道:“哪有这事,不知嬷嬷听谁造谣,好好的,我买什么玉枕?”因又想,难怪是庄淑娴搞得鬼?   祝嬷嬷笑道:“如今侯府那边也知道了,夫人还瞒奴婢。夫人怕什么,虽然夫人买了玉枕,大家都猜着夫人是要献给老夫人的,但是这不是一猜么?谁也没逼着夫人送人,老夫人也不是抢夺人东西的人。你就拿出来,给她看一看吧,老人家可怜见的,一辈子也见过好东西。大夫人一向孝顺,叫老夫人看一看可好?”   庄大夫人听闻侯府两字,心道完了,嗓子一甜,万种念头涌上心头,其中,最先想着的是宫中的大姑娘怕是完了,于是咳嗽一声,趴在床边吐出一口紫黑的淤血。   又儿忙上去扶庄大夫人,哭喊着叫人请太医。   祝嬷嬷见庄大夫人吐了血,眉头蹙了蹙,心道这怕是惹祸了,忙领着平绣、锁绣拿了银子去回复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难得见众人拿了大笔银子孝敬她,正高兴着,就见祝嬷嬷老泪纵横地进来,进屋后,就扑倒在地,哭道:“老夫人可要给奴婢做主。”   虽祝嬷嬷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却是难得对庄老夫人行此大礼。   庄老夫人也吓了一跳,忙问:“究竟是什么事?”   简妍忙上前扶起祝嬷嬷。   祝嬷嬷谢过她,哭道:“老夫人,奴婢才提老夫人要买金丝楠木,要取了公中治丧的银子,大夫人脸色就变了;奴婢刚说二夫人等人都凑了银子孝敬老夫人,大夫人就上气不接下去;奴婢才提了玉枕,大夫人就吐血了。这要是旁人瞧见,岂不是要说奴婢逼死了大夫人?”   庄老夫人如晴空遇到霹雳一般,脸色暗下来,一张脸板着,开口道:“还没见过这样小家子气的人。既然她心疼银子,舍不得出那份子,就不出好了。玉枕我也只是拿来瞧瞧,谁逼着她送人了。我叫人取了我的治丧银子,这也不成?”说着,落下两滴眼泪,不言不语地向自己房中去,见简妍伸手扶她,将她手撩开,进了屋子,到了床上,合衣侧着身子躺着。   简妍道:“老祖宗?”   庄老夫人只是躺着不言语,外头祝嬷嬷涕泪泗流,喘息不已。   庄二夫人等人哄了半日,庄老夫人依旧不言语。   庄二夫人道:“快去,叫人将老爷、少爷都叫过来。”   丫头答应着,不一时,庄大老爷、庄三老爷,庄政航、庄敬航、庄玫航,都到了。   老爷、少爷来了,就见祝嬷嬷耷拉着头,靠着床哭,下面庄二夫人等人在庄老夫人床前依次跪着。   庄大老爷本是要去瞧庄大夫人,半路被叫回过来,心里担忧着庄大夫人,心想年轻轻就吐血可是要命的,因此到了庄老夫人屋子里,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心认为祝嬷嬷恶人先告状,心想定要先将祝嬷嬷问罪才好,道:“这是怎地了?怎好好地惹了母亲生气?听说祝嬷嬷在夫人房中时,夫人……”   话未完,床上扔下一枕头,正砸在庄大老爷身上。   庄大老爷忙跪下,庄三老爷等人也随着跪下。   庄政航望了眼简妍,见简妍回看了他一眼,安心许多,忙跪行到床前,关切道:“方才孙儿走的时候老祖宗还是好好的,怎这么一会子,老祖宗就生气了呢?”   庄老夫人依旧不言语。   庄大老爷低声问庄二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二夫人拿了帕子擦眼泪,叹道:“回大老爷,我们几个正陪着老夫人说笑,说得正热闹,冷不丁地……”说到这,再不肯说。   庄大老爷听这么没头没尾的话,眉头蹙紧。   那边祝嬷嬷哭道:“这边娘儿几个正说的开心,那边大夫人就给老夫人脸色看。”   庄大老爷斥道:“胡说!夫人卧病,怎会……”   话没说完,床上掷下一只美人捶,正砸在庄大老爷脸上。   庄老夫人翻身坐起,面上满是泪痕道:“你当她是谁?她是与你母亲义结金兰的姐妹,便不看我与老祝先前的交情,便是锁绣、平绣,也是你能训斥的?”   庄大老爷忙跪下磕头。   庄老夫人冷笑道:“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孝子贤孙,头回瞧着你们要给我办的那丧事,我就知道你是个靠不住的。”   庄大老爷低头道:“孩儿该死,但是夫人她……”   庄老夫人冷笑连连,然后哭道:“你媳妇真是个好人。她能花了两万两买个不知所谓的玉枕,就不能凑了两千给我买棺材?况且她不给就罢了,连公中我的治丧银子也不给,这又算是什么?”   庄大老爷闻言,心里纳闷那玉枕一事,又因听到治丧银子,心跳不已,惴惴不安地道:“母亲要那银子做什么?要办什么事,只管交代了夫人去办就是。”   庄老夫人道:“好,既是这样,你去叫你那身娇体弱的夫人去忠勇王府将金丝楠木给我买回来。”   庄大老爷愣住,心想那木头岂是随手就能买的?心里万分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庄敬航忙道:“祖母三思,那金丝楠木,依着祖母的品级……”   庄老夫人啐了一口,怒道:“你果然跟你但凡提到银子就吐血的母亲一个样。如今我用不着,你就不能挣个一品诰命给我?”   庄政航给庄老夫人顺着胸口,见庄老夫人不推开他,心里略微有些得意,却不知庄老夫人看他顺眼,也是因为前头简妍爽快地答应了一千两银子。   “祖母消消气吧,孙儿定然发愤图强,慢说是金丝楠木,便是一品凤冠霞帔,孙儿也要给祖母挣上。”庄政航卖乖道。   庄老夫人此时无瑕搭理他,但听着这话也甚是悦耳,因此拍拍他,依旧瞪向庄大老爷:“你媳妇是听说我要看她的玉枕昏死过去的,今日我倒非要看看那在儿媳眼中比我还金贵的玉枕是什么样。”   庄大老爷心里想着治丧银子,他是发下话就丢开手的,此时也不知那银子究竟有没有送到秦尚书手中。因此庄老夫人说话,他就是双目无神地愣着。   庄敬航见庄大老爷不语,庄政航又是一副置身事外模样,微微握拳,忙道:“祖母,不知祖母是听何人提起玉枕?母亲一向节俭,怎会买那奢华之物?”说完,又怨自己为何不多多过问庄大夫人的事。   庄老夫人嘲讽道:“你父亲此时连老母也不管,心里只挂念着你母亲。你倒好,倒替你母亲说话了。老二家的,你来说,这事到底是诬陷,还是确有其事。”   庄二夫人道:“儿媳是听侯府太夫人、夫人说的,侯府太夫人无故冤枉大嫂做什么?”   “你可听到了?快将我治丧的银子拿来,我便是不吃不喝,赌了这口气,也要买了那木头,儿孙福我倒是不指望了,我就看着那木头过日子。临死了,一把火烧了木头,我也就随着去了。”庄老夫人哀声道。   庄大老爷一惊,忙又跪下,哀求道:“母亲说这话,不是叫儿子去死吗?”   庄老夫人道:“先前瞧着你们给我弄的那个烂木头棺材,我就知道我算是白生了你们,不过是你们跪着求着,我心软了,顾全你们的体面,这些年才忍了下来。老三,你瞧瞧你大哥,他在我面前就魂不守舍的,一心想着他媳妇,这样的儿子,要了何用?”   46一脉相承   庄三老爷被问到,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微微蹙了蹙,对庄大老爷道:“母亲虽眼下买了楠木也用不上,但母亲既然十分爱那木头,就买了吧。”   庄大老爷脸上几乎能流下墨水,瞪了眼庄政航,闭目道:“有一事,儿子生怕母亲为难,便没有跟母亲明说。”   庄老夫人冷笑道:“你心里还有我?还有怕我为难的事?”   庄大老爷眼睛再三挖在庄政航身上,无奈道:“这不孝子伙同外人,逼着儿子赔他秦氏的嫁妆,为了此事,儿子足足有五六日夜不能寐。”   庄老夫人对秦尚书要嫁妆一事,也是略有耳闻,但因想着不碍到她,于是就没理会,不想这跟她十万八千里远的事情就打到她身上,心里恼了,指着庄三老爷道:“我懒怠跟他理论,老三,你来跟你大哥说说。”   庄三老爷转向庄大老爷,开口道:“大哥,嫁妆本就该给了二哥儿。再则,此事与大嫂不给母亲银子买寿材,不给母亲看玉枕无关。”   庄大老爷斜睨向庄三老爷,冷笑道:“我却不知三弟何时这样好口才。”   庄老夫人将一边卖乖的庄政航推开,盘腿坐在床上,瞪着庄大老爷道:“老三这话哪里不对了?你莫指桑骂槐,我知道你心里没我,你若要骂我,指着我鼻子骂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庄大老爷忙磕头道:“儿子并没有。”   简妍听庄老夫人说话,心道果然是寻常不出声,一出声就要惊人,庄老夫人才是好口才。   庄大老爷道:“实在是这孽障欺人太甚,儿子没有办法,才……”才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庄敬航跪到床边,磕头道:“祖母要罚罚孙儿吧,父亲他体弱。”   庄老夫人瞥了眼庄敬航,“你三叔三婶尚在前面跪着,你哪里来的福气抢在他们前头?”   庄敬航望了眼庄三老爷,及后头来的庄三夫人,又望了眼不知何时退到后头的庄政航,忙缩着身子向后去,心道今日必定是有人设局要陷害他母亲。一时又懊恼,心道自己能力微薄,不能替父母分忧。   庄老夫人对庄三老爷道:“老三,你问他方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庄大老爷见庄老夫人这是不肯亲自跟他说话,甚至连庄敬航也恼上了,忙道:“母亲,儿子被这孽障逼得无法,于是挪了府中银钱,实在是这孽障可恶。且,夫人那边已经将体己银子给了我,她哪里会去买什么玉枕,必定是有人无中生有。”   庄老夫人听了这话,血气涌了上来,一口气堵着,伸长脖子,喘不过气来。   庄政航忙站起来,快步过去,跪坐在床边,给庄老夫人顺气推拿。   本要一拥而上的众人,见庄老夫人缓过气来,忙又跪下。   庄三老爷一家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庄大老爷,见庄大老爷一脸坦然,就收回视线。   庄二夫人听庄大老爷亲口承认了,心道好个没脸没皮的人,挪用了公中的银子,还说得这般天经地义。   庄老夫人靠在庄政航身上,道:“老三,你问问他,可动了我的治丧银子没有?”   庄三老爷转向庄大老爷,“大哥,你可动了母亲百年之后的银子?”   庄大老爷沉痛地点头,握拳叹道:“若不是这孽障……”   “混账东西!”庄老夫人怒道,指着庄大老爷道:“老祝,你也是他长辈,你给我打。”   祝嬷嬷指着额头的疤道:“老夫人也瞧见了,老天保佑就叫奴婢死在老夫人前头,若是天不遂人愿,奴婢是情愿先老夫人一步吊死,也不能碍着老爷他。如今老夫人叫我打,我哪里敢下得了手?”   庄老夫人又痛哭起来,捶胸摇头。   简妍心里叹了口气,心想难怪庄家老夫人与子孙都不亲近,便是曾经养在身边的庄采芹,如今也不闻不问,必是早伤透了心。   简妍抬头望了眼庄政航,冲他挤了下眼睛。   庄政航不解其意,一边给庄老夫人顺着胸口,一边想简妍的意思,听庄大老爷张口就是他逼着他如何,轻声道:“既然父亲如此说,孙儿若是拿了母亲的嫁妆,反倒是不孝。凭祖母要什么木头,只管叫孙儿去买吧。”   庄老夫人此时要木头倒是其次,就是气不过庄大老爷擅自动了她的银子,靠着庄政航道:“好孙儿,你母亲的东西,你为何不该要回来?我往日里不管就罢了,如今你父亲无法无天犯到我头上,我必是要替咱们祖孙两个主持公道的。”又看了眼庄二夫人,见她一脸气愤,于是指着庄大老爷鼻子道:“你这话也好意思说出口,你弟弟、弟妹都是有涵养之人,不与你争辩就罢了。你身为长兄,不襄助他们就罢了,竟然还振振有词地动了公中的银子?你欠你儿子的,为何拿了公中的银子?这是叫咱们一家喝西北风吗?”   庄大老爷羞得脸上通红,抬头道:“母亲,儿子过几日就能将家中亏空补上,母亲不须操心。”   庄二夫人听了这话,适时地开口道:“母亲,儿媳有话说。”   庄老夫人点了头。   庄二夫人道:“昔日大嫂持家,虽交口称赞,但也有些风言风语。儿媳虽听人提起,但为了一家和睦,也就没有说。如今大哥连母亲的丧葬银子也支了去,想必是十分危急,才出此下策。”   庄大老爷只听到后面一句,点头道:“弟妹说的是,但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会如此。”   庄敬航暗中为庄大老爷着急,心道今日的事少不得是庄二夫人闹出来的。   庄二夫人接着道:“大哥如此着急,又说过几日定有银子来补。未免旁人说大哥拆了西墙补东墙,还请母亲做主,彻查府中账目。”   庄老夫人此时顺了气,直了直身子,问庄大老爷:“你要拿了什么银子来补?”   庄大老爷方要开口,庄敬航道:“父亲早年借了同僚一笔银子,如今那同僚家境宽裕了些,要还了父亲银子的。”   庄二夫人凉凉地道:“敬航这孩子,当真是口齿伶俐。”   庄敬航忙低下头。   庄大老爷道:“敬航说的是,不过几日,定能补上。”说着,心里盘算着杭州的地,几时能够出手。   庄老夫人见庄大老爷面上有些惶恐之色,哂笑道:“你又唬我。你说实话,说了,也就罢了。大家有难同当,一家子人,哪里用得着掖掖藏藏。”   庄大老爷咬牙不说话。   庄二夫人道:“求母亲彻查账目,不然,大哥大嫂要顶着个贪墨的骂名。”说完,望了眼庄三夫妇,见庄三夫妇两个都不出声,心里恨道:叫人欺上门了还不吱声,果然是没出息的。   半响,庄三老爷道:“母亲且斟酌着办吧,务必保重自己。”   庄老夫人心道最后一个一心为她的竟然是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咬牙恨声道:“叫二老爷回来,咱们一起瞧瞧你大哥是怎么补上亏空的。”   庄三老爷答应了,叫庄玫航去。   庄大老爷唯恐叫人查出来不好看,忙坦白道:“母亲不需叫人去查,儿子叫人将杭州的地卖了,过几日银子来了,就能补了府中的亏空。”   此时,庄三老爷也忍不住对庄大老爷侧目,庄大老爷咬着牙撑着。   庄老夫人听了这话,反倒不生气了,面无表情地望了眼庄大老爷,叹道:“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你们往日里嫌我识字不多,如今瞧着,你们读了书,也不一定知道什么礼义廉耻。”   庄大老爷跪求道:“母亲,儿子有错,儿子担着。只是夫人她如今七灾八难的,又才吐了血……”   庄老夫人冷声道:“若是她死了,我就自己个到衙门认罪,为了买棺材气死儿媳妇,这罪我认了。”   庄大老爷听了这话,忙道:“母亲,儿子不是那么个意思。”   庄老夫人摇头,对庄政航道:“给我捶着腿,我倒要看看你父亲唱的是哪一出。”   庄政航低声应是,又叫锁绣速速上茶。   庄大老爷见庄政航背着身子,心道那孽障不定心中如何得意,恨声道:“母亲,都是这孽障……”   庄老夫人道:“有一事说一事,你莫骂他。你本扣着他母亲的嫁妆,他为何要不得?”   庄大老爷忙道:“这孽障不学无术,自幼便败坏他母亲的嫁妆,如今那嫁妆已经去了好些。”   庄老夫人道:“我素来不爱管事,凭你们怎么胡闹都罢了。你当我不管事,就是个傻子?他是你儿子,败坏的也该是你的东西,你养儿不教,怪着谁了?依着你的意思,我老婆子烂命一条,有了你这么个不孝儿子,活该叫你如今花去我的棺材本?好好,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庄大老爷被噎回去,半日寻不到话反驳。   庄敬航忙道:“祖母,父亲此举,乃是迫不得己,与二哥……”   庄三老爷道:“三哥儿,住口吧。”   简妍低着头跪着,一边用手指抠着昂贵的地毯,一边想,庄老夫人这话对的很,只是这庄大老爷又是跟谁学的这一套?难不成真如安如梦说的,安老太爷当官之前就是个无赖?心里想了想,心道如今煽风点火也用不着她,自己只在一旁看戏好了。   庄老夫人侧着身子躺下,庄政航殷勤地给她捶着腿,心道庄老夫人骂得庄大老爷狗血淋头,真真是过瘾。心中大快,给庄老夫人捶腿也捶得越加用心。   庄大老爷跪了一会子,忽闻到一股药香,回头就见庄大夫人斜斜地挽着头发,穿着一身家常的驼色衣裳就过来了。   庄大夫人不言不语地在庄大老爷身边跪下,嘴唇惨白,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   庄二夫人见庄老夫人背着身子,唯恐她不知道庄大夫人来了,出声道:“母亲,大嫂来了。”   庄老夫人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祝嬷嬷此时不哭了,早接了玉环递过来茶,润了嗓子。   又见见庄老夫人喝了两口水,心气平和了,祝嬷嬷回身就问庄大夫人:“大夫人,玉枕可带来了?”   47患难与共   庄大夫人见祝嬷嬷不依不饶,拿着帕子掩着嘴,咳嗽两声。因咳出了淤血,此时她倒是比先前更精神一些,只是这话却不好答应。一时又后悔了,心想自己躲在屋子里就是,何必出来探风声。   庄大老爷望了眼祝嬷嬷,虽不屑,但奈何被庄老夫人训斥过,勉强和气地道:“嬷嬷方才没有听到吗?夫人的体己已经给了我,哪里会去买玉枕。”   祝嬷嬷低头不说话。   庄老夫人侧着身子冷笑道:“问的是你媳妇,你急什么?她若说没有,就请了侯府太夫人来说话。”   庄大夫人虚弱地道:“儿媳确实没有。”   庄二夫人道:“大嫂,有就有,也没有什么。如今侯府那边也知道,太夫人还要借了你的玉枕瞧瞧呢。”   庄大夫人一阵剧咳,咳喘的声音嘶哑。   庄大老爷不敢替她说话,望了她一眼,叹道:“你何苦出来呢?”   庄大夫人此时心里只想着侯府究竟知道了多少,并未去看庄大老爷,喘了半天,勉强笑道:“怕是误会吧,前几日,我娘家母亲要玉枕,我哥哥在外打听来着。”   庄二夫人笑道:“大嫂,便是宝贝也不兴这么藏着掖着的。再说,若是娘家买东西,那为何前几日大嫂院子里抬出两箱子东西,后头又没见抬回来?”   庄大夫人低着头不说话。   庄大老爷只当庄大夫人在给他凑银子,忙道:“弟妹,你嫂子她是为了替我还那孽障的债。”   庄老夫人背着身子冷笑道:“既然知道是债,就该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倒没见过欠人家钱的反倒有理了。”顿了顿,“老二媳妇,别说了。果然是人家的宝贝,也是要孝敬给她娘家母亲的,咱们连瞧都不能瞧一眼。”   庄二夫人笑着应是。   庄大夫人咳个不停,又觉嗓子里甜甜的,心里叹道,若是能吐出血来也好,怎只有血丝呢?   庄大老爷不敢替她再说话。   庄老夫人见自己说出去的话没有回音,又怒了,啐道:“我今日倒是非要看那玉枕不可了。三哥儿,你去你舅舅家,向你外祖母借了玉枕来,就说我是个不开眼的东西,要借了你外祖母的玉枕开开开眼界。”   庄敬航心疼母亲,但见庄大夫人说话遮遮掩掩,也知她说话不尽不实;又听庄老夫人这般吩咐,忙应了就向外去,心想找了他舅舅商议对策也好。   庄敬航出去不久,庄二老爷与庄敏航,并焦资溪、洪二也被叫了进来。   庄老夫人此时怒气化去一些,心里反倒有些后悔,心想不该当着小辈的面不给庄大老爷颜面,叹道:“敏航留下,其他的人都回去吧。这是你们父辈的事,跟你们小的不相干。”   庄政航手顿了一下,见庄老夫人拍他的手,示意他回去,于是便与简妍、姚氏等人一起回去了。   因是邻居,姚氏一路与简妍说着话,到了棠梨阁门前才散去。   简妍与庄政航一同进屋,因看了庄大老爷的笑话,庄政航进屋后,神情就很是愉悦。   简妍叫玉环在外头看着,然后皱着眉头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想,今日庄二夫人出手的实在是出其不意,打了个庄大夫人措手不及。但是银子没有到秦尚书那边,就仍有变数。若是众人为了各自一房的钱财,逼着庄政航不要在庄族长那头的银子,又或者,庄大老爷不要脸到底,自己个去庄族长那边要了银子回来……忽觉头上一动,却是庄政航甚有雅兴地拿了梳子给她蓖头发。   简妍叹道:“你倒是高兴。”   庄政航道:“怎会不高兴?今日这事闹出去,定要换了管家的人,母亲栽了,如何不高兴?”   简妍转身,问:“银子尚没有到手,若是家里人又去跟庄族长要银子呢?虽说是侯爷作保,但没到手的银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再则,要人说你逼迫亲父,这又该如何应对?”   庄政航拿着篦子的手一顿,心想庄大夫人、庄敬航倒是像会做出这等事的人,半响道:“且推到舅舅那边。”   “不可。”简妍嗑着瓜子,思量道:“你舅舅虽有能耐,但人言可畏。不可给他招惹是非。既然要依仗人家,那人家的名声你也是要爱惜的,不能叫你舅舅担了个霸占外甥钱财的骂名。而且如今少不得有人要起了分家的心思,只是众人都藏在心里不提。若是分家,如今咱们也是不能跟大夫人他们一起过的,但若是不跟,又没有个正经的道理,你可是个长子。再说大哥大嫂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二叔二婶过的,没有个先例,这分家银子给多给少都不像话。何况,嫁妆这事还是重中之重,你父亲口口声声地孽障孽障,出去了,少不得他也要说个不休,嘴长在各人脸上,各人心里自有一杆称。只是瞧着祖母的口才,若是她向着你,那银子就算是公中的,也能叫她说成是你的,她既然说了,那银子自然就是你的。至于公中的亏空,你父亲挪的,就由他想法子还。”   庄政航扫了兴,拿了篦子用手指扯上头的头发,此时也皱起眉头来,“自家的东西,怎么要回来都这样麻烦?”   简妍伸手抓抓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忽地道:“你说,咱们将嫁妆交给祖母如何?”   “你疯了!”庄政航叫道,手指戳在篦子上,叫上头的竹子戳出血印子来。   简妍道:“银子给你祖母,你祖母自然向着你,你急什么?”   庄政航道:“你当我祖母与你祖母一般?寻常的小事求着她帮衬一下还好,这大笔的银子,进去了,她能还你?你瞧着今日为了她的棺材闹了这么一场,她可是个体谅子孙的?”   简妍不是没见过庄老夫人的人,自然知道这老夫人也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好说话,看似没心眼,实际上却有些凉薄。若不是庄大夫人用了她的银子,便是庄大夫人将庄家搬空,庄老夫人也是要一问三不知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   庄政航怒道:“你说什么?”   简妍见他动怒,忙笑着递上茶盏。   庄政航略尝了一口,就将茶盏放在炕桌上,依旧拿着篦子给简妍梳头,“三叔倒是个仁义的人,今日也给我起了个号。”   “什么号?”   庄政航想起三戒那个名字,就住了口。   简妍闭着眼睛,也不追问,回头道:“你且先托了祖母,只说不敢收了那嫁妆,唯恐再度叫亡母失望,求祖母替你保管,便是庄族长那边的银子,也一并交给祖母。大大方方托着她管的,她还能不还?若是分家,咱们就求着祖母,只说跟着祖母过活,日后祖母的衣食,一概由咱们供奉。那金丝楠木,咱们替祖母买下。虽说要两万两银子,但是那木头放上百年也坏不了。祖母如今不过是三品淑人,用不上那木头,咱们买了,一求个孝顺名;二,那楠树早就叫人连根拔了,价钱只有涨的,没有跌的,白顶着献给祖母的名,实际上还是咱们自己的,祖母去后一转手,不知要赚上几倍。只是要先下手,叫二婶他们不要□来,不然那木头最后又不知要如何分了。”   庄政航心道两万两简妍随口就说出来,可见她的嫁妆也是很可观的,叹道:“闹了半日,原来你们女子的嫁妆,个个都比我们男子的家产还多。只是祖母花销很大,衣食无一不精,短时尚好,这长久地养着,可是一笔大开销。”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笑道:“我们的嫁妆是要用一辈子的,不似你们,还有个进项。祖母吃用再多,也还有数。况且其他人也要供奉一些。”   庄政航道:“你这话也不对,多少男子的家产就是叫女子占去的,再则,祖母过来了,最后大头还是要落到我头上,叫我养着。”   简妍不与他争辩,蹙着眉头,心想庄家里头如何倒没多大妨碍,当务之急,还是寻了空子,叫简老爷、简锋知道忠勇王府的困境,免得一心靠着忠勇王府度日,待到忠勇王府倒下后,简家也陷入无依无靠的境地。   庄政航给她梳着头,心里一番犹豫不定,一只手不自觉地按在简妍肩膀上,给她揉起肩膀来。今日庄大老爷凡事赖在他身上的无赖模样,他也是看见的,若是还装聋作哑,未免太假;而且,万般不是,庄大老爷身为他父,就注定了他有一百张嘴也不能分辨。但若是听简妍的,庄老夫人最后会不会将银子给他,又或者,庄老夫人会不会如庄大夫人一般,想着法子花了他的银子;简妍,明知道他不能高中,拿不到一半嫁妆,又为何替他要嫁妆煞费心思?保不住她还有个落井下石的心思,有意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此想着,手上的力气就大了一些。   简妍微微蹙眉,将他的手拿开,“本想给你一百钱赏钱的,不想你下手这样重。”   庄政航醒过神来,见手还搭在肩膀上,悻悻地收了手,随即道:“一百钱拿来。”   简妍抖了抖肩膀,嗑着瓜子道:“你这手艺,没叫你倒找银子就不错了。”   庄政航记起蝶衣要吃些补品,嫁妆要有些日子才能到手,庄大夫人那边是再也不能去要银子的了,私房又早叫简妍敛走,伸了手过去道:“我给你揉了肩膀,你拿了银子给我吧。”   简妍见他当真要起银子来,靠着炕桌,支着脸,笑道:“想要银子?好啊,以后你给我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揉肩捶腿,做的好了,姑奶奶自然有银子赏你。”   庄政航脸上白了白,心道这婆娘当真蹬鼻子上脸了,将篦子拍在炕桌上,转身就出去了。   待到了外面,隐隐听到院子里花架后有人低声哭泣,过去瞧了,见是蝶衣在那里缩着。   蝶衣见庄政航出来,忙擦了眼泪,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庄政航。   庄政航问:“你又怎么了?”   他语气虽刻意和缓,但一个又字,叫蝶衣心凉了大半。   蝶衣低头道:“少夫人叫奴婢明日就挪到红袖姐姐的屋子里,奴婢害怕。”   庄政航道:“既是这样,叫碧枝挪过去就是。”   蝶衣摇头,叹道:“奴婢虽不识字,但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庄政航问:“你既然这样懂道理,为何又在院子里哭?”   蝶衣忙道:“奴婢,奴婢……害怕。”   庄政航摇头笑笑,心道与这等人在一处,心里有怒也不能发,“听说有孕之人很是挑嘴,你近日可要吃些什么?”   蝶衣见他终于问了她有孕后的事,心中一喜,脸上就有了笑意,垂着眼睫道:“奴婢什么都不想吃,只是稀罕那酸酸的杨梅。只可惜,今年杨梅太少……”   庄政航心想定是杨梅今年结的少,府上供给不多,且又快过季了,更是稀少,心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先前他手上一样没有现银,但是想要银子,随口就问庄大夫人要了,府中东西也是随口就叫人去买,然后去庄大夫人那边结账。如今,他连买点杨梅的银子也没有,道:“我叫少夫人买给你,你回去吧,别在院子里做这些怪模样。”   风一吹,蝶衣一颤,地上暑气没散,她竟觉得冷了,木讷地点头,就见庄政航又回了屋子里去了。   48欲掐还休   庄政航去而复返,回来后,见简妍躺在榻上看书,眼睛不看炕桌,却伸手在炕桌上胡乱地摸。   庄政航伸手将茶碗递到她手上。   简妍接了茶碗,喝了一口,抬头见庄政航脸上呆呆的,纳闷道:“您老怎又回来了?”   庄政航冷笑道:“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揉肩捶腿,你当我做不得吗?如今我暂时没有旁的营生,那当铺又都跟你家有来往,也不能出去典当东西,暂且让着你。”   简妍伸手指了指瓜子盘,“剥了。”   庄政航脸上青了青,终归拿起一颗瓜子嗑了,然后将瓜子仁送到简妍口中,“明日叫人给蝶衣买了杨梅吧。”   简妍用牙尖咬着瓜子,侧着身子含笑打量庄政航,“有出息,知道赚娘子银子养小妾了,大有燕曾的风范。”   燕曾乃是简妍离了庄政航之后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弄瞎了简妍眼睛的人。寻常简妍与庄政航都不提这人名字。   燕曾也是世家子弟,身材魁梧,剑眉星目,虽不及庄政航俊美,但多了三分英气。   比起简妍眼瞎之后,遇到流落在外的蒙兴,姐弟两人顺理成章地扶持过日子。简妍遇到燕曾,倒似是一出旖旎的风流韵事。   只是开头虽好,奈何结局不如人意。   至于庄政航也不提此人,大抵是因为骨子里不可抑制的自卑作祟,虽明知简妍离了他许久才与燕曾在一起的,但心里隐约就觉得是燕曾抢了他娘子。被人抢了小妾算不得什么,但被人抢了正头娘子,就是奇耻大辱了。   庄政航听简妍主动提起燕曾,叹道:“他本是浪荡惯了的,多少黄花闺女不要,能明媒正娶了你,已经叫我吃惊不小。再说你与他过了这么久,连个消息也没有,他不养小妾,等着断子绝孙吗?”   简妍怔了怔,躺在炕上拿了书盖在脸上。   庄政航嗑着瓜子,将瓜子仁旁在一旁,苦笑两声,“若不是为了蝶衣肚子里的那块肉,我如今也不会来伺候你。”便是蝶衣,他也不想多看一眼了。   简妍一本书盖在脸上,只露着下巴在外边,道:“你能为了她肚子里的一块肉来我这忍辱负重,你也算是个人了,不错,能屈能伸,将来必成大器。”   庄政航不与她吵,嗑着瓜子,忽地想,不知蝶衣的孩子出来,可会如他跟庄大老爷一般,恨不得将彼此撕了才好,“……多谢夸奖。”   “不客气,伺候好了我,银子给你,你自己个去买。免得那位什么时候看我不顺眼,就给我下绊子。”   庄政航一滞,心里想起刚才蝶衣的故作姿态,一时也觉堵得慌,“你是妻,她连妾都不是,你还怕她刁难你?”   “捶腿。”   庄政航怒意又起,却见简妍很是惬意地躺着,眯着眼,勾着嘴角,不知在想什么。   庄政航贴着简妍躺下,一手给她胡乱地捶着膝盖,一边去想嫁妆的事。   庄政航问:“嫁妆就放在舅舅那里就是,我也装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此岂不好?”   简妍见他还没想通,道:“今日我瞧着三弟是明着问玉枕,暗中要与他舅舅商议对策。如此,你也去寻了你舅舅吧。趁着分家的事没闹出来,也没人敢提,先问了你舅舅,要不要当个孝子贤孙,去抢了老夫人来养。说难听点,抢了老夫人就相当于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当不起你老子,这话就是说说,你爱听不听。”   那句挟天子以令诸侯,庄政航倒是听进去了,忆起庄老夫人训斥庄大老爷的模样,心想若叫庄老夫人向着他,倒是有了对付庄大老爷的法宝,但是将嫁妆交给庄老夫人,这就要费些思量了。   庄政航正要细细地再跟简妍商议,就见她已然睡着了,手在她脸上悬了半日,到底不敢掐下去、扇下去,大着胆子在她脸上摸了一下,见她皱了皱眉头,吓了一跳,忙扭身对着一旁装睡,不知不觉,竟当真睡去了。   晚间,到了饭点,玉环进来将两人叫醒。   简妍洗漱之后,对着镜子挽发,见金钗叫人将饭菜端了进来、庄政航已经坐到炕上,开口道:“别急着吃,咱们去瞧瞧老祖宗吃了没。”   庄政航此时饿得慌,又因恼怒自己太没有骨气,撑不起男人的面子,于是并未搭理她,草草将饭扒下去,见简妍还在梳妆,不耐烦道:“不是要去见祖母吗”   简妍纳闷他哪来的气性,随着他出去了,半路遇到姚氏,姚氏道:“祖母气了一场,不知吃饭了没有。你们可是也要瞧瞧她的?”   简妍笑道:“可不是嘛。”   于是叫庄政航走在前头,她与姚氏在后头闲话。   姚氏因不知这场纷争的底细,也怕惹上麻烦,因此与简妍闲话,也不过说些家中孩童、园中姐妹如何。   几人到了庄老夫人院子外,小丫头通传之后,不见人叫他们进去,反倒是祝嬷嬷出来了,祝嬷嬷道:“少爷、少夫人都回去吧,老夫人知道你们的孝心。”   简妍笑道:“不知祖母可吃过了没有。祖母若是没有吃过,我们这些晚辈如何能吃得下?”   祝嬷嬷道:“老夫人哪里吃得下饭,只是几位陪着她不吃,反倒叫老夫人心里更过意不去。”   庄政航探头望了眼院子里,不见人,心想定是屋子里还在闹呢,于是道:“不知祖母如今如何了,可叫了太医来瞧了没有?”   祝嬷嬷笑道:“老夫人身子骨硬朗着呢,几位且回去吧。奴婢还要回去伺候着呢。”   三人见进不去,于是就要回去。   忽地,朱姨娘从屋子里出来,出来后,对着三人一颔首,彼此问了好,道:“夫人怕园子里的姑娘们多心,叫两位少夫人去照应着,婢妾也随着两位一同去。”   姚氏点了头,简妍望了眼朱姨娘,见她神情并不似祝嬷嬷那般凝重,心道定是里头的局势偏向对庄二夫人有利了。   庄政航不好随着女人再走,于是问:“四弟可还在书房里?我去瞧瞧。”说着,便向前头去了。   庄政航尚未过了前面角门,就见一女子探头探脑向他招手,分辨了半日,不记得是哪个,再看,见那女子虽未作妇人装扮,但神情妩媚,俨然不是少女,于是只当没看见,径自向前去了。   那女子不是旁人,却是庄大老爷身边的红娇,红娇虽被庄大老爷收用过了,但是没有回明庄老夫人,庄大夫人也故作不知,因此红娇并未开脸,也不似碧枝、翠缕两人摆了酒。但红娇自恃貌美,新近又得庄大老爷喜欢,只当那姨娘的身份早晚都是自己的,因此早早地就将姨娘的谱摆上了。   今日红娇听人说庄大老爷夫妇两人贪墨府中银子,打量着府中人心惶惶,庄大老爷与庄大夫人都不在,就动了跟庄政航幽会的心思。方才招手,见他跟见着陌生人一般兀自走了,心里生了闷气,于是跺着脚,就向后头园子里去。   红娇半路上,绕着路撞见简妍与姚氏,忙笑道:“两位少夫人好,那边都闹起来了,怎么你们两个还有雅兴饭后散步消食?”   姚氏捏着帕子,因觉与红娇理论失了身份,因此只是笑笑。   简妍看着红娇这娇俏模样,心道胡姨娘性子跳脱,红娇也与她仿佛,难为庄大夫人费了心思,能寻到这么些人来。   朱姨娘见两位少夫人不说话,笑道:“红娇,仔细老爷见了又不喜。你是谁?怎么能跟少夫人们你啊你的说话。”   红娇撇嘴,斜睨了眼朱姨娘,然后敷衍地赔了不是,叹道:“谁叫奴婢是这么个命呢,嘴笨脑子也不好使,不能跟朱姨娘一样得夫人喜欢。”   朱姨娘不语。   简妍看着这红娇,忽道:“母亲病着,回去了定是要静养。祖母吃不下饭,父亲定也是要陪着的。只怕父亲回去时,已经晚了,便是叫厨房做了饭菜,也要好些时候。红娇你不回去要了饭菜等着父亲来吃,在这里晃荡做什么?再说,父亲腿脚必定不利索的,你备了热热的粗盐,等着给父亲烫烫腿,也好叫父亲舒坦一些。”   红娇叹道:“哎呀,少夫人你不知道,老爷的饭菜能是奴婢说叫就叫过来的?还不得是夫人指派了才有?奴婢一个月五百钱,脸上的粉都不够买,身上用的帕子都用成一丝一丝的也不舍得扔,哪里去叫了菜来?”   朱姨娘笑道:“净会胡说,脸上的粉有府里的买办买,身上的帕子各院子都按例分派,还用你的银子?”说着,拉了红娇的手,塞了五钱银子到她手上,“你就听了少夫人的吧,总归是为了你好。”   红娇狐疑地望了眼朱姨娘,心道平白得了银子,置办了酒菜,若是庄大老爷不来,祭她的五脏庙也好,于是笑道:“还是少夫人体贴孝顺,三少爷就只长了一张嘴了,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自己个倒是出去逛了。二少爷奴婢瞧着也要出门了。“   简妍笑笑,与姚氏又向前走。   姚氏因见简妍似乎是有意跟朱姨娘说话,便向前快步走了两步,算是装作不知两人说的话。   简妍见姚氏这般作为,心想姚氏果然是怕麻烦上身的,“姨娘,不知那边如何了?”   朱姨娘道:“那边自然是吵了,二老爷叫人去追大老爷派出去卖地的人,另叫人查账册;大夫人昏了又昏,老夫人叫她回去,她也不肯;三少爷领了王家三舅爷来,老夫人说是家事,要么王三老爷送了玉枕进来,要么就回去;三少爷就跟王家舅爷一起出去了;安家姑奶奶听说了这事,也拿了自己造的账册进来,一边说要领着表姑娘回家,一边催着大夫人将借她的银子一笔笔都还了,说了若是大夫人不给,就请了安家族长来替她们孤儿寡妇要。”   姚氏听了这话,回头望了眼朱姨娘,“姨娘可知大少爷如何了?”   朱姨娘笑道:“大少爷在那里两边劝解着。先还累着一些,但婢妾出来时,大老爷因知道大夫人给宫里大姑娘送了那样多银子,便与大夫人吵了起来。现在倒是不甘大少爷的事了。”   姚氏放了心。   简妍心想果然是墙倒众人推,若是换做先前庄大夫人春风得意时候,庄淑娴哪里敢这般。又想如今安如梦果然到来了要回家的时候,下回子见面,想必就是安如梦议亲的时候了。想起朱姨娘替她给红娇银子的事,悄声叫玉环拿了银子还她。   49内忧外患   庄老夫人虽说过不关这些小辈的事,但到底息息相关,园子里的几位姑娘年纪大的面上还把持的住,比如庄采芹,此时满心狐疑着为何前两日约了今日去苗尚书家一聚,昨日侯府姐妹就来信说不去苗家了;年纪小的,比如庄大夫人的亲女七姑娘采瑛,如今才七岁,听闻自己父母惹怒了庄老夫人,虽不知细节,但也满面忧色。   简妍与姚氏见过几人,就各自回自己院子。   简妍回了棠梨阁,庄政航到底跟庄玫航道不同,说了几句,话不投机也就回来了。   这边他们夫妇二人洗漱后,简妍又提买金丝楠木的事情。   庄政航道:“你只说要买,我哪里有银子?若是用你的,你又与我不同心,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分道扬镳,到时候如何分了卖木头的银子?”   简妍道:“我出银子,你只跑跑腿。买了木头回来,我先给你五十两做辛苦钱,等着那木头出手,抛去本钱,我给你一成利润,如何?”   庄政航哼了一声,道:“五成。”   简妍冷笑道:“若是给你五成,我还不如去寻了我那无利不起早的哥哥,叫他去替我买。”   庄政航沉默了一会子,算是答应了。   “铺床吧。”   庄政航一愣,正要唤了丫头进来,就见简妍看他,知道她是在使唤他,于是黑着脸,铺了床,心里气过了,又想这活计可比他上辈子干的轻松多了,这婆娘以为这丁点事就能难倒他?   不提这边两人同床异梦,那边直到四更天,约摸算出府中还剩多少银子,庄老夫人气得胸口疼,不愿再见庄大老爷,直要撵了他出去。   因方才庄淑娴说玉枕的事,又多嘴说了内监太监如何,引出庄大夫人时常给太监银子,往宫里送东西银钱的事,庄大老爷又羞又恼,不住地瞪向庄大夫人,一恨庄大夫人拿了银子去填宫里的无底洞;二恨她不该瞒着他,不该将他当做外人一般。   他心里只恼着庄大夫人三不五时地往宫里送银子,白填了银子进去,倒是将自己也挪了公中银子还要卖祭田的事给忘了。   庄二老爷也吃惊庄大老爷竟会这样大胆子,心道这家虽是由庄大老爷掌管,但府中也不是只有他一人,庄大老爷如何就将整个学士府当了他一个人的?但因替秦尚书作保的人是庄侯爷,心知不可触怒了庄侯爷,因此并不提将庄族长那边的银子要来一事。   庄二夫人虽知道庄大夫人手脚不干净,但也没想到外边看着好好的学士府,如今已经成了空架子,半真半假地叹道:“府上还有五位姑娘,三个少爷终身大事没办。最少,一个姑娘三千两,一个少爷一万两,还有庙里供着的两位太姨娘的后事,一位也要两三百两,这些银子总该留下的,怎么就丁点也不留下呢?”   说到这,众人又望向庄大老爷夫妇。   庄三老爷不言不语地听着众人争了半日,忽道:“方才妹妹说大嫂买玉枕送进宫,那是要送给哪个娘娘?”   庄淑娴道:“可不就是淑妃娘娘吗?贤妃那边,大嫂早拿了先大嫂的枕头送去了。”   庄大夫人忽地看向庄淑娴,眼皮子颤颤,忍不住咬牙,心想庄淑娴一向都是与她亲近的,怎就这样倒戈了?莫非她不想跟她做亲家了?“姑夫人还请慎言!”   庄淑娴心里正焦急,方才她仗着是庄大夫人的债主,硬着头皮陪着庄家人一同看了管家对账,见府里几乎空了,知道自己借出去的银子拿不回来,又想庄大老爷夫妇得罪了侯府,庄敬航虽好,也是翻不了身的,反正安如梦不喜庄敬航,此时不离着大房远些更待何时?冷笑道:“大嫂子求着我借银子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疾言厉色。”   庄老夫人道:“看吧,看吧。成日说政航败坏了她母亲的嫁妆,如今不知那嫁妆都到了哪里。”   庄大老爷握拳,看了眼庄大夫人,“夫人,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庄大夫人忙否认道:“老爷,妹妹这是恼我拒了敬航跟如梦的婚事呢。”   庄淑娴拍着手道:“好好,大嫂终于说了实话,不吊着我,讹我的银子了。只是我的话句句属实,若是大家不信,就问问侯府太夫人,太夫人可是才去宫里请了安。”   庄大夫人拿了帕子掩着脸,又要昏厥过去。   庄大老爷此次不似上回那般关切,握着拳头,立在一旁,冷冷地看庄大夫人跪在地上慢慢倒下,心一寸寸地凉了,心想瞧着庄大夫人的模样,应当是果真拿了秦氏的嫁妆,既然拿了,为何他回回怒骂庄政航,她不出言坦诚。   因祝嬷嬷在门外把守,院子里庄大夫人的丫头也不在,此时倒也没有什么人抢着喊着要请太医。   庄大老爷闭了闭眼,心想事已至此,还是能拖就拖吧,于是恳求道:“母亲,她身子弱,若是有个万一,也不好跟王家交代。不若今日就罢了吧。”   庄老夫人冷笑道:“你别心疼了,她若死了,我就陪了她一条命。不说咱们跟王家交代,王家该想着如何跟咱们交代呢。”   庄大老爷被喝住,一时不言语。   庄三老爷蹙眉道:“如今家里头的事情倒好,毕竟是一家人。只是宫里大姑娘怕是不好了。”   庄大夫人听到“大姑娘”三个字,又幽幽醒转,只是依旧倒在地上,不好就此醒来。不然她方才真的昏厥,倒像是假的了。   庄三老爷道:“侯爷虽心胸宽广,但若是疑心咱们家有了外心,那就不只是大姑娘一人的事了。”   庄二老爷连连点头,眉头紧促,望了眼庄大老爷,心道家里的内忧外患,全叫庄大老爷给惹上了。   庄老夫人虽不很关心这些,但也听出这意思是要刻不容缓地跟侯府解释清楚,看着庄大夫人叹道:“明日,我且押着这不成器的东西跟太夫人赔罪吧。老三,你说呢?”   庄大老爷恰见到庄大夫人眼皮子颤动,心道难不成她在假装?因这一发现,便一直盯着庄大夫人不放。   庄老夫人见此,越发愤怒了。   庄三老爷望向庄二老爷,“请二哥拿主意吧。”   庄二老爷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家里的事……”眼睛望着庄大老爷,欲言又止。   庄大老爷道:“家里的亏空……”   庄大夫人唯恐庄大老爷多说多错,忙嗯了一声醒来,扶着地,面上满是愁容。   庄大老爷见她果然是作假,咬牙道:“一人做事……”   “老夫人,”庄大夫人喘息道:“儿媳不孝,儿媳明日就亲自去给太夫人说清楚。”   庄二夫人声音尖利地道:“大嫂子这话答应的慢了些,如今老夫人说道到府中的事了。玖航,采悠,采然,我们房里可是有三个没有着落的孩子呢。再说,府里空成这样,难不成,大嫂一句交代也不给我们?”   庄大夫人为难道:“府上前几年很是亏了一笔,铺子里没有盈余,反倒要贴进去一些。地里也是旱涝连年。这些唯恐你们知道了,心慌,于是我便瞒着了。”   庄二夫人笑道:“大嫂可真是一心为我们着想,今晚上只瞧个大概,没有细算。想必大嫂那的账册必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我闲得很,大嫂可否随着我慢慢算账。”   庄淑娴道:“大嫂别将自己撇得那样清,只说用自己的银子给大姑娘送进去的。大嫂挪了府中银子的事,我是一清二楚的,便是现说,我也能说出一二来。依我说,你们且去抄检了大嫂房里。定能寻到很多宝贝。”   庄大老爷虽恼庄大夫人,但毕竟休戚与共,不能弃她不管,忙道:“妹妹住口。一则这是我们的家事,妹妹已嫁,不当再管庄家里头的事;二来,抄家终非兴家的吉兆。”   庄淑娴掩着嘴,此时倒向庄二夫人那边,“祖田大哥都要卖了,想必这家要兴起来也有限。”   庄大老爷被人拿了短处,只瞪了瞪庄淑娴,不敢言语。   庄淑娴又道:“大哥如今也算是欠了我的银子,大哥说说,这如何不关我的事。”   庄大夫人听说要抄检她的屋子,倒是镇定,心想便是他们去了,也只会见到她的东西,这倒是不碍的,于是坦然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妹妹要抄,只管抄吧。”   庄淑娴撇嘴。   庄二夫人忽叹道:“老夫人,算了吧,儿媳算是看明白了。这事只能算是咱们吃了哑巴亏。亏损的银子算是没处寻了。”   庄老夫人冷笑道:“那我的殡葬银子也没了,也要叫我吃这哑巴亏?”   庄大夫人一时后悔,心道早知如此,不该拖延,凑了银子叫庄老夫人买了棺材,叫她早早地躺进去才好。   庄大夫人望了眼庄大老爷,勉强端正了身子,给庄老夫人磕了头,求道:“老夫人,老爷考核之期将近,敬航又要考试,官媒也三天两头来给三姑娘说亲,求老夫人看在老爷前程的份上,看在敬航、三姑娘的份上,替我们拿了主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吧。那楠木,儿媳替老夫人买了。”   庄老夫人冷笑道:“你们自己捅下来的漏子,一不肯承认,二不舍得自己拿了银子填补,给弟弟妹妹一个交代,如今反倒拿着老大的前程来逼着我替你敷衍过去?我为何要你替我买木头?我的治丧银子就在你那的,你赔了我银子,我自己个去买。”   庄大夫人再三磕头,只是不肯认了府中亏空的事,辩白说府中的亏空,乃是因为入不敷出。   庄大老爷见庄大夫人这般可怜,终究是心软了,也与庄大夫人一同磕头,“儿子管教无方,不知她爱女心切,拿了大笔的银子送到宫里。为给那孽障赔嫁妆,儿子又私自动了府中的银子……”   庄淑娴笑道:“大哥这话不对,大嫂能偷偷拿了玉枕,就能保证她没拿别的?再说,政航乖巧伶俐着呢,如今的大嫂来了,政航就这般了。谁知是不是黄蜂尾后针?”   庄大老爷哽住,咬牙不理会庄淑娴,磕头的道:“我们房里闹的亏空,儿子会以一己之力补上。”   庄二夫人咳嗽一声,见众人不言语,忙道:“大哥这话说的慷慨激昂,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大家子过日子,还能眼巴巴地等着大哥慢慢赚钱吗?大哥何时去将族长那边的银子拿来?”   庄淑娴笑道:“正是,大哥莫忘了,大哥还欠着我的银子呢。”   庄大老爷只梗着脖子,道:“二弟妹莫要提族长那边的银子,那是有古太傅、庄侯爷作保的,二弟妹非要这家丑外扬才可吗?”   庄二夫人听他这般好,便道:“莫非这亏就非要我们吃了吗?”   庄大老爷慷慨道:“拿了纸笔来,我立时写下借据,日后定要还了你们。”   庄老夫人指着庄大老爷道:“你倒是会算计。明知道你们房里就你媳妇有银子,偏偏不叫她掺和进来,只说自己补上。你这是算计着你两个弟弟不会与你争辩吗?”   庄大老爷只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旁的一概不提。   庄老夫人道:“老大家的,你也说了是为老大的前程。方才听老三的话,你大抵是将侯府的太夫人都得罪了。族长那边,也不会为你说话。你若是看在老大前程的面上,就自己个补了府上的空子,若是不能,就叫了你母亲来领了你回去吧。”   庄大夫人闻言,热血上头,当真昏厥过去。   庄大老爷只是闭着眼睛,不看庄大夫人。   庄老夫人听着外头的梆子声,叹道:“淑娴,你只说你大哥大嫂拿了你的银子,可有凭证?”   庄淑娴怔了怔,道:“往日看着大嫂好,就给了她银子,并未要凭证。只是我那里记着账呢。”   庄老夫人道:“既然没有凭证,就莫空口说白话,以后拿了凭证来,再说你大哥欠了你银子。”   庄淑娴不服,怒道:“母亲这是偏心呢,想要我两万两的银子打了水漂?”   庄老夫人气定神闲,闭着眼,不与庄淑娴争辩。   庄淑娴冷笑道:“既然这样,咱们且走着瞧吧。”说着,拿了自己的账本,转身出去。   庄老夫人道:“今日就如此吧,明日叫了王家老夫人来,当着王亲家的面,老二媳妇跟亲家说清楚,若是亲家同意叫老大媳妇补,这事就算圆满了。不然,咱们就叫了族长来。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便是心里气愤,也不能跟了旁人说。”说着,对庄大老爷道:“先将我的殡葬银子拿来,现在就去拿。”   庄大老爷忙答应了。   庄二夫人道:“老夫人,洪二这人实在可恶,大哥虽糊涂,但这人不劝说大哥,还给大哥出馊主意,实在是留不得。”   庄大老爷与府中管事不相熟,因此听庄二夫人建议将此人除去,也无多大感触。   庄老夫人点头,疲惫道:“你做主吧。”   “是。”庄二夫人欢喜地应道,心道庄老夫人这是将管家的大权交到自己手上了呢,虽明知账上处处亏空,还是止不住地开怀;又想庄老夫人要了殡葬银子,是打量着拿了自己个的殡葬银子,就不管这些事了。因想到这,望了眼自始至终没怎么开口的庄二老爷,又苦恼起来。忽地又想,庄老夫人到底还是没有提放在庄族长那边的银子该如何,待要上前追问,又见庄老夫人已经不叫人跟着她了。   祝嬷嬷扶了庄老夫人去屋里休息,庄敏航与庄三老爷扶了庄大老爷起身。   因众人都是跪着听庄老夫人训话,此时倒没有一个人不是腿脚发软的。   庄大老爷望了眼庄大夫人,冷笑道:“母亲走了,你醒了吧。”叫了两声,不见庄大夫人起来,心道她当真是晕过去了,于是忙叫了人将她扶回去。   庄大老爷在众人眼光中,一步步颤颤巍巍地出去,脸上早已经羞愧的有些麻木了,此时既然知道庄大夫人挪了庄老夫人的银子买玉枕,才叫庄老夫人今日这般恼怒,揪着他们夫妇两人不放,心里怨起庄大夫人,恨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道明日他且装病躲一躲,不可见到王家人,不然,岂不是将脸面丢到外头去了?   此时庄大老爷倒是将那“不离不弃”忘了,方才在众人面前,只顾着羞愧,尚不及多想。如今细想众人的话,心道庄大夫人瞒着他的事,又岂是一件两件,只怕对着庄政航,就有很多事瞒着他呢。   如此,庄大老爷进了庄大夫人屋子,不管床上的庄大夫人,反倒叫又儿、再儿开了庄大夫人的柜子。   又儿犹豫道:“老爷,钥匙在夫人那里,奴婢不敢随意开了箱子。”   庄大老爷道:“我的话也不管用吗?果然你们一个个都是只听你们夫人的。”说完,见又儿还是不动,怒得将桌上的花瓶砸下。   又儿一颤,忙答应着,取了钥匙,就打开柜子给庄大老爷看。   庄大老爷看时,见柜子里只有些许零碎东西,庄大夫人自己个的嫁妆,也去了很多。于是不禁苦笑,心想庄大夫人实在糊涂,得罪了满府的人,却是全心为了那进宫的女儿,自己一丝好处也没有占着。暗道她这又是何苦?   可怜她一颗慈母之心,庄大老爷对庄大夫人的恼怒也消去了许多,暗想明日庄二夫人来,见着这情形,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一边叫又儿锁了柜子,一边叹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不知谁给了大姑娘那么高的心,不要嫁人,非要进了那深宫里去。你也不该纵着她,合该煞煞她的气焰,如此也免得她进了宫,也不知当家的难处,随口叫人来要银子。”   因又想起,大姑娘求着要二姑娘也随着她进宫,心里想了想二姑娘如今又是什么情况。终究因分开的久了,且往日里也不亲近,记不得庄二姑娘是什么模样。   良久,庄大老爷又叹息道:“你且安心养着身子吧,明日岳母来,且叫岳母跟弟妹说话吧。”话虽如此,到底因为庄大夫人瞒着他做了那些事,又疑心庄大夫人暗中拿了秦氏的嫁妆,心里生了隔阂,不及往日那般关心庄大夫人。   庄大老爷见锁绣过来拿庄老夫人的殡葬银子,忙叫人四处搜罗一通,见银子不够,硬着头皮去庄三老爷那边借了一借,凑够了,赶紧给庄老夫人送去。   送完了银子,庄大老爷又去了库房,望了眼空空如也的库房,一颗心酸了又酸,暗道老天这是要亡了他,这处处都是债,该如何才能偿清?连夜叫人写了一张十万两银子的欠条送到庄二夫人房中,然后又在库房里瞧了瞧。   出了库房,庄大老爷就见红娇缩着头在一旁,怒道:“你做什么?”   红娇知道庄大老爷素来不喜她,于是哆哆嗦嗦地道:“奴婢准备了热盐,饭菜也一直热着,老爷就是不赏脸,也不能作践了自己。”   庄大老爷心一软,心想庄大夫人病倒后,也就只有娇红还记得他,点头道:“走吧。”   红娇一喜,忙过来搀扶着庄大老爷向自己房里去。   50狡兔三窟   庄学士府的第二日早晨特别安静,四处悄无声息的。   此时,一夜未睡的庄二夫人心里盘算了一通,依旧觉得叫她一个人去跟王家人理论不妥。她一个弟媳,怎能去拿大嫂的错处;二,若是在庄大夫人那里寻不到东西,她怎么好开口说东西全叫庄大夫人捎进王家里了,这毕竟是伤了两家人的和气,传出去,她倒是成了恶人;还有昨晚老夫人的交代也很是不明不白,叫庄大夫人补,若是庄大夫人没有银子,那她就要吃了这哑巴亏吗?   这事庄老夫人明摆着是躲麻烦去了,便是去找她也没有用。   庄二夫人苦恼了半日,望着庄大老爷厚着脸皮送来的欠条,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叫人去寻庄二老爷,那边朱姨娘早早地赶来,说庄二老爷天将亮才躺下,如今又起身去衙门了。   庄二夫人头昏脑胀地拍着桌子道:“好个一家子!天塌下来全当没事人一样!再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家了。”说着,就有些伤感。   朱姨娘安慰道:“夫人别急,老爷这是兄友弟恭,况且又是家里大嫂的琐碎事,不好插手。”   庄二夫人啐道:“这活口的银子,也算是琐碎事?”闭了闭眼,心里静了静,心想庄二老爷与庄敏航都是在外头干大事业的人,不叫他们掺和这些事也是正经。因又想,自己定要尽一己之力将钱财追回来才好,不然,她当家以来的头一件事,岂不就吃了庄大夫人的下马威?因想虽说庄老夫人交代不能家丑外扬,但是她也该去请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才能压得住阵脚。   思索一番,庄二夫人一咬牙,从箱子里翻出简妍送的凤穿牡丹刺绣,唯恐再看就不舍得,直接递给朱姨娘,道:“你坐我的轿子,去请太夫人来做主。”   朱姨娘犹豫道:“夫人,太夫人怕是也恼着咱们家呢,怕是她不肯来。”   庄二夫人讥讽道:“太夫人恼得是大嫂一家,非是咱们。且如今太夫人是来看夫人笑话的,如何会不肯来?我知道你向来嘴甜,太夫人又常说你可怜见的,还留你在她那住过几回,你去了,定能请了她来。”   朱姨娘闻言,忙捧着凤穿牡丹去了庄侯府。   庄二夫人也不去补眠,精力充沛地对镜梳妆,然后换了一身靛蓝夹袄,墨绿裙子,头上簪着一支不大不小地凤凰。那凤凰虽也华丽,但色泽不及她往日里每常佩戴的赤金凤凰那般夺目。   准备好后,庄二夫人就闭着眼,盘算着该如何应付王家人。   夏日难得的一阵清凉后,天气慢慢炎热起来,让人心也不禁随着烦躁。   王家人久久不来,庄二夫人坐了一会,就见简妍来了。   “二婶昨日怕也是一夜未睡吧,我们这些年轻人一夜未睡都受不了,二婶却还是这般精神。”   庄二夫人苦笑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老夫人年迈,你三婶又是不管事的。可不得叫我来收拾这烂摊子?”   简妍也知道庄家人大多是有事就躲的主,笑道:“这当真是能者多劳了。”因又蹙眉道:“母亲那,当真藏了府上这样多的东西?”   庄二夫人笑道:“可不是吗?昨晚上,你姑妈说漏了嘴,还说你母亲偷了你前头婆婆的玉枕送进宫呢。”   简妍忙掩嘴,似乎是吓了一跳般,叹道:“这可了不得!母亲再如何也不该这样。不知二婶今日要去如何收拾那烂摊子?”   庄二夫人道:“你虽是大房的,但也是庄家的一份子,我也不避讳你。如今庄家人全缩了头,全要赖着我去跟你母亲并她娘家理论呢。”   简妍叹道:“竟有这种事。”因想,自己回头该去安如梦那边躲着,全当不知道王家人要来,不然,这可不得她这儿媳妇过去伺候着庄大夫人,又道:“只是毕竟长幼有序,见着王家的老夫人、夫人,怕是二婶也不好说话。”   庄二夫人此时心里更慷慨激昂,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遮着掩着,冷笑道:“你当你二婶白吃了那么多年的盐巴?就是防着她这一手,我一早便去请了侯府太夫人过来。”   简妍陪着笑脸,因道:“我瞧着侯府太夫人倒是不好过来。二婶要讨要府里的亏空是好,但是听说父亲早拿了那笔银子去补足嫁妆。二婶这要是扣下嫁妆,就打了侯爷的脸,若是不扣,在王家人面前又不好说话。哪有这个亏空要讨,那个漏子视而不见的。若要请人,还该跟人说清楚,不是要人来做急先锋,只说是叫人来做说客的。”   庄二夫人的笑脸一滞,扫了眼简妍,心想这侄媳妇也不能小瞧,她怕是为了防自己在庄大夫人那边没搜到银子,怕自己打了要回庄族长那边银子的心思才来的,于是笑道:“多亏了你,我才想着这个。”于是心想这么久,侯府庄太夫人还不来,少不得就是为了这个顾虑。   简妍笑道:“这事啊,总归还是要找个能说得上话的。”   庄二夫人心想说得上话的可不就只有庄老夫人一个么,心里忽有了主意,于是打发了简妍去了,叫了丫头备了轿子,自己亲自去了庄侯府。   许是当真怕打了庄侯爷的脸,又怕得罪了秦尚书,再则,不耐烦过问庄学士府的琐事,庄二夫人与朱姨娘两人也未将侯府太夫人请来,好说歹说,只求了侯府老夫人过来。   侯府老夫人也是个吃斋念佛的和气人,素来不善辩,来了庄家,也如菩萨一般面上带笑。   因侯府老夫人来了,庄老夫人不好再倚老卖老不露面,起身与侯府夫人彼此见过,絮叨了几句家常,就听王家人来了。   庄老夫人有意要避开,但是侯府老夫人道:“老姐姐,家里三个老爷都是忙人,下头就数老大媳妇最大,你不去过问,谁还能去过问?”   庄老夫人又要叫头疼,侯府老夫人道:“若是头疼,就叫王家人先回去,总归是他们理亏。等着老姐姐身子骨好了,再过问。老二媳妇毕竟是弟妹,哪有弟妹去追着大嫂子问是非的?今早老二媳妇去求着太夫人做主,太夫人就说了,婆婆尚在,怎就由着弟媳妇没有规矩地跟嫂子追债了?”   庄老夫人暗中瞪了眼庄二夫人,心道她哪里是什么老祖宗,侯府那边的太夫人、老夫人才是祖宗,就府里这些人两面三刀的,好着的时候捧着她,口口声声老祖宗地叫着,一个不好了立刻掉头叫了侯府的人来压她。   庄老夫人道:“打铁趁热,就今日吧。”   侯府夫人点头,因说:“听说你家的园子不错,我去瞧瞧。还有你那二孙媳妇,也领来我看看。”   庄老夫人忙叫锁绣领着侯府夫人去了园子,又冷着脸,叫王家人进来。   庄老夫人见着王家人,自然是要先礼后兵,先彼此见过,就将庄大夫人所做之事一一说了一通。   王家人早已听闻此事,心里有底,于是不待庄老夫人的话说完,就嚎啕起来,直说庄大夫人必然冤枉,绝无此事。待听庄二夫人说有侯府夫人作证后,又故作愤慨地说庄家以大欺小,以权压人。   庄老夫人见此,反倒拿不出主意。拿着长辈的威风压制庄大老爷等人尚好,遇到胡搅蛮缠,只是不肯认错的人,她就没了法子。   庄二夫人急得一头汗水,心道庄老夫人果然是个色厉内荏的,便是威胁王家人,说要休了庄大夫人也能煞煞王家人的气焰,如此想着,就悄悄地跟祝嬷嬷说了一句。   祝嬷嬷依言又劝了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在榻上坐着,撑着头,道:“既然你们要闹出去,我们府上也不惧,就叫了族长和衙门的人来,大家伙一起对对账。”   王家人闻言,当即便不敢再声张,又委委屈屈地诉说家境艰难。   庄二夫人笑道:“听闻府上三老爷还放债呢,有这本事放债,想来手头很是宽裕的。”   虽心疼庄大夫人,但不能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拖累全家,王老夫人当即道:“若是这样说,就听凭府上处置吧,只是若要抄了王家,也得拿了衙门的签子来。”说着,竟是不想管了。   王家人也收了声,拥着王老夫人就要回去。   庄老夫人支撑了一会子,见王家人软硬不吃,心里恼怒,冷笑道:“既是这么着,咱们就去请了衙门的人来,就瞧瞧王家里头有没有庄家的东西。”   王老夫人还在硬着头皮嘴硬,倒是王三夫人终究怕放债的事情闹出去,与王老夫人耳语一番。   王老夫人冷笑道:“既然您老想断了咱们这门亲,我们硬攀着也没意思。回头就叫人将你们大儿媳妇送来孝敬我的东西还回来,往后你们大儿媳妇的事,我们也不管了。凭你们将她丢在哪里,我们是没有二话的。”说着,就要向外走了。   庄老夫人心里越发不耐烦,暗道好好的,何苦叫她来管这烂摊子,忽又听闻侯府夫人回去了,松了口气,也懒怠多管,道:“既然这样,老二家的就叫老大家的拿着她的东西补吧,现有多少就补上多少。”   王家人听闻庄老夫人不追究那些寻不到影子的东西,又见庄大夫人的陪房梁玉家的悄悄拉她们的衣襟,于是就委委屈屈,满心不甘地答应了。   庄二夫人心里虽恼,但碍于身份也不能径直说出,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握着拳头,随着梁玉家的、顾婆子去开了庄大夫人的箱子,一箱箱东西拿出来,勉强凑了个四五万,远远不够府中的亏空。   过了一会子,许是王三老爷做贼心虚,生怕庄家当真恼了,将他告发,于是送了三四千两的东西过来,又送了五千两,只说是帮扶府上的,并不要还。   庄二夫人灰着脸,拿着这银子去给庄老夫人交差,因气不过,顺手也将庄大老爷写的欠条递上去了。   庄老夫人虽不愿意管,但是见着了,也诧异:“她当真只有这些吗?”瞄了一眼那欠条,终归是自己个的儿子,不好与儿媳抱怨。   庄二夫人心道果然是狡兔三窟,不得不点头,“昨晚上儿媳叫人看着,也不见大嫂拿了东西出去。”   庄老夫人唔了一声,叹道:“我年纪大了,你与你三弟妹去跟你大嫂理论吧。”说着,竟是又要丢开了手。   庄二夫人一愣,心想庄三夫人也是不问事,得过且过的;庄大夫人又并病恹恹,话也说不出,这怎么理论的了?   “母亲……”   庄老夫人闭上眼躺在床上,祝嬷嬷上前道:“二夫人,老夫人累着了。”   庄二夫人满心不甘,却无计可施,只得出了门,回了自己院子里,将新到手的账册一摔,心想自己费尽心机,闹了半日,竟得了这么个空壳子。而她又究竟是为了谁这般操心?难不成追回来的银子就全是她一个人的?这亏空只得认了,日后府中的银子,还少不了大房那一份。因想如此还不如早早分家的好。   心里虽不甘心,不耐烦,但免不得还要再管这事。   忽地想起那无人敢提的放在庄族长那边的十万两银子,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拿了回来;又想那嫁妆是侯府担了保的,若要勉强留下,必定要得罪了侯府那边,叫侯府不好跟秦尚书交代。   思来想去,庄二夫人就笑了,心想这事算来算去,也只有庄老夫人能说上话,旁人是不能多嘴了,那庄族长那边的银子,到底给谁,还不是得庄老夫人说的算。因又想这几日庄政航夫妇巴结庄老夫人的情形,心里拿不定庄老夫人会向着哪边。虽是公中的银子,要要回来也要费上一些心思。因想还是该寻个稳妥的法子,叫庄老夫人立时就向着她才好。   那边厢,庄大夫人醒来时,就见屋子了空了,只剩下些不大值钱的东西,又儿、春晖等都在哭。   “我死了吗?”   又儿忙摸了眼泪,道:“夫人怎说这晦气话?”因又将今日有人将庄大夫人的东西都拉出去种种说了一通。   庄大夫人闻言,反倒笑了,心想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闹来闹去,最后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大嫂。   又儿疑惑道:“夫人,你怎么不伤心,反倒笑了?”   庄大夫人不言语,要了水喝了。心想自己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借着这桩事,将庄家这烂摊子推开,虽丢了一些小财,但也保住了另外一大笔银子。因想枉庄二夫人聪明一场,只当她此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却不知,她也因此金蝉脱壳了,秦氏嫁妆里水田庄子,日后再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还有,经了此事,不需她对付庄政航,庄二夫人也会将矛头对着他的,就叫那小子知道,钱财还是放在她这里最稳妥。   如此想着,在又儿等人诧异的目光中,庄大夫人虚弱又得意地笑了。   “老爷呢?”   又儿听庄大夫人问,忙道:“叫红娇那蹄子截去了,如今老爷也没从她房里出来。”   庄大夫人脸上的得意一滞,随即心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何须在意,“跟老爷说我醒了没有?”   又儿一怔,忙转身向红娇房里去,过了半响回来,勉强笑道:“老爷累了,尚没有醒来。”   庄大夫人咳嗽两声,觉得手心不住地发烫,心知自己不能再喝了凉的东西,于是道:“拿了凉帕子给我擦手。”   “是。”又儿应着,然后小声道:“夫人,老爷白日里也在红娇那边躺着,毕竟不成体统,夫人不如叫人喊了老爷起来。”   庄大夫人道:“且忍着她两日,看她能蹦跶多高。”   “是。”   庄大夫人忽地想,这家她是再难当下去了,但是就这么着瞧着庄二夫人春风得意,瞧着庄政航与秦尚书厮混,她心里又不自在,心道与其时时刻刻防着庄政航在秦尚书扶持下有了出息,压制了庄敬航,不如此时,就断了他上进的路子。因想就荐了庄政航在家帮着庄二夫人管家好了,依着庄政航的眼界,他若听说能够管家,知道能捞到银子,定然欢喜。至于庄二夫人,庄敏航公事在身,她便是不想用庄政航,也寻不到正经的回绝的道理,如此想着,便对又儿道:“你避开祝嬷嬷,跟平绣说说,叫她跟老夫人说说,就叫二少爷帮着二夫人管家,也免得二少爷游手好闲。二少爷、二少夫人那边,也叫翠缕碧枝去提一提。”   又儿笑道:“夫人病中怎还操心二少爷的事?”   庄大夫人无奈道:“一日做了人家母亲,便是进了棺材,也要替他想周全了。”说了这样不吉利的话,一时又难受起来,对又儿道:“我再也吃不得冷水,你拿了凉凉的茶碗来,叫我冰冰手心。”   “是。”   庄大夫人端着茶碗,忽地又想起先前还白白地给了庄老夫人两千两银子,因想这银子定是要不回来了,心头又是一痛。   51一路货色   一日间,管家的夫人换了,洪二一家虽未被送官,但也抄了家,发卖出去。焦资溪接管了府中的事。府上人心惶惶,各处的婆子忙着跑关系,寻路子。   庄老夫人那日说了要亲自去赔不是,但因庄大夫人病着,她又怕麻烦,于是统统交给庄二夫人掌管,权装作糊涂一般,万事不问。只是平绣跟她说的那么几句,恰说到她心坎里,心想若是这么着,也算是疼了庄政航一回,因此又叫了庄二夫人说话。   庄二夫人一颗管家理事的雄心正烈,听了这话,心里就有几分不乐意,虽是如此,当着庄老夫人的面,还是叫了庄政航过来说话。   庄政航起先听着翠缕、碧枝两人的话,心里也打起鼓,随即又想这话是这两人说的,必然不是好事,与简妍商议一番,更看透此事是个眼前风光、却绝了他后路的法子,于是心里自然不乐意,见庄二夫人来问,就当着庄老夫人、庄二夫人的面,又将要上进谋功名的心表了一番。   庄老夫人见此,也就不勉强庄政航,庄二夫人也乐得夸赞庄政航几句。   倒是庄大夫人听到这事,病中又多了一件糟心事。   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庄三老爷依旧叫了庄政航去读书,且迟了一步,他也要生一会子气。   广丹将那茶碗锔了,精致的茶碗上,大大小小的铁钉足足有七八个,虽广丹说在锔碗师傅那边试了试,这茶碗滴水不漏,庄政航却是不敢再用,从庄三老爷那边回去,放下茶碗放在桌上摆弄两回,瞧着不顺眼,就如一身锦袍却打了个补丁一般,摆弄了两回,就随手放在百宝槅子上。   简妍因不曾想庄大夫人那边才搜出这么丁点银子,怕庄二夫人对庄族长那边的银子动了心思,便急赶着催促庄政航去买楠木。   庄政航被催得急了,便出外,随着秦盛伏儿子秦十三去秦尚书家中。   到了秦尚书家,便将简妍说由庄老夫人保管嫁妆与银子;且若是分家,跟着庄老夫人过等等一一说了。   秦尚书听了他的话,就问:“将银子交给你家老夫人,这是你想的吗?”   庄政航讪讪地笑笑,秦尚书问:“是何人教你的?”   庄政航道:“是简氏说的,她说既要仰仗舅舅,就该爱惜舅舅名声。因此想了这么个法子,求舅舅给外甥拿个主意。外甥虽知这法子也好,但奈何信不过祖母,唯恐才出蛇窟,又入虎穴。”   秦尚书笑笑,心想那简家的丫头倒当真是想的长远,道:“你媳妇这法子很好。且叫我求了古太傅跟庄侯爷、庄家族长说了,由着他们做见证,自然你祖母不会昧了你的银子。只是你祖母不知肯不肯替你管着?按你说的,既然你父亲糊涂地拿了公中的银子去买,你祖母大可藉此叫你不要那些银子。”   庄政航道:“不独祖母,怕是其他人也要拦着了,简氏说原本跟好的二婶,怕也要倒戈相向了。”   秦尚书捻着胡子,叹道:“既然如此,你且听你媳妇的,买了楠木去讨好你祖母吧。依你的意思,你祖母是个喜享乐的人,你讨好了她,她必会向着你。至于分家,若是分了,你随着你祖母一起过也好。只是这分家两字,万万不能由你来开这个口。且依我看,这分家是要熬上一年半年才分得了的。不然,如今你父亲的事就不止是在府中闹了。”   庄政航连声应是,叹道:“原本跟简氏说光明正大地来舅舅府上探亲,如今怕是要过些时日了。”   秦尚书笑道:“这些倒不碍。你舅母也是知礼的人,并不会怪你。”于是要留下庄政航一同吃酒。   庄政航忙道:“本该陪着舅舅喝两杯的,但是简氏要我将去忠勇王府买木头一事特意告知岳父。”   秦尚书道:“可是方才说的楠木?怎会是从忠勇王府买的?”   庄政航虽不知简家跟忠勇王府的事,但想着秦尚书在朝,若是与忠勇王府有什么牵扯就不好了,于是道:“外甥有一些话要说,说了又唯恐舅舅斥我胡言乱语。”   秦尚书道:“你但说无妨,你的胡言乱语,我又不是没有耳闻过。”   庄政航羞赧地红了脸,嘿嘿笑了两声,便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外甥觉得十年后,忠勇王府必定不复存在了。只是如今还瞧不出什么模样来。”   秦尚书笑道:“你这话不对,忠勇王府如今鼎盛着呢,不说旁的,便看在他家郡主和亲番邦,陛下也要厚待忠勇王府的。”   庄政航不好跟秦尚书直说自己是见过王府抄家的,细想想,仔细寻了寻忠勇王府衰败的蛛丝马迹,忽地想起忠勇王府世子在相思楼里闹的笑话,便道:“舅舅,忠勇王府老老王爷有勇有谋,这个不需说了。老王爷也是个守成之人,只是如今的郡王就有些不像话。舅舅可知相思楼里,将花魁蝶恋花捧到七万银子一夜的是谁?可不就是忠勇郡王与他儿子吗忠勇王爷不好出面,藏在厢房里叫随从喊价,还只当旁人不知道呢。”说着,又绘声绘色地相思楼那夜的盛况。   秦尚书待他说完,蹙眉道:“你一个男子,何至于如此多嘴。相思楼也非正经的地方,以后还是少去吧。”   庄政航见自己方才忘了形,心知秦尚书不是庄老夫人,并不喜他卖弄口舌。忽地又忐忑起来,心里不能十分确定蝶恋花的事情是已经有的,还是后头有的。万幸秦尚书不去那些地方,并不知道究竟。   秦尚书道:“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照你说的,忠勇王府乃是坏在了子孙不肖上头。”说到不肖,自然又要看向庄政航,“只是怎么只有口说旁人,不知反省自己?”   庄政航恬颜道:“外甥如今正随着三叔读书。”   秦尚书点头道:“你三叔是个耿直之人,你随着他读书,修身养性也好。”   庄政航记起考试一事,试探道:“外甥想要去考试,但自知过不了院试。因想着好歹过了一场,出去也能高声说两句话。所以,不知舅舅能不能……”   秦尚书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明知过不去还要考,你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倒算得上是勇气可嘉。只是那歪心思趁早收了吧。我思量着,日后你要么随着我,替我打理外头的事,多认识认识上头的人;要么随着你岳父,趁着你岳父精力尚足,人脉宽广,好好地干一番事业。”   庄政航试探道:“外甥不可为官吗?”   秦尚书蹙眉道:“要为官也可,只是买了那虚职也无大用,不过是好听一些,反倒不如随着我有些权势。只是随着我,若是我去了,你又无依无靠。”   庄政航再三试探道:“外甥自己考取功名,可否?”   秦尚书叹了口气,道:“你有这心是好的。但是,你说,你可能考得上?若是走了歪门邪道,你又并非远到京城赶考的,京城中谁人不知你的底细?这就如双十年华女子冒充豆蔻年华,你见着会将信将疑,三十少妇再去充豆蔻少女,你说旁人可会信?这可是一把砍头刀,你想要那刀在你脖子上悬一辈子?再说,陛下那里,你也过不了关,到时若是连累旁人,害得人家丢官,妻离子散,你可忍心?”   庄政航喃喃道:“果然这路子一开始就是不通的。”因想若是自己先前好歹读读书,不说才华横溢,勉强能叫人当做读书人也好。   秦尚书道:“忠勇王府的事不须再提,我与你岳父说去。”   庄政航点头答应。   秦尚书见他怏怏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见你这副愁眉苦脸模样,我也不好留你吃饭。你且回去吧。”又叫人拿了一块上等的墨砚叫庄政航捎给简妍。   庄政航答应着,心想如今秦尚书还当简妍是那喜欢读书写字的女子呢。出了秦家,一路上想着秦尚书给自己指得两条路,很是费了一番思量后,心想这两条路子,一是替人跑腿,二是做了商贾,哪一条看起来都卑微的很,若是到了抄家之时,定不会躲得过去。   正想的脑仁疼,忽觉面上有水撒过来,闻到酒香,用舌头舔了舔,见是上等的女儿红,仰头去看,便见一二八少女倚在窗户边,那少女楚腰卫鬓、皓齿青蛾,头上簪着碗大的朱红月季,当真是人比花娇,此时探着身子,手中端着一小巧酒杯,神态甚是惬意,一双满是水雾的明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庄政航。   庄政航先是被迷了魂魄,暗自在心中算着这样相貌的女子价钱几何,随即心里叹了一声,心想她便是不收银子,自己进了那淑情雅聚,光打赏下人的银子也不够。于是忙拿了帕子擦脸,转而心想这下不妙,若是满身酒气回去,那婆娘定会以为自己出去没办正事,嘴里啐了一声,骂道:“晦气!”于是依旧向前走,走了两步,已经过了淑情雅聚牌楼,忽地想起那貌美女子不就是秦绵绵嘛。虽想起来了,但是已经走过了,也就不愿回去,况且此时再看,也不觉秦绵绵如何,因此径自向前去。   淑情雅聚上,陈兰屿本以为庄政航见着佳人就会自己个上楼求相识,盘算着到时候正好戏弄他,此时见他走了,便用手指捏着秦绵绵的下巴,对着一群狐朋狗友道:“诸位瞧瞧,可是秦娘子不够貌美?还是庄家新嫂子貌美如花,将秦娘子比下去了,叫庄二哥看不上秦娘子?”   众人嬉笑起哄一回,秦绵绵推开陈兰屿的手,强抑住内心被庄政航轻视的不悦,风情万千地关了窗子,许是因为自幼唱戏练功,一双眸子时时刻刻蓄着满池秋水,虽不言不笑,也饱含深情,笑道:“奴哪里能跟人家少夫人比。”因先前众人赌咒发誓说她若是伸伸手指,庄政航就会上楼,她也就信了,此时见庄政航就此走了,失了面子,心里悻悻的。   陈兰屿斟了一杯酒,笑道:“定是庄二哥眯了眼,才没瞧见你。我这厢替他赔了不是,改日庄二哥来了,再叫他亲自给你倒酒赔罪。”   酒席上的纨绔子弟并淑情雅聚自家妓女,俱是见多了世家子弟在妓女戏子面前做小伏低,也不已为忤,都随着陈兰屿吹捧了秦绵绵。   也在席上的燕曾端着酒杯笑道:“诸位要见庄家二少夫人也不难,半月之后,忠勇王府的太妃大寿,她岂会不去?”   陈兰屿忙道:“庄二嫂去了也只在内院,哪里能是我们唐突得了的?”   燕曾笑而不语,心里自有一番盘算。   陈兰屿终归是急着找庄政航救急,于是听下人说庄政航在前面街上停下后,便撸了袖子道:“拣日不如撞日,我这就替秦娘子下去将庄二哥揪上来给秦娘子赔礼。”   秦绵绵嗔道:“人贵自知,奴出身下贱,哪里当得起庄二少爷赔礼,这可不是折了奴的寿吗?”   陈兰屿笑笑,当真快步下楼去追赶庄政航。   陈兰屿一路疾走,果然就寻到了庄政航,见他蹲在摊位前,一颗一颗地捡杨梅,伸手向庄政航背上拍去,手未拍下,便被秦盛伏的儿子秦十三抓住手。   陈兰屿挣扎了一下,先前只当庄政航出门没带小厮,此时见着十三四的秦十三一身小厮装扮,猜着这是庄政航新换的,于是佯怒道:“庄二哥,你快回头瞧瞧,你这小子要弄死你兄弟呢。”   昨日捶腿,简妍只给了一百钱,因庄政航今日出门,简妍好歹又给了他二两银子。庄政航此时身上统共只有二两一百钱,不敢叫秦十三买,唯恐到时候要给秦十三赏钱,于是就自己下了马,还了价钱,亲自一颗一颗地挑。   此时庄政航听到陈兰屿呼唤,回头看他一眼,手上一捏,杨梅汁流到手上。   原先卖杨梅婆子见是个衣冠楚楚的少爷,也就堆着笑脸招待他,此时见他又是讲价,又是一颗颗地拿,就不似方才那般殷勤,忙叫道:“这位少爷小心些。”   庄政航回头忙笑道:“就一颗,瞧你吓成那样。”说着,捏坏了的杨梅却不放进自己挑好的一堆里。   卖杨梅的婆子撇撇嘴,抱着手臂只管往庄政航脸上瞅,边瞅边砸吧嘴。   秦十三放了手,却不叫陈兰屿向前。   陈兰屿道:“庄二哥,你何时换了这么个小厮,忒地没有眼力劲。”说着,见庄政航依旧在挑,笑道:“这是要送给哪位佳人的?竟劳二哥这样细心一颗颗地挑选。”不见庄政航回话,不耐烦地道:“二哥别选了,方才秦娘子请你你不去,人家正气着呢。”说着丢了一两银子,“这一筐我全要了。”回头对自己的小厮道:“给二哥送回去。”   庄政航将自己选好的递给那婆子称,待婆子称好了之后,给了银子,又拿了四五颗放进去。   那婆子看他,他只管赔着笑。   许是爱美之人人皆有之,那婆子本也是斤斤计较之人,见他相貌俊美,只是咕哝了一声,也并未说旁的,包了杨梅递给他。   庄政航拿了杨梅,站起身来,望了眼陈兰屿,笑道:“方才楼上的是秦绵绵?”   陈兰屿忙道:“庄二哥怎知道?秦娘子才进的京,头回在我们府上唱戏,本想叫二哥去看,谁知二哥偏偏被新嫂子拦住。”   庄政航知道陈兰屿这话是有意激他,捧着杨梅道:“陈兄弟去玩吧,我还有事。”   陈兰屿笑着挽着庄政航的手臂,笑道:“庄二哥就会唬我,有那雅兴一颗颗为佳人选杨梅,怎会有事?再说你既然知道那是秦娘子,见着她不进楼,反倒走了,这岂不是有意打人脸吗?”   庄政航抽了手臂,忽问:“陈兄身上可带了银子?”   陈兰屿此时手头正紧,正想着拉拢庄政航与秦绵绵,也好从中弄些银子出来,见他问,忙道:“兄弟一向手头紧的很,二哥又不是不知。”   庄政航蹙眉道:“今日出来的急,只带了几两银子。如今瞧见那边瓜子正好……”   陈兰屿笑道:“兄弟买这些零碎东西的银子还是有的,只要二哥随着我上楼,给秦娘子赔了不是……”   秦十三道:“一个妓女,哪里受得起我家少爷的大礼。”   陈兰屿脸色变了变,斥道:“你是什么东西?哪里有你张嘴的份。秦娘子并非妓子……”   秦十三道:“我不是东西也知良家妇女是进不得那妓院的。”   因旁人看过来,陈兰屿不好再说,只是摇头对庄政航道:“二哥,你这小子忒没有规矩,远不如广丹、广白伶俐。”   庄政航笑道:“既然你喜欢广丹,我将他送给你可好?”   陈兰屿笑道:“二哥说笑了,广丹相貌虽好,但二哥可是知道兄弟向来不喜那□花的。”   庄政航一怔,忽想这可不就是对牛弹琴吗?陈兰屿这厮满脑精虫,竟听不出他的意思。一时,庄政航觉得自己不可再与陈兰屿这等废物厮混了,也不再想骗他几两银子花花,自己个去了瓜子摊边,买了一包,与陈兰屿草草地一揖,敷衍几句就走了。   路上,庄政航却不担心得罪了陈兰屿,心想那无足轻重的小人,你得势他就挤上来拍马;你落架他就翻脸不认人。只要还有权有势,就自然不会得罪了他;便是得罪了他也有限。   庄政航见秦十三一路面无表情,不情不愿,心里有些怒了,心道哪里有小厮给少爷脸色看的。   “你若不情愿跟着我,便与我直说就是。”   秦十三问:“当真?”   庄政航一堵,立住马,更加确定自己被小看了,冷目道:“你不过是一下人,你有何看不起我的?”   秦十三不耐烦道:“大街上呢,吵嚷什么,怪不得是一路货色。”   庄政航方才还说自己跟陈兰屿说话是对牛弹琴,自觉比他高出许多,此时见秦十三将他跟方才在街上叫唤的陈兰屿视作一路人,脸上灰暗起来。   庄政航道:“你不怕我撵了你?”   秦十三哼了一声,“先夫人早将我们的卖身契还了我们,若不是爹念着先夫人的恩情,有心要照顾你,我们早走了,哪里会藏着身契在庄家看人眼色。你若撵,我巴不得早走呢。”   庄政航愣住,也不言语,原先只当上辈子是秦十三看着他没钱没势了,就小看他,如今看来,是自己耽误了人家父子一辈子,难怪秦十三两辈子都看他不顺眼。如此想着,心道暂且忍着他。   “若是我放了你们父子走,可好?”   秦十三道:“晚了,我爹瞧着你跟三老爷好,只当你上进了,接连几日给先夫人上香,如今我爹等着你成那状元之才呢。”   庄政航默然,望了眼秦十三。   秦十三不待他开口,就道:“少爷,我知道,你便是状元,也是淑情雅聚里的状元。”   庄政航被人看轻,心里越发恼怒,心想自己在屋子里叫婆娘看不起,出来了还要看小厮脸色,心里翻覆了半天,就到了庄家门前,本要撵了他,却见秦盛伏老着一张脸殷切地过来牵马,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52小人行径   且说庄政航与秦十三回了家,那边广丹听说庄政航出去,没有带他,反倒带了一个突然冒出的小厮,等了半日,终于见庄政航来,忙赶了过去,慌张道:“少爷可回来了。”   庄政航见他慌里慌张,只当是简妍出了什么事,忙问:“你这般慌张做什么?可是少夫人出了事?又或者……老爷找我?”   广丹道:“少爷,不是少夫人的事,是安姑娘的事,三少爷跪在姑夫人院子门口,说要求娶安姑娘呢。”   庄政航冷笑道:“三弟要娶表妹,关我何事?”   广丹愣住,四处瞧瞧,悄声道:“少爷不是喜欢安姑娘的吗?安姑娘也对少爷有意,三少爷这是要从少爷手上……”   庄政航道:“放肆!这些露骨的话也是能随口说出来的?”说完了,并不搭理广丹,又见秦十三晃晃悠悠地去了下人房,心里气不过,抱着杨梅瓜子就向角门去。   广丹不敢叫,见他走了,挠了挠头,心道原来庄政航已经不喜安如梦了,难怪他毫不在意。不甘心叫秦十三顶替自己,便快步跟着秦十三,去跟他说话。   庄政航一路过来,隐约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仿佛说的都是庄大夫人的嫁妆都叫搬来补了府上亏空。   说闲话的人见他过来,自然是要闭了嘴。   庄政航进了院子,到了屋子里不见简妍在,便问金枝:“少夫人呢?可是去瞧热闹了?”   那热闹两字出口,自己也觉太过凉薄,那日安如梦对庄敬航如何他也看在眼中,此次,明摆着是庄敬航去逼迫安如梦。   金枝望了眼那两包东西,道:“少夫人去陪着安姑娘了。”   庄政航见金枝在看,便道:“拿了这杨梅给蝶衣送去吧。”   “哎。”金枝应了,手伸过来,因忽地想起什么,不敢接。   庄政航皱了皱眉头,金枝忙低头接了过来,向外去。   庄政航隐约猜到金枝的顾虑,却不愿去细想,帘子动了动,却见很少出现在他面前的娉婷来了。   娉婷进来,缩着脖子,将一张俏脸埋下,轻声道:“少爷,王义叫奴婢跟你说句话。”   庄政航忙问:“什么话?”   娉婷道:“王义说前天老爷叫人找几年前秦家下人强娶民女的苦主,盘算着叫人弹劾秦尚书纵奴犯法呢。”   庄政航心道几年前的事,秦尚书不在京城,哪里会担着什么干系。转念又想,这些事都是兴盛时看着不打紧,势微时要人命的。定是庄大老爷不甘心秦尚书逼他还嫁妆才会如此,忙道:“多谢你了。”见娉婷不自在模样,忙叫她出去。   待娉婷走后,就出了屋子,想着叫秦十三去跟秦尚书说一声。   才出了屋子,就见蝶衣拖着弱不禁风的身子,慢慢地走来,那边金枝先一步地回来,进了屋子。   蝶衣拿着杨梅给庄政航请了安。   庄政航道:“暑气并未下去,你出来做什么?”   蝶衣道:“金枝送了这东西来,奴婢来给少夫人谢恩。”   庄政航见她误会了,方要开口解释,又觉这般也好,免得蝶衣得寸进尺,又要他去处置她哥哥的那些麻烦事。   “少夫人忙去了,你且回去吧,日后也不必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她。”   蝶衣一双仿如秋水的眸子望着庄政航,见他匆匆忙忙地走了,眼睛涩涩的,听到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讥诮声,忙眨了眨眼睛,向后院去。   蝶衣到了后面自己屋里,将杨梅丢在一旁,伏在桌子上,呆呆地摸着自己肚子。方才见金枝敷衍地送了东西来,本当是庄政航前回听说自己想吃于是买的,因想叫庄政航当着金枝的面承认是自己买的,如此也能叫金枝不敢再轻慢与她,谁知庄政航却这般说。   庄政航叫了秦盛伏,将王义的话告诉他,请他转给秦尚书。   随后,见庄敏航急匆匆向后头安如梦住着的院子去,便跟上,道:“大哥可也听说后头的事了?”   庄敏航道:“三弟太过鲁莽,便是不小心瞧见了表妹的身子,也该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表妹求亲,怎可自己就这般去了?还有表妹,也太过毒辣了些,不知三弟如今怎样了。”   庄政航听了庄敏航的话,纳闷地想庄敬航虽觊觎安如梦美貌,但往日也不见他要娶安如梦,他又是一向装着循规蹈矩的,早不去求亲,怎今日这般乍然地去,道:“三弟求亲,大哥不问如梦如何,怎惦记着三弟?”   庄敏航道:“你还不知?表妹拿了花瓶砸在三弟头上,据说三弟如今满头的血,依旧不肯起身,直跪在门前,求表妹应允呢。”   庄政航讥笑一声,见庄敏航看他,便道:“大哥,怕是今日来人搬了母亲的东西,三弟在想对策呢。”   庄敏航正色道:“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完,又顿住道:“你这话也没道理的很,便是想对策,那对策也不在表妹身上。”因这般想着,脚步便放慢,行了几十步,叹道:“三弟为人一向方正,必是他见了表妹身子,暗自懊恼了许久,又因年幼,听闻表妹要走,便一时情急,亲自求亲。我知你素来与他不甚亲厚,但终归你是兄长,岂可不爱幼弟,反倒污他名誉。”   庄政航愣住,望了眼庄敏航,见他神情严肃,不似说笑,闷闷地跟着,心想旁人说了一句轻巧话,庄大老爷就能对他动鞭子,这庄敬航之心连他都知,庄敏航这般聪慧反倒不知。   兄弟两人话不投机地到了庄淑娴如今住着的院子外,就见三五个人偷偷地探着头看,院子的门半掩着,进去了,就见庄敬航满脸血地跪在地上。   院子里又儿、再儿,并庄敬航自己的丫头谷兰、山菊在一旁陪着跪着劝着。   庄敏航进去,道:“怎么叫少爷还跪着,快扶了他回去看大夫。”   又儿哭道:“大少爷劝劝三少爷吧,奴婢劝不动他。”   庄敏航绕到前面,对庄敬航道:“三弟起来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岂可如此毁损?”   庄敬航眨眨眼睛,眼睛被血水糊住,心里越发地恨安如梦,心道那女人还当自己冰清玉洁吗,若不是见庄大夫人卧床不起,要替庄大夫人分忧,想叫庄淑娴拿了银子救急,他如何会来向这个女人求亲。待成亲之后,定要好好磨磨这个女人的性子,看她能傲得了几时。   庄敏航见庄敬航跪地不起,叹道:“如今伯父伯母病倒,你不思叫他们二老放心,反倒糟蹋起自己来了。”   庄敬航道:“大哥,小弟愧对如梦。先前因我懦弱,不敢言明,害得表妹郁结于心,卧床不起。如今小弟已经幡然醒悟,绝不做没有担当之人。今日不得表妹应允,小弟誓不起来。”   “无耻!”安如梦在屋子里骂道,脸色越加苍白,一只青花瓷碗又被扔出,因庄敏航挡了一下,并未砸到庄敬航身上。   简妍很有些心虚,心想若不是她跟庄政航胡来,也不会有今日的事;但若是他们不胡来,安如梦怕早就被庄敬航彻底糟蹋了。   简妍一边给安如梦顺着气,一边道:“表妹别急,由着他现在多嘴,日后有他的苦头吃呢。”   安如梦咬牙切齿,对庄淑娴冷笑道:“这就是你看上的好女婿?”   庄淑娴也没想到庄敬航会干出这事,只是在哭,咬牙道:“那小子倒是欺到我头上来了。”   安如梦道:“去叫安家叔叔替咱们告官,就告他一个欠债不还,反咬一口。”   庄淑娴哭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那些话在庄家里头说说就算了,难道要说到外头去?”   安如梦恨声道:“母亲糊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今日在庄家说的话,明日就会传到外头。既然如此,咱们何必吃那哑巴亏,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庄淑娴终究不敢拿安如梦的名声做赌,望了眼简妍,小心地问:“你当真叫他看见了?”   安如梦闭了闭眼睛,望了眼简妍,于是摇头,心想庄政航那日被庄大老爷打,也没有将庄敬航拖下水,说出九葩堂里的事,如今要作证,自然也不会说。   简妍不好插手安家的事,只是抱着安如梦,给她顺着气。   庄淑娴道:“好,既是这样,咱们绝不吃那哑巴亏!”于是风风火火地出来,掀了帘子道:“庄三少爷要跪尽管跪着,庄大少爷自诩正人君子,今日可否替我们孤儿寡母请了官差来,咱们去衙门里见。”   庄敏航忙道:“姑姑,一家子人,何必闹得如此不堪?三弟既然对表妹有情又要……”   “呸!”庄淑娴啐了一口,冷笑道:“果然是一家子人,联手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呢!好得很,我便瞧瞧安家的人是不是当真死绝了,连大房人的死活也不顾了。二哥儿,你去找安家人来!”   庄政航见庄淑娴点到自己,忙向屋子里看一眼。   庄敬航道:“姑姑,侄子当真是愿意娶了表妹的。”   庄淑娴冷笑道:“你愿意娶,我女儿就应当嫁吗?”   庄敬航转向庄政航,道:“二哥,那日你见着我跟表妹一处的,你说,小弟应不应当负责?”   庄政航正要答话,里头简妍扬声道:“夫君,表妹急着要走,你且去帮着叫安家的人,等下护送表妹回去吧。”   庄政航愣了愣,心知庄敬航的话,问的不是应当不应当,而是见没见,便连那“那日”两字,也回答不得,于是道:“不知三弟说的是哪一日?三弟日日读书,我又是个惫懒人物,倒是不常见到三弟。”说着,便要向外去。   庄淑娴见他去了,心想早走也好。   忽地,门上的翠色帘布被揭开,安如梦立在门边道:“二表哥,去将庄家人与安家人都叫来。当着两家人面,我倒是看三表哥如何说。”说着,斜睨向庄敬航,冷笑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三表哥自然自诩是君子,我倒要看看三表哥如何当着两家人面自圆其说。若是三表哥不改口,那便是三表哥居心不良,不过是个衣冠禽兽;若是三表哥改口,我安如梦今日便是吊死在庄家门前,也要求得一身清白。”   庄敬航伸手将脸上的血水抹了把,只看着庄敏航,心想这安如梦果然是鲜廉寡耻的,不然早该求着他娶,哪里能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   庄淑娴忙将安如梦又拦进屋子里,劝道:“我去与那浑人说就好,你何苦出来跟他对口对舌?”   安如梦扭过身去。   简妍在一旁站着,忙道:“母亲那边怕是知道了三弟的事,却不知又儿、再儿劝不回三弟的。姑妈还是叫人将母亲请来吧。”   庄淑娴道:“大嫂如今要死要活……,”说了两句,心想她管庄大夫人死活做什么,又想庄大夫人一向是不喜安如梦的,瞧着又儿、再儿心急模样,庄敬航必定是没有跟庄大夫人说的,于是叫陪房去找庄大夫人,吩咐道:“便是拖,也要将大嫂拖来。”   那陪房答应着,又带着三四个小丫头,径自去了庄大夫人屋子里。   53小人行径   屋子里庄淑娴既怕坏了安如梦名声,又不甘心吃了哑巴亏;屋外,庄敬航笃定安如梦终究会服软,心想便是旁人来了,也定会站在他这边。   如此,这屋子内外就僵持着。   过了一会子,庄大夫人果然煞白着脸,被春晖、夏明搀扶着,领着梁玉家的、顾婆子来了。   庄大夫人咳嗽两声,对屋子里庄淑娴一揖,“姑夫人,对不住的很,这小子犯浑,胡言乱语。”   庄敬航见庄大夫人来,心疼她体弱,又见庄大夫人身后,庄淑娴的丫头走出,心道庄淑娴当真歹毒,竟将他体弱的母亲叫了出来。   “母亲,儿子不孝。”   庄大夫人见他一脸血,心疼的说不出话,嗓子里堵得慌,半响怒道:“你这畜生,若是眼中还有我这母亲,便随了我回去。”   庄敬航磕头道:“母亲,儿子不能不……”   “住口!”庄大夫人喝道,几乎晕过去,心想自己便是死,也不能叫庄敬航一辈子折在安如梦身上。此时她关心情切,哪里会去想什么以进为退的法子,又道:“你随了我回去。”   庄敬航叩头道:“母亲,儿子不能那般没有担当,儿子定是要娶了表妹的。”   庄大夫人见庄政航神情急切,只当他是真心,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吐出,人委顿下去。   庄敬航顾不得再说,忙上前扶着庄大夫人,与众人一同簇拥着庄大夫人离去。   见庄敬航走了,庄敏航松了口气,上前对着帘子里的庄淑娴道:“姑妈,伯父必定会教训三弟的,姑妈且安慰着表妹吧,侄儿会叫院子里的丫头不许胡说。”   里面一只茶盏掷出,茶水洒在帘子上,茶盏出来,就砸在庄敏航胸口。   安如梦静静地道:“大表哥,那茶盏是母亲掷的,还请大表哥莫怪。”   庄敏航忙道:“如梦妹妹,姑妈会由此举,也是三弟为人太过顾莽,我岂会怪姑妈。”   安如梦道:“如此就好。大表哥,今日我是不会回去了,安家的人也必定是要找来的,元!元小*说|网还请大表哥速速将三位舅舅找来的好。”   庄敏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人退一步就罢了。”   安如梦冷笑道:“不关大表哥的事,是以我也不与大表哥置气。只是今日无端端遇上这等龌龊事,便是要息事宁人,也不该是这么个法子。里里外外谁不听到三表哥的声音了?大表哥一句不许人说,人家就当真不说?”   庄敏航道:“如梦妹妹,人言可畏,还是将此事……”   庄政航揽着庄敏航道:“大哥别说了,既然三弟做错事,就该给人家一个交代才是。”   庄敏航蹙眉道:“我如何不知此事,只是便是打了三弟一顿,又或者叫三弟再澄清,也少不得越描越黑,到时候三弟倒是无碍,就是如梦妹妹……”   庄政航听他如此说,心道不管如何,且叫他也看看庄大老爷对庄敬航动鞭子才好。   里面安如梦听了,知道庄敏航的心意,谢过了庄敏航,便请他去了。   庄政航在外站了站,不见简妍出来,也便随了庄敏航走了。   屋子里,简妍见庄淑娴母女相对啼哭,伸手拍拍安如梦。   安如梦道:“嫂子,表哥不会说那日的事吧?”   简妍忙道:“哪日的事?”   安如梦也不管简妍是否当真不知,冷笑道:“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便叫他一家子不得安宁。”   庄淑娴望着简妍,拉了拉安如梦,道:“你这傻孩子,便是心里这般想,也不该当着人家人的面说。”   简妍笑笑,因事关安如梦的名誉,也不好胡乱出主意,心想果然如庄敏航所说,不管怎么着,安如梦都得不了好处。   安如梦对简妍道:“多谢嫂子今日过来,只是这事嫂子夹在中间不好,嫂子且回去吧。毕竟我们是过客,嫂子可是要跟那家人撕扯一辈子的。”   简妍闻言,劝道:“你且看开点吧,一辈子长着呢,总有一日他会栽在你手上。”   安如梦笑笑,送着简妍出去。   简妍从安如梦院子里出来,心里憋得慌,回到棠梨阁,恰见到一个仿佛是三姑娘庄采苹那边的大丫头来跟玉叶的娘站在廊下说话。   那大丫头见着简妍,行了礼,问了好,就去了。   玉叶的娘凑上来,笑道:“少夫人回来了?少夫人前回要的坛子奴婢给寻来了。”   简妍点头,问:“那丫头是三姑娘那边的?”   玉叶的娘尚未说话,金枝出来道:“少夫人不知道呢,那春桥过两日就成了蔺大娘的干女儿了,方才奴婢们还闹着叫蔺大娘摆酒呢。”   简妍眼皮子一跳,心想她不去招惹庄三姑娘,庄三姑娘倒是先将手伸到她屋子里来了,这认了蔺大娘做干娘的目的,简妍是门清的。   庄三姑娘这番作为,不为别的,为得是日后好跟简妍来往。   庄三姑娘一个庶出的姑娘,又有个经常伸手问她要银子的姨娘,身上姑娘的谱还不倒,元!元小*说|网寻常买了点心鲜花送给姐妹,赏赐丫头婆子辛苦钱,去侯府掌管诗坛做东,这些她是一样不落下。这样多的开销,庄三姑娘哪里支持的住。这番与自己好,不过是为了从她这里得了一些银钱,还继续与侯府姑娘们好。若不然,凭她是怎样的好姑娘,也难融入挥金如土的侯府千金队伍。   心疼银子是小,瞧不上庄三姑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真。给了银子,不求庄采芹知恩图报,但也不能叫她视若无睹,连句感激救场的话也不说,她虽可怜,但也可恨可恼。   简妍心里如此想着,面上不动,笑问:“除了这丫头,还有谁的丫头跟你们好的?”   蔺大娘道:“除了她,还有六姑娘院子里的丫头。少夫人不知道,春桥年前没了爹妈,可怜着呢。”   简妍笑着,对金枝道:“将阮妈妈叫来。”   蔺大娘笑道:“过两日摆酒,少夫人可要赏脸呢。”   简妍笑道:“大娘太糊涂,庄家人多的是,你突地冒出来,认了春桥做干女儿,替她收着月钱,人家怎不疑心你贪图人家的银子?”   蔺大娘愣住,金枝一下子悟到简妍是不喜蔺大娘自作主张收了干女儿,忙改口道:“正是,大娘忒地糊涂,我们这金钗不也没有爹妈吗?蔺大娘放着自己人不收,反倒去收了旁人。”   蔺大娘唯唯诺诺地道:“都答应好了的。”   金枝伸手将迎出来的玉叶往蔺大娘那一推,道:“快劝劝你娘吧,天热的大娘都糊涂了,随处认起干女儿来了,瞧金钗听说了不骂你,不背后哭天抹泪。”   玉叶见金枝对着简妍努嘴,会意简妍不喜,忙笑着拉了她娘到无人处说话。   简妍进了屋子,瞧见桌上有包东西,就拆开了,见是瓜子,便一边吃,一边想心思。   过了一会子,阮妈妈被叫了过来。   阮妈妈道:“少夫人怎么了?这么急着叫我?”   简妍让了座,然后对阮妈妈道:“妈妈也太不经心了,下头的事我看不到,妈妈也不替我管管。”   阮妈妈问:“什么事?”   简妍道:“玉叶的娘要收了干女儿,你怎么不问问?若不是今日凑巧看见了,少不得待到蔺大娘请酒的时候我才知道。”   阮妈妈一时不言语,看着简妍,也当她小题大做。   简妍道:“我知道妈妈是心善,蔺大娘也是好意,那春桥少不得也有个听者伤心见者落泪的难过事。但是妈妈,如今夫人那边尚不知怎么着,咱们这边忙着摆酒认干女儿,怎么瞧着,都跟要结党似的,这要传出去,还当咱们要怎么着呢?”   阮妈妈道:“不至于吧,便是在自己家里,也有认了好几个干女儿的。”   简妍笑道:“妈妈还当这里跟自己家一般?春桥认了蔺大娘做干娘,那来这里来往不就是名正言顺,谁也拦不住的。若是这样,咱们这门也就不要,有些话自己人说着听听就罢了,若是叫旁人听见了,那少不得要变了味。”   阮妈妈想了想,心里也觉是这么回事,笑道:“少夫人越发小心谨慎了。”   “不得不防呢。”简妍叹息道,“回头叫蔺大娘收了金钗做干女儿。蔺大娘是个心软脑子糊涂的人,元!元小*说|网你与她好好说说,叫她还跟春桥来往,不能一下子冷下来。再给金钗一串钱,叫金钗买了点心酒水孝敬给蔺大娘。”   阮妈妈答应着,见简妍皱着眉头,便道:“少夫人成亲后都是笑口常开的,怎么这会子愁成这样?”   简妍勉强笑笑,叫阮妈妈出去了,就想安如梦那边应当如何应对。   如此想着,下午就听人说安家果然来人了,晚间也不见庄政航回来,就自己个上床睡了。半夜时分,忽地睁开眼,见庄政航躺在一旁,就伸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待他迷糊地睁眼,便凑过去看他。   庄政航清醒之后道:“你讨债呢,我才躺下,过一会子又要起了去三叔那边点卯。”   简妍凑过去问:“昨晚上你没回来,哪去了?”   庄政航笑笑,翻身道:“我还当我死了你也不管呢。”   简妍伸手将他扒过来,问:“如梦那边如何了?”   庄政航打了个哈欠,将手伸到简妍面前,“要我开口,拿了银子来。”   简妍将他的手拍回去,道:“回头给你,快说。”   庄政航懒洋洋地道:“如梦不愧是个心狠手辣的,也不见她花容失色,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就出去见安家几位堂叔了。又叫人将父亲,两位叔叔也喊来。当着人面,也不怯,豁出去跟老三应对。果然是凶的怕狠的,三弟也不知怎么了,心里也不想着要娶表妹了,硬说是看错了,后来三妹妹那边的丫头春柳说那日她在九葩堂里,脏了衣裳,打量着没人,就在那换了衣裳。这事就权当三弟看错了人,如今父亲说春柳没有规矩,将她撵了出去。换了旁人,也该收手了。偏如梦依旧不依不饶,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打了三弟一通。父亲本下不了手,”说到这,庄敬航咽了咽吐沫,心里略有些不甘心,“但是如梦哪里肯放过,字字淬毒地跟父亲对了几句,父亲发狠,就将三弟打了个鲜血淋漓。再之后,如梦又拿了姑妈做的账本,说她家的银票都是一家钱行的,叫人喊了钱行的掌柜伙计来对,瞧瞧到底是哪一个支了她家的银子。两家人劝了她许久,偏她当真将钱行掌柜活计叫了来,姑妈给母亲的都是一千两的银票,因此那掌柜倒是认得母亲的陪房梁玉。如今父亲不得不认,元!元小*说|网叫人去跟母亲说,偏母亲那边已经弹尽粮绝。父亲于是被逼着给如梦写了欠条,答应着两年内偿还。如梦不依,父亲发狠问了二叔三叔借了银子,好歹打发她走了。”   简妍心里稍安,叹息道:“虽是这么着,看着如梦占了便宜,实际上这名声还是毁了。还有这账目到底又堆在了大老爷身上,依旧跟大夫人不相干。大老爷一年的俸禄才有多少银子,他又不是心思活泛,能捞钱的,怕是这银子便是十年也还不了。更可气的是,如梦那边,便是安家人,怕也要说她刁钻,还有那不明就里的,宁愿信着其中有什么风流龌龊,也不肯信如梦是清白的。”   庄政航笑道:“依我说,若是按着原来的情形,如梦也不清白。可是再怎么着,也扛不住俞瀚海那武夫将她当做宝贝。”   简妍笑了笑,心里还是不甚安稳,心想先前那亏是哑巴亏,吃亏在里头,俞瀚海是先娶了安如梦才知道的,如今这事闹到了外头,若是俞瀚海听说了,不知还会不会娶了她。   “你若是见到了俞瀚海,不许跟他提如梦。”   庄政航讶然道:“为何不提?我当你要我替如梦说好话,辩白辩白呢。”   简妍讥笑道:“你身边的男子都不见得干净,更何况是女子。”   庄政航翻身起来,伸手将简妍抓起来,怒道:“我可不好男风。”因说着,就想起陈兰屿那句“不好□花”来。   简妍推开他,翻了身,抱着匣子,忽地想近日来,这银子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真是叫人想想就不安心,睡不着觉。   庄政航又扒拉了简妍一把,忽地泄了气,手搭在简妍肩上,对着她后背道:“你与我说话,是不是常常觉得如对牛弹琴一般?”   简妍惊讶地回头道:“你终于知道了?”   庄政航将她的脸拨回去,恼怒道:“明日给我银子,我去买了楠木回来。”转而又问:“方才你可是扇了我一巴掌?”   简妍翻身道:“你睡糊涂了吧,谁半夜打你做什么?”   54小人行径   简妍听了庄政航的话,担着的心放下,庄政航也是累了,两人又沉沉睡去。   万籁俱寂的时候,庄府里头,有一处却是灯火通明。   庄大老爷心疼了半日,看着病病歪歪的庄大夫人,躺在床上不住呻吟的庄敬航,顿足叹息道:“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叹息着出门,就见红娇畏畏缩缩地探着头过来了。   庄大老爷斥道:“你来做什么?”   红娇那日请了庄大老爷吃饭,给他烫了腿,得了庄大老爷赏的五两银子,自然知道讨好庄大老爷的好处,于是故技重施道:“天晚了,奴婢怕老爷饿着,伤了身子。”   庄大老爷阴沉的脸一滞,向内望了眼,便随着红娇向外去。   半道上,就见着胡姨娘也来捡漏子了。   胡姨娘见到庄大老爷跟红娇一同出来,笑道:“老爷出来了?三少爷可好了?”   庄大老爷点了头,见着胡姨娘一张笑脸,沉声道:“你倒是高兴。”   胡姨娘忙止住笑脸,道:“老爷这说的什么话,眼看着三少爷跟安姑娘好事近了,婢妾怎么能不高兴?婢妾原本瞧着三少爷跟安姑娘先后进了九葩堂,就猜着三少爷跟安姑娘的好事准成,可不是么?今日三少爷就自己求亲去了,婢妾想讨个媒人钱也没有。”   红娇急着将庄大老爷弄回去,忙道:“胡姨娘说胡话了吧,三少爷说了在九葩堂看到三姑娘的丫头春柳换衣裳,不是安姑娘。”   胡姨娘乃是一时兴起来捡漏子,不似红娇等了半夜,知道的详细,掐腰道:“放你娘的屁!三姑娘的丫头哪一个不是规规矩矩的,谁没事去了那地方?那日我清楚明白的看见的,还想着三少爷后头脸上的伤是叫安姑娘打的呢。”   庄大老爷气得咬牙,当初瞧着胡姨娘可人,就收了她,自打知道她的性子,就不去她房中,若是她没生下庄采芹,怕是他也将她忘了。只是忒多年了,胡姨娘越发不长进,当着他的面还骂起人来了。又想难不成庄敬航当真跟安如梦有私情,只是若当真他为何又不认了?为了安如梦的名誉?只是瞧着庄敬航赌咒发誓的模样,又很是真诚,哪里似是做戏。忽地想庄大夫人母子两人究竟瞒了他多少,他又知道他们母子多少。   红娇殷勤地扶了把庄大老爷,庄大老爷伸手推开红娇的手,问胡姨娘:“你当真瞧见两人先后进去的?”   胡姨娘笑道:“可不是吗?婢妾就一双能叫人看过眼的鞋子,偏那日踩进水洼里,老爷瞧瞧,婢妾如今这鞋子还能看嘛?破破烂烂的,没得叫人笑话。”说着,提了裙子叫庄大老爷看她鞋面。   此时天黑,庄大老爷更没有心思看她鞋面,扭头道:“你去问夫人要两副鞋面吧。”说着,不愿去想庄大夫人的事,由着红娇将他扶回去。   胡姨娘瞄了眼红娇纤细的腰身,呸了一声,扭腰向着府中灯火通明的院子去。   此时,庄敬航的院子里,除了脚步声,就是低声饮泣。   因怕扰到庄老夫人,便连庄大夫人也不敢放声啼哭。   胡姨娘没进去,就听又儿招呼她道:“姨娘,你怎么过来了?园子的门没关?”   胡姨娘笑道:“我今儿个没去园子里住。夫人呢?夫人可好?听说今日夫人吐血了,这可了不得?”   又儿忙摆手,叫胡姨娘住口。   胡姨娘笑笑,便往里去,又儿一个没拦住,就叫她进去了。   胡姨娘进去,就见里面乱糟糟的,谷兰、山菊等人陪着庄大夫人抹眼泪。   胡姨娘见着庄敬航躺在床上,就叫道:“可了不得了,三少爷这是没救了。”   庄大夫人心里正忧心,听了胡姨娘的话,险些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回头看她道:“你来做什么?”   胡姨娘笑道:“老爷叫婢妾来跟夫人要鞋面。”   庄大夫人指甲掐进手心里,恨得一口银牙咬碎,心想她儿子受了重创,这贼婆子还来要鞋面,“……又儿,去给胡姨娘拿。”   胡姨娘堆笑道:“夫人当真心善。顺便夫人再赏婢妾一身衣裳吧,婢妾方才瞧见红娇身上的裙子煞是好看。”   庄大夫人愕然地望着胡姨娘,道:“红娇?这么晚了,你们一个个都没睡?”难不成是一个个都过来拉庄大老爷的?   胡姨娘口无遮拦道:“有这么大的热闹瞧,谁睡得着?”   庄大夫人见庄敬航眼睛睁了睁,一心要将胡姨娘打发出去,挥手道:“又儿,再给姨娘拿身衣裳。”   又儿答应着,将胡姨娘引了出去。   庄敬航嘶声道:“母亲……孩儿连累你了。”   庄大夫人将嗓子里的血咽下去,笑道:“你若无事就好。”   挥手叫丫头们都退下后,庄大夫人坐到床边,掀了被子看了眼,撇过头去,哽咽道:“你父亲当真下得了手。”   庄敬航道:“父亲也是被安如梦那女人逼得没有法子。”   庄大夫人叹息连连,握着庄敬航的手道:“若是我早告诉你,你今日也不会为了我鲁莽,也不会遭遇这横祸。”   庄敬航笑道:“儿子知道母亲并不在意失去的那点子钱财,心就安了。”   庄大夫人擦了泪珠子道:“这点东西算什么?但凡离了这群人的眼,多少银子我拿不出?先前不说,是怕你年轻,说漏了嘴。”   庄敬航笑笑,心想不愧是他母亲,便是被人逼得那样狠,也这般从容。   庄大夫人拿着帕子给庄敬航擦了脸,叹道:“你父亲那个样子,你也瞧见了。他是个寻常不伸手,但凡伸手就要将家里东西拿出去的。再则,你瞧他恨你二哥恨的厉害,但若是你二哥被人逼到头上,他焉有不拿了东西替你二哥救急的?你只说如今你父亲疼你的很,早几年,你父亲可是见着你二哥就知足了。我若不为咱们咱们母子二人筹谋,这日后,你如何做事业?采瑛如何嫁人?”   庄敬航背上疼的厉害,咬牙撑着,问:“母亲手上究竟还有多少身家?若早知道,孩儿必定不会一时心急,去与安如梦那女人纠缠。”   庄大夫人笑道:“罢了,我只管说与你听吧。你母亲我不喜现银,只爱田地。如今我手头上的水田旱田,加起来比这庄家的田地还多。庄家如今越发入不敷出,我若管家,还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如今就撒了手也好。”   庄敬航笑道:“母亲当真高明。金银还有限,那田地却是无穷的。”   庄大夫人笑着,眼睛越加苦涩,嗓子里血腥味更加浓郁,勉强笑着再安慰庄敬航几句,交代又儿留下照看庄敬航,然后就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自己院子时,天边已经亮起来,隐约听到远处园子里的鸡鸣。   庄大夫人上台阶时,脚一软,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再儿、春晖、夏明忙将她搀起,再儿忙道:“奴婢去找大夫。”   庄大夫人点了头,咳嗽了两声,喷出血沫子,道:“只将我吐血一事说与大老爷听,不许告诉少爷。”   再儿忙答应着去了。   其余人将庄大夫人搀进房间里,待她躺下后,便忙着拿了温水给她漱口。   庄大夫人连着吐了两口血,心里已经有了数,知道自己先前病得那一场虽不厉害,但后头接二连三地遭遇,却叫那病越发严重了,如今她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还需趁着有些精力的时候,早早地将庄敬航、庄采瑛的事安排妥当。   不一时,又儿回来道:“夫人,门刚刚开,奴婢就叫人去请太医去了。”   庄大夫人嗯了一声,挥手道:“春晖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着吧,待太医来了再过来。”   “是。”   庄大夫人待众人退下后,强打着精神,问:“三少爷身边的小子究竟如何?上回九葩堂里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高兴儿子的聪慧通透,但这般聪慧的儿子,在庄大夫人眼中比之略呆笨一些的更容易叫人挑唆坏,因此便是此时病得昏昏沉沉,也不免要为他多思量一番。   春晖一缩,嗫嚅了半日,道:“夫人,又儿姐姐与三少爷相熟,夫人问又儿姐姐就是。”   “又儿?”庄大夫人皱起眉头,想起又儿上回搪塞的话,心想自己果然是关心情切,不然那些蛛丝马迹,哪一样不表明庄敬航身边的小子都是坏心眼的,“那个瑞草,如今敬航还用他吗?”   春晖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听又儿姐姐说,仿佛夫人病着的时候,三少爷只领着瑞草一人出门了。”   庄大夫人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她倒是不疑心庄敬航的孝心,但是庄敬航毕竟年幼,若是往那歪门邪道上走,成了庄政航之流,如此一想,嗓子里又甜了起来,暗恨自己大意,叫又儿这等欺上瞒下的刁奴蒙蔽,怕是又儿为巴结庄敬航,无所不用其极了。   春晖忙递上痰盒,庄大夫人吐了一小口血痰,只觉得还有一口哽在嗓子里,咳嗽了两声,还是没有东西出来,叹道:“我情愿痛痛快快地吐一大口,也比这么着好。”   春晖忙将痰盒收了,又给庄大夫人漱口。   庄大夫人困倦非常,靠在枕头上,却不愿去睡,问:“再儿到底跟老爷说了没有?”   春晖道:“奴婢喊了她来,夫人问问。”   庄大夫人心想往日里庄大老爷该早来的,今日吐血都不过来……“算了,不用去了。只老爷过来时,先叫醒我,将脂粉也摆在床头,免得知道老爷来了,却没有功夫收拾。”   春晖忙去拿了胭脂水粉过来,用盒子装着摆在床头柜子里。   天已经大亮了,庄大夫人被春晖摇醒。   春晖道:“夫人,太医来了。”   庄大夫人哦了一声,勉强起身要换衣裳。   春晖道:“夫人病成这样,就不必换了吧。”   庄大夫人道:“不可。如今众人就等着瞧我笑话呢,若是叫人知道我衣衫不整见太医,可不要再去了我一条命?”   夏月、再儿忙去给庄大夫人拿衣裳,伺候她更衣。   换了衣裳,庄大夫人已经出了一身虚汗,帘子掀起,晨风进来,就觉身子不住地打冷颤,“是哪个太医?”   再儿道:“是周太医。”   庄大夫人皱眉,道:“怎请了他来?他早不在太医院当值,如今不过是顶着太医的名出入小门小户人家混口饭吃。那正经的何太医、肖太医呢?”   再儿缩了头,怯怯地道:“奴婢不知。”   庄大夫人本要发怒,心想再儿就是没有又儿用得趁手,忽地想,便是因为自己倚重又儿,才叫又儿欺瞒了自己。   再儿忙随着众人拉下帐子,拿了帕子将庄大夫人的手腕盖上。   庄大夫人在帐子里,模糊地听到庄二夫人的声音,心想过一会子,就问问庄二夫人为何不请了正经的太医过来,虽是如此想着,但是头靠在枕头上,不一时便又睡去,连何时太医把脉也不清楚。   55小人行径   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庄大夫人房中众人先前还不觉得,如今便有了切身的体会。   比如先前太医开的方子里有人参一味,庄大夫人都是随用随取,如今没有现成的,便要去庄二夫人那里去取。庄二夫人那边的丫头虽不至于不给,但少不得要说些风言风语。   待庄大夫人中午幽幽转醒,方吃了药,就听再儿抱怨人参这事,忙问:“我睡着的时候,可给我喂了这药?”   再儿答是,又将喂药如何辛苦隐晦地说了一通。   庄大夫人勉力将再儿手上的茶碗推开,骂道:“鬼迷心窍了……”骂着就抠着嗓子要将药吐出来,因见庄大老爷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屋子,急着闭嘴,又将舌头咬到。   庄大老爷今日起得迟了,心里虽恼庄大夫人,但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赶着去衙门前来瞧瞧她,不想就见到这荒唐的一幕。因又想着安家大房虽没了,剩下的一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他们这等人家,不说三两句闲言闲语,便是官司都不怕,但没有总比有好,这些还需仰仗庄二老爷、庄三老爷替他周全。如此想着,心里又生出许多不耐烦与屈辱来,转身就去了衙门。   庄大夫人心急如焚,只觉得手心又发烫,心里也烧成一片,方才抠了一下,想说话,一股子苦水又呕了出来。   “夫人?”再儿委屈地唤着,心想自己奔波了一早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平白得了一场骂。   庄大夫人道:“我是阴虚火大之症,便连我这对医术一窍不通之人,都知道不该用人参,不然,我这里为何不备着?那太医……再去请太医,请个正经的,不必经了二夫人那边。叫了又儿回来伺候,□晖过去少爷那边。”心想果然是墙倒众人推,早前还有庄敏航、庄玫航过来替她看方子,如今半个过来照应的人也没了。   再儿明白不能用人参,心有余悸地看着庄大夫人,暗道往日不要她近身服侍,她哪里知道这个,见庄大夫人不再动怒,忙去了。   再儿先去叫人将又儿叫回来,为将功补过,心想这回子定要将正经的太医请回来,于是亲自去找梁玉叫大夫,在角门边遇到梁玉,交代道:“梁大叔去找大夫,千万要找了每常给夫人瞧病的何太医,又或者肖太医过来。”   梁玉答应着,梁玉家的立在一旁,呆着脸问:“早上不是瞧过了吗?夫人这是又严重了?”   再儿道:“二夫人请的那大夫不中用,夫人说吃不得那药。”说着,见梁玉家的挤了挤眼睛,就瞧见庄政航与庄玫航两个过来了,于是也闭了嘴,在一旁垂手站着。   庄政航出来,望了梁玉一眼。   梁玉端着笑脸道:“二少爷出去?广丹那兔崽子还在跟他娘拌嘴呢。”   庄政航笑道:“我领了旁人去。”   梁玉家的笑道:“广丹那小子哪里惹到少爷了?”   庄政航抱着手臂道:“怎么?难不成我只能领了他一个人出去?”   梁玉忙笑道:“怎么会,少爷的小厮五六个,轮流也要五六次才轮到他。”   庄政航不与他多嘴,与庄玫航一同出了角门,去庄三老爷的书房跟庄三老爷告了假,就领着秦十三出去了。   梁玉在路上见着广丹急匆匆地赶来,笑道:“你这兔崽子可跑慢了,二少爷早领着一个眼生的小子去了。”   广丹跳脚道:“梁大叔不知道,我这日子可可苦着呢。因为广白那小子,如今少爷连带着连我也不信了。”   梁玉笑道:“你这小子糊涂,你跟了二少爷几年的,能叫一个新来的挤下去?有功夫跟你娘拌嘴,不如叫你娘求着你姨妈跟二夫人说说,将秦十三娘的差事换了,这样还怕秦十三不服软?”   广丹笑道:“还是梁大叔走的桥多。”于是笑着就去了。   梁玉摇头笑笑,回头望了眼大房,心想这下子庄大夫人怕是倒了。摇摇头,向外头去了,半路上看到庄政航主仆,忙勒住马,跟他们两人隔开一些。   秦十三阴沉着一张,骑在马上不言不语。   庄政航回头看他一眼,道:“一大早,你就不能有点笑容?”   秦十三道:“我不卖笑。”   庄政航碰了一鼻子灰,嗤笑道:“一大早,谁惹到你了?”   秦十三道:“昨儿个广丹来我们家里指桑骂槐说了半日,你若是有能耐,就管管自己的小子。”   庄政航一愣,下头的事他一向是不管的,没想到广丹这样大的胆子,因道:“回头我就辞了他,叫他哪凉快哪去。”   秦十三扭着头不说话。   庄政航也不想自找没趣,也闭了嘴。   此时街上人已经多了起来,四处的商铺都已开张,便连相思楼、淑情雅聚里,也传来阵阵脂粉香气。   庄政航盘算着忠勇王府卖木头,必定是悄悄的,而木头是存在城北的如来寺里的,就应当去了如来寺,寻了看守木头的和尚穿针引线,若是乍然去了王府寻人,反倒会得了没趣。如此想着,便与秦十三一路向城北去。   忽地有人叫了一声,庄政航忙勒住马,就见马前倒着一个七八岁女孩,那女孩脸上满是尘埃涕泪,神情惶恐惊惧,狼狈之极,一身粗布衣裳与脖颈间露出的一小片雪白肌肤极不相称。   秦十三斥道:“谁家的孩子,这般不小心?”   说完,就见一个四十几岁的精瘦汉子跑出来,作揖笑道:“惊吓到两位小爷了,小的这就领了她走。”说着,转身将那女孩抱起来。   女孩张嘴要叫,那汉子直接捂着她的嘴,谄媚地笑着去了。   庄政航只觉得那女孩有两分熟悉,与秦十三一边走着,一边去想究竟是哪个。眼看着就到了城北,忽地手上一紧,勒住马,心道那女孩可不就是祝红颜吗?瞧那精致的眉眼,四合八荒再也寻不到这么个钟灵毓秀的人了。祝红颜原先说过她就是京城人,后来叫拐子卖到苏州,会了苏州的吴侬软语,就充了苏州人抬高价卖回到京城。如今瞧着,方才定是祝红颜刚被拐子拐了。   庄政航如此想着,便回马,向那汉子、女孩追去,心道便是这辈子无缘,上辈子好歹好了一场,也该将她从火坑里拉出来,将她还给她父母,也不枉前生一场缘份。   秦十三见庄政航向前跑,驱马赶上,问:“少爷这是要做什么?”   庄政航道:“方才那男人必定是拐子,不然谁家抱女儿要捂着女儿的嘴?”   秦十三想了想,也觉是这么回事,于是就于庄政航一同去追。   纵马回到原先的街上,瞧着街上人多,庄政航与秦十三两人下马,分头在街上寻找。   庄政航四处里找着,越找越急,四处抓了人问,因又想上辈子自己那般恋着她,这辈子就对面不相识了,可见那缘分当真没有定数。   淑情雅聚楼上,昨夜与陈兰屿留宿在此的秦绵绵,开了窗子,就见到庄政航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想了想,拿了昨日戴着的月月红扔了下去,掷在庄政航头上。   庄政航烦躁地拂开,又向另外一条巷子里去了。   秦绵绵见庄政航再次走了,眉头微颦,关了窗子,望了眼床上鼾声如雷的陈兰屿,坐到镜子前,望着铜镜里那张妩媚的脸,心里不住发狠,心想她若是擒不住庄政航,便改了名字,不叫秦绵绵!   庄政航在城中寻人,一直到了下午,仍未寻到,却遇到另一路人,也在寻人,彼此说了几句,那一路人寻的也是祝红颜,只是那路人口中的名字,乃是金阿宝,并非祝红颜这么个花名。   那一路人的头领,姓金名鹤鸣的,听闻庄政航也在找金阿宝,忙拱手道:“多谢庄公子侠义心肠,只是公子可见到那拐了我家姑娘的人是什么模样?”   庄政航疑惑道:“你家姑娘,请问先生是?”   金鹤鸣道:“在下姓金名鹤鸣,字伯忠,那拐子拐去的,正是我家小女。”   庄政航听到金鹤鸣三字,心里一震,心想昔日祝红颜曾说过自己本姓金,乃是一品大员之女,只是奈何流落风尘,虽知父母身在何方,却无颜再去登门认亲。往日里只当祝红颜是自抬身价才如此对他说,如今看来□成是真的了。又想这金鹤鸣莫不是秦王府的清客,日后权倾朝野的金太师?   心里一边犹在震惊,心想这金鹤鸣难不成尚未进了秦王的门?不然怎如此朴素?一边忙殷勤地回道:“那拐子四十来岁,精瘦的骨架,身量如十五六岁孩童,脸上长了肉瘊子。祝……金姑娘身上穿着土色粗布衣裳,头发也叫弄乱了。小弟是瞧着他慌慌张张捂了金姑娘的嘴,走出几步路,才想着那人定是拐子的”说着,心想这金鹤鸣上辈子勉强算是他便宜岳父,方才怎就那般轻易地自称小弟了呢?   金鹤鸣道:“多谢。”又皱着眉头道:“早上阿宝随着她娘亲去如来寺,被人冲散了,可见那拐子不是一人,乃是一伙,有意横冲直撞将人挤散了。庄兄弟上回见到阿宝,想必是她好不容易寻了空子跑出来的,如今再找怕是难了。”   庄政航见金鹤鸣顺着自己的话称呼他为庄兄弟,心里虽觉怪异,但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口中应着是,忽地想起祝红颜说过隐约记得自己被拐走的时候,是被藏在一处奇怪的地方,既能听见念经声,又能听到唱戏声,还能闻到一股子藏香,于是心想那地方可不就是正唱戏的寺庙嘛?金阿宝定是叫人藏在正给人家打谯祈福的寺庙里了,想了想,对金鹤鸣道:“若是按着金大哥这般说法,那拐子必定不会只拐一人,且定有个落脚的地方,知道丢了人,人家要找,也不会急着送了人出城。不如金大哥一边叫人去城门看着,一边叫人去下九流的地方瞧瞧。还有那寺庙庵堂,也保不住干净。”   金鹤鸣道:“庄公子说的是。”思量一番道:“若是如此,那庵堂反倒比寺庙更有嫌疑,本是男子拐得,此时换了女拐子,谁会怀疑?”   庄政航连声道是,因想亲自找到金阿宝,也算是立个小功,于是对金鹤鸣拱手道:“金大哥所说甚是,既然如此,咱们分头去找。”   金鹤鸣笑道:“庄兄弟侠义之心可亲可佩,只是耽误了庄兄弟的正事……”   庄政航心想买寿材的事不急于一时,忙道:“在在下眼皮子地下叫那拐子跑了,若是不寻回金姑娘,在下于心不安。”   金鹤鸣笑道:“多谢了。”   庄政航与他一拱手,忙上马去寻了秦十三。   天气越加燥热,暑气蒸腾上来,奔波了半日,庄政航滴水不进,竟觉得头昏眼花起来,寻了一会子,不见秦十三,于是问了人,知道慈航庵中一二等富裕人家正在那里做水陆道场,便向那边去了。   急急地奔过去,不好搅了人家的法事,因瞧见简锋也被请来看戏,便凑上去,将旁人家的姑娘丢了、疑心是叫人藏在这慈航庵里的事一一说了。   简锋本不愿意多管闲事,但被庄政航缠着烦了,又想庄政航这般紧张,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也不一定,忙领着庄政航进去,两人与那办法事的人家暗中一说,那户人家也是明白道理的,忙叫简锋与庄政航两人领着人暗中寻访,里里外外瞧了一通,依旧不见人影。   庄政航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因只听说慈航庵里有人打谯,便笃定了金阿宝在这里。   简锋陪着他找了半日,叹道:“妹夫,想必那金姑娘叫人藏在别处了。”   庄政航摇头道:“不该的,就该藏在这里。”   简锋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理会他口中的该与不该,又跟主人家赔礼道歉。   忽地,一个才留头的小子跑来,问:“外头的青骢马是哪位少爷的?”   庄政航道:“我的,可扰到你们了?”   那小子道:“外头有人叫捎信给牵着青骢马的少爷,叫少爷领着人去一佛寺。”   庄政航忙问:“一佛寺在哪?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简锋道:“一佛寺在花开胡同里头,只供着一位佛祖。狭长的一个小院子,没得趣味。倒是一佛寺旁边的戏楼,新近倒是有几出好戏。”   庄政航忙道:“大舅哥,人怕就是藏在那里了。”   简锋闻言,忙叫了人,与庄政航一同向那一佛寺去。   到了那花开胡同,见着一佛寺寺门紧闭,简锋叫人砸了门,然后一行人闯进去,穿过大殿到了后头,便见到地上滚着一血肉模糊的人,几个和尚装扮的人左一脚右一脚地踹着,那和尚见着来人就要逃窜。   简锋忙叫人将那几个和尚扣在一旁,另叫人将柴房开了。   柴房里四五个女孩子被领出来,又有人将一堆虽不是极好,但品质也算中等的女孩衣裳拿出来。   因瞧见两三个跟他女儿绣姐儿差不多的女孩,简锋冷笑着踹了一个和尚一脚,道:“你们真真是丧尽天良,这等事也能做?”见一女孩嚎的实在可怜,就抱在怀中,不耐烦地晃了两下,他本是难得的好意,不想那女孩偏生吓得狠了,瞅见他眼中的利芒,越发扯着嗓子嚎叫起来。   庄政航望过去,见那些姑娘也有三四岁大的,心想这拐子拐了中等人家的女儿,怕不是为了省下教引的银子,是想着这些人家的女儿相貌好,细皮嫩肉。因又去寻那金阿宝。   忽地,听着地上秦十三呻吟了一声,身子一动,翻过来,怀中露出一个还在打颤的身子,恰就是金阿宝。   庄政航忙上前,试探道:“金家妹妹?”   金阿宝被他碰了一下,哇得一声哭了,双手抱着秦十三不放。   庄政航讪讪地收手,简锋道:“怕是叫吓坏了,等着她家来人就好。”说着,就叫人一边去通知金鹤鸣,一边去报了官府。   简锋听秦十三哼哼,对金阿宝道:“金小妹妹,你且起来,叫人给你还有这个……”   庄政航道:“秦十三。”   “还有这个秦十三瞧瞧伤。”   那金阿宝方才正被拐子教训,就被闯进来的秦十三护住,方才已经被吓得够呛,此时见着身边又没有熟人,越发胆颤,搂着秦十三,就是不肯放手。   简锋望了眼秦十三,听他呻吟,笑道:“看来还没死。”   庄政航唔了一声,心想这感觉真是奇怪,就仿佛才看见祝红颜一身缂丝锦绣、万千风情地沿着楼梯慢慢上来,转眼就见她成了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土的娃娃。心里闷闷的,只觉得自己打了这么个小娃娃的主意,委实有些丧尽天良。   不一时,得了消息的金家人便来了。   金家一向简朴,金鹤鸣一身葛色布衣,年纪三十出头,下颚上微微留了点胡须,进来便向地上看去,见着金阿宝,便抢着抱在怀中,叹道:“我的儿,可寻到你了。”   那金阿宝听到父亲声音,嚎啕起来,终于放了抓着秦十三的手,搂着金鹤鸣的脖子,不住地抽噎。   金鹤鸣问:“多谢两位兄弟搭救小女。”   简锋见着金鹤鸣一介布衣,头发枯燥稀疏,年纪轻轻,就几乎谢顶,浑身上下干巴巴,蹙眉望了眼庄政航,心里很是失望,心道庄政航白白耽误了他一日功夫,于是敷衍地跟金鹤鸣一礼,就领了人去了。   庄政航不好叫住简锋,当即更加恭敬地回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事谁都会做,金大哥何必客气。”   金鹤鸣并不气恼简锋这般无礼,道:“总归还是要谢谢两位兄弟的,贱内在家急得昏去,在下还需早早回去安抚她。大恩不言谢,改日在下再摆酒设宴,答谢两位。”   庄政航口中道着客气,耳朵里再听着兄弟两字,虽着实不是滋味,却又欣喜地想自己跟金太师称兄道弟了。   金阿宝哭过了,伸手指着地上的秦十三,拉着金鹤鸣看。   金鹤鸣望了眼,见一众人都是衣冠楚楚,猜到这秦十三定是先进来,护着金阿宝的,听人说是庄政航家奴,于是对庄政航道:“还劳庄兄弟替我照看地上这位兄弟,给他请了大夫,改日家里再去府上答谢。”   庄政航忙答应着,“金大哥快些回去吧,叫金夫人安心才是要紧,且我瞧着金姑娘脸上也有些血渍,还是叫人给金姑娘瞧瞧,免得金姑娘留下伤疤。”   金鹤鸣再三求了庄政航替他寻了良医看管秦十三,才乘着自家赁来的小轿回去。   待金鹤鸣去后,庄政航叫人将秦十三送回家中,听着剩下的几个女孩还在哭个不停,眉头皱了皱,本要离去,又怕简锋的人一时大意,放走了和尚,于是也就留下,不耐烦地安慰道:“哭什么,等会子就叫人送了你们家去。”   那几个女孩见他恶声恶气,哭的越发凄惨。   不一时,官差来了,庄政航跟来人交付一番,便去了,骑在马上,心里感叹不已,心想祝红颜倒是当真的红颜薄命,一品太师家的千金,竟然流落风尘,有家难回。她若是蠢顿一些,忘了自己家就罢了,偏偏心里还记得清楚。   替祝红颜伤感一回,庄政航一个人到了如来寺外,进了寺中,四处寻不到看守楠木的人,心道明日再来也不迟,于是就回去了。半路上心想金太师一生无子,上辈子只有一女金珠儿,是招的夫婿上门,这辈子那金阿宝没丢,怕是阿宝也要招赘了。   庄政航于是笑了,心想果然今生无缘了,便是离了简妍那婆娘,他也是断断不能入赘到旁人家的;那太师那般精明的人,也定不会要了他这女婿。虽是如此想,但因到底没叫祝红颜进了那火坑,心里也自觉圆满了,并无太多遗憾。   在外寻了家酒楼吃了饭,庄政航看着已经到了戌时,于是打马回去,半路遇到前来接他的秦盛伏,心里一时赧然,心道秦十三伤成那样,自己却独自吃酒,实在不该,忙笑着迎上去,笑道:“秦叔怎出来了?十三还好吗?”   秦盛伏笑道:“那小子身子骨结实呢,回去了少夫人又给请了大夫,哪里会不好。”   庄政航惭愧道:“今日简家大舅哥在,只得叫人将十三先送回来了。”   秦盛伏道:“那小子不打紧,只是少爷下次不可如此,便是侠义心肠,也不该自己犯险。”   庄政航讪讪地笑着,随着秦盛伏回去。   回了庄家,庄政航先去瞧了瞧庄老夫人,见庄老夫人见着他,先是高兴,之后说了一会子话,就有些淡淡的。   庄政航心里一时泛起嘀咕,回了棠梨阁,拿了这事问简妍。   简妍笑道:“今日我叫玉环偷偷地跟祝嬷嬷说你出去给老夫人买楠木了,老夫人想必是没听见你开口提那木头,心里空落落的。”说到楠木,见庄政航脸色不对,忙问:“你可买了木头没有?”   庄政航忙道:“你可知今日秦十三受伤了?若是晚了一步,我必也与他一般了。”   简妍道:“今日我多在祖母那边,听人说了两句。”   庄政航道:“你不知今日的情形何其凶险。”说着,便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通,添枝加叶说的极为凶险,仿佛护着金阿宝的人不是秦十三,乃是他。   简妍脸色暗了暗,一声不吭地翻身去嗑瓜子。   庄政航本说的得意,见她如此,声调也弱了下来。   “你到底还是没有买。”   庄政航道:“总归不急于一时,知道忠勇王府要卖木头的就那几人,迟了一日,还能就有人先下手了?”   简妍嗑着瓜子依旧不说话。   庄政航不耐烦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看着蒙兴那小子被拐子拐了,你能一声不吭地坐视不管?”   简妍将瓜子壳吐出来,道:“你有情有义,这可不是好事吗?我又说了你什么?”   庄政航道:“你当你不说,我就不知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简妍耷拉着眼皮道:“你既然知道,就将话藏在心里好了,何必说出来。”   庄政航拍了桌子,简妍抬头冷笑,至于救的是不是祝红颜,她倒不在意,只是气不过庄政航没按她的意思办事,便是一时救人,也该叫了旁人先去打点,道:“怎么了?瞧见了倾城佳人,灌了几口老酒,就又要打起娘子来了?”   庄政航酒气上来,脸上涨热,冷冷地笑了笑,转身自己掀了帘子出去。   金枝恰在外头,见他冷不丁地出来,吓了一跳,进了屋子,劝道:“少夫人,怎又跟少爷拌嘴了?”   简妍笑笑,暗想以后这金枝可要注意一些,不知她在外头站了多久了。   庄政航憋着一肚子气出了棠梨阁,见着天晚了,自己也无处去;但是若就这般回去,又太过没面子,于是就坐在梨花溪桥上等着简妍亲自来劝他回去。   晚间风吹过,酒气散了一些,人也有些清醒,忽地心里也怕起来,心想庄老夫人因为胡姨娘得罪她,就对着庄三姑娘也淡了,待见庄三姑娘嫁了庄大夫人外甥,也不拦着,就由着庄采芹嫁了那么不成器的东西;若是此次没有买到木头,简妍又先对庄老夫人许下诺言,那岂不是要得罪了庄老夫人?如此想着,心里虚虚的,便要回去,谁知一转身,就见一人站在身后,当即吓了一跳。   56小人行径   梨花溪溪水潺潺地流着,两岸种了许多夜来香、薄荷草,风带着阵阵花香吹来。   此情此景,本该是极雅致的,但因庄政航心不在焉,便是良辰美景也要虚付了。   圆圆见他吓了一跳,伸手将自己的袖子他面前挥挥,笑道:“你没闻到我袖子里的香气?”   因这么一抬手,月光下白嫩细腻的手臂,便露在外面。皎若白璧、形状优美的手腕,看着叫人垂涎,直想咬一口。   圆圆这亲昵举动,若是先前,庄政航定会觉得很有些情致,定要偷偷摸了摸她的手腕、嗅了嗅她的袖子才好,此时,先是被吓了一跳,后又觉被人看轻了,哪里还有偷香窃玉的心思。   庄政航斥道:“别你啊、我啊的,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圆圆一僵,收了手腕,眉角微挑,嗔道:“唷,瞧着二少爷失落落的,想跟二少爷说句话,没想到滚热的心得了这么一盆冷水。既是奴婢失了规矩,奴婢就回去跟大少夫人领教训去,再不打搅二少爷了。”说完了这么一句,就要走,走了几步,见庄政航不追来,心道这位成亲之前还拿了金镯子跟她表决心,怎这会子就生份成这样?难不成是叫那位新少夫人把持住了?心里想了想,觉得不像,又疑心是蝶衣从中捣鬼。于是跺了跺脚,重又自己个走回来,娇嗔道:“罢罢,谁叫奴婢先失了心呢。奴婢如今就跟少爷讨一句话,那边少夫人正盘算着叫奴婢去伺候大少爷呢,少爷心里怎么想,好歹给一句话,别叫人这样空挂着。若得了少爷一句话,便是死,奴婢也心甘情愿。”   庄政航听她说的坚决,心里倒不见得有何感触,只觉得陌生的很,就好比互不相识的两人在街上遇到,莫名其妙地吃了那人的排揎,虽因那人的曼妙身姿减了些许憎厌,但心里也不怎么受用,手扶在桥栏上,冷笑道:“我不耽误你,你只管看到好的就去吧。”   圆圆心想这庄政航是当真叫人蛊惑了,顿脚道:“少爷该不是听了谁的歪话了吧?既如此,咱们就一刀两断。”说着,扭身就走了,走了几步,见他当真不追过来,又跺了跺脚,只是不好再自己走回去了。   庄政航瞧着圆圆摇着细腰娇嗔而去,心道好个美娇娘,一边砸吧着嘴,一边又觉圆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实在不对。   如此想着,就向棠梨阁去,在门口花影里瞧见一人站着,看了看,不是旁人,正是蝶衣。   蝶衣站在那里,正好看到庄政航与圆圆说话,虽听不见两人说什么,但圆圆那亲昵娇嗔的身影,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心里醋意横生,咬着嘴唇,心想庄政航今日出去一日,回来了却急着见圆圆。   庄政航看见蝶衣,道:“你怎出来了?”   蝶衣颔首道:“奴婢在屋子里坐了一日,实在是闷得慌。”   庄政航点了头,“既是这样,你且叫青衿跟着你走走,只是别去那桥上,仔细跌下去。”   蝶衣欲跟庄政航说会子话,就见庄政航已经进去了,手指掐在肚子上,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心酸。   庄政航进了屋子,与简妍彼此不说话,梳洗之后,就各自上了床。   庄政航在床上翻了个身,没话找话道:“没想到祝红颜命这么不好,在家时家里不富贵;待家里富贵了,又不能回去。”   “你想认了金太师做岳父?”   庄政航道:“胡说什么。”   简妍不语,随即笑了,“你处处留情,却对着旁人对面也不相识;那祝红颜不过是个髫年女童,你就一眼就能将她认出。可见你心里是当真有她的。”   庄政航心道简妍这莫不是吃醋了?又想他为了祝红颜打死人,又因祝红颜被人打死,可不得将祝红颜记在骨子里。   简妍见庄政航不说话,凑过来道:“要不,你休了我,然后上了金家的门,你岳父将来是个一品太师,不是个落魄商贾,如此岂不好?”   庄政航哼哼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抛弃糟糠之人,便是有了太师岳父,我也要带着你,叫你做了丫头在一旁伺候着。”   简妍伸手掐过去,掐了一把,就翻身躺回去。   庄政航想起圆圆那香嫩的臂膀,一时心痒起来,手伸进简妍袖子里,然后进了简妍被窝,紧紧地贴在她身后微微顶了她一下,然后用另只手去磨蹭她的大腿。   简妍低声叫了一下,忙贴着墙壁坐起,“你做什么?”   庄政航道:“你也不是懵懂少女,我做什么,你岂会不知?”   简妍指着门道:“你出去,随你要找了谁去做。”   庄政航道:“你当我不想,可不是答应了我那商贾岳父要叫你先生了孩子。你想想,若是这商贾岳父我都未讨好,你叫我如何去讨好太师岳父?”说着,自己将被子推开,然后宽衣解带,赤条条地在一旁坐着。   简妍一时面红耳赤起来,虽漆黑一片,看的不分明,还是能瞧见一个大概的影子,于是抱着被子撇过头去。   庄政航见她这般,嘿嘿笑了两声,心想食色性也,他就看谁先受不了。于是下床拿了火石,点了灯放在床前,然后自己个躺下,将被子高高地堆在身后,斜倚在上面,用那五指自给自足起来,面上更做出**模样,不时惬意地嗯啊哼哼。   简妍听他喘息,越加窘迫,脸上也烧了起来,偶一回头,瞧见庄政航满脸得意,于是赌气将头转过来正对着他,冷笑道:“你要是有能耐,便自己一夜弄个十次给我瞧瞧,若是不能,就收了那丢人现眼的家伙,老实睡去吧。”   庄政航一怔,恼怒道:“你当真是没有廉耻了。”起身就要将简妍的被子拉开,瞪着她道:“你跟我说,哪一个一夜十次了?”   简妍冷笑道:“说出来怕你惭愧。”   庄政航手上发狠,用力扯了被子,就向简妍身上扑去。   两人在床上扭了几回,耳鬓厮磨,简妍见他头探到自己胸前,就用咬他肩膀。庄政航抬了肩膀,却是接住简妍的唇舌,将她舌头含在口中吮吸玩弄。   简妍心里一慌,手掐在他肩头,挣扎了几下,正要故技重施,抬腿去撞他,不想庄政航早将她两腿分开,身子紧紧地贴着她,一只手正拉扯她的裤子。   简妍只觉得下面一凉,又有滚烫的东西贴上去,心叫不好,却觉那东西在她身上点了点,蹭了蹭,然后就软了,再然后压着她的庄政航就不动了。   “这就完了?”简妍扭了下头,吞了口唾沫问,心想这王八该不会是逗她玩的吧?   庄政航闷声不吭,从简妍身上起来,将灯吹了,然后就侧着身子,背对着简妍躺着,半响恼羞成怒地伸手锤了下床。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起身下床拿了帕子擦了身上,又用屋子里留得温水湿了湿毛巾,递给庄政航道:“擦擦吧。”   庄政航又将身子背过去。   简妍拉了他的手,将毛巾递给他。   庄政航草草地擦了,将毛巾丢在简妍身上,然后依旧侧着身子躺着。   简妍撇了撇嘴,不敢再惹他,从床外扯自己的被子,想去对面榻上睡,又见庄政航压着她的被子,只得从床尾上了床,然后就在里头躺着。   半夜,迷迷糊糊间,简妍只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脸,微微侧头,知道是庄政航,斥道:“你做什么?”   “……当真一夜十次?”   简妍眼睛睁开,回头望着夜色中,圆睁着一双眼睛的庄政航,道:“谁这么厉害?你告诉我,我去会会他。”说着,伸手在庄政航脸上扯了一把,将方才的那一下讨回来。   庄政航轻蔑道:“我就知道。那两个小白脸一看便是弱不禁风的,定是中看不中用的。”   简妍打了个哈欠,心想这一句话也值当熬到半夜来问,依旧阖眼睡了。   庄政航心道上辈子叫安如梦狠心弄坏了身子,不能人道,如今身子可是好好的,如何还是不中用?想了想,觉得自己是白日里累着了才会如此,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也睡去了。   第二日,两人谁也不提昨晚上的事,简妍反复了交代了庄政航一定要买到楠木,就与他一同去了庄老夫人那边,庄政航给庄老夫人请了安,便去了庄三老爷那里,与庄三老爷说了一会子话,才出门。   简妍在庄老夫人那边过着眼瘾,心想果然人是不能宠惯着的,才活过来的时候觉得庄老夫人这屋子里的东西富贵极了,如今瞧着,就觉也不过如此,只是那金的银的,依旧新鲜罢了。   庄老夫人拿了自己的殡葬银子,心里也就安了,还如往常一般寻了丫头打牌,叫了小戏子来唱戏。   简妍陪着坐了一会子,听外头丫头说庄二夫人来了,心里十分讶异,心想最近府中管事之类,皆换了一遍,每日拜访庄二夫人,送礼的,请安的,数不胜数,且府中账目不明,新官上任三把火,庄二夫人一直忙着这些,怎这会子,正该是忙着的时候,她就过来了?   庄二夫人满面春风地进来,许是为了表明自己个比庄大夫人廉洁,她的衣着首饰,均比当家之前要朴素许多。   简妍与姚氏忙迎了庄二夫人进来,庄老夫人叫庄二夫人坐了,道:“你怎过来了?这么个点,可是最忙的时候。”   庄二夫人笑道:“媳妇今日过来,是有两件事要跟老祖宗说。”   庄老夫人道:“什么事?”因那日见王家人时,庄二夫人拉了侯府的人来压她,庄老夫人问这话的时候,就很有几分敷衍。   庄二夫人道:“昨儿个,媳妇先请了太医给大嫂瞧病,也叫了丫头拿了人参给大嫂。不知怎地,中午的时候,大嫂又叫了人去请大夫。一个老婆子就将大夫领进来了。儿媳觉得这实在不像话,若是这般你也自己请,我也自己请,这实在不是规矩;且那婆子又没跟府里人说回避,若是乍然叫人瞧见了府上姑娘,岂不尴尬?因此就叫人拦着没让进,因手头上有事,又没去跟大嫂细细说。”   庄老夫人点头道:“既是这样,你叫各处门上的人小心一些,若是他们听就好。若是不听,你斟酌着办吧。至于你大嫂那边,她当家多年,还能不懂规矩?”   “儿媳也是这样想的,儿媳心想,大嫂若是瞧着那太医不好,只管跟我说,我叫人给换了就是。只是大嫂这么悄悄地请大夫,叫我这做弟妹的心里委屈,不知道的,不定要说我如何作践了大嫂。”   简妍笑道:“公道自在人心,且母亲定是心知二婶事多,才不愿去给你添麻烦。”   庄二夫人笑道:“大嫂与三哥儿都病着,哪一处请大夫不是请?”因见庄老夫人兴致缺缺,心知自己打搅了庄老夫人看戏,庄老夫人心里不舒坦,又笑道:“还有一件事啊,是儿媳自己偷偷做的,还请老夫人千万要笑纳。”   庄老夫人慵懒地问:“是什么?”   庄二夫人起身,步到庄老夫人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简妍心里猜着这风口浪尖,庄二夫人能瞒着庄老夫人做了什么,正想着,就听庄老夫人拍手道:“这可怎么好?岂能叫你一个人买了?”因又望了眼简妍。   简妍忙道:“不知二婶买了什么?若是孝敬老夫人的,那可少不得我们的份,不能叫二婶独自占了孝敬老夫人的福份。”   庄老夫人笑道:“原先你们还说要凑份子买楠木,这可不,你二婶自己一个人买了来。”   简妍眼皮子一跳,心想庄二夫人什么时候有了这主意,因又恨庄政航昨日没将楠木买来。   庄二夫人笑着对简妍、姚氏道:“你们也别与我争,这回子啊,这伺候老夫人的福份,我可是要一个人独吞了。那楠木已经运出来了,我叫人弄到园子里的蔓葵楼里放着。”   简妍还要说话,那边朱姨娘过来,朱姨娘道:“老夫人,夫人,外头来了个媳妇,说是金家的人,来答谢二少爷搭救她家姑娘的。”   庄二夫人正要支开简妍,笑道:“二哥儿什么时候做下这好事?老二媳妇快去瞧瞧,虽不知是哪个金家,但怠慢了人家总不好。”   简妍直觉庄二夫人有话要避着她,眼皮子跳跳,只好答应了去了。   57小人行径   简妍走后,姚氏也被支开。   庄二夫人望了眼还留着的两个小戏子,给庄老夫人使了个眼色。   庄老夫人见庄二夫人将功补过,给她买了楠木,于是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原谅她上回子的冒犯,叫小戏子都出去。   庄二夫人瞅着没人了,当即跪在庄老夫人面前。   庄老夫人忙道:“你这是做什么?”说着,叫祝嬷嬷搀扶她起来。   庄二夫人道:“母亲,儿媳实在无能。接了大嫂的手,查了查账目,府中亏空了近二三十万两。一些是追不回来了,一些是不敢追了。”   庄老夫人心道果然是麻烦又上身了,想避,又觉拿人手软,便问:“怎会不敢追?”   庄二夫人道:“可不就是大老爷挪了给二哥儿补嫁妆的那些嘛,大老爷只给写了张欠条,就万事不管了。若是二哥儿不开口,这嫁妆秦尚书就要咬着牙要,侯府那边担保了,自然就要咱们府上交出来。”   庄老夫人不语,半响问:“先前已经叫侯爷动了怒,若是现在还这么着,岂不是彻底坏了亲戚情分?”   庄二夫人道:“那日查账老祖宗也是看见的,若是不追回来,怕是府上中秋也不能过了,各府上的红白事也去不成。旁的还好,只是若是中秋不好过,失了体面,这外头都是一个个生了富贵眼的,还不得踩着咱们府。如此,大老爷、老爷还有三老爷在外头少不得也要被人瞧不上。”   庄老夫人叹道:“我这享了半辈子的福,是又回去了。”   庄二夫人忙道:“老祖宗,便是我们吃糠咽菜,也不能叫您受着。府上几位老爷少爷也不是碌碌无能之辈,只过了这个关卡,咱们日后自然又有好日子过。”   庄老夫人心想也是,叹道:“只是政航母亲的嫁妆本该就是政航的,怎好叫他开口不要了?”   庄二夫人道:“老祖宗,咱们何时说不叫他要嫁妆了?只是将府里现有的给他,二哥儿如今懂事的很,既孝顺老夫人,又上进,最近可不是日日跟着三老爷读书吗?二哥儿深明大义,府中的事又都是避着他的,若是他知道大老爷为了还他嫁妆,连累的满府人陪着受罪,必不会收了族长那头的银子。”   庄老夫人闻言,心道也是这么回事,叹道:“不知他们父子两人是如何了,两父子哪有算计那样清楚的?也罢,待政航回来,就将此事说给他听。”   傍晚十分,庄政航从外头回来,就被叫进了庄老夫人屋子,进了屋子里,见着屋子里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庄敏航、庄玫航都在,心道莫不是当真要分家了?不然怎把众人都叫来了?   庄老夫人见着庄政航回来,笑眯眯地问:“二哥儿回来了,今日出去做了什么?”   庄政航今日白白跑了一趟,去了如来寺,寺里的和尚说楠木早叫人运走了,于是就在外寻了简锋,问他可能找到楠木,如此就蹉跎了一日,见庄老夫人问,就道:“孙儿去了如来寺,想替祖母瞧瞧那楠木,不想竟叫旁人先买了去。孙儿想着明日寻了那买木头的人,求着看他能不能转手。”   庄老夫人闻言,心里对庄敬航的不满去了一些,心想他还是孝顺的。只是不能为了他一个,叫满府的人陪着喝西北风,于是招手叫他坐了,“你别忙着了,仔细你三叔说你不听他讲书,又去不务正业。那楠木是你二婶买的,你二婶早说了要送我,你就不必再去外头跑了。”   庄政航心里一跳,心想庄二夫人怎这般孝顺?忽又想,庄二夫人难不成跟自己一样的心思?小心地庄敏航下手坐着,闻着一阵香风后,就见一身绛紫衣裙的庄二夫人出来了,心道便是分家,也不该只庄二夫人一位夫人的,庄大老爷不在,庄大夫人与庄敬航病着,难不成叫他一个人来分大房的?   庄二夫人见过了众人,又受了庄敏航等人的拜,便拿着账册呈给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道:“我老糊涂了,也不及你口齿伶俐,你便来说吧。”说着,就斜倚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庄二夫人福了福身,将账册递给庄二老爷,道:“你们爷们一向都只忙着外头的事,只当咱们府上还跟先前老太爷在时一般。如今你们瞧瞧这账册,就知府中如何了。不提府中的少爷、姑娘还有终身大事没办的,外头庙里还供着两位太姨娘,家里亲戚朋友又多,红白喜事都是要送了厚厚的份子,眼看着中秋将近,忠勇王府太妃大寿,侯府太夫人大寿都连在一起,过几日康静公又出殡,姚家老太爷也说不好,眼看着又要办了白事。如此林林总总总算起来,只忙着这些人情府中的余钱都不够,哪里还够咱们日常吃喝?”   庄政航心道应当是先吃喝,再顾着人情往来,哪里能颠倒着说,见庄二老爷、   庄三老爷看过账册之后递给庄敏航,庄敏航看过之后再递给他,忙起身接过,然后坐下看,一页页看过,心里吓了一跳,心想庄大老爷这么大胆子,竟然挪用这么多,又想庄大夫人实在圆滑,多少年的账,竟然做的滴水不漏,心想这家就算要分,也分不了多少了,心里侥幸秦尚书替他要了嫁妆。看过之后,将账册递给庄玫航。   庄二夫人见庄政航看了,便对庄政航道:“政航既然看过了,就该知道大老爷今日为何不过来。我呢,也不好说大老爷什么。只是政航,看在一家子弟弟妹妹份上,婶子求你了。”说着一揖。   庄政航忙避让开,道:“二婶这是做什么?可折杀我了。”   庄敏航忙扶了庄二夫人。   庄二夫人道:“政航既然看了账册,想必就知道了府中的难处。眼看着中秋近了,府中却揭不开锅,这传出去,无论如何都是要叫旁人看不起的。”   庄政航点着头,心想果然这就是简妍料到的,庄二夫人要逼着他不要嫁妆吗?心里着急地想着应对的法子。   庄二夫人道:“二婶不好叫你不要你母亲的嫁妆,你自幼丧母,你母亲的东西给你就是给你留个念想。只是,这嫁妆被你花去了许多,你虽不知情,但到底是经了你的手出去的。如今大老爷再补,也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庄政航不言不语地听着,心道钱财与念想,钱财重,念想轻,庄二夫人果然会说话。   庄二夫人接着道:“二婶也不逼你,只是问问你,你可乐意叫你父亲拿了府中活口的银子给你补嫁妆?”   庄政航脱口而出道:“这自然是不能……”说出口,又后悔,心想果然那嫁妆跟自己没有缘分吗?   庄二夫人忙道:“我早知你是仁义的孩子,必定不会自私自利地不管府里的事。”   庄政航望了眼庄三老爷,僵硬地笑笑。   庄二老爷叹了口气,道:“政航,你与大哥之间的事,二叔不好插口,只是眼下现有的东西,二叔跟你三叔说了,过两日就送到你院子里。”   庄政航生硬地谢过庄二老爷。   庄二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也觉应当要给庄政航一些东西,不能逼人太甚,于是道:“就按你二叔、三叔说的做,只是侯爷答应了你舅舅做保人,眼看着交嫁妆的日子就到了,你可得跟你舅舅说说,不然,先前侯爷因为你母亲已经生了咱们家的气,若是不跟他说,他又觉得咱们不听他的话,岂不是更坏了两家的和气?”   庄政航见庄二夫人每每拿了一家子来压他,心道满口的道理,遇上这事也说不清楚,心里立时想明白为何简妍要他急着巴结庄老夫人了,心想这事能辩得了庄二夫人的,只有庄老夫人,望了眼一直假寐的庄老夫人,又想此事若要转圜已经晚了,既然要不回嫁妆,就做一个孝子,得个虚名也比赔了钱财,又叫人说自私自利的好。想毕,忙道:“二婶,侄子早几日就在犹豫此事。说句不好听的,府中闹出这样大的事,侄子怎会没有耳闻?只是事关父亲,不好说罢了,又不信父亲当真会做此事。如今看了账册,侄子就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受了那嫁妆,侄子明日一早,就去寻了舅舅,求了舅舅将先前叫侯爷、族长作保的事,全勾销了。”   庄三老爷见他此时想通了,便点了头,虽觉委屈了庄政航,但也赞他大义。   庄二夫人心里欢喜,心想果然此事庄老夫人不插手,便是轻易能达成的。   庄二老爷也赞了庄政航几句,庄政航忙谦虚回来,又对庄二夫人道:“侄子如此做也是应该的。二婶替侄子买了楠木,侄子在此,也要对二婶拜上一拜。”   庄二夫人也如简妍一般,要自己个留着楠木等着日后再卖,笑道:“你这话就是骂我了,我是正经的儿媳妇,如何不能孝敬了老夫人?你等着,等会子你二叔去寻了你父亲说了,回头,我便叫人将你母亲的嫁妆给你送到园子了去。”   庄政航又谢过了庄二夫人,待众人散去后,依旧不走,留到最后,见庄老夫人在假寐,也装作不知,问祝嬷嬷:“嬷嬷,不知祖母这几日腿脚可还酸疼?我在外听人说新近有一场暴雨,嬷嬷还需早早备了暖袋,给祖母敷腿才好。”   祝嬷嬷笑道:“奴婢知道,都备着呢。”   庄政航从怀里拿出一包本买来用于讨好简妍的玫瑰糕递给祝嬷嬷,“方才大家都在,不好拿出手,还请嬷嬷拿给祖母吧。味道倒不是上层,但也能吃个新鲜。”   祝嬷嬷收了玫瑰糕,心里叹息,心想这庄政航倒是真孝顺,比庄二夫人那临时抱佛脚的好上许多,只是庄老夫人一时叫迷了心窍。   庄政航去后,庄老夫人才睁开眼,瞧见那玫瑰糕也讪讪的,又想起那楠木,虽天晚了一些,还是叫祝嬷嬷陪着她进园子里去看。   庄政航满心愤恨地回了棠梨阁,又有些忐忑,唯恐见着简妍,她又怨他昨日没将楠木买回来,今日又说不过庄二夫人。因此进了棠梨阁,不回正房,反倒要去了厢房躲着。   不提防,简妍正坐在花架下,瞅着他过来了。   庄政航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过去了,就见她正拿着上等的葡萄,一个个剥了皮,去了籽,准备做葡萄酒。   “过来蹲着。”   庄政航闻言,在一旁金风端着的水盆中洗了手,就在简妍身边蹲着,不时地捏了剥过皮的葡萄吃。   “二婶将楠木买了。”   简妍道:“嗯,知道,我先还去瞧过,那木头当真是上等,过上五六年,价钱就能翻倍。”   庄政航见她不动怒,神色平静,越发忐忑,道:“我答应了二婶不要族长那边的银子,只拿了原先剩下的那一点东西,留作念想,另外去劝说舅舅,从族长那边拿了银子回来。”因提到念想,自己也觉讽刺,他早忘了他母亲的样子,祭拜祠堂的时候,也没怎么留意过。   简妍点了头:“嗯。”   “这事……”   简妍捏了一枚葡萄吃,边吃边笑着看他。   庄政航见她不气,心道难不成是昨晚那事叫她终于明白她是谁的人了?忽地想到自己压根没入港,脸上又臊红了一片,趁着她有个好脸色,笑道:“你倒是将二婶的心思料准了,你说,如今该如何?”   简妍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长点记性,知道就算要救人,也要叫了可靠的人去将木头定下来。况且若是我,有人动了我的银子还账,我也是要设法将银子弄回来的。至于如今,就做个孝子贤孙吧。去求了舅舅,然后跟舅舅一同再去求了族长、侯爷,便是古太傅那边,你也去替父亲开脱。家丑不可外扬,虽不能明说是父亲动了府中的银钱,但言谈间,务必要做足了孝子贤孙的模样。”   庄政航耷拉着头,点了点,又低着头,只管拿了葡萄吃,又恨庄大老爷,心想庄大夫人的债,不管是什么债,庄大老爷都替她担着,凭什么养着他一场,还要用他亡母的银子,连着叹了几口气,道:“我当你跟二婶十分要好……”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这事我都看得开,你怎么就看不开呢?回头将嫁妆单子给我,我琢磨琢磨。”简妍笑着站起来,进了屋子。   58小人行径   庄政航忙跟着简妍进了屋子,见着外间长案上摆着一架瑶琴,笑道:“这是谁有了心思弄琴?”   简妍转身进了屋子里,不搭理他。   庄政航脸上的笑一僵,那边金枝忙道:“是如梦姑娘送的,如梦姑娘今日搬出去了。另有一玫玉佩,是如梦姑娘赠给少爷的。”   庄政航点了点头,心想安如梦这辈子倒是当真不恨他了,又想简妍果然是要发火的,于是挥手叫金枝出去,道:“外头的葡萄,叫阮妈妈好好收拾了。”   金枝笑道:“少爷怎知阮妈妈会做葡萄酒?”   庄政航催着她快些出去。   金枝见此,便掀了帘子出去了。   庄政航正要进了里间,就见一靠枕砸了出来,接了靠枕,庄政航进去,靠着墙壁道:“你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简妍盘腿坐在炕上,冷笑道:“到嘴的肥肉没了,你说我能好好的?”   庄政航道:“若换了你,二婶口口声声拿着一家子的口粮逼你,你能说了什么话?”   简妍恨声道:“所以我不是都算计好,叫你讨好了老祖宗吗?老祖宗得了的木头,定会将账目推到大老爷头上。你倒是给我说说,这点子小事都做不了,你还有个什么用?”   庄政航拿了靠枕向她砸过去,咬牙切齿道:“你倒是算无遗策。只是辛苦你了,你的试题我用不上了,那嫁妆都扔到水里也是我自己个的。不劳你操心!”   简妍看也不看摸了桌上描金雕漆游鱼戏莲杯就扔过去,庄政航忙伸手接住杯子,咣当一声撞到盆架子上,湿了衣裳不说,腰上也撞了一下,面目一下狰狞起来。   简妍扔了那杯子,心里也后悔了,见他狰狞着面孔,唯恐他那人缺心眼,一恼就当真将杯子摔了,忙坐起身来,道:“还我杯子。”   庄政航拿着那杯子在手里转着,冷笑道:“这杯子是几十两一个的吧?一套起码几百两吧?往日里你都是用细瓷的,今日拿了这杯子,可是要给如梦用的?”   简妍下了炕来抢杯子,庄政航避让到一边,道:“你摔了,我捡了,这杯子就是我的。”   “你还我。”简妍瞪着庄政航道。   庄政航将手举起来,道:“你瞧不上我,正好,我也不高攀你,咱们一拍两散。嫁妆全是我的,关你什么事?你自己个瞎操心,谁又……”说着,却觉简妍抬腿去扫他的腿,妄想将他绊到,腿忙避开,心道他还就不信他降服不了一个婆娘,于是一手抓着杯子,一手拦腰将简妍抱起扛在肩上,怒道:“你信不信我敢将你扔出去?”   “你试试!”简妍道,头垂着,向他后背咬去。   庄政航背上一痛,身子转了转,因就在门边,简妍头扫在帘子上,顺手扯了一把帘子,帘子被扯下来,庄政航顺势向后倒去。   只听到砰的一声,门外阮妈妈拦着众人,自己进来看,只见着简妍压着庄政航,庄政航呲牙咧嘴地一手伸手揽着简妍,两人撕扯着,庄政航人虽躺着,一手依旧高举着一只赤红的杯子。   那块松柏绿织金锦帘子也压在地上。   阮妈妈一时急得掉眼泪,忙道:“两位祖宗,可没有这样的,这要是叫旁人看见了,算是什么事?”   简妍强忍住心头的怒火,从地上爬起,拍拍身子道:“妈妈放心,我逗他玩呢。”   阮妈妈忙道:“少夫人这是什么话,女子当以夫为天,那天是能逗着玩的?再说又不是小姑娘家了,如何能随便就摔打在地上,若是不小心伤了……”   简妍勉强笑笑,催促道:“妈妈出去吧,等会子再叫人弄这帘子。”   阮妈妈也知两人不好意思,叹气道:“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们这究竟是要闹什么啊?”   庄政航坐在地上道:“妈妈去吧,多放了糖在葡萄里头。”   阮妈妈叹了气,只得出去。   庄政航呲牙咧嘴地起来,将杯子塞到简妍怀里,又进了屋子,将衣裳脱掉,对着穿衣镜照照,就见后腰上青了一块,回头瞪了眼简妍,什么话也不说,去衣柜里自己拿了衣裳换上,然后又拿了秦尚书给他的嫁妆单子,往炕上一扔,人就出去了。   简妍拿了那嫁妆单子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踩,终究又拿起来,看着上头列着的东西,忍不住烦躁起来,心想可不是,自己这么着急着算计做什么,嫁妆全到了她手上还好,若是没到她手上,可不是要给人做嫁衣?又想自己管那样多做什么,只管凡事不管不问,好好过自己清闲的日子就是了。便是到时候抄家,也只管卷了包袱走人。就是花了银子找个小白脸,也比跟着庄政航过强多了……想着想着,心里就恨自己要这个强做什么,又不顶什么用。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就见庄政航拉着一张脸又进来,大刀阔斧地坐在炕边上。   “你怎么回来了?”简妍冷笑道。庄政航拉着脸道:“我不回来,我能去哪?”说完,见她虽冷言冷语,一双眼睛却红红的,脸上还有水迹,实在可怜,开口道:“将脸洗了,母亲为了银子吐了几次血,满府里先还夸她贤良的,如今谁不说她叫金钱迷了心窍,为银子命都不要。这一家子上下清高的很,将银子挂在嘴边都嫌人俗气。你先叫我孝顺,如今你红着眼,谁见了不疑心你是放不下那嫁妆?”   简妍伸手摸了下脸,见自己果然不知何时气哭了,又坐着不动,瞪着一双眼睛道:“你让我咬一口。”   庄政航冷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论理连孙子都该有了,你闹什么闹!你瞧瞧,我这后腰上青了一块还没处找人说呢。”说着,作势又要掀了衣裳给她看。   “你让我咬一口!”   庄政航咬咬牙,须臾撇过脸去,将一只手臂隔着炕桌递过来。   简妍抓着他手臂,一掀袖子,就用力地咬下去,待尝到血腥味才松口,犹自不甘心,又抱着他的手臂连连咬了三四口,然后忍不住哭了起来。   庄政航瞧着她,半日不吭声,随后拿了帕子给她擦脸,虽知道差子出在自己身上,但也不肯就低头认错。   简妍自己扯了帕子过来,抹了下脸,依旧哽咽。   庄政航沉默了一会子,道:“……要不你再咬一口?”   简妍不理他,到了外间,叫阮妈妈拿了水进来,不许旁人进。   庄政航揉了揉手臂,见自己一条白白的手腕上叫咬出几个血印子来,盯着简妍看,因想说两句讥诮的话来,舌头犹如僵住一般,只是说不出。   过了好大一会子,阮妈妈端了水进来,瞧见简妍哭过,有心要说一句,又想庄政航好歹又回来了,若是说得过了,将他又逼走,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于是什么话也不说。   简妍伸手试了试水,低头闻了闻,道:“这不是往常用的粳米汤,似乎是旧年的籼米。”   庄政航本要刺她一句,说她如今连洗脸水也这般挑剔,洗脸用米汤就罢了,还要粳米汤,但因阮妈妈在,便住了口。   阮妈妈道:“我忙着端水,倒是没注意到,许是小丫头去厨房提水拿错了吧。”拿了帕子湿了水递给简妍,自己探着头闻了闻,依稀也闻到味不对。   简妍洗了脸,对阮妈妈道:“这怎么会出错?怕是二婶新官上任,要责令府中节俭呢。妈妈叫院子里的人都小心些,不可浪费奢侈。若用,也只用咱们自己的。便是公中的一碟小菜,一张纸也不许多用。小心被二婶抓了,拿了立威。我的洗脸水,日后或者拿了清水,或者用粳米茶叶药材自己在院子里煮。”   阮妈妈忙应了,端了剩水出去,又拿了清水进来,回头又亲自进来将地上的积水收拾了。   简妍对着镜子梳洗,见一双眼睛不是十分红,可以见人,于是放了心,正要梳头,见庄政航接了梳子,伸手将他推到一边。   庄政航沉默不语,又因心虚,自知这次是自己坏了事,于是讨好地抢过梳子给她梳了梳头发。   简妍梳妆之后,就到炕上坐着看嫁妆单子。   庄政航不敢说话,心想简妍这么快就醒过神来了,论理应该伤神两天的,好心道:“你歇一会,睡醒了吃了晚饭再看。”   简妍瞪了他一眼,庄政航不敢说话,只坐在炕上陪着她一起看。   简妍手指放在上头的家具道:“这些东西是大件,价值有限,应当还是有的。”   庄政航点了头。   简妍又指着上头的古董玩物,道:“这些东西,你当了一半,还有一半在大夫人库房里头。”   庄政航依旧点了头,这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   简妍蹙了蹙眉,见嫁妆单子上还有一万两现银,心想这银子不用问,也是没了的,最后手指指到地契。   庄政航忙道:“这地契我是不记得的,起先还记得嫁妆在大夫人那边,后头拿着银子花,也忘了自己拿了多少,最后就将这地全忘了。”   简妍道:“这地怕是没了。”   庄政航急道:“怎么会?古董玩物还好,没了还有个由头,这地……”   简妍道:“你这嫁妆单子里,看着古董家具花样最多,瞧着最好,实际上,真正值钱的就是这地,我的水田都……更何况你这水田,是早年就买下的,都是苏州最上等的良田,如今要买,也没有人肯转手的。”   庄政航忽地道:“你嫁妆单子上写的是四十亩水田,二十亩旱田,可最后我偷偷瞧见的不止这么些,你可是偷偷藏了?”   简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自己个积攒个私房还不行吗?难道你要用这事告我偷窃不成?若这样,你就拿了这条休了我就是,谁拦着你了?”   庄政航道:“你别拿这话堵了我的嘴,自己做了那藏藏掖掖的事,便是我依着七出之条休了你,也是你自己理亏,怨不得我无情。”   简妍冷笑道:“别说的你多目下无尘一样,我藏着自己的东西碍到你什么事,难不成你还想着拿了出来花用?”   庄政航道:“谁要拿了你的东西来用?再者说你嫁了我,那东西本该就是我的了……”   “如此说,你母亲的东西便是你父亲的,你母亲没了,那东西你父亲爱给你继母,就自然是你继母的?”   庄政航被她噎住,半日不语,随即道:“就事论事,你这般藏着掖着行事,就当谁算计你一样……”   简妍冷笑道:“你这话说的就跟没人算计我是的,你瞅着吧,再过些日子,不说大夫人,就连三姑娘也要算计到我头上。日后大夫人费尽心思要我借了银子给她救急的日子多的是呢。不说旁人,就说你,你难道不曾算计过我?”因说到这,简妍叹了口气,心想人善被人欺,果然她脸皮厚一些,旁人才知廉耻;不然她若是跟上辈子年轻时一般面薄,岂不是叫人欺负惨了。   庄政航脸上涨红,哼了一声,道:“你别将人小瞧了,我如今可讹过你银子?”   简妍讥诮地笑了两声,拿着眼睛睨向他,随后道:“你敢说没有?不过是给我捏一下肩膀就要银子,难不成我往日里伺候你,你不该也给了我银子?”说着,又觉说这些话没有意思,叹道:“跟你说两句话又要吵,说我有什么意思?只说你们家的姑娘,只怕到时候也不能将所有的东西都写在单子上。”   庄政航笑道:“你这话不对,到时候怕是我们家恨不得将没有的东西也写上去。”说着,因想庄家的五个姑娘,嫡出的不说,庶出的顶多也就两千两的陪送,倒是当真恨不得多写一些。   因想到简妍上次说嫁妆谁都不给,心想就有些觉得可惜,于是半真半假地叹道:“你嫁妆这样多,想来简嫙几个庶出的也不少吧?依我说,不管嫡庶,这些总该是差不离的。”   简妍笑道:“你又从哪里有了这般感慨?嫡庶自然不同,若是父亲多给了简嫙她们几个陪送,管它是明面给的,还是背后补的,若是漏出一点风声,不用我打上门去,我哥哥就会替我闹一场,这内外亲疏,我哥哥可比你清楚。”   庄政航默然,心想难怪简嫙心机那么深沉,若是稍稍痴傻一些,又有这么个嫡出的哥哥姐姐……只是凭简嫙如何聪慧,在简家里,也是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头过的,正如庄采芹,虽娴雅贞静,最后也不过是两千两银子,叫庄大夫人打发走了。可见这庶出的就没有好过的。   于是一时唏嘘起来,暗道蝶衣肚子里的孩子出来,怕是也要这般艰难度日了。正感叹着,就见简妍似笑非笑地看他。   庄政航一怔,问:“你笑什么?”   简妍摇摇头,叹道:“我在想,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蝶衣肚子里那个出来,你能陪送她多少银子?五十?一百?但愿不是个二百五!”   庄政航拍了桌子,站起来道:“你莫狗眼看人低!”   简妍笑笑,只管盯着他看,等着他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来。   庄政航心里酝酿了一会子,终究又坐下,坐下后,心想谁说就一定是女儿了。又望了眼正看嫁妆单子的简妍,心道若是简妍不管,难道自己就当真养不起吗?   “你为何说这地怕是没了?”   简妍伸手拿了盘瓜子,边嗑边道:“要是地还有,大老爷不至于挪用这么多银子。”   庄政航点头,心想也是,又恨声道:“当真是黄蜂尾后针!如今那地没了,父亲那又没有银子,母亲又叫父亲拦着身后,不能去逼着她要银子,不然一两句叫她吐血死了,我哪里还能够活命。且叫古太傅等人瞧见,我又有个前后不一的嫌疑。可见那地当真跟我没缘了。”   简妍道:“这话可不一定,地契没了,地还是在的,去衙门也能查出地如今在谁手头上。只是要去江南,来回也要一个多月。这事交给我哥,我答应给我哥二十亩水田,既然给了水田,叫我哥多做一件事也是应该的。”   庄政航脑子了哄得一声,如响了炸雷一般,半响咬牙道:“你这个败家娘们!怎么能……你这才是不分内外,如今你该是跟我最亲的。你又不知你那个哥哥是个最无情无义,只认钱财,卑鄙……”   简妍听庄政航在那边唾骂,只是嗑着瓜子,静静地看他,待他停下,才道:“你说的虽是实情,但他是我哥,一母同胞,给了他总比给旁人强。再说,我哥办事比你强上百倍,给了他银子,他必定会给我一个交代。”   庄政航冷笑道:“我就不信他能将地要回来。若是能,不管他要回来多少,我都给了你。”   “当真?”简妍欢喜不迭道。   庄政航见她笑了,心里后悔起来,怨道:“何苦都将地弄到江南去,就在眼前岂不好?”   简妍笑道:“江南的水田最差的一亩也能换两三亩京城的旱田,你说为什么都要去江南买地?就说二婶从大夫人那边搜出来的十亩旱田,虽说就近在眼前,但折算起来,也不值几个钱。”因说着,就想从没有见过为了女儿当真将自己私房搬空的人,况且还有庄敬航、庄采瑛在身边,如此想着,越发认定庄大夫人将钱财搬到外头去了;又打定了主意,心想今日就叫人去庄族长那送礼,问问到底水田庄子还有没有的,若等着人送了嫁妆来,不知又要耗上几日。   庄政航依旧要反悔,又听外头人说朱姨娘与五姑娘来了。简妍忙站了起来,向外去,走到门前,心里依旧不甘心,又回头来踹了已经站起来的庄政航一脚。   59小人行径   到了外间,就见朱姨娘与五姑娘庄采悠走了进来。   朱姨娘瞧见帘子掉了,笑道:“怎扯掉了这帘子?”   简妍笑道:“我家少爷说用那样的帘子太费,叫弄了麻布帘子。”   朱姨娘笑道:“少夫人说笑呢,不用锦缎,我瞧着四姑娘那做的灰绿绨帘子很是好看,少夫人不如也做一个?”   简妍笑道:“若说绨,我这倒是有,只是颜色太过鲜亮,很是刺眼。若要去库房里找,又怕给二婶添麻烦。”   朱姨娘笑道:“不用问二夫人,我那里还有小半匹呢,便是四五张门帘也够了。”   简妍笑道:“既然这样,就要多谢姨娘了。若是日后姨娘缺什么,只管问我要,我这欠着姨娘的呢。”   朱姨娘笑道:“既然少夫人这般说,那我就不客气开口了,眼下正有一事要烦劳少夫人。”   简妍笑道:“何事?”   朱姨娘望了眼没有门帘的里间,简妍立刻领着朱姨娘去了西厢,又叫金枝将古琴收起来。   到了西厢,各自坐下。   朱姨娘斜签着坐在椅子上,笑道:“少夫人可听说昨日给大夫人请了太医,过了没多大一会子,大夫人自己个又叫丫头去请?”   简妍道:“略有耳闻,究竟如何,却不甚清楚。”   朱姨娘叹道:“昨日二老爷说,宫里那位将玉枕献给太后了,太后喜欢得不得了。”   “当真?”简妍假假地惊道,心想淑妃讨好了太后,太后可不得疼着她;贤妃本就有,却自己留着用,可不就是不孝,此消彼涨,太后恼了淑妃也不一定;那贤妃知道玉枕是庄大姑娘送给淑妃的,定要恨死庄大姑娘了。   朱姨娘道:“所以,大夫人那般确实是冤枉了二夫人。二夫人原叫人去请了何太医、肖太医几个,这几位不是忙,就是宿醉未醒,瞧着都是不敢来咱们府的。”   简妍见金钗端了茶水进来,便让朱姨娘吃茶。   朱姨娘道:“因此昨儿个,老爷便叫二夫人此次忠勇太妃大寿只送了礼,人不去过去,说是免得侯爷猜忌。但若是全家一个人都不去,反倒叫人生疑。想来想去,少夫人家是跟忠勇王府常来往的,不能不去。因此还望到时候二夫人提出叫少夫人领了五姑娘去,少夫人且推辞了。”   简妍心中惊讶,忽地记起庄五姑娘的夫婿是个中等人家里头的木讷老实人,心想定是朱姨娘心里清楚便是庄五姑娘去了,讨好了深宅大院的夫人们,进了他们的门,也难嫁个好人,于是笑问:“母亲病着去不成,我独自去,可妥当?”   朱姨娘道:“二老爷都说妥当的,谁敢说不妥?”   简妍望了眼庄五姑娘,见她虽十三四,但因身形丰满圆润,便犹如十五六岁一般。一张略有些方的脸上满是和气娇憨,也如朱姨娘一般温柔,只是许是话都叫朱姨娘说了,于是显得很是沉默。   简妍暗中将庄家的几个姑娘亲事盘算一番,心想庄三姑娘是庄大夫人看着好,心里早盘算着给她外甥的;庄四姑娘是早年就与庄三老爷挚友家公子指腹为婚的;庄七姑娘是庄大夫人掌上明珠,庄家若不倒,她的终生也是无忧的;庄五姑娘是朱姨娘替她绸缪的,独有那庄六姑娘,叫人漏在一旁,等着年岁大,才急赶着被嫁出去。   朱姨娘见简妍不语,笑道:“少夫人,你瞧她连自家人都不会多说几句话,出去了哪里得了?少夫人可是为难,怕到时叫二夫人不高兴?”   简妍笑道:“五妹妹温柔可亲,不用说话也讨人喜欢,只是若是二婶提,我倒真不好拒绝。若是回绝了,二婶疑心我不尊敬她,不爱惜五妹,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朱姨娘对庄五姑娘道:“五姑娘不是要跟金风学着扎绢花吗?且去玩吧。”   庄五姑娘听话地站起,对简妍福了福身,就出去了。   简妍心想这倒是庄家难得地一个听姨娘话的姑娘,庄三姑娘是恨不得离胡姨娘远远的,免得被胡姨娘拖累,偏庄大夫人就将胡姨娘往庄三姑娘身边推;庄六姑娘叽叽喳喳,素会说话,只可惜从一开始就要巴结着庄二夫人,偏庄二夫人一颗雄心放在家事上,没有心思顾及她。   朱姨娘待庄五姑娘出去了,便悄声问:“二少爷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可生气了?”   简妍道:“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有些震惊,不敢信大老爷当真那样做了。”   朱姨娘道:“听说二少爷奔波了一日出去买楠木了?这也怪我,若是早一日跟少夫人说了,也不至于叫二少爷白白奔波一日。”   简妍笑道:“姨娘说笑了,若是早说了,岂不辜负了二婶的一片孝心?我们那位定要抢着买呢。”   朱姨娘笑笑,心想果然是因为庄二夫人今日的事恼了,叹道:“同样是孝心,谁做不是做?二夫人今日求二少爷,也是不得已。她才接手,哪里忍心看着这个家就败了?”   简妍让朱姨娘吃点心,并不接话。   朱姨娘又道:“我每常进园子,原该跟你说的。只是没想到二少爷的孝心也放在那木头上了。”   简妍听朱姨娘反复说“原该告诉她”心想难不成朱姨娘的意思是她待她好,她就感恩图报将庄二夫人的事与她说,笑道:“都过去了,姨娘再说这话也没意思。多谢姨娘提醒,至于要不要去忠勇王府,我还得去问过祖母。”   朱姨娘笑道:“老夫人定会叫你去的,只是这院子里,少夫人该早清出库房来,也好摆了东西。今日金家人来,可说了什么事?秦十三那孩子犟得很,但品性倒是好的。”   简妍道:“还不就是秦十三从拐子手中救了金家姑娘。”   朱姨娘笑道:“秦十三果然是个好孩子,他们家人都是老实的。偏有人爱欺负老实人。少爷的一个小子,广丹的姨妈今日有心要撺掇夫人,说秦十三的老娘也贪墨了府中的银子,万幸夫人是刚正不阿,不听她的谗言,将他姨妈撵了出去。”   简妍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我想着既然秦十三跟了少爷,不如叫他老娘妹妹一并到了我们院子里来。”   朱姨娘笑道:“棠梨阁里原本就少了两个丫头,一个红袖,一个小七,只是夫人才接手,事多,因此就没空来搭理。如今叫秦家的丫头补上也好。”   简妍道:“院子里人多也不好,只叫了一个丫头来就好。”   朱姨娘忙笑着应了,又将话头转到五姑娘身上,道:“二房里也就两个女孩,二夫人疼五姑娘是好,可是这么着一个劲地将五姑娘往外领,反倒吓着五姑娘了。还请少夫人千万替她回了吧。”   简妍心想朱姨娘未必没有理由就留着五姑娘不叫她去,此时来找她,定存了日后也请她遮掩的心,心道就此卖朱姨娘一个人情有何不可,于是就道:“到底要不要去,我也要看老夫人、夫人的意思,只是既然五妹妹不好开口不去,那我便做了这个恶人吧。”   朱姨娘听她终于说了软话,忙欢喜地答应着,又说了一些琐碎的事,比如园子里哪处换了人,哪处又查出漏子,说了一会子,也就去了。   简妍送了朱姨娘出去,出来屋子,就见青衿笑盈盈地过来,青衿笑道:“少夫人,蝶衣胃里不舒服,直泛恶心,吃不下饭,想求了葡萄吃吃,压压嘴里的味。”   简妍心想这蝶衣是瞧见她在花架下弄葡萄了,心里略有些不舒坦,心想自己干什么还要看旁人眼色?道:“你去跟少爷说,叫少爷给她买去吧。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   青衿也见过简妍在花架下剥葡萄,心知她这是托词,于是应着,就进房里跟庄政航说,一会子出来,道:“奴婢等会子再进去。”   简妍眼珠子一转,道:“屋里只有他,你为何不进去?”   青衿低头不语,简妍自己个进去,就看到金枝站在矮凳上挂帘子。   如今天气正炎热,都穿着单薄的夏装,金枝举着手挂帘子,袖子滑下,就露出两条白嫩的手臂,身子也拉长了许多,本就苗条的身量,越发纤细玲珑。   简妍清了清嗓子,金枝吓了一跳,几乎要从矮凳上跌下来。   “不用这帘子了,回头朱姨娘送了灰绿绨来,用那布做了新帘子。如今这个,叫阮妈妈收着。”   金枝忙答应着,因有些心虚,拿了帘子就往外去。   简妍见她去了,便向里间走,见庄政航低着头,正看一本《春秋》,笑道:“你便是做样子,也拿本像样的书看,拿了这书,鬼才信你在看。”   庄政航将书推开,抱着手臂道:“她有正经的事做,难不成我就要撵了她出去?”   简妍在一旁坐着,笑道:“既然不撵,那收了她可好?”   庄政航冷笑道:“你是恨我不死,嫌我绿帽子不够多呢。你这边的绿帽子我是摘不掉了,就不许我少戴一顶?”   简妍笑笑,因道:“今日金家的人来了,明日我与你一同出门,你去跟你舅舅说话,我去瞧瞧金阿宝,趁着金家如今门槛低,多去走动走动。”   庄政航狐疑地看她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金阿宝就是祝红颜,与其信你去金家走动,我更信你是要去毒死她呢。”   简妍道:“那祝红颜你算是别想了,我是打定主意要跟金家夫人义结金兰的。金阿宝见着你,也只能喊你一声庄二叔。你若还对她有心,就给她备一份嫁妆吧。”   庄政航心里闷闷的,又听简妍道:“秦王爷那边就罢了,太高了咱们攀不起,只管巴结好了金太师,凡事问他一声,要保的一家平安也就够了。”   庄政航不服气道:“你怎知秦王爷那边我攀不起?”   简妍嗔道:“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跟我犟什么?”   庄政航哼哧了一声,心里犹自不服气,却不敢跟她顶着说话。   简妍道:“谁知道上头的风向如何,你又不是巨富,也不是能人,秦王爷怎会待你如待金先生一般?所以我说,咱们还是好好巴结那些手里有实权,又能在秦王爷面前说上话的人吧。”   庄政航也想通了这事,不住地点头,忽道:“不如咱们早早地将简嫙给了秦王爷,这……”   “找死呢,你是给秦王爷送女儿还是送女人?”   庄政航被叱,叹了口气,于是将秦尚书给他指得两条路子一并跟简妍说了。   简妍道:“依我说,你就跟着你舅舅吧,一来长长见识,二来多结交一些正经人。闲着也可跟着我父亲发点小财,免得只跟着我父亲,我哥哥当你要跟他抢呢。”说着,心想自己何不跟了她父亲一起发财,手里闲钱多了,说话也有底气,日子也不觉枯燥。   庄政航原本算计的银子、仕途,两样都是死路,如今也没有奔头,但不知为何,此时反倒比先前一心要考状元时从容了些,旁人的话也能听进去,比之先前的浮躁,要冷静了一些。   傍晚,两人一同吃了饭,然后简妍出去看着丫头挪库房。   蝶衣因叫青衿来要葡萄,求而不得,心里怏怏的,不信简妍连这点脸面也不给她,于是亲自来寻庄政航,将心里头就想吃一口葡萄的心思说了。   庄政航道:“你且回去,明日拿了葡萄给你就是。”   蝶衣闻言,皓齿微微咬住粉唇,柔声地道:“奴婢虽不是娇气的人,但也不知怎地,每日想吃的东西都不同。且除了想吃的东西,其他的都咽不下。”说着,颔首,有意叫庄政航看出她比先前瘦削一些。   庄政航哪里还记得她先前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今日才与简妍打了一场,若是擅自动了她的葡萄,少不得又要再打一场,于是保证道:“既是这样,你明日想吃什么再与我说吧。”   蝶衣心中愕然,心里一股子倔劲上来,心道做那什么葡萄酒的葡萄都有,怎就少了她吃的那一口,因此就有些委屈,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道:“可是少夫人不喜欢奴婢?少夫人来了,奴婢便少在她面前伺候,上回子伺候少夫人吃饭……”   庄政航打断她自怨自艾地话,道:“不是说了不要去找她吗?你要什么,我给你不就成了?”   蝶衣摸着肚子,心想简妍这般将她抬高了,又冷落在一旁,叫她平白无故受到众人的挤兑,算是什么意思?低声道:“少夫人不喜奴婢,奴婢留在这里也没得意思。若是叫少爷跟少夫人生了嫌隙,那奴婢更是罪该万死。”   庄政航原本看书就烦躁,为了应付庄三老爷,好不容易耐下性子来读书,听她这两句就将书本丢开,袖着手道:“少夫人何时不喜欢你了?你莫多想,如今我还要温书,有话明日再说吧。”   蝶衣见庄政航不耐烦,心道难不成是自己有孕,不能陪着他,于是就叫他厌弃了?心里想着,就有些酸酸的,身子颤巍巍的,几乎站立不住。   庄政航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等会子,我送了葡萄送你。”   蝶衣心想迟了这么久才勉强答应,便是给了,也没有意思,于是福了福,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庄政航心想蝶衣这成日里哭哭啼啼的,生下的孩子怕也是个愁眉苦脸的。不敢直接要葡萄,于是出了西厢,对外头金风说:“咱们房里分了多少葡萄?”   金风笑道:“大少爷可是问今日少夫人吃的葡萄?那是简家二夫人送来的一筐,并非府里分的,如今那葡萄上上下下送了一遍,只有小半筐了。”   庄政航笑道:“你拿了一些我吃。”   金风答应着,过了一会子,拿了一盘葡萄过来。庄政航撵了金风出去,然后将盘子袖在袖子里,一径向后头去,到了蝶衣屋子里,便将葡萄放下。   蝶衣见庄政航亲自送来,原本的怏怏不乐没了,破涕而笑,迎着他,叫他坐下。   庄政航不敢坐,心里怕简妍发现了,于是敷衍了两句,待要出来,瞧见金风竟用了白玉莲花盘子,忙叫蝶衣将盘子倒腾出来,依旧袖着回去了。   蝶衣见庄政航这番作为,手扶着门,心想往日里庄政航何等潇洒,如今做这等偷偷摸摸行径,定然是被简妍把持住了。忽地,肚子里又是一痛,蝶衣摸着肚子在床边坐着,盯着葡萄看,心道别人不在意的的东西,自己要巴巴地去求才有,老天何其不公平。因肚子疼的厉害,心里隐约猜到肚子里这胎留不了几天了,心想简妍连庄政航的子嗣也护不住,实在是不贤,且挤兑她,实在是善妒……心里想了一番,心道庄政航那样出色的人物,万万不能叫一个不贤良的女人把持着,不得自由,至于圆圆……   60渣夫狠妻   庄政航忐忑了一夜,提防着简妍发现了发作起来,一夜平静过去,他也就安了心;那边简妍是早听金枝说了一句的,心里也不乐意再跟他吵,于是暗中扣了他的月钱,就将这事放过。   第二日,夫妇两人一同见过了庄老夫人,然后就一起出了门。   出了门,简妍上轿子,庄政航骑着马在一旁,刚经过西大街,就听有人唤庄政航,庄政航见是陈兰屿,回头看了眼轿子,又想总归自己今日不会耽误了正事,看她眼色做什么,于是跟陈兰屿寒暄了两句,听陈兰屿再提秦绵绵,也无甚兴趣,道:“陈兄弟且自己玩笑去吧,如今我身上还有要事。”   陈兰屿听他如此说,挤兑道:“莫不是正事便是陪着嫂夫人回娘家?”说着,挤眉弄眼地瞄向简妍的轿子。   庄政航正色道:“莫非我就不能有正事?便是陪着夫人回娘家见岳父岳母,又有何不可?”   陈兰屿本想庄政航听到“怕娘子”的意思,就要动怒,随着他去了,不想他这般正经,心道这庄二哥能有什么正事,又想若是去简家,与他一同去了,将秦绵绵荐给简锋也不错,于是不怒,反倒满脸堆笑:“既然是去简大哥家,那兄弟我跟庄二哥一同去吧。往日里我只说简大哥傲慢了些,不想他也是个热心肠的汉子。”   庄政航见陈兰屿打蛇上棍,心想自己上辈子瞎了眼,竟会觉得陈兰屿义气,道:“我是当真有正事,今日我先去了。”说着,一拱手,就驱马走了。   陈兰屿要追问庄政航去做什么,见他就此走了,又觉在随从面前失了面子,长叹道:“庄二哥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条汉子,如今成了亲,也叫绑缚的胆子小了,可惜啊。”叹息着,见那边燕曾来了,又与燕曾感慨一番。   出了西大街,简妍就与庄政航分开,一个去兵部寻秦尚,一个去金鹤鸣家。   金鹤鸣家在城东芝兰巷子里,小小的院子,里面只有厨房并堂屋六间屋子。   简妍的轿子停在金家门前,就见两扇小小的门早已开启,昨日来庄家的一个仆妇早早地迎了出来,因昨日她们两人到了庄家,先是被人怠慢,后又被简妍款待,因此今日简妍来,倒是感恩地满脸堆笑。   简妍扶了一婆子的手下轿子,尚未打量完这院门,就见一二十六七的妇人迎了出来。   那娘子上着蟹壳青夹袄,下着竹青撒花长裙,头上带了几根鎏金簪子,围着靛青绣梅花勒子,一张瓜子脸上,眉淡如云烟,眼清如溪泉,唇红如春花,虽是两女之母,仍不失纯净,观其神态,倒似十五六处子一般,朴素端庄非常,冰清玉洁之极。眉眼间带着丝丝怯意,更显烂漫。   简妍见了她,心道果然跟祝红颜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又想,那祝红颜在风月之所沉浮,年过三十,仍有人趋之若鹜,赞她出淤泥而不染,只怕她那份诱人的如出水青莲一般的气质,便是从金娘子这边传下来的。   金娘子忙快步迎上来,因瞧见隔壁有孩童妇人探头看简妍,忙将简妍迎进院子里,歉疚道:“小门小户,进不得轿子,还望夫人恕罪。”说着,暗中打量简妍,见她一身艾绿,也不怎么插金戴银,恰跟她家那个婆子说的一般,是个不拿架子,不好奢华的。   简妍笑道:“我登门叨扰,怎姐姐反倒要我恕罪?”   金娘子听她开口就唤姐姐,心中狐疑,转而又想自己家中这般寒酸,还怕人算计什么?笑道:“不敢当,夫人这话可是折杀我了。”   简妍挽着金娘子的手,笑道:“姐姐原本就比我年长,我唤一声姐姐又有何不了?我方才第一眼看姐姐穿着,就想,这莫非是我上辈子的姐姐不成?”   金娘子也觉两人的衣裳颜色看起来如姐妹一般,于是就跟着笑了。   “金姑娘在哪?且叫我去瞧一瞧,听我家夫君说了那日的事,我便想,能养出这般有胆有识的姑娘来,姐姐该是何等的人物。不想今日瞧见了,才知这秀外慧中四字,只有姐姐当的。”   金娘子笑道:“夫人过誉了,夫人才是当真的蕙质兰心。”   简妍携了金娘子的手,与她一路进了金阿宝的屋子。   此时金阿宝正睡着,一张脸上烧得红红的,更显得肌肤晶莹。   金娘子又叫金珠儿出来,简妍见这金珠儿却与金娘子不像,也有五六岁,头发稀疏,脸色暗黄,只有一双眼睛像金娘子,因想这金珠儿怕是多像金鹤鸣,于是笑着拿了一对金镯子赠给金珠儿,另给金宝儿的一对,也交给金娘子。   金娘子推辞一番,推却不过,只得收了,又叫金珠儿回了她自己房中。   简妍与金娘子出了金宝儿屋子,对金娘子道:“我先还骂那拐子狼心狗肺,方才去瞧了侄女,我就想若是我力气大些,也直接抢了侄女去了。”   金娘子笑道:“你快别这样说,我都要羞恼死了。若不是阿宝那日撒娇痴缠的厉害,我哪里会带了她去。若是没出门,也就少了这一场是非。”说着,叫人领了金珠儿出来。   “姐姐莫这样说,这事也是谁都料不准的。”简妍道,瞧着金家来来回回就一个婆子,一个十三四岁小丫头,心想金先生倒是当真节俭,往日里听人说金太师朴素她还不信,如今瞧着倒有□成是真的。   金娘子见她看,笑道:“这位妈妈家里有事,如今也要去了。正说着要在寻一个人呢,不然两个姑娘我哪里能照顾的来。”   金娘子昨日就在困惑简妍为何递了帖子要来,也与金先生商议了一回,金先生只说了一句顺其自然,然后就没了话。此时见简妍这般套,姐姐,侄女地唤着,心里越发狐疑起来。因想着那救了金阿宝的秦十三还躺着,就问:“不知那位小哥儿可还好?因要照顾阿宝,昨日不能亲去,心里实在惭愧。”   简妍道:“姐姐照拂阿宝要紧,秦十三是摔打惯了的,只是皮外伤,看着厉害,却并未伤到根本。只是我今日来,倒是有一事要求着姐姐。”   听到求这个字,金夫人心里反倒有了底,笑道:“夫人跟我说求字,可不是折杀我吗?庄少爷是我家恩人,哪有恩人说求的?”   简妍叹道:“姐姐不知,我那夫君是一辈子没做过好事的,那日阴错阳差救了侄女,才算是勉强做了一件好事。”   金娘子不好说什么,心里想着邻里中听来的话,那庄少爷当真不像是会去救人的人。   简妍道:“姐姐,咱们身为女子,总免不了一个望夫成龙的心思。人常说,与善人,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那夫君身边,不是撺掇他去把玩戏子,就是唆使他不孝父母,又是惯会骄奢淫逸的。因此,妹妹今日来,还请姐姐替我跟姐夫说一说,求了姐夫多多教导夫君,不求他封侯拜相,只求着他将一身的毛病去了,能堂堂正正做人。”说着,便俯身对金娘子一拜。   金娘子忙侧着身子将她扶起,口里连称不敢,她虽先前有疑虑,但相由心生,她本就是心思单纯之人,听了简妍的话,心想自家一穷二白,能叫人觊觎什么?又因她一贯的对金鹤鸣的崇拜,只当简妍也是敬佩金鹤鸣的才华,这才亲自上门,忙道:“庄少爷既然会对小女伸出援手,便是个心善之人。至于教导一说,实在不敢当。只能算是叫我家夫君与庄少爷彼此熏陶罢了。”   简妍叹道:“我当姐姐会嫌弃我家夫君,当他会带坏了姐夫,不想姐姐这般爽快地答应,姐姐还需再受我一拜。”说着,又要一拜到底。   金娘子忙扶起她,道:“妹妹不嫌弃我们家才好。”说着,见自己顺着简妍喊了妹妹,先有些不好意思。   简妍笑道:“姐姐认了我这妹妹就好。姐姐不知,我那夫君早先跟我斗气,求了家里三叔报名要考院试。他哪里是能读的人,因此报名后就懈怠了,若不是家里三叔督促,怕是他早本丢了。因此还求姐姐,叫夫君与姐夫一同读,只求他记得孔孟之言,旁得也就不求他了。”   金娘子笑笑,忽问:“不知妹妹如何知道夫君精通诗?”   简妍心里怔住,随即立刻开口道:“说出来也不怕姐姐生气,我原本是想叫夫君多结交一些苦寒的读人,叫他知道些民间疾苦。昨日瞧见姐姐府上递来的帖子,见着上面的字迹左右十分匀称,心想姐夫定是个公正之人;构字严谨,心想姐夫又是个从容之人;最后见字字棱角分明,又想姐夫定是个心坚志明的。因此就起了叫夫君与姐夫结交的非分之想。”   金娘子听简妍赞金鹤鸣,心里比赞她自己还受用,当即笑道:“实不相瞒,我本大字不识一个,随了夫君才勉强认识了字,快十年了,也不会看字,听妹妹这么一说,回头我倒是要好好地将夫君的字看一看。”说着,心想简妍倒是个一心为夫君的好女子,又想她很是慧眼识英雄,于是与简妍越发亲热起来,两人姐姐妹妹地叫着,彼此说些庄政航与金鹤鸣的德行,简妍这边贬了庄政航,赞了金鹤鸣;金娘子就要赞回去。只是庄政航到底不如金鹤鸣美德多多,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夸着他心善。   午间金娘子留饭,简妍见一小丫头时常捧了茶水去隔壁屋子,心里猜到金鹤鸣并未外出,于是主动请辞,道:“改日在来叨扰姐姐,我娘家嫂子还病着,若是不去亲自瞧瞧她,我心里难安。”   金娘子闻言,便送了她出去。   待简妍出门后,金鹤鸣果然从隔壁屋子里出来了,金娘子欢喜不迭地将简妍方才的话转给的金鹤鸣听。   金鹤鸣道:“娘子忘了吗?这堂屋顶上并未封顶,你二人的话,我俱是听到了。”说着,因想庄政航侠义心肠,遇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素日里放荡不羁,但也不失是一可塑之才;至于简妍,更是很有见地的女子。若是他们不嫌弃,自愿与他相交,他又何必要推辞?   正想着,就听着堂屋里那小丫头跟金珠儿的话,原来是金珠儿将简妍送的礼盒打开了。   金鹤鸣与金娘子进去,见送的是两盒点心,一匹藕荷色棉布,还有一个盒子,打开了里头便是一本孤本《会英词话》。   金娘子瞧见那棉布十分喜欢,对着金珠儿瞧了瞧,金鹤鸣拿着看了看,心想这是又在赞他是英才呢,笑道:“你那妹妹送的礼,倒是当真何人心意。既不拿了钱财压人,也不显敷衍。倒是当真值得结交。便是你去回礼,也是回得起的,不怕心里觉得欠了她。”   金娘子不知那的底细,只顾拿着棉布笑,道:“这布倒是够给阿宝、珠儿一人组一身裙子的。方才我送了她一块我绣的花,她也是十分喜欢的。”   金鹤鸣见他娘子喜欢,也就不多说话,拿着,又去了房。   那边金家夫妇两人是坦然收了简妍的礼,这边简妍上了轿子,心里盘算着到了简家,见着简夫人该如何说。   正想着,轿子忽地停了,外头阮彦文道:“夫人,前面有人的马挡了路。”   简妍唔了一声,心知这巷子狭窄,有人挡着就过不去,就由着阮彦文去交涉。   忽地,便听前面有人道:“在下骑马不小心跌倒,可否求夫人替在下传信回家,叫家人来接在下?”   简妍听到这声音一愣,本端庄坐在轿子里的身子一歪,斜靠在轿子里,心想这燕曾隔世再见,竟还是用的一样的招数,只可惜她不是年少方艾的少妇,乃是个顶着少妇皮的婆子了。又想若是自己寂寞的很,会会燕曾这样的人物,倒不失是一个解闷的法子。   一同坐在轿子里玉环见她这般,眼睛圆睁了一下,随即又假装没看见。   阮彦文上前,在轿子边道:“少夫人,前面是燕府少爷,可要叫人替他传了信?”   简妍道:“对燕少爷说,如今咱们跟来的人就你与四个轿夫,哪有人去?请燕少爷移开马,待咱们到了街上,就请了街坊替他报信。”   阮彦文闻言,便去前头跟燕曾说。   燕曾方才见了陈兰屿,与陈兰屿说了几句,就以秦绵绵一夜做赌,赌他今日能见到简妍的面,因此便早早地拉了马,挡在路上。   此时燕曾斜倚在墙壁上,望了眼轿子,心道他就不信今日见不到庄少夫人的面,于是哎呦叫了几声,求道:“还请嫂夫人发发慈悲,小弟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了,拐了腿,走不动了。”   简妍在轿子里听着他叫,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对阮彦文道:“不必理会他,移了马,咱们走。”   “是。”   燕曾并未听到简妍的话,但是见轿夫来牵他的马,心里料到什么事,于是越发叫了起来,道:“嫂夫人,小弟跟庄二哥也是十分相熟的……”   简妍听他说,敲了敲轿子,叫阮彦文过来,道:“哥,你去出了巷子,然后使钱叫了官兵来,就说这巷子里有歹人。”说着,隔着帘子递了一个三两重的银子给阮彦文。   阮彦文接了银子,心道怎叫了官兵来?望了眼燕曾,心里惴惴的,随即又想跟庄政航相熟的,定然不是好人,这巷子里又干净,没有妓院,这公子哥过来,必然没安好心,想通了,跟燕曾说了一句去请他家人来,就走了。   燕曾见阮彦文走了,心道群龙无首了,于是一步步地挪到轿子前,虽一拐一瘸,仍尽力不失风雅之态,对着轿子作揖,道:“小弟燕曾,见过嫂夫人。”   简妍不语,拿出金娘子送的一包糖炒栗子,一颗颗地剥起来。   燕曾听轿子里没有声音,轿门里不住地扔出栗子壳,心道这嫂夫人倒是有些意思,于是又在轿子前说唱一般,洋洋洒洒地将他与庄政航如何相识,如何投缘,说了一通。   简妍依旧不理,忽地轿子后面听人喊了一声捉贼,燕曾忙对轿夫道:“几位大哥,还不去帮忙?”   轿子里玉环手紧张地一握,正要掀了帘子,见简妍将栗子塞她手中,于是人也不动了。   外头轿夫犹犹豫豫,不听发话,不敢过去,只是扭头盯着那被人追着跑的“贼”看。   “前面的大哥帮忙挡着那贼人。”   此话出口,三个轿夫耐不住,瞅见几个戴着面罩的人过来,就向轿子后跑了几步去拦住那贼人。   燕曾急切地喊道:“不好,那贼是一伙的,嫂夫人快跑!”不见轿子里有动静,又见轿夫都跑了,于是跨过轿子前的横扛,上前去弯腰掀轿帘,只是刚到帘子边,手伸出去,就觉肚子上一阵剧痛,隔着帘子挨了个窝心脚。   燕曾捂着肚子,急忙后退一步,呲牙咧嘴看轿子里,就见轿帘晃动了几下,里面依旧往外扔栗子壳。   “嫂夫人,小弟并非歹人,还请嫂夫人速速跟在下离去。”燕曾虽后退,倒也没忘了今日的事,依旧伸着手要掀帘子。   玉环呆呆地坐在一旁,方才见简妍抬脚就踹已经十分讶异,此时见简妍又站起来,准备再来一脚,忙在轿子里瞧了瞧,没有找到趁手的东西,就拔了头上的簪子,情急地出去,对着轿子外那人就恨恨地扎了起来。   燕曾不提防玉环会如此,顾不得去看轿子里的人,一边哎呦呼痛,一边挥着手臂道:“错了,错了,歹人在那边。”   被阮彦文请来的官兵闻言,便上去将正与轿夫缠斗的几个蒙着面罩的人绑住。   燕曾见自己的随从被官兵绑了,当着简妍的面也不好替他们辩白,玉环见来人了,忙又躲到轿子里。   阮彦文对官兵道:“我家少夫人不好在此耽搁,还请几位官爷见谅,这歹人就由几位官爷发落。还有这位燕少爷,也劳烦几位送回去。”   那官兵道:“这位兄弟只管送了你家少夫人回去吧。”   阮彦文于是将燕曾扶到一旁站着,叫轿夫抬了轿子,就出了巷子。一路上,在轿子旁走着,心道少夫人当即神机妙算,竟然知道会有歹人。   燕曾捂着依旧在痛的肚子,看着简妍的轿子去了,恨的牙关紧咬,瞧着自己的人被官兵带走,扶着墙壁,又压到背上被戳的伤口,心想回头再叫人将他们弄出来。   那边陈兰屿领着人出来,踢了踢地上的栗子壳,笑道:“燕兄此次算是撞到铁板上了,只是庄二哥艳福非浅,我瞧那小丫头很是娇憨可爱。”   燕曾故作潇洒地靠在墙壁上,仰头望了眼天上的纸鸢,笑道:“非也,实在是这位嫂夫人太过有趣。”   陈兰屿看他脸上依旧青青白白,知道他忍着痛呢,瞄了一眼他一山雪青衣衫上的血迹,故意锤了他肚子一下,哈哈笑着去了。   简妍踹了燕曾一脚,闭着眼,心里想着依着燕曾的性子,定然是要越挫越勇的,因想就由着他去,全当个乐子好了。   玉环见她闭着眼,捂着胸口道:“吓死奴婢了,万幸阮大哥及时叫了官兵来。只是少夫人踹的那一脚太狠了一些。”   简妍笑着逗她两句,赞她护主有功,又拔了头上的簪子给她,道:“你那只沾了血,脏了,回头送给小丫头子吧。我瞧着那是个裹金的簪子,给人也不可惜。”   玉环接过金簪子,欢喜不迭地戴在头上,也不心疼那裹金的簪子了。   61渣夫狠妻   轿子一路进了简家,简夫人听闻简妍来了,忙将她叫进房中,道:“你怎过来了?来的时候也不捎个信。”   简妍道:“今日去拜访一位友人,临时想着回家的。”   “你婆母不是病得神智不清了吗?你怎还随便出门?”   简妍笑道:“耳听为虚,这是以讹传讹传出来的。大夫人虽病得重,但是脑筋却是清楚的。”   简夫人叹道:“那也应当在家伺候着。”说着,又唯恐简妍记恨上回子回门,她就放她跟庄政航那混账走了,脸上讪讪的,心里打定主意这次不管简妍要什么,全遂了她的意。   简妍笑笑,便四处看看,问:“蒙兴呢?”   简夫人道:“随着你姨妈家去了。”   “怎不留下他?叫他在京里读书,也比去了外头强。”   简夫人笑道:“你这话说的,京里再好,他终究是要回自己家的。”   简妍默了默,心想叫蒙兴留在京里,自幼在简家人眼皮子下长大,简夫人便是去了,临了也会给蒙兴安排个退路,哪像是在外头,姨妈一去,剩下一对病怏怏的老人,哪有个人照拂他,于是道:“母亲不如叫姨妈一家来京吧,总归姨妈是一心想叫蒙兴科考的,你提了,姨妈也不会太拒绝,况且又有父亲哥哥替她管教着,这样不比她一个寡妇带孩子要强多了?”   简夫人纳闷道:“你怎就想着他了?”随即又道:“何尝不想留了他们,只是你姨妈家有年迈公婆,怎能舍了老人来京?”   简妍道:“将那公婆一并接过来就是。”   简夫人笑道:“你糊涂了,落叶尚且要归根,一把年纪的人,谁愿意背井离乡?”   简妍叹道:“那你好歹叫父亲哥哥时常捎带了东西过去,也叫蒙家人知道蒙兴不是好欺负的,免得她们孤儿寡母背着咱们吃苦。”   简夫人啐道:“就只当你有心吗?我昨儿个才叫咱们外地铺子里的掌柜按着时令给他们送东西呢。”   简妍唔了一声,暗想就这么一个妹妹,命又苦,简夫人如何会不关心,后头生疏了,怕也是因为自家家境艰难的缘故,又问:“嫂子还没起身吗?”   简夫人眉头蹙了蹙,对周氏大意失了孩儿还是十分恼怒。   简妍见此,劝道:“母亲且看开一些吧,都是哥哥太胡闹,嫂子才会如此。若是你安生一些,好日子过着,谁给自己罪受?”   简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哥哥替她跑了跑,如今周亲家是要起复了。你嫂子如今好多了。”   正说着,周氏就慢慢地跟了进来,一张脸上虽不很苍白,但穿着一身品红衣裳,也很有些精神,不带多少病气。   “姑娘回来了。”周氏跟简夫人见礼,就对简妍道。   简妍笑道:“路过进门来蹭一餐饭。”   周氏望了眼简夫人,道:“母亲此时可要用饭?”   简夫人点了头,周氏于是去张罗饭菜。   简妍道:“怎不多叫嫂子歇几日?还有怎么现在还没吃饭?”   简夫人懒懒地道:“你嫂子是自己个躺不住,我是天热,不耐烦吃那么早。”   简妍笑笑,劝道:“母亲怎还跟嫂子生起气来?便是要生气,也该将那气暂且忍一忍。与其叫哥哥三天两头弄了不三不四的人进门来气你,不如与嫂子齐心合力,将哥哥管教好了。”   简夫人道:“头回你哥哥回来还跟我说你如今话多了,我原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你哥哥就罢了,他又不是不顾家的,前几日绣姐儿不知是吃了哪边的东西,闹着肚子疼,把你哥哥吓坏了,连夜将有嫌疑的几个女人统统卖了出去。最近你哥哥又常与秦尚书那边来往,也不很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简妍道:“绣姐儿如今没事就好,只是哥哥不该买了这么些人回来,白占着有什么意思?况且他又贪便宜,偏要将人家不要的弄回来,这能有什么好?”   那绣姐儿不是旁人,乃是简锋的独女,简家唯一的孙女,很得简老爷、简锋的宠爱。自幼充作男儿养着,如今四岁了,还是一身小公子装束。   简夫人因简妍说到简锋的坏处,于是只是笑,不插嘴。   母女两人吃了饭,简夫人领着简妍到她房中。   简妍上回子来,因与庄政航闹了一场,并不怎么注意简夫人的屋子,此时没有什么事,心思倒平静,待屋子里只有她与简夫人后,就摸摸这个,碰碰那个,若是拿到了什么好东西,就多看两眼,心想她日日去庄老夫人屋子里过眼瘾,今日终于能过把手瘾了。   简夫人见她拿了一对玻璃杯子看,道:“你喜欢便拿去吧。”   简妍惊喜道:“当真?那汝窑的花瓶,还有那三朝漆木的果盘,我也喜欢。”   简夫人啐道:“嫁了人反倒不开眼了,什么都喜欢。”心里一酸,心想简妍在庄家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往日里瞧都不瞧一眼的东西,如今跟个宝贝一样抓在手里不放,招手叫她过来,记起上回子庄政航压着简妍打,眼圈红了红,问:“最近可还闹着?”   简妍在简夫人身边坐着,试探地问:“要是我跟他和离……”   简夫人叫道:“小祖宗,你是想要我的命!”又犹犹豫豫地问:“可是他又打你了?”   简妍自嘲道:“打没打有什么区别,总之你是要撵了我去了庄家的。”   简夫人沉默了一会子,落泪道:“你若回了娘家,你父亲该拿什么脸见人?你哥哥如何见人?你干脆一刀捅死我罢了,你当你受罪,我看着就开心?”   简妍在一旁闷闷地坐着,忽地笑道:“我骗你呢,不说得可怜一些,你怎么舍得将好东西给我?”   简夫人擦了眼泪,也随着她笑,不提方才之事,点头道:“忠勇王府的事,秦尚书跟你父亲说了,你父亲寻了我来商议,我便跟他说宁可信其有,咱们仗着与忠勇王府的关系起家,但不能仗着忠勇王府兴家。”说着,伸手打了简妍一下,“你上回子说你父亲跟出头的椽子一般,你父亲很是恼了两日。”   简妍笑道:“哦?那父亲如何说了?”   简夫人躺在榻上,拿着纨扇扇着,笑道:“你父亲很是骂了你一通,但是你话里的意思,他也是想明白了,如今就想着如何不招人眼呢。”   简妍道:“父亲想通就好。”   简夫人问:“你今日回家,可是有话要说?”   简妍笑道:“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你别瞒我,你哥哥是什么德行我岂会不知?他先前那般替你奔走,必定是得了什么好处。”   简妍道:“母亲只装作不知道吧,免得哥哥知道了,又疑心我背后告状。”   简夫人叹道:“也不知他跟谁学的。你家中究竟如何?我特特留意了庄家,依稀听说你们府上换了管事的夫人,你家大老爷、大夫人仿佛是惹了什么麻烦。”   简妍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不就是大夫人贪墨了府中银子,大老爷糊涂,也将公中银子当做自己个的了。”   简夫人惊道:“此话当真?这事传出去,叫女婿如何做人?”   简妍笑道:“你女婿原本名声就不好,这事只能算是雪上加霜罢了。”   简夫人沉默了,叹道:“事已至此,你就依着我的话,过自己个的,谁的事都不管。若是你哥哥问你要银子,你只管跟我说,我虽不好当面训斥他,但背后补给你一些还是能够的,总归最后东西都要给你哥哥,算是你前手给他,他后手还你吧。”   “多谢母亲。”   简妍与简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就见简锋来了,心道简锋这是听说她来,急着要水田呢。   简锋过来见过了简夫人,简妍道:“母亲,我与哥哥多日未见,我们去一旁说说话。”   简夫人点头,狠狠瞪了简锋一眼,道:“若是你妹妹叫你办事,好好替她料理了。”   简锋摸摸鼻子,忙答应了,与简妍一同出来,便抱怨道:“妹妹可是与母亲说了?”   简妍笑道:“哥哥,这规矩我岂会不懂?又不是只叫你帮一次忙,我怎么会跟母亲说?”   简锋心想那便是简夫人猜到了,脸上讪讪的,引着简妍向他亭子里去,半路上被一身大红小公子装扮的绣姐儿拦腰抱住,便搂着绣姐儿替她遮阳,对着绣姐儿奶娘斥道:“太阳晒昏头了,大热天,怎放了她出来胡跑?”   那奶娘忙道:“少爷恕罪,是姐姐跟少夫人睡觉,听到谁嘀咕了一句少爷回来了,就闹着要找你。”   简锋哼了一声,就见绣姐儿指着他的鼻子奶声奶气道:“老大不小了,成日里不着家,又去哪鬼混了?”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心想绣姐儿这是又学着简夫人说话呢,只是这么个妒妇的姿态,若是周氏做来定会叫简锋厌弃,绣姐儿做来,就叫简锋又爱又恨。   简锋脸上涨红,抱了绣姐儿交给奶娘,对着绣姐儿哄道:“妞妞先回去,爹爹跟姑姑说了话就回去。”   绣姐儿撅着嘴道:“当真?”   简锋笑道:“爹爹骗你做什么?”   绣姐儿指着简锋腰上挂着的香囊,又奶声奶气道:“我要那个。”   因腰上香囊是今日那相好送的,简锋嫌不干净,不肯给绣姐儿拿着玩,笑道:“这个不行,这个不好。”   绣姐儿一个劲闹着要,简锋当即解下香囊,扔到一旁养着水莲的水缸里,道:“湿了,不能给妞妞了。”   绣姐儿见此,瘪嘴道:“身上还有吗?别叫我搜出来了。”说着,从奶娘身上挣扎下来,两只肉肉的小手在简锋身上摸着。   简锋忙矮了身子道没了,心道万幸没收那女人的头发,不然叫绣姐儿搜出来,算是什么一回事。   绣姐儿没摸到东西,叫简锋千哄万哄保证了立刻回去后,才叫奶娘抱走。   简妍抱着手臂笑道:“这大的把持不住哥哥,这小的倒是很有一套。”   简锋苦笑道:“这定是你嫂子教她的,不然她金镶玉的香囊玩不够,哪里能看上那粗糙玩意。”   “既然是粗糙玩意,哥哥还戴着做什么?”   简锋有些不自在,含糊地引着简妍向亭子里去。   简妍叹道:“别看哥哥如今疼着妞妞,若是换了新嫂子,定然恨不得旁人给了十两银子就将妞妞打发走。”   简锋斥道:“你胡说什么!”   简妍道:“可不是我胡说?你没见到你妹夫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亲爹可是蛇皮的鞭子都能下狠劲使劲抽的。”   简锋眯着眼仰着头,笑道:“不知何时你又跟你嫂子好了?处处替她说话?”   简妍道:“如今遇到一个与哥哥不相上下的夫君,哪里还会不知嫂子的苦。”   进了亭子里,简锋心里便踌躇着如何叫简妍依言交了水田。   简妍待丫头上了茶后,笑道:“哥哥可是想着我那水田?”   简锋道:“哪有,仔细叫母亲听着。”   简妍笑道:“这是我答应给哥哥的。只是哥哥也答应了我一些话。昨儿个,庄家说了,只有原先剩下的东西留给你妹夫做念想,其他的东西一概没有。”   简锋忙道:“这不能够,原先可是听说银子都交给庄族长了。”   简妍道:“那银子是拿了公中的,自然要还回去。”   简锋嗔道:“妹夫实在窝囊,便是装疯耍赖,也要将到手的银子牢牢地握住。”   简妍笑道:“哥哥这话就不对了,握住了银子,就不跟庄家人来往了?只是那嫁妆里头,苏州的田产没了。哥哥只管去问了秦尚书,然后就叫人去江南的衙门各处问问,瞧瞧如今那地在谁的名下。想来大夫人做事周全,定然不会将地弄在自己个名下。哥哥还需去查探一番,查明如今那地的主人跟大夫人有什么干系。若是那人是正经转手买的还好,若不是,没有漏子也要找出漏子,定要将那起子霸占人田地的人揪出来正法。”   简锋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妹妹在家时要也这般,怕是母亲那的东西全跟着妹妹去了庄家。”   简妍啐道:“哥哥别说这些酸话,你是儿子,我是女儿,你还当母亲当真会将东西全给了我?至于要回来的地,你妹夫说他不要了,那地就全是我的了。一母同胞,哥哥要帮就帮一把,不帮我也没得话说。”   简锋忙道:“谁又说不肯帮了?只是妹妹说的法子虽好,却要拖上一些日子,少说也要个把月才行。依我说,就捉拿了你婆婆的陪房、王三老爷亲信,贿赂拷打一番,定能寻出大概下落。那下人出卖了你婆婆,定不敢声张。然后她不仁,你不义,就虚虚实实地依着那几个人的话,弄出一起虚假的人命官司来,只说那地上出了人命官司,叫那人嚷嚷着说是庄家娘娘家的人生的事,又叫那人跟侯爷告状,告状时,再叫那人将话指向你婆婆;更要说出七日内就要个结果,不然就去大街上鸣冤。又有两三个厉害人在一旁听着,叫庄侯爷事前事后都不能就对那人暗下杀手。如此,为证清白,侯爷自然会替你查清楚,凭它有没有证据,如今淑妃娘娘风头正盛,为了贤妃娘娘的名声,侯爷也会立时捏造了名堂叫那地落到你婆婆名下。那地说的又是你原先婆婆的那块,此事不就十分明了了吗?你婆婆心虚,那下人胆寒,定要将你婆婆藏起来的银子田地和盘托出。至于那起人命,最后死人重新出来,叫大家知道不过是起阴错阳差,那时侯爷还能反悔说那地不是你婆婆的?”   简妍目瞪口呆道:“果然还是哥哥聪慧,只是那地……”   简锋笑道:“此法讲究的是快狠准,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的不能算错。官司远在苏州,一时半会谁去查证?过后侯爷那边负责给你弄地,那鸣冤的人拿了银子就去逃命。总归最后不管是要休妻,还是如何,那地都得要回来。你也别怕那地当真给了别人,就算给了别人,也要用庄大老爷在庄家的一份家产来抵,难不成庄家分家时,祖产不算大老爷一份?侯爷还能弄出个抢人田地的丑事来?”   简妍本觉自己心肠阴狠,此时与简锋一比,高下立见,踌躇道:“可会太狠辣了?”   简锋笑道:“说你心肠软,你当真就软了?我瞧着你家老爷那护短的模样,定是宁肯一辈子没脸见人,也要护着他的夫人儿子,那三少爷是他的心头肉,你家老爷舍得毁了三少爷一辈子?”   简妍叹道:“哥哥那主意一出,我这脑子也不够用了,罢了,就全靠哥哥周旋了。”   简锋摇头叹道:“先前原就答应你的,先前并未做到,全因未想到你公公这么护短。如今我全给你补上。”   简妍笑道:“善恶终有一报,虽是以恶治恶,咱们也不亏心。”   简锋笑道:“正是,不然谁闲着有银子不赚只想着害人?”过了一会子,又道: “眼看着就要连日下暴雨,你必定是要用了牛黄配药的。我那有些上等的牛黄,比市面上的不知要好多少,你今日顺道带了回去……顺便叫母亲替你看看品质。”   简妍一怔,心道果然是在家时叫惯出来的毛病,换季就要病一场,那没钱的时候,一年四季也不见咳嗽一声,忙谢过了简锋。   回头果然简锋送了牛黄过来,简妍按着简锋的心意拿了牛黄给简夫人看,又在简夫人面前夸了简锋一回。   简夫人唯恐她出来的久了惹人闲话,于是就催促简妍快些回去。   简妍本要回去,听人说简老爷回家了,便去书房见他。   简老爷瞧着简妍一身绿衣裳衬得人不大精神,因当初是自己大意定的亲,神色间就有些愧然。   简妍瞧他如此,越发做出伤心模样,不言不语地坐着,不一时,就落下大滴的泪来,越哭越凶,只是止不住;但见简老爷还是不出声,就抽抽噎噎地道:“父亲不知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如今过的日子连个丫头都不如……女儿这样全是因为父亲,女儿险些就叫掐死了……都是父亲给女儿寻的好女婿,女儿明儿个就吊死了,父亲难道不惭愧?……”越说越来劲,将听说的、受过的苦,全抖落出来给简老爷听。   简老爷受不住了,暗道自家斯文内敛的女儿,怎进了庄家几日就这样了,因又想怕是当真遭了大罪了,便道:“你要什么直说了吧。”   简妍停住诉苦,擦了眼泪,道:“父亲给我个铺面,三间的,上下两层,后头还得有个两进的院子。另叫了一房老实人给我看着,修整成药铺模样。不用弄到我名下,免得人说我藏私产,叫人拿了偷窃的名来治我。”   简老爷见她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简妍道:“父亲若觉轻了点,就再添一块地吧,我要城外十里坡上的一块旱地,黄姓人家的,人家要只有两兄弟,地一共二十亩,地里有一口鱼塘,若不是,我就不要了,父亲就得拿了杭州的二十亩地给我。另外寻了各□书给我。”   简老爷斥道:“你哪里学的这样的做派!”   简妍边擦脸边道:“父亲当我乐意吗?还不是你给我寻的那好女婿,不然我嗑着瓜子寻了三两个人说长道短,那多逍遥。”说着,又将庄政航丢了嫁妆的事骂了一通。   简妍这般,却是因对着简夫人不好发作,心里又实在难受,才对着简老爷诉苦。   简老爷见简妍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心疼心惊之余,更是理亏自责。   简老爷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如今回不了头了。”   简妍道:“父亲还没答应给我铺子和田地呢。”   简老爷问:“那地非要黄姓兄弟的?”说着,又疑惑简妍怎知道有这么一块地。   简妍道:“非黄家兄弟的地不可。”   简老爷叹道:“行了,别声张,回头我偷偷买了给你,只要你不怕你哥哥惦记,就放在我名下吧。”   简妍见简老爷答应了,破涕而笑,道:“女儿在家时,父亲何苦将我养成那么个懦弱性子?叫我进了人家受委屈。”   简老爷叹道:“谁能想到?因怕旁人嫌你商家出身,就想叫你多读书,谁知偏又读傻了。”说完,叫简妍聒噪一回,也不耐烦再看她,道:“回去吧,瞅着空子再回家瞧瞧你母亲。”   简妍答应着,起身,却又不舍。   简老爷挥手无奈道:“去吧,总该走的。”   简妍道:“父亲身后的象牙好精致,我原怎么没瞧见呢?”说着,不管简老爷如何反应,只抱在怀中看,边看边向外去。   简老爷先是愣住,随即咬牙切齿,见她就抱着镶着各色宝石的象牙不回头的走了,又忍不住心疼苦笑。   62私产许可   过了几日,简老爷果然叫人跟简妍说地与铺子买好了,又将契约给她,虽上头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简妍看着也高兴,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就该去寻那何夫人,拜她为师;因放心简锋,就日日捧着医书看,不管外头的事。过两日,庄家人将秦氏剩下的嫁妆送来,简妍见都是些中下的屏风等物,暗道这些东西便用来给上等人家送礼也不能,在心里草草算了一笔,暗想除了地,这算是又亏了两三万两。因瞧着庄政航如今又随着秦尚书日日出去跑腿,心想这也不是办法,她又不能盼着自己爹娘早早地走了,好叫她跟庄政航散了;又想若是一直瞒着,那地与铺子岂不是一直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经营。   正想着,忽地门帘被人掀开,抬头就见着庄政航一脸煞气地进来。   简妍怔住,瞧着他衣裳有些凌乱,脸上又有巴掌的印迹,道:“你叫谁给打了?大老爷?他不是……”   庄政航摇摇晃晃地进来,那翠缕要跟进来扶着,庄政航对她喝道:“滚出去,谁要进来,我打断谁的腿。”   翠缕忙出去了,阮妈妈看着情形不对,忙叫了众人出去,在门外守着。   庄政航盯着简妍,道:“你跟人说我打你,我哪里打过你?”   简妍道:“那日不是还要将我扔出去的吗?”   庄政航道:“我说了我扔了吗?摔地上也是疼的我,我垫着你,你还处处跟人家说我打你。”   简妍哧了一声,笑道:“这是好事,也值当你气成那样,我要跟你说一下那好处,有你乐的。”说着就要去拿了契约给庄政航看。   庄政航以为她要躲,又出言嘲讽,心道这可好,自己处处让这她,她还回娘家说自己叫打了,害得他被秦尚书叫过去,当着简老爷面打了他一顿,于是上前抱住简妍,将她往床上一扔,人就压下去。   简妍只当他当真要打她,忙拔了簪子,就向他背上插去,插了两下,见庄政航直愣愣地看她,一时住了手。   “你当真以为我要打你?”   简妍张了张嘴,半响道:“你不是要打我?”   庄政航苦笑一声,低头亲了她一下,又去解她衣裳。   简妍忍不住挣扎,随即见自己根本挣不脱,手中握着簪子,心里一番犹豫,后不觉丢开簪子,心想管他呢,她就要生孩子,甭管是庄大夫人还是庄政航,谁要是有害了她孩子的意思,谁要有往她孩子往歪路上带的意思,她就叫他们都不得好死。没有因为两个贼,就不敢发财的道理。于是伸手搂住庄政航的脖子。   庄政航又用唇碰了碰她的脸颊,道:“你别怕,上辈子叫安如梦折腾惨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简妍道:“没事,你上辈子有多惨,这辈子你三弟就有多惨。别恨如梦,那是你上辈子欠她的。”   庄政航道:“早知如此,我就该盼着自己上辈子生不如死。”说着,忍不住笑了。   说话间,两人将衣裳脱去,庄政航又覆过来,亲着简妍的脖子,叹道:“有娘子就该睡娘子,不然娘子就叫别人给睡了。”   简妍道:“你从哪里悟出来的道理?”说着,一手揽着庄政航的脖子抚摸,觉察到他还是有些退却,就一手向下探去,将才有一些硬度的□握在手中,慢慢□,又将那□贴在自己身下凹处,不住地厮磨。   庄政航忍不住弓起身来,四唇相接,再分开,就有银丝相连,见简妍微微张着嘴,就用手中去摸她嘴唇,然后将手指探入她口中,逗弄她的香舌,然后探下头,一路亲到她胸前红樱上,含住红樱在口中轻轻地啃啮,又伸手向下摸去,滑过平坦的小腹,就摸向她下面凹处,见早已经湿润一片,露出蕊珠,抬头看了简妍一眼,拿开她的手,就向下用力一挺。   简妍忍不住咬住庄政航的手指,眼角湿润了一下,偶一失神,就见庄政航抽了手指,又用牙咬她的嘴唇。   庄政航也不料方才竟能成事,面上又哭又笑,不住地耸腰,听着简妍不自觉地呼痛,又不敢太用力。   半响泄了身,就依旧趴在简妍身上。   简妍推了推他。   庄政航道:“别动,就叫那东西再留一会,多少年没进过女人的身子了。”   简妍笑了,支起腿,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果然摸到几个肿处,心想定是简老爷气得很了,秦尚书不好不用力地打。   庄政航吸了口凉气,道:“别碰,疼着呢。你如今听着我被打就笑,日后有的是你为我心疼的时候呢。”   简妍道:“你这打挨的也值,你可知你挨了这么几下,我就从父亲那边拿了一间铺子一块地出来。”   庄政航一喜,本耷拉着头躺在她身上,此时抬起头来,笑道:“这果然是好事,只是你怎不早跟我说?”   “好事?可要再来一回?”   庄政航道:“挨一下打,就有地跟铺子拿,可不就是好事。”   简妍道:“也算不得好事,总归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拿,如今还在父亲名下呢。”   庄政航道:“岳父也太小气了。”   简妍道:“不是父亲小气,是不能放我名下,若是放在我名下,我敢拿出来吗?”   “难不成你还怕我抢了你的?”   简妍伸手给了他一巴掌,道:“不怕你抢,我怕得是别人抢。如今各房都是有官职的人,他们都有俸禄。独有你,都成了亲了,还要靠公中每月给的几两银子花用。若是拿出来,他们说咱们置办私产该如何?要充公又该如何?况且又有你父亲,若是经营的好,你三弟撺掇两句,你父亲岂不要说既然未分家,一切都是公中的,不然,花用着公中的,又自己置办私产,岂不是欺人太甚?”说着,心想还该趁着田地拿来前,先将这事办了才好,此时庄三老爷等人都觉有些亏欠庄政航,正是趁势提要求的时候。   庄政航道:“辛辛苦苦经营的,怎么能就分给他们?更何况他们先还叫我不要那十万两银子,无论如何也该给咱们一条生路才对,难不成想赶尽杀绝?”   简妍道:“正是,你若是男人,你就寻了你三叔,不管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你都求了你三叔给咱们弄份文书来,上头写着咱们要去置办产业,就是咱们自己的,不能待我们置办了,又要归到公中。这原是你不要嫁妆,他们欠着咱们的。”有了文书,便是要回来地,那文书也不能作废了,不然这一家子行事也太儿戏。   庄政航笑道:“现在还没出来呢,你说我是不是男人?”说着,伸手向下摸了下简妍的肚子。   简妍道:“摸什么,才刚进去,哪里能摸到孩儿的影。”   庄政航笑笑,然后起身,步到盆架子边,自己擦了,然后又拿了湿帕子递给简妍。   简妍一边自己擦着,一边道:“你这次可不能砸了,那嫁妆是到了嘴边的,这次的东西可是含在嘴中的,要是有人叫我吐出来,我不问别人,我只管弄死你。”   庄政航道:“行啦,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想着去求三叔,然后就叫三叔去替我说话。三叔是个老实人,二叔是瞧不上我那几个钱的,定会答应了。待见着别人,我就装可怜。总归我如今一穷二白,又考不了功名,难不成他们就想断了我的活路?”   简妍笑道:“对,就这样,你惯会耍无赖,对着我耍没意思,就对着你三叔、二叔耍去。别说不给活路那话,那话是打他们脸哪,叫他们面上过不去,他们哪里肯帮你。我知道你父亲必定瞧不上那些铺子的,他若出言嘲讽你,你就说他不算地,你母亲的嫁妆还有两三万没处找补,为了孝敬亡母,也要赚上一些银子,便是大海里捞针,也要将你母亲的嫁妆补全了;若是有人说你这是有分家的意思,你只说不敢,就说要痛改前非,一定要将你母亲的东西寻回来。”   庄政航沉默了一会子,心想将秦氏的嫁妆找回来,他是没有想过的,简妍竟还有心想这个,道:“你放心,这会子这孝子我装定了,他们若是不答应,我就磕头磕死在他们门前。”   简妍道:“正该是这样,凭谁说什么,你只管咬牙不松口。我瞧着大老爷那大无赖他们都不敢如何;你这有正经理由的小无赖,他们还能因是长辈,就当真撵了你?若是撵了也好,咱们不盼着跟他们沾光。”因一个起身猛了,又觉身上疼的厉害,望着庄政航,又怕他被人说动,空手叫人打发回来。   庄政航看她脸上神色,哪里不知她想什么,道:“你也别嫌我没人家聪明,如今我就去装傻子,凭他们说什么,我只管念叨着那一句,看他们怎么说。”   “谁说你不聪明了?如今不是聪明着吗?”简妍笑道,心想有了这么个文书算是分了一半家了,至少外头的事谁也别想管着他们,于是起床披了件衣裳,就去柜子里拿了衣裳给庄政航换上,道:“今日还早,就今日去吧。”   庄政航点了头换上衣裳,心里想了一想,道:“你那地与铺子何时到手的?怎原先没跟我说?”   简妍嗔道:“计较这没用的做什么,快些去做了正经事。”   庄政航见她娇嗔,又想起她在他身下妩媚神情,暗想难怪这女人这么服帖,原来是指望着他去替她办事呢。   庄三老爷今日正在书房,见庄政航来了,便道:“来的正好,快些将先前的功课交了。”   庄政航递上功课,见庄三老爷在看,忽地扑通跪下,道:“三叔还请救命。”   庄三老爷不提防他如此,忙问:“你这是作何?”   庄政航道:“侄子那样大的人了,又已经成了家,如今文不成武不就的,忒大的人才知早年自己从母亲那边拿的东西是亡母的嫁妆,昔日不知事,肆意胡为,叫母亲的嫁妆流落在外,如今侄儿想要寻回,又无能为力。”   庄三老爷本当他要借银子,听他这般说,心想庄大夫人实在害人不浅,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道:“你幼时不懂事,大嫂又是软心肠,你要她就给,这怪不得你。”   庄政航执意不肯起身,只跪下磕头,道:“侄儿不孝,动了置办私产去寻回母亲嫁妆的心思,先时侄儿就打算拿了父亲那边的十万两银子去赎买,因此自私自利地不肯先说不要那银子;如今侄子在舅舅家重见母亲嫁妆,舅舅虽要赠与,侄儿忒大的人了,哪里有脸伸手就要。况且舅舅那边的,也不过是些许几样东西罢了,还有许多东西寻不到了。侄儿自忖若是凭一己之力置办产业,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终我一生怕也不能完成此愿。且置办了产业,无论如何也要交给公中一份,侄儿为寻回亡母嫁妆,今日厚颜,说出不愿将产业分一份给公中的话,不然侄儿一生不能如愿,必要贻害子孙,叫子孙替我完成夙愿。若是如此,侄儿就是上对不起亡母,下对不起子孙,合该今日撞死才好。”说着,就对庄三老爷用力磕头。   庄三老爷沉默了一会子,道:“你父亲常说你不孝,如今看来,你才是至孝之人。罢了,你若要置办,就去就是,分给公中,想来剩下的也不多。本就是该你的东西,若叫你愚公移山一般子子孙孙去寻先大嫂的嫁妆,传出去,也是咱们庄家之耻。”   庄政航仰头,额头上已经红了一片,很是可怜地道:“侄儿笨口拙舌,不敢跟父亲、二叔说。”   庄三老爷笑道:“谁不知道你口舌不锋,三叔替你说去。原先你说不要大哥挪出去的银子,已经是大义;如今你又要凭一己之力寻回先大嫂的嫁妆,这便是大孝。便是大哥、二哥,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庄政航畏畏缩缩道:“侄儿不是不信父亲叔叔们,就是口说无凭,侄儿……且母亲她又……”   庄三老爷见他吞吞吐吐,知道他不放心庄大夫人,却又不好说出口,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若替你去说,自然要给你个凭据,不然随口一句,如何叫你安心?如何又显出我们这些长辈诚心?你放心,我们做长辈的,万万没有难为你这么个晚辈的。”   庄政航心里大喜,忙又给庄三老爷磕了两个头。   庄三老爷叫人出去问庄大老爷、庄三老爷可在,因听说这两人在书房,于是便领着庄政航,约了庄二老爷,一同去庄大老爷书房里说话。   庄大老爷本不愿理庄政航,却见他额头上红红一片,啐道:“你这孽障,又做了什么?可是得罪了你三叔?”   庄政航只低着头站着不说话。   庄二老爷问:“二弟,你叫了我来,是为了何事?”   庄三老爷道:“是为了政航的事,先政航为大义,去求了侯爷太傅不要逼迫大哥;如今政航为对亡母尽孝,要去置办产业,赚钱赎回先大嫂的嫁妆,我听他说了两句,若不替他来说,实在就枉为人子,枉为长辈了。”   庄大老爷听了那话,恼羞成怒道:“三弟糊涂,这孽障惯会花言巧语,你听他的做什么?他若是置办产业,少不得连自己也养不活,他定是要讨了银子花天酒地去。”   庄三老爷道:“大哥,你且听政航慢慢说,再者说,便是长辈给他银子,叫他创事业,也是应当的,哪有就不给的道理?再说我瞧着政航如今好多了。”   庄政航本要说不要庄大老爷给的银子,后又想自己为何不要?转而又想若是要了,后头那许自己办私产的文书还能不能拿到?   庄三老爷又道:“大哥若是不舍得给,小弟给他就是。”   庄政航忙跪下道:“多谢三叔怜悯。”   庄大老爷涨红了脸,扭头道:“这孽障哪里会做什么事业,三弟怎就叫他骗的团团转。”   庄二老爷听了两三句,因事不关己,就不如庄大老爷那样关切,袖着手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谁知二哥儿会不会做出一番大事业?罢了,三弟给了,我这做叔叔的少不得也要支持他一二。大哥那,我们也知是何情形,不给就罢了。”   庄大老爷脸上青筋跳了跳,强撑着面子道:“我如何了,拿几个闲钱给这孽障还是有的。”说着,叫王义进来开了柜子,将自己剩下的一千多两银子拿了两百两给庄政航。   庄政航立在一旁,心想庄大老爷这是叫庄三老爷庄二老爷联手挤兑了,于是只对庄大老爷磕头,不说话。   庄二老爷笑道:“毕竟是咱们家的公子,如何就能叫二哥儿去摆了地摊,传出去,也羞人。”   庄三老爷道:“罢了,大哥这边拮据,大哥就不必给了。三弟……”   庄大老爷虽问这两人借过银子,但对着庄政航,如何能拉下来面子,又咬牙给了一百两。   庄政航心想这出来一趟能得了三百两也好。   庄三老爷道:“政航置办了产业,也是他的一片心意。只是若是他有,却不分给公中其他人,难免叫人说嘴,他也难做人;若是分了,先不说对不住他一片孝心,也对不住他辛辛苦苦一场;更显得府上不仁义,连这丁点血汗,且又是要赎买先大嫂嫁妆的银子都要盘剥。”   庄大老爷阴沉着脸,道:“众人都如此,难不成要叫这小子特殊,叫他坏了规矩。若是母亲知道,又疑心是咱们要闹分家,她听说了,岂不伤心?”   庄政航道:“儿子实在是无法,那地就不说了,除了地,还要两三万两才能买回母亲的东西,如今市面上那些东西越发贵了,只怕按着市面上的价,要五六万,原先如今的母亲送的玉枕就两万两……”   庄大老爷涨红了脸,暗想庄政航只是又要跟他算账呢。   庄二老爷有些不耐烦,急着要走,道:“规矩是人定的,就改了又如何?些许小事,大哥就莫要计较了。”   庄大老爷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哪里能……”   “大哥,政航幼时只知吃用,哪里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如今他迷途知返,自知早年骄奢淫逸酿成打错,大哥怎就不能给他个机会?再者说,政航这千里之堤,又是谁人蛀下的蚁穴?”   庄三老爷这话,却是暗指庄大夫人理亏在先,庄大老爷闻言,心里羞恼,暗道这老三如今这般跟他说话,定是拿捏着自己欠了他银子的短处了,暗道自己时运不济,不说儿子,连弟弟也敢跟他唱反调。   庄二老爷瞄了眼庄政航,笑道:“三弟直说要如何吧,二哥我手上还有一件急事。”   庄三老爷道:“两位哥哥随着我写下字据,随政航如何置办产业,咱们不插手,也不问他要什么,他好便好,他不好,也由着他。总归不能伸手问他要了东西。”   庄二老爷道:“若是不好呢?再说政航如今在公中也有例银……”   庄政航道:“侄儿自然不能再厚颜领取公中例银。”   庄二老爷点了头,然后对庄三老爷道:“老三来写吧。”   庄三老爷于是写了字据,叫庄大老爷、庄二老爷签了字,按了手印,便又领着庄政航拿着字据去见庄族长。   63握手言和   晚间,庄政航得意地拿着字据回来,大刀阔斧地往榻上一坐,就将字据推给简妍。   简妍拿在手中细细看了,笑道:“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当初也学着大老爷给二婶打欠条,就说宁愿对不住家里人,也要先弄回你母亲的嫁妆。”   庄政航见她欢天喜地的,问:“那三百两可叫人送过来了?”   简妍笑道:“送来了,都是我的。”   庄政航一怔,啐道:“你就会拣这漏子,我挨了打得来的地跟铺子,你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如今我磕头嗑得头都破了,好不容易拿了三百两回来,你又要说是你的。”   简妍冷笑道:“只要铺面,不要进货,不要请伙计了?拿给你,你去做什么?进一次淑情雅聚,那银子就没了。”   “谁又要去了?是你自己多想。”   简妍道:“你这两日出去身上还不是我给放的银子,哪一日少了你的了?怕你请人吃酒,要人情来往,五十两的银票我也放了,别净说没良心的话,我什么时候就叫你在外露怯了?若说是用你母亲的嫁妆抵了,你可见我稀罕你母亲的那些东西?”   庄政航叹气道:“罢罢,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吧,总归我是说不过你。”又问:“那铺子究竟是什么铺子?”   简妍道:“药铺。”   庄政航道:“你弄那玩意做什么,不如就开了脂粉铺子,胭脂铺子。”   简妍笑道:“你忘了你那个相好圆圆是怎么死的了?你忘了再过几年就要有场大瘟疫了?如今我就要开了药铺,一赚钱,二救人,三扬名。成不了何夫人那样的人物,我也要成了何夫人的徒弟,跟着她沾光。”   庄政航默了默,道:“原来你算计着这个呢,学那医术做什么,若是没救成人,就将自己先连累死了呢?”   简妍叹道:“生死有命,总归我这辈子就艳羡何夫人的很。”   庄政航道:“你艳羡她做什么,她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处施展,还要装作只会给人瞧妇人病的模样,等着何太医死了,才一腔愤恨地出来替人看病。你说她何其傻,便是扬了名,也有人怨她不早些出来,说她害了她自己个的夫君。”   简妍道:“谁叫她家里头医术传男不传女,她偷偷学了也不敢用;后头又嫁了个太医,又怕何太医疑心她偷学了何家的医术,后来何太医为救人死了,她才敢出来治病,才研究出那么个药方子,你当她死了夫君的时候心里乐意?”   庄政航哧了一声,道:“你就在家看书就是,跟着别人胡闹什么。”   简妍道:“我这若是胡闹,你胡闹一个给我瞧瞧。”   庄政航卷了袖子,得意道:“你以为我不会?你记得春闺、秋闱的试题就得意许久,我可是记得那治瘟疫的方子。”   简妍怔住,道:“当真?”   庄政航道:“那还有假?你也不用去巴巴地求了何夫人,何夫人自家儿女都不敢教,更何况是你。你乖乖伺候好了我,我就给你方子,叫你扬名,可好?”   简妍想了想,啐道:“你唬谁呢,谁巴巴地去记那药方子。”   庄政航哼了一声,“当初何夫人留下药方子就殉葬了,那药方子哪个不知道?圆圆又去了,那会子我正伤心,就写了几十份方子烧给她。后头说书的时候说到何夫人,哪里能不将那方子说上一遍。”   简妍呆呆地看着庄政航,忽道:“既然记得,那你就去学医吧,不要你多高明,只要瘟疫来的时候,你高明一把,传了你赛华佗的名,这以后咱们铺子里就不愁没人来。”   庄政航道:“谁去学那下九流的行当,如今叫我正经地买个虚衔,好好赚些银子。再说,只有方子又如何?那太岁能是各处都有的?”   简妍道:“这个你不用愁,我叫父亲买的地就是黄家兄弟的地。”   庄政航吓了一跳,叫道:“你当真是恨我不死,又叫我去碰瘟疫,又要我去挖太岁。太岁头上岂能动土?你没瞧见黄家兄弟两个一个死了,一个残了,可不是就犯了太岁。”   简妍哧了一声,道:“我是信神佛,信天理昭昭的。咱们虽有些许利欲心,但也有要救人的心思,想来那太岁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说,黄家兄弟是分赃不均,这也算是叫他们兄弟躲过一劫。你也要闹着跟我分了?要是闹,就趁早,免得到时候又托词说是什么太岁显灵。”   庄政航道:“谁要闹了?就你瞎疑心,先不说我忒大的年纪才去学那个叫人笑话,就说黄家兄弟的地那样大,你哪里去挖?若是你挖了,黄家兄弟知道,他们又是叫钱财迷了眼的,能放过你?”   简妍道:“你骨子里老了,就当自己是老人了?甭操心地的事,我知道那东西在哪,就咱们两个去挖,不叫旁人知道,岂不好?”   “当真知道在哪?”   简妍道:“燕曾是喜瞧热闹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要掺一脚,原先他去瞧过,回来说那东西肉呼呼的,就又领着我去看了一回。   庄政航沉默了许久,不再说话。   简妍心知燕曾、蒙兴都是他心里的疙瘩,也就不再说话,只催着他去洗澡。   庄政航洗了澡,上了床,瞧见简妍抱着匣子睡,啐道:“天天抱着那硬匣子,也不见你落枕。”说着,将她扒过来,又掀了她的被子。   简妍眯了眯眼,还是觉得看着他就心烦,道:“你不累吗?”   庄政航笑道:“今日有喜,日后行动不用看人眼色,哪里会累。”   “我疼死了,你去寻了别人吧。”   庄政航道:“寻了谁?还不是要先等着你生下儿子?”说着,亲了她一下,又去解她衣裳。   简妍道:“生了又有什么用,哪一日我就死了,你另娶一个,不是叫他跟你一样,表面逍遥自在,背地里不知要被打多少回。”   庄政航啐道:“你又咒自己做什么?有那闲心,不如把腿张开一些。”   简妍道:“怎会是闲心,谁孩子谁操心罢了。”   庄政航脱了她裤子,手在下面探去,见简妍果然痛得一缩,又含着她嘴唇亲了亲,道:“你这话说的,就跟不是我孩子一样。”   简妍道:“你的孩子多的是,我的就有限,指不定到时候你不爱我的,只爱别人的呢。”   庄政航想起蝶衣那胎,叹了口气,道:“你叫我怎样,又不能就下了药给她,全当没她那个人吧。”说着又一路亲下去,慢慢的,到了下面,对着粉色的花蕾舔舐吮吸起来。   简妍没想到他会如此,忍不住缩了腿夹住他的脖子,道:“你做什么呢?那脏地方如何能碰得?”   庄政航因她夹得紧了,伸手将她的腿压开一些,道:“不湿一点,如何进得去。说着,伸手将花瓣分开,对着那蕊珠□,又向下,钻研那幽径,少时,流出少许清液来。   简妍一阵抽搐,顾不得再说他,只咬着自己的手指。   少时庄政航爬起来,伸手又将简妍也拉起来,叫她盘腿坐在自己身上,然后慢慢放进去,待全放进去了,才安了心,又要去亲简妍。   简妍避开,然后搂着庄政航的脖子,一边用胸脯在他胸前摩擦,一边摇着腰肢,借着庄政航托在她腰上的力,上下□。   过一会子功夫,庄政航一身汗水压着简妍倒下,见她满脸桃花,星眼微眯,一只手蜷缩着凑在唇边,于是用额头摩擦着她脖子,道:“你可知你为何跟燕曾闹翻?”   简妍眼睛睁了睁,回头看他。   庄政航道:“不赖我,谁叫你改嫁的。”   简妍伸手扇了他一下,心想难怪会有刚才那么一出,又觉手上没有力气,身上又疼,就懒得理他。   庄政航得了没趣,心想自己方才可是卖过力了,又讨好地道:“我给你讲个笑话,说一男子与女子行房,忽地那女子来了月事,那男子吃了一嘴,于是女子的丫头就说:‘这一会子,怎就生出了这么大的儿子来?’”说完,自顾自地笑个不停。   简妍闷闷地看他一眼,实在想不出这下流话有什么好笑的,待有了些力气,就起身去洗。庄政航也随着她去了,又依着简妍反复漱了口。   回来后,两人躺在床上,庄政航见她又背过身去,伸手将她扒拉过来,道:“好不容易咱们好了,你陪着我说会子话。”   简妍道:“谁跟你好了?”   庄政航道:“我明儿个跟舅舅说了,然后就不跟着他出去。”   简妍道:“不去就不去吧,只是去忙活着铺子的事就是。”   庄政航催促道:“你快些叫你父亲将铺子跟地转过来。”   简妍道:“急什么。”因想前日简锋来信,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还是原先去侯府替庄政航要嫁妆的那几个人知道那起“人命官司”,心想这事简锋要做的不着痕迹,就得小心再小心,因此也不着急催他;又想若是能成,秦氏的嫁妆就只有些古董等物没了;只是特例总会招来不满,只许庄政航置办产业,旁人哪里会不吭声,因此思量一番,对庄政航道:“先不转过来,我叫人跟母亲说,求母亲劝着哥哥领着你去各处铺子里转转,做出你买了很多铺子的模样。”   庄政航蹙眉道:“夜长梦多,为何不立时转过来?你如今还怕我抢了你的?”   简妍道:“生意人讲究的是个信字,我父亲既然答应了给我,就不会食言。且如今他不常出去应酬,倒是清闲的很,就是替咱们先照看着铺子也无事。且那铺子又要修整,又要请伙计,哪样不要费上一些功夫。就由着父亲替我们操持好了,如此也免得父亲随了人去吃酒,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修身养性的好。至于你,你便跟着哥哥,四下里转悠着,对外,也只将那些个铺子说成你盘下来的,又有我哥哥帮衬着,旁人定会想你这是发财了,买下那么多的铺子。”   庄政航点了头,叹道:“你算计的倒好,只是这么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就料理自己的铺子。”   简妍道:“这么着可有意思了。你想,手上又没有银子,便是我的嫁妆,也不该那么多,一下子,你忽地成了财主模样,随手买铺子,旁人岂不怀疑你早有预谋?岂不想原来你是腹内藏奸,原先没钱模样是装出来的。这般,就算是大夫人不闹,你三弟不撺掇着你父亲寻了你闹事?此事二婶也要疑心你早年有意借债,将银子藏起来。要知,只今日你求着三叔去办的那张字据,就够二婶嫉妒眼红的了。她要查你的账,你就要各家的都查,你得知道她就算满口道理,心里也是无赖的;所以你就装傻跟她对着无赖。如此咱们顺势喊冤大闹一场,这家就分定了。”   庄政航沉默了一会子,啐道:“搅家精,原来你算计的是这个。”心想也好,这样闹一场,大家各自分开,各奔前程,也免得抱成一团,等着家破人亡。想完,就对简妍点了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简妍小心地道:“你可要小心一些,也别说我无情,不想着拉一把其他人。你想咱们分开了,谁乐意掺和侯府的事,谁就去。如今家里越发不如从前,若是分开了,那学士府的名头没了,更显势单力薄,想来,侯府那边也不会很用着咱们这边……”   庄政航听她絮絮叨叨,道:“你说的道理我懂,咱们本就没有逆天的本事,能保全小家就好了。”   简妍叹口气,道:“如今我就一担心如梦的亲事,二盼着早分了家才好,离了这糟心的地方才好。”   庄政航听到安如梦的名字,又想起上辈子的屈辱来,梗着脖子道:“权当我大人大量,不与如梦计较了。”   简妍道:“正是,上辈子她也吃苦,算是不亏不欠吧。”   因简妍与庄政航算是和好了,庄政航日日去简家里头,简老爷先不待见他,后见他虽不甚通透,但还有几分上进心,就耐心与他说要操持铺子的麻烦事,又领着他往四处铺子里转悠;庄政航本提心吊胆,后见简老爷不时地试探,问他简妍如何,心里就有些矛盾,又想借着说简妍过的苦,再叫简老爷多给点东西,又怕简老爷跟秦尚书告状,因此每每简老爷问起,他心里就是一番煎熬;此外,因简锋时常拿了事多推搪,不肯领着他出去,庄政航心里不免腹诽起来,暗道简锋果然心胸狭窄,却不知简锋乃是为了他家的事忙碌。   一日,简妍正听着阮妈妈说些她屋子里该添了人伺候的话,简妍心里正想着若是冷不丁有个丫头跟笑话里一样说一声生儿子的话,她岂不是要丢死了人?忽地就见一叫青杏的小丫头连蹦带跳地在院子里叫道:“了不得了,不年不节的,上房堂屋开门了。”   阮妈妈斥道:“大呼小叫的,像是什么样子。”   简妍招手叫那小丫头过来,问:“你还听说什么了?”   青杏瑟缩了一下,道:“大夫人叫人扶着也向上房去了。还有侯爷也进来了。”   简妍暗道定然是简锋算计出来的事了,于是叫那小丫头下去,就坐在屋子里等着看究竟如何。   过了一会子,庄政航回来了,在炕上坐着,却是一脸凝重。   简妍望他一眼,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有心事?”   庄政航道:“你没瞅见我的白头发吗?我哪里像你那样没心没肺。”因见简妍看的是医书,便道:“你果然还是要学了那劳什子。”   简妍道:“又不碍着你什么,我看看就是了。”   庄政航戚了一声,叹道:“我那日可是挨个去了族长、侯爷,太傅那边,想来没有出什么差子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舅舅、太傅他们又上门,族长、侯爷也在,这若是闹出什么事来,父亲他们岂不是要疑心我将那家丑外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简妍拿着书遮了脸,只露着眼睛看他,见他果然忧心这事,劝道:“没事,你将功夫做足了,后头就全看老天爷了。”   庄政航道:“老天向来不站在我这一边,他比你还不可靠。”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笑道:“你可靠了,我就可靠。”又问:“那地你可是答应给我的,不能反悔。”   庄政航望着她,问:“当真能要回来?”   简妍笑道:“你若是反悔,我有的是法子折腾死你。”   庄政航又哧了一声,道:“我不与你计较罢了,若是换了个人,你这样说,看不叫人打死。”说着,因又去打量她,见她垂着眼皮看书,抢了书过来瞄一眼,鄙夷地嘿了一声,道:“这东西还要看那样久。”丢了医书,又道:“若是能要回来,给了你就是,总归不独我的,便是你的,将来都要给了我们儿子,我是他老子,如此我也算是赚了你的。”   简妍望了他一眼,乜斜着眼睛道:“你是从哪里顿悟出这么个道理?”   庄政航摇头笑道:“我这是大智若愚,你那是小聪明,计较半日,你计较来的还不是我庄家子孙的。”   简妍一时噎住,半响道:“你别做梦了,我计较来的,是我儿子的。不是我的,谁都别想沾。你也别觉得我刁钻,我要的东西,要么是我爹娘的,要么是我自己挣的,都是光明正大,自己劳心劳力得来的。”   庄政航道:“你又说这话,瞧吧,可见你只有些小聪明。”说着,心想自己上辈子就有三大奇耻,一是老子赎了庄敬航没有赎他;二是娘子改嫁;三是儿子不见影子,叫他死在外头没人收尸。因想前头一个就罢了,庄大老爷的性子是勉强不来的,只是后头这么两个,他得雪耻,不然这一辈子又白活了。   少时,就有人来喊庄政航去上房。   庄政航问:“大哥可也去了?”   那人道:“并没有,老爷们只叫了少爷过去。”   简妍见他心慌,忙道:“你就安心去吧,你舅舅能打你,却见不得你叫旁人打,不然我父亲早动手了。”   庄政航听他这样说,笑道:“你这也算是安慰人?”于是心里嘀咕着能是什么事,人就往前头去了。   64人之本性   庄政航于是忐忐忑忑地向上房去,进去了,就见正座四个位子之上,庄族长、古太傅、庄老夫人、庄侯爷依次坐着,下面又坐着秦尚书等人。   地上站着脸色灰败的庄大夫人,跪着庄大夫人的陪房顾全、梁玉两家下人,并一个哭得凄凄楚楚,打扮似个庄稼人一样的女子,听那女子口音,似乎是江南人士。   庄大老爷眼神很有两分迷茫地望着庄政航,愧对过后,又不自觉地生出莫名的怒气,因那怒气没有来由,心中更添悲凉,渐渐惭愧之后,生出一股怨恨,心想若不是庄政航要嫁妆,如今他娇妻孝子俱在身边,日子算不得肆意,但也安逸,只因为庄政航要那劳什子嫁妆,如今他妻不成妻,幼子又养伤在床。想着,未免自己当着动人动怒,更坐实自己不慈的说法,惹得众人逼着他休了妻,叫庄敬航一辈子没脸见人,只得握拳忍了。   庄政航只瞧庄大老爷一眼,就想着不管出了什么事,庄大老爷定是又将这事赖在他身上了,于是一一见过众人,然后就恭敬地立在一旁。   庄族长对着庄政航,一边点头,一边对古太傅道:“政航这孩子十分孝顺,原先去我那替他父亲开脱,替他父亲赔了许多不是。”   古太傅笑道:“他也去了我那,是个实诚孩子,我问了几句,他答不上来,也不肯说出实情。”   庄政航听着在座众人赞他,越发做出谦逊姿态。   庄大老爷见他如此,习惯地哼了一声,又觉众人都盯着瞧他笑话,不敢再作声。   庄族长道:“政航,如今就将你母亲的地还了给你,你还需好好经营,莫要再似先前那般胡作非为。”   庄政航惊讶地望着庄族长,万幸并未做出什么惊喜之态。   庄族长道:“虽子不言父过,但此事也该叫你知道一二,不能叫你蒙在鼓中。你父亲太过老实,将你母亲的嫁妆交给你继母掌管,如今那嫁妆里的田地,被你继母暗中挪到她奶兄名下,又转卖出去……”   庄大夫人百口莫辩,她虽动了田地,但那田地却不是用这拙劣的法子套走的,这等污蔑,叫她直觉是庄侯爷陷害她,权高一级压死人,这些人本就没想叫她辩解,况且梁玉夫妇,顾全夫妇,又全叫人收买,庄侯爷的话里有六分真,她又如何能辩解的了?既恨自己有眼无珠,又恨庄侯爷心狠手辣,暗想庄侯爷定是记恨玉枕的事了,才要借口人命官司的事,来整治她。心痛之极,脑筋越发清晰,心想庄大老爷方才求过众人,不要休了自己的,倒不怕庄敬航在外头失了颜面;只是庄侯爷巧取豪夺,逼着庄大老爷让出公中的地,以拿去买秦氏的地;又将她的田地,并庄二夫人查账前,自己悄悄藏出去的东西也拿了,以利息及归还公中亏空之名,将东西都掠走,那些东西了也有自己清白的银子买的,怎么能就这么要走?……心里昏沉沉的,心想庄侯爷对付她,宫里大姑娘怕也不好了,忽地耳边一阵莫名声响,仿佛是一个太监的声音,那太监说句宫里大姑娘没了……因臆想出这么一句,庄大夫人脑子里彻底乱了,混混沌沌间,眼睛睁了一睁,吐出一口血,然后就倒了下去。   庄政航因站着,未及多想,就去扶住庄大夫人,见她牙关紧要,忙又掐她人中,又叫人请了大夫。   庄大老爷忙站起来,忽地心里竟生出个念头,心想庄大夫人就这般死了,旁人也不能逼着他交出公中的田地了,这般,他也能替庄敬航留下一些东西,因这么想,就又重重地坐下。   下人来将庄大夫人抬回去。   庄大老爷不待庄族长再开口,就道:“她已经是不中用了,想来时日不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事是她闯下来的,便用她一人的私房补偿就是。便是对簿公堂,老爷们要审问她纵奴行凶的事,也会看在她只有一口气的份上,放过她。”   庄侯爷道:“大哥原答应过拿了公中的田地保住大嫂,叫我们不宣扬大嫂的作为,这岂不是出尔反尔?”   庄大老爷气定神闲道:“想来侯爷也不会难为一个将死之人,死者为大,侯爷的人品,为兄还是信得过的。”   庄侯爷愣了一愣,不觉笑了。   堂上众人虽讶异庄大老爷前后不一,最讶异的,却是庄政航,庄政航望了眼此时的庄大老爷,心想先前庄大老爷都是将庄大夫人的债扛在身上,怎么此时就变了脸?况且,还有气的人,怎能现在就说什么死者为大?   庄二老爷道:“大哥,君子一诺,更何况敬航又是将来大有作为之人,不可因小失大,误了他的前程。”   庄大老爷对庄二老爷道:“二弟,我信你,你定会看在你侄子的份上,与在座众位一般守住这个秘密。”   庄二老爷哭笑不得,暗想他这大哥向来不会说话,此时倒是会拿着大哥的身份压人了。   庄政航见庄大老爷耍起无赖来,眼睛眯了眯,心里万分酸涩地将上辈子见着庄大老爷最后一面的情形想了一番,不觉竟落下眼泪,心想这就是叫他怕了两辈子、见面就发抖的父亲,先前简妍说庄大老爷如何,他虽不敢还嘴,但心里颇有些恼她,如今看来,简妍说的是对的,庄大老爷也没什么了不起,哪里值得叫他见着他就跪下,论品行种种,庄大老爷也不比他好多少。   庄老夫人不喜众人当着她面攻讦他儿子,本见有庄大夫人这么个挡箭牌在,于是虽恨庄大夫人,怒庄大老爷不争,却也受得住,只假装瞌睡,如今见庄大夫人走了,又怕见到庄大老爷难受,于是睁开眼睛,道:“我一个老婆子,也做不了什么主。只是甭管老大媳妇如何,她是见不得人了,叫她养在屋子里别出来了,也不能再养着七丫头了,就叫,就叫七丫头跟着她嫂子。至于老大媳妇的下人,就叫侯爷领去见官好了。”说着,就要站起来要走。   庄大老爷等人忙站起来,送她出去。   庄大老爷搀扶着庄大夫人道:“母亲,还求母亲养着七丫头吧,儿媳妇毕竟年轻,又是那么个性子为人……”   庄老夫人恨声道:“我能活多久?”心想庄大老爷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她活着的几年,简妍怎敢对庄采瑛不好?待到她去了,就算是畜生在一起几年也有了情意,简妍如何会对庄采瑛不好?况且如今庄政航虽不好,岳家并舅舅还是有些来头的,庄敬航借着庄采瑛,与庄政航兄弟和睦,也不是没有好处;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再好,也是隔了一房,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的道理,庄大老爷怎就不明白?若是指望那王家,指不定庄敬航会如何。   庄大老爷并不知道庄老夫人的心思,道:“母亲,儿媳妇年轻,又向来跟七丫头不亲近,就叫三弟妹看着吧。叫七丫头跟四丫头养在一处。”   庄老夫人气道:“你三弟妹哪里就闲着了?”   秦尚书插嘴道:“先姐夫说的有道理,简氏很是年轻,况且又未生养过,哪里知道如何养孩子。”  庄三老爷道:“既然大哥相托,就叫七丫头去我那边就是。想来,过了几年……定会有人教养七丫头。”   庄大老爷忙谢了庄三老爷。   庄政航晕晕乎乎地,心想庄大夫人还在,庄大老爷就这样坦然地接了旁人叫他再娶续弦的话,又恍惚了一下,越发觉得昔日自己往日怕庄大老爷怕成那样实在不该,就连庄大老爷训斥他的话,他胆子若大些,也能直接拿来反驳了他去。   庄老夫人失望地推开庄大老爷的手,就向外去了。   庄族长见庄老夫人去了,又开口道:“大哥方才的话可当真?”   庄大老爷点头,望着秦尚书道:“我是信古太傅的人品,只是还求着秦尚书可怜我家中幼子小女,高抬贵手,叫王氏能有个好名入土吧。”   秦尚书心想果然简锋说要租子地税是应当的,不然,庄政航亏了不说,庄大老爷还会以为庄政航讹了他,就道:“先姐夫这话却又不对,如何叫我该台贵手?本不关我的事,只为了叫亡姐能够含笑九泉,我今日才过来,旁的我并不多嘴,只求能将地还给政航。至于那地究竟是先姐夫拿出来,还是如今姐夫的夫人拿出来,我不敢插手。”   庄侯爷点头道:“正是,还请大哥莫要为难我们,趁早将此事大事化小。”   庄大老爷道:“不该如此,不能因王氏有错,就怪到我头上,全天下也没有这么个道理。既然是她卖了秦氏的地,又买了许多地,就将她的地拿来补足,这不是正理吗?”   庄侯爷道:“大哥此言差矣,那地每年都有租子产出,十几年下来,早不是小数目。且如今大家都爱在南边置办田地,当初的一块田市价抵如今的多少银子,这大哥也是知道的。这些岂可不算?”说着,望了眼秦尚书。   庄大老爷想了想,心想此事的关键还出在庄政航身上,想起先前众人逼着庄政航不要嫁妆之事,又要东施效颦,对庄政航道:“老二,你可要为了些许田地,逼得你老父见不得人?逼得你母亲送命?逼得你三弟、七妹衣食无着?”   庄政航见庄大老爷阴沉着脸,心里叹息一声,心想庄大老爷心里定是想叫他跪着说不敢,然后不要了那地,思量一番,才开口道:“父亲,儿子不孝,只是那地是母亲之物,儿子不能不要,不然对不起母亲在天之灵;至于租子,儿子奢望着拿了那租子去赎回母亲流落在外的嫁妆呢;父亲也莫要担心三弟、七妹,便是父亲漏下没说的三妹,父亲也莫要担心。便是父亲信不过儿子,难不成,也信不过二叔、三叔?信不过老祖宗?信不过庄家众人?”   庄大老爷本见他不跪下认错,又挑拨他与庄家众人,心里就恼了,此时更恨他巧舌如簧,冷笑道:“我却不知,你这向来不会说话的人,此时这样的能说会道。”   庄政航暗想往日里自己怕他,见着他就不敢说话,哪里有心思去想如何应对。   庄二老爷道:“政航说的是,大哥原本就有要卖了祭田的意思,既然如此,就将大哥的一份田地分开。大哥要保全大嫂名声,自愿拿了那地来弥补,我们也没有话说。只是公中自会给三丫头几人留下嫁妆,日常吃用,也如先前一般,并无人会苛待他们。况且除了田地,大哥并非一无所有,如今大嫂将自己偷偷挪出去的还来,自然有大哥一份,算来,除了地,少说也有个四五万两,大哥若信不过我们,执意要拿回去,我们自不会拦着。”   庄大老爷闻言,又去看庄三老爷,却见庄三老爷也不帮他,只得叹息道:“就随着你们吧,至于公中的,我若分出来,岂不像是分家一般?”   庄侯爷道:“既然如此,还按着先前的道理算。”于是对庄政航接着道:“想来你是听的一头雾水的,我与你细细说,如今那地又被转到无辜之人手上,先前在你继母手上时,因你继母奶兄出手狠辣,弄死了一民女夫君,时隔几年,这民女寻侯爷讨还公道,才将你母亲的田地一事重又提起。如今水落石出了,你父亲愿拿了他在公中的产业来替你继母抵债。至于你母亲的那一份,待侯爷叫人去苏州做好了地契,就送交你手上。”   庄政航心中大喜,又觉悲戚,心想果然庄大老爷什么都知道了,却还是对他恶声恶气;忽见秦尚书微微将手握拳挡在嘴边,忙躬身道:“多谢族长、侯爷,虽说成家立业,但我毕竟年幼,不如请祖母替我保管,可好?还请族长、侯爷劳累,替我求了祖母吧。”   庄族长点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看你是当真悔改了。如此我便替你去跟你祖母说。”说着,望了眼秦尚书,心想秦尚书必然是又怕庄老夫人将庄政航的田地给人,心中不愿的。   庄政航一揖到底,道:“多谢族长,多谢侯爷。”   那边古太傅打了个哈欠,庄族长于是长话短说道:“既然此事已经有了定论,就莫要再提,只提了这四个奴才去见官,其他的事,不许你说给旁人听,以免坏了你三弟、七妹前程。”   庄政航忙答应着,又与众人送了古太傅等人出去。   秦尚书拍了拍庄政航肩膀,附耳悄声道:“回头将地给妍儿。”   庄政航一愣,心想方才不是要叫他将地给庄老夫人的吗?   说着,又见庄族长、庄侯爷,秦尚书等人去庄老夫人院子里,忙面上惶恐,心里欢喜地去棠梨阁,路上见着那红娇又探头探脑,也没有功夫搭理她,一径向后头去了。   到了棠梨阁,简妍就问:“如何了?”见他身上有血迹,又吓了一跳。   庄政航道:“不是我的血,是大夫人见人要收了她的地,急得吐血了。”   简妍放了心,又催问地的事。   庄政航笑道:“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好事。母亲的地叫要回来,原来叫大夫人给藏在外头了,你不知道,原来咱们瞧着二婶只搜出那些银子,还说大夫人太疼大妹妹,将银子都送进宫里,原来是幌子,都叫她买了地,远远的藏在外头了。”   简妍忙捂了他的嘴,道:“别说那没用的,只说到手没有?”   庄政航躺在炕上,欢喜道:“那自是当然,只是舅舅为何说叫你保管?”   简妍笑道:“你舅舅一向都喜欢我,若不是你舅舅家大弟弟夭折了,如今我该是你表弟妹的。”   庄政航嗤笑一声,道:“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又道:“舅舅原说叫我给祖母保管的,后头又悄声跟我说给你,可不奇怪?”   简妍道:“你舅舅这是为了你,要去唱白脸呢。”   庄政航沉默了,叹道:“果然还是舅舅为我着想,父亲他……”说着,叹息一声,心想庄大老爷怎就以为自己要害了庄采瑛呢?若是自己上辈子有能耐,自己能瞧着庄采瑛跟了简锋?   65初衷易忘   简妍见庄政航又是高兴又是叹息,有心提醒道:“其实上回子我算账算错了,忘了算地里的租子了,如今这么算来……”   庄政航道:“你别急,这些都有,也不知为何这次族长侯爷算账算那样清楚,连租子都要还我呢。”   简妍笑道:“当真?”因又想定是简锋想到的,又去跟秦尚书说了,心里盘算着这些东西弄来,分家之后,庄政航老实一些,什么样的安生富贵日子过不来?于是又试探道:“我瞧着你看我看书很是不屑,可是你看不懂之乎者也,却记这个记得清楚?”   庄政航道:“你别动那歪心思,我不会去学那行当。”说完,想了想,道:“许是幼时见过这书,脑子里约摸有些影子。”   简妍笑道:“你说人就奇怪了,老早的时候的东西都记得,越往后头的东西,越不记得了。”   庄政航因又将先前众人说了什么,又得出什么结果说了一回,正说着,忽地外头人说庄大老爷要见庄政航。   庄政航先是一颤,随即心中恼了起来,怒道:“定是他方才被人挤兑,又吃了亏,如今来寻我的不是,我就是叫他出气的?”   简妍道:“我随着你去吧。”   庄政航笑道:“不必,我就去见他,看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话说。”   简妍拍了拍他肩膀,道:“好歹叫人跟三叔说说。”   庄政航只说了不必两字,就自己向前头庄大老爷书房里去。   王义在外头看见庄政航进来,小声地说了小心两字,就放了他进去,又关了门。   庄政航见庄大老爷是防着旁人来,才叫王义关的门,于是心中冷笑起来,心想看如今自己不怕他了,他还能如何。   庄大老爷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庄政航躬身行了礼,却不跪下,心想关了门正好,没人瞧见,道:“父亲叫儿子跪下,也须说个正经的道理才是。”   庄大老爷冷笑道:“今日的事,八成就是你弄出来的,你当真要逼死你母亲?”   庄政航道:“我母亲早去了,父亲不知道?”   庄大老爷嘿嘿笑了两声,挥手将桌上文房四宝挥到地上,冷声道:“养了你十几年,你如今是不想认她了?”   “她虽养了我,也毁了我。我不认她,却也会给她养老送终,给她寻医问药。”   庄大老爷怒道:“果然是白眼狼!若不是你叫银钱糊了眼,生出这些事来,你母亲如何会倒下?你三弟如何会受伤?”   庄政航笑道:“父亲自己知道,为何还要自欺欺人?三弟品行端方,如何张口就污人清白?母亲贤良淑德,如何会藏了我的东西?旁的不说,那红袖为何会死?她在我那还跟人说出去了就要嫁给焦资溪的儿子,如何到了母亲那,就绝了生的念头?”   庄大老爷沉声道:“你这是要与老子算账?她虽拿了你的东西,你自己想想,十几年了,你比你三弟过的逍遥自在多了,你要什么没有?”   庄政航淡淡地看着庄大老爷,道:“父亲要如何,直说了吧,看父亲方才作为,也不是关心大夫人的样子,此时又没有旁人,父亲何必跟儿子装模作样。”   庄大老爷不提防他这样说,站在庄政航面前,就觉他比自己还要高,于是喝道:“你跪下!”   庄政航只是站着不理他。   庄大老爷沉声道:“侯府给了你地契,你还交了给我,由我管着。”   庄政航道:“父亲不是听见了吗?儿子要将东西给祖母管着。”   庄大老爷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舅舅的性子,如今他去了你祖母那边,如何会将东西就给了你祖母?”   庄政航道:“不行。”   庄大老爷听他直白地回绝,心里怒气更盛,早不记得答应过庄侯爷不能打庄政航,抽了身后花瓶中的鞭子便向他脸上打去。   庄政航忙扭头躲开,鞭子抽到头上,就将庄政航簪发的簪子抽掉,没了羁绊,满头乌发散下。庄政航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想庄大老爷是当真想杀他了,冷冷地看着庄大老爷,道:“父亲何须如此,父亲虽不喜儿子,儿子也会给父亲养老送终,更不会看父亲沦落街头;日后父亲手头短缺,儿子也会给父亲银子周转;父亲若入狱,儿子自会卖身去赎你。如今父亲明知儿子无能,只能靠亡母的一点嫁妆度日,何苦一点活路都不给我?”   庄大老爷待要骂,就见他一头乌发中夹着几根银丝,当即满腔怒气,一身愤恨,没有了发泄的人,喉咙堵住一样,饶是自欺欺人,也知庄政航的日子并非自己想的那般逍遥自在,又觉昔日那任自己打骂,叫自己以为能打骂一辈子的人没了。先前他不敢恨自己无能,只能恨庄政航不孝,如今没了可恨之人,庄大老爷神情立时萎靡下去,扶着桌子,险险地站着,竟有些可怜委屈模样,“我答应过她的……我答应过她的……”说着,又哽咽住,只是盯着庄政航细细看,仿佛不认识一般。   庄政航只当庄大老爷说答应过庄大夫人要了他的东西,冷声道:“儿子不会告诉舅舅你打了我。只是方才那一鞭子,儿子也不能白挨,日后,父亲再也不许插手儿子的事,若是父亲心疼三弟,就寻了旁的法子给他弄银子吧。父亲再这么来一次,儿子就叫人满大街地宣扬大夫人的事,王家也别想好,父亲可要好好想想三弟的前程,不然,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儿子又不是光棍一个不要养家糊口的,没有那么大的孝心为了父亲什么都不顾。”说着,转身就向外去。   庄大老爷要喊住他,嘴张了张,又发不出声音,见鞭子上缠着一缕头发,心中一阵刺痛,拿了头发握在手中,揉了揉,仿佛记得自己在书房里还藏着庄政航的胎发,但一时记不得藏在哪了,想要站起来找,又没有力气,痴痴呆呆地坐着,良久,口中说出一句:“我答应过你母亲照顾好你的。”   依稀记得自己怕庄政航幼时受委屈,于是十分偏向他,便是有了庄敬航,未免庄政航不高兴,也只装作对庄敬航不闻不问;后来见庄大夫人慈爱贤良,又见庄政航与庄大夫人不亲近,于是就每每装作发怒,将庄政航逼到庄大夫人身边,好叫庄大夫人看他可怜多疼着他一些;早几年,瞧见庄政航不争气,庄敬航比他强,心里也存着叫庄敬航大了自立出去,将庄政航养在身边一辈子的心思,怎么如今什么都变了,连自己也不大记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打他了……   听到门开了又关,再开,就见王义进来。   王义进来,小声道:“老爷,二少爷在外头跪着,求老爷去见大夫人一面。”   庄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声音含糊地道:“不见。”   王义见庄大老爷满面泪水,比之先前衰老许多,于是就退了出去。   门外,庄敬航声音沙哑地扬声道:“求父亲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庄大老爷听到庄敬航的声音闭了闭眼,依旧不肯动身。   庄敬航在门外一声声求着,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门外又传来庄采瑛的哭求声。   庄大老爷只是不肯出去,过了一会子,门外静了。   再过一会,庄敬航开门进来,跪下道:“父亲,母亲走了。”   庄大老爷抬头望了眼庄敬航,心想自己原本最疼的是庄政航,怎么如今就成了庄敬航了?自己怎么就为了庄敬航逼着庄政航要东西了?   又儿进来,跪下等着庄大老爷问话,半日不见庄大老爷问,于是开口道:“老爷,大夫人临走前,说将春晖给了三少爷;奴婢给了,二少爷;求老夫人将平绣给老爷,叫老爷好好照料自己。”   庄大老爷挥了挥手,叫他们都出去。   庄敬航叫道:“父亲,母亲临走前喊了你许久……”   又儿低头小心地看着庄大老爷,道:“老爷,为了三少爷……”   庄大老爷望了眼又儿,问:“你可是对夫人最忠心的?”   又儿不知庄大老爷为何会有此一问,于是答是,心中疑惑庄大老爷为何这样问,心想她原本属意的是庄敬航,但若是庄政航,却也不错。   庄大老爷并不在意又儿心中想着什么,道:“将大夫人最后说的话忘了吧。”   又儿猛地抬头。   庄敬航忙道:“父亲,这是母亲遗愿……”   庄大老爷不觉苦笑,这又儿对庄大夫人忠心,便是随着庄政航焉能没有害他之心?庄大夫人临死都不肯放过庄政航呢,“莫非,你母亲尸骨未寒,你就有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庄敬航哭道:“儿子并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但是,母亲的遗愿,儿子不得不……”   “既然如此,那又儿、春晖两个,都是你的。”说着,就觉腿已经麻了,扶着桌子向里间榻上走。   见庄大老爷要去躺着,庄采瑛哭道:“父亲一定要替母亲报仇!”   庄大老爷后背一僵,心想这仇要跟谁报?难道当真都跟他方才一样,不问缘由地地去说是庄政航害的?回头斥道:“家里还有老祖宗,你这是做什么?”   庄采瑛一颤,叫道:“父亲,母亲原本好了的,都是今日被人叫出去害的,还请父亲替母亲报仇。”   庄大老爷忍不住回身伸手打了庄采瑛一巴掌,庄采瑛傻住,一时忘了啼哭。   庄敬航也惊住,睁大眼睛看向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道:“你母亲做错了事,她自己羞愤死的,怪不得旁人,你们是想要将她做的丑事宣扬出来,叫她不能瞑目吗?日后再说这话,我便将你吊起来打!”说着,一径向里头去,瘫倒在榻上。   庄敬航擦了眼泪,见庄大老爷甩出巴掌时,手中落下一缕头发,又见地上掉着庄政航的簪子,只觉得如今人走茶凉,庄大老爷心里已经没庄大夫人了,无怪乎,庄大夫人死也不能瞑目,于是领着庄采瑛跟庄大老爷磕了头就向庄大夫人院子里去。   到了后头屋子前,庄二夫人拦住庄敬航,道:“里头你三婶,两位嫂子在给你母亲换衣裳呢。”   庄敬航张嘴欲言,庄二夫人道:“你们就去老祖宗那边吧,你身子没好,你妹妹年纪又小。”   庄敬航望了眼脸上一个血红巴掌印的庄采瑛,点了点,又拉着她去了庄老夫人屋子里,临走,望了眼屋子里,心想自己一定要问明白今日发生的事,不能叫庄大夫人死的不明不白。   里头,简妍帮着庄三夫人给庄大夫人换了一身新衣裳,又见有人要进来摆了床在堂屋以停放庄大夫人,王家又有人匆匆赶来,庄二夫人又一副当家夫人模样,于是忙与姚氏一同向园子里去。   棠梨阁里,庄政航躺在榻上,手中拿了一本简妍看的医书。   简妍见他还散着头发,于是就在一旁坐着,另拿了药膏来,将药膏抹在手上,给他揉着头皮,道:“这下手太狠了,头皮都肿了。”   庄政航拿着书遮了眼,道:“我想起来什么时候看过这书了,原是当初母亲病着,父亲领着我给她瞧方子的时候看的,后头母亲没了,父亲还拿了这书教我识字,再后头,父亲就说这是下九流的东西了。如今想来,是我记混了,将母亲记成大夫人了,见她好好的,就当母亲没死,于是就将这事忘了。”说着,心想庄大夫人病着,庄大老爷也没有给她看方子,可见,庄大老爷最喜欢的是他母亲,只是再如何喜欢,也不过是曾经罢了。   简妍听了,也不说话,半响道:“难怪你给你的两个小子起了那么个名,我原说论你的性子不该给广丹、广白起个药名,应当起个香艳些的名字。至于大夫人,也不能全赖到咱们身上,她自己咎由自取、心思重算一份,她儿子无事生非算一份,府里二夫人落井下石,给她请了庸医算一份。”说完,心想谁能料到庄大夫人装了那么久的病,这一会子竟是真的,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心里略有些内疚,但若是为了这内疚,就叫她忍着庄大夫人一辈子,她又是不能够的。   庄政航拿开书,笑道:“你当我为她内疚惭愧?我才不会呢,又不是我逼着她爱钱如命的。如今祖母那边说将契约田地都放在你这,咱们也算是今日有喜。”   简妍笑道:“虽无情一些,却也是这个道理。大夫人可怜,咱们也可怜,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庄政航叹息一声,道:“本说要给大夫人送终的,不想那样快。”仰头看着简妍,握了她的手,又道:“你就算是再恨我,也别死了,咱们两要是该死一个,你就叫我死吧。不然,你死了,依我的性子,怕是要偏的比父亲还厉害。”   简妍啐道:“无端端说这个做什么?还用你说,我心里头就是这样算计的。只你别气我,我活得长着呢。”   虽则两人嘴上吵闹,但到底府里死了人,神色间还是有些伤感,也因为那么个还有几年活头的人就这么去了,心里有些难言的对报应轮回的惶恐。   简妍道:“这两日听朱姨娘偷偷摸摸地来试探,仿佛是二婶已经知道你在外头有了许多间铺子的事,今日水田的事,她若知道了,定要说你如今得了地了,就该烧了那字据,叫你不能在外置办私产;再则说,你三弟那边知道了,也要打着替大夫人翻案的幌子闹一场。”   庄政航翻身枕在简妍腿上,搂着她的腰,脸贴在她身上,道:“早分了才好,随他们如何父慈子孝去,只别有错处就往我身上推就是。”   简妍伸手拍了拍他,眯着眼睛,心想庄政航定是猜到,若庄敬航要翻案,庄大老爷要向着谁了。   66兄弟阋墙   庄大夫人若也是再生之人,定会在当初庄老夫人病重之时,给她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因为此时,那棺材是她自己躺了进去。   庄大老爷从始至终不露面,只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凭谁劝说,也不肯出来,不时地回想一下秦氏、王氏,见两个妻子临终之言,自己竟无一能叫她们如愿,心里越发悲戚,日日饮酒,酒醉间,依稀忘了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不是对着庄敬航喊政航,就是对着庄政航说你母亲王氏如何。   庄政航这边见他如此,早伤透了心,也就不如何;庄敬航那边,听说庄老夫人叫庄大夫人葬在京城,并不叫人送她回杭州,葬在庄家祖坟里。   庄敬航伤心之下,便去寻庄大老爷,庄大老爷听了,仿佛没听见一般,口口声声撵他出去玩,又疯疯癫癫地叫他别吵到庄政航读书;庄敬航心中一阵惊涛骇浪,越发寒了心,日日跪在庄大夫人灵前,见前来帮手的王三老爷,不是巴结在庄二老爷面前,就是凑在庄政航跟前一声声舅舅自称。想来想去,庄敬航越发觉得若要庄大夫人九泉之下安息,只能靠着自己,于是在众人劝他回去歇息后,便寻了又儿、春晖,细问庄大夫人那日究竟为何被叫去上房。   又儿不敢隐瞒,将自己个知道的全抖落出来:“奴婢先是听说顾全、梁玉、顾妈妈、梁婶子全叫人绑了,梁玉家的女孩儿来,说是因为一起人命官司叫绑的。之后大夫人就叫人领到了上房。再之后,大夫人就一身血地叫扶了出来。”   春晖道:“大夫人临终前,少爷没来时,口中念叨着地没了。”   庄敬航闻言,便知道庄大夫人藏在外头的地没了,心想那地给谁了?看王三老爷巴结庄政航的样子,难不成就给了庄政航?   于是又出去,寻了芝盖、瑞草来问。   芝盖道:“那日顾大叔、梁大叔四口子叫绑走,后来又叫放了出来,如今就绑在柴房里,等着大夫人的事过了,就将这两家人卖了。”   庄敬航闭了闭眼,道:“带我去瞧瞧梁玉。”   芝盖为难,不敢答应;瑞草忙道:“这使得,小的跟那几个看守的相熟,每常在一起赌博,小的跟他们说一声就是。”   庄敬航点了头,于是就跟着瑞草向看守梁玉、顾全的屋子那边去,待瑞草跟看守的家丁说了话,就进了屋子。   屋子里,梁玉、顾全狼狈地叫绑着,见着庄敬航来,连声求救命。   庄敬航坐在一旁,问:“不是说是一起人命官司吗?怎么你们又回来了?”   梁玉忙道:“是那女人自己弄错了,她男人又出来,亏得侯爷还给了他们银子叫他们还乡,论理该就绑了他们,告他们诬告的。小的听那女人跟她男人叽咕,仿佛两人就是听了侯爷的话来演戏的。”   庄敬航吸了口气,他自来不信会有那样巧的事,心想这事,定然是侯府那边记恨上回子庄大夫人送玉枕的事,才故意捏造出来的人命官司,不然哪里会有那样巧合的,又问:“那日母亲究竟为何倒下,你们一一跟我说来,不然,我便叫人将你们卖到关外。”   梁玉、顾全磕着头,撇去自己出卖庄大夫人的事,将那日众人审案、定案的事一一说了。   庄敬航心里堵得慌,心想这下子,庄大夫人就算是死,也没有个清白的名声,难怪众人看庄大夫人灵位的眼神那样怪异,就仿佛说她咎由自取一般;难怪庄老夫人叫她葬在京城;又想难怪庄大老爷会不肯出面。手指抠在条凳上,不禁去想,有了那个恶名,他以后,庄采瑛以后,也难以再被众人待见,他们又住在庄家里头,他就罢了,庄采瑛偏又小,偏又是女儿家,若是被众人冷眼相待……   梁玉见庄敬航灰心丧气,许是心里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叫道:“少爷,大夫人冤枉!”   庄敬航一颤,明知不可能,却巴不得听人替庄大夫人鸣冤。   梁玉道:“少爷,众人说大夫人是将先大夫人的嫁妆给偷没了的,若当真如此,大夫人也就不冤枉;但是少爷想,先大夫人的嫁妆有多少是叫二少爷败坏的?听人说二少爷在外头有很多间铺子,小的原不信,叫人去打听了一回,就听人说,原先有几家不知是谁家的铺子,竟都是二少爷的,二少爷又要再买几家;二少爷拿了地之前,先叫老爷们许诺不拦着他办私产,那时候二少爷没银子,如何就想着自己能买了那么些铺子?况且又不是空的铺面,是实打实地要盘下人家现有的铺子。这需要多少银子,想必三少爷也知道……”   顾全被梁玉碰了碰,也明白梁玉的算计,忙接口道:“正是,三少爷想想二少爷往年欠了多少债,叫大夫人替他还了多少银子,小的想,那银子定是叫二少爷偷偷藏起来了。不然,三少爷想想,如何有了亲舅舅,有了有钱的岳父,二少爷就跟先前不一样了?听三舅老爷说,他在外头喊了二少爷几次,叫他去吃酒,二少爷也不去;叫他去相思楼,他也推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定是二少爷藏奸,原先借着胡作非为,有意藏了银子,叫大夫人替他背了黑锅。”   庄敬航想了想庄政航成亲前后的样子,就有了**分信,道:“你们将老二的几间铺子说给我听,我叫人去问问。”   梁玉、顾全两个忙七嘴八舌地将一家家铺子名说出。   庄敬航听他们说了,转身就向外头去。   梁玉忙求道:“少爷好歹救我们一救。”   庄敬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已经猜到这两人怕是出卖了庄大夫人,不然凭庄侯爷如何查,也不能查出庄大夫人藏在外头的地,究竟放在哪。   到了外头,庄敬航便叫瑞草、芝盖两人去问。   如今外头的几间铺子早叫简老爷打点好,见来人问,就说早几年就是庄政航的铺子了;又或者说,已经下了定金,过两日就是庄政航的了。   庄敬航听了他们两人回话,晚间在庄大夫人棺木前跪着,就发誓明日出殡,定要还庄大夫人一个公道,才能叫人将她送出庄家;从庄大夫人棺材前离开,又去书房瞧庄大老爷,此时倒是进去了,却见着庄大老爷醉醺醺地招手道:“敬航,过来吃果子。”   庄敬航疑心庄大老爷又好了,过去了,正待要说庄政航的事,就见庄大老爷忽地喝道:“滚出去,又来抢你二哥的东西!”   只这么一句,庄敬航不禁又哽咽起来,心想难怪庄大夫人病中还要为他们算计那样多,原来庄大夫人是早就料到庄大老爷会是这么个模样。于是心里更打定了主意,心想明日他就要当着众人面与庄政航对峙;想来,庄大夫人贪墨庄政航嫁妆的事,在庄家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然如此,也不必在乎什么家丑外扬,须得当着众人面,给庄大夫人正名才行,如此想着,失望地看了眼庄大老爷,人就依旧向外去了。   第二日,庄家里头旌旗飞扬,哭声阵阵。   庄二夫人在灵柩前哭了一嗓子,被朱姨娘扶起后,瞧见庄大老爷还没来,就擦了脸,叫人再去唤。  过了一会子,王义来了,道:“二夫人,老爷醉了,起不来了。”   庄二夫人眼皮子跳跳,心想庄大老爷这是什么行事,原跟庄大夫人夫唱妇随,最后一面不见就罢了,如今庄大夫人就要出府,他也不来瞧。   庄老夫人因年迈也并未过来,庄大夫人叫人问了庄老夫人一声,又听执事说时辰到了,就要叫人送了庄大夫人出门,正有人要进来抬棺,庄敬航忽地扬声道:“不可。”   庄二夫人含笑道:“敬航,这不是闹着玩的。”   庄敬航本是跪着,如今站起来道:“二婶,母亲本该叫人送往杭州,如今就埋在京里,算是怎么回事?”   这本就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来祭奠众人虽不说,但见王家无人理论,庄家人无人反对,心中也就猜着定是庄大夫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三老爷喝道:“敬航,你莫胡闹。”   庄敬航冷笑道:“舅舅瞧着自家妹子不能进了庄家祖坟也不敢说话,难不成,我身为人子,也不能说话?”   王三老爷斥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哪里不知道?”庄敬航说着,瞪向一旁做孝子贤孙状的庄政航,“你们只说我母亲有意养坏二哥,为的是叫二哥别挡着我的路,为的是偷了二哥的财物,我今日就请来此的众位说句公道话,问问究竟这事怨不怨我母亲?众人瞧着二哥如今孝敬懂礼上进模样,可像是叫养坏的?”   庄政航抬头看庄敬航,因早先秦十二就跟他说庄敬航叫人问了几家铺子里的人,因此他丝毫不讶异庄敬航会闹起来。   庄二老爷喝道:“敬航,别误了你母亲时辰,叫她不能瞑目。”   庄敬航冷笑道:“母亲亲亲苦苦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临走没人道谢不说,还得了贪墨元配嫁妆,带坏养子的罪名,我倒是要瞧瞧,今日到底有没有人说句公道话。”   庄政航听他说着,却也不回他,只是垂着眼皮。   庄二老爷与庄敏航双双上前来劝庄敬航,庄敬航哪里肯依,瞧着来宾窃窃私语,又道:“若是说母亲贪墨了元配的嫁妆,借着养子胡闹,又吞了他的钱财,我倒是要问问,若当真如此,二哥哪里有的银子早几年就买下几家铺子?又在地没有手之前,哪里有钱又将其他几家铺子也定下?”   庄二老爷与众人不觉望向庄政航。   庄政航淡淡地道:“我并没有铺子,也并没有叫人去买。”   庄敬航冷笑道:“死到临头二哥还嘴硬,你成亲之前是什么模样,成亲之后是什么模样,难道当我们都是死的,就看不出吗?”   庄敏航劝道:“三弟莫口口声声生生死死的,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如今叫伯母入土为安是正经。”   庄敬航冷笑连连,哭笑道:“一辈子都是庄家人,死了进不了庄家的祖坟,这算是哪门子的入土为安?”   庄政航只是不说话。   庄敬航又逼问道:“二哥不愿承认吗?先前你叫三叔替你弄了那字据,难道就没安了要光明正大经营自家铺子的主意?”   庄二夫人听了这话,心想庄敬航算是将她的疑问问出来了,也出声道:“原也不该我说,只是一家子人,只叫政航一个办私产,委实不公,且不是正经的道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见这公道是谁都要讲的,不然如何服众?”   庄政航道:“那二婶要如何?”   庄二夫人一噎,隔着幔帘,望了眼庄二老爷,见他不吭声,只得自己道:“依着敬航的话,原本你在得了那字据前,就有了铺子,那铺子该纳入公中;之后的,就由着你一人特殊也不好,依我说,就全当没了那字据,还按原先的说法,叫你每月从公中领了例银。”   庄政航冷笑道:“二婶说的是正经,只是侄子没有功名,也没有才干,难不成二婶想叫侄子一辈子只靠每月从公中领走的几两银子度日?侄子虽无大志,但一心要赎回亡母的嫁妆,也想养活自家儿女,这是侄子得罪了二婶,也要做的;又或者,侄子是长子长孙,二婶管家管烦了,想叫侄子领着媳妇来当家?”   庄二夫人不禁动了怒,一时与庄敬航同仇敌忾起来,道:“若这般说,咱们就先不理论那许你办私产的事,单说你前头弄的铺子,我也听人说了,你若是有意藏了铺子,陷你养母于不义,你就实在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庄二夫人这话说出,庄敬航深表认同,庄二老爷一向只当做事不关己,此时也不免觉得庄政航确实有欺诈的嫌疑,虽这般想着,又有些怪庄二夫人多事。   庄政航跪向庄三老爷,磕了头道:“三叔可信侄子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庄三老爷闭了闭眼,道:“三戒,三叔不管现在的事,以后还跟了三叔读书就是。”   庄政航怔住,见庄三老爷无奈模样,心想庄三老爷从来不是傻子,定猜到今日的事是他设计,因此不免觉得愧对庄三老爷,又感激庄三老爷心胸宽广,并不因他算计这一回,就嫌弃鄙薄他,于是又对众人道:“如今二婶咄咄逼人,三弟又寸步不让,我若不求公道,自证清白,反倒是坐实了二婶、三弟的话。只是,自证清白后,我又不能弃了寻回亡母嫁妆的心愿,也不能顶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在庄家苟延残喘,只能自求离去。”   庄二夫人一愣,心里有些后悔,原本她也想当着庄大夫人的棺材前,叫众人说一说这事,只是唯恐自己初次办了大事,就惹出乱子来,才息了那心思,方才瞧着庄敬航跳出来,于是就想添油加醋吹吹风,不想,如今她与庄敬航一般,成了庄政航口中无理取闹之人。   庄二老爷忙道:“政航,你二婶不是那么个意思。”   庄敏航道:“正是,二弟不要多心,伯母的事要紧。”   庄敬航冷笑道:“二哥既然有此心,就请了人找了那几家铺子的伙计来问,问问究竟如何?”   庄政航道:“三弟糊涂了,这事该叫人寻了商家头领,叫他将一家家的东家寻来,叫人拿了契约出来瞧。”   庄敬航心猛地一沉,心想庄政航是有备而来的,他着了他的道了。   庄二夫人趁机道:“都让一步吧,大嫂的事要紧。”   庄政航在正道上跪着,道:“侄子不孝,求二婶、三弟还我公道。今日之后,侄子也没脸留在庄家,还请今日就给侄子个说法。”   庄二夫人被堵住,半日不敢言语,又悄悄地叫人去喊庄老夫人来。   因那日给庄大夫人定罪的人也有自己,又是自己给庄政航办私产做的见证,庄族长道:“老二媳妇太胡闹,政航那时身无分文,也不见你有什么说法;如今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要夺了他的东西,这是何道理?”因说着,就叫人请了人来证明庄政航清白。  庄敬航自己个将庄大夫人的丑事宣扬出,人愣愣地,绝望之际,又盼着庄政航方才不过是以进为退,于是也顺着话,叫人喊了那几家铺子的东家来。   那东家来了,自然说认得庄政航,庄政航却不是他们东家,也并非要买了他们的铺子。   如此闹了一场,吉时早过,又有人窃窃私语。   庄政航执意不肯再留在庄家,直言道:“兄弟阋于墙,日后也叫祖母、父亲伤心,不如就此离去的好;二婶说的是,不能一视同仁,哪里对得起庄家其他人?”   庄二夫人心中气急,心想庄政航这是记恨她先前买了楠木呢,不然,为何口口声声,单提了她?   眼看着日头已经有了倾斜的迹象,这边依旧闹个不休。   过了许久,那边锁绣终于过来传庄老夫人的话,锁绣道:“今日的事,是二夫人、三少爷不知轻重不辨是非,还请二少爷包涵。大老爷已经跟老夫人商议过了,待大夫人的事料理完,就将众人分开,如此,大家各奔前程,也免得有人说厚此薄彼。”   庄政航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心想分了好,分了便是抄家了,也能留下一两个漏网之鱼。   庄二夫人对分家,也并无异议,如今的情形,多半是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养着庄大老爷一房;庄敬航听是庄大老爷与庄老夫人商议的,心里重重挨了一锤,心想,庄大老爷到底是向着庄政航的,因自己将庄大夫人的骂名宣扬开,此时满心都是懊悔自责,哪里顾得了其他,只想叫庄大夫人入土为安。   如此,庄大夫人的灵柩才得以运出庄家。   67慈母之心   庄敬航身上的伤本没有全好,又因连日夜以继日地守在庄大夫人灵柩前不得歇息,更兼自己毁了庄大夫人名声心中抑郁,因此庄大夫人出殡后,就一病不起。   庄政航虽心有怨怼,但也依着简妍,将兄长的风范展现的十足,又是寻医,又是问药,一时间,众人也多赞他心胸宽广;便是撒够了酒疯,被人弹劾后、听了庄家其他两位老爷劝说、赋闲在家的庄大老爷,见着庄政航也讪讪的,每每似是有心搭讪又拉不下脸面的模样,叫庄政航见了又心酸又得意,也无暇去细究庄大老爷是识时务了,还是良心发现了。   简妍与庄政航担心了几日,日日守着庄老夫人,说些兄弟间难以共处、一心要与庄大老爷等人分开、陪着庄老夫人过的话。   一日,庄老夫人终于压抑住内心子孙分离的凄凉,与庄族长、庄家三位老爷在房里商议了半日,就定下分家的法子。   庄老夫人叫人将庄家人都叫来,简妍随着众人来,暗中打量着庄二夫人的神色,见她也有些忐忑,因此,简妍反倒安了心,心想这分家的事果然没轮到庄二夫人去掺和,想来庄二老爷气庄二夫人口无遮拦,这几日并未与她商议分家之事。   庄老夫人道:“如今府上的东西有许多还没有厘清,比如敬航母亲原先偷出去的,如今还没有算清楚究竟是多少,那些等着算清楚再分。现将府中现有的算清楚。我的身后事银子我已经取了来;庙里两位太姨娘的银子,也放在我这;敬航、玫航的娶妻银子,一人一万,玖航的银子,四千,现给了他们各自母亲,敬航那边,就由我拿着……”   因那日庄敬航自己将话宣扬开,此时府里人再谈庄大夫人,就少了一些避忌。   简妍在下头听了这话,望了眼庄老夫人,心想庄老夫人这是要跟庄大老爷一起过?   “采卿、采瑛的嫁妆,六千;采芹、采悠、采然,每人三千,也由着她们母亲现拿去,采芹、采瑛的依旧由我拿着;因敏航、政航业已成家,每人按着一房算,与他们三个的叔伯父亲,一样摊一份,算是五房人分家,老大已经支走了公中的地,就将他的地扣掉;政航是长子长孙,虽如今就要分家,也该他多拿一份,三位老爷商议好了给他两万两,扣了这两万两,剩下的再平均分;如今家里住不下,便将后头园子隔开,分成三份,敏航是大孙子,政航是长子长孙,一人占一份;剩下的一份给敬航、玫航,待他们成亲后住进去;玖航尚小,又随他姨娘住,便将府中的一处小院子给他。姑娘们各自回了自家去住,分家之后立时挪出园子。”   庄二夫人因不曾参与议事,如今听了这法子,便想她们房里两个姑娘的合在一起,才抵得上人家一个姑娘;庄玖航虽小,却也是男丁;还有府里第四代毛毛出在她们房里;庄政航那长子长孙哪里比得上庄敏航那大孙子争气,于是道:“母亲,儿媳觉得这些都很妥,只是五丫头、六丫头的未免少了一些;玖航虽小,也是……”   庄老夫人冷笑道:“你又觉不公?若不是你先前觉得不公,给政航定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如今这家就分不了!”   庄二夫人一噎,暗想难怪新近送了庄老夫人东西庄老夫人也不给她一个回话,原来是心里将她当成分家的罪魁祸首呢,又觉庄二老爷不喜她多嘴,于是忙住了口。   庄敬航道:“祖母,二婶说的是,这不公正,一样是孙子,不可……”   “住口!”难得清醒的庄大老爷喝道。   庄老夫人道:“你三叔家就一个儿子也没说什么不公,再者说,别当我不知道,公中那点银子跟你们的私房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这事就这样定了,回头叫人将府中各处的院落封起来,各家爱如何安门,就随着各家吧。府里的下人,由着老二媳妇分派,原先老大媳妇的人,除了几个贴身丫头,其他的全卖了吧。公中产业算好,就分派到各家去;如今还用着大厨房,等着各家小厨房起来了,就各家吃各家饭吧。”   庄二夫人望了眼庄老夫人,问:“不知母亲你跟着……”   庄老夫人道:“我自然随着你大哥,他房里没人,若是我再不看着,像是什么话,每月你们五房人一房出二十两银子养我,五两银子给两位太姨娘。节日四季衣裳银钱吃食孝敬上来的另算,我的后事已经有了银子,也不劳你们操心。如今现叫平绣去伺候老大吧,我瞧着平绣规矩老实,又跟老大媳妇生前最好,叫她照料着敬航、采瑛,老大媳妇也能安心。”   庄二夫人胸前起起伏伏,气息有些粗重,心想五房人,每月给庄老夫人一百两,庄老夫人哪里用得了这么些,还不是要向着老大,要养着老大,因见没人反对,也不敢说话,只得随着众人答应了。   那边简妍略有些失望,等着庄老夫人叫人退下后,就与庄政航留下。   庄政航道:“祖母为何就不跟我们一起过呢?”   庄老夫人苦笑道:“谁不乐意跟了你们?你们又有钱,又年轻会玩,妍儿的爹娘三不五时地送了好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都有,我巴不得跟了你们沾光呢。只是你父亲、三弟、七妹又该如何?”   庄政航沉默了。   庄老夫人道:“我瞧着你先前来了就瞄我身后的金佛,如今就送给你吧。也算是我一辈子就难得疼你这么一回。”说着,眼圈就有些发涩,又拍拍庄敬航的头,叹道:“若不是我当初看不开,就将你养在我身边,如今也不会出那么多的事。想来是老天看不得我享清福,叫我临老还要受罪,想装老糊涂也不行。”   简妍笑道:“只是砌了墙,又不是不过来了。先前的牛黄祖母用着可好?若觉好,我便叫我哥哥替祖母多留心一些,见着好的不用拿出去卖,只自家留着用。”   因那牛黄,庄敬航恍惚了一下,心里隐约记得有一回因庄老夫人“偶然”地发现简妍有上好的牛黄,庄老夫人配药时却只有市面上买的假牛黄,因为这事,庄老夫人埋怨了简妍了许久,而自己大约也因为这事,被连累地叫庄大老爷又发现他偷当府中人参的事。因这么一想,原本分家的伤感又淡去许多,心想人多事杂,还是各自分开过的好。   庄老夫人笑道:“那金灿灿,小孩拳头一般大的牛黄,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往常你母亲在外头买的都是没有味道的,哪里比得这个清香扑鼻,如今我闲着就拿来闻闻呢。就你,打量着我要那牛黄配药,就巴巴地送过来,还装作不知道是什么,逗我玩。”   简妍笑道:“那东西多的是,祖母爱闻,就叫人做成香料就是。”   庄老夫人摇头道:“不能糟践了东西,多少人家要求了它救命都没有,哪里能随便就做了香料。”又笑着拉着庄政航道:“别与你三弟、七妹一般见识,兄弟之间,记那个仇做什么?”   庄政航道:“孙儿听祖母的。”因又陪着庄老夫人说话,听庄老夫人说园子里好大一块有好东西的地叫她给庄政航抢下来了,于是忍不住又笑了。   陪着庄老夫人一回,见她老人家困乏了,就待她睡了,两人才走。   路上简妍道:“我原想祖母怎那么容易就答应叫咱们这小家也分开,想来,是分开了好用那长子长孙的名头,多给你东西,要用你做幌子好将东西再给了大老爷。大老爷先前闹了几次,若多给他东西旁人就说不公;若多给你,只用着这家业原本就该你继承来说话,旁人就不敢多分辩什么。”   庄政航叹息一声,心想庄老夫人因为先前众人给她弄的那个葬礼,心凉了几年,又因先后两位大夫人的缘故跟庄大老爷疏远,但到底还是不能袖手旁观,就瞧着庄大老爷一房落魄下去,嘴硬道:“你又那么聪明做什么?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   简妍道:“人常说聪明的人难免凉薄,我倒是当真想凉薄呢。只是没办法,既然看透了,看懂了,就该顺着人意办事,这样大家都省心。回头你去老祖宗那边,拿了两千两叫她悄悄地给大老爷,并说日后慢慢定下规矩来,按着规矩帮扶大老爷那边;如今这边乱着没理清,若是疏忽了那边,还请老祖宗替我们说句好话。大老爷的心咱们算计不准,不如还跟先前一般讨好了老祖宗吧。”   庄政航点了头,心想讨好庄老夫人也并非没有好处,就算是要拿他做幌子,但到底也多给了他一些东西,又笑道:“你原先瞧着红花绿叶也喜欢,如今这些都是你的了,你可高兴?”   简妍道:“那自然是高兴的。”   庄政航道:“上辈子对不住了,因为那牛黄我怨了你许多,如今想来,那时候你才嫁进来多久,哪里就知道祖母配药要什么东西,再者说,本就该大夫人买的东西,她买了假的来,又怨得了谁?上辈子是我们都糊涂,不怨大夫人,偏怨了你这怀璧的人。”   简妍笑道:“你知道就好,别凡事都冤枉我。”说着,因听金钗悄声附耳说话,于是就笑道:“咱们去瞧瞧热闹去。”   庄政航蹙眉道:“如今家里还不够热闹,你还要瞧什么?”   简妍拉了他,道:“瞧瞧什么叫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因说着,就拉了庄政航的手,一路向九葩堂去,到了外头几十步远,忽地道:“这晦气的地方该不是分给咱们了吧?”   庄政航心想八成是谁瞧着这地方隐秘,来此偷期幽会,于是也放轻脚步,回她道:“这晦气地方摊到大哥身上了。”两人说着,悄悄地凑到九葩堂外格子窗下蹲着。   简妍一边听着,一边揪了下头的凤仙花,揉碎了拿着花瓣往自己指甲上抹。   金钗见了,就自己揉碎了凤仙花,也与他们两个蹲在一处,将碎了的凤仙花按在简妍指甲上,又揪了一旁的木棉花叶擦干净了给她裹在手指头上,然后抽了身上香囊坠子的丝绦系上。   庄政航瞧着她们主仆两个不分地盘地臭美,正要出言嘲讽,就听九葩堂里,传来蝶衣的声音,待要去瞧蝶衣见的是谁,就又听到圆圆的声音。   蝶衣道:“你方才又想推我?”   圆圆笑道:“我推你做什么?推了你又有什么好处?”见自己说住了蝶衣,又道:“方才你可听说了,大少爷跟二少爷一样,分家都占了大头。”   蝶衣不语,半响道:“想来分了家,少爷心里万分难受。”   圆圆道:“你这胎怕是保不住了吧,我原当你前几日就要小产,不想你挨了这样久。”   蝶衣沉默了,手摸了摸肚子,自己也没想到能挨这么久,良久缓缓开口道:“定是这孩子也不舍得叫少爷操心。如今大夫人没了,少爷又被冤枉,他心中不知多难受,岂能给他雪上加霜?”   圆圆道:“你又犯了傻,这偷偷摸摸有的孩子,就算是男孩也要一辈子顶着奸的名号,你瞧五少爷,此次分家,他分了什么?哪一样都没有他的份,他的姨娘还叫抬上去了呢。你可想叫孩子出来了,跟五少爷一样?”   蝶衣沉默了。   圆圆道:“依我说,就舍了他吧,如今二少爷叫少夫人给霸拦着,瞧着少夫人进门没多久,这家就分了,可见那少夫人不是好惹的人,我这外边的人就罢了,总归我也没丢了身子,就随了旁人也可;你是一辈子就要在二少爷身边的,不可不为自己计长远,须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更何况,如今你本就受人欺凌,那青衿对你敷衍塞责,少夫人对你不闻不问,你可甘心?”   蝶衣垂着眼睛,嘴角带着一抹笑,已经明白了圆圆的心思,缓缓地道:“要去了,也要有个法子,哪里能说去就去。”   圆圆笑道:“这事你不用管,包在我身上。姐妹一场,日后那院墙起来了,想见就不那么容易了。”说着,伸手撩头发,露出腕子上金灿灿的镯子来。   蝶衣瞧见那镯子,心中一痛,于是就点了头,心想如今自己的肚子痛得越发厉害,不用药,只多蹦两下就没了,既然圆圆打定了注意要坐收渔人之利,看着她与简妍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自己就顺水推舟,待问了庄政航要了简妍的吃食,留到圆圆来送药给她的时候吃,到时候叫圆圆人赃并获,叫简妍有口难辩。   九葩堂里,圆圆与蝶衣正彼此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忽地听到窗格子下噔的一声,两人吓了一跳。   外头,庄政航见简妍依旧与金钗染指甲,摆明不想过问里头的事,于是阴沉着脸,就向里头去。   简妍对金钗道:“做得好,我就说她们两个这么久不见动静,有古怪。果然今日见人都去了老夫人那边,就凑到一起了。”又想那蝶衣当真体贴到骨子里了,竟然连算计她,都要选了庄政航不甚悲伤的时候。   金钗笑道:“是少夫人算计的好。”因又有些羞涩地道:“少夫人答应好的。”   简妍笑道:“知道了,保管不叫你去屋里伺候,你跟了彦武哥,我以后还要叫你一声嫂子呢。”   金钗红了脸,又担忧地问:“里头没事吗?”   简妍道:“有没有事都不关咱们的事。”   这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忽地里边蝶衣大声尖叫起来,简妍眯了眯眼,抬头,就见着庄政航出来了,正站在一旁看她。   “还不走,蹲着腿不麻?”   简妍笑了,伸着手指,唯恐叫指甲上的木棉花叶子掉了,小心地托着手向庄政航走去,忽地听到身后蝶衣一声凄厉地呼唤,人愣住,正要回头看,脸就被庄政航用手掌挡住。   “血淋淋的,不吉利。”   庄政航说完,见她十根手指上全被金钗用木棉花叶子包起来,眉头跳了跳,心想果然是聪明的人难免凉薄,这时候了,她的指甲都比蝶衣重要,想着,不觉竟摇头笑了,见金钗向九葩堂里看,便道:“去叫了婆子将蝶衣送出去,她见血了,不用送到棠梨阁了,请了大夫给她瞧瞧,她的衣物全叫她拿走,另给了她十两银子,然后叫她兄嫂领了她家去,就说她与庄府无关了,由她嫁人吧。”说着,就听简妍道:“叫人跟大嫂说一声,毕竟是她的地盘,只是那圆圆又是她的人,因此算不得咱们一房人生事。”   金钗忙道:“少爷少夫人的意思,奴婢懂得。”   庄政航道:“去吧。”   金钗于是快步向一旁婆子值夜的屋子奔去。   简妍听见后头蝶衣唤庄政航,似乎边叫边跑又跌倒了,于是一边被庄政航托着手臂走一边问:“你打她了?”   庄政航道:“你当我什么人?她双身子的人,我哪里敢打她?是她自己扑过来要抱着我的腿跪下,我就躲了一下。”   简妍哧了一声,斜着眼睛道:“打我就那样顺手,打她,竟然说了哪里‘敢’?”   庄政航正要说,那边九葩堂里逃窜出去的圆圆,又折返回来,对着庄政航跪倒:“少爷,少爷方才可是听差了什么?不然怎进了屋子就对奴婢们兴师问罪?少爷你……”   庄政航皱了眉头。   简妍笑道:“可了不得了,你这相好要卖了你呢。你可得死心了,人家将事推到你无理取闹上去了,看你可还会不会动了金屋藏娇的心思。”   庄政航抬头,见那边果然庄敏航、姚氏过来了,也想到圆圆这是要推脱干系,将罪名推到他与简妍头上,来的是一招恶人先告状。   庄敏航道:“府里才出了大事,这又是如何了?”,瞟了一眼后头趴在地上哭泣喊不出声音的蝶衣,心里越发不耐烦。   圆圆哭道:“大少爷,奴婢也不知是什么事,奴婢向来跟蝶衣好,因前头的误会不敢叫人瞧见,于是悄悄地寻了蝶衣去说话,谁知二少夫人就跟二少爷莫名其妙地在外头了,二少爷忽地进来打了蝶衣,那蝶衣本就柔弱,于是就见了红……”   庄政航不禁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圆圆,随即自嘲地一笑,心想他原先还当这些女子哪一个都要仰仗他度日,不想哪一个都心思玲珑的叫他胆寒;如今圆圆编出的这些话听着当真像是他的作为。   庄敏航听了圆圆的话,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道:“住口,既然不叫你们相见,你为何又要去见?这已经是错了,剩下的话能是对的?”又对庄政航道:“你随了我来,正事没有,成日里就忙着这些琐碎事。”   庄政航被训,忙跟了庄敏航走了。   圆圆抬头瞧了瞧,暗恨自己是无足轻重的人,不值得叫庄敏航装糊涂顺水推舟,不敢叫两人回来,暗想自己落到简妍与姚氏手上,哪里能得了好。   姚氏笑道:“可不就是如梦说的狗咬狗。”   简妍道:“大嫂子稳坐钓鱼台那样久,这次也该出手一回了吧。”   姚氏见简妍看穿自己心思,面上略有些尴尬,圆圆这等绝色,放在谁屋子里谁能安心,后头见圆圆看上庄政航,她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分家,她原就看出简妍也是想单过的,于是就等着简妍、庄政航去说动庄老夫人,然后跟着捡便宜,如今被简妍点破,只得干笑道:“弟妹这是何意?”   简妍只是笑。   姚氏瞧了眼简妍包着的手指,笑道:“你手上不得闲,就回去歇着吧,我来替你处置了。回头咱们商议一下,我才跟你大哥说咱们两家中间弄个穿堂,也好来往。”   简妍见姚氏这算是赔罪,于是笑着答应,转身就回了棠梨阁,因怕上回子简锋见了圆圆,动了心,又要拣着便宜将她买回家去,就叫人去跟简锋说,只说那圆圆有心要害人子嗣,听那边来人回简锋叫简老爷派去南边贸易去了,才安了心。   68人事纷杂   姚氏此次拿着圆圆的把柄,就将她与蝶衣的事添枝加叶地回了给庄二夫人,庄二夫人正恼他们房里人多,却没有分到大份,于是并不见蝶衣圆圆,不听圆圆申辩,也不理圆圆家人来求情,就叫人将蝶衣送回家去,将圆圆拉出去外卖。   庄二夫人恨声道:“我那木头白买了,方才老爷说听着老夫人的意思,说那木头是她的,如今就要卖掉。一万五千两的木头,她卖了,得了银子自然是帮扶她大儿子。可怜我巴巴地讨好她,临了,我倒成了不得好的。还有你,你比老二家的早伺候了老夫人几年,她才来,怎么有好东西的地就全给了她?”   姚氏听她抱怨,不敢说话,心想庄政航是长子长孙,就算不分家,这家将来也是他占大头,这是命,争不得;又想庄老夫人给他们的一块地,虽比不上简妍那块地上面的东西好,但却更宽大一些,也不算庄老夫人偏心。   因这么一闹,忠勇王府太妃大寿庄学士府也无人去,回头听说忠勇王府与庄侯府定了亲,庄二夫人又是一阵气闷;又因庄侯府太夫人大寿的时候,太夫人不大搭理她,庄二夫人又怨愤了许久。   简妍收了侯府送来的契约,拿给庄老夫人过目后,就收在柜子里;与庄政航商议后,叫奶爹阮思聪,奶兄阮彦武、阮彦曲,秦盛伏,秦十二五人领了几十个家丁去了苏州,将苏州的庄头等人换了。   因简锋不在京里,简妍就将二十亩的地契拿去给嫂子周氏,后又与简夫人说了,简夫人果然后手就悄悄地拿了银子给她;因简夫人替简妍去简老爷那边哭诉一番,简老爷又过意不去,趁着简锋不在,速速地过了一间铺子到简妍名下,简妍点名要的药铺,依旧挂在简老爷名下。   庄政航听说忠勇王府跟侯府定亲后,疑惑道:“原先不是跟康静公府定的亲吗?记得还有你二叔家的小妹妹也嫁进忠勇王府的。”   简妍笑道:“上回子康静公出殡,忠勇太妃点名要见我二妹妹,我母亲就推说二妹妹定亲了,在家待嫁,回头我二叔赶着给二妹妹定了亲,也不是旁人,就是如梦那口子的弟弟俞祁连,算是好人家,比嫁个不被人待见的王府子弟强多了;忠勇太妃又要见康静公家姑娘,康静公家领出了一个庶出的姑娘,那庶出的姑娘老实巴交的,只坐着不会说话,太妃就没瞧上。想来,康静公怕也是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不肯与忠勇王府结亲,才有意领了这么个女孩儿出来。如今他们家庶出那位的姑娘,跟二叔家的二哥定了亲,这倒不错。总归我们家女孩儿向来沉静,话都不多,只是康静公孝期未过,不敢张扬开。”   庄政航听她絮絮叨叨说这么多,脑子转悠了半日,才听懂简妍说如今她家跟康静公家撇下忠勇王府单独好了,心想这婆娘有话就不能直接说,叹道:“不知如梦跟那俞瀚海究竟能不能成。”   简妍闻言也蹙了眉,道:“是呢,我上回子从母亲那得了两个玻璃杯,送了她一个,叫的是彦文嫂子去的,彦文嫂子回来说如梦如今在家就教她弟弟读书,倒似有不出嫁的糊涂念头。”   庄政航闻言,也叹息一番,望了眼简妍,心想那俞瀚海倒是个能够结交之人,但若是自己去寻了他说安如梦的事,岂不是又要莽撞了?   因才分家,又要砌院墙,又要分人分物,园子里一时就有些杂乱。   一日,玉环悄悄地过来了,脸色有些不好地道:“少夫人,奴婢方才给小丫头拿东西,瞧见放东西的屋子里台面上的夹剪没了,奴婢想着只有今早上跟厨房交割米粮的时候开了柜子,也只是拿了两串钱,并没有用夹剪。那一会子屋子里又没人,于是赶紧开了柜子去看,见里头成锭的银子倒是没少,只装碎银子的簸箕里一块四两七钱重的银子叫夹掉一半。那夹剪后头找到了,却是换了地方,不在我原先搁着的地方。”   简妍闻言,道:“别声张,想来是内贼做的,不然外人直接就拿了成锭的走了,这般掩人耳目,只夹了一半,是打量着你注意不到,能够长久这般呢,你只留心一些,也别声张,过些日子,有意露出空子来,瞧瞧是哪个那样不开眼。”   玉环答应着是,因是自己保管钥匙,又很有些忐忑。   简妍心想这事原先就没有过,必是如今跟着她的人多了,有人想浑水摸鱼,又想便是要得罪了人,也要弄了一些可靠的人进来,于是将玉叶、玉树、金风唤来。   简妍问玉叶:“咱们如今有多少人?趁着现在就将人码清楚,免得后头院墙弄好了,要人送人都麻烦。”   玉叶道:“各处看屋子听差的婆子十二人,媳妇十二人,三等丫头二十一人,其中两位小姨娘那边一人一个三等的,夫人这边只剩下十九人,二等丫头十九人,一等的,就只有奴婢们六个,三对金玉。还有十二个没留头的小子,十二个成年的小子,少爷的六位小厮,十二个随从,六个厨役媳妇。”   简妍暗想外头跟着庄政航的人倒是将坏心的都换了,其他的如何,如今还不知道,说道:“将娉婷提成一等的,还叫她管着针线,我如今忙,叫她不必来谢恩。此外,金风、玉树,我也不是要翻你们的旧账,只问问,原先少爷病着的时候,是谁替大夫人将当票送进来的?又是谁不时地替芝盖与小七传话?”   金风、玉树两个低了头,半日金风红着脸道:“是七姑娘那边的桂婆子捎进园子里,然后叫红梅转给奴婢,然后奴婢放进屋子里的。至于芝盖与小七,叫的是咱们院子里的杨家婶子。”   简妍点了头,不禁又蹙起眉,不为旁的,却是因那边庄三姑娘、庄七姑娘如今并未搬出去,恰分给她的园子就囊括了那两位姑娘的院子,能宽敞地独门独院住,谁乐意回去跟人挤着,因此她们两个见着二房那五姑娘、六姑娘搬去跟姚氏住,就动起了不走的心思。   简妍道:“叫了翠缕、碧枝来。”   玉叶答应着,不一时,翠缕、碧枝两人忐忑地来了。   简妍道:“如今咱们地盘大了,你们也不用委屈了,原先你们就一人一个小丫头,如今一人再添两个,后头清漪苑那个院子你们现在住进去吧,一人一明两暗三间屋子,起居也便宜一些。”   翠缕、碧枝两人忙磕头谢恩。   因此时庄大夫人没了,庄政航又与庄大老爷分了家,两人也不敢拿乔,更不敢多在庄政航面前转悠,唯恐叫简妍拿捏住了短处。   简妍道:“你们如今就去收拾东西吧,自己瞧瞧哪间屋子好,除了正屋,其他的地方你们自己商议着分了;缺了家具帐幔摆设,想齐了一起回我,我听了再发给你们,不要零碎地一次次来说。”   翠缕、碧枝忙答应着,人就过去了。   简妍待两人去后,心想棠梨阁里少了人,总该清净一些,又对金风、玉树道:“你们是自小在庄家长大的,给我列个单子,瞧瞧咱们这的新人旧人,哪些要换掉,趁着如今才送了人来,也好早些换了,迟了几日,待人家接手了活计再说不要,就是打人脸。方才我问了几句,你们也该知道我喜欢没有多少牵扯的人,最腻烦有乱七八糟亲戚往来事多的。还有将二等丫头换掉十个,不用留那么多,换成强壮会办事的婆子媳妇过来。”   玉叶道:“换掉十个,咱们就只有些小丫头子还有婆子了。”   简妍道:“又不是要弄成什么画,要那么多美人摆出来做什么?”   玉叶想了想,心里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二等丫头做的,如今多是她们这几个一等的在做,便是留着那些人也不过是多花银子,不如就用些婆子小丫头实在。因见金钗那边如今日日帮着阮妈妈办事,瞧出金钗是将自己的事定下来了,于是心里微微有些为自己着急,心想当初在简夫人面前告了庄政航,再跟着他是不能了,不如趁着如今简妍事多,多卖卖力,也能叫简妍瞧着她的好。   金风见简妍果然是要将当票的事揭过去,忙答应着,与玉树、玉叶去拟了换人的单子。   再过一时,三人重又回来。   金风道:“奴婢拟好了一个单子,有五个丫头、四个婆子是定要换了的;有五个丫头是可换可不换的。”   简妍伸手接了金风递过来的单子,瞄了一眼,淡笑道:“你可还有要补上的?”   玉树一凛,忙道:“奴婢再瞅瞅。”   简妍重又递了给她,玉树接了,对金风啐道:“原说将广丹的姨妈也添上的,广丹如今又不跟着少爷了,叫这么个嘴碎的婆子来也聒噪的很,她性喜吃酒打牌,每每醉了就打鸡骂狗的,你怎么答应好的,又忘了呢?”   金风笑道:“你叽叽咕咕的,我写着前头你就指着后头的,哪里能听得清。还有厨房里的一个媳妇是红袖的嫂子,手脚很是不干净,她哥哥也分在咱们这边,不能要。青衿上回子去二夫人那边领人,自作主张将她姨妈家妹子领了来,她妹子身子骨弱,哪里能做什么事。”   简妍点头,心想如今金风、玉树还算识趣,笑道:“如今人都喜往前头几房去,心怀大志的都走了,乐意来的,只当我这是轻易就能混吃混喝的地盘,你去寻了朱姨娘换,换不到好人,就缠住她不回来。也不要觉不好意思,此时你们拣了好人回来,日后你们管着她们也省心。”   那三人答应着,就另拟了单子,反复推敲之后,将看上的,要换掉的,一一列好,因玉叶建议,金风、玉树又将单子上的人名后标上各家有什么亲戚。   简妍最后看了,原本就知一家子出来的下人,哪里就能跟其他房里彻底没有牵扯,只求着那牵扯少一下罢了,因此就将与庄三老爷房里人有干系的留下,其他的,要么将一家子全要来,要么一家子全不要。   玉叶、金风、玉树见单子定下来了,三人便去缠着朱姨娘换人。   庄二夫人先前因自觉分家不公,便敷衍了事地叫朱姨娘随便派了人过去,也如简妍想的,如今愿意跟大老爷的人并不多,虽庄政航分出来了,在旁人眼中也是比不上其他四房的,因此分给简妍的人就多是想混吃混喝之人;如今庄二夫人醒过神来,又记起那一块凤穿牡丹,暗道自己怎就一时糊涂了,分家的事已经不可挽回,自己怎能再得罪了简妍。因见简妍又叫了人来寻朱姨娘换人,忙热情地自己点了几家的名,说叫那几家给简妍,又叫朱姨娘陪着玉叶三人一起商议。   朱姨娘看出庄二夫人亡羊补牢,便将旁的事撇下,单独跟这三人说了半日,又劝了几户人家,因先前有人觉园子里大,伺候的人少,想进了园子里拿个二等丫头的银子混日子,于是就塞了银子给庄二夫人。此时听玉叶说不要那二等丫头,便笑道:“这么着弄了老的老,小的小回去,二少爷瞧着不生气?”   玉叶道:“如今二少爷只管着跟三老爷读书,其他的万事不管,都是少夫人操持呢。”   朱姨娘闻言,怕庄二夫人难做,就去棠梨阁劝了简妍。   简妍笑道:“我不听人说也能猜到二婶那边是何情形,只是我这边的人,哪一个都是有正经事做的。那些拈轻怕重的,我要来了,难不成还要专门费心思给她们寻了轻松的活计?”   朱姨娘见劝不住她,只得住口,将简妍要的人给她换了进来。   接连几日,人才换全,虽有些纷杂小事,但比起先前那群乌合之众,如今的人要省心的多。   因庄采芹、庄采瑛两人还不走,几个分派到那边看屋子上夜的婆子媳妇就很有些忐忑地日日寻了人问简妍,唯恐那边的差事没了,自己又被换出去。   简妍瞧着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就叫玉环寻了祝嬷嬷说话。   一日,伺候庄老夫人吃饭时,庄老夫人问了简妍一句:“你那收拾得如何了?”   简妍笑道:“哪里敢收拾,还住着两个娇客呢,唯恐惊了客人,只得叫那砌围墙的人多担待着。”   庄老夫人闻言沉默,心想果然玉环跟祝嬷嬷说这话,就是简妍已经不耐烦的意思。   简妍虽热心大方,善察人意,庄老夫人私心里也很喜欢她,知道她省事,凡事不用提,一点就透,给大家都留体面;但又觉得她太过厉害了一些,看模样是胸无城府,前头就将庄政航整治得跟变了一个人一般,后头又叫庄政航送了两千两银子过来,断了她后头的话,只能由着庄政航定下所谓的规矩,一年给庄大老爷一千两银子。凡此种种,可见她也是轻易惹不得的。   庄采瑛、庄采芹此时正与庄老夫人一同吃饭,听了这话,各有一番心思。   庄采芹只不说话,庄采瑛因先前的事很有些恼恨简妍夫妇,虽被打了一次,不敢直言,神色间却也有些愤然,于是嗔道:“嫂子这是什么话,长嫂为母,难道我们就成了客人不成?”   简妍笑道:“七妹妹这话就说对了,难不成七妹妹想一辈子留在庄家?”   庄采瑛一噎,忙眼里蓄着泪水地望着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于是轻声斥道:“你妹妹还小。”又道:“回头我叫祝嬷嬷看着,叫你两个小妹妹搬出来。”   简妍道:“那又要麻烦嬷嬷了。”   祝嬷嬷笑称不敢。   庄采瑛气得紧紧握着筷子,两腮鼓鼓的,却也不敢发作,只暗中瞪了眼简妍;庄采芹虽沉默,却觉自己先前的念头是对的,连庄老夫人对简妍都忌惮两分,她更该跟简妍好才是。   吃了饭,庄采瑛、庄采芹不得不回去收拾,庄老夫人叹道:“你让着她一些,我也知她太任性了,但毕竟还小,又才没了娘。”   简妍道:“祖母说的是,只是这么着不是个长久往来的法子,须知若要长久来往还得叫七妹妹息了心里的怨恨,她恨的本就没有来由,我们再都谦让着她,岂不是叫她以为我们都欠着她的?这样天长地久的,她养成那么个谁都欠着她的性子,那还了得。咱们是自家人就罢了,只是七妹妹总要去了旁人家,难道旁人见了她,也要无缘无故地让着她?难不成就叫孙媳让着她,然后盼着她嫁人没了包袱,就不理她了?便是日后孙媳领着她走亲戚,也该叫她没了身上的戾气才好。”   庄老夫人怔住,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你既然心里有主意,那你就瞧着办吧。”   简妍笑了,道:“老祖宗既然叫了祝嬷嬷去,不如再叫了焦资溪家的去看着?另外胡姨娘不知在哪里了,就叫了她来凑趣,岂不好?”   庄老夫人知道简妍是怕庄采瑛拿了她的东西,又怕胡姨娘借着庄采芹的名在园子里乱走,于是笑嗔道:“小滑头。”就吩咐花兮去将胡姨娘叫来给她拣佛豆,叫月兮请了焦资溪家的去看着搬家。   简妍陪了庄老夫人许久,回去后,果然听阮妈妈絮叨着说庄采瑛要将园子里的几盆牡丹花、兰花也搬走,因焦资溪家的来了,明言那些东西是简妍的,又有金枝领着青杏跟庄采瑛的奶娘丫头吵,庄采瑛那边既没理又吵不过,才将东西留下;至于庄采芹那边,因胡姨娘没来,拉不下脸直接拿东西,只婉转地说很喜欢她院子里的两根葫芦藤,想着日后不时过来小住。   简妍听了阮妈妈的学话,心想庄采芹瞧上的哪里是那葫芦藤,又不是嫁女儿,还要给女儿留了屋子叫她回门住,道:“挑了一盆牡丹送到老祖宗那边,说是给七妹妹的;将那葫芦藤拔了,上头的葫芦挑几个好看的,给几个妹妹还有毛毛送去玩,给三妹妹送去时,只说她那院子我瞧着很通风,正好做了库房。”   阮妈妈听简妍这话,知道简妍不愿叫庄采芹日后寻了机会来住,忙答应着去了。   这么一来,简妍这边的两位姑娘搬出去了,惹得姚氏艳羡不已,来简妍这诉了两回苦,道:“明明分了家的,偏母亲就叫两个妹妹跟了我们住,这算是什么事?难不成说亲的时候就说是我养的?”   简妍知道庄二夫人私心里并没当姚氏跟她分了家,凡事还是要做了姚氏的主,因不好插手旁人婆媳间的事,只安慰了她几句,听姚氏絮絮叨叨说今儿个五姑娘缺了什么问她要,昨儿个六姑娘缺了什么也问她要,便连庄玖航的姨娘扈姨娘少了头油,竟然都跟她寻上门要。   简妍原本就觉糟心,听姚氏这么一说,反倒觉得自己这边算是好的,又想万幸自己跟庄政航在庄二夫人买楠木后没忘了再跟庄老夫人好,不然庄老夫人就叫她养着那两位,她也会心烦。   69杀鸡儆猴   没了那两姐妹,简妍又与姚氏又合计了一回,商量着那穿堂安在哪里,日后两人如何给府上送园子里的东西等等琐事,定下同进退的法子。   很快院墙就砌了起来,除了前头角门通府中,另有小门通姚氏的园子,再有后门来往下人,更在一旁开了个侧门,设了条巷子直通街上,巷子口再设小门,如此往来也不用走庄家正门。   墙砌好后,简妍领着人在园子里转悠一回,见果然如庄老夫人所说,园子里种着百年香樟树、百年银杏树,并摆着许多名贵怪石、奇花异草。   简妍又见先前虽人来人往,树上的果子却不见少,于是问了人,人说是金枝与青杏看着的。   简妍看了一回子,回头对庄政航道:“那香樟树就罢了,总之树枝树叶树皮都能卖钱;银杏树的叶子果子也能卖钱;那些怪模怪样的石头,我盘算着过了年卖掉,毕竟这些是二叔喜欢的东西,若留着,也是二叔的心病,白给他咱们不舍,若要卖给他,价钱又不好说。亲戚之间有了银钱来往最不好,还是及早卖了好。剩下的地,就种些香草之类的,四季都可采摘,与摘下来的花瓣花朵一起直接送到我们铺子里去卖。也可开辟一块地种果蔬,如此一不怕外头买的不干净,二来,那些婆子媳妇也有事做,免得她们聚赌吃酒,这般比其他房里的人劳累一些,但多给她们一些月银,看着收成再赏给她们一些,她们自也乐意。如此一来,不要动家底,一年四季的吃用就有了。”   庄政航道:“就由着你就是,我也不耐烦看那古古怪怪的东西,不如银子到手了实在。”   简妍道:“这些算是小钱,正经的是要将铺子开起来。”因说着,又含笑道:“你就依我学医如何?说了不要你高明的,有人一辈子会作一首好诗,就是难得的才子;你只需会治一种病,就算得上是医家圣手。”   庄政航道:“你又叫我去学那上不了台面的行当,我不学。”因说着,想起这几日见着的人都是面生的,便道:“我见很多生人在园子里,青衿那日还寻了我去求情,我没理会她,只是你怎不将金枝一同弄出去?”   简妍道:“她机灵着呢,不然修围墙的时候怎么能看住咱们的东西?你不沾着她,她过些日子就死了心,如此我就多了一个得力帮手。若是她又卖了我,那时候我再弄了她出去也不迟。”   庄政航道:“你又傻了,她跟玉环不同,何苦留了这么个祸害在身边,你不知她多帮着简嫙,背后说了你多少事。”   简妍道:“主子不一样了,奴才就不一样。总归勾引你的人多的是,我还怕她一个?你若耐得住,就不理会她,她还能如何?她又不是蝶衣那痴情种,非你不可的人。”   庄政航嗤笑道:“我还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非我不可的。”因说着,又斜着眼看她,道:“你那么大能耐,不也得守着我过,可见你就是非我不可。”   简妍哧了一声,催着他去庄三老爷那边去,心想庄政航心里愧对庄三老爷,对庄三老爷言听计从。就听着庄三老爷的话,守孝的时候在家读书也不错,至于铺子种种,倒也不急。   且说简妍正盘算着收拾了后头翠缕、碧枝先前的屋子摆了药匣子,弄了药材来正经地学医,那边蔺大娘期期艾艾地过来道:“少夫人,春桥送了小的做了一双鞋,小的不知该不该收。”   简妍笑道:“你只别胡乱放了她进门,叫她在咱们这听墙角、说是非,你就收了就是,总归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蔺大娘道:“春桥说三姑娘动了在咱们园子里请客的心思,说是中秋之前欠了侯府姑娘们一次诗会,因大夫人才去,姐妹间只是聚在一处说说话,并不会饮酒作乐。春桥叫我来探探少夫人口风。”   简妍心想庄采芹如今跟姚氏好,如何不去跟姚氏说,这是拿捏准了姚氏不会答应,更不会出了诗会的点心茶水纸笔银子,道:“权当作我没听见,日后她再叫你试探我,你只当做糊涂就是。母亲才去,哪里能办什么诗会?”   蔺大娘忙点头,又道:“小的哪里能昏聩到那地步就帮了她来试少夫人。只是胡姨娘又进了咱们园子,三不五时地掐花摘果子,小的又不好说她。前头小的瞧着胡姨娘要抱了一盆兰花走呢,得亏阮大姐来了,说这花是如梦姑娘才送了来的,她才放手。另有七姑娘,也每日叫了人过来,不是要人送花,就是说她原喜欢什么,如今要拿了去;各处的小丫头们还跟往常一样喜欢来园子里转悠;三姑娘每常在大少夫人那边玩笑,只是走的时候却爱经了穿堂,从咱们院子里绕出去,门上婆子说有几回两三更了,三姑娘才叫人开门。”   简妍蹙了蹙眉,心想果然才分家,那些人还拎不清,当她好欺负的,于是对蔺大娘道:“叫门上的人听着,除了我或者少爷叫开门的,过了时辰一律不许开,另外穿堂的门也要到了时辰就关,不然,我不问进出的是谁,只问是谁值班;还有如今这园子是咱们的家,不是旁人游玩的地方,谁家里头是什么人都能放进来,叫人家随便走、随便看、随便拿的?叫她们别拉不下脸来。甭管谁来了,除非是痴痴傻傻的雪花,不然,都要问出个由子,那说什么来消食、来散心的,都不许进。若说传话的,就叫婆子跟着,一路将人领到棠梨阁来,然后再一路领出去,中间不得耽搁。另外叫了青杏来。”   蔺大娘先是不住点头,后不知道简妍一时半会叫了那么个三等丫头来做什么,于是忙去喊青杏。   青杏也不过才十二岁,相貌算得上姣好,只是自幼爱四处奔跑,皮肤粗糙黑暗了一些,脸上眼角微微挑着,嘴角微微斜着,似是随时准备与人对骂厮打一场。   青杏来了,便捧着一个紫红的足足有拳头大小、刚裂开丁点口子的无花果给简妍看,道:“少夫人,你瞧,原本少夫人说府里老爷们肠胃都不好,中秋又过去了,果子眼看着就全没了,吩咐过但凡熟了的果子就给老爷们送去,奴婢前几日就瞧好了的果子,今日胡姨娘走来偏伸手就摘。”   简妍不禁笑了,心想也就青杏能从胡姨娘手上抢了东西,这熟透了的无花果用力一抓就粘了,如今抢了一回还能完整无缺,想来青杏是出其不意抢来的,道:“递给金枝,叫金枝拿了跟先前摘的五个放一起,凑成一盘,然后每位老爷那边送两个。”   金枝听见了,就过来接了无花果,然后进屋子里拿了一个海棠样玛瑙盘子盛着去了。   简妍道:“青杏,你如今也不必去做旁的,你的月钱也提到二等,你单每日在咱们园子里转悠,看着各处的东西,甭管谁来摘东西,你给我拦着,凭你跟谁又打又骂,荤的素的,只要看住了我的东西,就算你大功一件。不管伤了谁,我总保了你。做得好了,便是一等丫头,我也抬举你。”   因说着,心想这青杏上辈子就爱四处转悠,因此庄采芹那边每每丢了东西,不是说是她拿的,就是说胡姨娘拿的,胡姨娘又糊涂,不问谁是真贼,反倒跟也被人冤枉的青杏干上了。   青杏忙跪下磕头,笑道:“奴婢定不负少夫人所托。”   简妍笑道:“既是这样,就去寻了你玉环姐姐,换身新衣裳,跟她说,叫她给你一副镯子,两根簪子,一个大钗,若还有绢花,也叫她多给你一些,胭脂水粉领全了,装扮的漂漂亮亮的,这般跟谁说话都不露怯。”  青杏忙答应了一声,人便去寻玉环了。   果然简妍才叫门上的婆子严厉一些,门口就大大小小地闹了几日,姚氏悄声地跟简妍说庄采芹等人抱怨了她几回,说她不近人情;简妍除了一笑,就是谁来闹事,就将谁告了,不论大小全由着她们各自的主子去罚了人。   几日下来,得罪了一些人,门上却也安生了许多,但也有许多人等着有人将简妍好好闹一闹,叫简妍识趣。   一日,那贼不走空的胡姨娘果然进了门说要跟简妍说说话,婆子领了她进来,胡姨娘忽地记起庄采芹的丫头秋杜抱怨说简妍不许庄采芹摘花,又想起自己先前听说翠缕、碧枝有三个丫头,于是叫简妍给她添一个,简妍不肯。想了这两件事,胡姨娘于是发作起来,竟伸手扯了一朵兰花花蕙。   青杏瞧见了,便叫道:“姨娘做什么呢?每日供着你花戴,你还这样作践东西?”   胡姨娘道:“又不许人来逛,这花开着有什么意思?”   青杏冷笑道:“谁家的花谁家看,少爷少夫人在园子里住着,怎就没人看了?依我说,定是姨娘犯了老毛病,瞧不得人家好。”   胡姨娘闻言,丢了花蕙,跺脚道:“不知从哪里日出来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   青杏道:“我是跟姨娘一样的的东西,只是我这东西还没叫人用过,值钱呢,姨娘就老了,不中用了。”   胡姨娘啐道:“扯你娘的臊!你这翅膀没长全的小鸡就敢对着我扑棱翅膀?”   青杏道:“我娘的跟你娘的有什么不一样?你倒是翅膀长全了,掉了毛的老鸟还跟我耀武扬威?”   胡姨娘怒了,叫自己的小丫头打青杏。   那小丫头素来与胡姨娘胡闹惯了的,也是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于是卷了袖子就要跟青杏打。   青杏也怒了,先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了那小丫头一巴掌,跑远两步,就扯着嗓子叫:“娘!有人问我是从哪日出来的,你快来说给她听!”   青杏的娘跟姨因膀大腰圆,能干活,也被金风要了来,这两人正在一旁数园子里的果树,听青杏叫,就赶紧跑来。   胡姨娘本当青杏的娘见着是她,必要赔不是,于是掐着腰,将姨娘的款摆得十足,不想那青杏娘却是另一种呆性子,青杏娘知道简妍跟青杏说的话,有恃无恐,也掐了腰,瞪着胡姨娘道:“姨娘太不尊重,她小孩子家,你跟她说那话做什么?姨娘别瞧着这园子里没姑娘,三姑娘可是成日里有事没事绕着圈都要过来一趟的,三姑娘听见了,我倒要看看姨娘怎么跟她说。”说着,就叫青杏姨去寻庄采芹。   胡姨娘扯着嗓子道:“我能怕了她?”虽是如此说,但忙伸手拉住青杏姨,又伸手要打了青杏姨。   青杏的娘忙上前,与胡姨娘撕扯起来。   闹了半日,来往的其他人家媳妇也瞧见了,虽被人送出去,但也窃窃私语,不一时,就有人跟庄采芹说去了。   庄采芹既怕胡姨娘得罪简妍,又想经此一事,拿捏住简妍治下不严的短处,好叫简妍因愧疚对她好一些,因此听了,也不急着去,只在家里等着简妍那边叫了人来跟她说话。   却说简妍知道了这事,只做不知道,待青杏的姨与娘将胡姨娘打了一顿,才叫人领了胡姨娘来见她。   胡姨娘气鼓鼓地进来,脸上被抓了几道子,发髻倾斜,又见简妍悠哉地一边看书一边嗑瓜子,抱怨道:“少夫人这行事不对,一家子住在一起,摘朵花都要说。且我一把年纪了,那两个老的一个小的还敢跟我动手,看我回头不叫人绑了她们。”   简妍由着胡姨娘说,待胡姨娘说完了,才悠悠地开口道:“姨娘怕是想念两位太姨娘了,想去庙里陪着她们吧。”   胡姨娘一愣,忙指着自己的脸道:“少夫人瞧瞧我这脸……”   “三姑娘过了孝期就该说亲了,原本是母亲替她瞧,如今是我替她瞧,姨娘说说,这什么人家好?”   胡姨娘一根筋,只当简妍想打岔,不愿赔不是,扯着嗓子道:“少夫人,你年轻不好处置,就由着我来……”   简妍笑道:“姨娘觉得是大家妾好,还是小家娘子好?”   胡姨娘后背一凉,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捂着脸,偷偷瞧着简妍。   简妍将书放在一旁,道:“几朵花没什么,但是花是我的,我乐意给,便是一园子都拿去也行;我不乐意,谁多瞧了一眼,就是没有规矩。”   胡姨娘本大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说话,此时却不觉站了起来,堆笑道:“少夫人怎说这话,谁也没要一园子,就是三姑娘要花,怎就不给了呢?”   简妍道:“三姑娘不声不响地从穿堂那自己走来就要摘花,难不成,看花的人不该问一句?倘若那花我另有安排,要送人去赏,就叫人摘了,这是谁的过错?想来姨娘也知道三姑娘亲自动手,那花就该是名贵的花,一朵就要几两银子的,拿去租给人家一天也能收了人家几钱银子,难不成,这银子就要叫看花的人来赔?我便是在自己娘家的时候也不敢这样行事。须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三姑娘若要,就使了丫头来说,那丫头再去跟看花的媳妇说话,这样一来三姑娘自己有花看,二来也不难为看花人,这才算是规矩。若三姑娘一直这般行事,依我说,来多少官媒也没用。”   胡姨娘叫道:“哪里会没用,三姑娘的亲事有老夫人、老爷呢,不要少夫人操心。”   简妍只慢慢吃茶,含笑望着胡姨娘,心想她就不信对着庄采芹的亲事,胡姨娘还能再糊涂。   胡姨娘渐渐心虚起来,暗道庄大老爷不管事,庄老夫人又很是向着简妍,若是简妍黑心,就撺掇着庄老夫人叫庄采芹去做妾,那就当真是自己毁了庄采芹的前程。   简妍道:“姨娘虽不识字,但也该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姨娘装疯卖傻去各房里捡便宜这么多年,也赚下了贼不走空的名。想来,姨娘也该知道,谁那边是能捞到好处,谁那边是要绕着走才好的。”   胡姨娘讪讪地,拿了帕子擦脸,见简妍要茶水,忙递过去。   简妍接了,道:“我现给姨娘二两银子,姨娘回去了买些点心酒水,来给青杏娘几个赔不是。三姑娘是二少爷妹子,自然也是我妹子,回头咱们还亲亲热热的来往,姨娘要什么,只跟我说,我答应了就给,不答应了,一根草姨娘也别想拿走。毁了姨娘那贼不走空的名,真是对不住的很。”   胡姨娘心里先是不甘,回头又想那点心酒水能要几个钱,自己这回子也算能赚到一两银子,且听简妍的意思,回头还要“亲亲热热”的,于是忙笑着答应,接了简妍递过来的银子。   胡姨娘回去,虽听着众人嘲笑催问,却也不说究竟如何,只买了东西给青杏家赔不是,如此众人看着,又要骂胡姨娘没骨气,屈尊降贵。胡姨娘后头几次又暗中得了实惠,只不与旁人说,众人见她这贼不走空的人屡屡失手,更冷嘲热讽。胡姨娘素来就不少人闲话,也不当一回事,反倒比先前更殷勤地跟简妍来往。   见最不讲理的胡姨娘也服帖了,不敢胡乱去简妍园子里自己摘花拿东西,其他人也老实了许多,不敢再提去简妍园子里散步等话。   又儿撺掇着平绣将此时告诉给庄大老爷,但平绣早先未给庄大老爷的时候,就被简妍警告过,后头又听简妍抽丝剥茧地跟她说如今庄大老爷房里的情形,知道如今庄大老爷不敢动分家的银子,全赖着庄政航给的银子度日,且若来了新夫人,她能依仗的还是简妍;又见庄老夫人听简妍的话,更明白如今分了家,庄大老爷这边当不了简妍的家,但是简妍却能当了庄大老爷这边的家,因此哪里敢说那话去挑拨,只叫又儿安心照顾庄敬航,并不答应其他的事。   70杀鸡儆猴   将园子里内外的人肃清,简妍这才闲下来,安心整治她的小药房。   一日,朱姨娘从姚氏那边转过来,在这边陪着简妍坐了会子,说了一会话,笑道:“有一事要跟你说,只你别恼就是。”   简妍道:“何事?”   朱姨娘道:“二老爷前两日结实了一个忘年交,那公子是爱瞧新奇东西的,听说咱们府上有棵百年香樟树,于是就有心要来瞧,二老爷又与他投契的很,不好回绝……”   简妍点着头,心想自己怎听到那爱瞧新奇东西的话就想起燕曾来了?因又想,才分家,不好与庄二老爷太生份,毕竟是长辈,若回绝就惹人非议;且若当真是燕曾,怎么着都得揍他一顿,毕竟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于是堆笑道:“我恼这个做什么?姨娘只说二叔什么时候过来,我叫人备了酒菜,另叫丫头们回避就是。”   朱姨娘笑道:“我就说少夫人是孝顺仁义的人,先前老爷吃了少夫人送去的无花果,肚子舒坦一些,还问是不是大少夫人送去的,我说是二少夫人,老爷愣了一会子,说他吃了好几日了,还当是大少夫人送的呢。既是这样,我就与老爷去说,瞧瞧老爷什么时候定下日子。也不敢叫少夫人赔了,我那日叫人送了酒席过来就是。”   简妍心想朱姨娘这话里是对姚氏有了怨气,因想莫不是五姑娘在姚氏那边住着,受了委屈?如此一想,更觉自己当初撕破脸叫庄采瑛两个搬出去是对的,姚氏跟五姑娘,如今谁不是一肚子委屈,道:“姨娘怎说那话,一桌酒席才几个钱,才刚我母亲送了一些冰镇的海鱼来,又有邻居大嫂送过来的山鸡,算是山珍海味都齐了,自家的东西做一桌,也不费什么事。”   朱姨娘笑道:“那我只送了酒水过来吧,少不得要劳烦园子里丫头并厨房的媳妇,少夫人替我跟她们说,过两日散了点心买了酒水请她们。”因说着,又悄声道:“少夫人可还有江南一针的绣品?”   简妍道:“只一方都给二婶了,哪里还有。”   “我们夫人还想要呢,夫人收了家书,说是舅爷要回京考核,想来是大约定下了要任京官了,叫夫人替他买个院子。夫人又想替舅爷早早打点,于是问了,就知道舅爷的上峰夫人喜欢江南一针的绣品,原先少夫人送夫人的那副叫送了侯府太夫人,如今二夫人正后悔不迭呢。”   简妍见朱姨娘说这话投诚,暗想莫不是瞧着如今自己跟庄二夫人没有妨碍,朱姨娘就想着两边讨好,于是笑道:“当真没有了。”   朱姨娘又与简妍说了两句话,叫小丫头拿了简妍送给五姑娘、六姑娘把玩的六个黄澄澄的赖葡萄,依旧去了姚氏那边看五姑娘。   傍晚,玉环因说少了一个玛瑙盘子,金枝忙道:“那日拿去送无花果,三姑娘看着喜欢,拿在手里多看两眼,她虽不说,但听春桥嘀咕两句,我知道她动了要用盘子拿着送点心给侯府太夫人的心思,就说那盘子是简家舅少夫人的,还要还回去,如今那盘子早叫我藏在柜子里了。”   玉环不知金枝说这么一串是有心显摆自己的机警,只问了在哪个柜子里,瞧了瞧,就没有说话。   金枝本也不是要跟玉环说话,又进了屋子里,道:“奴婢瞧着三姑娘又有了要住进来的意思,说是前头阴湿,她觉得身上不舒坦。”   简妍道:“七姑娘还没想出这个由子,三姑娘倒是先想出来了,可见多吃几年米粮很有好处。别理她,有病就请大夫,换了屋子不顶什么用。”   金枝忙答应着,因听庄政航来了,忙要殷勤地过去伺候着。   庄政航避开她的手,自己个进屋换了衣裳,然后叫金枝等人出去后,吞吞吐吐地道:“蝶衣在府门外跪着了一日,二婶叫人跟我说,我没有理会。”   简妍默了默,心想那蝶衣倒是当真痴情,也不理会这事,又将庄二老爷要在他们园子里请客的事说了。   庄政航听简妍说猜着是燕曾,怒道:“你猜到是他,又答应了做什么?”   简妍道:“你这话说的太没人性,分家后二叔头回子开口,我能不答应?若是分家就各自不搭腔,我又做什么日日周到地挨家送东西?你没见自家儿媳妇那边二老爷都有了怨言,更何况我这侄媳妇?虽二叔管不着咱们这边,但若是当真有事,二叔也是能说上话的,何苦得罪了他?你忘了前头那字据的事了?我原说过两日请了金娘子来家的,如今瞧着,只能再过两日了。”   庄政航沉默了,又看简妍捂嘴笑了,“上回子我踹了他一脚,这回子我就叫人将他打的面目全非。”   庄政航蹙眉道:“你何时见过他?”   简妍于是将那日去金家的事说了。   庄政航哧了一声,阴沉着脸道:“他如何就知道了你?难不成上回子你老早就给老子绿帽子戴了?”   简妍一怔,啐道:“您老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们向来不是有要去瞧人家新娘子的事吗?不是要打赌谁能见人家娘子一面的吗?”   庄政航怔住,暗想莫非是陈兰屿等人不见他出去,就想出这么个龌龊的念头,又问:“你如何知道的?”   简妍道:“燕曾都与我说了,便是你瞧过谁家的娘子,跟谁家的娘子暗中好过一回,我也知道。”   庄政航心里又羞又惭,面上涨红,唾骂道:“那没出息的东西,自己不要脸抢人娘子就算了,还跟你说我坏话!”   简妍由他骂着,只心里盘算着待燕曾来了,如何整治他,待庄政航骂完了,两人一同吃了晚饭,简妍又叫金钗拿了单给庄政航收起来的无花果给他吃;又叫玉环悄悄地去问姚氏哪里得罪了朱姨娘。   半天,姚氏叫露满来说因姚氏定下要将园子里的果子送去给姚家,也算是她分家之后自家产出的东西,虽不贵重,也有个旁的比不了的意思。谁知那果子五姑娘不声不响地叫人给摘了,又没给姚氏说,姚氏不知道就骂了两句,想来是五姑娘听见了,心里不乐意,对朱姨娘说了些寄人篱下叫人寒心的话。   晚间庄政航见简妍背着他抱着匣子睡,心想她很是坦然地跟他说了疑心是燕曾,自己还疑心她那么多,有些惭愧,于是借着说简妍搂着匣子睡会落枕,就叫简妍搂着他睡。   第二日,简妍竟头会子落枕了,虽有庄政航将功补过地替她揉了脖子,到底简妍还是难受了一日。   午间,金枝悄声跟简妍道:“门外一个妖调的媳妇正要进来,门上不许,吵了两声。”   简妍揉着脖子看金枝,金枝忙又道:“奴婢瞧着是见少爷的。”   简妍心想不会是红娇,红娇如今被老夫人拘着了,于是道:“领来我瞧瞧。”说着,又叫人叫了庄政航过来。   不一时,那媳妇叫人领进来,果然是极年轻妖艳的女子。   简妍瞧着她不似与庄政航有瓜葛的人,问:“你寻二少爷何事?”   那媳妇不说话,只拿了媚眼睃向庄政航。   庄政航也有些恼,心想莫名其妙一个人来,也将他叫了来,怒道:“没事你来我们门口闹什么?”   那媳妇忙笑道:“奴婢是大老爷那边的,夫家姓陈。”   简妍点了头,暗想说是大老爷那边的就高贵了?问:“来做什么?”   那媳妇虽知简妍门上的婆子严厉,不认识的都不许进,但自觉是大老爷那边的,算是一家人,因笑道:“奴婢听说园子里好,来瞧瞧新鲜。”   简妍冷笑道:“金枝,不用再问她是来做什么,只叫了人打死她算了,回头报官说家里打死了个贼。”   金枝答应着,就叫门外婆子来拉人。   那媳妇见简妍眼中鄙夷,仿佛伸手就能碾死她的模样,又见庄政航并不说话,也并不怜惜她,早前的一点子自傲早没了,颤颤缩缩地跪下磕头道:“昨日跪在门口的女人叫跟二少爷说,她出家去了,二少爷要是后悔了,就去城外两树庵寻她。”说着,捧出一把头发。   庄政航愣愣地望了眼那头发,道:“你就拿出去烧了就是,还当真拿进来。”   简妍打量着那媳妇,冷笑道:“你当你说半句,我就能饶你半条命?谁叫你来说的?”   那媳妇本说是蝶衣,后头机灵了一回,忙磕头又道:“是门上人回了又儿姑娘,又儿姑娘叫奴婢来跟少爷说,还叫奴婢亲自说。”   简妍笑道:“可还有忘了说的?”   那媳妇想了想,忙道:“并没有旁的了。”   “胡说,大老爷那边如今明明是平绣姨娘管事,何时就轮到又儿说话?”   那媳妇道:“小的回给又儿姑娘,又儿姑娘没一会子回来,就叫奴婢来悄悄地送给少爷。”   简妍点了头,对金枝道:“你领了她去老祖宗那边,拿了这头发,就说又儿进房里不知请了谁的命,吩咐这媳妇拿了脏东西送进咱们园子里来;另叫平绣姨娘好好管教下人,若有下次,或许咱们园子里就当真将人打死了。”   金枝忙答应着。   那媳妇想起人说庄政航与蝶衣情深意重,忙跪着将头发给庄政航,庄政航啐道:“你这混账,不去老祖宗那边领罪,还要递给我做什么?”   那媳妇哆哆嗦嗦,金枝并不与她多说话,叫了两个婆子就将她拉了出去。   待那媳妇出去,简妍望着庄政航,笑道:“你如今若慌慌张张地出去,在门外心焦地寻一会子,定然会在灰心失望之际,蓦然回首地发现蝶衣藏在角落里痴痴看你,口中喃喃地说:‘少爷,奴婢离不开您。’。”说着,当真做出热泪盈眶模样,就偏着头含情脉脉似哭非笑地望着庄政航。   庄政航愣住,反应过来后就嗤笑道:“你又说那怪话,罢了,人各有志,便是我这辈子欠她的,我这辈子也不想还她。等着下辈子我喝了孟婆汤,随阎王叫我给谁做牛做马去吧。”   简妍笑道:“你们这是缘定三生呢。”   庄政航嬉笑道:“你不就是怕我出去吗?偏还拿了这话挤兑我。来吧歪头小丫头,就叫少爷我疼你一回。”因说着,手就搭在她脖子上,又替她捏了一回。   过了一个时辰,金枝回来,道:“老夫人叫少夫人放心,日后不会再有那不长眼的奴才过来了;那媳妇叫免了差事打了板子;又儿被老夫人送去庙里陪着太姨娘了;平绣姨娘也说以后定不会放了人乱走,还请少夫人多担待。”   简妍点了头,心知庄老夫人这也是明白那又儿是听了庄敬航的话叫那媳妇来的。   因想着燕曾要来,庄政航也不敢出了自己园子,答应了庄三老爷将《公羊传》看了,就守在家中。   那日见简妍忙着叫人收拾酒菜屏风等物去了,庄政航就叫了才十岁的秦十五去瞧瞧跟着庄二老爷来家的是哪个。   秦十五出去一趟回来道:“是个很英俊的少爷,一身雪青衣裳,腰上挂着一柄宝剑。”   庄政航心想那就是燕曾了,又气恼地想只凭着一句话,简妍就能猜到是燕曾,可见他们是很好的,不然燕曾也不会将纨绔子弟聚在一起的玩意都跟简妍说,心里不由地泛酸,骂道:“来人家里还带了剑,这可不是寻人晦气!”   秦十五小声道:“奴婢瞧着那少爷佩剑很英气。”   庄政航斥道:“你小丫头懂什么,像个武夫似的不是好人。”   秦十五不敢说话,又依稀记得秦十三说庄政航是色中饿鬼,叫她没事躲开一些,于是忙转身逃走了。   庄政航正气着,忽听有人在屋外惊叹一声,忙出了屋子去看,只见碧霄之上,白云苍狗之中飞舞着无数靛青翅膀、胸画桃花的燕子风筝,不时有人剪了线,叫那风筝飘飘摇摇地落在庄家里头。   因瞧见那燕子,想起燕曾“燕不独返”的风流名,庄政航忙向厨房那边去寻简妍。   71 一石二鸟   庄政航一路过去,脚下狠狠地踩烂了两只风筝。.   厨房就设在原先庄采瑛的院子里,这也是存心不叫庄采瑛回来住。此时这院子里并未种什么花草,平坦宽阔的很,院子里摆着几十个竹扁,上面晒着各色干菜瓜果切片,简妍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上的风筝。   庄政航远远地就看着简妍一身艾绿衣裳,乌鸦鸦的一头青丝,只耳上挂着明珠。一张仰起的小脸,脂粉不多,偏看皮是温和又乖巧,看骨是妖娆多风韵,如今分家后,又多出一股杀伐果决的自信从容。   庄政航不觉心中一跳,立住看她许久,忽地想难怪看花看迷了眼的燕曾最后会跟她成了亲,这么个十足表里不一的人,娇妻美妾她都能给一肩担了。不由地,心里的不自在更甚,沉默地走过去,见她还嘴角带笑地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于是沉着脸,走到她身边就伸手用手背打了一下她的脸。   简妍扭头看他一眼,指着风筝笑道:“你看见上头的字了吗?”   庄政航叫一个小丫头拿了手上的风筝来看,只见上头写着“一脚之缘,牵念至今”。   庄政航骂道:“那贱人,竟然还想挨一脚!”说着,就要去寻燕曾,忽地回头,望见简妍还在笑,便斥道:“笑什么笑,还不叫人将这晦气的风筝都收起来烧了。”   简妍于是对玉环道:“叫阮妈妈、蔺大娘、秦三娘领着人,将风筝都收起来烧了,谁也不许藏着,若藏了,抓到了就要打出去;叫人跟二婶说,叫二婶去查是谁那样促狭;另叫了青杏过来。”   玉环一一答应着就去了。   庄政航道:“你还笑!这晦气的东西掉谁家里谁乐意?亏他有脸一边跟二叔说话,一边惦记着人家侄媳妇。”   简妍道:“再晦气的东西人家也是用心了,你没瞧见上头的字是燕曾的笔迹?再者说,这也要算计准了风向,算准了线长,才能送到庄家里头;还要知己知彼,知道咱们园子里有什么东西;博学多才,跟谁都能说上话,两三日随他三教九流,都能成了忘年之交、莫逆之交。”说完,心想果然一样米养白样人,一样喜欢寻欢作乐,怎说起来燕曾就比庄政航高明了那样多?因又想自己为何就与庄政航说这个,难不成又生了望夫成龙的心思,有意没意要拿他跟旁人做比?   庄政航见简妍对燕曾十分推崇,冷笑道:“只在这不正经的地方用心,算什么好事?”   简妍心想他也不过才正经地开始读两天书,道:“管这么多做什么,只瞧热闹就是。”   庄政航心里并不以为简妍只是瞧着热闹乐一乐,心想瞧她乐成那样,不定心里多甜蜜,不敢发作出来,只瞧着那几十个竹扁闷声道:“太多了,吃不了那么些,你还要拿去卖?”   简妍道:“谁知道咱们这园子里就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多,这些也是可以入药的。先前砌墙的时候碍事,就叫拔了,我觉得丢了怪可惜,就叫人晒干了。吃用不完,当做药材卖,再不然,就送了做人情,总归说是我亲手做的,也算是份心意。”   正说着话,青杏就来了。   简妍见她一脸兴奋,知道她瞧见天上那么热闹也高兴,道:“今日我交给你一件事如何?”   青杏道:“少夫人只管说。”说着,好奇地望了眼庄政航,忙又收了眼睛。   简妍招手叫她附耳过来,道:“等会子二老爷的客人跟老爷吃酒,那客人要去更衣,又或者要去哪里,只要他落了单,你就从旁边走,给我不经意地嘀咕着我在后头那两层小楼那边,你只抱怨说大老远的叫你跑腿,那人就信了;然后你叫你娘、你姨给我在小楼那边守着,再叫了几个婆子,瞧见那人来了,就给我打,只管朝脸打,回头就说那人吃醉了酒,要调戏你娘,你娘就去寻那香樟树要上吊寻死,事成之后,我重重谢你们,你表妹日后也跟了你帮忙,也按二等丫头的月例给,只是不可跟人说是我吩咐的。”   青杏忙答应着,又腆着脸说想给她娘她姨拿个豆腐皮包子尝新,简妍道:“你进去叫厨房里的嫂子拿了食盒给你娘你姨装几碗菜拿去,叫她们吃饱了有些力气。那包子你瞧着厨房里若有,就多拿两个就是了。”   青杏忙欢喜地答应着去了。   庄政航听了简妍的话却也高兴,后又想非要打燕曾一顿,未必不是她心里还在恼,她若恼着,岂不是还牵挂着燕曾?皱眉道:“你也不怕人多嘴,疑心你跟那个谁有些渊源……况且虽是个婆子,也要些脸面……”   简妍笑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青杏的娘跟姨两家都是咱们这边的人了,这姐妹两个可不是好惹的,嘴利脸皮厚,好处就是忠心,信主子的话。*.   庄政航确实不怎么留在家里,因此也不反驳简妍的话,心想大抵是上辈子见识过这两姐妹如何,简妍才敢用她们,半响,又想简妍这是要一石二鸟,出了这事,庄二老爷日后哪里还有脸再借了园子请客;说来他正经的儿子儿媳的园子不用,用了他们的,也不是个道理。   简妍素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觉今生不会有那种牵扯,就将往日的事放下,如今当真就将燕曾当做一个乐子。   偏庄政航不知,见她不时发笑,心里又泛酸,暗想若是自己再活过来的时候没跟简妍成亲,不知她可会因为恼恨叫人也打了他的脸,想着,就将话问了出来。   简妍望着他,想了想,道:“燕曾是个乐子,就打了脸就是;至于你,”因说着,向下瞄了一眼,“我就学了如梦。”   庄政航啐了一口,又要拉扯她回棠梨阁去。   正说着话,朱姨娘就过来了,朱姨娘道:“可巧今日来客,天上就飞来那晦气东西,老祖宗也说那是旁人促狭使坏放的,叫都收了,又叫二夫人去查是谁放的。”   庄政航眼珠子一转,瞄了眼简妍,道:“我瞧着那字迹,倒是十分眼熟,像是旧时曾一起吃过花酒、每常挂着宝剑招摇过市的燕曾的字迹。”   朱姨娘听那燕曾两字,眼睛惊愕地睁开,道:“当真是二少爷相熟?不知他的人品子如何?”又想那燕曾不就是刚进了园子里的那个吗?怎这人这样坏心?庄二老爷又提要将五姑娘许给他,不可不问清楚。   庄政航堆笑道:“姨娘只瞅着我就是,那人跟我仿佛。”   朱姨娘瞅了庄政航一眼,心里一凉,当即变了脸色,又去看简妍。   简妍笑道:“想来那人每常跟你侄子一起饮酒,品行应当差不离的。”   朱姨娘面有郁色道:“实不相瞒,今日你二叔请的人就是燕公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二叔原说那人还是他的忘年交,还动了将五姑娘许给他的心思呢。”   庄政航因想叫他跟燕曾成了亲戚那还了得,虽知这燕曾有个不肯成亲的拧脾气,但忙道:“想来是二叔一时看走眼了,这人相识一场还好,若是成了翁婿……实在太委屈五妹妹了。”   朱姨娘虽不十分信庄政航的话,但事关五姑娘,哪里敢掉以轻心,笑道:“还请二少爷替我查查吧,不然,我也不好劝二老爷。”   庄政航笑道:“姨娘,这个不用查,只略问问,就知道燕曾这人不是在相思楼,就是在淑情雅聚里。”  朱姨娘不知那两个地方是青楼,纳闷地想了想,然后想通了就涨红了脸,暗想果然今日自己来得对了,不然就依着庄二老爷,那还了得,因不好就去与二老爷说,只得进了厨房,看看酒菜准备的如何。   简妍望了眼庄政航,庄政航道:“我去藏在楼上瞧瞧婆子如何整治他,也能开心开心。”说着,就向外走,忽地回头道:“你还不回了屋子里去,若叫我知道你去见他,看我不打死你。”说完,就一径向后头小楼去了。   那小楼就是先前庄采芹的屋子,屋子前种着大片的秋芙蓉、美人蕉,进了院子里,就见几个婆子在吃饭,青杏也在里头,那几人见他来,忙站起来。   庄政航道:“不妨碍,不妨碍,你们吃着,我就到楼上瞧瞧。”   青杏的娘忙开了小楼的门,叫庄政航进去,回头又去厨房拿了点心茶水给庄政航送上去。   庄政航坐在楼上,端着茶水,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坐着,耳朵里隐约听着青杏的娘和姨赞他生的好,心里略有些自得,心想秦十五果然是少见多怪,竟会觉得燕曾英俊;又想简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自己这么一张俊脸视而不见,就稀罕外头那一张。   过了一会子,青杏出去,果然再过一盏茶功夫,燕曾就做出酒醉状跌跌撞撞地进来。   那青杏的娘年轻的时候应当也纤细姣美过,此时膀大腰圆,叫了一声淫贼,就劈头盖脸地打去,屋子里一群婆子窜出来,七手八脚地向燕曾脸上打。   因是女子,又是猝不及防,且佩剑已经解了,燕曾一时被打蒙了,晕晕乎乎地捂着脸,正要分辨,只见一婆子拿了一粗壮门栓来打,他护着身子,其他的婆子就打脸。燕曾看出这几个婆子有心要打他脸,于是只护着脸不放,又奋力要将人甩来。   半响,见没人动手了,才放下手,就听一婆子杀猪一般嚎叫道:“没脸见人了,我这就去死……”说着,就向外奔去,旁处不寻,偏要在那百年香樟树上解了腰带吊死。   庄二老爷正在香樟树下饮酒,忽见一婆子哭喊着没了清白要寻死,吓了一跳,一口酒呛在嗓子里,咳嗽了半日,脸上涨红,问是何事。   又有一群婆子来拉扯,劝说。   青杏的娘哭的几乎昏厥过去,口中道:“清清白白一世的人,偏就叫个混小子灌了两口猫尿就胡揉乱搡地给毁了,这叫我如何见人?”   庄二老爷听她嘴里不干净,要呵斥,又见人将一脸紫青、面皮发胀的燕曾扶来,自觉理亏,疑心是燕曾酒醉污人清白。   燕曾嘴巴被打肿,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侄没有……”   庄二老爷沉着脸道:“先将燕公子扶到书房去上药。”说着,示意人将燕曾领走。   燕曾走后,简妍才匆匆忙忙地赶来,道:“是侄媳妇没看好人,叫这婆子出来了。”   青杏娘叫道:“少夫人别落井下石,小的好好地在看着院子,连门都没出。”   简妍忙道:“还不住口,二叔领来的人哪里就能行出那事?”   青杏娘挣起来,就向庄二老爷身边的屏风架子上撞,她妹妹忙拦着她,姐妹两个一同抱头痛哭起来。   青杏姨哭道:“了不得了,出了这事,少不得咱们就是那个背黑锅的,少不得咱们就是叫二老爷吓唬着撵出去的……”   简妍着急地道:“快住口,快住口。”   虽是着急,但神色既无威严,言语也是祈求居多。如此,谁瞧见了不当简妍压不住这两个婆子。   庄二老爷涨红了脸,毕竟是自己个惹得祸,领了人进来,因此心里本想就撵了这两人,也不好开口。   朱姨娘急匆匆地过来,心想宁枉勿纵,庄政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说得那样肯定,倘若还叫庄二老爷信着那燕曾就不好,于是吞吞吐吐道:“老爷,原来那风筝就是燕公子放的,婢妾心想,约摸是那燕公子对府上的哪位姑娘起了意……”   庄二老爷眼皮子跳跳,朱姨娘的话更印证了婆子说的事,青杏娘约摸也看出庄二老爷气更短了,越发闹的凶。   “你劝劝她们两个,侄媳妇还年轻,压不住人。”说完,庄二老爷便向前头去了。   简妍假假地劝了青杏娘两句,然后就由着朱姨娘许下银子衣裳等物安抚两人。   朱姨娘劳累一场,又不知庄二老爷那边如何,对着简妍赔了不是,就匆匆忙忙地回前头去了。   青杏娘见人走了,抽了两声才有始有终地止住,堆着笑脸道:“少夫人。”   简妍笑道:“辛苦了,回头叫青杏拿了酒菜给你们,好好补一补。青杏的表妹日后也领了二等丫头的例,也跟青杏一起看东西就好。”   青杏娘跟姨忙答应着谢恩。   简妍叫人将屏风桌椅等物收了,伸手摸了摸那香樟树,暗想来了这么一出,庄二老爷再厚的脸皮也不会再惦记着这园子里的怪石老树了。   正想着,那边姚氏就一个人过来了。   姚氏笑道:“你可别说没人领着我,就叫我在你地盘上胡走,是你门上的媳妇不肯跟我来的。”   简妍道:“嫂子不知道我最是看人下菜碟的人吗?嫂子这样尊贵,就怕请你你还不来,谁敢说你乱走?”   姚氏笑笑,道:“才刚弄了个园子,凡事就应该严厉一些,规矩一些。虽一时得罪了人,但也有长远的好处。我就羡慕眼红的很,可惜求不来。偏你又将礼数做足了,只有下头无足轻重又是旁人房里的人有怨气,上头的叔伯婶子都赞你体贴。”因说着,就将自己的烦心事一一说了,不过也是些琐事,但越是琐事,才越叫人气恼,“你说这是什么事?先前我听着母亲那边的意思,约摸是舅老爷要来京,母亲想着要替舅老爷省一些银子,于是想拿了我园子里的东西去布置舅老爷的院子;前头老祖宗叫送来我们这一房的地契银钱,母亲又拦着留下了,你说我这家分的又有什么意思?先前的事,你做得,我就做不得,总归没有人辖制着你。旁人要有了道理才能跟你说,我那边是不讲理的,但凡丁点不顺遂,就能对着我发作一通。我是白担着分家的名,低下就没干过分家的事。”   简妍先不说话,之后想着既然定下同进退的法子,如今只有她一人严厉也不好,毕竟独木秀于林的事还是不要做,于是笑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想来,是大嫂子太过懂礼数了。”   姚氏沉默了一会子,半响道:“你说的有道理。”因想借着庄政航这一房的风分了家,可不能再借了他们的风与庄二夫人闹,还该自己谋划一把。   因心里有了事,姚氏与简妍说了两句就要走,临走时问:“你可是不待见你家三姑娘?我就纳闷,如梦那冷冰冰的子你爱得了不得,三天两头多尊贵的东西你也舍得送;胡姨娘也不见你当真多厌烦,外头说她丢了贼不走空的名,我却知你是三不五时地留她在你这吃碗燕窝百合莲子的;你怎对你们三姑娘就不冷不热的?”  简妍笑道:“大嫂子来替人打抱不平呢。”   姚氏啐道:“咱们是什么话都说了,虽后头认识的,却也是交情匪浅。我哪里会替她打抱不平,只是纳闷,想问一问罢了。”   简妍道:“我不爱她那子。如梦那边交情够了,你就是几万两的东西给了她,她也能坦然的收了;胡姨娘那边,便是一碗甜汤,她吃了也不觉委屈。独有那三姑娘,给轻了怕她心里不自在,说看不起她;给重了,更是斗米成仇。谁耐烦给人个东西还要不停地猜人心思。”   姚氏咋舌道:“不想你也这样清楚。实不相瞒,外头瞧着她跟我好,实际上我给她东西也要费些心思的,原先也不耐烦过,后头瞧着毛毛一年四季的肚兜子她都给做了,人又热情,每常来陪我说话,不好就跟她冷淡,于是就这么着过了几年。”   简妍笑道:“可见嫂子的子比我好,还能忍着几年。”   姚氏笑道:“我是有些日子才看清这些的。偏她又只会跟我这样,上头的夫人们又都赞她,下头的婆子媳妇又都爱戴她,因此我也不敢说什么,唯恐人说我小人,不肯送东西,还叽叽咕咕猜度人。”   因那边露满来说庄二夫人叫姚氏回去搜搜园子,免得叫姑娘们瞧见那风筝,姚氏于是忙辞了出去。   姚氏去后,简妍看着人将东西收拾好,锁紧后头库房里,又就近去了清漪苑,翠缕、碧枝两个忙迎了出来。   简妍进去瞧了瞧,见两人已经将屋子收拾妥当,叫人补了几个摆设,就又回了棠梨阁。   进了门,玉环就悄悄地往里头指了指,道:“少爷说他中暑了。”   简妍心想中秋都过去了,哪里会中暑,进去了,见金枝殷勤地站在一边,阮妈妈亲自拧了帕子给庄政航敷着额头。   简妍摸了摸他的手,并不觉他发热。   庄政航道:“我发烧了,嘴里没味,你去做了面筋汤、烙了薄饼来给我吃。”   简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越活越回去了,这装病的手段也用上了,忙了一日,他竟然还给她添事,道:“生病了就该清清静静地养着,饿两顿就好了。”   庄政航闭了眼哼哼。   阮妈妈道:“我去弄。”   庄政航道:“妈妈别去,我知道妍儿手巧,就叫她去。”   “少夫人哪里会弄那个。”   简妍瞧出庄政航是要给她找麻烦,于是叫阮妈妈、金枝等人出去,坐在床边,道:“你这是做什么?”   庄政航手里转着帕子,道:“不做什么,就想你洗手为我做羹汤,你若是不会那两样,就做了旁的端来。”   简妍瞪了他一眼,道:“我忙了几日了,你……”   “再忙一日又怕什么?难不成燕曾逗你乐了一日,你给你亲相公做碗饭都不能了?若是我再不指使了你,谁知道你还记得你如今姓什么不?”   简妍见他这无赖模样,气道:“我做了,你吃了就能成仙?”   庄政航懒懒地道:“虽不能成仙,但有你这女大王服侍,我也算是赛神仙了。”   简妍闭了闭眼,笑道:“你保证吃了之后不再拿着这事寻我麻烦?”   庄政航嗯了一声。   简妍伸手掐他一把,转身就向外去。   庄政航道:“若回头叫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说着,见她回头瞪他,于是就不说话。   72 苦肉计上   简妍果然去了厨房洗面和面,将面筋汤薄饼给庄政航做出来,就叫人端给他。//   庄政航吃着,不见简妍,就问了玉叶。   玉叶道:“前头七姑娘病了,妙娥来寻少夫人,少夫人叫人用她的名请了何太医过来。”   庄政航道:“怎这事还要她去?前头不是叫平绣管着吗?”   玉叶道:“平绣姨娘如今是万事不敢做主,大事问老夫人,小事问少夫人。前头有个太监来,平绣姨娘还现请了少夫人去拿主意,少夫人就叫她跟老爷说,说是给了银子就是又开了那个无底洞,不给大姑娘在宫里自然更艰难,叫老爷瞧着办。老爷犹豫后,只说不给。”   庄政航道:“分家了,怎还这样藕断丝连。”说完,再三问过,知道东西当真是简妍做的,心想这必是跟了蒙兴的时候学的,不然跟燕曾的时候还有些银钱,哪里就学做这粗野的吃食。因又想那时候她该是个瞎子了,竟然也不服输,就跟人学做这个。   过了一个时辰,简妍没回来,却是玉环领着妙娥来拿一两犀角。   庄政航也随着简妍瞄了几眼医,知道一些药用,问:“怎那样厉害了,就要用犀角?”   玉环道:“不是七姑娘用,是老爷要用,老爷先前酗酒,伤了脾胃,才刚少夫人叫太医给老爷把了脉,又听说老爷痰中有血丝,就开了犀角这一味。”   庄政航眉头微颦,倒也没说话。   晚间简妍回来,两人洗漱之后就睡了。   半夜,庄政航忽地梦中听人哼哼,醒转过来,就见身旁简妍口中不住呻吟,裹着被子不住蠕动,忙推醒她。   简妍微微睁开眼,声音轻飘地道:“你去叫了玉环来,然后去翠缕、碧枝那边睡吧。”   庄政航起身剪了烛花,然后拿了蜡烛过来,只见她脸上有些薄汗、面色苍白、眉头微颦,伸手摸她额头,手下只觉冰凉一片。   “你这是怎么了?”   简妍道:“没怎么,就是来潮了。”   “你的小日子不是该还有五六日才到吗?”   简妍勉强笑道:“你还记着呀,想是这几日事多,累着了,谁曾想这身子这样不经用。”说着,又催促道:“你扶了我去恭桶那,然后叫了人来,就赶紧去歇着吧。”   庄政航听她声音跟没有根一样,当即心里一凉,立时急躁起来,拿了衣裳给她披着。   简妍下了床,忽地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几乎跌倒。   庄政航忙伸手扶起她,见她几乎走不了路,就扶着她到隔间屏风后,将她扶到恭桶上,又看她连脱裤子的力气也没有,忙又帮她脱了,因又听她呻吟几声,忙出去叫了玉环来。   玉环、金枝两个忙送了热水,帮着简妍洗了,换了被褥,又将她扶到床上睡着。   庄政航先是瞧着两盆血水端出去,后见她抱着被子咬牙挺着,恨声道:“你这到底作践谁呢?大夫人的前车之鉴,你还没看够?”   简妍道:“你就去了翠缕那边吧,免得明日跟三叔读没有精神。”   金枝咬着嘴唇望了眼庄政航,然后又低下头。   庄政航对金玉两人道:“你们出去吧。”   金枝不甘愿,但也只得跟玉环走了。   庄政航上床,进了简妍的被窝,一边揽着她,一边伸手去揉她肚子。   简妍道:“你出去吧,别蹭你身上了。”   庄政航道:“怕什么,亲都亲过的地方,我还能嫌了你?”又道:“也不知你这是跟谁学的做派,都分家了,何苦将自己累成这样?前头还说要生孩子,你就先自己不爱惜自己。”   简妍道:“并不是分家就没有事做。如今才分家,正是事最多的时候,万幸如今都料理清楚了,日后也没有什么大事了。”   庄政航无奈地道:“你这么个人……你这么个人……上辈子也是,临走了还将家里料理的清清楚楚,我见着还当你定要后悔回来呢,谁成想你当真不回头地走了。就是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也没见谁非要连那钟都擦得铮亮的。”   简妍啐道:“还不是叫你们家人逼的,多少年了,一丝一毫也不敢做错。这都成了骨子里的毛病了,不是想改就能改的。更何况如今是自己单独的家,更是心甘情愿要料理的清清楚楚。况且也不是没有好处,你没见老祖宗样样护着我,只跟那边没人帮着说话的嫂子一比,我就自在了许多。.说完一串子话,又觉口干舌燥,推了推庄政航,叫他去倒茶。   庄政航起身,才倒好了茶,阮妈妈又来敲门,端了汤药过来。   庄政航忙接了,又扶起简妍,揽着她喂她喝汤药。   阮妈妈落泪道:“少爷先去旁处,今晚上我跟少夫人睡,我给她揉着。”   庄政航忙道:“妈妈回去睡吧,不碍事,我给她揉着也是一样。”   “嫁人前都调好的身子,怎么又这样了?”阮妈妈说着,不觉就望了眼庄政航,又唯恐简妍是小产,因她不懂事才当做是来了月事,于是又反复问简妍身上如何,差点就问出可是庄政航将她打成这样的。   简妍心疼她一把年纪,心想方才该跟玉环说,叫玉环别将阮妈妈喊起来,忙笑着劝道:“妈妈,我这边有人呢,你快歇着去吧。”   阮妈妈见她浑身无力,又强撑着要送自己出屋子,忙一边抹泪,一边向外去了。   庄政航拿了杯子又给她漱了口,道:“再怎么样,你也该跟我说。我虽不甚聪慧,但是你划下道来,我也能替你办了事。你何苦将自己累成这样?你没见着大夫人走了,父亲那孤苦伶仃的模样,谁看见了不说他可怜?”因说着,又觉她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就又在被子里给她按手上穴位。   简妍嘴里哼了一声,只觉得肚子撕裂一般疼,叹道:“你如今好不容易静下心来读,我哪里敢叫你分了心?”   庄政航道:“你还当你现在的身子是那摔打惯了的粗皮老肉,回回见了舅舅,舅舅就跟我念叨几句,说你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打不得骂不得。你要那个强做什么?本来舅舅就怕我对你动手,反复说换季你就要病一场,如今正是你身子弱的时候,你偏还来这么一出,你究竟是自己求死,还是想叫我死?本就累着,还成日里去背那医典,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简妍搂着他脖子,又觉腹中一阵坠痛,一股热血涌出,不禁又皱眉呻吟,然后笑道:“你别信他们的,我换季的时候顶多咳嗽几声,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病弱。我学着,也是想着世事无常,倘然还避不了上辈子的祸,起码咱们两人中有一人有个手艺,能勉强糊口,这样也免得一家子衣食无着,白生下儿女来,又叫他们怨咱们将他们生下来受苦。”   庄政航沉默了一会子,心想简妍果然是无时无刻不为日后打算,偏他如今安逸了一些,就将日后抄家入狱的事全忘了,开口道:“你别费那样多的心思了。我又不是要考状元,后头铺子里的账我来看就是,如今我也没整日都读,又不碍什么事,便是看一看医也没什么要紧。总归这家该是我养着的,哪里能里里外外全叫你一人担着。”   简妍见他终于开口了,心中自然高兴,道:“你肯主动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虽不一定能成才,但也该给后头儿女做出榜样,别叫他们跟你学坐吃山空,叫他们甭管贵贱,都给自己找个活命的营生,世事无常,谁知哪一日就能用上,可好?我虽要强,要靠的人还不是你,你瞧三叔有本事,三婶就是不管多少事,也没人敢说她的不是……”   庄政航道:“你都拿命逼我了,我还能不应?听我的话,前头就交给祖母去管,告了病在家卧床歇着。你要学医我也替你学了,你就安心歇着吧。”   简妍道:“当真叫我卧床?你不要吃饼喝汤了?”   “我哪里知道你白日里就忙成那样,只看你面上没事捧着看,悠哉自在的。”   简妍长出一口气道:“既然你这么有担当,我自然凡事都听你的。从今日起,我就装病,万事不搭理。”   庄政航摸她手脚冰凉,想起庄大夫人那么吐了两次血就死了,心里不免害怕起来,道:“我只求你别死了,抛闪下我一个人,其他的我都不管了。”说着,又去搓她手背,心想日子好不容易好一点,简妍要没了,这以后可怎么办?不由地,又想上辈子简妍虽不管他,但她在时还有个家的模样,她一走,那家就彻底不成家了,他原本还能装少爷,她一走,自己连少爷的皮都没有了。   简妍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一愣,偷偷望他一眼,见他当真着急,于是搂着他脖子,也不咬牙忍着了,半真半假地哼哼,时不时,又气息微弱地拉着他说:“我死之后,你千万将父亲手里的铺子要来,这样我九泉之下,知道你衣食无忧,也就安心了……好歹两辈子夫妻,凭良心说,两辈子对你最好的人都是我……”说完,见庄政航似是哽咽了,又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他的脸,“……我自是知道你厌烦我,也不必勉强后来的人去给我的灵位磕头……全当没我这么个人……”   庄政航见她连身后话都说出来了,心里越发着急,若不是见简妍抱着他不放,又怕一错身,她就没了,恨不得立时就去请了大夫回来。   简妍向来爱干净,本就肚子疼,稍觉身下不舒适,就又要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庄政航也知道她这毛病,知道她往日里小日子来了,一夜都要自己起来换四五次,于是不时就问她可要换了草纸帕子,见她点头,就去拿了新的给她换上,因瞧见每每换上不一会,那草纸又洇透了,于是小声地问:“当真不是滑了胎?”   简妍本见庄政航如此,也乐得由着他服侍,此时见他吓得脸白眼圈红,心想这人怎那样糊涂,记得她的小日子,怎就不记得上个月还是按时来的,因白日里烟熏火燎地给他做饼,此时心里还存了怨气,于是也不说清楚,只有气无力地含糊道:“我说不是就不是吧,再也别提那话,你若提,我就当真死了。”   庄政航见她不认,也不敢再说,心想蝶衣上回子跌在地上没了孩子,也不过是流这么多的血,唯恐惹她伤心,又叫她想起上辈子旧事,只殷勤地守在她身边,不再提那小产之事。第二日见她没有加重,才略安了心,只是受惊了一夜,第二日还有些风声鹤唳,催着秦三娘给请了大夫,大夫瞧着说无大碍才略放了心。   第二日,简妍果然卧床歇着,叫人跟庄老夫人说一声,不去她那请安。   前头庄老夫人瞧着庄政航红肿着一双眼睛过去,心里吓了一跳,只当简妍是累得小产,羞于这般跟人说,才假说月事来了;忙叫了祝嬷嬷亲自送了燕窝等物过来,另叫简妍安心休养。   简妍猜到她的心思,只得有些哭笑不得地收了。   那边姚氏过来,在简妍房里坐着,见她面无血色,反复问了几句,听她说果然是来了月事,就道:“你年纪轻轻的,很该注意一些。饶是我这生养过的,前头累得还迟了两三天呢。”说着,又抱怨道:“好歹你忙累了一场是为自己忙的,我就是白忙活了。”见简妍蹙眉伸手,忙将一旁茶几上糖水递到她面上,拿着拿了银勺喂给她喝,道:“你这房里晚间果然没有叫人伺候着?眼看着天凉了,没有人在一旁端茶倒水也不是办法。”   简妍笑道:“天凉了再说,如今凉凉爽爽的,晚间起来一趟也舒坦。”   姚氏见她避而不谈,也就不再提起,只笑道:“瞧着你们这两床被子,新婚燕尔就分了铺盖?”   简妍道:“我们比不得嫂子,老夫老妻还大被同眠。”   姚氏啐道:“不正经的。”因又悄声说:“我昨儿个才跟你哥哥提了一句,他就恼了,说本来跟母亲一起过就是正经,分开不过是权宜之计,叫我别动了那歪心思。”   简妍想了想,道:“大哥是明白人,你只跟他说,宫里不光只有淑妃贤妃两位娘娘,那皇后之位也不一定就要落在这两人身上,叫他别忘了还有一家姓苗呢。如今二婶是迷了心窍要跟侯府好,前头已经送了好几回东西过去,就连我送她的江南一针的凤穿牡丹二婶都拿去给了人。若不刹住二婶这举动,日后二婶未必不会成了下一个大夫人。”   姚氏眉头一跳,望了眼简妍,没想明白这跟她分家有什么干系,便是劝说住了庄二夫人,也还分不了家,道:“这外头的事,不好说。”   简妍道:“你只管说是从秦家那边传来的话。大哥一听就明白,他明白了,自然站在你这边。须知财大气粗,少了家财,二婶自然就多了顾忌,不敢再跟先前那般大方地给人送东西。别等着二婶娘家舅爷来了,二婶更意气风发,成了娘娘背后的砥柱人物,到时候想退都难。”见姚氏不甚爱听这些事,忙又道:“我如今是看明白了,自己劳心劳力做什么,不如就叫男人去操持。你就好好跟大哥将我的话说了,叫他去跟二婶争辩。你只管抱着毛毛做出委委屈屈模样去寻了老祖宗哭,叫人知道你受委屈了。”   姚氏在心里想了想,然后笑道:“我就依着你的法子去试一试。总归要闹一闹,不然我当真跟忍着三姑娘一样一忍几年,那就是自找的了。”   刚提到三姑娘,那边玉环进来道:“三姑娘来了,少爷说,叫两位少夫人只说说笑话,别说那些费心思的事。”   姚氏骂道:“我们妯娌说话,老二还在背后听着不成?什么时候就费心思了?”   玉环笑道:“大少夫人别冲着奴婢骂,这是我们少爷昨日叫吓着了。今日早上看到一堆的血纸,少爷几乎没晕过去。”   简妍脸上微微泛红,对玉环骂道:“什么话都往外说。”   姚氏戏谑道:“原来是草木皆兵呢,先还说分铺盖睡,如今可不就来盯着了?”   简妍笑道:“大嫂别挤兑我,这么久了就这一句暖心的话,还偏拣着来人的时候说。”   姚氏只笑笑,然后抬头去看才进来的庄采芹,见庄采芹面色有些不好,心想定是胡姨娘跟着来了,果然,胡姨娘从庄采芹身后露出脸来,母女两个跟姐妹花一般,只是瞧着胡姨娘比庄采芹还要娇艳一些。   庄采芹没说话,胡姨娘就先一步进来,见着简妍就咋呼道:“太不小心了一些,我听锁绣说老夫人哭着说委屈你了,就忙问是什么事,一知道是这事,就忙赶着来瞧你。”   简妍笑道:“多谢姨娘了,只是当真不是你们想的那事。”   胡姨娘笑道:“不是更好。”顺手给了玉环一个纸包,“这是土方子,弄了捂在肚脐上最好。”又见姚氏手里替简妍端着一个五彩小花碗,就问:“少夫人吃的什么?”   简妍道:“山楂桂枝汤,姨娘可要?”   胡姨娘自己在一旁坐下,道:“我不爱吃那东西,有燕窝来一碗。”   简妍点头,玉环忙出去叫小丫头问厨房要汤水。   庄采芹瞧见胡姨娘大咧咧地往对面榻上一坐,就自己捏了瓜子吃,暗想她一向避着胡姨娘来简妍这,不成想胡姨娘竟与简妍熟络成这样;却听胡姨娘嘴里噼里啪啦作响,又觉她叫自己失了颜面。心里略想一想,忙接过姚氏手中小碗,就在一旁锦凳上坐着。   姚氏瞧见了,笑道:“我是瞧着她方才手上没劲才服侍她一场,你又来,若老祖宗见了,能不瞎想,能不落泪?”   庄采芹笑道:“这不算是什么事,长嫂为母,母亲不在了,我就全将嫂子当成母亲孝顺就是了。”   姚氏瞄了眼胡姨娘,见胡姨娘全当做没听见,倒是信了简妍的话,知道胡姨娘这人旁的没有,就是心宽。   简妍问:“新近也不去上课了,都在房里做什么?”   庄采芹道:“天越发冷了,老人家天冷了难免头上凉,就想着给太夫人,两位老夫人,几位夫人做了宽宽的勒子,这样也保暖。”   简妍道:“姑娘家,做这么多累着就不好,只老祖宗那边,两位婶子那边一人一个就好。”   庄采芹虽隐约听说庄大夫人得罪了侯府,却不知究竟是如何得罪的,又见庄二夫人还如先前一般从从容容地去侯府请安,因此心里盘算着自己还跟先前一样孝敬着人就好,此时听简妍这样说,就掩不住好奇想问究竟,“嫂子,这是为了什么缘故?撇下太夫人跟那边老夫人,也不是道理。”   简妍笑道:“有孝心也好,但是孝顺也要看人。老吾老,天下老人多了去了,你哪里能一个个挨个孝顺?”   姚氏伸手戳了下庄采芹额头,道:“听你嫂子的吧,又不是一家人,你孝敬那边做什么?”   庄采芹听了这话,心道便是两家人,庄老夫人遇事也要听那边太夫人的话,若此时不送,那先前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于是面上笑着答应,心中依然故我。   简妍与姚氏也知她的行事,因此也不多费唇舌劝她。   庄采芹又听胡姨娘与她们两人说话,见她们说的不过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就有些兴致缺缺,有心要将话头拉到琴棋画上,就见姚氏与简妍都是接她一两句话,又将话头扯到谁家谁家如何……庄采芹暗想姚氏与简妍怎都这样琐碎了,又见胡姨娘与她们两个说的热火朝天,自己偏插不上嘴,心觉是胡姨娘跟简妍与姚氏说那些琐碎话题,才致使自己被冷落,一时心里又暗恨胡姨娘、自怜起来。   正说着话,那边庄采瑛身边妙娥过来了,妙娥道:“七姑娘吃不下饭,嘴里上火肿了,平姨娘问……”   姚氏道:“二少夫人病着,你去寻二夫人要法子去。若还不行,就叫露满跟了你去,露满会做药膳,叫她给七姑娘弄了好吞咽的汤水。”   妙娥被截住话头,又听姚氏也算是将这话应下来了,忙答应着,就与露满回了前头。   姚氏道:“你安心养着,老祖宗那,大伯那,各处我给你照应着。”   简妍听了这话,握着姚氏的手笑了,心想姚氏这样才算是当真跟她交了心。   73 夫妻夜话   简妍连日在房中躺着,打定主意要养身子,顺便将前头的事推脱出去。*.庄政航倒也体贴,日日也不去旁的地方,就守着她。   过了两三日,简妍身上就好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疼,又过了三日,那东西就没了。但因失血过多,脸色就依旧不好看,又因见庄政航难得体贴,简妍于是躺在床上不动了,只换草纸要自己去外,吃饭喝水,无一不叫人伺候着。   庄政航许是上回子见到蝶衣小产吓坏了,又仿佛记起简妍上辈子也是失了一胎后,以后的胎就都不安稳,因此虽不过是女人月事不调的小病,心里也着急,生怕就留下病根,除了庄三老爷那边,并不外出,每日就陪着简妍看书。   一日,庄政航收到两张帖子,对简妍道:“陈兰屿那小子听说我得了一半园子,竟然想在我的园子里叫我请客吃酒,还说什么戏子酒水他包了。”   简妍笑道:“这岂不好?想来原先你请客,人家是戏子酒水都不给的。”   庄政航道:“你明知请这个客就要聒噪一日,花草不知要摧折了多少,点心果子汤菜,算起来也要一二十两银子才够。况且如今又在孝期,谁敢闹那个事?”   简妍听他说这话,就知道他看了那家花草铺子的账册,知道园子里那些都是值钱的,于是也不说话,想了想,道:“你叫人送了酒水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还有金先生那,我原先叫送了些园子里的果子过去,你如今再送两刀露皇宣纸给金先生,就说分家了,不能请金先生来吃酒,抱歉的很,请金娘子有空领着阿宝、珠儿来玩一玩。”   庄政航答应着,就叫人去办。   隔了半天,简妍忽又想起这事,道:“也不知陈兰屿如何就认定你了,许是瞧着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能为红颜一掷千金,连个常在妓院里混迹的女人也往家领。”   庄政航听她说出这话,心里略有些羞恼,道:“罢罢,我在那些混账眼中就是最不入流的,如今我跟那些混账远着些,可好?”   半夜里,庄政航警醒地察觉简妍动了一下,见她坐起身子,就问:“怎么了?可是又疼了?”   简妍道:“不是,我口渴了。”   庄政航道:“你别动,我去拿了水给你。”   简妍见他翻身下床,于是就当真不动,瞧着他殷勤地倒水给她漱口,又倒了热茶递到她嘴边,于是就着他的手吃了,望着他又折回桌边放杯子,不觉心里就不安起来。原先装病不过是瞧着庄政航着急有趣,心想他定是一时起意,两日腻烦了就回转身去了旁人那,如今见他这几日都守着她,听玉环说翠缕、碧枝、金枝并其他几个小丫头去勾引,他也不搭理。因觉他太过反常,于是心里反惴惴起来。   庄政航回来,见她烛光下脸色又不好看,忙道:“又疼了?”   简妍点了头。   庄政航于是伸手给她揉着肚子,又将被子给她掖好,下巴先是抵在她额头上,之后又细细碎碎地往下亲,然后在她唇边流连。   简妍道:“你想女人了,就去寻了她们就是,我如今不方便。”   庄政航道:“谁想了,不过是看你疼,想叫你舒服一点。”说完,又向她脸颊上亲去,忽地就觉唇下有些湿润,抬头,就见简妍哭了。*.   简妍道:“你别理我了,我是装的,早两日就不疼了。”   庄政航一愣,道:“你别唬我,你不疼你哭什么?”   简妍才察觉自己哭了,拿了手背擦了脸,道:“没哭什么,你睡吧,明日我看下头的丫头哪个老实,给你添了做房里人吧。”   庄政航坐起身来,望着她道:“你又做什么?安生了两日,你是想叫家里又闹起来?”   简妍擦了眼泪,眼泪又流出来,半天咬牙道:“你说你究竟算计的是什么吧,你也知道你的水田庄子我压根带不走,不过是嘴上说的厉害。”   庄政航道:“谁又说那个了,难不成你想着不能带走就不舒坦?”   简妍坐起来道:“谁那样想了?”因见庄政航瞪着她,伸手抹了下脸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说是你怎么想的吧。你素来不是知冷知热的人,便是知冷知热,也不会对着我这种困在网里的人知冷知热,如今你来我这忍辱负重,你究竟想要什么?”   庄政航冷笑道:“忍辱负重?你当你是谁?还值当叫我卧薪尝胆?”   简妍道:“我本就知道我不是谁,一不是万人追捧的祝红颜,二不是长袖善舞的秦绵绵,我就是一被人娶来就该被丢在家里,十几年没个人疼,好不容易改嫁了,又被你三言两句挑拨,叫人推到柜子上撞瞎的老女人!”   庄政航怔住,心里翻江倒海一番,然后从床上站起来,道:“我知道你身子不舒坦,我不跟你计较。”说着,就向外走,走了两步,就听简妍有意哭出声来,只得站住。   简妍道:“你总说蝶衣哭得叫人腻烦,要是没人心疼,她怎会哭?也只有我这种人才是哭都不敢哭的。我有委屈,我哭给谁看?”   庄政航复又回来,在床边坐下,见她瞪着一双眼,道:“你身子不好,不能哭。”   简妍擦了脸道:“你不是早恨不得我死的吗?你只说你看上谁了吧,你也别怕又出了蝶衣、圆圆那样的人,你上一辈子逍遥自在了十几年,总该知道不管你寻了什么样的女人来,她们就算再黑心,对付的是我不是你。”   庄政航伸手给她擦了下眼泪,道:“我并没有要,你又何必一定要我要。”   简妍将他的手推开,道:“别藏藏掖掖的,咱们不如就将话说开了。我若知道还会跟你再这样过一辈子,我情愿上辈子就做了姑子,那样好歹老天可怜我,还能叫我有一辈子的好日子过。”   庄政航道:“你又提上辈子的事做什么?”   简妍道:“你是自己看不见你听我说燕曾时的眼神,我说他,也不过是他来了,我不想瞒着你。你心里有疙瘩,还不许我说?若不是怕你说嘴,我累成那样又怎会硬撑着给你做饼?与其你如今假惺惺地对我嘘寒问暖,不如就将我抛在一边,我爹娘活着,我断没有不顾他们,就跟人跑了的道理。我是自知你出息了,我就该成了那烧火丫头的,也没妄想跟着你夫荣妻贵。”   庄政航握了拳,怒道:“你跟他明明就有事,还不许我不高兴?难道我笑嘻嘻地听你说他如何,你就乐意?他都为了你跟二叔结识,又放了满天风筝,我不对你嘘寒问暖,难道要对你拳打脚踢将你撵到他身边去?你又不是不知燕曾那燕不独返的花名,我自打听过他的名,就没见他失手过……”   简妍一怔,眼泪也不再落下,只呆呆地坐了一会,然后道:“咱们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我有话就直跟你说了吧。我这辈子原本想走的,如今不想走了,所以这家是我的,若是咱们两人中只能走一个,那一个人定是你,你也别疑心我有没有那个手段,我若使出那个手段来,你就连后悔的时候也没了。”   庄政航见她虽说着狠话,脸上神情却呆呆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比你还担心呢。如今我还怕你又记着燕曾的好,就想红杏出墙呢。若不然,你方才发作的时候,我就走了。你离了我,什么样的好人嫁不得;我离了你,再去找一个能为我算计一辈子的人,又能往哪里找?上辈子算我不好,总要撵你走,一报还一报,如今我只担心叫你撵出家门,可好?”   简妍慢慢地躺下去,盯着庄政航看了一眼,嗔道:“没出息,只有女人担心男人的,哪里有男人担心女人的。”   庄政航道:“你才知我没出息?你既然知道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就该知道有什么娘子就有什么样的夫君。你若好,我哪里舍得不要?”   简妍啐道:“你这是骂我不好呢?”   庄政航笑道:“谁骂你了。”因又搂着她道:“坏东西,好了也不早说,害得我还当你得了什么崩漏之症。”说完,忙又呸了一声。   简妍在他身上蹭了蹭,眼睛眯了眯,靠在他胸前道:“你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只是你别有意叫我受累。你得知道,我若是能够去,肯定不会推辞。”   庄政航笑道:“知道了,以后我不提,你爱什么时候下厨房就什么时候去吧,总归你这辈子也只能为我洗手作羹汤了。”说着,又握了她的手紧紧在手中抓着。   “你想得美,谁爱去厨房,烟熏火燎的。”说完,简妍眨了眨眼睛,道:“你不爱学医就不学了吧。龙生九子尚且不同,苍天造下人间万万人,也不一定每一个都要他有事做。”   庄政航迟疑一番,道:“我也不是不想学,学了两日也觉我就学这个快一些。只是你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行当。为了读书,上辈子你才嫁进来几日就给我脸色看,老三、老四中了,你虽不说,但看你神色,你也是瞧不起我的。本来一家子老老少少就我没功名,心里正不自在呢,原本想着既然你总拉着我读书,就跟你读书去吧,谁知我去找你,你又只管自己写写画画,我开口说了一句,你不说话,就先冷笑起来。我是怕你如今逼着我学,日后瞧见人家一个个又都封侯拜相,又嫌弃我不给你长脸。”   简妍一噎,支起身子看他,良久道:“我并不知道你是来找我读书的。我还当又是谁少了胭脂月钱,你替别人来跟我讨公道呢。”   庄政航道:“那你好歹叫我将话说完啊,后头也是,想跟你借几两银子跟别人一起做生意,你不借就不借,还拉长了脸,只乜斜着眼睛看我,原本瞧不上我的人就多,你又何苦再添上那一个。”   简妍笑道:“你自己说说,你手上银子有几钱几分是做正经事的,你若总做正经事,我又为什么要疑你?总之这辈子脱不了庄夫人的名,我除非傻了才又后悔逼着你学医,只是,那瘟疫终究太凶险了一些,不如……”   庄政航勾着她的手指在掌中玩弄,道:“我也想着要一鸣惊人呢,不为旁的,只为了回家傲视妻儿,再凶险走一遭也值得了。”   简妍见他打定了主意,心里犹豫一番,心想先瞧瞧他到底有多少天赋吧,沉默了一会子,道:“想来你这辈子重新见着我的时候,心里很不甘愿吧。”   庄政航道:“我一睁开眼就在跟你拜天地,那时心里就先是高兴……”   “高兴老天给你机会让你先休了我?”   “你管我为什么高兴,总归我就是高兴。后头在蜡烛下面坐着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多不好,一边看着你一边还想着要怎么折腾你呢。盘算着不能放你清清白白地走,总要先占了你的身子痛快痛快,等着你人老珠黄了再不要你,总归不能便宜了别人。再后来,看见你不规矩地动一下,我就知道你也回来了。”   简妍沉默了,翻身去够匣子。   庄政航搂着她,压着她的手,道:“我算了一算,上辈子还是你有的孩子最多。说起来,跟我无缘的孩子里有一大半都是你有的,你便是再狠,也不会对自己狠,所以那孩子的事都怪我。”   简妍背着身子,在庄政航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道:“我一直想问来着,你都那样腻烦我了,又是无才无德,又是满身铜臭,什么话都骂了,为什么还来寻了我睡觉?我最恨你的就是叫我掉一个孩子就是了,何苦叫我接二连三受那个苦?你若是算计我的银子,也犯不上用那招数。”   庄政航嘿嘿地一笑,道:“你身子软,在床上怎么摆布怎么掰弄都成,比旁人有意思多了,就是那秦绵绵,腿叫人向后压一下都要鬼哭狼嚎,偏你的腿怎么压都没事。再说你那眼里只有银子的死子,我若不跟你睡觉,你更当家里没有我这么个人了。”   庄政航话音才落下,简妍就一巴掌甩出去。   简妍心里闷闷了半日,心想自己上辈子还当他是有意叫旁人对付她呢,原来他只是床上贪欢,问:“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后来我去找过你,知道你改嫁了,我哭了一日。”   简妍忽地回头看他,问:“真的假的?”   庄政航下巴抵在她额头上,道:“假的。”   “便是假的你也编出话来叫我高兴高兴嘛,就说一说又能怎样?”简妍转身扒在庄政航肩膀上,忽地又来了兴致,一双眼睛圆睁着看他。   庄政航先是说夜深了推辞不肯说,后头道:“你走了,旁人也都散了。我盘算着赚个十两银子就够咱们过一年的。于是就攒下十两银子,想将你哄回来的。谁知道,高高兴兴地去了,没进到你后头搬进去的院子,半路上就听人说你改嫁了。”说着,将手伸进她衣裳里,轻轻抚摸她的胸口,然后将她胸前红樱在指缝里微微用力一夹,心里也不知上辈子那样恨她,究竟是恨她看不起他,还是恨她就撇下他走了。   简妍低声呼痛,然后压着庄政航的手,叹道:“我哪里就会知道你想正经过日子了。”   庄政航先是酸涩,后又见简妍跟着他唏嘘,忙笑道:“说了是假的,你怎还信了?上辈子你若还跟着我,有你受的。”   简妍道:“我原说你这辈子才改了一些,原来上辈子咱们也不是没机会把日子过好。”想来,便是与燕曾、蒙兴,他们也曾有可能将日子过好的。想着,也只将身子贴在庄政航身上,不再提这事。   74 借题发挥   第二日,简妍与庄政航日上三竿才醒来,见彼此贴着脸睡着,庄政航倒是不怎么样,简妍先红了脸。^//^   庄政航调笑道:“我脱你衣裳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红。”   简妍翻身嘟嚷道:“那怎么能一样。”   庄政航细细想了一会子,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玉环等人进来,就瞧见简妍眼睛肿了起来,眼睛里又隐约有些血丝,众人都不敢说话。   阮妈妈看见了,心想果然是没有常的,好了几日又闹了,来来回回望了眼庄政航,失望地咬牙叹气。   庄政航虽无辜,但无人问简妍眼睛怎么了,他若说是她自己个哭的,反倒跟做贼心虚一般,也讪讪的,洗漱之后吃了早饭,就去吩咐人给掌柜伙计送酒菜,然后因庄敏航叫他说话,就去了隔壁。   将近午时,忽地阮彦文家的来说:“夫人来了。”   简妍一愣,反应过来,忙叫人去喊庄政航,她因在家休养,只穿了一件颜色黯淡的家常衣裳,往日里头上也不多插戴什么,但是梳得是高髻,头发又浓密,也显得人精神,如今只梳了一个坠马髻,且又包着一个褐色头巾,更是与庄政航说了大半夜话的,人恹恹的,哪里能见人。   正在慌里慌张地梳头,那边庄政航进门问:“岳母来了?”   简妍正要答,忽地听到脚步声,忙赶出来,就瞧见简夫人领着周氏等人进来了。   简妍一怔,忙堆笑道:“母亲怎来了?门上谁领着的?”因瞧见是阮妈妈跟着,猜着简夫人是从巷子边小门由阮妈妈直接领进来的,也就不说话。   庄政航忙上前唤岳母。   简夫人并不理会他,只红着眼睛对简妍哽咽道:“回家吧,虽不能将你从火坑里拉出来,好歹我活着,能叫你多过几年安生日子。”   简妍一怔,又见简夫人、周氏俱都红肿着眼睛,心想这是怎么了,忙问:“可是父亲、哥哥出事了?怎母亲跟嫂子都哭了?”   简夫人道:“听说你受苦,谁不哭?你如今是分了家的,且你又在庄家受了委屈,我就领了你家去休养,你家太婆婆也没话说。”   庄政航忙堆笑道:“岳母怎说这话,妍儿她……”   简夫人伸手给了庄政航一巴掌,骂道:“算是我们简家欠你的,她换了季身子本就是一碰就倒的,你何必又打她?总归你是不在意那一个两个孩子的,没了还有女人给你生。既然这样,我就领了她家去。”   庄政航愣住,万没想到简夫人那样温柔的人也会动怒。   简妍总算是知道简夫人为何生气了,忙上前道:“母亲约摸是听人说了闲话,我并不是滑了胎,实在是才分了家,累着了。”   “你瞧你眼睛肿的,你还替他说话?若不是我亲眼见过一回,我也想不出这世上有那样心狠手辣的。将个丫头打落了胎就罢了,竟然正经的齐头娘子也打!”简夫人说着,见简妍打扮的病病歪歪,心中激愤又自责,就一手拉着庄政航,一手又向他脸上打去。   简妍忙抱着简夫人的手臂,道:“母亲精明了一辈子,怎人家说了几句闲言闲语你就信了?那丫头的胎是那丫头自己弄掉的,我亲眼瞧见了,你问金钗,金钗也是瞧见了的。”   金钗忙叠声说是。   周氏也忙拉开简夫人,劝道:“母亲,好好说话,没有来人家打人的道理。”   简夫人被一群人拉开,又是气又是急,只坐在一旁抹眼泪。   那边姚氏听说简家来人,赶着过来帮忙照应,见这么个情况,一边催着叫庄政航给简夫人赔礼道歉,一边忙与周氏一同拉着简妍去梳妆。   简妍此时也不顾不得爱穿不爱穿,就叫玉环拿了霜色衣裳穿着,周氏姚氏帮忙插珠花,戴簪子,抹胭脂。   周氏悄声问:“你可是昨晚上又挨打了?”   姚氏忙道:“亲家嫂子怎说这话?这两日二弟就围着二弟妹转,听说大老爷问话的时候说了一句不吉利的话,还叫二弟急红了眼。”   周氏望了眼简妍,见她匆忙梳妆,虽尚未点上胭脂,人已经精神许多,不似受了委屈模样,便道:“小冤家,你前头将那东西给我,我还不知如何跟你大哥说呢,你如今又添了这事,叫你哥哥回来我如何跟他交代?”   简妍忙道:“嫂子也别怪我,那东西我是跟母亲说过的,母亲知道在你手上,就是哥哥问话,也没有什么。”   周氏听说简夫人知道她收了地契,暗想简夫人莫不是嫁了女儿,知道嫁个混账的苦,才对她好了这么多?见简妍收拾妥当,忙将她搀扶着送了出去。   简妍出去,就见庄政航赔着不是,跪着给简夫人捧着铜盆洗脸,不觉就笑了。**   简夫人见简妍打扮的精神许多,心里略宽慰了一些,忙招手叫她在身边坐下,又打量了她一番,才道:“当真只是不调?”   简妍道:“我骗你做什么?他们以讹传讹,我又有这边大嫂帮衬,于是就顺水推舟,想将前头的差事赖掉呢。”   简夫人忙对姚氏道谢,道:“来得匆忙,原本给小哥儿的礼忘了带了。”   周氏忙道:“母亲别急,都带来了。临走的时候,我叫胡妈妈都带上了。”说着,叫金萱、玉桂两个将礼都拿出来。   简妍听了这话,心想果然天下就没有乐意叫小姑子回娘家住的嫂子,因瞧见阮妈妈面上有些懊悔,心里猜着阮妈妈定是跟简夫人告了庄政航的状。   姚氏推辞不肯受,见简夫人亲手递给她,再三推辞才收下,又忙叫人将给绣姐儿的见面礼也拿来。   姚氏道:“原先就听弟妹赞绣姐儿,心里想见的很,偏又见不到。”   周氏笑道:“我看着你们这小门便宜的很,比原先路还近了,日后常来往就是。倒是你们家小少爷,怎不抱过来?”   姚氏忙叫人将毛毛抱来。   简妍在一旁听着,见庄政航脸上叫简夫人的指甲划了一个印,忙叫金风、玉树领着他去收拾。   庄政航讨好地笑道:“岳母,小婿先失陪了。”   简夫人点了头,见他要走,道:“回来。”   庄政航忙转身,简夫人问周氏:“给你妹夫的礼也捎带来了吗?”   周氏忙答:“都带来了。”又叫金萱、玉桂两个拿给金风、玉树。   “拿去一旁看,不用过来了,免得碍眼。”   庄政航被人无缘无故打了,心里也有火气,此时见简夫人叫他拿了礼物走,心想不过是些寻常人情往来的东西,何必特意叫他拿去一旁看,虽心里腹诽,面上却堆着笑谢了简夫人。叫金风、玉树两个将简夫人给他的东西放在西厢,因打量着是七八个锦盒,本要就出去,偏又想若是回头送简夫人的时候,她问,自己答不出来,岂不叫她以为自己对她不敬重,于是一一拆开,见里头都是贵重之物,心里的气恼委屈就没了,暗想果然是丈母娘疼女婿,最后一个盒子打开,只见偌大的盒子里头只放着一只寻常的汝窑花瓶,本以为是简妍在简家时的旧物,拿在手中瞧了瞧,就见花瓶里塞着锦缎,将锦缎拿出,里头就包着银票。   庄政航暗道简夫人这是什么行事?是忘在里头了,还是有意藏在里头送给他的?心里反复想了想,也没想出个定论,只藏了银票,将东西交代给玉环锁好,人依旧去庄敏航那边说话。   且说简夫人听简妍说了圆圆蝶衣的事,又有姚氏佐证,也就信了,心里有些讪讪的,道:“你也不叫人回家与我说一声,本是王家买了个肌肤胜雪的女子,那王家又以你们母舅自居,在旁人家遇上的时候,就将那女子如何说的特特寻了我说了一通。我听了那话,又隐约听来送东西的媳妇说你正坐小月子,我能不急?”   姚氏笑道:“不怪亲家着急,是我们家老二先前太不着调,只是他如今改好了,并不那样了。”说着,又将圆圆素来为人说了一回,“只怕那圆圆是为了推脱,想跟旁人说自己是清白被冤枉的,于是编出这么一段话来。”   简妍道:“正是,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日子来早了几日,哪里好意思兴师动众就去跟你说。”   简夫人拉着她的手叫道:“这哪里是小事,女人就数这个事最大!我知道你脸皮薄,我请了妇科圣手来给你调一调。”   简妍想了想,道:“就请了何太医家的夫人来吧。”   简夫人道:“何太医尚且不是妇科的高手,更遑论他夫人。你如今也不是那不通人事的小姑娘,便是请了男大夫来,叫他看一看也不碍什么。”   简妍见简夫人误会她,只当她怕羞不肯见男大夫,于是忙道:“母亲,讳疾忌医的傻事我自是不做的。我既然提了何夫人的名,何夫人的医术自然是了得的。不然为何旁人我不说,偏说了她?”   简夫人踌躇一番,道:“何夫人也就是占着生在医药世家的便宜罢了。头前我也曾听一家夫人说过她的事,说她治女人的病很有一手。只是到底是女子,且又不是正经学过的,叫人心里不踏实。”   简妍笑道:“母亲身为女子怎还瞧不起女子了?看病自然是要望闻问切,何夫人来了,我自然是什么话都能请教她的,若换了男大夫来,叫他见一面,我就不知要臊成什么样,哪里好意思开口跟他说身上如何。人说悬丝诊脉最是高超,我却只信踏踏实实望闻问切的医家。”   简夫人见她认定了何夫人,便笑道:“正好你们在孝期里头呢,有的是时间慢慢调养。先叫那何夫人瞧着,若不好,你得听我的,换了正经的大夫来。”   简妍忙答应着,心里盘算着这下子可好,不用登门,何夫人就能进了他们家的门。   周氏见她们母女情深,不自觉地想自己小产之后也很不调,却未曾听过简夫人这样大惊小怪,心想果然婆婆只会追着儿媳妇要孙子,不管儿媳妇的死活,于是不觉咳嗽一声。   简夫人睃了周氏一眼,知道她的意思,便道:“你嫂子正好一起调一调。”   简夫人这话虽说得迟了一些,但周氏听了心里也舒坦了,忙对简夫人笑笑,问道:“那两位小姨娘呢?怎不过来伺候着。”说着,四下里瞧瞧。   姚氏方才只做看不见简家婆媳之间的来往,此时笑道:“弟妹太过宽厚,给了她们一个大院子,又给了一人三个丫头,想来她们搬家也没多久,如今还有事没有料理清楚。”   周氏自是不信这话的,但又见简妍很是坦然,也不怕人问,于是心想定是那两个小姨娘叫简妍降服了,又见霜盈、露满领了毛毛过来,忙借着说毛毛的笑话,将方才的事撇过去。   简夫人眼睛红了,不好去见过庄老夫人,只叫胡妈妈等人拿了礼往前头送去,简妍叫了金枝、玉叶两人领着去。   过了一会子,庄老夫人自觉简妍小产是庄家理亏,也不埋怨简夫人没亲自过去,叫了祝嬷嬷过来,又叫祝嬷嬷替庄政航说了些好话。   简夫人吃了饭才走。   庄政航与简妍一同送了简夫人回来,回头一边瞧着简妍除钗环,一边道:“你可是欠了我了,今日叫岳母打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简妍道:“怪不得别人,是圆圆到了王三老爷那边,就编了谎话构陷你。母亲说,她叫人跟王家说去,若是那圆圆再嚼舌头,不问旁人,只要王家还公道。”   庄政航因听说是圆圆,不是因为简妍的人去告状,心里越发没了气恼,只笑道:“你们家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我算是知道了,以后随你们家谁爱打,我绝不还手。”   简妍道:“谁没事打你做什么?母亲惭愧的了不得,直说叫你别记仇,临走跟我说,回头她送了东西来给你赔不是。”   庄政航道:“你怕是没见着岳母给我送的东西吧,你若见着了,就知道我巴不得她再打两下。可见旁人说女婿在丈母娘眼里是一朵花,这话是不差的。只是你母亲要给银票,为何不给你?又或者直接给了我,何苦藏在瓶子里?”   简妍笑道:“你真是没脸没皮。前头母亲给我银子,只怕叫嫂子听到了风声。嫂子跟哥哥再闹,总归是一体的夫妻,嫂子如何会不跟哥哥说。母亲打量着哥哥要回来了,才赶紧一次多给我一些银子,然后等哥哥回来,将自己的体己给他,一叫哥哥安心,二日后哥哥抓不到把柄,也就没有由子说那些歪话。上辈子母亲也这么着给我好大一笔银子,只是不知怎地,这会子竟然给了你。”说完,心想今日亏她担了好大的心,还想简夫人怎那样反常,原来姜还是老的辣,简夫人这是寻了由子有意要揍庄政航一顿呢。   庄政航心里很有些自得,心想定是前些日子在简家跟简老爷学算账的时候,简夫人看他勤奋,笑道:“怎跟做贼一般?”   简妍笑道:“儿女都是贼,只是我得暗偷,比不得哥哥那明抢的。如今还算是好的,嫂子虽防着我一些,但也时常送了东西来,可见这人情还是要靠来往。”嘴上说着,却也感激庄政航今日很给她脸面,并没有因为简夫人无缘无故发作就气恼起来,于是摸了摸庄政航脸上的印子,给他吹了吹。   庄政航作势搂着她,抱在怀中亲了亲,见她要换衣裳,就替她将衣裳解开。   庄政航道:“你与嫂子说了什么?大哥问了些宫里头的事,我就将你每常挂在嘴边说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说给他听,又说约摸那后位要落在苗家娘娘头上了。又劝了大哥几句,叫大哥劝着二叔二婶跟侯府远着一些。”   简妍道:“你这话也不差,大哥虽不是肚子里弯弯道道很多的人,但是一些事,你说了他就懂得。”   庄政航点了头,见她换了家常衣裳,又问:“你不去躺着了?”   简妍道:“已经没了那东西,全好了。”   庄政航笑道:“好了正好,我打量着若是多了个小的,丈母娘给的东西更多。”说着,凑在窗口打量着阮妈妈因为惭愧此时亲自在门外守着,就又抱着简妍道:“你早说,这衣裳就不用穿了。”说着,就将手伸到她袖子里,摩挲她的手臂。   简妍耐不住痒,一边往后缩,一边道:“还在孝期里头呢。”   庄政航道:“你当我不知道,这棠梨阁里谁敢说闲话?”于是就抱着简妍进了里间上了床,伸手将她的衣裳解开,隔着一层肚兜,手抚上酥胸,又去亲她的脸,然后探了舌头进去,追逐她的香舌。   简妍被庄政航亲得喘不过气来,喘息道:“若是孝期里有了,这可怎么办?”   庄政航瞄了瞄简妍的红唇,见她唇边香涎流出,于是慢慢将香涎舔去,又伸手摩挲她嘴唇,手指顺势伸进去,见她此时不自觉地仰头轻轻啃啮吮吸自己的手指,于是狡黠地笑了。   简妍方才被亲过,吮吸他的手指也是不自觉,此时看他笑,立时猜到他的算计,用力咬下去,然后眯着眼,微微喘息着道:“我不做那事。”   庄政航低头亲了亲,道:“不做就不做,又不是非要进去不可。”说着,俯身又去亲她,然后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身下,自己伸手又将简妍的衣裳都脱掉,手指伸到她下面摩挲。   简妍贴在庄政航身上,一手揽着他脖子,在他耳上轻轻咬着,又觉他已经蓄势待发,于是喘着热气道:“你不要进去,又要如何?”   庄政航只觉耳边又酥麻起来,伸手搂着她脖子亲了亲,然后将她双腿叠起用腿夹紧,手在她腿根里试了试,见手指用力才能钻进去,道:“你这腿生的好,又白又滑肉又多。”然后身子压下去,就在她两条**之间□起来。   半响停下,两人俱是香汗淋漓,却依旧有些未尽兴。   简妍也被折腾的够呛,脸上红着,道:“你哪里想出的这个隔靴搔痒的法子,作弄死人。”说着,庄政航的手忽地探进她身下,又不住地揉捻□,简妍不自觉地吟哦起来。   半响,简妍紧紧地贴在庄政航身上,手又替他□,过一会子见他那东西还是挺立着,想了想,见他半坐着,就扯了被子,遮着自己钻了进去。   庄政航本不知她作何,忽地,只觉身下一暖,似有无数小手瘙痒,一股□直从脊梁骨传至灵犀,忽地又觉一疼,心想这招数简妍生疏的很,心里既不舍,又怕她咬伤了自己,痛而见爽,爽中有痛,只得将手伸进被子里抚摸她的头发背脊。   半日,简妍涨红了脸从被子里钻出来,却见庄政航脸色怪异,于是捂着嘴忐忑地看他。   庄政航脸上变幻一番,然后道:“要么被子里点灯,要么不要被子,不然出了孝期我就叫你咬死了。”   简妍瞪了他一眼,便下床去漱口,然后要去擦洗。   庄政航下床将她拉回来道:“这么急着洗做什么?一起躺一躺。”说着,又将她拉到床上,见她胸脯压在自己胸前,手微微滑动,就能摸到她玲珑曲线,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正痛快睡一觉。”   简妍身子动了动,只觉两人身上的汗都黏在了一处,道:“寻了药来吃……”   庄政航伸手轻轻地从她的背脊抚摸到她的臀部,手在那浑圆的屁股上掐了一把,道:“胡说什么呢,那些药是能随便吃的。只是你要是早对我使出这些手段,我……”   简妍抬头望着他,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难道你还指望着我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争不成?”   庄政航得意地笑道:“不愧是女大王,够霸气。就叫我当个王夫可好?”   简妍笑道:“当什么王夫,您老才是正经的大王,我再如何,还不是要仰仗您老度日?”   庄政航见她吹捧自己,不似往日那般骂他没用,心里更是得意,又搂着她在床上滚了一圈。   “母亲答应请了何夫人来给我调养身子,到时候见了何夫人你得诚心诚意一点,不管如何,总要先拜了何夫人为师。至于她教不教你,那都是后头再说的事。咱们这就叫做上屋抽梯。”   庄政航笑道:“都听你的,你说如何我就如何。”   简妍笑道:“那可不成,我总归还是要听你的。你得知道,我就是因为你想上进要学医,才筹划着叫你认了何夫人为师。归根结底,我就是听了你的话才办事的。”   庄政航笑道:“也不知道你一句话为何要绕那样多。”   简妍撑起身子,道:“我这可不是要无缘无故绕话,你得知道你才是一家之主,凡事都是你定下来,我是按着你的规矩办的。不然,哪一日你又生出我逼你的心思,心里又不耐烦学。”   庄政航涎着脸笑道:“既然听我的,那你现在不用被子再试一次如何?”   简妍脸上烫起来,给他一巴掌,翻身下床去洗身子。   75 诱敌深入   许是心里顺遂了,简妍过了两日,脸上就红润起来。^//^   因有先前生病的事,又有胡妈妈特意跟庄老夫人说简妍向来体弱,换季就要吃药,又听胡妈妈说简妍配药要用牛黄,庄老夫人立时就猜着简妍孝敬她的牛黄是简家人特意寻给简妍的,于是心里越发觉得简妍孝顺,更想先前不该觉得简妍有些手段,就叫她操持那样多的事,于是就叫平绣小事自己做主,大事再去寻她或简妍说。   如此又过了几日,二房里就闹了一场,因庄敏航不喜庄二夫人拿了分给他与姚氏的东西给庄侯府送去,于是庄敏航与庄二夫人吵了起来。   庄敏航的意思是不该送给侯府;庄二夫人偏听成不该拿了姚氏的东西,于是庄二夫人骂姚氏吹耳边风,姚氏只管抱着毛毛哭哭啼啼,惹得毛毛也哭起来。   二房里鸡飞狗跳了一日,庄老夫人才清净几日,最怕家里人闹,因听说姚氏闹着要抱毛毛回娘家去,终于不能装聋作哑,于是将庄二夫人叫来,问了一问,先骂庄二夫人目中无人,不将她放在眼中,不听她的话;后又要闹着领着姚氏去庙里住;最后放话倘若二房不分家,就将庄敏航那一份拿来重新分给四家。   庄二老爷、庄敏航跪着求了一回,庄二老爷答应叫庄二夫人将姚氏的东西给她,答应实实在在地分家。   庄老夫人听了这话才不闹。   姚氏虽越发不受庄二夫人待见,但也如愿以偿地真正分了家。学着简妍,叫五姑娘、六姑娘搬了出去,然后叫门上的婆子严厉一些,不许旁人随意进出游玩,也将规矩立了起来。   简妍也乐得有人陪着她得个骂名,于是与姚氏越发好了起来。两家情况仿佛,做事也有商有量的,果然比一家孤军奋战要好许多。   重阳节,姚氏主动请了庄老夫人等人在她的园子里过,简妍就送了一些果蔬果酒过去。   那晚天上虽只有月牙,但好在繁星满天,也不嫌无趣;虽才出过白事,但因府上还有老人,众人也只得做出欢喜模样哄着她。   瞧着许久不出来的庄敬航,简妍还在想这庄敬航心里会不会恨不得将她与庄政航生吃了,就见庄敬航满脸堆笑地亲昵喊二哥、嫂子。   简妍笑道:“三弟看着精神多了,虽错过了今年的考试,但想来下次三弟定然能够一举夺魁。”   庄敬航心知自己于那仕途一路是无望了,谦虚道:“不敢这样说,不然就贻笑大方了。”   庄大老爷也顾不得真真假假,只是看着他们兄弟和睦,心里略有些宽慰,又闻着庄政航身上的药味,有心关心一句:“可是身子不好?哪里这样重的药味。”   庄政航道:“儿子身子很好,新近拜了一位师父,跟着师父辨识草药。学些粗浅医术,也算是一技之长。”   庄敬航没想到庄政航得了钱财后竟然要学那下流行当,暗道自己果然不该当他是做眼中钉,那侯府才是正经的大敌,待叫那庄侯爷血债血偿后,只消小小手段,就能叫庄政航得了报应。   庄大老爷愣了愣,张口要说叫他好好读书,别学那歪门邪道,话到嘴边就成了一句略带讨好的话:“你心善,学这个也好。”   庄政航听到他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点了头,又恭敬地给庄二老爷斟酒。   庄二老爷对庄政航学什么并无意见,只点头接了他的敬酒;庄三老爷是见着庄政航不做闲人就觉他出息了的,因此鼓励了他一句。   庄敏航道:“我原先瞧着你胡闹,只当你两三天就没了兴致,如今可是下定决心了?”   庄政航道:“正是,好不容易能下定决心一回,不能半途而废了。”   庄敏航玩笑道:“我与太医院两三个太医相熟,你若是出息了,就求了他们荐了你去太医院,可好?”   庄政航指指自己的脸道:“大哥别玩笑了,我若进了太医院,回头就成了药渣子叫人丢出来”   庄三老爷并庄敏航不解其意,庄二老爷听懂他的话,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个生的好,进了宫就叫那些深宫怨妇当做药吃了,于是一口酒呛在嗓子里,咳嗽了半日,骂道:“混账!这话岂能随便说?”说完,又见旁人不解,只有自己懂得,反倒比庄政航还要惭愧一些。   因算是庄敏航与庄政航两家请人过节,简妍与姚氏一同招呼众人,无一处不周全。   分家之后,很有些怨气的庄二夫人虽心恨姚氏,却也寻不到短处,又见众人都在,也不敢无中生有,只兴致缺缺地挑挑拣拣,略吃了几口,就住了口。   简妍忽地就想去更衣,于是跟姚氏说了一声,人就离了宴席的场院,向后头更衣的屋子里去。   因今日简妍要伺候庄老夫人等人,叫玉叶等人在一旁立着也没意思,就叫她们都回自家园子里守着,等宴席散了再来寻她,是以简妍此时去更衣,就只自己一人出来。   出了宴席场院,简妍便觉一阵恍惚,身后是灯光熠熠,身前只有寥寥几盏灯笼,且远不及宴席上欢声阵阵,暖香蒸人,风吹在身上就有些冷。   路上不时有婆子、媳妇来往,虽花木影子如鬼似魔,倒也不怎么吓人。   简妍一路过去,不时看一眼姚氏园子里的山石树木,瞧瞧姚氏是如何打理的,路上越来越静,忽地,听不见婆子、媳妇说话,却觉身后有人跟着,于是瞄了一眼前面的路,就闭着眼睛向前走,细细去听身后,果然听出是一男子跟着她,那脚步声又不甚熟悉,定不是庄政航的,复又睁开眼,也不回头,心里思量一番,也不去更衣的屋子,就转向园子里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没了人声,夜更加静谧,简妍听那脚步声时有时无,猜着定是那人躲躲闪闪,唯恐叫自己发现了他,于是在青石路上走了一段,就猛然拐进了一山石洞里。   这石洞做得很是别致,乃是将足足有一间屋子大的山石掏空,在石洞中摆上石桌石椅,白日里拿了一盏灯进来,便觉这洞跟仙人洞一般,此时无灯无烛,就觉这洞里满是妖精。   简妍进了洞,就将眼睛闭上,人在洞壁上贴着,在洞壁上摸一摸,果然还跟分家前一样,有婆子偷懒将扁担偷偷放在这里,之后听到一男子略有些紧张地喘息着跟了进来。   因洞里漆黑,那男子就伸手摸索了一番。   简妍听着他的喘息声,慢慢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无声地迈了两步,猛地向男子喘息的面上划去。只听那人啊了一声,简妍听出这人是庄敬航,心里越发恼恨,趁他掩面转身,又向他背后扎去。   庄敬航先前叫了一声,此时不敢再叫,隐忍着咬牙,背上挨了几下,心里暴怒,向身后抓了一抓,没有抓到人,却也静下心来。   简妍听他呼吸顺了,人又向后退去。   庄敬航不去管身上伤口,黑暗中露出一抹笑意,嗅了嗅空中,只闻到一股月月红的幽香在石洞里弥漫,慢慢去寻那香气源头,见那人不住地动,最后却停在自己前面不远,似乎是又要算计着来扎自己,于是先是不动,忽地就向那幽香扑去。不料腿绊在石凳上,面目就磕在了石桌上。   简妍跪坐在石桌上,洞口的风吹进来,叫她更清晰地辨出庄敬航的行动,听着动静是庄敬航磕到了,又听他还要动,就拿了手中扁担向有动静处砸去,砸了两下,听他呼吸弱了,人便退着出了山洞,瞧着扁担上没有血迹,就依旧放回去。   出了山洞又向回走,走到半路,简妍将簪子用帕子擦干净,依旧戴在头上,又检查了一番,见自己身上不曾落下东西,就着漫天星光看,也不见自己身上沾着什么,忽见着一小丫头立在半路手上端着酒菜,与一婆子叽叽咕咕,那婆子正拿着碗拨菜,待那婆子走了,那小丫头又端着酒菜要往前头去。   简妍方才躲在树后,此时显出身形,拦着她,问:“你要往哪里去?这是给谁的?”   那小丫头道:“老夫人赏赐给扈姨娘的。”   简妍心想庄二老爷那边的扈姨娘肚子显出来了,不好来伺候,庄老夫人赏赐她酒水也是给庄二老爷颜面,笑道:“方才可是你娘?大过节的,很该给你娘一些好的吃。”   那小丫头见简妍瞧见自己偷偷叫自己娘来拨菜,忙跪下道:“少夫人饶命。”   简妍从她手上拿了酒,又就着星光望了她一眼,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大嫂这边的月逐,其他人呢?怎不与你一起?”   月逐见简妍认出她,越发畏惧,待要磕头,又怕砸了手上东西。   简妍道:“你在这等着,这酒水我拿去了,等会子你去我那拿两壶酒,一壶给你娘,一壶你依旧用这酒壶装着给扈姨娘送去。”   月逐忙堆笑道:“少夫人要这酒做什么,少夫人如今正在孝期……”   “你管我做什么,总归我回头赔你两壶。”说着,简妍就拿了酒壶重又进了那山石洞,听着庄敬航的呼吸,见他还晕着,就拿了酒倒在他身上,然后依旧退了出去。   简妍将空酒壶递给月逐,道:“今晚上的事不许跟旁人说,不然你、你娘都要叫大嫂撵出去。”   月逐忙哆哆嗦嗦地答应着,又捧了东西去棠梨阁问玉环要酒,才去给扈姨娘送东西。   简妍若无其事地去小解,在那更衣之处瞧着身上只有两三个血点,并不醒目,然后才慢悠悠地回了宴席。   姚氏笑道:“你去哪里躲懒了?”   简妍道:“身上沾了些酒气,出去散散。”   庄老夫人听见了,笑道:“果然是娇气的很,这一点子酒气也受不得,你瞧你几个妹妹,哪一个不是精神着。”   简妍笑道:“这是老祖宗疼我我才娇气,不然,我哪里会这样?”   姚氏啐道:“难不成老祖宗不疼我们了?”说着,瞧见庄二夫人撇了撇嘴,也就不再说笑。   因府上还有孝,庄采芹等人也不敢放肆,三位老爷陪着庄老夫人喝了几杯,庄敏航等人不喝酒,庄老夫人也觉没有意思,早早地就叫众人散了。   简妍等人送了庄老夫人回她院子,回程便有人来问:“两位少爷,两位少夫人,不知你们可瞧见了三少爷没有?”   姚氏见是庄敬航身边的春晖、山菊、谷兰三个,便道:“席上三弟出去了,我们猜着他是心里不自在,还牵挂着伯母,就没问。怎地,他没有回来?”   春晖道:“听说园子里人散了,奴婢们去接,却没有寻到。”   庄敏航道:“许是三弟还在园子里转悠也不一定,你去寻了露满、霜盈,叫她们领着人替你找一找。”   春晖忙答应着,三人跟着庄敏航四人向后头去。   简妍瞄了一眼春晖,笑道:“不知新近三弟可增了饭量没有,原先瞧着他只吃丁点东西,实在可怜。”   春晖忙道:“如今三少爷心里宽解了一些,不似先前那般了。只是到底跟大夫人母子情深,每常无人时依旧落泪不止。”   庄敏航庄政航虚虚实实地赞了庄敬航两句。   在后头巷子边,两家人分开。   简妍与庄政航进了屋子,各自梳洗。   梳洗之后,叫玉环、金枝等人散去,庄政航栓了门,就向里头去,只瞧见简妍坐在榻上,赤着脚穿着一身月白衣裤,手上拿着方才穿的水蓝衣裳,剪下一块布递到烛火上去烧,于是过去捏着她的脚,笑道:“你先前小气的只穿未嫁时候的衣裳,怎么如今连这好端端的衣裳都剪了?”   简妍尚未说话,外头就有人来敲门,庄政航只得出去,开了门,就见着春晖来。   春晖笑道:“打搅少爷休息了,那边没寻到三少爷,奴婢想着两边园子是通着的,只怕三少爷转到这边也不一定,因此想……”   庄政航道:“寻人要紧,更深露重的,你早些催着三弟回去休息。”说着,就叫蔺大娘、秦三娘陪着找。   春晖忙谢过庄政航。   庄政航重又栓了门进去,只瞧见简妍又拿了帕子烧,烧完了,往香炉里撒了一把香,又开始拿了剪刀剪那衣裳。   庄政航看她这番动作,笑道:“你可是发财了就忘了节俭持家?大晚上的,别弄了。”   简妍一边拿着剪刀,一边不自觉地嘲笑了,“那王八还想戏弄我。”   “哪个王八?”   简妍抬头道:“还能是谁,就你那兄弟。他不死也要顶个孝期酗酒的名,我就要瞧瞧他以后能怎么办。”   庄政航想到众人都在寻庄敬航,顾不得拉简妍睡觉,忙到她对面坐着,问:“怎么回事?”   简妍就将庄敬航如何跟在她身后,她如何将庄敬航引到石洞里说了,道:“原先我去小解,他跟着倒是能辩解说是想跟我说两句话,后来我都向那么偏僻的地方走了,他还跟着不现身,可见他原本心里打的就是鬼主意。”   庄政航猜到定是这衣裳上有一星半点的血滴子,简妍才将衣裳剪了烧了,沉着脸骂道:“那混账东西!竟然动了那丧心病狂的心思!”骂完,又瞪了眼简妍,见她依旧不自觉地嘲笑庄敬航,又呵斥道:“你是没有男人的女人吗?就做那事。”   简妍一愣,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道:“我又没有吃亏,再说,又不是我去招惹的他。”说完,见庄政航拉长了脸,不觉冷笑起来,“这可怨不得我,你也别说我招蜂引蝶。”   庄政航不耐烦道:“从来都不叫人将话说完。”说着起身,忽地又回身一把抓着简妍持剪刀的手,然后就将她压在榻上,手向她胸口用力摸去。   简妍挣扎了一下,一只手去抓他头发,庄政航又将她两只手禁锢在一处,空出来一只手,就去脱她裤子。   “瞧见没有,你跟我打架从来就没占过便宜。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那样大胆子,就敢往没人的地方走。他要不是谨慎的人,就半路将你拉到树下花丛里,你能如何?”   简妍愣住,知道他的意思,就想这人一句话也说不清楚,还怪她不叫他说完,也就不挣扎了。   庄政航放开手,沉声道:“你手上还有剪刀呢,也奈何不了我。你这次是占着你上辈子是瞎子的光才整治了他,下回子呢?你怎知就有那样多的山洞叫你钻?”   简妍坐起,心想若不是看着是他,她手上的剪刀早扎下去了,整理了一下衣裳,道:“如今他可不就叫我整治了嘛。”   庄政航道:“你还嘴硬,你知道他跟着你,你就回头来找我,叫我去教训他就是。明知道那混账上回子骗如梦过去想做什么,你又何必自己犯险?”   简妍闷不吭声,将布料叠放在一旁,然后盘腿坐着。   庄政航见她这般,心里更气,先是骂道:“你瞧,才好了两天你又这个死样子了。”在榻前来回走了一圈,又道:“我自然是比不得你能沉住气,那边不知道将人打死了没有,这边依旧能泰然自若地应酬。只是你这次若不是侥幸,就落在那混账手中,你叫我以后怎么办?你当要男人是只管床上快活的?”   简妍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笑了,抬头笑道:“我知道了,以后有这事就来叫你,可好?”   “你别敷衍我,我岂会不知你向来是自作主张的主。”   简妍探着身子,坐在榻上拉他的手,摇了一摇,道:“兴许他不是那心思,兴许我打错了人也不一定。”   “黑灯瞎火,一个男人偷偷摸摸跟着一个女人,不是那心思又是什么心思?”   简妍忙又搂着庄政航的腰,仰头笑道:“我自是知道你厉害,这次是我错了,不该自己犯险。若有下次,我只叫你去处置,如何?”   庄政航握拳道:“若还有下次,我定要亲手弄死那畜生。”说完,见着简妍那谄媚模样,依旧不搭理她,伸手将她推开,只自己上床侧着身子躺着。   简妍望了他一眼,不觉一笑,然后跟过去,就紧贴着他睡。   庄政航推了她两次,见她又粘上来,也就不推了,只背着身子道:“若你下次还这样专断独行,我就当真立起家法,就罚你跪一夜。”   简妍笑道:“这法子好,我原就说你是一家之主的。”   庄政航回身道:“谁跟你嬉皮笑脸的?”说着,又见她粘上来,不觉也笑了,道:“咱们园子里的山洞都叫人填了,有那亭子,也叫人将门窗都摘了,免得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寻了那鬼魅地方作乱。”   简妍笑道:“若是没了那鬼魅地方,这日后某人要吃野食的时候可怎么办呢?好歹先前还有个东西遮挡一下,如今没了遮挡,难道光天化日下叫园子里的人共赏风月?”   庄政航伸手在她屁股上掐了一把,道:“你若生得叫人安心一些就好。”   简妍笑道:“我若生的安心,只怕您老就更闹心呢。”   庄政航闭了闭眼,嘀咕了一句“你就没有个怕头。”说完,伸手推了她一把,然后转过身去,见她依旧贴上,就伸手轻轻拧着她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然后又揉揉,心有余悸之时,不免又想若是自己要有她那个镇定自若的气度就好了,转而又想不知道庄敬航那王八死了没有,继而又开始后怕,心想他只当自己有女人缘,不想简妍在男人眼中更是一块肥肉,偏她又跟老天借了胆子,万事不怕,这以后家里家外,不得不防。   简妍贴在庄政航身上,头靠着他,并不去想庄敬航死活,只回想着庄政航的话,暗道果然自己才说凡事听他的,遇事又将他给忘了。   庄政航一直惦记着庄敬航死没死,在床上想了小半个时辰,本当简妍也与他一般惴惴不安,转身,却见她正靠着他酣睡,口中咕哝了一句“什么人呢”,然后听着她的<>   76、上屋抽梯   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五更时分,庄敬航终于叫人发现了。   因人在自己园子里没的,庄敏航随着众人找,见庄敬航一身酒气地叫人抬出来,又见他脸上流着血,忙叫人送了他回去,一边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亲自进了那山石洞里去看,只见石桌边缘有些血迹,其他地方并无异样,地上石桌上因一群人闹闹哄哄进来,也分辨不出脚印或者其他痕迹。   庄敏航看了一圈,暗道定是庄敬航喝醉了酒,自己磕在这石桌上。因在自己园子里出事,庄敏航私心里就更认定了这想法,于是领着人出去,叫人洗了石桌上血迹,不许人提有人暗害庄敬航的事,只叫人说庄敬航是自己喝醉了,摸黑进了石洞,自己磕着了。然后又去前面照应着。   前面庄大老爷也听说这事,急匆匆进了庄敬航的屋子里瞧他,先听庄敏航说了缘由,后见庄敬航脸上的血洗去,果然只有鼻子和脸上有伤口,也就信了庄敏航的话,虽见着他脸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但一想着庄敬航酒醉,许是叫树枝刮伤的,也就释然,心里恨他不争,又怜他思母之心。   大半夜请来了个大夫,那大夫从梦中被人惊醒,尚带着睡意,瞧了一瞧,也不敢胡说,只顺着庄敏航的话,开了些外敷内用的方子,人就去了。   第二日,庄政航与简妍来探望庄敬航。   庄政航握拳咬牙,恨不得立时掐死庄敬航,却见简妍忧心忡忡,一副长嫂为母的伤心模样,不禁又觉好笑,暗道这婆娘,做戏倒是当真有一手。   庄敬航梦中听到简妍关切声音,人便醒转过来,见她一边捏着帕子自责道:“母亲去了,我又没有尽到长嫂的职责,实在是无颜面对老祖宗,没脸见父亲。”   庄老夫人拉着简妍的手,叹道:“你如何,我都是看在眼中的。你又不比敬航大多少,敬航这孩子又是有事都藏在心里的,便连我,也只看见他笑,就当他没事了。”   庄敬航眼睛睁开一条缝,只盯着简妍看,瞧着她做戏,又恨自己轻敌了。   庄政航忙当着庄敬航的眼睛,伸手用力地拧了一把庄敬航的手,叫道:“三弟醒了。”   众人于是簇拥着庄老夫人围上来。   庄老夫人红着眼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便是再伤心,也不该就去作践自己身子,若不是叫人发现的早,你就死在那山洞里了。”   庄敬航不知简妍是如何跟众人说的,是说他叫贼人打了,还是如何,眼睛望了眼庄老夫人,又盯着简妍看一眼,然后闭了眼睛,只做昏睡模样,去听众人说什么。   简妍心中冷笑,料想那庄敬航也没脸说出是跟着自己进了石洞,于是又是关切,又是自责地将庄敏航的推测说了一通,不时瞄了眼庄敬航的鼻子,心想就磕扁了才好。   庄敬航闭着眼睛,听了简妍那番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话,再睁开眼睛,也就顺着她的话说,道:“孙儿该死,一时想及母亲在时模样,就做了那糊涂事。”   庄老夫人闻言,骂道:“难不成没了你母亲,我这祖母也没了?你做出那模样,是恨我照顾你不周?你二哥都不敢沾一滴酒,你倒好,醉倒在你大哥的园子里了。”骂完了,又见他鼻青脸肿,叹息道:“你且放宽了心,莫要凡事藏着掖着,就来说与我听就是,你还有父亲叔叔,又不是孤儿一个,何苦将自己逼迫成那般模样?”说完,失望地长叹一口气,就领着简妍等人去了。   庄敬航躺在床上,瞄了一眼简妍袅娜的身影,撇嘴一笑,暗想庄政航何德何能,先叫庄大老爷、安如梦等人眼中只有他一个,后又娶了这么个千伶百俐的娘子……   虽打着思念亡母的幌子,到底庄敬航做下的事惹人生厌,便连庄敏航,也觉他在他家宴席上生事,很是不体谅人。于是府上一时也没人再提庄敬航如何。   庄政航与简妍抱怨了一句,说她手太轻,若叫他去,他定要直接打死了他。   又过了两日,先是金娘子应邀领着金阿宝、金珠儿来玩,简妍叫秦三娘、秦十五陪着;又领着她们母女三人见过庄老夫人、姚氏,庄老夫人见金娘子生的好,又单纯,也很是喜欢她,留着金娘子说了好一会子话;之后简妍叫人在园子里有趣之处设下宴席,留了金娘子母女一日,才叫人送了她们回去。   再过一日,简夫人就叫周氏领着何太医的夫人来简妍这。   简妍求了何夫人去先给庄老夫人把脉,何夫人去了,将庄老夫人每日吃的方子略改了一改。   庄老夫人觉得何夫人不是正经的大夫,并不信她,只敷衍地笑着,假假地叫祝嬷嬷按着何夫人的方子配药。   简妍一路殷切地陪着何夫人又回园子,周氏也纳闷简妍为何那样敬重何夫人,只瞧着简妍满眼的崇拜,她就是想不纳闷也不行。   何夫人也是一头雾水,却也只做不知。   进了园子,忽听到一声孩童呼喊,简妍与周氏就见姚氏也忙赶着过来了。   简妍叫姚氏见过了何夫人,姚氏就道:“才刚毛毛听说你们这边要抓麻雀,就叫露满赶紧领着他来,如今不知道那麻雀抓到没有。”   周氏闻言,脸上微微涨红,惭愧道:“怕是绣姐儿撺掇的,叫你们见笑了。”   何夫人道:“还是赶紧去看看吧,简姑娘那离不得人,倒不急着把脉。”   简妍、周氏、姚氏答应着,跟何夫人说了一声怠慢,就叫人领着何夫人去才刚布置好的药房去。   简妍一行人去了后头,却见在一处亭子边架起了梯子,梯子上,庄政航站在上头,不耐烦地回头问:“当真进的是这瓦下?”   绣姐儿也不耐烦地答:“就进了那个屋檐,哎呀,姑父笨死了,我爹瞄一眼,手一伸就能掏出麻雀来。”   简妍闻言,心想简锋就是不干正事,只管给绣姐儿掏麻雀的,又向梯子上看,见庄政航在上头已经侧着身子向一边的屋檐够去,大半个身子倾斜着,于是对庄政航道:“你下来,仔细摔着了。就叫旁人去掏就是。”   绣姐儿跺脚道:“姑姑别出声,眼看就掏到了。姑父这样的人,不骂不行。”   简妍望了眼周氏,周氏忙摇手道:“这可不是我教她的,一年到头她跟我的日子拢共就没两三个月,她说什么都怪不得我。”   简妍咳嗽一声,心想简夫人最爱教绣姐儿一些骂简锋的话,想必这话是简夫人无意间说,叫绣姐儿记住的,于是望了眼庄政航,生怕他听见了那话。   姚氏不禁咋舌,又见绣姐儿理所当然地指挥庄政航往这边摸,往那边掏,比毛毛跟庄政航还熟稔,暗想这女孩儿怎一点不认生,想来这算是她头会子见庄政航吧;又见她冰雪聪明,心想若是生的粗糙一些,再做这么个小公子的打扮,当真就跟男孩儿一样了。   周氏见绣姐儿又骂庄政航笨,忙捂了绣姐儿嘴,叫她见过姚氏。   绣姐儿很是规矩地行了礼,见庄政航手里抓着一只扑棱翅膀的麻雀下来,忙欢呼着去梯子下接,那毛毛也忙迈着短腿跟过去看。   庄政航下来,将麻雀递到绣姐儿手上,绣姐儿也大方,忘了方才还说庄政航笨,口中一个劲道:“姑父跟我爹一样厉害!姑父比二叔厉害多了,二叔摸了半日还能叫麻雀从手里跑了,还是姑父厉害!”又拿了给毛毛看,毛毛毕竟年小,又没见识过这些,并不敢摸,只睁着眼睛瞧着,心里害怕又不舍得走开。   简妍道:“你当真没正事了,就随着她胡闹?”   庄政航笑笑,道:“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中了她的激将法。”   简妍脸上哭笑不得起来,只拿了帕子给他擦了□上麻雀扑腾下来的灰。   周氏清了清嗓子,对绣姐儿道:“玩一会放了它,不然它爹妈要来骂你呢。”   绣姐儿答应了一声,又领着毛毛去叫人拿了花枝做鸟窝。   简妍道:“还请两位嫂子一起说话,我们去请大夫诊脉去了。”   姚氏忙道:“去吧,保证不叫贵客委屈了。”   简妍道声多谢,就与庄政航向药房去。   路上简妍抱怨道:“你这样大的人了,能叫一个毛孩子算计上?”   庄政航道:“不过是陪着孩子玩玩,谁没事去用什么心计。我若懒得理她,凭她再怎么精明,也使唤不了我。你这外甥女若是个外甥就好了。”因说着,坏心眼地道:“我就瞧瞧你哥哥那么个黑心鬼将来怎么嫁了这个女儿。”   简妍盯着他看一眼,道:“人家既然敢这样养,心里定然盘算过以后的路,这个不劳你操心。”因又想简锋上辈子也不算对不起绣姐儿,毕竟女儿大了总要嫁出去。   庄政航笑道:“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如今金先生要去苗尚书家学堂里帮忙教书,我瞧着他往来没有人帮衬,包袱书本都要自己拿,且那秦十三与我也是两看两相厌,就叫秦十三给他做了跟班书童。秦十三的月钱依旧由咱们出,只假说秦十三这孩子上进,只求金先生领着他,叫他在学堂外头跟着听听课,可好?”   简妍道:“你做主就是,总归咱们欠着秦叔一家的,便是此时放了秦十三出去也行。你另拿了纸笔给秦十三吧。”   庄政航点了头,又因要见着何夫人了,心里很是激动。   简妍又给他理了理衣裳,总觉他身上有麻雀扑腾下来的灰,暗恨没有功夫换了衣裳,口中道:“等会子脸皮厚一些。”   庄政航笑道:“您请好吧,旁的没有,浑身上下就只脸皮最厚。”说完,又拉了简妍的手,“叫你跟着我一起受累了。”   简妍推开他的手,笑道:“就算你出息之后将我休了我也没事,总归我将你这么一个纨绔相扶成个医家圣手,谁不说我贤良,便是改嫁,在媒婆嘴里我也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一等贤妻,也算是添了光彩了。”   庄政航方才不过感慨一句,此时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啐道:“满口胡言!再提改嫁我先撕了你。”又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心想这婆娘倒是想得美,霸占了他不说,还想着改嫁寻小白脸。   简妍笑了笑,又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然后与庄政航一同进了自家小药房。   何夫人见两人来,忙站起来迎,又见庄政航也进来了,心里纳闷地想,她来给人瞧那女人的毛病,怎这位少爷也赶着过来了。   庄政航笑道:“叫夫人久等了,该死该死。”   何夫人笑道:“不敢不敢,我坐着瞧着你们家的这药房也有些意思。”   简妍笑道:“叫夫人见笑了,家里先后两位母亲因病过世,我家夫君每每想到这,就要落泪不止,于是就弄了这么个小药房,学些粗浅医术,也算是慰藉了满心心酸,毕竟子欲养而亲不待,叫人想想就难受。”   何夫人笑道:“少夫人说的是,原就听说少爷孝顺,不想果然如此。”因这些与她不甚相干,便道:“还请少夫人坐下,叫我给你把了脉吧。”   简妍闻言,于是在椅子上坐下,手靠在小小靠枕上。   何夫人要把脉,回头见庄政航并不在一旁坐下,反倒是立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且眼中也与简妍一般满是崇拜,于是咳嗽一声,道:“还请少爷先去忙,少夫人本无大碍,不过是开个调理的方子。”   庄政航恍若未闻地道:“不知可是我的手法有错,一直给她把脉也摸不到脉相,还请夫人指教。”于是自己捋了简妍袖子,拿了手指在她手腕上摸索。   何夫人心里吃了一惊,心想这位少爷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亲自给他夫人看病?心里虽疑惑,但到底是对医术十分执着的人,看不得庄政航那拙劣的手法,伸手拿了他的手矫正他的手形,叫他的手指放松,然后又将他的手指按在脉上,问:“可摸到了?”   庄政航闭了闭眼,道:“摸是摸到了,但是这脉可是滑脉?”   简妍忍不住啐了一口。   何夫人听他说摸到了,心里就讶异,问:“少爷原先可随着人学了诊脉?”   庄政航闭着眼又摸了摸,然后笑道:“那却不曾,只新近多看了几本书,又跟了个师傅学着辨识草药。”   何夫人笑道:“少爷已经十分厉害了,方才少爷摸到的不是滑脉,是浮脉。”因见自己还拿着庄政航的手,忙放开,道:“失礼了。”   简妍笑道:“夫人是长辈,比他大那样多,他喊你一声干娘都是应该的,还忌讳这个?”   庄政航笑道:“正是,干娘还怕这个做什么。”因又道:“我摸着她那脉相十分平缓,又有一脉十分迅疾,这是为何?”   何夫人忙要连口推辞道:“不敢当不敢当,哪里就能受了干娘那个称呼。”又忙跟他说:“那是少夫人如今血气充足,只是秋干物燥,少夫人不可多吃那干燥之物。”   简妍忙道:“干娘还叫我少夫人做什么,只称呼我做妍儿就是。”   庄政航道:“正是,干娘忒客气了一些。”   何夫人一开始便觉他们夫妇两人诡异,此时又见他们自来熟地认了干娘,当下沉默不语,然后瞧着她不说话,简妍与庄政航两人都紧张地瞧着她,于是开口道:“庄少爷、庄少夫人有话就直说了吧,若帮得上的我一定帮,犯不着这样热乎地叫人心里惴惴的。”   简妍忙道:“干娘……”   庄政航噗咚一声跪下,磕头道:“干娘,实在是干儿子瞧着您医术高明,心生仰慕,也不求干娘教我些什么高明医术,只求干娘能教我些入门功夫,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若干娘将我领进门,我还一事无成,自不会勉强干娘。”   简妍本是见庄政航赶着叫干娘,于是顺水推舟,也叠声唤干娘,如今见何夫人有些恼了,忙也随着庄政航跪下,道:“我们不是逼着夫人,夫人若不答应,我们也不会心声怨怼。只是心里实在仰慕的很,日后少不得要死皮赖脸地四处追着求夫人,只求夫人心里千万别恼,便是嫌弃我们,也只装作看不见我们,随着我们去吧,别气坏了自己个的身子,我们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绝不会在外败坏了夫人的名,叫何太医与夫人生了嫌隙。”   何夫人先是吓一跳,忙站起来避开,后听她这般说,又见他们两人齐齐跪着,俱是诚恳的很,心想这样娇生惯养的两人能对着她下跪,必是诚心诚意的;但,她素来只给人看女人病,开些粗浅的方子,这两人如何就知道自己高明了?且猜到会与何太医生了嫌隙……   “你们如何知道我医术高明的?若论高明,我可当不得这个词。”   庄政航笑道:“一叶而知秋,干娘的医术不知道比旁人高明了多少。”   简妍打量着何夫人神色缓和了许多,笑道:“正是,干娘也该看出来我们是藏不住心思的人,若不然,就该筹谋着细水长流地跟干娘来往,然后再认了干娘,再之后用先前的情意逼着干娘收了我们做徒弟。”   何夫人沉默了一会子,心想是这么回事,忽地又想原先在简家的时候,简夫人还说简妍嘴笨,如今瞧着可不是个口齿伶俐地,先是又捧又威胁,后是以退为进,将话全说完了。于是叹了口气,也不拉他们两人起来,只在一旁坐着,道:“也难为你们能瞧出我医术高明,先前有人说什么慧眼如炬,我还是嗤之以鼻,如今看着那长了慧眼的人是当真有了。”   简妍见何夫人此话说得自信非常,心想果然何夫人也是自知医术高明的,忙笑道:“干娘说的是。”又跪着端了茶水递给庄政航。   庄政航忙将茶水捧到何夫人面前。   何夫人略微犹豫后,就接了过来,沉吟一番,心想自己确实不曾露过形迹,他们夫妇两人定是见微知著,猜出来的,如此也算是他们有慧根,又与她有些缘份;且不值当因小失大,因为这么点小事闹得自己与娘家、夫家俱不和睦,便教他些粗浅的皮毛就是,总归他方才也只是说叫她将他领进门就可,于是想通了,就喝了一口茶。   庄政航放了心,越发将那干娘两字叫得更亲。   何夫人此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叫两人起来,道:“当真不知道你们大家公子究竟是如何行事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何能说跪就跪?”   简妍笑道:“他是诚心要跪干娘的。家里还有孝,不能饮酒开宴,怕是要怠慢干娘了。回头我们陪着干娘去见过老夫人,然后再备了厚礼送干娘家去。”   何夫人笑笑,心想这出门一趟多了个干儿子,虽是不情不愿收下的,也该给个见面礼,想了想,就拿了自己的一副银针给了他,又将腕上玉镯子给了简妍。   简妍两人又道了谢,庄政航也不见外,又跟着何夫人在简妍腕上按了一回,摸她脉相;待何夫人留下调理的方子,答应回头送了两本粗浅医书过来,两人又陪着何夫人去见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因听说庄政航认了干娘,学那医术又是因为先后两位大夫人因病过世,也不好说他不好,就答应了,另叫人拿了礼给何夫人。   后头姚氏与周氏听说了,都讶异这么一会子他们夫妻两人就认了干娘。虽讶异,却也觉无伤大雅,于是都陪着笑,奉承了何夫人一回子。   何夫人逗留许久才走。   作者有话要说:夫妻两人,脸皮都很厚滴,等一会发下一章,亲们爱留评就留吧   77、老父娶亲   这也算是认了高师,简妍叫阮妈妈去何家正式认了亲后,便督促庄政航正经地学,又请了个高明的大夫来教导他。.因前头差事少了,就只陪着庄政航,或一起读书,或在一旁做针线,不时地给他研墨端茶,又或者亲自去厨房做了饭菜给他。   庄政航见自己上进,她就将自己当成老爷一般服侍着,心里也得意,暗想自己算是将她一个女大王给收服了。如此一来,竟出人意料地能静下心来看书了,给何夫人去了几次信,求何夫人解惑,何夫人见是没什么要紧的,也就回了信指点他。   索如今正是热孝在身,不能外出的时候,那陈兰屿等人下了几回帖子,见没有回音,也就不再来帖子。   只是夫妇两人后头却不大自在了,原来是庄大老爷知道庄政航弄了个小药房,不知为何,每日早饭之后,就逛到园子里来,在小药房里坐着,守在一旁不时地望一眼庄政航,午间也留下吃饭,晚饭的时候,那边平绣姨娘来请,才回去。   因庄大老爷来,简妍不好过来,只叫两个未留头的小子在药房里服侍着。   庄政航忍了两日,一日见庄大老爷欲言又止,便放下书问:“父亲可是缺了什么东西?若缺了,我叫你儿媳妇寻了给你。”   庄大老爷忙道:“不缺东西。”   庄政航道:“既然不缺,父亲为何不去看着三弟读书,他读书是有大前程的,比不得我这边。”   庄大老爷心知如今庄敬航又卧病养伤,哪里能读书,庄政航这话就是要撵了他走,吞吞吐吐,踌躇了半日,道:“你三弟后头的园子,叫你媳妇给管着吧。听说你们园子里的东西都是拿去你们铺子里卖的。你三弟园子里的东西也不少,都叫看园子的人白赚了,不如……不如叫你媳妇替他管着,也拿去你们铺子卖,你三弟这样也算有个进项。”   庄政航心想庄大老爷如今也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物了,袖着手道:“她身子还没好,如今还要吃药养着,哪里能操劳那么多。”   庄大老爷嗫嚅半天,道:“我瞧着她身子好的很,脸上很有光。想来也只是多一点地,不费什么事。”   庄政航叫道:“女人的身子怎么能看出好坏?”说完,见自己一嗓子下去,语气重了些,将庄大老爷吓得一颤,于是闭了闭眼,沉吟一会子,和缓了语气道:“并不是一星半点的事,父亲经了母亲的事也该知道钱财的事,非是至亲之人不好沾手。更何况是做生意,今时亏,明日盈,谁能算得准。这都是伤感情的事。隔壁大嫂知道我们的事,也是向妍儿请教着自家开了铺子,并没有要一起合伙。”   庄大老爷心里略有些恼,后又觉庄政航说的有道理,复又想,莫不是觉得没有赚头,他们不想白帮忙,于是道:“我与你三弟说说,叫他给你们些辛苦费。”   庄政航不觉笑了,道:“父亲当我是无利不起早的人?”   庄大老爷呡紧嘴唇,只不吭声。   庄政航道:“父亲如今也闲着,不如就去弄个小铺子,替三弟操持着如何?父亲也莫说那个上不了台面,只当做闲暇之时的玩笑就好,先料理着,料理不好,就收了铺子,也不碍大局。总归父亲又不靠那个度日。”   庄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子,道:“如今也没有个可靠的人,且那银子……”   庄政航知道他的意思,道:“开个铺子用不了多少银子,且父亲只是玩笑,又不要弄成几间铺面的大铺子,一二百两足够了,这些我回头叫人捎给父亲。至于人,父亲就叫王义看着后头园子,另叫王忠去看着铺子。我这的娉婷为人很是沉静,心思又细密,也跟着人学着如何侍弄了花草,就叫她嫁给王义,然后夫妻两个住在后头园子里帮忙料理就是。”   庄大老爷道:“你也知我很重用王义,本想将绿嫩给他的,只不知那娉婷人物如何,若不好,叫王义寒了心……”   庄政航道:“娉婷人很好,相貌品皆是一流。”又赞了娉婷几句,见庄大老爷还是犹豫,想了想,道:“她远着我呢,儿子并没有碰过她。”   庄大老爷松了口气,道:“叫她来瞧瞧吧,先前都是王义照顾我,我心里也觉他比儿子还强……”这话说完,几乎咬到舌头,暗想庄大夫人没了,他怎就老糊涂了,处处说这些错话。   庄政航只做听不见,叫人去喊了娉婷来。   娉婷惴惴不安地来了,进了门,见过庄大老爷后就颔首立着。   庄大老爷打量了她一番,见是个五官精致、面有福相的女子,暗忖她配得上王义,也就点头答应了。//   庄政航跟娉婷说了将她给王义,娉婷心里也高兴,羞涩地谢过两人,就又出去了。   庄政航本当庄大老爷办完这事,就该回去了,不想他还赖着不走,又问:“可是还有旁的事?你毕竟是我父亲,你直说就是,我能料理的自然替你料理了。”   庄大老爷比之方才更要不安,手上转着茶杯,不时地摸一下案几上的雕花,望一眼药房里的小匣子,半响道:“你王家三舅说你三弟、七妹没人照应着,又说你母亲的嫁妆都叫咱们家收了,想将她们家一个叔伯妹子嫁进咱们家来。”   庄政航见庄大老爷这是要与自己商议他的亲事,人怔住,然后问:“三弟可知道?”   庄大老爷忙道:“不敢与他说。”   庄政航沉默了,心知庄大老爷比自己还不会说话,必是听王三老爷说了几句,就被人堵了嘴不敢回绝,“父亲跟三弟商议即可,毕竟分了家,新来的母亲如何,都与我无多大关系。”   庄大老爷忙道:“他正伤心,不敢说给他听。只是你七妹毕竟还小,这没有个正经的母亲,将来说亲又……”   庄政航见庄大老爷如今萎缩了许多,比之先前更显老,叹息一声道:“父亲与祖母说去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答应了,我们自然没有话说。”   庄大老爷点了头,又道:“我毕竟年纪一把了,新来的又不知道是个什么子。你叫你媳妇多向着采瑛一些。”   庄政航眉头皱了皱,见庄大老爷是当真忧心忡忡,不似做伪,就点了头,道:“王家既然说大夫人的嫁妆都叫咱们收了,意思就是不愿意再给嫁妆了,就算给也有限。父亲这点自己得明白。”   庄大老爷忙点头,道:“你放心,我绝不叫她又占了你三弟的东西。”   庄政航不耐烦道:“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担那个心做什么?”   庄大老爷自讨没趣,面上悻悻的,也坐不下去了,转身去寻庄老夫人说话。   简妍回头听说这事,一面叫玉环拿了一件大红新衣裳、几件钗环、两匹布给娉婷,算是添嫁;一面对庄政航道:“你们父子太糊涂了,就是寻了旁人也比再寻了王家的人好。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家人是什么德。王三老爷这是怕日后没了依仗,费尽心思要攀着庄家呢。也不知这随口寻个由子就能打发走了的事,你们父子两个怎就叫人逼着答应了?”   庄政航道:“我并没有给他做主,哪有儿子做主给父亲找续弦的。答应不答应,还得看祖母、父亲的意思。只是我瞧着父亲怕是想着叫王家的人照看三弟、七妹他放心,□成是要答应了。”   简妍咬了下嘴唇,然后笑道:“答应就答应吧。总归王家这回子也是怕丢了这亲戚来往才急赶着荐了人来的。咱们又分出来了,前头如何,与咱们没有多大妨碍。”   庄政航笑道:“正是,他们瞧着好他们就娶来就是。若碍到咱们,咱们就另买了宅子搬出去。”   简妍点了头,心里推敲着庄敬航若知道此事该作何想法。   许是都听到了风声,庄采芹比往日里过来的更勤,每每随着胡姨娘过来,虽在简妍与姚氏、胡姨娘说话的时候插不上话,但也借此与玉环等人熟络起来;叫庄采芹郁卒的是,玉环几个因先前春桥上赶着要认了蔺大娘为干娘,都瞧出简妍不喜她们与其他房里的人太过亲近,因此虽与庄采芹熟络,却也不肯帮她说什么话。庄采芹心知玉环管着简妍房中财物,与玉环说了几回给太夫人等人做勒子的上等珠子丝线没了,玉环也只是笑赞她手巧孝顺,却不接后头的话。   庄采瑛也被庄老夫人撵着过来了几次。   一次简妍按例问了问庄采瑛可做了针线没有,庄采瑛道:“母亲才没了,我伤心还顾不得,谁有心思做那个?”   简妍也不恼,又拣着老话,问了可读书没有。   庄采瑛道:“没有。”   几次下来,庄采瑛见简妍只问这两句,就是回她没有,她也不恼,于是自己先恼了,道:“嫂子,祖母叫你管着我,如今我什么都不做,你可是辜负了祖母了,我就看你回头跟祖母如何交代。”   简妍笑道:“好啊,等着你被夫家休回来,我就跟祖母负荆请罪,可好?”   庄采瑛一噎,见简妍只顾着自己嗑瓜子看书,当真并不理会她,于是落下眼泪,哭哭啼啼地去寻庄老夫人告状。   庄老夫人那边听说了,却也无可奈何,叫了简妍过去,问了一句。   简妍便道:“得叫她知道她上进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旁人,这样她才能心甘情愿地学。不然逼着她,她还当自己堕落是为难我们呢。”   庄老夫人早先因瞧着庄采瑛没有母亲就多护着她一些,如今过了这么多日子,也就渐渐没了开始那份心,虽是死者为大,但毕竟与庄大夫人不合多年,且庄采瑛年纪小不懂见好就收,于是听了简妍这话,想想庄采瑛骄纵模样,也觉有道理,又牵着简妍的手道:“前一阵子委屈你了,采瑛的脾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我知道你身子看着好,却也有那小毛病。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瞧着,采瑛能够马马虎虎,叫人看过眼就行了。”   简妍忙答应着,正说着话,那边又说来了个官媒婆刘嫂子。   简妍道:“不知道咱们家还有孝在身吗?怎那嫂子就上了门。”   庄老夫人略有些惭愧,心想自己一把年纪了还给儿子寻媳妇,道:“原先我瞅着你父亲孤单单的可怜,就叫了媒婆给他寻摸个子好的。如今跟王家定下来了,那媒婆就不用了。”   简妍道:“如此该与她说清楚,免得人家白辛苦一场。”   庄老夫人点头,叫人将那刘嫂子请了进来,三言两语与她说了。   那刘嫂子专门吃这拉媒保纤的饭,哪里不知道庄王两家的事,听庄老夫人说了几句,就笑道:“恭喜恭喜,这我也听说了一两句。王家那位姑娘我也见过,因为家里没了父亲,守孝到今年才议亲。那姑娘人很是沉稳老道,也不是十七八岁不懂事的小姑娘,定能跟府上的少爷小姐投契。只是不知这男家的媒人可定下了?”   庄老夫人道:“一事不烦二主,还请着刘嫂子帮忙跑跑腿吧。”   刘嫂子忙答应着,又笑道:“不是我瞧不起老夫人,只是老夫人看着一把年纪了,若用些琐事烦扰老夫人,反倒是我不体贴人。我瞧你们这位小夫人很是精明强干,这些事就与她说,可好?”   简妍眼皮子一跳,心想这给公公娶媳妇的事也能轮到她帮手,于是笑道:“得刘嫂子高看,实在是荣幸。只是我这人没经过事,哪里敢放话答应。”   庄老夫人点头道:“正是。”想了想,对简妍道:“你领着刘嫂子去你二婶那,叫你二婶拿主意,定下聘礼。你跟着,也瞧瞧你二婶是如何行事。”   简妍答应着,便与刘嫂子向庄二夫人院子里去。   如今分了家,先前很是便利的小门都锁上了,是以要绕上一圈的路。   路上,刘嫂子忽神神叨叨地咦了一声,一双眼直瞅着简妍看,又绕着她上下打量着转了一圈。   简妍不动声色地由着她看。   刘嫂子半响道:“说句唐突的话……”   “既然唐突,刘嫂子就别说了。刘嫂子见多识广,不知可听说俞老将军家的俞大少爷定亲了没有?南疆之战一触即发,想来,俞家也要赶着在俞大少爷出征前定下亲事才对。”   刘嫂子话被堵住,思量一番,道:“可是与你们亲家安家熟络的俞家?”   简妍点了头,刘嫂子笑道:“瞧我糊涂了,那俞家也是你们简家的亲戚。可巧了,那边是我亲家在帮忙说,说了古太傅家的孙女,沈家的女儿,每一位都是极好的,偏那俞大少爷说怕自己一去不复返,白白耽误了人家女儿,娶来叫人家守寡。硬是不肯应下来。为了这事,俞家夫人伤心苦劝了许久。”   简妍道:“俞大少爷是个仁义人物。”心想果然因为庄敬航惹出的那事,如今俞瀚海说亲的人里头并没有安如梦,因如此想着,踌躇一番,问:“安家姑父生前对俞家有恩,俞家原本提过要将我们安家表妹聘了去,怎如今不见提了?”   刘嫂子堆笑道:“许是合过八字,觉得不合适吧。”说完,见简妍盯着她看,又道:“少夫人别难为我,那话我说不出口,但想来少夫人也猜到是为了什么。”   简妍抿唇一笑,瞄了眼庄敬航屋子的方向,暗道自己该多打他两下。   眼看着就要到了庄二夫人的院子,刘嫂子生怕再也没有这么个单独跟简妍说话的时机,瞄了眼玉环、金钗,道:“我方才瞧着少夫人的面相就纳闷的很,依着少夫人天仙似的面目,少夫人命定的夫君该是来自天上的才对,怎选了个地上的?可是你们家合八字的时候没有多寻人测一测?”   简妍笑道:“刘嫂子这话就对了,我家原说要给我寻一个姓乌鸦的乌的,说那才叫配。”   刘嫂子不料她这样说,忙道:“哪里是乌鸦,该是一只燕子……”说完,就见简妍戏谑地看她,于是住了口。   简妍问:“刘嫂子,不知那王八叫你回头去哪里跟他回复?你说了,咱们都好,你若不说,日后不光我们庄家,便是其他人家,刘嫂子也别想进了人家的门。”   那刘嫂子还要装傻,嬉笑道:“少夫人怎这样说?好端端的说着玩笑,就来吓唬人。”   简妍抱着手臂对玉环道:“去喊了二少爷来,就说有人要给我搭梯子,叫我红杏出墙呢。”   玉环哎了一声,瞄了眼刘嫂子就向后头跑。   刘嫂子忙拉住玉环,赔笑道:“少夫人说的是什么话,我每常在你们深宅大院里行走,最是规矩不过的,哪里敢这样说?”   简妍只是笑,又望了眼金钗,道:“玉环被拉着去不了,你去。”   金钗答应一声,便又要跑。   刘嫂子拉不住两个人,见金钗跑了,心里害怕起来,干笑道:“少夫人这是做什么,你们家我也是每常去的,怎么能……”   “那王八跟嫂子是怎么说的?”问完了,简妍又挥手叫她住口,心想那燕曾动一动,她就知道他算计什么,这刘嫂子还敢来蒙她,道:“别现在说,等会子见着我那口子你再说,也免得叫人疑心我跟你对证词。”   刘嫂子不敢认了那个骂名,忙叫道:“少夫人别冤枉人,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再者说,我就一句话,少夫人就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王八,这传出去,人家不会说我多事,只会说少夫人做贼心虚。”   简妍听她这话里有胁迫的意思,低头瞧着指甲上染得红指甲只有顶尖还有一点颜色,心想自己这些日子倒是忘了收拾自己,回头还该好好顾着自己才是,含笑道:“刘嫂子想威胁我?我虽不及刘嫂子年纪大,可见过的世面也不小,我敢去叫我那口子,就不怕你张扬开!”   刘嫂子惴惴不安地看着她的脸色,又见有人过来,忙笑着跟来人点头,又催着简妍进去跟庄二夫人说话。   简妍道:“跟二婶说完话,刘嫂子若还有所隐瞒,就别怪我不给你情面了。便是宣扬开,我也能得个忠贞的名。嫂子为了一时的甜头,丢了一辈子的饭碗,嫂子可觉得值当?”说完,便又向庄二夫人院子里走。   刘嫂子见简妍果然胆子大,不似旁人跟这事沾上一点干系就怕得要死要活,忙跟上去。   庄二夫人本也不耐烦管这事,又是娶续弦,且王家那边看着也没什么陪送,于是草草几句,就与刘嫂子定下聘礼等事,然后就叫简妍领着刘嫂子去回复庄老夫人,然后由着庄老夫人吩咐人去办。   简妍领了刘嫂子出来,就见那边庄政航已经在等了。   刘嫂子心惊胆战地跟了他们进了园子,到了棠梨阁,更是坐立不安。   庄政航道:“那混账跟你如何说的?”说完,瞄了眼简妍,心想她果然不稀罕燕曾那玩意了。   刘嫂子先是讨好地笑,随后道:“燕少爷叫我跟少夫人说她缘定三生的人该是一只燕子,然后叫我再给少夫人看看相,说少夫人没遇到天上来的夫君必要遭了大罪,叫少夫人去普渡寺里还愿。”   庄政航一直盯着简妍看,见她只是笑,便呵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等粗鄙伎俩也值得你乐成那样。”心想那燕曾算计的好,盘算着自己进不了庄家,就又动了将简妍引出去的心思;又不觉庆幸,心想幸亏自己如今待简妍还好,倘若叫她成了空闺怨妇,这么一来二去,她定叫那燕曾勾引去了。   简妍笑道:“我就觉得可笑笑一笑罢了。罢了,你听着吧,我听着也没什么趣味。”   刘嫂子见他们两人说话那样随意,暗想难怪这少夫人不遮掩着,还要叫这少爷来听。   庄政航问:“那混账此时在哪?你如何跟他回话?”   刘嫂子道:“燕少爷是要去我家说话的,只是听他先前与我说的时候,他的小子漏了一句话,约摸是今日燕少爷要跟人在聚贤楼里饮酒的。”   庄政航闻言,心想燕曾等人饮酒定要尽兴不可,今日时辰尚早,他们哪里肯散了,定是还在聚贤楼里厮混,于是冷声道:“这次就罢了,若叫我知道你还做这事,我便砸了你家,叫你这辈子也别想进了人家说媒。”   刘嫂子叠声道:“只此一次,再也不敢了。我原也是不肯答应的,只是那燕少爷说的情深意切……”   庄政航冷哼一声,道:“你去寻了少夫人将老爷的事了了,日后少来我们家。”   刘嫂子忙答应着。   庄政航见简妍与刘嫂子又向前头去了,在屋子里坐了一会,怎么也坐不住,想了想,换了衣裳领着两个强壮的随从,就一路驰向聚贤楼。   78、欺软怕硬   庄政航虽冲动领着人出门,心内却也不是没有顾虑。先前不觉,如今出了庄敬航那事,他心中就唯恐旁人将简妍的名跟旁的男人连在一处,一怕坏了她的名声,二怕人说得多了,简妍心中就当真对燕曾又或者谁起了什么遐思绮念。   因此庄政航到了聚贤楼下,就很是犹豫一番,之后握了拳头,咬牙想着权叫人当做是他跟燕曾为了个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吧。如此想着,就上了楼。   堂倌见是他,满堆笑问:“庄少爷几位?”   “燕曾呢?”   那堂倌只当他是跟燕曾一伙的,忙笑道:“燕少爷在楼上玉露堂。”   庄政航点了头,沉着脸就向楼上去。   那堂倌觉得事情有异,但见多了纨绔子弟寻衅,想着总归不过是摔些碗碟,事后总有人要赔,也就全装作看不见庄政航的异样。   庄政航到了玉露堂外,心里又犹豫一下,想着该用谁做了借口,忽地听里头人说“京中第一美人当是安家如梦……”,于是如醍醐灌顶一般,抬脚就将那门踹开,骂道:“混账东西!大家闺秀的名能是你们随口糟蹋的!”说着,瞄到燕曾在里头坐着,见燕曾脸上的伤好了□分,就先发制人地将酒席上佳肴美馔全掀到燕曾身上。   燕曾先前听庄政航之言,只当有好戏看了,不防庄政航发作的对象竟是他,于是忙跳起来,尚未开口,就听庄政航对着他怒道:“你家没有姐妹?随口在外说人家姐妹的名,你也算是个正人君子?我瞧你贼眉鼠眼,当真跟梁上小人一般!”说着,又跳过去打。   燕曾忙退了一步,道:“庄兄可是有误会,方才的话并不是我说的……”   庄政航哪里跟他理论,咬死了燕曾出言无状调戏安如梦,就纠缠着他要打。   燕曾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说着,就去摸自己腰上宝剑。   庄政航略有些胆怯,忽地又想两次三番连自家婆娘都护不住,活着也没意思,也就不要命地缠上去,打了两拳,见燕曾并不拔尖,越发勇猛起来,抓了燕曾头发就将他按在摆着酒水的茶几上。只听咣当一声,燕曾手中宝剑落地,却是个没开刃的。   庄政航讶异地瞅了眼那宝剑,手上更加用力,见自己将燕曾按下之后,那燕曾就挣扎不开,忽地想这燕曾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原先只说他成日里挂着宝剑,又长得比自己英气逼人,就当自己打不过他,虽被他抢了婆娘,却不敢跟他动手讨公道,如今想来那宝剑也就只有个壮胆的用处。   燕曾道:“庄兄,斯文人不要动手动脚!”   庄政航抬腿向他身后撞去,啐道:“就是你们这等小人,正事不做,成日里乱磨嘴皮子,坏了多少人的名声!”   旁边陈兰屿见着庄政航心里却是不胜欢喜,暗道这位才发了大财的人终于肯出来了,那他在淑情雅居那边欠的账就有人还了,忙上前腆着脸劝道:“庄二哥,你放手,方才是弟兄们唐突了,弟兄们酒后出言莽撞,还请庄二哥高抬贵手。”   “抬你娘的贵手!”庄政航将小几上没掉地上的茶壶拿起向陈兰屿掷去,又瞄了一眼一旁跟两三个□挤在一处、吓得花枝乱颤、狼狈不堪的秦绵绵,骂道:“你这败类没银子去淑情雅聚,就呼朋引伴领着个戏子来败坏人家清净地方!”   陈兰屿避开了酒壶,忙堆笑道:“庄二哥,实在是误会大了。”说着,又见燕曾被压着动弹不得,忙道:“二哥先放了燕小弟吧。”   庄政航拉起燕曾,又打了他两巴掌,凶狠地道:“事不过三,若叫我知道还有下回,我管你君子小人,只将你拿来壮胆的宝剑送了你命。”   燕曾听到事不过三,就知道今日不是为了安如梦是为了庄政航娘子,自觉自己的算计得天衣无缝,因想定是上回子风筝的事太过冒险了,又想定是那刘嫂子靠不住,不自觉地盘算着过几日庄侯府打谯,兴许那时能与佳人见上一面,但是只怕有孝在身,想见佳人又不能了;虽是如此,但总能见到庄家人,也能将上回子那疯婆子胡言乱语并风筝一事解释一番,如此日后还能依旧去庄家来往……脸上又挨一巴掌,醒过神来,就见陈兰屿不住作揖劝他给庄政航赔礼,开口道:“庄兄当真误会了……”说完,肚子上又挨了一拳,忙道:“是是,事不过三。”说完,才被庄政航撒手放开。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燕曾瞄了眼气急败坏的庄政航,一边身上犹自疼着,一边又不由地想那庄政航的夫人当是比安家如梦更美的人物,不然那些细微之事,庄政航如何能注意到,定是十分爱惜她了……如此想着,身上还在疼却又起了觊觎之心,暗自发誓定要护住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燕不独返”的名头。   庄政航瞪了眼陈兰屿,喝道:“再叫我知道你胡言乱语,做那些鬼鬼祟祟行径,我就打上你们家门,在你家列祖列宗面前替你爹揍你。”   陈兰屿忙笑道:“是是,日后小弟再不敢出言无状了。”说着,只当庄政航气消了,又要端了酒杯上前敬酒留他坐下来,忽地肚子上就挨了一拳,先前灌下去的酒水从喉咙里溢出,忙捂着嘴蹲到角落里去。   秦绵绵原是唬住了,此时也醒过神来,见庄政航这番作为,不免心中喝彩,暗道这才是大男子所为,于是轻啮朱唇,眼眸带水,面上浮出两片桃花,只微微侧首盯着庄政航看,后又见庄政航身上沾着几滴酒水,就款款走来,要拿了香帕给他擦拭。   庄政航先见她花容失色,后见她强作镇定,面上又做媚笑,不免去想简妍前头将庄敬航砸昏,后头去宴席上伺候依旧能谈笑风生,可见论气度,简妍比这女人要高出许多;且原先不觉,此时只觉秦绵绵空有面皮,却不及简妍身上更有韵味。暗骂自己先前糊涂,为了外头上不了台面的野花一掷千金,却叫人将自己家里的花朵偷偷摘了去。因此,见她有意靠近,就瞪着眼睛道:“干嘛?想白摸!”说完,又觉自己将燕曾轻易打翻在地,怎么说也是件值得得意的事,因此急着要回家向简妍炫耀邀功,也不理秦绵绵,就向外去。   秦绵绵唤道:“庄少爷留步!”说完,见庄政航回头瞪她,一时又怔住,原本逢迎讨好的话噎在喉咙里;又听身后陈兰屿咳嗽唤她,虽嫌弃陈兰屿一身酒臭,却也怕在陈兰屿那边失了宠,于是忙去搀扶陈兰屿,给他顺背。   庄政航出了门没走两步,就见一二十一二岁的男子,一身藏蓝衣裳立在门外,只是看他。   庄政航叫道:“看什么看!”   那男子开口问:“可是安姑娘的表哥?”   庄政航皱了眉头,方才不过是借题发挥,此时却少不得依旧发挥下去,于是怒道:“是又如何?无缘无故,你这浪荡子又提我家表妹做什么?”   那男子沉着脸,卷了袖子就向玉露堂里面去了。   庄政航只当也是与陈兰屿一伙的人,正要走,又被一十七八岁少年拦住,那少年生得与方才男子仿佛,虽不如方才那男子面目儒雅、身量高大,但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温润,面目很是俊秀。   少年笑道:“在下是俞家祁连,说起来,我该叫阁下一声姐夫。”   庄政航一愣,心想这位就是与简妍堂妹定亲的那位俞祁连了,又听玉露堂里燕曾、陈兰屿等纨绔子弟齐齐呼痛,忙对俞祁连笑道:“方才那位可是令兄?”   俞祁连笑道:“正是家兄瀚海。方才在隔壁听到这边喧哗,又有一友人说庄姐夫是因安姑娘进去揍的人,于是家兄就来瞧瞧。”   庄政航沉默了,心里不由地想俞瀚海这会子进去揍人,难不成他已经跟安如梦定了亲?回头又见俞瀚海从里头拉着脸出来。   俞瀚海出来后就在理袖子衣襟,之后,就只微微颦眉瞧着庄政航。   庄政航心里一紧,暗道俞瀚海该不是也要揍他吧?   俞祁连见他脸色微变,笑道:“可否请庄姐夫换个地方说话。”   庄政航再三打量那俞瀚海,心想这俞瀚海怎与自己想的不一样,自己只当他是个武夫,不想却是个儒将;又想自己怕他做什么,如今安如梦都不恼他,俞瀚海还不知与安如梦如何,更没有由子恼他;且前事不论,如今自己也算是正人君子。于是定了心,就答应了。   俞祁连口口声声姐夫地唤着,拉着庄政航下楼,三人一同出去,另换了一处小酒馆。   叫了几道小菜之后,庄政航正想俞祁连那样小气,竟不叫人上酒,忽地想到自己正在孝期,也就不说话了。   俞瀚海一路闷声不语,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再三犹豫后问:“安姑娘可好?”   庄政航望了眼俞瀚海,只不说话。   那俞祁连忙笑道:“姐夫别误会,我们俞家早先跟安家常来往的,早些年,安姑娘可是唤我大哥俞哥哥的。”   庄政航想了想,心想安如梦也不是无缘无故见外人的人,既能相见,看见往日两家当真亲密,道:“她回家去了,我哪里能见到她。”   俞瀚海又问:“她可在议亲?算来她已经出了孝期一个多月了。”   庄政航不想俞瀚海也是婆婆妈妈之人,竟然算计着这个,于是道:“俞大哥可要向她提亲?不然白说这么些,不过是又叫人将如梦的名挂在嘴边调笑罢了。”   俞瀚海道:“我见庄二弟也是正人君子,不似旁人口中传说与安姑娘有私之人。实不相瞒,在下四年前见着安姑娘,就立下决心非她不娶……”   庄政航顾不得去想俞瀚海对安如梦如何痴情,只想着四年前,那安如梦顶多十一岁,而俞瀚海总也有个十七八,于是脱口道:“畜生!”   这两字出口后,心里又后悔起来,心想那燕曾是外强中干,这俞瀚海可是有货真价实的骁勇善战,若是他动起手来,自己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那边俞瀚海听了这话,就涨红了脸,却也不敢辩驳。   俞祁连见庄政航有些怕俞瀚海,心想这可不成,若这般,后头的话就不好说了,于是忙笑道:“姐夫不能这样说,我大哥是至情至之人。且小荷才露尖尖角,也知日后是何等风华。因此算不得我大哥德行有亏,只能说安姑娘太过出色罢了。人家十□岁跟个几岁奶娃娃指腹为婚的也有。”   庄政航想起先前庄敬航的托词,又见俞祁连和软好欺,于是对俞祁连正色道:“你休与我说这些,你说这个,与那失足男子不自省,反怨人家女子妖娆有何不同?”   俞祁连叠声应着是。   庄政航见俞瀚海不恼,俞祁连又很是乖巧,心又安了下来,想了想,问俞瀚海:“俞大哥若有心,为何不去提亲?听我内人说,表妹如今动了终身不嫁的心思。”   俞瀚海听说那“终身不嫁”四字,脸上神色不住变换。   俞祁连瞧着他那模样,忙又拉着庄政航笑道:“大哥不去,不是因那些龌龊小人口中所传之事,乃是因为大哥年前就要出征。母亲又盘算着叫大哥出征之前速速成亲。大哥是一怕自己一去不复返,二怕自己抗了母命娶亲,他不在家,又叫安姑娘受了委屈。”   庄政航默然,心想那安如梦他见着就怕,不帮她也是情理之中;但简妍又喜欢安如梦喜欢的要命;俞瀚海又是个值得结交之人,若是亲上加亲,日后也有个助力。于是犹豫一番道:“俞大哥的想法也有道理,只是俞大哥那样有本事的人,怎能未出征就想着不复返?这岂不是自毁士气?且俞大哥也该知道如梦的人品,能识出金镶玉的又不是你一人,你不去求,自然有人去求,难道你只装聋作哑,人家就该等着你出征回来吗?”   俞瀚海神色微动,道:“我原也想过出征之前只定亲,待回来后再成亲,也免得她在俞家受苦。只是又怕小人作祟,引着母亲在我不在时逼着如梦退亲。安家如今又是那么个情况,她们孤儿寡母的,若被俞家逼着,也没人替她说话。”   俞祁连眼珠子一转,拉着庄政航又亲热地喊着姐夫,笑道:“姐夫就帮帮忙,约出安姑娘,叫安姑娘跟我大哥说说话,若是安姑娘愿意等我大哥回来就罢了;若不愿意,等着我大哥回来,她未嫁,我大哥依旧去娶;她若嫁了,我大哥就丢开手吧。”   庄政航道:“胡闹,若是你们存心戏弄她呢?”   俞瀚海也对俞祁连道:“二弟胡闹,若唐突了安姑娘就不好了。她如今又不是懵懂女童,叫人想见就见。”   俞祁连笑道:“两位哥哥别恼。大哥二十一二不成亲,白挡着叫我也拖到如今才定亲,可见大哥是诚心诚意的,庄姐夫如何也不该再疑心你。再者说,我们又都是连襟亲戚,我哪里敢拿此事儿戏,不然传到简家,小弟就无颜去见岳父岳母了。”   庄政航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因又见俞瀚海口中虽拒绝,面上神色却又是向往,于是道:“我回去跟内子说说,如梦愿不愿意见你,这我可不敢打保票。”   俞祁连忙连声道谢,俞瀚海想了想,道:“不要骗着她来,还请庄二弟与她说清楚,别哄了她。”   庄政航应了声是,越发觉得这俞瀚海很是婆婆妈妈,倒不如他弟弟俞祁连果决机敏。   别了俞家兄弟,庄政航买了些点心瓜子就回家去,从巷子小门进去,迎头看见二门上立着青杏与秦十五两个。   庄政航过去,问:“你们两个怎在这边?”   青杏道:“少夫人听说少爷出门,担心的很,自己个在前面门等着,奴婢们就在这边等着。”   庄政航心里一暖,接了随从手中点心,随手将一包递给青杏,笑道:“拿去分着吃吧。”   青杏忙笑着接了,那秦十五瞅着庄政航,在青杏耳边说了一句,青杏当即变了脸色,又将点心递回来,道:“奴婢不敢吃,少爷拿回去吧。”   庄政航皱了眉头,望了眼秦十五,暗道这秦十五是跟秦十三一个德行的,心想不吃就不吃,他还不舍的给呢。兀自向院子里去,进了院子角门,果然瞧见简妍在那边等着。   简妍见他回来,忙道:“我猜着你去做什么,你可伤着了?”   庄政航得意地倾着身子道:“原来那燕曾是个草包,只会说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三两下就叫我收拾个干干净净。”   简妍笑道:“你才知道啊,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读书还好,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就打架是不如旁人的。”说着,不由地想起上辈子跟燕曾一起读书的事,莞尔一笑,暗想燕曾若是会打架,也不至于手上没有个轻重。   庄政航听简妍这般说,微微一愣,后又想那识两个字的就是读书人,那他也是读书人了,微怨简妍将燕曾看得太高,“那为何那小子还每常挂了宝剑招摇过市?”   “原是因为旁人说他长得英气,配着宝剑更显潇洒,因此他才配了柄没开刃的宝剑。那剑太长,他自己也不怎么□玩,生怕割到腿。”   庄政航不喜简妍如此熟稔地说燕曾的事,因此不再问她,嘴上也不敢说自己上辈子因觉打不过燕曾,屡屡见着他就避开,只得意地将自己如何将燕曾打了个狼狈不堪、哭爹喊娘说了一通,后与简妍回到棠梨阁,又将跟俞瀚海兄弟的话说了。   简妍讶然又带着几分艳羡道:“果然俞瀚海几年前就对如梦钟情了?难为他是个长情之人,不似旁人朝秦暮楚。”   庄政航道:“你素来聪明,怎这次说话就说不到正题。俞瀚海果然畜生,才多大点孩子,就惦记上了。”   简妍道:“你懂什么,我只当戏词中有,不想就当真有那样痴情的人。”又过了一会子,道:“我这就去给如梦去信。”   庄政航犹豫道:“据我的话,就单说请她来咱们园子玩就是了,别说俞瀚海的事,不然她哪里肯来。”   简妍道:“第一,俞瀚海也说不要哄了她来;第二,瞒着她也不似我的行事;第三,这本就是他们的良缘,如梦若因为一时犹豫错过,也怪不得旁人。我只将那俞瀚海如何跟你说的细细说给她听,她若来就来,若不来就罢了。她年纪虽小,但终身大事,也该她自己决断。”   庄政航心想也是这么回事,又将俞祁连说俞瀚海因何不敢现今去求亲的事也一一说了。   简妍听了,道:“虽大前途上俞瀚海比俞祁连强一些,但是比起俞瀚海,俞祁连这人更惹人疼,可见我父亲给我那二妹妹寻了个好人,也不算亏待了叔叔一家。”   庄政航点头道:“我起先觉得岳父仗着是兄长越过小弟给侄女定亲实在不该,如今看来,那俞祁连当真是个好人,岳父眼光很好,你是不知那俞祁连嘴有多甜。”   简妍道:“想来吃一堑长一智,父亲给二妹妹定亲之前是见过俞祁连的。”   庄政航先是点头,后醒悟到她又是暗中贬损自己,于是道:“我又哪里比那俞祁连差了?”   简妍笑笑,立时就拿了信笺写信,细细将庄政航所闻所见一一写给安如梦,写完了,随手又给她娘家二婶写了信,将那俞祁连夸赞了一番。   79、厚此薄彼   简妍的信过去,第二日,安如梦就给了回信。   简妍见安如梦答应一见,竟是比自己的事还欣喜若狂,先叫庄政航给俞瀚海去了信,后又交代媳妇婆子回避,又去亲自吩咐菜馔。   庄政航道:“可见上辈子的事也怪不得我,如梦自己个也很是不规矩,这般跟她说了,她自己个还要见。”   简妍笑道:“你管她规矩不规矩,有人一辈子要靠着规矩活;有人一辈子就爱随心所欲。守规矩有安份随时的自在,不守规矩也有恣意放肆的从容。不碍旁人就好。”   庄政航辨不出话来,道:“只因是她你才这样说,换了三妹,多摘一朵花你都说没规矩。”   简妍笑道:“你难道不知我偏心的很吗?我喜欢谁,哪怕她翻了天,那也有她的道理;我不喜欢谁,就算她行差踏错一步,我也看不顺眼。”   庄政航摇头笑笑,道:“她来那日,我且躲一躲。”   简妍道:“你如今都好了,还怕见她做什么?再者说,你躲开了,难道叫我去接着俞瀚海进来?”   庄政航因觉又要见安如梦,生怕见了她又要有几日在床上无所作为,晚间拉着简妍闹了大半夜。   过了两日,待到安如梦要与俞瀚海相见之日,简妍一早就叫园子里的人回避,又叫蔺大娘、秦三娘亲自去二门迎着,待到辰时二刻,安如梦就来了。   安如梦出了孝期,上着藕色交领短襦,下着藕荷色百褶裙,披着件绿萼梅花丁香色斗篷,头上绾着单螺髻,只与鬓间戴着一枝大大的蝶恋花簪子。   简妍见她气色很好,面上也并无紧张之态,暗道安如梦果然与旁人不同,就领着她先去了棠梨阁。   安如梦瞧着如今虽已至秋末,但棠梨阁里花草依旧繁茂,于是对简妍道:“嫂子很是费了心思吧,这四季翠绿不断,看着也很是赏心悦目。”   简妍道:“自家园子里的东西,白丢在角落里没人看,不如都搬到眼前时刻看着。”   安如梦又见庄政航从堂屋出来,于是面无表情上前一步,见庄政航虽不至于后退,但身子已经有些后仰,于是粲然一笑道:“嫂子,你说表哥为何怕我?”   庄政航见安如梦如今还有心思逗他,暗想果然安如梦上辈子恨得就不是他不搭理她的事,若没有庄敬航那王八,上辈子安如梦哪里会那样折腾他,笑道:“谁怕你了?外面风大,你们里头说话。我去园子口等着去。”说着,就大步向外去了。   简妍挽着安如梦进去,又问庄淑娴、安若思如何。   安如梦道:“母亲还是老样子,日日哭哭闹闹。小弟倒是比先前长了点胆子,不畏畏缩缩的了。”   简妍笑道:“小孩子都是那个样子,慢慢就好,没事多夸着一些。”又劝道:“你若瞧着俞瀚海好,就赶紧定下来,便是一时看不出好坏,也先敷衍着定下他。总归他出征在外,你又是自由身,便是回头醒过神觉得他不好,寻到更好的,咱们也能再换新人。”   安如梦不觉笑道:“嫂子是叫我做无信的小人?”   简妍忙摆手道:“谁叫你无信了?到时候觉得他不好,就给他个信,说你不乐意就是了。”   安如梦道:“倘若当真如表哥所说,俞哥哥痴心一片,若他在沙场收了我的信,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简妍暗想安如梦原先跟俞瀚海定是十分相熟的,不然隔着几年还能这般亲切地喊哥哥,于是道:“你管得太宽了,只要你好就好,其他的随它怎么样。”   安如梦笑道:“嫂子若为妃嫔,定是个祸国妖精。”   简妍一怔,笑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什么家国天下,我从来不操心那些。”   安如梦道:“我知道嫂子疼我。只是要么定下,要么撒开手,没有白占着人家的道理。”   简妍见她还是那般固执,也就不再劝她。   那边青杏来说俞瀚海来了,正在惊鸿渚上等着,简妍于是就拉着安如梦出去,路上又细细叮嘱了许多,过了竹溪桥,向西边沿着小径走了百来步,又绕过一处馆院,就到了水边亭子上通往惊鸿渚的桥边。   简妍又嘱咐了安如梦几句,就停下,瞧着安如梦自己过去。   简妍望着这大片碧水之上,安如梦一身粉色衣裙,孤零零地走在桥上,竟不觉地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忽地,心想安如梦那直肠子的人,别一见面就将上回子与庄敬航的事说了,若是将俞瀚海一见面就吓倒,那还了得;待要追上去交代,又见安如梦已经走了一半路了,于是就并未过去。   虽是自己的园子,庄政航却也没怎么来玩过,今日要过来看着不许旁人来,就拉着简妍在桥头水边亭子里说话。   简妍道:“叫玉环拿了无花果来给你吃吧,虽说是心病,但到底上辈子受了苦,那胃还不舒坦,还需仔细保养才是。”   庄政航道:“不是要送到前头老爷那边去的吗?”   简妍笑道:“那是还有的时候,如今树上果子全没了,收起来的几个自然是要给你吃。随他们身子如何不好,总要先顾着你。”   “我还当你见着如梦就忘了我呢。”庄政航感叹道,又道:“你对如梦的事这般热情,也不见你为三妹妹如何着想,据我所知,你们上辈子可是很好的。”   简妍道:“我这个人一向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掏心掏肺。谁对我不好,她再可怜,我也不爱搭理。”因又将上辈子庄采芹如何冷心冷肺袖手旁观说了一回,说完,问:“你无缘无故怎么总跟我提她?”   庄政航道:“是前两日她不知怎地说要来替我碾碎草药,我哪里能让她动手,请她离开,她又不肯,与我说了几句话。我见她说到伤心处就落泪,好不可怜。”   简妍道:“我虽不听,但也能猜到她与你说什么。你家三妹妹口中,永远是自己多孝顺勤奋,胡姨娘多可恶,太夫人多疼她,与各府姐妹多和睦。前头大夫人没去,她还想着要去忠勇王府,与我说了几次王府的姐妹催着她赴诗会,就差直接开口叫我领着她去了。后头出了大夫人的事,才不了了之。这几日我琢磨着是她要给侯府的夫人们做勒子,没有上等的丝线珠子,于是将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我还恨她一样,她要东西不直接跟我说,唯恐说了就成了胡姨娘一般的人物,总要迂回曲折地想叫我主动给。仿佛我主动给她她才脸上有光。”   庄政航道:“罢了,你不喜欢她就不喜欢了。我素来不知你们女人之间的事,不过听她说起,就念在兄妹一场,替她说两句好话。”   简妍笑道:“你知道就好。旁人就罢了,只你别跟着旁人起哄说我狗眼看人低。她的心是冷的,我的心也不热,我哪里有那功夫跟耐心又去暖热她的心。”说着,又望向惊鸿渚上,心想不知安如梦跟俞瀚海能说些什么。   惊鸿渚上种着大片枫叶荻花,秋风之中,只闻见瑟瑟之声不断,不时有大雁白鹤惊起。   俞瀚海等了一会子,就见安如梦来了,因瞧见她并没有带丫鬟,心中又是激动,又觉不安,不觉去打量她,只瞧着她果然比四年前更出众,更超逸脱俗。   安如梦走近,坦然地与俞瀚海彼此见了礼,然后就在渚上亭子里双双坐下。   两下无言,俞瀚海既想看她,又怕唐突了,一时比安如梦还显得腼腆。   两人缄默着足足坐了一盏茶功夫,俞瀚海就拿出一枚玉佩,道:“我两月之后离京,这两月也不能多跟你通信,还请见谅。”   安如梦却不接,道:“你也听说我的事了吧?”   俞瀚海愣住,双手握拳,然后点头,问:“他当真看见你了?他可碰你了?”   安如梦伸出纤纤食指,指了指自己如玉脸颊,又滑下来指了指自己纤长脖颈。   俞瀚海瞧见她这无心却满是风情的举动,心中不觉一动,醒悟到安如梦是说庄敬航碰了她的脸跟脖子,脸上青筋跳动,于是猛地站起来,就要向外去。   “站住!”安如梦唤道,“我自己会报仇。”   俞瀚海闻言,又转身回来坐下,将玉佩塞到她手中,握着她凉凉的玉手,道:“你等我回来。总有一日,我会叫那庄敬航任由你处置,随你千刀万剐了他。”   安如梦闻言,抬头又看了眼俞瀚海,不觉就嫣然笑了起来,伸手将脖子上玉牌摘下,道:“俞哥哥,我等你。”又伸手给俞瀚海戴在脖子上。   俞瀚海见她如此,也笑了,此时不似方才那样拘谨,便敞开了唇舌将自己后头两月的事一并与她说了,道:“我如今要忙着收整行装,拜别亲朋。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便回来。你只安心等着我,凡事不要担心,一切等我回来就是。”   安如梦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等着你,等你回来了,我跟你一起应付你母亲。”   俞瀚海笑着点头,“我母亲你也是见过的,她原喜欢你,只是如今因为两句闲话对你有了偏见。我不在家时,家里自有祁连替我应付着,你也莫怕母亲趁我不在,偷偷给我定亲。”   安如梦点头道:“你放心,你母亲我还是对付得了的。”   俞瀚海见她说得心无芥蒂,不觉又笑了,细细将南疆之事,俞家之事都说与她听。   因出来时辰久了,简妍唯恐安如梦出事,就领着庄政航来找,见着他们两个傻子一样坐着对笑,就咳嗽一声。   庄政航暗想简妍果然多事,白白来惊醒人家一对鸳鸯,惹人埋怨。   俞瀚海听闻一声咳嗽,然后见着一绿衣丽人眼带不满地过来,先是意识到自己坐得离安如梦太近,不自觉地赶紧站起来离安如梦远一些,后猜到是庄政航的内人,忙跟她见礼。   简妍暗中打量俞瀚海,心想俞瀚海果然比庄政航、燕曾等人都有男子气概,笑道:“夫君陪着俞少爷去园子里转转吧,也免得旁人闲话。”   庄政航做了个请,俞瀚海只得不舍地望了眼安如梦,跟着庄政航走了。   简妍见安如梦手中拿着俞瀚海的玉佩,笑道:“俞瀚海的?留下他的东西也好。”   安如梦道:“我也给了他我的玉牌。”   简妍一怔,忍不住想骂人,暗想不管上辈子俞瀚海对安如梦如何,也该小心防范一些,于是又哄着安如梦问他们都说了什么话,疑心是俞瀚海欺负安如梦年幼,说了什么甜言蜜语骗了她,又想着还是将俞瀚海那边的玉牌骗回来才算妥当。   安如梦如今与简妍比与庄淑娴还显亲近,就乖巧地将话如实说了。   简妍傻住,道:“你就信他起身的时候不是要反悔,而是要给你报仇?”   安如梦道:“我看见他的眼神了,他眼神是心疼我的。”   简妍道:“你这傻子,要说也该说清楚,就跟他说是三弟那王八强迫你,你还当他当真跟你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不提他就知道?你还当真信自己的眼睛,若信,当初如何能着了你二表哥那王八的道?”   安如梦沉默了,手指摩挲着俞瀚海的玉佩,半响道:“我说的话他都听懂了,可见他不是王八。”   简妍伸手按在她肩头,道:“傻子,三两句话就能将一辈子定下来?”   “那该要多少话?他看上我,我也看上他了。”   简妍暗道自己这局外人还云里雾里,人家局内人三两句话就定下来了,又心想自己多虑了,俞瀚海上辈子能对安如梦好,这辈子应当也差不离,于是道:“定下来也好,我瞧着那俞瀚海也是有担当的。这边凉,跟我回去。”说着,又拉着安如梦起来。   安如梦答应了,就跟简妍回去,又在棠梨阁里玩了一日,拣了几本书,又叫人提着简妍给庄淑娴、安若思的礼,就回家去了。   庄政航将俞瀚海送走,回头进房里看书,过一会子瞧见简妍进来蹙眉坐着。   简妍道:“我原说她聪明,不想那样傻,这一会子功夫就定下来了。”   庄政航笑道:“你拉着一张脸去看俞瀚海,俞瀚海还当你是丈母娘呢。”笑完,又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知俞家夫人意下如何,算不得定下。只是我瞧着俞瀚海那人虽婆婆妈妈,又有些闷头闷脑的,跟如梦倒是很配。”   简妍艳羡道:“你说人家为何只要三两句话就能定下一辈子的良缘?”   “人家盲婚哑嫁白首偕老的多了去了,他们能见一面,不知要比旁人好上多少。”   庄政航说完话,见简妍撇嘴,于是手中拿着书本哼哼笑了两声,然后支起腿,将持书的手支在腿上,上下打量了简妍一回,道:“你这人,便是未嫁之身,也难寻到什么好人。你若见着金鹤鸣,定会嫌他相貌猥琐,错失太师一个;你若见着俞瀚海,定会嫌他行事仓促鲁莽,错失将军一个;说来说去,你能瞧上的也只有我这一个,也只有我有功夫跟你慢慢磨,一磨就是两辈子。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也别嫌我,有我陪着你两辈子,你算是赚到了。”   简妍笑道:“你如今越发会说话了,连我也说不过你。”   庄政航得意道:“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轻,如今我万事顺遂,你要靠着我过活,便连父亲也每常来寻我讨主意,我的好也就自然显露出来了。”   简妍见他也难得地有些意气风发,暗想还是庄大老爷原先太打压他了,叫他连话都不敢说,在家里都哆哆嗦嗦的,出外见人也难能挺胸抬头;又想庄政航这人只怕跟安若思一般,只能夸着,不能打骂。于是道:“忘了与你说了,老祖宗闲着没事拿了你们几个的生辰八字星宿测字,说你从明儿起,连着五天不能洗头,还是赶紧现在就去洗了吧。”   庄政航道:“什么时候祖母又信那个去了?”   “宁可信其有,我瞧着新近祖母就爱这个,也不怎么叫玉环过去打牌了。”   庄政航点了头,随着简妍去了。   简妍叫人弄好了热水,备好了胰子、鸡蛋等物,叫庄政航躺在竹榻上,解开庄政航头发,伸手将他头发打散,见里面零星夹杂着几根白头发,也不敢再拔,生怕又长多了,道:“要不弄些黑芝麻、何首乌来试试?”   庄政航道:“留着吧,我恨不得叫那白头发都长在外边,这样谁瞧见了不说我上进了。”   简妍笑道:“如今就是没有白头发,人家也知道你上进了。”说着,又给他围上帕子,然后拿了小瓢给他舀水湿头发,“其实也不用多上进,我会织补浆洗,又会煎炒烹炸,就是一年十两银子我也能叫你过得舒坦如意。”   庄政航拉着她的手道:“你这话亏心不亏心,十两银子连你一年的洗脸水也买不到。难不成,你成了黄脸婆,我就开心?”   简妍哧了一声,推开他的手,又舀了水浇上去。   后头简妍听人说姚氏那边的月逐来寻她,那月逐自那日给简妍酒后,就自觉与简妍算是相识一场,每常过来请安卖乖,讨两个小钱。   简妍给了月逐一把钱,又笑道:“你这丫头我瞧着又孝顺,又机灵,当初怎就没跟了我?”   月逐忙笑道:“奴婢心是在少夫人这边的。”   简妍道:“话不能这般说,免得叫大嫂疑心你。”   月逐道:“奴婢并不怎么见着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寻常也用不着奴婢。”   简妍心想若是月逐得重用,也不会被人指派着一个人去送酒菜给扈姨娘。   半夜里,庄政航忽地醒来,将简妍摇醒,道:“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今日与俞瀚海说话,俞瀚海说岳父捐了两三百万两银子给朝廷做军饷。”说完,又有些不舍地唏嘘,“没想到咱们起先还为了几钱银子斗嘴动手,岳父挥手就撒出那么多银子。”   简妍本有些迷糊,闻言清醒过来,道:“这也好,舍财保命。就是怕人家以为父亲捐出这么多,家里藏着更多。”   庄政航道:“这倒不会,俞瀚海说岳父也不是白捐的,是想要朝廷给个好官衔,去了商户的名,好便宜大舅子跟后头的外甥去考功名做官。这几百万两是舅舅、俞家老爷、康静郡公几个做戏跟岳父讨价还价定下的,朝廷那边约摸是要给岳父一个看着极好,但无实用的虚衔以作褒奖。想来旁人都以为岳父为了给后世子孙留个好名声,搬空了身家呢。”   简妍不觉扑哧笑了出来,道:“也不知道父亲怎就想出这个由子。也好,叫哥哥收敛一些,也免得他利欲熏心,六亲不认。”   庄政航见她不心疼银子,也就砸吧着嘴可惜了两声,“咱们是看透了那虚名,只知道金钱的好,偏如今岳父又为了虚名抛去千金。”   简妍道:“这叫因势利导,也算不上是可惜。名声银钱,哪一样都没有命要紧,这定是父亲跟你舅舅商议后定下来的。父亲又不是糊涂的人,上辈子定也有要收敛的意思,只是奈何与忠勇王府牵连甚深,抽身太迟,有心无力罢了。如今跟忠勇王府疏远了,又与康静公家、俞家交好,才有能耐将那第一富商的名头去了。如此,便是那两户人家说起简家这么个亲家,也不觉丢份。”只是这般,定不合忠勇王府的意,毕竟那王府是将简家当做钱行的,简家自作主张捐银子,日后少不得要与王府生了嫌隙,一时半会处境怕是要艰难一些,想完又嗤笑一声道:“你上辈子不要商家的岳父,如今可好,如你的意了,父亲买个好名,明儿个你岳父就比先前高贵了。”   庄政航略有些惭愧地笑笑,暗想以后再问简老爷要地要铺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80、因此失彼   第二日,简妍叫人去简家问捐银子的事,简夫人来信说如今尚未定下,叫她放心,总归不会当真将家底搬空。^//^   简妍闻言,心想她放心了,简锋回来不知道要如何闹呢,又想难怪简老爷要支走简锋,若是简锋在,依着简锋爱钱如命的子,如何肯依了简老爷。   稍后,姚氏过来抱怨说昨日白日里想寻简妍说话,偏她们园子又都关了门,连穿堂门也叫不开。   简妍笑道:“昨日院子里来客,唯恐那客人唐突了嫂子。”因说着,又去打量姚氏身边的一个面生的丫鬟,瞧了两眼,认出是庄二夫人身边的人。   姚氏见她看,就笑道:“母亲将云想给我了,等着伯母孝期过了,就叫他跟你大哥圆房。”   那云想忙羞红了脸过来跟简妍见礼。   简妍见姚氏神情大度,似是心无芥蒂模样,也不替她多操心,只看了看云想,笑道:“二婶眼光很好,云想模样品算得上是二婶身边最出众的。”   姚氏笑道:“可不是吗?我原就想跟母亲要的。”   云想被两人叠声称赞,脸上浮出红晕。   姚氏道:“云想,你去跟了露满去寻碧枝、翠缕说话,她们两个正在做棉衣,你们去瞧瞧能不能帮上手。”   云想听了这话,又欠了欠身,就随着露满去了。   简妍调笑道:“大嫂好大度,佩服佩服。”   姚氏笑道:“你笑话我做什么,你当有我的就没你的?”   简妍眼珠子一转,笑道:“不知谁要给我?可是大嫂?”   姚氏啐道:“我哪有好人给你。”又悄声道:“母亲还当给我一个丫头我就怕了她,她自是不知她儿子跟个和尚似的,圆圆那样的都不动,这个他能动了?”因说到庄敏航跟个和尚似的,人又有些怅然,心想庄敏航是个和尚,自己过得也跟个尼姑仿佛,瞄了一眼简妍的脖子,道:“你脖子上好歹再涂点粉。”然后就不说话了。   简妍一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想定是粉掉了,于是就进了屋子,又涂了一点粉,然后出来道:“原本就是老祖宗定下的事,二婶怎就气成那样?”   姚氏叹道:“重阳节那天我就瞧着母亲脸色不好了,只怕这还是问路石,后头有的是高招呢。”   简妍道:“见招拆招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因又想不知庄二夫人可会迁怒到她头上,毕竟前两回庄二夫人又是江南一针又是别的,都叫她想了法子回绝了,且她又与姚氏亲近,很有些同气连声的模样。   姚氏张嘴欲要说话,那边霜盈匆匆忙忙过来,道:“少夫人,前头夫人叫你过去呢。”   姚氏道:“我才从那边回来,又有事?”   霜盈道:“六姑娘的小丫头从五姑娘房里摸出一只风筝,五姑娘说不是自己的,六姑娘又只管骂那小丫头多事,朱姨娘因是五姑娘的事,不好过来说话,夫人叫喊了少夫人过去问话。”   “什么风筝这样厉害?”简妍问完,心想难不成是燕曾放进来的风筝?莫不是哪位姑娘多情,只当是给她的,就一时糊涂留下了;又或者心里藏了鬼主意,要陷害他人,有心替旁人“留下”。   姚氏也想到是燕曾那风筝,问过了,就听说果然是。   姚氏急道:“五姑娘素来省事,不是那样的人,再者说她就是藏了风筝,如何会叫一个小丫头轻易地看到?况且我三令五申过叫人不要藏的。”   简妍心想这风筝是在姚氏园子里时被人藏起来的,甭管是谁的,姚氏都推脱不了干系,道:“大嫂快些去前头瞧瞧吧。”   说完,却见玉叶领着锁绣过来了,锁绣道:“二夫人那边小丫头不省事,哭哭啼啼地嚷嚷什么风筝,红娇在她们院子里听见了,就说她前两日在三姑娘的房里也瞧见过,如今与胡姨娘吵起来了。”   简妍不觉失笑道:“小小的风筝,竟然能吵成那样。”又忙问庄老夫人如何。   锁绣道:“老夫人正听一女先生说书,平绣姨娘家里母亲去了,老夫人放她回家两日。老夫人只说请少夫人去瞧瞧,叫胡姨娘、红娇有个怕头就好。”   简妍对姚氏道:“正好咱们一起过去吧。”   姚氏点头,便与简妍随着锁绣、露满等人一起向前去了。//   果然简妍去了,胡姨娘与红娇就不敢再吵,只各站一边跟简妍说理。   红娇道:“口说无凭,就搜了三姑娘屋子瞧瞧。”   胡姨娘骂道:“呸!你当是你这奴才的屋子,想搜就搜。”   简妍瞧着胡姨娘护犊子模样,眼睛朝向庄采芹的屋子边眯了眯,果然那边庄采芹听说她来了,才急惶惶地赶出来。   庄采芹辩解道:“嫂子,我虽不懂事,但祖母、二婶都说那不是好的,我哪里敢藏了那东西。”   简妍笑道:“我自是知道你懂事的很。”又问红娇:“你在哪里瞧见的?你再将那风筝的模样说一遍,燕子风筝多的是,我虽不曾见过庄家如何,但想着也跟我们家仿佛,到了春天,多的是人孝敬那样的风筝上来。”   红娇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个,但是那样的颜色,又单画了桃花,又写了几个字,我怎还会认错?”   胡姨娘斥道:“你跟谁我啊我的。”   红娇咬咬牙,又福了福身,对简妍道:“奴婢一双眼睛瞧的明明白白。”   庄采芹不看胡姨娘,也知定是胡姨娘与红娇斗嘴,将自己牵扯进来,和气大度地笑道:“红娇说有,我若不叫嫂子进去瞧瞧,反倒像是我心虚一般。清者自清,嫂子就请去瞧瞧吧。”   简妍看她一眼,心想这么久了,就是有,怕也早叫人烧了,于是又问红娇:“可瞧见藏在哪里了?你又是何时瞧见的?你瞧见的时候,可有旁人一同看见?”   红娇道:“奴婢是前两日跟秋杜借一缕鹅黄丝线,秋杜去找,我在外头等着,见她不出来,就跟进去看,谁知道窗户开着,一阵风吹过来,床顶上飘下半个影子,险些将我吓死。原来是三姑娘将风筝藏在床顶上呢。秋杜还当我没看见,赶紧拉了我出去。”   简妍心想若是燕曾在风筝上多写一句淫诗,只怕藏风筝的人更多,因瞧见庄采芹神色有一丝慌乱,心里已经有了底,心想哪个少女不怀春,笑道:“就叫了秋杜来问。”说着,随着众人向庄采芹的屋子里去。   庄采芹虽叫人收拾妥当,但听红娇说得明明白白,难免还有一丝慌乱,暗道不该一时糊涂,将那风筝与侯府少爷口中偶然冒出的满腹才华的燕公子联系在一处,就糊涂地留下那风筝。慌乱之后,镇定地跟着简妍进去。   秋杜见问话,就回说:“红娇姑娘胡说,原是一只往年侯府太夫人赏赐的风筝,不信奴婢如今现拿来给少夫人瞧瞧。”说着,转身进屋,回头拿了一只大大的燕子风筝出来。   红娇道:“少夫人,她们冤我,并不是这一只。”   简妍道:“捉贼拿赃,你说不是,就进去自己瞧瞧,看能不能拿出那只风筝出来,若不能,谁也不会信你。”   红娇斜着眼睛望着胡姨娘,道:“她们母女两个一个拦着人,一个赶紧藏了东西,这会子哪里会有?”   胡姨娘待要说,那边春桥先斥道:“放肆!哪个是母女两个?大夫人才去,红娇姑娘就出言无状。”   红娇瞧了简妍,心知自己搜不出东西来,简妍也不会替她说话。   简妍道:“还是那句话,抓贼拿赃,红娇你不当场拿了那风筝说话,如今才说,是何居心?且姑娘的名声岂是儿戏?能是你能随口说的?”   红娇讷讷了半日,才低头给庄采芹赔了不是。   庄采芹心里虽恼,却也知不能与红娇这等人一般见识,于是大度道:“嫂子,我并不会恼她。”   简妍点头,暗想这就算是小事化了了,瞄了眼庄采芹放在明间里头的箩筐,见里头有两三片剪裁好的勒子,两片瞧着颜色嫩一些,应当是给自己与姚氏的,也只做看不见,正要走,忽地那边秋棠出来道:“少夫人,三姑娘这屋子里当真有贼,还请少夫人帮忙拿一拿。”   庄采芹忙道:“嫂子,莫听她胡说。”   秋杜、春桥两个也忙拉着秋棠,道:“秋棠,你快快省些事吧,别疑神疑鬼的耽误了少夫人的正事。”   秋棠冷笑道:“咱们屋里里每常丢了东西,旁人家都没有这样,还不许我说?先前春柳莫名其妙被人冤枉在外头脱衣裳叫撵了出去,咱们屋子里的人已经脸上没有光。才刚二夫人叫人来说姑娘们往年的项圈拿出来,一起送去炸一炸。我就将姑娘上年新得的拿出来,又想往年的虽不戴,也该拿出来一并翻新,也免得将东西藏坏了。谁知道,一找果然就没了。”   春桥笑道:“秋棠,你这话就没意思,姑娘往年的东西都是我收着的,你哪里知道在哪里?”   秋棠待要说话,那边胡姨娘也叫道:“正是,少夫人该查一查,免得人又冤枉到我头上。”   庄采芹见胡姨娘又糊涂地起哄,忙道:“姨娘,你又糊涂了,谁敢说你?谁人背后无人说,便是有人背后说两三句话,也权当作听不见罢了。”   胡姨娘素来与春桥不睦,只瞄着春桥冷笑道:“老娘并没有那事,老娘为何要被人说?”因此坐到简妍对面,拉着简妍絮叨着:“少夫人才来是不知道,三姑娘屋子里每常缺了东西都要赖到我头上,不是旧年得的赏赐,就是陈年的扇子手镯。偏少的都是没人注意的东西,待人注意的时候,早不知少了多少日子了。那起子黑心的死奴才总推到我头上,你是知我的,我这人向来光明正大,没做过背后偷偷摸摸的事。”说着,就睃了春桥一眼。   简妍不住点头,暗想上辈子在园子里胡姨娘跟青杏为了这事吵,如今出了园子,胡姨娘又跟青杏握手言和了,胡姨娘倒是聪明的知道该要捉拿真贼了。   秋棠道:“不独姨娘,奴婢也时常被妈妈指着说是奴婢拿了东西呢。奴婢又不是不要嫁人的,一边是不规矩随处脱衣裳,一边是不老实胡乱偷东西。奴婢清清白白的,哪一样都不愿意白担着。”   胡姨娘因瞧见秋棠与她一般针对春桥,于是同仇敌忾道:“正是,合该将那不长眼的奴才拉出去,这样才能清净。”   简妍站起来道:“我园子里还有事,秋棠,你与春桥将少了什么列个单子给我,回头叫人去当铺银铺里问一问。明儿个就有消息。拔出萝卜带出泥,寻出一样就能寻出其他的人,又不是什么难事,瞧你们一个个脸虎成这样。”说着,走过去摸了下秋棠的脸,左右端详一番,见是个俊俏的女儿,与圆圆长相有三四分相似,想来两人也有个姑表或者姨表的亲戚关系,又对庄采芹道:“你那东西,虽琐碎但也值几个钱,想来人家拿了就是为了要卖出去,断然没有白摸了你东西拿出去钉小人的道理。叫你屋子里的人不用疑神疑鬼的,明儿个就能将真鬼拿住。”说着,拍了拍秋棠肩膀,就依旧向外去。   庄采芹见简妍这番动作,猜到简妍心里信秋棠,且有几分喜欢她,忙对春桥、秋杜道:“都别闹了,叫人家笑话。”说着,又上前拦着简妍,“嫂子,有几句话想跟嫂子单独说说。”   简妍问:“可是你屋子里贼的事?”   庄采芹忙道:“正是。”   简妍笑道:“不用说了,明儿个就能查出来,你只安抚了丫头们吧。”说着,不理会庄采芹,依旧领着玉环、金钗去了。   那红娇白看了一场热闹,也随着简妍走了。   庄采芹不禁有些脚软,心里踌躇一番,将屋子里人一一看一遍,春桥、秋杜是她的左膀右臂,秋棠方才那番表白,又很得简妍的心,若留着她,自然能与简妍更亲近。看来看去,眼睛就落在洋洋自得的胡姨娘身上,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将那风筝也拿出去烧了,免得人疑心我当真藏了那龌龊的风筝。”   春桥等人忙答应着,春桥见庄采芹眼神示意,于是出去后带上了门。   庄采芹在一旁坐下,手不禁抓紧桌角,眼圈红了红,道:“姨娘方才为何那般叫我不好做人?”   胡姨娘见庄采芹叫人关门就讶异,此时只当庄采芹要兴师问罪,于是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庄采芹闭上眼睛,“姨娘不该与红娇那奴才吵,何苦失了身份,还牵累了我?也不该顺着秋棠的话就叫嫂子拿贼,先不说我屋子里出了贼我没脸,只说那贼,不管拿不拿得到,大家谁不说那贼就是姨娘?”   胡姨娘冷笑道:“我为了姑娘吵得嘴干,最后反成我的不是了。罢罢,我就等着看到底拿不拿得住那贼。”说着,就要向外走。   庄采芹道:“姨娘站住。”说着,唯恐胡姨娘的倔脾气上来,又上前拉着她,道:“姨娘,这事只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姨娘自己引出来的事,姨娘就自己个求着嫂子不要查此事,可好?姨娘本就有个贼不走空的名,若是坐实了,叫我如何见人?”   胡姨娘望着庄采芹,见她眼圈红了红,便道:“我又没拿,如何就能坐实到我头上?我知道姑娘跟春桥、秋杜比跟我还亲,只是这事老娘断然没有替她们顶罪的道理!”   庄采芹急道:“姨娘,那东西不是她们拿出去当的。”   “那还有谁?”胡姨娘问完,就见庄采芹已经落泪了。   庄采芹哽咽道:“姨娘说说还有谁?姨娘只管着跟我伸手要银子,怎不去想我哪里有银子,如今想孝敬太夫人们,也没有珠子丝线做东西,那不好的线跟珠子使了,叫我如何有脸将东西给太夫人送去?”   胡姨娘撇嘴道:“姑娘难不成是跟我哭穷?谁不知道姑娘有钱的很,每常得了太夫人、老夫人们的赏赐,又跟侯府姑娘们好,三不五时地彼此来往送东西。下头的媳妇婆子,四姑娘、七姑娘给多少赏钱,姑娘只有给多的,没有给少的。若不是见这样,我哪里会跟姑娘开口要银子?”   庄采芹抿着嘴,咽下哽咽,微微仰头道:“姨娘当真不明白?若不是姨娘听了旁人的两句歪话,就背后对老夫人说三道四,如今我哪里会落到这个境地?”   胡姨娘叫道:“那事怪不得我,人人都那样说,我哪里会不信?”   庄采芹不理胡姨娘这糊涂话,自顾自地道:“原本跟着祖母,便是四妹妹,也远远不及我自在。侯府的太夫人她们也喜欢我。每常与侯府姐妹们一同凑份子玩乐,祖母都替我出了银子。如今祖母不搭理我,哪里的人都是一样眉高眼低,处处都要打点。这些银子我问谁去要?姨娘也听说过侯府姐妹们如何,她们才是正经的千金小姐,难不成,她们凑份子要开花宴诗会的时候,姨娘叫我开口说我没钱不能来?太夫人她们虽喜欢我,也只有头几回给过赏赐,如今全当我自家人一般,寻常谁没事就拿了银子东西给我?偏下头的丫头媳妇又不能不打点,只靠着我一月二两银子的月例,姨娘怎就以为我不缺钱呢?”   胡姨娘沉默了一会子,然后道:“姑娘就是不该!明知道侯府就是个漫天撒钱的地方还硬往那边凑。老老实实在家就是,我瞧着四姑娘她们就老实在家里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庄采芹先是落泪,后又不觉冷笑,“姨娘还知道拿我跟其他姐妹比,既然知道,怎就不明白我的处境?四妹妹的终身是定了的,五妹妹有朱姨娘,七妹妹有父亲,就剩下我,只比六妹妹略好一些。如今二嫂子好不容易对我略好了一些,偏又出了这事,倘若这事闹出去,我哪里还有脸去见人?”说完,眼皮颤了颤,心想庄大夫人过逝,侯府姐妹先还捎信过来安慰,后就收不到消息,可见这些日子不与她们相见,这情意就淡了一些,还该请了她们来家里聚一聚。   胡姨娘沉默了,庄采芹素来对着她也只是说太夫人、老夫人们多喜欢她,她也就当她每常从侯府得了赏赐,不想竟然还有这么一出,沉默了一会子,道:“总归是你自己个的东西,你就跟少夫人说是你自己不要了,拿去卖了。你处置自己的东西,旁人还能说你什么?”   “姨娘怎就不明白!”庄采芹恨声道,一双狭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不觉又落下眼泪,“姨娘可听说谁家的姑娘要卖了自己东西度日?独独只有我这般,姨娘是恨不得叫我一辈子见不得人?”   胡姨娘冷笑道:“姑娘这是求人还是拿姑娘的架子吓唬人?姑娘缺吃缺穿了么?什么都不缺,自己上赶着去人家家里撒钱,姑娘还有脸对我拿腔拿调?”说完,便要向外走。   庄采芹忽地跪下抱着胡姨娘的腿,哀求道:“姨娘看在生我一场的份上,好歹就应了吧。姨娘跟嫂子要好,姨娘就求了嫂子替你赎了东西回来,将此事了了岂不好?”   胡姨娘见她哭得可怜,也怕简妍就因为这事看轻庄采芹,日后不肯帮她,于是撸了袖子道:“既是这样,我就替你走一趟。也叫你瞧瞧,到底是春桥那死丫头跟你亲,还是生你的娘跟你亲。”   庄采芹听到胡姨娘这自称,眉头微颦,却也没有说话,从地上起来去匣子里拿了当票子给她,又直盯着胡姨娘,叫她速速去跟简妍说,瞧着胡姨娘昂首挺胸出去,心里不仅不安稳,反倒更生出忧虑。她不是胡姨娘,不会以为这事就这么着就会了了,暗想千万不要叫人传出去,告诉庄大老爷才好。   81投鼠忌器   胡姨娘虽答应庄采芹将这事应承下来,心里却也惴惴,暗道庄采芹叫她求着简妍将当出去的金项圈赎回来,只怕简妍不肯,反复思量一番,心想那胡搅蛮缠的功夫对旁人使得,对简妍使不得,还得好好求一求她。于是就进了园子,由着小丫头青杏领着去棠梨阁。   胡姨娘进了棠梨阁,就见简妍在院子里忙着剪布料,瞧着颜色样子,是给庄政航做的靴子,于是堆笑道:“方才少夫人说有事,就忙着这个?叫小丫头去做就是了。”   简妍笑道:“娉婷才嫁了王义,搬到后头去了,也不好叫她帮忙再做。其他人手又笨,剪了两个我瞧着都不成样子。”   胡姨娘笑着在金枝递过来的圆凳上坐下,又探着头看简妍做活,坐了一会子才道:“少夫人那贼……”   简妍道:“姨娘问那事做什么,这事先不问贼不贼,单要问看管的人。我这玉环瞧见丢了一角银子都要来跟我说,三妹妹那边少了金项圈,一个两个倒跟没事人一般,难道就是有贼,就不要问罪看管的人了?”   胡姨娘忙道:“正是,我瞧着那春桥就很是骄纵,少了东西,旁人问,她倒是很理直气壮。”告完了春桥的状,复又想到庄采芹来叫她跟简妍认罪,一时心内踌躇着如何说话。   简妍道:“姨娘是三姑娘亲姨娘,此时母亲又去了。姨娘该端起姨娘的架子来,方才我在的时候不说话,就是不好越俎代庖。该是姨娘管着三姑娘那边,姨娘就别推脱了,便是碍于三姑娘情面不好说话,也该去寻老祖宗说话。”   胡姨娘心里七上八下,心想若是寻了庄老夫人,更没有她的好,因此拿了当票出来,就要递到简妍面前。   简妍只瞄了一眼,开口道:“既然姨娘将这事查的水落石出,我更不用插手了,姨娘就拿着这当票子去寻老祖宗说话吧,我瞧着方才红娇也在,姨娘若不快些去,若叫父亲知道了,姨娘定得不了好。毕竟三弟在母亲出殡的时候说出那话,如今父亲最恨的就是有人偷偷摸摸,将旁人的东西占为己有。”   胡姨娘心里思量一番,到底不敢去见庄老夫人,更怕叫人知道庄采芹当东西,只堆笑讨好道:“少夫人就替我赎了东西回来就是,只怕那当铺还是少夫人家的,这事岂不是更便宜?”   简妍不觉失笑,她上辈子虽不知道到底谁是真贼,但瞧着两辈子胡姨娘都这般理直气壮,那贼定不是她,细想想,能叫胡姨娘这般打掩护的人,也就只有庄采芹了,于是笑道:“姨娘趁早收了这票子,我家虽是开当铺的,我的丫头们,你抓了十个来就有十个不认得这票子的,你拿在手中,叫她们看见了,一时好奇盘问起来,又是一场是非。再则,那金项圈想来也就值个三四十两银子,银子不多,却没有那个道理。第一,我替你赎了,你拿回去,岂不坐实了你的贼名?到时候你叫父亲撵出去,我心里愧疚难过不说,岂不是也有个是非不明的罪名?第二,这口子不能开,姨娘也知道你每回来,那吃的喝的,我从不少了你的,只那燕窝,如今姨娘吃下的也有七八两了,这些我可心疼了?有些事能做,有些不能,姨娘与父亲有多少情分姨娘自己心里也清楚,何苦没有那么大的骨架就替人拉了那么大的虎皮扛着?姨娘还不速速求了老祖宗做主,等着有心人去告了你的状,再如何说都迟了。”   “……东西是我拿的。”   胡姨娘口中勉强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又细细想简妍的话,心里权衡一番,不免也后怕起来,暗道那红娇不是个好的,素来与她不和睦,这次若是红娇说给庄大老爷听,那她就不知道要死到什么地方去了;便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才跟了庄大老爷几夜,那恩情早没了,到时候,庄采芹会不会替她求情又不可知,便是求情,只怕庄采芹在庄大老爷面前也没有多少脸面。因此心里挣扎一番,暗想合该叫庄采芹吃个亏,也免得她还一股脑地往侯府贴,日后再当了自己的东西,且简妍的话都是为她思量,日后简妍瞧着她的面子,也不会亏待了庄采芹。于是收了当票,又与简妍说了两句话,便匆匆忙忙向庄老夫人那边去。   简妍瞧着她去,心想胡姨娘当真是耳根子软,难怪会被庄采芹说动。   金枝道:“少夫人就不该帮胡姨娘,不然开了这么个口子,以后胡姨娘胆子更大,什么都敢要。”   简妍点了头,金枝又道:“大少夫人那边的云想跟碧枝说了许久才走,奴婢瞧着翠缕去药房了。”   简妍笑道:“那你也去瞧瞧吧,送了点心过去,叫少爷歇一会子。”   金枝心中一喜,自觉如今简妍不要房里人伺候,又将翠缕、碧枝两人移出去,打的便是叫自己人填进来的心思,于是忙面上沉稳、心中欢喜地去了。   简妍将鞋面剪好就叫玉环收拾了东西,又觉外头冷了,待要进屋子,就见着蔺大娘领着两个婆子,抬了一盆三醉芙蓉过来,此时正是傍晚时分,那花颜色已经转成深红。   蔺大娘道:“少夫人,门上有人送了这花来,另附了一张帖子。”说着,拿了帖子给简妍瞧。   简妍道:“怎不先传了帖子再叫人送花?”   蔺大娘道:“门上人只当是安姑娘又送的,就先拿了进来,后头瞧着帖子,才想起来不是安姑娘。”   简妍伸手摸了一下那花瓣,接过帖子看,瞧见帖子上那只燕子,心想燕曾送了芙蓉花来,难不成自己要回他断肠草?将帖子递回去,道:“叫人将花跟帖子都拿回去,跟门上人说,这家再送了东西,不许接。”   蔺大娘不明所以,问:“难不成是断了来往的人送的?”   简妍道:“是往日里少爷的酒肉朋友又要引着他出去玩呢。”   蔺大娘明白了,忙领着人又将那芙蓉花送出去。   不一时,蔺大娘再来回话,身后跟着的就是眼泪汪汪的春桥。   蔺大娘为难地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春桥有话要跟少夫人说。”   简妍笑问:“出了什么事了?”   春桥跪下道:“三姑娘叫奴婢来求求少夫人,胡姨娘当了姑娘的东西不说,如今还拿着那当票子去跟老夫人说话,反咬一口说是三姑娘自己当的东西,就连奴婢也要有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简妍轻描淡写地笑道:“你莫胡说,若你也有那么个罪名,如何人家不问你,就叫你跑出来了?”因想,定是庄老夫人身边哪个小丫头说漏了嘴。   春桥磕头道:“少夫人救救三姑娘吧,三姑娘忠厚,不肯跟老夫人说是胡姨娘拿的东西,如今百口莫辩,自己哭成泪人一般,也不敢说胡姨娘一句不是。”   金钗道:“你这话很没有道理,又没有人逼着要三姑娘的命,那边老夫人心里自有定论,老夫人正审着案,你叫少夫人冒冒失失地过去做什么?”   春桥呜咽道:“少夫人好歹去替三姑娘说两句好话,还有当铺那边,还请少夫人替胡姨娘遮拦一二。奴婢替三姑娘多谢少夫人了。”   简妍听她这话,是怕她将何人去典当的事查出来,心想这庄采芹担心太过,这零零碎碎的东西,当铺里的伙计如何记得是什么人去典当的,难不成,此时此刻,庄采芹不担心胡姨娘,还在怕断了以后典当的路子?   “我方才事多,并没有叫人去查当铺。”   春桥闻言松了口气,又要求简妍去说情。   简妍道:“这事祖母定有定论,只是我劝着你早早地过去请罪,也免得你不在,旁人又将事推脱到你身上。”   春桥似是不担心此事,只道:“求少夫人去瞧一眼吧,老夫人年纪大了,气着她也不好。”   金钗道:“到底是胡姨娘与三姑娘母女两个的事,少夫人也不好插手。依我说,这事合该就由着她们母女两个去说清。”   春桥听金钗口口声声母女两个,不敢呵斥金钗,只瞧见简妍去了西厢,就明白这事简妍是当真不管了,因此忙转身出去,又想着去庄三夫人那边请庄三夫人去说情。   晚饭之前,简妍才领着人去庄老夫人那边伺候着。   庄老夫人见着简妍,就拉着简妍气道:“往年家里一年到头也没出一两件事,怎么如今越发不济了,今日这个闹,明日那个闹,可见那些丫头年纪大了就该早早嫁出去。”   简妍道:“老祖宗且放宽心,有人闹家里才有人气不是。”   庄老夫人嗤笑道:“也就是你这么个心宽的,还当有人闹是个乐子。今日你二婶那边拿出一个风筝,五姑娘说是六姑娘的,六姑娘推说是五姑娘,闹了半日,你二婶又是个拧脾气,非要叫了你嫂子来弄清楚查明白,我就叫人跟她说,这事没有最好,早先府上飘风筝就够叫旁人家笑话了,如今还要查,岂不是想叫人都知道了?胡氏那糊涂鬼又拿了当票子过来说有丫头撺掇着采芹当东西,采芹又哭哭啼啼地来,我也不耐烦见她们,就叫她们母女两个回屋子里自己处置去,只将那牙尖嘴利又管不住东西的秋杜撵了出去。”   简妍心想庄采芹好算计,这丢车保帅的功夫倒是很有一套,笑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她们是母女两个的事,我插手进去,少不得要弄巧成拙。”   庄老夫人点头称是。   简妍依着自己看的书,又跟庄老夫人说些该忌口的东西。   虽先前也有大夫说过,但到底不如自家孙媳妇说的贴心,庄老夫人就拉着她,听她慢慢说,又细细问了庄政航如今学的怎样,听说庄政航很是上进,就道:“我原就说他有出息,只是叫黑心的女人给害了。”   简妍并不搭话,又见玉环拿了一包药过来,于是道:“我前头瞧着老祖宗这的一味药放的陈了,不能用了。老祖宗就将那药散给旁人,用我拿来的药配药吧。”   庄老夫人点头,招手叫玉环过来,也瞧了一遍那包药材,道:“就依着你,你们如今是懂行的。”说着,就叫锁绣将药换了,明日叫人拿去配药。   正说着话,庄采芹红着眼睛与庄采瑛一起过来吃饭。   庄老夫人也不理会庄采芹,只问庄采瑛:“你三哥可好些了。”   庄采瑛道:“好些了。”转而又对简妍道:“嫂子,我裁坏了两匹布,你拿匹新的给我吧。”   简妍笑道:“你要裁什么呢?是荷包吗?依我说,不该拿布,应当叫人将剪刀拿去挫一挫,许是那剪刀太利,才会一剪刀下去坏了两匹布。这坏了布是小,伤了手可了不得。”   庄采瑛暗中咬牙,她剪烂了布就是想问简妍要,好气她一气,哪里要做什么,此时听她问,就有意往大了去说,道:“不是荷包,我想给老祖宗做衣裳来着。”   简妍拍手笑道:“这可好,明儿个我拿了布给你,你就在祝嬷嬷跟前做吧,祝嬷嬷针线好,又知道老祖宗的尺寸,最是能指点你了。”   庄老夫人自然也能瞧出庄采瑛是有意的,心里微微有些恼她败坏东西还理直气壮,随着简妍笑道:“正是,我原想着你会做荷包已经了不得了,竟然还会做衣裳。明儿个你在我跟前做,我也指点着你。”   庄采瑛先是愕然,随即忙道:“孙女手艺不好,不敢在祖母面前献丑。”   简妍道:“七妹这话有误,自家人怕这个做什么。我是巴不得叫祖母替我瞧着呢。”   “既是这样,二嫂就在祖母面前做活,叫祖母瞧着吧。”   简妍道:“那可好,只是我在祖母这,倘若又有人要布,岂不是要扰到祖母?”   庄老夫人听她们斗嘴,也觉有趣,后头对庄采瑛笑道:“你嫂子忙着呢,你就来我跟前做活。我许久不做了,但指点你还是能够的。”   庄采瑛只得咬牙答应了。   庄采芹听她们说话,又见自己插不上嘴,心里有些着急,瞧见庄老夫人望着庄采瑛的慈爱模样,鼻翼噏动,心想自己原该养在庄老夫人这边的,哪家不是都要将那不着调的姨娘与姑娘隔开,怎她们家就非要将她往胡姨娘那边推,如今出了那贼的事,祖母嫂子更是将她跟胡姨娘说成一对了,张了张嘴,想附和着赞简妍一句,就瞧见庄老夫人终于看她了。   庄老夫人道:“可与你姨娘说好了?”   庄采芹忙道:“孙女日后必定不会叫姨娘再莽撞惹事了。”   庄老夫人哼了一声,然后道:“我知道你心里侯府的太夫人、老夫人才是你亲人,只是随你爱怎么在她们身边的奴才身上使钱,咱们府里断然没有姑娘家当东西的道理,若是个乞丐拿了你的东西来求亲,你说我是应,还是不应?”   庄采芹不禁打了个冷颤,忙要辩解,就听庄老夫人道:“日后就听你姨娘的,在家安生一些吧。”   庄采芹涨红了脸,却不敢落泪。   庄采瑛瞧见有人比自己还要落魄,心里一时舒坦起来。   简妍伺候了庄老夫人吃饭,因庄老夫人有意要留她说话,就在庄老夫人这边也吃了饭,然后才出了门。   出门之后,庄采芹跟在简妍身后道:“对不住的很,今日叫嫂子看了笑话。日后我定会看住姨娘的。”   简妍心想自己在庄采芹这个年龄的时候,简夫人一句重话就叫她关着门不肯出来见人,今日庄采芹典当东西的事应当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她却依旧能做出坦然模样出来,可见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是输给她的。心中想着,面上笑道:“算不得是什么笑话,只是你这事我当真不好处置,投鼠忌器这四字,我还是知道的。”   庄采芹心中一喜,暗道这简妍说这四字,定是心里也顾忌着她呢,于是越发欣喜,道:“听说嫂子也是喜欢读书的,侯府几位姐妹也喜欢,不如哪一日我们聚会,也请了嫂子去如何?”   简妍笑道:“我识字不多,还是不去给你丢人了。”因见庄采芹眼看着就错了回自己个屋子的路,就催着她快些回去。   庄采芹虽被拒绝,但那投鼠忌器四字却一直在心中回响,心想今日的事简妍不肯帮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胡姨娘那么个性子,又是那么个出身,与简妍好也有限;且简妍不去追查当铺,定是只想在自己那边吓唬人,想吓出真贼,并没有要不给自己脸、从自己屋子里拉人的意思。但听着简妍与胡姨娘说的话,且瞧着简妍对秋棠的态度,简妍喜欢的,应当是快言快语的人,因想莫不是自己素日里太过温婉含蓄,叫简妍只当她与她是两类人,这才屡屡对她敬而远之……思量一番,隐隐有了与简妍交好的法子,于是心里又放下一块石头,忙回去与春桥合计着怎么才能够与侯府姐妹联系上。   且说简妍回了棠梨阁,问了人,听说庄政航还没回来,金枝也没回来,就去了西厢,在里间桌后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书。   忽地面前一本书砸下来,抬头,就见庄政航阴沉着脸立在桌子前。   简妍笑道:“怎地了?谁又惹着您老了?”   庄政航冷笑道:“说的好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我在药房里呆了一日,翠缕过去缠着;金枝也来,还打着你的幌子光明正大的过去,扰得我心烦看不下书。偏等着你过去抓人,你又不去。”   简妍又拿了一粒瓜子递到嘴中,忽地笑了,仰头道:“我今日被人求着去捉贼,你又巴望着我去捉奸。听人说捉贼跟捉奸仿佛,俱是见者有份的,可是不是这样?”   庄政航将简妍挤出去,在她原先的椅子上坐下,拿着她的书瞄了一眼,见也是医书,将书丢在一旁,瞧着她道:“你倒是轻描淡写的很,就不怕我当真跟旁人一般被人见者有份分了,然后在药房里颠鸾倒凤,又将先前说要上进的话忘了?”   简妍道:“你这不生龙活虎地回来了么,可见你还没有被她们分了。”又坐在椅子扶手上,问:“那翠缕、金枝是如何算计着要分你的,说给我听听,也叫我多学一手。”   庄政航推了她一把,见她身子斜了下险些掉到地上,又将她拉过来,道:“你学那些不正经的做什么,若不是等着你去,我还当真叫她们生吃活剥了。”前头说着,后头却也跟她说:“天都这样凉了,翠缕还穿了一身纱衣过来,有意将领口拉得低低的,过来就说心口疼,叫我给她瞧瞧。我才看了几天书,哪里知道怎么治心口疼,就叫她回去多烧香少得罪人,没人咒她那胸口自然不疼。等会子金枝来了,又在一旁抢着磨墨,闹闹哄哄的,有意没意往我身上蹭,还叫我在她们身上看穴位。”   “那你为何不撵了她们走?”   庄政航道:“那你为何不过来抓了她们?”   简妍道:“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叫她们见你吧,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与其防着她们,不如我只防了你。”   庄政航笑道:“你要如何防我?”   简妍转身坐在庄政航身上,牵了他的手放在胸口,脉脉含情道:“奴家胸口疼的很,嗓子也干的很,晚间总是惊悸醒来,身上空落落的,不能安睡,还请圣手夫君给瞧瞧,看看奴家晚间如何才能安睡。”   庄政航伸手勾着她的脸道:“那就叫我来瞧瞧。”手指滑下,摸着她脖子道:“这嗓子疼乃是因为你吃多了干燥之物,需用那酸甜苦辣试味软玉来镇痛;这胸口疼,只合用极乐五指散来外敷。”说着,低头吻住她的双唇,手在她胸口揉了揉,听她喉中溢出细碎的呻吟,不觉也动了情,忽地向她腋下咯吱过去,笑道:“晚上你比谁都睡得香,还说睡不着!”   简妍怕痒,忍不住要避开,腰上被庄政航勒着,只得在他身上不住动弹躲避,忽碰到一处硬东西,不敢再动,心想方才不该鲁莽,若是在这西厢里闹出事,那才是没脸见人呢。   庄政航牵了她的手在他身下抚摸,然后又将她托起,去解她腰带,将她下衣剥下,又脱去自己裤子,然后将前襟掖在腰带里。   简妍挣扎着道:“住手,不能在这里胡闹。”   庄政航笑道:“夜里惊悸多梦,身上空落落的,只合针灸。”说着,又含住她的樱口,然后在她腿间磨蹭,手指拨开花瓣,然后伸进去探了探,见简妍嗯地一声后就要挣脱,就将她困在怀中,喘息道:“我不弄进去就是,前头是才碰了你的身子,不敢那样试。”   简妍不觉也来了兴致,含笑道:“那你如今是艺高人胆大了?”   庄政航笑着,忽地抱着简妍站起来,将她放在椅子上,然后将她腿分开按到她头顶,瞧着简妍上穿艾绿衣裳,下面露着两条白生生的腿,竟觉比床上脱光了还要动人,两手按着她的腿,又伸了手指探进桃源幽穴之中,手指动了动,就觉被吸住一般,抽出手指,瞧见手指上连着一道银丝,将手指递到简妍嘴边,见她撇过头去,就自己张嘴含住那手指。   简妍方要叫他不要做这猥琐举动,庄政航就低着头,俯身亲吻她下面花蕾。   简妍只听到啧啧声,脸上越发臊红,身子不禁扭动战栗,见他稍稍离开,又忍不住自己将身子凑过去。   庄政航稍稍离开,望着她娇嫩粉红湿漉漉的地方,伸手按住露出头的蕊珠,见下面桃源入口自动吞吐流出清液,又在旁边白皙的腿根子里亲了亲,笑道:“我还喜你一样,你脸面算不得倾国,这只能叫我瞧见的地方却是倾城的。”   简妍呸了一声,红着脸娇嗔道:“嘴里就没个正经,这些话如何能说?”   庄政航勾着嘴角笑笑,心知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忽地立起来,猛地屈身挺进,然后一腿跪在椅子上,一腿立着,不时低头看两人相接之处进出,瞧见自己将她那粉色花瓣捣开,兴致更浓。   简妍先哼出声来,后不觉就咬住手指,一双美目含情地望着庄政航。   庄政航见她如此,又探头去要去亲她,简妍嫌恶地避开,脸向一旁扭去。   庄政航笑了笑,下面依旧耸动,上面就追着她的红唇,待到一触即发之时,忙抽身出来,就流在她腿间,然后人压了过去,脸就贴在她脸颊边,耳鬓厮磨,见她无力地瘫着,就趁势在她唇上点了点。   简妍瘫在椅子上,颤栗喘息之后,道:“果然是针灸。”   庄政航伸手掐了她一把,□又撞在她身上,然后就听简妍先是哼了一声,随后道:“定是那老妪黑心,这没磨好的铁杵就拿出来当针卖了。”   庄政航笑道:“不是老妪偷懒,是小媳妇心里有鬼,明着买针,暗中买了铁杵要在红鸾帐中使用。”   简妍笑了笑,然后推开他,自己拿了帕子擦身子。   庄政航靠着桌子将自己的帕子也递过来,道:“给我也擦一擦。”   简妍脸红了一下,接了帕子侧着脸给他也擦了。   两人穿好衣裳,庄政航还要闹,简妍递了茶盏给他漱口,然后竖起手指冲他嘘了一声,忽地扬声道:“金枝,好听吗?不如进来听吧。”   82东风西方   简妍出声后,门外久久无人应话,半天,金枝就满面潮红、胆战心惊地绕过屏风进来,进来后,就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简妍不觉笑了一声,心想这可好,果然有个丫头过来说生儿子了,问:“你听了多少?”又见庄政航疑惑地看她,便指着金枝手腕道:“跟着我的人里头,就她一个爱在手腕上戴四五个镯子,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最是好认了。”   庄政航搂着简妍下巴搁在简妍肩头,去吻她脸颊,笑道:“才刚说见者有份,如今也要分她一半不成?”说着,在她身上蹭了蹭。   金枝方才听他们夫妻行房,心中正澎湃,只觉得脚上轻飘飘的,心里空落落的,听了这话,不免咬唇望了庄政航一眼,更觉腰胯酸软。   简妍伸手向庄政航下面用力一抓,笑道:“好啊,你瞧着怎么切好呢?”见庄政航变了脸色,又放了手,起身对庄政航道:“你还没有吃饭吧,你先去吃,免得饿坏了身子。”   庄政航由着简妍给他理了衣裳,然后就去了。   金枝低着头,见庄政航只她进来时瞧她一眼,再没看她,忙给简妍跪下。   简妍道:“起来吧,从哪里开始听的?”   金枝低着头,脸上涨红,半响道:“奴婢跟着少爷过来的。”然后磕了头,又道:“奴婢瞧上玉叶的哥哥了,厚颜求少夫人成全。”   简妍讶异地看着她,忽地了然地笑了,心想金枝果然机警,笑道:“你方才都听见了,也该知道我与少爷说的那见者有份的事。”   金枝忙谄媚道:“少爷一心只有少夫人一个,才刚在药房里翠缕百般勾引,少爷如柳下惠一般巍然不动。奴婢怎敢奢望分了少爷呢。”   简妍笑道:“你果然是明白人。只是蔺大娘原先瞧上的是娉婷,娉婷嫁了王义,她很是失望了几日。不知她如今心意如何,我也不敢勉强。”   金枝笑道:“奴婢素来与蔺大娘好,蔺大娘也赞奴婢生得好,人又机灵。先前金钗与阮二哥的事挑明了,蔺大娘就与奴婢说过一会子话,试探了奴婢。若是少夫人与她说一说,蔺大娘必然会答应。”   简妍点了头,忍不住又笑了,“如此也好,我回头与蔺大娘说说。你先去玉环那领了布匹,自己做了嫁衣吧。”   金枝忙答应着,暗道玉叶的哥哥相貌也算堂堂,如今每日往返于园子与香草铺子间,也算是有才干且勤奋之人,于是忙含羞带怯地又谢过了简妍。   简妍见金枝果然是聪明人,不是蝶衣那般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于是又笑道:“先前你将咱们园子里的东西看得很好,不叫旁人摸了,日后就还看着那些香草,与玉叶的哥哥也算是夫唱妇随一同做事了。”   金枝原先心里有两个主子,如今这一要嫁人,自然就只有简妍一个了。因方才也算是得罪了简妍,有心亡羊补牢道:“奴婢起先去翠缕那边听了一耳朵,云想一直打听少爷、少夫人房里的事,还说二夫人先前就说过少夫人霸着少爷不像话,要给少爷物色一个人过来呢。”   简妍笑道:“没想到二婶那样清闲,咱们这还有孝,她就担心那事。”说完,心想庄敏航虽对庄二老爷说了那些话,庄二老爷是听懂了的,不然不会由着庄敏航跟庄二夫人理论;庄二老爷心中便是依旧觊觎着侯府的富贵,只怕也只是算计着静观其变,等着尘埃落定后再围到侯府那边;庄二夫人虽被庄二老爷约束不敢自作主张跟侯府交好,但她那性子也不是服软的,定怨恨姚氏叫她栽了跟头。如今只怕她瞧着自己与姚氏同声同气,想拿捏住自己,将自己与姚氏都纳入她的麾下,听她指使;至于翠缕,必是从庄二夫人那边借了胆子,敢去药房里勾引庄政航。   金枝再接再厉道:“少爷从药房里出来后,奴婢与翠缕斗了几句嘴,翠缕说了句少夫人脖子上还留着印子,哪有脸去管她去不去药房。奴婢想,这话定是云想跟她说的,不然翠缕多少日子没见过少夫人,哪里会知道这事。那云想问了这么多,又不是替大少夫人问的,那必然是替二夫人问的。少夫人还需小心些,心里想好了应对二夫人的法子。”   简妍点了头,笑道:“多谢你关心。回头按着娉婷的例,叫玉环拿了布匹衣裳银子给你。既然你爱听墙角,没事你就去翠缕、碧枝那边给我听着,她们若有什么动静,你回头来与我说就是。如今传我的话给翠缕,叫她给大夫人抄百遍往生经,三日之后给我送来。”   金枝忙答应着,见简妍并不厌烦她,才安心地走了。   简妍叫了蔺大娘过来说话,蔺大娘听说是金枝,也忙笑着答应了,又领了给她儿子成亲的赏银,然后就出去了。   简妍又唤了玉叶来,叫她安排人将金枝的活计接了,然后对金钗道:“你去瞧瞧大少夫人那边如何了。”   金钗答应着,过一会子与玉环一起回来,道:“二夫人定是逮着空子排揎了大少夫人一回,大少夫人虽没露面,但奴婢听着她声音都哭哑了。”   玉叶因与姚氏好,不免为她喊冤道:“大少夫人那样的好人,二夫人还成日里想法子折腾她。”   简妍点了头,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心想庄大夫人没了,竟然还有人想着拿捏她,又怨庄政航没事就留了印子在她脖子上,对玉环道:“你好好孝顺着祝嬷嬷,就将她当成老祖宗一样哄着,嬷嬷缺了什么,咱们这有的,你只管先拿了给她。有事没事问问她,二夫人可跟老祖宗说了什么没有。”   玉环道:“嬷嬷先前说过有人提少夫人不该一直跟少爷同床,又说屋子里没人伺候,少爷洗头洗澡少夫人亲自动手服侍,一点不叫旁人沾手,实在不像话。嬷嬷说老祖宗一向是不爱管这事的,万事只要不烦着她,不闹大了,随各房里如何她也是不管的。嬷嬷还说少夫人只管伺候好老夫人,其他的不要管,老夫人还在,谁都翻不了天。”   简妍点了头,心想约摸是上辈子庄老夫人不喜欢她,听人撺掇两句才给了个人过来,至于洗头洗澡的事,院子里的人都瞧见了,也不一定就是谁去跟庄二夫人告的密。   简妍又去见庄政航,见他已经吃了饭、正在榻上斜倚着,就过去坐在他身后给他揉眼眶。   庄政航闭着眼睛,看了一日的书眼睛酸涩的很,只觉她软软暖暖的手揉在眼圈上很舒坦,就躺在她腿上,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才刚将金枝给了蔺大娘儿子;又叫人去问了大嫂如何。听说二婶那边正费心思要给你选人呢。”   庄政航笑道:“她操心的太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掺和咱们的事。”   简妍笑道:“甭管她,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就叫她瞧瞧谁的风头更盛。想来是她先前盼着分家,分家后又觉得归她处置的人少了,不够威风,于是一心要收复藩国,好成就大业呢。”   庄政航瞧她说得气势十足,不觉也笑了,然后道:“你也别逞能,她要给,也要看我要不要。”   简妍笑道:“没事,我早料到她会这样。只是你以后别给我留着个印子,想毁尸灭迹还不够,你还想叫人人皆知?”   庄政航反手揽着简妍的腰肢,笑道:“动情之时,谁还能清楚地想那样多。”   简妍笑笑,又想起何夫人家里近日有喜事,就催着庄政航亲手写了帖子,明日备好礼送去何家。   第二日,简妍过去庄老夫人那边请安,就见阖家的女人都在,姚氏果然肿着眼睛。   在庄老夫人面前,姚氏也不好说庄二夫人的不是,只推说是娘家老太爷没了,一时□。   庄老夫人心里也有底,也不追问。   庄二夫人瞄了姚氏一眼,就笑道:“咱们家里还有孝,也不好叫她回了姚家。只叫敏航过去就是。”   庄老夫人点了头。   庄二夫人又道:“还有一事,侯府才夭折了一位小哥儿,侯府太夫人要去庙里祈福免灾,其他几家的婶子们都要陪着去,太夫人使了人来问老祖宗去不去。”   简妍心想学士府虽与侯府里头越发疏远,这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应承着。   庄老夫人想了想,道:“我这两日身上不自在,毛毛的娘是夫家娘家都有孝,妍儿也去不得,就你跟你三弟妹去应酬着吧。”   庄二夫人忙笑着答应了。   庄采芹有些着急,心想她许久不曾见过侯府的人,不可错过这时机,于是道:“昨日孙女梦中梦到母亲,母亲的音容样貌依旧。孙女今晨起来,心里就失落落的,不免想到那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孙女想去听人宣经,为母亲上香念经。”   庄老夫人呆着脸,将胡姨娘前头说的话想了一通,心想庄采芹要巴结着侯府,就叫她巴结着去吧,看她最后能如何,模棱两可地道:“你二婶方便就带了你去。”   庄采芹心中一喜,忙去看庄二夫人。   庄二夫人见庄老夫人答应的可有可无,也乐得顺手做了人情,就答应领着她去。   众人从庄老夫人院子里散去后,庄二夫人道:“妍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简妍忙答应着,就随着庄二夫人过去了。   路上庄二夫人也不说话,简妍也懒得去寻了话说,只摸了摸自己手背,心想姚氏送来的香脂用着也还不错,只是不如简夫人给的好。   一路进了庄二夫人屋子里,简妍瞧见有几样原分给姚氏的东西摆在这里,心想庄二夫人也不算吃亏,为何还有那么大的气性?   庄二夫人并不领着简妍去小会客室,只在明间正位坐下,就拍着桌子喝道:“妍儿跪下!”   简妍听她这一嗓子,心想庄二老爷不喜庄二夫人,未必没有厌弃她这尖利嗓子的意思,想想朱姨娘、扈姨娘几个,哪一个不是声音婉转,于是不仅没被吓住,反倒扑哧一声笑了,“二婶子审案呢,当真有那老爷上堂的威风。”   庄二夫人见简妍面不改色,暗道自己往日小瞧她了,于是沉声道:“你瞧瞧你自己脖子上是什么,如今嫂子的孝还没过,你就带坏了政航跟你胡闹。”   简妍想着竟有一日有人说她带坏了庄政航,不觉又笑了,自己拣了椅子坐下,笑道:“二婶这可吓坏我了,我可瞧不见我脖子上是什么。”   庄二夫人酝酿了一会子,道:“本不该我说,原想着你是懂事的。谁知道孝期里头你还缠着政航不放。这若传出去,这不孝的名政航脱不了,你也得不了好。”   简妍笑道:“还请二婶指教,这是什么名侄媳妇脱不了?”   庄二夫人见她自顾自地坐下,冷笑道:“你还要我拉下脸说出口不成?大嫂尸骨未寒,你就拉着政航行了那等事。”   简妍心想要给她定这罪名,还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将她跟庄政航光着身子按在床上,就算按在床上了,也得看他们是不是叠在一起,不然就是污蔑,缓缓地道:“原来二婶是捉奸呢。只是捉奸拿双。不知二婶是怎么瞧见我们行那事的?论理二婶这么个正经人,也不是好打听旁人床第之事的。”   “放肆!”庄二夫人本想一开始就吓住简妍,在她害怕的时候再软语安慰,继而收服了她。此时见简妍脸皮十分厚,压根不怕这一招,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急急地去想后话,又语重心长道:“二婶是为你着想,你年轻,不知轻重。不知道这名声传出去有多厉害。”   简妍点了头,走近坐下后拉着庄二夫人的手道:“我自是知道二婶是为我好的,不然二婶也不会单跟我说这话。只是这事就二婶一人知道,二婶自然不会说出去,旁人也自然不会知道。”   庄二夫人眼珠子一转道:“此事也不光我一人知道……”   “二婶这话就错了,算来算去,还就只有二婶一人知道。”简妍慢悠悠地道,“我这脖子是叫虫子咬的,昨儿个老祖宗还叫我仔细防着那专在秋天出来咬人的虫子呢,这么几日了,我也就见二婶一个往那地方想的。”   庄二夫人心中不信她的话,叹气道:“你这孩子,怎就不听人说话,毕竟人言可畏。我昨儿个就替你打了两个胡言乱语的小丫头,少不得日后也要替你遮拦着。”   简妍道:“清者自清,二婶大可不必如此,也免得旁人说我心虚,就叫二婶做了恶人。我才刚听说原来二婶家张舅舅在孝中写过一首犯忌讳的诗,张舅舅不在京中,二婶应当替他料理此事才是正经,毕竟那才是能叫人抓住,且有实证的错处。二婶不为张舅舅考量,怎没事就抓着我们那虚无缥缈的事说笑?”   庄二夫人见简妍是抵死不认账,软硬不吃;且又听她说她哥哥有错处,于是急忙问:“你说的是什么话?怎这事我都不知道,你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媳妇就知道?”   简妍笑道:“二婶也没去我那,不也知道我们关起门来的事吗?”   庄二夫人此时也不急着拿捏简妍,只笑道:“你莫编了笑话吓唬我。我哥哥为人严谨的很,哪里会有错处叫人抓着?”   简妍道:“我原也不信的,只是听人说二婶父亲乃是酒后逝世,舅舅偏又在孝中赞了二婶父亲所饮的美酒佳酿,这事传出去,可不就是张舅舅不尊重吗?”   庄二夫人听了这话,放下心来,淡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亏你说的那样厉害。这牵强附会的事,哪里就能做了实证。”   简妍道:“原本这些事就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只是舅爷如今官做得越来越大,少不得有人要拿了这些事来构陷舅爷。就如我这脖子上没几日就消了的一个印子,旁人就能给我套下那么大罪名,索性这子虚乌有的事只有二婶一人知道,二婶不说,就没人知道。况且夫君也不为官,也没人乐意花了功夫整治他。只是舅爷那诗早传了几年,知道的人多了去了,如今想堵住悠悠众口,也是不能了。若有人添枝加叶解读一番,只怕那丧人伦的意思,也能叫人品出来。毕竟老子是因那酒水死的,儿子反倒去赞那酒水,这话谁听了,都要骂那做儿子的狼心狗肺。”   庄二夫人定下的心又沉了下去,听出简妍言语中的威胁,心里虽不服气,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算是叫她抓到短处了,又恨她说着内院女人之事时,不该拿了外头爷们的事来要挟,于是忙笑道:“哪里有人给你定下什么罪名,不过是有人捕风捉影说了两句,我就是跟你提个醒。至于你张家舅舅,他向来于人为善,哪里有什么人要害他?”   简妍笑道:“二婶这话就误了,多少清官两袖清风,就是叫身边内外亲戚奴才给坑害的。旁人恼得也不一定就是那清官本人。”   庄二夫人听出她这话要挟的意思更重,脸色暗了暗,随即笑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今日叫了你来,是正经地想问你嫂子那铺子的事。”   简妍道:“我只与嫂子说过一两回香草铺子的事,其他的事却也不知。只是云想过去说婶子要给我们送人,不知是哪个,可比不比得上云想?”   庄二夫人嗔道:“你又胡说,你们还有孝,我能行出那事?那云想原看着老实的,不想也这般爱胡言乱语。”说完,又笑道:“你家出租的宅子里,可有宽敞有些的?一直说给你舅舅买宅子,只寻不到好的。他们家人口多,那狭窄的院子,如何能住人?”   简妍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只是上回子侄媳妇替二婶去寻江南一针,倒是叫母亲知道我将绣品送人的事,母亲将我痛骂一顿,发下狠话叫我不许再叫娘家帮忙寻东西。这次,我也不好替二婶去问母亲了。”   庄二夫人讪讪的,暗道自己今日举动有些鲁莽了,若是没有方才那一出,倒是能用着人情买了简家的宅子,如此也能省下一笔银子。   庄二夫人又笑着与简妍说些琐碎家事,然后就叫她回去了。   待简妍出去后,庄二夫人不免又闭目思量起来,心想若果真先前姚氏撺掇庄敏航分家的话是从简妍那边学来的,这简妍倒是还有些见识,且听她说话,似乎简家对外头的消息十分灵通,倒是值得与她好好来往;若是与简妍来往,也能叫姚氏没了伙伴然后乖乖地听话。   正想着,那边朱姨娘期期艾艾地进来了。   庄二夫人笑道:“怎就将你吓成那样?五丫头是个什么人我比你还明白,我哪里会将她当成不知轻重的人?况且你每常过去瞧她,五丫头有什么你能不知道?那闹出来的事,是个明白人就知道不该宣扬。偏六丫头的小丫头子还天不怕地不怕地嚷嚷,可不就是她要陷害人嘛。”   朱姨娘堆笑道:“也不敢这样说,到底谁是谁非也说不清楚。”   “你呀,这时候了还想谁都不得罪。”庄二夫人叹息一声,又眯了眯眼,“难怪人说物以类聚,往日里瞧着六丫头跟三丫头好,我也不好说什么。如今瞧着三丫头胆子那样大,竟然敢当自己个的东西,六丫头若一直与她在一处,只怕也学不了好。况且我听说三丫头原也是有一只风筝的,只怕五丫头那的风筝,就是六丫头从三丫头那边顺过来的。你去叫人跟六丫头说说,就说她若是再与三丫头凑在一起说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话,我就叫她搬去与三丫头一起住。”   朱姨娘忙答应了。   庄二夫人那边将气撒在庄六姑娘身上,简妍这边回头将这事与庄政航说了一说,庄政航笑道:“我还想你能拿了什么法子要挟二婶呢,原来是这事,亏你还记得二婶娘家是如何倒的。”   简妍道:“她娘家也不是因为那一句两句诗倒的,实在是跟侯府牵扯太深,侯府没了,他娘家自然是墙倒众人推,鼎盛之时,瞧着那烈火烹油的架势,谁敢提这事?”   庄政航点了头,心里犹自想着昨日在椅子上做得好事,于是拉着简妍,要故技重施一番。   简妍只是不肯,庄政航退而求其次地拿了蜡烛放在床边,将简妍按在床上闹了一回。   83人有失手   过了两日,庄二夫人、庄三夫人、庄采芹一同去陪着侯府太夫人打谯。*.庄老夫人又爱上听瞽目先生说书,简妍因瞧着那眼瞎之人有些初晴生情、不由地心里难受,便留在棠梨阁里挽面染指甲。   傍晚红霞满天之时,又有人来说庄采芹与朱姨娘来了。   简妍忙迎了两人进来,心想这两位才从外头回来,怎不歇着,就都往她这赶,又瞧见后头小丫头们手中捧着的礼品,心里越发纳罕。   庄采芹进来,脸上略有些羞红,神思飘渺,瞧着就不像是要来跟简妍说话的样子,简妍也猜不到她为何过来,只请了两人坐下说话。   朱姨娘斜坐在锦凳上,望见简妍搭着手,指甲上是刚染的蔻丹,面上也光洁非常,细细闻去,身上还有一股子花香,猜着简妍定是才泡了花瓣澡,心想这少夫人当真自在得惹人羡慕,又叫丫头拿了那礼品给简妍看,道:“这是燕少爷来赔不是的。原先燕少爷来跟老爷赔了几次不是,老爷只不理会他。不想燕少爷竟是诚心诚意的,今日在庙外头求见,只说要赔礼。因那风筝也有不少只飞到侯府里头,太夫人也恼了,就叫了他进来,隔着帘子训话。燕少爷进来,就说那日糊涂,听人激了两句,就做下那糊涂事。那日叫婆子痛打一顿,在香樟树下已经立誓要痛改前非,如今要在家读书,准备一心应对考试。”   简妍听朱姨娘说了这些话,又见她嘴角带笑,暗道朱姨娘这是叫燕曾哄了,只当他浪子回头了,又去看庄采芹,见庄采芹听朱姨娘说起燕少爷三字,脸上就红一些,心想莫不是庄采芹留了燕曾的风筝,如今听燕曾说了几句好话,就动了心?   朱姨娘道:“燕少爷倒是当真坦然,并没有隐瞒那事,又不住悔过,更在佛祖面前发了誓要痛改前非。太夫人瞧见了,也赞他虽年少,却明白事理。这是燕少爷给少夫人赔不是的,二夫人那边已经替燕少爷应承下来了,还请少夫人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简妍笑道:“我本就没有气,如何叫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又对玉环道:“玉环,去请了青杏娘跟姨过来,就说燕少爷来跟她们赔不是了。”   玉环答应着就去了。   朱姨娘忙道:“毕竟是在少夫人园子里的做下的糊涂事,自然该求了少夫人宽恕,又叫了那两个婆子来做什么?上回子瞧着那两人疯言疯语,老爷气得胸口憋闷了两日。”   简妍道:“虽则她们口无遮拦,却也是因教养的缘故,也不能强求了人人说话都斯文。且吃亏的是她们又不是我,不能委屈了她们。”   朱姨娘闻言也就不说话,庄采芹那边只当简妍心里还气不过,于是情不自禁地替燕曾说了句好话,“好嫂子,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人谁无过,何苦还埋怨着燕少爷?”   简妍轻声呵斥道:“妹妹仔细祸从口出,他与我不相干,我为何要埋怨了他?”   朱姨娘也觉庄采芹唐突,先前心里有事,庄采芹要跟过来,她也不觉如何,此时就觉庄采芹有些异样。   庄采芹赔了不是,见朱姨娘看她,忙端正心思,低眉敛目坐着。   朱姨娘又将今日打谯的事说了一通,最后喟叹道:“难怪老爷那样看重燕少爷,想来他很有些真才实学。今日瞧着他说要应试的自信模样,大抵是不差的。”   简妍只管含笑点头,并不答话。   庄采芹见简妍神情太过冷漠,又一次忍不住开口道:“嫂子,燕公子还要拜了二叔为师,向二叔请教呢。”   简妍淡淡地道:“这自是极好。”   朱姨娘却不觉简妍冷淡,心想自己糊涂了,怎当着人家小媳妇、大姑娘的面不住赞外头的男子,又想简妍这才是真规矩。如此想着,看庄采芹的眼光又与先前不同,于是就将话头转到侯府众人身上。   庄采芹先前藏着那风筝,心里就在想那藏着风筝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今日偶然撞见那人真面目,只觉得那人与自己所想一模一样,心里一时起了波澜,方才随着朱姨娘来,本是因为心有满腔难言的欢喜,又不知要与谁说;又渴望听人提起燕曾的事,于是才随着朱姨娘过来,此时见她不再说了,心里略有些失望,面上却也不怎么显出来。   不一时,青杏的娘跟姨来了,简妍道:“这是那日侮辱你们的少爷送来赔不是的,你们就宰相肚里能撑船,人谁无过,就不要再埋怨那位少爷了。   庄采芹一怔,见简妍将自己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两个婆子听,心里就觉简妍看轻了燕曾,略有些不满,于是开口道:“嫂子,那些东西她们用不上,给了她们岂不浪费?不如就拿些她们用得上的给她们吧。”   青杏娘笑道:“三姑娘这话就差了,这该是小的的,小的就算用不上,不是还能卖了吗?”   “你要卖了?”庄采芹瞅了眼那几个盒子里装着的玉器,心里叹声可惜。   青杏娘笑问:“姑娘要买吗?”   庄采芹拿着帕子,擦了擦脸颊,只觉脸上在烧,又暗骂自己今日屡屡失态,怎与个粗使婆子说起话来了。   春桥虽有心护主,但也没那胆子在简妍的屋子里呵斥人,只低头忍着。   青杏娘见好就收地与妹妹拿了东西就走了。   朱姨娘见也没什么话说,于是就去了,临走时问庄采芹:“三姑娘可与我一同回前头?”   庄采芹道:“我陪着嫂子说一会子话吧。”   简妍笑道:“巧得很,我正要裁衣裳,你叫秋棠给我帮把手吧。”   庄采芹闻言,笑着答应,又说:“冬至那日侯府姐妹们要赏花,我虽不好过去,但多少年都是与她们一起过的,若是连个信也不送过去,实在不好。我虽攒下几个小钱,但若是叫人出去买了花送去,就怕花不好,反倒显得我没了诚意。不知嫂子这边有什么花朵没有,送我几朵,叫我给侯府姐妹们送去簪戴。”   简妍诧异地瞧着庄采芹,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姑娘也会开口要东西了,于是道:“水仙倒是有,但是端盆过去不雅。后头院子里有些菊花,你叫金钗陪着你去看吧,选好了,那天一早叫金钗剪了给你送去。”   庄采芹见这问路石成功了,心里一喜,暗道简妍果然喜欢快言快语的人,忙谢了她。   简妍将秋棠留下裁衣裳。   秋棠一边帮着简妍量身量,一边听简妍提起圆圆,就笑道:“圆圆是奴婢表姐,少夫人不知如今奴婢最怕的就是有人提起她。”   简妍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咱们家不兴诛连。不知圆圆如今如何?可曾听她来信?又或说起咱们家未来大夫人如何?”   秋棠见简妍问,便道:“她倒是来了信捎了东西回来,我姨妈家又是眼皮子浅的,听说王三舅爷很喜欢她,就上赶着给她回了信,如今听说圆圆有两个月身子,就将王三舅爷当做女婿一般,成日家欢欢喜喜地将王三舅爷如何挂在嘴上。前头圆圆跟王三舅爷哭诉,说王家少爷要轻薄她,王三舅爷当即将那位少爷绑了打了几十板子,几乎将个少爷打死。我姨妈还不知羞,只兴冲冲地跟人说这是王三舅爷喜欢圆圆喜欢的很了。至于那位没过门的大夫人,圆圆倒是没有提起,但姨妈说那位大夫人本就是一年难得有两三次机会跟王家老夫人请安的人物,想来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简妍道:“王三舅爷膝下早□年就没有儿女出来,圆圆去了就能有孕,也是她的福气。”   秋棠瘪瘪嘴,就只管着裁布,不再说话。   简妍也不再问,摸摸自己脸,心想果然貌美的女人占便宜。   过了一会子,庄采芹就随着金钗回来了,又与简妍说了两句,人就去了。   再过几日,果然听人说庄二老爷跟燕曾重归旧好,燕曾每常来庄家向庄二老爷、庄三老爷讨教。   庄政航听说了,先是冷嘲热讽,后见简妍淡淡的,也就不再说燕曾如何,只叫简妍除了去庄老夫人那边外,就陪着他在药房里一起听大夫讲解;又或者就在一旁当着他的面读书做针线。   虽有上辈子那层关系,简妍看得也淡,乐得陪着庄政航,叫翠缕、碧枝等人寻不着由子过来。   燕曾常来,却也在庄家女人心里激起一层浪。   朱姨娘听庄二老爷说燕曾文采极好,写得文章更是叫庄三老爷都盛赞不已,心里不免想起庄二老爷先前要招燕曾为婿的话,虽不喜他先前作为,但也动摇不少。   庄采芹此时也约摸探明自己个的心思,暗中与春桥一合计,只觉得庄家与燕家算是门当户对,且她是庄家最年长的未嫁女,若是配给燕曾也合适。于是也静观起来,就等着庄家长辈们说话。   及至冬初,草木枯竭之时,院试之前,庄政航、庄玫航因有家孝,均未去考试,只在庄三老爷书房里,按着庄三老爷给的题目做了文章。   庄三老爷瞧着庄玫航的,道:“中规中矩,虽无大错,却也不出彩。想来你迟几年去应试也大有好处。”   庄玫航本想去考场大显身手,如今听庄三老爷这样给他下了定论,原本就不多的一点豪情也没了,盘算着还是在家老实读书的好。   庄三老爷又瞧着庄政航的,先是面无表情,不觉又皱起眉头。   庄政航心里七上八下,只盯着庄三老爷的胡须看。   庄三老爷道:“三戒啊,你这文章文理不通,但读来也有几分趣味。”   庄政航大喜道:“多亏三叔教导有方。”   庄三老爷嗤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你千万莫说是我教导的。”   庄政航有些羞愧,又见庄玫航探着脖子想看,就瞪了他一眼。   回头,庄政航将自己做的文章拿给简妍看,简妍看了道:“三叔的评语很恰当,有趣的很。最要赞的,是你的胆量,在三叔面前,你也敢胡言乱语地写文章。”   庄政航笑道:“那是瞧着四弟下笔如神,只看他很快就写了一页纸,于是顾不得旁的,就想到什么写什么。”   简妍看着他笑,后道:“将这文章跟先前那破杯子摆在一处,也算是你头会子作了篇正经文章。”说着,果然将那纸折了放在补好的杯子下压着。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金钗来回:“咱们这边门上来说舅爷来了。”   简妍愕然道:“没听说大哥要回来,他要回来怎不在家歇着,就来了我这?”   庄政航道:“先去瞧瞧再说吧。”说着,与简妍一同去迎。   因这园子此时是庄政航的,简锋倒是比上回子来自在多了,只是心里有事,也就顾不得去看园子里的美人,见着简妍就催着她进屋说话。   简妍打量着简锋,见他出去一遭,人清瘦了许多,身上的斯文也减去大半,人很是疲惫,便连一身华服,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哥哥回来,母亲也不跟我说一声。”   简锋听她抱怨,道:“母亲也不知我回来了,再说这丁点事算得了什么?可恨的是父亲散尽家财,要得个什么金紫光禄大夫的褒赠之衔也不与我说一声。要知父亲散去的可是我的家财。”   简妍嗤笑道:“原先听人说是银青,怎又成了金紫?”   简锋道:“我来时恰遇上俞家小弟送他父兄出京回来,俞家小弟说原本是银青,但是朝廷怕饷银不足,就叫秦尚书与父亲说项,又逼着父亲拿了几十万两出来。”说完,又觉简老爷糊涂,就这样将银子送了人。   简妍心想俞瀚海这是出京了,道:“这可好,咱们以后就是官家的少爷姑娘了。”   简锋道:“糊涂!要那虚名做什么,不如就拿着银子实在。”   简妍道:“没出息!哥哥精明能干,做哪一行都比旁人强,何苦只短见地盯着家里的银子瞧,天下的银子多了去了。”   简锋听她训话,心里不服,冷笑道:“不知何时我就落拓到这地步,连你也能训斥我了?”   简妍抿唇不语,心想简锋累成这样不回家,急赶着来她这里,绝对不是来寻她抱怨的。   简锋又瞧见庄政航在一旁含笑听他们兄妹说话,就问:“妹夫如何在家做什么?”   庄政航道:“学些医术,将来也能有口饭吃。”   简锋哧了一声,然后道:“天光正好,不耽误妹夫去学习了。我有两句话与小妹说。”   庄政航笑道:“不耽误,许久不曾见过大舅哥,正好跟你说说话。”   简锋脸色暗了暗,见庄政航是当真坐着不想走,就侧着身子对简妍道:“妹妹这几日可与母亲通过信?”   简妍忙问:“可是这几日家里有事?因忙着给我们大老爷下聘定日子,倒是没怎么叫人回家去问好。”   简锋道:“你嫂子连夜叫人捎信给我,说是父亲动了怒,要收了我手上的铺子。”   “这是为何?”庄政航忙问,心想简老爷又不是庄大老爷,这个儿子打了还有那个儿子疼,这迟早都要给简锋的东西,要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简妍也问:“可是哥哥办砸了差事?”   简锋不屑道:“你哥哥手中砸过金砸过玉,就是没砸过事。”   简妍笑道:“若是哥哥这般说,那我也猜不到是什么事了。”   简锋道:“甭管什么事,自打你嫁了人,父亲母亲就很是愧对你,如今你回家去替我说两句好话,父亲母亲定会松动。”   庄政航不由地咳嗽一声。   简妍瞧了庄政航一眼,对简锋道:“哥哥不与我说是为了什么,我怎么好开口替哥哥说话?”   简锋叹了口气,然后道:“真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能想到我就栽在一个女人手中。原是在南边无趣,就买了个女人使唤。吩咐过人给那女人药吃,谁知那女人心眼忒多,偷偷将药倒了。又打听到咱们家就只有绣姐儿一个,就不动声色地试探我,我当时没有在意,后头要走了,又觉她性子可人,就放了她嫁人。谁知道,这女人手脚比我还快,早两日就赶到京里,又打听一番,知道咱们家人丁稀少,就挺着三个月肚子上门了。”   庄政航笑道:“这是好事啊。”   简锋与简妍立时望向庄政航,庄政航讪讪的,心里一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又端了茶水喝。   简妍道:“定是哥哥又做了那不出奇的事,又寻了旁人不要的女人吧?”   简锋道:“本就是只想用几个月的,何苦去花了大价钱。”   简妍冷笑道:“哥哥还当真是智者,嫂子多少丫头给你,你都不稀罕,还偏去拣那便宜。父亲叫你出门贸易,你顺道又去寻花问柳了。”   简锋道:“此时不是说那话的时候,万幸那女人的身契还在我手中,你嫂子来信说母亲从那女人嘴中套出话,问出她的身契还在我手中,就给那女人灌了药,叫我捎了身契回去好将那女人卖得远远的。如今愁得,是你嫂子说父亲动了气,怨我没正经办事,要将铺子都收了。且还不是玩笑,说完就将我的人都换了下来了。天地良心,那差事可是一点漏子也没有。”   简妍砸吧着嘴,只是乜斜着眼睛看简锋。   庄政航忍不住问:“岳父为何就给那女人灌了药,若是个哥儿,岂不可惜了?”   简锋瞅了他一眼,道:“你当哥儿是谁生的都能认的?若是能认,你大舅哥膝下早就儿女成群了。”   简妍啐道:“做这等歹毒事,大哥又有什么好炫耀的?正经的家里就只出了绣姐儿一个,外头倒是弄得血流成河,大哥当真是智者。我若是嫂子,我就只管看你笑话,死也不会捎信给你,总归父亲母亲还在,也不怕没人养她。父亲就是瞧不上你这样子,是以才要夺了你手里的差事。”   简锋恼羞成怒道:“今日来不是与你说这事,你只说愿不愿意去替我说情?”   简妍淡淡地看他,忽地笑道:“咱们是亲兄妹,我自然要去的,只是亲兄妹也要明算账,大哥说说,我跑一趟,你该给我多少东西?”   简锋不提防她这样说,愣了一愣,摇头笑道:“妹妹俗气了。”   “哥哥见外了,只是到底给我多少?”   简锋道:“原就给你从南边捎了一些东西回来。只是我走陆上,那东西还在船上,要迟一些才能运来。等船到了,我叫人拿给妹妹可好?”   “那些是应当的,咱们如今说得是我替大哥跑腿的奖赏。虽不一定能说服父亲母亲,但这辛苦是一定的。至于先前我答应哥哥的地,那地可是早就给了嫂子了。”   简锋一愣,先是道:“你怎就给了她?”说完,又想起周氏虽恼,还捎信叫他心里有个防备,倒是念着跟他是一体的夫妻,心里不免有些惭愧。   庄政航方才问的那话简锋回得不清不楚,于是又道:“儿子谁生的还不是一样。”   简锋在简妍那边碰了钉子,就对庄政航冷笑道:“那怎么能一样,龙生龙凤生凤,难道出来个龟儿子也要认了?”   庄政航想起上辈子红娇那不清不楚的肚子,也就没了话说,心想简锋果然精明,宁愿不要儿子,也绝不替旁人养。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指着简锋道:“王八生出个龟儿子,也算是福气。”说完,见简锋当真恼了,忙道:“方才是逗哥哥的,我去替哥哥说一声,只是能不能成,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简锋道:“若是旁人,我还能想出个法子,偏又是父亲,只能求了你去说了。”   简妍点头,催促道:“大哥快些回家吧,免得父亲知道你回京却不回家,怒上加怒。”   简锋点了头,也不整理满身风尘,只想着就这般落魄地回去,也叫简老爷瞧瞧他将自己儿子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84意料之外   简妍跟庄老夫人说了一声,就回了趟简家,果然替简锋说了许多好话,只是简夫人说简老爷心意已决,再改不了主意;另说简老爷这是有意要将手上显眼的铺子卖掉,生简锋的气倒是顺带着的。   简妍只得作罢,与简锋说了两句,简锋知道她尽力了,也不埋怨她。   庄政航知道此事,倒是欢喜的很,对简妍道:“往日你常说你哥哥如何,如今你哥哥可不是与我一样,要闲在家中了。”   简妍瞧他欢喜模样,心想这人就恨不得所有人都跟他一般关在家中。   过了两日,庄学士府上果然收到报喜的信,说简老爷被褒奖为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赏赐了金章紫绶并得了陛下亲笔提的“首善之人”墨宝。   虽说起来那金紫光禄大夫只是个虚衔,且终归是用银子买来的,但因是陛下褒奖,旁人就少不得要捧场道贺。   因分了家,庄家里头就该给三份贺礼。   庄大老爷那边由简妍去料理,庄二夫人、庄三夫人也寻了简妍说话,三人在一处合计着,也免得三家送的有多有少,参差不一。   庄三夫人待三人商议妥当后,就领着雪花走了。   庄二夫人却是留了简妍说话,叹道:“亲家果然是豪气千丈,只是出这个风头,倒不如守拙,就将家财留给子孙得好。”   简妍笑笑,心想出这个风头,后头能免了那怀璧其罪也好,笑道:“富不过三代,不如要个好名实在。”   庄二夫人点头说是,又试探道:“只是倾尽千金,家中若捉襟见肘,也叫人笑话。”   简妍笑道:“若是能有个好名,多叫人尊重一些,便是吃糠咽菜,也是心甘情愿的。”   庄二夫人试探不到简家如今还剩多少家底,只点头,就放了她去了。   因身上有孝,简妍与庄政航不好在简家宾客盈门的时候上门,只在简家宴客三天之后过去。   简妍进了简家,就去寻简夫人说话。   那边庄政航见着简锋脸上红了一块,似是个巴掌印,因先前总是自己挨打,此时难得见旁人挨打,心里就不免兴奋起来,问道:“大舅哥脸上这是怎地了?”   简锋笑笑,道:“还不是为了捐银子的事,昨晚上多吃了两杯酒,就说了两句,你岳父就动了手。我一把年纪了,他倒要我在家读书考功名。”心里又怨简老爷有话不与他说明白,若是前头就跟他说是要花钱消灾的,他哪里会那样短见的怨简老爷,非要等着他闹,打了他一顿才说。   恰简老爷出来听见这话,就沉声喝道:“他岳父是你什么人?你当真是要六亲不认了?”   简锋忙恭谨地站好。   庄政航也在忙垂手站着。   简老爷问了两句,知道庄政航在家只读书学着辨识草药,就点了头,然后道:“你们的铺子,是如今就要,还是过些年再给你们?”   庄政航此时不比先前那般囊中羞涩,自然想得远一些,又怕庄家抄没后那药铺也没了,就道:“先放在岳父这边就是。”   简老爷点了头,道:“便是我死了,也有人作证那铺子是你们的,你们也不用心慌。”   庄政航忙道:“小婿并无心慌。”   简老爷冷笑道:“原先瞧你没银子的时候还叫着爹,如今腰缠万贯,瞧着我穷了,就改口叫岳父了。”   庄政航一愣,醒悟到简老爷这是叫简锋气着了,如今心里不大舒坦,就忙道:“如今岳父是御笔钦点的首善之人,口中自然要尊敬一些。”   简老爷点了头,简锋也忙堆笑看他。   简老爷想了想,道:“你们日后都收敛一些吧,虽是个虚职,但也是有品级的,指不定哪一日就被人寻了由子参了。*.才刚妍儿提起庄家二夫人哥哥的事,我才醒悟到这竟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简锋心想简老爷莫不是还要先去问问简妍有没有被打,才能安心过来跟庄政航说话?笑道:“父亲早知如此,何必就寻了这条路子,依我说,不如就举家迁回老家算了。”   简老爷啐道:“呸!就是瞧着你这没出息,只会算计自家人的样子,我听你妹妹的话,才想起正好借着此事约束了你。也不知我怎就有了你这么个孽障,什么都不缺,偏有个不开眼的性子,家里女人几年不见消息,外头倒是频频叫人找上门来。如今你只瞧着吧,我一把年纪了,那剩下的家底都是你的,你胡来,叫人抄了家去,我只早死早超生,就看你怎么办。”   简锋暗想他去求简妍帮忙,简妍却背后这般跟简老爷说,心里虽微微有些怨她,却不敢在简老爷面前显露出来,唯恐又坐实了自己那六亲不认的名,忙道:“父亲何苦发此悲音叫儿子伤心,儿子只听父亲吩咐就是。”   简老爷闭了闭眼,道:“如今只对外头说你要完成你祖父的遗愿考取功名,就在家读书、生儿子吧,也免得你四处上蹿下跳惹了人眼。至于铺子银子,原先该你多少,就还该你多少。”   简锋先是不甘愿,暗道自己聪慧过人,不该在家蹉跎岁月,后又听简老爷后头那一句,心知简老爷的意思是并未当真倾尽家财,于是复又欢喜起来。   庄政航也听出简老爷的意思,不觉也笑了。   简老爷见两人情不自禁地都松了口气,不免又斥道:“没出息!你们一个两个全盘算着赚自家的银子,也不想想那银子迟早是你们的,绞尽脑汁去算计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正经地上进,赚外头的银子。”   简锋与庄政航连声称是。   简老爷又叹气道:“若是我狠心一些,就不顾你们死活,爱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也能免了你们今日的埋怨。”   简锋忙跪下道:“儿子不孝,昨日那糊涂话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庄政航也随着简锋跪下。   简老爷叫两人起来,后听人说秦尚书来了,便请了秦尚书到书房说话。   秦尚书瞧见庄政航在,不免又骂他两句,然后叹息道:“学医也好,总好过那不知所谓的浪荡子,自轻自贱,学了那戏子去唱戏。”   庄政航不敢说话,只垂首立着。   秦尚书又瞧着简锋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锋哥儿若进了官场,那我们这些老骨头就该告老回家了。”   简锋谦虚道:“侄儿哪里比得上秦伯父一半。”   简老爷冷笑道:“你还想比得上你伯父一半?就只你伯父那心胸,就叫你望尘莫及。”   秦尚书笑道:“简老弟莫这般说,若是你那女婿比得上你这儿子的一半,你我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因说着,外头人说宴席已经摆好。   简老爷就请了秦尚书去后头吃酒,另叫简锋、庄政航陪着。   席间,听秦尚书提起又有人要联名上书请旨册封淑妃为后,庄政航道:“我瞧着苗家娘娘更得圣宠。”   秦尚书问:“你从何得知?”   庄政航想了想,道:“外甥一亦师亦友的知交在苗家家塾里教书,那知交很有些见识,此事乃是他与我说的。”   秦尚书问:“可是姓金的那位?”   庄政航讶然道:“舅舅也认得金先生?”   秦尚书道:“与苗尚书说话的时候偶然听到,苗尚书对这位偶然被人举荐来的先生很是推崇,不时将那先生口中言语传给我们一众同僚听听。”   庄政航暗道他原先当金鹤鸣好运,如今瞧着人家那是厚积薄发,不然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说的话,苗尚书哪里会那样推崇。   简老爷闻言蹙眉。   简锋忙道:“可是苗尚书要为那位金先生造势?可是要将金先生荐给秦王爷?”   秦尚书点了头,笑道:“孺子可教,不如锋哥儿日后闲着就随着我办事,可好?也免得你父亲辛辛苦苦散尽千金,你又三两下将银子赚了回来,叫你父亲白辛苦一场。”   简锋闻言大喜,不觉又去看简老爷。   简老爷心想就叫简锋弃商也好,只是瞧着秦尚书,心里不免又有些疑虑,道:“秦兄,这可妥当?毕竟秦家也并非无人,就叫他一个外姓之人跟着,岂不惹人非议?”   秦尚书笑道:“秦家人虽多,但多是远亲,至亲之人却屈指可数,”说着,望着庄政航叹口气,“是以叫锋哥儿随着我,我也能多了一个臂膀。”   简老爷释然地笑道:“那锋儿以后就要承蒙秦兄关照了。”   简锋忙起身,给秦尚书斟了酒,又跪下敬酒。   庄政航不能饮酒,又见秦尚书说得郑重,心知简锋这跟着秦尚书,与原先他替秦尚书跑那两回腿是两回事,心里不由地艳羡起来,原先心里的一点子得意自得,又沉了下去。   因都是男子,且口中说的都是大事,一时半会,也没人注意到庄政航的失意。   忽地,外头人来报喜。   问了,才知是周家的人,简老爷叫人给那人一杯酒吃,然后问:“是何喜事?”   那人道:“家里的两位哥都出息了,榜贴出来,一个得了十七名,一个得了五十三名。”   简老爷笑道:“亲家的两位公子果然不错。”   简锋听说他两个小舅子有出息了,心里也高兴。   秦尚书望着庄政航笑道:“若不是你继母出了那事,你家今年也该有两位榜上有名。”   简老爷捋着胡子点头,叫人给了那人赏钱,又问:“不知今年的头筹叫谁拔了?可是古太傅家的小公子?”   那人道:“说出来叫人都吓一跳,竟然是燕家少爷。”   庄政航一愣,脱口道:“燕曾?”   那人忙连声道:“正是,正是。在外头等看榜的人都说是古公子呢,不想竟是燕家少爷。”   庄政航心沉了沉,人也有些恍惚。   简锋忙叫人领着那人去后头亲自跟简夫人、周氏答话。   庄政航道:“且慢!”   那人只是看庄政航,庄政航方才是不自觉开口,此时见那人看他,一时又说不出话来,挥手叫那人去了,心里猜度着简妍若知道燕曾是案首,心里会有何想法。   庄政航此时脸上的失落再也掩不住,但秦尚书等人只当他听说旁人出息了,心里嫉妒不甘,也并未说旁的。   庄政航与简妍出了简家,一路在马上吹着风,遥遥地瞧见陈兰屿一行人穿着骑装马上挂着猎物从城外狩猎回来,也只做看不见。   回到自己园子里,简妍瞧出庄政航不对劲,就笑道:“你是怎地了?可是父亲为难你了?我可是在他面前赞了你很多。”   庄政航嘟嚷道:“赞了又怎样,总不过是学些不入流的东西。”   简妍一怔,问:“当真有人为难你了?别管他们,又不是与他们过日子,看他们眼色做什么?”   庄政航沉默了一会子,一直回到棠梨阁,才坐在榻上瞧着简妍换衣裳,忽地开口问:“你可知道燕曾考了个案首?”   简妍愣了一下,笑道:“原来今年的头一名是他。”又想只怕没两日燕曾要勾搭的女人到了手,那秋闱春闱就见不到他的影子了。   庄政航看她了然模样,忙问:“你并不吃惊?”   简妍一边换衣裳,一边道:“我先前说他过目不忘的,是你自己不乐意听。”   庄政航道:“你只说他是读书人,并没有说他有多大学问。”   简妍笑道:“你没问,我说那些做什么。你打量着他们家为何由着他胡闹?还不是因为他有底气。他家里头年年叫他去考,他都不爱去。后头他答应去考,他们家才答应叫我进的门。再后来我瞎了,又有几个女人闹得我心烦,也不爱跟他说话了;他又成日不在家,也就更没人再提那事。”停了停,又笑道:“你若是迟了两年去挑拨他,我就是状元夫人了。如今也不知为了谁,他又要去考试了……”说着,忽地听到摔帘子的声音,回头就见帘子在晃,庄政航没影了。   简妍笑容僵住,瞅了眼拿出来叫庄政航换的衣裳,又将衣裳收起来,然后理了理头发,出外叫了玉环、玉叶来,问今日她不在家,家里可出了什么事。   玉环只说菜蔬送来,厨房里支了一些银子;玉叶道:“还没过年,已经有两三户人家打探消息,问少夫人要放了谁出去。奴婢算了算,咱们这有三个小子要娶亲呢。”   简妍道:“叫她们私下里商议妥当了,两方都乐意,我就成全他们。剩下的寻不到的,到放人的时候再说。”   玉叶答应着。   简妍见今日也无事,又去了西厢看书,想到庄政航在她说话的时候就摔帘子走了,不觉有些气闷,心想回回都是他问,她才说,又不是她主动说起燕曾的,这怪得了谁?   断断续续总看不下书,又到晚饭时刻,简妍见庄政航没回来,就叫人请。   不一时,金风回来道:“少爷在看书,不叫人打搅。”   简妍点了头,就自己去了药房,见庄政航果然拉着脸在看书,就笑道:“什么好看的书,就叫你废寝忘食?”   庄政航冷笑道:“叫我废寝忘食的只能是那些不正经的书,明摆着的事你还问?”   简妍一噎,道:“好心来请你吃饭,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庄政航头也不抬地道:“出去,别打搅我看书。”   简妍见他如此,不觉也动了怒,心想自己拉下脸来请他一回,也不算是自己错了,于是转身就要走。   庄政航见她只说了两句话,就不耐烦地要走,嘴中不觉冷笑起来,心想她定是后悔没跟燕曾走。   简妍回头看他冷冷地看着自己,心里失望起来,转身依旧出去,到了外头,吹了冷风,又想这有什么好失望的,他这样子总比上辈子强一些,于是依旧去做自己的事。   晚上,简妍坐在榻上泡脚,手支在小炕桌上,闭着眼睛想着什么时候去挖了那太岁出来,明年也好在地里种上果树、庄稼。   玉环问:“天晚了,可去再请少爷回来?”   简妍不说话,只点了头。   玉环就出去叫人去请。   简妍闭着眼盘算着南疆打下来后,就借着跟俞家的关系,从那边将药材运来,一则药材药性好一些,二则也能省下一些银子……正想着,听到帘子动了动,又听到庄政航的脚步声,因心里有气,就装作睡着了,依旧阖着眼不理会他。   待觉察庄政航坐在她身边,脱了鞋子将脚踩在她脚上后,就睁开眼看他,见他不开口,自己也不开口。   水有些凉了,庄政航接了一旁金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脚,忽地从玉树手中接过帕子,给简妍擦起脚来,见她脚如白玉,摸在手中温润非常,就低头亲了一下。   金风、玉树两人见此,忙端了水关了门出去。   85大智若愚   庄政航也不在榻上坐着,就在塌下脚蹬上坐着,背后倚着榻,怀里抱着简妍的脚,在她纤细的小腿上蹭了蹭,亲了亲,只是不肯说话。   简妍见他背影很有几分可怜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搭在他肩膀上,道:“你可是气我说那些事了?如今想想我夸他,就如你在我面前赞秦绵绵妩媚,柳昭昭温柔一般,我听着也不乐意。虽是有口无心,却也是我错了。日后不管你说他什么,我都不吭声,可好?原是你问我才说的,不然我一辈子也不提他。”   庄政航偎在简妍腿边,半响开了口,“先前瞧着大舅哥那模样,我想着不独我一人要被关在家里,日后大舅哥也要如此了,不想舅舅那样看重他,竟是要领着大舅哥进官场了。我原说你没眼光,单说我无能,离了我却又去寻了燕曾那浪荡子。到头来,无能的就只有我一个。”   简妍道:“你怎又说这话,何夫人不是说你长进很大,比我学得还快吗?”   庄政航哧笑道:“那是你要管着里里外外的事,我就只有那一件事,还能比不上你吗?”   简妍笑道:“也不能这样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与人家比天赋做什么?你也并非没有天赋,只是不巧咱们没发觉就是了。况且人的福气有限,你如今有我这么个好娘子,你很该知足惜福了。难不成你还盼着天下的好事样样都摊到你头上?”   “你后悔了吗?”   简妍笑道:“我后悔什么?”   庄政航低头道:“你离了我,去寻了燕曾,就算一时半会岳父岳母骂你,等着燕曾中了状元,他们一样欢喜。燕曾这才下了几日的功夫就得了案首,只怕他得了状元,还要嫌状元不如探花好听。换做我,就是一辈子不眠不休也不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说完,却又觉自己这牢骚发的很没有道理,他认识的简妍,是上辈子宁愿落魄,也要犟着不去求简锋的那个。   简妍仰身躺在榻上,“我这人一向只向前看,后头的再好我也不回头,若不是天意叫我回你身边,便是有朝一日你封侯拜相了,我也不会回来找你。”   庄政航问:“上辈子你为何要离了燕家?”   简妍笑道:“你从哪里知道是我离了燕家?我是叫燕家扫地出门了。”   庄政航嗤笑一声,“燕曾以为你回头来找我了,寻了我骂骂咧咧地吵。我瞧见他,还当是认错人了呢。酒鬼一个,怎么瞧,都瞧不出那是大名鼎鼎的燕不独返。”   简妍怔怔地望着烛火,缓缓道:“我名声不好,眼睛又瞎了,燕曾又不管我了,燕家人都想我走,我自己也留不下去,所以就走了。”   庄政航问:“你原是听我说我去寻你,才安心跟我过日子。如今你知道燕曾也去找过你,你可又想他了?本是因他失手,叫你成了瞎子,所以他看见你才难受,才不管你了。你如今知道,心里后悔了吧?”   “啪!”一声后,简妍看着庄政航脸上的巴掌印,只觉得手掌火辣辣地疼,冷笑道:“合则聚,不合则散。你若想叫我走,直说就是。何必翻这些旧账?何必说这些废话?好马尚且不吃回头草,你当你们一个个将我折腾一遍,回头来说两句好话,我就心软了?后悔了?”   庄政航见简妍动了怒,伸手去握着她的手,见她抽开,便道:“谁翻旧账了?我不问问,怎会知道你心里究竟想什么?难道你想一辈子就这么凑合着过?”   简妍冷声道:“你不想凑合着,就去跟别人过吧。”说着,从榻上起来,却又去床上躺着。   庄政航瞧着她赤着脚走过去,忙又随着她到床上,“这天冷得很,仔细着凉了。”   “死了最好,叫你娶新的来。”   庄政航见她被子也不盖,就拿了被子给她盖上,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贴着她的后背躺着,“你本就是我的人,又跟了旁人我自然生气……”   简妍翻身坐起,又给了他一巴掌,冷笑道:“谁不想从一而终,只是蝼蚁尚且偷生,你就想叫我死在你身边吗?”   庄政航躺着不动,拉了被子给她盖着,道:“别只说我嫌弃你,那你心里可怨我?怨我坏了你跟燕曾的姻缘?”   简妍在被子里踢了他两脚,终觉无趣,躺下道:“怨你有用吗?总归是没用的事,又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如今只想安生过日子。”   庄政航道:“谁不想,只是你得说说你这辈子想要什么,你上辈子是想要状元的,因我不是,你就走了……”   “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因为你考不了功名走的?”   “是也不是,只是我又没有什么大才,心里难免惴惴的。如今防着燕曾,十几年后还有个蒙兴冒出头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笑道:“你怎知蒙兴还能瞧上我?十几年后,若是他成了才,哪里会多看我一眼。”   庄政航道:“你虽这样说,但到底我心里不安宁。如今才学比不上燕曾,十几年后,又比不上蒙兴风华正茂,身强力壮。你又不是肯委屈的人,此时不觉,再过几年,我改不了了,你又灰心失望了,我便是想留你,也不能了。”   简妍伸手摸着庄政航的脸,瞧着他白嫩脸皮上红了一片,眨了眨眼睛,道:“你当真想留我?是要留我一时,还是留我一世?若要留我一时,你不用费心了,我走不了;你若想留我一世,那你得知道,除非这个家全是我的,叫我舍不得它,不然我还是会走。”   庄政航扭头亲了亲她的手,笑道:“这也没有什么难的,如今那地契还有分家得来的东西不全在你手上吗?”   “那不一样,那些说到底还是你的。”   “我的跟你的,又有什么不同?”   简妍平躺在床上,枕着手臂道:“那天哥哥来,你自己说了什么话,难道你不知道吗?儿子谁生的对你都一样,只是对我却不一样。这般我的是你的,你的终究是你自己的。如今我兢兢业业操持着铺子,管着园子,不知哪一日,你又冒出这个知心人,那个乖儿子,难不成叫我辛苦一场,为他人作嫁?”   庄政航道:“不过就说说罢了,你如今也瞧着我并不去寻她们的。想来我这辈子也无大用,我只保证叫你一辈子舒心,不烦心那些女人琐事,那你可愿意留下?”   简妍笑道:“我自然乐意,不问日后如何,你能按着自己的话做到一日,我就愿意一日。可好?”   庄政航听她这样说不觉笑了起来,俯身压在她身上,伸手去摸她耳垂,睫毛在她脸颊上刮了刮,一时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是知道她愿意留下也不安心,莫名地想要她再说点什么,于是笑道:“我起先还当你生气了呢。原本在药房里撑着想叫你再去叫我的。”   简妍闭着眼笑道:“我去了一次,不会去第二次。只是你打得过那王八就得意,比不过他就泄气,难道一辈子都要跟人家攀比着活?三叔给你起了三戒这个字,你就将争斗之心戒掉吧。”   庄政航不说话,低头去吻她脖子,然后去亲她嘴。   简妍避开,道:“你才亲过脚的。”又阖上眼睛。   庄政航掰着她脸亲下去,用舌撬开她的嘴,在她口中肆虐一番,半日瞧见她涨红了脸才分开,然后见她用手背擦嘴,伸手捋了捋她头发,又笑了,“那如今你心里有没有我?”   简妍睁开眼睛,扑哧一声又笑了,心想这位少爷今日是吃饱了撑着了,怎就说这肉麻兮兮的话,难不成是他那颗多情的心又死灰复燃了?想着将腿支起来,推了推他胸口,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个。快起来吧,重死了。”   庄政航望着她道:“方才我在药房里坐着的时候,满心里就只想你,先怕你走了,后又怕你不情不愿地留在我这。那你刚才洗脚的时候,可想我了?”   简妍怔了怔,心想自己方才盘算的是什么事来着。   “我先撑不住来找你,就是我想你了,那你想我了吗?”   简妍含笑道:“想了。”   “当真?”   简妍望着他肯定道:“当真。”想着明日还有事,就开口道:“早些睡吧,明日何夫人要来。”   庄政航笑道:“你不是叫我惜福的吗?”说着,就依旧压在她身上,伸手脱了她裤子猛地挺身进去。   先前庄政航要么爱抚,要么舔弄,总要等湿润了才进去,简妍没想到他会这般突然地进去,不觉叫出声来,又觉身下疼痛,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庄政航也觉下面干涩,难以运动,就贴着简妍的面,慢慢耸动身子,听她不觉又哼了起来,伸手压着她的手臂,探着头,去接她的唇舌。   简妍避开,低声斥道:“你快出来,疼死我了。”   庄政航伸手将她衣裳解开,瞧着她丰腴的身子,嘴上带着笑,接了自己的发髻,拿了一缕头发从她胸前滑过,滑过她胸前红樱,又慢慢向上,在她精致的锁骨,纤长的脖颈上流连,后又滑到她耳边,脸颊上,最后轻轻滑过她的红唇。   简妍想要避开,又被压制住,渐渐就觉身上酸痒起来,先是挣扎,后不觉就随着庄政航的头发动,慢慢张开嘴,只觉唇上麻成一片,身下原先胀痛之处,不觉也酸胀起来,腿被裤子缠住,想扭动抑或盘在庄政航身上也不能,身子扭了扭,却不见庄政航有何动作。   简妍微微喘息着道:“你动一下。”不自觉地去咬自己的嘴唇,不甘心就让自己随着庄政航的头发转。   庄政航只看着她,就头发抛在身后,又伸手将她裤子全部脱下。   简妍情不自禁地盘上庄政航的腰。   庄政航身下猛地动了起来,听到简妍一声舒心地喟叹,身下动得更快,少顷停下,只瞧着她坦露在外的肌肤渐渐变成粉红,眼眸里流光绵绵,于是低头轻轻咬了下她胸前挺起的红樱,然后含住用力吮吸起来。   简妍身上浪潮才刚平息却又被掀起,喉中溢出嗯啊之声,头探了探,想去吻他,手又被庄政航抓着不放。   简妍急忙问:“你究竟想做什么?”问完了,又想起庄政航方才溢在她身子里,忧心起之后的事来。   庄政航唇下又用力,听她似痛非痛地低呼,又贴着她的脸问:“我想你了,你方才想我了吗?”   简妍道:“你走开,我明日……”   庄政航堵了她的嘴,将她舌头卷入自己口中,又用力咬下去,舔到血腥味,又去缠弄她的舌头。   简妍舌上虽痛,却也不由地与他缠绵起来,待手上得了自由,就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四唇分开,又仰着头享受他的亲吻。   庄政航直起身子,将简妍盘在他腰上的腿举到自己肩上,挺身进入,然后向下压去,又去亲吻她。   没了那些微的阻碍,庄政航再用力撞去,就撞在简妍体内更深处,引得简妍不由地神情飘忽起来。   须臾停下后,庄政航亲了亲已经瘫软的简妍,搂着她,见她不自觉地向自己身上贴来,又笑了,“今日是我对不起你,明日要害得你吃一次药。”   简妍鼻子里唔了一声。   庄政航贴着她的脸颊道:“如今我心里最爱你了,你心里也应当爱我,只凑合着过,那哪里能成?”   简妍眼睛睁了睁,又因太过疲惫闭上。   庄政航见她紧贴着自己睡,安心起来,心想管他什么状元,什么案首,他就不信留住女人的心,还留不住女人的身。   第二日,简妍见自己没洗就睡了,心中也觉诧异,又见自己光着身子跟庄政航缠在一起睡着,更有些不自在,忙拿了热水洗了,记得要去吃药,就悄悄地叫庄政航在小药房里拿了现成的药配出一副来吃。   简妍道:“这药房以后得叫人看管好,免得黑心人来拿了药害人。”   庄政航看她吃那药,心里一时有些惭愧,既恨自己昨晚上没忍住,又恨庄大夫人害人,死了还要折腾他们两个,口中道:“钥匙一副在请来的大夫手中,一副在我手中,旁人进不来。”   简妍闻此点了头。   阮妈妈约摸猜到简妍吃的是什么药,趁着庄政航离了身,就对简妍道:“少夫人不该吃这东西,便是劝着少爷去了旁人那,叫旁人吃,也比自己吃要好。”   简妍脸上泛起羞红,然后道:“总归要吃,妈妈就别说这话了。”   阮妈妈念叨着:“我是为了你好,你是不知道这种药万万吃不得。”   简妍笑道:“知道了,也只吃这一次。”   阮妈妈还要说,那边人说朱姨娘来,于是就住了口。   朱姨娘满面笑容地进来,瞧着简妍面上光滑泛着红晕、嘴角微微带笑,暗道这少夫人日子倒是过得越发滋润了,与简妍寒暄之后,道:“今日来,是为了一件不好启口的事。”   简妍笑道:“是什么事叫姨娘难以启口?”   朱姨娘道:“昨日放榜,你可知案首是哪位?”   简妍故作不知,问:“是哪位?昨日去母亲家,只听说嫂子家两位兄弟榜上有名,其他的却没问过。”   朱姨娘道:“便是上回来家里的燕少爷。燕少爷昨日得知自己拔了头筹,就去见了老爷,说是那日在咱们家香樟树下幡然悔悟,要去香樟树下还愿。另有一事,就是要亲自对少夫人赔不是。”   简妍笑道:“燕少爷有这诚心自然是极好。只是说到底,燕少爷亏欠的人也不是我,就叫他与青杏的娘跟姨亲自赔不是吧,如此才显得诚心诚意。”   朱姨娘面上笑容一滞,欲言又止,半响吞吞吐吐道:“实不相瞒,你二叔昨日又提了你五妹妹的事。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瞧着那燕少爷很是不错,心中也有了那个意思。若叫他跟个婆子赔不是,那岂不是打了他的脸?虽是男女有别,但隔着屏风,且日后又是亲戚,也不碍什么……”   简妍心想果然那状元的诱惑太大,叫朱姨娘一时也忘了心中原本想给庄五姑娘寻的是什么样的人家,正要答,那边庄政航就掀了帘子进来了,朱姨娘忙站起来。   庄政航笑道:“总归我才是园子正经的主人,就叫燕案首给我赔不是就好。”   朱姨娘闻言,也觉这是个更正经的法子,就笑了,又对简妍道:“二夫人家舅老爷就要来了,家眷也一并带了过来。夫人嫌新买的宅子没有人气,且修葺的不好,有心要留了舅夫人、表姑娘们在家住。就住在原先安家姑奶奶住的院子里,日后还请少夫人多多关照两位表姑娘。”   简妍笑道:“我素来最喜热闹,如今多了两位妹妹,想来这个年也能过得热闹一些。”   朱姨娘知道她这话是套话,也只笑着说是,后又见庄政航等着简妍有事,就辞了出去。   庄政航冷笑道:“那混账,果然是贼心不死!“   简妍抿了抿嘴,并不说话。   庄政航伸手摸摸她脸,笑道:“难怪人说女人要多疼才好看,我瞧你越发秀丽了。”   简妍推开他的手,道:“胡说八道,我这是才挽得面。”   庄政航只冲简妍一笑,拉着她就出去了。   出了门,庄政航才悄声笑道:“岳母送的这香膏味道极好,这茉莉很是的淡雅,比先前的月月红好多了。”   简妍自己闻了闻,见庄政航瞄着她胸前笑,忽地想他哪里说的是花香,啐了一口,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两人去了药房,何夫人已经在里头等着。   两人唤了声干娘,就在一旁坐着。   何夫人起先半推半就地认下干儿子,心里也有些不情愿,只想着敷衍他们就是。谁成想,庄政航倒是有几分将她认作亲娘一般,敬重她之余,竟也有些依赖她,叫她不好再疏远;且简妍那边又是万事周到,原没有跟她说的事,简妍也将礼节做足,叫何家亲戚都知道她认了干儿子的事,她更不好就装作没有认亲那回事。   因此何夫人这几次来,就不似先前那般疏远,拿了书细细地给庄政航答疑解惑,一些疑难杂症,也乐意多给他说上一两句。   简妍在一旁陪着听,先还听得进去,半日就有些糊涂,又瞧着庄政航不住点头,心道难不成是自己忙着其他的事,一时就落后了?又或者,庄政航只故意装作懂了?因不好打搅何夫人给庄政航讲解,简妍就在一旁陪着坐着。   何夫人讲了小半个时辰,就要告辞。   简妍与庄政航忙送了她出去。   回来的路上,简妍问:“方才干娘讲得你当真听懂了?”   庄政航道:“那自是当然,你也不瞧瞧我什么时候弄虚作假过。”   简妍听他这般说,笑道:“这才多久,你就忘了春闱秋闱题目的事。也罢,昨日才说寻不到你的天赋在哪里,今日可就寻找了。”   庄政航一愣,随即兴奋道:“当真?你是说我就是学医的料?”   简妍道:“那可不,你瞧我比你聪明多了,学这个也赶不上你。”   庄政航道:“你学这个做什么,我只想你无事念几首春闺诗,想想我就好了。”   简妍啐了一口,然后道:“你又胡说什么,谁清闲无事就去看那诗。”呸了一声,依旧送他去药房,然后去了前头庄老夫人那边。   庄老夫人屋子里,此时已经升起了火炉,姚氏正陪着庄老夫人一同看着庄采瑛做针线。   简妍瞄了眼庄采瑛裁得歪歪曲曲的布,当下也不说话,就陪在一旁坐了会。   待庄老夫人要歇息了,就与姚氏一同出来。   路上春晖来寻,道:“三少爷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不干不净,请少夫人过去惩治了那奴才。”   简妍心想庄敬航怕也是院试放榜之后心有不甘,于是道:“平姨娘还没回来?没回来就去请了祝嬷嬷处置,不然就叫少爷自己罚了人。毕竟分了家,我不好就插手你们院子里的事。”   春晖笑道:“那奴才是个有些脸面的,平绣姨娘也不敢处置,少爷又病着,跟祝嬷嬷说了,少不得要惊动老祖宗。还求少夫人就帮把手吧。”   简妍道:“你这话说得不通,甭管如何,都是你们院子里的事,哪有瞧着有些脸面就不敢罚了人的道理。你自己去与平绣姨娘说,我帮得了你们一时,可帮不了你们一世。”说着,转身依旧与姚氏走了。   春晖也不敢硬拦着,瞧着她走了,只得回头去与庄敬航复命。   86老树新枝   姚氏道:“我先前不羡慕你的,如今分了家,就处处羡慕你。云想前头虽被母亲骂了一回,如今日日去母亲那边说话,事无巨细都与母亲说,我虽没做什么亏心事,也觉心里虚虚的,唯恐自己错了还不自知,就叫母亲拿住错处。事事都要问过母亲,倒比未分家的时候还不自在。”   简妍心知上回子庄二夫人借着风筝一事后,又接二连三敲打姚氏,如今大有姚氏亲政没几日,就叫庄二夫人垂帘听政的意思,多少事瞧着是姚氏做主,实际上却是庄二夫人拿主意,她虽有心要帮姚氏,却也没有法子就将她们那曾婆媳关系抹去,只笑道:“等着二婶家来人,二婶没有那样清闲,嫂子就自在了。”   姚氏哧了一声,然后悄声道:“如今母亲也瞧上了那位燕案首,想叫人家做了女婿,才刚还兴冲冲地叫我……”   简妍咳嗽两声,姚氏住了口,抬头,就见庄采芹迎面走来。   庄采芹方才隐约听到姚氏话的,心里不禁翻腾起来,暗道没有母亲就是差人家一步,那边庄二夫人已经有了筹划,自己这边却无人做主。   庄采芹笑道:“两位嫂嫂是从祖母那边出来的?”   姚氏笑道:“正是,如今祖母要歇息了。你也先回去,等一会子再过去吧。”   庄采芹笑道:“我原是来寻二嫂子说话的。”   简妍问:“可是你屋子里出了什么事?问过平绣姨娘,问过胡姨娘了吗?”   庄采芹忙道:“并没有出什么事,就是想寻嫂子说说闲话。”   姚氏道:“那么正好,咱们顺路回去吧。”   简妍点了头,三人一路过去,简妍回了棠梨阁,叫庄采芹坐了,然后叫人拿了围棋来,跟庄采芹对弈。   庄采芹原先心里只当简妍对琴棋一道俱不精通,此时心里又有事,也无暇去看简妍的棋路,只敷衍着下了几个子,云里雾里地说了一串子话,见简妍也云里雾里地答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口问:“方才大嫂子说的可是真的?当真二婶子瞧上了燕少爷?”   简妍见庄采芹问,便道:“姑娘家,问这些做什么。”   庄采芹心里思量一番,终究觉得简妍虽喜爽朗女子,但直言自己瞧上燕曾,未免叫她看不起,脸上红了又红,只笑道:“没事,就是一时好奇。”   简妍虽猜到她心思,也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到底年轻,藏不住心思;又想庄采芹十有□要痴心错付了。   那边玉环来请简妍去察看花草库房,简妍对庄采芹道了一声失陪,人就向后头去了。   庄采芹不好久留,人就出了棠梨阁。   出了棠梨阁,庄采芹就向梨花溪边去,站在竹溪桥上见溪水潺潺,上面不失飘来枯叶片片,不免又感伤自己的身世,心想她与燕曾之事,谁能帮了她?暗想庄老夫人是不愿意管她的;简妍这边不冷不热,也不能剖露心事;胡姨娘更是靠不住;庄二夫人要将燕曾据为己有;庄三夫人为人很是古板……思来想去,人就盯着溪水立住。   陪着走的青杏见她站住脚,忙道:“三姑娘不出去了?”   庄采芹醒过神来,笑道:“就走。”又问:“二哥还在药房?”   青杏笑嘻嘻地道:“正是,那天三姑娘去与少爷说了半日的话,少爷说那日的功课没做完,直拖到三更才睡的。”   庄采芹眼神暗了暗,暗道果然胡姨娘胡闹一场,如今连个小丫头也看轻她,敢这般跟她说话了,心里恼了,却也没有说话。   回去之后,庄采芹避着人,不免又落下几点泪。   春桥安慰道:“姑娘莫哭,原说燕少爷是个不知轻重的猥琐小人,不想那日在庙里,他猛然瞧见姑娘背影就忙转身避开,若果然是个登徒子,哪有这等知礼的登徒子?可见他并不是旁人口中传说那般。那青杏娘的话也听不得,满园子好人,便是醉了,也不应当去强迫一个半老的婆子。且燕少爷又有状元之才,更是难得的一等一好人。”   庄采芹道:“你我一同长大,也算是相依为命多年,我的心思从来不瞒你。只是此次,凭他是怎样的好人,都与我有缘无分。”   春桥忙道:“姑娘岂可妄自菲薄?奴婢不说大话,但论品貌,家中的其余四位姑娘哪一个比得上你?”   庄采芹含泪道:“那又怎样,到底没有个人真心疼我。”   春桥握着庄采芹的手道:“姑娘怎就糊涂了,那燕少爷先放了风筝,后又三番两次来家里,这岂是巧合?便说他改过自新了,旁人也只当他是改过上回子酒后乱性的事,并无人去想,那‘一脚之缘,牵念至今’的究竟是哪位。”   庄采芹撕着帕子,不由地细细思索起来,心想闹这么大阵仗,必然不会是寻常的丫头下人,家里的姐妹,只有她先前每常去了侯府,其余的人多在家中,哪有机会就见了旁人;至于姚氏,姚氏更是老实本分,闭门不出的。算来算去,也只有那新二嫂才来,不知底细,且先前出过家门……如此一想,不禁吓了一跳,喃喃道:“难不成,叫燕少爷牵念的人是二嫂?”说完,又觉简妍听人提起燕曾时神态坦然,并无异样,不免又疑惑起来。   春桥道:“既然姑娘心里有了燕少爷,那奴婢就舍命做了那红娘,陪着姑娘见一见燕少爷。只先用少夫人的幌子引了燕少爷说话,姑娘与燕少爷说过话,燕少爷自然心里就只有姑娘一人了。”   庄采芹闻言,感激春桥之余,又有些犹豫,唯恐燕曾看轻了她。   春桥道:“姑娘,这事犹豫不得。难道姑娘甘心就由着老夫人、老爷将来将你随便嫁了人?好歹赌一次,燕少爷是个正人君子,便是无意,也不会将姑娘的名宣扬出去。且燕少爷并未见过姑娘脸面,姑娘只做了少夫人的装扮,彼此有意,就告知他你真实身份;若无意,也不败坏了姑娘的名。”   庄采芹闭了闭眼,想起再儿曾悄声跟她说庄大夫人原想将她配给自家不成器的外甥,心里不免后怕起来,又想想庄大老爷往日的作为,于是咬牙点了头,心想就拼一拼,瞧瞧她究竟有没有嫁个好人的命,便是不成,简妍心里有了顾忌,也难在她面前摆出清高的面孔。   一场冬雨之后,便到了燕曾来庄家的日子。   庄政航将简妍撵去与庄三夫人说话,就在屋子里等着燕曾来。   后见人来唤他,便出了屋子,一路到了门前,果然瞧见庄二老爷、庄敏航、庄敬航、庄玫航一行人簇拥着燕曾一同进了园子。   庄二老爷问:“二哥儿,园子里可准备妥当了?”   庄政航笑道:“都妥当了,香樟树下设下了香案,元宝蜡烛都有了,因不知燕少爷要不要纸人花圈,于是就没备下。”   庄玫航不觉扑哧笑了一声。   庄二老爷脸色暗了暗。   庄敏航瞧出庄政航不喜燕曾,笑道:“燕小弟是来还愿,又不是上坟,不用花圈纸人。”又道:“你嫂子已经设下宴席,还请弟妹不要费事。”   庄政航笑道:“嫂子早已说明此事,因此倒真没有费事。”   燕曾拱手道:“上次冒犯了嫂子,还请庄二哥见谅。小弟今日来,便是为了给嫂子赔礼道歉。”   庄政航皮笑肉不笑道:“不必了,内子心胸宽广,并不介意燕案首上回子在园子里撒野之事。只是在下不好替园子里的两位妈妈做主,还请燕案首亲自与两位妈妈致歉,可好?”   燕曾方才见着庄政航在,心里就觉见不到简妍,转念一想,虽见不到,但她定会知道自己今日所作所为,且依那刘嫂子所言,自己应当是与那位庄少夫人心有灵犀的,不然何以刘嫂子话未出口,那庄少夫人就猜到是他,且知道他的意图,想完笑道:“也好,只是庄二哥直呼我小弟就是,那案首两字,未免太过疏远。”   庄政航道:“天下之间,只怕没人敢跟燕案首称兄道弟的吧,毕竟那兄弟,也不是好做的。”   燕曾盯着庄政航看,不觉就笑了,心想有人防着,才更有趣,于是笑道:“听闻庄二哥在研习医术,在下与医药一道,也略知一二,倒是能够与庄二哥探讨一番。”   庄政航本要回绝,后又见庄二老爷微微对他有些埋怨之态,怨他慢待了燕曾,于是笑着,用力拍在燕曾肩膀上,然后暗中掐着他的手臂,做出亲热模样,笑道:“燕案首又谦虚了,燕案首口中的略知一二,只怕是十分精通吧。”又故作惊讶道:“燕案首怎没有佩剑,依我说,就换了一把短剑,这般也就不怕割到腿了。”   燕曾眉头蹙了蹙,又不好挣扎,心中的小心思被戳中,一时有些细微的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挽着庄政航的手臂向前去。   后头燕曾装模作样地在香樟树下许愿,庄敏航悄声对庄政航道:“父亲喜欢他的很,只将他当做浪子回头的典范。你休与他作对,免得父亲偏袒他,又埋怨你。”   庄政航点了头。   庄敬航此时脸上只有淡淡的一层紫青,左边脸颊上有一道细细深深的疤痕,面色虽不好,但也无多少病态,听见这两人说话,就接口道:“说起浪子回头的典范,咱们二哥比燕案首还要好上许多。”   庄敏航点头称是。   庄政航眯着眼瞧了眼庄敬航,见庄敬航一副老实规矩模样,又打量他一番,见他如今越发瘦削,先前还算俊秀的公子哥,如今焉头搭脑的,心里哧了一声。   燕曾果然是能屈能伸,对着青杏娘跟姨两个说了一通好话,又屡屡与庄政航赔不是。   庄政航瞧着他这模样,心里也纳闷,心想他来了又见不着简妍,做这戏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是攻心计?   燕曾拜完了那香樟树,又要给庄政航赔不是,庄政航借口不能饮酒,又有庄敏航帮忙说话,就叫那燕曾随着庄二老爷去了庄敏航那边的园子。   庄政航叫人将香樟树下案几收了,然后吩咐道:“将园子门关了,穿堂那边也不许开。不管是哪位少爷,都不许放进来。”   蔺大娘连声答应着。   庄政航又去前头庄三老爷院子里去,进了院子,行了几十步,就瞧见简妍与庄四姑娘、雪花三个围着庄三夫人,看庄三夫人剪窗花。   那三人瞧见他,就忙站起来行礼,庄政航点了头,然后又见过庄三夫人。   庄四姑娘侧着头一脸娇憨地问:“这一会功夫,二哥就来找嫂子?”   庄政航笑笑,庄四姑娘还要问,就听庄三夫人笑道:“你怎不陪着听你二叔与燕少爷说话?你三叔说燕少爷学问是好的,连你四弟都过去跟着燕案首请教。”   庄政航笑道:“侄子向来不爱读书,听他们读书人说话也无趣。”   庄三夫人了然地点头,简妍道:“不打搅三婶了,我们回去了。”   庄三夫人又点了头,然后对庄政航道:“你要学医,普渡寺那边又有义诊,你去帮忙瞧瞧,也算是有所实践,比在家里对着书本瞎琢磨的要好。”   庄政航犹豫道:“有孝在身……”   庄三夫人道:“又不是去花天酒地,不碍的。我叫人跟方丈说一说就好。”   庄政航忙连声道谢,又与简妍一同回去。   路上庄政航问:“方才在三婶那边,你可有想我了?”   简妍心里正想着庄政航随着菩提寺大师义诊的事,忽地听他这么问,咳嗽两声,回头瞄了眼金钗、玉环,悄声道:“你别说这些,仔细叫人听见了。”   庄政航笑道:“我方才想你了。”说着伸手去搔她手心,因瞧见简妍微微红了脸,心中很有些得意。   简妍只当他那日说说就算了,不想他今日又提,一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心想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是不与他同床,怎无端端就说起这些有的没的,倒叫人心里不尴不尬的。   两人走着,忽地听到一声娇笑,然后就见巷子口窜出一个玲珑身子的女子,细看却是红娇。   红娇笑道:“老爷都去瞧瞧燕少爷了,少爷怎没去?”说着,眼睛向他身上飘去。   简妍笑道:“读书人过去就罢了,不读书的人凑过去做什么?”   红娇挤眉弄眼道:“应当是爷们过去就罢了,姑娘家凑过去做什么?”   简妍听她话中有话,却不愿意掺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只笑笑,就要走。   红娇又上前拦了一下,低声道:“二少爷既然是学医的,总会把个脉吧,就帮奴婢瞧瞧,看是喜脉不是?”着,将撸了袖子将一截白手臂递过来。   庄政航愕然地望着红娇,心想这肚子里的是他弟弟?口中啐道:“别胡言乱语,我哪里就能给你把什么喜脉。”   简妍道:“我叫平绣姨娘请了大夫给你瞧着,你若觉得自己有了,就在屋子里呆着就是。无事莫要出来,免得动了胎气。多少年家里没有个喜信,这可是个宝贝。若是祖母知道了,定会乐得合不笼嘴。”说着,叫玉环去与平绣说,又敦促红娇回去等着大夫来。   红娇听了简妍的话,心里不觉有些飘飘然,嘴上谢了简妍一句,不及去看庄政航,就急匆匆回去了。   简妍对庄政航道:“恭喜恭喜。”   庄政航啐了一口,心想如今庄老夫人管着庄大老爷的院子,这红娇也不能出去,旁人也进不来,那种应当就是庄大老爷的了。因那红娇上辈子与他有些渊源,不觉心里又别扭起来。   两人一路去了庄老夫人屋子里,瞧见庄老夫人与祝嬷嬷两人说话,就凑上去。   庄政航在庄老夫人那边又是把脉,又是捶腿,叫庄老夫人喜得了不得,又叫他给祝嬷嬷也瞧瞧。   祝嬷嬷先是推辞,后推辞不过,就半推半就地被简妍扶着坐在椅子上,叫庄政航给把了脉。   庄政航道:“嬷嬷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只是血气有些不足。回头叫妍儿给嬷嬷送些补血药材过来。”   祝嬷嬷忙笑道:“了不得了,哪里敢叫少夫人专门送来。”   庄政航笑道:“后头有小药房,都是自家的东西,白放着也无用。”   简妍忙附和着。   庄老夫人也道:“你收下就是了,他们孝敬你跟孝敬我是一样的。”   祝嬷嬷听说这话,才不推辞。   简妍将红娇的事说了一句,庄老夫人啐道:“那糊涂东西,什么事都去拦着你们说。”   简妍笑笑,又将那日春晖拦着她的事也一并说了,笑道:“我想着三弟虽年轻,但也是有了房里人的人了,我哪里能胡乱掺和他房里的事,因此就没过去。”   庄老夫人道:“这事该平绣管着的,若觉人家有些脸面就不敢管,那我叫她白担着那个名做什么?回头我与她说说,叫她有事莫推脱。”   正说着,平绣就过来了,身后领着个遮不住欢喜的红娇。   平绣果然说红娇有喜了。   红娇在庄老夫人面前不敢放肆,只低着头不说话。   庄老夫人先道:“我瞧着她是胡闹惯了,这事也敢冲到少爷面前说。”   红娇头越发低下去,心想庄政航这是喜新厌旧了,这自打娶亲之后,连个笑脸也给她了。   庄老夫人见她低头,就道:“也罢,总算是大夫人去后头一桩喜事,叫大老爷乐一乐也好。”说着,就都平绣道:“给了她两个小丫头伺候着,叫她安安稳稳地坐胎。好吃好喝地供着,别叫她四处胡逛。”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叫胡氏离着她远一些,我听说她们两个是凑一块就要闹的。”   平绣忙答应着,又催促红娇给老夫人磕头。   红娇忙依着平绣的话在丫头放下的蒲团上给庄老夫人磕了头,心想这下子就看谁还敢瞧不起她。   庄老夫人道:“就先叫人称你为姑娘吧,明年再叫人改口。”   红娇心里越发欢喜,忙答应着。   庄老夫人不耐烦看红娇,只叫平绣领了她出去。   待红娇出去后,庄老夫人伸手拿了颗桂圆砸向庄政航,啐道:“你老子年轻的时候嚷嚷过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如今瞧上的还不是这等货色。也亏我不爱管这事,就由着他,不然哪一日不得骂他几十次。”   庄政航忙接了,谢了庄老夫人赏赐后,又嬉皮笑脸地叫庄老夫人给他算算今日的运势,心中不觉腹诽道,难不成他爹是吃了那温柔婉约女子的苦,如今就喜欢这心思粗浅妩媚风流在外的女人?   87无情燕子   庄政航对庄大老爷有没有新儿子倒是没有多大感触,只恨庄大老爷能光明正大生,他却得想法子防着。   简妍只瞅着庄政航不时脸色变幻暗中发笑。   庄政航见她抿嘴笑,心觉她娇俏可人,于是就对她抛了个媚眼。   简妍愕然地瞧着他,心想这王八怎越来越腻歪了,要啐他一口,又怕惊动了庄老夫人。   祝嬷嬷瞧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碰了碰庄老夫人,含笑叫她看。   庄老夫人正要打趣他们小两口,那边庄二夫人就满脸堆笑地过来了。   庄二夫人笑道:“后头爷们在一起作诗,多饮了几杯酒,就都歇着了,说是晚上还要再饮酒。虽说府上有孝不好太张扬,但是太冷清了也不好。因此儿媳特来借了花兮、月兮,叫两人唱个小曲助助兴,不知老祖宗可舍得舍不得?”   庄老夫人笑道:“借了给你她们又不能少了一块肉,你就领了她们去吧。”   庄二夫人忙谢过简妍,又跟简妍道:“听说侄媳妇这边有葡萄酒,侄媳妇就大方些,拿些出来,可好?”   庄政航想着那葡萄是简妍亲手挑的,心里就不乐意,笑道:“那是今年才弄的,味道不好。”   庄二夫人问:“没有往年藏的?先我在你大嫂那边瞧见妍儿送的就很不错。”   简妍瞧着庄老夫人也有意要巴结着燕曾那位新贵,于是就笑着说有,叫玉环回园子拿酒给庄二夫人。   庄二夫人领了人,就依旧向后头园子去了。   庄政航与简妍也从庄老夫人那边出来,庄政航道:“你亲手挑的葡萄,那王八倒是会寻巧宗儿。听着二婶的意思,那王八如今歇在园子里,我去寻了他,叫他滚远一些。”   简妍点了头,道:“别跟他打,免得二叔又有意见;若非要打不可,就朝他肚子上打。一不要吃亏,二不要留了明证。”   庄政航笑道:“如今也就你打我我不还手。”   简妍略有些惭愧,心想如今他不打她了,她反倒打他打习惯了,口中嗔道:“谁叫你不避开的?你那脸皮嫩,打得舒服,每次站的地方还都那么趁手……”   “行啦行啦,你与金钗两个还去三婶那边,省得半路上遇到谁,如今天寒地冷,偏王八乱窜,撞上谁都不好。等会子我还去三婶那边接你。”   简妍道:“一天去接两次,不怕叫人笑话死?我就留在老祖宗这边,跟老祖宗、祝嬷嬷说话就是。”   庄政航点了头,瞧着她与金钗两个重又进了庄老夫人院子,人才向后头去,心想这次拣着没人的时候,得跟燕曾那王八说清楚。   且说庄政航要寻的人,此时正借着酒醉歇在蔓葵楼中。   燕曾一边假寐,一边思量着如何借机去寻了简妍。正想着就在小楼里焚烧的百合香气中,闻到一股子淡淡脂粉气,细细分辨,又是两种脂粉,一优一劣,暗想应当是主仆两人了。心想难不成是打量着他要来,有女子事先打探好他歇脚的地方,先埋伏在此地,等着会他一会?   “燕少爷?”   燕曾听那呼唤,微微睁开眼,瞧见果然是个丫头从幔帘后绕出来,故作讶然地道:“这位姐姐为何来此?可是我酒后又做了糊涂事?”   春桥羞红了脸,樱口中吐出一句:“一脚之缘,牵念至今,不知燕少爷是真心,还是戏弄于人?”   燕曾忙道:“小弟对嫂嫂自然是真心。”   春桥心里一跳,暗想果然燕曾说的那人是简妍了。   燕曾虽有些醉意,但瞧着春桥变了下脸色,心觉有异,于是又醉语朦胧地道:“不知陈家嫂嫂可还好?许久不见,小弟思念地很。”   春桥听他又说了这么一句,一时糊涂起来,心想那人究竟是不是简妍?正想着,帘幔动了动,绾起头发、做了妇人装扮、一身艾绿的庄采芹,就露出身形,款款走到燕曾面前。   庄采芹含羞笑道:“原来燕少爷牵念的嫂嫂,不独一人。”   燕曾忙道:“小弟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这话说完,又去打量庄采芹,见她虽容貌艳丽,却不胜娇羞,轻易便能看出她在强作镇定,又望了眼春桥,心想依着上回子的情形看,那拿了簪子扎他的丫头,才是庄二少夫人的亲信,怎这会子不领着那丫头来,又换了这么个丫头?偷偷又望了眼春桥,见她虽温婉羞怯,却无娇憨烂漫之态,暗道自己并未记错人,于是问:“不知是哪位嫂嫂,何以出现在小楼里?”   庄采芹只觉得自己脸上涨红,口中娇声嗔道:“家里就只有两位嫂嫂,看年纪,燕少爷分不出是哪一位吗?”   燕曾口中道:“原来是二嫂嫂。”说完,见庄采芹微微松了口气又似有不甘模样,就开口道:“上回子一佛寺漫山桃花之中,小弟只瞧见嫂嫂背影。不想再见,嫂嫂已经嫁做人妇。”说完,便又让座。   庄采芹顾不得去想那一佛寺在哪,见燕曾似是不曾见过简妍模样,就松了口气;又觉燕曾也瞧见过她的背影,却无那等思念之情,心里又是不甘,见燕曾让座,推让一番,就在床边坐下,只答道:“想来是你我二人缘分不足,有缘无分吧。”又有意要试探燕曾与简妍过往,问:“若只瞧见背影,不知那一脚之缘,又从何说起?”   燕曾缓缓地点了头,心想果然这位不是正经的庄二少夫人,又想难不成这些女人将他当做下流好色之人,当他是谁都能轻易勾引的?又瞧见那春桥轻声地进了别间屋子,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含笑道:“乃是小弟随手写的,唯恐点得清楚,叫旁人疑心到嫂嫂身上。”   庄采芹手中掐着帕子,心觉简妍那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实在配不上燕曾,过了一会子,才开口道:“不知燕少爷喜读什么书?”   燕曾漫不经心道:“小弟素喜舞刀弄枪,并不喜读书。”   庄采芹一怔,只觉他身上酒气熏到自己脸上,叫自己也有两分醉意,又见他规矩且又潇洒地在一旁倚着床柱坐着,眼角余光觑到他俊朗非凡的脸上,心中忽地想起一句“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又想起那“笑靥如花堪缱绻,容颜似水怎缠绵?”,心中虽依旧羞怯,却也不似先前那般扭捏,只转身对他笑道:“想来燕少爷口中的话不尽不实,不然何以能初初应试,就拔得头筹?”   燕曾笑笑,忽地凑近庄采芹,气息吹到庄采芹面上,见她并不避开,含笑道:“想来是老天厚爱我,你说是不是,姑娘?”   庄采芹先是羞红了脸,待听他唤姑娘两字,不觉心中一动,忙道:“燕少爷……”   燕曾伸手摸了摸庄采芹的耳垂,细细摩挲她耳上明珠,心想难不成那位庄少夫人就是做得这般打扮?笑道:“府中就两位少夫人,姑娘哪一位都不是。只是不知姑娘排行第三,还是第四?”   庄采芹心中不免要赞燕曾机敏,于是伸出三根手指。   燕曾握了庄采芹的手,食指顺着她葱白手指的指根滑向指尖,然后轻轻将她伸出的手指按下,再三之后又拿了她放在膝上的帕子递到鼻下去嗅,笑道:“果然是女儿之香。”又问:“请问姑娘芳名?”   庄采芹心中喜忧不定,答道:“思乐泮水,薄采其芹。”   燕曾含笑道:“原来是采芹二字。”   庄采芹喃喃道:“并非有意要欺瞒燕少爷,只是猜到燕少爷有意与嫂嫂,未免燕少爷痴心落空,故扮作嫂嫂过来,也算是对燕少爷的慰藉。”   燕曾袖了庄采芹的帕子,伸手揉了揉肩膀,转了转脖子,心想这床柱子靠起来那般难受,合该砍了去做柴火。   庄采芹不见燕曾说话,就抬头看他,酝酿一番道:“我素来与家中嫂嫂要好,若是燕少爷……”   燕曾忽地侧头皱眉看了庄采芹一眼,心想这位姑娘莫不是想给他做那拉纤保媒的勾当?暗道那刘嫂子市井无知妇孺如此就罢了,怎这学士府的千金也如此?   庄采芹见燕曾变了脸色,面上不复暧昧之态,心中一时不觉哪里错了。   燕曾站了起来,轻轻走到门边,开了门,回头瞄了一眼怔忡中的庄采芹,大步就向外去了。   庄采芹想要追去,又无那胆量,也不知燕曾心意如何,只是眼中蓄泪地呆呆坐着一会子,心中只念叨着一句今生无悔今生错。   春桥许久不曾听到声音,忙出来,见燕曾不在了,就问:“先前听着姑娘与燕少爷说得好好的,后头燕少爷怎出去了?莫非是怕污了姑娘闺誉?”   庄采芹很有些茫然地点头。   春桥道:“姑娘快些随奴婢走吧,免得叫人瞧见。”   正说着话,门就开了,春桥与庄采芹两个俱是一愣,春桥忙挡着庄采芹。   在门外看屋子的婆子正是月逐的娘亲,先前春桥塞了银子给她,叫她掩护她们二人事先藏进这蔓葵楼中,此时月逐娘进了屋子来瞧见庄采芹换了装扮坐在床边,且那装扮很有些眼熟,便愣在隔间门边。   春桥瞧见月逐娘过来,便道:“婶子这样急匆匆,却是为何?”   月逐娘醒过神来,忙道:“姑娘快些走吧,那燕少爷出去恰遇到二夫人、大少爷,此时三人正一同过来呢。”   庄采芹一惊,正要出去,却又被春桥拦住,春桥道:“姑娘好歹将这身衣裳换掉。”   庄采芹失魂落魄地随着春桥给她换装,那月逐娘唯恐自己也担了罪名,于是关了门,替庄采芹除掉衣裳。   庄采芹此时顾不得嫌弃月逐娘这个粗实婆子碰了她,只满心里想着为何燕曾会有那般举动?伸手摸了摸自己脸,却又信自己的面孔比不上简妍的背影……   忽地听到外面匆匆的脚步声,月逐娘忙领着庄采芹、春桥向楼上奔去。   门砰地一声被踹开,庄二夫人领着朱姨娘,手中捏着庄采芹的帕子,面沉如水地进来。   朱姨娘心里也气庄采芹此举,暗道只怕燕曾心里当庄家其他姑娘也这般轻浮了,那招燕曾为婿的心思,十有□要落空了,想着,一向和气的脸上也有两分煞气,叫了露满、霜盈、云想、云追在小楼里四处寻,捡到地上一颗明珠,就拿给庄二夫人瞧。   庄二夫人冷笑道:“自己个出来,就还有些体面,若还是这般藏着掖着,那我就顾不得给谁颜面了,大家闹个沸沸扬扬才好。”   话音落下,过一会子,庄采芹从楼上下来,因匆忙换装,便有两分衣衫不整之感。   庄二夫人眯了眯眼,瞧见姚氏进来,就道:“你方才倒是躲得快。”又瞧见一个婆子也在,更冷笑道:“你可还怪我管你的事?你瞧瞧你的婆子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姚氏见庄二夫人此时还要敲打她,于是就低下头不语,又瞧见云想从楼上下来,手中拿着一件艾绿衣裳,张口欲言又止,又怪异地瞧了眼庄采芹。   庄二夫人道:“去请了老祖宗、妍儿过来说话。”   姚氏忙答应着要去,庄采芹此时神魂早已归位,忙上前抱着庄二夫人腿跪下,道:“二婶,侄女并不知今日有人要在这歇着,于是……”   庄二夫人将手中帕子丢在庄采芹脸上,又瞅了一眼她头上发髻,冷笑道:“你自己做那丑事,还拿了别人做幌子。如今燕少爷叫你吓得语无伦次,直说并不曾见过这样行事的。”   庄采芹哭道:“求二婶看在往日疼我一场的份上,就给我留些脸面吧。今日实属误会。”   庄二夫人冷笑道:“误会?方才燕少爷撞上我,还说你要替他拉媒,口口声声说你与你二嫂子亲近。我瞧着你嫂子也并无亏待你之处,你怎这般污他名节?”   庄采芹不知那燕曾三言两语就将她所作所为与庄二夫人等人说了遍,只争辩道:“二婶,你素来知我,侄女并非那样的人,不过是仰慕燕少爷才学,想请他指点一下诗词。”   庄二夫人眯了眯眼,心想若是庄五姑娘与燕曾之事不成,庄采芹这辈子也休想得了好,于是就在云想等人搬来的凳子上坐着。   朱姨娘也与庄二夫人一般顾虑,心想燕曾瞧着是当真改好了,不然顺水推舟就是,何必慌里慌张地出去与人解释,又瞧了眼庄采芹,火上浇油道:“老爷今日也歇在园子里,只怕老爷此时也知道了。”   庄采芹一颤,瘫在地上越发哭得悲戚,心中犹自不信燕曾会那般翻脸无情。   过了一会子,外头人说庄老夫人与简妍来了。   庄二夫人忙迎了过去,瞧着庄老夫人被简妍扶着过来,忙上前道:“采芹做出这事,便是老爷也没脸去见燕少爷了。燕少爷好不容易浪子回头,又撞上这晦气的事,心里哪有不急不恼的。”   庄老夫人呆着脸点了头,道:“你说得是。”瞧着庄采芹哭哭啼啼模样,不觉又叹了口气。   简妍只瞧了眼庄采芹发髻,并一旁的衣裳,就知道庄采芹打得是什么注意,心想这可好,庄采芹帮了燕曾一个大忙,如今不用他做什么,人人都当他洗心革面了。   庄二夫人将庄老夫人扶着过去坐下,说道:“若不是赶巧我过来瞧瞧酒席布置得如何,正遇见燕少爷没头没脑地往外抢,不然这事还不知要宣扬得多少人知道。燕少爷又是酒醉之人,能把持得住已经是十分了得,哪里还能顾得要给这位小祖宗颜面。”说着,又将燕曾如何慌张,如何与她并庄敏航说的一一说与庄老夫人听,因心里恼庄采芹坏事,又反复与简妍说庄采芹如何陷害她。   简妍不觉笑了,心想燕曾还是这般有趣,这是叫自己晓得他虽酒醉,也还记得顾全她的名声呢;庄采芹错算的,就是燕曾自诩风流,只拐了人心,并不稀罕得了谁的身子。   庄采芹咬紧牙关,瞧见简妍笑了,心中一时嫉妒不已,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喊冤道:“是二嫂叫我来的,二嫂说若是孙女不来,便叫老祖宗将我送给他人为妾。”   简妍一怔,瞧了眼庄采芹,笑道:“不知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庄采芹望着简妍道:“嫂嫂,是你说那‘一脚之缘,牵念至今’是写给你的,只是奈何如今二哥盯你盯得紧,因此你不能来,就叫我替你传话。”   庄二夫人不由地去看简妍。   简妍嗤笑一声,笑道:“我却不知,我何时跟旁人有了缘份。若有,你只管来就是,为何又扮作我?”   庄采芹振振有词道:“燕少爷在一佛寺瞧见过嫂嫂背影……”   “我去一佛寺做什么?”   庄采芹想起漫山桃花,立时道:“自然是去拜佛看桃花,嫂嫂难道不记得自己何时去山上看桃花的?”   “住口!”庄老夫人喝道,瞧了眼庄采芹,失望道:“你越发不堪了,那一佛寺想来你也不知道它在哪。”   祝嬷嬷道:“一佛寺是个小院子,就在城中。正经人谁去那里,且那边并无桃花。”说着,又对庄老夫人道:“上回子来的金娘子的女儿,就是咱们二少爷在一佛寺里救回来的。”   简妍瞧了瞧庄采芹,心想风平浪静的时候庄采芹还有个孝悌模样,这风浪过来,就恨不得将人都拖下水。   庄采芹听了祝嬷嬷的话,一盆冷水浇下来,不禁去抚摸自己的手,燕曾的手温还在,他说的话,却没有一句是真的。   庄老夫人对庄二夫人道:“叫二老爷好好与燕少爷解释一番。莫要再声张了。”又拉着简妍道:“你才进了我家小半年,就叫你受了这委屈。”   简妍笑道:“老祖宗言重了,想来是才分家那会子一时忙碌,轻忽了三妹妹,才叫她心中怀恨。”   庄二夫人接着道:“话虽如此,但也是庄家亏欠了你。只恨这三丫头,先是当自己东西,如今又自作主张做出这事来。”   庄采芹傻傻地跪在地上,又瞧了简妍几眼,心中嫉妒不甘后,又生出惶恐,不知庄老夫人要如何处置她,暗想若是庄家就将她许给燕曾才好,只是庄家歹心之人如此多,燕曾又是那般,只怕未必能叫她如愿。   庄老夫人素来不爱管这些琐事,如今庄采芹这事虽不琐碎,却更叫人烦心,大概知晓了来龙去脉后,便道:“明日将采芹送到庙里吧,先瞧好了人家,出了孝期,就将她嫁出去。今晚上看好了她,免得她又做出什么事来。”   庄二夫人瞧见庄采芹此时已经有四五分镇定,暗想寻短见的蠢事,庄采芹必不会去做,于是忙答应了,又问:“这丫头,还有婆子……”   庄老夫人不屑道:“先打了板子,然后将这祸害都发卖了。”说完,又瞧着姚氏道:“你这园子里的人很该再管一管。”   姚氏心中也是满腹委屈,她在庄家为妇多年,自然难免缠入那些纵横交错的人情之中,且又有庄二夫人安插人过来,因此她虽心里要严厉,使出来的劲,却只有七八分。随时委屈,却少不得要答应着。   庄老夫人对庄二夫人道:“她还年轻,你哪里能立时放手,还该多教教她。”   庄二夫人忙笑道:“我瞧着妍儿将园子管得很好,园子里的人各司其职,也不见人游手好闲,就当毛毛娘也差不离。”   简妍眼皮子一跳,心想庄二夫人都垂帘听政了,还对她与姚氏打一个,抬一个,于是笑道:“二婶这话过了,我那是有老祖宗帮衬,因此才没出了大错。至于嫂子这边,只怕是有人仗着有些脸面,欺上瞒下,蒙蔽了大嫂子。若是大嫂子此次越过那些人,用心立威,必能震慑住下头人。”   庄老夫人点了头,道:“也是,总该叫毛毛娘自己整治一回。那些仗着自己有头有脸,就胡作非为的,毛毛娘只管回了我,我倒要瞧瞧谁脸面比我还大。”   姚氏瞧了眼庄二夫人,忙欢喜地答应了。   正说着话,那边祝嬷嬷说庄敏航过来了。   庄二夫人见庄敏航进来,忙问:“燕少爷呢?”   庄敏航进来,并不去看庄采芹,口中道:“二弟送了燕案首家去。儿子瞧着燕案首吓得不轻,父亲反复宽慰他,告知他此事并无他的过错,燕案首才安心回去。”   庄采芹闻言叫道:“我毕竟与他同处一室,传出去名声有碍。且,我已经是立下决心,这辈子生死都是他的人了。”   庄敏航听了这话唬了一跳,此时才去看庄采芹,“三妹妹不用担心,燕案首发誓不会将这事宣扬出去。”   庄二夫人冷哼一声,心想庄采芹倒是想得美,就想赖在燕曾身上了。   庄老夫人喝道:“住口!若听你再提此事,就将你直接打死。”说着,依旧叫简妍扶着出去。   庄采芹心中一横,豁出去叫道:“孙女已经是燕少爷的人了……”   庄二夫人转身给了庄采芹一巴掌。   庄采芹捂着脸,瞪着眼睛嘴硬道:“孙女到了哪,都是燕少爷的人。”   庄老夫人闭了闭眼,叹道:“今日就将她送到庙里,跟人说,只要她再开口这样说一句,就打她板子,也不用怕打死了她。”   庄二夫人忙答应着。   88鸡同鸭讲   庄二夫人素来办事利索,庄老夫人发下话后,就叫了焦资溪两口子备了马车,也不叫庄采芹回屋子里收拾东西,立时就将她与大丫头秋棠,并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同送去庙中。   简妍那边只担心庄政航送燕曾是否会出事,遇着月逐来寻她求情,也只安慰她几句。   那边厢,庄政航送着燕曾回去,一路上,燕曾寻了话题,庄政航只是不接。   后,庄政航道:“还请燕案首一旁说话。”   燕曾望了眼自己的随从,见庄政航似乎有意也寻了几个强壮随从跟着,心觉不好,便笑道:“今日酒醉,不好与庄二哥再说话,改日可好?”   庄政航冷笑道:“燕案首是个旁人说佩剑潇洒,就要佩剑的人物,就不怕我回头与人说你是缩头乌龟?”   燕曾眉头一跳,笑道:“不知庄二哥哪里听说这闲话?”   庄政航侧着身子,扯了燕曾的缰绳,就向一旁巷子里拉扯。   燕曾有心叫随从护主,却又觉在大街上大呼小叫实在不雅,待进了巷子,见自己的人被庄政航的随从挡住,只能后悔不迭,满心里想着应对的法子。   到了巷子里,庄政航拉着燕曾下马,冷笑道:“你这混账,说过事不过三,你非要一再过来。”说着,就向燕曾脸上打去。   燕曾有心护脸,肚子上却忽地挨了一肘子。   燕曾道:“庄二哥,实在误会,小弟当真痛改前非了。”   “改了?你这状元之才,又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你改得了吗?”庄政航将燕曾按在墙壁上,心想这可好,燕曾又讨好了简妍一回。   燕曾挣扎一番,忽地一拳打在庄政航肚子上。   虽不甚疼,但胜在那一拳来得突然,庄政航立时放了手,瞧见燕曾要跑,又跑了两步,飞身将他扑倒在地,压在他身上,待他转身,就向他脸上打去,口中道:“你这王八究竟怎样才不来烦我,可要我打死你?”   燕曾腿蹬了蹬,挣扎不开,道:“庄二哥当真误会了……”   庄政航一拳打在他眼圈上,怒道:“好好的读书人不去读书,学人家偷人,你真是糟蹋老天给你的天赋,好好考试,成了状元,然后封侯拜相岂不好?”   燕曾虽被打着,口中却不自觉地鄙夷一笑,“小弟素来瞧不上那蝇营狗苟之道……”   “我呸!你当你那燕不独返的名就风雅很多?”说完,庄政航提着燕曾领口,将他提起来,狠狠地问:“说,你小子怎样才肯滚远一点?”   燕曾犹豫之后,道:“小弟苦心经营那名多年,断不能毁了它,不如小弟跟人说我瞧见了嫂……”话未说完,先闷声一声。   庄政航收了拳头道:“你小子有胆啊,便是你成了状元,我听人说那么一句,也要将你从马上拉下来打一顿。”   “不想庄二哥与嫂子那般鹣鲽情深,只是小弟那名声……”   庄政航想了想,从燕曾头上拔下簪子,将簪子尖端刺在燕曾眉心,道:“如今我毁了你这脸面,但看你顶着那名,还如何勾引人。”   燕曾只觉眉心有热血留下,又觉一阵刺痛,忙道:“庄二哥手下留情,庄二哥所刺穴位最是蹊跷,若是伤我性命,岂不害了二哥一世,更要连累嫂子守寡。”   庄政航道:“少废话,若今日不留下准话,咱们就只能来个你死我活。”   燕曾还要叫,忽地那巷子后一小门开启,从里头走出一人,却是俞祁连。   庄政航皱着眉头向那小门后望了一眼,俞祁连忙解释道:“姐夫,这是小弟家偏门。”   庄政航点了头。   俞祁连见庄政航骑在燕曾身上,不由地觉得好笑,方才听了几句,又兼深知燕曾行事,自然明白此番是为了什么,待见庄政航手上簪子刺得地方十分凶险,于是忙去将庄政航拉起,笑道:“姐夫先歇歇,不才小弟方才听到姐夫与燕案首说话,就叫小弟来劝劝燕案首可好?”   庄政航听俞祁连这称呼远近亲疏分明,就点了头,勉强答应了,将手上簪子丢到地上,然后就到一旁靠着墙壁站着。   俞祁连扶起燕曾,又捡了簪子叫他挽发,扶着他又走远了几步。   燕曾道:“俞弟,这实属误会。”   俞祁连笑道:“燕案首的为人我哪里不知道,只是燕案首这次实在不该。那位庄二少夫人就是小弟妻家堂姐,这事论亲论理,都是燕案首错了。”   燕曾见俞祁连点破,也就坦然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瞧庄二哥那模样,想来你那位妻家堂姐应当是十分貌美的。”   俞祁连笑道:“小弟也不曾见过堂姐的面,只是听着那位堂姐行事,倒很是不拘小节。”   燕曾想想自己叫简妍踹过一脚,不觉会心一笑,“本不该不给俞兄颜面,只是我心中仰慕那少夫人的很,且,自打有了那燕不独返的名,就并未失过手……”   俞祁连笑道:“我自然知道燕案首是傲物之人,只怕那案首之名,在你眼中也只是俗事俗物,不及那风流之名洒脱。”   燕曾道:“先前与俞弟往来不多,我只当俞弟也是庸碌之人,不想俞弟这般知我。”   俞祁连笑道:“小弟虽不留恋风月,却也知那风流之人,也分三六九等。下等偷期,上等偷心。这偷心之中,又有个三六九等。有那偷心之后,叫佳人悔不当初的是下等;叫佳人一世抱憾,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才是上等。想来燕案首这等不凡之人,必定是上等之人了。”   燕曾挽了头发,抱着手臂站着,道:“不知为何,我当真有那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似乎我与那位少夫人很是心有灵犀,三番两次,我稍稍动作,她便知我心意。”   俞祁连笑道:“既然如此,燕案首还强求什么?倘若当真心有灵犀,我那堂姐心里必定也这般想。燕案首难道是那等俗人,非要拿了堂姐的帕子香巾向人炫耀,才算是得手?”   燕曾道:“我从来不做那事,只是那心意相通之事,最是难说,难免要坏了我那名声。”   俞祁连见燕曾说来说去,还是怕丢了燕不独返的名声,笑道:“燕案首这就误了。须知过犹不及,旁人问起,燕案首只摇头叹息不语就是。须知有一人求而不得,叫人提起那燕不独返的时候更有怆然之感,便是寻常妇人听人提起,也难免要叹息一声,心生艳羡,如此燕案首之名才会传扬更远。只是不该与人说燕案首求而不得之人是谁,留着些许未知,才更叫人向往。”   燕曾不觉点了头,笑道:“俞弟说得有道理,是我着了相。”说完,又释然地道:“早有俞弟来点醒我,我就不必去考那院试,白花了几日功夫。”   俞祁连口中应着是,心里也纳闷那风流之名怎值当燕曾那样执着。   燕曾摸了摸额头,见眉心血凝住,瞧了眼庄政航,对俞祁连道:“不想我与俞弟竟是那样投契,不如俞弟随我去相思楼把酒言欢,可好?”   俞祁连下巴指了指庄政航,笑道:“小弟还要去与姐夫说一说。到底是燕案首理亏,燕案首就去与姐夫赔声不是吧,叫堂姐为难,这就是燕案首不知怜香惜玉了。”   燕曾点了头,便与俞祁连一同给庄政航赔了不是。   庄政航道:“若是日后你再来纠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燕曾口中应着是。   俞祁连笑道:“姐夫放心,燕案首答应不再提及堂姐之名。”   庄政航对燕曾说了声滚,见燕曾转身走了,就问俞祁连说了什么。   俞祁连将与燕曾说得话重又说给庄政航听,随即不屑地笑道:“我自是不知那风流浪子之名有什么好经营的,值当叫燕曾费那么大功夫。”   庄政航道:“老天疼他,他要什么有什么,自然是闲来无事瞎折腾了。就瞧他不知哪一日后悔去吧。”   俞祁连点了头,又请庄政航家里坐,庄政航道:“你姐还在家里着急呢。”说着,走了两步,回头问:“不知你家里今日如今可还闹着给你大哥寻亲不?”   俞祁连笑道:“姐夫放心,有我呢。只是这几日安姑娘每常过来说话,瞧着母亲倒不似先前那般心存偏见了。”   庄政航点了头,又辞了俞祁连一回,然后上马回去。   庄政航一路想着又叫那燕曾拣着空子讨好了简妍,不知简妍心里又如何想那燕曾的。想着,就回了自己园子。   进了角门,瞧见简妍与金枝立着说话,于是就过去笑道:“这么大的风,回去等着我就是。”   简妍打量了他一番,问:“可受伤了?”   庄政航本要说没有,话到嘴边就成了“肚子上挨了几拳”。   简妍急忙道:“本有话跟你说的,如今赶紧回房去瞧瞧吧。”   庄政航见她着急,反倒越发从容起来,问:“有什么话要说?”   简妍拉了他道:“那些话不急着说。”   庄政航见她着急,更有意叫她再着急一些,问金枝:“有什么话要说?”   金枝忙道:“碧枝做了鞋子,想偷偷叫金风拿去给少爷穿;还有前几日少爷称赞的汤,也是碧枝做的,奴婢特意给厨房里的嫂子说,就说那厨房岂是谁都能随便进的?若出了差子,她们哪一个担得起?那些嫂子们都保证过不叫碧枝再去厨房。奴婢也跟金风她们说过,但凡翠缕、碧枝传过来的东西,一律不许接。”   庄政航皱了皱眉头,道:“你处置这些就是了,何必来与我说。”   金枝答应着,就低了头后退。   简妍一边叫庄政航回去,一边道:“碧枝是想要润物细无声呢,我先与你说一说,免得你不知哪一日瞧见旁人给你的东西,又感动唏嘘个没完。”心想碧枝当真比翠缕有耐心,这招潜移默化,翠缕就不会。   庄政航道:“才刚想跟你说,日后你少做那些针线,总归有丫头,何苦累着自己?我穿什么都一样。”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又细问究竟挨了多少打。   庄政航道:“那小子狗急跳墙,万没想到他力气那样的大。”   简妍听了,心想燕曾倒当真能做出那事,于是进了棠梨阁,就去翻了药匣子,将药膏拿了四五罐出来,瞧见庄政航在一旁坐着,就道:“怎还不脱衣裳?”   庄政航闻言,笑道:“许是内伤,脱了衣裳也不一定能看见。”这般说着,瞧见简妍去端了热水放在床边,却也动手将衣裳脱了,又问了庄采芹如何。   简妍将庄老夫人如何处置庄采芹的话说了。   庄政航哧了一声,道:“那王八,得了便宜还卖乖,如今他自己成了正人君子了。只三妹,原先瞧着挺老实的,可见色令智昏,这话对女子也是一样。”   简妍点了头,道:“看你以后还替不替她说话。”说着,瞧见庄政航胸膛上并无淤青,肚子上也只又一个粉红印子,伸手按了按,见并不严重,就问:“不是说他力气很大的吗?”   庄政航笑道:“伤在下面,他是存心要叫你当寡妇呢。”说着,引了简妍的手向下摸。   简妍呸了一声,拿了帕子给他擦了那印子,又上了一层药膏。   庄政航得简妍服侍着擦药,也心满意足,又拉着简妍在床上躺着,道:“你过来与我说会子话,如今天晚了,也不是看书的时候了。”   简妍道:“不早不晚地就躺着,像什么话?”口中说着,见庄政航招手,就靠着他躺着,道:“你后头去普渡寺那边,得带着家里请来的大夫,叫他指点着你。还带六个随从,免得燕曾又或者谁不安好心。”   庄政航答应着,又听她说:“过了年,咱们就去挖了太岁出来。免得明年春种,叫旁人挖到了。”   庄政航又点了头,然后道:“除了这些事,你就没有旁的要与我说的?”   简妍扭头看他,想了想,道:“门上妈妈说你三弟要过来,那妈妈说只有我一人在,要避嫌,不好放人,你三弟就气鼓鼓地走了。”   庄政航道:“那位妈妈很该赏些东西,不能叫下头出了嫂子园子里那样的人物。”然后又问:“你只说这些?难不成你不得担心我?”   简妍伸手在他手臂上一掐,道:“我不担心你,我在角门那等的是谁家的王八?”   庄政航揽着她笑道:“你担心我,为何不与我说?”   简妍嗔道:“一把年纪了,这些黏黏呼呼酸掉牙的话,如何能说出口?”   庄政航忽地坐起来,下了床,再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一枚菱花镜,贴着简妍脸,叫她看镜子里。   “瞧见没,一个是美娇娘,一个俊郎君,哪里年纪大了?”   简妍瞧着镜子里两人的脸贴在一处,心里忽地觉得有些异样,抠着那菱花镜边的折枝花纹,喃喃道:“到底里头老了一些。”   庄政航望着镜子,在简妍的嘴角舔了舔,然后道:“以后不许说那老不老的话,咱们就是新婚燕尔。再这样说,就当真将自己说老了。如今老了,剩下的大半辈子怎么过?”   简妍伸手描着镜子里庄政航的模样,眨了下眼睛道:“难不成你还想叫我像小姑娘一样怀春?”   庄政航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虽不像小姑娘那样,也别像枯枝槁木一般。”   “谁枯枝槁木了?”简妍说着,又瞧见镜子里庄政航向她脸上亲去,不觉红了脸,将镜子推开,笑道:“平常也没怎么样,这一瞧镜子,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庄政航笑道:“不好意思才好,会脸红的是小娇妻,不会脸红的是黄脸婆。”   简妍笑道:“你说谁呢?”说着,见庄政航一边在她脸上亲一边又将镜子递到她眼前,又伸手将镜子压下去。   两人闹了一会,听说外头胡姨娘来了,简妍就理了理衣裳出去。   胡姨娘见着简妍,很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半日,道:“我才听说三姑娘的事,实在是对不住少夫人了。”   简妍笑道:“三妹年少糊涂,不干姨娘的事。”   胡姨娘干笑两声,然后道:“过两日还有人去庙里给太姨娘送东西,我琢磨着给三姑娘捎点银子也叫她好过一些。少夫人借我三十两银子,可好?”说完,又可怜兮兮地瞧着简妍,等她说话。   简妍犹豫了一番,心里万分不乐意拿了银子给庄采芹,只是瞧着胡姨娘如今六神无主的模样,不觉又可怜她,心想只当结了善缘,道:“我叫玉环拿给姨娘,只是这银子我是给姨娘的,与三妹妹不相干。还有,便是下不为例。”   胡姨娘忙感激道:“只此一次,绝没有下回子了。”   简妍见她慌里慌张的,又安慰道:“姨娘也别急,这事只自家人知道,那燕少爷又答应不与人说的。等孝期过了,三妹妹嫁了人就好。”   胡姨娘惴惴地笑笑,也不似先前那般风风火火,似是风声鹤唳一般。   简妍见着,心想定是庄老夫人又或者庄大老爷、庄二夫人狠狠地将胡姨娘教训了一通。   89狗急跳墙   简妍这边不看僧面看佛面,拿了银子给胡姨娘,姚氏那边焦头烂额地将自家园子里的人理了一理。   后头两位少夫人不自在,前头庄老夫人等人也是如此,庄老夫人唯恐庄采瑛也如庄采芹一般,倒是不叫她再做针线了,只看着她,叫她背那女则女戒;另叫家里的女先生不许再教诗词,各处的诗经诗集,也叫人都收了去。   对庄采芹一事,最气的便是二房庄二老爷、庄二夫人、朱姨娘。这三人原先无一不对燕曾满意非常,如今更瞧着燕曾德才兼备,只因出了那差子,既开不了结亲的口,又怕燕曾对庄家姑娘有偏见,更怕燕家立时给燕曾定下亲事来。   庄大老爷今日大喜大怒,才知美妾有喜,又知女儿做出那丑事,一时不觉多饮了两杯,醉中瞧见红娇悉心照料,仿佛记起庄大夫人生前也是这般照料他。一时心内感慨良多,醒后细细将自己两子两女想了一想,只觉庄政航太过疏离,庄敬航太过阴沉,庄采芹品行不良,庄采瑛骄纵蛮横,竟无一贴心儿女。念着儿女不肖之时,又将眼睛盯在红娇肚子上,不由地对红娇肚子里孩儿期望甚高,大有不论男女,只要生出来,就将那孩子捧做掌上明珠的架势。   于是庄大老爷便亲去与庄老夫人说,立时抬了红娇做姨娘,又将她从原先的小屋子挪到离自己屋子近的三间屋子里住着,每日吃住与她一处。   胡姨娘、平绣原想过了三两日,庄大老爷就过了兴头,谁知直到年前,庄大老爷依旧兴致不减,每日除了偶尔与两位老爷说说话,便是留在红娇屋子里看书下棋。   偏偏红娇又是个张扬的性子,恨不得旁人都知道她得势了,于是成日里虽不至于作奸犯科,但也将打鸡骂狗之事做得淋漓尽致,不独胡姨娘,连平绣也吃了她几次排揎。   红娇渐渐胆子大了起来,竟与庄采瑛也争起东西来,明知厨房里是给庄采瑛炖的汤点,也由着小丫头去抢来。   庄大老爷夹在中间,不舍叫红娇委屈,又不好骂庄采瑛,就将厨房里媳妇婆子骂了一通。两三次后,厨房里瞧出这风头变了,就只赶着巴结红娇,慢慢就有些轻忽怠慢了庄采瑛。   庄采瑛此时只觉自己个只有庄敬航一个至亲之人,自然是有了委屈就要去寻庄敬航来说,于是三不五时,领着小丫头妙娥,你一句我一句地告状。   一日,红娇又将年前要给庄采瑛做衣裳的布料抢了,庄采瑛穿着一身素衣,就去对庄敬航哭诉:“三哥,那奴才抢了我的东西,父亲虽另叫人送了一匹一模一样的过来,但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要跟她一个奴才穿一样的衣裳?再者说,谁不知道我手上的是后来补上的,这叫我拿什么脸见人?原本母亲去后,那些下人就瞧我不起,如今越发要踩在我头上了。”   妙娥也随着附和道:“正是,三少爷是不知那红娇如今专拣着七姑娘的东西抢,上回子抢了一碗百合莲子汤,竟当着姑娘的面将汤倒了,还说什么不稀罕吃那东西。”   庄敬航吸了口气,瞧着庄采瑛楚楚可怜模样,道:“怎不与老祖宗说?怎不与二嫂子说?”   庄采瑛怨道:“与她们说管什么用?老祖宗听了就叫平绣姨娘来管,二嫂子听了,也叫平绣姨娘来管。平绣姨娘又一味要巴结那狗仗人势的奴才,她哪里顾得了我?”   庄敬航冷笑一声,瞧着妙娥也随着庄采瑛哭,就呵斥道:“姑娘哭了,你不安慰她,还跟她一起哭,若是姑娘哭红了眼,岂不是又落人口实?”   庄采瑛道:“本就是受人欺辱,无依无靠,还不许我哭一哭?”   庄敬航伸手捂了庄采瑛的嘴,道:“便是实情,也不能说出口。出口了,就是怨老祖宗,怨父亲,这话到了他们耳中,他们更会觉咱们两个事多,不知感恩戴德。”   那感恩戴德四字,叫庄采瑛心里越发凄凉,虽止住哭声,心里的委屈也更甚,待要哽咽着抱怨庄老夫人又叫她抄女戒,就瞧见庄敬航叫人送她回去,于是跺了跺脚,只得领着妙娥回去了。   庄敬航待庄采瑛走后,心觉庄大老爷太过凉薄、红娇欺人太甚,心中怒不可遏,挥手将案上花瓶扫落在地。   听到一声响,才送了庄采瑛出去的春晖忙转身快步进来,待瞧见碎掉的花瓶,就道:“奴婢知道少爷心里委屈,只是犯不着拿那花瓶出气。”   庄敬航躺在榻上冷笑道:“如今我连花瓶也摔不得?也是,这花瓶也是登记在册的,若没了,旁人问起来,又要说三道四。”   春晖听他这话,心里掂量了一番,笑道:“奴婢并不是说这花瓶摔不得,而是没有摔的道理。少爷要出气,只管拿了那惹少爷生气的人出气就是。”   庄敬航斜着眼睛看她一眼,“父亲如今将那奴才护得严实,我如何拿了那奴才出气?”   春晖在榻边坐下,伸手给庄敬航捶着腿,眼睛里流光闪过,半响道:“说句失礼的话,红娇肚子里的,也未必就是老爷的种。不然,红娇当初为何不跟老爷说,偏跑到二少爷面前去说。”   庄敬航忽地起身握住春晖的手,一边望着她,一边揣度春晖的言外之意。   春晖笑道:“夫人一向体贴宽仁,为何在世之时不叫那红娇过了明路,还不是因为瞧着她品行不端,唯恐叫老爷吃了暗亏。”   庄敬航点了头,用眼睛去描画春晖眉眼,瞧着她眉眼细小,虽不大气,但别有一番娇媚可爱之处,暗道难道庄大夫人将春晖留给她,那又儿虽也聪慧,但聪明外显,就不及春晖留在身边叫人心里熨帖;再儿更是锋芒毕露,这种人,不卖掉,留着也无用。   “你这话,可有几分是真?”   春晖笑道:“奴婢何曾对少爷说过假话?早先只一日老爷不在,那红娇就必定要鬼鬼祟祟地去寻二少爷。这事不独奴婢知道,旁人,少爷多问两句,也能问出来。”   庄敬航复又躺下,勾着嘴角道:“二哥如今跟二嫂形影不离,先前又欺世盗名将自己装得比我还孝顺。只怕就与父亲说了,父亲也不会信。”   春晖含笑不语,心知庄敬航心里自有计较,就只握着粉拳给他捶腿,又道:“其实要平绣姨娘多护着七姑娘,也不难。”   庄敬航瞧见春晖含笑看他,就道:“你有话直说就是。”   春晖笑笑,听到外头谷兰与山菊两个说话,就凑到庄敬航耳边,将平绣往日的作为一一说给庄敬航听。   庄敬航自听了春晖的话后,闲来无事,就去注意那红娇,自己个有意无意在红娇面前晃过,瞧着那红娇是但凡见了个男人,就眼盈春水,脸泛桃花的,心里更觉春晖说得有道理。   庄敬航叫了个给庄采芹看屋子的小丫头顶着庄政航的名跟红娇捎了两回口信,见红娇最初不搭理,两次之后,就说了些情意绵绵地话叫小丫头捎给庄政航听。如此,庄敬航自然就明白那红娇的心思。   只是如今庄政航每日来往于自家园子并普渡寺之间,那小丫头要捎信进去也不能。细细思量,竟发现若要捎信给庄政航,只能在园子之外截住他。   一日,庄敬航叫那小丫头偷偷与红娇说庄政航约她花园相见,那红娇果然打扮地妖里妖气地依言去了。   庄敬航躲在暗处,瞧见红娇欣喜复又失望地去了,嘴边噙着一抹冷笑,暗道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只因肚子里有了个莫名其妙的种,就叫庄大老爷将多年的父女之情忘了,屡屡给庄采瑛难堪。   当日晚上,庄敬航又叫那小丫头与红娇说庄政航今日被简妍看得紧,不能过来,重又约了红娇隔日再见。   第二日,庄敬航叫芝盖给红娇哥哥几两银子,又交代了红娇哥哥几句,叫他在庄政航回来的路上寻了庄政航说话,引着庄政航与红娇相见。谁知芝盖后头来回,说庄政航压根不叫红娇哥哥靠近他十步之内,红娇哥哥连话都说不上。   庄敬航又思量一番,便叫人将平绣唤了过来。   平绣只当庄敬航屋子里缺了什么,过来后,就笑问:“三少爷要什么,只管叫人与我说就是。”   庄敬航笑道:“并不缺什么,只是想与姨娘叙叙旧,说些母亲的事。”   平绣脸上的笑淡了淡,然后道:“凡事要向前看,三少爷心里有大夫人是好,只是不该自苦。”   庄敬航道:“算不得自苦,只是听说母亲与姨娘极好,往日里姨娘母亲每常生病,母亲不时拿了银子给姨娘,姨娘的母亲才得以好好保养身子。”   平绣只是笑,却不言语。   庄敬航见她这模样,不觉冷笑一声,心想人走茶凉,往日里多大的恩情也叫人淡忘了,于是又道:“姨娘可还记得祖母重病之时,谁替母亲将祖母的东西挪出来的?”   平绣头皮一麻,后背隐隐有些发凉,心想定是春晖说与庄敬航听的。   庄敬航缓缓地道:“祖母可是查了几年也没有查出来,那几个替死鬼如今也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姨娘说,若是祖母如今得知真相,会对姨娘如何?”   平绣抿了抿嘴,笑道:“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也不知少爷怎就提起这事。大夫人临去前,叫我好好照料少爷姑娘,只这份信赖,我就不敢忘了大夫人的恩情。”   庄敬航笑道:“既然如此,为何姨娘袖手旁观瞧着七妹妹与那奴才闹?那奴才是个什么东西,哪里配与七妹妹说话?”   平绣为难道:“并非我不管,实在是老爷站在红娇那边……”   庄敬航哧了一声,然后道:“明日父亲要与昔日常来门上的几位老爷在书房吃酒,还请姨娘将花园里不相干的人支开,只叫红娇自在地进去。”   平绣疑惑道:“少爷这是……”   庄敬航道:“姨娘莫问了,明日二哥过来,姨娘瞧见二哥,只说父亲正在花园里头饮酒,叫二哥赶紧过去劝父亲少喝两杯。姨娘瞧见二哥过去了,就去与父亲说,只说红娇在花园里动了胎气,旁人不敢搬动她,请父亲来瞧瞧。父亲如今当那奴才肚子里的是个宝,定会急匆匆赶来。”   平绣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含笑道:“三少爷说得不明不白,我都糊涂了。”   庄敬航笑道:“姨娘只照我说的去办就是,一个好色之徒,一个□□,姨娘想不出这两人凑在一处,会有什么好事吗?”   平绣沉默不语,心想庄敬航胆子当真大,竟然想出这一石二鸟的计策,又想引庄政航、庄大老爷过来的事都落在她肩上,出了事,岂不是叫她一人担着?   庄敬航循循善诱道:“姨娘可仔细想清楚了。如今已经定下了日子,明年开春,新的大夫人就来了。听说那大夫人很是小家子气,必然是管不住事的。姨娘是老祖宗给的,自然要大过她去。若是能叫二哥理亏,叫二嫂不能再插手咱们这边的事,姨娘岂不是要比那正经的夫人还要威风?且姨娘如今叫那红娇压着,心里可甘心?不往好处想,只单想想若是老祖宗知道姨娘偷拿东西的事,姨娘又该是何等下场。”   平绣暗恨自己当初糊涂,就与庄大夫人一同做那瞒天过海之事,此时叫庄敬航要挟,便是没有好处,也少不得要听他的话,于是道:“我只听少爷的就是,索性明日是发月钱、散点心的日子,倒是好将人支走。”说完,心想庄敬航定是也想到此处,才来与她说这事。   庄敬航点了头,笑道:“就看姨娘的了。”   平绣瞧见庄敬航志在必得模样,只得无奈地堆着笑脸。   待平绣走后,庄敬航躺在床上,闭了眼,反反复复想了一通,料到没有纰漏,就只等着瞧庄大老爷捉奸时的愕然模样。   第二日,庄敬航听闻庄政航又去了普渡寺,就耐心地等他回来,因怕他又从后头园子里开的小门回家,就叫了王忠来,叫他半路上去与庄政航说老爷们叫他去吃酒。   那王忠是自打庄大老爷赋闲在家后,就在家无所事事,眼看着王义娶了亲,又管着园子与铺子,自己没了正经的差事不说,原先抢着与他结亲的人也没了影子,就急赶着要巴结庄敬航,满口答应按着他的吩咐办事。   王忠日头微微西斜之时就在庄政航每日往返的路上候着,等着瞧见了庄政航一行七八个人骑马回来,就忙赶着凑上去,笑道:“少爷,老爷们正吃着酒,大少爷也在,就单等着二少爷过去呢。”   庄政航眉头微颦,道:“我又不会吃酒,去了也只闲坐着,你与老爷说,就说我累得很,身上又染了旁人身上传来的病气,去不得。”说着,就调转马头,沿着庄府外墙要向自己园子小门去。   王忠忙撵上来,堆笑道:“少爷好歹去一趟吧,不然小的没有脸面是小,老爷在几个老爷面前也失了颜面。如今那几个常来家里的老爷听说少爷上进了,都是要与少爷说上一两句话的。就只一两句话的功夫。”   庄政航听闻是家里的几个清客,越发不耐烦,道:“那也要等我回去换了衣裳。”说着,依旧向前走。   王忠跟着道:“那边立时就要散了,少爷过去说两句话再回去换了衣裳就是,也免得再走一这趟路。”   庄政航只是不理会他,王忠见劝不住庄政航,唯恐露了馅,就笑道:“既然少爷不肯去,那小的就去替少爷说两句好话,少爷只管回去歇着吧。”   庄政航可有可无地点头。   王忠瞧见庄政航走了,忙回去与庄敬航复命。   庄敬航听王忠说了一番,咬牙切齿地想亏庄二老爷、庄三老爷还夸庄政航孝顺,如今用了庄大老爷的名也不能将他引过来,又算是哪门子孝顺。   气过之后,庄敬航又叫小丫头安抚了红娇,又寻了平绣来,对她道:“明日三叔休沐,必是要与二哥说话,待二哥回来的路上,姨娘去与他说话,就说七妹妹在花园里摔了头,我与二嫂都赶去花园了,叫二哥帮着过去瞧瞧。”   平绣道:“如今七姑娘叫老祖宗拘着,哪里会去了花园。”   庄敬航哼了一声,想起庄政航防着他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脸上伤疤,闭了眼,尤记得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自己紧张的心跳声,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月月红香气,冷笑道:“姨娘只说我与二嫂都去了,二哥必然会过去。”   平绣眼皮子一跳,也不敢去细究庄敬航话里的意思,心想这样子没完没了也不是法子,合该寻个由子,叫庄敬航收手才是,不然出了差子,自己就是那替死鬼。   果然如庄敬航所说,庄三老爷休沐之日照例寻了庄政航说话,待庄政航从书房里出来,进了二门,正要去庄老夫人那边,就瞧见平绣急匆匆过来。   平绣瞧见庄政航,就道:“二少爷快去花园里瞧瞧,才刚我听春晖嘀咕了一句,才知道三少爷跟二少夫人说七姑娘在花园里摔了头,叫了二少夫人与他一起去花园里。二少爷是学医的,虽说医者不自医,如今也顾不得那些了。还求二少爷赶紧去瞧瞧吧。”   庄政航闻言,眉头立时蹙了起来,心想这话是庄敬航说的,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只是简妍向来胆大,便是明知庄敬航心存鬼胎,也极有可能要逞能随了他去,且便是她领了丫头过去,也难免庄敬航又使出什么招数来……心里电光一闪,心想庄敬航叫了简妍去,必然没有好事,于是急忙道:“姨娘去请了大夫来,我先去花园里头瞧瞧。”说着,便步履匆匆地向大房花园去。   平绣瞧着他走了,心里很是不安稳,犹豫一番,人便慢慢向大房屋子那边去,踌躇着何时去唤了庄大老爷来。   那边厢,庄政航心急火燎地进了大房花园,抓了两个人问庄敬航在哪,那两人只说不知,庄政航只得再向花园里去寻。   如今天气越发萧索,只有三两簇菊花无精打采地托着花苞应景,其他多是些枯枝败叶,亭台楼阁,虽也玲珑,却远不及园子里景致四季宜人。   正要再向里去,忽地一只戴着两三枚戒指的手就按在他肩膀上。   90快活之后   “好啊,总算叫我逮到了。”   庄政航尚未回头,就听到一声调笑,回身就见胡姨娘穿着一身乌金衣裳,挽着飞仙髻簪着几根银簪子,一手按在他肩头,一手掐腰,斜着眼得意地看他。   “姨娘可曾瞧见三弟进来了?”   胡姨娘收了手,戏谑道:“行啦,二少爷的心思我知道,就别费了心思跟我胡诌了。”说着,又道:“二少爷赶紧跟我回去,免得少夫人见你不回去又要着急。”   庄政航忙道:“姨娘可瞧见妍儿了?方才平绣姨娘说她跟三弟进来了,”顿了顿,又眯着眼睛问,“姨娘可听说七妹妹摔了头?”   胡姨娘哧了一声,道:“二少爷这是怕我跟少夫人说了实话,有意编了话想瞒我?罢了,我劝二少爷息了那心思吧,不说少夫人是个难得的好人,就说红娇如今是过了明路的,你也不能沾了她。”说着,又催促庄政航快些走。   庄政航听了胡姨娘的话,心中一警,忙问:“姨娘为何说这话?可是还有旁人在花园里?”   正说着,就瞧见红娇露出个影子来,胡姨娘冲红娇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就拉着庄政航走。   红娇嫌胡姨娘碍事,却又不好就追上来,嘴里叽叽咕咕骂了胡姨娘一声狗拿耗子。   胡姨娘路上道:“那平绣嘀咕了一句说怎么三天两头有人替二少爷传话给红娇那奴才,红娇那奴才又连着几天天寒地冻地在花园里守着,我就知道二少爷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也不知守着个美人儿,二少爷怎还跟馋嘴猫一样,这腥的臭的也能看上眼。”   庄政航不觉流了冷汗,心想这事是平绣与他说的,且说是庄敬航身边的春晖跟她说的,那便是庄敬航设下的圈套,心想他当自己与红娇疏远了,就没事了,只怕好事之人如胡姨娘等人眼中还当他跟红娇还有来往呢,于是道:“我哪里会那般不开眼,就瞧上她?今日定是有人要设计我呢。”   胡姨娘立住脚,笑道:“随二少爷如何说吧,今日我是不会放了二少爷过去的。只是少爷来这么一遭,叫我看见了,若不跟少夫人说,实在对不住少夫人对我的情。只是说了,又叫你们两口子有了嫌隙。不如少爷就给我几两银子,叫我蹲在屋子里做身新衣裳,也免得没事就去少夫人面前转悠,一时说漏了嘴,那二少爷可怪不得我了。”   庄政航心中理清楚此事的因由,怒气上来,心想此事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白叫庄敬航捉弄一回,又瞧见庄大老爷与平绣匆匆忙忙过来,忙与胡姨娘迎上去。   庄大老爷瞧见庄政航也在,微微愣了一愣,又对胡姨娘骂道:“定是你又寻红娇斗嘴,不然好端端的,她怎就肚子疼了?”   庄政航见庄大老爷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架势,心中冷笑一声,然后问:“父亲可是也听说七妹妹摔了头的事?”又问平绣:“姨娘可请了大夫来?我在花园里只遇见胡姨娘,却没有见着七妹妹的影子。”   胡姨娘听庄政航这样说,只奇怪地望了眼平绣,然后就不说话。   平绣略有些躲闪,随即笑道:“二少爷听差了吧,我说的是红姨娘动了胎气,旁人不敢挪动她。”   庄政航笑道:“许是我听差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庄大老爷点了头,顾不得与他们二人多说,就与平绣急匆匆地进去瞧红娇。   胡姨娘啐道:“我瞧那奴才生龙活虎的,哪里是动了胎气的样子,就数她最娇气,最会拿乔。”   庄政航眯着眼望了眼两人的背影,随即对胡姨娘笑道:“姨娘替我跟红娇说两句话,回头我叫妍儿给姨娘一件冬衣,一件大毛的大毡,可好?”   胡姨娘嘴里哎呦了两声,砸吧着嘴道:“二少爷倒是会使唤人,这是想叫我里外不是人呢?”   “姨娘误会了。姨娘只去与红娇说,就说三少爷要陷害我跟她通奸,还有她那哥哥,先前莫名其妙来找我,只怕他那哥哥也是帮凶。叫她自己防着一些,好自为之。”   胡姨娘怔住,半响喃喃道:“原来少爷先前说的是真的?”   庄政航道:“我骗姨娘做什么?不然平绣姨娘先引了我过来,又引了父亲过来做什么?可不就是捉奸?”说完,又想那平绣定是无可奈何地被庄敬航指使,不然怎会漏了消息给胡姨娘知道。   胡姨娘干笑两声,然后道:“二少爷是知道我不沾那些事的。”   庄政航见胡姨娘怕事,就笑道:“姨娘只传了话,然后就权当作没事人就是了,左右不干姨娘的事。”   胡姨娘心里惴惴的,半响道:“那少爷再叫少夫人给三姑娘添一件大氅,她原听大夫人说今年给她做新的,就将旧的当掉了,前两日我打听着,老夫人又叫她穿旧的,并不给她做……”   庄政航听胡姨娘叽咕了两句,就点头答应了,道:“回头我与妍儿说。”   胡姨娘听他应承下来,才笑着答应了。   庄政航拔脚向外头去,路上瞧见庄敬航不阴不阳地在路边站着,强忍着怒气,只瞅了他一眼,然后就回了棠梨阁。   进了棠梨阁,就见简妍与庄四姑娘、雪花、秦十五、青杏几个在院子里闲来无事烤红薯、蒜头、栗子等东西,就笑道:“你们倒是会寻乐子。”   简妍见庄四姑娘等人起身,就笑道:“你们接着玩吧,我去伺候这少爷就是。”   庄政航也摆摆手,叫几人坐下,就与简妍穿过花墙进了屋子。   简妍给庄政航换衣裳时,就听他说:“今日险些叫小人害了。”又将遇到平绣、胡姨娘、红娇的事说了一通。   简妍道:“那王八果然混账,你以后记着些,除了你,随谁在外头伤着了,我也不亲自过去。那血淋淋的,我去凑什么热闹?还有七妹妹如今叫老祖宗绑在身边,她哪有功夫去花园。”   庄政航道:“还不是怕你胆大妄为,又以身犯险。我先也疑心的,后头去,也是怕你胆子又大了。”   简妍笑了笑,又湿了帕子给他擦脸,抬头道:“那找死的王八,他还当要动了真刀真枪才能弄死他?你等着吧,没两日,我就叫他七灾八难地成了死王八。”   庄政航沉默了一会子,道:“毕竟是伤阴德的事,还是让旁人做吧,我瞧着他闹腾这回,十有□是不受平绣待见了。”   简妍一愣,随即道:“也罢,总归讨厌那王八的又不止咱们两个,就等着别人动手吧。助纣为虐的事,也不是人人乐意做的。红娇一个,平绣一个,依我说,如今那王八倒是叫老爷身边的女人群起而攻之了。”   庄政航心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若是庄大老爷不是那么耳根子软,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多是非,又笑道:“都是这糟心事害得,我原想跟你说上午方丈听说我那字,就说我与他佛门有缘。”   “方丈要度了你做和尚?”   庄政航道:“哪有那样的话,方丈倒是与我亲近得很,又指点了我一些,还赞我是难得的人才。”   简妍笑道:“你本就人才,可见我是生了慧眼的伯乐,早早地就知道你学这个行。”   庄政航又得意地将普渡寺方丈如何赞他的说了一通,道:“义诊之后,方丈也说叫我时常过去切磋切磋,我也有意要向他讨教。”   简妍暗道这方丈倒是会说话,叫人改一样,先夸人四样,笑道:“虽请了大夫在家,又有干娘指点,到底你学得也很没有个章法,多与人讨教一番也好。只是别寻了那不知底细的和尚,学了人家去做胡僧药。”   庄政航笑道:“我若学那本事,也不舍得拿了你去试药。”   简妍一边笑道:“那你寻了谁试,说来听听,叫我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活着叫你试药?”一边就掀了帘子出去。   外头瞧见帘子动了,玉环端了个剥了皮、撒了玫瑰糖的红薯进来,道:“四姑娘她们回去了,这是给少爷留的。四姑娘另求少夫人从表姑娘那边再借了两本书来。”   简妍答应了一声。   庄政航坐下后,拿了筷子吃了一口红薯,又将答应给胡姨娘的事与简妍说了。   简妍笑道:“你当真是财大气粗了,一下子就答应给人家这么多东西。你小气一些,口子开小一点,胡姨娘也未必不答应。”   庄政航道:“还不是叫那王八气的,只顾着叫那王八自作自受,就将口开大了。”   简妍叹道:“罢了,答应了就答应了吧,也不差那几两银子。这也算是祸水东引,就看红娇那搅家精怎么闹。”瞧着庄政航饿了,忙又叫人拿了饭菜过来,笑道:“这是我自己去做的,想来还能入口。”   庄政航道:“你那恨不得将豆腐做成猴脑的性子,若是你手下的东西不能入口,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只是今日不是说如梦过来的吗?你怎有那么多的功夫又是煮饭,又是烤红薯?”   简妍道:“如梦来信说姑妈又闹着给她定亲,她要在家跟姑妈理论,就不过来了。今日清理那惊鸿渚上的芦苇蒲草,毛毛叫青杏、露满几个跟着,提着篮子捡了一篮子的鸟蛋,将他喜得了不得,还口齿不清地说拿去给大哥吃。”   庄政航笑道:“可惜了,搁这么久那鸟蛋早坏了。”说完,又想若是他有个这么乖巧的儿子,就是坏蛋也要撑着吃下去。   正说着话,金钗先进来瞧了瞧,见庄政航正吃饭,就道:“老爷那边的绿嫩过来了,说是请咱们家的大夫去给红姨娘瞧一瞧。”   简妍问:“可说了是什么毛病?”见金钗摇头,就道:“先请了大夫过去,回头再打听清楚。”   金钗答应着,退了出去。   待过了小半个时辰,金枝就与金钗进来了,金枝打量着简妍二人对前头的事不甚关心,就幸灾乐祸地笑道:“今晚上前头又热闹了。”   简妍问:“究竟为了什么事?”   金枝道:“奴婢去胡姨娘那边瞧了瞧,又去红姨娘门前站了站。听平姨娘的小丫头说,红姨娘吃了饭,出去消食,回头就跟老爷说三少爷调戏她,还说三少爷这几日总在她面前转悠,又叫丫头来与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红姨娘说三少爷必然没安好心。说了两句,就要寻死,以全老爷与三少爷的父子之情跟自己的名节。如今红姨娘撞在柜子上,头顶破了个大洞,性命倒是无碍。最侥幸的是,她那肚子撞柜子的时候叫小丫头护着了,竟是一点胎气也没动。”   简妍听了这似曾相识的话,不由地望了眼庄政航,庄政航尴尬地咳嗽一声,心想红娇就是这般会搅事,如今那贞烈的名她也占了。   金枝又道:“老爷叫了那小丫头来问话,那小丫头先还装作不知道,后又推说到少爷头上,老爷不信,问了与那小丫头共事的人,那人怕事,就说每常瞧见那小丫头与三少爷那边的人来往说话。老爷说先前瞧着三少爷受伤,放过他一马,不想如今他越发不堪,就现将三少爷叫过来对峙。又问出三少爷的人曾去收买红姨娘的哥哥,老爷越发怒了,打了三少爷十板子。锁绣来劝,老爷才住的手。老爷叫三少爷搬到前院书房去了,叫他无事不得进内院。”   简妍道:“老爷怎这么粗心,也不管那门禁,便是训子,也该关了门户,这般叫人想听就听,像是什么样子?”又想平绣果然是有意叫旁人想听就听。   金枝先有些不好意思,后接口道:“正是呢,门外有好些人在瞧。”   庄政航道:“他是打我打习惯了,压根就没想避着人。”   简妍叫金枝、金钗下去,然后道:“虽我不该说,但瞧着老爷越发不成体统了。你千万别学了那样子,儿子不是那样教的。”   庄政航道:“我学了他做什么?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打儿子,这也就他能行出那事。”   说完,两人就装作不知道此事,也不叫人去前面劝解,照旧洗漱睡了。   第二日,园子里要清理池塘,庄政航留在家中与阮彦文去瞧了眼,交代不可踩到一旁花木后,瞧见庄敏航领着毛毛过来,于是迎上去笑道:“昨日侄子给大哥捡了鸟蛋,今日来摸鱼吗?二十四孝里头也没有比这更孝顺的了。”   庄敏航笑道:“今日一早他就惦记着要过来摸鱼呢,也不知道是谁逗他的。我们那边只将水上莲叶菱叶收拾了一遭,不想你们连水里鱼虾也要收拾了。”   庄政航笑道:“还不是你弟媳妇要节俭持家,说趁着如今池塘里水浅收拾收拾,也好弄些鱼虾出来过年。”说着,就见那毛毛伸头往池塘边装着几十尾鱼的盆里瞧,心觉他模样有趣,就在他腮上掐了一把,道:“比起大舅哥家的姑娘,咱们家小哥儿怎像个小姑娘似的?”   庄敏航道:“差了几岁,再过两年就活泛了。你嫂子昨儿个听说后也想着要收拾的,后头母亲说再过两日舅妈来了,必会来园子里瞧瞧,清了池塘不好看,且过年父亲也要在园子里宴客,你嫂子只能作罢了。”   庄政航还要再掐一把,前头大房那边就来了人,那人道:“请两位少爷安,老爷请二少爷过去说话。”   庄政航点了头,与庄敏航说了一声,就与那人向前头去了。   一路到了庄大老爷书房,只见庄大老爷忧心忡忡地坐在椅子上,见他来了,便叫他坐下。   庄政航问:“不知父亲叫我来,所为何事?”   庄大老爷道:“想来你也知道昨晚上的事,你三弟如今越发不堪,你身为长兄,也该多教导他一些。”   庄政航道:“父亲还在,怎就与儿子说这事?儿子少调失教多年,怕是难当长兄之责。”说着,瞧着庄大老爷模样,心想无缘无故,庄大老爷不会说这个,定是庄老夫人叫庄大老爷管教庄敬航,庄大老爷于是顺水推舟,将这管教之责推到自己身上。   庄大老爷诺诺地道:“你已经成家了,且如今改好了,他还小。”   庄政航哧了一声,道:“父亲自己的儿子自己都不管,难不成还指望我?难不成如今我管着三弟,日后红姨娘肚子里的出来,就该三弟去管?”   庄大老爷心里有些羞恼,要发怒,又不敢,半响道:“我昨日打了你三弟,如今你三弟心里恼我呢,想来我的话他听不进去。”   庄政航道:“三弟心里还将儿子当做仇敌呢,儿子的话,他更听不进去。父亲要按着逐月养胎法养新儿子,儿子自然不能说父亲错了,只是父亲好歹抽了空,管教管教你那半新不旧的儿子。喜新厌旧的多了,儿子也是头会子见到对儿子也喜新厌旧的老子。才刚听说王三老爷为了个咱们家卖出去的女人将自己儿子打个半死,如今父亲也学着那样,当真是叫儿子大开眼界了。”   庄大老爷恼羞成怒道:“我一把年纪,你又是长子,不愿意替我分忧直说就是。便是我有千错万错,也轮不到你来对我说教。”   庄政航听这底气不足的话,瞧了眼庄大老爷,道:“你急什么,气多伤身。不过是就事论事,父亲老当益壮,那边还有个儿子赶着投胎过来呢,哪里能说老?先前父亲忙于公务,倒可以说无暇顾及到我,如今赋闲在家,难道也没有功夫去管教儿女?七妹推给祖母,三弟推给我,父亲倒是好算计啊。自己快活完了,就等着老天爷给你送孝子贤孙过来,这好事,谁都想摊上。”   庄大老爷听庄政航满是嘲讽地说了一串子话骂他养儿不教,涨红了脸,喝了一声“滚”。   庄政航见分家之后庄大老爷头会子对他呼喝,却是半点气势也无,摇头叹息一声,道:“我这就滚,父亲消消气,去寻了三弟、七妹说说话,他们跟我这有爹等于没爹的儿子不一样。千疼百宠养大的,哪里受得了你那不闻不问的架势。”说完,瞧着庄大老爷气红了眼,转身就出去了,出了门,就瞧见庄敬航躬腰缩背地在门外站着。   一旁王义无奈地瞧着庄政航。   庄敬航呆呆地望了眼庄政航,眼神复又阴沉起来,心里百味杂陈,先前绝未想过庄大老爷如今在庄政航面前只有挨训的份,没有回嘴的份;且庄大老爷宁愿叫庄政航管着他,也不乐意自己教着他。人又在门外站了站,然后就一路向自己书房去了。   庄政航哧了一声,跟着他过去,进了庄敬航书房,摸了摸书架上书本,四下里看了看,道:“这原该是我的书房。”   庄敬航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道:“二哥想要,还你就是。”   庄政航步到庄敬航面前,伸手给他一巴掌。   庄敬航的小厮芝盖愣住,随即上前拦着庄政航,道:“二少爷,三少爷昨儿个才挨了板子。”   庄政航瞅了眼歪着头耷拉着脑袋的庄敬航,沉声道:“他脸上又没挨板子,况且我站着,哪有他坐着的份?”说着,将芝盖推开,又抓着庄敬航衣襟,压低声音道:“以后离你嫂子远一点,不然我打死了你,也只是替父亲管教你罢了。”说完,又给了庄敬航一巴掌。   庄敬航眯着眼,舔了舔嘴角,望着庄政航出去,神态平静地桌上拿了本书看。   芝盖不知庄敬航心中所想,又怕遭了池鱼之殃,借口倒茶出了书房。   庄敬航待芝盖出去后仰身靠着椅背,复又拿了书本遮住眼睛,心想如今庄大老爷是无论如何指望不上了,只怕昨日就算庄大老爷捉了奸,也不能对庄政航怎样;又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庄政航之所以会有今日,盖是因他娶了门好亲,得了个讨老祖宗喜欢的娘子,又有个好舅舅;他这边王三老爷是指望不上了,只是那岳父还该好好选一选。如此想着,自然就想到那眼看就要来京的张家舅爷,心想张老爷虽及不上秦尚书位高权重,但也算是个依仗,且亲上加亲更易成事。若能成了好事,府中又能有庄二夫人襄助,到时,庄政航两口子也不敢小觑了他。   想着,庄敬航直起身子,拿了笔洗中的水照了照自己,瞧见一个模糊的疲惫的影子,又将笔洗重重放下,看着水花溅了出来,伸手按了按脸上伤疤,转身要去里间榻上蓄精养锐。   “少爷,老爷唤你。”芝盖进来唤道。   庄敬航的脚步停住,冷笑一声,心想庄大老爷在他面前,定比在庄政航面前有底气得多。   91香草薜荔   不说庄敬航心里如何算计,只说庄大老爷,自那日被庄政航训了一通,许是赌口气,又或者当真自省了,每日也抽出一些空子叫了庄敬航与庄采瑛两个去书房说话,只撇下庄政航一人不理睬。   庄政航早过了吃庄敬航醋的年纪,也不搭理庄大老爷;庄敬航被打之后第二日才发起烧来,病好之后就三不五时地被庄大老爷抓到莫须有的错处骂一通,心里深深地觉察到父子之间的隔阂,外面却依旧叫人看不出心思;只庄采瑛天真地以为庄大老爷回心转意了,又似先前那般缠着庄大老爷撒娇,庄大老爷听她告了红娇几回状,好声安慰了她几句,又有庄老夫人叫祝嬷嬷去呵斥了红娇,让红娇收敛一些后,庄采瑛也只当是庄大老爷护着她,倒是比先前活泼了一些。   大房里如此,二房也不平静,听说哥哥张老爷升任正四品给事中,庄二夫人更是雀跃非常,一时又说原先庄淑娴住的院子太偏远,只叫张老爷父子住进去,张夫人并两位表姑娘,住到姚氏园子里。   姚氏直说庄敏航也在园子里住着,不便宜。庄大夫人便回她说园子那样宽大,又独门独院的,且舅妈一起住进去,哪里用避忌那样多。   姚氏无法,去跟庄敏航说,庄敏航思量一番,心想他舅舅在京中并无多少人脉,大抵是要在庄家小住一些时日,借了庄家人脉与京中官员相熟,待到明年开春才会搬到新宅子去,于是劝了姚氏两句,叫她且听了庄二夫人的。   一日,庙里来了婆子替太姨娘们给庄老夫人请安。   那婆子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就合了眼缘,狄夫人来庙里斋戒,瞧见三姑娘,就认了三姑娘做干女儿,如今狄夫人喜欢三姑娘喜欢得了不得,瞧见三姑娘还穿着单衣,就送了她两件衣裳。”   简妍恰也在庄老夫人屋子里,听了这话,眼皮子不禁一跳。   庄老夫人问:“是哪个狄夫人?”   那婆子道:“就是城北狄学士府的夫人。”   简妍道:“是燕府的五姑奶奶吧?狄夫人不该去自家家庙里头斋戒么?怎就去了咱们供养太姨娘的庙里?”   那婆子先连声说是,之后道:“三姑娘人勤勉,两位太姨娘并庙里的师父瞧着她每日很是诚心替大夫人念经,都劝着她不要累坏了身子。后头狄家家庙的师父来这边来往,那师父也很是喜欢三姑娘,三姑娘就时常去那边庙里头寻了师父宣经解惑。   庄老夫人当即面有不快,待那婆子下去后,就道:“我是知道你送了大氅给三丫头的,如今倒好,她只对旁人说没有厚衣裳,倒像是我们刻薄她一般。”   简妍笑道:“许是她觉得在庙里要刻苦一些,于是并未穿吧。”   庄老夫人冷笑道:“只怕那位狄夫人送的,她立时就穿上了。本是为了她的颜面,只与旁人说她是去庙里给王氏念经的,如今倒好,她蹬鼻子上脸,一显得自己孝顺,二叫人以为咱们府上不仁,连个姑娘也容不下。那看着她的婆子最该打,这才几日,就叫三丫头收买,万事由着她去了。”   简妍心想大约她送过去的大氅也叫庄采芹当了去贿赂婆子姑子了,不然,狄家的姑子如何会领着她去跟狄夫人相识。   庄老夫人气了一会,又叫了庄二夫人来,叫她再送两个厉害的婆子去庙里,看着庄采芹,不许她再肆意胡为。   庄二夫人答应了一声,又接了信听说张家人快到了,忙叫人去渡头等着。   第二日,简妍与庄政航一起出门,一个去了庄老夫人那边,一个去了前厅,俱是去迎着张家人。   在庄老夫人那边等了一会子,与庄三夫人并几位姑娘说了会话,简妍瞧见姚氏有些无精打采,便悄声问了她一句。   姚氏道:“昨儿个多早晚了,母亲还叫人来问帐子被褥准备好了没,也不知来个亲戚,母亲怎就高兴成那样。”   简妍笑道:“多少年孤身一个在京里,如今来了亲人,自然是格外开怀。”   姚氏勉强笑笑,正要再说话,庄敬航、庄采瑛两个过来给庄老夫人请安。   庄老夫人问:“可是才与大老爷说过话?”   庄敬航答是,庄老夫人笑道:“你瞧瞧如今老老实实的多好,做什么总惹你父亲生气。”   庄敬航跪下磕头道:“孙儿再不做那事了。”   庄老夫人笑着叫他去前头也帮着迎张老爷。   简妍瞧着庄敬航如今虽瘦削,精神却足,不似先前那般颓废萎靡,心想莫不是这王八想要卧薪尝胆?又见那庄采瑛也很是神采飞扬,心想庄大老爷也算是能做对一件人事了。   过了一会子,门外来人说张老爷来给庄老夫人问好,简妍随着姚氏回避,隔着帘子,听庄老夫人与张家父子说了两句话。再过一会子,庄二夫人就春风满面地引着张夫人、两位姑娘进来说话。   简妍打量着张夫人,见她已经四十五六了,穿着打扮,很是中规中矩,瞧着脸盘就不是那两位姑娘的生母。   庄二夫人叫张夫人与庄家夫人彼此见过后,就推着两位姑娘给庄老夫人磕头,指着十五岁大的道:“这是老十,薜荔。”   庄四姑娘开口道:“薜荔?木馒头?”   旁人听了这话,瞧着张薜荔珠圆玉润模样,皆抿嘴笑了,庄三夫人作势要打庄四姑娘一下。   庄二夫人心里略有些不悦,觉得那木馒头实在不雅,又似有讽刺张薜荔圆润的意思,叫她在嫂子面前失了颜面。   那张夫人却对庄四姑娘笑道:“四姑娘说的是,她小名就叫木馒头。还是四姑娘见多识广,我原说老爷按着《离骚》给起的名字,无缘无故,旁人怎又给她起了那么个通俗的小名,纳闷了几年,才想明白这因果。”   也不知张薜荔小名当真是那样,还是张夫人说这话来叫庄四姑娘好下台,只瞧见那张薜荔含笑站着,由着人笑着看她。   简妍听了庄四姑娘那话,也随着笑了,心想庄四姑娘这是随了庄三老爷了,一个风流公子起名叫三戒,一个俊俏姑娘起名叫木馒头。见张薜荔生得像玉环,心里先喜欢起来,于是招手叫她到身边来,拉着张薜荔给庄老夫人瞧,笑道:“老祖宗瞧瞧,我这辈子再也没瞧见过这么俊俏的馒头了。”   庄老夫人也笑着说是,她原本对自家孙女就不多疼爱,更何况是旁人家的,因此先前只打算敷衍过去,此时瞧见张薜荔憨憨的,脸上肌肤如婴孩般细腻饱满,模样有几分跟玉环仿佛,当下心里就亲切起来,就拉着她叫祝嬷嬷瞧。   祝嬷嬷虽不听庄老夫人说话,但也知道她的意思,看过了,也觉薜荔与玉环十分像,心里叹了一声同人不同命,她那干孙女可没托生成个千金,嘴里连连称赞张薜荔。   张薜荔由着人拉来拉去,忽地口中说出一句:“原来薜荔也叫木馒头啊。”   庄老夫人忍不住开怀大笑,口中唤着木馒头,又对庄四姑娘骂道:“看你这直肠子,多读两本书就逞能了。仔细你二婶回头埋怨你。”说着,就将张薜荔拉在身边坐着。   张夫人被张薜荔拆台说出并无小名之事,脸上红了红,却也不显多尴尬。   庄二夫人见庄老夫人点破自己的心思,笑道:“我哪里就那样小心眼?”忙又将另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推过来,道:“这是排行十一的其姝。”   那张其姝长着一张瓜子脸,两弯柳叶眉,眼中满是灵气,样貌又比张薜荔好上许多,身姿更显婀娜,但因前头有了张薜荔那么个讨喜的人,张其姝在一众闺秀中就显得中规中矩,众人也只是赞了张其姝几句,说她人如其名,很是娴静貌美,却并不似方才对张薜荔那般热情。   庄老夫人夸了张其姝两句,就又扭头问张薜荔:“可会打牌?”   张薜荔愣了愣,道:“回老祖宗,我会掷色子。”   庄二夫人忙道:“老祖宗,她一个姑娘家,哪里会那个。”   庄老夫人道:“无妨,后头我教她就是。”   庄二夫人还要说话,简妍便道:“二婶,老祖宗这是要借着馒头妹妹从舅妈那边讹钱呢。”   庄二夫人瞧着张薜荔也不似能赢钱的模样,心知简妍的意思,笑道:“老祖宗又找了个牌搭子。”   庄老夫人道:“馒头留在这,叫舅夫人去歇着吧。”   庄二夫人答应着,见庄老夫人没提张其姝,一时将张其姝闪在一旁十分尴尬,就瞧了眼一直不说话的姚氏。   姚氏笑道:“其姝妹妹也来替我瞧瞧牌吧,今日高兴,指不定咱们一起能赢老祖宗几百钱。”   庄二夫人笑着,就领着张夫人向后头园子里去了;庄三夫人也带着庄四姑娘去了。   庄老夫人屋子里当真摆起了桌子,简妍、姚氏并玉环三人坐着,张薜荔、张其姝、庄五姑娘、庄六姑娘各在一人身边坐着瞧,众人七嘴八舌,那牌虽打得不伦不类,也算有两分趣味,众人嬉笑着将铜钱送到庄老夫人匣子里也就罢了。   散了牌局,庄老夫人又叫人请张夫人过来一起吃饭,往日里简妍与姚氏还能回去吃饭,今日少不得要将规矩做足。   饭后庄老夫人又与张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就叫人散了。   简妍与姚氏陪着张夫人母女三人一路回去,听张其姝语气和缓地将一路见闻说了一通。   姚氏道:“我出这京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你们还能一路游历过来,可当真叫人眼红。”   张其姝笑道:“我们一路也是在船上,并没有出了船舱,算不得游历。”   一路进了姚氏给张夫人布置的院子,这院子乃是在园子偏南的位置,离丹苹斋不算近,名叫清心筑。   因明日庄二夫人那边要设宴给张家人接风洗尘,大房那边有孝,简妍便与平绣说好,前头并不摆宴席,后头园子里只请了张夫人并两位姑娘过来玩一日,如此也不算失礼。   月到中天之时,简妍才回了棠梨阁,见庄政航尚未回来,就再叫人去看看,然后自己先洗漱上了床。   过一会子,庄政航回来了,与她说了一句话,就去洗漱,然后上床道:“怎这被窝还是冷的?”   简妍道:“往日里贴着你睡,不觉得冷,也就没人记得弄那汤婆子过来。”说着,就往庄政航身边贴,道:“还是你身上暖和。”   庄政航笑道:“知道我的好处了吧,看你睁着眼没睡,我就知道你是想我想的睡不着了。”   简妍嗤笑一声,然后道:“那薜荔妹子当真喜人,我只瞧见她那憨憨的模样,就乐得了不得。只可惜这么个人,张家一倒,她在夫家的好日子也跟着没了。只今日陪着老祖宗打牌,坐得久了,肩膀有些木木的。”说着翻身趴在枕头上。   庄政航伸手给她揉着肩膀,道:“你倒好,还能打牌。我陪着张舅爷父子,很是没有趣味。他们父子两个,一个是老人精,一个是小人精,偏又精明的不似祁连那般讨喜,处处钻营,叫人看着实在可厌。只三弟不知为何,总逢迎着他们两个。”   简妍道:“万没想到你还能看出旁人的人品……”说完,呀地叫了一声。   庄政航在简妍肩头咬了一口,道:“只瞧着张小弟跟三弟投契的很,就知他们是一路货色。”   简妍道:“有道理,果然是物以类聚。”说着,反手勾着庄政航肩膀,道:“你说,若是将那薜荔妹子说与我嫂子做弟媳妇,可好?”   庄政航低头,恰见到她衣领敞开,露出大片细嫩肌肤,于是将手伸进去玩捏,笑道:“多那事做什么,张家还不知道怎样,拖累了周家也不好。”   简妍道:“你说得也是,总归过两日嫂子要过来,就叫她自己瞧瞧吧。老祖宗前两日念叨着说周家兄弟也出息了,跟三妹妹也般配,还叫我替三妹妹说说,我就怕三妹妹进了周家,后头嫂子就跟我翻脸,就只嘴上敷衍着答应了。谁知道三妹妹又闹出跟狄家认亲的事,这两日老祖宗就不再提那事了,想来是彻底懒得管三妹妹了。”   庄政航听着,忽地压在简妍身上,笑道:“少管旁人的事。我这几日天天跟和尚在一处,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和尚了呢,今晚上总该吃一回肉了。”   简妍笑道:“当和尚也没有乱扣山门的,不知这位大师是哪间庙里的?”   庄政航伸手在简妍身下一摸,笑道:“自然是这茂林朱门庙里的。暮鼓晨钟,如今虽过日暮之时,但补上那暮鼓也不迟,待我将晚课补上,也好早早修成正果。”说着,将身子贴在简妍腿间蹭了蹭,又将手探进她裤子里伸手去抠弄她那山门。   简妍不觉身上酸痒起来,从庄政航身下抽身,翻身坐起,看着庄政航腿间凸起,抱着手臂正色道:“你等等,我可得好好审审这望门醉的小僧,瞧瞧他可曾乱扣了别家山门没有。”说着,忽地用力抓过去,又抚弄两下,只见那东西在她手上跳了下,越发粗壮,俯身砸吧着嘴对着那东西自说自话道:“瞧着也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难不成你这光头小和尚也知道要毁尸灭迹了?可要来个炮烙之刑才肯认罪?待我去拿了烛火过来,烫你一烫。”   庄政航先是哼了一声,觉简妍口中暖气吹到身下,更觉身子紧的很,于是向下压了压简妍的头,将身子在她脸上蹭蹭,又摸着她头道:“望门醉?小僧也就是叫如梦那妖女折腾的在山门外吐了一回,如今小僧可是那十八罗汉中的头一名。不信庙主就来考校考校。”   简妍挣扎着起来,复又向庄政航唇上吻去,道:“前两日来潮替你品了几次,如今我可不受那罪。”   庄政航笑笑,将她压倒,又拿了枕头垫在她腰间,顺手将她衣裳剥下,道:“今日小僧就要来敲钟,还请庙主给数着数,免得后头错怪小僧偷懒。”说着,头就埋在她胸前,将那红缨在齿间轻轻咬了两下,有一路向下亲,舌尖在她水滴般的肚脐边舔弄,然后分开她的腿,瞧见两片朱门闭合着,只下面流出一些清液,就笑道:“这山门怎还不开启?”说着,就将那光头小和尚凑过去,在她身下来回滑动,将两片朱门顶开,几次之后,猛地挺身进去,然后俯身搂着她,觉察到她身上凉凉的,更觉刺激,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边耸着身子,一边搂着她脖子问:“几下了?”   简妍喉中不禁逸出几声呻、吟,咬唇喘息道:“谁数得过来……”   庄政航越发得意,又去吻她红唇,将她堵得喘不过气来,半日停下,又压在她身上,伸手抚摸她头发,贴着她耳朵道:“你这山门里就是万佛朝宗的地,除了你这,我再不去扣旁人的山门。”   简妍笑了,在他身上亲了亲,靠着他,又跟他说了些琐事,各自洗身之后就睡了。   第二日,庄二夫人给张家人洗尘,简妍这才瞧见张家那位名叫张鸿宜的少爷,果然如庄政航所说,张鸿宜与庄敬航十分投缘,两人有说有笑地在一处说话。因张家老夫人今年不方便动身,明年来京,因此张家大少爷大少夫人并余下的少爷姑娘并未随着张老爷过来。   庄敬航瞧见简妍,也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与张鸿宜说些京中事宜。   第三日,庄三夫人请张夫人过去吃饭,到了第四日,简妍在园子里小摆宴席,平绣、胡姨娘过来帮手,请张夫人并两位姑娘过来玩,顺道将庄家四位姑娘及姚氏也请了过来,庄老夫人那边也请了一回,庄老夫人只说昨日失眠,今日没有精神过来。   众人在一处名叫闲情阁的院子里正玩着,忽地青杏过来附耳说庄敬航与张鸿宜两个在园子门外。   简妍心想定是当着张鸿宜的面,门上婆子拿捏不准该不该给庄敬航颜面,该不该叫他们二人进来,因此特地来回。   姚氏见简妍与青杏问话,便问:“是什么事?”   简妍笑道:“不知张家兄弟有什么来寻舅妈,于是就叫三弟领着他来了。”   张夫人笑道:“他哪里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许是才来京中,敬航少爷要领了他出去玩,他来回我呢。”   简妍听张夫人这般说,就叫青杏去领了张鸿宜与庄敬航进来。   张鸿宜进来后,见过众人,便惭愧道:“小弟不知二嫂门禁森严,听人提起园子里有些奇石怪树,就央求三哥领了我来看,不想却为难了门上人。”   庄敬航忙也道:“嫂子莫怪,小弟是见张小弟百无聊赖,才与他说起此事。”说着,又做出惶恐模样。   简妍心想庄敬航这是想叫张夫人知道她不近人情吗?含笑道:“家里寒酸,虽只是一些草木,但也是一家生计所在,未免叫人攀折,因此只好门禁森严一些。且先前园子里整治池塘,这远一些的地方尚好,那近处就处处都是淤泥味,实在不好叫贵客去瞧。还请张兄弟见谅,等着明年景致好了,我叫你二哥下了帖子请张兄弟来看,可好?”   张鸿宜先前听庄敬航说简妍为人冷淡,如今瞧她处处点明他是客,若要进园子,只合园子的主人下帖子才能进来,更觉果然如此;昨日瞧着庄政航与庄敬航疏远,今日见简妍也如此,更了然这庄敬航是与庄政航不和睦的。于是这般试探之后,也并不乐意得罪庄政航,就笑道:“既然如此,那小弟就等着哥哥嫂子下帖子了。”说着,要告辞。   庄敬航忙笑道:“嫂子这话就见外了,一处住着,若是小弟要来,难不成还专门叫人送帖子上门吗?”说笑着,却不由地偷眼瞧了瞧张家姐妹。   简妍笑道:“三弟身娇体贵,来一趟咱们这就是蓬荜生辉,哪里能省了帖子?”   张夫人也瞧见简妍不喜庄敬航冒然过来,气张鸿宜不听人劝远着庄敬航,对张鸿宜道:“你父亲在哪?你不随着你父亲去拜会长辈,就没事要去瞧人家奇石怪树?”   姚氏笑道:“想来是我们那边叫表弟看不上眼,才赶着来这边的。”   张夫人笑道:“别理会他,他就这么个不开眼的性子。”又瞧了张鸿宜一眼。   张鸿宜忙领了庄敬航出去。   简妍心想这客套也有个度,还没见过谁家当真谦让着客人,就将自家规矩也改了的,暗中对青杏说日后依旧不许人随便进来。   待这小宴散了,简妍叫人送了张夫人回去,前头庄老夫人叫张薜荔去说话,又叫人将张薜荔送到前头。   92见利忘义   张家人来了后,简妍只当又多了一个伙伴,每日里除了姚氏、庄四姑娘,就多是寻张薜荔说话。张夫人才到京中,认识人虽不多,但每日前来拜访的却也不少。因此那张薜荔、张其姝两姐妹势必是要随在张夫人身边的。一时简妍想寻了张薜荔说话也不能。   待年关更近,简妍也无暇去想着寻谁说话,将自己那一份来往理清楚,又去与平绣将庄大老爷素日同僚故交那边的来往理了理,翻出庄大夫人往年整理的账册,将各家要送多少礼,俱都算清楚,叫人一起办了,过了几日,门上来往人更多,因早早做好准备,礼尚往来也不见慌乱。   后头秦盛伏、阮思聪等人从苏州回来,简妍叫庄政航给这几家送了赏钱,细细问了苏州之事,知道那边还留了自家十几个人在,更觉安心;又从秦十三那知道金鹤鸣虽有苗尚书帮扶,但还是囊中羞涩一些,就又送了一些礼过去,请了金娘子来玩一趟,借着庄老夫人等人的手,送了些衣裳玩物给金阿宝、金珠儿;铺子田地,四处也要打点酒菜银钱送去给掌柜伙计;再后又有各处庄头送了年例来,自家留下一些,剩下的又送了些给其他各房人,简家、秦家、安家、何家等家,也都送了一些过去;最后又从简家听到喜信,得知周氏有孕,又忙叫阮妈妈去探看。   忙忙碌碌一通,回过神来,简妍冷不丁就听说庄老夫人替庄敬航将张薜荔定下了,因在孝期,只与张家人点明白,叫张家不必给张薜荔寻亲,待庄敬航过了孝期,再正式定亲。   简妍心中纳闷,又替张薜荔不值,许是年纪上去了,就与庄老夫人、庄三夫人一般喜欢张薜荔那种懵懂孩子气的女孩,因此特特叫玉环去寻了祝嬷嬷问话,自己又拣着空子有意问祝嬷嬷。   祝嬷嬷笑道:“老夫人瞧着那馒头姑娘就喜欢,原本是想叫馒头姑娘住她那边的,又怕七姑娘瞧见了心里不自在。后头三少爷过来哭诉要悔过,每日又读书至三更,老夫人瞧见了,也疼他,又纳闷他忽然又变了性子,于是叫了平绣来问。平绣说约莫是三少爷瞧上了张家姑娘了,因此才发奋图强。”   简妍心想庄老夫人疼孙子是应该的,但是看那庄敬航瞧上的也不会是张薜荔,说是张其姝,她倒是会信一些,心里想着,就又遮遮掩掩地将心里的话说了。   祝嬷嬷笑道:“你这可就错了,七姑娘跟老夫人撒娇的时候,也只说要留下馒头姑娘做嫂子呢。如今七姑娘跟馒头姑娘亲近的很,跟其姝姑娘就不大说话。”   简妍心里越发纳闷,又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庄敬航竟也能想到光明正大地求庄老夫人,没走那些歪门邪道。又寻了姚氏说话。   姚氏笑道:“难为你还替薜荔想着,你不知老祖宗原先瞧上的是其姝,薜荔虽讨喜,选孙媳妇却不该选那样的。老祖宗叫了母亲过去说话,母亲就劝了老祖宗几句,先说孝期不该议亲,见老祖宗不听,又想老祖宗开口,舅妈那边不好回绝,与其定下其姝,不如就定下薜荔,就苦口婆心地劝老祖宗,只说家里有一个成了精的孙媳妇,另一个孙媳妇就该选个老实木讷的,这样才能一家和睦。老祖宗听了这话也觉有道理,就叫母亲与父亲两下里去说。父亲母亲去说,舅舅舅妈哪敢推辞,就都答应了。”   简妍不去深究庄二夫人说她成精是褒是贬,只问道:“我记得二婶并不喜欢三弟,怎就答应了?”   姚氏道:“母亲便是心里不喜,也不能明摆着说这话。且瞧着舅妈也只是看着薜荔年纪大了些,薜荔没有定亲,其姝也不好定下来,因此才将薜荔与其姝一同带过来的。只怕舅妈原也没想将薜荔嫁到什么好人家。如今定下三弟来,三弟再不好,也有两个叔叔帮衬着。”   简妍道:“到底为薜荔不值,只怕过上一年,她那珠圆玉润的身子就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姚氏心里也觉如此,嘴上却笑道:“瞧着你比舅妈还疼薜荔呢,人家爹娘都不操心,你又替她叹什么气?再者说,你便是替她可惜,也没有法子挽回。三弟再不好,在老祖宗心里,也是个公主郡主都能配得上的人物。如今那薜荔是个庶的,老祖宗心里定觉薜荔配不上三弟呢。”   简妍无奈地叹口气,心里也如姚氏所说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知道此事后,简妍有意跟张薜荔多亲近,每常逗着她说话,瞧着她的神色,就知她还不知自己的终身定下来了。   临过年前几日,庄二夫人对庄老夫人说:“前儿个去侯府,遇到狄家的婆子过去请安,说了两句,后头太夫人就问为何快过年还不将三姑娘接回来,媳妇只说过年府里难免热闹一些,三丫头懂事,想安静地替大嫂念经。”   庄老夫人道:“你说得很好,想来是三丫头又跟狄家姑子来往了。”   庄二夫人蹙眉道:“燕案首自那日从咱们府中出去,又故态复萌,回去就将书本丢了。燕家夫人还叫人来问了我几次,问可是在咱们府中出了事,不然好端端的,燕案首怎又改了主意。”抱怨完,因想着狄家说明年开春燕家就要给燕曾议亲了,脸色越发难看。   庄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子,道:“只说不知道吧,难不成你要跟燕夫人说是咱们府上的姑娘不规矩,将燕案首勾引坏了?”   庄二夫人笑道:“我那里敢那样说。”又道:“听着燕夫人的意思,燕案首果然是言出必行,并未告诉旁人采芹的事。只可惜了,这么个人不定会叫谁家得了便宜。”   庄老夫人随着庄二夫人唏嘘了一番。   待到除夕那日,庄家人在庄老夫人后院里过年,也请了张家人一同过来,因家中人口简单,再用屏风隔开,就显得有些寥落,因此庄老夫人只叫人分左右宾主坐着,并不叫人在男女之间立了屏风。   简妍有意暗中打量庄敬航的神色,见他脸上的疤好了七七八八,因脸色苍白,那疤也就不十分明显,大概看过去,也恢复了先前的六七分文质彬彬。只是那庄敬航不时偷瞄的人不是张薜荔,却又是张其姝,这就叫简妍心里又纳闷了一回。   简妍自是不知庄敬航内心是何等煎熬。   原来庄敬航私心里看上了张其姝,不喜张薜荔憨傻迟缓、不温不火的性子;且从张鸿宜那边打听了几句,得知张家夫妇疼的也是张其姝,跟庄采瑛暗示几句后,庄采瑛却又喜欢张薜荔,于是自作主张地跟庄老夫人说要留下张薜荔做嫂子;后头庄老夫人叫庄二老爷夫妇去说项,将张薜荔定下来,此事就已然成了定局。如今再去瞧那灵秀的张其姝,庄敬航神色间就难免有些若有所失,又恨有了这层关系,张老爷与他还是那般疏远。   大年初一一早,庄家二房里就传出喜信,说是原本生下庄家五少爷的扈姨娘,如今又给庄家添了一个男丁。   因这喜事恰又是在年头有的,就有些喜上加喜的模样。庄老夫人欣喜地叫人赏赐了扈姨娘,又寻了庄二老爷,亲自问过新小少爷的名字,得知名叫琦航,又叫人打造了长命锁刻了生辰八字给扈姨娘送过去。   简妍也随着众人送了龙凤手镯过去,瞧着庄二夫人、朱姨娘与有荣焉模样,心想庄二夫人对着旁的事争强好胜,唯独对着庄二老爷却又不争,这也是件奇事。心里纳闷了两日,后头月逐来拜年时,才听月逐道:“扈姨娘本不该大年初一发作的,全是大年三十晚上二夫人留她守岁,不放人回去,才早了大半个月生下小少爷。万幸母子平安,不然,府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嫌晦气呢。”   月逐虽是姚氏的丫头,素来却与扈姨娘好,因此简妍倒是不疑心她说的话,瞧着月逐义愤填膺模样,心里反倒有些释然,心想庄二夫人这般,才像是个没毛病的女人。   回头简妍说给庄政航听,庄政航听了也叹道:“瞧着五弟弟那模样,想来这六弟弟将来也好不到哪去。白生出来占个名,吃二房一份口粮。”   简妍笑道:“往日你不是瞧着儿子好吗?如今怎又说二叔多一个儿子也只是多一张吃他家的饭?”   庄政航笑道:“宁缺毋滥,儿子多了也不好,父亲就我跟三弟两个还闹不明白,若是再多几个,只怕这家更要整日吵破天了。”   简妍听他说出宁缺毋滥四字,心中更诧异,后又见他神色复杂地笑,又追问他究竟是何事。   庄政航道:“昨日去普渡寺里,半路上竟遇到蝶衣跟两个师父出来化缘,她瞧见我就追了过来,一时叫我在街上尴尬地要命。谁见过一个尼姑嘴里哭喊着追个公子哥跑?于是我就没停下,回头想想,便是蝶衣那胎保下来,由着蝶衣去养,只怕最后还养不出三弟那般的儿子呢。”   简妍笑道:“没想到遇到她竟能叫你感慨成这样,早知道,我就早请了她来家中念经。”说着,又与庄政航定下十七那日去地里挖太岁。   正月十五那晚,侯府太夫人请了庄老夫人等人过去,庄老夫人借口身子不舒坦,庄家大房有孝,只叫庄二老爷一房人过去应付着。庄二老爷虽想远着侯府,但也不能立时断了来往,只得与庄敏航一同过去了。   庄府中剩下的人,并张家人又聚在庄老夫人处过了节。因庄老夫人当真不大有精神,人就早早地散了。   简妍请了张夫人母女三个来园子里又吃了点宵夜。   因庄政航去了庄三老爷那边说话,张夫人倒也不用怕耽误他们小夫妻过节,又见简妍那日拒了庄敬航,为人却很知礼,该有的礼数一样不缺,就如今日庄二夫人一家不在,就忙叫了他们母女过来坐坐,于是心里就想这位少夫人倒是能叫人不亲不疏地按着人情来往。   张夫人在棠梨阁里坐了一会子,待张薜荔、张其姝去更衣,与简妍说了两句,就笑道:“日后还要劳他二嫂子多照应着薜荔。”   简妍见张夫人提起此事,就笑道:“舅妈客气了,薜荔那性子很是惹人疼,将来哪个不疼她?”   张夫人道:“府上老祖宗开口,不好回绝,只能将薜荔定给你们三少爷了。薜荔自小不挑地方,想来在你们府上,又有你们疼她,这日子也不会差了。”   简妍笑道:“薜荔的性子当真好,也没见她急过恼过,万事慢条斯理的。”   张夫人含笑道:“她自小如此。”顿了顿,又问:“听说秦家与古太傅相熟,不知年后你们可曾去了古家拜年没有?古家公子听说原是案首的不二人选,最后才叫燕家少爷忽地冒出来抢了案首的名次。”   简妍听张夫人提起古家公子,就去想张其姝究竟嫁了谁来着,想了半日,因到底是不相干的人,上辈子也没怎么注意她,此时反倒忘了张其姝花落谁家了。   “考试之事,没有发榜就算不得数。只是古公子才学确实是好的。”   张夫人笑道:“你说得也是,只是瞧着燕家少爷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着实叫人替古公子不服。听说燕少爷先前时常来庄家,你可见过他?不知道燕少爷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简妍心中愕然,心想人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燕家出了燕曾这么个公子,燕家的门槛也叫人踏破了。张夫人这么一问,她倒也闹不清楚张夫人究竟瞧上了古家还是燕家。张其姝虽好,但张家人也将她看得太高一些,燕家不说,古家就断然不会瞧上张其姝。   说着话,因张薜荔、张其姝两个回来了,张夫人就闭嘴不再提及此事,只与简妍说些针黹等事。   正月十六,简妍与庄政航回了趟简家,简妍与简夫人说了几句,得知忠勇王府果然过年时对简家冷淡一些,不似先前那般亲近,心想这样也好;又瞧见周氏气色很好,就笑着劝简夫人多约束了简锋,便是简锋又要胡闹,也得等周氏生完之后再闹。   十六那日晚上,庄政航就跟秦盛伏、阮思聪、阮彦文说好明日出城;后夫妇两人说会子话,因简妍极力劝说,庄政航就答应了明日他亲自去挖。   十七日早上,简妍方起身,与庄政航穿好衣裳后,就听玉环笑道:“外头又下了一场雪。”   简妍一怔,瞧了眼庄政航,问:“可要化雪了再去?”   庄政航道:“下雪了更好,也省得叫旁人瞧见了疑心。”   简妍也赞同他的话,于是洗漱之后吃了点早饭,就领着玉环、金钗一道上了马车,出了巷子与秦盛伏等人汇合,一群人向城外去。   路上简妍不时掀了帘子看,外头银装素裹一片,又因才出了十五,多数铺子依旧未开张,整条街上,只有三两个人走动。   快到西边城门时,听到帘子外庄政航的声音,简妍掀了帘子,就见简锋也骑马跟在车窗旁,于是笑道:“这可巧了,这样的天也能遇到哥哥。”   简锋笑道:“我才与人吃了酒,有意要散了酒气再回家,谁知道就遇上你们。妹夫说你们要出城替你们家老祖宗还愿,不知出了西城门,还有什么庙值得你们亲自过去?”   简妍望了眼庄政航,然后对简锋道:“寺庙哪有贵贱,不过是新近有个姑子得老祖宗青眼,因此才要去了她们庙里替老祖宗给了香油钱。”   简锋心里不信这说词,心想才出了年,这两口子就往城外赶,必定有什么算计,于是笑道:“说到姑子,听说前两日有个俊俏的姑子追着妹夫喊,妹夫也忒大胆一些,那姑子这样明目张胆,若是被人告发,那姑子要受刑,妹夫名声也不好。”   庄政航道:“那是我们家放出去的丫头,如今跟我并没有什么干系。”说完,想想简锋行事,就道:“只是到底是跟过我的,如今又是尼姑,大舅哥万万不可贪了这便宜。”   简锋啐了一口,又瞧见帘子后简妍脸色不是十分好看,心知她是不喜自己跟着。   简妍听简锋换了话头,心里恼了,忍不住道:“实话与哥哥说吧,你妹夫犯了事,我们这是要偷偷跑到南疆避难去呢,这哥哥也要跟着?”   简锋见她如此,越发肯定这两口子出来有事,道:“才出了年,就满嘴胡吣,快啐一口。”   简妍心里气恼,忽地放下帘子,就闭着眼在车厢里坐着。   外头庄政航劝了简锋回去,许是当真闲极无聊,简锋只是不肯,硬领着随从跟着庄政航夫妇到了城外十里坡。   秦盛伏、阮思聪两个将庄头支开后,那地面上就只剩下简家兄妹两家的人。   两家下人背过身子后,金钗、玉环先下了马车,之后简妍扶着玉环下了马车。   简妍裹紧了身上朱红缎面牡丹大氅,怀中抱着暖炉,就抿着嘴,面色阴郁地盯着简锋看。   简锋到了这地面上,想起得知简老爷送了地与铺子给简妍后,简老爷疑惑地说过简妍指定要这黄家兄弟的地,于是此时颇有些恍然大悟,举目望了眼一片苍茫的田地,心想定是这地里藏了宝贝了。因此不理会简妍耷拉着的脸,笑道:“妹妹、妹夫一旁说话。”   庄政航披着一身玄色绢面斗篷,扶着简妍,低声道:“我劝了大舅哥,大舅哥硬是不肯回去。”   简妍道:“我哥哥素来无利不起早,如今盘算着这边有宝贝捡,不说天寒地冻,就是刀山火海你也劝不了他。”   简锋在前头听着简妍这有意跟他说的话,也不回头,一路将两人领到鱼塘边,瞧着那鱼塘里只剩下小半池塘的水,且水已经成了冰,就从地上抓了把雪搓手。   简妍作势要推了简锋下去,又被庄政航拦着。   简锋回头道:“明人不说暗话,见者有份吧。不然传出去,叫黄家兄弟知道了,人家也不依。”   简妍抱着手臂,冷笑道:“哥哥当真是明人,我就要瞧瞧我们不跟哥哥分,哥哥会不会唆使黄家兄弟来我们门上闹,会不会叫黄家兄弟告了我们。”   简锋笑道:“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哥哥我哪里能做出那等事。”   简妍道:“这天下的事就没有哥哥做不出的。”   简锋也恼了,冷笑道:“前头妹妹有事寻我,我可是不论大小事都替你应下来了。我叫妹妹去替我跟父亲母亲说两句好话,妹妹明着答应,背后又挑唆父亲不待见我。妹妹这般行事,可见着我恼了?”   简妍哼了一声,然后道:“哥哥可别忘了前头的事我可是给了哥哥二十亩地,算不得哥哥白忙活。至于我跟父亲说的那话,天下无赖混账多的是,除了哥哥和我家那个,我可曾替谁操过心?哥哥如今虽没有先前那般自在,但扪心自问,哥哥心里难道不喜欢现在跟了秦家舅舅干一番大事业?若哥哥说不喜,那哥哥只管依旧胡闹就是,哥哥当真以为父亲会打死你,又或者放着你不闻不问?”   庄政航见简家兄妹语气都很冲,于是道:“好了好了,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就是。”   简锋瞄了眼庄政航,抱着手臂道:“这没有妹夫的事,妹夫只听着就是。”   简妍道:“如何没有他的事,如今哥哥要分的可是我们的东西。”   “哦?那就是说当真有宝贝了?”简锋斜着眼睛道,然后嘿了一声,“我却忘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我可比不上妹夫跟妹妹亲近。”   简妍听到那一句泼出去的水,当即将上辈子的往事忆起,将怀中暖炉向简锋腿上摔去,怒道:“哥哥心里早知道我是泼出去的水,生死困窘都跟哥哥没有关系的,哥哥如今凑过来做什么?有好处就来,没有好处就躲得远远的,哥哥当旁人都是傻子,就单等着你来分赃?今日我也不瞒着,这地里就是有宝贝,哥哥只管寻了人来告我吧。”   那暖炉摔出去,砸到简锋身上,落了地,盖子上的扣松开,里面的银碳就倾倒出来,火星溅到简锋身上。   简锋跳了两下,见庄政航来替他将身上火星扑去,于是将他推开,冷声道:“你们两口子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自来是……”正要说自己不吃那一套,忽地就瞧见简妍哭了,腿上虽疼的厉害,又不好跟她发作,就掐腰对庄政航喝道:“我好端端一个目下无尘的妹子,最好说话的人,跟了你才多久就成泼妇一般……”   庄政航道:“大舅哥这话冤枉,妍儿好着呢,哪里像泼妇了?”心知简妍是听了简锋的话,记起简锋上辈子无情无义模样才心里难受地哭,又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劝道:“别哭,仔细皲了脸。他要六亲不认就六亲不认了吧,总归我对你好,不叫你无依无靠就是了。”   简锋将衣摆上火星扑灭,立在简妍前面冷笑道:“好啊,原来心里早给我定下六亲不认的罪名了,我却不知妹妹叫我做的事,我哪一件没做好就得了这个名?”   庄政航一手扶着简妍,一面去看简锋,道:“她哭得伤心你没瞧见?这会子还说那话。”   简妍哽咽着冷笑道:“你没瞧见哥哥是不舍得走吗?唯恐走了就分不着他一份。慢说我哭了,就是死在这边,哥哥也是不管的。”   简锋踱着步子,将地上的雪踩得吱吱响,负着手道:“既然妹妹心里这样想我,哥哥也不能白担了那个名,今日我还当真非赖着不走了。”   庄政航劝简妍道:“由着他去吧,他爱留下,就叫他留下,这大冷天的,咱们先回去。”   简妍咬着嘴唇,瞧着简锋那气势汹汹模样,与庄政航转身向马车走,走了两步,忽地回身,就冲简锋身上撞去。   93求全责备   简锋立时倒了下去,不想身后看着是平坦的雪地,下面却又是足足有三四尺深的沟渠,一时兄妹两个滚下沟渠,俱都陷在雪地里。   简锋将简妍推了推,就见她脸上蹭了雪,怕她湿了脸面着凉,于是也不推她了,就躺在雪地里道:“妹妹闹够了就起来吧。”说着,却见简妍就是不起,坐在他身上又拍又打地哭了起来。   庄政航忙趟着深雪下来,擦掉简妍脸上雪,又去拉她起来,道:“你要打他我帮你打就是,何苦自己动手?”   简妍道:“我哥凭什么叫你打?”   庄政航愣住,心想到底是他们兄妹两人的事,只给她拍了身上雪粒子,然后拉她起来。   简妍抓着简锋衣领就是不起,骂道:“这就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还这样,若是再多两个,指不定哥哥还想着卖了妹妹好赚钱花呢。这会子哥哥想着来分赃,怎我有难的时候你不想着来帮我?有那会子躲得远远的,就怕我上门给你招晦气,这会子又来这叫人心里不自在做什么?”说着,忍不住又伸手打了简锋两下。   简锋坐起身,扶着简妍的肩膀,见她哭得哆哆嗦嗦,不禁阴沉了脸去看庄政航,将庄政航搭在简妍肩膀的手拍开,沉声道:“可是你这混账又欺负她,叫她心里存了气?我说今日她那样大的怨气。”   庄政航忙道:“大舅哥自己惹恼了她,做什么又往我身上推?”又对简妍道:“这大冷的天,若是着凉了该怎么办?”   简妍一时哽咽着也说不出话来,因喝了冷风,就一声声打起嗝来。   简锋拿了自己披风给她挡了风,沉吟一会子道:“我瞧着你嫁了人就性情大变,可是庄家的日子当真不是人过的?”   简妍打着嗝道:“是又怎样?我险些叫掐死你们还上赶着把我往他们家送,后头瞧着我的日子好了一些,母亲才敢嚷嚷着说要将我接回来。你嫌我累赘,还当我不知道?”   简锋斥道:“你又说那话做什么?难不成将你接回家,然后叫你这辈子老死在家里?”   简妍抬头瞧了眼简锋,又打了两个嗝,知道自己那抱怨的话只该藏在心里,泪眼婆娑地开口道:“这地里有太岁,我们是来挖太岁的。哥哥要就分你一半吧,总归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父亲母亲也要有的。若当真为了那东西闹得兄妹反目,反倒是应了太岁头上不得动土的话。”说着起身,扶着庄政航的手出了沟渠,只凑到庄政航身边,靠在他身上沉默不语。   庄政航见简妍开口给了简锋一半,却也没有说话,伸手摸了摸她衣裳,见外面只湿了一点,又握着她的手道:“今日且先回去吧,这衣裳里头虽没湿,外头湿了一片,风吹着也冷。”   简妍点了头,就跟着他回去。   简锋闷不吭声地起来跟在后头,半天道:“可是我出去的时候你有事,你嫂子躲开不搭理你,所以你将怨气撒在我身上?按说也不是,父亲母亲在家呢,她哪里敢那样。你说谁躲着你怕你招晦气了?”   简妍道:“不关嫂子的事,是我一时嘴快说了错话。哥哥的性子,若是换了个嫂子,指不定就是那样。”   简锋道:“也不知你疑心我什么,三天两头说不能换嫂子。难不成换了个嫂子,你就不是我妹妹了?”   简妍回头道:“我们家老爷换了个夫人连儿子都不亲了,更何况是我这盆泼出去的水。”   简锋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也不知道你今日怎那样小气。”又接着问太岁的事,“你说的太岁可是肉灵芝?你又从何得知那东西在这地里的?”   简妍道:“我做梦梦见的,不光有太岁,还有新嫂子。”说着,回头促狭地道:“哥哥那新媳妇漂亮的很,跟画上的人物一般,叫哥哥一瞧见,就魂都没了,连妹妹究竟是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了。”   简锋啐了一声,“你嫂子身子重,不盼着她好,你又咒她做什么?”说着,又将气撒在庄政航身上,道:“她在家从未做过这事,说过这话,都是叫你欺负的性情大变。”   庄政航只嘿嘿地笑道:“这性子多爽利,想笑就笑,想闹就闹,多可人。”   简妍不觉脸上一红,伸手在庄政航掌心里似掐似挠地揪了一把。   简锋瞧着他们两口子腻歪得很,歪着头哧了一声,心想谁叫自己闲着没事瞧着有便宜就想占,活该撞到铁板上;又想难怪简妍如今这么大脾气,原来是又找到人疼了,背后有了依仗,就娇气起来,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了。   玉环、金钗瞧见三人回来,迎上去后,玉环瞧着简妍红着鼻子跟眼睛,问:“那边有个看地的草庐,四面遮风,可要在那边烤红薯?”   庄政航不由地望了眼简妍,笑道:“原来是你想叫我刨地,然后自己悠哉地烤红薯?”   简妍笑道:“难道我烤好的东西会不分给你吃?”   简锋瞧见他们夫妇说笑,心想不能叫简妍就这么走了,若是话传到简夫人耳朵中,他日子要更难过了,于是笑道:“这冷天猛地进了那热热的车厢里易生病,先去了那草庐换了外头的衣裳,烤了火吃点热东西再走,免得你身子弱,回去又病倒。”说着,就叫玉环再去给简妍换件大衣来。   玉环答应着,一边叫人拿了红薯、生肉、炭火摆在那边草庐里;一边陪着简妍进了马车里换了一件大氅。   三人聚在那草庐里,简锋听简妍夫妇只两人说话,并不搭理他,也觉尴尬,开口道:“母亲这两日总咳嗽,回头莫要将今日的事说与她听。你们的东西我瞧个新鲜就好,谁当真想分你们的了。”   庄政航笑道:“大舅哥三思啊,若是我们顺口答应了,大舅哥回去又心疼地睡不着,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简锋瞪了庄政航一眼,又去看简妍,道:“你也太不像话,那些话就是能跟你哥说的?若是将我推到河里,看你如何跟母亲交代。都成了亲的人了,先还瞧着稳重一些,如今又孩子气了。”   简妍道:“哥哥当我跟你一样无情?我会当真将你往冰窟窿里头推?只怕如今哥哥还不知道我恼的是什么。若是要跟哥哥耍心机,我们就不来十里坡了。前头说去庙里,是我们小气不想多一个人知道这事,这也算不得我们不对,因为这地本就是我们的。但后头哥哥既然跟来了,说一句见者有份就罢了,还拿了黄家兄弟来威胁我,这可不就是将我当旁人来对付?哥哥素来是捏造官司的能手,如今要把官司往我身上推?”   简锋一时也没有了言语,半响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那样说话也是跟旁人说习惯了。你就是不肯,叫我威胁两句又怎样?我还能当真勾搭了外人来败坏你?你哭成那样,倒叫我心里觉得当真亏欠你了呢。”   简妍也觉今日自己失态了,笑道:“谁没事拿了外人来威胁自家人?这事也就哥哥行得出。自幼母亲就说我跟哥哥最亲,偏哥哥闹到叫我手上有了好处给你才敢求你帮忙,哥哥觉得这也怪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不成我是傻子,跟自家哥哥亲亲密密来往不好,非要跟哥哥凡事明算账?就不为了我自己,为了将来那小的,难不成我不想哥哥将来多照应着自家外甥?”   简锋摇头笑道:“罢了,总归如今你是受不得委屈,道理都在你那边。”   简妍道:“旁的委屈我受得了,只是自家人的委屈却受不得。拢共就一个哥哥,与其每每见面跟隔了一层的外人一样彼此算计,倒不如就不见了。免得想起来,就要伤心。”   简锋道:“是你自己个见外,上回子那地也是你自己要给的。你后头若是耍赖就不给,我还能闹上你们家门不成?”   简妍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耍赖的事是做不出了。”   简锋哧了一声,“这话说得就跟方才还趴在我身上哭的人不是你一样。只怕回去跟母亲说了,母亲不定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你哥如今是办大事的人,谁瞧得上你那点东西?”   简妍道:“哥哥要做什么大事了?”   简锋得意地道:“秦伯伯给看了个官,已经买下了,等着开春再选出来,就算领了实缺了。”   庄政航艳羡地插嘴道:“果然是上头有人好办事。”   简妍道:“这也是我哥有本事旁人才提不出意见。不然买官的多了,能有几个叫选出来?”   简锋见简妍处处护着他,一时反倒尴尬起来,笑道:“以后凡事莫要提什么银子了,算那么清楚,多少情分也算没了。”   简妍听他这样开口,心想管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先答应着就是。   简妍之后又叫简锋留下跟庄政航一起挖地。   简锋心里不信简妍做梦能梦到那太岁,又见他们两人不似做戏,铁锹锄头俱都准备好了,吃了红薯后,就与庄政航两个脱了大氅按着简妍说的地去挖。   雪下的泥土还算和软,并未冻得结实,但挖下去也困难。   两人挖了一会子,足足挖出两尺多深五六尺见方的坑,累得满身大汗也没瞧见那太岁的踪影。   庄政航瞧着简妍依旧很有精神,并不似要着凉模样,就叫她再认一认地面。   简妍瞧了瞧四下里的树木池塘,道:“就是这里,不会错。”   庄政航蹙眉想了想,对简锋道:“大舅哥,妍儿说是这地,咱们就在这挖吧。”   简锋心知简妍不曾出过城,不信她口中的话,又见庄政航对简妍言听计从地当真又刨起地来,心想就是这地里有宝贝,简妍如何能知道?只是方才为了那“宝贝”与简妍吵了一回,此时再说没有,反倒不好意思,于是敷衍地随着庄政航挖了一挖。   将近日暮之时,那地里依旧没挖出什么东西来,庄政航道:“听说那太岁是有灵性的,会随水土而生,许是它还没移驾到这边也不一定。”   简妍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若不是怕旁人及早地将它挖了去,我也不那样心急。”   简锋见两人说得一本正经,心想这两人不至于这么穷极无聊做戏哄他,于是附和了庄政航一声,道:“定是那太岁爷爷还没来,咱们且先回去吧。”   庄政航点头,与简锋两个又将那坑埋了,将一大片土地上弄出乌七八糟的痕迹,做出在此地挖坑烤东西玩乐的模样,之后才一行人回城里去。   临走前,简锋反复交代简妍不许跟简夫人说,才随着他们向城里赶。   过了两日,简锋送了些名贵药材过来给简妍配药,日后又三不五时地叫周氏捎了信过来,真真假假,面上是显得比先前亲近一些——虽简妍腹诽简锋是瞧着简老爷、秦尚书的面才如此,但心里却止不住地高兴。   因自己记忆里的地没挖出太岁,简妍便与庄政航商议过几年再去挖,只叫人在那地上又盖了间草庐,免得种地的时候叫人将那地挖了,后头听说简锋借着秦尚书、古太傅等人的扶持,选为从六品兵部员外郎,就在秦尚书手下做事,很是替他高兴,唯恐简锋那贪小便宜的习性误事,又有意叫庄政航悄悄跟秦尚书将简锋喜贪小便宜的事说了,秦尚书听了那话,更跟简老爷交代再三,叫简锋言行小心一些,莫要因小失大;简妍又极力撺掇庄政航领了简锋拜会金鹤鸣,此时简锋不比先前眼界狭窄以貌取人瞧不起金鹤鸣,倒是谦和地一声声唤着金鹤鸣先生;因早前救了金阿宝的人也有简锋,金鹤鸣还记着那恩,对简锋也存有几分感激之情,也乐得与他交往。   94新人气象   阳春三月,桃李开遍。   张家人搬回自家新宅院里去住,只按着庄老夫人的意思留下张薜荔。   到了端午之后,庄大老爷就娶进了第二个填房小王氏。   因是第三次成亲,便并未大操大办,只叫小王氏跟庄老夫人、前面两位大夫人的灵位磕了头,请了本家人吃宴席,就算了事。   小王氏进门第二日,简妍与庄政航去见过小王氏,临到门口遇到庄敬航、庄采瑛两个,简妍瞧着庄敬航还好,庄采瑛却是红着眼睛,面上颇有些愤愤不平之色。   几人进了屋子,就见胡姨娘、平绣立着,庄大老爷与小王氏在正座端坐着。   庄政航自觉比小王氏年岁大,因此拉不下脸磕头唤母亲。   庄敬航瞧着庄政航不唤,也跟着他装聋作哑地呆立着。   一时屋子里很有些尴尬,庄大老爷坐在一旁,咳嗽一声,道:“这是你们新母亲,日后要听她的话,将她当成你们前头母亲一般看待。”   简妍拉了拉庄政航,庄政航忍了忍,开口小声地喊了一声母亲。   简妍也问了声好,偷眼去瞧那小王氏,见她并不似秋棠先前说的那般小家子气,瞧着气度虽没有大家子里头养尊处优养出来的雍容之态,却也端庄大方的很;只是原说二十出头的人,瞧着却有些像是二十四五的。   庄敬航、庄采瑛也随着唤了一声。   庄大老爷道:“政航他们分出去了,日后不必你来操心。敬航也大了,日日在前头书房住着,也不用你忧心。你只替母亲照料着采瑛就是。”   小王氏一身颜色黯淡的衣裳,也算是给前头那位王氏戴孝,含笑道:“听说还有一位三姑娘,可是那位三姑娘病了,因此没来?”   庄大老爷望了眼简妍。   简妍道:“三妹妹与前头母亲最要好,一心在庙里替前头母亲念经,过年也并未回家。此时怕触景生情,去信与她说,她也不肯回来。”   庄采瑛轻蔑地哧了一声,心想庄采芹什么时候那样孝顺了。   简妍也不回头看庄采瑛。   小王氏也不追问,正要说两句场面话,那边忽地冒出一个丫头。   那丫头进来见过了众人,然后开口道:“昨日府内喧哗,红姨娘一宿未睡,今早上就说肚子针扎一般地疼,不能来给夫人磕头,还请老爷夫人见谅。”   庄大老爷闻言,立时紧张起来,望了眼小王氏,欲言又止。   小王氏道:“老爷只管去瞧瞧红姨娘吧,若不是还要去见过老祖宗,此时我也该过去的。”   庄大老爷道:“如此也好。”当真就站起来了,又对简妍道:“多照应着你母亲一些。”说完,不自觉地去看了眼庄政航,然后拔腿向外头去了。   简妍心里微微有些愕然,心想小王氏的意思是等会子两人该去见庄老夫人,怎庄大老爷就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庄敬航记起今日有学生拜会庄三老爷,张老爷也要去,于是道:“儿子学业上还有些疑惑要寻了三叔解答,儿子先去了。”   小王氏忙笑道:“学业要紧。”瞧着庄敬航要走,又对庄政航道:“大少爷有事也去忙吧。”   庄政航道声失陪,果然就去了。   庄采瑛也借口要早去见过庄老夫人,转身也走了。   简妍瞧着众人都走了,小王氏面上微微有些尴尬,笑道:“想来母亲是一早就见过胡姨娘、平姨娘了,咱们如今去见过老祖宗吧。”   小王氏笑道:“有劳你了。”于是就叫简妍陪着去见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那边,庄家其他两位夫人并四位姑娘也在,众人见了,彼此呼唤一声,这见面礼就算是了了。   之后庄老夫人叫小王氏去歇着,简妍因先前接了大房的一些事,就随着小王氏去了大房的院子。   简妍将自己手上的事并近日急等着要办的事一一交托给小王氏,拿了府中先例给小王氏看。将自己的差事全部交托出去后,瞧着小王氏气定神闲模样,心里反倒纳闷起来,心想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小王氏难道不想及早收了平绣手里的权?   简妍不知此时小王氏心里也暗自纳罕,原来小王氏在王家给王三老爷母亲请安时,时时听王三夫人说简妍为人霸道分家后连大房的权也把持着,因此初来乍到,就有心冷眼瞧瞧简妍行事,此时瞧见她细细地手头上的事交托出来,就想那王三夫人定是心觉先前的大夫人在简妍手上吃了亏,因此才有心挑拨她。   简妍心想等会子小王氏是该要立威了,自己在这倒不方便小王氏行事,因此并不久留,坐一会子就去了。之后几日也没听说大房里有什么动静,小王氏每日跟庄老夫人请安后,就只管教庄采瑛针线,绝不多问一件事。   再之后,已经嫁了人的金钗来找简妍,说道:“红姨娘的哥哥在外闹事,叫衙门关了起来。老爷叫王义拿了三少爷铺子里的银子去将人赎回来。王义说铺子里的银子是准备进货用的,挪用不了。老爷就叫王义到咱们家铺子里支一些。”   简妍道:“上回子铺子里的掌柜糊涂,就给老爷支了银子,这回断然不能给。”   金钗道:“掌柜叫人来问,奴婢也是这样回的。这会子过来,也是跟少夫人说一声,叫少夫人心里有底。”   简妍心想庄大老爷倒好,拉不下脸跟庄政航要银子,就去铺子里支,得了银子又顾全了脸面,又疑惑道:“论理大老爷不缺银子,怎三天两头就要来支取?王义可说老爷要办什么花银子的事?”   金钗踌躇一番,道:“王义并没有说。奴婢猜着大老爷是怕自己去了没人照料红姨娘肚子里的少爷,于是想趁着自己还在,给那小少爷攒些银子,听说三少爷问要银子,庄大老爷也不舍得多给,一两一钱都要跟三少爷问明白了。”   简妍不由地失笑道:“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着,又叫金钗去叮嘱掌柜伙计不得擅自兑了银子给旁人。   因为银子的事,庄大老爷去寻了庄政航抱怨两句,庄政航因先前就跟庄大老爷定下孝敬他银子的规矩,也不怕他抱怨,只说:“那奴才的事压根不该父亲管,父亲要爱屋及乌只管去,犯不着叫儿子出钱让父亲的小妾心里舒坦。”   庄大老爷被顶了回去,脸色虽不好,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事还没完,过了两日胡姨娘去后头跟简妍说话的时候就道:“红娇那奴才越发能的不行了,前两日红娇说平绣的哥哥领了厨房里买办的事,闹着要给她哥哥也寻个好差事。老爷耳根子软,就听了她的,谁承想没两日她那哥哥又误了事,害得老祖宗的饭菜也误了。”   简妍心想如今庄敬航在红娇面前走一趟,红娇就能哭天抹泪地叫庄大老爷教训庄敬航一场,这样宠着她还不够,竟然越发贪心了,笑道:“这也好,不这样,老祖宗还不发话叫免了那人的差事呢。”   胡姨娘又笑道:“红娇那奴才就是事多,这才几日,又闹着叫老爷给她哥哥寻个娘子,说是有正经人管着,她哥哥就不会再误事。”   简妍笑道:“万没想到她还是个不忘本的。”   胡姨娘拍腿道:“人家眼界高着呢,看上了新夫人的陪嫁丫头,还拿了少夫人做先例,说少夫人多好的人都嫁出去了,老爷又不是贪花恋色的人,留着几个妖精一样的丫头做什么。”   简妍愕然道:“竟然拿我做例子?先不说我做什么与她不相干,且我也没作践人有意将人嫁个不成器的东西,单说那丫头是新夫人的人,她也好意思开口?”   胡姨娘道:“哪里是那男人看上的,是红娇那奴才仗着肚子欺负新夫人呢。平绣那奴才也是,处处说这个归少夫人管着,那个归老夫人管着,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给的人,就说些不软不硬的话来压人。”   简妍沉默了一会子,心想前头的事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出她不管那些事了,如今大房的事叫平绣把持着,庄大老爷叫红娇把持着,这小王氏迟迟没有动作,难不成是指望着坐山观虎斗?等着红娇与平绣闹完了,好坐收渔翁之利?   过了两日,就听说庄大老爷终究问小王氏要了那个丫头给了红娇的哥哥,另寻了一个丫头赔给小王氏。   这般不给小王氏脸面的举动,小王氏不恼,简妍与姚氏听人说起都要替小王氏气愤一场。   时至七月,红娇临近产期,大夫都说她肚子里是个小姑娘,红娇心虚起来,面上却越发骄纵,心里盘算着待那姑娘落地,庄大老爷就必然不会似现在那般对她宠爱有加,倒不如趁着这时候多捞一些,于是今日要这个,明日要那个,恨不得将一房的银子全捞到自己屋里,越发不将小王氏放在眼中。   平绣却不似红娇那般当小王氏是当真不管事的活菩萨,只是心里盘算一番,打量着自己若将手头上的事放出去,这辈子也难能再有机会出头一回,胡姨娘好歹还有个三姑娘,她只怕这辈子也不能有个儿女了。因此就下定决心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小王氏自己不开口要,她就不主动给。   如此又拖了几日,红娇又闹着要叫自己哥哥顶了平绣哥哥的差事,又哭诉说平绣趁庄大老爷不在时欺辱她,嚷嚷着动了胎气,真真假假地闹了几场。   起先平绣还当一回事,后头瞧着红娇再闹,有庄老夫人压着,庄大老爷也不敢胡乱答应了红娇。   后头红娇哥哥又胆大包天,被两三个人引着就去淑情雅聚吃了霸王餐,回头人叫扣在淑情雅聚里,恰那日庄大老爷不在,红娇又寻不到王忠王义去找庄大老爷,就威逼平绣拿了大房的银子先将她哥哥赎回来,盘算着趁此良机自己多抠一些银子。   平绣自然是不肯,后头瞧见红娇又闹着说肚子疼,也不愿意理会她,敷衍地叫人去府外请了大夫,就依旧去忙着给丫头分派针线。   待平绣忙了一会子,就见红娇的小丫头来说红娇要生了。   平绣心里一慌,先去寻小王氏,得知小王氏去了姚氏园子,就叫人去寻;又去跟庄老夫人说,请了稳婆过来。   及至庄大老爷回家,就听说红娇已经昏厥过去,庄大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先打了平绣一巴掌。   平绣因觉委屈,就去寻庄老夫人、祝嬷嬷哭诉,唯恐红娇有个闪失庄大老爷又算到她头上,只哭着不肯回来,晚间也留在庄老夫人屋子里。   闹到半夜,稳婆抱了个婴儿出来,庄大老爷因没听到哭声,心里害怕起来,虽听稳婆说那孩子并无毛病,也不放心,只抱着那孩子反复看,待那孩子跟小猫一样哭了一声,心里的石头才落地;庄大老爷抱着孩子的时候,那边有人说红娇血崩了,庄大老爷急忙叫人去请太医,过了一个多时辰,派出去的人又回来了,只说天晚了,又不是正经的夫人,太医不肯过来。   庄大老爷无法,只能叫了王忠去请寻常大夫过来,直到凌晨,红娇才有所好转,只是大夫说虽命保住了,但人却废了,这辈子再不能生儿育女。   庄大老爷虽有些心疼红娇,但自己小儿子是个齐全的,心里也就无多大感伤,只叫人照料着红娇,就急赶着去跟庄老夫人报喜。   庄老夫人因厌烦红娇事多,又嫌庄大老爷分不出轻重,对那小孙子也无甚喜爱之情,对着庄大老爷一张老脸斥道:“那蹄子自己无事生非,平白无故你打平绣做什么?难道当真叫她搬空了家里你才满意?”   庄大老爷满脸喜气被浇了冷水,一时呆立无言,随后道:“平绣也太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样的人哪里能叫人信得过?也忒心胸狭窄一些。”   庄老夫人道:“你这不问缘由,随口污蔑人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事到如今,那红娇能自己喘口气就不错了,你盘算着叫谁来养那孩子?”   庄大老爷磨叽了半日,开口道:“儿子放心不过旁人,若是母亲能养最好,不能的话儿子就将他养在身边就是。”   庄老夫人忍不住啐了庄大老爷一口,道:“越活越回去了,你不叫你媳妇养,又娶了她来做什么?总归如今平绣替她分担家事,你就将这孩子拿给你媳妇去养就是?”   小王氏陪着庄大老爷守了一夜,庄大老爷也没想起她这么个人,此时听庄老夫人这样说,心里就很有些犹豫,疑心小王氏也如前头那位一样有意将人养坏,怯怯地道:“那平绣儿子是不信她了,至于王氏……”   庄老夫人骂道:“你这样瞻前顾后像是什么样子?王氏再如何也比红娇强。且你怕她亏待了孩子,自己时时去瞧着就是,难不成你将孩子甩手给她,就不管事了?”   庄大老爷寻不着话反驳庄老夫人,只得答应着,随后犹豫道:“既然王氏要看孩子,那家事就要有劳母亲嬷嬷去管着了。”   庄老夫人见庄大老爷还是信不过小王氏,就点头应了,听庄大老爷给孩子起名庄致航,又将他骂了一通,最后改成庄玥舟,就叫庄大老爷回去,并不去瞧孩子一眼。   简妍随着姚氏等人静观大房里的事态变迁,见小王氏得了个儿子养着,且如今平绣也不得再插手家事,小王氏日后管家也是迟早的事,背后与姚氏议论一通,两人都觉这小王氏便不是机灵人,但也不傻。   果然庄小少爷百日的时候,小王氏就从庄老夫人那边接手大部分的事,因是循序渐进接手的,庄大老爷一时也没察觉,待到察觉之时,又不好发作,只得由着庄老夫人安排。   如此前头也算安静了,只是比之前面府中安静下来,更有一事叫简妍与庄政航欢喜,那就是孝期终于过去了。   95生子忌讳   庄大夫人孝期过了,大房里两个儿子都觉松了口气。   庄敬航那边不出几日就定下亲来,只是最后定下的不是张薜荔,乃是庄其姝,这就叫简妍纳闷的很,寻了几人问,又问不出个究竟,为张薜荔庆幸,又为张其姝可惜,一时她这一向淡然的旁观者反倒纠结起来。   因前头简妍二话不说借了银子给她娘家救急而与简妍更加亲近的姚氏最后憋不住就告诉了简妍换人的缘由。   姚氏道:“年前张舅妈偷偷打听燕案首的事,就叫母亲不自在。年后媒婆刘嫂子来家替五姑娘说媒,嘴里漏出一句,说是张舅妈暗中叫人去燕府投石问路了。母亲心里早将燕案首看成自家女婿,哪里容得下张舅妈横刀夺爱,但因舅舅一家才来京,只得忍了。后头母亲生日,恰那日你又不舒坦并未过去。其姝又叫人撞见跟三弟凑在一处做些不清不楚的事,因此也就换了人,索性先前定下的时候知道的人就不多,如今也没人怀疑。”   简妍倒是不怀疑庄敬航会做出此事,只是那张其姝瞧着正经的很,于是赶紧问:“可是三弟哄骗了其姝?又或者撞见的人误会了?”   姚氏嘲讽道:“他们是狼狈为奸,一个瞧不上薜荔傻兮兮的,一个唯恐嫁给燕案首不成就要去给侯府冲喜,于是就凑在一处了。只怕母亲那边也早有察觉,于是袖手旁观,等着瞧舅妈笑话,不然三弟跟其姝怎会那么便宜地聚在一起。”   简妍目瞪口呆了半日,然后道:“那该不会换了薜荔去冲喜吧?”   姚氏笑道:“侯府瞧不上薜荔,如今三婶认了薜荔做干女儿,有意将她配给她娘家侄子呢。这事你只别与旁人说,那日瞧见的就我、母亲、舅妈三个,若传出去,我就没好日子过了。如今跟你说这个,也是叫你日后提防着点其姝,这也是一个急了什么都做得出的人。”   简妍心想小王氏看似是个淡泊的人,对大房的事万事不强求,对庄大老爷也可有可无,若配个薜荔那样娇憨的弟媳就算圆满了,如今换了人,只怕前头又有事可闹,就笑道:“多谢嫂子好意,三婶给薜荔选的定是好人。”   姚氏道:“这可不是。三叔给二弟起了个法号,回头二弟就拜了普渡寺方丈做师父,四妹妹给薜荔起了个亲近的俗称,回头薜荔就成了三婶娘家人。可见三叔家的人最会未卜先知,赶明个我也得叫三叔替毛毛取字。”   简妍笑笑,心想前几回她有意将花兮跟庄玫航隔开,免得两人生出什么青梅竹马的意思,这点庄三夫人就没有卜算出来。问明白这事不干张薜荔的事,简妍照旧每常寻了张薜荔来说话,更将张薜荔介绍给安如梦认识。   安如梦因每常与俞家来往,倒不似先前那般冷淡,瞧见张薜荔憨憨的,也逗她两句。   本来这逗张薜荔玩的日子也算有趣,谁知忽地一日,庄政航郑重地道:“日后不许跟那木馒头来往。”   简妍一怔,疑心是庄政航误会庄敬航定亲换人的事,忙道:“你可是听人说了什么?那定亲的事是三弟自己闹的,与薜荔无关。”   庄政航道:“谁说那个了,古者妇人妊子,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夜则令瞽诵诗书、道正事。如此则生子形容端正,才德过人矣。古人的话总是没错的,你瞧瞧那木馒头傻兮兮的模样,看她看得多了,若是生个女儿也跟她似的,日后得操多少心;还有如梦那样的也不好,冷冰冰的,谁知道咱们能不能替她找个俞韩海那样的女婿。”   简妍笑答:“先不说薜荔那样挺讨喜的,如梦那样的也很可爱。也不说为什么我跟她们说两句话,我的孩子就不像我,非要像她们了。单说你,你每常说要生儿子,如今怎又担心起女儿来了。”   庄政航笑道:“总归生的不是儿子就是女儿,我原先将儿子担心过了,如今该担心女儿了。”   简妍笑道:“这话万万不能往外说,不然旁人指不定疑心你藏了儿女在外头呢。”   庄政航道:“你就听我的,总归我是不会害你。”   简妍含笑点头,心想庄政航将逐月养胎法熟记在心还不够,竟然连这养胎之前的事也要注意。   原本孝期最后两个月,庄政航就将各色医典翻遍,更是将逐月养胎法每日复习一遍。过了孝期,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启发,他更是认定了生子一事一定要厚积薄发,于是将一床被褥放在床对面榻上,与简妍分了床睡。   简妍与庄政航同床习惯了,半夜里伸手一搂,没搂到人,于是不自觉地就醒了,醒来心里就失落落的,下了床,向庄政航那边去瞧,见他倒是睡得踏实,于是心里不平起来,气愤地回床上辗转半日,起身后又到了庄政航床边,伸手掐了他脸一把,瞧见他迷迷糊糊地醒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床上去睡。   庄政航只当简妍梦游,因此怕吓到她就并未与她说。   接连几日,简妍还是如此,庄政航就有意在百日里试探地问她可记得晚上的事。   简妍坦白道:“自然是记得,我大半夜睡不着,你倒好,倒头就睡。原先说要对我如何好,可见都是假的。谁知道你是不是不乐意跟我一个床睡才要分开的。”说完,又有些惭愧,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又道:“我知道你是白天累着了,但好歹你也别睡得那么香。”   庄政航笑道:“原来是有人半夜身上空落落的,想我了。”   简妍想起先前跟庄政航说的笑话,呸了一声,道:“你自己个前头还跟我说不听淫声呢,我就瞧瞧我搂着个枕头睡还会不会醒来。”   庄政航只看着她笑,心想这人定是没了他睡不着,晚上又将被褥挪了回来,两人还如刚成亲时那般分了铺盖,只是言谈间不敢说些暧昧缱绻的话语,唯恐一时克制不住。   正好到了秋闱的日子,庄政航听说燕曾并未去考试,心里莫名地有些欢喜。后将古人说的大风大雨、暴寒暴暑、阴晦日月食、大雾大旱、雷电霹雳、天昏地暗、醉酒之后、丧服未除、大悲大恐、一方有病,种种不宜有孕的事避开,又假借要问运势,叫庄老夫人替他算出几个黄道吉日,然后就那日子里,早早地与简妍沐浴,然后就关了房门。   简妍瞧着庄政航那很是凝重的面孔,不由地扭捏起来,道:“你就差斋戒焚香了,做这事哪里用得着那样郑重。”   庄政航道:“这次跟先前不同,得规规矩矩地来。”   说着,就挽了简妍上床,然后两人躺进被子里,庄政航才开始脱两人衣裳,脱了衣裳后,忽地又披着被子将丢在床上的衣裳方方正正地叠好。   简妍素来就知庄政航喜欢玩花样,不想今日他却要用这么正经的法子办那事,忍不住道:“也不用如此……”   简妍话没说完,庄政航就道:“不能掉以轻心,三岁定八十,咱们家上梁不正,下面不注意不行。”   简妍心知庄政航如今是越发看不惯庄大老爷,更怕他自己故态复萌又做了混事,因此才事事小心谨慎,虽有些矫枉过正,但也由着他。   庄政航今日也略有些紧张,贴在简妍身上,也不说话,中规中矩地将事办完,然后就与简妍一同躺在床上,开口道:“前头这一月虽把不出脉象,但咱们也得注意。眼下那里里外外的事,都交给我去办,你只安心在家里头看书下棋,别叫自己委屈了,可好?”   简妍点了头,依偎着庄政航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只是我后头若大了个肚子,你又弄些乌七八糟的事出来叫我烦心,若生下来个……”话没说完,嘴就被庄政航捂上。   庄政航道:“从今日起就不许说那些晦气的话,前头那样小的孩子日日就要寻医问药,据我说,就是红娇自己闹腾的。如今可好,红娇下不了床,只怕熬不过两年;那小孩也瘦小安静的很,便是养大了,只怕也要有个什么缺陷。你只管万事不操心,有吃有喝日日玩笑。我瞧着翠缕、碧枝两个也不能留着。才出了孝期,这两人就勤往我眼前转。虽你如今待她们两个很好,但人心不足,指不定哪一日这两人就起了害人的心思,与其防着她们,不如早将她们哄出去。”   简妍心想既然庄政航自己提要将那两人送走,自己也不必假惺惺做了好人劝他,于是道:“这两人的娘家人也在府里,只怕不好弄出去。”   庄政航道:“说了这些事都交给我,你只安心养身子就是。明儿个你去嫂子那边玩一日,免得我将她们弄出去的时候,这两人又弄出什么动静扰了你。”   简妍道:“我都听你的。”   庄政航又嘱咐了一句:“凡事都说是我的主意,就说我厌弃了她们两个。也省得找了其他由子,叫她们不好再嫁人。这也算是她们跟了我一场,最后给她们留些颜面。至于你那,甭管谁找你求情,都装作不知道,不用搭理。”   简妍哎了一声。   第二日,简妍一早吃过饭,就与玉环、金风、玉树去了姚氏那边。   因张薜荔回家去了,姚氏也正闲着无趣,瞧见简妍来,两人就摆了棋盘下棋,嘴中闲话家常。   将近午时,姚氏正要留简妍吃饭,那边云想领着两三个婆子、媳妇过来。   那几个婆子见过姚氏后,就对简妍跪下磕头,求道:“少夫人大慈大悲,就去救救碧枝、翠缕她们吧。”   简妍见是翠缕、碧枝的家人,只端了清水啜了一口,然后笑道:“你们无头无脑地来求我做什么?”   一媳妇道:“少爷要将碧枝、翠缕两个撵出去嫁人,这可如何使得?还求少夫人去劝劝少爷吧,便是她们两人哪里得罪了少夫人,也请少夫人看在她们年轻的份上,放她们一马吧。”   简妍笑道:“她们并没有得罪我,且我比她们还年轻呢,再者说,这事既然是少爷说的,就自然就该顺了少爷的意。”顿了顿,又对姚氏道:“这是嫂子的地,嫂子的人将她们领进来,那她们必然还有事要与嫂子说,那就与我不相干了,我先回去了。”   姚氏答应着,然后瞄了眼云想,然后不与云想说话,只问:“是谁将人领进来的?前儿个大少爷还说外头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将病气传给了毛毛,如今倒好,又有人领了人进来,这出了事,谁能担着?”   云想笑道:“是几位妈妈嫂子求到二夫人那边,二夫人叫奴婢领了她们来的。”   前头开口的媳妇又堆笑道:“还请大少夫人劝二少夫人两句。”   简妍笑道:“云想你又胡说了,二婶素来疼二少爷,万事由着他,你怎能说是二婶叫你们来的?”说着,就叫玉环去问庄二夫人。   云想见玉环去了,又笑道:“许是奴婢看错了,奴婢在二夫人门前遇到她们,就当她们从二夫人那边讨了话过来的。”   简妍望了眼云想,瞧着她已经将头发盘上去,被庄敏航收了房,心想这云想也乖滑的很。   姚氏哧了一声,然后道:“你立时领了她们出去吧,等会子惊了毛毛,大少爷问起来,我也不好隐瞒。”   云想讷讷了半日,权衡一番,只得将还磕头跪求的几人连拉带哄地劝走。   瞧着人走了,姚氏望了眼简妍,笑道:“可是她们闹出什么事惹恼了二弟?”   简妍道:“或许吧。”说着,就告辞回了棠梨阁。   回去后,见庄政航不在,简妍就在廊下等着他。   过了一会子,庄政航就一脸喜气地回来了。   “都办好了?”   庄政航点了头,然后道:“我与祖母说不要这两个人了,祖母一边听花兮唱戏,一边说随我就是。碧枝那人倒是难得爽快一回,问我要了六十两银子做嫁妆,我就答应了;只翠缕,哭天抢地地要寻死,我不耐烦理会她,就叫人将她拉出去了。”   简妍笑道:“两人的衣裳东西给她们没有?”   庄政航道:“自然给了,不然留下给谁穿?”   简妍不自觉伸手摸了下自己肚子,道:“你这样郑重,我反倒有些慌张起来,若是迟迟没有消息,或者有了消息,偏又生下个女儿,你不得后悔这么早将人都撵出去?”   庄政航笑道:“你慌什么?三年算一个,算算你起码还能生十回,我就不信十个里头一个儿子都没有。”说完,又自顾自地道:“如此算算,只留你一个,反倒比占了一屋子人要实惠的多。”   简妍啐了一口,道:“你当是养猪呢?还实惠?”   庄政航赔笑道:“话糙理不糙,这话里头的意思你明白了就好。”   傍晚的时候,小王氏过来,说了两句,就道:“翠缕的舅舅王忠求了老爷,老爷就叫我跟你说说,叫你宽仁大度一些,就留下翠缕。”   简妍笑道:“并不是我不留,母亲只管跟父亲说是少爷叫撵的人,不关我的事。”   小王氏心想庄大老爷虽不怎么搭理庄政航,每常却要看庄政航眼色办事,此次定也不敢跟庄政航理论,也不多劝简妍,就笑着点头。   简妍见小王氏过来也是为了敷衍庄大老爷,留她说会子话,就送了她出去。   第二日,又有人来求情,简妍打发人出去;庄政航知道了,就催着翠缕、碧枝两人嫁人,明言若是不及早嫁出去,就叫了媒婆将两人领出去发卖。   因庄老夫人、庄二夫人等人都不愿多管闲事,如此也没有什么人有那么大脸面来劝简妍两人,不出几日,翠缕、碧枝就双双嫁了出去。   虽先前这两人在时也没烦到简妍,但如今这两人走了,简妍就更舒心,日日听着庄政航自吹自擂地说何夫人、方丈都赞他进步神速,虽知道他有些夸大,但也觉定然是他学得好,有底气,才能说出那话。因此不时叫庄政航教着她一些。   庄政航也乐得跟简妍炫耀自己如今比她知道的多,但心里依旧觉得行医不是什么好行当,就劝着她另外寻了事做。   一日,庄政航瞧见简妍拿了四书五经在那破题写文章,忍不住笑道:“你这人也忒古怪,叫你闲着,你偏又做最费脑子的事。”   简妍笑道:“下棋下两日就腻了,也没有意思。我随手写写,也没有多费脑子。”   庄政航道:“既然如此就由着你吧,若能有个状元儿子,我也算圆满了。”   如此就过了两月,一日庄政航玩笑间给简妍把脉,把出了喜脉后自己先愣住,随即略有些紧张地跟简妍说了。   简妍也愣住,半响道:“我上辈子最怕知道的就是这事。”   庄政航握了她的手道:“那是上辈子的事,如今我说过不叫你烦心的。”   简妍听他又保证一次,不由地也笑了。   简妍有孕的事,也只有庄老夫人、姚氏知道,因月份还早,且这事张扬开不好,就未与旁人说,只自此不再去前头。   阮妈妈起先唯恐简妍与庄政航两个不知轻重,有意劝两人分开睡,后头瞧着两人规矩的很,也没了话说。   虽简夫人叫阮妈妈劝了简妍选个丫头给庄政航,阮妈妈到底没开那个口。   后头听说周氏生了一对双生儿子,简妍更是为周氏高兴,又觉这是个好兆头。   只庄政航心里不喜简锋,听了这喜信眼红了半天,憋出一句:“多了就不值钱了,只怕这两个一起来的,还不如前头绣姐儿那单枪匹马出来的得宠。“   简妍听他这酸话,也不理会他,只笑道:“你管人家值钱不值钱,总归绣姐儿揍得了那两个小的,就比我小时候强得多。”   十月中旬,瞧着园子里枣树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枣子,简妍就坐在树下,瞧着青杏拿着竹竿打树上的枣子。   那边姚氏与朱姨娘两个就过来了。   姚氏笑道:“你倒好,坐等着吃现成的枣子。”   朱姨娘望了眼简妍,问:“最近还没有忌口?”   简妍点头道:“没有,反倒想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着,请两人去一旁椅子上坐,又纳闷这两人怎会一起过来。   姚氏道:“前头王家姑奶奶来了,你可知道?”   简妍道:“我多少日子不去前头了,前头的事一概不知。”   姚氏道:“前头大夫人的亲姐姐,说是嫁到北边方家的那位,一家四口由着王三老爷领着全来了。”   简妍想起这方家就是上辈子庄大夫人给庄采芹定的夫家,心想难不成这会子方家还想着跟庄采芹定亲?于是道:“这会子他们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走亲戚?”   姚氏道:“说了你可别急。那方家是来问罪大伯二弟的,据说前头大夫人早两年就替二弟定下了方家姑娘,两方交换了庚帖,如今二弟的庚帖信物还在方家手里头。方家说他们家路远,并不曾接到庄家要退亲的信,也不知如今二弟已经成了亲。如今拿着前头大夫人的亲笔书信还有二弟的庚帖,要拉了大伯二弟去衙门评理。你那新婆婆怕等会子自己难做,毕竟她也是王家人,就叫人跟我说,让你自己想法子处置了此事。”   简妍怔住,心想庄大夫人当真是阴魂不散,死了也不叫他们清净,又想庄大夫人私自给庄政航定了亲,后头知道此事难成,大约又取消前头那宗亲事,跟方家定下庄采芹;心想难不成如今方家瞧着庄政航分家得了大笔银子,简家又有些家底,就想着瞒了后头与庄采芹的亲事,先来讹诈他们?   姚氏瞧她怔住,就道:“这事你听听就好,总归方家闹不出什么结果。”   朱姨娘迟疑一番,道:“那也未必,听着方家夫人的意思,是说方家姑娘先少夫人跟少爷定下亲,就比少夫人占了先。”   简妍笑道:“难不成她们想叫我让贤?”   朱姨娘忙道:“方家哪里敢开那个口,只是我猜着他们家是要将自家姑娘给了少爷做妾。做妾之后,那姑娘又比少夫人占个先字,只怕样样都要摆谱,有心叫旁人知道是少夫人鸠占鹊巢呢。”   简妍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心想自己两辈子都嫁给庄政航,如今才知道自己是后到的。   姚氏见她并不忧心,就道:“你还笑,听说那方家姑娘俊俏的很,指不定二弟一时糊涂答应了,那你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旁的人还好,若是叫方家姑娘顶着先跟二弟定亲的名进了门,指不定旁人眼中,她比你这明媒正娶的还要地道。”   简妍笑道:“嫂子前头还说叫我笑口常开,如今我笑了,你又说我。随方家如何闹腾,与我不相干。”说着,对青杏道:“少爷如今还在铺子里替人抓药,你去将方才大少夫人说的话说给彦文哥哥听,叫他跟少爷说,就说前头有如花美眷等少爷呢,叫少爷快些回来,莫负红颜。”   青杏哎地答应一声,就跑去寻阮彦文。   姚氏叹道:“你当真放心二弟?”   简妍道:“不放心也不成,前头乱糟糟的,我这个样子怎么过去?若是一时气着恼着,反倒得不偿失。眼不见心不烦,就不去管了。”   姚氏笑道:“你能这样想也好,凭她顶个什么名,也甭想越过你去。”   简妍问朱姨娘:“姨娘不忙吗?前几日不见你过来呢。”   朱姨娘笑道:“前两日前头事多。”说着,又问:“你嫂子家兄弟不知道议亲了没有?”   简妍闻言,与姚氏对视一眼,心想燕曾并未去考试,到底叫朱姨娘那颗要他做女婿的心先偃旗息鼓了,笑道:“我没有问过这事,只是想来上年发榜之后,他们家两位少爷就定下亲了。”   朱姨娘有些后悔前头浪费了一年功夫在燕曾身上,落寞地干笑两声,又借口有事告辞。   姚氏瞧着朱姨娘出去,就笑道:“那燕案首也是奇才,据说燕家老爷寻他去考试,燕案首只说了一句宁远看美人,不近对案牍。”   简妍笑道:“这人着实有趣。”说着,心想不知庄政航瞧着方家人无赖,会不会顺水推舟留下那方姑娘。   96粪土红颜   简妍虽面上说放心,但心里总免不了还有一些担忧。   那边厢,庄政航被从铺子里叫出来,一路阴沉着脸往庄府赶,心想王三老爷那老王八,一把年纪还不知尊重地跟陈兰屿混在一处,听说又占了秦绵绵,这老王八不管好自己的家事,无故就来旁人家里捣乱。   如此想着,就阴沉着脸进了府中,那边王忠瞧见庄政航过来,忙堆笑来迎他。   庄政航因前头王忠跟庄敬航亲近,对着王忠就有些不假辞色,问:“来闹事的人呢?”   王忠愣了愣,醒过神知道庄政航说的是王三老爷跟方家四口人,就忙到:“少爷不敢这样说,都是亲戚,这样就伤了和气。王三舅爷、方姨老爷、方少爷在老爷书房呢。至于方姨奶奶,方姑娘,就在老夫人屋子里说话呢。”说完,又不自觉地堆笑补了一句:“那方姑娘好看的很,听说老夫人很喜欢她。”   庄政航冷笑一声,心想庄大老爷如今当真和气了,这寻上门来闹事的人也能请到书房里说话,想着,就大步向书房那边去了。   进了庄大老爷书房,庄政航就瞧见脑满肠肥的王三老爷谄媚地迎上来,又对一旁一个五十几岁有些枯瘦的男子道:“这就是政航了。”   庄政航猜着那人是方老爷,见方老爷捋着胡子,似是打量女婿一般露出差强人意的神色,心里越发不耐烦,拱手道:“见过方家姨丈。”   王三老爷又忙叫庄政航见方家少爷。   方家少爷也跟方老爷一样瘦瘦高高,脸上颧骨突出。   庄政航见过方家少爷的,瞄了眼一旁站着的庄敬航,心想庄敬航在这,难不成盘算着火上浇油?立时开口问:“不知方姨丈上门所为何事?”   方老爷惺惺作态地哼了一声,然后背过身去。   王三老爷指着书桌上的几封书信道:“政航啊,你们父子可将你方姨丈坑惨了。你瞧瞧你们家这行的是什么事。”   庄政航并不去看桌上书信,只问庄大老爷:“父亲,究竟是何事?”   庄大老爷望了眼庄敬航,吞吞吐吐道:“原先敬航母亲给你定了亲事,按着信里说的,我约莫是答应了,只后头我又给忘了,又强不过你舅舅,才改成定了简家。”   庄政航哧了一声,问:“父亲到底是答应还是没有答应?难不成我的亲事,父亲都是随口一说,连究竟自己跟前头母亲如何说的都忘了?”   庄大老爷抿了抿嘴,然后沉默了。   庄政航见自己果然猜中了,望了眼庚帖,料到是庄大夫人趁庄大老爷酒醉又或者忙着其他的事情的时候匆忙问了庄大老爷,至于后头为何瞒下,必定是畏惧秦尚书权势,不敢明言给他定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岳家。   庄敬航笑道:“母亲既然在信里说了,那必然就有此事。且我细细看了这书信还有庚帖,信是母亲的字迹,庚帖就是父亲亲笔写的。”   庄政航又望了眼庄大老爷,见庄大老爷坐在椅子里低着头闷不吭声,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骂他,就对王三老爷道:“前头母亲是什么为人,想来三弟在她的葬礼上都说清楚了。”   庄敬航忍不住握拳,随即笑道:“那是小弟一时糊涂,二哥怎还抓着那事不放?”   庄政航冷笑道:“那此事就是前头母亲一时糊涂,忘了给方姨丈去信说开那糊涂亲事,此事方姨丈也不应当抓着不放。”   方老爷甩手道:“既然政航说这没有意思的话,那我这长辈也用不着顾忌什么颜面。这事早定下三四年。我家的门槛都叫媒婆踏平了,只为了跟你定了亲,就将旁人都回绝了。如今人人皆知我家女儿是你的人,你这叫她日后如何做人?”   庄政航冷声道:“我定亲成亲也有个一两年了,我就不信母亲一直没有给你们送信。姨丈不如将后头母亲给你的信也拿出来,大家对着看看,只拿了前面的,谁知道究竟母亲跟你们说没说要退了那可笑的亲。”   王三老爷插嘴道:“政航,可不能这样说。”   庄政航笑道:“还没恭喜三舅舅呢,前头添了千金,后头放出去几万两银子,想来收入颇丰吧。”   王三老爷愣住,见自己放债给新进京官员的事叫庄政航知道了,脸上神色一时慌张起来,暗道总归方家的事成了自己得的好处也有限,何苦替人搀和这事,于是干笑两声,就不再啧声。   庄大老爷抬头望了眼王三老爷,心想王三老爷终归还是没有收手。   方老爷见王三老爷不帮腔,就背着手道:“后头我们家就没有再收过你家的书信。”停了停,又道:“便是有,也定是在驿站丢失了。”   庄政航笑道:“书信什么的丢了也无妨,单说我娘舅还在,一个继母随便定下的亲也能算数?且那庚帖上的字虽不歪歪扭扭,但瞧着那两行字也歪了一行,定是父亲醉后写下的,也算不得数。”   方老爷道:“政航这是有意要拖延赖账呢?这京里我们可住不起,过两日就必定要回去了。”   庄敬航插嘴道:“姨丈只管住在我们家里就是,实不相瞒,我也有间小园子,一直空着没有人住,姨丈住进去,也不碍什么。”   方老爷忙道:“还是敬航体谅人,不似有些人只认有钱的岳丈,瞧不起没钱的。”说着,斜着眼瞧了眼庄政航。   庄政航见庄敬航果然是来煽风点火的,不禁冷笑一声,望着庄敬航道:“三弟当真悠闲,不用读书了?姨丈说的势利眼我不知道是哪个,但眼下却有一只白眼狼。旁的不提,只三弟如今的铺子园子,都是我们那边的人过去指点经营。想来是三弟的人会了,就不稀罕我的人了。”   庄敬航笑道:“二哥是翻旧账吗?二哥说的两样事,一样都不是我求二哥的。”   庄大老爷见自家两个儿子斗起嘴来,就道:“好了好了,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庄政航沉默了一会子,对庄敬航喝道:“给我滚回书房看书去!”   庄敬航见庄政航忽地毫不掩饰对他发脾气,愕然地瞧着他,就见庄政航越发疾言厉色地道:“难不成你连谁是哥哥都分不清?若是你随意留人,不用心读书,我立时就打断你的腿!分了家我也是你哥,你以为我管不得你了?”   庄敬航心里哧了一声,转头要庄大老爷做主,就听庄大老爷无奈地道:“听你哥哥的吧,总归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庄敬航见庄大老爷没事就会和稀泥,忍不住脸上涨红、双手握拳,还要分辨,就听庄政航冷笑道:“还不滚?我打断你的腿也不过是件家务事,你当有人能告我入狱还是怎样?日后仔细一些,别忘了长幼有序。”   方老爷冷呵一声,道:“政航犯不着在我面前教训人。”   庄政航回道:“难不成旁人的家事姨丈也要管?”说着,又眯着眼望了眼庄敬航,见他不动,抬腿一脚踹过去。   庄敬航见庄政航如此,心里也拿不准他究竟会不会寻衅打断自己的腿,只得出了书房,在书房外站着听。   方老爷哼哼了两声,道:“如今政航料理完了家事,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庄政航笑道:“我为何要给姨丈一个交代?这事是前头母亲定下的,前头母亲名声不好,谁都知道这事,姨丈不信就去问王三舅舅,瞧瞧母亲定下来的事算不算数。姨丈还不信,手上还有实证,就去告我就是。”   方老爷恨声道:“你当我不敢?不过是怕你家仗势欺人,不怕坏我姑娘名声……”   “姨丈行事怎如此瞻前顾后?等会子我就去告姨丈讹诈,姨丈不快一些,就从原告成了被告了。到时候在堂上将你家姑娘拉出来问一问,一问她到底有没有定亲那么一回事,二问她是痴还是傻,明明有定亲一事,拖到如今才过来认。这定下的糊涂亲算不算数,都由官老爷去说。若是官老爷说算数,那你家姑娘就是我的人了,生死都由我,我二话不说送了你家姑娘剃头做姑子去。”   方老爷怒道:“你这也是人话?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哪里就该叫你这样作践?论理,她也该是原配……”   庄政航鼻子里嘿了一声,道:“那原配二字不是姨丈能随口定下来的。她原就不是,便是,不还有退亲休妻的吗?想必是姨丈家里越发艰难,才想出这卖女儿的法子来讹钱。”说完,不由地想就算人穷志短,也没有这么算计自家姑娘的。   方老爷啐道:“我们家再穷,也没有卖女儿的。”   庄政航不理会他,转身向外去,口中道:“我也有几个闲钱,就跟姨丈打打官司就是了。”   方老爷一时慌张起来,瞧了眼王三老爷,王三老爷忙将庄政航拉住,先是嬉笑后又假意嗔道:“政航怎这样见外?都是亲戚,吵归吵,哪有动不动要去见官的?叫方家外甥女受累,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不是男子汉所为。”   庄政航顺势站住脚,瞧见方老爷慌乱神色,越发肯定方家乍然来庄家必有缘故,笑道:“我是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媳妇谁还配得上香玉二字,谁打我主意,管她身不由己还是情不自禁,都是粪土。”   王三老爷笑道:“话不能这样说,哪有用那污秽的话说人家女儿的。”说着,又碰了碰方老爷。   方老爷原先指望着叫庄政航先退一步,如今见他不退反进,只得自己先让步了,道:“你如今成了亲,也不好叫你休妻,只是若叫我家姑娘一辈子无依无靠,也不仁义。如今你且按着发妻下了聘礼,然后娶了她进门,与你现在的夫人一同服侍你吧。”说完,见庄政航瞪了他一眼,又道:“便不是按着发妻的礼,也该给一半的聘礼。”   庄大老爷在一旁呆坐了半天,想着这么办也能圆满了,就道:“三戒,就这么着吧。”   庄政航抱着手臂,心想方家定然是遭难了,不然怎这般狮子大开口,道:“我还没听说谁家纳妾给的是聘礼,我更没见过上赶着叫人纳妾的。”   王三老爷调笑道:“原来外甥字三戒?好字,好字。外甥别犟了,方家外甥女跟你也般配,我是见过她一眼的,那脸盘身条样样都好。”   庄政航道:“我不耐烦跟你们理论,出了这屋子,若还有人再说那亲事,我就告官去,连三舅一起告。”   王三老爷一凛,见庄政航不似说笑,忙又劝他两句。   方老爷心中一横,道:“今日我就将姑娘留在你们家了,随你们如何处置了她,若要告官,我等着。”   庄政航冷笑道:“你还当我不敢将你家姑娘扫地出门还是怎样?闹出那糊涂的亲事,还叫她留下,存心膈应谁呢?既然姨丈等着,也不好叫你失望了,我立时就去。”   王三舅爷唯恐庄政航耍横将自己也兜进去,忙抱住他的腰,笑道:“一家人,闹得脸红脖子粗做什么?既然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总归如今木已成舟,也不能将简家姑娘送回去,不然就是方家不仁义,不厚道,谁叫他们家早不来,偏偏等着尘埃落地了再来。”   方老爷对王三舅爷道:“三哥,你原先不是……”   王三老爷斥道:“糊涂!妹妹算政航什么人?哪里能给他定亲?况且除了庚帖,你的媒人呢?你是拿着鸡毛就当令箭了,将我糊弄的险些为了你这荒唐事坏了一门亲戚。”   方老爷一家本是投奔王家而来,万事都要看王三老爷脸色,此时见王三老爷调转风向,一时也没了气焰,心里想着因他夫人糊涂,瞧着原本定亲的姑爷病重要死了,就赶着悄悄地给她女儿定下另一家,如今两家彼此知道了,闹上门来,一家人也不好再回去,还该先在京里安下家寻了靠山才好,免得那两家寻上来,又吃了败官司,如此想着,哼哧了半日,道:“那总该给我家姑娘一个公道。”   庄政航道:“要寻公道,去问地下母亲吧。”   方老爷一噎,见庄大老爷不出声,又想去说动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哪里敢做庄政航的主,且方才庄政航训斥庄敬航的时候,他也跟着吓了一跳,是以方老爷寻他说话,他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庄政航道:“以后不提这事,还有一层亲戚的皮,若再提,就连亲戚的皮都没了。”   王三老爷连声应着是。   方老爷心里权衡一番,见庄政航寸步不让,且自己不敌庄家背后有人,开口道:“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既然政航这样说,只能委屈了我们家姑娘了。只是我们家姑娘白等了几年,为了她,她兄弟都没有定亲,论情我们也是上了前头妻妹的当。妹夫这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庄大老爷嗯了一声,望了眼庄政航,道:“政航,你看三丫头她……”   庄政航因前头庄采芹有意陷害简妍的事,也不乐意替她劳神,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瞧着办就是。”   庄大老爷闻言,就对方老爷点了头。   方老爷先前问过王三老爷,知道些庄家的事情,心想那庄采芹的嫁妆必定没有二房五姑娘的多,虽都是庶的,但二房五姑娘因其姨娘的缘故,备受二房夫人老爷疼爱,与嫡出相差无几,便连面上说是一样教养的六姑娘也比不上,犹豫着要不要请庄大老爷去跟二房说项聘了五姑娘,正要开口,就见王三老爷催促他赶紧跟庄大老爷商议着定下庄采芹,也不敢拿乔,忙慌去与庄大老爷商议。   且说庄政航再次交代不得再有人提那糊涂的亲事后,又觉先前对王三舅爷太过冷硬,和缓了语气跟王三老爷说笑两句,转身就向外去了,到了门外,见庄敬航敢瞪他,就一巴掌扇过去,斥道:“没上没下的,先前是懒得管你,如今你若叫我逮着丁点错,我就替父亲打死你。”说完,又向后头去。   庄敬航捂着脸,心想原先瞧着庄政航寻了个商家女儿,不想如今那商家成了官家,他反倒配了个庶出的女儿。   庄敬航先前只觉得张其姝比张薜荔好,定下张其姝后,见张老爷依旧与他不亲近,心觉自己上了张鸿宜的当,张其姝压根不得张老爷宠爱,不免有些气愤,又有些替自己不值,暗道自己先前冲动了,合该找个更好的才是;又想不能叫庄政航顺了心,应当叫庄采芹知道庄政航给她定下个上不了台面的夫婿,依着庄采芹先前那自不量力、死心塌地要跟了燕曾的架势,这跟方家的亲事也难成。   那边庄政航得意地回去跟简妍炫耀,然后道:“我先还说自己不会争辩,后头瞧着跟人吵也跟讨价还价一个样。谁买谁卖闹清楚了,买家还怕卖家声粗气壮?”   简妍笑道:“就是这么个理,果然何夫人说的对,你是一通百通的人才。”   庄政航自得地道:“那可不。”随后口中含着简妍递过来的枣子,又道:“你这次就不错,有事就去寻了我,别自己逞能。便是我说不过他们,也能装傻充愣地使坏,叫他们不敢放肆。你若是过去了,叫谁冲撞了,又或者听了什么污言秽语,她们我自然饶不了,你也逃不了。”   简妍答应着,笑道:“我昨儿个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们园子里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匹小马驹,火红火红的,我跟你都去追,最后那马就叫咱们堵在屋子里了。”   庄政航想了想,笑道:“你这梦做得好,明年可不就是马年吗?这名字也算定下了,就叫庄驰轩。”   简妍愣了愣,将这名字在嘴里念叨两遍,道:“怎觉得这名字有些拗口?”   庄政航道:“那就叫庄赤骥。”   简妍听了后头一个名字,忙道:“还是前头的好,后头的名字听着像是‘专吃鸡’,想想就觉得不是个贼眉鼠眼的无胆鼠辈,就是个酒囊饭袋才有的名字,而且写出来,还是个被人骑着的酒囊饭袋。”   庄政航笑道:“早说要定下前头那个名字的。回头我跟大哥说叫他赶紧给毛毛起名字,免得碍到咱们的事。”   后头庄敬航也不敢留方家人,小王氏更没那心思留客,庄老夫人起先很喜欢那方家姑娘,但一听说庄大夫人弄出来的荒唐亲事,也不愿跟方家多亲近,原本巴望着在庄家住下的方家一家,只得又跟着王三老爷回了王家。   这边两人有喜,那边侯府更是喜从天降,进宫多年的贤妃先前生下了一位公主,如今又生下了一个小皇子。   喜讯传来,庄氏一族人心振奋,个个与有荣焉。先前因庄大夫人几乎跟侯府撕破脸的庄大老爷如今也随着众人去侯府奉承贺喜;一直观望的庄二老爷两口子,更是忘了先前的顾忌,亲热地过去请安问好;连庄老夫人这么个遇事就躲的人,也开始过去请安,跟侯府太夫人说说话。   及至听说今上要封赏庄家众人,虽知道多数是要封赏侯府一脉,但庄家族人还是忍不住希冀那封赏之人中能有自己的名,连庄大老爷都隐隐盼着庄侯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他一马,叫他能够起复。   因侯府出了这么件喜事,庄政航与简妍两口子不禁又为那抄家的事忧心起来。   97烈火烹油   侯府大喜,简妍心里越发觉得这庄家离着抄家的日子近了,虽心里这般想着,但看着庄政航的头发才转黑过来,也不想叫他心里再急,于是就假装不在意地没开口;庄政航瞧着庄家人一个个皆以贤妃娘娘娘家自居,心里也如简妍一样焦急,但瞧着简妍月份尚小,唯恐她心里挂牵,也不跟她提这事。   至于庄采芹的亲事,庄老夫人听庄大老爷说了,因不喜方家人前头多事,就不乐意要这么个亲家。庄大老爷见庄老夫人不答应,只得连着两日苦劝她。   后头侯府忽地传来信,说太夫人说“采芹是学士府的姑娘,婚姻大事就由学士府来定,不必去问过她。”,庄老夫人细细品味这话,就品出这是有人将庄采芹定给方家的事与太夫人说了,想了想,心知胡姨娘没有那么大脸面跟太夫人说话,就猜到定是庄采芹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急赶着跟太夫人去说的。   因庄采芹越过她又去求了侯府,庄老夫人心里憋火,发话叫庄大老爷自己决定就是。   庄大老爷于是又与方老爷说了一声,正要请了两方媒人定下婚事,就听说侯府太夫人去了,只能将议亲一事缓下来。   原来赏赐侯府的圣旨就下来了,庄家人俱是骄傲非常,侯府太夫人更是喜不自胜,待众人欢喜之后,就瞧见一把年纪的太夫人嘴角含笑地驾鹤西去了。   因侯府太夫人是乐极而终,且已是八十有六的人,膝下曾曾孙子也有了两三个,因此侯府众人名义上说这是喜丧,脸上也就毫不掩饰地露出得了封赏之后的喜色。   太夫人离世那日,庄家几位老爷、少爷也聚到庄侯府,与庄侯爷一同商议庄太夫人发丧的事宜。   回头,庄政航对简妍道:“侯府买了上等的金丝楠木给太夫人做棺材,我捉摸着那楠木指不定就是祖母转手卖出去的那几块。”   简妍道:“太夫人不过是二品诰命,哪里能用上那犯禁的木头?祖母也就是那一会子糊涂,又被我们吹捧着才硬要那木头,醒过神来,没了兴头,祖母也就不要了。怎这道理祖母都知道,你们庄家一群男人商议,就没人提这事?”   庄政航道:“怎会没提?只我跟大哥就说了两回。我们说一句,就有人指着说我们不孝。又说庄家五代同堂,合该办得隆重一些。又有人说只需请旨上去,再有贤妃娘娘在陛下面前说美言两句,陛下定会再给太夫人加一级诰命。我们回来时,侯府那边已经叫人打造棺材了。”   简妍目瞪口呆道:“对着陛下你们庄家也敢使出先斩后奏那一招,可见若不抄了你们家,陛下才算是昏聩无能。”这话说完,瞧着庄政航脸色变了变,就住了口。   庄政航握了简妍的手,道:“你又抿嘴做什么,你并没有说错,是我们庄家连累你了。”说着,不自觉瞧了眼简妍的肚子。   简妍道:“我是不怕抄家的,但不抄家岂不是更好?若顶了个罪名,日后的便是家里空有个状元之才,却不能叫他去应试,岂不是我们为人父母之过?若我们先不知道这事,也就怨不到我们,偏我们又是一清二楚坐等着那祸事临头的。”   庄政航道:“这事也怪不得你,若是能立时离了庄家才好。”   简妍道:“只要没跟侯府壁垒分明,就难逃那连坐的罪名。但立时就与侯府划分界限,也不用等着抄家,只被庄家人挤兑着,就没咱们的安生日子过。”   庄政航点了头。   简妍道:“一人计短,待太夫人出殡之后,你去寻了金先生说说话,另与三叔、大哥商议商议,毕竟庄家也有他们一份。寻了秦舅舅也将话说一说,此外古太傅也是见多识广的,你稍稍问两句,人家若是指点一二最好,若是一言不发,咱们也不亏什么。若是有法子避开那祸事自是最好,若不能,咱们好歹也使过一回力气,这般就是瞧着小辈沦为升斗小民,咱们也问心无愧。”   庄政航笑道:“我原本就想这样跟你说的。”   简妍笑道:“不急着寻他们,咱们两个先将如何跟他们说话对一对,免得被他们一追问,你心里一惊慌,就露出马脚来,只怕不用抄家,咱们就先成怪物叫法师收去了。”   庄政航笑道:“我是不是怪物自是不知道,只你明摆着就是个妖精。”   简妍啐了他一口,两人就在园子里清净的地方坐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起话来。   过了两日,楠木棺材急赶着做好了,上边旨意也下了来,果然追封庄太夫人为一品夫人,庄家众人自是口中感念今上恩德,心中越发得意。   一日,庄政航领了孝服回来,简妍因有孕就并未去那有白事的地方,一时好奇,就要拿了那大红的孝服看。   庄政航劈手夺过来,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上辈子也穿过的,这会子又瞧它做什么?”   简妍笑道:“好歹太夫人是五代同堂,这也算是沾沾喜气。上辈子出这么一回殡,侯爷那一房的长子长孙曾长孙曾曾长孙赚下将近十万两的银子,可见这人若春风得意了,便是磕到地上也能捡到银子。给你侯府大侄子打幡摔盆的银子总共六百两就放在西厢那边了,要用的时候你自己拿去。你好不容易从侯府那边回来一会子,赶紧歇着吧。等会子有的是你三跪九叩的时候。”   庄政航一边由着简妍给他更衣擦洗,一边道:“瞧你一口气说那么多,可是家里没人跟你说话了?你没瞧见二婶如今得意模样,侯府的三位夫人都是身娇体贵不耐烦多操劳的,也不及二婶能说会道,二婶忙着过去,竟是将迎客送客的差事接了下来。大哥说二婶忙得脚不沾地,连茶水都不敢多喝,却还自顾自地洋洋得意。”   简妍道:“那是前头大夫人出殡的时候没叫她怎么施展,如今侯府又是最鼎盛的时候,想来去伴宿祭拜的人多得是。不独公侯伯爵,只怕皇亲也有几个。二婶又是分家之后就自觉满身才华无处施展的人,这回子自然是要一显摆自己的才能,二叫侯府知道她尽心尽力。你别说侯府那边,只咱们这,也有不少从侯府那边吊唁后就要来寻我们说话的,指明要见我的也有,万幸都叫祖母嫂子将人拦下了,不然我便是躲在家里也不得清净。”说完,也不叫庄政航多想,又催着他赶紧躺下歇着。   庄政航歇息之后,第二日又去了侯府那边。   后头庄政航随着侯府几个同辈弟兄日日骑着马领着人沿着皇城大街撒米汤撒铜钱直到城门外十里路外,颠簸几日,等着远近亲戚皆来吊丧之后,就到了太夫人出殡那日。   先前不觉,此时经了那金丝楠木的事,庄政航就一路细心数着侯府逾越的地方,待太夫人的棺椁出了侯府向庄家寺庙去,只见一队数百个孝子贤孙穿着粗细不等的麻布、棉布、丝绸做的大红孝衣昂首挺胸端坐在马上,甚是气势逼人、蔚为壮观;满街上都是炮仗并鼓乐之声。   因办的是喜丧,那鼓乐之声又是欢快之极,若不明就里的人瞧见,定会当是哪个公侯人家办喜事;路边又有各家搭棚路祭,棚下各家宴席上又是乐声阵阵。   庄政航夹杂在其中,不时与庄敏航悄声说上一两句话。   庄敏航低声道:“果然越发不像话了,昨儿个当着人面,一位叔伯哥哥竟然自称是国舅。”   庄政航见庄敏航也瞧出不对劲,便附和道:“可不是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只顾着眼前花团锦簇,哪里去想日后如何。”说着,因在出殡的时候,不免又想到庄敏航既然是死在外地,那只需叫他留在京中,自然就能够避过那一劫,于是又道:“瞧着二婶那殚精竭虑的模样,只怕过两日,二婶就会与侯府更加亲近。”   庄敏航不由地蹙眉点头。   庄政航于是道:“既然如此,大哥不如多劝说劝说二婶,如今随着人鸡犬升天,明日指不定就受人牵连。据我说,大哥日后若有个什么外任外差,也不用出去。指不定大哥出去了,那以国舅家自居的人就成了二婶”   庄敏航瞪了庄政航一眼,随后也觉庄政航说的有道理,最后道:“你说的虽在理,但若是上头叫我出去,我焉能拈轻怕重,就推辞不去?”   庄政航笑道:“大哥也忒古板了一些。出京虽说起来劳苦奔波一些,但无人监管,自然更自在随意。指不定旁人都艳羡这差事呢,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大哥既然不喜,就将这差事让给旁人就是?”   庄敏航沉吟一番,道:“到时候再说吧。虽人有忧患也好,但太过杞人忧天,就是自寻烦恼了。”   庄政航唯恐庄敏航瞧着侯府如今富贵无匹,就将前头要疏离侯府的念头抛了,就偷偷打量他一眼,正待要劝,就见前头的马匹停下,于是也只得随着停下。   不一时,就听人说前面是忠毅王爷亲来祭拜,庄政航与庄敏航互看一眼都下了马磕头,心知此事又乱了规矩,不该由着王爷乱了尊卑亲来祭拜。   队伍又继续向前走,不一时,又听说忠勇郡王、世子也来祭拜;继而又是庄家几位老爷的同僚密友。   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庄家寺庙里,早已经将近日暮之时。   庄敏航叫人去寻了庄二夫人,听人说庄二夫人正在忙着招待前来庙里伴宿的诰命夫人们,暗想庄政航思虑的也有道理,庄二夫人实在是热心的过了。   掌灯时分,庄政航正要寻庄三老爷将一路见闻细细与他说说,就见王义慌忙来寻他。   庄政航问:“你不去服侍父亲,过来寻我做什么?”   王义四处张望后,悄声对庄政航道:“少爷赶紧领着人四下里去寻三姑娘吧,今日尼姑都来诵经,看守三姑娘的婆子也出来瞧热闹领赏钱,一时没人看守,叫三姑娘从庙里逃出去了。”   庄政航讶异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能逃到哪里去?跟着她的丫头呢?”心想这事若是闹出来,庄采芹就彻底将脸丢尽了。   王义道:“跟着三姑娘的丫头名叫秋棠的,今日也叫三姑娘支开了,那丫头回来瞧见三姑娘没了,急的忙叫人来这边寺庙里跟老夫人说。”   庄政航就急忙道:“叫母亲婶子劝着老祖宗,就说我立时将采芹寻回来。”说着,就要向外去找,走了几步,瞧见陈兰屿、王三老爷的儿子等人都随着送葬的队伍来了这里,不由地想莫不是庄采芹以为燕曾也会来,于是从庙里逃出来在这寺外等着?心想他们家供奉两位太姨娘的庙离这庄家寺庙不过两三里路,庄采芹自己跑来也极有可能,于是对王义道:“我今日随着大少爷忙昏了头,也没瞧见都是谁家的公子少爷过来送葬,你可瞧见燕案首来了没有?”   王义忙道:“小的不知道这个,只是娉婷今日随着来了,我去唤了她来问问。”说着,忙又去寻娉婷。   那边陈兰屿、王家少爷、庄鸿宜瞧见庄政航,就结伴过来寻他说笑。   庄政航瞧了眼那因为圆圆被打的半死,如今又生龙活虎的王家少爷,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几句,借口还有事要办,抽身出来去找秋棠、娉婷说话。   见着两人,庄政航先细细问了哆哆嗦嗦的秋棠,道:“三妹妹可少了什么衣裳没有?她一个女孩,若是穿着一身小姐的衣裳出来,谁认不出她?”   秋棠想了想,便道:“衣裳倒是没少,只前两日不知为何三姑娘为庙里的尼姑借了一身法衣,奴婢出来的急,没去瞧那法衣还在不在,但想来三姑娘要出来,只能扮作尼姑混出来了。”   庄政航点了头,然后问娉婷:“你今日跟出来帮着打理夫人们出行,可见着燕家夫人又或者狄家夫人来了?”   娉婷道:“两家的夫人都来了,两家的公子据说也来了。”   庄政航心想那燕曾过来只怕是打算着要勾引谁家的少夫人呢,又想这可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燕曾定没想过自己这时候也叫庄采芹盯上了,于是对娉婷道:“叫老夫人还有大夫人、三夫人去寻这两家夫人说话,别叫这两家夫人离了眼。”又对秋棠道:“你跟三妹妹最熟悉,你去瞧瞧那边来念经的尼姑里可有三妹妹没有,今日请了好几家的尼姑,她们未必都彼此认识。”   秋棠、娉婷答应着就去了。   庄政航又对王义、秦盛伏道:“秦叔领着几个可靠的人瞧瞧地找,王义跟我去燕曾那王八那边守株待兔去。”   秦盛伏答应着就去了,王义跟在庄政航身后,不由地问:“若是找不到三姑娘,那该怎么办?”   庄政航脚步一顿,然后道:“总归太夫人去了还有六个月孝期,六个月里慢慢找就是。”   王义听了也不敢再说话。   庄政航问了几个人,众人也不知燕曾哪里去了,细细循着众人口中的蛛丝马迹找去,直到二更时分,就在寺庙后头槐树下瞧见燕曾手中拿着一支玉箫,不时摆弄一下,槐树旁的梯子上,燕曾的两三个随从正费力将树上多刺的枝杈砍去。   就着两三盏灯笼,庄政航瞧见燕曾眉心多了一点红痣,比之先前更显超逸,不由地后悔起来,暗道当初应当狠下心毁了这王八的脸才好。   燕曾瞧见庄政航过来,手中的玉箫险些脱手,随后潇洒地将萧插在腰上,笑道:“庄二哥怎有雅兴过来?”顿了顿,又向庙里瞧了眼,问:“不知嫂夫人来了没有。”   庄政航啐了一口,道:“我也不管你又是砍树又是吹箫要勾引谁家女人,你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燕曾笑道:“庄二哥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连个请字也没有。”   庄政航因急着要寻庄采芹,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请字。   燕曾步伐俊朗地行到庄政航身边,然后问:“庄二哥有何请教?”   庄政航拉着燕曾避过那些下人,然后道:“我三妹妹出来寻你了……”   燕曾淡笑道:“不想令妹还是如此多情。”   庄政航掐了燕曾一把,燕曾立时跳开,笑道:“庄二哥有求于人,还是这般粗俗无礼。”   庄政航压低声音赔了个不是,心里更恼庄采芹多事,因想若庄采芹瞧上的不是燕曾,且她规规矩矩地求他,他未必不会帮她,如今闹了这么两回,任谁都没有心思帮她了,于是道:“还请燕案首帮忙寻回舍妹,在下感激不尽了。”   燕曾道:“我是不管庄二哥家事的,只是我今日有事,若是庄二哥乐意在一旁守着,就随了二哥。”说着,见那边下人招手,就急忙跑到树边,向树上爬去。   庄政航在树下瞧着燕曾姿态洒脱地靠在树上吹弄玉箫,不屑地撇嘴道:“砍了半日的树,黑漆漆的,谁瞧得见他。”   说完,忽地就见遮着月亮的乌云过去,一轮皓月悬在半空,站在树下看去,那燕曾还当真有几分凌云飘逸的仙气。   过一会子,燕曾从树上下来,对庄政航道:“我要回去歇着了,二哥在后头跟着吧,想来二哥来寻我,用的就是守株待兔的法子。”   庄政航答应了,问:“你要勾引的是谁家少夫人?”问完,心想今日姚氏、简妍都不在,随他要勾引的是谁去。   燕曾笑笑不说话,一路绕回寺庙里去,按着庄政航的话在念经的尼姑面前转了转,又在寺庙其他地方晃悠一圈,最后回了庄家给他安排的院子里。   庄政航与王义叫了两个粗壮婆子一起在燕曾屋子外暗处躲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瞧见一小尼姑鬼鬼祟祟地向燕曾屋子这边来。   庄政航辨出是庄采芹,就忙叫两个婆子去将庄采芹拉过来。   不料那两个婆子上前时弄出动静,惊了庄采芹,庄采芹向庄政航望了一眼,转身向后跑去,没跑两步,忽地撞到一人身上,头顶上的小帽脱下,满头青丝流泻下来。   被撞之人只当是个与燕曾偷欢的风流假尼姑,于是嬉笑着将庄采芹搂在怀中。   只听一婆子大意喊出一句三姑娘,庄政航咬牙切齿地望向庄采芹,心想他这边正想远离是非,谁成想庄采芹偏向祸水里走,庄侯府一个不够,还要再添上忠勇王府。   屋子里的燕曾听到动静出来,瞧见忠勇王府世子嬉皮笑脸地向庄采芹脸上亲去,料到这人是来寻他玩耍的,转而对庄政航静静地道:“这回可不赖我。”   98不死贫道   不提罪魁祸首却又极其无辜的庄采芹在忠勇王府世子怀中是如何的欲哭无泪,那边庄政航望了眼燕曾,燕曾也善解人意,瞧着院子里又有旁人进来,忙拉着忠勇王府世子笑道:“哥哥里边请。”   忠勇世子笑着要搂了庄采芹进去,庄政航忙伸手将庄采芹从忠勇世子怀中拽出来,笑道:“这丫头没规矩的很,赶紧叫婆子拉去打板子。”说着,望了眼王义。   王义此时也反应过来,忙叫两个婆子拉庄采芹。   庄政航见婆子不动,又厉声道:“还不堵了嘴将这丫头拉走?”   那两个婆子见方才自己连连坏事,于是不顾尊卑上前堵了一时吓傻了的庄采芹嘴就将她拖走。   世子抱着手臂笑道:“丫头?方才那婆子喊的可是三姑娘。”   庄政航笑道:“不过是个名叫小三的丫头,世子里面说话。不知世子如今爱去相思楼还是淑情雅聚?”说着携了忠勇世子的手进了燕曾屋子,进了屋子,闻到一股幽香,想到燕曾进了屋子先熏香,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暗道简妍当初怎么会喜欢这种货色。   燕曾事不关己地拿了一本书在灯下看着,庄政航瞧着他那高高挂起的模样,一边思量着如何跟忠勇世子说话,一边在心里啐了一口,心想这人偷着空子就读书,还对谁都说最不喜对着案牍。   忠勇世子摸着嘴回味一番,笑道:“不想庄家还有这等美色。”   庄政航心里乱成一团,强自镇定下来,心想忠勇世子就是个酒囊饭袋,若是将他也哄不住,那也不用提什么避过抄家大祸了,思量一番,掐指算了算如今妓院里哪个女人风头更盛,算出来后,坦然地道:“尚不及相思楼里玉蝶春一半。”   燕曾不由地回头诧异地瞄了眼庄政航。   忠勇世子起先听到一句三姑娘以为是庄家姑娘,此时见庄政航拿了妓院里窑姐儿跟方才那姑娘相比,心想自己约莫是猜错了,那人应当是庄政航红杏出墙的姬妾,于是笑道:“我却不知那玉蝶春是哪一位?而且,倘若不及玉蝶春一半,庄二弟就将那美人让给我可好?”   庄政航笑道:“实不相瞒,那丫头是旁人瞧上的,正要送人呢。世子这样的人物,不该瞧上那等货色,不如小弟给世子指个路子,叫世子比旁人都要先瞧见那倾城国色玉蝶春,如此岂不好?”   忠勇世子抱着手臂道:“庄二弟莫要哄我,那美人我爱的很,至于玉蝶春,我如何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庄二弟说的那样美。”   庄政航不觉后背流出一层薄汗,心想若是将庄采芹给了忠勇王府,自家那不长眼的三弟庄敬航定会跟红娇哥哥一样上赶着往忠勇王府里凑,于是指着燕曾道:“燕案首是阅尽世间美色,评选美人的第一好手,他也曾见过玉蝶春,且那玉蝶春三字就是燕案首给那小娘皮起的雅号。兄弟我死皮赖脸跟着燕案首混进去,才瞧见了那如今正被老鸨调、教的玉蝶春,那当真是国色天香,比之陈兄弟当做宝贝的秦绵绵,不知要高出多少。”   燕曾见庄政航将事推到他身上,心想庄政航这是不乐意明说那是他妹子了,心思一转,笑道:“正是呢,庄二嫂子每每捎信叫我过去说话,上回子跟庄二嫂子说话时,庄二嫂子还追着我问玉蝶春是谁,叫小弟很是为难一番,想来是庄二哥对那美人魂牵梦萦,于是乎梦中说错了话。嫂子叫小弟打听玉蝶春,催着小弟这两日就跟她说明白呢。”   忠勇世子闻言,不由地诧异地望了眼庄政航,暗道庄政航竟然放心叫燕曾这么个人去跟他娘子说话,心里也因听了燕曾的话,不再怀疑玉蝶春的姿色。   庄政航见燕曾说话的时候占他便宜,忍不住紧咬牙关,腹诽道:瞧燕曾那哥哥称呼的多亲热,指不定燕曾跟那世子妃多亲昵呢。随即笑道:“不劳燕案首了,我回头自己跟内人说去。上回子听说蝶恋花的身价已经到了七万两银子,如今小弟跟世子说这话,世子只去寻了相思楼老鸨,想来不用几千两银子,就能将那比蝶恋花更绝色的玉蝶春买下,且如此绝色又未在外头抛头露面过,带回府中,太妃也不会说世子什么。”   忠勇世子听庄政航提起蝶恋花,眼中不禁露出嫉恨之色,此时他早已知道那晚与他争抢蝶恋花的便是忠勇郡王,自觉老爹让他在一众世家子弟面前丢了脸,心里思量一番,暗想方才那三姑娘只怕早是残花败柳,那边老鸨手中的玉蝶春必是个白玉无瑕的,自己将那玉蝶春弄回去,也能叫他爹开开眼,瞧瞧比起玉蝶春,蝶恋花不过是个庸脂俗粉罢了。   庄政航见忠勇世子脸色松动一些,忙道:“世子可叫燕案首领着你去,他熟门熟路,也免得那贪心的老鸨随便领了个寻常货色糊弄你。毕竟蝶恋花已经七万两银子了,那玉蝶春更要千金才能得一夜。”   忠勇世子于是看向燕曾,燕曾瞄了眼庄政航,笑道:“那可不成,我这两日还要跟庄二嫂子说话呢。”   庄政航道:“迟几日再说也不迟。”   燕曾问:“迟几日是哪一日?”   庄政航道:“迟几日就是迟几日。”   庄政航瞪了眼燕曾,燕曾也不甘示弱。   庄政航心里冷哼一声,暗想便是将庄采芹给了忠勇世子,也不能叫燕曾这王八见了简妍。   忠勇世子也觉这两人之间气氛诡异,笑道:“难不成燕小弟不肯叫我去见?要独占了花魁?”   燕曾见庄政航不让步,心里哧了一声,暗道谁稀罕,然后笑道:“哪里,小弟我素来不好那一口,不过是那老鸨为了给窑姐儿抬身价,才叫我去给起个名,写首诗。回头咱们回城里去,我就领了哥哥过去,哥哥是先到先得,想来不用几千两,只需几百两就能买了美人回去。如此算来,庄二哥跟哥哥说句话,哥哥可是就省下几万两银子呢。”   忠勇王府听燕曾如此说,故作潇洒道:“谁会在意那区区几万两银子?”说着,又要叫庄政航、燕曾几个随着他出去玩,一时也忘了自己原先来寻燕曾究竟为了何事。   庄政航心想忠勇王府可是为了银子将棺材都卖了,说道:“庙里停放着太夫人,小弟实在不好出去。”   燕曾道:“小弟今晚要将书读完,不然明日不好跟了哥哥出去。”   忠勇世子笑道:“一个是戴孝的领了个女人来庙里快活,一个不承认自己是书呆子偏又拿着书本不放,依我说,你们两个都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燕曾听到那书呆子三字,当即变了脸色。   庄政航则连声应着是,又求道:“那丫头是要送人的,还求世子守口如瓶,不然传出去,送人不成,反倒要得罪人。”   忠勇世子笑道:“瞧着你替我省下几万两银子的份,我就帮你一回。”   说着,外头陈兰屿、张鸿宜等人来请忠勇世子,庄政航又费了些口舌将几人支走。   待人都走了,燕曾问:“庄二哥如何知道玉蝶春?庄二哥叫我领着哥哥将尚在调、教的玉蝶春买去,这以后叫小弟如何在相思楼、淑情雅聚行走?”   庄政航呸了一声,瞧着燕曾的脸就想揍他,随后想着燕曾也算厚道,并没有揭穿庄采芹,于是道:“那又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去不去有什么了不起?”说着,转身就向外去,心想不知道庄老夫人那边如何了。   燕曾瞧着庄政航走了,又哼了一声,暗道庄政航对着他这么大怨气,定是经了先前的事,那位庄二少夫人心里有他了。暗道果然这世上就没有自己不能得手的女子,想着信步走到灯下,又拿了书看。   庄政航急步进了庄老夫人屋子,果然屋子里,庄采芹依旧被堵着嘴绑着,庄老夫人、庄二夫人、庄三夫人俱是满脸怒气,只小王氏听婆子说了方才的事,知道这就是那个三姑娘,面上淡淡的,并不愤怒。   见庄政航进来,庄老夫人赶紧问:“怎样了?可宣扬开了?”   庄政航道:“老祖宗放心,没事了,除了燕案首旁人不知道三妹妹的身份。只三妹妹赶紧嫁出去,且不能再叫人瞧见。”   庄老夫人松了口气,道:“等太夫人孝期过了就叫方家领着她走的远远的。”   庄二夫人怅然地道:“果然燕少爷是难得的仗义人,只可惜……”说着,狠狠地瞪了庄采芹一眼,心想若没有庄采芹,如今燕曾早是她女婿了。   庄采芹呜呜叫了几声,庄老夫人又对着跪在地上原本看守庄采芹的几个婆子道:“前头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你们回了府中就先动手将三丫头打一通,其他的另说,先要将她的腿打断,伤筋动骨一百天,想来只打断她的腿两次,就能叫她六个月孝期里不能行动。若是她喊叫,就掌嘴,总归是已经定下人家的人了,也不用顾忌她的脸皮。也不用怕下手重了将她打死,若当真死了,还要对你们道声多谢呢。不能叫她见府中其他人,连她姨娘也不成,只将她关在原先姑奶奶住的屋子里,对着旁人还说她在庙里。若是叫她再往外送信,或者跑出去了,你们也不用活命了。”   庄采芹惊恐地望着庄老夫人,随后又恳求地望着庄三夫人。   庄三夫人心中不忍,捏着帕子劝庄老夫人道:“老祖宗,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庄二夫人冷笑道:“三弟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就采卿一个姑娘,且还有了人家,自然不用想那样多。我们那还有两个姑娘没有下家呢。”   庄三夫人闻言,也不好再替庄采芹说好话,只闭了眼念叨着阿弥陀佛。   庄政航略有些怜悯庄采芹,但想想若是与忠勇王府牵扯甚深,日后一大家子都得不了好。   庄老夫人对庄政航道:“你趁夜将她领会城里去吧,免得白日里叫人看见,又不好解释。”   庄政航答应着,也乐得早一步回城里去。   小王氏听了一会子,见庄政航要领了人走,开口道:“不是应当要问问是谁跟三姑娘捎得信吗?”说完,见众人看她,就道:“是谁跟三姑娘说她跟方家定亲了。”   庄老夫人闻言,就叫人松了庄采芹的嘴,问:“是谁跟你说的?”   庄采芹嘴方才被勒住,此时嘴角麻木,瞧了眼小王氏,暗道这就是新夫人了,开口道:“孙女听婆子说话……”   庄老夫人指着一婆子道:“她诬赖你,你还不掌她嘴?”   那婆子方才听庄老夫人的话,已经看出庄采芹彻底落势了,又厌烦庄采芹三番两次给她们惹麻烦,于是挥着手臂就重重地扇下去。   庄老夫人又问了一次,连着叫婆子打了庄采芹几巴掌后,庄采芹肿着脸含糊地道:“是敬航说二哥给我定了亲。”   庄老夫人闭了闭眼,然后对婆子道:“绑了她的嘴,送回去吧。”   庄政航诧异地想小王氏向来不多事,怎这会子多问这一句?想了想,忽地想起简妍说小王氏这人不是当真心胸宽广,就是秋后算账的好手,顿悟到小王氏这是早就猜到是谁跟庄采芹说的,那日庄大老爷跟方老爷说话的时候就他们几个在,想想就知道是庄敬航了,此番定是在报庄敬航对她不敬的仇。   “二哥,如梦死缠着你都不厌烦她,为何对我就如此?”庄采芹挣脱婆子塞在她口中的绳子,冷不丁对庄政航叫道。   庄政航道:“如梦也没死缠着我。至于你,祖母父亲尚在,哪里轮到我给你定什么亲?”   庄采芹死命挣扎着哭道:“若不是二哥死道友不死贫道……”   “还不绑了她的嘴!仔细叫人听见!”庄二夫人喝道。   庄政航瞧着庄采芹满眼怨愤,也不理会她了,心想好个死道友不死贫道,那位玉蝶春可不就替庄采芹死了嘛。   庄老夫人想了想,唯恐庄政航回到家心软,就对庄政航道:“回去了叫祝嬷嬷看着婆子教训三丫头。”   庄政航忙答应了。   趁夜将庄采芹塞入马车,庄政航就一路领着人向城中赶,待城门初初开启时就进了城,然后一路奔向庄家。   进入庄家后,唯恐惊动旁人,就从庄淑娴原先住着院子的小门进去,进去后,又叫人请了祝嬷嬷过来。   祝嬷嬷过来后,问清楚庄老夫人的话,就对庄政航道:“二少爷先回去歇着吧,少夫人有孕,少爷身上沾了血腥味不好,这里有我呢。”   庄政航答应了,就向外走,见到几个婆子拿了棍子进了屋里,随即房门又轻轻地关上。   瞧着紧闭的房门,庄政航心里到底有些不忍,要走回去劝祝嬷嬷手下留情,到了门边,只听到一声脆响,心里吓了一跳,猜到是庄采芹的腿骨断掉了,心砰砰地跳了两下,门开了,祝嬷嬷又出来催促庄政航离去。   庄政航从门缝里瞥了一眼,瞧见庄采芹被架在两个椅子之间,头无精打采地垂着,一条腿从两个椅子间软软地垂下,腿上倒没有多少血迹。不用祝嬷嬷多催促,瞧见庄采芹身旁的婆子要动手打断另一条腿,他自己便吓得赶紧出了这院子,将求情的事也忘了。   庄政航回到棠梨阁时,就瞧见简妍早梳洗过了,此时正穿着一件浅粉的衣裳,正坐在炕上吃馄饨。   庄政航笑道:“天刚刚亮,我还当你没起呢。怎今日穿这衣裳了?”   简妍笑道:“早鸡叫的时候我就饿醒了,等会子我还要躺躺,就穿了这件平时不大穿的,皱了也不可惜。”瞧着庄政航满脸疲态,脸色苍白,似乎隐隐有些虚汗,又问:“你怎这时候回来了?可是一夜没睡?赶紧洗了吃点热东西,然后睡觉吧。”   庄政航点了头,简妍忙叫金凤、玉树两个端了水进来。   庄政航洗漱之后,叫旁人下去,也在炕上盘腿坐着,拿起调羹吃了个馄饨,喝着那汤酸酸的很有滋味却又不腻,瞧着馄饨皮个个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却不碎掉,笑道:“没想到厨房里还有会做这个。”   简妍笑道:“这哪里是厨房里的人做的,是我想吃,阮妈妈叫彦文嫂子一大早赶着做的。”又追问:“怎这会子就回来了?”   庄政航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心里还慌慌的,说了也叫你糟心。”   简妍笑道:“只要不是你的事,就没有叫我糟心的。若是旁人的事,叫我引以为戒也好。”   庄政航心想也有道理,于是将庄采芹的事说给简妍听了,最后道:“虽老祖宗下手狠了些,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旁的法子,谁叫采芹三番两次什么地方都能跑出来呢?她若将奉承太夫人的心思放在老祖宗身上,如今也不至于是这么个下场。”顿了顿,又道:“她若瞧上个跟她般配的,就算是做善事,我也愿意成全她。谁叫她看上的是燕曾,偏又喜欢自作主张。”沉默了一会子,又道:“我头回子见老祖宗下手这样狠,原以为顶多将采芹关在屋子里呢。”   简妍瞧着他是吓坏了,便扶着他的肩膀道:“这又怪不着你,她喜欢谁这先不说,只她这么个不顾旁人死活的行事,就错到底了。上回子咱们撮合如梦跟俞瀚海,那可是谁都没有连累到。想必上辈子采芹也有许多事是咱们不知道的,不然看老祖宗瞧不上方家的架势,便是大夫人还在,老祖宗也不会就答应了那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庄政航点了头,将馄饨吃完,漱了口,又拉着简妍去床上躺着,一边闭着眼,一边又慢慢将太夫人葬礼上逾越的事说了。   简妍笑道:“侯府那边是无可救药了,侯爷心中盘算着自己就离着那国丈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你去将他拉回来,他不光不感激你,反倒视你为仇敌。”说着,伸手扒拉庄政航的头发,见几根白发根子那边已经变黑,不由地叹息一声。   庄政航闭着眼睛道:“但凡侯府还有个脑筋清楚的,咱们也不用这么愁。”   简妍见庄政航又皱起眉头,就笑道:“其实也不用多愁,你先将医术学好,等你救了人成了神医,便是一家子倒霉,旁人替咱们说情的时候也能有个正经的理由,指不定还能闹出个万民请愿呢。若这么着还不行,咱们就来个大义灭亲,抢在旁人前头先将侯府告了。只是咱们府上千万不能有什么大错。”   庄政航闭着眼抿嘴笑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也不失是个好法子。”说着,又搂了搂简妍,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就打起鼾来。   简妍待庄政航睡着就起身,然后又吃了一些点心,在园子里走了走,将各处的事问了一回,知道阮妈妈、蔺大娘都将事办妥当了,就去西厢看书。   待到晌午庄老夫人回来后,先有春晖红着眼来求治棒疮的药,后有胡姨娘嬉笑着过来说道:“老祖宗叫老爷当着她的面将三少爷打了一顿,听说打得鲜血淋漓。旁人都说是三少爷在庙里又闹出什么笑话来,气着老祖宗了。”   简妍瞧着胡姨娘幸灾乐祸模样,只笑笑,暗道胡姨娘若知道惹出笑话的是庄采芹,且知道庄老夫人是如何处置的庄采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胡姨娘又道:“老祖宗越发怪声怪气了,三姑娘身边就一个秋棠能叫人看得过去,她还将秋棠要来了,你说气不气人?”   简妍笑道:“秋棠性子直爽,我也喜欢她。若是我开得了口,我也要将秋棠要了。”   胡姨娘又挑剔了方家几句,抱怨庄老夫人不将庄采芹接回家备嫁,然后就回了前头去伺候着小王氏。   过了两日,庄政航听说燕曾果然领着忠勇世子将玉蝶春买了去,又不见忠勇世子再提庄采芹的事,才真正放下心来,虽厌烦燕曾,但此次好歹也承了他的情,就叫秦盛伏在外头胡乱买些礼给燕曾。   99化整为零   庄采芹无声无息地叫关在小院里,这一件事除了上头几个夫人并庄政航夫妇,再无人知道;庄敬航被毒打一顿,这事就是人尽皆知了。   连姚氏也不知庄敬航为何会被打,就来问简妍:“我问了你大哥,他也没说敬航做了什么,怎就叫大老爷打了呢?那红娇病病歪歪的,前头闹着要自己养儿子,叫大老爷骂了一通,想来这次不是红娇挑唆的。   简妍避重就轻,只将庄敬航暗中告诉庄采芹定亲的事跟姚氏说了,姚氏叹道:“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婚姻大事,告诉采芹做什么?采芹本就心里不静,知道此事还不更要闹一场。”   简妍笑着嘱咐姚氏莫要再在庄老夫人面前提庄采芹之事。   之后几日,除了偶尔忧心抄家之事,简妍倒也自在,因有孝在身,且有金枝一双火眼金睛盯着园子里的丫头媳妇,稍有风吹草就来与简妍汇报,一时园子里连个有胆子勾引庄政航的人都没有。如此简妍越发悠哉乐哉,不时做了衣裳吃食孝敬给庄老夫人,又请了庄老夫人并庄家姐妹来园子里玩。   每每庄老夫人过来,简妍瞧着她那和蔼宽厚的模样,不由地就想起庄政航的话,心想这老夫人狠起来比谁都厉害;又瞧着庄采瑛因先前被庄老夫人严厉教导,人比先前规矩许多,且与小王氏也亲近起来,心想庄敬航若是也如此,那这一家子就没那么多是非了。   一日,庄政航从金鹤鸣那边请教回来,就与简妍凑在一处说话。   此时早已入了秋,但瞧着满花园姹紫嫣红的菊花并葱翠欲滴的香草藤蔓,也不显寂寥。   庄政航携了简妍的手,与她边在花园里漫步,边道:“我与金先生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又将侯府种种不合规矩的事说了。果然金先生也说侯府太过张扬,又与我说苗尚书府里出了苗娘娘秦王爷,照旧还跟先前一般行事,这才是沉得住气的人家。”   简妍问:“金先生如今已经算是秦王爷那边的人,咱们又算是庄侯府这边的人,金先生与你说话可有避讳?”   庄政航道:“那倒没有,金先生只赞我深谋远虑,此外,金先生说过几日搬家,那日还要叫金娘子与两位姑娘来咱们家里做客,免得那日人多,惊了金娘子。”   简妍哦了一声,笑道:“金先生既然这样坦然开口要金娘子来做客,那就是当真不避忌着咱们,想来日后也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回头我就叫人下了帖子过去,待到那一日叫秦三娘去请了金娘子母女过来。先你还说金先生还在苗家做教书先生,如今瞧着,金先生这是已经得了秦王爷赏识了,不然怎有银子搬家?”   庄政航笑道:“想必就是怕你这种人多心金先生才开的口,说来你也不曾跟金先生见过面,金先生倒是将你的心思算得清楚,不然哪家邻居不能叫金家母女三个呆上一日半日,非要来咱们家?金先生也说不该此时就与侯府壁垒分明,说是面上依旧如其他族人一般来往,只私底下理清楚不要太过密切就是。况且咱们府上二老爷、三老爷也有些人脉权势,前头老太爷那学士名号还有些余威。若是牵扯不深,且自身并无罪过,到时候侯府倒了,旁人趁机攻讦咱们府上,有人求情,陛下也会酌情宽宥。”   简妍笑道:“金先生的意思我约莫明白了,想来咱们学士府一向依附侯府而生,金先生是想叫咱们学士府自力更生呢。细想想上辈子庄氏一族也有人家幸免于难。先前我父亲被褒奖为金紫光禄大夫,学士府是按着三份礼送去的,日后咱们就坚持送五份,往后不论何事,都按着五份来,一家家分清楚,就算住在一起,也不能叫人将咱们囫囵个地算成一家。咱们一安分守己,二在瘟疫的时候立下大功,三有金先生、俞韩海、秦舅舅相护,如此也能保住咱们这小家;旁边的大哥是个明白人,行事自有分寸;前头大老爷就叫他安心在家歇着,莫要参合侯府的事,也莫要违法乱纪叫人抓住把柄;二老爷那边暂时就撇下不说,他们家是一心向着侯府的,大哥劝得了他劝不了他,咱们也搀和不进去;三老爷那边,三老爷本就不喜奉承侯府,也没那么贪功,你与他说一说,他自然也明白。”   庄政航笑道:“原先听说贤妃诞下皇子心里还急慌慌的,如今这么细细一说,却又觉没有什么。总归咱们本来就是规矩人,哪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要做?”   简妍见庄政航松了口气,心里更觉不该逼着他黑天白日的操心这事,细水长流地慢慢来就是,也笑道:“没有?当真?你为了祝红颜,手上就有一条人命官司;至于其他人,大大小小的也有许多错处。旁的不说,我前两日才想起来那方家后头就要打官司,大概是一家少爷跟方家的如花美眷定了亲,如今那家少爷去了,那家要方姑娘嫁给他们家守寡另过继了子嗣,也免得他们家儿子在地下吃不到子孙香火。后头大老爷大夫人插手,不知捏了什么名,将那原告一家弄得家破人亡。后头那如花美眷进了侯府做妾,越发叫那家原告不得善终了。咱们这是亲家,虽说后头是侯府插手,但却是咱们府上牵的头,说起来也撇不清这事。”   庄政航想了想,道:“我怎不知道此事?”   简妍哼了一声,道:“若是有人将银子送到相思楼里,你哪里还知道要回家?这些事你自然是不知道的。我也是认真想你们家沾过什么官司才想起来的,不然哪里能叫大老爷跟方家成了亲家。虽说方家姑娘也可怜一些,但方家也该跟那家好好说,就是借了旁人权势将这官司压下去,也不该赶尽杀绝。”   庄政航愣了愣,才道:“你如今并不去前头,你不知道那亲事因太夫人过世缓下来了。”说完,才醒悟到庄采芹闹腾一场算是白闹了。   简妍也想到庄采芹身上,心想若是庄采芹知道事还没定下,还有六个月的余地,定不会惊慌失措使出那招数,笑道:“当真?那可好,赶紧跟那家撇清楚吧。”   庄政航道:“我回头与父亲说去。”   简妍笑道:“你就说三妹妹得了恶疾,看方老爷还认不认那亲,他若认,你就说他们家姑娘定的那亲事也该认了。”   庄政航听她说完,就去前头寻庄大老爷说话。   庄政航不去不知道,去了果然就撞见方老爷来求庄大老爷将他家的官司压下去。   庄大老爷许久不曾有人来求他,此时见着方老爷巴结奉承他,仿若又回到昔日一般,心里万分情愿替他写了帖子给官衙,在庄政航进来时,那帖子已经写了一半。   庄政航瞧见方老爷,就问:“方姨丈今日来的正好,恰有一事要与姑丈说。”   方老爷忙堆笑道:“不知是何事?”   庄政航瞧了眼庄大老爷,笑道:“庙里传来消息,家里三妹妹患了恶疾,不能与方家表弟定亲了。”   方老爷脸色变了变,随即笑道:“哪有定下来的事因为个小毛病就要退掉的,传出去我们家如何做人?姐夫放心,既然定下来了,甭管你们家三姑娘养病要多少日子,我们也等得起。”   庄政航笑道:“还是方姨丈厚道,只是我家三妹确实病得凶险,不敢连累方家”   方老爷笑道:“不连累,若是三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也算是我们家的人,这样也免得三姑娘做了孤魂野鬼,无依无靠。”说完,又啐了一口,道:“老糊涂了,就说这晦气的话。”   庄政航道:“并不是与姨丈玩笑,三妹的病当真不能与人定亲,姑丈就去寻了旁人吧,莫要再提跟三妹妹定亲的话了。”说完,就去瞧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不明就里,当真以为庄采芹病了,又因前头庄采芹在庙里所做之事,生怕将脸面丢到方家,于是对方老爷道:“既然政航这样说,那亲事就作罢了吧,总不能因为我家女儿连累了你家。”   方老爷又劝说几句,见庄政航不松口,庄大老爷也坚持,心里可惜那一桩亲事,又想庄家还有六个月孝期,也不急于一时,反倒是眼下就有一桩迫在眉睫的糟心事,于是笑道:“既然妹夫这样说,那暂时就依着你们吧。只是那官司……”   庄政航问:“不知姨丈说的官司是什么官司?”   方老爷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有人要讹诈我们。”   庄大老爷思量着当着人面,庄政航不敢不给他颜面,就对庄政航道:“正好,你去兑了两百两银子来,回头我写了个帖子,你叫人送到衙门去吧。”   庄政航笑道:“这没头没脑的,父亲就叫我送什么帖子?”   庄大老爷道:“你姨丈家的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在老家的时候叫两家泼皮瞧上,那两家硬是谎称跟方姑娘定了亲争着要人。如今那两家瞧着你姨丈来了京里,竟胆大包天,捏造了伪证说你姨丈将一女嫁两家。你如今除了去庙里也闲着,就替你方姨丈跑跑腿,将这官司了了吧。”   庄政航心想原来自己学医在庄大老爷心里还是闲着,又想简妍说方姑娘是如花美眷的话,大抵就是从方家人嘴里学来的,笑道:“父亲说笑了,方姑娘姑娘一个姑娘家自然是日日留在绣房中,哪里能叫人看见?不知是哪两户人家?可是一家少爷过世的?”   方老爷忙道:“是病重……并非过世。”说完,有些心虚,恨自己嘴快说漏了,又疑心庄政航知道这事的底细。   庄政航笑道:“便是一时没死,只怕过两日也死了。姨丈也说不能因三妹妹有病就说前头议的亲不算数,既然这样,方姑娘跟人家定下的亲事更该是算数的,若不想叫方姑娘守了望门寡,方姨丈还是与那亲家好好商议吧。至于前头方姨丈诓了我跟父亲的事,看在前头母亲的面上,我们就不追究了。”   方老爷见庄政航对自家女儿亲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脸上不由地涨红,随即道:“政航你从哪里听到的歪话?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可是等了你几年……”   庄政航道:“若是姨丈再这样说,那如今要跟姑丈打官司的,就不只是一家了。”   庄大老爷听了一会子,瞧了眼方老爷,不觉恼羞成怒地将砚台摔在地上,怒道:“岂有此理!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人敢进了我家行骗!”   方老爷忙道:“妹夫,并非政航所说那样,政航道听途说的话,哪里能当真?”   庄大老爷闻言一时又犹豫不决。   庄政航笑道:“姨丈改日再来与父亲说话吧,这会子我正有话要跟父亲说呢。”   方老爷见庄政航要送客,不肯就此离开,又死乞白赖地道:“怎么说都是要亲上加亲的亲戚,政航怎信了旁人不信我呢?”   庄政航挽着方老爷的手臂道:“当真有急事要与父亲说,姨丈就让我个空吧。”说着,将方老爷送出书房,瞧了眼王义,叫王义将方老爷送出门。   庄政航又进了屋子,瞧着庄大老爷写了一半的帖子。   庄大老爷撕了帖子,口中说道:“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谎话,瞧着是亲戚就帮他一把。”   庄政航在一旁坐下,开口道:“这忙帮不得,先不说方老爷这亲戚不地道,一心要讹咱们,单说那官司是非曲直也没闹明白,又不是小事能够帮亲不帮理,哪里能随便就应下?”   庄大老爷将纸屑丢掉,哼了一声,道:“你如今是随便就能教训我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庄政航无奈道:“我什么时候随便教训父亲了?不过是跟你说一说,叫你心里有个防备。”说完,心想这句话最近怎么老是跟庄大老爷说,又瞧着庄大老爷不服气模样,心想还该吓他一吓,于是道:“父亲先前忙着寻路子要起复,我劝父亲别费那功夫了。”   庄大老爷愣住,慌忙问:“可是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庄政航点头,道:“总之父亲就安生在家吧,也不要帮人家撕撸什么官司,有人就专等着父亲动手之后彻底毁了父亲呢。”   庄大老爷虽知庄政航近来越发对自己不耐烦,却并不疑心他嘴中的话,说来说去,他若起复,对庄政航还是大有好处的,因此就信了,心里惴惴地问:“是谁要害我?可是从你舅舅那边听到的消息?”   庄政航点了头,然后道:“父亲安心在家就是。如今七弟弟还小,父亲就亲自抚养他吧。我如今读不了书,看样子三弟也静不下心来,父亲要望子成龙,只能指望着七弟弟了。”   庄大老爷叹道:“你不知你七弟弟身子弱得很,喝得奶还没有药多,只怕养不大了。”   庄政航皱眉,心想这新儿子还没新鲜几日,庄大老爷又腻烦了?道:“能活一日父亲就安心教养他一日就是。”   庄大老爷不甘心,只闷不吭声。   庄政航心知庄大老爷不情愿在家安生教子,又道:“父亲满腹才华,不如就在家著书立传得了。虽不及旁人一时风头大,但总归著书立传,才是能够流传百年的事。”   庄大老爷瞧了眼庄政航,并不信自己能著书立传。   庄政航想着不能叫庄大老爷无所事事又无事生非,再接再厉地劝道:“父亲也不想一生所学无用武之地吧,父亲就将一生心得写下就是,便是不能在外刊印,也能留作传家之宝,叫后世子孙瞻仰。”   庄大老爷听了这话才稍稍松动,然后道:“要写书只怕纸笔要耗费许多,还要废掉很多精力,我年纪大了,必要好好补一补。”   庄政航点头道:“那是应该的。”说完,见庄大老爷不再说话,只盯着桌子看,恍然大悟到庄大老爷这是在借机问他要东西,于是道:“父亲安心在家写书,回头纸笔补品我叫妍儿给你送来。”   庄大老爷抿紧了嘴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半天见庄政航又有些不耐烦了,就道:“你给了银子我自家买去。”   庄政航答应了,随即庄大老爷就拿了书看。   庄政航见庄大老爷这意思是要送客了,心想这老头怎越来越爱银子了,于是再三交代不能多管闲事后,就出了庄大老爷的书房,之后去了庄玫航书房里与庄玫航说话,继后又去庄三老爷那边,将自己的担忧与庄三老爷说了。   庄三老爷闻言,点头道:“你说侯府不像话的地方我也留意到了。既然不能翻脸,就自己小心一些吧。”   庄政航见庄三老爷果然也察觉到了,又吞吞吐吐道:“只是二叔那边……”   庄三老爷道:“我原劝过你二叔,如今呢二叔要随了人一起闹着请旨册封贤妃娘娘为后呢。”   庄政航愣住,心想贤妃年轻貌美又得宠爱,但苗家娘娘膝下可是有个成年的皇子,庄二老爷怎就跟旁人都以为陛下会册封贤妃为后?于是忙道:“这可使不得……”这么跟别人一起哄,不说淑妃娘娘,苗妃也要恨上庄家。   庄三老爷沉吟一番,道:“为今之计,只有将二哥暂时扣在家里了,待众人请旨之后再出去。”   庄政航笑道:“三叔说笑了,谁能扣得住二叔?”   庄三老爷道:“三戒,你那边必然有些助人排泄的药丸吧?”   庄政航忙问:“可是三叔身子不好?”   庄三老爷道:“给你二叔用的。”   庄政航傻住,细细去看庄三老爷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时有些疑心自己听错了,于是干笑两声,道:“侄子药房里就有,但是不好给二叔下下去。”   庄三老爷道:“我跟你大哥来下。”   庄政航笑道:“没想到三叔会使出这手段。”因想便是庄二老爷躺在床上,定也不会猜到给他下药的人是三弟跟儿子,又想庄敏航果然也跟庄三老爷说过话了。   庄三老爷当着庄政航的面说出这下作手段,却还坦然,又与庄政航说了两句,便叫他回去。   庄政航一路想着庄三老爷要给庄二老爷下泻药的事,不由地时时嗤嗤笑上两声,回了棠梨阁,就急赶着将这奇事说给简妍听,进了屋子里,就瞧见简妍躺在床上睡了,于是坐在床边将手伸进被子里摸她肚子,摸了摸,不自觉地手就往上摸去。   简妍睁开眼睛,就瞧见庄政航裤子被顶起,开口道:“你可是熬不住了?”   庄政航将腿别起来夹紧,不屑道:“这才几日,谁熬不住了?精满自溢,憋不坏。”说着,手下揉了下简妍胸口,然后又专注地去盯着简妍看。   简妍因瞧着他目光灼灼,脸上泛起红晕,不由地啐了一口,羞涩地娇嗔道:“有什么好看的。”   “二下巴出来了。”   简妍一愣,起身抽了枕头砸了庄政航一下,随即又摸着自己下巴,道:“你别胡说,我日日照镜子,也没见那下巴耷拉下来。”   庄政航嬉笑着,贴着简妍外床躺着,又将去前头跟庄大老爷、庄三老爷的话说了,说完,道:“没想到三叔会想出这招,我当三叔定是死谏力劝二叔呢,没成想三叔张口就是这下三滥的招数。这还就罢了,只咱们家那老头子怎越发爱钱了?”   简妍笑道:“人家说老小孩老小孩,大老爷是当真老了。”   庄政航笑道:“老了也不是讨人喜欢的小孩,他这是要去做守财奴呢?我瞧着他手上的银子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   简妍道:“随他去吧,只要不犯事,就是爱积攒点小财也是无伤大雅的事。”   庄政航笑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赶着他老了,回头我得多去吓唬吓唬他。”   简妍道:“他不叫你哄着他就不错了,你还妄想去吓唬他?”   庄政航揽着简妍肩膀,脸贴在她身上,道:“还好有你说说话,不然就我一人,不等着抄家,就七早八早地担惊受怕死了。”   100替人作嫁   庄方两家议亲的事作罢,庄老夫人听了这话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没有说话,随即对祝嬷嬷道:“跟采芹说她那死命不要的亲事没定下;跟大夫人说,再有媒人上门,就说咱们三姑娘身染恶疾,这辈子就都留在庙里,不嫁人了。”   不说庄采芹知道自己尚未定亲心里做何感想,那边庄政航叫庄大老爷不搭理方老爷,方老爷来了几次,又叫方夫人来求小王氏去劝说庄大老爷,小王氏只有寡母一个亲人,如今又将寡母也接到庄家来养,自然也不怕王家要挟,于是就不理会方家。   方家见依仗不了庄家,只得又去寻王三老爷商议。   王三老爷替方老爷计较一番,随即拿着亲家老爷的身份跟庄侯府大少爷说话,又将方家如花美眷举荐上去,果然侯府大少爷动了心,亲自去瞧了瞧方家姑娘,就将方家姑娘定下来,三不五时地去王家借给方家住的院子里转悠,虽不能立时就纳了方姑娘,但因方家人识趣,一来二去,也叫那方姑娘成了他的人。   如此侯府大少爷听说有两家要来跟他抢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就替方老爷写了帖子,拿了自己的印鉴叫官衙将寻来的两家原告改成被告。   庄政航听说这事的时候,那两家原告已经被打得死的死伤的伤有被驱逐回原籍去了,又将这事跟庄大老爷说,道:“你瞧瞧这黑白不分,可不就是伤天害理的事吗?”   庄大老爷闻言也不吭声,事不关己地只管写自己的字。   庄政航见庄大老爷越发沉默了,心里反倒憋了火气,心想这可好,不管庄大老爷对错,生气的都是他一个。   等过了两日知道庄二老爷得了“疟疾”,庄政航又忍不住对着简妍偷笑,笑道:“二叔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大哥给他看方子侍疾的时候,顺道就将泻药写在方子里,给他喂到肚子里去了。”   简妍笑道:“你这不孝的侄子,二叔都病成那样,你还笑。”   过了两日,金家搬家,简妍便去角门迎着金娘子,瞧见金娘子满脸喜气,心想饱暖及妻儿,如今金鹤鸣开始崭露头角,这金娘子也跟着舒心起来,又瞧见那金阿宝、金阿珠两个比之上回子见面长高许多,开口笑道:“几日不见,两位小姐姐就成了大姑娘了?”   金娘子腼腆地笑道:“是比上回子长高许多。”因又对简妍道:“这边风大,何必亲自来这边迎?”   简妍笑道:“今日不算冷,走一走也好。”又瞧见金家两个女儿好比红花绿叶,在金阿宝身边,那金珠儿被衬得越发面黄发枯,饶是如此,那金珠儿面上也没露出卑微不平之态,于是不由地,简妍在心里又赞了金鹤鸣教女有方。   因简妍叫人去前头请了庄老夫人过来,庄老夫人瞧见金娘子,就拉着金娘子的手说话。   简妍在一旁忽地听金阿宝说了一句“十三哥哥呢?”于是就去看金阿宝。   金娘子轻声呵斥道:“阿宝,不得无礼。”   庄老夫人笑道:“小孩子只要骨子里的规矩不乱,外头活泛一些好。”说完,瞧了眼在自己身边端坐着的庄采瑛。   简妍笑道:“正是,我瞧着阿宝在这边耐着性子听咱们说话坐了好大一会子,已经了不得了。”说着,叫玉环领着金阿宝、金珠儿去寻秦十三、秦十五玩。   庄老夫人道:“采瑛也去吧。”   庄采瑛坐着不动道:“回老祖宗,孙女情愿陪着老祖宗说话。”   一旁陪着过来伺候庄老夫人的小王氏笑道:“去玩一会子就回来。”   庄采瑛闻言,才起身随了秋棠向外头去。   庄老夫人果然喜欢金娘子的很,又细细问金娘子如今在家做什么。   简妍不由地想只怕金娘子没嫁人,庄老夫人恨不得留了她做儿媳妇。   瞧着小王氏,简妍说道:“我说我忘了什么事呢,竟将姥姥给忘了,赶紧叫人去请了她来。”   小王氏忙道:“母亲守寡几年,如今也不喜这热闹的去处,还是莫叫她来扫兴了。”   简妍笑道:“母亲虽如此说,但我这小辈不好不叫人去请一请。”说着,就叫金风玉树两个一起去请。   等一会子,金风说小王氏的母亲不过来,简妍又吩咐厨房送了菜馔过去。   临近饭点,忽地庄采瑛哭哭啼啼地回来了;后头金阿宝、金珠儿两个被吓住了,脸色略有些苍白,手足无措地随着庄采瑛进来。   简妍眼皮子一跳,心想庄采瑛跟着庄老夫人过来就没好事,笑着招手叫金家的一对宝珠过来,摸摸金珠儿的脸,问道:“是什么事?就叫吓成这样?”   金珠儿道:“姨妈,我们斗草,先是文斗,她输了就要武斗;后头又武斗,她又输了,就急得要打人,十三哥哥拦着她不叫她动手,她就哭了。”   庄采瑛叫道:“谁输了?是你们赖皮,秦十三那奴才又拿了有韧劲的草根子给你们。”   简妍清了清嗓子,心想连扯草根子输了庄采瑛都要气成这样,也太争强好胜了;那秦十三护着金阿宝、金珠儿,只怕一是看金家两人幼小,二自觉自己已经是金家那边的人了。   庄老夫人蹙眉道:“输了就输了,你还闹!”   小王氏瞧着简妍这般看重金娘子,虽猜不到金娘子究竟是何身份,但若是得罪了金娘子,简妍心里也会气不过,于是忙先给金娘子赔不是,随即道:“我这就领了采瑛回去。”说着,就叫人拉了庄采瑛走。   庄采瑛嘴里的叽咕道:“那奴才连吃的是谁家的饭都忘了……”   “我们吃的是二少夫人这边的饭,不是七姑娘那边的饭。”因被秦三娘拉着过来“请罪”的秦十三不耐烦地道。   庄采瑛哇地一声又哭了,嘴里嘟嚷着要打秦十三板子。   庄老夫人也坐不住,后悔不该将庄采瑛带了过来,跟金娘子赔了不是,就拉着脸领着庄采瑛走了。   待庄采瑛几个走了,简妍扑哧一声笑了,那金阿宝、金珠儿两个也忍不住笑了。   简妍对金娘子笑道:“叫姐姐看笑话了,我们家的姑娘叫宠坏了。”   金娘子忙道:“是我家那两个太不像话了。”   简妍道:“姐姐若嫌弃家里这两个不像话,就送了给我做女儿可好?”   金娘子见简妍当真不在意方才的事,又想简妍、庄老夫人等人是明理的人,跟仗势欺人的人不一样,于是越发与简妍亲近。   饭后简妍随着金娘子在园子里走,又将园子里金娘子瞧上的几盆花送去金家新宅,直到傍晚,才叫秦三娘、秦十三又送了她们回去。   晚间,简妍与庄政航说起此事,庄政航道:“小孩子闹一闹,倒没什么。只是采瑛瞧着好了一些,跟旁人一比,又还差了一大截。”   简妍道:“可不是吗?我还想她比人家大一些,应当会谦让着点别人呢。”   庄政航笑道:“咱们要是有女儿,就照着绣姐儿那样去养,一不吃亏,二不小气。你没瞧见抓麻雀那回绣姐儿将毛毛哄得多开心。”   简妍笑道:“嫂子说连着几日毛毛都要寻绣姐儿玩呢。只是你不是说过看哥哥将来怎么嫁了绣姐儿的吗?怎这会子又觉得绣姐儿好了?”   庄政航道:“我琢磨了一下,女孩子要按着你们家养你那样来养,出嫁了岂不是要叫人欺负死?还该厉害一些,懂规矩又不拘泥于规矩,这样才好。”   简妍笑道:“也不知道你那脑袋成日里想什么了,我觉得女孩就按着珠儿那样养着,不卑不亢,这样的才好。”   庄政航听了,虽点头,心里却想着应当养个比绣姐儿还傲气的女儿,这样在简锋面前才有面子。   只这一件小事,简妍与庄政航俱不放在心上,庄老夫人那边也没说要罚了秦十三。不想过了两日,就有人替庄采瑛打抱不平来了。   庄二夫人过来那日,简妍正坐在一旁瞧着阮妈妈做小儿肚兜子,听玉环说庄二夫人来了,就叫人去迎着,然后也起身出了屋子,瞧着庄二夫人穿着一身鸦青衣裳进来,心想庄二夫人如今不爱俏了,单喜欢穿这些深色沉稳的衣裳。   庄二夫人含笑过来道:“你也太过小心了,就去前头坐坐也不碍什么,当初我有你大哥的时候可是直到七八个月才不去伺候着老祖宗。我又忙着,你又不过去,这么着咱们也有许久不见了。”   简妍笑道:“二婶是忙人,不好去打搅二婶。况且我又是个懒人,懒怠去前头。”   庄二夫人携了简妍的手进了屋子里,正瞧见屋子里案上摆着一玻璃杯,那杯子胎壁极薄,旁边插着一罐子五颜六色菊花,更衬得杯子映在案几上的光璀璨非常,于是笑道:“这是你母亲送你的?原先咱们家姑奶奶出嫁的时候也陪送了一个玻璃盘子,只是那盘子也没有你这杯子这样剔透的。还是你家富比陶卫,能拿出这样的东西。”   简妍笑道:“这是原先母亲送我的,如今再去要就没了。”   庄二夫人听简妍话里话外只说庄家如今空了,心里也拿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问道:“前两日来家里的金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简妍道:“二婶不记得上年你侄子救了人家女儿的事了?”   庄二夫人笑道:“我一时忘了,只是你也太不该,就为了旁人家的孩子委屈了自家小姑子。”   简妍笑道:“我当二婶疼我才来看我的,不想二婶是来兴师问罪的。二婶去问问母亲老祖宗,若是她们口中也说错在人家,那我就去跟七妹妹赔礼道歉。”说着,叫玉环上了茶。   庄二夫人笑道:“谁来兴师问罪了?咱们家孩子向来是娇气的,哪里似小门小户出来的人那样经得起摔打。依我说,日后就不要再跟那家人来往就是了。”   简妍笑道:“二婶这话就误了,若是因为七妹妹不懂事,就将错归咎到人家身上,那反倒显得咱们小家子气,还比不上人家小门小户的呢。”   庄二夫人脸上笑容略淡,随即语重心长道:“我与你说这话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我偶然听春晖说起这事,想着那家是苗家的教书先生,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在苗家人眼中也未必正眼看他,你将他们家奉若座上宾,岂不显得咱们庄家还不如他们苗家?”   简妍明白了庄二夫人的意思,心想她们这边想叫二房跟侯府远着些,二房还想着叫她们跟与苗家有关的人断了来往呢,于是只装作听不懂,笑道:“二嫂家就罢了,二叔跟大哥两个就是做官的,我们家无官无爵,白身一个,本就比不上苗家。”   庄二夫人听简妍将他们两家撇清干系,笑道:“话不能这样说,都是一家子人,我们家有做官的,不也是你们家有做官的吗?况且如今万事不能落了娘娘的威风,在你看来是小,在有心人眼里就会觉着是咱们家娘娘不如苗家娘娘。你年轻不懂事,就听了二婶的话远着金家吧,也免得哪一日有人背后使坏,跟侯爷说你们近着苗家,到时候少不得侯爷要觉咱们家生了外心。”   简妍心想侯爷就这么着远着他们才更好,笑道:“二婶太过谨小慎微了,这点子事,谁去跟侯爷说?况且我们算起来只能算是娘娘隔了几代的堂兄弟,哪里能落了娘娘的威风。再者说,如今都分家了,便是人说,也有我们担着呢,二婶只管推到我们身上就是。”   庄二夫人正色道:“天下再也写不出两个庄字,同气连枝,都是娘娘的娘家人,仗着娘娘荫庇,哪里能不护着娘娘?况且说是分家了,又哪里能分得清?”   简妍心想庄二夫人果然是以贤妃娘家人自居了,笑道:“虽是一个姓,但到底分家了,我们家的小事二婶就别管了。至于春晖,想不到三弟伤得那样重,她还有功夫四处说嘴,回头我去叫母亲教训她。”   庄二夫人见简妍口口声声说是两家人,心中冷笑一声,心道她就不信简妍没有求着她要她帮衬的时候,只是这话再说下去难免就要撕破脸,于是笑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你这孩子进了门就没去过侯府两回,上回子侯府老夫人还问我你怎么不过去,我说你如今双身子,不好过去。老夫人问了月份,就说再过两月就能行动了。”   简妍道:“万事小心为上,我胆子小,是不敢一路奔波出去的。想必侯府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庄二夫人笑道:“侯府老夫人最是疼惜小辈的,不过是想你了,就叫我问一声。此外,那江南一针你当真再也寻不着了?”   简妍笑道:“二婶那边的一块送人了,我这边哪里还有?再说我家又关了几间铺子,先前来往的人瞧着我家家境不如先前,也断了交情,想打听也没有法子。”   庄二夫人听简妍又哭穷,就细细地跟她明说:“那凤穿牡丹已经被娘娘献给太后了,太后喜欢的了不得,娘娘心里忖度太后的意思是还要再多两块做了八幅的屏风才好,因此就悄悄地叫侯府老夫人去寻。若是这时候能替娘娘寻到,自是大功一件。”   简妍笑道:“当真没有,只是想来寻到了也是侯府送去,算是侯府大功一件,与二婶也不相干吧。”   庄二夫人眼神暗了暗,苦口婆心道:“你年纪轻,眼界窄,只管着如今清闲自在,若等着娘娘……有你后悔的时候。只听二婶的,多替娘娘打听打听。”   简妍只是笑,却不接话。   庄二夫人想了想,又问:“前头你嫂子问你借的银子可还了?”   简妍心想前头庄二夫人拦着庄敏航不叫庄敏航拿了银子给姚家救急,如今又问这事做什么,于是笑道:“并没有还,我们平日里也用不着银子,不急着要。   “那就是没还了。”庄二夫人又嗔道,“你这孩子就会自作主张,几万两银子怎说借就借了人?依我说赶紧问姚家要回来才是正经。”   简妍笑道:“我们当真不急。”   庄二夫人道:“你就听二婶的,如今将银子要回来。侯爷说忠勇王府那边建园子缺了十几万两银子,只是一时不凑手,过了年就能将银子还回来。另十万两就给一万两的利息。你与我一同借了银子给忠勇王府,既做了人情,又得了利息,不比白白拿了银子给你嫂子使要合算的多?”   简妍心想难不成没了简家那金库,忠勇王府就使出这手段来圈钱?不然怎上辈子不知道王府要借了银子建园子?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借了出去,况且我们当真没有急事,哪有瞧着人家困难,还追着叫人还的?”   庄二夫人追问道:“那除了借出去的那些,你们应当还有些闲钱吧?”   简妍道:“都投到铺子里去了,再也没有闲钱了。”   庄二夫人见今日自己过来说的四样事,样样不成,脸色晦暗起来,暗道好一个软硬不吃的侄媳妇,又试探地问了几次简家的事。   简妍于是将简家家境日渐艰难的话又说了一通。   庄二夫人一无所获,便从简妍这边去了姚氏那边,追问姚氏姚家何时还了简妍银子,骂了姚氏吃里扒外,随即才回了前头府中。   姚氏被臭骂一通,却不信庄二夫人口中所说的话,就过了穿堂寻简妍,道:“母亲过去说你问她讨要银子,我是不信那话的,咱们日日说话见面,哪有你对着我不动声色,偏跑去问我婆婆要债的道理。”   简妍惊愕道:“没想到二婶会说出那话,是王府那边有意要骗银子,说是借了银子,年后就还且给高利息。二婶叫我催着你,我没听她的。万没想到二婶过去会那般跟你说话。”   姚氏释然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因又将庄二夫人叫庄敏航借了银子给王府的事也说了,“你大哥劝不住她,只给了一万两,母亲今日还说定是你大哥偷偷将银子给了我娘家了,不然怎么搜不出几万两出来。想想那些银子父亲母亲也拿得出来,偏他们不敢将自己的银子全拿出来,就哄着吓着咱们拿银子给他们在侯爷面前充面子。”   简妍见姚氏说起庄二夫人时语气越发尖刻,忙劝道:“我都不气,大嫂还跟二婶生气做什么?随着她去就是,只是我瞧着二婶当真将自己当做侯府的人了,事事替人操心。我当她忘了呢,谁知道她又来问江南一针的事,这件事嫂子跟大哥说说,免得二婶替人作嫁,又替人犯下事来。”   姚氏答应着,随即哼了一声,“自己亲家有难,就恨不得将我也撵出去;那边得意正浓,就赶紧凑上去。这行事可叫我看明白了。”   简妍劝了姚氏几句,那边露满说庄六姑娘哭哭啼啼地进了姚氏园子,姚氏道:“定是叫母亲骂了然后躲到我这边来了。我回去了,省得六妹妹过来哭,又聒噪了你。”   简妍叫玉环送了姚氏出去,立时又叫人捎信去简家问问忠勇王府可有问简老爷借银子,另问问京城里谁家有江南一针的绣品。   傍晚阮彦文从简家回来,对简妍道:“夫人说早三四个月前,忠勇郡王就跟老爷说过一回,只说听到陛下要清查他家女婿任上亏空的消息,想在清查之前将借了银子将亏空补上。忠勇郡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问老爷借,老爷说银子都捐出去了,最后关了两家铺子,凑了五六万两给郡王,只说是孝敬上去的,并不要还。郡王疑心简家当真空了,就没有再叫人去说,万没想到竟有人来少夫人这边试探。”   简妍听了这话,心想侯府那边未必不知道这事,只怕是侯府也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借口建园子,有意叫庄二夫人出银子,于是又问江南一针的事。   阮彦文道:“夫人说当初给少夫人置办压箱底的东西时,因有这么一样东西,就拿去给忠勇太妃瞧了瞧,因此太妃也知道简家就这么一块,倒不至于叫人疑心少夫人藏私。此外,夫人当初原本想凑了两块成双成对地给少夫人,就特地打听了下,如今京城里就康静公府,狄学士府,还有一家沈家绣坊里有,夫人当初叫人去沈家问了价,沈家说那绣品是传家之宝,不肯卖出。”   简妍谢过阮彦文,心想若是庄二夫人发疯一般要替侯府求了那绣品,只能去沈家买了,因想庄二夫人万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来才好。   101隔岸观火   晚间庄政航回来后,简妍才跟他说今日庄二夫人说了什么话,只瞒着王府借银子的真相不提,回头庄二老爷就将庄政航喊了过去。   庄政航回来跟简妍说:“二叔跟我说的也是那事,我只跟他说咱们的银子都投到铺子里去了,凭他再说什么,我都不松口。二叔见没有办法,就放了我回来。”   简妍叹道:“没想到二叔如今脚软腿软,还不忘操持这事。”因又将庄二夫人要寻江南一针的事与庄政航说了,说完又道:“你跟三叔说一声,也免得二婶惹下祸事,等着抄家那一日咱们才知道。若是三叔有法子,就叫淑妃娘家也知道江南一针的事,若是老天保佑,就叫淑妃娘家将那坑人的绣品抢去吧。”说完,又催着庄政航先去吃饭。   庄政航答应了,忽地道:“方才我进来隐约听金风说你还没吃呢,你跟我一起吃吧。”   简妍道:“也不知怎地了,饿得很,却又不想吃厨房里媳妇做的东西。”   庄政航道:“那就叫阮彦文家的去做了馄饨给你。”   简妍道:“也吃腻了,外头买来的东西不知底细,心觉怪脏的,也不想吃。”   庄政航想了想,说道:“我会做一样东西,你等我一会子,我做好了叫你吃。”   简妍讶异地道:“你会做饭?”   庄政航笑道:“再不会总也要胡乱弄一弄,不然岂不饿死了?”说着,就向厨房那边去了,简妍拦着他,叫他先吃了饭再去。   待庄政航去了厨房,简妍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子,心里想着庄政航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就见庄政航端了一碗东西进来。   简妍瞧了眼,只见几片菜叶漂浮在大半碗面团之上,不由地抬头瞧了眼庄政航。   庄政航讪笑道:“疙瘩汤,看着不好,但味道是有的。”   简妍尝了一口汤,心想这鸡汤是厨房里现有的,味道哪里会不好,笑道:“君子远庖厨,瞧着您老这手艺,您老就远着厨房,做个君子吧。”   庄政航干笑两声,又催着简妍吃那面疙瘩,瞧着简妍吃了一口,就追问味道如何。   简妍笑道:“不用吃,我瞧着就饱了。”   庄政航笑道:“既然你觉得好,就赶紧都吃完,厨房里还剩了一碗呢。”   简妍见庄政航没明白自己那句话就是不想吃的意思,见他目光殷切,就硬着头皮将面疙瘩吃了,心中不由地对自己骂道:叫你矫情,山珍海味不吃,活该吃面疙瘩。   不觉进入十二月,天越发冷了,简夫人领了绣姐儿过来玩,瞧见简妍就道:“你怎身上没长肉呢?可是上头没人管着,下面的丫头年轻不知轻重,没给你补上?”   简妍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昨晚上庄政航还说她更丰腴了,笑道:“母亲这话说出来就委屈阮妈妈她们了。成日家好吃的她们都催着我赶紧吃呢。”   简夫人摸了摸简妍的手,一面叫胡妈妈将捎来的小玩意送给简妍身边的三对金玉,一边示意简妍叫旁人回避,待无人时,就道:“听说你家二叔逼着要买沈家的绣品。”   简妍道:“果然去了?我是料着这事的,因前头一个月没有动静,就以为二婶不要了呢。只母亲是如何知道的?”   简夫人道:“自古以来,因为一件宝物叫人家破人亡的事多了,旁的不提,只说素日里咱们常听的戏《一捧雪》可不就是这么着吗?这事实在是做不得,太过阴损了。前头你跟你哥哥说叫他留心着沈家,我心里就有了底,昨日你哥哥说有人频频去沈家威逼利诱,我就瞧出不对劲来了。恰今日要过来瞧你,我就顺道跟你说了。”   简妍道:“这事等会子跟你女婿说,叫他去寻了三叔商议对策。”   简夫人点了头,遂又道:“你这边如今还没给姑爷留人?你身子越发重了,姑爷又年轻,若是一时没个轻重,那可怎么好?”   简妍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你姑爷没要人,我要给,他哭天抢地喊着不要。”   简夫人撇了撇嘴,道:“如此也好,就怕姑爷回头过了几年说是因咱们家逼着他,他才不敢要人的。”   简妍笑道:“母亲想的也忒多了,咱们家只说要长子,也并没有说不许他要人。”   简夫人放下心来,又交代了简妍几句,在简妍这吃了午饭,才领着绣姐儿回去。   因绣姐儿来,姚氏那边也领了毛毛过来,毛毛见绣姐儿走,就哭闹起来,等着绣姐儿走了,依旧哭个没完。   姚氏吓毛毛道:“你再哭就将你送给你绣姐姐做小相公去,你绣姐姐是手下不留情的,看她一日不打你十八遍。”   毛毛听姚氏这么一说,虽不懂那小相公什么意思,但因绣姐儿的余威还在,于是眼睛里蓄着泪花,打着嗝,当真不敢哭了。   简妍笑道:“嫂子这就冤枉绣姐儿了,绣姐儿来了几次,哪回不是带着毛毛玩,可打过毛毛一回?”   姚氏不好意思地笑道:“谁叫你家绣姐儿瞧着厉害呢。”   简妍瞧着毛毛玩累了,就叫露满、玉环领了毛毛去里间睡觉,又将简夫人的话跟姚氏说了,道:“嫂子回头跟大哥说一说,看大哥要如何处置吧。如今不过是威逼利诱,过两日就是杀人放火了。”   姚氏答应着,鄙夷道:“侯府老夫人、夫人们月月进宫,也不见娘娘召见过母亲一回。偏母亲就兴成那样,费心费力要在娘娘面前长脸。”   简妍笑道:“许是侯府老夫人骗二婶说娘娘如何待见她呢。”   姚氏笑道:“母亲自己掏了银子,又撺掇亲戚借了一些,凑了二三十万两给王府送去。但看过年后可有人还了银子给她。”说完,笑了几声,又觉自己公公婆婆十几万两买个笑话来,她这做儿媳妇的跟着旁人一起笑太过愚蠢了。   待庄政航从药铺里回来,知道这事后,就道:“没想到二叔胆子那样大,竟是为了侯府的事什么都不顾了。”   简妍道:“富贵险中求,火中取栗的事多了去了。”   庄政航道:“原是没想到二叔会使出这手段来。”吃了饭,就去寻庄三老爷说话。   庄三老爷又将庄敏航也叫了过去,叔侄三个将事情来龙去脉理了理。   庄敏航道:“三叔、二弟放心,回头我就跪求父亲母亲莫要再做此事。”   庄政航道:“大哥先前已经劝过二婶,二婶哪里会听你的?”   因是庄二老爷庄二夫人一意孤行叫庄三老爷、庄政航为难,庄敏航很是过意不去。   庄三老爷袖着手想了想,道:“我明儿个就去参二哥一本。”   庄敏航、庄政航愕然地望着庄三老爷,庄敏航忙道:“三叔,父亲、母亲虽有错,但相煎何太急……”   “正是,二叔人脉宽广,若是到时候二叔反咬一口,”庄政航见自己一急就说错话,叫庄敏航不自在了,于是忙又道:“若是牵扯到侯府,到时候贤妃娘娘,侯爷各处对三叔不满,叫三叔落到父亲那般下场可就得不偿失了。”   庄三老爷静静地道:“我明儿个就去参二哥假装有病贻误公事。就说我瞧着他有将近一月未去上朝,又瞧着他并无病态,疑心他是装的;回头敏航不要给二哥下药了。”   庄敏航愣住,因怕庄二老爷身子受不住,那泻药不敢多放,因此每每等庄二老爷身子有了起色才敢再下药进去,此时庄二老爷脸色是好些了,若是庄三老爷说庄二老爷是装的,庄二老爷便跟旁人说不是装病,也没人肯信,毕竟哪有那边参了一本,这边就康复了的;况且那腹泻之事到底不雅,庄二老爷也不好就与旁人分说。   庄政航道:“这不轻不重的,就参了二叔又有什么用?还有那折子也递不上去吧?”   庄二老爷捋着胡子道:“得叫二哥知道我盯着他呢,若是他有丝毫行差踏错,我就大义灭亲参了他。回头敏航再跟二哥说,就说我瞧着这几日二房进出的人鬼祟,如今已经查出沈家的事,就等着抓二哥短处参他,得个铁面无私的名呢。我素来行事就如此,旁人也不会疑心我什么。最要紧的是侯爷知道了,也要疑心二哥前几日有意装病推诿,不肯与旁人一同请旨跪求陛下册立新后。日后但凡侯府有什么动作,就给二哥下药,如此侯爷自然会疑心二哥滑头,有事就躲开,待与二哥存了嫌隙后,就难能再亲近。”   庄敏航忙道:“就听二叔的吧,想来庄氏一族如今做官的也就我们家跟侯府还有五堂叔一家,其他家里虽也有人,却又是无足轻重的。侯爷若知道父亲有意推诿,定会将父亲视作鸡肋,一时半会,却也没有那么大胆量将矛头转向父亲、自毁一臂。”   庄政航在心里将庄三老爷的话反复想了想,心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一招不成,拦不住庄二老爷投靠侯府的心,也能将江南一针的事压下来。   庄三老爷道:“淑妃那边也探听不到消息,若是淑妃另送了绣品进宫,想来贤妃就不会叫侯府再送了。”   庄敏航想了一下,道:“那我先拖延着母亲吧。”   庄政航笑道:“那大哥还是快些行动吧,二婶行事向来又狠又准,这我是领教过的。”   庄敏航尴尬地笑笑。   庄政航与庄敏航从庄三老爷书房出来,进了内院,正要一同回园子去,忽地听人说那小七少爷又惊风了,叫庄政航帮着过去瞧瞧,于是两人就分开,庄政航向大房院子里去。   院子门口胡姨娘就围了上来,庄政航问道:“可请了大夫没有?父亲在哪?”   胡姨娘道:“老爷正在七少爷屋子里瞧着呢,大夫已经去请了。”   庄政航进了庄七少爷屋子,就见庄大老爷耷拉着脸与小王氏坐在里头,小王氏忙叫庄政航先去给瞧瞧。   庄政航进去了,就见那小小婴孩此时脸发白地抽搐着,摸了摸他额头,并不觉热,开口问:“这是叫什么吓着了?”   小王氏道:“今日老爷一时兴起抱了七哥儿去晒了会太阳,恰红娇身上好了许多,也出了屋子,就在一起说了会话。红娇要抱了七哥儿,老爷就给了,回头红娇不乐意撒手,人又哭闹起来,就将七哥儿吓着了。”   庄政航不由地向外看了一眼,心想难怪庄大老爷也在,又摸了摸庄七少爷的脉搏,见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留下方子就要走,走到外头,瞧着庄大老爷坐在那,就道:“父亲没有抱过小孩,日后就别抱着玥舟了。”   庄大老爷分辨道:“谁说我没有抱过……”见庄政航瞪他,暗想自己看了一日的书,偶有闲情才来抱这么一回,谁能料到会出事?想着自己无辜,就甩手出去了。   庄政航瞧着庄大老爷如此,苦笑一声,就依旧回了自己园子。   庄政航回去后,又将庄大老爷的事跟简妍说,道:“如今就没瞧见他办过好事。那红娇都那样了,疯疯癫癫的说话颠三倒四,他还能跟她说上话。”   简妍道:“许是因这新夫人不大跟大老爷说话,其他人大老爷又不肯屈尊去搭理,这才瞧见红娇凑上去,就跟红娇说几句话。”   庄政航气道:“没人跟他说话又怪得了谁?动辄迁怒到旁人身上,谁敢凑过去?”说完,听着自己语气太重了,又叹气道:“甭管他,总有他后悔的时候。”   简妍笑道:“可不是吗?”说着,瞧见金风端了洗脚水过来,就从榻上起身,挽了袖子道:“今日我伺候少爷一回,给您老洗脚,如何?”   庄政航道:“哪里敢劳您的架,还是我伺候您吧。”说着大量简妍那肚子,道:“怎这肚子还不显?听人说肚子圆的是女儿,肚子尖的就是男孩,我这急等看看是圆是尖,偏你这肚子又不显。”   简妍道:“又不是螃蟹,尖的圆的谁说得准。”说着,当真俯身去给庄政航脱靴子。   庄政航拉了她在一旁坐着,自己脱了靴子,又将她鞋子也脱了,将她的脚踩在水盆里一起泡着。   简妍笑道:“你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要降服我呢?”   庄政航笑道:“踩你一下就是要降服你,那你先前踹过我那么多脚,我还不知叫你降服多少回呢。”说着,用腿别着简妍的小腿,不让她将脚抽出来。   过了两日,先是庄敏航说庄二夫人不要江南一针了,之后,又听人说庄二老爷跟庄三老爷吵了一架,庄政航去追问庄敏航,庄敏航道:“三叔哪里会跟父亲吵,是父亲急红了脖子自己对着三叔骂了半日。”   庄政航听了这话,不由地想庄三老爷在庄二老爷眼中就是一块啃不动的石头,又打听一番,虽没有确切消息,但淑妃先献给太后绣品的事,想想就知是一定的了。   眼看着就要过年,一日庄政航叫了秦盛伏、阮思聪一起算园子里进出的总账,忽地听到一阵箫声,不由地想起燕曾先前在树上吹箫的事,心里啐了一口,暗道燕曾那王八果然不死心,急赶着冲进棠梨阁,掀了帘子就道:“那王八死不悔改,又要吹箫……”因瞧见朱姨娘正与简妍说话,干笑两声,笑道:“外头的箫声听着近的很,怪好听的。”   朱姨娘讪讪地道:“那是二老爷近来有些抑郁,叫大少爷陪着吹箫遣情呢。”   庄政航又干笑两声,说了句庄二老爷真有闲情逸致,笑着就转身出去了。   简妍听到那似有若无呜呜咽咽的箫声,笑道:“这快过年了,二叔弄这箫声,也不怕老祖宗听了伤感。”心想庄二老爷定是因前两回庄侯爷家设宴并未请了他去,心里抑郁了。   朱姨娘笑道:“只这两天的事,过了就好。”又试探地问:“你家素来跟王府要好,你家也该借了不少银子给王府吧,想来王府买木料山石,也要经了你家的手吧,虽说亲家老爷如今不经商了,但买进的事,多多少少王府也要请了亲家老爷拔刀相助。”   简妍听朱姨娘这话,就知道庄二夫人夫妇因江南一针的事被侯府嫌弃办事不利,如今冷静下来,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了;又想当初王府跟简家要银子的时候说漏嘴,此时倒是将消息瞒得死死的,笑道:“我这嫁出来的女儿,哪里能知道那样多的事,只是我们家上回子将家底都捐空了,想来也凑不出多少银子给王府。”   朱姨娘道:“二夫人瞧着这么些时候了,也没听说王府要画图纸,也没听说要圈地,这几日夜里翻来覆去,都没睡好觉。”   简妍只装作不知情,笑道:“叫二婶再等等吧,谁家建园子是一时半会就建好的?”   朱姨娘见在简妍这边打听不到什么事,就又回去了。过两日再来跟简妍试探的时候,就说:“二老爷那边又拿了几万两出去。”   简妍笑道:“二叔手头真充裕。”   朱姨娘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前头那样多都拿出去了,若不再拿一些,王府那边拖着不建园子,不知何时才能将前头的银子还了。”又问:“你家就没听到什么消息?”   简妍摇头道:“哪有什么消息能叫我听到。只是想来那些王子皇孙家里随便扫一扫就能扫出几十万两银子,如今不过是人家懒得去扫罢了,姨娘就叫二婶放心大胆地借就是了。”   朱姨娘听了她这话,又因到底银子的事与她干系不大,是以也笑着说王府定会还了银子。   大年三十家宴前,简妍望着庄二夫人失落几日,复又春风得意的模样,心想这是侯府那边又给了颗甜枣给她?转身叫庄政航寻了庄敏航来,对他道:“大哥,我才听说王府那边借银子是为了还他女婿任上的亏空,只怕二叔二婶借出去的银子有去无回了。”   庄敏航道:“你这话可可靠?侯府那边也没听到消息。”   简妍笑道:“侯府那边知道了也有意要瞒着二叔二婶呢,毕竟他们两家如今是亲家,侯府又要依仗王府,自然要替王府瞒着。这事大哥赶紧跟二叔二婶说去吧,免得他们又借了银子出去。我原就说过不管跟侯府如何,都是两家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叫二婶就不听我的。”   庄敏航犹豫道:“大过年的,过了年再说吧。”   简妍道:“大哥赶紧去说吧,过年之后四下里拜年,不知道二叔二婶还要被人诈去多少银子呢。”   庄政航附和道:“正是,大哥赶紧去说,宜早不宜迟。”   简妍道:“只这话大哥莫说是从我这边传出去的,不然二婶还要疑心是我不肯借银子,有意歪派人呢。”   庄敏航听了,也觉该叫庄二夫人对侯府有所防范才好,于是答应着,就去寻庄二夫人说。   果然回头家宴上,简妍瞧着庄二夫人神采不似先前、应对说笑之时也有些迟缓生涩,不由地脸上笑意更浓,殷勤地招呼着小王氏的母亲王姥姥,更有意引着庄老夫人跟庄二夫人说笑。   待家宴散去,简妍与庄政航回了棠梨阁里。   庄政航叫简妍躺在床上,自己拿了本《春秋》读给她听,读了一盏茶功夫,瞧见简妍依旧在笑,就道:“你今日可是有意的?有意叫二叔二婶大过年的心里难受?叫他们从年头就开始不顺?”   简妍笑道:“说什么呢,我哪有那样坏心肠。”   庄政航斜睨向她,忽地捏着简妍下巴,手指摩挲着她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软软的肉,先咬了她下巴一口,然后道:“那你老实跟我说,你什么时候知道这是王府要骗人的?”   简妍将他手推开,道:“也没多久。”   “总该在二叔二婶后两回借银子之前吧?”说完,庄政航又扑哧一声笑了,心想庄二夫人就是活该,瞧她先前兴成那样,蓦然听到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箫声,就对简妍道:“瞧你办的好事,大过年的二叔又要遣情了。”   102整装再发   庄二老爷夫妇足足从大年三十抑郁到正月十五,庄二老爷还好,寻摸到一些蛛丝马迹,见果然陛下生了要整治忠勇王府亲家的心思后,就只从庄政航、庄敏航那边要了些山石花草玉盆,然后自己个在院子里做些盆景怡情;庄二夫人急着去侯府打探,不动声色地问了两回,侯府老夫人夫人也不动声色地回她,再问两回,庄二夫人就觉侯府夫人们与她疏远了一些,因此再不敢故作亲热地问了;因先前忠勇王府的园子也请了庄二老爷去指点,庄二夫人又催着庄二老爷去打探,庄二老爷先推辞不肯,后头过去了,王府那边又说世子妃有孕,不敢动了水土,又说请庄二老爷多担待。   庄二老爷回去将话说给庄二夫人听,庄二夫人立时就看出这是王府有意拖延,又对庄二老爷道:“老爷去说说,就说咱们亲家有难,如今急等着要银子,就不要利息了,叫王爷先将咱们的银子给了吧。”   庄二老爷蹙眉道:“原先我就不乐意这事,谁叫你说什么这世道就没有怕皇亲国戚欠债不还的道理。如今听说那银子没了,你又催着我去要。”   庄二夫人急道:“此时老爷还跟我掰辩这个,将银子要回来是正经!”   因气急,庄二夫人的嗓音比之平时更显尖利,庄二老爷蹙了蹙眉头,只说:“大过年的,你去寻谁晦气就上门讨要银子?你安心在家歇着吧。指不定王爷的女婿好了,过两年就有银子还你呢,人家那可是肥缺。”   庄二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也觉有道理,于是稍稍安心,因过年家宴连连,就一边忙着应酬,一边暗中求神拜佛,盼着忠勇王府的姑爷能够安然无恙。   十五那日,侯府因府中有孝,就并未大肆请人过去共度佳节,只请了族内亲近的几家,庄二老爷虽也在其列,但瞧着侯府众人对他们二人也不特别亲近,且贤妃赏赐下来,连族内堂弟家的女儿都有份,庄五姑娘、庄六姑娘却什么也没得,庄二老爷夫妇心里又不平起来;庄二老爷埋怨庄三老爷,却又因庄二夫人强买绣品的手段太过狠辣,有些理屈词穷。   过了年,到了惊蛰之时,忽地传来消息说忠勇王爷亲家被迅雷不及掩耳地抄家了,朝堂之上,忠勇郡王、庄侯爷等人求情也无用。   这一消息传来,庄二夫人不由地就觉头晕眼花,想想也知自己借出去的银子不是叫抄了,就是叫人拿去疏通关节了,回了屋子里躺着,过一会子又觉鼻塞嗓子疼。   因庄敏航不在家,庄政航陪着太医来给她瞧了,太医看了只说是过年时累着了,歇息几日就好。   庄政航对庄二夫人为何病倒心知肚明,送了太医出去,回头就跟简妍幸灾乐祸地道:“看二婶日后还勤往侯府去不。咱们这算是亲的一家人都彼此算计着,她还想着跟侯府一家亲。”   简妍笑道:“可不是吗?定是我家没了银子,王府那边没及时将银子补上去,这才七早八早地就叫抄了家。”   庄政航跟着又嘲笑了庄二夫人几句,忽地看见简妍的手不住地在自己肚子上摸着,就道:“你没事摸它做什么?怪冷的,还不拿了手来给我捂着。”说着,就去拉简妍的手给她暖手。   简妍笑道:“没事摸那小东西手脚呢。”   庄政航一愣,随即在简妍肚子上摸去,果然摸到有小东西在动,不由地骂道:“我才忙了几日,你瞧着他会动了也不跟我说。”   简妍道:“谁叫你自己摸不到呢。”   “我早出晚归的,就随便摸一下,能摸出什么?”庄政航说完,又伸手摸了一遍,“哪里是手?哪里是脚?”   简妍牵着庄政航的手摸索一遍,问:“摸出来了吗?”   庄政航悻悻地道:“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能分出什么手脚。”   简妍得意地道:“这就是当爹的跟当娘的不一样的地方,我就能摸出来。”   庄政航手在简妍肚子上又摸了摸,然后那手就滑到她胸口,涎着脸道:“妍儿,你更有风韵了。”说着,就向她身上贴去。   简妍轻轻打他一巴掌,道:“天还凉着呢,若是着凉了可不得了。”   庄政航道:“你以为我那么不知道轻重?我就是没事想一想罢了。”说着,又道:“妍儿的手有点凉了,就手上动一动吧,热乎热乎。”说着,就向简妍唇上亲去,手伸进简妍衣裳里摸了摸,又砸吧着嘴赞叹道:“女人还是胖些好,瞧这软绵绵的,难怪皇后是赵飞燕,温柔乡只能是赵合德。”   简妍啐了一口,道:“你原先还说不能说这些话,如今说的最多的可不就是你。”   庄政航道:“没事,那小东西跟他老子一样孝顺,知道什么时候叫他老子舒坦。”   简妍瞧着他那死皮赖脸模样,笑道:“您老往床上躺着,今日妾身服侍您老,可好?”   庄政航闻言喜不自禁,忙拉了简妍上床。   过了足足小半个月,庄二夫人才又重新出门,也不见她多往侯府去了,只安心在家。许是丢了的钱财太多,就一心开源节流,要重振家业。   姚氏过来跟简妍说话的时候就道:“旁的不说,我最佩服母亲的就是她够识时务,知道忠勇王府那边定然是讨不回银子了,就想法子另寻财路,将漏子补上,不似张舅妈还以为能将银子要回来,话里藏话地撺掇母亲去出那个头。”   简妍心想张老爷那边应当也出了不少银子,笑道:“二婶要挣银子是好,只千万别走了歪路。”   姚氏笑道:“有三叔盯着,她哪敢?不过是要买些屋子收租罢了。前头侯府二夫人还说替咱们五姑娘说亲,母亲如今也不信她,自己个跟朱姨娘商议着呢。”   简妍道:“二婶聪明的很,先前是瞧着一股东风吹来,就轻飘飘的想随着那风上青天。如今心里清楚那风终归是有主的,自然不会不管不顾地凑上去。”   姚氏心疼道:“到底这教训花了十几万两银子呢。”   简妍笑笑,心想总归不是她的银子,她不心疼。   过几日,果然庄二夫人过来问外头买卖的事,简妍就将自己所知一一说给庄二夫人听。   庄二夫人听了,就道:“听说你家关了几间铺子,掌柜的和伙计可还在?我盘算着开间当铺,正好用了那几个人。”   简妍一怔,心想庄二夫人脑筋真活泛,要了她家的掌柜伙计,就好比她家才拔了萝卜,庄二夫人就赶紧拿了自家萝卜将那坑填上,也算是接了地气了,于是就笑道:“我回头替二婶问问吧。只是二婶可有空闲开这个?”   庄二夫人道:“若是有,甭管多少只要是有能耐的都给我留着。说来我们那房人口简单,也没什么好操劳的。”   简妍连声应着是,心想论起人口,最复杂的就是二房了,这是庄二夫人压根懒得管才说没什么好操劳的;又想庄家二房当真阔绰,被诈去那样多的银子,回头要做大买卖,又是一句话的功夫,笑着问:“二叔可知道?他同意了?二婶家不比我们家,你侄子是白身,又分了家开间花草铺也无妨,大老爷、大嫂子那边弄间小小的花草铺子也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二婶夫君是做官的,儿子也是做官的,娘家兄弟又是做官的,瞧着二婶要开当铺又是要做大的,这岂不是留人话柄,惹人非议?”   庄二夫人心疼地吸了口气,道:“白丢了那么多银子,总不能叫家底空着,我跟你二叔说总要想法子将家底填补上。如今听你大哥三叔说四处的人都等着抓你二叔的短处呢,你二叔也想不出什么生财的法子,只能由着我了。虽说我们家不好抛头露面去开铺子,但是迂回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如今就放了我一个陪房出去,叫他们家去操持,如此也不露我的名,我也只是拿了红利,不算是东家。”说着,语气从一开始的怅然,复又成了欢喜得意。   简妍心想庄二夫人这是因祸得福了,他们房里“丢了”嫁妆,就能办私产;如今二夫人叫人骗去那样多的银子,不知道怎么逼得庄二老爷,也得了庄二老爷的话能在外经营铺子,可见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话倒也没差。   简妍捎信回简家,简老爷果然还留着那几个掌柜并伙计,虽是用了许多年的舍不得给人,但瞧着是庄二夫人要,也就给了。   于是庄二夫人又兴冲冲地忙着叫陪房买铺子、宴请掌柜伙计、开铺子,并且频频上了简家的门,又跟简夫人讨教生意经,若不是碍于男女有别,恨不得立时就去与简老爷说话。   简夫人好歹跟了简老爷几十年,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   如此,庄二夫人反倒显得跟简妍更亲近了,更因这生意的事不好跟旁人说,一则怕露了风声,二则满口银钱也惹人鄙夷,于是心觉简妍是商家女儿,必不会与旁人那般见识狭隘,就隔三差五地来跟简妍说话,不是骂王三老爷自不量力,竟想着跟她攀亲家,就是说侯府不地道,有意要将庄六姑娘说给王三老爷不成器的儿子。   简妍听着庄二夫人说话,见她虽是骂人,嘴角却带两分傲气,心想庄二夫人这是自觉比满家子女人都有用都有见识,哪里能不得意,又瞧着庄二夫人踌躇满志的模样,心里也艳羡,回头对庄政航道:“原先我说自己学医术呢,如今都叫你学了去,我又跟先前一样一无是处、无所事事了。反倒不似二婶,丢了银子,就顺势要挟二叔叫她在外头开铺子。”   庄政航笑道:“谁说你一无是处了,你行医能治些小毛病,上考场能考个小秀才出来。只这两样,天底下的男人都不知比你差了多少。二婶也是,女人家家的,就在家看着儿子女儿有什么不好?只会四处乱搀和。也不知道她上辈子是男人还怎地了,比个男人还会折腾。”   简妍听庄政航说庄二夫人,不由地撇嘴。   庄政航又道:“你多那个事,叫岳父岳母帮二婶做什么?就叫她老实在家呆着岂不好?”   简妍道:“二婶就不是能闲下来的人,与其叫她到侯府钻营,就叫她忙着自家赚银子去。”   庄政航垂着头哼哼了两声,又去摸简妍肚子,然后问:“奶娘都寻好了吗?”   简妍笑道:“请好了,也不是旁人,就金钗,阮妈妈不放心,说是也在一旁看着。我瞧着,就叫人将后头抱夏里收拾了,叫阮妈妈她们在里头歇着,便宜也宽敞。”   庄政航为难地道:“你怎就叫了她,她年纪轻轻的,若是喂奶的时候叫我撞上了,这岂不尴尬?”   简妍不由地望了眼庄政航,道:“不是还有阮妈妈看着吗?你便是想撞上去也没那个时运。你当阮妈妈不防着你,就放心叫自家儿媳妇当着你的面宽衣解怀?”   庄政航讪讪地笑笑。   再过两月,庄政航伸手搁在简妍肚子上,就能觉到隔着一层肚皮,那小东西用背来蹭他的手,因天暖和一些,就时常趴在床上一边摸着简妍肚皮,一边读书,将书读腻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拿了在茶楼里听来的段子跟肚皮里小东西说。   简妍道:“人说养胎该夜则令瞽诵诗书、道正事,你倒好,就拿了那段子来说,是指望着子继父业?”   庄政航道:“别胡说,我这是逗他玩呢。你没瞧着我说这话,那小东西动的比先前勤快了?”   简妍笑道:“白叫你辛苦一场了,想来这小东西天生不是正经人,你若拿了《飞燕外传》这等香艳的书读给他听,指不定他动的更欢。”   庄政航听了,就直了身子要打她,道:“还不啐一口,若是当真那样,我也不怕什么,就领着他四处寻美人看,父子两个也算是志同道合,就看你怎么办!”   简妍抿着嘴哼了一声,道:“果然说漏嘴了吧,有这功夫惦记着寻美人,就别在我这耽搁了。算算人家柳昭昭小姑娘也快长成了,你还不赶紧去人家门外守着,去迟了,就没你的份了。”说着,将庄政航手推开,就支着头转了身子躺着。   庄政航瞧着她如今越发丰腴的胸臀,伸手掐了一把,道:“看你小气样,我都忘了柳昭昭是谁了,偏你还记挂在心里,可见你这人满心就想着我,也没有功夫跟二婶一样瞎折腾。”说着,又去摸她小腿,见那小腿还是跟先前一样细,并没有浮肿,就伸手给她捏了捏,半响道:“要不拿了《飞燕外传》来试试?”   简妍听了,想也不想就踹了出去。   103小试牛刀   岁月无波,庄二夫人忙着经营铺子后,庄政航夫妇也就没了操心的事,虽前头传来消息说庄敬航如今爱与陈兰屿等人厮混、三不五时就跟庄大老爷要银子使,也因事不关己,全不放心上。   到了清明时节,眼看着简妍肚子越来越大,外头又连天下着毛毛细雨,庄政航也不耐烦每日出去了,去普渡寺也不及先前那般殷勤。   何夫人因这两年跟庄政航夫妇越发亲近,就时时过来看看简妍,顺道指点庄政航。   一日,何夫人才走,庄政航送了何夫人回来就瞧见简妍坐在炕上、对着窗口、就着外头的天光笨拙地拿着小银剪刀剪脚趾甲,也不过来帮忙,就抱着手臂靠着百宝槅子看着。   简妍听他嗤嗤的笑声,不由地恼羞成怒起来,啐道:“我知道我如今不比旁人窈窕,瞧着满眼都是苗条的美人,正难受呢,还搁得住你来嘲笑我?”   庄政航笑道:“若是我跟你这样,指不定你笑得更欢。”说着,走过来接了她手中剪刀,细细地给她剪脚趾甲,边剪边想着方才简妍抱着肚子够脚趾的模样,不由地又笑了,口中嘀咕道:“万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连剪脚趾甲都要求人的时候。”   简妍啐了一口,就在炕上依着,透过窗口去瞧外头如丝细雨。   庄政航给她剪完,正催着她离了这风口,忽地听到外头玉环跟胡姨娘说话,心想这会子下着雨,胡姨娘怎还来串门,就叫玉环领着胡姨娘进来。   胡姨娘湿了小半幅裙子,进来道:“二少爷赶紧去瞧瞧吧,老爷中风了。”   庄政航一愣,简妍忙问:“老爷身子骨好好的,怎会中风?”   胡姨娘道:“三少爷在外头问人借了上万两银子,如今债主讨债上门,老爷打发了债主,就等着三少爷回来教训他。谁知道三少爷吃醉了酒,回来就闹着要银子,老爷不肯给,三少爷就说大少爷这长子都分出去了,他这小儿子哪有不分出去的道理?喊着立时就要分了家。与老爷顶了几句嘴,老爷就瘫倒了。”   庄政航咳嗽一声,心想酒壮怂人胆,这庄敬航喝了酒,也变了性子。   简妍也要随着过去,庄政航道:“路上滑,那边有不知道挤了多少人,你去做什么?”   简妍道:“那我就留着等你消息,你将你的药匣子也带去吧,想来路上不好走,大夫也要许久才能到。”   庄政航答应着,就与胡姨娘一同向前头去了。   一路上也顾不得撑伞,庄政航与胡姨娘急匆匆进了前头书房,就瞧见庄敬航一身酒气、此时清醒过来呆呆地在一旁站着,庄家其他男人都在了。   庄二老爷、庄三老爷闻信快一步赶来,瞧见庄政航过来,就叫他赶紧给庄大老爷瞧瞧。   庄政航进去了,掀了庄大老爷眼皮子瞧了瞧,又给他把了脉,然后道:“等太医来了,就叫太医给父亲施针吧。”   庄敏航问:“伯父这病凶险的很,不若我再去催着太医。”   庄政航闻言,连声对庄敏航道谢。   庄敏航出去后,那雨势就越发大了,等了小半个时辰,瞧着庄大老爷脸色越发不好,庄三老爷道:“三戒,你在外头也替人瞧过病,既然你说要施针,就由你来给大哥下针吧,再拖下去,不定何时太医才能来。”   庄政航心虚道:“三叔,我只给人家看过小毛病……”   庄三老爷道:“你师父方丈都说你有慧根,你就给你父亲下针吧,若拖延下去,叫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就看你以后怎么办。”   庄二老爷也随着庄三老爷劝道:“三戒,你就给你大哥看看吧,聊胜于无,权当用大哥练手吧。”   庄政航听着庄二老爷这“鼓励”的话,不由地干笑两声,手心冒汗起来,心里惴惴地道:“医家不自医,父亲这……”   庄三老爷喝道:“啰嗦什么,难不成你是个庸医,只敢去害旁人,就怕在自家里显露了真本事?”   庄政航听了这话,又瞧着庄大老爷那模样,心想再迟了,日后庄大老爷能好,也得瘫了半个身子,于是答应了,就忙叫小童摆了银针烛火。   庄二老爷等人未免庄政航分心,就从里间出来。   庄二老爷道:“不知道三戒能不能成。”   庄三老爷道:“总该试一试。”说着,瞧了眼庄敬航,却也不说话。   不一时,庄老夫人竟被小王氏、庄三夫人扶了过来。   庄老夫人满脸焦急地问:“老大怎样了?”说完,闻到庄敬航身上的酒味,就骂道:“越发不成器的东西,若分家,这家里头的东西都叫你老娘败坏完了,就有,也是你大哥的东西,哪能轮到你身上?”   庄二老爷忙道:“母亲别急,里头政航正给大哥下针呢。”   庄老夫人闻言,便道:“你们两个糊涂,政航才学医多久,就……”   庄三老爷道:“太医迟迟不来,等不及了,只能叫三戒先下针。母亲轻声些,免得扰到三戒。”   庄老夫人心里惊疑不定,在正座上坐着,又瞧了眼此时已经跪下的庄敬航,闭着眼撇过头去,半日道:“回头跟张家说说,早早地叫敬航跟其姝成亲。我瞧着他二哥政航是娶亲之后改好的。敬航原本就乖巧,娶亲之后有人管着,想必也跟他二哥一样不胡作非为了。”   因这事不该由着他们来定,是以庄二老爷等人都不说话。   小王氏笑道:“就依着老祖宗吧,回头我就请二弟妹跟我一同去说说。”   庄老夫人哼了一声,道:“如今也不知道敏航母亲究竟忙着什么,一天到晚不见人。”说着,瞪了眼庄二老爷。   庄二老爷只垂手站着,也不替庄二夫人分辨。   又过了一个时辰,庄敏航一身湿漉漉地就领了何太医过来,庄老夫人忙请何太医进里间给庄大老爷瞧瞧。   何太医听说庄政航在里头给庄大老爷施针,一时为难起来,道:“三戒在里头,若是我进去打搅了也不好。先等着他下完针,我再进去吧。”   庄老夫人闻言,心里焦急,却也只能依着和太医。   庄三夫人道:“敏航回去换身衣裳吧。”   庄敏航道:“多谢三婶关心,不碍的,侄子就在这守着吧。”   庄二老爷道:“听你三婶的去换了衣裳吧。”   庄敏航答应了一声,就去换了衣裳,待换了衣裳回来,就瞧见屋子里庄老夫人叫劝走了,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庄玫航还在。   到了二更时分,庄政航一身虚汗地从里头出来,庄二老爷等人顾不得与他多说,就与何太医并其他两三个大夫一同进去瞧着。   庄政航瘫坐在椅子上,瞧着庄敬航依旧跪着,也没有力气骂他,只说:“你要银子做什么?细想想你若好美色,也只会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那去烟花之地漫天撒银子的事,你万万是不会做的。”   庄敬航垂头不语。   庄政航道:“你趁早说了,不然我查出来,少不了你的好果子吃。”   庄敬航咬牙握拳,心想等到庄政航查出来那一日,但看谁对着谁低声下气。   庄政航累得很,也无暇跟庄敬航多说,待瞧见庄三老爷等人出来,忙又站起来听他们说话。   何太医笑道:“每常听你干娘说你进步神速,我还不信,如今瞧着你那针法比我还高明。”   庄政航闻言,忙问:“可是父亲没有大碍了?”   何太医道:“暂时没有凶险了,只是日后还要好好照料。依我说,既然你下了针,起了头,这日后还依旧由着你下针就是。”   庄政航谦虚两声,却也因何太医如此说,心里自信起来,听着庄二老爷、庄三老爷赞他,复又得意起来。   庄三老爷瞧他那模样,就道:“这也是方丈教的好,想来便是一块木头,到了方丈手中也能有了灵性。”   庄政航连声应着是,因天晚了,就送了何太医、庄二老爷等人出去,最后瞧着小王氏、庄敬航还在,就先拜托小王氏好好照料庄大老爷,后对庄敬航道:“你回了自己屋子去将孝经抄上一万遍吧。”   庄敬航闷不吭声地起来,腿上软了,久久爬不起来。   小王氏叫春晖、谷兰扶了他起来,庄政航进到里间又看了看庄大老爷,瞧着他紧闭着眼睛,脸色却不似先前那般煞白,于是就又出来,再次拜托小王氏后,也向后头去了。   到了后头,庄政航还没进了自家园子门,就见露满、云想来叫他。   露满道:“大少爷淋雨发烧了,二少爷过去给瞧瞧吧。”   庄政航快步随着这两人去了丹苹斋,见姚氏满脸焦急,先安慰她两句,随即进去看庄敏航。   庄敏航瞧见庄政航进来了,虽一脸潮红,但也还清醒,道:“我自己也能开方子,偏你嫂子又急赶着将你叫来。”   庄政航道:“叫我瞧瞧大哥的方子就是,回头叫人去我那边抓了药,赶紧给大哥服下。”说着,瞧了眼庄敏航的方子,见很对症,就只略改了一些剂量,领着露满过了角门去抓药。   回头进了棠梨阁,就见简妍尚未睡,正等着他。   隔了几步,庄政航道:“我一身病气,你离我远着些。”   简妍忙问:“大老爷怎样了?”   庄政航胸有成竹地道:“有你医家圣手夫君在,自然是药到病除。”   简妍笑道:“我就知道你去一定行,那边有热水,你先洗了,然后过来吃饭。”   庄政航道:“你去睡吧,不用等我。”   简妍笑道:“不瞧着你吃好了,我睡不着。”   庄政航瞧着她眼带关切,心里越发志得意满,心想这才不枉做了一世男人。   洗了热水澡,上了榻又瞅着满桌子热汤热饭,庄政航又想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想想自己先前在外头累死累活,回头到了家还要自己煮面疙瘩,那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简妍并不知庄政航在那边忆苦思甜,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想想老三也太可疑了,原先还一门子装上进,怎忽地又放浪起来?”   庄政航道:“我也疑心这个呢,得叫人好好问问。”   简妍想了想,道:“就叫人问了芝盖的媳妇小七,问问她新近咱们家三少爷都做了什么事。”   庄政航道:“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只可惜父亲先前那样疼他,如今就栽在他手上了。”   简妍摸着肚子道:“可不是吗?若是生出个那样的儿子,还不如一早就掐死……”说着,瞧见庄政航瞪她,就忙堆着笑脸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第二日,简妍就叫人跟芝盖、瑞草几人问了一回,这几人也不知是守口如瓶,还是当真不知,竟一个也问不出究竟。   简妍想着上辈子王忠跟庄敬航好,芝盖几个毕竟年轻,若有事,庄敬航也不一定信得过他们,就叫了庄政航去问王忠。   起先王忠不肯说,后头被庄政航逼得急了,王忠就心虚起来,开口道:“年前三少爷见小的打发一个太监走,就来问小的是怎么回事,小的跟三少爷说是宫里的大姑娘叫人来要银子,三少爷就叫小的将人喊回来,只看见三少爷跟那太监说了会话,旁的小的就一概不知了。”   庄政航听王忠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暗道难不成庄敬航是替宫里的庄大姑娘要银子?于是厉声问:“当真不知?”   王忠涎着笑脸道:“小的当真不知。”   庄政航冷笑道:“我既然能寻了你来问,后头就不怕查不出你的事。”   王忠心里害怕起来,唯恐庄政航当真去查,又想起昨日庄大老爷被庄敬航气得中风,于是忙道:“三少爷叫小的帮了两回忙,就典当了两回子东西。后头瞧着那太监就没再来。”   庄政航道:“难不成那太监先前总过来?”   王忠笑道:“那太监又不得势,也不敢跟其他大太监那样去跟侯府要,只能粘着咱们府上了。”   庄政航道:“你是跟了父亲多少年的人了,父亲如今又病着,我也不好对你说什么重话。只日后若叫我知道你又替了老三做什么事,也不用父亲知道,我单回了祖母,到时候你也别怪我们家无情。”   王忠连声答应着是。   庄政航放了王忠走,回去对简妍道:“也不知老三何时又这样重情重义了,父亲不管不问的事,他倒好,就拿了银子给人。”   简妍道:“一母同胞的姐弟,想必老三还是念着骨肉之情的。”   正说着话,那边玉环领了小王氏进来。   庄政航瞧见她进来,忙问:“可是父亲的病又有变化?”顿了顿,又道:“不该的,我早上去瞧着他还好。”   小王氏勉强笑笑,道:“老爷已经醒了,虽说不得话,但瞧着也有要好的样子了。只昨日催债的人又来了,老爷昨日说不管,今日那人来,也不好跟老爷说。如今该怎样,还请大少爷拿个主意。”   庄政航问:“到底多少银子?”   小王氏就拿了借据给庄政航看,庄政航看了,瞧着上头竟写着三万五千两,于是冷笑连连,道:“这倒好,前头我去借,后头三弟去借,那放债的只管收我们家利息就够吃一年的了。”   小王氏道:“二夫人说叫那要债的堵在门口不好看,叫咱们赶紧还了银子过去。”   庄政航道:“既然是老三借的,就叫老三还。他不是要分家吗?就拿了后头他自己个的园子去抵债。”   小王氏为难道:“虽有这样的道理,但是那园子跟咱们家连在一处,若卖给旁人……不若二少爷买了园子,然后替三少爷还债?”   简妍笑道:“那可不成,若这样传出去人家岂不是要说我们霸占了三弟的东西?按说借债的事又不体面,哪有处处跟人家解释的?母亲不如去问过三弟、二婶,想来二婶是乐意将三弟的园子买去的。”   小王氏本也不乐意管这事,但在其位谋其政,少不得多跑跑腿,如今瞧着说不动庄政航夫妇,只得另去寻了庄二夫人说话。   待过了两日,庄政航听说庄敏航的上峰因见庄敏航生病,就将他留在京中,另派了人出京办差,得知此事,与简妍商议一通,两人都觉庄敏航这是病一场躲过死劫了。   之后庄政航去前头给庄大老爷施针,瞧着庄大老爷能够口齿不清地说上一两句话,心里又放心了一些,叫人将庄大老爷从前头书房移到后院,又叫小王氏将红娇送了出去,想着也能叫庄大老爷在这安静地养身子了,就回自己园子去。   待到了院子口,就瞧见一行十三四个婆子向后头去,边上朱姨娘又领着两三个媳妇。   瞧见庄政航过来,胡姨娘领着人贴着墙角站着,笑着问声好。   庄政航道:“这是做什么?就聚了一群人?”   胡姨娘笑道:“二夫人将三少爷手上的园子买了,如今要将人换了,也免得耽误了种花。”   庄政航见庄二夫人果然将后头园子买了,问了价,笑笑就要走,朱姨娘忙又唤道:“二少爷等等,二夫人原先以为老爷手上的花草铺子是在三少爷名下的,如今瞧着竟是在老爷名下的,二夫人叫问问二少爷要不要卖了那铺子?若是要,就现将铺子转给二夫人吧。”   庄政航道:“那是大老爷的东西,我哪里敢做主?”   朱姨娘笑道:“如今三少爷将园子都卖了,留着那铺子也没用,大少爷就替大老爷做主就是。”   庄政航道:“大老爷正病着,就是叫那铺子关了门,等着大老爷想起来问了也能跟他回个话,不然,岂不是又要叫大老爷气一场?”   朱姨娘见庄政航不松口,料到小王氏也不敢答应,想着庄二夫人又该自己开铺子了,于是目送庄政航离去。   庄政航回去跟简妍遗憾地道:“早知道咱们就将后头的园子买了就是,只四万两,老三就将后头的园子卖了,白便宜了二婶。”   简妍道:“别算计那事了,便宜没好事。”说着,又喜笑颜开地道:“俞瀚海要回来了,原先还说一年半载,白叫如梦等那样久。”   庄政航闻言也来了精神,忙道:“当真?可是如梦来了信?可说那俞韩海为何会打那样久的仗?我记得仿佛就只一年就该得胜还朝的。”   简妍笑道:“你忘了你岳父捐了军饷了?军械粮草等等辎重充足,俞将军还不得乘胜追击,一路将南疆以外的几个部落也收拾了。”   庄政航笑道:“这可好,若是论功行赏,说不定岳父也能得了赏赐。”   简妍笑道:“如梦说陛下叫俞将军将有功之臣都写在折子上先送进京来,等着俞家军进京,陛下赐宴的时候一起封赏。俞将军将父亲也写上去了,俞韩海跟如梦说,陛下也没有银子赏赐下来,大抵是要赏下几十两刻着皇家印子的银子做彩头,然后拿了南疆那边没人要的地来做赏赐。”   庄政航道:“只要是地就没有不好的,我起先跟大舅哥说话的时候,还听大舅哥说南疆那边的地种草药最好,先还可惜那地白费着,如今可好,就落到岳父手中了。”   简妍道:“到底赏赐还没下来,这话也做不得准。只是你瞧瞧我哥哥,可不是听人说了句南疆,就急赶着查南疆有什么好处,真没亏了他那无利不起早的名。”   庄政航也随着简妍骂了简锋一句,心里却也有些佩服简锋,暗道难怪这人随时能闻到银子的味,若换做他,他只知道南疆在南边,哪里能想到在那边也能发了财。   “还有一事,如梦请了你替她及早地定下聚贤楼临街的厢房,也好等着俞瀚海回京的时候能去先看一眼。”   庄政航道:“你劝她老实留在家里就是,又不是见不着,况且就算回来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到。”   简妍嗔道:“你这话说的,若是你也去打仗得胜回朝,我也要急赶着在城外去迎着你,就算说不了话,也得先看你一眼才安心。”   庄政航笑道:“有你这话,我是恨不得当初就随着俞瀚海去了南疆。你跟如梦说,我及早给她定下就是。只她早先就有个京中第一美人的名,你叫她别妆扮的跟仙女一般出来招人眼。”   简妍笑道:“这还用你说,到时候那厢房窗户上也要有帘子,还能叫她抛头露面不成?”   庄政航笑着说是。   104福祸难料   庄大老爷大病一场,日日卧床等着庄政航过去给他针灸喂药,待清醒过来后,自觉是病人,就不时开口问庄政航要东西,不是要玉如意辟邪,就是要金器压命。   庄政航瞧着他嘴角不时流着口水,半边身子还僵着,就答应了,回去与简妍说了一说,简妍虽不甘心,但瞧着如今不能顶撞了庄大老爷,只得答应了。   简妍道:“我算看出来了,甭管怎么着,这儿子都得让老子压着。前头要开铺子、要补品就算了,如今金器玉器也要送过去。”   庄政航见简妍脸上带了两份怒气,心知自己擅自答应给庄大老爷东西,到底叫简妍恼了,笑道:“等着他好了,他再开口,我就不答应他就是。你也别恼,如今就你跟我最亲,气着你那可不得了。”   简妍笑道:“你也别说这话,我是不信的。罢了,就权当你上上辈子做人家老子的时候亏待他了,如今两辈子做他儿子来还债。”   庄政航听她这样说,不由地指着她肚子道:“这可好,指不定你肚子里又是个欠了我的,等他出来了,我可得好好地讨债。”   于是说笑着,两人也不计较拿了多少东西过去给庄大老爷,只小王氏后头来说:“日后这些东西还是你们的,定不会叫人贪了。”   小王氏这意思就是大老爷过世后,就立时将东西还给庄政航。   简妍听小王氏这样说,反倒过意不去,随即又想那东西不还给庄政航,也是要给庄敬航,小王氏也不过是随口做了好人,于是不由地,简妍心里就想等着庄大老爷过世,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   于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简妍倒也乐意拿了东西给庄大老爷叫他顺心,心想就叫庄大老爷多喘一口气,他们也能省下许多事。   正当简妍盘算着要省事的时候,早被庄家众人忘了的庄大姑娘就从宫中传来消息,原来庄大姑娘竟从八品缓女被越级赐为四品美人。   这一消息传来,庄家人一时半会缓不过劲来。   随后又有三五个小太监上门来道喜,庄老夫人先还高兴地叫人打赏,后简妍叫人跟她说事有反常必有妖,大姑娘这事太突如其来了,庄老夫人虽不很信,但到底心里也泛起嘀咕,自己个拿了庄大姑娘的生辰八字算了一日,不知是心有疑虑,还是怎地,怎么都没算出个好兆头,又叫了庄二夫人来问:“你说可是贤妃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提携了大姑娘?”   庄二夫人因江南一针和银子的事记恨侯府,又因怕庄大姑娘得势又要替庄大夫人报仇,心想总归庄大姑娘是大房出来的人,不能叫大房借着庄大姑娘又压到他们二房头上,于是道:“不是儿媳说人是非,只是侯府那边当真没有那么大的肚量,不压着大姑娘就好,哪里还会提拔她?据我说,大姑娘这事咱们不宜张扬,倘若大姑娘抢了贤妃娘娘的风头那可就不妙了,且看侯府那边如何咱们再做打算。”   因庄二夫人算是府中三位夫人中最有见识,最有主意的,庄老夫人听了她的话,心里又信了七八成,说道:“我算了两卦,也觉大姑娘这事有蹊跷。”   庄二夫人忙着去操持自家铺子跟后头园子的事,也不耐烦跟庄老夫人多扯这些跟自己不相干的事,只道:“那太监再来,老祖宗就叫人打发了他走。这事咱们家原是经过的,若是叫他们缠上来,日后指不定要叫他们讹去多少银子。”说着,就假说有事,辞了出去。   庄老夫人又算了一卦,听说庄敬航又领了太监来跟她贺喜,也怕再拿了银子出去,就领着秋棠、花兮,向后头简妍那边玩笑去。   到了棠梨阁,庄老夫人瞧见庄政航与简妍在院子里花墙下晒太阳,就笑道:“前头乱糟糟的,你们两个倒是自在。”   庄政航扶着简妍起身见过庄老夫人,然后笑道:“前头都是来报喜的人,老祖宗哪里能说是乱糟糟?”   庄老夫人哧了一声,扶着庄政航的手在椅子上坐着,道:“哪里是来贺喜的,都是来讨赏钱的。”说完,又问庄政航,“你说大姑娘这事,是不是当真反常?”   庄政航早先叫人不许跟庄大老爷说这事,此时少不得要哄着庄老夫人道:“老祖宗放心就是,我们这边已经请了人去打探消息了。有人奉承着您就听着,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呢。”   庄老夫人伸手打他一下,又瞧着简妍那肚子尖尖的,就笑道:“瞧这肚子多喜人,定是个小子。”   简妍这阵子正觉自己越发笨拙,听庄老夫人这么一说,又尴尬起来,扶着玉环坐下后,就道:“前头还好,这两月越来越笨重了。”   庄老夫人笑道:“胖点好,想当初你三婶一直瘦巴巴的,可不你四妹妹生下来也就丁点大。”   简妍不好说自己自觉笨重生怕庄政航叫窈窕淑女勾走,只笑着摸自己肚子。   庄老夫人又细问奶娘丫头可准备妥当了,听简妍说了,就沉默了一会子,随即道:“你这边虽有几个奶娘妈妈,但到底没有人主持大局。眼看着你不到两个月就生了,没个人哪里能成。就叫祝嬷嬷在这边候着。”   庄政航与简妍先推辞,后推却不过,就又谢了庄老夫人、祝嬷嬷。   庄政航笑道:“那回头我就叫人扫了一个院子出来给嬷嬷。”   祝嬷嬷笑道:“二少爷别折我的寿了,随便给间屋子就是。”   庄政航笑道:“那可不行,回头就叫玉环替嬷嬷看着人扫了院子。”   祝嬷嬷见庄政航十分给她脸面,喜不自禁地在一旁站着。   姚氏听说庄老夫人在后头园子里,就来请了庄老夫人去丹苹斋玩。   祝嬷嬷被庄老夫人留下,庄政航瞧着简妍累了,叫她去歇着,就与祝嬷嬷一同向要给祝嬷嬷的院子去,打量着没人,悄声问:“不知三妹妹如今怎样了?”   祝嬷嬷脸色略变了变,随即道:“二少爷莫管这事,三姑娘好吃好喝供着呢。只三少爷成亲没有屋子住,要将三姑娘送出去了。”   庄政航怔住,心想庄老夫人这是当真不乐意叫庄采芹再出来见人了,等祝嬷嬷看过院子后,就吩咐玉环按着祝嬷嬷的喜好收拾了院子,并跟祝嬷嬷说这院子就给她留着,请祝嬷嬷日后得空来住一住。   庄政航才刚交代完这些事,那边金风说简妍找他,于是忙又回了棠梨阁,进了棠梨阁,就瞧见小王氏也在。   小王氏为难地道:“大老爷叫少爷拿些银子给大姑娘宫中使用,再打点了太监,也好让大姑娘在宫里自在一些。”   庄政航一愣,问:“原先不是说不许人跟父亲说的吗?”   小王氏道:“原是这样吩咐下去的,谁知七丫头进了屋子里,张嘴就跟老爷说了这事。老爷高兴地了不得,就叫了三哥儿来问,听三哥儿说前头借的银子就是给大姑娘的,老爷就跟三哥儿冰释前嫌了。后头听说有几个内监来贺喜没有领了赏钱,就叫我赏了下去。”   庄政航道:“先不提拿了银子出去经了层层盘剥最后多少能到大姑娘手中,如今只说父亲提拿些银子是要拿多少?难不成也叫我们跟前头母亲一样倾家荡产地拿银子往宫里送?母亲别理父亲了,我瞧着他好了许多了,前头惯着他要什么给什么,如今他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小王氏见庄政航动了气,也不敢说话。   简妍忙道:“先前累着母亲了,我瞧着母亲气色不十分好。我这里有些阿胶,是自家伙计看着人用驴皮熬的,母亲拿去叫人每日用冰糖、核桃给你熬上一碗。”   庄政航笑道:“正是,父亲素来是会胡闹的,母亲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   小王氏见庄政航夫妇并不在意宫中那位新出来的美人,心里纳罕,暗道这事放在旁人家里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虽疑惑不解,但瞧着自己不过是个传话人,跟宫里大姑娘素昧谋面,何苦替两边操心,于是笑着答谢,叫小丫头拿了阿胶就回了前头。   回头庄大老爷又叫人来说了一回,之后,忽地平绣来说庄大老爷又厥过去了。   庄政航道:“他还没完没了了,我给他瞧的病,他身子怎样我能不知道?明摆着拿自己要挟我过去呢,我就看看,哪一日我当真不管他死活了,他还拿什么来要挟我。”   简妍道:“赶紧过去吧,万一是真的厥过去了呢?”   庄政航不耐烦地领着小童拿着药箱就跟平绣过去,过去了,果然瞧见庄大老爷哆哆嗦嗦地坐在床边,一旁庄敬航得意地看着庄政航。   庄政航二话不说,先踹了庄敬航一脚。   庄敬航退后,道:“二哥为何打我?”说着,委屈地去看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颤着声道:“三……三……”   庄政航心知庄大老爷说话不利索,也不管那三叫的是哪一个,先对庄敬航骂道:“不务正业,就知道搅合这些事。”   庄敬航心里哧了一声,道:“回二哥,我如今读着书呢,并没有耽误学业。”   庄政航上前又向他小腿踢去,骂道:“谁叫你成书呆子了?人家燕案首都会舞剑,你怎就不能去习武?”   庄敬航心知庄政航这是吹毛求疵,便是他去习武,庄政航也要骂他不能文武双全,因此也就不说话了,只暗中得意地看着庄政航,瞧着他如何应对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在一旁张着嘴含含糊糊地叫了半日,总算等到庄政航将庄敬航骂完了,颤着声道:“你、你给……美人送些、送些银子过去。”   庄政航心里啐了一口,走到床边拿了帕子给庄大老爷擦擦嘴角,然后道:“你都这样了,还操心这些做什么?”   庄大老爷叫道:“美人、美人……”   “一把年纪了,眼看要抱孙子的人,成天价的嘴里喊着美人也不怕人笑话。”庄政航说完,就将庄大老爷放倒在床上,又拿了被子给他盖上,“如今想吃点什么?妍儿叔叔的船从海上回来,顺道带了些冰镇的海鱼回来。送了我们一筐,这可是宫里美人都想吃都吃不到的,回头叫人给你蒸着吃,好不好?”   庄大老爷说话不利索,开了两次口都被庄政航堵上,又听他说鱼的事,就想着先答应后头的事,于是说了声好,正要再开口说庄美人的事,就见庄政航已经将庄敬航拎出去了,心里气得要命,想将他喊回来,又没那个力气,只能干瞪眼。   却说庄政航一路阴沉着脸将庄敬航拉了出去,直到进了前头庄敬航书房里才放手。   待庄政航放手后,庄敬航就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然后一边低头弹着袖子,一边泰然地道:“美人在宫里度日艰难,二哥不给些银子实在不应该。”   庄政航呸了一声,道:“什么是应该?我养着老子是应该,其他的事统统不归我管。不独美人,就是你有朝一日饿死在我面前,我也懒得管。”   庄敬航忍不住咬牙切齿,随即笑道:“二哥可要三思啊,美人替家里争光,家里可不能弃她于不顾。若是美人好了,咱们家也未必没有像侯府那样风光的日子。前头我得了骂名助美人一臂之力,后头二哥可不能光想着沾光,不想着出力。”   庄政航冷笑道:“我是没指望过跟侯府一样风光,也没想过当国舅爷。既然前头是你费心劳力,后头也该你自己想法子。若是你敢再去跟父亲说这事,我就说话算话,直接打断你的腿。”   庄敬航哼了一声。   庄政航直接给了他一巴掌,道:“你若不信,我如今就将你的腿打断,看你还能怎么蹦跶。”   庄敬航冷笑道:“我笑二哥短见,出了几个银子就心疼,也不想想侯府贤妃娘娘的尊贵是用多少银子堆出来的。斤斤计较,二哥果然是成不了大事的……”话未说完,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庄政航道:“用别人的银子成就大事,空手套白狼这一招好是好,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施展。就你这货色,瞧着就知道那美人若是好了,就没我们活命的地了,你还指望着我做了东郭先生,来养你这中山狼?慢说是我,便是二叔二婶,哪一个知道你的品行还敢帮你?”   庄敬航揉着脸,舔了舔裂开的嘴角,随即恨恨地道:“好,好得很!我就一个人供着美人,总有一天二哥会后悔。”   庄政航呸了一声,道:“原先父亲就说过不许你回后头,如今你又将自己的园子卖了,听说祖母给你定下成亲的日子了,你自己攒些银子在外头租了院子成亲吧,府里是没有空地给你了。”说完,又啐了一口,转身就出去了。   庄敬航粗重地喘息着,脸上青筋跳了跳,随即伸手抓着案几上的砚台,想要对着庄政航的后背砸过去又没有胆量,心里盘算着庄政航是不会叫他见庄大老爷了,若要为庄大姑娘弄银子,还该去旁的地方寻。   庄政航回去瞧着庄大老爷已经睡了,再次交代不许庄敬航来见庄大老爷,连二门角门上的小子都一一嘱咐了,又去寻庄老夫人,将庄采瑛的事也说了,求庄老夫人扣着庄采瑛不许她再去跟庄大老爷说话。   后来庄政航就听说庄敬航先后去怂恿庄二夫妇、庄三夫妇、庄敏航夫妇给庄大姑娘送银子,连碰了几个钉子后,就出了庄家。   庄政航对简妍道:“我就看他有多大能耐能供出一个娘娘来。”   简妍想了想,道:“我琢磨着老三是没地挑唆人拿银子给美人使了,顶多去他三舅那边借。”   庄政航道:“随他爱怎样去借,连他成亲都要现挪了采芹出府,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过了两日,庄敬航依旧在兴头上,处处游说人拿了银子给庄大姑娘用,连庄老夫人那边,他也去说过两次。   庄老夫人虽也喜庄大姑娘有出息,但宫里的事她原先听说过许多,也不信庄大姑娘叫贤妃踩着还能出头,就没搭理他。   庄敬航无法,果然去寻了王三老爷,王三老爷瞧着外甥女出息了,对着外头自然是时时吹嘘自己,瞧见庄敬航来,又奉承了庄敬航几句,后头听庄敬航说要借银子,自然乐意借他,只是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也按照规矩叫庄敬航给他打了欠条。   庄敬航急赶着将银子送进宫里,又不时去探听消息,终于听说庄美人很得圣宠,先后被赏赐了几回东西,于是不由地松了口气,又想但看以后被庄美人召见的时候,庄老夫人她们拿什么脸进宫去。   到底是经历了庄侯府贤妃的事,此时庄学士府众人瞧见小小的美人得宠,就不那么一窝蜂地涌上去,静静地等着宫里再传出消息。   半个月后,宫里就传出贤妃娘娘被禁足的事,这消息传出,庄二夫人等观望者不禁倒吸了口气,暗道还好当初没有兴冲冲地跟侯府说庄大姑娘如何,庄大姑娘才得势,贤妃娘娘就被禁足,这两者之间未必没有干系。   于是庄学士府之人少不得要小心翼翼地跟侯府来往,唯恐遭了庄侯府暗算。   庄二夫人对着侯府幸灾乐祸之余,又恨庄大姑娘自己在宫里春风得意,不顾外头家里人死活。   简妍赶着叫简锋帮着探探消息,简锋来了一回,说道:“虽没有确切消息,但是你家大姑娘背地里卖了贤妃是一定的。陛下本就不乐意册封贤妃为后,后头两次庄侯爷叫人联名劝谏陛下,陛下就有些遮不住怒意,你家大姑娘也算是歪打正着,正合了陛下的意,不然哪有那样的好事,就叫你家大姑娘做了四品美人。”   简妍听了,忙又问:“那侯府如今怎样?可要对付我们府上两位老爷?”说完,心想这可好,不用等着抄家,学士府跟侯府就自己个斗了起来。   简锋道:“如今还瞧不出究竟,想来贤妃才被禁足,一时半会,侯府也不敢有什么大动静。”   简妍听了,笑道:“果然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原想大姑娘在宫里不能出头了,谁知她又冒出头来;陛下那边气恼侯府又不愿做歹人,就有背信弃义的小人出面替他做了坏人。这可好,陛下不用费心思,庄家自己个就四分五裂了。”   简锋笑道:“你如今还有心思笑这个?也罢,总归你们家老爷如今连屋子都不出,想来也碍不到你们房里的事。”   简妍听简锋这般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想来想去,还是要骂庄敬航一声多事,暗想若是他没有送银子进去,庄大姑娘没有银子疏通关节又见了上头的人,就安静地待在宫里,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哪里会不好?   “依我说,这宫里头形势混沌的很,若有人一斧子劈出个清明世界,那才叫好。”   简锋听简妍这样说,就笑道:“谁有那么大的斧子去劈?”   简妍笑道:“前头大姑娘就是投靠淑妃才与贤妃生份的,依我说,如今这事定也是出自淑妃之手。与其叫侯府对付我们府上,不如就叫他跟淑妃娘家斗个你死我活,若是能够同归于尽,那才是最好。”   简锋蹙了蹙眉头,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若叫人信了这事是淑妃的手笔,还需费上一番功夫。”   简妍道:“不如放出消息,就说淑妃那边已经知道侯府私交外官的事,如今侯府那边已经是战战兢兢的,再来个打草惊蛇,也不愁侯府不狗急跳墙。”   简锋道:“你如何知道庄侯府私交外官的事?”   简妍笑道:“哥哥管我怎么知道的,不论真真假假,叫侯府心慌,急着对付淑妃那边就对了。”   简锋点了头,笑道:“我认识庄侯爷身边的几个门客,就叫人跟他们说说,这些人都是立功心切的,与他们说了,他们必然会讨好庄侯爷,再去与庄侯爷说。”   简妍忙问:“如此可会为难了哥哥?”   简锋笑道:“你当我会将自己搅合进去?先从京外传出话来,待那没根的话知道的人多了,再叫人跟侯爷的门客去说。这事谁也没有能耐寻根究底去查究竟是谁放出来的。”   简妍听了这话,心里稍稍放心,又再三谢过简锋。   105弄璋弄瓦   简妍瞧着庄美人的事出来,庄学士府的人先将庄敬航恨上了。   庄二夫人每每说起庄敬航、庄美人,也是咬牙切齿,不时与简妍诉苦,直说如今去庄侯府请安,那是要时时小心,处处留意;便连庄敬航也不料庄大姑娘是用这法子坐上美人之位,不敢口口声声再说什么美人,又夹着尾巴老实在家呆着。此外,张家隐约听到了庄大姑娘陷害庄贤妃的事,一时犹豫起来,原先答应庄老夫人叫庄敬航与张其姝早日成婚,如今也有意推脱起来。   恰朝堂之上,也有人拿了庄大夫人昔日作为说事,指摘庄大姑娘名声有碍。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在外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饶是如此,宫里依旧传出庄大姑娘得宠的消息。   简妍早料到庄氏一族是要四分五裂了,果不其然,上头几家有头有脸的倒还沉稳地站在侯府那边,下头在侯爷面前排不上号、又不知庄美人晋升底细的,听风就是雨,都急赶着来庄学士府请安问好,恨不得都对外张扬说庄氏一族出了两位娘娘。   虽则这些人没有多大分量,但也不能就撕破脸皮将他们撵出去,一时庄府之人不胜其烦。   前头庄老夫人不耐烦应付这些,就借口天气暖和了要多活动活动,日日到姚氏、简妍这边游玩;庄二夫人如今要操持铺子、庄三夫人本就不爱管闲事,于是一时间,众人都挤着来见庄敬航、小王氏。   也有不少人要见简妍,简妍就叫门上婆子媳妇拿捏着来人身份将人请回去。   饶是如此,还是有些人仗着族中辈分高进了院子来寻简妍说话,话里话外奉承着说庄美人定会比庄贤妃出息。   后头庄政航恼了,就说简妍月份大了,不再见生人。   如此过了一个月,简妍听简锋来说那话已经叫侯爷知道了,且如今宫里贤妃一个月内被太后申饬两回,侯府早就疑心到淑妃那边去了,此时侯府也顾不得慢条斯理地对付庄大姑娘那小鱼小虾,一意要擒贼先擒王,以牙还牙地叫淑妃识趣。   简妍是想不着侯府究竟会如何惩治了淑妃,只想着侯府那边定也看出学士府里两位老爷是不耐烦管庄大姑娘的,再加上如今“外敌”当前,一时半会,庄侯爷也没那么蠢顿就先拿了庄学士府开刀;又在心里猜测着庄大姑娘能知道庄贤妃什么阴私,细细回想只觉得这辈子许多事跟上辈子都不一样了,也料不到贤妃究竟能不能再翻身。   一日,简妍正与姚氏拿着棋子下棋,忽地平绣姨娘过来喜气洋洋地道:“咱们家姑娘被升为三品婕妤了,前头大老爷才刚领了旨。”   简妍不由地哎哟一声,心想这事不是淑妃、苗妃要看庄大姑娘、庄贤妃相争,坐收渔人之利;就是那皇帝要一桃杀三士了,只怕是皇帝疑心简老爷那用钱买来的光禄大夫、秦尚书那兵部尚书都会站在庄贤妃那边,于是就弄出一个庄婕妤,算计着叫简老爷等人改投了主子,以此削弱侯府,不然庄大夫人那样的名声他都不顾忌就叫庄大姑娘做了婕妤……心思转着,肚子越发疼得厉害,不由地伸手去捂着自己肚子。   姚氏素来对这事不甚关心,正想着敷衍平绣两句,就瞧见简妍变了脸色,于是顾不得那婕妤美人的事,忙对玉环、云想道:“去叫了老夫人、祝嬷嬷、二少爷,园子里的稳婆妈妈都喊过来。”说着,赶紧扶了简妍到床上,又追着问痛多久了。   简妍勉强笑道:“今日一早就开始疼了,我想着不甚厉害,就自己忍着了。”   姚氏忙道:“你这傻子,这事怎么能就忍着?也不跟我说一声,亏我跟你下了半日的棋,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这是要叫我没脸见人呢。”说着,一边催着人过来,一边叫玉环赶紧拿了人参过来给简妍含着。   过了一盏茶功夫,祝嬷嬷、阮妈妈并四五个稳婆端着热水、毛巾、剪刀等物进来,祝嬷嬷指挥着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摆好。   简妍握着姚氏的手咬牙道:“嫂子,你赶紧出去吧,我觉得那小东西的头都要出来了……”说完,忍不住叫出声来。   姚氏一愣,暗道简妍这头胎怎那样快,虽疑心她是没有经验,自己胡猜的,却少不得安抚着她道:“你别急,别这会子用劲,这还得耗上一些功夫呢。”说着,就听见祝嬷嬷说道:“大少夫人先出去吧。”   姚氏听着简妍的叫声,心里也毛毛的,又安慰了简妍一声,便白着脸出去了,到了外头,就瞧见庄政航也在廊下等着了,往远处瞧了眼,庄老夫人也被庄三夫人、秋棠扶着过来了。   庄政航与姚氏忙迎上去,将庄老夫人接到廊下。   庄老夫人急忙道:“什么时候有的动静?”又说:“我不耐烦在前头跟那群人聒噪,就叫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应付着,过来瞧瞧妍儿。”   庄政航心知前头来道喜的人比上回子更多,也无暇去想庄大姑娘这婕妤是如何得来的,只道:“我没瞧见妍儿,是嫂子在里头照应的。”   姚氏忙笑着安抚两人,笑道:“老祖宗别急,我瞧着妍儿那丫头沉稳着呢,方才还跟我开玩笑说头出来了……”   话没说完,里头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姚氏一时愣住,也忘了跟庄老夫人、庄政航道喜。   庄老夫人本也以为要等上一日,不由地也愣住,嘴里说出一句“妍儿向来省事”,随即眉开眼笑地拍了下庄政航,笑道:“我这傻孙子也有后了。”   庄政航嘿嘿地笑着,伸着脖子依旧没醒过神来。   过一会子,里头祝嬷嬷抱出一个婴儿来,笑道:“亏老祖宗先前还惦记着,压根没我们什么事,我们进去了,不早不晚,刚刚洗手摆好东西,这孩子就自己露了头。”   庄老夫人喜不自禁地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等祝嬷嬷说,就道:“瞧着前头妍儿那肚子尖的,定是个男孩!”   祝嬷嬷笑容一滞,唯恐庄老夫人、庄政航伤心,就轻声道:“是个千金。”   庄老夫人笑容也顿了顿,随即道:“你别哄我,我瞧旁人肚子就没瞧走眼过。”说着,从祝嬷嬷怀中接过孩子,瞧了眼孩子脸面,砸吧嘴道:“天庭饱满,这脸面方方正正的。”说着,更疑心是祝嬷嬷逗她,避着风,掀了襁褓瞧了瞧,见果然是个女孩,不由地砸吧着嘴,嘴里念念有词道:“不该啊,这个面向,这个生辰八字该是个男孩的命……”   庄三夫人忙着叫人照料简妍,姚氏瞧着不对劲,见庄政航又傻住,于是就忙着叫人打赏道喜的稳婆。   庄政航心里不知怎地,就冒出一句:这丫头坑人啊,明明是个丫头偏在肚子里就爱听什么段子,这日后可咋教啊……心里这样想着,就傻愣住,自觉身上担子一下子重了万斤,伸手要从庄老夫人手中接过女儿,谁知庄老夫人避开他的手,又跟祝嬷嬷嘀咕一句:“该不是个男魂投生到女娃身上吧,抱着很扎实啊。”说着,就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祝嬷嬷寻思一番,道:“可不是嘛,那肚子尖尖翘翘的,怎会是个女娃?原先按着少夫人的梦,也该是个壮实的小少爷。”说着,又叫锁绣去拿了称来。   庄老夫人一边念叨着男魂女身,一边抱着孩子跟着祝嬷嬷进了西厢。   庄政航伸了伸手,见庄老夫人不搭理他,就呆呆地跟着去西厢。   西厢里头,玉环忙将干净的丝绢铺在篮子里,祝嬷嬷亲自抱了孩子放进篮子里,又亲自去称,然后叫庄老夫人去瞧称上的星子。   庄老夫人眯了眯眼,伸着手指数着星子,欢喜道:“八斤八两,算整数是九斤。”笑着,又叫祝嬷嬷赶紧将孩子抱出来。   祝嬷嬷笑道:“老祖宗可不就是这么着嘛,可见这孩子随老祖宗,有福气。”   庄老夫人笑地合不拢嘴道:“就是就是,我小名也叫九斤,原先我没生下来的时候,就连街上的赛神仙算着都说我是男孩呢。再说这斤两又生的顺顺当当,这生的顺遂,一辈子也都顺遂。”一时高兴,竟将自己多少年不愿提起的老底也说起,“谁能想着我当初那样大的年纪出了宫,又没个可靠的娘家人就能做了学士夫人,得了诰命?这孩子比我那时时运不知好上多少倍,将来不定是个王妃呢。”说着接过孩子,又抱在怀中,拿了手指去戳女婴的嘴,见女婴嘴动了动,复又欢喜地叫祝嬷嬷看,口口声声唤着九斤。   庄政航见自己怔忡间,庄老夫人已经给她女儿取了小名,于是开口道:“老祖宗,孩子小名怎么着也得叫个宝啊,珍啊的,不然妍儿回头听着还当你嫌弃了呢。”说着,伸手就要去抱。   祝嬷嬷拦着庄政航,笑道:“孩子软着呢,少爷不会抱,就去一边歇着吧。”   庄老夫人虎着脸道:“你祖母我就叫九斤,妍儿能嫌弃我?”说着,又忙着问奶娘在哪,叫人赶紧给喂奶。   庄政航傻站在一旁,等着庄老夫人将他女儿抱走了,就跟着出了西厢,想跟着庄老夫人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到了正房门外等着。   等了许久,瞧见庄三夫人出来了,就赶紧上去问:“妍儿呢?”   庄三夫人笑道:“正歇着呢,再也没瞧见比她更省事的人了。”   庄政航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就是,抄家了也能省下接生的银子呢。”说完,就咬了舌头,见庄三夫人奇怪地看他,忙啐了两口。   庄三夫人笑道:“我瞧你是乐傻了,孩子呢?叫我也瞧瞧去。”   庄政航道:“老祖宗给抱走了。”说完,也没想起来庄老夫人将他女儿抱哪里去了。   一旁金风瞧着,忙领着庄三夫人向后头抱夏里去。   姚氏过来对庄政航道:“赶紧给亲家报喜。”说完,见庄政航不搭理她,不由地一笑,然后自己去吩咐人报喜去了。   直到傍晚黄昏时分,庄政航才瞅着空子钻进屋子里,待到了屋子里,瞧见简妍闭着眼躺在床上,就在床边呆呆地坐着,伸手摸摸她头发,好半天才开口道:“我真傻,你会缝补浆洗,煎炒烹炸,生孩子还利索,再没有比你更齐全的女人了,就是抄家了,有你在,那日子也顺顺当当的,我怎就叫你走了呢?”说着,心想自己竟然也有在抄家面前泰然自若的一天,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   简妍正累着,方才庄政航进来时懒得搭理他,此时听着他隐隐啜泣,不得不睁开眼睛,道:“我如今坐月子,哭不得,你来引我做什么?”   庄政航擦了眼泪,笑道:“谁叫你生的那样快的,叫我心急心焦上一夜,我也不至于跟梦游一样。这一眨眼功夫多了个白胖闺女,可不跟白捡的一样,一时半会,谁心里受得住。”   简妍哧了一声,歪着头道:“我怀胎十月生的,如今反倒成了白捡的了。”   庄政航道:“我的意思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便宜一样。”   简妍道:“我就知道,生个闺女你就觉得便宜了。”   庄政航急道:“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的意思。”   简妍瞧着他急红了眼,心想这人前些日子说话不是很利索的嘛,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逗你玩呢。对不住了,没给你生个跟你情投意合的儿子跟你一起去看美人。”   庄政航先说道:“不急,还有九次呢。”随后见简妍抿嘴,忙又道:“谁要看美人了?有你就够了。”又忙问:“你可要瞧瞧九斤?老祖宗给起了名字叫九斤,这是按着她的斤两给起的。”   简妍微微有些愕然,没想到孩子那样重,就问:“九斤长什么模样?”   庄政航道:“我瞧了几眼,忘了。”   “你这也是当爹的,趁着我还有精神,赶紧抱来叫我看一眼。”   庄政航忙答应着,出了门就叫人去抱孩子过来。   门外阮妈妈正端了鸡汤过来,瞧见他从屋子里冒出来先是一愣,之后也没说什么话。   过一会子金钗将九斤抱过来,就瞧见简妍已经累得睡着了。   庄政航叫金钗将九斤搁在简妍床上,自己在那边瞧着,一时心里感慨良多,不住地将两辈子想了又想,一会欢喜地想自己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一会又想万万不能叫九斤跟庄采瑛一般,好好的千金闺秀,就去给旁人做妾。   再看看九斤的眉眼,不知怎地,就觉得九斤长得跟他一模一样,于是笑着碰碰简妍,道:“你来瞧瞧,跟我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说完,见简妍没醒,就有些讪讪的,满腔欢喜一时没有旁观者,就显得有些落寞;又想旁人家的孩子据说生下来都跟毛猴子一样,这九斤眉清目秀、面目光洁,一生下来就叫旁人家的孩子想比都比不了;于是又拿话跟九斤说,说着说着,就又说起了茶楼里听到的笑话,见九斤嘴角牵动一下随即打个哈欠,就觉她笑了,于是又欢喜地去碰碰简妍,叫简妍来看。   庄政航自娱自乐了一会子,玉环进来道:“二少爷,大夫人来了。”   庄政航点了头,玉环道:“少爷不出去?”   庄政航头也不抬地道:“我们这边有喜事呢,就说道喜的话回头再道。”   玉环出去了,没一会子,小王氏就进来了,小王氏先开口道了恭喜,瞧了瞧九斤,夸了一句,随后道:“老爷说叫二哥儿先支了银子打赏下人。”   庄政航原要说自家女儿说什么先支了银子,又想庄大老爷叫打赏下人为的可不是九斤的缘故,随即想果然还是没拦住人跟庄大老爷说庄大姑娘的事,于是对玉环道:“去问了大少夫人当初毛毛生下来给下人打赏多少,按着那个例满府五家下人全部打赏一遍。”   玉环答应着,小王氏有些讪讪的,笑道:“婕妤大喜,老爷说按着规矩要打赏府里的下人。前头支不出那些银子,是以老爷叫二哥儿……”   庄政航道:“母亲,咱们分家了,大姑娘是前头大房的,与我们这边没有多少干系。若要庆贺,我们也只随着其他几房凑了份子就是。”   小王氏犹豫道:“毕竟是婕妤的喜事,若太过敷衍了,这岂不是不给婕妤颜面?”   庄政航道:“母亲只跟父亲说我们分家了,不管那些事了。另外与父亲说,父亲已经好了,日后就叫外头的大夫给他瞧着,寻常我就不过去了。”   小王氏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底,此时听庄政航这般说,暗道有了孩子,庄政航这边就更是一家了,跟前头也难再亲近了,心想是劝说不了他了,于是就出了棠梨阁。   过一会子,门上人说庄敬航来了,庄政航照例不叫他进园子。   晚间庄二夫人、庄三夫人又叫人送了些燕窝人参过来。   祝嬷嬷过来看着九斤的时候,瞧见庄政航,就道:“三少爷从老夫人那边拿了两千两打赏下人,老爷跟老夫人说瞧着黄道吉日要设宴庆贺,才不算辜负圣恩。老夫人嫌事多,有意挪到后头来住。前头乱糟糟的一日三变,大喜大悲,老夫人受不住那个,也懒得去想大姑娘是当真交了好运,还是又怎么着了。”   庄政航心想两千两银子庄大老爷哪里拿不出来,他竟然连这也不出,就去问庄老夫人要,忙道:“后头院子多的是,回头叫人将最大的给老祖宗清扫出来就是。只是采瑛……”   祝嬷嬷笑道:“老祖宗知道你们的心思,前头的人日后一律不叫过来,连二夫人、三夫人,也不叫她们过来伺候了。”   庄政航笑道:“这可好,明儿个我就去求老祖宗来我们这帮着管家。”   祝嬷嬷瞧着庄政航通透的很,就抱了九斤随着金钗去后头喂奶。   第二日一早,各房又叫了姨娘丫头过来问好。   中午简妍才醒来,叫金钗抱了九斤过来,抱在怀中看着,忽地也觉眼睛酸酸的。   庄政航忙道:“该高兴才是,你又哭什么。”   简妍避着金钗,对庄政航道:“你上辈子对不住九斤,没叫她在这世上露面,这辈子你可得对她好。”   庄政航忙道:“我知道,还用你说。”说着,又追着简妍问:“你瞧九斤长得可像我?”   简妍笑道:“外甥肖舅,我瞧着倒是像我哥哥。”   庄政航想了想,道:“像你哥哥那样猴精的也好。”说着,伸手小心地去摸九斤的手,忽地道:“你给她喂奶吧。”   简妍望了眼金钗,脸上一红,然后道:“有金钗呢。”   金钗听庄政航说了那一句,就赶紧领着人退让出去。   庄政航嬉笑道:“你不知道我上辈子最后那会子瞧见女人奶孩子就馋得不得了。”   简妍啐了一口,道:“哪至于饿成那样。”   庄政航道:“谁说是饿的,就是馋女人的身子罢了,身上又没有银子,可不就旁人的婆娘奶孩子那会能瞧见那对白腻腻的宝贝。偏在外头喂奶的婆娘又都是黢黑丑得叫人下不了眼的。”   简妍哧了一声,暗道嫌人家下不了眼还一个劲地盯着看,可不是贱嘛,虽是如此想,但也将九斤放在一旁,然后宽了宽衣裳,庄政航忙去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胸口,又将九斤递上去。   简妍抱着九斤,将胸前红樱在九斤唇边蹭了蹭,只见九斤张嘴裹住,然后慢慢吮吸起来,瞧着九斤那模样,不由地抬头含笑望了眼庄政航。   庄政航笑着,也伸手去摸九斤的脸,时不时手指蹭在简妍胸口上,笑道:“我那会子要是瞧见人家奶孩子能这样去摸一下,就心满意足了。”   简妍抿唇问道:“那如今满足了?”   庄政航笑道:“如今不仅能摸,婆娘孩子都是我的,哪里会不满足?”说着,就坐到简妍身后,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盯着九斤看。   想起今早上叫人去请庄老夫人,庄政航就道:“难怪老祖宗喜欢九斤呢,原来是想来咱们这住呢。”   简妍笑道:“老祖宗喜欢就好,你还追问她为什么喜欢做什么。谁没有点私心。一把年纪的人了,又不缺吃少喝,也曾经大起大落过,如今只怕她心里就想着安度晚年了。只是你也瞧见了,你有出息,九斤就是个女儿旁人也要高看她一眼,你若是不着调,就是个儿子,旁人也能鸡蛋里头挑骨头地寻出不是来。”   庄政航道:“知道了,如今瞧着各房里殷勤的来往,我哪里还会不知道?”说完,又道:“只顾着后头,我也忘了问问如今二婶二叔对着那新婕妤又是怎么想的。”   简妍笑道:“想知道,慢慢瞧着就是。”说着话,又觉得累了,就躺下,将九斤放在床上,侧着身子轻轻拍着九斤。   庄政航也在外床侧着身子躺着,瞧着九斤,又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道:“我原想将她按着绣姐儿那样养的,如今又怕太纵了她了。”   简妍闭着眼抿唇笑了笑,打个哈欠道:“你想得太早了,这才多大点人。”说完,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庄政航见简妍不操心这个,就一个人皱着眉头去想万万不能叫九斤跟庄采芹一个德性。   106 泾渭分明   庄政航正一个人苦思冥想着如何教养女儿,外头阮妈妈咳嗽一声,然后进了来,瞧见简妍眯着眼睛,见她睡着了,就轻声道:“少爷,老爷过来了。”   庄政航皱了皱眉头,他倒不至于天真地以为庄大老爷是来看九斤的,于是就向外去,出了棠梨阁,就瞧见庄大老爷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过来了。   庄大老爷在竹溪桥上站着,望见庄政航出来,就不费劲过去,就站在桥上等他。   庄政航嬉笑着过来道:“您来看孙女呢。”   庄大老爷含糊迟缓却连续地道:“叫你三弟进园子……你三弟在园子门口等着……”   庄政航心想今日庄敬航随着庄大老爷过来,门口的婆子哪里会拦着他不叫他进,摆明了就是有意告诉庄大老爷自己为难他,于是笑道:“看你又能走,又能说话,怎样,有这么一个神医儿子,高不高兴。”   庄大老爷抿了嘴,嘴角鼓动两下,到底没说话,然后被庄政航搀扶着去一旁亭子里坐下后,道:“叫你三弟进来……”   庄政航直截了当地道:“不行。”说完,对青杏道:“去跟门上说,以后甭管三少爷跟谁过来,都不许他进门。”   青杏答应着,就跑了。   庄大老爷气得瞪眼,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太不念、念兄弟之情。”   庄政航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父亲是过来讨银子的?实话跟你说,没有,就是哪一日你大女儿母仪天下了,我也没有那个银子。”   庄大老爷鼓着两腮,拿着拐杖砸地,有气无力地喝道:“婕妤,婕妤……”   庄政航不耐烦地道:“与我无关,我不指望领了她的封赏,她也别指望能叫我替她办事。算算除了跟她是一个爹的,我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说完,无奈地笑道:“想来您老人家也不是要来看孙女的,我叫人送了您老出去。等着您孙女满月的时候,我叫人送了帖子请您过来吃喜面。”   庄大老爷见庄政航又是不肯听他说话的架势,顾不得生气,一时心急,说话又顺溜了一些,“叫你舅舅拦着……别叫人使坏……败坏婕妤名声……”   庄政航听他这话,暗道这又关秦尚书什么事,细细想了想,就猜到是有人瞧见庄大姑娘晋升,拿了庄大夫人说事,庄大老爷想叫秦尚书帮忙劝说旁人住口,顺道截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折子。   庄政航想着就开口道:“婕妤的舅舅姓王,就叫她舅舅来趟这浑水吧,我舅舅忙着呢,没空忙这事。”说着,问了庄大老爷的轿子哪,不跟庄大老爷多说,就叫人又将庄大老爷抬出了园子。   接连几日,庄政航闭门不出,不管庄大老爷、庄敬航叫了谁来说项都不理会;叫人去简家、秦家问了一问,得知庄敬航递了帖子进去,这两家也推脱有事,并不见他;其后,庄政航又将庄老夫人接到后头来住。   庄老夫人原听庄大老爷说要借了她的院子宴客,且要借了她的银子先置办菜肴,也不耐烦搭理他,自忖自己对庄大老爷对庄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应该能够安享天年了,就径直叫人锁了房门院门,躲到后头来住。   后来庄采瑛闹着要跟过来,庄老夫人也只叫小王氏看好她,也不耐烦多见她,对着前头的事再也不过问,只管着在后头听戏看孩子,瞧着园子里果树众多,又生出了每日领了人亲自摘果子的爱好。   再过几日,看到朝中虽有人拿了庄大夫人说事,庄大姑娘的婕妤之位却牢牢的,庄敬航、庄大老爷也就不那样心急火燎地求人,也不叫人再来寻庄政航等人。   庄家四房人有意与大房疏远,那麻烦却终究又寻上了门。   原来庄侯爷接连不断地寻了庄大老爷、庄二老爷说话,话里话外想要两人对庄贤妃一表忠心,且在外头又寻了两位老爷一些小小的麻烦。   比如对庄二老爷,庄侯爷屡屡开口替庄五姑娘、庄六姑娘说亲,虽不似侯府夫人说的王三老爷家那般门不当户不对,但所说之人,皆是侯府姻亲家的庶子,庄二老爷嫌弃那些个少爷不成器,为人粗鄙,因此就没答应。   不想庄侯爷杯弓蛇影,疑心庄二老爷这是有意与他疏远,不肯再听他的话、一心只想着自家出来的庄婕妤了,于是再次提亲的时候,脸色语气就有些不好。   庄二老爷虽不肯答应这亲事,但琢磨着也该做些事叫侯爷放心,于是就去寻了庄三老爷商议。   一日庄政航正饶有趣味地看阮妈妈拿了襁褓包九斤,就听说庄敏航过来寻他,于是忙出门见庄敏航。   庄敏航道:“父亲、三叔有话要说,你也过来听一听吧。”   庄政航答应着,就随着庄敏航一路进了庄敏航的园子。   到了庄敏航园子里的一处水榭边,庄政航就瞧见那水边亭子里庄二老爷正摆弄一些苔藓,一心要将苔藓黏在盆景假山之上;庄三老爷就袖手在一旁瞧着。   庄政航与庄敏航进去了,先给两位老爷请了安,然后就在一旁站着。   庄二老爷弯着腰望了眼庄三老爷,开口道:“老三跟他们两个说吧。”   庄三老爷瞧了眼又开始忙活的庄二老爷,料到庄二老爷是轻易不肯开口的,于是道:“明日我与你二叔就上了奏折告老还乡,回了杭州。”   庄政航一愣,忙道:“可是大妹妹的事连累了两位叔叔?”说完,心想若是能当真告老还乡了才好,到时候一家子一起走。   庄敏航不提防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回有这样的打算,一时也愣住,随即劝道:“父亲、三叔,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庄三老爷道:“不过是上份折子罢了,如今也有许多人拿了前头大嫂的事打压大姑娘,侯府那边又一直等着看我与你二哥如何选。不如就上了折子,表个态。”   庄政航迟疑道:“二叔、三叔这是要站在侯府贤妃那边?”说完,又觉自己多此一问,若是庄三老爷这般想,前头就不会给庄二老爷下药。   庄三老爷瞧了眼依旧忙着往盆景上黏苔藓的庄二老爷,道:“我们打算自己将前头大嫂的所作所为并三哥儿将大哥气瘫的事一并宣扬开。虽说是外扬了家丑,但也算是与大姑娘撇清干系,顺带着将家里分家的事也宣扬开。回头我与你二叔就在府里另开了大门,日后也不从前门行走了。”   庄政航愣住,心里对那家丑要不要外扬也没多大感触,只盘算着若是与庄大姑娘撇清干系,一来免得将来被她牵连;二来,也叫侯府安心。毕竟一时半会,侯府那边也不会倒下。   庄敏航细细想了想,道:“此事还该慢慢与祖母说,不然祖母得知了……”   一直忙活的庄二老爷头也不抬地道:“我与你三叔说好每月再给母亲多加二十两银子,你祖母答应了。”   庄敏航愣住,暗道原来庄老夫人已经这般不想管家事了。   庄三老爷接着道:“回头不论大哥还有敬航要不要给婕妤摆宴庆贺,我们都不过问了。若是大哥下了帖子,我们就送份礼过去;若是没有帖子,我们就装作不知道。政航那边也这般,我与你二叔上奏的时候,顺带会将你的事也奏上去。”   庄政航忙道:“多谢二叔、三叔了,回头九斤满月,我也给父亲下帖子吧。”   庄三老爷点了头,道:“就这么着吧,与大哥那边算得清清楚楚才好。”   庄政航与庄敏航彼此互看一眼,又等了一会子,却不见庄三老爷再说话。   庄二老爷抬头问庄政航:“你们园子里的几块太湖石还在吗?”   庄政航堆笑道:“年前卖了两块,如今还有几块。”   庄二老爷面色有些难看,半响道:“叫你二婶去估了价,回头送前头去。”   庄政航忙答应着,瞅了眼庄二老爷一直忙活的盆景,瞧着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山水盆景,暗道庄二老爷好雅兴,这会子正该烦恼的时候还有闲情做这个。   回头庄政航去与简妍说了这事,简妍听了,道:“这样最好,虽一时受了人言,却也比后头顶着罪名强多了。早先替贤妃请旨的时候二叔、三叔就没跟过去,如今在折子跟大姑娘划分界限,谁瞧着不说咱们府上两位老爷是不管这些事的。”   庄政航叹道:“一家子越闹越生份,若是能随着二叔、三叔回杭州才好。”   简妍笑道:“几十年的基业人脉都在这边,哪里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再说杭州那边又不曾住过人,过去了又要买宅子,又要建院子,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夫呢。”说完,瞧见九斤哭了两声,又那手去拍她。   庄政航瞧着九斤,砸吧着嘴道:“我寻思着咱们九斤日后要比绣姐儿强,你听这声音多响亮。”   简妍道:“你心里要跟我哥哥比,你就寻了他较量就是,犯不着拿了绣姐儿说事。”说完,想了想,又道:“二婶听说先前跟周家二哥儿定亲的姑娘没了,就叫刘嫂子帮着去周家问了问,谁知周家嫌弃庄家前两年事太多,于是就拐弯抹角地回绝了。如今二婶正不甘心,要说动嫂子去劝周家呢。我瞧着,若是二叔、三叔那折子上去,只怕五姑娘、六姑娘更难寻到好人家。”   庄政航先还要说简妍多操心,随即想到九斤,就皱着眉头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若是个好人总有人慧眼识英雄。”   简妍笑道:“养在深闺人未识,能飘出酒香的,就算不得什么好人了。”   庄政航听简妍提起,不免也忧心起来,暗道合该早早地外头的糟心事处置了,如此过个十几年,九斤嫁人的时候才不会像庄五姑娘一样被人说事。想到九斤嫁人,不由地道:“万万不能像岳父那样看着人情就随口给女儿定下亲事来,若是嫁了个不着调的,那后悔也来不及了。”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戏谑地望着庄政航,笑道:“你真是越想越远了,这才多大点,就将自己做岳父的事也想了。”   庄政航小心地将九斤的手从襁褓里拉出来,拿了她的肉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说道:“原先不觉,如今我是恨不得立时就去瞧瞧我那女婿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说着话,瞧见九斤醒了,庄政航又叫简妍自己喂奶。   第二日,庄二夫人来看了园子里的石头,与简妍说好了价,就叫人将石头运到前头去了。   随后前头府上请人看好了风水,就另在正门边、侧墙上开了两道门。   庄大老爷得知此事时,那墙洞已经被打出。   庄大老爷寻了庄二老爷、庄三老爷来说话,这两位老爷假托公事繁忙,并未过去与他说话。   过了几日,简妍与庄政航不知怎地说着话就吵起来,正吵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忽地前头府上来人说庄大老爷又厥过去了。   庄政航望着来说话的胡姨娘,不耐烦地道:“前头将我诓过去一回,如今这是要故技重施?”   胡姨娘忙道:“我的天爷,二少爷怎我都不信了。老爷当真昏过去了。”   简妍本是在里间躺着,听了这话,就下了床,走了两步站在里间帘子后问:“姨娘,老爷是为了什么晕过去的?”   胡姨娘忙道:“我哪里知道这个。少爷赶紧拿了药匣子过去吧。”   简妍听胡姨娘说的真切,忙道:“你赶紧去吧,要是真出了事,那可不得了。”   庄政航答应着,心里也觉这次是真的,叫小童拿了药匣子就随着胡姨娘向前头去。   半路上遇到庄玫航、庄敏航,见两人也是要往前头去,更不疑有他。   几人到了前头房中,就见庄二老爷、庄三老爷也在,庄敬航陪在一旁,不似上回子满脸愧疚,反倒是一脸的愤懑地望着庄家两位老爷。   庄政航问:“父亲呢?”   庄敬航道:“父亲在屋子里躺着呢。”   庄政航也不多问,就进了屋子里,翻了庄大老爷眼皮瞧了瞧,又给他把了脉,见庄大老爷病情十分凶险,就立时拿了银针给他下针。   过了好大一会子,庄政航重又出了里间,到了明间里,瞧着庄二老爷等人还跟他进去时一般,仿佛这么长时间这几人并未说过话。   庄敏航问:“大伯可有事?”   不待庄政航回答,庄敬航先冷笑道:“大哥明知故问,都倒下去的人,哪里会无事?”   庄政航不理会庄敬航,对庄敏航道:“如今尚且看不出究竟,还要再开了方子煎药给父亲服下。”   庄敏航道:“那就快些开了方子。”说着,催着人将笔墨纸砚拿来。   庄政航开了方子,叫庄敏航、庄二老爷看过,就由着小王氏拿去先看着人配药煎药。   庄敬航瞧着庄二老爷等人要离去,开口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二叔、三叔瞧见婕妤在宫里不好过,看见我跟父亲没脸出去见人,就高兴了?”   庄政航听这话,就知道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做戏告老还乡的事叫庄敬航知道了。   庄二老爷道:“自古忠孝难两全。难不成我们瞧着大姑娘有辱陛下英明就该闷不吭声瞒着?若是三哥儿立身正,如何会被人斥责?”   庄三老爷道:“莫要跟他多费唇舌。”说着,就与庄二老爷一同走了。   庄政航急着问两位老爷上书后的事,当着庄敬航的面又不好问,只得忍了。   庄敬航心里气恼,却不敢拦住庄家两位老爷,瞧见平绣、胡姨娘样样事都要问过庄政航,自己这与庄大老爷未分家的少爷反倒无人来问,冷哼一声,就向外去了。   待小王氏端了药来,庄政航随着小王氏将药给庄大老爷灌下,又留着查看庄大老爷病情。   直到五更天才回了后头园子。   简妍顾不得先前还跟庄政航吵嘴的事,问了几句庄大老爷的事,就催着庄政航先睡了。   午时,前头小王氏说太医又来了,请庄政航过去陪着瞧瞧。   简妍只得喊了庄政航起来,叫他喝了人参茶,又吃了些东西,才让他去了前头。   傍晚,庄政航疲惫地回来,说道:“老爷子命真硬,都这么着了还硬挺了过来。”   简妍道:“九斤才落地,老爷就去了,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就是,别耽误了九斤的满月。”   简妍听庄政航这不孝的话,不由地笑了两声,心想庄大老爷是恨不得将所有的父子情分都作践没了,问道:“究竟老爷是为了什么晕倒的?也没听说宫里婕妤出了什么事。”   庄政航道:“二叔、三叔作势要致仕,陛下没有理会,二叔、三叔又上了两回折子。回头朝堂上,不知谁重提立后的事,听人上奏了淑妃娘家用着淑妃的名结党营私的事,陛下一怒就要彻查此事,二叔、三叔就顺势请罪,说出前头大夫人不孝不慈,害得一家四分五裂,又说老三不孝不悌,先诬陷我,害了我们这小家也分开,后害得父亲瘫倒。”   简妍心想侯府如今势必要淑妃娘家垮掉了,只是这么个招数瞧着怎么像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说道:“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实情。”   庄政航笑道:“二叔、三叔就说不能叫大姑娘留在陛□边,损毁陛下英明。古太傅等人替他们求了情,并说咱们家如今已经分成五家,不该叫其他四家替父亲那房人替罪。陛下问了问,得知祖父就是庄老学士,就说念着旧情,放过这事,又说大妹妹早离了家,与这些不相干,也没提要对大妹妹如何,只说叫父亲好好管教老三;二叔三叔又说日后老三必会用了大妹妹的名头聚敛钱财,坚持要致仕,旁人劝了两句,陛下最后发话也说老三的事跟其他分家的四家无关。后头大妹妹捎出话来,训斥了老三一番,也是叫老三老实一些,莫要再惹是非,又求着老祖宗赶紧叫老三成亲。”   简妍道:“原先不是说你家大姑娘不喜其姝是庶出,有意叫老祖宗再给老三择岳家的吗?可见你家大姑娘也不敢肆意张扬了。太傅一直说是其他四家,这是将咱们也算进去了?”   庄政航笑道:“那可不,咱们家可是在陛下面前都说清楚跟老三那房没有干系了,咱们只管对父亲尽孝,其他的一概不问;老三这么大的人了,早闹得不像话了,古太傅也说我自己个浪子回头已经是老天保佑,也管教不了三弟,日后不能白受了三弟的牵连。陛下一言九鼎,就是日后出了什么事,也不能胡乱牵连到咱们头上。”   简妍心里喜忧参半,心想这下子指不定旁人也跟庄侯爷一般只当庄家两位老爷是站在庄贤妃那边的。   庄大老爷这次虽说也无性命之忧,却又比上回子厉害一些。   庄政航日日过去给他瞧着,回头对简妍道:“上回子老爷子还能顺溜地说话,这回子怕是不能了。也不知他究竟多想飞黄腾达,都那样的人,还不仔细保养着,就随着老三四处蹦跶。”   简妍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爷哪里甘心就看着二叔、三叔日日外出,只留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头。”   庄政航嗤笑道:“我就不知留在家里头有什么不好的,好吃好喝地供着,家里头又有个小儿子哄着。”说着,听说阮妈妈、祝嬷嬷要给九斤洗澡,就急赶着也要过去帮手。   简妍瞧着他匆匆出门,嘴里蹦出一句“胸无大志”,说完,又想有吃有喝有穿,要那么大志向做什么。   107人在家中   虽说金书铁券都有个没用的时候,但好歹是皇帝说的话,自认为是升斗小民,且天塌下来,上头有庄二老爷、庄三老爷两个撑着,简妍与庄政航两个都当真放心不再过问那贤妃婕妤的事了。   是以,当简妍听说“贤妃娘娘违抗圣旨于禁足期内擅自去探望小皇子,小皇子从贤妃身上过了病气病倒,于是贤妃的禁足期,又加了半年”这一消息后,也出乎自己意料地没有盼着那小皇子就此夭折,反倒是同情贤妃的很。   庄政航见简妍为贤妃长吁短叹,就道:“你这可不就是吃饱了撑着了,替人家忧心什么,指不定贤妃就是惺惺作态,要叫陛下同情她的慈母之心呢,再者说,那小皇子也活不过几年。”   简妍道:“不知道就罢了,如今听说了,哪里能不心软?若是谁将九斤抱走,我就跟谁拼命。”   庄政航笑道:“你不是那样悲天悯人的人,如今这可是变了性子了?”   简妍笑道:“将心比心,也不算是悲天悯人。”   正说着话,玉环在门外扬声道:“何太医家来人了。”   庄政航道:“干娘前两日不是叫人来看过了吗?”说着,就赶紧出去见人,过了一会子,来跟简妍说:“有家老太太也瘫下了,干爹去瞧了那家,随后说起我将老爷子治好了,那家就想叫我也去帮着看看。”   简妍忙道:“那你怎么不换了衣裳出去?”   “我给推掉了,这会子前头老爷子还没大好,后头还有个九斤,谁耐烦出门。”说着,庄政航就在榻上躺着,“等一会子还要去瞧瞧老爷子,你过会子喊我起来。”   简妍先答应了,随即想着庄大老爷跟庄政航当真是冤家,前些日子庄政航将他治好了,他不去做活招牌,偏惹是生非,如今又瘫倒了,可不是砸庄政航的招牌嘛;又想真金不怕火炼,酒香不怕巷子深,想来外头的人知道庄政航的医术,定然会叫了他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简妍将庄政航喊起来。   如今金风、玉树两个也在寻婆家,因此庄政航倒不好再叫两人近身伺候着,就自己个换了衣裳,然后叫金风端了水进来,洗脸之后,就出门向前头去了。   庄政航到了大房院子外,就听平绣姨娘道:“前头王三舅爷来了,三少爷与王三舅爷说了几句,就吵了起来。三少爷甩手走了,王三舅爷尚未回去,夫人请二少爷去劝劝王三舅爷。”   庄政航道:“姨娘,这是三弟的事,前头说好了,这些事我都不过问的。”说着,就大步向庄大老爷屋子去。   平绣无法,只得赶紧去跟小王氏说话。   庄政航进了屋子里,瞧见庄大老爷醒了、耷拉着眼皮瘪着嘴一声也不吭,就过去笑道:“今儿个身上怎样?可觉得比先前舒坦了?”   庄大老爷闭了眼不搭理他。   庄政航轻声道:“谁稀罕!”说完,见庄大老爷瞪他,就笑道:“瞧着精神还是足的。”说着,就一边念叨着“我可是人人都夸的孝子,父亲就别倚老卖老欺负我这老实的孝子了,说出去旁人不笑话我,单笑话父亲。”一边给庄大老爷把了脉,又叫胡姨娘、绿嫩帮着扶起庄大老爷,给庄大老爷在头上扎了几针,随后瞧见小王氏进来,就道:“母亲还按着原先的方子煎药给父亲吃吧。”   小王氏笑着答应着,又恳切地道:“王家三哥要跟你说话,你就去与他说两句吧。不然他不肯走,我也不好撵了他。”   庄政航道:“这有什么不好撵的,母亲就说若是三舅不肯走,就拿了他放债的事告官。”说着,一路就往外去。   小王氏见此,也不好再拦他,心想就叫王三老爷赖在这边吧,总归里里外外哪一样都轮不到她做主。   庄政航才回了园子,就听蔺大娘来说:“门上陈家少爷、燕家少爷、王家少爷、张家少爷要来庆贺少爷喜得千金。”   庄政航问:“都带了礼没有?”   蔺大娘道:“外门上小子说就只看见几个少爷,五六个随从,并没有看见什么礼。”   庄政航道:“叫门上说如今府上大老爷病了,并不庆贺了,只叫他们留下礼就好。”   蔺大娘答应着,瞧见庄政航要走,又赶紧说道:“门上小子说听王家少爷跟旁人嬉笑的时候,仿佛说要将一戏子送给少爷贺喜,这礼……”   庄政航心想定是王三老爷腻烦了秦绵绵,就将秦绵绵送给他儿子,如今王家那小王八又想拿了秦绵绵来做人情,于是道:“说这礼不好摆放,叫王家少爷折现送了礼金过来就好。”   蔺大娘忍着笑答应了,又与金枝两个向门上去。   过了一日,又听人说:“王三老爷跟侯府大少爷来了。”   庄政航心想王三老爷当真老奸巨猾,拿了方家姑娘做人情送给侯府大少爷做妾,自己反倒比方老爷跟侯府那边更亲近,因不好回绝,就叫人请了两人进来,将两人引到离门口近的一处亭阁。   庄政航自己个在那亭子里等着,谁知只听到一阵喧哗,呼啦啦地进来四五个人,当先的是王三老爷、侯府大少爷,其后就是陈兰屿几个,燕曾倒是不曾来。   庄政航也不好拉长了脸,只得迎上去笑道:“怎来了这么些人?”   王三老爷笑道:“政航闭门不见客,好不容易开了门,他们兄弟几个怎可不过来?”   庄政航道:“如今府上老祖宗在园子里歇息,前头老爷病着,哪里好见客?”说着,又恳切地对几位张着嘴故作潇洒哈哈大笑的浪荡子道:“几位小声一些,扰到老祖宗就不妙了。”   陈兰屿等人许久不见庄政航,也不敢太过放肆,是以有些难堪地静下来。   许久陈兰屿道:“二哥这园子雅致的很,就叫兄弟们瞧一瞧,可好?”说着,瞧见一旁的芍药花,就作势要摘一朵。   庄政航眼皮子一跳,不由地有些心疼,先前只当这些花草是万物,如今才知世上没有无用的东西,这些个花朵树叶,要么入药,要么做茶,竟是样样都是银子,于是心里不禁骂了陈兰屿一句,伸手就将陈兰屿的手隔开。   “使不得,使不得。”庄政航忙道,“老祖宗这个时辰指不定在哪里逛着呢。”   陈兰屿收了手,笑道:“旁的尚可不看,只自打庄二哥成亲,就与我们兄弟们生份了,可见嫂夫人品貌一流,手段了得,好不容易进来一遭,不能不去拜会了嫂夫人。”   庄政航变了脸色,对陈兰屿冷笑道:“陈兄弟是跟燕案首吃酒吃糊涂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陈兄弟当我这是什么地方?”   陈兰屿瞄了眼侯府大少爷,暗道这庄二哥好个假正经的人物,如今发了财,就连往日里一起吃喝的兄弟都忘了,连玩笑都开不得。   侯府大少爷笑道:“陈兄弟实在不该开那个口。只是这也瞧不得,那也看不得,那一桌酒席总少不了吧?”   庄政航笑道:“小弟还要替老父瞧病,不能饮酒。”   侯府大少爷脸色暗了暗,不屑地哼了一声,自觉庄政航叫他在王三老爷等人面前失了颜面。   庄政航心想这又是一个得罪不得的王八,想了想,盘算着破财消灾吧,于是道:“不如兄弟叫人去相思楼里包下一桌酒席,请了大哥去吃酒,可好?”   侯府大少爷见庄政航还算识趣,也不算叫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丢脸,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随口道:“你这园子也不过如此。”说着,斜睨了庄政航一眼,就领着陈兰屿等人走了。   庄政航心道就看他今日趾高气昂,日后还不知怎么死呢;又瞧见王三老爷没走,忙道:“三舅不随着过去吃酒?”   王三老爷笑道:“政航啊,三舅好不容易见你一回,哪里能就这么走了。”说着,又携了庄政航的手臂在亭子里坐下。   庄政航心里厌恶,就道:“三舅有话直说吧,想来经了上回子三舅跟方家人合伙骗上我家,我就跟三舅没什么话说了,三舅有事就去寻你亲外甥说吧。”   王三老爷笑道:“政航怎这样小气,还记着上回子的事?你也不想想,那家丑方家怎肯跟我说?自然是要将自家说得清白无辜一些,我也是叫他们诓骗了。”又叹息道:“敬航毕竟年幼,经不住事,正经的大事还是该跟政航商议。”   庄政航笑道:“不知何事三舅要与我商议?”   王三老爷笑道:“府上出了娘娘,如何能不好好庆祝庆祝。依我说,政航这园子宽敞的很,就在这园子里摆上百十桌宴席也够了。”说着,又张目四顾,四下里打量着园子里的景致,嘴里啧啧惊叹道:“瞧着园子跟画中一般,也难怪政航得了园子就不耐烦出门了。”   庄政航道:“三舅原先没听我说吗?老祖宗在园子里住着,且父亲病重,更何况婕妤申饬三弟还没多久……”   “政航太过谨小慎微了。你瞧瞧这隔了几日了,陛下也没有怪罪婕妤,可见那些不过是小事,陛下日理万机,哪里会在意那些。不过是你家两位老爷小心的太过了。宰相肚子里尚且能撑船,陛下胸襟只有更宽广的。你家两位老爷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依我说,若是不办宴席,反倒会叫陛下以为庄家藐视圣恩,再则,如今外头都传扬你们家骨肉相残,同室操戈呢,不如借此机会,大家亲亲蜜蜜地见人,也好叫外人住口。”   庄政航冷笑道:“三舅有话直说吧,何必拐弯抹角。况且这话也该跟三弟说才是,婕妤是三弟亲姐姐,跟我不相干,且与府里众人生份的是三弟,我可是素来就老实规矩的很。”   王三老爷蹙眉道:“政航怎能说这话,都是一父所出,哪有什么亲的不亲的?”说着,又堆笑道:“政航若是不肯多事,就借了你这园子,剩下的事就由着三舅来操持,毕竟我是婕妤的亲舅舅,不好就不管她的事。到时候不能白用了政航的园子,三舅就给你三千两,算是租了你的园子,可好?”   庄政航是不信王三老爷肯做冤大头,想了想,就知道王三老爷是要借了庄大姑娘,借了庄家的名头办宴席收取礼金,冷笑道:“三舅好算计,借了我们家的名头敛财,回头好处你得了,骂名我们顶着。我还忙着呢,三舅就回去在自己个家里替婕妤办宴席吧。”说着,就要送客,叫人送了王三老爷回去的。   王三老爷涎着脸道:“政航岂可这般说?若是你们肯操劳,三舅我是不肯过问这事的。不过是见你们府上人情太过冷漠,实在看不过眼。”说着,又跟庄政航说了许多好话,见庄政航转身走了,也冷下脸来。   因这也算是烦心事,庄政航就并未跟简妍说。   谁知过了两日,侯府大少爷又领了王三老爷来,也是说这事。   待着两人走了,庄政航对简妍道:“没天理了,侯府那边老子嫌咱们家有了婕妤就忘了贤妃,那边的儿子反倒怪咱们怠慢婕妤,就算计着要拿了婕妤的事弄银子花。”   简妍惊讶地道:“听说淑妃一系正想要跟侯府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呢,侯府的少爷还敢做这事?”随即又道:“我怎么生了孩子就傻了,随他做什么事,这骂名都是算在咱们头上的。就是侯爷知道了,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嫌白得的银子太多?”   庄政航道:“可不是嘛?我借口宫里小皇子生病,贤妃又不好,家里头父亲也病着,执意不肯,他大少爷反倒安慰我说权当冲喜,冲一冲,不独咱们家里,宫里的娘娘皇子就全好了。”   简妍气极反笑,说道:“许是上回子两位老爷上折子的致仕,叫侯府以为咱们府上要仰他家鼻息度日,是以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压过来。与其如此,倒不如就叫人七早八早地抄了家才好。”   庄政航道:“说这些都没用,只怕来了这一遭,回头还要再来呢。”   简妍道:“我却纳闷王三舅爷怎不用债逼着老三,反倒拿了侯府大少爷压着你。”说着,就想如何将这事压制下去,思来想去,心想既然王三老爷不仁,就别怪她不义,好不容易跟庄敬航的事分开,若是自己个再跳进火坑里,那就是谁都救不得了,于是道:“你先去寻了侯爷问话,就说要将办宴席的事请示了宫里的婕妤,叫婕妤问问陛下这合不合规矩。想来侯爷知道这事,也不敢太过逼着咱们。毕竟咱们这么一说,就是要将事捅到宫里去,这也算是给他们家贤妃雪上加霜呢。然后放出风声,就说侯府的老爷少爷跟王三舅爷一起放了几年的债,如今侯府因贤妃出事,有意收敛,立时就要将债全都收回来。”   庄政航道:“你放出这话又有什么用?若是侯府有放债的罪名,上辈子怎无人提起?”   简妍笑道:“管它有没有,淑妃家瞧着王家跟侯府亲近,指不定将他当做侯府的走狗。王三老爷的把柄又好抓,家里除了侯府又没有什么依仗,淑妃家自然先要收拾了他。”   庄政航听了,说道:“也有道理,省得那王八再来生事。”   简妍道:“正是,也别觉得咱们心狠手辣,他在外头放债害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这还不够,还三番两次的盯上咱们。你去寻了我哥哥,请他帮这个忙,他认识的三教九流多,这话也传得快。”   庄政航答应着,心里也烦王三老爷明明罪证就握在旁人手中,不知韬光养晦,还有恃无恐地上蹿下跳。   庄政航不敢耽搁,及早地去与简锋说了。   简锋心里也想着王三老爷当真好算计,这不失是条发财的好路子,口中道:“不是什么大事,原本王三老爷放债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此时不过是再将他的事往上头闹一闹。”   庄政航见简锋答应了,也就安了心,安心后,瞧见简锋越发沉稳老练,不由地在心里眼红起来。   再过两日,侯府大少爷见庄政航迟迟不答应,说出来的话越发的生硬,恨不得立时就拿了侯府的威风逼庄政航就范。   正在简妍依旧纳闷王三舅爷为何不向庄敬航催债的时候,姚氏就过来对简妍道:“再没见过这样出尔反尔、两面三刀的人了。”   简妍忙问:“出什么事了?”   姚氏道:“三弟转身将那园子又卖给了王三老爷,如今王三老爷一家子要来收了园子。”   简妍愕然道:“一家子住着的地,他想叫个外人横□来?且地契都在二婶那边吧?”   姚氏道:“可不是嘛,母亲要叫了三弟过来问清楚,又听说三弟带了些银子出去了,足足有两三日没回来了。王家人又是讲不通道理的,听说那园子早就卖给了母亲,只说我们是一家人,谁知道是不是三弟与母亲串通好的。还口口声声要去告官。母亲不耐烦搭理他,就叫他自己去查查那地契是什么时候更的名。”   简妍暗道果然便宜没好货,笑道:“瞧着倒像是王家一心一意要跟咱们成一家人呢。只是侯府那边这会子没帮着王三舅爷?”   姚氏笑道:“侯府那边怎会插手这事?如今就瞧着母亲如何打发了王家。”   简妍心想依着庄二夫人那不吃亏的性子,定然不会将自己的园子送给王家;又想果然就他们这一房势单力薄,看着最好欺负,就叫侯府那边欺上门来。   且说庄二夫人心烦意料地跟王家人理论,闹了几日,王家人忽地就不上门了。   再过几日,就传来话说王家叫抄家了,王三老爷先领着儿子、圆圆跑了,剩下一家子统统被锁了起来。   因王家被抄,方家急慌慌地来投奔庄家,庄侯府大少爷先还来帮着说情,叫小王氏留下方家一家在前头大房住,随后因着王家,又牵扯出方家姑娘的官司,侯府大少爷就不来替方家周旋了,由着方家在外头租了屋子住。   原来方家的两个原告也被淑妃一系寻了来,淑妃娘家又半真半假地捏造出侯府大少爷孝期纳妾的事,连同其他几个案子,一并闹出来。   简妍也不料事情会闹得那样大,原想叫王三老爷消失,此时瞧见庄家几位老爷少爷成日里不见人影,心里也觉这次太大胆了,庄敬航那小打小闹能撇清,侯府这边跟学士府牵连多年,不一定就能撇清干系。   庄政航瞧见简妍这样,就安慰她道:“你也太将自己当回事,随便放出两句话,就能将侯府搞垮?不过是恰巧跟旁的事挤在一起罢了。且那放债的事,孝期纳妾的事都是假,这查查上头就明白了。再说早抄家也好,趁着这时候走的远远的,也比九斤大了,再闹出来的好。”   简妍心里惴惴的,暗想若是还跟上辈子一样放过妇孺才好,要她跟九斤都被锁了拉去发卖,那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庄政航见她忧心,猜测了一番简妍的心思,握着她的手道:“若是到了那份上,我就休了你,你领着九斤回娘家吧。”   简妍眼睛酸了一酸,道:“说什么呢,未必就到那份上。”   庄政航叹息一声,然后理直气壮道:“你回家可以,只不许改嫁,不然的话……”   简妍道:“不然如何?叫我生不如死?”想想,又觉自己白问了,又不是没改嫁过,哪里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手段。   庄政航嬉笑着揽着简妍肩膀,说道:“谁叫你生不如死,我只想着跟你同归于尽罢了。”   简妍嗤笑一声,忽地外头传来一阵凄凉哀婉的箫声,就对庄政航道:“你去跟二叔说,随他怎么忧思难解,别弄了那箫声出来瘆人。”   庄政航答应一声,就向前头去跟庄二老爷说去。   且说王三老爷消失之后,在庄家失踪许久的庄敬航依旧没回来了。   小王氏不敢担了这罪名,忙对庄老夫人、庄大老爷据实说了这事。   庄大老爷含糊不清地催促庄政航去寻人,庄二老爷、庄三老爷虽说心里不想管,但也叫人到外头去找。   因寻了许久不曾找到人,庄家人也由最初的心烦到心焦,只是因如今各处是非多,庄家人一时也不乐意去央了官府去找,只叫下人们四下里寻一寻。   庄政航瞧着庄大老爷每日叫人抬着他在门前坐着晒太阳等庄敬航,心里百味杂陈,起先还乐意跟庄大老爷说两句话,后头越发不耐烦,每日敷衍庄大老爷几句,就回了后头园子里,拿了竹篾等物做起了竹蜻蜓。   简妍纳闷了几日才问了庄政航一句,庄政航早就等她来问,此时听她终于开了口,就红了眼,说道:“我若是叫关在牢里几年出不来,你领着九斤改嫁了,这么着,等我出来了,九斤怕连谁是她亲爹都不知道了。”   简妍一怔,万没想到庄政航心里还记挂着这事,就啐道:“我做什么要改嫁?你心里记挂着我,我自然会惦记着你。再者说,领着九斤改嫁,那九斤日后该怎么见人?”   庄政航蹙眉道:“你还想撇下九斤一个人改嫁?”   庄政航的话音落下,就见一枕头丢了过来。   简妍道:“爱做什么自己一边做去,别在我跟前碍眼。怎么越活越没点爷们气概了,我说了自己不改嫁你又不信,既然这么着,也别提什么休书不休书的,咱们一家子都聚在一处,患难与共就是了。”   庄政航道:“若是没有九斤,我是死也要拉着你跟我去坐牢的……”   简妍听了这话,暗恨自己没再将匣子放在床上,瞪了眼庄政航,就背对着他躺着。   庄政航过一会子过来,贴着简妍的后背躺着。   简妍道:“二十几天没洗头了,你离我远一点。”   庄政航手搭在简妍肩膀上,手上转着一只竹蜻蜓,不由地哽咽道:“甭管将来怎么着,你好歹叫她记着谁是她亲爹。”   简妍转过身来,劝道:“你心思也太多了些,二叔、三叔都在外头周旋呢,如今不必十几年后,多少事侯府都还没来得及犯下呢。再者说,到时候叫父亲母亲将九斤接走就是,一个毛孩子上头人也乐意发慈悲放过她。就我陪着你去坐牢流放。”   庄政航闭着眼点头道:“你跟着我,我就安心了。”   简妍不觉失笑,心想这人当真是打定主意要跟她同归于尽了。   108为悦己者   因为这么一出,九斤的满月就办得十分仓促,庄政航虽心存不满,但也不敢在这风头上大操大办。   那日也只自家人一起陪着庄老夫人乐一乐,各房送了些金镯子长命锁,因先前庄政航是按着小少爷发的赏钱,其他三房都善解人意地按着小少爷送礼,独有大房按着小姑娘送礼,且没来人。   回头小王氏隐晦地说是庄大老爷瞧见庄政航送的帖子就发了火,不许人来。   庄政航也不强求这个,只是瞧着庄大老爷叫人送来的东西不及其他四家好,不免生气道:“金的银的我送了多少给他,他不理会我就罢了,如今倒好,对着自家孙女他也小气起来了。等着吧,从今以后,他再想要什么东西,我都不拿给他了!”   九斤满月那日,简夫人来探望简妍,周氏因身上不自在就没来。   简妍瞧见简夫人来,心里也高兴,先叫庄政航领着简夫人见过庄老夫人,之后忙叫金钗抱了九斤过来给简夫人瞧。   庄政航瞧见简夫人似乎有意叫他回避,于是忙自觉地先告退了。   简夫人见九斤脸圆圆的,抱在怀中掂量了一下,笑道:“这孩子生得真扎实,要是换成个男孩就好了。”说着,就对简妍道:“得赶紧添一个男孩才能叫人放下心来。”   简妍道:“嫂子急赶着生了儿子,闹得身子才好一些,又不爽利了。我才生过,母亲又逼着我。你女婿说养两年再生。”   简夫人笑意淡了淡,语重心长地开口道:“虽说你们现在好,但赶紧生个儿子岂不叫人更放心?有了儿子也能拴住姑爷,省得他又胡作非为。”   简妍笑道:“男人又不是靠儿子拴住的,喜欢的话,一个女儿就够了,不喜欢,十个八个儿子,他更觉在家里待着没意思,就想着往外头跑。若是像嫂子那样生了两个儿子又成天喊着腰酸背疼,也不过是替旁人将哥哥拴在家里罢了。”   简夫人哧了一声,撇了撇嘴,斜着眼看着简妍,说道:“看你狂的吧,依我说,玉环对你衷心,心思又不多,不如……”   简妍道:“母亲别说这话了,他不要,难不成我犯傻非要给他不成?等着他自己开口了,我再思量着要不要给他,这又有何不可?”   简夫人见简妍语气冲了一些,就道:“我这是为了你好。”说完,又笑道:“你这一个九斤能抵上你两个侄子了,瞧这小脸肉实的。”   简妍听简夫人来来回回只说九斤肉实、结实,心里就很有些不乐意,开口道:“好歹这是你亲外孙女,就夸一句好看又能怎么着了?一个女孩家家的,不是壮实就是肉实,传出去多难听。”   简夫人一愣,骂道:“你跟谁护犊子呢,我不说她好看,难道她就丑了?毛孩子一个,肉实一些最好。”   简妍被骂,只动手理了理被子,懒懒地拉长强调道:“丑不了,你好歹也夸她两句啊。”   简夫人瞧着简妍那模样,不由地笑道:“我瞧着你倒是比先前好看了,你瞧着脸圆润的。”   简妍正愁自己个胖的没有个样子,听了简夫人这话更不自在,又觉胸口胀痛,于是就松了衣襟。   金钗忙拿了温热的帕子递给她,简妍擦了胸口,然后就抱了九斤喂奶。   简夫人瞧见简妍亲自喂奶,一时有些目瞪口呆,道:“哪里能劳烦到你去喂她,这么着一喂两三年,难不成你就不做旁的了?”   简妍道:“一岁就会吃饭了,谁没事喂个两三年?”   简夫人道:“那也不能这么着,将自己作践成了老妈子似的。”说完,瞧了眼金钗。   金钗只做没听见。   简妍一怔,原没想过这事,如今想想,也觉因自己要喂奶,阮妈妈每日炖了很多补品给她,若是成了胖胖的奶娘模样,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如何还要拴住庄政航?   简夫人走后,简妍就很有些闷闷不乐。   庄政航只当她担心侯府的事,宽慰了她道:“三叔说二叔正忙着这事,大抵过两日侯府那边就能有个结果了。”说了几句,见简妍笑了,就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半月之后,阮妈妈来道:“何太医家的小子又来跟少爷说话了。”   庄政航听了,便向外头去,没一会子,又回来换衣裳,一边换一边对简妍道:“康静公家的老夫人中风了,因先前何太医觉得我给父亲下针下的好,就叫我跟着过去帮忙瞧瞧。”   简妍道:“你先前不是推说不去的吗?”   庄政航道:“留在家中虽好,但也要给你挣了脂粉钱不是。抄家抄的是家财,不是手艺。还得在外弄出点名堂才好。”   简妍忙放下九斤帮庄政航换衣裳,心想也是,与其在家里想着侯府那边如何,倒不如就出去走一走,笑道:“这是何太医信你才叫你过去。”   庄政航握了简妍的手,有些忐忑道:“你说若是我弄出什么岔子来……”   简妍笑道:“你说这丧气话做什么,你将你自己不能动弹的老子治得又能出来上蹿下跳了,还怕治不好旁人?”   庄政航嘿嘿地笑了两声,道:“你说的是,若是连出门都不敢,以后怎么养九斤?依我看,那丫头日后吃的也要比旁人多。”   简妍笑道:“放心,你闺女吃不穷你。”说着,又送他出门,嘱咐了跟着过去的小童几句。   简妍虽安慰了庄政航几句,到底是他头回子出去给人看重病,于是心里也不放心,自己个看着九斤,就在床上睁着眼等庄政航。直到四更天朦朦胧胧地睡去,再睁开眼,依旧不见庄政航回来,身边找了一下,见九斤不在,想着是叫金钗抱走了,就下床梳洗,伸手掐了把自己的腰,见肚子还鼓着,不由地紧张起来,心想每日还该多走动走动,不然七早八早地就没了佳人的影子,多可靠的男人都得变心。   于是这么想着,先叫了金钗抱了九斤过来看一眼,喂了九斤两口奶,就又对着镜子细细地照了一遍自己,觉得自己灰扑扑的,就叫阮妈妈给她挽面,修眉。   回头出了屋子门,瞧见地上有水迹,心想着该是她睡着了之后下得雨,先问了蔺大娘:“叫人去康静公家问了没有?怎少爷还没回来?”   蔺大娘道:“已经叫人去问了,那小子还没回来。”又说:“前头大老爷要替三少爷将园子买回来,二夫人说她已经种下花草了,若买,就随行就市,按着市情买,还给了个价,要大老爷九万多两。大老爷听了这话,又气得了不得,险些又厥过去。大夫人来问二少爷在不在,得知二少爷不在,就叫人外头请大夫去了。”   简妍心想难不成日日给庄大老爷看病的是不孝子,跑了不见的反倒是宝贝儿子?对着给他瞧病的一毛不拔,反倒对把他气病的一掷千金,这庄大老爷糊涂起来,当真是没有个底了,难不成他还以为买回园子,庄敬航就回来了?笑道:“原本就该这么着,不然原价买回去,岂不是叫二婶白劳累已成?”   蔺大娘忙答应着,又道:“大老爷还说叫少夫人去劝着二夫人呢。”   简妍道:“大老爷口齿不清,竟然还说了这么些事,回头跟大夫人说,就说我忙着呢,没那功夫。”   蔺大娘会意,忙叫金枝去说。   简妍心里牵挂庄政航,心想千万别出了事才好,想着,就在园子里散散步,一路不时掐一掐自己的腰身,就走到了角门边。   青杏端了鸡汤过来,道:“阮妈妈叫少夫人趁热喝了。”   简妍答应了,喝了一口,就又将碗递给青杏,道:“你喝了吧,回头跟阮妈妈就说是我喝的。”   青杏笑道:“奴婢不敢喝,少夫人还是赶紧自己个喝吧。”   简妍作势就要将汤倒了,青杏忙拦着,又端了碗走了。   午间阮妈妈喊了简妍回去,吃了饭,简妍又在角门外转悠着。   庄政航回来时,就瞧见简妍在角门后掐着腰走来走去,看她那模样,就仿佛肚子里还有个娃儿,于是笑道:“等着我呢,我刚才一晃神,还疑心自己个做梦了,九斤还在你肚子里呢。”   虽是玩笑话,但简妍听在耳朵里就有些刺耳了,抬头道:“可是瞧见我如今笨笨的,你就得意了?”   庄政航见她脸色不对,忙道:“你又怎么了?可是有人惹你了?”   简妍瞧着庄政航眼下还青着,显是累了一夜,忙笑道:“没有,就是今日照镜子的时候瞧着自己粗粗笨笨的,心里不自在了。”又赶紧问:“康静家的老夫人可还好?怎这会子才回来?身上还有酒味,吃酒了?”   庄政航点了头,随即打量了简妍一番,见她与坐月子那会子比,更像是才拭去灰尘的明珠,笑道:“面如满月这不就是福相,哪里粗笨了?”又一边叫小童、玉环等人先走,一边携着简妍的手,慢慢漫步,先细细地将那位老夫人的病情说了,后头叹道:“若不是那边太医多,一个个叽叽喳喳的没个定论,我老早就回来了。后头那些个太医都说自己年纪大了手不稳,一个个撺掇着叫我动手。我算是看清楚了,那些个老东西是瞧着康老夫人实在凶险,就拿我当替死鬼,主意他们出,若有个不好,就往我身上推。”   简妍笑道:“大老爷上回病时外头正下着雨,家里头又靠你做主,可不就放心叫你下针了。康家自然跟大老爷那边不同。”说着,忽地拦着庄政航,贴着他的衣襟闻了闻,闻到一股子脂粉味,就狐疑地望着庄政航。   庄政航见她脸上笑意淡去,心跳了两下,忙道:“人家说生气了就没有奶水了。”   简妍眉头蹙了蹙,然后放开手,舒展开眉头,什么话都不说地往前走。   庄政航忙拉了她,道:“是昨晚上太晚了,康家留人住下,又准备了点酒菜。我醉了,醒来就瞧见……”   简妍回头柳眉倒竖道:“醒来就瞧见身边躺着个美人?”   庄政航道:“我还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醒来就瞧见一个丫头在康家书房里,那丫头说是昨晚上替我更衣洗脚的,今早上又要替我穿衣裳,我哪里敢叫她动手。来时康静公要将那丫头送了我,我没要。跟康老爷费了些唇舌,这才耽误了那么些功夫才回来。至于那脂粉味,定是那丫头拿着我衣裳的时候沾上去的。”   简妍抱着手臂道:“口说无凭,你以为你说两句我就信了?”   庄政航道:“那你要如何?”   简妍冷笑道:“我如今身子还没好利索,你身上带着那味,回头也要洗干净才好。等会子你洗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你自渎三遍给我瞧瞧。”   庄政航堆笑道:“妍儿,你说你……”   简妍皱了皱鼻子,又道:“想来你瞧着我这样也是没有反应的,回头我拿了些香艳的书读给你听,你就闭着眼睛,用你的手好好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庄政航冷笑道:“三遍就三遍,清者自清,你以为我连三遍都不能?”说着,也生了气,就大步向棠梨阁去。   简妍一时也瞧不出他是恼羞成怒还是心虚作祟,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向屋子那边去。   庄政航要去瞧九斤,简妍拦着他道:“先洗了身上的味。”   庄政航哼了一声,道:“那味除了你能闻到,其他人都闻不到。”   “甭说这些,不干不净的,你去看九斤做什么?”   庄政航自嘲道:“我一睁开眼就急赶着要回来,如今困得睁不开眼,反倒不干不净了。我就叫你瞧瞧我到底清白不清白。”说着,就大喇喇地坐在正屋里等热水。   “我还等了一夜呢。”   简妍哼了一声,心想回头叫人跟康静公夫人说一说,不然他们家敢送女人来,她就敢将那女人拉到街上卖去。想着,就去了西厢,将庄政航藏起来的《巫山艳史》《欢情浪史》等艳情书翻出来,足足拿了四五本,进了正屋,呼啦一下扔在案上,道:“你自己挑一本。”   庄政航见她是说真的,斜睨了她一眼,随手指了一本书,又不屑地移开眼,道:“不愧是你的一亩三分地,我还以为自己藏的严实呢,这也能叫你翻出来?”   简妍道:“既然是我的一亩三分地,就该知道那地上长了一根草,我也清清楚楚。”   金风见两人回来时就双双冷了脸,因此小心翼翼地提醒两人水好了。   庄政航昂首向放了浴桶的屋子里去,简妍翻了个白眼,也抱着书过去。   庄政航待金风关了门后,一边脱衣裳,一边有意叫简妍瞧瞧他身上有印子没有,然后就进了盆里泡着。   简妍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隔着一层纱帘看庄政航在浴桶里耷拉着脸,不由地就觉得好笑。随手拿了本书,就自己翻了起来。   原先她只读四书五经,此时看见这不规矩的书,一时也觉有趣,翻了几页,瞧见那露骨的文字,一时面红耳热起来,想要丢开,又有些不舍。   庄政航瞧见她脸上不住变幻,撇了撇嘴,说道:“你不是要读的吗?我等着你呢。”   简妍瞧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张口道:“从来情者性之动也。性发为情,情由于性,而性实具于心者也。心不正则偏,偏则无拘无束,随其心之所欲发而为情,未有不流于痴矣……”   庄政航闭着眼躺在浴桶里,不满地道:“你当是读论语呢,犯不着这么字正腔圆,婉转一些,要似莺啼一般……”说着,心想若是简妍能随着书娇啼几声,更有趣味。如此想着,心里也就不气她疑心自己了,又觉这事十分可乐。   简妍口中哧了一声,然后声音放柔和一些。   “不够缠绵。”庄政航抱怨道。   简妍呸了一声,然后读着书,不时或鄙夷或赞叹地升降音调,听到庄政航的喘息,就问:“可有一次了?”   庄政航催促道:“你别说话。”说着,忽地从浴桶里出来,拿了帕子擦了,就站到简妍面前。   简妍撇过头去。   庄政航笑道:“隔着木桶,指不定你还以为我弄虚作假呢。”说着,就向简妍脸上亲去,身子也贴在她身上。   简妍扭头道:“你走开吧,我如今太丑了,都是软趴趴的肉。”   庄政航嬉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这软绵绵的压过去,就跟在云朵上一样,我可不就像是神仙?过几日你瘦了,就没这软绵绵的肉了。一胖一瘦,我就权当睡了两个女人。”   简妍笑着啐了他一口,因才读了那书,不觉心里也来了兴致,搂着庄政航脖子道:“这可是你自己个说的,既然说了大话,回头你又没一会子就偃旗息鼓,我就算拿到你嫌弃我的明证了。”   庄政航道:“我虽累了一些,但今日也能给你来个一鼓作气,再而三,三次才收了战鼓。”说着,又去接简妍唇舌,不叫她再说话,手上忙着脱简妍衣裳。   待两人停下后,简妍去擦洗,又拿了帕子细细帮庄政航擦了身上。   庄政航穿好衣裳,就懒懒地靠在简妍身上,虽累得快死了,但强撑着含笑道:“满意了?要是我昨晚上胡闹了,哪里能来个三次。”   简妍推了推他,抱怨道:“我嗓子疼,你走开一些。”   庄政航跟没骨头一样就黏在她身上,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当真是个宝贝,怎就想出那么个法子?依我说,以后你来了葵水,就拿了那书读给我听。”   简妍嗔道:“我还想回头将那书都烧了呢,若是叫九斤瞧见了……”   庄政航道:“既然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你就自己个藏着就是。”   简妍先答应了,随后又掐着自己的腰道:“你瞧瞧我哪里还有什么腰,如今满园子就数我最粗笨了。”   庄政航挂在简妍身上晃了晃的,笑道:“我说怎么莫名其妙就泼醋,原来是某人妄自菲薄了。真真是天上下红雨了,你一向不是很……”说着,腰上被掐了一把,心知简妍是当真心烦这事,就道:“别急,回头我给你针灸两下子,才刚从方丈师父那边讹来一本古书,是给女人按穴位的,我原还愁这书无用,如今可不就能拿来伺候你了。回头就叫你瞧瞧你圣手夫君的高明。”说着,就在简妍身上摸了一下。   简妍笑道:“你又胡说,方丈哪里会留着那样的书。”   庄政航拉着她笑道:“你说,你可还要不要改嫁?再没有我这样尽心尽力的相公了。”简妍啐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改嫁了?是你自己瞎嘀咕的,你放心,除非你哪日失心疯嫌弃我了,不然我才不走呢。”说着,就催庄政航去歇着,然后自己先藏了书,又去盯着九斤看。   简妍因怕康静公家将那丫头送来,于是就先叫金枝去探望康家老夫人。   金枝领着婆子过去,见着康夫人,先关切地问候了康家老夫人,随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说简妍与庄政航很要好,两个都不想要人。   因康静公醉后就叫个丫头去服侍庄政航,康夫人原本想既然那丫头近身服侍过庄政航,就按着规矩将那丫头送去庄家,如今听金枝这般说,心想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简家这亲家面上,顺着简妍的意思就是,于是隐晦地跟金枝说那丫头是要嫁人的。   金枝猜度着简妍的意思,就自己个替简妍答应了要给那丫头添嫁妆。从康家回来后与简妍一说,简妍赞金枝做得好,暗道康静公也是个不着调的,喜欢后生也该送了文房四宝,哪有就要送丫头的。   作者有话要说:才嫌后,回头发现自己的一篇文被抽上榜了,所以这真是让人爱恨交加啊   109、风水轮转   庄政航又寻到一位病人,因那病人的身份尊贵,于是更加尽心尽力,每日查询医典,请教方丈师父、何夫人,肚子里有了些典故,当众太医卖弄的时候也能对上一两句,如此也就不露怯,一来二去,康老爷倒是将庄政航夸奖了几回。   庄政航原先急惶惶的心也静了下来,闲着无事,晚间在简妍身上按穴位,“指点”她如此恢复窈窕身材,白日里就闹着叫简妍去做饼他来烧锅,美其名曰先尝尝抄家之后男耕女织的日子。   庄老夫人听说这事,又好气又好笑,虽有有心人跟她说庄政航两口子好的太过了、有些失了体统,但因终归碍不着自己什么,且这般园子里也平静,于是只打趣了两人几句,笑说自己要吃什么,回头叫简妍、庄政航亲手做了给她,就将这事放过。   一日,庄政航从庄三老爷那边回来,就悄悄地跟简妍道:“侯府那边运了上百箱东西去了忠勇王府。”   简妍惊愕道:“上头还没查完,侯爷就着急了?三叔是如何知道的?侯爷就是再狗急跳墙,也不至于大张旗鼓地将东西运过去。”   庄政航道:“如今这么个时候,三叔怎会不盯着侯府看?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再说三婶先前也常去侯府请安,你当三婶就没两个相熟的人?”   简妍幸灾乐祸道:“这可好,我琢磨着,侯府的上百箱宝贝算是羊入虎口了,甭管日后抄家没有,经了忠勇郡王的手,那东西至少都得少了一半。”   庄政航笑道:“那可不。”因又说:“我跟三叔说我们也悄悄地送了东西出去,三叔说咱们家不兴那事。原本清清白白的,何必做出心虚模样叫人小看。如今也有人见风使舵,弹劾二叔、三叔,但三叔说没事,三叔还悄悄跟我说二叔是小人,前头几次没有随着侯府闹着去请旨封后,这回子二叔更不乐意被侯府那边牵连。”   简妍道:“三叔说没事?二叔是小人?难怪这两日没听二叔吹箫,想必是他们商议出什么对策来了。”   庄政航笑道:“你是没瞧见那日我听你话去叫二叔别吹箫时,二叔脸上是什么神情,我猜着等我走了,二叔定跟朱姨娘两个骂咱们俗气,不懂风雅。”   简妍笑道:“随他怎么说去,我就说了,上头有两个叔叔顶着,咱们跟着沾光就是。”   这话说了没两日,外头就乍然传出庄家要被抄了的风声,因不知究竟说的是庄侯府还是庄学士府还是两家一起,一时众人都紧张起来。   庄政航想了想,对简妍道:“你先抱了九斤回娘家,若是当真没事,我就去接了你们回来。”   简妍道:“九斤这么小,若是在路上颠着了可怎么得了?就在家待着吧。”说着,简家就来信,说这两日简夫人要过来住着。   简妍与庄政航都知简夫人这是要来守着,若是有人上门抄家,到时候瞧着简家的面上,也能立时就将简妍、九斤放走。虽知简夫人好心,但为免当真抄家又叫简夫人受了惊吓,简妍还是婉拒了她。   庄政航在西厢里犹豫着要不要先写了休书,拿了一张纸出来,还没写下字,就自己个先长吁短叹唉声叹气起来。   简妍瞧着他那模样,先还语重心长地安慰他,后头瞧着他是有意如此,单引着自己跟他说些生死与共的腻歪话,也就不耐烦再搭理他。   一日忽地传来锦衣卫出动,到了庄侯府所在大街,庄家人不禁全警惕起来。   随后听到锦衣卫进了庄侯府,众人松了口气之余,却不敢放心,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在府上前厅里等着以防万一,庄敏航、庄政航一个去寻秦尚书问究竟,一个就去侯府外头等消息,后头庄家三位夫人两位少夫人就陪着庄老夫人。   等了一日,听说庄侯府被搬空,料到不会有人来学士府,一家子人才安了心。   傍晚时分,因庄政航没回来,简妍就领着人四处巡视,因有过抄家的经历,简妍早早地就叫几个厉害的婆子媳妇看着各处屋子库房,下面也由秦盛伏、阮思聪这般忠心耿耿的大管家管着小子等人,因此园子里倒是没有乱。   不一时,前头平绣过来,先请了安,随即道:“少夫人,少爷可回来了?”   简妍笑道:“什么事就要去找他?还没回来呢。”   “几个黑心的贼子打量着今日人心惶惶,前头又没有人看着,就偷了府里的东西逃了。”平绣说着,不免想到自己的事,一时心虚,忙又道:“少爷没回来也无妨,少夫人可否借了几个人去将那贼子追回来?”   简妍心想这么个时候,上头人都不敢打保票说学士府一定没事,下头人该是更心急心焦,也难怪会有人要逃走,于是道:“这个时候叫人去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上是什么少爷姑娘趁机逃窜呢。跟夫人说先等一等,回头等事情平息了再去报官。”   平绣答应了一声,就回去了。   简妍心里猜着大房那边能叫人偷去什么,又去角门边等着庄政航。   庄政航回来跟简妍道:“侯府那边也不知究竟搜刮了多少东西,除了运到王府那边的,还叫搜出许多东西来。我问了锦衣卫指挥使,那人原先也是常跟我一起吃酒的,他说是少说抄出来的东西也值个几百万两。”   简妍咋舌道:“往日里到处搜刮银子,原来他们家早就是扫扫地缝就有个几百万两的。”   庄政航点头道:“一箱子皮袄少说也值个一二千两,往日里再缺银子也不能拿了那东西去典当,如今总算有人给那些东西估价了。”随即又道:“在舅舅那边恰遇着岳父,岳父说忠勇王府那边怕是要将侯府的银子交出去了。”   简妍道:“只怕交出去的也不多,忠勇郡王那人势必是要贪了一半银子的“   庄政航道:“这才是忠勇郡王精明的地方,替人藏着掖着,若是侯府无事,就要将银子要回去;侯府有事,又会牵连到自己。不如交出一半,自己得了便宜,又能够跟陛下卖好。”   简妍叹道:“万幸今日的事没牵扯到咱们府上。”说着,依旧不放心,心想还该等上头处置侯府的话落实了才叫人安心。   庄政航道:“前头陛下说过三弟闹出什么事来都不干咱们的事,三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侯府?我琢磨着,三叔说二叔是小人,定是这次二叔瞧着风头不对,就赶紧地将侯府卖了,不然这侯府抄家也抄得太快了一些。”   简妍笑道:“果然是天塌下来有二叔、三叔顶着,真小人伪君子都由上头两位叔叔做了,咱们这小辈就等着捡便宜吧。”说着,又将前头失窃的事跟庄政航说了。   庄政航道:“这新夫人虽也有些主意,到底经的事少,她陪嫁陪房又没两个,哪里能防住下面那些小人。”   简妍笑道:“那可不是,只怕还有小人拿了东西,又装老实依旧躲在府里呢。”说着,又叫金枝去问问丢的是什么东西,得知是庄大老爷摆在自己屋子里的金银玉器,且头一个伺候着庄大老爷的丫头绿嫩跟了旁人跑了。   简妍对庄政航道:“等着吧,外头的事平息了,大老爷又该问你要东西了。”   庄政航冷笑道:“若是九斤生下来他想着来看一眼,那东西给他也不亏。如今倒好,没事的时候想不着我,有事了,就又算计到我头上。你放心,甭管他怎么闹,都是没有。”   再过几日,果然不见锦衣卫上门,侯府那边侯爷等人被收押,夫人们只被锦衣卫看管在府中,等着上头的旨意下来。   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商议后,倒是又叫小王氏、庄二夫人、庄三夫人拿了些衣裳吃食给侯府那边送去,也算是雪中送炭。   因侯府那边夫人、少夫人的衣裳也叫抄去,于是乎,简妍就听着庄二夫人的话,收拾几件自己的衣裳给那边送去。   瞧着旁人抄家到底跟自己个抄家不一样,且如今施舍衣裳给往日里狗眼看人低的侯府,莫名地就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再回首轮到自己个居高临下看人的欣喜。   简妍一边收拾着,一边想庄家两位老爷当真是妙人,一会子落井下石,一会子雪中送炭,及至瞧见自己往常穿的家常衣裳多是做姑娘时的,没沾身的新衣裳倒是还有两三箱子,忍不住道:“我才是傻到家了,这有衣裳不穿放旧了,又算哪门子节俭?”   庄政航笑道:“谁叫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我起先想着节俭持家的话,就晚上早睡一会省了油灯,早上晚起一会省了早饭,后头再想想,就想着这么着没几年就要多出几张嘴来抢饭吃,可不就是得不偿失吗?”说着,就叫简妍拿了自己没上身的衣裳送去,道:“自己个的衣裳送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手上,若是她们使坏呢?就送了新衣裳过去。”   简妍笑道:“难不成害怕她们拿了我的衣裳作祟?”说着,却也听了庄政航的话,回头五家子的衣裳聚在一起,瞧着不知什么心思,各家送的都是新衣裳,不免庆幸自己这时候没有小气。   瞧着学士府安然无恙,小王氏请庄政航去报官,庄政航借口分家了不肯去,小王氏只得叫了王义去。回头庄大老爷果然又叫了小王氏来要东西。   小王氏硬着头皮来了两次,简妍拐弯抹角地回绝了。其后,小王氏也不愿再丢那个脸,躲到一旁不见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摔了两次药碗,终归因身上没有力气,行走不变,闹腾不起来。   一日,庄大老爷赌气叫人将他抬到后边简妍园子里,在门口被婆子问了两句,他心里已经憋着一团火,及至进了园子,瞧见那下人口中忙碌的小王氏正悠哉地跟姚氏、简妍陪着庄老夫人在花园里说话,心里越发气恼,哆嗦着叫人将他抬到庄老夫人面前。   庄老夫人正跟简妍等人说着笑话,见庄大老爷来了,脸上的笑容淡了,心里猜着这位不速之客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庄大老爷鼓着嘴含糊地骂道:“不孝……子!”   简妍眼皮子一跳,那边姚氏打量着情形不对,就先走了;小王氏见庄大老爷瞪她,心知不能走,就颔首低头地站着。   庄老夫人问:“谁又惹到你了?”   “政航……混账!”庄大老爷费力地骂道,又哆哆嗦嗦地庄政航小气吝啬,只管跟老婆孩子逍遥自在,不顾他死活等等说了一通。   因庄大老爷说话断断续续,且发音含糊,一段话说上半天,且又让人费解,庄老夫人起先看着他生病,就耐着性子听他说,后头心里也急了,就道:“你都这样了,就安生在自己屋子里待着就是!如今乱糟糟的,你要了东西做什么用?再给人偷去?敬航尚且不知在哪,你心里就只盘算着要东西了?”说着,不由地望了眼简妍,心里也盼着简妍能开口拿了东西给庄大老爷,毕竟这么个儿子一把年纪了,又病成那样,瞧着也可怜。   简妍见庄老夫人偷眼看她,心知她想叫自己开口,却偏装傻,愣是恭敬地垂手立着不说话。   庄老夫人心里怪简妍不懂事,暗道拿一两样东西给庄大老爷就是了,想着,就有些不高兴,道:“叫政航跟你公公说,我累了,歇着去了。”说着,就与祝嬷嬷回了她如今的院子。   简妍叫了庄政航过来,庄政航照例是二话不说,就叫人将庄大老爷送到前头。   回头,庄老夫人跟庄政航说了两回子话,庄政航对简妍道:“我跟老祖宗说日后就孝敬补品上去给父亲,这样父亲也能用得上,总好过拿了金的银的最后又不知落到谁手上。”   简妍道:“就由着你就是。”   其后,庄大老爷又叫了庄政航两次,见庄政航当真不搭理他了,渐渐也就不再要金银玉器,改成每日挑三拣四,恨不得跟庄政航要龙肝凤髓。   庄侯府抄家半月后,忠勇王府那边果然将侯府的东西交了一半上去,侯府众人得知,一边骂忠勇郡王不仁不义,一边又求庄家两位老爷去上书求皇帝恩典。   虽则侯府那边还叫人关着,但终归自家这边没有大碍了,到了七月十五,庄老夫人欢喜地叫庄二夫人去庙里上香还愿,让庄二夫人顺道连庄大夫人的墓也扫一扫;庄二夫人不耐烦去给庄大夫人扫墓,就叫了小王氏、庄政航去。   毕竟还顶着母子的名份,庄政航不好不去。   庄政航出去一回,回来时对庄老夫人道:“三弟找到了。”   庄老夫人急忙问:“在哪找到的?”说完,又道:“定是他卷了钱财,不知去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庄政航脸色变幻一番,似是自己也不愿相信,声音干涩地说道:“是在前头母亲的坟墓边,三弟在那边搭建了草庐,每日给母亲抄往生经呢。”   庄老夫人听了这话,一时也愣住,随即道:“看来他还有些良心,对你父亲不孝,心里却还是向着他母亲的。他虽不像话,却也没有叫他死在外头的道理。你与敏航两个去将他接回来吧。”   庄政航不情愿地答应一声。   回头庄政航对简妍道:“早知就不与祖母说了。”   简妍道:“你不去说,跟着你的人不会说吗?再者说,七月十五谁家不上坟?指不定你三弟就是现等着人上坟的时候瞧见他呢。”   庄政航嗤笑道:“他脑子倒是灵活的很,人家说他不孝,他立刻就去给大夫人守孝,也难为他这般机灵。只是老爷子也不知怎地了,忽地又挂心起他那不新不旧的儿子了。”   简妍道:“许是大老爷自觉自己在府中孤立无援,你跟两个叔叔还有大哥都是叛徒,只有老三是他的盟友吧。”   庄政航听简妍这般,细想想也觉是这么回事。   第二日,庄政航就与庄敏航一同去城外接庄敬航,庄敬航不肯回来,执意要给庄大夫人守满三年的孝。   庄政航乐得顺水推舟,就劝着庄敏航回来了。   谁知庄大老爷听说这事,翘首盼了一日,因瞧不见庄敬航,就气得摔了药碗。   小王氏被逼着,就来求庄政航再去接一次。   庄政航听小王氏说了庄大老爷如何发脾气,就笑道:“可见我医术高明着呢,这么着了,老爷子还能发脾气。”   说笑着,第二日却少不得再随着庄敏航去接人。   这会子庄敬航许是怕庄政航又将庄敏航劝走,先是假意不肯回去,随即却又答应了。   却说庄敬航那日被庄大姑娘斥责,自忖仰仗庄大姑娘上进的路子断了,且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其身不正、不孝不悌,日后也难能再挺胸做人,于是灰心失望之余,又见王三老爷来逼他宴客敛财,一时情急,将后头园子卖给王三老爷,然后就收拾了些钱财离府。   离府之后的,庄敬航自觉看透世间人情冷暖,就向城外去,在京外县城里买醉度日,受尽旁人冷眼。忽地听说王三老爷入狱,又觉先前欠下王三老爷的债了了,又想自己不该从原先的大家公子落魄到这地步,庄政航那不学无术的人渣都能改过从善,叫府中两位老爷向着他,自己资质比他更好,且自己那不孝不悌的名乃是自庄大夫人过世后没的,大可以推说自己心中哀痛,是以举止反常;况且宫中婕妤安然无恙,自己也并非全然没有依仗,虽自己没有个好舅舅,好岳父,但庄政航的叔叔一样是他叔叔,自己大可效仿庄政航来个“改过自新”。   于是痛定思痛后,庄敬航就去了庄大夫人坟墓边守着,抄下往生经无数,做出孝子模样。   如今庄敬航回府,望见庄大老爷红着眼眶坐在门前廊下等他,当即跪倒在地,痛哭道:“儿子不孝,让父亲挂心了。”   庄大老爷哆嗦着手,含泪叫庄敬航到他身边来,然后父子两人抱头痛哭。   庄政航在一旁不由地眉头微颦,暗道庄大老爷至于委屈成那模样吗?自己可是辛辛苦苦每日替他看病配药,还费心费力地叫简妍炖了好汤好水给他补身子呢。   庄敬航从庄大老爷这边起身,又去见过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虽不喜庄敬航过来,但看着庄敬航身姿越发瘦削,面容枯瘦,乍然看去,似是比庄政航还要大上十岁,终归是自己孙子,虽厌烦他,却又忍不住心疼,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回头娶了亲,好好过日子就是。”   庄敬航忙答应着说是,又忽地向庄政航跪下,磕头道:“小弟愧对二哥,还请二哥看在父亲面上,饶了我吧。”   庄政航心里不信庄敬航当真悔改,但当着庄老夫人面,却少不得做出长兄模样,说道:“你不该擅自离府,你便是有千错万错,一旦离了家门,老祖宗、父亲焉有不挂心的道理?这更是错上加错了。日后千万要好自为之,莫要叫家里老人忧心。”   庄敬航谦逊恭敬地听着,随即瞧见祝嬷嬷、锁绣手中拿了两个崭新的婴儿包被进来,眼神晦涩地盯着包被望了眼,就又转去庄二夫人那边请罪。   庄二夫人恨不得撕了庄敬航,见他来了,由着他跪下忏悔,半天才道:“其实也无妨,黑纸白字写的清清楚楚,我也不怕人来寻我的不是。”   庄敬航连声说着是,料到庄二夫人便是看在张其姝面上,也不会再将园子还给他,也就死了将园子要回来的心。   随后庄老夫人催着庄二夫人帮着小王氏去替庄敬航定下婚期,庄二夫人敷衍着叫人去张家问了一问。   那边厢,张家也觉庄家两位老爷上书后,陛下却不曾厌弃了庄婕妤,心觉庄大姑娘奇货可居;又觉张其姝不过是个庶女,若是庄家有事,大可不必再来往,就与小王氏商议着定下婚期。   110包藏祸心   虽有小王氏帮着庄敬航料理亲事,但小王氏人忙事多,又有庄大老爷、庄七小少爷两个成日里要吃药看大夫,因此许多事还要庄敬航自己操劳。   一日,庄敬航随着人去庄老夫人留给他成亲的院子指点人翻修屋子。   进了那院子,庄敬航想着就是在这正房门前,庄大夫人吐出一口血,于是心里一时憋闷起来,暗道枉自己当自己聪慧过人,那时不过是有庄大夫人相护,才会万事顺遂,如今没了庄大夫人庇护,自己就屡屡遇到挫折。   庄敬航进了屋子里,瞧见下人已经清扫过门窗,正在将家具等物搬出去以便后头粉刷墙壁、糊上顶棚,避开下人搬家具的屋子,自己个在其他几间屋子里转着,想着哪一间是安如梦住过的屋子,因想到安如梦,不由地就笑了,暗道自己在庄家里头吃亏,他就不信自己出了庄家,依旧吃亏。   因瞧见屋子里摆着一张空床,不由地就往那床上去坐,一边抚摸着床柱子,一边心想这就是安如梦的床了,心里一时又忆起那日在九葩堂自己险些得手,最后却被庄政航坏了事。如此想着,心里更恨庄政航,暗道张其姝不如安如梦貌美,也不及安如梦嫁妆丰厚,一念至此,本就没有多少喜气,越发觉得跟张其姝成亲实在是自己的屈辱。   因听外头人说祝嬷嬷来了,庄敬航忙要迎出去,忽地就觉手上粘了些粉末,厌恶地拿了帕子去擦,却猛然瞧见那粉末似乎是干了的血沫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不由地怔住,重又向那床柱子内侧去看,伸出干净的手在那朱红的床柱子上摸了一摸,果然又摸到一些粉末。   庄政航不屑地哼了一声,暗道安如梦莫非身子骨不好,不时就要杜鹃啼血?因又想难不成是安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怎会将血弄到这地方,想着,凑近呵了口气,床柱子隐约现出“泮水”两字,其他的地方被涂抹掉,也看不出是什么字。   正想着,这间屋子外头就有人给祝嬷嬷问好,庄敬航听到声音,忙也赶了出来。   祝嬷嬷笑道:“姑奶奶知道这边的屋子要留给三少爷成亲用,就叫人将屋子里的床劈了烧掉。原是安姑娘睡过的床,安姑娘素来有怪癖,老夫人听了,就说随着姑奶奶吧。”   庄敬航笑道:“嬷嬷叫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自己个过来。”说着,就叫人不用费力将床搬出去,在屋子里就劈开木床。   祝嬷嬷四下里看了看,道:“回头将床、案几都烧了吧。”   庄敬航答应了一声,又送了祝嬷嬷出去,心里越发生疑,心想这事果然古怪,一边看着叫人将床劈了,一边去想床上的“泮水”两字,疑心这是安如梦跟庄政航不轨的暗号,自觉又抓到了安如梦的什么把柄,就颇有些得意地向前头书房去,半路上,听到胡姨娘与小丫头拌嘴的声音,瞬时想到“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暗道安如梦那样喜干净的人,哪里会在自己床头用血写字,那字定是旁人写的。又想那人指不定就是庄采芹自己,不然庄采芹骤然传出身染恶疾,也太过蹊跷诡异了。依着庄采芹的性子,她得知自己要嫁给方家那不成器的东西必然是要闹一场的,想来定是她闹了之后,惹着庄老夫人了,才会“染上恶疾”。   想着,忙又向后头院子去,瞧见满屋子里旧家具一样也没留下,已经全被劈开,借口指示下人去拉了这碎木头烧掉,庄敬航故作随意地望了眼碎掉的椅子下,瞧见椅子底下也有不少抓痕,心想指不定“身染恶疾”的庄采芹先前就是被关在这院子里头的。   第二日假作要去庙里再给庄大夫人上香,庄敬航就去了庄家供养两位太姨娘的庙里,在那庙里试探寻找了一日,也寻不着庄采芹的一丝踪影,恰遇到又儿,又儿只当庄敬航是来接她回去的,忙道:“三少爷,你总算来了。”   庄敬航愣了一会子才认出是又儿,于是问:“你可还好?我瞧着你比先前瘦多了。”   又儿勉强笑笑,暗道在这庵堂里吃斋念佛,哪里会不瘦。   庄敬航问:“三姑娘呢?听说她身染恶疾,她可还在这里?”   又儿笑道:“三姑娘早走了。”   庄敬航道:“她何时走的?可是府上来人接的?”   又儿见庄敬航问的古怪,只笑而不答。   庄敬航又追问一回,又儿道:“三少爷答应将奴婢接回去,奴婢才说。”   庄敬航笑道:“那自是当然,我来就是要跟你说我快成亲了,成亲之后就将你接回去。”   又儿心中大喜,忙道:“三姑娘来了后就跟奴婢要好,奴婢帮了三姑娘几次。后头侯府太夫人出殡,三姑娘那边的婆子说三姑娘不见了。自那之后,就再没瞧见三姑娘了。”   庄敬航想想就知道又儿帮了庄采芹什么,随口答应回头接了又儿回去,就自己个往城中赶。   庄敬航自觉发现了庄家的阴私,回了府中后,一面屡败屡试地去讨好庄二老爷,一面去回忆庄太夫人出殡回来,自己莫名其妙地挨了庄大老爷的鞭笞。倏地又想起那日庄政航是早早一个人回府的,后头庄采芹的丫头秋棠就随着庄老夫人了,想着越发断定庄采芹之事,与庄政航有关。   心里料定此事,就叫人将平绣唤了过来,瞧着平绣老老实实模样,庄敬航不屑地哼了一声。   平绣笑道:“三少爷大喜的日子越发近了,我也帮着准备桌椅屏风呢,不知三少爷叫我来,所为何事?”   庄敬航笑道:“姨娘,上回子那事我越想越觉得蹊跷。”   平绣笑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想来三少爷聪慧过人,一会子就会想名明白。”   庄敬航道:“姨娘过奖了,这事我如今才明白。姨娘细心的很,上回子如何旁人都拦在花园外头,就只放了胡姨娘一个进去?”   平绣心跳了一下,叹道:“胡姨娘素来是瞧见便宜就要去捡的主,不知怎地就叫她听到了风声,我后头试探了她,仿佛是胡姨娘存心要去敲诈二少爷,于是早早地过去等着呢。”   庄敬航笑道:“姨娘既然这么说,我也就这么听着。只是倘若这会子姨娘再疏忽了,那我就也不念旧情,就将姨娘偷窃老祖宗东西的事宣扬出来。”   平绣心跳得越发厉害的,望着庄敬航受得颧骨高耸的脸,暗想这会子的事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这会子少爷叫我做什么?”   庄敬航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件事要摆脱姨娘去说给胡姨娘听。”   平绣强撑着笑做出洗耳恭听模样。   庄敬航道:“姨娘去跟胡姨娘说,就说三姑娘没了。”   平绣一愣,忙道:“三少爷怎说这话?”   庄敬航笑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归胡姨娘瞧不见三姑娘,姨娘就去跟胡姨娘说三姑娘死了就是。就说,三姑娘不愿意嫁给方家那猥琐小人,奋力抗婚,老祖宗一怒之下,就叫人打了三姑娘,后头将三姑娘关押在原先姑奶奶住的院子里,后头三姑娘死了,就将她拖到城外乱葬岗埋了。跟胡姨娘说关三姑娘、埋三姑娘的,都是二哥,叫她寻了二哥报仇去。”   平绣脸色一下子煞白,吞吞吐吐道:“三少爷,只这么几句,胡姨娘她……”   庄敬航镇定地笑道:“平姨娘虽不是口舌伶俐的人,但素来就有个忠厚的名。且胡姨娘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平姨娘添油加醋,将三姑娘如何凄惨说给胡姨娘听,她哪有不信的道理?你只叫胡姨娘自己想想太夫人去后府上有何奇怪的地方,她心里先有了疑心,再叫她自己去问问素来与她要好的二少夫人,但看那心善的二少夫人如何跟她说话。”   平绣心跳如雷,勉强笑着劝道:“三少爷的好日子眼看就到了,胡姨娘素来多事,若是叫她闹出什么笑话来,岂不触了三少爷的霉头?”   庄敬航笑道:“多谢姨娘替我顾虑这事,只是我素来只信事在人为,不信那好运歹运。再则,此事与我有何相干?姨娘只管说自己听老祖宗那边的妈妈们说起,才知道这事的。难不成,姨娘还想跟胡姨娘说是我跟你说的不成?”   平绣屏气笑道:“自然不会,我是盼着三少爷好的。”   庄政航哧哧地笑了,“姨娘若当真如此才好。我再指点姨娘一些,姨娘只管去寻了前头从三姑娘那边出去的秋杜、春柳,想来她们走,三姑娘也给了她们什么做念想,姨娘去寻来,然后弄上一些血交给胡姨娘,这般,胡姨娘才会更深信不疑。”   平绣听了这话,对着笑又劝道:“这么着叫胡姨娘去跟二少爷闹,三少爷也得不了好,何必呢?不如一家子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吧。”   “闹?”庄敬航一挑眉毛,嗤笑道:“原先老夫人说三姑娘得了恶疾,胡姨娘可是闹着要去陪着照料三姑娘的,又埋怨老祖宗将这事宣扬出去,害得三姑娘日后不好再说亲。那边二嫂子跟胡姨娘说这是为了骗方家,胡姨娘才安生下来。你如今去说说,跟胡姨娘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付不了大的,那小的才丁点大,难不成也对付不了?我这边只管着等消息,若是没传出那小的有什么事,姨娘就等着自己东窗事发吧。”   平绣如坠冰窟,不敢再看庄敬航,暗道自己原先也疑惑过庄敬航如何就悔改了,如今瞧着,庄敬航是彻底疯了,心里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一家人了。   平绣强撑着笑脸心乱如麻地从庄敬航那边回来,又去小王氏那边伺候着,回头瞧见胡姨娘兴冲冲地拿了一串钱要躲着小王氏去与人赌博,要唤住她,随即又住了口,心里盘算一番,暗道这次若是再不叫庄敬航成事,只怕庄敬航就当真要揭了她的老底了。   忐忐忑忑一夜,平绣总也拿不定主意,恰第二日小王氏舅舅、舅妈来打秋风,顺道送了一些野味过来,小王氏便叫平绣领着小丫头去给后头送去。   平绣去了,恰瞧见庄老夫人与九斤一老一小躺在榻上歇息,那九斤一身奶膘,比之初生时足足重了一半,一张脸光光滑滑,跟庄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凑在一块,更显得幼嫩。   锁绣见平绣探头看,就悄声笑道:“那边少夫人有些着凉,老夫人就将小妞妞抱过来了。”   锁绣笑笑,见东西交接好了,人又恍恍惚惚地回了前头。   待到了前头,却又见春晖来寻她,春晖笑道:“恭喜恭喜,三少爷瞧上姨娘家哥哥嫂子了,要了他们去三少爷房里做管家呢。”   平绣待春晖走后,只觉手心上都是汗,心里又犹豫了一回,随即想着便是不替自己着想,也要顾忌到自己一大家子,如此想着,晚间就以要给胡姨娘分针线将胡姨娘引到自己屋子里,又叫小丫头在外看着,然后就沙哑着嗓子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胡姐姐说。”   胡姨娘只当平绣有难事,忙道:“你有事跟老夫人、夫人去说就是了。”   平绣道:“是三姑娘的事。”   胡姨娘怔住,问:“可是你家亲家奶奶又去庙里给太姨娘送东西去了?”   平绣一怔,暗道自己怎忘了那事,于是忙道:“可不是嘛?我听她说三姑娘不在庙里了。原本听了这话,我心里就不信,谁知,后头有听老夫人那边的妈妈说了几句……”   胡姨娘笑道:“你这话说的,三姑娘不在庙里能在哪?”随即变了脸色,忙问:“可是三姑娘病了?”   平绣偏着头蹙眉问:“你就没替三姑娘担心过?前头老夫人说三姑娘病重,不议亲,你也不担心?”   胡姨娘笑道:“方家我也看不上眼,老夫人用那法子将方家挡回去也好。前头糊涂地闹了几次,后头我自己想想,也觉得那什么恶疾就是人常说的障眼法。”   平绣暗道胡姨娘倒是信庄老夫人的很,于是犹豫着,就拿了一方带血的帕子给胡姨娘,又吞吞吐吐地将庄敬航的花添枝加叶说给胡姨娘听。   胡姨娘接了那帕子,拿在手中看了半日,认出上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是庄采芹每常绣在帕子上的,蹬地站起来就向外头去。   平绣忙拉住她,低声急促道:“你去哪?”   胡姨娘道:“我去问问二少夫人。”   平绣忙道:“二少夫人素来能说会道,你平日里跟她亲近,难不成还不知道她那张嘴?若去了,她必也有好几套的话要回你。”   胡姨娘攥着帕子,脑子里空白一片,半天也不知自己该怎么着,只想着庄老夫人不至于那般心狠手辣。   平绣咬牙道:“就是去问了,二少爷必定也不会承认。”   胡姨娘拿着帕子呆呆地道:“还有证据呢……”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有条帕子,谁会认了这事?依我说,定是后头老夫人想想三姑娘的事越想越恼,才会下了这毒手。”   胡姨娘低头喃喃道:“二少爷不至于……”   平绣道:“我听云想说那日燕少爷来,三姑娘是扮作少夫人的模样过去的,且三姑娘还口口声声要替燕少爷引见二少夫人……你只想想二少爷就连二少夫人坐月子的时候也没了二少夫人屋子,就该知道三姑娘是叫二少爷恨上了。”   胡姨娘讷讷地道:“我去问问……”   “不能问!”平绣低声喝道,竟觉自己也被庄敬航这事弄疯了。   胡姨娘揣着帕子道:“连问也不能问,难不成三姑娘成了孤魂野鬼,就连元宝纸钱也不能烧?总要问问三姑娘在哪……”   平绣闭了闭眼,心想胡姨娘这人看着硬气,叫人欺负了几十年,回头死了姑娘连报仇都不敢说,竟然只提要知道庄采芹埋在哪,不由地为胡姨娘苦笑,又觉庄大老爷不中用了,自己将来也未必比胡姨娘强,随即道:“不是我说,随你怎么哭怎么求,老夫人二少爷不会跟你说了三姑娘埋在哪。”   胡姨娘急的掉眼泪,说道:“前头就算是三姑娘错了,但也不该叫她送了命,如今人死了,还不许我去她坟上哭一哭?”   平绣见胡姨娘吵嚷出来,忙捂了她的嘴,求道:“看着姨奶奶可怜,才跟你说这事,你万万不能叫出来,不然,我一片好心反倒要随着你遭殃,只怕我,我们一家,我们亲家奶奶,都要跟着姨奶奶一起死了。”   胡姨娘呜呜地哭着,拿了帕子捂着自己嘴,却又见着是庄采芹那条帕子,一时哽住,就翻了白眼昏厥过去。   平绣不敢叫人进来,忙扶了胡姨娘在自己床上躺着,又给她掐人中,见胡姨娘紧咬牙关悠悠地醒转过来,就道:“姨奶奶权当我没说过那话吧。”   胡姨娘幽幽地道:“总要知道姑娘埋在哪了。”   平绣心中一横,道:“姨娘若是能豁出自己的命,未必问不出三姑娘下落,只怕姨娘心里有顾忌。”   胡姨娘一边落泪一边絮絮叨叨地道:“我哪有个什么顾忌?我比不过你年轻,又知书达理,老爷好的时候尚不看我一眼,如今老爷不好,我更是没有出头之日了……原想着三姑娘顺顺当当嫁人还有个盼头,如今连个盼头也没了。”说着,却又觉自己当真没有个活头了。   平绣道:“我今日奉了夫人的命去给老夫人送东西,进去了,就瞧见老祖宗跟二少爷家的小妞妞睡在一处的……你若当真能将命豁出去,就拿了那小妞妞去逼老祖宗吧。”   胡姨娘一凛,“九斤她……”说着,不由地想那小毛孩子可是经不住折腾的,因怕自己动手伤了人害人性命,牙齿就不住打颤;心里有隐隐觉得平绣说的对,也只有这么着,才能问出庄采芹在哪,心想便是个死人,也不该叫她成了孤魂野鬼,没个人给她上香,因有想这么着若是叫庄采芹不能投胎转世了,那可怎么得了?   平绣道:“少夫人原先看着对你好,但她心里头焉能不恨三姑娘?二少爷也是,他们两个看着对你好,实际上都合伙骗你呢。姨奶奶也忒地没有出息,难道你问了,她们就能将三姑娘迁回祖坟?姨奶奶若是硬气一些,就去寻了二少爷报杀女之仇,若是没种,就自己个躲在屋子里哭去,也别提去给三姑娘烧纸钱的话,不然三姑娘地下得知,更不肯认了姨娘这没骨气的娘。”   胡姨娘回忆了一番上次简妍如何安慰她的,不由地止住眼泪,伸手抹了下脸,嘴中默念道:“报仇?”   平绣冷哼道:“想来姨奶奶也是没种的,哪有有那胆量去寻二少爷报仇。那九斤一把抓过来就要少了半条命,若是姨奶奶有那胆量,就抓了九斤来问老夫人三姑娘呢,既问出三姑娘在哪,又能叫二少爷得了报应,回头姨奶奶就是被人打死,死了也能寻到三姑娘,也有脸去见三姑娘。”一席话说出,平绣越发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么些天打雷劈的话都能说出口,日后指不定就要去杀人放火了。   胡姨娘咬牙切齿地就要向外头去。   平绣忙对着胡姨娘跪下,磕头道:“姨奶奶千万不要将我说出去,不然我就死了。”   胡姨娘点了头,人就向外去了。   平绣伸手摸了下额头,见自己已经出了一身虚汗,不由地瘫坐在地上,心里祈祷胡姨娘千万不要将她说出去,想完,又觉自己这辈子都被庄敬航握在手中了,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事要听他的呢。   111、以牙还牙   胡姨娘一直痴痴呆呆地回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睁着眼,心里空荡荡的,只想着庄采芹最不该死。   待第二日一早起身后,先如往常那般去见过小王氏,随即又溜达到简妍园子去,过去了,听说简妍病着,就去看她。   简妍瞧着胡姨娘没有精神,笑道:“姨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可是缺了本钱?”   胡姨娘一愣,想问庄采芹的事,又想起平绣的话,暗道简妍是不会跟她说清楚了。   简妍见胡姨娘呆呆的,不似往日那般利索,脸上也黯淡的很,想想小王氏也不是会难为人的人,一时也猜不出胡姨娘的心思。   胡姨娘嗫嚅了一会子,就说去给庄老夫人请安,然后就出了棠梨阁。   简妍瞧着胡姨娘神色不对,暗道自从侯府太夫人出殡后,庄老夫人越发不待见胡姨娘,胡姨娘也时时躲着庄老夫人,怎这会子又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了,想着就对青杏道:“你去跟着瞧瞧,问问姨娘可是输了银子了。”   青杏答应着,就跟着胡姨娘出去,半路上撵上胡姨娘,就好声地问:“姨娘,少夫人问你可是输了银子了?”   胡姨娘愣住,不禁柳眉倒竖,暗道庄政航将庄采芹弄死了,简妍这边还装好人,不禁柳眉倒竖道:“我只能输了银子不成?”瞪了青杏一眼,就向庄老夫人那边去。   青杏啐了一口,就回去跟简妍复命。   胡姨娘疾步进了庄老夫人院子,院子里的秋棠见着胡姨娘也是一愣。   胡姨娘抓着秋棠就问:“三姑娘呢?”   秋棠抓着茶盘的手一紧,笑道:“三姑娘在庙里呢。”   “放你娘的屁,三姑娘不在了!”说着,胡姨娘脸上扭曲起来,心里的愤恨再掩饰不住。   秋棠嗔道:“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三姑娘为什么不在?”说着,又因胡姨娘满脸凶相,心虚地放轻声音,“便是不在原先的庙里,也在其他庙里。”   胡姨娘见秋棠心虚,再不疑有他,转身就向屋子里闯去。   秋棠料到胡姨娘来者不善,忙对旁人喊道:“快拦着胡姨娘!”   说完,就瞧见胡姨娘已经跑进屋子里去了。   胡姨娘气势汹汹地掀了帘子进了堂屋,因屋子里人没有防备,就叫她闯进了里屋。   胡姨娘瞅见九斤就去抢了抱在怀中,待要大声说话,忽地瞧见九斤咧嘴了,原本想着拿了九斤报仇要挟庄老夫人,此时也下下不了手,想着庄采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在她身边养着的,于是抱着九斤就掉眼泪。   庄老夫人等人醒过神来,阮妈妈忙去将九斤接过来。   胡姨娘也不敢硬扯,放了手,就噗通一声跪下。   以防万一,祝嬷嬷、金钗两个忙抱住胡姨娘不叫她起来。   胡姨娘被两人死命抱住,挣扎着不禁痛哭出声道:“求老祖宗跟婢妾说说三姑娘叫二少爷埋在哪了,老祖宗好歹叫我给她烧一回纸钱……”   一嗓子下去,那边正睁着眼睛的九斤被吓住,咧着嘴就哭闹起来。   庄老夫人忙叫锁绣将九斤抱进西间,冷着一张脸喝道:“你说什么疯话呢!”   胡姨娘跪下道:“三姑娘再有错,也罪不至死,死了也应该有个碑位,这逢年过节……”   庄老夫人冷笑道:“好个亲娘,无端端就去咒三姑娘死无葬身之地。”   胡姨娘见庄老夫人果然不承认,于是就拿了那染血的帕子出来,再要说,就见庄老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于是情不自禁地打颤。   那边听说消息,简妍也急赶着过来了,在门外就叫人将门窗关好,不许人将方才的事传出去,进来了,瞧见胡姨娘一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于是忙问:“究竟是怎么了?”   庄老夫人道:“你身上不好,怎过来了?”   简妍道:“听说胡姨娘哭喊着来闯老夫人这边,怕吓着九斤,我就赶紧来瞧瞧。”隐约听到里间九斤的哭声,就要向里间去。   胡姨娘忽地抱着简妍的腿,仰头道:“少夫人发发慈悲,三姑娘已经没了,少夫人就发发慈悲放过她,叫我好歹将她寻个地方正经的埋了,就是埋在大夫人身边也好。”   简妍惊讶道:“三姑娘没了?”说完,又去看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鼻子里哧了一声,道:“这不着调的女人听风就是雨,谁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那邪乎话。进来了,就抢九斤,将九斤吓了一跳。”   简妍一怔,然后头皮发麻起来,心想难不成胡姨娘要害九斤?心里后怕起来,庆幸胡姨娘作势没有成算,想一出做一出,不然这么着假意亲近,然后就抱了九斤走,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胡姨娘见简妍与庄老夫人一唱一和,不由地也傻住,哽咽了半日,才憋出一句:“难不成三姑娘没事?”   庄老夫人哼了一声,道:“原先三姑娘在我这,你也是这么着被人挑唆两句就急赶着来闹,多少年了,怎就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会子,是谁叫你来闹的?”   胡姨娘难得聪明一回地道:“老祖宗将我送到三姑娘身边去,不然我不说……”   庄老夫人闭着眼,不乐意答应这事。   简妍一心要知道是谁害了九斤,就道:“老祖宗,既然姨娘思女心切,你就成全她吧。”说着,又问胡姨娘:“姨娘跟我说说,是谁跟你说三姑娘没了的?又是怎么说的?”   胡姨娘只瞅着庄老夫人不说话。   庄老夫人又见简妍恳切看她,就点头答应了。   胡姨娘一时急着去见庄采芹,早忘了答应平绣的话,于是将平绣如何跟她说的和盘托出,最后求道:“老祖宗就叫我去陪着三姑娘吧,老祖宗是吃斋念佛的人,婢妾也不信老祖宗会要了自家孙女的命。”   简妍一直沉默不语地听胡姨娘说了这事,心里后怕之余,又觉平绣背后定有人指示,且那指使的人十有**就是庄敬航。   庄老夫人也不料一向老实的平绣会做出那事,就道:“去叫了平绣过来说话。”   秋棠答应着,就忙开了门,自己去喊平绣。   庄老夫人见简妍脸色发白,心知她是叫吓着了,就道:“你也别害怕,我瞧这女人就算有了歹心,也不敢对九斤怎么着,她素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简妍望了眼胡姨娘,心里还是不敢去想胡姨娘究竟想对九斤怎么着。   过一会子,秋棠仓皇失措地跑进来,哆嗦着道:“平绣上吊了。”   庄老夫人愣住,虽有眼前的事,但平绣怎么着也伺候了她十几年,哪里能没有一丝感情,于是不免又为平绣叹息一声,随即道:“赏了她家八十两银子,另叫大夫人葬了平绣吧。”   秋棠毕竟年轻,才跟平绣说过话,转身平绣借口要换衣裳就吊死在屋子里,此时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肯再去大房那边。   祝嬷嬷瞧见秋棠不肯去,就对锁绣道:“你跟平绣姐妹一场,就去送送她吧。”   锁绣流着泪,答应着就去了。   简妍听说平绣上吊了,越发害怕起来,心想庄敬航接二连三陷害他们,难不成是将他们当成病猫了?   庄老夫人冷眼瞧着胡姨娘,说道:“既然是你要陪着三姑娘的,如今我就叫人送了你出府。只是不方才来我这边闹了一会子,旁人还疑心我做了什么事呢。如今就说你跟平绣拌嘴,将她挤兑死了吧。”   胡姨娘此时也害怕起来,顾不得去想庄采芹究竟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管庄老夫人说什么,只管点头。   庄老夫人不耐烦地道:“也不用收拾衣裳细软了,总归你收拾了,到了那地也用不上。就这么着,叫祝嬷嬷送你上路吧。”   简妍听这话,心里毛毛的,暗道庄老夫人不至于当真将庄采芹弄死了吧?   胡姨娘也如简妍这般想着,吓得战栗不已,哆哆嗦嗦地道:“老祖宗想杀人灭口……”   庄老夫人啐了她一口,道:“没有那个脑子胆量,还学了人家来‘报仇雪恨’,难怪前头那王家女人放心将你放在院子里。”说着,不耐烦多说,扶着简妍,就向里间去看九斤。   简妍随着庄老夫人进了屋子里,犹豫后问:“不知三丫头她……”   庄老夫人一边做着鬼脸逗九斤,一边道:“叫送到南边乡下去了,那地方四面都是山,她说话也没人听得懂,满村子里没一个识字的,就看她怎么跑回来。”   简妍笑道:“老祖宗英明,只是这么着过几年三丫头老实了,倒是可以将她就地嫁了。”   庄老夫人苦笑一声,又问:“九斤的白日你们还办吗?”   简妍笑道:“到时候为我娘家母亲、二婶过来,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就行。”   庄老夫人道:“旁的还好,亲家少爷是一定要来的,怎么着这认舅的时候亲家少爷都得备份大礼吧?”   简妍笑道:“那可不是嘛。”   因还有些着凉,简妍也不敢跟九斤近着,瞧了瞧九斤,不动声色地叫金钗、玉叶几个都在庄老夫人这边守着九斤,就回了棠梨阁。   简妍回了棠梨阁,因胡姨娘到底没忍心对九斤怎样,就叫人收拾了些东西拿去给祝嬷嬷,叫祝嬷嬷掂量着能不能给了胡姨娘,然后就一边帮着青杏几个摘花瓣,一边就心绪不宁地想倘若下次换了个心思深沉又心狠手辣的来,九斤不定就怎么着了。   这般想着,待见着庄政航从康静公家回来,就忙拉着他跟他将今日的事说了。   庄政航心里也害怕起来,怒道:“定是老三那王八教唆的,果然他一回来就出事!”说着,就要向前头寻庄敬航算账。   简妍忙拉着他,“平绣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你去了,反倒是你没理。若是大老爷一气之下没了,那旁人就都不提谁将他气瘫倒的,单说是你将你亲爹气死的。”   庄政航握着拳头,脸上青筋跳着,怒道:“难不成还就由着他了?”   简妍道:“谁说由着他了?上回子他要陷害你,平绣就不甘愿;这会子他又要对付九斤,我瞧着平绣也不乐意做这丧尽天良的事,不然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怎么就上吊了?你忘了先前大老爷那边的事都是我管着的,如今虽是新夫人接手,但是下头的人还没全换掉。”   庄政航道:“不动真刀真枪,到底不能叫老三怎么着。”   简妍恨声道:“谁说不能叫他怎么着?他敢算计九斤,我就叫他赔了半条命过来。”   庄政航道:“赔半条命都便宜他了。”说着,因心里挂心,又跑去庄老夫人那边去看九斤。   过了几日,简妍伤寒好了,就又将九斤接过来,庄政航瞧着九斤的头有些歪了,就道:“亏老祖宗说疼九斤呢,我家九斤圆溜溜的小脑袋瓜跟老祖宗睡了几日就睡歪了。”   简妍侧着头瞧了瞧,笑道:“就你眼尖,我都没看到呢。老祖宗一把年纪了,留着九斤跟她睡就了不得了,你还想叫老祖宗半夜里常醒了瞧瞧九斤?”   庄政航道:“话虽如此,但以后不能叫九斤再去跟老祖宗睡了,若是这脑袋瓜长不正了……”   正说着话,外头玉环来说:“前头大夫人叫少爷去瞧瞧三少爷去。”   庄政航望了眼简妍,随即问:“三少爷怎么了?”   玉环此时才进了屋子来,说道:“三少爷的马在大街上忽地发疯了,三少爷从马上摔了下来,如今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了。”   庄政航哦了一声,说道:“跟大夫人说我昨晚上在康静公家多吃了两杯酒,如今还没醒酒,头晕着呢,且这是外伤,我并不精通此道。就叫了外头大夫来瞧。”   简妍见庄政航躺在榻上动了不动,就问玉环道:“前头可请了大夫没有?”   玉环道:“并没有,老爷不肯叫外头的跌打大夫给三少爷瞧,说他们是庸医,一定要太医来。”   简妍笑道:“老爷抠门,年前就将送给几家太医的礼省下来了,如今猛地使唤人,谁肯来?想来是等着咱们少爷去请太医呢。”   庄政航道:“谁耐烦去替那王八请太医过来。”   简妍对玉环道:“你将金枝叫来。”   玉环答应着出去了,简妍也起身去了外头。   过一会子,简妍就一个人回来了。   庄政航问:“你去与金枝说什么?据我说,这就是报应,何必替他费事呢。”笑完,又觉这事太过巧合,又问:“这事可是你……”   简妍道:“马饲料里掺了点东西进去罢了,先前平绣不敢做主,老祖宗瞧着咱们这边的人选得利索,就叫我替大老爷那边也选了人呢。如今各房采买分开,大房那边的厨房里各处买办,还是跟原先我帮着定下的卖家买的;这会子焦资溪去苏州帮二婶买丝去了;王忠去杭州看着人修葺老宅了;王义被我指使出去忙着将老爷手山那丁点大的花草铺子盘出去;新夫人也没个陪房,算来算去,也没有个正经的人去请大夫,我就瞧瞧请回来的能是什么人。”   庄政航料到简妍是要对请过来的大夫动手脚,就道:“先前还说我鲁莽,这会子……”   “你放心,我只叫人将个庸医领到街上,然后叫人喊他一声太医,自然会有人将那‘太医’领回来。”   庄政航摇头笑笑,然后道:“别当着九斤面说这话。回头我去瞧瞧去,就瞧瞧那王八还能不能再爬起来。若是他这辈子就这么瘫在床上,那就省心了。只可惜了张家女儿。”   简妍笑道:“薜荔已经跟三婶那边娘家侄子定亲了,如今也不能再来咱们这边了。我倒是怪想她的,至于其姝,若是老三老实了,我琢磨着这才有她的好日子呢,不然老三成天眉高眼低地嫌其姝庶出,这日子过得才叫苦。”   庄政航幸灾乐祸地笑着,慢吞吞地穿了衣裳,才悠悠地向庄敬航书房那边去。   到了前头,一向平静的小王氏也着急了,庄大老爷被人抬过来,躺在明间躺椅上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话。   庄政航见没有旁人在,心想今日不是休沐日,没个正经的老爷过来做主,若是拖延了庄敬航的伤势,这事就只能怪到小王氏头上,也难怪小王氏会着急。   小王氏见庄政航来了,赶紧道:“太医在里头呢,你不来,也没有个人拿主意。”   庄政航瞧见庄大老爷坐在一旁又冲着他叫什么,就笑道:“我哪里敢拿主意,毕竟不是一家的了,还是叫父亲拿主意吧。”   小王氏一愣,里头周太医又出来不满道:“府上可愿意叫老朽给三少爷接骨?不然老朽就回去了,隔壁府上还叫我去瞧瞧,若不是你们府上死乞白赖地拉了我过来,口中说是急症,老朽哪里肯过来?”   说着,里头就传来庄敬航的骂声。   只听庄敬航骂道:“庸医,治死了母亲,如今又要来治我了,定是二哥请了你来的!”   庄政航瞧着这“太医”就是给庄大夫人开方子的庸医,于是冷声道:“果然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我才过来,就顶了这么个罪名,我倒要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问,这位太医究竟是不是我请来的?”说着,又作势恭敬地问那太医贵姓。   周太医因心虚,脾气也越发暴烈,与庄政航通了姓名,就要出府。   庄政航道:“这边的事我是不敢管了,免得又说我害他!”说着,抢在周太医前头就向外去。   小王氏要拦庄政航,又拦不住他。   庄大老爷一急,话也喊不出口,哆嗦着手指了指庄政航的背影,有心叫庄政航去请个正经的太医过来,又说不出话。   周太医道:“令公子的伤拖延不得,我劝府上另请高明吧,不然这辈子令公子都要费了。”说着,摇头叹息一声,也要出去。   小王氏忙叫人留着周太医。   周太医原本就是惺惺作态,被小王氏一留,就顺势站住。   小王氏又去问庄大老爷:“老爷,该如何还请你决定吧,如今再去请太医,也要费上许多功夫。”   庄政航在时,庄大老爷虽拉着脸叽叽咕咕,但心里也指望着庄政航拿主意,此时庄政航走了,他心里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既怕周太医医术不高明,又怕耽误了庄敬航治伤,心里想想又觉庄大夫人的病哪里能怪得了周太医,且治病须对症下药,外头瞧着一样,病根不一样,下的药也就不一样;猜着庄大夫人那时说周太医庸医,未必不是庄大夫人寻庄二夫人麻烦的意思;又想到底是太医,怎么着都比外头的市井大夫强……心思百转,最后重重点了头。   小王氏不确定地问:“老爷是请周太医给少爷瞧伤?”   庄大老爷一咬牙,又点了头。   小王氏忙拜托了周太医,待周太医领着人进去给庄敬航瞧病,小王氏忽地想太医也有个妇科儿科,既然这太医是给前头大夫人看病的,那就不是擅长治疗跌打的大夫。心里如此想着,但瞧着周太医已经进去了,自己也犯不着说这话,不然,庄敬航若有个三长两短,倒当真是自己的罪过了。   112、劫后余生   因庄敬航不肯乖乖叫周太医瞧伤,周太医就叫了庄家下人压着他,然后卷了袖子给庄敬航接骨。   外头庄大老爷听到庄敬航的叫骂嘶吼声,不由地心疼地闭上了眼睛。   小王氏见庄大老爷依旧没想起来这周太医不是专治跌打接骨的,越发不敢将那话说出,暗想里头庄敬航叫得那般凄惨,定是周太医不擅此道,出手鲁莽。   过一会子庄敬航没了声音,外头庄大老爷猜到他是晕过去了,也待不下去,又叫人将他抬回后头。   小王氏待周太医出来后,先道谢,随即吩咐人封了银子送他出去,然后自己进到里间瞧了一眼,见庄敬航发丝湿透地躺在床上,一条腿被固定住,忙叫人将春晖、谷兰唤来,叫几人好好照料庄敬航,就又回了后头去照看庄大老爷。   因担心后头请的大夫说出周太医诊断有误,到时庄大老爷又将错处推到自己身上,小王氏咬牙盘算着将错就错,用话绕着圈哄着庄大老爷,由着庄大老爷发话叫周太医一直给庄敬航瞧着伤。   过了几日,庄敬航日日嚎叫不止,同在前面住着的庄玫航受不住,与庄三老爷说了一回,春晖又跑去跪求了庄三夫人,庄三夫人问了小王氏,听说是周太医给庄敬航瞧的伤,忙劝她换了大夫。   小王氏又问过庄大老爷,等庄大老爷点了头,就从街上请了位跌打大夫来。   简妍时刻盯着前头的事,才听说王义给庄敬航请了大夫,就叫庄政航过去跟那大夫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庄敬航虽疼着,但瞧这情形宁死也不肯叫那大夫来看。   庄政航作势又发了两回火,将庄敬航小人之心宣扬开,日后庄大老爷再叫他去前头帮着庄敬航看方子,就叫人回说怕过去了惹庄敬航不乐意。   如此耽误了许多功夫,待庄敬航没有力气再闹,小王氏就叫新请来的大夫给庄敬航瞧瞧。   那大夫来看了,只说庄敬航耽误了伤势,又被庸医胡乱接过骨头,如今庄敬航一条腿没了知觉又红肿的厉害,他也不敢接手再给庄敬航疗伤。   庄敬航听了这话,自是怒气冲天,庄大老爷也因为自己执意叫周太医给庄敬航瞧伤,懊悔不已,一急之下,又险些昏厥过去。   于是那大夫顾不得看着庄敬航,又去替庄大老爷看病。   如此过了几日,正经的跌打大夫都被庄敬航骂过不肯过来,再请来的大夫看庄敬航伤势严重,也不敢接手,只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给他,随小王氏如何恳求,也不肯替庄敬航接骨头;后头庄大老爷发话点头,才请了一个外省来的大夫给庄敬航接了骨头,只是那大夫也说耽误的太久,那条腿**成是要废掉了。   因到底是庄家求周太医接骨的,且也没有确凿证据说是周太医叫庄敬航□没有知觉的,因此庄大老爷想找周太医麻烦也不能,反倒是周太医上门讨要了两回银子。   随后庄大老爷又因气恼庄政航不及时出手相助,害得庄敬航成了这个模样,日日挖空心思叫庄政航拿了补汤补品过来。庄政航原先觉得害人到底是伤阴德的事,于是心里略有些心虚,捐了许多香油钱给普渡寺。近日又忙着与普渡寺的和尚一同义诊,白日里本就疲惫又见庄大老爷无理取闹,心里的那一点子伤人的忐忑反倒没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庄敬航这个伤却没人敢保证一百天后就能痊愈。   因怕张家又寻了由子推迟婚期,庄大老爷又叫小王氏去跟张家说叫张其姝提前嫁过来冲喜。   张家本对张其姝就是可有可无,且近日听说宫里庄大姑娘并未失宠,更乐意与庄家联姻。于是也就答应了。   庄敬航躺在床上凡事都由着旁人照料,听说婚期提前,面上也无欣喜,疑心起自己惊了马的事,叫人细细查问喂马的下人,那下人只听人问了一句,就哭喊着冤枉,因那人的娘原是庄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因此那下人的娘又哭喊着去寻庄老夫人做主。   庄老夫人因胡姨娘、平绣的事心中郁闷,不肯抽丝剥茧地探究庄敬航坠马一事,唯恐又闹得家无宁日,于是斥责庄敬航一番,叫他安心养伤。   如此,庄敬航越发怀疑起身边人来,随即不是发现谷兰、山菊多了些贵重的首饰,于是对着这两人也时常打骂起来;就是听说简妍每常寻了春晖说话。虽春晖回头将简妍跟她说了什么,一一重复给庄敬航听,但庄敬航晚间自省,将自己此时与庄政航比较起来,暗道自己无钱无势,自古就有良禽择木而栖,春晖这等机灵的女子哪有不择机另谋高就的。于是,对着春晖也防备起来。   后头,庄敬航又瞧见每日晚上打更的奴才,无事就要多打两回更,有意不叫他安心入睡,于是疑心完身边人后,又疑心外面的粗实下人也被庄政航两口子收买了。   再过两日,庄敬航又觉自己吃药之后就要上吐下泻,半个身子动弹不得不便宜出恭,不得不涨红了脸在床上解决,因床上臊臭,屋子里只得大把大把地焚香,弄得屋子里的空气越发憋闷难闻。   折腾了几日后,庄敬航就叫了春晖去打听药材的事。   春晖回来道:“这药材是直接从二少爷那边取的。”   庄敬航不知大夫因瞧着庄家很有些家世,就开了些稀奇古怪的名贵药材在药里头,这是庄大老爷为省银子才叫小王氏硬着头皮去庄政航那边要的。因此庄敬航咬定庄政航黄鼠狼跟鸡拜年没安好心,嚷嚷着药材有问题,又将小王氏、庄大老爷唤来,只说庄政航要弄死他。   庄政航来了庄敬航这边,见几日下去庄敬航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心里也觉解气,凛然道:“既然老三说我这药材有问题,就叫他自己选了大夫来瞧瞧,看看是我黑心,还是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庄敬航冷笑道:“如今我足不出户,便说了哪个大夫,那大夫被二哥收买了,也不会说了真话。”   庄政航望着庄敏航说道:“好,既然如此,就叫大哥去寻了大夫来瞧瞧。”   因前头给庄二老爷下泻药,庄敏航也以为是庄政航所为,此时见庄政航大义凛然,反倒困惑起来,于是就请了两三个大夫过来。   大夫看过了药渣,均说并无异样,又细细问了庄敬航每日饮食,然后道:“不关药材的事,是三少爷每日所吃菜肴跟补汤冲克了。”   因庄敬航的饮食是自己料理,小王氏立时道:“怎会冲克了?什么该合在一起吃,什么不该,厨房里都是知道的。”说完,又狐疑地道:“汤是下头少夫人孝敬给老爷的,老爷看太多,就叫人拿一半分给三少爷。”   庄敬航冷笑道:“果然还跟二哥那边有关系。”   庄政航心想什么叫分给庄敬航,明摆着就是庄大老爷替庄敬航要的,怒道:“好心孝敬给父亲的东西,与你有什么相干?我们如何会知道你每日要吃什么东西?既然这么着,日后我们再也不敢孝敬东西给父亲了。”   庄敬航静静地道:“二哥这可是恼羞成怒?”   庄政航冷笑一声,对庄敏航、小王氏道:“母亲、大哥作证,这可是三弟逼得我日后不敢孝敬父亲呢。”说着,甩手就向外去。   小王氏忙要劝庄政航,庄敏航叹息一声,心想着又叫外头人看笑话了,摇头送了几位大夫出去。   且说庄政航回到棠梨阁,就憋不住捂着嘴笑起来,九斤瞧见他笑,咧着没牙的嘴跟着哈哈地笑,然后忽地笨拙地翻了个身。   庄政航瞧着不禁激动起来,忙对简妍道:“快来瞧,九斤会翻身了。”   简妍过去了,瞧见九斤穿着一身小红袄趴在炕上,微微抬头看她,就道:“过几日就是百日了,也该能自己个翻身了。”说着,走过去伸手拉了下九斤的腿,“真像癞蛤蟆。”   庄政航啐道:“你见过这么好看的癞蛤蟆?”往外头看了眼,见阮妈妈、蔺大娘正在一起做小棉袄棉裤,就对简妍道:“三弟那边又是你搞得鬼?这么着也好,咱们也省得再给老爷子送东西了。送了东西过去,他还嫌东嫌西。只你怎么知道老三每日吃什么?”   简妍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当初就那么傻地过去舍己为人帮着打理大房?但凡是我走过的地,不是我的地盘也要留了我的印子。除非老三将大房的人都换了,不然他还就飞不出我的手掌心。大老爷好算计,想叫咱们帮着养了老三,我又不是什么观音菩萨,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去供着一个阴险小人。再者说,大老爷还等着老三好了再跟他一起拥戴婕妤娘娘呢,为了日后的日子好过些,也要教老三识时务。”   庄政航听简妍这般说,就道:“这以后该更加小心了,咱们这边的下人也该再管管。”   简妍道:“你放心,我可是吃过下头人亏的,管教下头人的事,我是一时半会也没松懈过。还有那春晖瞧着就是老三的爪牙,等我收服了她,那老三就没牙了。”   庄政航蹙眉道:“春晖既然是前头大夫人给老三的,自然忠心耿耿,她怎会被你收服?”   简妍笑道:“如今家里能做了老三主的人就是老祖宗,老祖宗又住在咱们这边。春晖若想日子自在,就得听了我的,不然大夫人叫她做了老三的房里人,她这一辈子就只是个房里人。她若是心里有老三,痴心地想守着老三,想被抬举了做姨娘,那还得看我高不高兴。”   庄政航笑道:“你心眼多,就由着你吧。”   简妍自顾自地笑道:“看大老爷以后还怎么要东西。”   此事之后,简妍果然不再送了补品过去,便是往年常送的无花果等养身果子,简妍也不叫人送过去。   庄大老爷起先还想着将庄政航叫过去骂一通,后头瞧着随他怎么喊,庄政航只理直气壮地说不敢过去,就只能自己在心里生闷气,没事叫人去跟庄老夫人说,庄老夫人也因为庄敬航说出来的话实在难听,不肯再替庄大老爷说话。   后头简妍与姚氏去探望庄敬航,瞧见春晖端了粥进来,就笑道:“怎没拿了银碗、银筷子?这么个细瓷碗虽好看,但试不出有毒没毒呢。”   庄敬航眼皮子一跳,抬头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嫂子这是何意?”   简妍笑道:“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听说隔壁人家里头有个小叔子要害自家侄女,然后那小叔子亲娘的尸骨就叫人翻出来了。白森森的骨头叫人拿出来晒太阳,你说这事吓不吓人?”   姚氏在一旁听着,忙道:“还有这事?”   简妍便对姚氏道:“可不是嘛,因为这么件事,我还赶紧跟大老爷说叫大老爷使人去盯着前头母亲的墓,免得前头母亲也被人撅了出来。”   庄敬航咬牙切齿道:“二嫂子这是何意?”   简妍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怕三弟心里难过挂念,就来宽慰宽慰三弟,跟三弟说一声,前头母亲还安生地地下躺着呢。三弟就是瘸了腿,也莫要灰心丧气,旁的不说,三弟还要亲眼看着七妹妹嫁人呢,怎么着七妹妹都跟三妹妹都不一样,三妹妹已经得了恶疾去了,七妹妹可得叫人好生地看着,不能重蹈覆辙。”   庄敬航听简妍用挖庄大夫人的坟、折腾庄七姑娘来威胁他,忍不住握紧拳头,脸上的笑越发骇人,半响,却又松了手掌,心平气和地道:“那就多谢嫂子了,有嫂子这么说,小弟就能安心养伤了。”   简妍眯着眼睛笑道:“我素来说话算话,三弟也知道我这人就是心软,见不得可怜人。”   姚氏隐约猜着庄敬航跟庄政航两口子又有了什么过节,于是装作去与谷兰说话,从两人身边走开了。   庄敬航瞧着简妍,想起当初在山洞里她毫不留情地下手,就知她说得出就当真做得到,面上带着微笑,心想自己虽不敢做得过火,但也有法子叫庄政航两口子不自在,不害他们,但也要烦死他们。   简妍瞧着庄敬航阴涔涔地笑,又见春晖端了碗来喂庄敬航,叫山菊给庄敬航喂药,又将春晖拉去一旁说话。   因南疆之战凯旋大军即将入城,皇帝龙心大悦,恰宫中小皇子又康复了,且侯府罪名不过是琐碎的逾礼等事,有些罪名并无实证,实属捏造诽谤,于是只将庄侯爷降爵为宣威将军,另申饬庄侯爷等人,罚银两百万两,限期五年内将罚银交齐,就施恩将侯府放过。   听说这一旨意,庄学士府众人都放下心来。   因侯府的碗碟家具等搬不走的东西俱被砸毁,如今硕大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又雪中送炭地送了些家具物件过去。   庄侯爷有心再问庄二老爷借些银子,庄二老爷就借口银子全借给了忠勇郡王,至今忠勇王府尚未将银子还回来,又对庄侯爷说叫庄侯爷拿了他的话先跟忠勇郡王要银子。   庄侯爷自己的银子放在忠勇郡王那边都寻不回来,更不用说庄二老爷的银子。因到底是自己有意促成忠勇郡王骗庄二老爷银子的事,庄侯爷也不好说庄二老爷吝啬。   因九斤的满月办得太过寒酸,庄政航瞧着抄家的事已经过去了,于是有意要大操大办九斤的百日宴;简妍却觉宫里贤妃尚在,外头侯府定然还有东山再起的野心。   因为担心,简妍就将简锋请来说话,对他道:“哥哥,你瞧陛下这是安得什么心思,怎就将侯府放过了?”   “不该叫侯府,该叫将军府了。”简锋轻笑一声,指指侯府那边道:“你们家侯府是翻不了身了。你在家中不知道,庄侯爷四处求人去上折子,求陛下施恩将抄走的家当返还。”   简妍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侯爷还痴心妄想陛下会还了他贪去的家当。”   简锋道:“那可不是嘛。不然只将抄去的东西扣去两百万两就是,何必再给侯府一个期限?忠勇郡王那边的银子侯府是别想要回来了,欠着两百万的债,一两年内又不敢张扬着去敛财,我瞧着侯府是不光东山再起不了,这日子过得也要艰难了。毕竟日后一少不得有人上门勒索敲诈,二那些老爷、少爷都是骄奢惯了的,旁人帮扶一百两,他们就只管着拿了那一百两去办桌酒席充面子,这般下去,不饿死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简妍眨巴着眼睛听简锋说着,随即醒悟道:“难不成是瞧着淑妃一系证据确凿,一举就能拿下,陛下就觉接连抄了两家未免叫人说他太过严苛,于是作势施恩?”   简锋笑道:“帝王权衡之术罢了,若宫里一时没了两个一品妃子,那不须立后,谁都知道后宫是谁的天下了。这天下啊,还就没有叫皇帝放心的臣子。”   简妍心想定是苗家那皇帝也不是十分信得过,于是有心留着贤妃来平衡后宫。想着,又盼着庄大姑娘莫要再惹是非才好。   简锋问:“先前听妹夫来家说你家大老爷不肯来九斤的百日宴?”   简妍笑道:“可不是嘛,他越是不肯给九斤脸面,你妹夫越是不待见他。只大老爷拧得很,前头身子好的时候还和气点,如今仗着自己病了,净要旁人都让着他。原先你妹夫拿东西给大老爷我还不好插嘴人家父子间的事,如今你妹夫也小气了,什么都不乐意叫人拿到前头去。”   简锋不由地笑道:“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儿媳妇,也是大老爷的劫数。”   简妍道:“你还别说我们不孝,若是大老爷再闹,那一年一千两的供奉,我也能想法子让这事不作数。”   随后,果然庄侯爷求皇帝施恩的折子石沉大海了,庄侯爷因被贤妃催着,有意显示自己对陛下忠心,忍痛将家中花园与宅子隔开,花园交给上头抵做罚银。   上头收了那花园,也只给庄侯爷算作十万两的银子;待庄侯爷得知忠勇郡王拿了三十万两从朝廷那将他家花园买去,并且重又修整一番打算卖给新进城的人家,心里越加不忿,但因此时受挫太重,不敢跟忠勇王府决裂,又指望着贤妃让皇帝回心转意后,忠勇王府能过意不去,还一些银子给他。   庄二夫人听说忠勇王府的算计后,既眼红忠勇郡王平白捡了这么个便宜,盘算着侯府花园里牌楼院落隔开出租发卖后,也能赚不少银子;又幸灾乐祸,想想自己送了些东西过去,侯府老夫人、夫人叫人来道谢时,那婆子的巴结模样,心里就忍不住乐开花。   113死皮赖脸   因也算是撕破了脸,庄敬航病着,庄大老爷又不能将庄敬航挪出去,庄政航两口子就逮着这由子,不肯再到前面去,也不肯再送了东西过去。   庄大老爷成日里嘴里嘀嘀咕咕地骂着庄政航,小王氏却因平绣、胡姨娘都没了,越发舒心起来,只觉得前头大房就是她一人做主倒也自在,虽仍有太监三不五时地过来敲诈,也因她手头上本就没有银子,轻易地就将那几个太监打发了。   待到九斤百日那天,庄大老爷果然硬是不肯过去,断断续续地对小王氏说,“就看……我不去,谁给那……丫头取、取名。”说完,又想一个丫头片子,办什么百日,连毛毛都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呢,九斤哪里能先取了名字。   庄大老爷是不知道庄敏航在庄政航的催促下,早请示了庄二老爷,给毛毛取名为庄淇轲。   小王氏暗道庄大老爷难不成还以为自己不去,人家那百日宴就不办了?又想只怕九斤的大名早就起好了。   小王氏正劝庄大老爷莫要赌气,让他就过去应付应付,给庄政航些颜面,就见庄政航过来了。   庄政航笑道:“岳父岳母就快要来了,父亲、母亲也过去吧。”   庄大老爷耷拉着眼皮不理会庄政航。   庄政航还就怕庄大老爷一请就去,舒了口气,然后对小王氏道:“父亲这边不敢送了酒席过来,母亲跟姥姥的酒席一会子就过来。”   小王氏心想果然庄大老爷白拿架子了,人家也不过就是做样子来请一请,于是忙谢了庄政航。   庄政航转身又向后头去,一路想着九斤的名字,心想简妍起的名字虽雅致,但仍有不足;庄老夫人起的名字,又太过平凡,暗道不如就叫做明珠,这才配得上九斤的身份。   就这般一路胡思乱想着,就进了自家园子,听人说简家人来了,忙快步向棠梨阁去,忽地瞧见一八岁男孩一身宝蓝衣衫向屋子里窜去,不禁愣住,暗想绣姐儿没有这么大个子,心里纳闷的很,待瞧见简老爷、简二老爷、简锋,忙笑着迎上去。   简老爷道:“你岳母舅母进屋子了,你去跟她们请了安,然后过来说话。”   庄政航忙答应着,见庄二老爷、庄敏航都在,自有人招待简老爷三个,就进了屋子里,屋子里正面榻上坐着庄老夫人,左边就坐着简夫人、秦夫人、何夫人,右边坐着庄二夫人、庄三夫人、姚氏、周氏,还有庄家三位姑娘、简家三位姑娘均在一旁陪着。   庄政航一一见过众人,瞄了眼简嫙,见她如今十岁了,也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模样,水灵灵的模样煞是可爱,暗道这一位过上三四年也是个不能小看的人物,忽地听里间里传出一声男童喊“姐姐”的声音,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简夫人见他纳闷,就笑道:“那是蒙兴,你见过他一面的。”   庄政航皮笑肉不笑地道:“姨妈也来了?”   简夫人道:“你姨妈也来京里了,只今日她不好过来,我就领了蒙兴来了。”   庄政航暗道姨妈既然来不了,蒙兴这小子跟过来做什么,于是嘿嘿笑道:“妍儿怎没出来伺候着?”   简夫人道:“她在给九斤喂奶呢。”   庄政航闻言,顾不得再跟简夫人寒暄,立时拔脚就去了里间,掀了帘子,就见金钗给九斤喂着奶,蒙兴、绣姐儿在一旁偎着看,忙转身出去了。   因有九斤挡着,也没叫庄政航瞧见什么,金钗往日里在家给自家儿子喂奶习惯了的,也就全不在意。   简妍瞧见庄政航这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对蒙兴道:“你在这边看着九斤玩吧。”说着,就转身出去了,到了外头,与庄老夫人说了两句,就借口去看厨房里媳妇将菜肴准备的如何了,出了正屋。   到了外头花墙下,一溜的玫瑰蔷薇花荫下,果然瞧见庄政航正等着她呢。   庄政航小声道:“那小白脸怎来了?”   简妍道:“说什么呢,许是姨妈公婆瞧着我们家不经商改做官了,身份与先前不同,才跟着姨妈领着蒙兴来京里的。想来是为了蒙兴日后读书取士做打算呢。”   庄政航不屑道:“七岁不同床,那小白脸这般大了还不知羞耻地去看人家喂奶。”   简妍道:“也才八岁,谁把他当个大人看?只怕他断奶也没几日,瞧见了心里想的就是他奶娘呢,哪里跟你这么个多情种子一样。”   庄政航怀疑地盯着简妍看,半响道:“也是,不过是个毛孩子,我就不信你失心疯了,放着我这么个俊俏夫君不要,就去守着个毛孩子过日子。”   简妍啐了他一口,正要说话,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蒙兴过来拉简妍的手道:“姐姐,走,那边姨妈叫你了。”随后望了眼庄政航,又迟疑地唤了声“姐夫”。   庄政航眼神一暗,心想这小白脸这会子就想从自己身边来抢人了,打量了一番蒙兴,心想简妍每每说他贪花好色,她自家个也是个爱俊俏少年的人,又想自己十几年后未必有这小白脸年轻力壮容貌俊美,但这会子他就不信自己整治不了他,于是先一巴掌将蒙兴的手打开,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扯着蒙兴衣领道:“男子汉大丈夫,去跟着你姨妈表姐做什么,来,跟姐夫喝酒去。”说着,提着蒙兴就向简老爷那边去了。   蒙兴挣扎两下,回头对简妍道:“姐,等会子我编了花冠给你……”话没说完,就被庄政航拉走了。   简妍瞧见庄政航满脸煞气,不由地一笑,又去厨房叫人给小王氏的母亲送了酒席。待从厨房回来后,瞧见蒙兴被庄政航灌醉送了回来,听简夫人小声骂庄政航不懂事,不由地又笑了出来。   因庄家众人都有劫后余生之感,是以今日这喜事虽是庄政航这一房的,其他三房也有心帮扶着一起乐乐,且有庄二夫人、朱姨娘存了私心要跟周氏攀亲家,更是卖力招待简夫人、秦夫人,因此宾主两方俱是其乐融融,一时众人还真没想起来庄大老爷这个人。   开宴之前,安如梦便领着小丫头阿绮也过来了,因寡妇庄淑娴没过来,庄老夫人瞧见安如梦也没说什么,笑着问安如梦在家做什么,随即又诧异安如梦怎比先前脸上多了笑意,看着和气一些了。   安如梦也不在意庄老夫人如何,见过了她,就去寻简妍说话。   逮着空子,简妍悄声道:“你放心,你姐夫将厢房定好了,因那日人多,倒是不能就将整家酒楼定下。”   安如梦善解人意地道:“我只去瞧一眼就好,若是没有酒楼,去城外去看也成。”   简妍道:“想来城外十里都是人挤人的,哪里能去?再往城外去一些,那些官兵又不全是俞瀚海那般的斯文人,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安如梦点头笑道:“还是嫂子想的周全。”因说着,又去逗着九斤,笑道:“怎下巴这么多圈?真丑。”说着,作势一边戳着九斤软软的脸皮,一边就要去数她下巴。   简妍听安如梦口中说出丑字,不由地拉下脸来,心想自己就不该叫了安如梦过来,及至看见安如梦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宝玉出来,脸上才重又露出舒心的笑容。   简妍心里正在心里给安如梦那玉锁估价,想着那玉锁应当比早先她跟庄政航两个从安如梦那边骗来的玉锁值钱,正想着,忽地青杏急匆匆地进来。   青杏瞧了一眼安如梦,心里赞叹了一声果然是个美人,然后道:“少爷说叫少夫人、表姑娘都在屋子里头别出去。”   简妍一怔,忙问:“怎地了?在自己家里头,你怎也急成这样?”   青杏道:“少爷说忠勇世子跟着表姑娘的车过来了。”   简妍啐道:“那酒囊饭袋过来做什么?”随即醒悟了,“定是老三那王八给你弄出什么京里第一美人的名声闹的,那酒肉之徒只听说是第一美人,就急赶着跟了过来。”又对青杏吩咐道:“跟家里的姑娘都说一声,就说来了外头的男子,叫她们都避着些。丫头们也不要胡乱出去。”   青杏答应着,就出去了。   安如梦脸上倒还平静,待青杏出去后,就道:“那王八上门两回,要纳了我做妾。安家的几位堂叔也劝了我母亲几回。”   简妍听安如梦也学着骂人王八,先是一笑,随即啐道:“那不要脸的东西,他亲家才叫抄了,如今他又出来闹腾。”说完,心想难不成是从庄侯府赚了一笔,又卖了庄侯府得了陛下大义灭亲的称赞,忠勇王府就觉先前亲家被抄家不过是小事一桩?陛下尚未厌弃他们家?   安如梦苦笑一声,随即甜笑问道:“听说你家三王八瘸了腿?”   简妍听她问,忙笑着跟她说庄敬航如今怎样,面上虽笑着,心里却想外头庄政航要将忠勇世子应付过去才好。   却说庄政航那边也着实头疼,上回子忠勇世子不知庄采芹的身份尚且将庄采芹说成侍妾打发走他,如今忠勇世子却是深知安如梦的身份,且对安如梦志在必得,因此一时半会,倒不不好就打发了他。于是就一边堆着笑脸,一边将忠勇世子迎到简老爷、秦尚书那边去,暗道到了那些正经的老爷面前,忠勇世子总不至于再追问安如梦在哪吧。   忠勇世子大抵也是这般想法,因此并不愿意去见旁人,只口中赞这园子风景如画,脚下将庄政航向偏僻的亭子里领。   庄政航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暗道今日九斤百日,先有前头几日庄侯府的人就不咸不淡地说什么他们家捉襟见肘,庄政航这边大摆筵席,果然还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叫了人过来借银子,甚至直接将到他们家讹诈的太监领到了他这;后有陈兰屿几个被挡在门外站在门口嚷嚷什么薄情寡义,一朝得势,就连昔日的兄弟也不待见了;再之后蒙兴那小子窜出来胡蹦乱跳,仗着年幼占简妍便宜;最后还来个酒色之徒在这边东瞧瞧,西看看,盘算着吃了再带走两个。   忠勇世子拍着庄政航肩膀道:“上回子那玉蝶春果然是国色天香,美艳动人。我得了她后,一颗心都给了她,也不耐烦出门,偏庄二弟又不肯上门,叫哥哥我有心要送了美人感谢你,也没那时机。”   庄政航面上笑道:“世子喜欢就好,至于美人就免了,小弟我供养不起啊。”   忠勇世子负手道:“庄二弟谦虚了,但看今日来往之人非富即贵,像陈小弟那般都被挡在门外,便知庄二弟身家颇丰啊。”   庄政航心里问候了忠勇郡王妃一声,堆笑道:“就因为手头不宽裕,因此不敢大摆筵席,只少少地请了自家亲眷。若是有银子,我也不至于怕见着往日兄弟们。”   忠勇世子笑道:“上回子那丫头送人了?回头我倒是又为她牵肠挂肚几日,险些后悔了,差一步就往庄二弟家里来讨了。”   庄政航作势感激道:“早送了,这还要多谢世子大仁大义,没有张扬开那事。”   忠勇世子昂首道:“那自是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道:“今日冒昧前来,还是去拜见一番弟妹吧。”   庄政航忙道:“内子容貌鄙陋,不敢唐突了世子。”   忠勇世子摇头笑道:“燕曾那小子都能见,我就见不得?”   庄政航咬牙想了想,笑道:“燕小弟家跟我家有些渊源,原是燕小弟先前随着我家二叔来家,醉后非礼了我家一位老婆子,因惭愧,燕小弟登门道歉两次,随后又发奋图强,内子才当他改过,见了他一面,叫他当面致歉。”   忠勇世子心想燕曾那小子果然是来者不拒,爽朗地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又不是不知燕小弟为人,怎会叫他见了弟妹。”笑完,又嘴角含春地道:“不怕,过两日,咱们也就是亲家了。”   庄政航只做听不懂,笑道:“家里小妹年纪尚幼,世子不可说这话。”   忠勇世子揽着庄政航肩膀道:“上回子庄二弟将玉蝶春引见给我,我心里已经将庄二弟视作知己,明人不说暗话,哥哥我是一心想着安家的如梦姑娘。庄二弟不如替哥哥引见引见,若能成事,事后哥哥定然重谢二弟。”   庄政航听了这话,立时就白了脸,不由地想倘若自己领着忠勇世子去见安如梦,不说俞瀚海、安如梦两个会对他怎样,简妍也要跟他翻脸了,于是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忠勇世子阴着脸问:“为何使不得?”   庄政航四处看看,隐约听到秦十五来喊他,于是忙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你说那李延年为何写了这诗句?”   忠勇世子见庄政航一脸严肃,不由地也收敛了玩世不恭之态,跟着他一同去想,因想安如梦那第一美人的名声该不是安家有意传出,想要引着上头的天子垂涎……随即道:“你是说……”   庄政航重重地点头,“正是如此,不然满京城里高门淑女多的是,为何独独就表妹传出了这美名?”   “这名声不是因为你家三弟……”   庄政航不屑道:“世子当真信先前传出去的事?若是当真有三弟跟如梦的事,当初我们家出了婕妤,有这么件大喜事,姑妈还不急赶着叫如梦跟三弟定亲成亲?便是当初没定下,如梦出了孝期那样久,为何安家不急等着将她嫁出去,还留在家中败坏门风?”   忠勇世子猛然醒悟道:“难怪酒楼之中会有人那般绘声绘色地描画安家姑娘相貌,果然是另有所图。”   庄政航道:“依我看,等着俞家将军回来,没了这些琐事,安家表妹的终身就要由着上头那位定下来了。世子身份尊贵,又富贵无匹,何必为了个女人跟上头的那位过不去。”   忠勇世子砸吧着嘴道:“倘若先到先得……”   庄政航忙道:“世子,这安家姑娘跟上回子的玉蝶春不一样,那玉蝶春不过是个窑姐儿,你抢了旁人也无话可说。这满京第一美人,你说谁配得上她?这样的人,谁敢去抢?且前头令姐夫的事尚未过去,若是有心人存心陷害郡王世子,那岂不是因小失大?虽说为了个女人冲冠一怒也是件风雅之事,但到底得不偿失。”   忠勇世子斜睨向庄政航,冷笑道:“当今天下,谁敢陷害我家?”   庄政航忙道:“世子是王子皇孙,郡王又才得陛下赞誉,自然是什么都不怕。只是这么着,也扛不住黑心小人搬弄是非。”   忠勇世子问:“是何人这般大胆?”   庄政航犹犹豫豫不肯明说。   忠勇世子哼了一声,道:“你我既是知己,自然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庄政航心里啐了一口,暗道谁跟你是知己,口中说道:“听说郡王昧了侯爷、不将军几十万两银子。”   忠勇世子喝道:“放屁!”说完,见庄政航被喝住,忙又缓和了语气道:“实在是父亲不肯替他欺瞒陛下,就将他存在我家的银子交了上去。便是一个子,我家也没有占他的。如今瞧着他家窘迫了,我家又现送了五千两银子给他们急用,也没有嫌贫爱富,就将他家姑娘跟我家幼弟的亲事作罢,不想他们家却这般忘恩负义。”   庄政航连声说着是,同仇敌忾道:“我家也送了些家具碗碟各色东西过去。偏他家不知足,还嫌东西不是上等之物。难不成他家犯了事,我们家就要倾家荡产地替他们赔?”   忠勇世子道:“正是。”   庄政航见忠勇世子不再提安如梦,又听秦十五的声音越发近了,就笑道:“世子还随着我去席上坐着吧。”   忠勇世子心里惦记着如何跟忠勇郡王告庄侯府的状,拱了拱手,就随着庄政航向席上去了,路上忽地想起一事,就道:“听说你替康家老夫人瞧病了?康家也是大胆,竟然信得过庄二弟。”   庄政航听了忠勇世子这轻视的话,咬牙道:“这可委屈康老爷了,小弟只是过去陪着站站。”   忠勇世子哧了一声,道:“我就说么,亏康老爷还跟人说你高明。”   庄政航闻言,心里的气恼立时没了,暗道自己跟这王八生什么气,康老爷跟旁人说起他,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嘛。   114贼心不死   庄政航正为忠勇世子的缘故,心里不痛快,那边,又有人来说:“三少爷叫人抬着进来了。”   庄政航皱着眉头道:“三少爷伤势未好,就叫他自己个歇着,莫要出来乱动。”   那人听了,就又过去说话。   忠勇世子听了,却道:“庄二弟,既然庄三弟来了,为何不叫他过来,总是他的一片心意嘛。”说完,又亲昵地附耳道:“宫里可是传出消息,陛下接连两日宠幸了你家婕妤呢。”   庄政航蹙了蹙眉,心想难不成那皇帝是真心喜爱庄大姑娘?回忆一番,也记不得庄大姑娘的模样,只想着庄大夫人相貌是一等的,这庄大姑娘的容貌定也不差,待要再开口叫人将庄敬航请回去,就听人又说:“大老爷过来了。”   庄政航心里怒火更盛,心想谁要是敢在九斤白日宴上闹事,管他是谁,他都叫他下辈子没好日子过。   因庄大老爷来了,庄敬航正好也跟着进来一路起来,门上婆子先还拦着,后头瞧着庄大老爷吹胡子瞪眼,小王氏好心劝说,只得叫他们两个进来了。   庄政航心不甘情不愿地凑过去迎接庄大老爷,忠勇世子因为庄大姑娘的缘故,也有心要对庄敬航一表亲热,于是也跟着过去。   只见前后两架躺椅上,前头躺着庄大老爷,庄大老爷如今看起来却又比先前年轻,因躺着不动弹,身子发福,面皮白的几近透明,就似一只肥胖的即将吐丝的蚕;后头躺着庄敬航,庄敬航面黄肌瘦,人未走近,就先传来一股子浓烈呛人的熏香,因一条腿被夹住,人就侧躺在椅子上,越发显得形容猥琐。   庄政航见过庄大老爷,又将忠勇世子介绍给庄大老爷。   庄大老爷费劲地拱了拱手,忠勇世子暗道庄大老爷果然是受不住有个女儿做婕妤的福气,就成了这么个模样;又去见庄敬航,心想那庄婕妤与庄敬航一母所出,怎这般天差地别?虽不曾见过,但想来那婕妤该是美艳动人的。   庄政航道:“父亲怎还过来了?这边太过喧闹,吵到父亲不好。”   庄大老爷方才被人请着不来,如今自己个过来,就觉颜面有失,于是就耷拉着头不说话。   庄敬航笑道:“孙女百日,父亲哪有不过来的道理?只是我们父子两个都躺着,二哥千万别嫌我们丢人才好。”   庄政航心想既然知道出来给他丢人,为何还要过来?笑道:“哪里,哪里。”   恰康静公家感激庄政航替他家老夫人看病,又因跟简家也是姻亲,也叫了管家过来送礼,秦盛伏来请庄政航与康家人说话,庄政航虽不放心忠勇世子并庄敬航两人,却不得不离开。   庄敬航嘴角挂着笑,看着庄政航离去,又与忠勇世子说话,待阮彦文来请三人入席,又借口腿伤不肯去,叫人将庄大老爷抬过去后,就寻了话头说留下忠勇世子。。   忠勇世子原也不耐烦过去见秦尚书那些“假正经”的人,也乐得单独在外头叫人送了宴席过来吃酒。   庄敬航狐假虎威地叫了一个丫头拿了酒菜给他跟忠勇世子,两人就在外头树荫下坐着。   忽地瞧见一螓首蛾眉的美貌丫头手拿着一支碧绿叶子、火红花朵的美人蕉从隔了二三十步远的□上走过,正与庄敬航说宫里庄大姑娘如何受宠的忠勇世子不由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丫头不放,口中喃喃道:“不想贵府果然是佳人辈出,上回子在庙里瞧见一个已经不得了,此时再看,这一个又比一个更好。想来比之安家如梦,这丫头也不遑多让了。”   庄敬航躺在躺椅上,用力地撑起身子去看忠勇世子说的是谁,待瞧见是庄三老爷那边痴傻的雪花,思量一番,暗道庄三老爷那个性子,定不会由着他借花献佛,将雪花送给忠勇世子,遗憾错失良机给忠勇世子卖好后,又立时接口道:“世子这就错了,这丫头天生蠢顿,没有灵性不说,相貌与安家表妹相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忠勇世子惋惜道:“可惜如此美人,却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得的。”   庄敬航心里嗤笑一声,心想有人捧着,那安如梦也成不了仙子,于是笑道:“我们是凡夫俗子,世子是王子皇孙,怎也说这妄自菲薄的话?”   忠勇世子笑道:“不知上回子外头传说安家姑娘跟你私通一事,是真是假?”   庄敬航不知忠勇世子是何心思,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说:“自然是假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忠勇世子心想庄敬航算得什么君子,因又想着“上头人”瞧上了安如梦,忍不住又艳羡地叹息一声。   庄敬航看出忠勇世子的意思,又引他说话,待听忠勇世子说庄政航说安如梦被上头人看上,心中冷笑一声,忙道:“这是莫须有的事,世子怎就信了二哥?世子难道不知二哥与表妹有些过往?怎就去问了她?”   忠勇世子方才被庄政航用话蒙住,此时醒过神来,就道:“庄三弟说的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庄二弟忒不像话,竟跟我藏着掖着,有话也不直说,看我回头那话问他,他如何来回。”   庄敬航忙道:“世子不可,前头尊府才因令姐夫一事受创,此时不可再生事,要知二哥有那胆子欺瞒你,仗的就是他舅舅位高权重,岳父又才得陛下褒奖。”   忠勇世子原先说那话也是玩笑,此时听庄敬航这般说当真恼了起来,怒道:“难不成我就叫人当做傻子摆布?你当我怕他?”   庄敬航笑道:“那是不能。只是世子要见安家表妹,小弟倒是能够替世子牵线,还求世子日后多替小弟打听着宫里的消息,叫小弟知道大姐近况,也免得提心吊胆地替大姐忧心。”   忠勇世子见庄敬航乐意帮忙,大赞他义气,又气道:“枉我将庄二弟视作知己,不想他却那般戏弄与我。”说完,心里依旧惦记着雪花,又向庄敬航讨要。   庄敬航先拿雪花痴傻说事,后见忠勇世子只贪雪花那面皮,心思一转,就笑道:“实不相瞒,小弟并不受家中三叔待见,反倒是二哥被三叔视若己出,世子不如叫二哥去要,不过是个傻丫头,想来二哥开口,三叔必定会将雪花给世子。”   忠勇世子闻言,又赞庄敬航义气,回头果然跟庄政航要雪花,庄政航编了些话跟忠勇世子说,奈何忠勇世子早觉庄政航有意搪塞,不理会他的话,只丢下一句叫庄政航将人送到府上,就大步出了庄家。   本是高兴的日子,因这么几个人来,庄政航就有些强颜欢喜地意思,心里思量着如何跟庄三老爷说,半日里急出一头汗,也没有个定论,瞧见庄大老爷无精打采噘着嘴坐在正位,见着九斤被抱出来也不看一眼;庄敬航拖着残腿四处跟人痛哭说着改过,越发恼恨起来,若不是还记得是九斤百日,就当真发起火来。   待行了认舅礼,给九斤起了庄宝珠的大名后,庄政航又赶紧借口庄大老爷累了,叫人将庄大老爷、庄敬航两个送到前头去。   简老爷、秦尚书等人瞧见庄政航心里憋着火,安慰了他两句,就又去与庄二老爷、庄三老爷说话。   及至将秦尚书等人送出门,庄政航回头听说庄三老爷等人也回去了,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庄三老爷说,想着,就去了前头三房院子里。   庄三老爷瞧见庄政航来,也时分诧异,问:“三戒不在家歇着,就过来做什么?”   庄政航为难地将忠勇世子要雪花的事说了,说完,心想玉蝶春那般受了调教的机灵人没多久就被厌弃了,雪花这痴痴傻傻的,连自己都收拾不清楚,过去了,没几日定被人抛在角落里了。   庄三老爷果然阴了脸,冷笑道:“竟然还有跑到人家里头要丫头的。”说完,又怨庄三夫人今日未看好雪花。   庄政航硬着头皮堆笑道:“三叔,你看这事……”说完,见庄三老爷瞅他一眼,不由地就有些心虚,在他看来将雪花给了忠勇世子是最省事的,但庄三老爷膝下儿女稀少,那雪花虽蠢顿,但也是人家两口子看着她长大的,定然不舍就将她送了人。   庄政航想了想,因又想起忠勇世子跟忠勇郡王父子两个是每常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的,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三叔,你说,若是三叔跟郡王说了这事,能不能叫郡王好好管教了世子?”   庄三老爷思量一番,点头道:“我去寻忠勇郡王说说,不管怎么着,这会子你算是将世子得罪了。”   庄政航心想这倒也是,随即又见庄三老爷略有些歉意地看他他,又觉有所失必有所得,随庄敬航如何讨好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心里可是一直都向着他的,于是道:“那倒不怕,回头侄子买个美貌的丫头给世子送去,只要那丫头够好看,世子也不会怎么恼我。”   庄三老爷道:“若遇到事只管跟我说,别瞒着。”   庄政航感激地答应了,又回自己园子去,半路上瞧见一个婆子领这个丫头过来,因那丫头十分眼熟,就多看了两眼。   那丫头正是又儿,又儿忙跟庄政航行了礼,偷眼瞧了眼庄政航,不禁又想起庄大夫人临去时将她给了庄政航的话,暗道庄政航倒是越发有气度了,比起瘸了腿的庄敬航,不知要好上多少。想着,就红了脸。   庄政航听说是又儿,就道:“你不是在庙里吗?怎又出来了?”   又儿羞涩地道:“三少爷求了大老爷让奴婢回府,如今奴婢正要给老祖宗请安呢。”   庄政航因九斤的事心里正防着庄敬航,此时见着又儿也不耐烦去管他们的事,只想着今日自己离了忠勇郡王跟庄敬航,这两人不定说了什么话,就又拐到前面去寻庄敬航。   庄敬航正合着眼躺着,瞧见庄政航进来,冷笑道:“我们要进二哥的园子就是千难万难,二哥要来我们这,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庄政航道:“虽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可从没想过要常来。”又问:“你今日陪着忠勇世子,与他说了些什么?”   庄敬航道:“世子说大姐在宫中好,我自然乐意多听世子说几句话。难不成我成了废人,就连大姐的事也不能过问了?”   庄政航道:“你最好老实一些,不然有你受得。”说完,转身就向后头去了。   待到了后面,庄政航瞧见安如梦没走还在屋子里坐着,不由地一愣。   安如梦识趣地去了庄老夫人那边,简妍对庄政航道:“我怕忠勇世子又生出半路拦着如梦的心思,因此就留她在家住几日,到时候直接去看俞瀚海回京。”   庄政航点了头,道:“老三叫人将又儿接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思。”   简妍笑道:“随他去,若是他敢妄动,我也不怕什么报应,就送了他去见阎王。只怕他如今叫了又儿来,是不信春晖、谷兰几个了。你瞧着吧,这么着春晖也顾不得盯着咱们这边了,定要跟又儿暗着较劲。我原就奇怪大夫人怎没将又儿给了老三,如今想想,是又儿在大夫人面前没争过春晖呢。”   庄政航因听简妍说了这句狠话,就一边抱着九斤口口声声明珠地唤着,一边去打量简妍,因瞧见简妍比刚生下九斤的时候窈窕许多,此时身材凹凸有致,就笑道:“你这身段也多亏了我才能修成这样。”   简妍摸着脸笑道:“我也觉得我这脸色好了许多。可见你说的那什么针灸并非夸夸其谈。”   庄政航得意道:“那自是当然,回头我再问方丈师父要几个保养的方子给你,女人都是养出来的,你瞧着吧,你安心跟着我,我就叫你四五十岁了还跟二八少女一样娇嫩。”   简妍先笑着答应,回头又觉哪里不对,开口道:“方丈师父为何会有给女人保养的方子?”   庄政航诡秘地一笑,道:“女人心中坐,只要不犯戒,不叫人抓到把柄,专研专研也是能够的。”   简妍瞧着庄政航脸上的笑,暗道他这笑容只能用一个贱字概括,不自觉地想庄政航跟他方丈师父凑在一块,说的话定然不是她想的那般正经。   “这般说来,那方丈是个色和尚?”   庄政航嬉笑道:“也不能这样说,方丈师父正经的很。”   “正经?倘若正经的话,燕……”待要说出燕曾的名字,又咬了舌头。   庄政航猜到她要说什么,就道:“上回子燕王八敢叫刘嫂子将你引到普渡寺,就是仗着跟方丈师父亲近。”   简妍心里呸了一声,暗想庄政航在她面前老实,在外头旁人面前,还不定怎么着呐。   “你今日算是逃过一劫了,若是叫我那会子进去瞧见你给九斤喂奶,我立时就将你跟那小白脸一起弄死。”   简妍啐了一口,道:“你常去金家见祝红颜我也没说你什么,你倒是揪着我不放了。再说,我就是没脑子的货,也行不出那事。”说着,一边算着今日收了多少礼,一边道:“今日二婶算是生了一肚子闷气,她跟朱姨娘原想叫五妹妹多跟嫂子说话的,谁知道六妹妹过来了,就叫五妹妹半天插不上一句话。”   庄政航笑道:“我瞧着你嫂子就不想跟二婶成亲家,不然哪里会不照顾着五妹妹。”   简妍笑道:“可不是嘛,我母亲也这样跟我说,因此二婶暗示了我不少次,我也只装作没看见。”   庄政航听了,心里又笑庄二夫人先前为挑燕曾做女婿,白白浪费了一年功夫,如今可有他忙活的了,又道:“你家三个妹妹,可都定下人家了?”   简妍翻了个白眼道:“你瞧上谁了?可要我替你求了她来?”   庄政航道:“谁瞧上了?就是想说与其叫简嫙回头改嫁,不如一开始就……”   简妍道:“你嫌日子不够太平吗?如今怎么说父亲也是当官的,你想叫我家也出一个贤妃娘娘?”说完,又道:“如今家里头的光景好着呢,想来也不会委屈了她们三个。”   庄政航笑道:“你说的是,上辈子那什么皇妃都是没影的事。”说着,心里盘算着如何从方丈那边诓了方子来给简妍保养。   简妍心里也记着又儿的事,后头暗中跟春晖来往两次,果然听春晖说庄敬航如今事事叫又儿伺候着;再过两日,简妍又纳闷地发现那又儿悄悄地跟她们院子里的人来往。   因与周家联姻不成,庄二夫人发狠之后,再寻媒婆,就叫媒婆说庄五姑娘是按着嫡出姑娘教养的,心里指望着抬高庄五姑娘,能顺利地寻到中意的亲家。   随后因俞瀚海进京之日将近,京中也欢腾起来。   庄政航才因定下的聚贤楼包厢被推掉而郁闷,愁着不知该如何跟简妍说,那边简夫人就来信说简家将聚贤楼包下了,已经请了几家的夫人过去看俞将军凯旋回城,如今请庄老夫人到时候也过去。   庄老夫人不爱出门,就不出去。庄二夫人因打听到俞瀚海并其他几个跟随俞老将军出征的少年猛将尚未定亲,想着这几个面圣之后就是炙手可热的新贵,虽是武将,但也是有真材实料的人才,于是也打了要过去相看的主意,主动提出跟简妍一同过去。   安如梦自九斤百日那日被简妍留下,就一直在庄家住着,也觉跟着简夫人等人过去更妥当,于是也谢了简夫人,只在简妍园子里等着那一日随着众人一同出发。   一日,简妍瞧见安如梦手里拿着一张纸在看,就凑过去瞧。   安如梦也不避讳,就将那张纸递到她手中。   简妍看了,见是一张纸上写着三个小篆,恰是安如梦的名字,就问:“你写这个做什么?”   安如梦道:“这是我随身玉牌上的字体,原本挂在我脖子上的,后头给了俞哥哥。”   简妍笑道:“可是想他了所以才去写?”   安如梦摇头,道:“这是今早上大嫂子园子里的一个小丫头递给我的。看过这字的,就只有的庄敬航那王八。如今他是来要挟我呢。”   简妍一怔,喃喃道:“那王八果然是躺在床上还不安生,回头我看我怎么治死他。”   安如梦道:“嫂子还是别动手,放着我来吧。他欠我的,若都叫嫂子讨了去,那我可怎么办呢?”   简妍纳罕地看着安如梦,暗道安如梦这人果然报仇都要自己个动手,虽知安如梦聪明,但总觉得她聪明的时候也冒着傻气,于是道:“你先别冲动,等着俞瀚海回来,与他商议着办。”说着,又问:“是哪个丫头给你捎信的?我三令五申过不许私相授受,竟然还有人这般大胆。”   安如梦道:“是大嫂子那边的,仿佛是个叫月逐的。”   简妍醒悟到是自己打晕庄敬航时瞧见的偷菜的那个丫头,就叫玉环过去跟姚氏说月逐替庄敬航传了不好的东西到她园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快乐!   中秋了,大家好歹冒个泡吧   115新贵女婿   姚氏那边自然留不得那丫头,听了简妍的话,就将月逐撵了出去。   随后两日,又有一个丫头替庄敬航传了东西进来,简妍顺藤摸瓜,叫人将那丫头一家子,和给那丫头行方便的婆子一家子统统发卖出去。如此也算杀鸡儆猴,叫其他下人老实一些。   这般,庄敬航那边的消息传不过来,安如梦倒是得了一时的清净。   及至俞瀚海回京那日,一早简妍与安如梦就收拾妥当。   九斤照旧送到庄老夫人屋子里。   吃一堑长一智,庄老夫人也唯恐简妍夫妇不在,又出了什么差子,于是叫人将园子门锁了,谁都不叫放进来,又叫人将自己如今住的院子门也锁上。   因要陪着庄二夫人去相看人,姚氏不喜出门也不得不跟着一同去。   于是庄敏航留在家中看家,庄政航、庄玫航就护送着这几个女人去聚贤楼。   路上马车里,庄二夫人小声地叮嘱姚氏道:“我问过了妍儿母亲,她说今日也请了秦家、俞家的夫人来看。到时候陪这几家多说说五姑娘的好话。”   姚氏点头答应了,心想这会子倒是想着用上她了。   马车直接进了聚贤楼后院,庄政航见简夫人身边的胡妈妈已经迎出来,就知酒楼里的闲杂人等已经散去,里头的人都是简家人了,于是就叫庄二夫人等人下来。   庄二夫人、姚氏下了车,后头简妍、安如梦也下来,四人一同进了后院,然后被胡妈妈领着进了酒楼。   庄二夫人见着简夫人,寒暄之后,笑着问:“可是我们来得早了?怎不见其他人?”   简夫人笑道:“也有两家夫人早来了,正在隔壁厢房呢。”   庄二夫人听了,就与简夫人一同过去见过那几位夫人。   简妍因早听说俞家夫人也在,于是就领着安如梦过去。   果然俞家夫人如今跟安如梦也十分相熟,就拉着安如梦跟她们一间厢房里坐着。   安如梦留下后,简妍与庄二夫人重又回了简夫人给庄家人安排的厢房。   庄二夫人有意问道:“如梦跟俞家人很亲近?”   简妍道:“二婶不知俞家跟安家是世交?”   庄二夫人忙笑道:“一时忘了。”说着,心里又盘算着那俞瀚海是没定下亲事的,跟庄五姑娘倒也合适。   简妍见庄二夫人眼珠子转着,心里隐约猜着她的心思,暗道临时抱佛脚地将庄五姑娘算到自己名下又有什么用,那五姑娘都那样大了,随便问个谁,谁不说五姑娘是姨娘所出。若是庄二夫人还是这么将庄五姑娘看得太高,只怕庄五姑娘的亲事还要再拖上一阵。想着,听庄政航叫人捎信来说康静公家老夫人又不好了要他立时过去瞧瞧,就立在窗前,微微掀了帘子想瞧着庄政航走,不想没瞧见庄政航,反倒是看见燕曾腰挎宝剑,骑着骏马慢悠悠地走来,瞧着那宝剑,简妍不由地想起上辈子第一次见着燕曾时的情景。   那时,燕曾听说简妍休了庄政航,于是趁着简妍的轿子出了家门停在巷子里,就上演那有贼人的戏码。   恰好简妍因离了庄政航饱受人言,正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忽听说有贼,又掀了帘子看见轿夫丢下她跑了,再回头,又瞧见轿帘被掀开,帘子外背着光,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简妍那时就想,比起庄政航太过女气的脸,长着这么一张脸的人,该是更有担当的汉子。因这么一失神,她人就被燕曾从轿子里拉出来。   简妍回头瞧见有贼追来,又见燕曾腰上宝剑就在手边,于是伸手拔了他的剑,要向那贼子砍去。   只见雪光一闪,燕曾失态地叫道:“仔细割到腿。”   简妍尚未因他关切的话说上一句“多谢”,就见燕曾又跳开一步说“割到我的腿”。   于是,后头还有“贼”作势追过来,简妍手中握着那把没有韧的宝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待瞧见那“贼”只在十步之外徘徊,半点贼的样子也没有,于是提着宝剑,作势要拿了宝剑去砍燕曾的腿,见他先是一颤随即又故作镇定地与她说话,越发乐不可支,将宝剑插回燕曾剑鞘中,就抱着手臂道:“吓跑了我的轿夫,你可得赔我请轿夫的银子,耽误了我去庙里上香,错过上头炷香的机缘,你也要赔了我银子。”   简妍这边回忆着,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心想自己那会子敢这般跟燕曾说话,一是食色性也,瞧上他的皮囊;二是离了庄政航之后因要自力更生而生出的万丈豪情,不然乍然见到外人,怎么着她都要腼腆那么一回子。   酒楼之下,燕曾见聚贤楼窗边露出一抹绿,上面又有明珠熠熠生辉,虽不曾看见全貌,但料想应当是哪家的佳人,于是不由地将背脊挺直,坐得越发端正,心想俞瀚海没回来,就先叫他受了楼上众佳人的检阅。   简妍看他那架势,就猜到他心里想什么,抿唇一笑,就又放下帘子。   忽地蒙兴挤过来,趴在窗口往下瞧了眼,正瞧见燕曾,就指着燕曾问:“他就是游侠?”   简妍笑道:“他是读书人。”   那边姚氏也在看,姚氏叹道:“好端端的读书人怎就无端端做了游侠的打扮?听说燕家要跟狄家亲上加亲呢,果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说着,偷偷地瞧了眼庄二夫人。   简妍心想俞瀚海打胜仗立了大功,也叫京城的淑媛贵妇能得了时机正大光明地出来对男子评头论足了,这功劳可比得了南疆更大。   庄二夫人哧了一声,道:“燕案首虽有才干,不肯正干也是枉然。方才瞧见俞家二哥儿送了俞夫人过来,瞧着他们家二哥倒是个齐全的好人,可惜叫妍儿家先占了去。”   简妍心想早两年俞祁连哪里能入得了庄二夫人法眼,笑道:“二婶想要,去隔壁跟我娘家二婶说说,就要了过来就是。”因见着蒙兴也尴尬,就叫人将他送回简夫人那边去。   忽地听到一阵箫声,那箫声穿过喧嚣,悠扬地飞入街边酒楼。   庄二夫人说道:“是谁这般有雅兴,就在大街上吹起箫来?”   姚氏又掀了帘子去看,回头对庄二夫人道:“是那位燕案首在吹箫呢,瞧着他在隔壁酒楼前面立住了马。”   庄二夫人细想想,忽地笑道:“我说这箫声忒地熟悉,可不就是侯府大少夫人每常吹的嘛。原先她们家老夫人还抱怨说太夫人孝期里不合弄了这箫声出来,后头听着这声音呜呜咽咽的,也就没有再说话。”   简妍心想这曲子寻不到出处,定是燕曾自己个不知从哪里买来的,那侯府大少夫人会,岂不是说燕曾早将侯府大少夫人勾搭上了?如此想着,就笑侯府大少爷自己花天酒地,家里的女人早叫人勾引走了。又想燕曾这人倒也实在的很,一首曲子,不知勾引了多少女人。   不一时,姚氏催促简妍道:“你来瞧,是睿宁亲王家霓云郡主的车驾。”   简妍听了,就凑到帘子边看,果然瞧见睿宁家郡主的马车停在燕曾的骏马前,燕曾因尚未吹完曲子,又瞧见郡主自动地停下车架,于是越发深情款款地闭着眼将余下的半支曲子吹完。   因今日出来本就是为了看人看热闹的,是以庄二夫人心里也没有埋怨姚氏一直看外头男子,自己也凑到帘子前,望了眼睿宁府郡主的马车,说道:“这睿宁郡主虽过了孝期,但这么大张旗鼓地出门,却也不像话。”   这睿宁亲王是当今陛下的胞弟,因当今陛下幼时生病,病入膏肓之时,忽地匪夷所思地病情好转,恰那时睿宁亲王又患病,睿宁亲王病愈后,就双耳失聪。旁人皆传是睿宁亲王替当今陛下挡了煞,众口铄金,当今陛下也深信不疑,因此自幼便对睿宁亲王十分爱护,睿宁亲王家有五子,独有一女,因此此女便备受宠爱。当今陛下爱屋及乌,于是早早封了此女做郡主。   因霓云郡主自幼便立誓非状元不嫁,因此待郡主成人后,陛下又替她赐婚,许了新科状元给他为夫。只可惜,那状元又英年早逝了。   楼上众人正瞧着热闹,忽地就望见燕曾轻轻放下唇边的箫,立在马上深深地向帘子里头望去。   聚贤楼里俞祁连领着胡妈妈等人赶紧出去,先跟霓云郡主的马车行了礼,随即又做出邀请霓云郡主入内的模样。   燕曾将那潇洒的模样摆足,也就让到一边,等着跟俞祁连这知己说话。   待燕曾让开后,霓云郡主的马车并未多停留,就向前头去了。   楼上庄二夫人道:“想来郡主是要见俞老将军他们,只用在宫里等着就是。”   简妍的心莫名地一跳,稍后庄二夫人就殷勤地替简夫人招待人去了,不一时,又有张家送了点心过来。   姚氏打量着庄二夫人不在,就小声道:“张舅妈在隔壁酒楼里瞧着呢,原先张舅妈要随着母亲来这边,说这边地势好,看得清楚,母亲就说自己也是被请来的,哪里好再带了人过来?张舅妈原先听到母亲从你家要了掌柜的还有伙计,眼红母亲做了大买卖,上回子有意入股,母亲没答应。九斤百日的时候,我瞧着张舅妈跟你家嬗妹妹亲热的很,张舅妈说笑着要你家嬗妹妹做了她家儿媳妇,只怕张舅妈是存心要跟你家结亲,然后学着母亲请了你家的伙计帮她赚银子呢。”   简妍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没成想我家倒成了个宝,竟然也有人稀罕。我家关了铺子这样久了,现有的几个人也给了二婶,日后也是不打算再开铺子的,哪里会还留了人在家里?只是二婶早跟张舅妈有了嫌隙,为何会跟张舅妈说这事?”   姚氏道:“可不就是扈姨娘嘴快说了两句嘛。为了这事,扈姨娘去捡了几日的佛豆了。母亲怨父亲多嘴跟扈姨娘说这事,也有些日子不跟父亲说话了。”   简妍暗想果然是赚钱的人底气足,如今庄二夫人也有胆量跟庄二老爷使性子了。想着,又觉这事还该注意一些,虽不曾见着,但按着年纪算来,张夫人是替她家庶子物色人呢,于是又叫玉环将隔壁屋子里她庶妹简嬗叫了过来。   简妍跟简嬗说了两句话,果然简嬗听见简妍听提起张家人,就略略有些不自在。   简妍心想简嬗也有十四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心里想着不知简夫人是如何盘算的,于是瞧了眼姚氏,对着姚氏微微点了头。   姚氏会意,心知简妍除了张薜荔,不喜张家人,就故作玩笑地跟简妍道:“妍儿可还记得张家少爷?”   简妍笑道:“哪个张家少爷?”   姚氏嗤笑道:“还问哪一个,他们家少爷都是一个德性。你是不知,他们家人看着衣冠楚楚,一旦多喝了两杯,回家就爱去打女人。你看他们家大少爷年纪轻轻的,正头娘子已经换了两个了,第二人娘子还是怀着八月的胎被打了一通然后过世的呢。”   简妍并不知此事,瞧见姚氏说话时微微抿着左边嘴角,便知并无此事了,心想亏姚氏能编出这话来,又见屋子里只有露满、玉环两个丫头,不禁咋舌道:“怎有这样的事,都这么着了,怎还有人跟她家结亲?”   姚氏道:“除了前头一个,后头两个都是娶的远地的姑娘,那姑娘也没什么家世,能进了他们家的门已经是休了八辈子福了,哪里还管得了旁的?”   简妍道:“嫂子说的是。”瞧着简嬗脸白了白,暗道多亏了姚氏编出这话。   姚氏又拉着简嬗笑道:“不知道你们这光禄大夫家的姑娘会进了谁家的门。”   简妍笑道:“自然不会进了那衣冠禽兽家的门。”因说着,又问简嬗如今在家做什么,得知简夫人早先领着简嬗常去秦家,如今反倒不去了,就笑道:“父亲母亲真是,有了我还不够,如今又要跟秦舅舅亲上加亲。”   简嬗一怔,脸上又红了,扭捏地装作听不懂,心里细想想,又觉就是这么回事,不然往年常去的,怎如今大了些,反倒不领着她去了。因这么想,又觉秦家比张家好上许多,只想着凡事依着简夫人安排就是,于是故作不知地道:“上回子张家夫人多给了我一个镯子,我问了嫙儿、婧儿,她们两个并没有这个。”说着,就将戴在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递给简妍。   简妍瞧了瞧,见镯子内侧写着一个张字,心想着就是张家的东西了,于是道:“你也忒不懂事,无故拿了旁人的东西做什么。这镯子先放我这,回头我还给张舅妈。”   简嬗见简妍话里的意思是并不将这事告诉简夫人,于是忙笑着答应了。   姚氏瞧见简嬗倒是比庄采芹、张其姝懂分寸一些,不由地多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子,庄二夫人就与张夫人一同进来了,简妍瞧着庄二夫人不自在的模样,心想张夫人这是自己个寻过来的。   果不其然,只听张夫人笑道:“怎不见简亲家在这边呢?”   庄二夫人面上浮着一层微笑,道:“嫂子不能这样叫,毕竟隔了好几层,这般称呼若是叫人误会,那可就对不住简家三位姑娘了。”   张夫人笑着,本要寻简夫人,如今瞧见简嬗也在,就亲热地挽了简嬗的手。   简妍不动声色地隔开张夫人,待简嬗见过张夫人,就笑道:“张家舅妈,我领着你去见母亲吧。”又对简嬗道:“嬗儿陪着嫂子说话吧。”说着,就携了张夫人的手向外走。   庄二夫人不耐烦理会张夫人,有心叫张夫人无人领着见人尴尬,就留下与简嬗说话。   简妍路上借口简嬗不懂事将镯子还给张夫人,张夫人推让不肯收回。   简妍笑道:“张舅妈就莫要叫我为难了,母亲管教下面的妹妹甚严,若叫母亲知道,嬗儿就要遭了大罪。”说话间,就将镯子给张夫人戴上。   张夫人心里揣测着简妍的意思,暗道自己家哪里配不上简家,因瞧见其他几家的夫人,倒不好再跟简妍推让。   简夫人见了张夫人,自然要客套地留人,张夫人就顺势留下,然后坐在秦夫人身边说话。   简夫人又见简妍给她使眼色,于是就出了厢房,到了楼下一边亲自看着胡妈妈吩咐人准备茶水,一边听简妍说话,及至听简妍说张家有意跟简家结亲后,便道:“难怪冷不丁地张夫人就这般亲热起来。”   简妍道:“母亲可劝着父亲一些,别理会张家,他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家。”   简夫人笑道:“倒没你说的那样厉害,瞧着也规矩的很。虽前头他家跟侯府亲近了一些,但如今……”   简妍听简夫人这话留有余地,就悄声道:“母亲别信了那话,原先能一股脑地贴在侯府那边,日后不定就又贴到旁人家去了。依我说,自古以来,那些巴结着外戚的人,随他多位高权重,都是没出息的。”   简夫人笑道:“当真是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难怪你哥哥新近也爱寻你说话,瞧着你们两个说出来的话倒是跟一个人说出来的一般。”   简妍心想简锋来寻她,一半是为了兄妹之情,另一半就是要从简妍这边寻一些蛛丝马迹,好找到简老爷藏起来的铺子、银子。因这么想着,简妍又纳闷这定下来酒楼,怎一会子功夫就能叫简夫人包下来,且原先定下着酒楼的人还能没有意见,按着身份被请来,于是小心地问:“母亲,这聚贤楼该不会是咱们家的吧……”   简夫人瞧了她一眼,笑道:“想什么呢,有你的银子你就使着,管这么多做什么。”   简妍忙笑着答应一声,又缠着简夫人道:“既然是我瞧出来的,那这酒楼就给了我吧。”   简夫人啐了一口,说道:“还说你哥哥呢,你也跟他差不离。”   简妍笑着,缠了简夫人半日,好不容易见她微微点了头,正心花怒放,就听到外头的锣鼓之声,于是忙转身去了大厅,待要上楼,又瞧见安如梦蹙着眉头楼梯上站着,于是上前问:“你在这做什么?等会子就能……”   安如梦道:“方才俞夫人敲打我,说要给俞瀚海定了谁谁家的姑娘。”   因外头锣鼓惊天,安如梦这话就不十分清晰。   简妍一怔,心想俞夫人先前跟安如梦好,定是只将她当做世交家的姑娘,如今俞瀚海回来,有人拿了俞瀚海的亲事说事,俞夫人看安如梦自然又跟先前不同。想着,就拉着她道:“甭管这么多,若是俞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也就没你什么事了。”   安如梦点头道:“随她说什么,总归我是打定主意了的。就算霓云郡主看上了俞哥哥,我也不让。”   简妍连声说是,忽地愣住,道:“霓云郡主看上了俞瀚海?”   安如梦道:“方才祁连跟我说的,郡主在马车里说再看看俞瀚海,然后在燕曾、俞瀚海里头挑一个。”   简妍心想这霓云郡主果然够嚣张跋扈,口中道:“那她必然得选了燕曾!”说着,又拉着安如梦进了厢房,与庄二夫人等人一同站在窗口隔着帘子向外看,心想随霓云郡主看上谁,俞瀚海就是安如梦的,谁都别想抢。   待瞧见俞老将军之后,俞瀚海一身戎装器宇轩昂地走来,简妍忍不住偷眼瞧了眼庄二夫人,果然瞧见庄二夫人两眼冒光,那目光就似早先说起燕曾时的目光一样,不由地,简妍替安如梦先警惕起庄二夫人来,暗道前两回叫庄二夫人抢占先机败在她手中,这会子自己定要先发制人,不然依着庄二夫人的性子,为了抢了俞瀚海做女婿,往安如梦身上泼脏水的事,她也未必做不出来。   简妍这般想着替安如梦护着俞瀚海,那边果然庄二夫人似丈母娘一般越看俞瀚海越喜欢,心里盘算着京里跟俞家门当户对的有几家,又拿了那几家一一跟庄家对比,暗道除了先前因为庄敬航的事毁损了庄家的名声,庄家哪一点也不比旁人差。因这么想着,就对俞瀚海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眼神。   116知己知彼   简妍素来不爱管事,但安如梦的事,她向来不当做是闲事,一定要管到底。于是待俞瀚海一行人离了大街,站在聚贤楼上瞧不见时,就与众人一同去奉承俞夫人。   因俞老将军、俞瀚海要进宫面圣,待到晚间才能回家,是以俞夫人看见了俞瀚海,盯着他看了一会,只觉他受苦了,黑瘦了许多,于是不免心疼地落泪。   因听俞夫人见人说起俞瀚海的亲事时,有意说要个温顺和气的姑娘,简妍听这话又是敲打安如梦的意思,于是脱口道:“我瞧着我们家五姑娘就和气的很。”   庄二夫人闻言一喜,随即又怨简妍说这话的时机不对,忙讪笑地嗔道:“别胡说,仔细你五妹妹恼你。”说完,却有意无意地去打量俞夫人的神色。   果然俞夫人见庄二夫人惦记上了俞瀚海,隐晦地道:“你们家五姑娘也好,只是年岁上差得远了一些。”说着,又急着回家安排俞老将军、俞瀚海回家后的事。   俞瀚海二十四五,自然跟如今正要说亲的一众姑娘年岁上都差一些,俞夫人这般说,也并无不对。   只庄二夫人听了这话,却想俞夫人定是也打听过庄五姑娘的,不然怎会这般说?又瞧着今日过来的几家夫人约莫也是看上俞瀚海了,暗道好女婿还需费劲抢才有,于是越发的奋勇起来。   简妍见庄二夫人并不以为自己碰壁了,暗道自己太小看庄二夫人了。   回头听说简老爷也要去宫里的庆功宴,回家的时候,简妍就不跟庄二夫人一路,反倒是领着安如梦随着简夫人回去。   简嬗担心简夫人知道她私自收了张夫人的镯子会动怒,待听简夫人口里似是无意地说出一句叫她以后避着秦夫人一些、免得难为情后,简嬗就安心了,知道简妍猜对了,简夫人是要将她定给秦家了。因秦家比张家更好,且两家又连着,婚后也有个依仗。于是简嬗安心之余,不禁又兴奋起来。   简妍领着安如梦跟简夫人说了半日的话,得知简老爷已经进了宫,就先叫简嬗领着安如梦在隔壁屋子里玩,随即将忠勇世子想叫安如梦做妾并安家老爷恬不知耻答应了的事一并说给简夫人听,然后嬉笑道:“安家没有个正经人,母亲不如认了如梦做干女儿吧,这般日后也有个娘家人蘀她做主。”   简夫人道:“安夫人尚在,哪里轮到我给她做主?且庄家还有她三位舅舅呢。”   简妍道:“姑妈守寡之人,多少地方去不得。母亲就蘀如梦说和说和就是。等我回了家,我再叫你女婿跟两位叔叔说说。”   简夫人听简妍这意思,瞧了眼隔壁屋子,想着今日俞夫人有意无意说的话,犹豫道:“莫不是安家姑娘看上俞家大少爷?”随后又啐道:“你二妹妹尚且只能定了俞家二少爷,那大少爷岂是轻易能算计到的?”   简妍道:“这也不难,那大少爷也有意呢,不然俞大少爷怎会这样大了还没定亲?”   简夫人迟疑道:“安家姑娘的事我也略有耳闻……瞧着她那样子也不像是轻浮的人,只是性子执拗、冷淡了一些。”   简妍摇着简夫人的手道:“母亲就成全她们好了,若是能成事,依着如梦的性子,二妹妹过去了,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   简夫人道:“这些话我若是说出去,难免会与俞夫人生份。”   简妍道:“母亲认了如梦做干女儿,自然父亲就是她干爹,哥哥就是她干哥哥。母亲就只瞧着今日那些夫人瞅着俞瀚海的眼神,就该知道俞瀚海是块肥肉,既然哥哥如今入朝为官,给哥哥多觅一个臂膀有何不可?母亲先认了,然后跟父亲、哥哥说说,就瞧瞧他们乐不乐意多一个大将军做女婿、妹夫。到时候父亲、哥哥蘀如梦在外头跟俞将军说项,设法叫忠勇世子死了心,让安家的老爷不敢再胡乱蘀如梦出主意。这就不会伤了母亲跟俞夫人的情分,这家里的事到底是男人做主,到时候就算俞夫人心里不甘愿,也不能毁了这亲事。待如梦进了俞家的门,如何叫俞夫人顺气,如梦自有分寸。”   简夫人听简妍这般说,就笑道:“若不是你才生了女儿,我还当你是急着嫁女儿呢,你这张嘴,倒是跟媒婆一样。”说着,也就点头答应了。   简妍忙叫了安如梦过来,对她说了两句,就叫安如梦认了简老爷、简夫人做干爹干娘。   安如梦自知如今自己势单力薄,又想简妍方才跟简夫人说了那样多,定是有心劝说简夫人,也不怪简妍自作主张,听话地对简夫人磕头认了干娘。   简夫人笑着舀了自己的一根簪子插在安如梦头上,道:“回头你干爹干哥回来,再叫他们给你送见面礼。”   安如梦答应了,随后又跟简夫人说了一番话,然后才随着简妍又回了庄家。   回了庄家,庄淑娴捎信过来,说忠勇世子又叫了媒婆上门,嘱咐安如梦多在庄家躲一阵子。   安如梦叫人捎信回给庄淑娴叫她安心,然后听了简妍的话,去寻庄三夫人说话。   待安如梦走后,简妍去庄老夫人那边去亲自接了九斤回来,瞧着九斤脸上因才睡醒浮着两片绯红,笑道:“九斤这样子倒是像涂了胭脂一般。”因又问金钗今日九斤吃了几回奶,睡了多久。   却说庄政航很晚才回来,回来时瞧见简妍一边等他,一边在炕上写写画画,凑近了,就瞧见简妍一张纸上全列了姓氏人名,仔细再看,那人名之后还有各家的优势劣势,于是开口问:“你写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要分析京中的形势?”   简妍搁下笔,说道:“这是京里有待嫁女儿的人家,早先听说俞瀚海要回京,我就有意留心了一下。”   庄政航笑道:“你要做媒婆?媒婆也没有列了单子写这个的。”   简妍正色道:“今日瞧着要抢俞瀚海的人多的是,不得不防。这般有备无患,随它到时候冒出个什么牛鬼蛇神来抢亲,我也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庄政航伸手摸了下简妍额头,然后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过是个武夫,倒叫你这般看重。竟说得要跟人厮杀一般。”   简妍道:“这可不一样。俞瀚海人品相貌才学一流,这般好女婿不得不抢。虽说俞瀚海自己也有主意,到时候会给自己定下这事,但这么着,岂不是叫俞家公婆两个都不待见如梦?依我说,还该先叫俞家老爷满意如梦才是上策。况且,还有霓云郡主那母老虎盯着俞瀚海,怎么着,也得使出个声东击西的伎俩叫霓云郡主放手。不然霓云郡主求了陛下赐婚,凭如梦跟俞瀚海有什么两辈子的姻缘也做不得数。”   庄政航抱着手臂道:“我今日也听康家人说了俞瀚海,果然是出头的椽子,这般惹眼。只是再这么着,这也是人家的事,你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简妍笑道:“如梦如今是我妹妹了。”因又眉飞色舞地将说服简夫人收了如梦做干女儿的事说了。   庄政航听她说得那样兴奋,暗想自己这女婿就是没人争的,俞瀚海那是叫女人抢破头的,眼红之余,冷笑道:“我回来这么久,你也不问我一句,前头五妹妹的亲事你只袖手旁观,也不帮一把手,如今就为了如梦的事忙活了半夜。难不成上上辈子你是男人,她是你小妾不成?”说着,赌气也不洗漱了,就到床上合衣侧着身子躺着。   简妍见庄政航发火,但因疲惫不愿搭理他,随后又想叫他心里存了气,出去给人瞧病的时候失了手那可不好,于是就坐到床边,倚在他身上,笑道:“康家老夫人如何了?你可吃了没有?”   庄政航抖了抖肩膀,将简妍推到一边。   简妍重又黏上来,笑道:“怎地?叫人欺负了?来跟我说说,谁欺负你了?”   庄政航闭着眼睛装睡,心里忽地想昔日听人说过家中男人多年未回,家中就有姑嫂两人耐不住寂寞磨镜止渴的,瞧着简妍跟安如梦那情形……如此想着,忽地就觉一只手在自己胸前抚摸,随即腰上又搭过来一条白生生的腿,扭头过去,就瞧见简妍翻身骑在他身上,却是将里头的裤子小衣抹胸都脱了,只外面穿着一件短襦,一条长裙,那短襦紧贴在身上,艾鸀的衣裳里,浑圆的酥胸呼之欲出,下面的长裙似有若无地贴在腿上。   简妍手撑在庄政航胸口,俯身亲了他嘴唇一下,然后伸手将庄政航发簪摘了,素手在他发间穿过,随即又俯身去亲他额头脸颊。   庄政航瞧见简妍每每俯身,如今更丰硕的胸口就扫到自己身上,想要动手去摸,又觉自己此时还在生气,不能叫简妍知道自己是那么好哄的,于是将简妍推到床里边去,说道:“老子累死了,没空搭理你。”   简妍笑道:“那您老就歇着吧。”随即忽地哎呦一声,捂着胸口道:“今日没给九斤喂奶,涨得疼死了。”说着,就自己个将短襦向外推了推,然后伸手轻轻抚摸,又伸腿向庄政航腰下撩拨。   庄政航翻身将简妍压住,先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口中说道:“也就我这人好会以德报怨,不跟你计较。”说着,一边含住简妍口舌,一边伸手向下抚摸她酥、胸,然后低头,又含住她胸前红缨吮吸。   简妍伸手摸摸庄政航的头发,然后见他只脱了裤子,就挺身进去,不由地哼了一声,在庄政航脸上打了一巴掌,随即搂着他脖子,却也没有说话。   过一会子,庄政航瘫在简妍身上,碰到她脸颊,瞧见她脸上湿漉漉的,不由地道:“可是今日遇到什么事了?方才我跟你闹着玩的。”   简妍道:“我尽力了。”   庄政航纳闷道:“你怎么了?怎就说这话?”   简妍推开他,说道:“只顾自己快活了,我这边还没怎么样,你就鸣金收枪了。该做的我都做了,你不乐意就算了。何苦这样敷衍我?倒弄得我勾引你,是我自己叫自己无地自容一般。”说着,就要下床去洗。   庄政航哼了一声,说道:“我有心事,谁叫你不先问清楚……”   简妍停下,瞧着他皱着眉头,就回身问:“什么心事?”   庄政航犹犹豫豫,心里舀不准该不该说,对简妍道:“说了你不许生气。”说着,伸手去擦她的脸。   简妍问:“到底是什么事?”   庄政航瞧着简妍身上依旧穿着衣裙,就拉了她过来躺下,又一手抚摸她酥胸,一边为难地道:“康老夫人原无大碍,就是多吃了两杯酒,过去看一眼我就走了。后头想着去聚贤楼接你,谁承想,半路……”   简妍算了算时辰,暗道若只是去康静公家看一眼,这大半日庄政航忙什么去了?又细看他神色,见他眼神躲闪,又有几分惭愧。   “半路如何了?你做了什么就回家来敷衍我?”   庄政航笑道:“半路上遇到陈兰屿,叫他拉着去吃酒去了。”说着,又叫唤着要洗澡,让简妍去给他弄水去。   简妍闻他身上并未酒味,就知他在扯谎,也不追问,自己洗了,又弄了热水叫庄政航去擦一擦。   待到了床上,简妍想着跟庄政航说一说挤兑燕曾去勾引霓云郡主的事,又见庄政航闭着眼,呼吸迟缓,做出睡着模样,也就自己在心里盘算着,并未跟他说;听着他有意拉长的呼吸,不由地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   117故人新人   简妍因心里记挂着庄政航心虚的事,五更的时候,只觉梦中正与庄政航吵架,忽地庄政航变了脸,伸手将她往柜子上用力一推,然后自己就瞎了。   因这么个梦,简妍猛然睁开眼睛,瞧见屋子里黑漆漆的,一时竟怕起黑来,茫然地看着锦帐顶部绣花,一时竟觉又回了前一世一般,忽地又觉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正挣扎着,就听庄政航道:“做梦了?”   简妍扭了扭头,问:“你怎么知道?”   庄政航搂着她,先说:“我听你喊我呢。”犹豫一番又道:“我也没睡好,总觉得我惹事了。”   简妍问:“到底是什么事?要么现在说出来,要么等着我查出来,我跟你没完。”   庄政航听她这般说,忙道:“你急什么,我说就是。昨日道路壅塞,柳家的车夫想急转马头,不想后面的车辕脱落,马车翻倒,车夫婆子都慌了手脚,外头又有促狭的人等着看热闹。我听说里头坐着柳昭昭,就听说柳昭昭身子又弱,一时惊厥过去。那时也寻不到旁人帮忙,我就帮手去救了她一把。”   简妍闭着眼睛,心想不是自己觉得安如梦是自己上辈子的小妾就心疼她,是有人瞧见自己的小妾就心烦意乱了,说道:“事急从权,况且是为救人,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只是你怎回来的那样迟?”   庄政航道:“先送了她家去,她要治伤,醒来又不肯叫旁人来给她瞧。我荐了干娘给柳家,偏干娘又出城了。柳家人商议了一回,就请了我给她瞧。”   简妍不禁露出嘲讽的笑,说道:“人家一家子指不定都是从容不迫的,就你一个外人跟个女婿一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还操心给人家请大夫的事。柳家人商议一回?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大夫,想来她那病那伤要撩开帘子来瞧的。柳家是觉得总归在外头已经叫旁人瞧见你给她治病了,于是后头也全交给你。等着柳昭昭病好了,直接叫她给你做妾就是。这般因治病而做妾,传出去旁人也能理解,不至于污了门庭,坏了家风。”   庄政航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嗫嚅了半日,开口道:“是以我怕你误会才不敢开口,我只觉得欠了她的,恰自己又学医,就想救她一命,旁的什么都没有去想。再者说,她病怏怏的,面如金纸无精打采蔫头耷脑的,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哪里就能看上她?我心急是真,却没想当她家女婿。”   简妍翻身看了庄政航一眼,心想蝶衣最后跟圆圆商议害了自己胎儿的事没闹出来前也不见庄政航怎么关心蝶衣,这会子为了柳昭昭的事这样神不守舍,若说并未想什么,那才是假话,也不耐烦跟他争辩什么,说道:“她不让旁人给瞧病,只叫你来,你心里很有几分飘飘然吧?虽说是故人,但隔了这么久再见,想必故人也成了新人吧,可有隔世再见、一见钟情之敢?”   庄政航气急道:“说什么呢,原先想着自己害过她,若是我不去招惹她,她就嫁了人一辈子顺顺当当的,于是才想救她的。后头听她说话酸里酸气的,人又一点精神气也没有,别扭陌生的很。我就是跟市井泼妇一见钟情,也不会跟个浑身冒酸气的女人一见钟情。”   简妍嗤笑一声,说道:“原先不是说这辈子只还了欠我的,下辈子喝了孟婆汤再去还旁人的吗?”   庄政航咕哝道:“我说这话的心并未变,只是觉得自己小小地有些能耐了,所以才胆子大了一些,能还了旁人的就赶紧还上。”   简妍沉默了一会子,问:“这只有这些事?”   庄政航踌躇一番,扒在简妍身上抢先压着她,随即道:“叫顺口了,于是在大街上就喊了柳昭昭的闺名。”   简妍果然挣扎了一下要抽手打他,恨声道:“难怪人家小姑娘非要你来瞧病,你现在又不是纨绔子弟,先是大义凛然地英雄救美,后一本正经地给她瞧病,又情急情切地唤她闺名给她请大夫,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怎会不动心?你没有一见钟情,人家可是一眼定终身了。不说柳家人,外头人也当你仰慕她多时。你等着吧,过几日柳家找上门来,你们一个是多愁多病身,一个是倾城倾国貌,就我是个棒打鸳鸯,不通情达理的母老虎。”骂完了,就紧紧闭上眼睛,心想这算是什么事啊。   庄政航并非不通人事的孟浪少年,先前风月场所也是惯去的,自然能瞧出柳昭昭眉眼间对他的情谊,当时恰如简妍所说很有几分飘飘然;又想上辈子自己死缠烂打过去,柳绵绵才勉强动心,如今自己规规矩矩,她就自己动了春心,不由地就有些怡然自得。及至回了家,见着简妍,这才猛然想到这事日后必成了麻烦,于是开始心虚心急起来。   庄政航瞧着简妍不理会他了,于是扒在她身上,贴着她耳朵道:“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简妍道:“要么你去做负心人,要么我做母老虎。”说完,心知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就道:“如今旁人必定已经疑心到你早觊觎人家姑娘了,你就莫要再去柳家。那从今以后不要再去给她看病了,世上的大夫多的是,你不去,她也不至于就死了。”顿了顿,又道:“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就推荐了老大夫去给她瞧病,别自己请了太医过去,不然更说不清楚;若是她执拗的不肯见旁的大夫,那就是她自己存心找死,她就是死了,也跟你没有干系。”   柳老爷不过是从六品的奉直郎,若是常请了太医过去,那才是招人眼呢。   庄政航答应道:“都听你的,若是我早知道救个人会惹出事来,我死也不会出手。你说的是,隔了这么久,故人都成了新人了,这辈子她没遇见我也病怏怏的,可见她上辈子抑郁而终,也并非全是我的错。”随即笑道:“如今我没有心事了,趁着天还没大亮,咱们赶紧一些。”   简妍一时没想到他要赶紧什么,醒悟过来后,就轻笑道:“我没有那兴致了。”合上眼睛,又记起梦里的事,心有余悸地裹紧被子,心想自己若是瞎了,那九斤怕也跟庄采瑛一般成了没娘的孩子,随着小王氏绵里藏针地拿捏。如此想着,越发不愿跟庄政航理论这事,也懒得去管他到底会不会再去柳家。   庄政航见她背着身子裹着被子,就去抽她身上被子,然后手插进她衣裳里抚摸她身上滑嫩肌肤。   简妍低头咬了他一口,将他的手拿出去,然后转身道:“从今以后我再不勾引你了。”   黑暗里,庄政航也看不到简妍的脸,只瞧见她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笑道:“你这又说的是什么话,可是还恼昨晚上的事?那是我那时有心事,夫妻两个,不是你勾引我,就是我勾引你……”   简妍嗤笑一声,仰头道:“既然这么着,先前都是我勾引你,那如今换你来勾引我吧。”   庄政航听她这般说,只当她疑心他昨日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反倒更想施展一番,于是将简妍拨过来,趴在她身上卖力地耕耘一回,以证清白。   待庄政航停下后,简妍回忆了一番柳昭昭的相貌,时间久了,记得不大清楚,但想着当初叫庄政航一见钟情的人该是十分貌美的,于是就问:“她长什么样?”   庄政航见她该记挂这事,就道:“都说了没有一点精气神。”   简妍道:“谁问你有没有精神,我就问你她相貌怎样?”   庄政航哧了一声,道:“我早过了肤浅看人相貌的年岁了,嘴上说不出,但她就跟画里人一般……”   简妍冷笑道:“都说画里人了还说自己个不肤浅?”   庄政航忙道:“我是说她单薄的很,身无二两肉,一看便知衣裳下头没胸没屁股,脸色苍白,太柴了,哪里比得上你丰腴妖娆,不上胭脂也面有红光。”   简妍啐了一口,也不理会他巴结的话,只闭着眼睛想那柳家会如何。   早上两人起床,庄政航吃过早饭,哄了九斤一会子,又嘴上抹蜜地一边看着简妍梳妆,一边使劲地将她夸成嫦娥下凡一般。随即见简妍不大搭理他,又后悔昨日多事,悄声安慰了她几句,后头康静公家老夫人叫人来寻他说话,就领着小童向康静公家去了。   等安如梦过来了,简妍又满脸笑容地去与安如梦说话,拿了自己写的单子给她看。   简妍道:“燕案首是个自诩风流的人物,只与他说那霓云郡主如何瞧不上他,他年少气盛,定会去追逐霓云郡主。以他的手段,将霓云郡主的心偷来后,霓云郡主自会以自己的身份招他为婿。昨日瞧着俞家祁连跟他要好的很,就叫俞祁连去引着燕曾勾引霓云郡主去吧。”   安如梦点了头,随即道:“昨日去三舅妈那边,回来的时候庄敬航叫又儿跟我说明日去原先我们住的院子见他,不然就叫人造了我的玉牌,叫人四处散出去,引着泼皮乞丐来安家求亲。”   简妍闻言气道:“那畜生果然还是死了得好!”说完,先安抚了安如梦,随即道:“回头叫人下了药给他,虽不至于叫他丧命,也叫他浑身为地瘫在床上。”   安如梦眉尖微颦,踌躇一番道:“我也不是他说一句就吓破胆子的人,我的玉牌是什么模样,他也没有瞧清楚,只依稀见了上头我的名字罢了。嫂子,若是二哥伤着腿,还会不会拉着你行那事?”   简妍脸上不禁一红,于是闪闪烁烁地道:“那自然不能了,养身子要紧。”   安如梦坦然道:“是了,所以我才疑心庄敬航伤势未好,为何就要叫了我见面。”   简妍道:“许是他手上银子不趁手,自古就有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说。想来那王八是怕他姐姐在宫里遭了小人的算计,于是想讨好了那些个断子绝孙的太监们。”   安如梦道:“嫂子先给他下了药,若是为了银子的事,不见面,他写了信威胁我一番,就自会提出要银子。不然,只怕他还要见面。”   简妍笑道:“直接叫他瘫在床上起不好?何必再费心费力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安如梦道:“上回子二表哥不是说庄敬航跟忠勇世子两个王八聚在一起说了好大一会子话嘛?按着二表哥的话,那忠勇世子成日里就算计着要女人,只怕是他们两个王八狼狈为奸,一起算计我呢。如今先摸清楚这两人有无勾结,也好想法子一起处置了他们。”   简妍听了,也觉有道理,于是道:“那就听你的,先给他下了药再说。只若是他跟忠勇府的王八狼狈为奸,想必那忠勇府的王八也会来家里,就叫人在府外各处门上瞧着。”   说着话,蔺大娘那边就捎了信过来给安如梦,并说门上等着回信。   安如梦看了,对简妍道:“俞瀚海来的信。”   简妍笑道:“这人当真一心牵挂你呢,想来他才回京,忙着公事,也无暇来见你。你将这边的事也跟他说说,若是有个什么,也能及时叫他出手。”   安如梦答应了,就去写了信叫蔺大娘重又捎出去。   简妍又叫了人去请了媒婆刘嫂子过来说话,听人说那刘嫂子正在前头跟庄二夫人说话,越发警觉起来,对安如梦道:“如此也好,回头正好从刘嫂子那边套话。”   安如梦道:“不是我目中无人,实在是五妹妹跟俞家并无可能。我虽名声不好,家里也落败了,但还有个空架子支撑着。既然如此,嫂子防着二舅妈做什么?”   简妍道:“当初二婶是瞧着自家不办置办私产,就要我们也办不成。可见她这人的性子是看不得旁人比她好的。若是旁人跟俞家成了也就算了,偏又是你,她听说这事,自觉被你比下去了,焉能善罢甘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只是防着,又不是害人。”   安如梦道:“嫂子说的有道理。”   简妍道:“是以咱们才要先发制人。回头刘嫂子过我这边来,你去与大嫂说话。”   吃了午饭,安如梦就去了姚氏那边,简妍跟刘嫂子说了一会子话,听说庄二夫人果然打了俞瀚海的主意,又杂七杂八胡乱问了些旁的事。因听说狄家要寻人冲喜,简妍想着狄家少爷这会子是有惊无险,没多久就会痊愈,且狄家也算好人家,又是文官出身,瞧着比俞家更好,狄少爷人品也不差,就道:“刘嫂子不如去替我们家五妹妹说说看。”   刘媒婆遂笑道:“你们家夫人哪里舍得叫你家五姑娘去冲喜。”   简妍笑道:“刘嫂子只管去跟狄家老夫人说一说,就说我们五姑娘有福相,体态丰盈好生养。别往那花容月貌上吹嘘,只说些实在的,狄家保管满意。刘嫂子再三不五时地跟二婶说狄家瞧上咱们家五姑娘了,有意要聘了五姑娘,再将狄家如何如何花里胡哨地跟二婶说上一番。虽二婶一时不动心,但长久下去,心里也会松动。”说着,就塞了银子给刘媒婆。   那刘媒婆得了银子,心里猜这是简妍有意要坑了庄五姑娘,就故作为难模样地道:“既然如此,我就听了少夫人的就是。”   简妍又叮嘱刘媒婆道:“刘嫂子跟狄家说庄家是乐意的,只碍着女家的脸面不好直说,叫狄家老爷托了古太傅说亲,给了女家脸面,一准能成事。”   刘媒婆笑道:“幸亏少夫人不做我们这行当,不然哪有我们的饭吃。”   简妍听刘媒婆这奉承的话,也只笑笑,又叫人送了刘媒婆回去。   回头听说朱姨娘来庄老夫人那边送东西,想着朱姨娘等会子要过来玩,就留在棠梨阁里等她,心想庄二夫人选女婿时眼睛只管往上头看,朱姨娘可是先前吃过心太高的亏,她就不信朱姨娘经了燕曾的事,还能再叫庄五姑娘因为俞瀚海再耽误一年。   果然过一会子朱姨娘就从庄老夫人那边过来了,朱姨娘先赞简妍送给庄老夫人的小戏子声音清亮,随后又打听俞瀚海的事。   简妍笑道:“俞家大少爷也是个人物,据说因心有所属,非那人不娶,就硬是拖到这么个年纪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朱姨娘心里本也知庄五姑娘跟俞瀚海难成,笑道:“想来如今俞家是再不能由着他了。”   简妍笑道:“那也未必,如今俞大少爷有功在身,更是有恃无恐了。想来便是俞老将军、俞夫人也不能勉强了他。”   朱姨娘点了点头,又叹息道:“少爷就罢了,姑娘家可万万不能拖到那个年纪。”   简妍道:“姨娘放心吧,才刚听说二婶又寻了刘嫂子说话,想必很快二婶就能给姨娘寻个十全的女婿。”   朱姨娘讪笑两声,开口道:“二夫人有意往五姑娘脸上贴金,说她是怎么怎么金尊玉贵养大的,怎样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这虽也是好事,但我听着,总觉脸上发烧。指不定外头人听说了,也要笑话呢。”   简妍笑道:“五妹妹本就是二婶自小疼到大的,这有什么?若不是瞧着五妹妹的亲事我插不上嘴,我倒是乐意给五妹妹说个好人家。”   朱姨娘笑道:“不知少夫人要说的是哪户人家?”   简妍忙摆手道:“我就随口一说,做不得数,若是说得不好,日后姨娘还不得天天骂我。”   朱姨娘笑道:“我如今是两眼一抹黑,原先尚去侯府那边走动走动,如今就只整日坐在家里了。”   简妍探着身子道:“姨娘可知道狄家三少爷要急着寻人成亲?”   朱姨娘脸色略有些难看,道:“早先听刘嫂子说过,那狄家少爷是要寻人冲喜的。”   简妍笑道:“姨娘这会子心里可怨我心里将五妹妹跟狄家少爷凑一对?”   朱姨娘勉强笑笑,说道:“少夫人也是好心,只狄家少爷……”   简妍道:“狄家少爷的病虽看着凶险,实际上不碍的,只因狄家太过关切,这才四下里渲染的就如那狄少爷吊着一口气一般。九斤他爹如今每常去康静公家,也时常跟太医们说话,自然知道那狄家少爷的病情。我也不多嘴劝姨娘什么,姨娘只自家想想,若是狄少爷好着,多少人抢破头要跟他家联姻。如今狄少爷虽病着,下头那些人也乐意去给狄家冲喜。只狄家嫌弃下头的那些人门不当户不对,才不乐意答应。倘若狄家少爷的病凶险到要命的份上,狄家如何还会挑三拣四?姨娘且先跟二叔说说,叫狄家拿了五妹妹的生辰八字去算一算,瞧瞧命理合不合适再说。”   朱姨娘虽听简妍说了一通,心里到底觉得那狄家少爷病着,凭他什么好人家,进去了做个寡妇,也没有个好日子过,因此心里依旧不乐意。   简妍猜着朱姨娘的心思,又道:“大哥也跟几个太医相熟,姨娘只管去叫大哥去打听就是了。我也翻过几本医书,知道这有些病发的急,看着凶险,实际上无大碍。”   朱姨娘只管点头,敷衍道:“回头我去问问大少爷。”   简妍本也没算计着朱姨娘一听说是狄家就满意,只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叫庄二老爷答应叫庄五姑娘去冲喜,想了一回子,又去寻了姚氏说话。   如此这般跟姚氏说了一通,姚氏咋舌道:“你胆子真大,竟然想着叫五妹妹去冲喜。”说着,忙四下里瞧了瞧,见并无旁人,才安了心。   简妍道:“狄家少爷若好端端的,哪里能轮到五妹妹?如今没了侯府,二叔在外也屡屡受人责难,倒不如跟狄家结亲的好,如此也多个依仗。”   姚氏道:“到底太冒险了些,自古那冲喜进门的,大多做了寡妇。”   简妍道:“你忘了咱们家还有个神医吗?叫那神医多去探探病情就是了。”   姚氏道:“我是不管这些的,回头我只将这事跟你大哥说一说,旁的就不关我的事了。”   简妍见姚氏肯将这事跟庄敏航说,已经很感激她,忙迭声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忘了说了,月初了,留言满25字有积分送哦   118打蛇上棍   晚间,待庄政航回来,简妍先问了跟庄政航出去的人,听说庄政航路上被柳家拦着却并未跟了柳家人走,眉头只蹙了一下,旋即又去跟庄政航说话。   果然庄政航生怕简妍问了旁人才知道,抢先抱怨道:“果然是打蛇上棍,我都荐了太医给他们家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偏他们家还说要跟姑娘照面瞧病,旁人不合适,还请了我过去。难不成旁人不合适,我就合适了?”大声的嚷嚷完,却又开始心虚,心知这事还是自己惹上的,于是小心地去看简妍的脸色。   简妍淡淡地道:“柳家这是将你当自家人了,所以想着跟你用不着避讳。”说完,却不爱去想这糟心事,又问:“康老夫人跟你说什么话了?”   庄政航一边由着简妍给他换衣裳,一边无奈地道:“康老夫人的几个老姐妹来跟她说话,康老夫人借口说她们年纪大了,我跟她们孙子一般,不用避讳。就一个个坐着叫我给她们把脉。”说完,又道:“那燕家的老夫人竟然也去了,那老太太竟然借着年纪大,一直拿了我的手在她手里捏着,还口口声声赞我生的好。”   简妍一怔,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果然是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人老了也有好处,一辈子谨守规矩不能见外男,如今年纪大了,想看什么美貌少年都行了。等我年纪大了,我就天天叫了亲朋好友家的后生来家里,此外再打着你的旗号收养几个美貌娈童,那也算是一辈子受苦,最后都赚回来了。”   庄政航啐道:“想得美,等你老了我也要看着你呢。谁叫你受苦了?趁着年轻的时候你多看看我,就什么都赚回来了。”   简妍笑道:“看你?你没事出去晃一晃都能结下几段良缘,我看你等着闹心呢?等你老了跟大老爷一样躺在床上,我就天天叫了年轻小后生来,当着你的面这摸摸,那掐掐,看你能怎么着。”   庄政航道:“你是成心想气死我呢。”   简妍笑道:“我怎么舍得气死你?若你死了,康老夫人他们没有美少年看,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庄政航瞧了她一眼,也不觉她笑得多真心,就抱着她的腰道:“你还气柳家的事?那个当真不是我有意惹上去的。”   简妍沉默不语。   庄政航想了想,道:“回头康老夫人再叫我去我也不出门了,省得叫人摸了去,柳家那边,你也别放在心上,日后若是我再良心不安,我就去师父那边捐香油钱,绝不出手搀和旁人的事了。”   简妍笑道:“柳家的事就算了,只康老夫人那边,你别胡说,康老夫人是喜欢你,才叫了你过去呢。慢说六七十岁,便是五十岁的女人瞧着自己夫君也跟看儿子一般,谁会往那龌龊地方想?你当女人跟男人一样,见一个爱一个?”说着,又跟他说了庄狄两家联姻的事。   庄政航见简妍还为安如梦的事忙着,对自己惹出来的事有两分苦恼,对安如梦的事却有十分关心,可有可无地道:“这事成不成都好。”   简妍道:“那你明日请了太医顺道领着你也去狄家吧,总归狄家少爷是死不了的,你去了,若无把握的事就不做,只在旁边瞧着,回头跟人说狄少爷这病保管能好。”   庄政航笑道:“也是,回头人家指不定不说治好狄少爷的是神医,反倒夸我这只撂下一句话就走的。明儿个康老爷还叫了我去打猎呢,等我回来顺路他们家瞧瞧。”   简妍点头道:“想来康老夫人是当真好了,不然康老爷哪有闲心去打猎。我叫人将明日的衣裳准备好,回头你打只兔子带回来吧。”   庄政航笑道:“慢说兔子,就是你要老虎,我也能给你打来。”说着,瞧见简妍转了转脖子,忙殷勤地替她按肩膀。   简妍见他这般献殷勤,自然知道他还是为柳家的事心虚了,开口道:“你从你方丈师父那边讹来的极品杨太真红玉青我瞧着很好,盘算着这等好东西不能独享,有意拿去卖,你觉得你那方丈师父可会愿意?”   庄政航笑道:“既然师父将方子给了我,就随我处置了,他哪里还会过问?你卖了东西,回头多捐了香油钱就是。”   简妍笑道:“你去问问你方丈师父,自说自话的事做不得。”   庄政航见她坚持,就答应了,又费了一晚上的功夫细细观察她脸色,见她脸上不喜不怒,还如先前一般十分周全的照料自己,反倒怅然所失,心想她怎那样反常,先前一些小事就吵吵打打,如今怎轻描淡写地就将这事放过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简妍送了庄政航出门,就去了姚氏那边,姚氏道:“我按着你的意思跟你大哥说了。”   简妍忙道谢,姚氏笑道:“你那消息可千万要准了,不然我可就叫你坑害了。”   简妍忙保证道:“保管是准的,我怎会叫嫂子为难?”   之后简妍回了棠梨阁,又收了俞祁连的信,俞祁连信中说:燕曾不喜霓云郡主张扬跋扈的名,又觉年纪轻轻的寡妇寂寞的很,轻易就能勾搭到,因此提不起兴趣。   简妍想了想,心道那日燕曾定然未听到马车里霓云郡主说的话,于是就给俞祁连回信,叫俞祁连告诉燕曾霓云郡主要在俞瀚海、燕曾之间两选一,如今霓云郡主已打定主意要更儒雅的俞瀚海,嫌弃燕曾身上书呆气太重、风流的太着痕迹了。   回头听说前面庄敬航又上吐下泻了,简妍不禁想若是她这般被人作践,就是防不了黑心人,也要自省自身有无过错,怎那庄敬航就不知悔改了呢?因听人说庄敬航试着叫人将他往后头那院子里抬,半路却又回了卧房,暗想定是安如梦猜中了,这两人狼狈为奸呢。   安如梦过来了,也听说这事,对简妍道:“我昨天叫了一个人在我们原先住的院子小门那边等着,若是忠勇世子不来就罢了,若是他来,待庄敬航的小子跟忠勇世子说庄敬航病了后,就叫人再说庄敬航在花园里晒太阳听戏,有意要推诿。”   简妍笑道:“瞧着你倒是比我心细,只你叫的是什么人?那人可可靠?”   安如梦笑道:“是我太姨娘兄弟家的小子。”   简妍听是庄淑娴姨娘家的表兄弟,心想那表兄弟先前也多受庄淑娴关照,定是能叫人放心的。   到了巳时三刻,外头就有人来回说果然忠勇世子来了,且原先安如梦叫人说的话也说了,如今忠勇世子气势汹汹地打正门进来,去寻庄敬航问罪去了。   简妍道:“这两王八又聚头了,定又要商议害你的事。”   安如梦淡笑道:“早两年庄敬航那王八就弄出了龌龊事毁我名节,如今他再弄出什么事来,岂不是更叫人知道我是被人设计陷害的。虽旧事重又被人提起,但也算是还我清白。”   简妍道:“只怕等会子那王八又要送信给你了。”   果然,待前头忠勇世子走后,又儿就过来给简妍请安。   简妍原想避开,随即又想自己给庄敬航下药,那王八如何不知道她早知此事,于是也就不避让,叫又儿说话。   又儿瞧见简妍不避嫌,就道:“三少爷叫奴婢跟安姑娘说,明日约了安姑娘在观音庵见面,安姑娘万万不可不去。”   简妍笑道:“三弟那般模样,还出得了门?”   又儿眼神躲闪着简妍,暗道自己如今去服侍了庄敬航,万万没有机会再叫庄政航依着庄大夫人的话收了她了。见自己进庄政航这边无望,也就息了讨好简妍的心思,说道:“三少爷说他不去都无妨,只安姑娘一定要去。不然……安姑娘定会后悔。”   简妍眼皮子跳了跳,开口道:“那王八……”   “嫂子,”安如梦叫道,随即打量着又儿,含笑道:“想来你也知明日你家三少爷叫我去做什么吧?”   忠勇世子进庄敬航屋子时,又儿未来得及躲开,自然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话,只此时不好承认,只涎着脸说:“奴婢不知。”   安如梦打量了又儿一番,道:“给你穿件好衣裳,细细打扮一番,你倒是比我还要姿色出众。”   又儿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随即又不说话。   安如梦盯着又儿的眼睛,道:“庄敬航瘸了腿,又是在陛下面前挂了名的不孝不悌之人,这辈子难有前程;忠勇世子是王子皇孙,家财万贯,才买了个园子,如今正愁没有美人放进去供着。你说哪个好?”   简妍听出安如梦话里的意思,只含笑喝茶,打量了又儿,心想庄敬航脾气越发古怪,叫身边的丫头都打扮的灰头土脸的,难不成他还怕又儿、春晖几个去勾引旁人?   又儿也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安如梦的意思,底气不足地道:“想来今日世子也看见我了……”   安如梦道:“他心中有事,你又是这个打扮,更是明珠蒙尘,他哪里还记得你?明日我替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   简妍笑道:“还请又儿姑娘日后进了王府,莫要忘了我们才好。”   又儿许久不见庄敬航,回来时又瞧见庄敬航那副模样,自然不比春晖那般还对庄敬航有真情实意,原灰心失望于自己这辈子只能屈就在庄敬航身边,此时听说还有飞上高枝的机缘,自然不肯放过,于是含羞带怯地低着头,算是答应了。   又儿走后,安如梦若无其事地去陪着庄老夫人听人唱戏,简妍正哄着九斤,那边庄二夫人就过来了。   庄二夫人过来后,瞧着九斤在炕上仰头啊啊叫着够简妍手中的铃铛,就笑道:“两日不见,九斤又大了。”   简妍笑道:“是呢,我都不大能抱动了。”说着,就在心里猜测庄二夫人的来意。   庄二夫人道:“我在你嫂子那边瞧见你送她的红玉青,看着倒比我们先前弄的好上不少。可有方子没有,叫我也拿去配两瓶。”   简妍心想庄二夫人好厉害的鼻子,这才多大会子就闻到银子的味道了,笑道:“没有方子,这是外头人送的两罐子。”   庄二夫人追问:“是外头谁送的?亲家母?”   简妍道:“谁知道你侄子哪里弄来的那东西。”说完,庆幸自己先跟庄政航说了要去卖那东西,不然庄二夫人这么一问,庄政航又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给了庄二夫人,那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庄二夫人笑道:“你们小夫妻果然是甜蜜的很,那女人的东西他还帮你弄。回头叫二哥儿去问问可能寻到方子不能。”   简妍笑道:“听说是人家要拿出来卖的,若是追着人家要方子,那可不好。”   庄二夫人听了这话,抿了抿嘴,心里道声可惜,又不死心地道:“只说咱们是要在家里弄着玩的,想来若不是个小气之人,应当会给吧。”   简妍心想庄二夫人是个做生意的人,谁信她有闲情在家调弄脂粉,笑道:“这是人家糊口的营生,还是不好开那口,若要,等着人家铺子开了,再去买来使就是。”   庄二夫人见简妍推三阻四,心想还该去寻问庄政航,又嗔道:“听说你跟朱姨娘提了狄家的事?这如何使得,咱们家又不是那破落户,一心要卖女儿的主,哪里能行出叫你五妹妹去冲喜的事。”   简妍见朱姨娘跟庄二夫人说了,笑道:“果然姨娘是不乐意的,只是二婶这话莫要说得那样早。狄学士家跟咱们庄学士家正好门当户对。狄家少爷人品样貌也都好。”   庄二夫人道:“再怎么好,人一去就全空了。”说着,却不由地想庄五姑娘不成,庄六姑娘却是能够的,于是犹豫地问:“狄家少爷果然没有大碍?”   简妍道:“此时跟二婶再说什么话也没有用,二婶就只管等两个月看吧。只两个月后,那狄家少爷叫谁家先得了去,二婶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二婶莫忘了,咱们家可有个医家圣手呢。”   庄二夫人却不怎么信庄政航的手段,只想着庄家与狄家素无来往,若是叫庄六姑娘过去,也算是多了一门亲戚。于是,心里就有了叫庄六姑娘给狄家冲喜的念头。   晚间,庄政航抱了一对兔子给简妍。   简妍笑道:“厉害,打猎打的兔子都是整个的,一点伤也没有。”   庄政航讪笑道:“我有几分能耐你还不知道吗?这是街上买的,康老爷原送我一只,我瞧着那兔子血肉模糊的,家里也没有爱吃兔子肉的,就没要。”   简妍也不理会他这话,笑道:“还记得带了兔子来就好。”又叫人将兔子收了。   庄政航又赶紧道:“我去了趟狄家,看了看,他家的少爷病倒是真的凶险,只是也并非无药可救,原是他们家只盯着叫太医看病,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太医,那些太医方子又平和,不敢开些药性大的药,才将病耽误了。我叫他们家去求了方丈师父来看,回头遇上燕曾,又叫燕曾去替狄家求医。”   简妍心想庄政航什么时候跟燕曾这么和气地说话了,难不成因为上回子燕曾帮了庄政航一把,这两人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小心地问:“燕曾如今在做什么?又是追谁家的少夫人?”   庄政航不屑地道:“那小子不务正业的很,谁知他又在做什么。只是他问我为何先前不出门,如今总出来,我就说是叫俞瀚海那王八害的,就说家里的姐妹里里外外都念叨着俞瀚海。”   简妍笑道:“这话说得好,这么一说,燕曾更要跟俞瀚海一较高下,若是他赶紧去勾引霓云郡主就好了。”   庄政航见简妍一丝醋意也没有,笑道:“你果然是翻脸无情,霓云郡主空有个女儿身子,一丝女人味也没有,也亏你能看着燕曾往火坑里跳。”说着,不免有些心有戚戚焉,心想指不定简妍哪一日跟自己离了心,就将自己当成不相干的人一般算计了。   “霓云郡主没有女人味,那谁有?”   庄政航嬉笑贴在简妍上,笑道:“自然是你有了。又温柔,又体贴,性子该烈的时候还跟野马一样。”   简妍听他胡说八道,不由地笑了,说道:“我瞧着九斤那性子到跟小红马一样,这日后得好好约束了她,叫她老实一些。”   庄政航忙道:“活泼一些哪里不好?难不成要叫她蔫头耷脑地让人欺负?”说着,就去抱九斤,哄了九斤一会子。   第二日,又儿借口陪着安如梦过去,就一早来了棠梨阁。   简妍叫人给又儿沐浴更衣,又拿了上等的胭脂水粉给她盛装打扮了一回。   安如梦道:“你只管说是你家三少爷反悔了,不舍得我,于是就叫了你过去敷衍他。”   又儿闻言,又犹豫起来。   简妍笑道:“你放心,忠勇世子素来多情,他知道你无奈无心骗他,自然会怜香惜玉。”   又儿思量一番,心里想着木已成舟,不过是多说一句话就能讨了她过去,忠勇世子必定会留下她,于是就娇羞地点了头。   安如梦又叫人送了又儿上自己的马车,然后叫人驾车去观音庵。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那马车就回了庄家,车夫回说将又儿放下就回来了。   待过了午时,果然前头又传开消息说忠勇世子再次气势汹汹地去寻庄敬航问罪。   简妍幸灾乐祸了半日,瞧见安如梦依旧淡淡的,心想她定是担心后头的事呢。   果然,这回子庄敬航并未传来什么话来威胁安如梦,反倒是外头有人说忠勇世子为了安如梦跟庄敬航争风吃醋,因这么件事,早先安如梦跟庄敬航的事又被人提起。   就在这几日间,狄家因也觉庄家门第尚好,且又急着要人冲喜,也就叫古太傅等人跟庄二老爷提亲,庄二老爷思量一番,不好不给古太傅脸面,也觉错过这次,日后难能再跟狄家攀亲家,于是就将庄五姑娘定给了狄家,定下后,又问了庄敏航、庄政航,拿了狄家少爷定会痊愈来说服庄二夫人、朱姨娘。   因为这么件事,朱姨娘瞧见简妍的时候不尴不尬的,简妍告知朱姨娘如今普渡寺的方丈在给狄家少爷瞧病,又叫庄政航作为方丈的弟子常去狄家,一来二去,庄二夫人、朱姨娘得知狄家少爷已经好转,于是就忙着庄五姑娘给狄家冲喜之事,再见着简妍,面上就带了笑。   庄二夫人因将庄五姑娘的亲事定下,又觉庄六姑娘配不上俞家,于是也就将要跟俞家做亲的心歇下了,只忙着跟狄家那边的人来往。   简妍瞧着庄二夫人对俞瀚海放了手,倒也安了心,随后简锋来了一回,简锋见过安如梦,就说:“如今还该先将外头的闲言碎语压下去再跟俞家提亲事。”   简妍道:“这事越描越黑,如何能压下去?”   简锋诡异一笑,说道:“既然人家说忠勇世子跟庄家老三是为了安姑娘争风吃醋,不如以毒攻毒,就叫人看看你们三个中到底是谁跟谁有了首尾。叫人知道庄家三少爷压根不好女色。”   安如梦心里恼了几日,此时因认了兄妹,也并未避嫌让开,只听了简锋的话就去问简妍:“嫂子,你说那好男风的男人可还会好女色?”   简妍在心里思量着这话该不该跟个黄花闺女说,随即想既然安如梦问了,自己就照说就是,于是道:“有不好女色的,也有水路旱路都走的。”说着,不由地看了眼简锋,心里依稀记得曾有人送了个貌美的小童给简锋。   简锋不时偷眼看安如梦,心里连声道可惜,又暗自庆幸认了安如梦做干妹妹,不然这辈子也难能看见这等佳人,因见简妍看他,一时反倒尴尬起来。   安如梦心知简锋不时偷看她,但见他眼神并不放肆,也就不计较,只道:“既然简哥哥想出这法子,就由着简哥哥去想法子吧。简哥哥回头跟俞哥哥商议办就好。”   简锋见安如梦不客气地将这事都推到他身上,忙摆手道:“为兄愚钝,只能想到这法子。”   简妍心知简锋是没见好处不肯出手,就咬唇笑道:“哥哥就答应了吧,答应了,那俞少将军就是你妹夫了。”   简锋闻言,心里思量一番,也想借着安如梦与俞瀚海交好,于是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口中道:“安姑娘约了你们家老三后日在普渡寺相见吧,后日普渡寺庙会,去的人多。”   安如梦点头答应了,说着,就写了信叫人捎给俞瀚海,随即又叫人传话给庄敬航,叫他后日在普渡寺相见,并说未在寺门看见他,她到了门边立时就走。   简妍心想这事有简锋、俞韩海呢,也就放了心,随即道:“明日我也过去瞧瞧热闹。”   119激将之法   傍晚,简妍见着庄政航今日回来得比先前早,就告诉他这事。   庄政航道:“太冒险了一些,随如梦如何,你在家等着消息就是。”   简妍道:“我不放心,要不,你也过去?”   庄政航犹豫一番,开口道:“也好。”又想了想,说道:“明日有庙会,你带了锥帽,穿了金钗她们的衣裳去,我领着你去逛庙会。”   翌日,简妍与安如梦、玉环、阿绮坐在马车里,庄政航在外头骑着马在前头引路,三人一同向普渡寺去。   简妍路上微微掀了帘子看外头的店面,不时地与安如梦说句话,又或者望一眼庄政航。   过一会子,有人来与庄政航说话,庄政航回头向马车看了眼,就驱马过来,小心翼翼地道:“那是柳家的人,柳家说他家姑娘不肯叫大夫看,干娘也没回京来……”   简妍笑道:“你想过去?”   庄政航听了这话,忙道:“那些上了岁数的老大夫她都拿了男女大防来说话,不肯让人看,我这年纪轻轻的过去凑什么热闹,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以为我瞒着你什么。”   简妍点了头,瞄了一眼柳家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跟瞧着街边的小玩意叫庄政航买了过来。   待到了普渡寺门外,庄政航就先驱马避开,去寻住持方丈说话。   马车里安如梦果然瞧见庄敬航强撑着被人抬着出来,庄敬航也瞧见安如梦的马车,就叫了瑞草过来说话,瑞草过来,与人说了两句,听马车里坐着安如梦,就过去给庄敬航回话,庄敬航听了这话,才又被人抬进庙里。   简妍道:“这王八果然是鬼迷心窍了,自己个这么个模样,还要挣着命出来。”   安如梦道:“他是穷途末路之人,偏上头有还吊着个婕妤娘娘让他想够够不着,是以才将忠勇世子当了救命稻草。”   说着,马车就进了普渡寺后院,四人下了马车,就有一小沙弥来接应。   那小沙弥道:“简少爷请安姑娘去正殿烧香。”   安如梦答应着,叫简妍在后头等着,就去前面正殿烧了香,随即跟简妍进了庙里的厢房歇息。   隔着门缝,简妍瞧见庄敬航问了引路的小沙弥一句,仿佛是问安如梦要在哪间屋子,随即就见那小沙弥指了指隔壁的屋子。   庄敬航因听那小沙弥这般说,就叫人先将他抬到隔壁屋子里等着,不一时,忠勇世子也过来进了隔壁屋子。   简妍有心知道隔壁的动静,就贴着墙壁去听,奈何墙壁厚实的很,压根听不到那边人说什么话。   过了一会子,听到隔壁有动静,隐约是一男子喘息、一男子呼痛声,简妍尚好,安如梦与玉环阿绮都红了脸。   简妍心里想着隔壁那两个究竟谁在上头,随即见安如梦三个的窘迫模样,小声道:“你捂着耳朵吧。”   安如梦点头,瞧见阿绮、玉环也如自己一般既有厌恶、羞赧,又有好奇,忍不住跟她们两个相视一笑。   忽地隔壁又有妇人惊慌大叫,再之后又有仆妇沙弥呼喊斥责之声,待那忠勇世子的随从大声通报了姓名后,那些嘈杂之声才没了。   随即,隔壁屋子里又传出喘息声,安如梦三人也听多了,倒都坦然了,四人之中就简妍一个是已嫁之人,安如梦三人虽好奇那边的事,却也没有那个脸皮能厚着问简妍那边到底怎么了。   安如梦见屋子里有棋盘,就陪着简妍下棋,对隔壁的淫声充耳不闻。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隔壁屋子里才没了声响,随即却忽地传出忠勇世子暴怒、庄敬航呼痛求饶之声,屋子里打砸了好大一会子,才安静下来,简妍几个凑在门缝边看了,却见庄敬航、忠勇世子先后衣衫不整地被人抬了出来。   待外头一丝声响也没了后,这边的厢房门才打开,简锋进来道:“没事了,那边的人都走了。”   简妍忙问:“隔壁是怎么了?原说我是来瞧热闹的,如今什么热闹都没瞧见。”   简锋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事,女儿家家的,在这边听着已经要不得,你还想去去跟前看着?”   简妍催促道:“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锋道:“安妹妹去前头上香吧,那边有人等着呢。”   安如梦料到是俞瀚海,答应了一声,便由玉环、阿绮陪着过去。   简锋见只剩下简妍,便领着她换了间厢房,随即道:“那厢房原是定下给别家夫人的,方才忠勇世子被下了药昏厥过去,你家老三也被下了药,昏了头,就压着忠勇世子做了那事。后头就被上完香来吃斋饭的夫人家们瞧见了,忠勇世子的随从不明就里,只当旁人扰到他家主子的好事,就将来人都撵走,还在门外守着由着庄敬航压他家主子呢。等着忠勇世子醒了,你家老三就被忠勇世子揍了一顿,我瞧着他那条腿是彻底废了,至于忠勇世子只怕后边也废了……回头我叫人放话,就说你家老三早就看上了忠勇世子,你家老三以为忠勇世子喜欢安姑娘,才可着劲地往安姑娘身上泼脏水,一心妄想拿了安姑娘引忠勇世子上钩。如今是情难自禁,就用了强。”   简妍惊讶道:“我原当被压着的人是老三,怎换成了忠勇世子?”说着,见简锋蹙眉看她,就红了脸,惭愧地干笑两声,心想简锋的眼光也忒地古怪,又想庄敬航的腿定又伤着了,笑道:“这么莫名其妙的话,可有人信?”随即又担忧道:“这么着,那老三跟世子该恨透了如梦了,若是他们狗急跳墙,这可怎么办?”   简锋笑道:“这话虽莫名其妙,但旁人听着也就是听个热闹,越莫名其妙,传说的人越多。况且这么着,若是忠勇世子对你家老三做出什么歹毒的事,谁听了不当是忠勇世子恼羞成怒,一心要报复回来?这还没完,下面还有后招呢。你也莫要担心忠勇王府,如今陛下倒是有意叫人网罗罪名好拿下忠勇府呢。他家也当真大胆,在你们家侯府那边趁火打劫,白得了上百万两银子,如今又想着占淑妃娘家的便宜,私下里替那边空口说白话包揽了一些要不得的事,这可不惹恼了上头的那位。”   简妍心想难怪简锋这次肯这样帮安如梦,原来是要棒打落水狗呢。   过一会子,安如梦略红了脸回来,简妍瞧她那模样应当是见着俞瀚海了,只是碍着人,不能在一处说话。   须臾,庄政航又兴高采烈地拿了两个小小的胭脂匣子过来,一边递给简妍,一边道:“我从方丈师父那边讹来的,你回去试试。”   简妍接了那胭脂,就拿在手中瞧了瞧,闻闻是玫瑰味的,待要递一个给安如梦,就听庄政航咳嗽一声,心知他又小气了,于是就自己收着没给。   庄政航道:“还请大舅哥送了表妹回去,我要领着妍儿去逛一逛。”   简锋道:“今日人多,凑那个热闹做什么?游手好闲的光棍、无拘无束的婆娘到处皆是,良贱不分的,跟他们挤在一处做什么,赶紧家去吧。”   庄政航有心要讨好简妍,就笑道:“不怕,我护着她呢。我们只去山上走走,并不与旁人挤在一处。”   简锋见他这般说,也就不拦着,就先送了安如梦回庄家。   待简锋送了安如梦走,简妍就与庄政航一同去前面看和尚念经做法事。   庄政航有意牵着简妍的手,一路护着她,自己也没功夫去看和尚宣经做法,只盯着简妍的锥帽,唯恐风将她面前的绢纱卷起来,因瞧见人实在是多,就引着她去游山。   两人携手向山上去,过了午时,才看见山顶的亭子,站在栈道上往下看,就见下面山道上游人如织,密密麻麻都是人头,又瞧见栈道边也有摆了茶水、茉莉、珠子来卖的,往日瞧着下等的珠子,因被人拿到高处摆卖,就平添了许多光彩。   庄政航瞧见简妍看珠子,就道:“这珠子不好,回头我寻了好的给你串珠花。”   简妍笑道:“买些自己串着玩吧,若要好的,自有叫人专门打造的。”说着,就俯身去看,与玉环两个挑了起来。   庄政航见她这般说,就由着她,只在一旁站着指点。   那珠子原是按两算的,往日里并不许人这般一粒粒挑,只因瞧着简妍几人是大家出来的,那卖珠子就由着他们磨磨蹭蹭地挑了半日。   待简妍挑好了珠子,庄政航就与她进到亭子里去喝茶歇息。   庄政航瞧见她喝茶,清了清嗓子,然后笑道:“如今秋高气爽的,正是出游的好时节。过几日我领着你去旁的地方玩玩吧,总不能叫你只闷在家里,仔细憋坏了。”   简妍端着杯子的手一顿,然后摩挲着杯子问:“你又做了什么亏心的事?”   庄政航叫道:“我哪有!”   因庄政航叫了这么一声,旁的人都望过来,玉环与阮彦文两口子就避让到一旁去栈道上去喝茶。   庄政航瞧着简妍不说话,半响道:“我就是瞧着你不如先前跟我那样亲了,这会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吵不闹的,倒像是上辈子你打定了主意准备离了我的情形。”   简妍一怔,透过面前的雨过天晴绢纱去看庄政航。   庄政航握了简妍的手道:“随你要打要骂,你心里头如何想的好歹跟我说清楚了,何必弄得两口子同床异梦一般,这般你不痛快,我心里也惴惴的。”   简妍微微偏着头,瞧着从栈道上来的游人,说道:“我也没怎么想,就是有了九斤了,生怕咱们吵架谁一个失手伤了谁,怎么着对九斤都不好。”   庄政航忙道:“你又胡说,谁夫妻打架跟疯了一般要死掐到底?”因想起上辈子简妍瞎了眼,疑心她是怕重蹈覆辙,便又道:“我跟燕曾那没轻没重的人不一样。”   简妍道:“话虽如此,但若是吵了,又能吵什么?不过是互揭伤疤罢了。你虽悬崖勒马了,但心底也有人家的影子,我揪着这点不放就是小肚鸡肠,放过了心里又不痛快,只能自己憋着罢了。”   庄政航见她听她这话,便堆笑道:“你心里放不开才说明你心里有我,这次是我不对。原是我处处跟着女人跑,如今有人主动送上门,就眼皮子浅地晕头晕脑了。”   简妍道:“这日后你必定是常要进了人家给人瞧病的,谁家没有几个芳华正茂的闺秀……”   “从今往后,五十岁以下的女人,随她是谁,我都不给她瞧病,好不好?”庄政航说完,又忙道:“吃一堑长一智,回去了我将这事细细写下,瞧瞧我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全当做考科举一般,旁引博征地写下文章叫你批改,可好?”   简妍笑道:“你这是要写罪己状?”   庄政航道:“就算是罪己状吧,只要你别将我当外人一般应付了。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哪一日你一狠心给我下了药,然后从族里领了个儿子来养,我虽死了,你照旧是庄家大房里说一不二的主。”   简妍骂道:“我在你心里就这样心狠手辣?成了寡妇还想说一不二,你也太抬举我了。”   庄政航笑道:“我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是叫你逼的。”   简妍哼了一声,忽地瞧见燕曾风流倜傥地沿着栈道上来了,手指在庄政航手心里掐了一把,随即抽了手,啐道:“就你这熊样也敢觊觎霓云郡主?也不撒泡尿照照!也就我这样的陪着你凑合着过罢了!你这出尔反尔、见异思迁、卑鄙无耻的小人!原先日子不好,你倒是对我千依百顺,闹出个情深意重模样,害得我里外不是人。如今日子好了,你就瞧见人家一眼,就魂都没了,安生的日子也不乐意过了!”   庄政航见简妍突然发作,心里一慌,忙道:“我并没有……”   “我呸!你也不瞧瞧你那里比得上人家俞将军一半!”简妍说着,作势将桌上茶盏向庄政航丢去。   庄政航忙闭了眼,却听身后哎哟一声,却是燕曾在叫,登时明了简妍这般发作为哪般,见简妍又举了杯子,作势要向他砸来,忙慌里慌张地要求饶。   后头燕曾也听见简妍骂了那几句,心里不由地想到泼妇两字,又想这庄少夫人心里的人该是他才对,待要殷勤地上前劝说,却见那杯子又向自己砸来,慌忙要躲。   因身边随从瞧见亭子上坐着女子,就隔了五六级台阶慢慢跟着,是以燕曾脚下一滑,向下倒了两三级台阶才被接住。   简妍对庄政航一眨眼,就冷哼一声,去寻了玉环、阮彦文两口子。   作势站起身来对着青山长叹一声,那边燕曾只当方才狼狈跌倒的事不存在,又含笑款步过来了,浅笑道:“庄二哥跟二嫂吵架了?”   庄政航道:“一言难尽。”说完,心里想着简妍方才骂他的话,未必不是借题发挥,暗道自己何时见异思迁了?   燕曾笑道:“听着倒是跟霓云郡主、俞少将军有关。”   庄政航咬牙道:“也不知那俞瀚海到底有何能耐,这婆娘……霓云郡主也是!”   燕曾望了眼简妍的身影,暗道原来庄政航先前不肯出门,也有惧内的缘故,于是叹道:“小弟也听说如今京里是个女人倒是有九个心里惦记俞少将军的,最可恨的是,竟有人说小弟是假风流,风流的太过于牵强,不及俞瀚海那厮不着痕迹,就占尽风流!”   庄政航心想十个女人九个惦记俞瀚海倒是不假,只是想着叫俞瀚海做女婿罢了,因想燕曾这人素来会察言观色,于是就将眼睛眯起来,恨声道:“旁人就罢了,偏郡主也这般想,想小弟我费尽心思也不能叫郡主动摇一二,可见她是何等铁石心肠,若有人能叫那郡主动了心,再挫败一回,才算是大快人心!”说着,又望了眼此时侧着脸负手看山上景致的燕曾,笑道:“燕案首不如替我们男儿争口气,就去夺了郡主芳心如何?”   燕曾蹙了蹙眉,暗道怎么遇到三个人,倒有两个有意叫他去勾引霓云郡主,难不成霓云郡主铁石心肠地叫京中男儿都恨上了?又想霓云郡主如今寡居,这寡妇不比有夫之妇,最是勾引不得的。   庄政航见燕曾迟疑,又瞧见简妍隔了十几步看他,一心要在简妍面前立功,于是就道:“枉你还有个燕不独返的名,虎口拔牙才叫真本事,难不成燕案首只敢对那心软意柔的女人出手,对着那寡情清冷女人就望而却步,只听人说就没胆了?”   旁的倒好,只诋毁燕曾那“燕不独返”之名,燕曾就心急起来,叫道:“谁没胆子了?”说完,却又觉自己中了庄政航的激将法,于是淡笑道:“不知庄二哥急着叫小弟对霓云郡主出手,却又是安了什么心?”   庄政航嘿嘿笑了两声,道:“燕案首不知,外头已经开始押注,赌霓云郡主花落谁手,燕案首是一赔五,小弟是一赔十,至于俞瀚海那厮……”   燕曾眉毛一挑,心想外人倒是有些眼光,能瞧出自己比庄政航有手段,忙问:“多少?”   庄政航竖起两根手指,道:“一赔二。我可是买了燕案首啊,燕案首万万不能叫我赔了老本。”   燕曾冷笑道:“不过是个才打了仗回来的武夫,我瞧着他脸膛漆黑,也不知他怎就进了那些女人的眼。”   庄政航方在心里想着又不是要小白脸,要脸白的做什么,随即又想着自己脸跟燕曾一样白,也就没了话,只陪着燕曾一同粗粗地喘息泄愤。   燕曾本听了俞祁连的话就有些动摇,此时又听庄政航如此说,越发下定决心要将霓云郡主拿下。下定决心后,又瞧见简妍在一旁,涎着脸道:“小弟去见见嫂子。”   庄政航忙拉着他,冷着脸道:“燕案首又忘了旧事了。”说着,伸手抠了下燕曾额头的伤疤。   燕曾一凛,也知人家两口子虽吵架,却也容不得他一个外人搀和的,于是遥遥地对简妍一揖,随即见简妍手中的茶碗又向自己丢来,暗想难不成是庄少夫人心里有了俞瀚海,就对自己这谦谦君子不理不睬?忽地瞧见风吹过,简妍耳边明珠隐约露出,心里若有所失。一时失神后,又觉庄政航伸手掐他,于是一边摇头大度地笑笑,一边关切地望了眼简妍,道声失陪,就领着随从又下了山。   庄政航回头对简妍嬉笑道:“瞧着你夫君厉害吧,听说那些纨绔泼皮更瞧得上俞瀚海,燕曾那王八就来了劲了。”   简妍笑道:“我虽不曾听你跟他说什么,但想来你弄虚作假的功夫很是见长呢。”   庄政航忙道:“你又说这话,我这会子刚有个苗头你不就瞧出来了吗?等着我能在你面前蒙混过关,我早封侯拜相了。”   简妍轻笑一声。   庄政航却又急道:“照你的意思办了,你又说我弄虚作假,那你想叫我怎么着?”   简妍抿紧嘴唇,半响道:“难不成你不知患得患失的意思?”   庄政航听她这般说,就又笑了,笑道:“你这个样子才好,有事说事,若是我再犯了,你只管按着我梦里的将我弄死就是。”说着,瞧着天晚了些,就又牵着简妍向山下去。   路上庄政航道:“我领着你去一家小店,那是我没银子的时候常去赊账的地,算算我还有几钱银子没还了他,咱们过去好好吃一顿,回头多打赏他们一些,也算是还了债。”   简妍笑道:“我原就说过我的债主都比你的来头大,看来果然是那样。”   庄政航笑道:“就你厉害!”   两人下了山,忽地庄政航瞧见简妍回头,就向那边望去,却又是瞧见蝶衣在后头喊着他跑,后面还有个老尼姑去追蝶衣。   庄政航道:“想来今日人多,她们也出来化缘呢。”说着,瞧见自家马车过来了,就与简妍一同上了马车。   简妍上了车,微微掀了车帘,就瞧见蝶衣光着头,楚楚可怜模样,反倒比满头青丝的时候更显水灵,又见两三个光棍无赖瞧着蝶衣,就上前拦着她动手动脚。   简妍见蝶衣一直看着马车,就对庄政航道:“你不去救她?”   庄政航道:“救她做什么?她总该知道自己个容貌出众,不当做出引人注意之举。”   简妍哧了一声,道:“若换做柳昭昭呢?”   庄政航笑道:“你又喝醋了?你都说了故人隔了这么久再见就是新人了,随她怎么着吧,我如今也不觉自己欠她的了。”   简妍一笑,又瞧见普渡寺的和尚将那几个无赖驱散,心想过了这么久了,难得蝶衣还痴心不改,又眯着眼睛看庄政航,心想这王八红粉满天下,当真不能叫他轻易给人瞧病。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快没了……   120有仇报仇   庄政航因心里惭愧,回去后果然写了罪己状给简妍,只那见异思迁的罪名不肯认,旁的小人种种,都签字画押认了。   简妍本要逼着他将那罪名也认了,后头简老爷又受了褒奖得了南疆的地,简嬗又跟秦家订了亲,一时间简妍只忙着这些,顾不得再跟庄政航纠缠;随后康老夫人将庄政航介绍给旁人家的老夫人瞧病,简妍唯恐庄政航心里急躁在外失了手,也就不再逼着他认罪。   只庄政航记挂着要领简妍出去玩,倒是偷着空子领着她去各处山上转了一转,后头因庄老夫人几次要寻简妍没寻到,庄政航也就不敢再频繁地领着简妍出去。   却说那边忠勇世子后、庭受创,就在普渡寺里求了药,立时就叫下人给他敷上去,心里万分恼恨庄敬航,暗道果然前头两次庄敬航是存心戏耍他,有意要拿了安如梦引诱着他。又想安如梦若果真是京中第一美女,那庄敬航就该如庄政航一般一心要独占美色,哪里会想引见给他?可见庄敬航是不好女色的。况且先前庄敬航那厮在庄家自己喧嚷出瞧见安如梦的身子后,这事就不了了之,可见他瞧见安如梦的事并不实属,且大有可能是安如梦不理睬庄敬航。   如此一想,忠勇世子恍然大悟,心想他叫人上门提亲,安如梦都不肯,她哪里还会乐意暗中与庄敬航那猥琐小人私通,暗道定是自己着了庄敬航的道,中了庄敬航的奸计!   因想通此事,忠勇世子趴在普渡寺就叫随从去喊了庄敬航来。   那随从也看出忠勇世子与庄敬航并非两情相悦,实际上是他家世子被人强了,忙劝道:“世子不可,小的瞧着这事不宜宣扬。世子若心里气不过,只后头慢慢以牙还牙就是。”   忠勇世子并不知这随从先还替庄敬航把门,听了他的话,就点了点头,因后头火辣辣的疼,且听人说还流了不少血,于是忙叫人送了他回府。   忠勇世子回了忠勇府,本要隐瞒这事,奈何伤势太重,少不得要再请了大夫,一来二去,就被郡王妃、世子妃知道这事。   这两位夫人一寻根究底,忠勇世子心中更添了一分羞恼愤恨。   后来忠勇郡王听说忠勇世子与庄敬航在普渡寺鬼混被人发现,暗恨忠勇世子玩弄戏子娈童就罢了,竟自甘堕落地去取悦他人,自觉郡王府的颜面全被忠勇世子丢尽,不顾忠勇世子身上尚有创伤,咬牙切齿地将人重重打在忠勇世子背脊臀肉上,又罚了忠勇世子的一众爪牙,严令忠勇世子近日无故不得出府。   忠勇世子伤上加伤,险些一命呜呼,但好在府上不缺好医好药,好歹也将命保住了。只是自打普渡寺一行后,就只能吃些汤汤水水,旁的便连果子也不敢尝一颗,以免出恭的时候痛苦不堪,又淋漓出血水来。   早前忠勇世子保命尚且来不及,哪里顾得着去报复庄敬航、逼娶安如梦,待小命保住后,又被忠勇世子拘在府中,也不得出去,只满心盘算着如何整治了庄敬航。   那原先被罚过的随从又对忠勇世子献计道:“庄家三少爷来递了十几封请罪的信函,依小的说,世子不若假意跟他和好,只说你也知那日是着了他人的道,不干庄三少爷的事,再逼着他请安家姑娘现身。如此,世子正好趁他不备,以牙还牙地给自己讨回公道。”   忠勇世子暗自点头,心想自己着实不能将那日被强的事宣扬出去,但若是庄敬航不出庄家,他如何能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于是乎,就由着那随从给庄敬航回了信,只说两人皆是被陷害的,并不埋怨他。   忠勇世子这般算计着叫人送了信给庄敬航,那边厢,庄敬航收了忠勇世子的信,悬在心中足足有小半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原来庄敬航不独腿上受伤,身上某尴尬之处也因太用力兼忠勇世子后面干燥而撕裂受伤,又不好教大夫瞧,只得苦苦忍着,不敢多喝汤水,每日不到口干舌燥之时,不敢喝水。   春晖瞧着庄敬航裤子上总有血迹,心中纳罕,问了庄敬航,他又不肯说。   庄敬航躺在床上歇息了几日,虽无人约束,但也不好再出门,一边惶恐地怕忠勇世子报复,一边对安如梦恨之入骨,却见芝盖、瑞草几个都被简妍以早先侯府抄家时偷窃学士府中财物的罪名给送官了,此时也无人可用,便是有满腔的怒火也发泄不出去。等着得知忠勇世子也醒悟到是有人设计了他们,心里的惶恐少了许多,愤恨又多了一些。一咬牙,就又叫春晖去跟安如梦说,就说若是安如梦后日不如约相见,就故技重施,满世界喧嚷他跟安如梦私通,看安如梦日后如何嫁人。   庄敬航原是黔驴技穷使出这法子,不想春晖去说了话,回头安如梦就答应了。   庄敬航听春晖转述了安如梦的话后,暗道安如梦此番定是又有算计,心想还该在自己的地盘上行事才能万无一失,于是早早地叫人将他搬到那修整过的新院子里,自己亲自看着,不许人焚香,茶水饭菜也只叫人当着他的面用院子里的井水烧,料到安梦没有法子再下药,就约了安如梦在那院子里相见,又殷勤地叫人送信给忠勇世子,一心盼着折腾了安如梦,忠勇世子能彻底放下心中芥蒂。   简妍这边听说明日安如梦就应约去见庄敬航,就对安如梦道:“庄敬航、忠勇世子两人必定都没安好心,前几日忠勇世子那王八还涎着脸叫人来我们这求老夫人做主叫你进了忠勇府,这次你过去了岂不危险?”   安如梦笑道:“嫂子忘了那原是我的院子?里头是什么样的我都清楚,我早给俞哥哥写信告诉他了,今晚上俞哥哥就在那院子里埋伏着。外头简大哥也说帮忙的。”   简妍蹙眉道:“到底他们人多势众。”又想这事简锋掺和进来,是想着一下子就能跟俞瀚海称兄道弟?   安如梦道:“不碍的,我叫庄敬航将旁人清出去了,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庄敬航也不敢叫人瞧见。”   简妍点了头,到底不放心,从一旁拿出把刀子来,口中道:“老三那王八腿脚残了,你轻易就能降服了他。倒时候他若是多嘴,你就……”说着,就见自己递过去的刀子安如梦没接,安如梦反倒从袖子里另拿了刀子出来。   简妍见安如梦早有准备,不由地笑了。   安如梦道:“嫂子放心,我不杀生。”   简妍笑道:“那畜生杀了也无妨。”又叫两个粗壮婆子明日陪着安如梦过去。   第二日,简妍看着安如梦裹着披风过去,听说忠勇世子尚未过来、庄敬航又将那边院子里的人都撵了出来,在棠梨阁里抱着九斤转了两圈,待放下九斤,就觉臂膀酸痛,心里依旧不安。   庄政航难得一日不出去,瞧着简妍那牵肠挂肚模样,就猜着定是她跟安如梦又算计了什么事,于是笑道:“她才出去一会子你就担心,我整日不见人,也不见你怎样。”   简妍一边逗着九斤,一边道:“你怎知我不怎么样?我就算以泪洗面也要背着你,不然叫你心烦气躁的,到了外头如何给人瞧病。你看我的脸,我这是强颜欢笑呢。”   庄政航听她这般说,就道:“也罢,既然如此我就日日留在家里好了。”   简妍哧了一声,随即躺在九斤身边,说道:“就当我没说这话就是了。”   庄政航见她挂心安如梦的很,想着拿了旁的事引她,嘴张了张,正要说外头燕曾如何勾引霓云郡主,忽地想到门外连着两日有人送了芙蓉花过来,暗道那芙蓉花定是燕曾那王八送的,因此就不提燕曾,又听九斤啊啊地叫着,就绞尽脑汁地想了两个能够说给九斤听的笑话,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回,那九斤虽听不懂他的意思,但瞧着他眉眼跳动,也觉滑稽有趣,就哈哈地咧着嘴笑了起来。   过一会子,外头蔺大娘说柳家来了个媳妇。   简妍就叫人将媳妇领到明间,自己跟她说话。   那媳妇请安问好后,就笑道:“还请庄大夫去给我家姑娘瞧瞧病吧,既然前头是庄大夫给瞧的,这乍然换了人,若是前后的方子相冲,那可怎么好?”   简妍心想这么久了,柳家才寻过来,那柳昭昭又非十分得宠,能够叫柳家豁出颜面来求人的,猜着定是柳家出了什么事,要么是急着叫柳昭昭定下人家,要么是有求与庄家,于是笑道:“隔了这么久了,想必也有不少大夫去给你家姑娘瞧病了,按着这位嫂子的说法,那开方子的忌讳就更多了。我夫君道行尚浅,更不敢冒然去给你家姑娘瞧病了。”   那柳家媳妇忙道:“我家姑娘性子执拗的很,只认准了庄大夫……”   简妍道:“这位嫂子慎言,免得败坏了柳家的名声。便是不怕败坏了柳家的名声,也别坏了我家夫君的声誉。”   那柳家媳妇涨红了脸,又含糊其辞地道:“那日在街上旁人都瞧见庄大夫给我家姑娘看病了,想来我家姑娘是忌讳这个,是以只想叫庄大夫一人给瞧病。”   简妍笑道:“这讳疾忌医可要不得。再者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还请柳家夫人、姑娘不要记挂着这些许小恩。若柳姑娘当真放不下,想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送了厚礼来就是,何必动了那以身相许的要不得的心思。”说着,心里惦记着安如梦的事,也不耐烦跟柳家多说,就叫人送了柳家媳妇出去,随即又叫人去打听柳家怎么了。   庄政航抱着九斤出来,干笑两声道:“叫你受累了。”说完,一觉自己那日粗心大意,二觉柳昭昭腻烦。   简妍笑答:“你知道就好,若是等着柳家上头人来撕破脸皮,我若出口伤人,你可别怪我铁石心肠。”   庄政航忙道:“随你说旁人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简妍这边挂心着安如梦,又不敢叫人去探看,免得惊动了旁人,倒叫安如梦跟庄敬航的事越发说不清楚。   却说,安如梦进了原先她跟庄淑娴住的院子,瞧见院子里花圃树木已经改动,一时就有了物是人非之感,心想若当初不来庄家才好。   院子里,只庄敬航一人躺在树下,再无他人。   庄敬航望了眼跟着安如梦进来的两个婆子,笑道:“表妹,如今我这般形容,还能奈你如何?何必特特领了两位妈妈来听墙角,且叫两位妈妈一旁歇着去吧。”   安如梦抿紧了嘴,忽地瞧见一间空屋子里隔着窗纱有看着她,举了举手,料到是俞瀚海,于是就点头叫两个婆子在门外看着,自己一人留下。   那两个婆子正是青杏的娘跟姨,见安如梦示意,于是就去了外头看着门。   安如梦瞧着庄敬航脸上淤青尚存痕迹,又消瘦萎靡的很,偏那张脸上又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心想他难不成以为自己一个闺阁女子打不过他一个瘸着腿的瘸子?说道:“你三番两次叫丫头跟我说那话是何用意?”   庄敬航也打量着安如梦,只觉她还如先前一般肌肤晶莹,眼神清澈,不由地想起九葩堂里抱着安如梦的情形,怀念地叹息一声,然后笑道:“不过是有心替表妹凑成好姻缘罢了。”   安如梦眉头微颦,就见庄政航抱着手臂恬不知耻地道:“姑丈留下骂名过世,安家又无可靠之人,依我说,表妹还需早早为自己打算才好。”   安如梦冷笑道:“却不知我该如何为自己打算?”   庄敬航道:“宁**头不做凤尾,不过是无能之辈自欺欺人的话。以表妹这倾城之貌,合该嫁给王子皇孙才叫般配。据我看来,那忠勇世子……”   安如梦开口道:“忠勇世子已经是三表哥的人了,表妹不敢染指。”说完,不由地向俞瀚海那边看了一眼,想起那天隔着墙听到的声音,脸上一红。   庄敬航被安如梦抢白,暗道果然是安如梦设计了他,脸上青筋跳着,面目狰狞地道:“枉表妹以淑女自居,竟然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可见表妹也表里不一的很,想来上回子九葩堂里,若是那碍事的二哥不来,你我也能……”   安如梦见庄敬航要口出恶言,就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庄敬航脸上,庄敬航顺势要抓住安如梦的手,手中忽地抓到一锐利东西,忙放开手,看到手掌被割出深深的一条道子,白森森的骨头隐约可见,不由地警惕地看着安如梦,也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冷笑道:“亏我还以为表妹是弱女子,原来表妹也是早有准备。只是不知等会子,表妹可会求我救你。”   俞瀚海走出来道:“不用看等会子如何,但看现在你冲谁喊救命。”   庄敬航因手上疼的厉害,不禁向后一缩,动了残腿,就咬牙吃痛地叫了起来,再抬头,就见一面生的男子一身黑衣短打,阴沉着脸向他走来,瞧见安如梦并不避讳那男子,一下子醒悟到那人就是安如梦的奸夫了,心想这人是何时躲进来的?想着就忍不住挣扎着起身,张口要喊人进来。   俞瀚海见他张嘴,就迅雷不及掩耳地用手砍在他脖颈上,听庄敬航一声不吭地昏厥故去,就对安如梦道:“你干哥哥寻了几个人去拖延世子,那世子一心要报仇,只怕也拖延不了多少时候。可要直接宰了他?”   安如梦摇头道:“说好了不杀生的。”说着,又拿了刀子比了比庄敬航的嘴,“先割了他胡说八道的舌头。”   俞瀚海点了头,掰开庄敬航的嘴,将他的舌头拉出来。   安如梦拿了刀子比划比划,却不下手。   俞瀚海只当她不敢下手,开口道:“你走远一些,我动手就是,也免得血水溅到你身上。”   安如梦道:“我裹着披风过来,也不怕弄脏了衣裳。只是听说咬舌头会死,若是割了舌头,他死了怎么办?若是他死了,那我岂不是白费力气了,不如就此时一刀割在他脖子上。”   俞瀚海不由地笑道:“我手指放在哪,你就往哪里割。”   安如梦点了头,就对着俞瀚海手指比的地方一刀割下去。   只一刀下去,血水从庄敬航嘴里涌出,安如梦忙嫌弃地避到一旁,瞧着那血水,心里虽有些害怕,但因恨庄敬航的很,也就不十分显出来。   巨疼之中,庄敬航忽地醒过来,咳嗽两声,又因血水流到喉咙,断掉的半截舌头卡在嗓子眼,呼吸不得,就脸色苍白起来。   俞瀚海叫安如梦避开一些,然后将庄敬航身子歪到一旁,用力在他背后一拍,就见庄敬航吐出一口血水,随即半块舌头掉了下来。   安如梦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然后见庄敬航只顾咳嗽,就不急不缓地从俞瀚海手中接了匕首,向庄敬航完好的那条腿上砍去。   庄敬航困兽犹斗地奋力向安如梦踢去,脚先被俞瀚海压住,后又被安如梦狠狠地割在后跟脚筋上。   俞瀚海见安如梦毫不留情地下手,且那刀法极准,竟是没有多余的血溅出来,一时也愣住,手下没耽误压着庄敬航,眼睛就诧异地盯着安如梦看。   安如梦脸上一红,扭捏地道:“我早算计好怎么挑他的脚筋了。”说完,又道:“如今该轮到手筋了。”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俞瀚海此时再看安如梦,就觉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暗道这么个爱恨分明的女子,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于是建议道:“手筋也割了吧,从臂弯那边割。”   庄敬航听了俞瀚海的话,双手奋力挣扎,用还剩下半根舌头呜呜地求饶,暗道不想安如梦竟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又绝望地盼着忠勇世子快些过来。   安如梦依着俞瀚海的指点拿了刀子去割庄敬航的手筋,到底是心里想的跟做出来的不同,此时瞧见庄政航软软的躺在椅子上、髌骨又被俞瀚海挖去,脸上也吓白了。   安如梦将庄敬航两手手筋挑断,就要去擦匕首。   俞瀚海忙道:“不用擦,你这匕首可有印记?”   安如梦道:“下人在大街上随便买的,并无印记。”   俞瀚海闻言接过来,打量一番,瞧着果然是寻常之物,于是道:“你先出去。等会子忠勇世子要过来,得赶着他来前将这混账处置好,就由我来收拾吧。”说完,又犹豫道:“要不要阉了他?”说着,向庄敬航□瞧了眼。   庄敬航惊慌地想护着身下,偏又动弹不得。   安如梦小声道:“不用,日后叫二嫂常喂他些春药吃,就看他怎么着。”   俞瀚海笑道:“那就这样吧。”   安如梦点了头,见披风上有几点血,就将披风脱下抱着。向外走两步,回头道:“祁连说霓云郡主看上你了。”   俞瀚海道:“无妨,祁连说如今燕曾那小子去缠着霓云郡主去了。”   安如梦道:“别惹了伯父伯母,这事得慢慢来。”想着,又问:“这院子里的地势你记牢了吗?”   俞瀚海道:“你放心,我昨晚来了,就将这院子看了一遭。”又催促她快走。   安如梦心想俞瀚海出身将门,既然来了,哪里会不弄清这边的地势,于是出了门,就见青杏的娘又拿了件一样的披风给她,心想简妍当真细心。   俞瀚海瞧见庄敬航一双眼睛愤恨地瞪着安如梦,便伸出两根手指,对着他眼睛插下,然后抠出他两只眼球,随后又进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毒妇人心,安如梦手一向不软   121栽赃嫁祸   俞瀚海从屋子里拿出盆子,想了想,却又放下盆子,先将前门栓好,然后拿了条被子将庄敬航裹着扛到屋子里床上,重又出去,将外头的躺椅并地上的血一一收拾了。随即在庄敬航身上割了几刀,放出血在盆子里,放了半日,瞧着血水不够,就又拿了屋子里的茶水倒在盆子里搅合了一下,将门微微敞开,将那盆子放在门上,又拿了庄敬航的衣裳,一件丫头的内外衣裳,胡乱地丢在帐子外,塞了个枕头叫庄敬航抱在怀中,又将被子掖好,让庄敬航只有丁点头发露在外面,想到自己与简锋商议的时辰近了,就赶紧从窗户翻身出去。   俞瀚海出了屋子,就在昨日放自己衣裳的地方换了衣服,然后翻墙出去,进了外头俞祁连停着的马车里,收整擦拭一番,见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地方,才从马车里出来,又将安如梦原先用过的刀递给俞祁连。   俞祁连也不问俞瀚海究竟怎么报复了庄敬航,笑道:“回头我叫人塞忠勇世子马车里就是。”说着,又因忠勇世子如今后、庭受创、骑不得马兀自发笑,亲自驾了马车走了。   说曹操,曹操到。   隔着一条巷子,忠勇世子领着一群走狗嘻嘻哈哈哈地就来到庄敬航的院子后门。   先前无意中替庄敬航把门,害得忠勇世子被庄敬航用强的随从再三表示忠心,谄媚道:“世子,这会子定要庄敬航那厮血债血偿!”   忠勇世子将头探出马车,赞了那随从一句,又满脸煞气地狰狞着脸,心中想着等会子定要庄敬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嘴里再次交代爪牙们等会子该如何折腾庄敬航。   一群人到了小门,庄敬航因无人可用,就诓了王忠替他办事。   小门边上正有王忠不明真相地守着门。   王忠看见忠勇世子一群人过来了,忙堆笑将这几人迎了进去。   忠勇世子唯恐王忠到时候护主,碍了他复仇大计,就道:“我去寻你家少爷说话,你且去门外等着。”   王忠笑着答应,却不立时走。   忠勇世子皱了眉头,待要呼喝他出去,那机灵的随从就先拿了二钱银子丢给王忠。   王忠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忠勇世子又领了人进去,心里想着过一会子,既能一边享用第一美人,又能折辱了庄敬航,于是不禁喜笑颜开,待过了两道门,就大声呼喊庄敬航,叫他出来。   许久不曾听到动静,众人心里都不耐烦起来。   那随从道:“世子,这边门开着呢。”   忠勇世子狠狠地瞪了眼那屋子,随着一群人向屋子里去,才刚靠近房门,那随从将门一推,一盆血水倾倒下来,哗啦一声将随从浇个正着,连着忠勇世子衣襟脸上也溅了多少。   忠勇世子瞧见那血水先唬了一跳,随即咬牙道:“好啊,庄敬航那混账是要给我来个狗血淋头啊!”   因那随从脸上恰粘着一片茶叶,正验证了忠勇世子的话,几个爪牙也当这血水是庄敬航有意要戏耍忠勇世子,异口同声地痛骂庄敬航胆大包天。   忠勇世子拿了帕子擦了脸,冷哼一声,道:“给我抓了庄敬航过来!”   因听到屋子里床上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一群人就向里间去,瞧着床上被子哆哆嗦嗦,地上又散着男女衣裳,忠勇世子狞笑道:“好啊,还说叫我来会会美人,我没来,你自己个就先用上了。”于是抱着手臂,对属下道:“将美人拉出来,别伤了美人,然后那混账就是你们的了。”   几个人答应了,一时又有人去寻茶水来吃海狗药,以免等会子没有兴致,叫忠勇世子扫兴了;又有人上床将被子掀开。   只听啊的一声,掀被子的两个人脸色苍白地滚下床,忠勇世子未及去看,就先骂道:“大惊小怪个什么!美人呢?”骂完了,自己个去看,却见被子掀开,下面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儿。   忠勇世子立时也被唬住,他原也曾指挥手下将人活活打死,但这些血腥的场面却不曾亲眼瞧见过,如今乍然看见一个血肉模糊之人,且那人嘴里还呜呜出声,登时吓得魂魄飞离。   那随从问:“世子,可还要报仇?”   忠勇世子啐了那随从一口,随机对庄敬航咬牙道:“看来这小子仇家多着呢,有人抢在咱们前头下手了。”说完,却又醒悟到此地不能久留,忙领着随从向外窜。   那几个爪牙是见惯这些的,仗着是王府出身,权不将这事放在眼中,竟是比忠勇世子还镇定从容,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今日晦气,一边又安慰忠勇世子,说道:“世子,这可不就是现世报嘛!世子不费力气,那混账就成了个血人……”   忠勇世子见不着庄敬航,也就不那般惊骇了,未免伤了自己主子的颜面,强撑着说笑道:“等会子我定要叫人揪出敢拿了狗血泼我之人,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说着,忽地想那血只怕是庄敬航的,心里一阵厌恶,瞧见身边一身是血的随从,又叫他滚远一些。   忠勇世子心里正念叨着流年不利,忽地王忠窜出来。   王忠本是要来献媚再赚几个赏钱,瞧见忠勇世子身上有血,旁边两个人更是如血人一般,于是吓瘫在地上,心里想起外头传言庄敬航强了忠勇世子,院子里又只有庄敬航一人,料到忠勇世子是来报仇了,就嘴里喊着杀人了拔腿向外跑去。   忠勇世子一愣,忙叫道:“快去追上他!”   王忠听了这话,越发快步向外跑去,嘴里叫着救命,拼命跑出两道门,正撞在一人的马上。   马上之人却又是陈兰屿,陈兰屿挥了鞭子打了王忠一下,骂道:“找死也不看日子,撞伤了本少爷,你赔得起?”   王忠白着脸,见着里头忠勇世子的人冲出来,六神无主地叫道:“杀人了,忠勇世子杀人了。”说着,连滚带爬地向外爬去。   陈兰屿、燕曾等人俱是一愣,随即瞧见那几个随从果然身上多多少少带了血渍,一时间都愣住。   王忠见无人说话,只当无人给他做主,又呼喊着向大街上跑去。   忠勇世子的爪牙醒过神来,忙向王忠追去,待追到王忠,就将他按在地上,先揍了两下。   忽听到一声“住手!”,一爪牙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忠勇府上的闲事也敢管?”待抬头,就瞧见七八个人高马大的人骑在马上。   那七八个人之中,领头的就是俞瀚海。   俞瀚海蹙眉头道:“朗朗乾坤,便是忠勇府的人也不该在外做出这事。”   因俞瀚海回京没多久,那几个爪牙并不认得俞瀚海,又骂他多管闲事。   俞瀚海的同伴便是与他一同出征之人,此时瞧见那几人爪牙有眼不识泰山,就先怒了,下了马,将几人打翻之后,就听王忠喊道:“杀人了,忠勇世子杀人了。”   俞瀚海故作不知地道:“杀了谁?”   王忠哆哆嗦嗦地道:“小人家三少爷。”因怕忠勇世子灭口,也不管认得不认得俞瀚海,先对他喊冤求救起来。   随着俞瀚海过来的俱是热血之人,闻言,便有人去报官,有人随着俞瀚海去庄家探看。   俞瀚海道:“叫人跟庄家说一声,庄大老爷病重,不可声张,以免惊吓到他。”   有人答应了,就去庄家正门说话。   俞瀚海领着人过去,那边厢陈兰屿、燕曾几个后悔今日来追忠勇世子,一个个面面相觑。   燕曾心里察觉不对,暗道追根溯源,他们几个是听说庄敬航送了美人给忠勇世子请罪,又有心来瞧庄敬航是如何看上忠勇世子的,因此就促狭地结伴而来。而那最先拿了话头引他们来的,细想仿佛是个面目模糊的生人。   陈兰屿几个也怕了起来,又瞧见忠勇世子从庄敬航院子里出来,见他虽擦拭过,但衣襟上也有血滴,越发信以为真,一个个都想着赶紧走了。   忠勇世子镇定跟陈兰屿几个道:“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也不知庄三弟得罪了什么人,就……”   陈兰屿听忠勇世子有意将这事推到旁人身上,顾不得寒暄,只笑笑,就假说有事,要先离去。   陈兰屿尚未调转马头,那边俞瀚海就过来了,随即遥遥地,一行官兵也走了来。   俞瀚海望了眼忠勇世子,想着忠勇世子三番两次上门逼娶安如梦,恨不得立时将他也杀了,淡淡地道:“还请世子随本官一同进去查看究竟。”   忠勇世子冷哼道:“不干我事,俞将军要看,就自己个进去看吧。”说着,领着爪牙就要硬走。   俞瀚海下马拦着忠勇世子,又瞄了了陈兰屿等人,道:“你们几个也是证人,都留下。”   陈兰屿、燕曾俱被俞瀚海教训过,因上回子的事,这几人也不敢惹了俞瀚海,就俱都留下。   庄敬航这院子门外跟俞瀚海所翻之墙又不同,那边人迹罕至,这边虽不是熙熙攘攘,但往来之人却也不断,因此就有几人驻足观看。   忠勇世子握着拳头,瞪着俞瀚海,心里想着日后还该给俞瀚海些颜色瞧瞧,冷笑道:“我如今就走,看谁敢拦我?”说着,冷哼一声,领着人就上了马车。   待忠勇世子上了马车,就瞧见他赤金锦缎的褥垫上摆着一把染血的匕首,正拿了那匕首看,后知后觉地醒悟到自己被人栽赃嫁祸,忽地马车帘子掀开,外头锦衣卫指挥使、俞瀚海、燕曾等人就瞧见忠勇世子手中持着匕首蹲在马车里。   忠勇世子将刀一丢,忙道:“这是栽赃嫁祸!”   俞瀚海撇了下眼睛,瞄了眼锦衣卫指挥使,心想这栽赃嫁祸的手段虽不高明,但上头人乐意信。   锦衣卫指挥使见是忠勇世子,一时也犹豫,碍于俞瀚海在,就对忠勇世子道:“还请世子等候片刻,待下官去里面查明究竟。”   忠勇世子怨愤地点头,又伸手锤了下车壁,因牵扯到后股上的伤,又忍不住哎呦起来。   俞瀚海随着锦衣卫指挥使进了院子,就听那边院子门被人哄得一声撞开,随即走进一个中年管家。   那中年管家便是焦资溪,焦资溪慌张道:“府里的老爷少爷只有二少爷一个在家,偏二少爷又领着小小姐去园子里转悠,一时半会寻不到,大夫人叫小的先来瞧瞧。”说着,声音就有些哆嗦。   俞瀚海点了头,然后随着指挥使、焦资溪一同向屋子里去。   待见到房门前便是一滩血并一个血盆,众人心里已经有了底,遂进了屋子里,瞧见床上庄敬航呜呜出声。   庄敬航原本听到焦资溪的声音,就呜呜出声求救,随后又听到俞瀚海的声音,又听人称呼他为俞将军,立时就不动了,一边痛得要命,一边想着若他不死,定叫俞瀚海、安如梦血债血偿,忽地想着自己不死也难能再有作为,于是就绝望地昏厥过去。   俞瀚海道:“庄三少爷还没死,快去请了大夫来。”   焦资溪慌不择路地向外窜去,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俞瀚海对指挥使道:“听说三少爷的姐姐成了婕妤,看在陛下面上,忠勇世子也该下次狠手。”   锦衣卫指挥使口中答应着,瞄了眼庄敬航,又望了眼俞瀚海,口中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下定会秉公办理。”说着,也不耐烦多看,就与俞瀚海向外去。   走到外边,才出了门,就见庄政航蹲在一旁呕吐。   俞瀚海蹙眉,说道:“庄二弟并未进去看过你三弟吧?”   庄政航正吐着,哪里顾得跟他说话,只伸手摆了摆,心想自己死也不进去看。   俞瀚海料到庄政航是瞧见门边一滩血就吐了,便不去理会他,只跟指挥使说话。   庄政航吐得天昏地暗,忽地想着今日安如梦过来,俞瀚海也在,那就太过巧合了,不由地想着这是安如梦做得,记起上辈子遭遇,又吐了起来。   俞瀚海与锦衣卫指挥使说完话,商议着先将忠勇世子送回忠勇府,再询问了陈兰屿几人,至于这院子里的血迹,暂时留下,叫人将庄敬航搬到屋子后头的抱夏里。   将庄敬航搬到后头,打发走了就锦衣卫,俞瀚海伸手搭在庄政航肩膀上。   庄政航吓了一跳,向后跌倒一步。   俞瀚海道:“大夫来了,庄二弟还是看着人给你三弟瞧伤吧。”   庄政航慌里慌张道:“这事不能叫我家老爷子知道,我先去瞧瞧我家老爷子。”   俞瀚海道:“既然如此,我就陪着大夫去瞧吧,势必要留住你三弟性命。”   庄政航不等他说完,就跌跌撞撞地捂着嘴向外跑,半路瞧见春晖、谷兰、山菊过来,忙叫人拦着三人在院子里,不许三人去外头宣扬。   吩咐完这话,庄政航也顾不得礼节,留下俞瀚海就一个人逃回了棠梨阁,进了棠梨阁,又见安如梦坐在屋子里,脸色越发惨白,向后躲了几步远。   安如梦见他如此,轻笑道:“总算知道二表哥每次见着我躲什么了,难不成二表哥会未卜先知?”说完,又道:“我这会子就要回家去了,正好跟二表哥道别。”说完,就起身敛衽一拜,然后款款向外走去。   庄政航贴着墙壁站着叫安如梦出去,等着安如梦走了,就捂着胸口狐疑地看简妍,道:“你早知道……”   简妍吸了口气,道:“我也才知道,也出了一身冷汗,原以为老三对如梦不轨,如梦只会一刀下去……”   “一刀下去?”庄政航叫道,随即忙捂着嘴,到了简妍面前道:“我虽没进去看,但听着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梦这也太狠了……”   简妍道:“杀生不好,但总不能放过那王八吧?难不成非要等着那王八将如梦糟蹋个够,等着俞家拼死也不要如梦,将如梦逼到绝境才能下手?能说出这大慈大悲话的也不知是哪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英雄。”随即拿了帕子抹了下额头,叹道:“我虽也吓得肝疼,但除此之外,也没想出啥法子能叫那王八消停了。”   庄政航灌了碗茶水下去,又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嘴里嘀咕着:“你太护短了,要是老爷子知道这事,必定会一命呜呼了……这可怎么着……”说着,又对简妍道:“日后不许如梦抱九斤……也不许她过来了。”   简妍道:“你原先不是也想着叫如梦收拾了老三吗?莫忘了,那王八可是设计过九斤的。”   庄政航道:“不过是想想,往日里咒人,谁不说句什么不得好死?”   简妍见他是“叶公好龙”,也就不说话,又支着头想难为俞瀚海还能看着安如梦下手,这般当真不如一刀捅死了庄敬航;因心里也觉安如梦下手狠了一些,就一个劲地往庄敬航要害了九斤这事上想。   想着,外头人说朱姨娘过来了,简妍忙出去迎着。   朱姨娘脸色煞白地道:“俞将军一直看着大夫给三少爷瞧病,又叫人拿了上等的伤药过来。大夫人、二夫人叫少爷去谢谢俞将军,送了俞将军出去后,就去前头二老爷书房说话。”   简妍忙问:“这事可与老祖宗说了?”   朱姨娘忙道:“并没有,只上头几个知道,下头的王忠还有春晖几个全叫锁了起来。”   庄政航吸了口气,道:“暂时先不跟老祖宗说吧。”说着,又大着胆子去见俞瀚海。   送走了俞瀚海,庄政航也没那胆量去见庄敬航,径直去了前头庄二老爷的书房。   书房里,几位老爷、夫人都在,瞧见庄政航来了,庄二老爷先夸了俞瀚海一句,道:“素日并无往来的,若是旁人早走了,亏俞小将军还留下帮着照料。”   庄政航干笑两声。   庄二夫人心里也可惜少了这么个好女婿。   小王氏虽与庄大老爷没什么情谊,但也不想做了寡妇,于是道:“这事万万不能与大老爷说。”   庄政航应着是。   庄二夫人道:“既然大哥如今行动不便,就将他拘在屋子里就是,若是有人敢胡说八道,就见谁打了出去。”想起先前庄采瑛曾在庄大老爷面前说漏过话,就道:“采瑛也不能去见了大老爷,免得她一哭二闹,家里又有了白事。”因急着与狄家办红事,是以庄二夫人尤为盼着庄大老爷安然无恙。   小王氏为难道:“一个院子里养着……”   庄三夫人善解人意地道:“就由着我来养采瑛吧,总归我们那边孩子少。”   小王氏忙谢过庄三夫人。   庄二老爷望着庄三老爷道:“老三,你说外头当如何处置才好?”   庄三老爷沉吟一番,道:“既然今日的事锦衣卫也知道,那就由着陛下衙门替三哥儿做主吧。此外,婕妤是三哥儿亲姐姐,就叫人跟她说一声吧。”   庄二老爷也点了头,叹气道:“三哥儿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了忠勇府的人。”   庄政航心有余悸地听着几人说话,也不插嘴,心想若是庄敬航不跟忠勇世子沆瀣一气,想着联手侮辱了安如梦,安如梦倒当真不会急于一时地将他……   “那其姝……该如何?”庄三夫人开口道。   庄二夫人想起她那外甥女,也皱紧了眉头,嘴中道:“若是三哥儿去了,其姝就算嫁人了,逢年过节也要先给三哥儿上香,后头成亲的相公就算到地底下也要排在三哥儿后头……只是若叫其姝她……”   庄政航心想便是张其姝从张薜荔手中抢了庄敬航,也犯不上叫她一辈子毁在里头,于是道:“依我说,还是退了吧,由着她在去寻了人家嫁了。”   庄三夫人也道:“退了吧,也显得咱们家仁义。免得张家提出来……到时候咱们家落个狠毒的名,张家也被人说不厚道,两家都不得好。”   庄二夫人蹙眉尖着嗓子道:“三弟妹这话说的,我们家自古就没有那档子事。甭管外头如何,我们张家人向来是从一而终……”   庄二老爷不耐烦听庄二夫人声音,喝道:“你嚷什么?随你张家如何,我们庄家是退定了!”说完,又放低了声音对庄二夫人道:“回头你去劝劝老祖宗,叫她点头答应了吧。”   庄二夫人撇了撇嘴,却不敢再叫,暗道张家退了这晦气的亲事也好。   122大厦倾倒   庄二夫人自是不肯一个人去说,又将姚氏、庄政航拉上,几人去与庄老夫人说庄敬航的事,未免吓坏庄老夫人,只跟她说庄敬航先前在外强了忠勇世子,如今被报复回来,让人狠狠地揍了一顿,怕是不能再下床走动。//   庄老夫人听了,先是愣住,随即就又落了泪,待要去见庄敬航,又被几人拦住,于是一边抹泪,一边听庄二夫人说要与张家退亲,不等庄二夫人说完,先唾骂道:“是你张家女儿不知廉耻跟老三有了首尾,如今瞧着人不好了,就要赶紧又换高枝?这就是你家的家风?”想了想,又道:“赶紧叫敬航跟其姝成亲,也好冲一冲,叫敬航能缓过来。”   庄政航眼皮子一跳,就开口道:“祖母,三弟这模样……”   姚氏也道:“老祖宗,不若将三哥儿的丫头提成姨娘,叫那丫头尽心照料着三哥儿,若是三哥儿有个什么……也能叫那丫头再改嫁。若是其姝……岂不耽误了人家一辈子?”   庄老夫人抚摸着自己手腕,垂着眼皮道:“老二家的,多少银子你乐意将老三的园子还了他?我替老三买了。可是两万两?如今我现将银子给了你,回头将后头的地契房契拿了给我。等其姝进门,那园子就是她的,这也不算咱们庄家亏了她。”   庄二夫人见自己也无辜被牵扯进去,暗道难不成这个时候自己还能跟庄老夫人讨价还价不成?这岂不是要逼着自己白送还了园子给庄敬航?想着越发觉得退了那亲事好,于是忍不住将庄敬航的实情说给庄老夫人听。   姚氏原也当真以为庄敬航又叫忠勇世子痛揍一回,此时听说实情,当即呆若木鸡傻傻地站着。   庄老夫人听说后,心惊不已,只觉得舌头发麻,眼睛发涩,手脚无不冰凉,呆愣了半日,却也不掉眼泪了,喃喃道:“那就退了吧,当初给的聘礼就不要张家还了。将春晖提为姨娘,由着她好好照料老三吧。”   庄二夫人心中一喜,又见庄政航用埋怨的眼神看她,心知这庄政航不喜她太过唐突,强撑着答应道:“儿媳明日就跟哥哥嫂嫂说。”   庄老夫人点了头,随即挥了挥手,叫众人出去。   待人走后,祝嬷嬷瞧着庄老夫人一声不吭,就想叫简妍抱了九斤来哄庄老夫人安心,谁知那九斤年岁小,偏又最是敏感,觉察到庄老夫人心中抑郁、耷拉着脸后,就先哭号起来,惹得庄老夫人也不住地掉眼泪。   简妍心疼不已,忙将九斤抱走,又回了棠梨阁哄她睡觉,待庄政航从前头庄大老爷那边回来,就问:“大老爷如何了?……老三如何了?”   庄政航瘫在炕上道:“老三命硬,如今烦的倒不是他的病情,是跟忠勇府那边,不知到底该怎么着?”   简妍道:“听哥哥说,忠勇府快倒霉了。”   庄政航嗤笑道:“不用听说,如今瞧着忠勇府就倒霉的很。”   到了晚饭时刻,庄政航因想着那滩血,也吃不下饭,连小菜也不要,只喝了小半碗稀粥。   三更半夜的时候,简妍就听庄政航梦里喊救命,忙将他摇醒。   庄政航一头冷汗地醒来,醒来后,就死死地抓着简妍。   简妍问:“梦到如梦了?”   庄政航听到安如梦的名字就一颤,点头道:“除了她,还有谁这样吓人?”   简妍搂着他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庄政航哧了一声,叹息道:“你这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换了你试试,看你怕不怕她?”说完,因为梦里梦到的事,又翻身压在简妍身上试了试,见果然那东西半日起不来、今晚自己雄风已去,就又在心里咒骂了安如梦一回,暗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如花美眷皮囊下是不是一颗蛇蝎心肠。*.如此想着,就觉还是简妍这般有狠劲都外露出来的好。一时感慨颇多,又惦记起九斤来,听说九斤跟着金钗睡了,也不听简妍劝阻,又叫人抱了九斤回来,将九斤摆在他与简妍中间。   第二日一早,简妍瞧见庄政航眼睛红红的,叹息道:“上辈子的事,你怎还记着?当是个梦就罢了。”说着,摸了下庄政航的眼睛。   庄政航侧着脸要去咬她的手,怨愤道:“还是亲娘呢,昨晚上险些将九斤挤扁了,这还多亏了我看着。”   简妍手上被咬了一口,失笑道:“我知道有你才睡得踏实,不然你去瞧着你不在时我一夜要起来多少次。”   因府中众人害怕,不敢去看庄敬航,那给庄敬航请大夫的人只能是管家焦资溪。   焦资溪费了一番功夫,请了几个大夫给庄敬航瞧病,回头跟小王氏说庄敬航用了俞瀚海的药好了许多,小王氏想想,又叫人送了谢礼去俞家,顺道再讨一些伤药来。   一大早,张家人就来了,张老爷原觉退亲的名声不雅,执意不肯,后去探望了庄敬航一回,见他浑身上下包裹着,虽瞧不见伤,但想想也知他惨状,又听是忠勇世子残害了他,心里也拿不准这回庄家跟忠勇府哪一个倒霉,于是就面上做出十分勉强模样地答应了退亲之事,盘算着若庄府无事,就将张其姝定给庄玫航,如此一来顾全名声,二来也能得个好女婿。   午间,又有锦衣卫来府上询问王忠等证人,随后将王忠、春晖几个领了去对证词。   午时刚过,忠勇府上就来了人。   因早知会如此,今日庄二老爷就与庄政航两个留在家中并未出去,与忠勇府的人说了话后,庄政航就浑身瘫软地回了后头。   因简妍原也不知安如梦下手会那般狠毒,庄政航也不好说她什么,只长吁短叹个没完,说道:“我这头发不知又要白了多少。”   简妍忙问:“忠勇府那边来人说了什么?”   庄政航道:“忠勇世子百口莫辩,忠勇郡王也不信不是他动的手,更不听世子走狗的话。于是忠勇郡王自觉理亏,叫人来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叫我们府上将状子撤下来。”   简妍愕然道:“咱们府上有状子?”   庄政航道:“我与二叔也这般说,只忠勇府不信,叫我们去锦衣卫将官司撤了。”   简妍道:“忠勇王府也太过霸道,我们家人伤着了,他们倒是上门来逼人了。”   庄政航道:“可不是吗?可见他们家惹上这事也是活该。”   因说着,就听人来说:“大老爷听说三少爷的亲事叫退了,闹着叫少爷去张家理论。”   庄政航道:“谁跟大老爷说的?不是不许人告诉大老爷这事吗?”   那人道:“是大老爷晒太阳的时候听人说张家人来了,就要去见人,被丫头拦着后,发了脾气,那丫头说漏了嘴,就说张家是来退亲的。”   简妍道:“这丫头实在多嘴,不过也怨不得她,毕竟是个丫头,谁敢就将大老爷关在屋子里,趁着人没再多嘴,你就急赶着去跟大老爷说。”   庄政航不情愿地道:“我两日只喝了些米汤,还要去哄了大老爷。”说着,就要出去。   简妍见他出去,忙道:“你就说婕妤不喜其姝是庶出的,要亲自选了弟媳妇,因此才要退了这亲。”   庄政航答应了,忙到了前头,果然按着简妍的话安慰了庄大老爷一通,庄大老爷听说要给庄敬航寻更好的,也顾不得原先说张其姝生是庄家人、死是庄家鬼的话,忙笑着叫庄政航跟庄老夫人说这会子不能仓促,要婕妤细细挑了好人家的闺女才行。   过了两日,府里再无其他的事,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庄采瑛自觉寄人篱下,跟庄老夫人闹着要回了大房住,庄老夫人也早瞧出简妍宁对安如梦、张薜荔掏心掏肺,也不肯照料庄采瑛,也不耐烦看见庄采瑛闹,就叫庄三夫人好好约束了她。   又过了两日,忠勇王府的人又来了,却不是如上回子那般狗眼看人低地催逼着庄家去撤了状子,而是拿了十万两银子来,好声好气地跟庄家讲和。   庄二老爷照例含笑地说这事如今怎样由不得庄家,堆笑着将庄家并没有去告说了一回。   忠勇府的人见此,又威胁若庄家不去求了锦衣卫撤销案子,到时候庄家几位老爷考核,少不得要遇到什么事。   庄二老爷听了这话,跟庄三老爷商议一通,就作势去锦衣卫跑了两趟。   随即,到了十月,忠勇府的人再来,就又拿了二十万两银子,越发放低了身段。   庄老夫人听说这事,就有些动心,对庄二老爷道:“就这么着吧,有了银子敬航也能安度余生。再这么僵持下去,若是连这二十万两也没了……”   庄二老爷道:“母亲,这银子收不得。我们家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户,如今家里出了个婕妤,早在陛下面前挂了名了。现在忠勇郡王纵子伤人,揭发忠勇世子骇人听闻酷刑的折子递到皇帝面前,这事更由不得咱们了。”   庄老夫人听了,眨巴下眼睛,暗想只怕闹到最后,庄敬航一文钱也拿不到。   没几日,简锋因为姻亲的关系来探望庄敬航,去瞧了庄敬航一眼,就来寻简妍说话。   简锋不等简妍问,先笑道:“你也太讲究了一些,一大早过来,就见着你们巷子小门边还摆着花。”   简妍一怔,睁着眼睛道:“哪有摆什么花?摆在那边又给谁看?”   简锋道:“是两盆上等三醉芙蓉,我瞧着新鲜的很,与其摆在外头,不如就叫我拿回去。”   简妍顾不得去想简锋这是贪小便宜的毛病又犯了,只想那芙蓉花定又是燕曾送来了,细细回忆一番,上回子在山上自己粗俗地破口大骂又拿了杯子砸了燕曾,这么着,怎燕曾还有送了花来?这般想着,简妍将忠勇府的事抛在脑后,忙先追问燕曾的事,说道:“哥哥,燕案首如今跟霓云郡主如何了?可曾闹出什么笑话出来?”   简锋道:“我与那燕案首交情浅得很,哪里会知道他的事。”说完,又道:“只听俞家祁连说过那燕案首如今粘霓云郡主粘的很。”   简妍松了口气,心想燕曾没忘了勾搭霓云郡主就好,于是爽快地笑道:“既然哥哥喜欢,那芙蓉花哥哥就拿去吧。”   简锋想了想,记起燕曾跟霓云郡主搅合在一处,也是为了成全安如梦跟俞瀚海,于是道:“祁连说他三番两次在俞老将军面前说俞瀚海是惦记着早些年安将军在世时戏言要将安姑娘许配给他,因此想着君子一诺,不肯成亲。又有秦世伯、父亲,对俞老将军说安家好话。俞老将军心里也有了底。外头又传庄敬航对忠勇世子用强的事,如今俞老将军也说没见过好端端的姑娘在外祖家生出那些事的,且庄敬航为人卑鄙下流,他有意宣扬出来的事哪里能当真?祁连说俞夫人跟俞老将军提外头传的话,俞老将军就说俞夫人跟市井无知妇孺一般,只会也以讹传讹,为虎作伥,帮着庄敬航那小人一同欺负安姑娘一个失怙的女孩儿。”   简妍笑道:“堂妹夫跟你说这么清楚,怕也是想着叫你跟我说了,好叫我安心的。”说着,心想公婆两个中万幸还有一个不对安如梦心存偏见的,又想俞祁连实在体贴细心的很。   听说俞老将军对外头传言嗤之以鼻,简妍安了心,又忙问:“外头如何了?瞧着忠勇府催逼着我们府上,可是闹大了?”   简锋笑道:“自是闹大了,外头都说忠勇世子残害庄三少爷,忠勇郡王瞧着自己两次三番上的请罪折子没有回音,求见陛下,陛下也不见他,就痛打了忠勇世子一顿,又绑了他亲自押送到衙门去了。朝中之人哪一个不是墙头草?都猜度着皇帝的意思,纷纷上奏,事无巨细,将忠勇郡王家历来不合规矩礼法之处一一上报。连先前忠勇府上借着建园子,讹诈几家银子的事也被捅了出来。”   简妍砸吧着嘴道:“这么着,那忠勇郡王还不得在心里记恨着庄家。”   简锋笑道:“你是不知太后也说忠勇世子伤人之事令人发指,也不见忠勇郡王的面,说忠勇府有伤皇家体面,一定要陛下严惩呢。”   简妍心想太后这是跟皇帝唱双簧呢,一个顾念骨肉亲情拖着不办,一个大义凛然,要秉公办理,又问:“我们家婕妤呢?她又做了什么?”   简锋道:“你家婕妤如今圣宠不衰,自然是要借机显示一下姐弟之情。据说足足有几日为你家老三忧心的粒米不进了。”说完,不由地道:“如今我也不敢多瞅你家表姑娘一眼了,指不定哪一日她怒了,我的眼珠子也没了。”   简妍笑道:“哥哥怕什么?如梦分得清好坏,你是她干哥哥呢。忠勇府上大抵是不知进退,因淑妃那边的事牵扯进去,才落到如今的下场。想来那淑妃一系迟迟未被发落,便是陛下打定主意要拿了她家做诱饵,瞧瞧谁家上钩呢。”   简锋笑道:“可不是嘛,虽说近年抄家的人多,可瞧着这么东抄一家,西抄一家,也并非没有好处。”   简妍暗想只要不抄她家,抄谁家都能让她看出个清平盛世出来。跟简锋说过话,简妍也就安了心,只等着看忠勇王府的下场。   到了十一月底,庄敬航伤势好了一些,锦衣卫试着问他话,问了几日,听他呜呜咽咽,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最后用人证物证确凿,定了忠勇世子残害庄敬航的罪。   虽忠勇郡王有意要丢卒保帅,但上回子亲家被抄已经是皇帝给忠勇王府的最后告诫,此时皇帝见忠勇王府不知收敛,先叫人关押了忠勇世子,假意令忠勇郡王再上折子选了新世子出来;随后出人意料地叫人查抄忠勇王府,果然搜出庄侯爷家上百万的财物,先剥了上回子忠勇郡王刚正不阿的皮,又查出忠勇郡王借建园子勒索诈骗钱财之事,林林总总,虽不是滔天大罪,但也叫人气恼的很,按着太后口中的话,就是皇家颜面荡然无存、定要严惩,于是先还气焰嚣张的忠勇府瞬息之间就没了。   听说忠勇府一干人等被圈禁起来,简妍等人自是十分欢喜,庄家众人心中悬着的石头也落下。   因堂堂郡王府顷刻间也树倒猢狲散了,不独庄家,其他为官人家也心有戚戚焉,往日常去相思楼、淑情雅聚打转的官员,一个个自律起来,原先还奢望着陛下能将忠勇王府讹去的银子如数还回来的庄二夫人等人,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只得死心。   123绿帽一顶   忠勇王府倒下,也算是庄家跟忠勇王府的官司庄家胜了,除了庄老夫人心疼忠勇府原先许下的二十万两银子,后悔当初没有收下那银子外,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庄家胜了,且隐约听说因庄婕妤爱弟心切,是以陛下才严惩了忠勇府,于是往日里犹豫着该不该来庄家探病的人,此时都拣着好日子来了。   因怕惊扰到庄大老爷,且小王氏家中并无多少亲戚,因此小王氏就令各家来的亲戚领到各房去。   张夫人也随着人来了,张夫人隔着帐子瞧了眼庄敬航,虽只看见了个人影,也吓得心乱跳,就去与庄二夫人说话,说了几句,又将话头转到张其姝的亲事上,对庄二夫人道:“原先旁人只知咱们家两家定亲,并不知定的是哪一个。如今不若再将其姝定给你们家老四,也免得……”   庄二夫人不待张夫人说完,就冷笑道:“嫂子好算计,只是老四读书读得好,前途无量,哪里会看上其姝?嫂子这是要我得罪人呢。”   张夫人疑心庄二夫人还记着仇,暗道为了个没影子的事就记恨这样久,庄二夫人也忒小气了些,就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如此,其姝她该怎么办?”   庄二夫人道:“老三就一个儿子,哪里会将自己儿子配给一个退了亲的庶女?据我说,嫂子还是叫哥哥将其姝许配给部下嫁到京外,才是正经。”   张夫人听庄二夫人这般说,到底不死心,见庄三夫人时,又不动声色地提了一提,见庄三夫人委婉地回绝,心里遗憾地叹息一声,只能放弃。   这么着连着几日上门的各家亲眷众多,也有不少人去寻庄老夫人说话。   一日,祝嬷嬷借口来给九斤量身量好亲手给她做了小棉袄,于是来了棠梨阁,瞅着眼前没人,就对简妍道:“少夫人可曾听说过柳家?”   简妍一怔,忙道:“九斤她爹出门救了一户姓柳的人家,不知可是那个柳家?”   祝嬷嬷道:“可不就是吗?这两日有人来探望三少爷,顺道跟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提了一句,都说二少爷去柳家看病的时候,跟柳家姑娘彼此有了情谊,柳家那边脸皮薄,又是女家,不好开口跟庄家提。”   简妍忙道:“那是人胡说呢,不信嬷嬷去问问九斤她爹。一个大夫出门给人瞧病,进了人家里头就看上了人家姑娘,这话传出去,九斤她爹以后就不用给人看病了。”   “可不是嘛,”祝嬷嬷砸吧着嘴,又将那日来人的话说了一遍,又道:“还有两三个往日跟我公事一起服侍老夫人的老人,也来跟老祖宗说话,大约是说少夫人将二少爷辖制的太过了,说是大房如今就靠着二少爷开枝散叶了,先前那么着,二少爷跟二少夫人又是新婚就罢了,如今可不能再那样。”   简妍听了这话怒极反笑,连声谢了祝嬷嬷,又问:“不知老祖宗是如何说的?”   祝嬷嬷道:“老祖宗原是不耐烦管你们事的,如今三少爷那样了,七少爷又不知养不养得活,因此听人说多了,心里也就松动了一些。”说着,瞧见简妍皱了眉头,又笑道:“不过不要紧,老祖宗一辈子那样的性子,就是一时半会动了心,过几日她自家想开了就好了。再者说,听说大少夫人有了喜信,老祖宗这会子心里也高兴呢。”   简妍想着姚氏这会子传出有三个月身子的喜信,确实能叫庄老夫人心里舒坦一些,再三谢过祝嬷嬷,待亲自送走了祝嬷嬷后,又叫了阮彦文说话。   阮彦文道:“先前问了问柳家的事,也只听说柳家急着给他们家夫人所出的姑娘寻婆家,并没有遇到旁的事了。”   简妍在心里算了算,想着柳家嫡出姑娘应当是柳昭昭的妹子,但为了给她妹子定亲,就胡乱将柳昭昭推给旁人家,这事也委实不成体统,于是对阮彦文道:“再去问问,看看柳家到底在忙活什么,若实在打听不出什么,就去打听打听柳家看上的女婿是哪一家。   阮彦文答应着,就去了。   待庄政航回来,简妍将旁人如何跟庄老夫人说的一一说给庄政航听。   庄政航冷笑道:“咱们的事碍着谁了?怎一个个这么多嘴撩舌?”   简妍笑道:“一个庙里一个大仙,另有散仙游仙几个,大家吃着人间供奉,只有正牌大仙心里埋怨旁人吃了他的,再没有散仙游仙抱怨的道理。如今新起了一座庙,庙里只供了大仙,大仙一个人独占了香火,不许旁人沾一根手指头。那原本一心修炼想成了游仙散仙的,自然不服气,哪一个不想着凭什么人家都认了的规矩,偏你这庙里不认?”   庄政航扑哧一声笑道:“难为你能想出这么个道理,我原还不知如何跟你开口呢,外头也遇到几个昔日的伙伴,也撺掇着叫我先跟柳家开口,只说我若开口,柳家定会成全了我。又说趁着你尚未抖起威风,先将你的醋坛子打破是正经。”   简妍啐了一口,笑道:“不想我贤良淑德,竟有人这般说我。”说着,又想柳昭昭上辈子虽可怜,但若是她仍这般可恨,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想着,又催促阮彦文去打听。   过了两日,阮彦文来对简妍说:“正经的消息没打听到,但是闲言闲语倒是有一些。”   简妍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说来听听。”   阮彦文道:“小的花了银子跟柳家昭昭姑娘奶娘的儿子说上话,那人说柳夫人看上了杨姓人家的公子,有意要将自己出的姑娘跟那家公子配成对。那家跟柳家也是时常来往的,也算门当户对。谁知柳家柳姑娘跟那公子又有些牵扯,那家公子要求的是柳家昭昭姑娘,并不是那位嫡出姑娘。”   简妍被茶水呛住,暗道果然是红颜祸水?怎没了庄政航,又有人来求了柳昭昭?又想这回子看上柳昭昭的公子倒不如庄政航脸皮厚,能死缠烂打地将柳昭昭要回家,对阮彦文说声多谢后,想着庄政航今日并未出去,就向园子里的小药房去,进去了,瞧见庄政航对着木人扎穴道、九斤被放在一边爬着。   简妍就在一旁坐下,心想这倒好,时时刻刻都不忘把他闺女带在身边,笑问:“你可知你上辈子瞧上柳昭昭的时候,也有人瞧上她了。”   庄政航扭头望了眼简妍,闭着眼想了想,摇头道:“谁记得这事。”   简妍记起庄政航何时跟柳昭昭见的面,就问:“那元宵节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只听说火树银花、莲灯满池,却也不曾出去看过。”   庄政航哧了一声,道:“你不就想问我瞧见柳昭昭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嘛。想不起旁的,倒是还记得她十分落寞地走在路上。你若想看,明年我就领着你去,想来到时候九斤也能出了门,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放莲灯。”想着,就依稀记起上辈子瞧着人家将小儿顶在头上看花灯的情形,将正在一边爬的九斤抱起,叫她骑在自己脖子上。   简妍哦了一声,瞧见九斤哈哈笑着去揪庄政航的头发,不由地一笑,然后支着头问:“柳家根基虽浅,但好歹也是从六品,就算做官之前家里规矩不重,如今也该将规矩立起来的,怎会放了个姑娘在外头走着?元宵节当是一家子聚在一起才对。”   庄政航捏着一根银针,仰着头想了想,笑道:“看来这事当真怪不得我,你看柳昭昭眼里哪还有什么规矩。”   简妍冷笑道:“对,就你最清白,都是旁人招惹的你。”说着,又想合该去会一会柳昭昭,这般坐以待毙,由着旁人毁了她的名声可不是她的作风。   待阮彦文打听到何夫人要替柳昭昭瞧病后,简妍就给何夫人去了信,陪着何夫人一同去柳家。   那日,简妍跟庄老夫人说了去人家做客,就出了门,刚出了门,就听门上的小子隔着车帘对简妍道:“少夫人,有人送了一包草药过来。”   简妍听了,叫人将那草药拿来看,待解开纸包,看出是一包胡蔓藤,心想先是木芙蓉,后是断肠草,燕曾这会子是要点名那断肠草之名?难不成这王八要试探自己是否怨他、恨他?因想燕曾素来眼光敏锐,大约是从自己的态度中察觉出什么来,就对外头小子道:“这是害人的东西,若是再有人送,就将来送的人打一顿。”   外头小子忙答应了。   简妍半路与何夫人汇合,只扮作何夫人的弟子随着她进了柳家。   庄家、简家虽也是从南边过来的,但一草一木早跟京里人家一般,不似柳家依旧留着江南的细腻雅致,花草亭台,也小巧的很。   简妍随着何夫人进了柳昭昭的屋子,就见柳昭昭依旧起身坐在床边,上着青衣,下穿石榴裙,陪着身后的烟霞色纱帐,就似一副纤巧的仕女图,当真如庄政航所说,跟一幅画一般。   何夫人也不多说,就给柳昭昭把脉,问了这几日饮食,再给她针灸。   简妍瞧着,心想这几下她也好,料到何夫人是不肯露了真功夫,就用了中庸的法子下针。   待何夫人与人开方子,屋子里只剩下简妍与两个丫头后,简妍看着柳昭昭躺在床边,就笑道:“柳姑娘当真人比花娇。”   柳昭昭怔了怔,原先只当简妍是何夫人的弟子,就并未多看她,如今听简妍开口,就侧着头去打量她,问道:“你是……”   简妍听柳昭昭那细细软软的声音,心想这声音就算是动怒了,也好听的很,笑道:“我是原先给你瞧病的庄大夫的娘子。”   柳昭昭一怔,脸上泛起红晕,那边厢,柳昭昭的丫头只当简妍来寻衅,于是慌乱起来。   简妍瞧了眼那丫头,自己在锦凳上坐下,笑道:“因先前我家夫君也有失礼之处,算来也是我们不对在先,因此我才来跟柳姑娘说话。这也算是先礼后兵。”   柳昭昭听那“先礼后兵”就紧张起来,握着帕子道:“简姐姐……”   “哟,看样子你打听过我呀,别叫姐姐,太亲近了,等会子不好说狠话。”简妍笑道,见柳昭昭有些微微战栗,心想自己哪里就像母老虎了,“这会子来,就是跟柳姑娘说,先前我那口子救你,虽是救人心切,但也算是冒犯,还请柳姑娘见谅。”   柳昭昭道:“不敢当,庄神医一片丹心,昭昭感激上来不及。”   简妍听到庄神医三字,不由地咳嗽一声,心想难怪庄政航那混账轻飘飘的,这细细软软的声音喊上几句神医,老娘都不记得,更何况娘子?笑道:“既然感激,那柳姑娘为何恩将仇报?”   “……我并没有。”   简妍道:“给人看病见上一面也没什么,但柳姑娘为何对外头说看上我那口子了?为何一边嚷嚷着生死事小名节事大,一边只叫我那口子给你瞧病?为何又说我那口子跟你情投意合了?”   柳昭昭忙道:“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庄神医他那般为我……”说着,歉疚地望了眼简妍,又要扶着丫头跪下。   简妍见柳昭昭的丫头防贼一般看着她,也不去扶着柳昭昭,只笑道:“我就说柳姑娘误会了,因此才来看柳姑娘的,给柳姑娘赔声不是。柳姑娘看在我那口子救你一命的份上,就原谅他一时唐突吧。至于那情意,我那口子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并没有什么情意。还请昭昭姑娘莫要再提此事。”   柳昭昭跪在地上,又被丫头扶起,哽咽道:“简姐姐,昭昭当真对庄神医一年如故,既然昭昭的身子叫柳神医……自然该要从一而终。”   简妍眼皮子跳跳,她上辈子跟柳昭昭来往不多,只听庄政航夸柳昭昭貌美,心思单纯,究竟如何,也知之不详,于是不与她纠缠,就问:“敢问昭昭姑娘元宵节为何出府?”   柳昭昭一愣,脸色白了白。   柳昭昭的小丫头忙道:“庄少夫人慎言,我家姑娘怎会出府看灯。”   简妍听那小丫头否认,心想果然其中另有故事,嗤笑一声,斜睨了那小丫头一眼,见那小丫头缩了回去不敢再言语,就又盯着柳昭昭看。   柳昭昭咬着嘴唇,脸上神色变幻一番,心虚地问:“简姐姐如何知道这事?”   简妍心想果然那元宵节上除了庄二傻子眼中的落寞女子,定还有个失意郎君没被庄政航瞧见,笑道:“你也别问我如何,日后干娘不过来给你瞧病,凭是哪个大夫来看,你只安心看病就是。再别提什么只要庄神医来看的话,也别说我那口子对你情深似海,你被他感动的话。若再提,我只拿了你元宵节的事说话。”   柳昭昭脸色煞白,半响道:“我足不出户,想来简姐姐听到的话并非我说的,昭昭不过是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罢了。”   简妍问:“那你也知你家夫人……”说着,见柳昭昭的丫头挤眼睛,又瞥了眼外头进来的何夫人并柳夫人,心里哧了一声,暗道她跟庄政航两个顶多算是池鱼之殃,上辈子柳昭昭抑郁而死,极有可能不是为了庄政航,而是为了旁人。如此想着,细看柳昭昭,却又只见她对着自己只有愧疚,并无嫉妒,暗道她若当真问过庄政航的事,自然知道庄政航身边只有她一个,如此哪里会不嫉妒?因这么想着,越发断定柳昭昭另有情郎。于是原先尚且可怜柳昭昭,心疼她年少无知被庄政航引诱,如今就只剩下厌恶。心想柳昭昭自己不好过,就去膈应别人,这种人最是可恨。   随着何夫人出了柳家,简妍就回了自己个家里,到了家,果然庄政航因知简妍去了柳家就等在家中。   简妍见庄政航忐忑模样,嬉笑道:“某人表错情了,原来佳人心中的人不是你。你被人拿来做幌子了。”   庄政航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妍笑道:“你这二傻子,人家昭昭姑娘元宵节上去会情郎,谁叫你半路插了一脚?还楞以为人家是为你抑郁而终的。”   庄政航先是一头雾水,随即醒悟过来,就觉柳昭昭实在可恨,害他以为自己将她害死了,忙问:“你如何知道的?”   简妍细细将今日见着柳昭昭的事一一说明,“依我看,定是柳昭昭跟杨家公子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待到男婚女嫁之时,柳昭昭又觉自己个身份低微,配不上杨家。且柳家、杨家都想叫两家的嫡出公子姑娘配成了一对,都没瞧上柳昭昭。于是乎,柳昭昭被人棒打鸳鸯,就妄自菲薄,灰心丧气,想着不为难情郎,自己个随便嫁了谁都好。恰你又撞上去,她见你心思粗浅,徒有其表,草包一个,于是就想让你做了活王八。”   庄政航闻言不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恨声道:“活了两辈子,不曾想瞧着楚楚可怜的人,竟然还早给了我一顶绿帽子戴!”说完,又瞪着简妍道:“你果然跟我有仇,出去一趟就给我寻了一顶绿帽子回来!”   简妍望着庄政航绿光光的脑袋,嘴角浮出一抹微笑,心想占的女人多,绿帽子就多,这怪得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说书名不好,真的有那么差吗?   一直起名无能人飘过~~~~~~   124先礼后兵   简妍出去一日,给庄政航寻回来一顶绿帽子,这叫庄政航气恼不已。   咬牙切齿半日,庄政航却又忍不住问简妍:“可要帮她一把?”   简妍侧着头望了眼庄政航,忽地冒出来一句:“你就没想过顺水推舟?”   庄政航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简妍道:“你没想过自己装着对我有情有义,然后叫柳昭昭自己贴过来,最后勉为其难地收了她?”   庄政航怒道:“随她去死还是去做姑子,我救了她,算是还了上辈子欠她的,难不成好心救人还要被人胁迫?若是我有一星半点想勾引她的意思,我此时也就不说这话了。”   简妍转身过来,仰头看着庄政航冷笑道:“别勉强自己跟我说这些狠话,狗改不了吃屎,更何况是热腾腾的送上门来的……”说着也觉恶心,就住了口。   庄政航怒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是那样没记性的?我原当她单纯、城府不深,如今瞧着城府不深的人也可憎的很!若早知柳家会这般,柳昭昭脑子又糊涂到这地步,我当初就见死不救好了……”   简妍道:“别说这话,倒像是我逼着你不通人性一般。至于那什么帮她的话,再也别提。我们为何要帮她?为了自己的事,拖了别人下水,又不给别人好处……我错了,她倒是给你天大的好处了,却没叫我占到什么好处,我凭什么帮她?我那时候叫二婶帮忙对付大夫人,可是还叫二婶管家了呢。不似她这般哭天抹泪委屈吧唧的贴上来。”   庄政航也恨柳昭昭不厚道,听简妍这般说,忙道:“谁要她的好处?就算是个美人画,如今知道那画是用鸡血画的,谁还赏玩的了?”又问:“那你要如何?”   简妍冷笑道:“若是柳昭昭自己知道错了,我也不管她日后又做了谁的妻谁的妾。若是她还打了你的主意,自以为是地想着借了咱们家躲避风头,柳家不得好,她也休想得了好。”   庄政航点头道:“正该如此。”说着,不由地摸摸自己的脸,却又不信柳昭昭当真一点也没看上他。   简妍看他那样,就猜到他的心思,笑道:“怎地?又失落了?你没事给我瞧瞧病,也叫我看看你给人看病时是什么模样,就能迷住人家小媳妇、大姑娘。”   庄政航啐道:“还不快呸一声,哪有无缘无故咒自己的。”   简妍笑笑,回头又叫人去查杨家公子的事,不过一日,就听说杨家公子日日借酒消愁,新近又病了一场。   将这话跟庄政航一说,庄政航就怒道:“那柳家姑娘究竟是长了什么糊涂脑筋?难不成她情郎左右为难,就活该叫我戴了绿帽子?”   简妍见庄政航气恼,心里却也欢喜,幸灾乐祸地道:“就跟你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爱,偏你不信。”   庄政航气道:“那燕曾那小子如今又粘过来做什么?若不是看他还要勾引霓云郡主,我立时就毁了他那张脸。”   简妍坦然地嗑着瓜子,道:“那日我做了什么你也瞧见了,我可没有勾引谁。”   庄政航因抓不到简妍的短处,既气恼,又舒心,笑道:“随她柳家姑娘如何,只你安分守己,我就谢天谢地了。如今我只给那些老夫人老爷子瞧病,也惹不出什么风流官司来。”   简妍听庄政航因生气也不叫柳昭昭闺名,改叫她柳家姑娘,不由地又是一笑。   且说过了两日,小王氏听人说柳奉直郎家来了人探望庄敬航了,因不知这柳奉直郎是哪房的亲朋好友,于是乎小王氏就先领着柳夫人、柳昭昭去见过庄老夫人。   庄老夫人正拿着龟壳算卦,也无心跟外人多说,见了柳家夫人后,又见柳昭昭神色恍惚、模样楚楚可怜,又想到了伤心之处,因此不耐烦跟柳家多说,就叫小王氏跟柳夫人说话。   柳夫人的打量着简妍的园子,心想不若就跟小王氏说去见一见庄少夫人,待要开口,又想还是先跟小王氏说了柳昭昭、庄政航一事最为妥当,于是就由着小王氏领路。   谁知小王氏只当柳家是庄二夫人世交,就将柳夫人领到庄二夫人那边去了。   柳夫人见过庄二夫人,与庄二夫人寒暄几句,就又安慰了庄家人几句。   庄二夫人也不曾见过柳夫人,又疑心是大房那边的亲戚,于是含笑陪坐在一旁。   柳夫人说了几句,打量了眼姚氏,见姚氏是个敦厚老实人,就笑道:“二少夫人不在?”   庄二夫人看着小王氏,笑道:“她婆婆宽仁,见她又有个小妞妞要养着,就不叫她早晚立规矩。她婆婆尚且如此,我一个婶娘难不成要喊了她来立规矩?”   柳夫人从这话里就瞧出小王氏这填房当不了儿子儿媳的家,笑着问了几句简妍的事,庄二夫人因忙着让庄五姑娘跟狄家少爷完婚,又忙着料理才原来的一船海外之物的事,精力耗费了许多,自觉跟柳家素无往来,陪着柳夫人说了两句,就有些敷衍。   小王氏也看出这柳夫人不是庄二夫人这边的亲眷,又瞧了眼随着来的柳昭昭,心里揣测着柳夫人的来意。   柳夫人听庄二夫人说简妍和气直爽,也不知是真是假,就闪闪烁烁地将那日庄政航事急从权替柳昭昭看病、随后又入府近身给柳昭昭针灸的事说给庄二夫人听。   庄二夫人瞧见柳昭昭红着脸眼神幽怨,心里明白柳家的意思,暗道自己可不能替庄政航两口子拿主意,于是就笑道:“既然是要感谢二哥儿的救命之恩,那还是请了妍儿来说话吧。”说着,望了眼小王氏,见小王氏只含笑不说话,就叫姚氏去请了简妍过来。   姚氏过去寻简妍,见她正与阮妈妈一同给九斤做小棉袄,于是将柳夫人的话跟简妍说了,随即道:“我瞧着柳家是想叫那柳姑娘跟了二弟的。”顿了顿,又道:“那柳姑娘长的着实好看。”   简妍心里早料到这一出,随着姚氏过去了,瞧见柳昭昭,只觉这次再见,这人倒是比先前还好看一些,一瞧就是精心装扮的,比之上回子瞧病时满脸病态自是不同,简妍心想这柳昭昭做出这乐意的模样是指望给谁看呢。这般想着,面上笑着与柳夫人寒暄了两句。   庄二夫人唯恐将自己搀和进去,就领着姚氏离开;小王氏借口烹茶,也出去躲着。   柳夫人暗中打量着简妍,见她是先前随着何夫人来柳家之人,心中狐疑,却也不点出来,先是道谢,随即叹息道:“不想你家中就遭遇这种事,叫人听着就落泪。”说着,当真去抹眼泪。   简妍道:“命中注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柳夫人忙又道:“不知庄少夫人可曾听说庄少爷给我们家昭昭看病的事?”   简妍笑道:“听夫君说了两句,柳夫人若是来道谢的,那大可不必,他本是行医之人,救人也是他的本份。”   柳昭昭咳嗽两声,并未说话。   柳夫人笑道:“方才听庄二夫人说少夫人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那日街头庄少爷给我们昭昭看病,呼唤昭昭闺名,众人都瞧见了听见了。后头庄少爷又热心地送了昭昭到家,我们不忍心昭昭病重,于是就答应了叫庄少爷给昭昭瞧病。如今府上遭了事,原本不该说,但奈何昭昭如今已经是二八年华,耽误不得。少夫人看可否择了日子,你家派了人去将昭昭接来,如此也免得惹人笑话。”   简妍瞄了眼柳昭昭,见她神情复杂,并不甘愿随了庄政航,心中冷笑,暗道柳昭昭难不成以为她想跟了谁就是谁?笑道:“我虽不说什么生死事小,失节事大那样无情的话。但既然是事急从权,况且医者父母心,顾不得男女大忌,瞧病这事也就算不得坏了男女大防。若当真你们家人计较这事,除了叫柳姑娘来我家做妾之外,也有其他退路,比如做姑子,就是上策,再比如寻死,也免得膈应了旁人,总算是功德一场。”说完,心想原来柳昭昭上辈子给庄政航做妾是对柳家而言,自然是有益无弊,枉庄政航还以为自己勉强了柳家,害了柳昭昭。   柳夫人脸白了白,说道:“少夫人这话……”   简妍笑道:“柳夫人不是早听说我是爽快人吗?”   柳夫人尚未再说话,那边柳昭昭面无血色地站起来,跪下对简妍道:“妹妹因听闻庄神医对姐姐一心一意,又感激神医医术高明,于是心生向往,且……”   简妍不等她说完,就对柳夫人笑道:“可否叫我跟柳姑娘单独说一会子话?”   柳夫人原想着庄政航对柳昭昭有意,柳家乐意成全,这顺理成章的事就十有**会成,不料简妍说了这话,心中一哽,虽不至于发作,但也因被简妍瞧轻了,心中不甘愿起来,笑着点头答应了,又见小王氏进来,就与小王氏说话,由着简妍将柳昭昭领出去。   简妍一路沉默不语地将柳昭昭领到自己园子里,也不进棠梨阁,就在外头随便捡了个敞亮地方跟她说话,“柳姑娘到底看上我们家什么了?”   柳昭昭红着脸,哽咽了一下,掐着衣襟道:“庄神医医术高明,人又重情重义……”   简妍嗤笑一声,道:“若果真对我一心一意,你又怎么能搀和进来?己所欲之,勿夺与人。且他那医术也是我求着他,他才学的。柳姑娘这般说,置我于何地?”   柳昭昭拿了帕子缠在手指上,半响望了眼简妍的园子,道:“就叫我随便在哪间屋子里住下,我保证不打搅你们。”   简妍蹙了蹙眉,道:“你不打搅,我心里也膈应的慌。你做出这副非君不嫁的模样,我想起来就觉厌烦。再说,我的园子,凭什么就要你来住?”   柳昭昭低着头,想了想道:“想来我还有些嫁妆,就拿了那嫁妆做食宿资费吧。”   简妍愕然地看她,半响冷笑道:“我还想去皇宫里住两年呢,难不成我拿了银子跟皇帝说我给食宿的资费,还请陛下叫娘娘们给我让间屋子住住?”   柳昭昭一时没了言语,只低着头。   简妍瞧着她这模样,冷笑道:“上回子我就说了我是先礼后兵的人,柳姑娘既然欺人太甚,那我也就不留情了。”   柳昭昭忙叫道:“昭昭只求一处栖身,再无他求。也不敢奢望跟简姐姐分了……”说未说完,就瞧见简妍冷下脸来,不敢再说。   简妍道:“既然这么着,那我也不客气了。既然柳夫人说是因我那口子给柳姑娘瞧病惹出的事,如今我就寻了人来,就说那日在元宵节上跟柳姑娘定了情,但看柳姑娘到时候还有什么脸去说生死事小、名节事大?”   柳昭昭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哀求道:“简姐姐全当可怜可怜我,这园子这样大……”   “再大也是我的,就算富有天下,这天下间也没你容身之处。”   柳昭昭红了眼圈,又嗫嚅道:“昭昭不过是柳絮浮萍罢了,母亲也欲我随了庄神医,如此,昭昭也无能为力,只能遂了人意。若是简姐姐愿意,昭昭就来与简姐姐作伴,若不然,昭昭就做了姑子吧。”   简妍送了口气,笑道:“这就好,你做了姑子吧。”   柳昭昭不意简妍这般铁石心肠,眼睛一涩,就落下泪来。   简妍道:“有这脸皮来庄家死缠烂打要做妾,为何没了脸皮在自己家里闹?到时候随着你嫡出妹子做了滕妾进了杨家,也算是个求仁得仁的好结果,何必来我们家瞎捣乱膈应人?”   柳昭昭见简妍字字见血,毫不留情,惆怅地望着园子里一枝木芙蓉,讷讷道:“这不一样,我情愿做了别人的妾,也不能叫他为难……”   简妍扑哧一声笑出来,笑道:“既然这么着,随你爱做谁的妾,只是我们家不成。若过两日,你们家没传出你母亲逼着你做妾、你不乐意的事,我就叫人跟杨公子说你早在元宵节就跟浪荡子勾搭上了。”   柳昭昭涨红了脸,道:“简姐姐莫血口喷人!”   简妍听她说这话时果然也是声音轻软,煞是好听,就笑道:“这也是柳姑娘自己先污蔑勾引我那口子的。说话算话,半月内,若听不到消息,我就一边叫了无赖去柳家求亲,一边跟杨公子说,听说如今按杨公子正借酒浇愁,也不知听了这话,可会愤慨之余,一病不起,又或者跟柳姑娘恩断义绝,再觅新欢。”   柳昭昭眼睛猛然睁大,抿紧了的嘴唇颤了颤,却不敢再言语。   简妍见自己说最后一句话柳昭昭才有动静,心道这柳昭昭难不成还想叫杨家公子跟柳家小妹成了亲还牵挂她?既然如此,不如就去与柳家公子在一块好了,何必闹出这么多事。以简妍的脑子,她是想不通柳昭昭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于是叫人送了她回去,也懒得再去见柳夫人。   过了两日,简夫人来庄家的时候,就对简妍道:“原是女婿做的不对,且那柳家姑娘又是病病弱弱的,就将她接来,给间院子叫她住着就是。”   简妍狐疑地看着简夫人,简夫人忙道:“柳家寻了你二婶说话,你也知咱们家先前做生意,来往的人多的是。”说着,又将那盘枝错节的亲戚关系跟简妍说了一通。   简妍听了,道:“你女婿就是大夫,难不成以后给谁瞧病就要将谁接回家里来养着?若这么着,他还不用出门了呢。”   简夫人道:“可是那柳家姑娘也可怜,这么着毁了人家一辈子,也……”   简妍冷笑道:“你女婿的错我已经跟你女婿说了,撇开你女婿的事,柳家姑娘难不成就没错?说得难听一些,她这是恩将仇报呢。”说完,停了停,又道:“许是柳姑娘还当自己以身相许是报恩呢。”   简夫人见简妍不松口,叹息道:“那日你跟柳家姑娘说的话传出去,也要坏了你的名声。”   简妍听简夫人这般说,就知道那话已经传出去了,心想果然心软不得,说道:“为了个名声为难自己一辈子,母亲瞧着我是那样的傻子吗?”   简夫人又劝了简妍几句,见她不听,也就只得作罢,临走时道:“你瞧着吧,不听老人言,有你受得呢。”   瞧着连简夫人也惊动了,简妍心里的愤怒更盛了,庄政航唯恐她当真寻了个泼皮去跟柳昭昭求亲,劝道:“再等两日,等柳姑娘想明白就好了。”   简妍冷笑道:“她当她是谁祖宗?谁都要等着她想明白?”说着,又对庄政航道:“他不仁我不义。我立时就叫人去跟杨家公子说话,对他说柳家姑娘早移情别恋了,就叫他欢欢喜喜地娶柳家小妹,看到时候谁暗自伤感落泪;你去柳家,在柳家门外把手臂砍了,就说用这手给柳姑娘看病的,如今就要砍了这手还她。然后说以后再也不敢见义勇为了,再也不敢给人家姑娘看病了,免得再有人赖到你身上。”   庄政航摸着手臂堆笑道:“妍儿,还是寻了泼皮去柳家闹吧。”   简妍笑道:“你当真以为我叫你砍手臂?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挣脂粉钱呢。去寻了卖艺的买几个血袋子回来,你绑在手臂上,到时候砍出血来,将柳家败坏你我名声的事嚷嚷出来,给柳家留下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名,然后就回家来。你喊她闺名的事原算不得什么,见过的人能有几个,不过是听说的罢了。”说着,又道:“这两日你多想想如梦,将脸色弄得难看一些。”   庄政航讪笑道:“妍儿,我如今才能吃上好饭,你又叫我想她。”   简妍笑道:“她大美人一个,想她又怎么了?”想了想,道:“我瞧着那杨公子也是没骨气的,不然上回子你纳了柳昭昭,这会子柳家闹成这样,也不见他出来说句话。有那闲工夫寻死觅活,不若堂堂正正地闹一场。”   庄政航对这事并不关心,只摸着自己的手臂,试探地问:“非要砍手?”见简妍点头,又道:“砍就砍,只那刀定要稳妥些。”   125计划变化   简妍第二日就叫人寻了杂耍用的血包砍刀,试了一试,觉得外人定然看不出内中门道,就叫庄政航演练几回将力道掌握好,又打听到柳昭昭依旧不将她的话放在耳中,于是对庄政航道:“她果然当她是所有人的祖宗,自以为自己委曲求全了,别人就该让着她,我说的话她一点都没办。”   庄政航道:“你不是听说她生病了吗?气息奄奄的。想来她这人也跟上辈子一样,也不是长寿的面向。”想着,不由地想柳家该不会也跟庄老夫人处置庄采芹一般将柳昭昭弄死吧。   简妍道:“那又如何?她奶娘的儿子都说是她自家个有意作践自己呢。她当她作践自己,我这不相干的人就会放过她?”   庄政航也因这两日柳家又来人催他给柳昭昭看病心里不痛快,咬牙道:“既然她想出生病拖延的法子,咱们也不用跟她客气,我明日就去柳家闹。”   简妍点了头,道:“我叫人从杨家打听了一回,瞧着杨家跟柳家就要将亲事定下来了,可不能他们家开开心心定亲,咱们家跟着闹心。明日我叫彦文哥哥寻了十几个人给你帮腔,到时候你闹起来,就有人揭穿柳昭昭跟杨家公子的事,我也不往他们家泼脏水,只将实情揭露出来,叫人看看看柳家到底是个什么居心。”   庄政航点头答应着,笑道:“你放心,明日不闹得柳家不安生,我就赖在他们门前不走。”   简妍听他说这无赖话,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日晚上,为叫庄政航第二日鼓足士气跟柳家人纠缠,简妍又花了些力气,叫他舒坦一回。   庄政航自庄敬航出事、见了一滩血后就在床上无所作为,此时瞧着简妍动手,他又能再展雄风,就躺在简妍怀中,脸贴着她胸膛道:“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怕如梦了。”   简妍啐了一口,暗道这也是个男人说的话,捋着他头发道:“明儿个宁肯多砍两下,都别一时激动砍重了,那刀子虽是钝的,但边上也利着呢。”   庄政航答应了一声,第二日一早,待简妍亲自给他绑好了血袋,拣着上午人多且柳家当家男人都在的时候,就领着七八个随从小厮向柳家门外去了。   庄政航出门后,安如梦就叫人送了喜信过来,说是俞老将军、俞夫人听说霓云郡主看上了俞瀚海并要请旨求皇帝赐婚,就要赶紧给俞瀚海定下亲事。俞老将军听秦尚书、简老爷、康静公等人屡屡提起安如梦,听说安如梦虽丧父,但在家教导幼弟,又护着自家家财,很有几分能耐,于是俞老将军就在心里也将安如梦跟俞瀚海凑成一对。待朝中一亲王偶然提起俞瀚海跟霓云郡主是天作之合时,俞老将军只当这王爷是替皇帝试探来着,生怕过两日皇帝就要给俞瀚海赐婚,于是开口就说俞瀚海跟安如梦定了亲。回头不好再改,俞老将军就叫俞夫人赶紧去安家将这亲事定下来。   简妍听了这话,又见安如梦字里行间说因是俞家仓促间自作主张跟安家定下来的亲事,于是俞家便有些愧对安家,心里越发开怀,暗道这么着,便是日后俞夫人不喜安如梦,那道理也是站在安如梦这边的。   见安如梦这边定下亲事,简妍自然顾不得再去想燕曾跟霓云郡主如何,只牵挂着庄政航今日去柳家的事。.   那边厢庄政航出了自家门,一路上不住地摸一摸自己的手臂,一边觉得血袋子绑在手臂上不舒坦,一边在心里默记着等会子要说的话。   正想着,忽地就听一人喊“哥哥”。   庄政航回头,因正迎着太阳,不由地伸手挡在眼前,就见光圈中,燕曾一身青衣身跨白马,腰悬宝剑,器宇轩昂地走了出来。   燕曾走近,打量着庄政航一番,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哥哥要添一位红颜知己,面上也精神了许多。”   庄政航听燕曾喊哥哥,就不由地头皮一麻,忙道:“别喊哥哥。”说完,又道:“别胡言乱语,我何曾多了什么红颜知己。”再者说,这两日他记挂着今日的事,寝食难安,哪里有什么好精神。   燕曾笑道:“哥哥——”   “别叫哥哥!”庄政航狐疑地的打量着燕曾,暗道被燕曾喊哥哥的忠勇世子下场凄惨,他可不想也那样。   燕曾见庄政航耷拉着脸,笑道:“那就不叫哥哥了。庄二哥这是哪去?”   庄政航急着摆脱燕曾,就道:“给人瞧病去,燕案首,咱们再会吧。”说着,一拱手就要与燕曾各走各的。   不成想,燕曾一牵金羁,就与庄政航并骥而行。   庄政航瞅了他一眼,不耐烦道:“燕案首自己个忙去吧,只没事别再送那断肠草上门就行了。”   燕曾向前望了一眼,道:“仿佛这条路是去柳家的,只是那花在我眼中是芙蓉花,难不成在嫂子眼中,就是断肠草?”   庄政航先瞪了燕曾一眼,心里纳罕柳家那小门小户怎燕曾也知道,暗道难不成燕曾也跟柳昭昭相识,想着就问:“燕案首怎知道柳家?”   燕曾笑道:“听人说嫂子不贤良,小弟就去打听打听是谁叫嫂子‘不贤良’的。进了柳家一看,果然那昭昭姑娘姿色无双,难怪庄二哥能为了这么个人让嫂子‘不贤良’。”   庄政航不屑地哼了一声,见燕曾说这话时口气古怪的很,似乎是为简妍鸣不平,暗道旁人都有插嘴的道理,就只燕曾没有,上辈子这家伙也是为了纳妾叫简妍受了委屈的。因怕燕曾到时候搅事,有意想叫他离去,于是就拿着霓云郡主的事问他。   燕曾听庄政航提起霓云郡主只笑笑,并不说话,转眼瞧见庄政航反复摸自己的手臂,心里好奇起来,越发不肯离去。   路上任凭庄政航软硬兼施,燕曾只是赖着不走。   庄政航想摁着他揍他一顿,又唯恐耽误了去柳家,更怕燕曾没了脸皮不好勾引霓云郡主。   待到了柳家门外,庄政航下了马,燕曾依旧在马上端坐着看庄政航。   一时间,庄政航忽地觉得燕曾过来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心里一时生了退意,随即想着若无功而返,指不定简妍又当他心软了,于是见柳家的门上小子迎出来,也不跟他们说话,张口道:“我再不进柳府了,还请柳家当家人出来说话。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说完,不去看旁人,只用眼睛瞄了眼燕曾。   燕曾眉毛只一挑,然后就没了动作。   柳家的小子堆着笑道:“哪有在门外说话的,还请庄大夫进府吧,里边已经通报给老爷夫人了。”   庄政航昂首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上回子我给你家姑娘治病,尚且被污蔑成勾引你家姑娘,这会子我自己登门,你家岂不要说我是来登门求亲的?”   那柳家小子见庄政航来者不善,忙又叫人去请了管家,随后对庄政航笑道:“庄少爷怎在大庭广众说这话?里边说话就是。”说着,瞧见庄政航两嗓子下去,门边就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一状似看热闹的人,也便是秦十二嘴里嗑着瓜子,做出无赖模样,嬉笑道:“不知庄家少爷上回子看上了哪位姑娘?俺们兄弟只知道庄少爷看上了柳家的姑娘,到底是哪个柳家姑娘,却不知道了。”   庄政航不语,那般阮彦文老实巴交地道:“他们家说我们少爷看上了柳家昭昭姑娘,毁了昭昭姑娘名节。”   秦十二作势吐出瓜子呸了一声,笑道:“难不成上回子不是柳姑娘发病,是柳姑娘有意借着病勾引庄大夫不成?看来俺们听错了话呢。”   柳家的小子忙要将秦十二哄走。   秦十二对柳家下人笑道:“你家姑娘有病,人家见义勇为给看她看病,这也算毁了她名节?照这样说,天下的女人病了就叫她病死得了,也省得满天下没个干净女人。”   随着秦十二过来的人一起哄笑起来,忽地有一人道:“那昭昭姑娘是不是个细眉细眼,说话细声细气的那个?”   秦十二道:“人家大家闺秀,你怎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人道:“元宵节的时候才瞅见那姑娘在街头跟一姓杨的公子闹,还掉了眼泪,可怜见的,我在一边瞅着都心疼。那杨家公子也太不是东西,这天仙一样的美人,他也舍得让人家流泪。”说着,这人又将柳昭昭如何哭,杨公子如何告饶添枝加叶、绘声绘色地描绘一通。   柳家人见了,忙又叫了几人来将人撵走。   正闹着,忽地阮彦文道:“既然他们家姑娘跟杨家公子好上了,两家就赶紧办了好事呗,怎就硬往我们家少爷身上推?还说什么名节闺誉。难不成柳家夫人不知道她家昭昭姑娘的事?”   一人喊道:“哪里能不知道,若是不知道,怎会这样急着将昭昭姑娘送给庄大夫做妾。柳夫人要把杨公子留给自己生的姑娘呢,哪里肯成全了那病怏怏的昭昭姑娘。”   人群中哄得一声,皆笑着说柳家是要叫庄政航当活王八,又去骂柳家不厚道。   燕曾高坐在马上,听众人这般说,也随着一笑,又望了眼庄政航,不由地想庄政航定是看不上柳昭昭了,那么一个如画的女子他瞧不上,那位庄少夫人姿色该是更出众的,想着,就在心里描绘出一个盘着高髻,穿着绿衣,耳挂明珠的女子。陡然间,回忆起俞瀚海回京那一日在街上看到的聚贤楼上的身影,心里一时怅然起来,后悔那日不该当街为他人吹箫。   柳家下人撵了几次没将外头的人撵走,反倒将那些专爱看人笑话的人引来了更多。   见劝不走庄政航,终于柳家老爷、少爷也从柳家走了出来。   柳老爷硬着头皮道:“贤侄进府说话吧。”   庄政航昂首道:“我哪里敢进了柳家,进了柳家越发说不清楚了。府上找了我岳母,又四处与人说我看上了府上千金,造谣诽谤内子不贤良,今日还请柳老爷还内子一个公道。”   柳老爷笑道:“贤侄怎说这话?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庄政航道:“这些自然是我们亲耳听到的,难不成无缘无故,我岳母会来与我们说那些不相干的话?”   柳老爷道:“贤侄给小女看病,老夫见贤侄一表人才,且贤侄又见了我家姑娘的面……”   柳老爷话未说完,那边秦十二与一群人起哄道:“我们都在元宵节上瞧见柳姑娘了,柳大人就做了小的们的岳父吧。”   柳老爷立时面沉如水,眼神示意下人去请了官兵来,忽地看到庄政航拿了把刀出来,就吓得后退一步。   庄政航道:“先不提按柳老爷的话,柳老爷要多了多少女婿,单说我给柳千金看病的事。我本是大夫,救人自是应当,哪有借着给人看病就看上人家姑娘的道理?退一万步讲,既然是我用这手给柳姑娘下的针,就毁了我这只手吧。”说着,提刀就砍。   柳老爷不敢自己去拦,忙叫自己儿子去拦着庄政航。   庄政航砍了一刀,因力气太轻,于是手臂没出血,见自己拿刀的手又被柳家少爷抱着,原本计划着由阮彦文等人隔开柳家人,如今阮彦文几个也被柳家挤在了外头,打量着此时无人襄助,暗道不出血怎么行,于是拿了双手拼命抢自己的刀。   那边燕曾居高临下看着身前的闹剧,忍不住嗤笑一声,再看庄政航,虽早看破上回子普渡寺山上他们夫妇两人在做戏,也知那两人默契的很,但看庄政航与成亲前判若两人,誓死不肯纳了柳昭昭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喟叹一声。   从庄政航身上,他隐隐看到一个杀伐果决的倾城女子,能叫一个浪荡子短短时日,就洗心革面。在嘈杂声中,他又将先前与那女子的过往回想一番,忽觉他与她之间,除了隔着轿帘的一脚、隔着竹帘的一瞥、隔着锥幕的两个杯子,更多的,就是隔着下面那胡闹的男人,他只能从下面那男人身上,去揣测那女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性情,又生了一副怎样的相貌。   长叹一声,想着自诩为“燕不独返”的自己如今不得不从一个男人身上去寻觅一个女人的影子,燕曾自嘲地笑了起来,扭头对身边的随从吩咐了一句话。   与人争夺中,庄政航听到一声燕曾突兀的笑,忽地想到燕曾的剑跟自己拿来做戏的刀子一样没有刃,暗道与其跟人争那把刀,不如借用一下燕曾的剑,于是猛地松开了手中被柳家少爷抓着的刀柄,迅雷不及掩耳地推开众人挤到燕曾身边,伸手就去拔燕曾腰上的宝剑。   只听哗的一声,宝剑出鞘,雪光一片,先还拉着庄政航的人忙退散开来,那原先抱着庄政航手臂的柳家少爷更是因庄政航放手,抱着一把刀,跌倒在下人怀中。   庄政航待要用那剑去砍自己手臂,忽地看见那剑开了刃了,剑刃上一片白花花,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瞧一眼便知吹毛立断,登时持着宝剑的手僵住,眼睛瞄了下,不见人敢来拉他,于是乎,庄政航皱着眉头,谴责地瞅了眼马上的燕曾。   燕曾含笑地摆弄着腰间的剑穗,高坐在马上等着庄政航砍下去。   126还君明珠   庄政航上辈子得亏有秦盛伏,才在落魄之后,没有一下子饿死。   此番他进退维谷之时,到底又欠了秦盛伏一回。   只见秦盛伏迅速地从柳家少爷手中抢过刀,然后嘴里喊着“少爷不要”,就拿着刀向庄政航扑去,伸手搂着他的腿,一边举着刀,一边求他将剑丢开。   此番众人也醒过神来,又要来抢庄政航手中的剑。   庄政航忙丢开燕曾的剑,接过秦盛伏手中的刀就向自己手臂上砍去,一刀下去,手臂上流出了血。   因力气大了些,庄政航也觉手臂生疼,呲牙咧嘴地坚持道:“从今以后,若柳家再提我给你家姑娘瞧病之事,那便是逼我在柳家门前自刎。我庄政航发誓,从今以后,再不给五十岁以下女子瞧病。”说着,踉跄了两步,吸着凉气又回头对柳家老爷道:“柳老爷,上回我给你家姑娘瞧病的诊金,就不要了,千万千万别送来。”   柳老爷脸色变了变,暗道定是柳夫人以为柳昭昭跟庄政航的事能成,于是就没有送了诊金过去,忙叫人请了大夫给庄政航瞧手臂,又请庄政航进府。   庄政航只是不肯,被阮彦文扶上马,就趴在马上,做出昏厥模样,由着秦盛伏牵着马,将他领会家去。   柳老爷再请,秦盛伏就挡着柳家人,由着庄家人领着庄政航走了。   燕曾瞄了眼地上滴下来的血,调转马头,又跟着庄政航去了。   柳家人追了两条街,依旧没有将庄政航劝回来,柳老爷忙一边请了大夫去庄家,一边叫柳夫人赶紧备了厚礼当做诊金给庄政航送去,瞧着庄政航走一路流一路的血,又见街边瞧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越发臊得满脸通红,回去后,又将柳夫人痛骂一通,追问柳昭昭跟杨家公子的事。   且说待柳家人不见了踪影,马上装昏厥的庄政航也觉那血黏在手臂上黏糊糊的十分难受,瞄了眼见燕曾还在,又作势哼哼哈哈地醒转过来,瞧见燕曾,就虚弱地劝他回去。   燕曾只是笑,却不说话。   待到了庄家小门前,庄政航被人搀扶下马,燕曾走进,伸手戳了戳庄政航的手臂,然后用手指捻了捻手指上的血。   庄政航见门外早有柳家请来的大夫等着,又有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也不理会燕曾,示意秦盛伏送客,就倚在旁人身上进了园子。   园子里的丫头自然不知庄政航在做戏,于是见着他手臂衣裳上满是血,一个个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青杏忙去喊了简妍出来,金枝叫人拿了藤椅让庄政航躺在上面。   简妍迎出来,瞧着他脸色苍白地地躺在藤椅上,衣襟上染了大片的血,不禁担心起来,暗道若是力气大了,那刀砍在手臂上也会破皮。   庄政航见简妍急红了眼,先冲她一挤眼睛,随后又叫喊起来。   进了棠梨阁,简妍也作势叫人将他放在炕上,又叫旁人出去打发了柳家请来的大夫,自己哽咽着要看伤。   待旁人出去后,简妍忙将庄政航的袖子卷起来,见手臂上被砍出一条红印子,料到明日这红印子就会发紫,心疼道:“这么着还不如叫了泼皮上了柳家门呢。”   庄政航见她不住地揉着自己手臂,笑道:“没事,不就疼一下嘛。我在柳家门外说不能因是我瞧得病就要我娶了她家女儿,我本是行医之人,难不成给谁瞧病就要娶了谁?喊了几声,惹得一街的人来看热闹。见柳家当家的出来了,我就闹着要砍手,就让人都知道柳家恩将仇报。”   简妍道:“那也不用砍这么重,若是当真砍伤了呢?还不如就让她家姑娘老死在咱们园子里呢,总归空屋子多的是。”   庄政航道:“是你叫我砍的,如今你又后悔了。才有了她要进来住的风声你就不待见我,若是当真将她弄进来,你岂不是恨不得立时就给我下了砒霜?想来若是我手段和软一些,那柳昭昭定会以为我还惦记着她,左右为难呢,倒不如就此表明心迹,随她要死要活,总归跟我不相干。”   简妍忙拿了药给他涂在手臂上,说道:“我叫你砍也没想着你回用这么大的劲砍,想来骨头也要疼几天了。若等着你当真遇到跟你两情相悦的人……”   庄政航笑道:“你就成全我们?”   简妍冷笑道:“我就叫你们做一对死鸳鸯。”说着,在庄政航手臂上一拧。   庄政航连声呼疼,又道:“反咬了柳家一口,这是好事,该庆祝一下,不如你将昨晚的手段再施展一番如何……”说着,拿了手指去描简妍红唇。   简妍张嘴就咬,待听到外头声音才松口。   简妍叫玉环进来,问:“怎么了?”   玉环道:“外头燕少爷未走,他说他略懂医术,可以替少爷看伤。”   简妍道:“跟他说家里有大夫,就不劳累他了。”   玉环道:“奴婢这般说了,燕少爷坚持不肯,先说少爷流了这么多血,该好好洗一洗。还说他请了贤亲王撮合霓云郡主跟俞少将军,怎么着,少爷少夫人都该跟他道声多谢。”   庄政航道:“我就说那王八没事沾我的血闻什么,一路上我撵他他也不走,果然是成了精的王八。只是他撮合霓云郡主跟俞瀚海,凭什么要我们跟他道谢?”说完,心想难不成燕曾听说上回子的赌局,想要从中讹钱?   简妍忙拿了安如梦捎来的信给庄政航看。   庄政航看过之后,立时明白燕曾那般不过是想成全俞瀚海跟霓云郡主,说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燕曾不是王八,是乌龟。这点子事都叫他看出来了?”   简妍道:“上回子在普渡寺想来他也不是无缘无故上了山顶撞见咱们的,定是一早就瞧见了我们、如梦还有俞瀚海;还有老三出事那日,听说他也是证人。早先俞瀚海又为了如梦揍了他一顿。他素来聪明,原先想不到,后头老三跟忠勇世子的事事发了,将这么一串人联在一处想一想,自然就明白了里头的道道。”说着,瞧了眼茫然的玉环,暗道玉环随着她们去的都不一定知道究竟,燕曾这旁观者就看得十分清楚。   庄政航冷笑一声,道:“我去会会他。”   简妍忙拦着他,说道:“你这么一身血出去,若是吓到老祖宗,你这手就当真废了。”   庄政航只得耐下性子换了衣裳,转身去门厅那边见燕曾。   燕曾坐在门厅廊下,手上扯着一朵大白菊,时不时地揪了一片花瓣放在嘴中咀嚼,见着庄政航来了,就嬉笑道:“庄二哥果然没事,小弟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庄政航阴沉着脸问:“你想怎么着?”   燕曾笑道:“不怎么着,小弟听二哥的话去会了会霓云郡主,总该跟二哥说一声。”   庄政航唔了一声,然后道:“知道了,你走吧。”   燕曾笑道:“好二哥,嫂子呢?今日来怎么着都得叫我给嫂子请安吧。”   庄政航眼皮子一跳,怒道:“你找死!”   燕曾先是一缩,随即逞强道:“二哥,我这次来可是有备而来,且怎么说我也是功臣,也是我促成了俞家安家的好事。”   庄政航道:“那你想怎么着?”   燕曾涎着脸道:“叫我跟嫂子说说话。”   “不行!”庄政航瞪了燕曾一眼,“天下女人多的是,你赖在我家做什么?”   燕曾叹息一声,眼睛凝望着万里晴空,随即闭眼道:“实不相瞒,小弟只觉得跟嫂子默契的很,仿佛嫂子一眼就能看穿小弟的心思,这般感觉,对旁人再也没有过。就如故人相约,我忘了她,她还记得我,我失了约,她恼了我,实在是想想就让人怅惘……”说着,忽觉肚子上一痛,忍住睁开眼睛,呲着牙对揍了他一拳的庄政航道:“庄二哥就不怕小弟将知道的事宣扬出去,普渡寺的事,府上三少爷跟世子哥哥的事,小弟业已知晓……”   庄政航啐了一口,暗道燕曾果然是奇葩,每每见面就挨了简妍的教训,偏还能从挨打中寻到简妍对他十分熟悉的蛛丝马迹,说道:“随你爱怎么着,再听你提一句要见她,我先剥了你。”说着,又当真怕燕曾天不怕地不怕地喧嚷开,将手搭在燕曾肩膀上,想了想,道:“朋友妻不可欺,燕案首这辈子就厚道一回吧。”   燕曾将庄政航推开,笑道:“既然如此,庄二哥,那咱们就不是什么朋友。”说完,深深地望着庄政航的眼睛,不由地想那位绿衣美人必然有一双清亮果决的眼睛。   庄政航那朋友的话说完,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上辈子落魄前跟燕曾到底算不算朋友,又见燕曾一本正经模样,眼神固执,两辈子头回子对燕曾有了歉意,心想到底是自己毁了燕曾跟简妍的一辈子,歉疚之后,又阴沉着脸道:“不行。”   燕曾见庄政航变了脸色,忙又道:“说笑呢,二哥叫我瞧一瞧第一美人安姑娘,可好?”   庄政航想都不想,就回道:“找死!”说完,又巴不得燕曾吃了雄心豹子胆去勾引安如梦。   燕曾见跟庄政航胡搅蛮陈不顶用,也就收了嬉笑的面孔,对庄政航道:“霓云郡主只怕过几日就要用强,小弟要出去躲一躲,庄二哥拿个几万两银子给小弟用用吧。”   庄政航一怔,开口道:“你当几万两是小数?我凭什么给你?你家里有的是银子,何必来问我借?”   燕曾笑道:“小弟并未成家,家里再有银子,也不能一次拿了几万两走。庄二哥行行好吧,小弟手无缚鸡之力,若身无分文地出门,只怕路上少不得要受了苦。”   庄政航想了想,暗道燕曾也算厚道,几次三番没有点破他的事,虽说俞瀚海、安如梦害庄敬航的事他先前并不知情,但少不得也要受了牵连,于是道:“你等着,我去拿了银子给你。”   燕曾笑道:“多给一些,小弟怎么说都要在外躲上几月。”   庄政航心想躲几月就要几万两银子,燕曾这乌龟果然是败家子,转身回了棠梨阁跟简妍说要银子。   简妍问:“要银子做什么?”   庄政航道:“燕曾知道了咱们的事,自然要敲诈一番。”   简妍点头道:“那他敲诈了多少?”   庄政航含糊地道:“胡乱给他一些就好。”   简妍忍不住笑了,丢了钥匙给庄政航,道:“你自己去拿,想来他是要出京风流去了,银子定是要多多益善,不独你这,其他信得过的人他也去问要了。”   庄政航嗯了一声,心想什么时候自己就这么可信了,转身开了柜子拿银票,数了两万两出来,想想燕曾那烩不厌精的德性,只给两万指不定他过了两日就回来了,就又拿了两万两出来。   出了门,将银票给了燕曾,就要送客。   燕曾也不数一数,塞在衣襟里,又嬉笑着问:“当真不能见一见嫂子?”   庄政航冷哼一声推了燕曾出门。   燕曾扭头问:“可是嫂子跟二哥说我怕长剑会割到腿?”说完,见庄政航嘴角抿了抿,心里也就找到答案。   庄政航待出了二门,道了声再会,转身就又进了园子。   燕曾瞧着庄政航走了,摸了摸银票,随即又望了眼天上,瞧着天上万里无云,不说燕子,连只麻雀也没有,一时又觉心里空荡荡的,满心无根的情愫就似湛蓝的青天,说不清,抓不到,却又看得见。   猛然瞧见天上又飘满了靛青翅膀、画着桃花的燕子风筝,燕曾迅速地翻身上了马,领着两个随从,迅速地离开了庄家门外。   果然没一会子庄政航从巷子门出来,瞧见外头没了燕曾的影子,忍不住又破口大骂,被秦盛伏点出他如今“手臂有伤”,忙又转身进了园子,向棠梨阁奔去。   待到了棠梨阁中,只见简妍抱着九斤正笑嘻嘻地看着天上的风筝。   九斤瞧着天上的风筝也高兴,惊奇地睁大眼睛,仰着头去看。   庄政航望着飘落下来的风筝上“还君明珠”四个大字,骂道:“那乌龟,临走还不叫人省心。”   简妍笑道:“随他去吧,只如今风大,瞧着那风筝不定落在谁家里头呢。”说着,果然瞧见天上的风筝被风吹歪,从庄家上空飘到别人家天上。   九斤嘴里忽地打了个嗝,恰似一个“龟”字,庄政航欢喜地抱了她,又引着她说乌龟两字。   仿佛又回了昨日一般,园子里照旧有小丫头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简妍叫人喊了阮妈妈、蔺大娘来,叫她们四处看着,瞧着落下的风筝就收起来,一起烧了。   天凉了一些,九斤也看够了热闹,简妍又将她抱回屋子里。   因庄政航闹了这么一出,那些只会看人笑话的人原先说简妍铁石心肠的人,一转头又开始说柳家不厚道。   后头柳家送了厚礼来,就不再请了人来说项,简妍也就懒得去打听柳昭昭的事,只后头听说柳家到底跟杨家没有联姻,不管柳昭昭,还是柳小妹,哪一个都没嫁给那个只会借酒浇愁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燕曾其实是一个靠yy活下来的人   嘿嘿,刚才不更,是怕乃们不留评~~~~~~遁走   127洪涝之际   燕曾去后,也不知燕家怎么就以为燕曾跟庄政航要好,也叫人来庄家询问庄政航燕曾的去向。   庄政航只说不知道,回头跟简妍道:“听说霓云郡主也在寻燕曾呢,只怕等他回来了,人家还不变心呢。”   简妍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心想燕曾若留下跟霓云郡主成亲才好,说道:“只怕他去了漠北了,燕家人要找,就叫他们往去漠北的路上找去。”   庄政航想着简妍既然这样说,十有□燕曾就当真去了那地,又想要不要跟燕家说燕曾去了那,思量一番,暗道随燕曾去吧,没了银子,他自然会回来;若是不回来,那就更好不过了。   再过几日,庄五姑娘就嫁入了狄家。除了庄大老爷怅然地想着该庄敬航先成亲,催着庄政航去问宫里庄大姑娘何时给庄敬航定下亲事,因为这事庄政航又费心费力地编了谎话去哄庄大老爷。   喜事中,忽地庄大姑娘也叫了太监来送了贺礼。   简妍瞧着这事就纳闷起来,暗道这庄大姑娘难不成也跟庄大夫人一般,自有笼络住男人的手段?   纳闷了两日,因到底跟自己不相干,也就丢开,随后听说金鹤鸣正式做了秦王爷智囊,连着一家子老小,也进了秦王爷府上一处院子里。   金娘子邀请了简妍去做客,简妍本要去,只庄政航说:“上辈子简嫙就是这么不知怎地跟秦王爷勾搭上的,你过去了若是闹出什么事来,可叫我跟九斤怎么办?”   简妍笑道:“祝红颜的亲娘比我好看多了,人家都没事,秦王爷还能看上我?再者说,那院子说是秦王府的,也不过大院子里寻个角落分开的小院子罢了。也算是独门独院,哪里就能撞上秦王爷?”虽如此说,也听了庄政航的话并不过去,只请了金娘子一家来他们园子玩。   等着金娘子来那一日,说了一席话,金娘子就腼腆地开口道:“相公说要替十三赎了身,说十三极有慧根,前途无量,不能耽误了他。”   简妍听了,笑道:“你不知他们家原就是拿了自己身契在身上的,哪有什么赎身一说。是秦叔念旧情,才留在府中的。如今就叫人去衙门消了他们一家子的奴籍就是。”   金娘子听简妍如此说,就松了口气,笑道:“难怪我瞧着十三跟旁人不一样。”   简妍笑笑,暗道秦十三原本就跟别人不一样,想着蒙兴跟金阿宝年岁相差不多,就想若是跟金家成了亲家,这岂不是更好来往?因此就将话引到儿女亲家上去。   金娘子听说蒙兴是简妍表弟,就为难地道:“如此岂不是乱了辈分?毕竟你我姐妹相称?”   简妍见自己竟忘了这个,忙道:“便是我比姐姐小一辈也可。”   金娘子道:“哪有这个道理。再者说,夫君说过女婿是半个儿子,要留了两个女婿在身边的。你表弟只怕不能那般。”   简妍笑道:“不是还有一个珠儿吗?”   金娘子犹豫了一番,说道:“哪有一个外嫁,一个留在家中的道理。还得两个都留着才好。”   简妍心里道声可惜,又想蒙兴那兔崽子就没有福气讨个天仙一般的娘子,送走了金娘子后,又叫了秦盛伏两口来说话。   秦盛伏是不肯离了庄政航,只磕头不已,秦三娘倒是有些犹豫。   简妍忙叫人扶起秦盛伏,说道:“秦叔这是做什么?没有主仆的契约,秦叔若想留下,就当时帮我们的忙得了。   秦盛伏只是不肯答应,赌咒道:“小的便是死也不肯离了少爷。   简妍劝不了他,只得等庄政航回来,叫他来劝。   庄政航也劝了秦盛伏一回,到底秦盛伏也有怜子之心,又见自己依旧能够留在庄家,也就答应了。   因秦十二随着简锋办事,早离了家,秦十五原本在园子里就没有什么差事,是以秦盛伏一家就依旧住在庄政航园子里,并未搬出去,出了没了奴籍,还跟先前一样。   庄政航装着有伤足足养了两三个月,他本就不是勤奋之人,寻了由子,自然是要躲懒,成日里与九斤一起晚上睡了白日里还要再睡半日。   一日简妍在榻上做针线活,听到庄政航的鼾声,就知他又睡着了,抬头瞧见躺在庄政航里面的九斤穿着小棉裤忽地探起身子来冲她笑。   简妍想着九斤这是睡醒了,就要将她抱起来,谁知九斤扶着庄政航的胸口站起来,四下里看了看,然后一屁股坐到庄政航脸上。   简妍瞧见九斤自己个站起来已经十分惊喜,再瞧见她促狭地坐在她爹脸上,更是喜不自禁,只顾着捂嘴笑,也不去将九斤抱起。   庄政航睡梦之中被憋醒,脸摇了摇,随即又闻到一股怪味,未睁开眼,先一巴掌将九斤拨开,待看见九斤被掀翻趴在被褥上咧嘴哇哇地哭,又赶紧将她抱过来,对简妍啐道:“没正经的,吓了我一跳。我只当你要杀了亲夫,拿了九斤的尿布要蒙死我呢……”   简妍笑道:“你闺女自己站起来坐你脸上的,碍我什么事?”   庄政航听说是九斤自己站起来,伸手抹了下脸,然后得意地道:“想我八月会走路,十月会说话,九斤果然随了我。”   简妍嗤笑一声,心想秦氏、庄大老爷都没了,死无对证,随庄政航怎么吹嘘自己去,笑道:“走路说话就罢了,我最喜她自己睡醒了先笑嘻嘻的,不似旁人那般一醒来就嚎哭。”   庄政航得意道:“你也不瞧瞧她是谁闺女。”说着,叫简妍喊了阮妈妈给九斤换尿布。   再过几日,九斤当真能扶着墙在床上站起来,庄政航与简妍瞧着九斤站起来后自得的小模样,更是欢喜非常。   庄政航每常拿了这话跟庄敏航等人炫耀,庄敏航听了,却笑道:“毛毛也会写字了。”   庄政航听了这话却不信,回头跟简妍道:“那毛毛只怕是会拿了笔在纸上画两下吧,亏大哥还说他会写字了。”   简妍道:“毛毛应当是会写了,早些时候我瞧着他就认识百来个字了。”   庄政航不忿道:“你这婆娘,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简妍见他那恨恨不平模样,心想九斤也不过就是会自己个站起来罢了,算是什么威风体面事。   年前南边送了年例过来,瞧着东西少了许多,庄政航就觉不对劲。   那庄头因捎来的东西少,也惶恐的很,道:“今年雨水少的很,因此……”   庄政航道:“无妨,一年多一年少,哪里能年年都一样多,只不少的过份就好。”   那庄头忙堆笑赞庄政航心善。   待庄头走了,庄政航拿了年例单子给简妍看,简妍看了就道:“瞧着不独南边的,北边的东西也少了许多,难不成要有大灾?”   庄政航道:“快啐一口,大过年的就说这话。”细想想,却也觉该到了灾年了。   过年时,因家里又有白事,且还有庄敬航一个叫人瞧着比死了更难受的人在,庄老夫人就令各家自己过年,她只与庄政航这房里聚在一处,旁人不必过来,免得再见时瞧着人比往年少了,更伤心难过。   众人也依着这话办了。   只大过年的,庄大老爷许久不见庄敬航,自己个又被拘在院子里,于是闹着要见庄敬航。   庄老夫人听了这话,就叫人编了谎话,只说太医说南边天气暖和,更好养伤,庄敬航叫送到南边去了。   庄大老爷听了这话,才不敢再闹。   庄老夫人本是随口一说,见庄大老爷信了,反倒也起了将庄敬航送到南边的念头。   过了年,庄老夫人就□晖、谷兰、山菊三个陪着庄敬航去了杭州老宅。   没了庄敬航在府中,众人也觉自在一些。只庄敬航原住过的院子照旧无人乐意用。   庄二夫人问过庄老夫人后,就将那院子锁了。后头庄二夫人借口庄二老爷见客等等在后头不便宜,又从庄老夫人那边讨了话,一家子搬到庄家上房去住。   对此,庄家其他几房俱是不在意,小王氏守着庄大老爷,只盼着他不死,自己不做寡妇,也没有心思跟庄二夫人去争那个。   芳菲三月,安如梦就嫁了俞瀚海,简妍也与庄政航去了安家。   瞧着安如梦出嫁,简妍与庄淑娴两个哭得不相上下,回头庄政航道:“你若再老一些,人家就以为是你嫁女儿呢。”   简妍听了这话,瞧着如今见人就咬的九斤,嗤笑道:“等着嫁你闺女的时候,我不知要多欢喜呢。”想着安如梦瞧见九斤,又说九斤下巴多,就又道:“等着瞧吧,我倒要看看如梦的闺女能有几个下巴。”   庄政航沉默一会子道:“俞瀚海也给了燕曾几万两,想来那小子就是去了漠北也不会受了委屈。”   简妍纳闷地看着庄政航,心想无缘无故地他怎说了这话,忽地醒悟到庄政航这是自觉对不住燕曾,又怕燕曾娇生惯养的累月不回家在外头出了事,是以才说了这话安慰自己。   到了四月,九斤就会依依呀呀地喊着人跟着人蹒跚学步了,庄政航只要出门,不是去普渡寺随着那群药僧义诊、去药铺里替人开方子就是替各家的老爷子老夫人看病。   日子久了,旁人家的老人病了,倒是第一个就想着叫他去瞧。庄政航虽恼旁人将他看成只会给老人看病的,但也觉这么着省了很多是非,且那些老爷子老夫人手头宽裕的很,给的礼物也丰厚,庄政航渐渐也就没了怨言。   术业有专攻,既有妇科儿科,如今庄政航又自创了一个老人科出来。   庄政航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引着九斤走路,不时领着她捡鸟蛋,捉蝴蝶,瞧着原先尚不知撒娇是何物,只整日笑嘻嘻的九斤也学会哭着耍赖要东西了,庄政航于是一边得意地赞九斤聪明,一边又去说服简妍拿了鸡腿等物给她磨总是痒痒的牙根。   待到九斤满周岁的时候,南边又自年前就连月不降雨,微微有些大旱的迹象。   简妍与庄政航商议后,心知旱涝相连,如今尚且能收了一夏的麦子,过些时日,田里就颗粒无收了,未免旱灾的时候佃户都跑了,就免了今年的地税,因怕那边的庄头欺上瞒下、听说上头不要租子就擅自强占了租税,于是就叫阮思聪父子并其他忠心的下人共二三十人去南边看着,并嘱咐几人过去了趁着天旱先将沟渠建了,待到了六月下雨后,也不许人种什么稻子,只叫人种上豆子,赶着两个月就收了豆子。   若有人不服,就与那人说待到收成的时候,自有东家出了白米给他们糊口。   如此到了七八月,等着姚氏生了个女儿起名叫明姐儿后,京里也下起了阵雨,简妍料想那豆子只怕也收不了两三成,但浪费豆子总比浪费了稻种要好,因此心里也不十分心疼。   外头阴雨连连,各家的老人病得也多,庄政航就拣着几家要紧的常过去瞧瞧,其他时候就留在家中照料因长牙频繁发烧的九斤。   等到九月后,各地乡绅名士官员上书上表陈述灾情,请求朝廷赈灾的折子就铺天盖地涌进京中。   庄政航去了普渡寺一趟回来对简妍道:“你不知如今有多少人涌进京里来,我到了寺门外才下了车,就有几十双手递过来要东西吃。”   简妍道:“这才刚开始呢,过些时日只怕闹得更凶。别等着方丈师父提你才说捐粮食的事,等会子就叫人跟方丈说如今先放了几百石稻米在他们寺里,免得方丈要赈济灾民的时候没有余粮。”   庄政航听了,就答应着,嘻嘻地笑道:“只怕那稻米送过去,方丈师父又痛快地拿了胭脂水粉给你也不一定。”   简妍听了也笑了,心想总是从个和尚那边讹胭脂来用,叫人心里觉得怪怪的,又说道:“这旱涝连连,想必上头的人也心烦气躁得很,不然拖了这么久没办了淑妃一系,也不会在这几日仓促处置了。前几日哥哥过来送东西,也说连着几日朝上重臣被申饬,如今朝堂上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庄政航嗤笑道:“万没想到你哥哥还跟你说这个。”   简妍笑道:“早先我跟哥哥说叫他将南边的地上沟渠也挖一挖,免得将地都淹了。谁知哥哥听我说有洪涝,就请了人合计一番,上疏奏请陛下修整江南水利,又将那《相雨书》《田家五行》《农政全书占候》等等如何说的一一陈列出来,只说洪涝将至,那水利此时如何修整,灾后如何重建,事无巨细全写了上去。谁知那疏上连上了几次,到了工部也没人理会,这会子又被翻腾出来。工部那起子被陛下申饬的人又将哥哥推出去,说他明知会有天灾,却瞒而不报,意气用事,其心可诛。于是乎我哥哥买官被提拔上来的事就又被人老调重弹拿出来冷嘲热讽一般,如今我哥哥被陛下连着骂了两次,又被贬为兵部主事了。”   庄政航冷笑道:“果然是一群只会吃闲饭的,大舅兄是兵部的,能干着他们工部什么事?”随即又为简家着急,暗想那皇帝老儿该不是惦记着简家原先跟忠勇王府有干系,不肯放过吧?   简妍笑道:“我哥哥都不急,你急什么?我哥哥入朝为官也有些年头了,如今总算叫陛下记着他的名了。秦舅舅也叫我哥哥不急不恼,拿出点大家风度来,如今被贬多半是陛下嫌哥哥太过急功近利,却不是当真不喜他。古太傅说陛下可是跟秦王爷连着两日细细地看了哥哥的折子。古太傅说日后陛下少不得要给我哥哥个‘戴罪立功’的时机。”   庄政航听那“戴罪立功”,先觉这罪赖在简锋头上实在可笑,随机又想这可不就是上头人要瞧瞧简锋有几分能耐,有意要给他机会施展一下本事。想着,心里就嫉妒起来,闷声道:“想来你哥哥那奸猾之人早将工匠种种都找来了,论理这事是咱们想出来、先知道的,若是当初我也来个陈情表上去……”   简妍笑道:“你又眼红个什么劲?这事弄得好就是功劳一件,不好,那就是大错。敢揽瓷器活的也要有那个金刚钻。”   庄政航虽听简妍这般,到底还是觉得简锋这会子是占了他们家的便宜,心里不平了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有天灾了,很快瘟疫就会来,然后很快本文就没了   128多事之秋   再过两月,果然简锋“戴罪立功”随着贤亲王、俞瀚海并工部官员到江南那边去了。   简妍怕简夫人、周氏担心,就时常领了九斤去简家,又或者请了她们来家里玩,每常安慰她们几句。   后头瞧见九斤因初生牛犊不怕虎,将简家那对孪生兄弟咬得哇哇叫,庄政航也乐得叫简妍请了周氏来家玩,并时常撩拨九斤道:“瞧见谁不听话,你就咬他。”   九斤听懂了一些,作势就对着庄政航的手就嘻嘻笑着咬下去,庄政航瞧见了也不恼,回头拿着手指上的两个牙印给简妍看,笑道:“你瞧这牙口多好。”   简妍瞧他这样,笑道:“都是你教的,难怪她见了两个小表哥,先亲热地上去搂着人,然后就照着人家嫩嫩的脸一口咬洗去。”   庄政航不屑道:“随大舅兄怎么能干,他两个儿子瘦巴巴的,还不是连九斤都打不过。”   简妍道:“人家那是教得好,不跟九斤一般见识。”说完,暗道难怪九斤不敢咬她,见了庄政航就咬,这是叫惯出来的。   临近过年,京中涌入的人更多。   牙婆频繁领了人来庄家,几家原不缺人,便都没有留人。   只庄二老爷无意中相中一女孩,就叫朱姨娘买下当做丫头使唤。   许是年纪更大了,庄老夫人原是对着旁人的事漠不关心的,如今也因家里连连出事,生出了一些悲天悯人的心思,听说外头人家纷纷建了粥厂施粥,也叫小王氏、庄二夫人、庄三夫人去操持这事。   简妍原帮着庄三夫人给普渡寺筹集善款,后见庄老夫人闲在家中,就撺掇着她寻了旁人家的老夫人来说话,一起商议着施粥送东西的事。   庄老夫人见拿了几百两银子后,其他人都吹捧着她,倒是比先前还觉自己是个学士夫人,因此往常不与人家来往,如今常叫人送了信出去,不时约了人会茶见面,日子倒比先前只自己个在家里听小戏子唱戏自在一些。   倾盆大雨连下了十几日,庄政航闷在家中无事,就做了莲花灯趁着天放晴的那会子在院子里积水中放了给九斤看。   父女两个正玩的起兴,那边才与姚氏闲话完了的简妍回来对庄政航道:“淑妃娘娘没了。”   庄政航一愣,心想到底是曾经的风云人物,便是如今在冷宫里没了,外头也能穿出风声,开口道:“不是说陛下念旧情,叫人善待她的吗?”   简妍见庄政航又叫九斤骑在他脖子上,伸手要将九斤接下来,口中道:“先前那般荣光,哪里受得了现在的日子。这不没几日就抑郁而终了。”说完,见九斤抓着庄政航的头发不肯下来,小嘴里还叫着驾驾,简妍就虎着脸道:“快些下来。”   庄政航避开简妍抓九斤的手,笑道:“还不知道咱们家婕妤能兴到哪一日。”   两口子说了这话没两日,宫里就又传来消息,说是贤妃所出的小皇子去了。   这小皇子去了,庄家人也没什么感触,只暗自庆幸当初没跟庄侯府一起胡闹。庄侯府那边也越发沉寂了,原先盼着贤妃再出头,如今也觉贤妃再出头的几乎渺茫的很。   再过两日,庄政航正试着教九斤识字,小王氏的丫头就过来了,那丫头道:“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咱们家二姑娘去了。因是病死的,只能烧了,宫里叫咱们府上去化尸场领了二姑娘骨灰回来。”   庄政航一怔,忙问:“何时没的?”   那丫头道:“听太监说是前两日没的。”   庄政航说声知道了,待那丫头走后,就对简妍道:“这可奇了怪了,原先不是说咱们二姑娘病好了,因大姑娘的缘故又当差了吗?”   简妍听了也纳闷的很,忽地一激灵,说道:“前两日可不就是小皇子没了的日子吗?这也太巧了一些。”   简妍一说,庄政航也头皮一紧,击掌道:“可不是吗?怎会这么巧?难不成二姑娘她又扯进什么**里?”   因简锋不在,简妍也寻不到人去打听,只能自己揣测道:“咱们家就算是大夫人在时也没有捎银子给二姑娘,后头她病了,家里也是不管不问。如今想来,宫里那吃人的地方,得了重病还能再好起来,必有什么机缘。依我说,不是二妹妹替淑妃报仇,就是向苗娘娘报恩,再或者,就是庄家贤妃自忖那小皇子命不久矣,想要杀了小皇子再复宠。”   庄政航皱紧眉头,道:“你别胡说,哪有杀了自己儿子复宠的道理?”   简妍道:“如今是苗娘娘总领后宫,若是小皇子死得蹊跷,第一个该问罪的就是苗娘娘。咱们只瞧着小皇子死后,谁倒霉,谁走运就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了。”   庄政航点了头,随即叹息道:“又要去跟老祖宗说这事,前头母亲不过来,倒是叫我两次三番过去给老祖宗传报这晦气的消息。”   简妍笑道:“这事又怪不得你,你只管去说,回头赶紧领了二妹妹回来就是了。”   庄政航点了头,又换了衣裳,便去跟庄老夫人说。   庄老夫人听说庄二姑娘没了,也只愣了一会子,因庄二姑娘离家多时,如今面目也模糊了,因此庄二夫人也就不见多感伤,只对庄政航道:“领了二丫头回来,送到庙里去吧。”   庄政航答应了一声,便领着人去了城外去领了庄二姑娘的骨灰回来,只叫了几个和尚尼姑给庄二姑娘超度了一番,也就算了了事。   因近年来倒霉的人家太多,庄二老爷、庄三老爷不免也疑心庄二姑娘去的太凑巧,两人心里惴惴的,商定先观望一会子,瞧瞧风向再做定论。   这两位老爷又警告庄敏航、庄政航在外仔细一些,因庄敏航、庄政航本就省事,上头两位老爷也就不怎么担心。   学士府众人紧张观望之时,庄侯府的老夫人、夫人就频繁来了庄家,不时寻了人说话。   没说两句,就将话头绕到宫中如何,庄侯爷更是觍颜开口问庄二老爷、庄三老爷借银子,打着的幌子便是要去庙里给小皇子做法事,给贤妃祈福,甚至后头,庄侯爷径自领了个太监过来,将那太监引见给庄家两位老爷后,就由着那太监开口“借”银子。   庄家两位老爷少少地拿了一些银子打发了庄侯爷,又叫了庄敏航、庄政航去打探消息。   庄政航从康家、秦家探听到消息后,跟两位老爷商议一通,回头对简妍道:“果然叫你料中了,贤妃丧子,又得了陛下怜爱,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简妍沉默了一会子,说道:“贤妃如何倒是不要紧,也不一定就是她下的手,瞧着苗娘娘并没有受到牵连,指不定苗娘娘动了什么手脚呢。宫里的这些事说不清楚,要紧的是你家大姑娘如何了?”   庄政航道:“并没有探听到大姑娘的消息,只这几日上咱们家门,盘算着来讹诈咱们的太监少了许多。”   简妍捂着心口道:“难不成你家被抄另有隐情?”   这句话一出口,庄政航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忙道:“大舅兄又不在,这事也没个人商议,这可怎么好?”   简妍想想,也觉那些馊主意还是简锋出的比较好用,对庄政航道:“你也别急,若是天意如此,你急也急不来,倒不如及时行乐的好。”   庄政航哼了一声,到底心里不踏实,又出去寻了秦尚书、简老爷等人说话,再求人去打探究竟。   过两日,秦尚书对庄政航道:“外头有天灾,后宫里先去了淑妃,后夭折了个小皇子,如今一个小公主也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太后身上也不好。陛下越发心浮气躁,也不似先前那般容人,稍有小错,便要大发雷霆。你家二姑娘正被调去照看小皇子,若说是实属巧合,只怕也没几个人会信,想来陛下对你们家……”   秦尚书虽未说完这话,但庄政航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惶惶的,只每日陪着九斤时笑笑。   简妍瞧着庄政航又生了白发,就又安慰了他几句。   庄政航道:“二姑娘也太不将家里人放在眼中了,怎么着也不该将一家子性命当做儿戏。”   简妍想了想,回忆一番,开口道:“我进你们家这样久,也不见你们家谁提过二姑娘的事,可见她在家时也没得你们爱护,后头进宫,我瞧着多半也是去给大姑娘做丫头才跟着去的。她一个小姑娘年幼丧母,嫡母不疼爱,亲爹不照顾,进了宫里头,无依无靠的,生了几场大病,家里头也没人问过。便是大姑娘做了婕妤,也不见得对她好了多少。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指不定贤妃还是淑妃又或者苗妃对她就有了救命之恩呢。一边是不问生死的亲人,一边是雪中送炭的恩人,二姑娘心里向着谁,这也是一目了然的了。”   庄政航听简妍这般说,心里也觉愧对了庄二姑娘,叹气道:“上辈子我是自顾不暇,自己尚且不知道哪里弄了银子来花用,这辈子虽有了银子,却也没想起她来。”   简妍点了头,说道:“可不是嘛。我虽与她素未谋面,但也算是她嫂子。到底是不遇到事,就想不着她,叫她在宫里头吃了苦。”   两口子唏嘘感叹一番,待听说庄二老爷在朝上被陛下当着群臣的面痛骂,庄政航与简妍越发的提心吊胆,随后听说庄大姑娘因出言不逊,被罚抄写经书,简妍就催着庄政航去与庄家两位老爷商议,说道:“如今贤妃不足为惧,想来咱们家大姑娘也没什么用了。指不定哪一日陛下迁怒到咱们家就不好了,虽是病秧子,但也是皇帝的儿子,哪里容得旁人动手弄死他。上回子两位老爷虽得了话叫陛下说咱们几家与老三、宫里婕妤没有干系,但到底这事做不得准。”   庄政航点头,于是忙再去寻庄三老爷商议对策。   庄三老爷又将庄二老爷、庄敏航也唤来,四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子。   庄三老爷道:“不如我再去致仕吧,也算是投石问路。”   庄二老爷瞧了眼庄三老爷,却不言语,心里想着庄三老爷致仕,他就失了一个臂膀,到底不是好事,再者说,庄三老爷退了,那一下步岂不是他也要隐退?想着隐退二字,心里就不甘心起来,半响劝道:“再等等吧,兴许咱们多心了也不一定。”   庄三老爷眯着眼睛袖着手道:“咱们多心了,旁人定也会多心。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一些好。毕竟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了,指不定陛下、太后也就疑心起二姑娘跟小皇子的事。”   庄政航见庄二老爷、庄三老爷皆蹙起眉头,因这辈子宫里形势与上辈子不同,是以回忆一番上辈子的事,还是找不着解决的法子。   庄二老爷又思量一番,心想庄三老爷的说得对,总要投石问路看看,上回子两人闹着要致仕,陛下挽留了一番,如今且再看看陛下是个什么心思,于是对庄三老爷道:“先瞧瞧看吧,若是陛下放了人,那也好,若不放……咱们就全当自己多心了吧。”   庄三老爷叹了口气,说道:“等天放晴了,叫人去将杭州老宅收拾一番,总要落叶归根回去的。”   庄二老爷无奈地点头。   天上夜以继日地下着暴雨,后头雨中就夹杂着冰雹,屋子里四处焚着香,以免闻到霉味。   庄政航两口子惴惴地等着庄三老爷的消息,待回头庄敏航来说庄三老爷被痛斥一通,陛下骂他在危难之际请辞,置万民于水火之中,实在是不仁不义的很。   庄政航道:“三叔原跟外头的灾情无关,也不归他去治理,便让他致仕也不如何,陛下何必骂得那样难听。果然是心浮气躁得很。”   简妍笑道:“若是叫你去看着满屋子请求赈灾的折子,你也难能心平气和。看这会子咱们家两位老爷想致仕都难。”   庄政航叹气道:“当真是想躲都不叫咱们家躲了,如今当真要看天意了。”说着,因庄三老爷在御殿前跪了许久,就赶紧拿了药过去亲自给庄三老爷敷上。   因这么着,庄二老爷也不敢再去做什么投石问路的话,只每日小心谨慎地上朝办公,回了家里,却又来了兴致亲自教导孙子儿子读书。   本以为庄家再也不能叫人揪到把柄,谁知过年前,王三老爷被人抓了回来。   原来王三老爷出逃在外,仍不改敛财的习性,又打着庄婕妤的幌子,满口保证送了人家女儿进宫,诓骗了几户地方乡绅的银子。因偶然走漏风声,叫人知道庄婕妤的亲舅舅在逃,才被官兵抓了回来。   王三老爷出逃时身边只带了圆圆并一幼子,被抓回来时,除了圆圆,却又领回三四个美貌侍妾。   因这么一出,皇帝借题发挥,将庄大姑娘从婕妤贬为美人,因早先发话说庄家分家,庄大姑娘的事与庄家其他四房无关,皇帝不好直接罚了庄二老爷、庄三老爷。虽是如此,到底唇亡齿寒,庄家两位老爷也心里惴惴的,就连庄二老爷也萌生了退意。   129命中注定   庄家老爷们进退两难,只盼着宫里庄大姑娘安分一些。   但曾风光过的庄大姑娘此时怎能忍受了这被皇帝冷落的日子,且她又自觉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王三老爷如何,跟她不相干;又瞧着贤妃假借小皇子夭折之事复了宠,于是也东施效颦,做出凄凄惨惨模样去向皇帝伸冤。   如此,没两日,因庄大姑娘跟太监打听皇帝行踪,就落下个窥伺帝踪的罪名,又被贬为八品缓女。   因这么一出,庄家人更加小心谨慎,连姚氏这种不问外头事的少夫人,也每日问庄敏航陛下心情如何。   过年后就听说连着几日皇帝不上朝,再之后皇帝又只召见朝中肱骨重臣,旁人一律不见,姚氏简妍得知此事更不安心,心想皇帝发怒一回倒好,那般家里老爷们也不过是被皇帝骂一会,失些颜面;这么着不见人,谁知道皇帝会不会背着人谋划着如何整治了庄家。   正待庄政航怨庄大姑娘多事的时候,那边厢一直养病的庄大老爷却又招惹了麻烦。   原来旁人领着圆圆并王三老爷其他几个侍妾发卖的时候,那圆圆忽地跟人说她儿子是庄家少爷的。   庄家如今虽运势不好,但好歹底子还在,于是那领着圆圆发卖的衙役就上了庄家的门,将这事对小王氏说了。   衙役说道:“那小少爷年岁小,上头发恩,也随着王家女眷一起发卖,并不随着王三老爷流放。若府上肯赎了他出来,衙门里也就做了顺手人情,将那王家小少爷作价卖给庄家。也免得叫那小少爷流落到烟花之地,做了下流行当。”   小王氏并不知圆圆的事,因此跟丫头打听了一声,因听说圆圆原是庄敏航的丫头,就叫人跟庄二夫人说了一回。   庄二夫人叫人回说圆圆虽是庄敏航的丫头,却不得庄敏航喜爱,与庄敏航并无干系,又提起圆圆跟庄政航相好的事。   小王氏又去叫人跟庄政航说,庄政航与简妍听了,两人商议一回,都想着是圆圆爱子心切,有意编出来的谎话,叫小王氏不必理会。   小王氏原也以为如此,就打发了衙役走了。   谁承想,圆圆的爹娘如今还在庄家里做奴才,圆圆娘买通了人,就悄悄叫人跟庄大老爷说圆圆那儿子原是庄敬航的种,原是圆圆卖出庄家前一晚被锁在柴房里,庄敬航买通了人悄悄地进了柴房,对圆圆用了强。   庄大老爷这两年越发糊涂了,听了这话,先不想庄敬航如何厚颜无耻,也顾不得去想那孩子如今姓王,论辈是庄敬航表弟,就闹着叫小王氏喊了庄政航来。   庄政航瞧见庄大老爷,就道:“那孩子是姓王的,且还不知到底是王三舅爷的种,还是王三舅家表弟的种,父亲将那孩子赎回来后,想叫大家如何称呼他?”   庄大老爷怒道:“是……是你侄子……不能……”   庄政航不耐烦听庄大老爷断断续续地说话,皱着眉头道:“既然分家了,这事就不与我相干,父亲爱赎回来就赎回来吧,也算是做善事。只是原本悄悄地买回来就好,如今到处都嚷嚷着那孩子是我们家的子孙。若是遇到大赦,王三舅从边关回来,那该如何?养着王家一家子吗?待孩子大了,信了旁人的话,只当自己是庄家少爷,我们分家了,碍不着我们房里的事,顶多瞧着他苦难了,发善心救他一救。但他跟七弟怎么算?这大房的家到时候由着七弟当,那孩子心里也要不服。更何况,还有多嘴的人将这事往我身上赖。等着孩子大了,又疑心自己是我的儿子,自觉不平藏着祸心来找我算账,那该如何?”   庄大老爷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庄政航冒出这么一长串,心理越发气愤,暗道庄政航学得越发黑了心肠了,不过是买个人回来,也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出这么多龌蹉,怒道:“一定……要买回来。”   庄政航哧了一声,道:“随便父亲如何,我只不管。但若有人再将那孩子往我身上推,到时候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庄大老爷哼哧道:“谁……往你身上……推。”说着,心里就气庄政航自以为是,心眼太多。   庄政航见他坚持,也不耐烦再跟他说话,转身回去了。   简妍听庄政航没有劝住庄大老爷,叹气道:“怎么能这样?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大房还剩下多少家底?也不过是靠着咱们每年给的银子过活。你先前又确实跟圆圆不清不楚的,瞧着九斤的模样,日后再有儿子,你也会对儿子极好。到时候王家那孩子疑心自己是圆圆跟你的儿子,见自己是个罪奴,又瞧见你对咱们儿子极好,心里哪里能静得下来?便不往你身上想,只想着自己是个庄家少爷却被当成奴才,心里也难能平静了。倒不如就拿着亲戚说事,不做声地买了他,送他给旁人做儿子好。哪里能像大老爷那般声张。”   庄政航道:“圆圆说她儿子是老三的种也牵强的很,奈何老爷子就信了这话。我也劝不过他。算了,权当买了个小子哄老爷子高兴吧。”   事已至此,简妍心想也只能这么着了。   不过几个时辰,庄大老爷就叫人将人买了回来,因那孩子离了娘亲哭号的厉害,庄大老爷就叫人将圆圆也买了回来,叫圆圆住在原先庄敬航休养的院子里。   圆圆领着孩子来见庄老夫人,庄老夫人因不喜这糊涂事,就不乐意见圆圆。   圆圆见过三位夫人后,又来见姚氏、简妍。   姚氏借口有孕不见,简妍也觉这事着实叫人心里难受,就也不见。   回头祝嬷嬷道:“瞧着那小子当真像是跟三少爷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简妍心想外甥肖舅,庄敬航想必与王三老爷年轻那会子模样也很是相似,按着样貌说事,却也不妥。   后头偶然遇上圆圆,简妍看着圆圆还跟先前一般白皙细腻,美艳无双,心想果然是天生丽质,在外头奔波这么久,又进了大牢,也不见她老多少。   对着这么个人,姚氏和简妍私下里说都认定了圆圆心思缜密深沉,小王氏定容不下圆圆,都等着瞧小王氏会如何做。   果然,没几日,恰庄政航出府给人瞧病的时候,前头小王氏就叫了人请简妍过去。   外头下着雨,简妍撑着伞过去了,就听小王氏道:“大老爷闹着要将三少爷接回来,说是叫他们父子团聚。”   简妍听庄大老爷毫不避讳地说是父子,暗道庄大老爷果然叫关糊涂了,笑道:“若是父亲这般说,就将圆圆跟她儿子送到杭州就是。”   小王氏为难道:“你不知老爷如今喜欢那孩子喜欢的很,有几次倒是望着那孩子喊敬航呢。”说着,记起庄大老爷也曾糊涂地喊过政航,心想再过几年那孩子记事了,指不定就如庄政航先前担忧的那般,将自己爹是谁弄混了,“万幸圆圆不知京里的事,见着老爷也没说三哥儿如今到底怎么了。只有些眼皮子浅的为叫老爷高兴,上赶着喊那小子少爷,这却要不得。”   简妍心想便是圆圆知道庄敬航的事,也不敢跟庄大老爷说,毕竟庄大老爷若被吓死了,她们母子两个才是真正的无依无靠;又想小王氏听下人喊那小子少爷就心惊,只怕也是替庄七小少爷忧心,毕竟原先瞧着大房就自己膝下有个儿子,谁承想,冷不丁地就又冒出了一个野路的少爷来。   小王氏道:“你瞧这该如何劝了老爷才好?”   简妍笑道:“母亲问我,我也没有法子。不如去寻了老祖宗,领了老祖宗的话,也好惩戒了下人。”   小王氏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如此想着,就又拖着简妍去与庄老夫人说话。   简妍料到庄老夫人若发话,自然会说些狠话,心想小王氏这是怕自己个气死了庄大老爷,有意叫自己跟着作陪呢。于是半路借口有事,躲回棠梨阁去了。   果然庄老夫人一听庄大老爷糊涂地将规矩脸面全忘了,立时怒道:“谁喊少爷的?撕了他的嘴!还有那圆圆也卖出去。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不过是个玩意,为了他还要专门买个奶娘回来?大老爷身边的人只留两个,其他的全撵了出去。那小子留下哄大老爷高兴,等大老爷过了兴头,也打发走。”   小王氏听了这话,自然乐意庄老夫人出头,于是就叫人去拉了圆圆发卖,因先前便是圆圆一家惹出来的这些事,顺便将圆圆一家也卖掉了。   没了圆圆,圆圆的儿子自然是哭闹了许久,庄大老爷当真动了怒,摔了饭碗菜碟,一定要叫小王氏将圆圆找回来。   小王氏只按着庄老夫人的吩咐叫两个老婆子伺候着庄大老爷,由着庄大老爷摔了东西,只叫人等着他累的时候再去收拾东西,又叫了人将府中小子的规矩慢慢教给圆圆的儿子,免得他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后头偶然听说圆圆被卖入哪一家,因那家住的地方恰就是上辈子庄政航在外包养圆圆的地方,于是庄政航反倒比先前圆圆在庄家的时候更难受,忍不住对简妍道:“想来这就是命,如今圆圆都过去等死了,那瘟疫也不远了。”   因庄政航对那瘟疫最重的记忆除了何夫人的故事,就是圆圆惨死,是以一听说圆圆去那条巷子住了,心里就害怕起那瘟疫来。   简妍听他话里有几分感伤,忍不住道:“你怎这么早就提那事?等过了年,咱们再去瞧瞧地里太岁出来了没有,若出来了,那就是天可怜见,将那太岁献出去,咱们也能得个美名,也不用你出去冒那个险。”   庄政航听了,嬉笑道:“我行医也有些日子,难不成我就没有些医者仁心,一定要救人于水火之中?”   简妍听他这般说,就笑道:“你是神医庄三戒,有那个仁心也不出奇。”   庄政航道:“原先不觉,此时就觉我吃了大亏了,有那么个姓,什么都是装的,倒没一样是真的了。”说着,心里就又惦记起那瘟疫之事,唯恐自己记错了方子,就拿着方子去寻了方丈师父,又或者何夫人、何太医去请教。   简妍见他急躁的很,不由地想起上辈子何太医死在瘟疫中的事,心里也害怕起来,暗道庄政航不去管这事才好。   一日晚上,外头下着大雨,九斤因长牙又发热,庄政航抱了她摇了大半夜,稍稍想将九斤放在床上,就听九斤喊着爹叫疼,庄政航心中不忍,只得又将她抱起。   四更天的时候,庄政航才刚躺下,就听外头人说话。   简妍叫他躺着,自己出去瞧了,回头对庄政航道:“是秦十三来了,说是阿宝病了,急赶着叫你过去瞧瞧。”   庄政航笑道:“你乐意叫我过去给阿宝瞧?”   简妍道:“你当我是醋缸子?她一个毛孩子我还防着她?”说完,赶紧给庄政航穿了衣裳,又拿了帕子给他擦脸。   庄政航要走,简妍又拉住他,道:“等一下子,参茶马上好,好歹喝两口提提精神。”说着,又道:“我叫人备了马车给你,你在马车里头也闭了眼睛歇一歇。想来是大病,不然金先生不会急着叫了你去。”   庄政航就着简妍的手喝了参茶转身就与秦十三、秦盛伏走了,出了巷子门上了马车,就合了眼养精神,迷糊中听到秦盛伏跟秦十三说什么话,待被人叫醒后,就见马车已经停下,下了马车,却见自己去的不是进鹤鸣家。   金鹤鸣在马车边迎着庄政航,也并未多说,携了他的手就将他引入一间赏花楼下面。   庄政航心中狐疑,四下里瞧了眼,只觉得自己依稀进了谁家的花园,心想难不成秦王爷对金鹤鸣这般好,就拿了这宽敞大院子给他?因这事指不定又牵扯出金鹤鸣跟秦王爷的什么事出来,庄政航也就憋着没问。   金鹤鸣见庄政航不问,反倒因骗了他来,心里自觉惭愧,小声道:“等会子见着秦王爷,庄二弟谦逊一些。”   庄政航先想自己何时不谦虚了,又因听要见着将来的皇帝,腿肚子抖了抖,随即又想随他什么天子,也不过是个跟他的小妾偷情的王八,自己怕他做什么?因想自己也算是给秦王爷戴过绿帽子的人,也不必怕他什么,想着,腿肚子也不抖了,笑着对金鹤鸣点头。   金鹤鸣见庄政航须臾便镇定下来,心里也纳罕地很。   庄政航一路随着金鹤鸣上楼,心里想着那秦王爷要见他,难不成也是钦佩他的医术,要寻了他来看病?因这么想着,人就有些得意,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待楼上屋子门开了,庄政航随着金鹤鸣进去。   金鹤鸣指着一一身靛蓝衣衫的男子道:“这就是秦王爷了。”   庄政航未来得及打量秦王爷,先行了礼,随即起身后偷偷瞄了眼秦王爷,心里不禁有些失望,暗道这秦王爷身上哪有什么龙章凤姿、九五之气,心想简嫙好没眼力劲,果然有色令智昏的,也有贪图富贵的,这秦王爷哪里比得上他风流潇洒,不过是出身更好一些。   金鹤鸣隐隐察觉到庄政航见着秦王爷后,就更得意一分,虽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但也怕他误事,忙对秦王爷道:“这位就是庄二弟了,庄二弟虽学医才短短两三年,但医术却着实了得,又专攻老人中风之症,如今已经十分精通此道。早先庄家大老爷,康静公家老夫人,还有无钱寻医的孤寡老人,都是庄二弟去医治的。”   庄政航听金鹤鸣夸赞他,暗想自己立下那不给五十岁以下女人治病的规矩,却也不是只会治疗中风之症。   那秦王爷道:“本王原听太傅说庄大夫是个忠厚仁义之士,也曾听方丈大师说过庄大夫乃学医奇才,如今还请庄公子施展一下本事吧。”   庄政航笑道:“王爷面有红光,精神抖擞,不似生病的人,不知……”   秦王爷笑道:“是家中长辈病了……”   “难不成是王爷丈母娘病了?”庄政航促狭地问,忽地被金鹤鸣掐了一下,醒悟到这秦王爷可不是燕曾那小白脸,能够由着他拿捏,就亡羊补牢地笑道:“是王妃之母?”   秦王爷咳嗽一声,道:“是本王的岳父病了。”   庄政航想了想,暗道没听说秦王爷的岳父哪里病了,又疑心是小妾的爹病了,秦王爷为讨好小妾是以才请了他来。因觉这秦王爷会将简嫙接进宫,庄政航心里就将秦王爷也当做不正经的人,因此也不意外他会为了个小妾的爹叫金鹤鸣劳累,又见秦王爷满脸疲惫,也并无什么皇家威仪,庄政航越发忘了秦王爷是那将来的皇帝,只觉自己先前将秦王爷想成个天人实在是太可笑了,又因自己是大夫,就拿乔地问东问西,又推说自己困乏的很,不敢给看,要等着明日再说。   秦王爷不认识庄政航倒还好,只当他细致的很。   那金鹤鸣是与庄政航十分相熟的,自然知道庄政航给人瞧病绝不拖延,因此就在心里猜着秦王爷何时又得罪了庄政航,催促道:“庄二弟,王爷公事繁忙,你且赶紧去给那位瞧瞧吧。”   庄政航也不敢十分得罪了秦王爷,见好就收地领着小童入内,见隔了一层幔帘,床上躺着个方脸五十几岁的男人,待秦王爷亲自掀了帘子,又瞧见那男人虽年纪大了,却因养尊处优,皮肤嫩的很,露在外头的手指上还戴着个扳指。   因那男子面白无须,庄政航心想指不定是哪个德高望重的太监,就叫秦王爷上赶着认作岳父,可见这人为了权势,不知做下多少不要脸的勾当,想着,因头脑发昏,就嗤笑一声。   金鹤鸣咳嗽一声,庄政航回头瞧见秦王爷变了脸色,忙敛气凝神,暗道自己大意了,再怎么着,这都是秦王爷。   秦王爷见他紧张,反倒有些后悔,唯恐他一时紧张又失了手。   金鹤鸣道:“瞧着这位老爷的症状跟先前府上老爷一样,想来庄二弟下手前定是成竹在胸吧?”   庄政航道:“不能先说这话,治病讲究望闻问切,还需先检查一番再说。”   金鹤鸣连声道是。   庄政航问了床上那人的症状,又近身检查一番,见床上那人也醒了,正半睁着一双眼睛看他。   床上那人啊啊地跟秦王爷对了两句话。   庄政航是不懂那人说什么,只听秦王爷体贴地道:“此人正是京里专攻中风偏瘫一症的庄大夫。那简光禄大夫是他岳父,早先请旨修筑江南水利的,是他大舅兄……贤妃娘娘是他一族的堂姐。”   床上那人点了点头,似是不甚喜欢地瞄了庄政航一眼。   秦王爷忙又道:“贤太妃还有康静公家老夫人俱是庄大夫看好的,他虽年轻,但针法技艺超群。”   床上那人闭了眼,也就不说话了。   秦王爷对庄政航道:“还请庄大夫下针吧。”   庄政航见秦王爷说他时只说简家庄侯府如何,暗道难不成庄家就没的说了?想了想,又觉秦王爷这般说也妥当,若说是先前庄婕妤兄长,难免叫人将他看做跟庄大姑娘一样的人,且还叫人往庄二姑娘身上想;若说庄侯府,又觉晦气,一个被贬的侯府,有何好说的?想着,拿了银针,就清除脑中杂念,给床上之人下针。   130时运不济   见庄政航给床上那人下针时又是与方才那懵懂模样不一样,秦王爷唯恐自己在,令庄政航不能心无旁骛,于是忙与金鹤鸣退到外头,想着此时已经是五更天,那秦王爷就道:“想来先生使人去请庄大夫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不知睡到四更,那庄大夫为何脸上还有好大的眼圈?难不成他素日里便是这般?”想了想,又觉瞧庄政航方才的模样实在萎靡了一些,颇有几分像是纵欲过度的样子,再一想他方才那无缘无故地嗤笑,又点头道:“这庄大夫当真有几分怪才的模样,只是还该爱惜身体。   金鹤鸣听着秦王爷自说自话,不敢说庄政航今日这是人来疯才会如此,只点头附和道:“想来有些奇才的人都是这般,王爷心胸宽广,求才若渴,必然不会将方才庄二弟怪癖之处放在心中。”   秦王爷笑道:“本王并没有如何,金先生倒先护起短来了。难怪金先生一口一声二弟地唤他。”说完,听着外头雨声更急,又蹙起眉头,问:“这庄大夫当真可靠?若父皇生病的消息传出去……”   金鹤鸣忙道:“王爷看庄二弟方才那模样,就该知道庄二弟并不知床上之人是谁。”   秦王爷闻言,想想也是如此,暗道这人傻也有傻的好处,不由地轻笑道:“金先生说的是,这倒是庄大夫的一样好处。”   那边厢,被称为怪才的庄政航聚精会神地给床上那人下了针,下针后,转至那人正面,见那人眉头皱了皱眼睛向下瞄了一瞄,开口问:“您老哪痒了?”   床上那人见庄政航竟然懂了他的意思,就向左边肩膀上瞧了瞧。   庄政航那只手给他挠了挠,又捏了捏,此时简妍给他喝的那碗参茶效力已经过去,方才又太过劳神,此时又疲倦起来,于是脑筋越发浑沌,开口就道:“幸亏这会子我不给人捶腿挣银子了,不然我给您老捏这么两下,您老就该多给我几文钱呢。”   庄政航领过来的小童递了片人参给庄政航含着,让他提提精神,那小童小声道:“这是少夫人叫带过来的。”   庄政航会心一笑,提了提精神,再拿银针轻轻旋入那人头上穴道中。   床上那人本因不喜庄家连带着也不喜庄政航,后头瞧见他年轻又神态猥琐,越发看他不顺眼,只是心里想着德才兼备的人少,自己只用了他的才就是,是以才叫庄政航给他瞧病,此时听了庄政航的话,就在心里嘀咕着难不成庄家清廉成那地步,一个公子哥没事要靠给人捶腿挣了银子?   过了两顿饭功夫,庄政航才将银针全部收了,又伸手摸了摸床上那人的腿。   床上那人看庄政航向他腿上摸了摸,一时不明究竟,只心里到底有些不喜。   庄政航见那人皱了眉头,也全不当一回事,暗想这上了年纪又得病的人果然脾气都古怪的很,回头瞧见秦王爷、金鹤鸣进来,就道:“王爷还叫个人日日给您岳父捶捶腿,不然这腿上血脉不通,也难好得快。”   秦王爷笑道:“府上本就有人替岳父捶腿。”说完,又问:“可是锤的不妥当?”   庄政航此时口中含着一片人参,心想以他上辈子给人捶腿的经历结合这辈子对穴道的研究,他百分百肯定这腿就是没有锤好,笑道:“此时这老人家是病人,哪里能跟平日里只求舒服的捶腿那般,还该令捶腿之人学学穴道在哪里,或者找个有经验、上岁数的人来伺候着,这样才好。”   秦王爷想了想,暗道宫里伺候皇帝一辈子的老太监死了两个,如今跟着伺候的都是年轻的小太监,虽机灵伶俐,到底有些不周到,又想这琐事竟然能被庄政航察觉到,果然庄政航被众人推荐上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于是忙道:“多谢庄大夫提点,实在是家中老仆才过世,一时疏忽了。”说完,心里也信庄政航还是有些道行的。   庄政航笑说客气了。   秦王爷又关切地去看床上,庄政航自己个避让到一边,喝了口参茶,然后揉了揉眼睛。   秦王爷又过来问:“庄大夫,我……岳父如何了?”   庄政航道:“王爷岳父比我父亲当初的病情轻了许多,乃是近日太过操劳所致,再下几次针,注意保养,也就好了。”说完,因怕回头秦王爷也跟康静公一般要留他吃酒,忙要去写方子,等着开方子后立时告辞。   秦王爷闻言再次道谢,又叫金鹤鸣陪着庄政航去开方子,回头自己俯身站在床边,问:“父皇,您觉得如何?可还要请了他给您瞧病?”   床上那被秦王爷唤作“父皇”的人皱着眉头,似是极其不情愿地用力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啊啊地说了句话。   秦王爷俯身猜测一番,试探道:“父皇想叫庄大夫留下来给您捶腿?”   床上的皇帝点了点头。   秦王爷思量一番,心想庄政航又不知皇帝的身份,若叫他来专程给人捶腿,岂不是有折辱人之嫌疑?于是道:“不若明日叫庄大夫教了小桂子如何按着穴道给父皇锤腿?”   皇帝自然明白秦王爷的心思,板着脸含糊地啊了一声,瞧见庄政航进来了,又嫌弃地闭上眼。   秦王爷也不知皇帝是不喜庄政航年轻,相貌轻浮还是因庄贤妃的缘故对庄政航存了偏见,见皇帝坚持要庄政航捶腿,也只能答应了,回头吩咐人按着庄政航的方子配药,听庄政航说后日再来,就笑道:“还请庄大夫留在府中几日吧,待我岳父好了,您再回府。至于府上,本王自会请人去说。”   庄政航闻言一凛,忙道:“万万不可,小女长牙正发着烧,内子一人照顾不来。”   秦王爷蹙眉道:“府上没有奶娘丫头?何以家里姑娘还要庄大夫亲自照料?”   庄政航醒过神来,又疑心是自己知道了什么阴私,这秦王爷怕自己走漏消息,于是有心扣住自己,忙向金鹤鸣看去。   金鹤鸣忙道:“庄二弟就留下几日,家里自有你嫂子去说明,不会叫弟妹胡思乱想。”   庄政航道:“不得不留下?”   秦王爷点了头。   庄政航也不敢十分坚持,只对金鹤鸣道:“那还该叫我住金大哥家中,有大哥作证,也省得她疑心我在外头偷鸡摸狗了。”   金鹤鸣望了眼秦王爷,忙道:“庄二弟与我在一起暂时住在这赏花楼里就是。”   秦王爷暗道庄政航家有河东狮不成?心里想着庄家是在古怪的很,早先出了个婕妤就忙先撇清干系,如今又要亲自照料家里的姑娘。又见庄政航确实累得了不得,忙叫金鹤鸣领着他去歇息。   庄政航只好随着金鹤鸣去了。   金鹤鸣陪着庄政航出来,一路忐忑唯恐庄政航问了那人身份,小心翼翼地道:“庄二弟在秦王爷面前太过不敬了。”   庄政航拱了拱手,眯着眼睛,万幸今日依旧是乌云密布,也不觉阳光如何刺眼,边下楼,边道:“家中小女长牙,小弟陪了她一夜,精神有些恍惚,失态了。”   金鹤鸣头皮一麻,暗道怎么就赶着这个时候将庄政航拉来了,难怪庄政航精神这般萎靡,忙拉着庄政航小声问:“那方才下针……”   庄政航胸有成竹地道:“金大哥放心,定不会出错。”   金鹤鸣笑道:“既然庄二弟这般说,那自然是不会错的。庄二弟赶紧歇息吧,等会子许就会喊了你再去看。”说着,见两个小太监过来,就陪着庄政航吃了饭,然后敦促他快些歇息。   庄政航见金鹤鸣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心想难怪那些太监敢大张旗鼓地去家里出了娘娘的人家讹诈银子,还是叫人捧坏了;转念又想秦王爷未免对那“太监”太好了些,待要细究那人身份,一则脑仁疼,二则怕自己当真知道了什么阴私,也就不去想了,未免回头精神不济,就赶紧去睡觉。   傍晚,庄政航正睡得酣畅,又被金鹤鸣摇醒。   一个激灵后,庄政航问:“可是王爷岳父不好了?”   金鹤鸣道:“不是,是怕庄二弟饿坏了,叫你起来吃东西呢。”   庄政航笑道:“多谢金大哥关心,小弟没事。”说着,又要躺下睡,却又被金鹤鸣拉起来。   庄政航盛情难却,只得起身随着金鹤鸣吃了东西,问:“可叫人跟家里人说了?”   金鹤鸣笑道:“自然说了,弟妹还送了一些衣裳鞋袜过来。”   庄政航见果然自己的一些衣裳被取了来,心想若是金鹤鸣叫人去说,简妍定不会疑心自己做了什么龌龊事,除了俞瀚海,这金先生可是简妍心中第二个难得的良人。   吃了饭,金鹤鸣又请庄政航去给皇帝瞧病,秦王爷一直守在一旁,瞧见庄政航来了,就道:“这小太监手上没有个轻重,还请庄大夫亲自给本王岳父捏捏吧。”   庄政航望了眼金鹤鸣,见金鹤鸣略有些惭愧,醒过神来,暗道金鹤鸣哪里是怕自己饿着了将自己叫起来,这是想叫自己给床上那人捶腿呢。   秦王爷卷了袖子道:“庄大夫可否教本王这捶腿该如何锤才妥当?”   庄政航此时睡饱了,也不似初来那会子睡眼惺忪,瞧着秦王爷只觉他不过是中人之姿,此时见秦王爷双目炯炯,就觉这人果然是人中之龙,暗道这实在是个讨好秦王爷的好时机,忙堆笑道:“哪里用得着王爷动手,草民来就好。”说着,殷勤地卷了袖子,坐在床边给躺在床上的那人捶腿,为表自己捶腿的伎俩比旁人高出许多,又说了许多晦涩的医理出来。   秦王爷先还听得懂他说什么,随后只能听着他的话点头,隐隐觉得庄政航对他的态度又变了许多,望了眼金鹤鸣,见金鹤鸣摇摇头,只得一头雾水地不去追究。   过会子有人来给秦王爷传话,秦王爷听了,就与金鹤鸣一同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个小太监答应着。   庄政航见秦王爷走了,手上并没有懈怠下来,只脸上的讨好却淡了,心想兜兜转转,自己又成了个给人捶腿的小子,想着,就问一旁的小太监:“这位公公……”话出了口,瞧见那太监神情倨傲,又闭了嘴,暗道果然又是个狐假虎威的主,忽地想到就算是个太监,这也该是个得宠有权势的太监,不然手下的小太监哪里会这般傲慢,想着不知床上的人醒了没有,于是又端着笑去看床上那人,瞧见那人半眯着眼淡淡地看自己,忙堆出一个大大的笑,然后略背过身去,心里又去想不知九斤的烧退了没有。   庄政航不知那小太监是新近才成了皇帝的心腹的人,人家正得宠,他开口就说人家捶腿不妥当,又抢了人家的差事,也难怪那小太监不爱搭理他。   那边厢,简妍听说庄政航留在金鹤鸣家不回来,心里也挂念的很,九斤也因为庄政航不在哭闹得越发厉害,又叫简妍越发疲惫。   过了两日,九斤的烧退了,简妍反倒病了一场,只觉得身上不自在。   因庄政航不在,小王氏给简妍请了大夫,大夫来了,把了脉,就对简妍连声道喜。   简妍听说自己有孕,就赶紧叫人将这话捎给庄政航。   于是,那边庄政航正心里对秦王爷每日叫他捶腿心生不满,听说这消息,当即喜上眉梢。   床上的皇帝如今说话声音虽还含糊,但好歹能叫人听出他究竟说得是什么话。   那边秦王爷瞧见庄政航先是满脸喜气了几日,随后却又愁眉苦脸,于是忍不住问道:“庄大夫才听说家中有喜,怎只欢喜了两日,又做出这副愁苦模样,可是家里有了什么事?”   庄政航一边给皇帝捶着腿,一边道:“南边灾害连连,叫人心里难安呢。”   秦王爷这几日也早看清庄政航是什么人了,心里诧异他会这般说,笑道:“万没想到庄大夫还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人。”   庄政航摇头苦笑,随即叹息道:“草民家里也有些田地在南边,只怕这两年都难能有好收成了。”   秦王爷叹息着说声是。   庄政航又道:“过两年再来个瘟疫,人心惶惶,只怕收成会更加不好。”   秦王爷一凛,忙道:“庄大夫慎言,这可是扰乱民心的话,说不得。”与躺在床上安然享受庄政航服侍的皇帝对看一眼,又试探地问:“不知庄大夫何出此言?”   庄政航方才失言,唯恐落下个祸乱民心的罪名,于是堆笑不肯说,只道:“草民一时失言,王爷大人大量,全当做没听见吧。”   秦王爷笑道:“不过是私下里说说话,庄大夫何必这般小心谨慎。本王与金先生每常为了些学问上的事争辩,也相安无事的很。庄大夫既是大夫,自然比本王与病疫一事知晓的多,还请庄大夫但说无妨。”   庄政航闻言,心里思量一番,暗道虽说等着疫病爆发的时候出头,力挽狂澜更威风一些,但若是能不出去,留在家中陪伴妻儿,岂不是更好?因早将祛除瘟疫当做自己份内事,此时庄政航也不去想为何瘟疫之时自己一定要出去,开口道:“草民查了往年的旧历,见那大旱大涝之后,多是要出了瘟疫的。想来这会子南边涝得那样厉害,这瘟疫是少不了了。”因这话太过晦气,又忙道:“许是草民杞人忧天了也不一定。”   秦王爷听了问:“那依庄大夫之见,那瘟疫该发生在何处?”   庄政航想了想,回忆一番,道:“自然是要从南边慢慢传到北边,到时候京城里也避不过。”   秦王爷听了沉默不语,与床上皇帝对视一眼,因琢磨不到皇帝的心思,也就没有再说话。   庄政航原本等着秦王爷再问两句,也好趁早叫人将那瘟疫的源头堵住,免得那瘟疫祸害到自己头上,见秦王爷不问,也就不说话了,半日,忽地开口道:“草民写了个如何防治瘟疫的书,不知王爷乐不乐意瞧瞧。”说完,紧张地望着秦王爷不敢再言语。   若说庄政航这“书”也是因眼红简锋那整治水利的“书”,才动笔翻阅典籍,请教了方丈师父、何夫人等人写出来的。先前因自觉不够完善,不敢贸然叫金鹤鸣帮着呈上去,此时因与秦王爷也算“熟悉”,才大着胆子提了这事。   秦王爷见皇帝微微点头,就笑道:“既然如此,庄大夫就将那书拿来给本王瞧瞧吧。”   庄政航忙欢喜不迭地答应了,又笑道:“京里的病气都是外头人带进来的,如今京里人也忒多了些,又都是些怕地里收成不好,被东家逼着要租子的苦命人,若撵了太过狠心,不撵,京里也乱糟糟的。南疆那边又有大片的地白费着,虽赏赐了一些给功臣,但到底还浪费了许多。既然京里呼喇进来这么多没有着落的人,不如就叫他们去了南疆。只将地白送了他们就是。总归都是背井离乡,那边虽苦了些,但好歹能白捞到大片的地。”   秦王爷道:“南疆乃是荒蛮之地,只怕没人乐意过去。”   庄政航皱着眉头想了想,笑道:“若是我大舅兄在就好了,他原说过南疆那边有无数的好处,这么一会子我也想不起他是怎样说的了。”   秦王爷听庄政航提起简锋,于是又与庄政航说起简锋的事。   回头,庄政航就叫人将自己写的那“书”拿来给秦王爷瞧,秦王爷自是不懂这些,看了也是一头雾水,就拿去给太医院的人看;太医院的人只当这是秦王爷自己叫人写了准备到皇帝面前请功的,又见如今宫里传说皇帝只见秦王爷一人,隐约猜到京里的风向,于是连声赞有道理,又将不足之处补了一补。   庄政航惴惴不安地等着的秦王爷说话,不想秦王爷只夸了庄政航两句就没了后话,庄政航心想只怕自己那书也跟简锋当初的上书一般要被埋没了,一时就觉怀才不遇。   过了两日,秦王爷叫人去简家询问简锋可留下什么南疆的书籍没有,不成想,简老爷见秦王爷来问,就去了简锋书房里寻了一回,因简锋做事素来细致,书房里各样笔记书籍规整的一清二楚,是以不费多大功夫,简老爷就叫人将简锋整理的南疆笔记送去秦王府。   待过两日,庄政航就隐约听金鹤鸣说京里已经传开了消息,说是等南边放晴,皇帝就要翻修扩建皇宫,急需一些木材花草鸟兽,且要的花草鸟兽又不是寻常之物,乃是奇花异草、珍禽异兽。   因是在秦王爷府中,是以庄政航心里虽不满皇帝不顾黎民死活只管自己享受,却也不敢说话,随后细想,却不记得何时修过皇宫,暗道难不成他跟简妍再活了一辈子,连皇帝都变了性子?   过些日子,听金鹤鸣高兴地说京里的几家富商大户因打听到那奇花异草都是南疆所有之物,就出了些些微银子,将京里流民买了领去南疆侍弄花草去了。   庄政航听了这话,半日才试探地问:“难不成先前放出话说要修整皇宫,就是要引了那些人去南疆?”   金鹤鸣笑道:“正是,不想令大舅兄竟细致如斯,不仅列出南边有何稀有罕见之物,更将如何将人引诱过去列的一清二楚。过两年不见朝廷要那些花草鸟兽,路途遥远,那些大户自然会将带过去的人放出来。那些人回家也不便宜,想来大多是要留在南疆了。”   庄政航陪着笑,心里不由地又不甘心起来,暗道自己先提出将流民弄到南疆去,怎到头来这功劳又落到简锋头上?难不成这就叫做时运不济,天妒英才?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渣给皇帝捶腿,皇帝会赏赐他多少银子?   131落叶归根   庄政航在秦王府里住了大半个月,心里隐隐猜到自己服侍的是什么人,因早已成了“熟人”,他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见金鹤鸣等人也不跟他点破,他就全当做不知情。   服侍惯了庄大老爷,于是庄政航服侍皇帝的时候很是得心应手,听他含糊地说话也不觉怪异,有时也跟皇帝说上两句,见皇帝问简家,他疑心皇帝是想再从简家要银子,就只管说简老爷早将家底都捐出去了,家里穷得很;见皇帝问庄家,他疑心皇帝是怕庄家人不识趣,就说如今庄家一年不如一年,庄家老爷们一心要落叶归根,安享天年;但见皇帝说话不着边际,他就拿了九斤的趣事跟皇帝说。   皇帝见他整日女儿不离口,不似寻常意气风发少年,越发觉得他这人婆婆妈妈,胸无大志,听庄政航说庄三老爷给他取了个三戒的字,皇帝就喃喃地说了句“他倒是难得的耿介之人。”   那皇帝的病情本比庄大老爷轻上许多,药材又好,于是没多久,就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只是后头瞧着秦王爷来见皇帝时脸上的笑越来越勉强,庄政航隐隐也猜到这是外头人久久不见皇帝露面开始闹腾了,这皇帝该回宫了。   果然,没两日,那皇帝就答应了要回宫,临走前,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主动对庄政航缓缓地开口道:“你可……愿意去太医署供职?”   庄政航听他声音虽不尖细,但也算不上醇厚,暗道也不怪自己将他看成太监,这皇帝哪一个传说中不是美髯公,那太监哪一个不是面白无须,卖乖地笑道:“草民相貌不堪入宫。”   皇帝先听成庄政航说自己相貌不堪,暗道他还有几分自知自明,知道自己相貌轻浮轻佻;又想好端端的老实人,怎就长了一张风流浪子的脸;后头又觉得他这话还有言外之意,细细一想,再往他脸上那么一看,意会到他那话里的龌蹉意思,不由地又气又笑,暗道这小子看似无胆,偏又爱说些叫人记恨他的话,咬牙望了眼秦王爷,低声嘱咐了秦王爷一句话,然后趁夜就回了宫。   皇帝走后,金鹤鸣对庄政航道:“庄二弟怎不答应了?若进了太医院,庄二弟的医术岂不是更有用武之地?”   庄政航抹了把额头道:“在外头就算进了公侯人家,人家也要对我客客气气的,若进了宫,指不定要多提心吊胆,处处赔小心呢。再者说,我们家还有贤妃、缓女在宫里头呢,我若进去了,焉能没有是非?”   金鹤鸣见庄政航小处糊涂,要紧的地方却还不糊涂,忙要送了他出去。   只见秦王爷进来道:“还请庄大夫再留一日,本王还要设宴好好款待答谢庄大夫呢。”   庄政航听到那“答谢”两字,不由地一笑,暗道如今自己算是给秦王府看病,怎么着那答谢的银两也不能少了,于是道:“王爷客气了,草民多日未回家,今日定要早早回去才好。”   秦王爷蹙了蹙眉头,笑道:“那也好,如今就将谢礼给了庄大夫吧。”说着,叫人拿着托盘呈上五十两银子来,又拿了二百五十钱出来,道:“这五十两是出诊费,这二百五十钱,是劳累庄大夫日日亲手给我岳父捏腿用的,你数数看。”   庄政航瞧了那五十两银子,暗想自己给康老夫人看病,康静公答谢的礼物也不只这个数;又望了眼那散在盘子里的二百五十钱,总觉得这个数字蹊跷的很,不免在心里腹诽皇家人当真英明,竟是一点也不肯多给,于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地道谢。   秦王爷只当庄政航看不上那银子铜钱,定要谦让不肯收,不成想庄政航谢了他之后,自己收了银子,然后叫小童将铜钱装在药匣子里,随后就要告辞,竟是一刻都不愿耽误的模样。   秦王爷见他如此,暗道这人虽无大用,也有趣的很,他父皇好不容易有了闲情作弄人,不想却没作弄成。于是也不勉强庄政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状似无意地在他脸上碰了下,就叫金鹤鸣送了他出门。   金鹤鸣虽看到庄政航脸上的印子,但想来是秦王爷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就没有提醒庄政航,直接送了他上了轿子。   庄政航一路想着简妍九斤,心里盘算着如今简妍的肚子应当还没鼓起来,就心急火燎地赶回去,到了家门,就一路往棠梨阁赶。   待到了棠梨阁,就瞧见今日放晴,简妍领着九斤在廊下坐着砸核桃吃。   九斤瞧见庄政航回来了,甩开短腿就向他奔来,待庄政航将她抱起后,就搂着庄政航脖子喊爹,又给庄政航看她新长出的牙。   简妍也站起来,问:“怎不提前说一声?”说着,又去打量庄政航,待要关心两句,又皱起眉头看他的脸。   庄政航道:“妍儿,你不知我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若不是想着你们,我早熬不下去了。”说着,就想着等没人了细细跟简妍将自己给人捶腿的事说一说。   简妍伸手招了庄政航过来,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将手上胭脂拿给庄政航看,问:“这是什么?”   庄政航见简妍手上胭脂,心里也纳闷的很,暗道这几日自己见着的就只有太监了,于是忙道:“我并不知……”   简妍道:“不知就不知吧,可吃过了?先去见过老祖宗吧,老祖宗问了几日,唯恐你犯了事叫关起来呢。”   庄政航见着简妍不问胭脂的事,一边让一直闹着要骑马的九斤稍安勿躁,一边堆笑道:“妍儿,那胭脂我当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简妍见他惊慌了,笑道:“这胭脂印子抹得不匀,倒像是从胭脂盒子里抠了胭脂直接抹上去的,你当我这点子事都看不出?”   庄政航忙笑道:“妍儿英明!”细细回想一番,又觉是秦王爷最后那一下子抹到自己脸上的,暗道秦王爷好个小气人物,有心要叫他们两口子斗嘴,却又舍不得下本钱拿个女人出来。   待见过了庄老夫人后,天上又下起了雨,庄政航进了棠梨阁,陪着九斤玩了一会子,见天阴沉着,九斤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就哄了她去睡觉,然后将秦王府里头的事细细说给简妍听,简妍听了,说道:“管他呢,你就只当是给人瞧病,其他的都装作不知情就罢了。那些人的事,还是能不知道就不知道的好。只是你又说了什么话,就叫秦王爷没事想着叫我们吵架?”说着,从床上支起身子,蹙眉道:“难不成你将我母老虎的名声宣扬到秦王府去了?”   庄政航忙将她按下来,说道:“没事我跟旁人说你做什么?谁知道那两个只剩下心眼的人是打哪看出来的?”   简妍笑道:“既然这么着,回头我打你两巴掌,然后将你撵到药房去睡,这样才称了人家皇帝父子的心意。”   庄政航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道:“也好,就叫他们自以为是地以为能作弄到我吧。”说着,又将秦王爷小气地一不肯多给银子,二挑拨人也不肯下本钱的事说了。   简妍笑道:“我原也不喜秦王爷,如今却瞧着他倒还是个好人。不然他若当真送了个女人过来,你就算是推却了,我们也有几日要头疼。”   庄政航点头也说是,随即又得意地道:“如此看来你当真有了个圣手夫君,你瞧如今皇帝请我去给他瞧病我都不乐意呢。”   简妍躺着床上,由着他吹嘘自己,半日打了个哈欠道:“就数你最厉害,只是你胆子也忒大了些,你当那是康老爷那群将你当做子侄的老不羞,就由着你跟他玩笑?”   庄政航心有余悸道:“幸亏我机灵的很,这才没得罪了他们父子。”   简妍听了,也跟着笑,又道:“金娘子来陪着我住了几日,我瞧着金娘子听秦婶子说该给秦十三寻媳妇时脸色不对,后头就悄声问了她,金娘子说她瞧上秦十三了,有意留了秦十三做女婿。”   庄政航道:“只怕秦叔不肯,金家是要人做上门女婿呢。”   简妍笑道:“那也不一定,金娘子说是只留了两个女儿在家住,生的孩子能有个姓金的就好,未必就一定要入赘了金家。我替她试探了秦婶子,秦婶子只不喜阿宝年纪小,旁的倒没说什么。”   庄政航笑道:“年纪小怕什么,再过几年,就是个大美人。”说完,脸上挨了一下,就伸手握了简妍的手。   简妍侧着身子笑道:“你也别惦记人家了,就算你没跟金先生称兄道弟,人家也不乐意随了你。又不是露水姻缘,要过一辈子的人,嫁你时瞧着你年轻力壮,没两年你就年老色衰了,到时候人家少女嫩妇的可怎么熬呢。”   庄政航啐了一口,道:“人家做填房的年纪哪个不差了一截?也没见人家守不住的。”说着,又拉着简妍的手咬了一口,说道:“可是你琢磨着过两年我年老色衰了,就有心琵琶别抱?”说着,就向简妍身上压去,又摸简妍肚子道:“你如今可吃得下东西?”   简妍笑道:“还跟上回子一样,什么都吃得下,就是不想吃。”   庄政航笑道:“可见我英明的很,这三年一个是准了的,如今可不就有两个了,比上辈子白折腾一辈子强多了。”说着,又反复给简妍把脉,两人并肩说了一些话,就都睡去了。   一家三口一起睡到傍晚,醒来就见天又黑了。   因简妍有孕,九斤又正是爱闹的年纪,没事就爱往人身上扑,于是庄政航就自己引着九斤玩,不叫她去碰简妍。   晚上临睡时,九斤又闹着不肯走,见庄政航虎着脸要金钗将她抱走,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简妍道:“她要留下就叫她留下就是。”   庄政航见九斤哭,也心软了,就留了她在屋子里。   九斤奶声奶气地跟庄政航撒娇要听故事,庄政航就讲了几个故事给她,好不容易见九斤睡了,就隔着九斤,伸手摸了摸简妍的脸,说道:“你过来。”   简妍笑道:“我过去做什么?”   庄政航道:“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你夫君我见着老皇帝小皇帝腰不酸腿不抖,泰然自若的很,怎么着都要在你身上施展一下雄风,叫你领略了我的风采才好。”说着,越过九斤爬到床里面,压在简妍身上就向她唇上吻去。   简妍搂着庄政航脖子道:“这时候可不能……”   庄政航笑道:“没事,我小心一些就好。”说着,就将手抄进简妍衣裳里,待要再进一步,忽地瞧见九斤坐了起来,吓了一跳,忙翻身装睡。   九斤闭着眼说了一句尿尿,然后就不动了。   庄政航忙拉拢衣裳起身抱了九斤去小解,回头将九斤放在床上,就瞧见简妍已经睡着了,于是对着在身边打着鼾的九斤,庄政航皱了皱鼻子,夹紧腿,也翻身睡了。   简妍又有了身孕,这会子两口子虽也高兴,却不如有九斤那时那般小心翼翼,用着庄政航的话,那就是后头的不论男女,又比前头的“不值钱”一些。   过了两日,庄政航又被喊去秦王府,由着秦王爷领进皇宫给皇帝锤了两会腿。   先前在秦王府庄政航尚且能装傻卖乖地跟皇帝说两句话,待进了皇宫,就成了锯嘴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大抵是皇帝也瞧着他没意思了,叫他教了小太监如何捶腿,盘算着日后不叫他来了,状似无意地问:“你这捶腿伺候人的功夫,绝不似一朝一夕、练成的、难不成在家时、你常伺候人?”   庄政航见皇帝一句话断开几次才说完,忙笑道:“草民在家时常伺候着父亲祖母。”   皇帝望了他一眼,却不怎么信,只说“朕记得你外祖,当初赏赐了、他一块匾额,你可要跟你外祖一样、让朕赏你一块?”   庄政航一愣,若说皇帝记得秦尚书他还信,如今皇帝说他认得他外祖父,他就不信了,顾不得旁的,因听皇帝要赏赐他匾额,暗道拿着个御赐的“妙手回春”又或者“华佗在世”的匾额回去,也能光宗耀祖,于是忙谢了恩。   待从皇帝那边领了几文钱回去后,庄政航就赶紧去问秦尚书他外祖是如何得了皇帝御笔亲题的匾额。   秦尚书皱着眉头道:“你外祖是死在任上的,秦家祠堂前那匾额,就是你外祖死后陛下赏赐的。”   庄政航闻言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待秦尚书问他为何无缘无故就问了他外祖的事,庄政航未免秦尚书担心,只说自家无意中听人提起,故此心存疑问。   待回了家,又提心吊胆几次,一心只当皇帝要“狡兔死,走狗烹”,惴惴不安了几日,待简妍追问了几次,才将话说出来。   简妍笑道:“虽不知陛下算不算明君,但算算他手下也没有冤死的人,你可得罪了他不曾?若没有,你心虚什么?”   庄政航心里也不知自己究竟算不算得罪了皇帝,只细细将自己在秦王府的事回忆一番,最后咬牙道:“我就不信陛下会恩将仇报,他给我的几文钱连打发轿夫的赏银都不够。”   简妍笑道:“你放心,若是他敢冤死你,我就……”   庄政航问:“你就如何?”   简妍笑道:“我就日日在心里咒他,总有一天会把他咒死,如何?”   庄政航啐道:“我当你多有胆量呢,就算你不咒他,他早晚也要死。罢了,算起来皇帝也算是我妹夫,权当自家人斗嘴吧。”   简妍听庄政航脸皮厚地将自居为皇帝大舅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到了四月,各处的灾情减轻了许多,京里的流民也少了许多。   瞧着皇帝气色好了,庄三老爷又上了致仕的折子,这会子皇帝倒是没有留人,就放了他走。   原本跟庄三老爷说好一起致仕的庄二老爷到底不舍大半辈子的事业,又瞧见如今陛下如今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模样,只当先前是天灾**不断,是以皇帝心浮气躁,并不是当真不喜庄家,于是依旧要留在京中。   六月份,庄三老爷将庄四姑娘嫁了出去,就要与庄三夫人、庄玫航一行回了杭州。   庄政航因想着南边更危险,就借口有事挽留了庄三老爷夫妇,后头瞧着没有正经的道理庄三老爷不肯留下,就编了谎话,说南边恐怕有瘟疫,自己约莫要被皇帝派到南边的事说给庄三老爷听。   庄三老爷原先不信,后听庄政航细细将给皇帝治病的事说了一通,也就信了,因想庄二老爷素来是个独善其身之人,庄二夫人又是个极善钻营之人,倘若庄政航有个三长两短,简妍那房里必然就没有个支撑,于是就答应了留下,只叫下人去杭州那边收拾房舍。   简妍与庄政航商议着日后也要随着庄三老爷回去,又去劝说庄老夫人、小王氏。庄老夫人年纪大了,早有了落叶归根的心思;小王氏在京里没有牵挂,只有一个老娘又是早养在身边,况且庄政航是长子,自然是凡是听他的,就依着他的话,准备过两年搬到杭州去。   庄政航因瘟疫的日子近了越发专心地与何夫人、方丈研究防治瘟疫的方子,简妍见了,心里越加不安起来,晚间做梦,梦到庄政航就如上辈子的何太医一般一去不回了,心里后悔叫他做了这行当,就哄着他道:“你不去,只将太岁、药方交出来,自然会有人去治病救人。这般你好好的,又能得了美名,岂不好?”   庄政航知她担忧,就笑道:“你放心,药材方子都有了,难不成我还会叫自己出事?再者说,到底那方子是干娘的,就这么拿来用我良心也过不去。况且又是大夫,哪有见着有病就躲的?”   简妍气道:“你两辈子卑鄙无耻的次数还少?怎这会子又要去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庄政航想了想,伸手摸了简妍的肚子,笑道:“一无是处了一辈子,这辈子好不容易有样拿手的东西,再叫我躲着不施展,我岂不是要抑郁一辈子?”   简妍听了这话,就忍不住落泪,又将梦里的事说了。   庄政航听了,劝了她两句,熬了几日,见她郁郁寡欢,就道:“你说得是,就不去施展那么一回也没什么。回头等你生了孩子,咱们就搬去跟三叔一起过。”说着,又想杭州是个好地方,京里有金鹤鸣、俞瀚海、简锋、秦尚书帮衬,在外头逍遥自在,又不担惊受怕,可不比留在京里强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不停蓝屏真的很痛苦啊   132送君出诊   虽面上说笑的时候庄政航答应不管瘟疫一事,但接连几日,简妍见他似是有心事,心里也猜到他的心思,一时心里就为难起来。   一日晚上,九斤也明白自己要多个弟妹,因怕多了个人自己就会失宠,晚上又挤了过来跟简妍庄政航一起睡。   半夜里,庄政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在黑暗中,隐约看到简妍越过九斤钻到他被子里,随即就觉一双玉手抚上自己双腿慢慢上移,随即被子被顶开,简妍钻出头来。   庄政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听到身边九斤哼了一声,忙紧张地向她看去,见九斤睡得很沉,就伸手将九斤往床里面推了推,随即又咬住简妍的红唇,一双手分开她的衣裳。   简妍手攀在庄政航脖子上,由着他亲吻她脸颊,待庄政航挺身而入后,先是哼了一声,随即又搂住庄政航脖子,咬住嘴唇,免得叫出声来。   庄政航停下后,在简妍耳边低声笑道:“只可惜时节不对,浪费了我这好种子,不然又能得一白胖小子。”   简妍只觉得一阵风吹在自己耳朵上,才平息的波浪不由地又翻腾起来,笑道:“好种子?我瞧着九斤十有□是随着你了,这可怎么得了,若像你是男儿就罢了,家里有银子,也能逍遥自在一辈子。如今是个女孩,这可怎么办呢?将来嫁人的时候可要费上一番心思了。”   庄政航向她腋下挠了一下,简妍忙缩了缩身子,生怕笑出来将九斤吵醒。   贴着庄政航脸颊,简妍道:“你若想去救人就去吧。”   庄政航一愣,讷讷地道:“我也没那么想,谁没事想去救人。”   简妍笑道:“若是我有那通天的本事,我也想去救人威风威风。”   庄政航沉默一会子,道:“我这几年就等着这一会子出风头呢,就好似就为那一日活的,如今若是不去,我心里就空荡荡的。”说完,忙又道:“我这话错了,我是为了你们活呢。”   简妍笑道:“你的意思我懂,我本说过我什么都听你的,既然你要出去,我就在家里等你就是了。”   “那我若是……”   简妍摸了摸庄政航的头,笑道:“可怜见的,头上这么多顶绿帽子,再多一顶,这脖子就断了。你放心,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求了金先生,叫他求了秦王爷,给我个贞节牌坊叫我守着。”   庄政航听她这般说,就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想来有两个拖油瓶,你想嫁也难。”说完,又压着简妍道:“可惜不能给你再多留一个拖油瓶。”   正说着话,忽地听九斤梦里呵呵笑了几声,庄政航吓了一跳,对简妍悄声道:“我瞧这丫头是有意想将她爹吓出病来呢。”   简妍只笑着说了声“她随你的性子呢。”   因两人又将话说通,庄政航虽也担心一去不复返,但到底心里的担子轻了许多。   九月九日重阳节那一日,原先说要回来的简锋终究没有回来,直到十月末,简妍生下一小名叫做八斤的男孩后,简锋才回了京里。   八斤落地没几日,庄政航又被叫去宫里,听皇帝慢吞吞训了半日话,回头就对简妍道:“陛下说既然是我说南边要有瘟疫的,就叫我去将瘟疫祛除了。等八斤满月了就走。”   简妍想了想,苦笑道:“原本想叫你威风一会子,如今怕是不能了,陛下这是叫你将瘟疫传开前就先除了病根呢。”   庄政航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那边是方丈师父也随着我一同去。”   简妍拉着庄政航手道:“总归都要去,就打起精神早去早回。至于那太岁,如今哥哥回来,就与哥哥一起挖了出来,你全带着上路,没事自己吃一些,权当没事强身了。至于那瘟疫不闹出来,你就没有功劳的话也不要再想,这些事都当是积德行善了,老天都看在眼里呢,陛下忘了,老天也也不会忘。”   庄政航听了,心想事到如今也有这样,嘟嚷道:“原本该是我慷慨激昂地请旨过去的,这样也有个自愿的美名,如今倒弄得像是我不情不愿一样。 又道:“幸好陛下提前说要给我一块匾额,不然这会子我就白去了。”   简妍心知这事皇帝是不乐意张扬的,庄政航就去了,那功劳也是不能跟旁人说的,安慰他道:“陛下心里明白,不会明着赏赐你,后头也会给你一些好处。”   等着八斤满月时候,简锋才捡了空子过来,因听说简妍两口子过年后就要回杭州,简锋心里反倒不舍起来,对简妍道:“原先在家时咱们兄妹两个还是无话可说的样子,等着你出了门,我反倒就能跟你说上话了,这回子得了陛下嘉奖,也都是听了你的话才有这么个结果。听说你们要回杭州,我这心里就不舍起来,比你当初嫁人的时候还难受。”说着,就红了眼睛。   简妍瞧见简锋两年多不在家,人也清瘦了许多,因黑了一些,反倒更没了市侩气,含泪道:“哥哥日后多捎信给我就是了,妹妹虽不是什么赛神仙精通天地鬼神的人物,但有些话还是能跟哥哥说得上来的。”   简锋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瞧了眼八斤,笑道:“我这外甥倒不如外甥女重。”   简妍破涕而笑道:“你妹夫说了,这后头出来的不如前头的值钱,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就轻了一些。”   简锋笑道:“这么久不见,我瞧着妹夫还跟先前一般不稳重……”   简妍清了清嗓子,简锋立时道:“但听说他名气倒是不小,寻常的病不给治,女人的病不给治,当真也了不得的很。”   简妍笑道:“那可不。”说着,望了眼进来的庄政航。   因庄家人走了许多,简妍又怕传进什么脏东西进来,就只请了简家人过来,因此有姚氏、庄敏航帮着招待简家人,庄政航进来跟简妍说话也不算失礼。   庄政航早听到简锋的话,于是不由地撇了撇嘴,随后与简锋寒暄两句。   简妍对庄政航笑道:“本想着叫人去喊你呢,既然你过来了,我就说了。总归我的月子也过了,过两日,咱们去城外十里坡挖太岁去。这次早些去,不挖到誓不罢休。”   简锋见简妍自说自话地就将他也兜揽了进去,忙摆手道:“我不成,我不成。如今才升了官,请我吃宴席的人多的是,忙不过来。”想起上回子大冬天去刨地,累得汗流浃带,手上也起了茧子,简锋就觉心里毛毛的。   简妍笑道:“那可不成,哥哥不去,岂不是心里存了疙瘩,疑心我们上回子是骗你的。”   简锋推辞了两回,见简妍坚持,也有意去瞧瞧那太岁是个什么模样,于是就答应了。   庄政航忽地插嘴道:“不知这会子能不能挖到那东西。”   简妍立时接口道:“都说了挖不到誓不罢休。”   简锋听他们两人这般说,不由地再次后悔当初吃饱了撑着了,就跟着这两人去了十里坡。   过了两日,简妍交代了人照料好九斤、八斤,就跟上回子那般,坐了马车,随着庄政航向城外去,一路上瞧着庄政航神情紧张,心想庄政航定也跟自己一般担心挖不出那宝物来。   半路上遇到简锋,却见简锋披着斗篷骑在马上,斗篷里却又罩了一个人。   简锋瞧见庄政航,微微将斗篷里的绣姐儿露出脸来,道:“说了是去见你姑父姑姑,不是去见旁人,你总不信。”   绣姐儿哼了一声,又躲在斗篷里不出来。   庄政航瞧见绣姐儿将近十岁的人还跟着简锋出门,眉头皱了皱,暗道简锋好不知轻重。   到了十里坡,就见十一月的田野上,干枯的野草随风摇曳,不时传来鸟雀的啼叫声。   此时的情景,倒当真像是燕曾曾经领着简妍来看新鲜时的模样,简妍向远处眺望一番,想起霓云郡主成亲了,燕家还没寻回燕曾,不由地想难不成燕曾这辈子当真去漠北看月亮湖,在戈壁滩上留恋不回来了?想着不由地觉得好笑,心想燕曾一个书生偏要去做游侠,就好似一只燕子非要去做苍鹰……   “妍儿,要拆了草庐挖,还是在草庐里头挖?”庄政航问道。   简妍收回思绪,笑道:“就在草庐里挖,我带了香来了,咱们给太岁爷爷上了香,求它老人家现身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吧。”说着,果然叫玉环、青杏拿了香炉香烛出来,几人一起进了草庐中。   简锋抱着手臂笑道:“上回子带了红薯,这会子带了香烛,可见上回子无功而返是因心不诚。”   简妍道:“不是心不诚,是心不齐。”   简锋讪讪的,接过简妍递过来的香,在青杏铺好的蒲团上跪下,磕了头,又让绣姐儿也上了香。   简妍磕了头,双手合十道:“太岁爷爷您就现身吧,我们发誓不卖了你赚银子,我们只献了你出去救人。”   简锋先瞧香案上烤鸡等等供品一样不缺,瞄了眼简妍,觉察到有目光看他,就扭头去看庄政航,冷笑道:“妹夫什么意思?”   庄政航笑道:“大舅兄懂的。”   简锋见庄政航又挖苦他见利忘义,撇了撇嘴,道:“我虽无利不起早,也曾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江南那边谁不知道我的名字,回来的时候,那边的百姓可是打了十里长亭送我呢。”   庄政航心里唾骂了一句“沽名钓誉”,骂完,望了眼简妍,心想多看一眼是一眼。   上了香,简妍袖手在一旁站着,看着庄政航与简锋两个卷了袖子拿了锄头刨地。   瞧着地上的土被翻起来,简妍站在一旁,不默默地祈祷起来,求了满天神佛后,就又觉自己可笑了,自私自利了这样久,头回子为了救别人的东西这样虔诚地求神拜佛。想着,又望了眼庄政航,暗道能者多劳,果然不是一句虚话,管他沽名钓誉还是如何,有了本事的男人总想着出去显摆显摆。   草庐里不过方寸之地,不一会子,这地就刨去大半。   因什么东西都没挖出来,庄政航与简锋两个就有些懈气了,简锋不住地问:“当真这地里有太岁?”   简妍咬牙道:“有,肯定有。”   庄政航扶着锄头歇了一会子,又对简锋道:“妍儿说有,肯定有。大舅兄,咱们挖吧,不挖出来誓不罢休!”   简锋嘟嚷道:“你们两公婆没病吧?”说完,又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觉得简妍就要去了杭州,就随着他们两公婆过来挖什么太岁,如此想着,一锄头下去,忽地觉得锄头尖碰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当即吓了一跳。   简妍忙与庄政航两个凑过来,小心地将上头的泥土挖去,就见一片软软的洁白如玉的肉露了出来。   简锋瞧见自己的锄头将那肉砍出一道口子,心里很是不安,悄声问:“这砍伤了太岁,不会遭到报应吧。”   简妍笑道:“哥哥放心,不会,哥哥砍伤了我才会遭报应。”   简锋啐了她一口,又帮着庄政航将太岁边的泥土都挖走。   两人劳累了许久,简妍出了草庐,叫秦盛伏、阮思聪抬了一口鱼缸过来,又叫几人将那太岁抬到缸里洗干净。   简锋瞧见秦盛伏几个进来,暗道自己叫简妍耍了,明明能够叫秦盛伏几个办的事,非要他来,想着就哼了几声,有意将手上茧子给简妍看,道:“劳心者治于人,劳智者治于事。你哥哥去南边治水的时候劳心劳智,就是没劳力,回了京里,反倒被你这丫头指挥着劳力一回。”说着,见秦盛伏几个抬出来的太岁足足呈柱状,腰围足足有一抱,长一尺有余,洗去泥土就如汉白玉一般,立时两眼冒光,顾不得疲惫,上前摸了两把,对简妍笑道:“妍儿,你说过分哥哥一半的。”   简妍道:“哥哥瞧上哪一半了,就自己动刀子割吧。”   简锋闻言,立时来了兴致,绕着那肉灵芝转了两圈,想着要那一块才好,耳朵里忽地听简妍与庄政航说这东西要去南边治病救人,立时没了割太岁的心思,笑道:“不知你们说的又是什么事?好似这好东西早有了要紧的用途一般。”   庄政航见简锋问,就道:“南边有瘟疫,这东西正是对症的良药,不然我们也不急着来挖了它出来。”   简妍笑道:“不碍的,哥哥就割去一些好了,只旁的药材,哥哥发发慈悲捐给我们一些药性好的,你妹夫这次带去的药材,倘若搀和了黑心人弄得假药材,那可就是要命的事了。”   简锋道:“你们家自有家大药铺,怎还问了我要药?”   简妍笑道:“哥哥这是心疼了?我们自然是要出大份的,只这是做善事不该叫我们独占了,还该分些功德给哥哥才好。”   简锋心里权衡一番,又望了眼那太岁,咬牙道:“缺了什么药材拿了单子给我,你哥哥如今虽不做生意,但若要寻上好的药,还是伸伸手指头就有的。”   简妍听了,忙又谢了简锋,与他一起割了太岁,又替简老爷弄了一块下来,余下的,还用鱼缸泡着。   因郊外风大,没多久绣姐儿就说头疼,一行人忙又赶着回了京里。   因庄政航定是要离家的,于是一时间,简妍对着庄政航,就跟生死离别一般,虽时时带笑,但笑里也有几分怆然。   待时间不多了,简妍就给庄政航整理了行装,又拿了个信封给他,对他道:“这是父亲在南边铺子的名,你去了,只管报了自己个的身份,缺了什么,管是药材还是吃穿,自有人给你准备妥当。”   庄政航拆了那信看,见里头写着十来个铺子名,有好几间是他也知道的字号,暗道简老爷果然还藏了许多家当,日后该撺掇着简妍去跟简家老两口要,问:“这可妥当,若叫旁人看见了……”   简妍嗤笑道:“傻子,你如今背下来不就行了?难不成还拿给旁人看?”   庄政航笑道:“一时糊涂了。”于是就拿了那信仔细地将铺子名背下来,暗道到时候缺了酒醋,也不怕没地找了。   待出门离家那一日,庄政航抱了抱八斤,又见九斤察觉到什么事搂着他哭,于是也不禁落泪,握着简妍的手道:“我去了,过不了几个月就回来。九斤的下巴别叫少了,八斤也别叫他瘦了……你好好保重,那贞洁牌坊就罢了,只你好歹多在家里等我几年,别急着就走了。”   简妍见他哭成那模样,笑道:“你放心的去吧,这是去做救苦救难的英雄,没得哭成个泪人叫人看笑话。你放心吧,有两个拖油瓶,你叫我往哪里走?”   庄政航勉强笑道:“那我去了,没有我这家你也能撑得起来。”   简妍啐了一口,道:“别胡说八道,我等着你回家傲视妻儿呢。”说着,再三交代秦盛伏照料好庄政航,就一路送了他出了大门。   庄二老爷夫妇不知情,因此并不出来送,庄三老爷夫妇并庄玫航与简妍一同送了出来。   头回子站在庄家大门口抛头露面,简妍瞧着庄政航上了马、随着皇帝特派下来一行锦衣卫微服去了,不由地落下泪来,春风吹来,忽地瞧见庄政航走出队伍回头向她招手,忙笑着伸手向他摆了一摆,恍惚间,两辈子掀开盖头见着庄政航的情景在脑海里交织成一块,只记得自己眼前是一片大红,透过盖头,隐隐就瞧见一生的良人坐在灯光下……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完,对于大家都能想到的发财啥的,放在番外   再次求作者收藏   求新文收藏   133君归来后(番外一)   原说只去几个月,谁承想,庄政航一走就是一年。   在南边看遍了生老病死,原以为自己活了两辈子,已经看透世间人情冷暖的庄政航立时觉得自己还浅薄的很。   一年之后,当北风再次吹走黄花枯叶,吹开满树梅花时,迟迟不归的人终于归来了。   临近城门,庄政航的心忍不住跳了起来,暗道许久不见,没有他替她跟方丈师父要胭脂,她脸上可曾失了颜色。想着,就扭头对师父道:“师父,答应好的几盒胭脂……”   方丈道:“老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回去寻了给你就是。”   庄政航皱了皱眉头,道:“师父,一年了,那胭脂早放陈了,不如你赶紧做些新的吧。”   方丈望了他一眼,道:“难不成你想要老衲用雪花给你娘子做胭脂?”   庄政航醒过神来,讪笑两声,伸手接着天上落下来的雪花,随即勒紧缰绳,准备一鼓作气地驰回家去。   待庄政航正要驱马向前,只听得一声“哥哥”的呼唤,那边厢,燕曾一马当先骑着一匹骏马向庄政航奔来,待立住马后,燕曾就迅速地将马插、入方丈与庄政航中间。   庄政航瞅了眼燕曾,见他一身牙白衣裳,披着一身金贵罕见不带一丝杂毛的白狐裘,腰上照旧悬着一柄宝剑,并不比当初离开时成熟多少,还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   庄政航待要说话,就见前面卷起一路云烟,随着北风,一片尘埃席卷过来。   庄政航咳嗽两声,随即就见身边微服的锦衣卫谨慎地护在前面,待尘埃散去,一队彪形大汉穿着古怪的皮裘,站在庄政航面前指指点点说着满口生硬的汉话。   燕曾不顾那边人说什么,只探着身子拉着庄政航的袖子道:“哥哥……”喊了哥哥后,瞧见庄政航老瘦了许多,未说旁的,只嫌弃地蹙了下眉头:“哥哥,你怎成了这副模样?”   庄政航见燕曾鄙夷自己的外形,原先尚且想护着他,如今心里就不耐烦起来,道:“你管我做什么?”又对前头的彪形大汉道:“误会误会,我们不认得这人,这就走。”说着,就引着锦衣卫散开,将燕曾交了出去。   燕曾忙跟上庄政航,赔笑道:“哥哥只将我护送回家就是,到了燕家,小弟就谁都不怕了。”   庄政航瞧着那队人恶行恶相,到底不敢将燕曾交出去,示意了锦衣卫统领,就叫那统领跟那队人马说话。   不一时,锦衣卫统领回来瞧了眼燕曾,道:“他们说燕少爷始乱终弃,勾引了他们家公主,在他们营帐里吃香的喝辣的,使唤人来咱们这边买了丝绸做衣裳买细米细面做饭,最后却始乱终弃,夹带了公主的钱财跑了。”说着,鄙夷地望了眼燕曾,又对庄政航道:“他们乃是外族之人,本官定要禀明陛下才好。此番他们也已知燕少爷的身份,也乐意随了本官进京奏明陛下。既然已经到了城门,本官就先去了。失陪了。”   庄政航忙道:“统领只管去就是,我也正好回了家。”   那统领答应着,就领了外族之人回去了。   听到燕曾吁了口气,庄政航嘲笑道:“出息了,在人家家里头吃了霸王餐,抹了嘴你就走了?”   燕曾道:“哥哥误会了……”   “别叫哥哥,腻死人了。”庄政航不耐烦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燕曾,笑道:“以你的德性,出去这样久还能这么衣冠楚楚,果然是仗着一张脸又去招摇撞骗了。”想着,暗道如此也好,就叫燕曾嫁到蛮夷那边去,看他日后还如何出来招人眼。   燕曾嬉笑着摸了摸皮裘,笑道:“庄二哥,莫要这般说。这些乃是那蛮夷公主动情之时所赠之物,算不得是小弟我夹带出来的。如今小弟我跟那蛮夷公主没了情,自然是要分开。奈何那蛮夷公主她用情太深……”   庄政航忽地伸手抓住燕曾的手腕,用力一掰,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看那几个人那般模样,想来那公主也是个面黑体壮的,这等人你也能跟她动情?定是你上万两银子败坏完了,就去做了小白脸。”   燕曾一边呼痛,一边道:“庄二弟不知,那公主虽黑了一些,却实在是个黑美人,双眼皮大眼睛,身材丰满,还能歌善舞,庄二哥不知,那公主的身段实在不是中原女子能够比拟……”说着,听普渡寺方丈咳嗽一声,又扭头将怀中一镶着蓝宝石的胭脂盒子递给方丈,道:“大师,这是小弟在外头采了戈壁滩上的花做的胭脂,还请您赏鉴。”   方丈收了胭脂,就开下盒子细看里头胭脂,随即道:“不错,是比咱们这的花更香一些。”   庄政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暗想先前简妍用的胭脂,只怕也有燕曾调配的,于是心里不自在起来,暗道不过是个胭脂,就不问方丈要,他就不信自己做不来。   待进了城门,庄政航不与燕曾多说,赶紧向家里头去,一路想着九斤如何,八斤如何,又想该如何才能叫两人不粘着他,叫他好跟简妍一诉枕上相思。   因怕从正门进是非多,就赶紧去了自家园子边小门,待进了门,瞧见蔺大娘、秦三娘等人又惊又喜,只与她们说了两句,就赶紧向棠梨阁赶。   一路听着丫头们惊喜地喊“少爷回来了”,庄政航的心因为归家更加愉悦。   待进了棠梨阁,庄政航忍不住喊了句:“妍儿,我回来了!”抬眼一眼,却听说庄政航回来,简妍一身绿衣撇着红斗篷站在廊下,简妍旁边又有安如梦裹着白裘立在她身边。   庄政航因瞧见安如梦,略略扫了兴。   简妍瞧见了庄政航回来,又惊又喜,忙走下来向他迎来,细细地打量他一番,眼睛湿润地道:“你黑瘦了。”   庄政航一愣,记起燕曾瞧见自己时那嫌弃模样,又打量着简妍,见她因独自在家脸上染上寂寞,反倒更水灵,忙道:“不怕,过些日子定能白胖回来。”   简妍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又忍不住落下泪来,牵着庄政航向屋子里去。   安如梦瞧见庄政航回来,唤了声表哥,就要回去。   简妍顾不得送她,就叫青杏给她撑着伞,送她出门。   庄政航进了屋子,就问:“八斤、九斤呢?”   简妍道:“在老祖宗那边呢,只怕听到了消息,一回就过来,你赶紧洗了澡换了衣裳去见老祖宗吧,她只当你去杭州整治屋子去了,还怪你去了那么久也不回来。”   庄政航答应了一声,笑道:“那两个不在正好,你陪着我去洗。”   简妍脸上一红,点头答应了。   香汤备好,简妍瞧见庄政航脱了衣裳,瞧见他瘦成那样,心里一酸,就忍不住又哭起来。   庄政航道:“可是一年不见,我媳妇就换人了,这样爱哭?”   简妍啐道:“你倒是想换人呢,可惜换不了。”   庄政航嘿嘿地笑道:“换不了更好。”自己个脱得精光下了水,就赶紧招手叫简妍也下来。   简妍脸上一红,伸手将外头衣裳解了。   庄政航见简妍这一年也消瘦许多,身姿越发窈窕惹人怜爱,顾不得旁的,从水里出来,出了浴桶三两下帮简妍脱了衣裳,又拉着她进了浴桶。   待到了浴桶中,庄政航就搂着简妍,道:“我想死你了。”   简妍道:“我也想你了。”说着,向庄政航面上吻去。   庄政航喉咙动了动,顾不得什么姿势什么情趣,横冲直撞的就要顶进去。   简妍忽地道:“有件要紧的事要与你说,今日我跟如梦说好皆为儿女亲家……”   简妍话没说完,庄政航忍不住咳嗽起来,脸上涨得通红,颤着手指指着简妍,道:“是八斤还是九斤要倒霉了?你好狠的心肠呢。”   简妍睁大眼睛道:“如梦的闺女可好看了,八斤也喜欢她的很,总搂着人家啃脸。”   庄政航冷笑道:“九斤还爱啃大舅兄那双生子的脸呢,难道两个都要了?”说完,见自己的话重了简妍低着头不语,又和气道:“全当做我不知道这事,过了年咱赶紧走,你也装作将这事忘了。等着咱们到了杭州,天南海北的,谁还记得这事?”   简妍心里喜欢安如梦的女儿,但听庄政航这般说,又想庄政航实在是叫安如梦两口子吓坏了,就笑道:“到底是要你做主才能算数,就依着你吧。”   庄政航替八斤松了口气,又搂着简妍酝酿起来,待到蓄势待发之时,忽地听门上砰的一声,只听见九斤喊道:“爹,你出来!”   “出来!”   后头那响亮的出来,庄政航虽没瞧见人,但也能猜到该是八斤的声音。   庄政航起了身,一不舍得,二觉得冷,就扯着嗓子道:“等会子,等爹洗了澡!”   八斤道:“不行,现在就出来!”说着,拿了脚去踹门。   简妍道:“这丫头皮又痒了。”说着,待要卷了袖子,又见自己没穿衣裳,忙要从浴桶里出来穿了衣裳卷袖子。   庄政航搂着她的腰道:“等会子,别理她,过一会子没人搭理,她就自己走了。”   简妍也觉得冷,就又泡在热水中,对外头道:“金枝,拉了九斤走。”   金枝答应的声音刚落下,九斤就喊道:“爹,你不要我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认了表舅做爹,跟着他走了。”   庄政航一愣,忙去看简妍,简妍摆手道:“这怪不得我,母亲想九斤,将她接了家去养了两月,蒙兴就哄了九斤两个月。”   庄政航皱起眉头,只觉得不过区区一年,事态就变迁到如此地步,连九斤都想认了旁人做爹,于是顾不得再享受什么鱼水之欢,忙喊道:“爹就出来。”说着,呼啦一声起身,带起一身的水花。   简妍瞧见他那慌张模样,忍不住摇头一笑。   134聚散离合   庄政航从浴桶里出来,慌慌张张地擦了两下就赶紧出去见他一对儿女,简妍也忙起了身。   庄政航从里头开了门,就见九斤扑过来搂着他的腿不放,八斤虽也不知道他这个“爹”究竟是什么人,但他才会走路不久,就凡事都跟着九斤做,也搂着庄政航的腿喊爹,一时间,弄得庄政航热泪盈眶,嘴里连声应着“哎”,又见九斤有些长开了的模样,脸盘跟简妍越发相似,只是如此也瘦削了一些,不似先前那般肉多。庄政航心疼的了不得,再看八斤,又觉一眨眼功夫八斤又会说话又会走路了,又忍不住在心里遗憾自己先前一年没有看着他长大。   九斤道:“爹,我要骑马。”   庄政航还没答应,就听简妍出来喝道:“骑什么马?你多大了?”   庄政航听了皱了皱眉头,扭头对简妍道:“你凶她做什么?她这是跟我亲呢。”   简妍嗤笑一声,道:“她瞧见了她大舅也还要骑马呢。”说着,瞧见庄政航头发有些湿,就赶紧给他擦干净。   庄政航闻言,越发想叫九斤骑一会讨好了她,那边八斤见了,也围上来要骑。   庄政航就叫九斤骑在他脖子上,怀中抱着八斤去见过庄老夫人,小王氏并庄二老爷夫妇、庄三老爷夫妇。   庄二夫人道:“怎就去了这样久?不过是些屋子,叫下人去弄就是。看你黑成了什么样。”   庄政航笑笑,那边庄三老爷夫妇却是知道庄政航此行的缘由,于是庄三老爷问:“一切可顺利?”   庄政航忙答道:“顺利。”   庄三老爷点了头,然后就没了话说。   忽地,外头人说宫里风头最盛的桂公公来府上宣旨,庄二夫人、庄三夫人忙搀扶庄老夫人出去,庄二老爷示意了庄敏航出去瞧瞧,然后与庄三老爷猜测能是什么事。   庄二老爷道:“不知是不是大姑娘的事,若是,只怕就不好了。”   庄三老爷望了眼才回家的庄政航,道:“二哥多虑了,多半是好事。”   待一行人到了庄家正房,就见那桂公公早等在那边了。   这桂公公就是先前被庄政航夺了差事的那个倨傲太监,此时桂公公瞧着人都来了,就道:“既然人齐了,咱家就宣旨了。”   庄政航随着众人跪下,瞧见桂公公身后一个用大红丝绢包着的大匾,暗道果然皇帝言出必行,给他提了个匾额,于是心里欢喜地了不得,险些就笑出来,忽地见那桂公公并没有拿出圣旨来,心里又纳闷的很,只听桂公公道:“陛下口谕,庄家二公子庄政航孝悌仁义,特此赏赐御笔亲题匾额一块。”说完,等着庄政航谢恩。   庄政航愣住,半响见桂公公没有再说话,暗道不该啊,皇帝就算要给亲笔题字也该说些理由啊,便是不说他去南边的事,也该提提他医术高明种种,再者说,除了这几个字,也必要有些金银珠宝的赏赐,这才不坠皇家的威名,于是涎着脸笑道:“桂公公可是忘了剩下的话?”   桂公公道:“咱家并不知还有剩下的话,庄大夫快些领旨吧,咱家还要去的普渡寺宣旨。”   庄二老爷咳嗽一声,用眼神示意庄政航快些。   庄政航转念想着有了匾额,将来将匾额挂在门前,那药铺也能生意兴隆,于是忙磕了头领旨谢恩。   桂公公冲庄政航一笑,叫小太监将匾额交到庄家人手上,然后道:“庄大夫自己个来揭匾吧。”   庄政航心里略有些紧张,干笑两声,暗道自己在背井离乡一年多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于是微微哆嗦着手,将匾上的大红丝绢揭开,只见丝绢下,露出“赛神仙”三字,后面就是皇帝的印鉴。   庄政航一时愣住,暗道赛华佗、赛扁鹊,赛什么不好,陛下何必这般看得起他,就叫他赛了神仙?   桂公公瞧着庄政航脸上不住变幻的神色,轻笑一声,提醒道:“这两日陛下忙得很,三日后庄大夫再去面圣谢恩吧。”   庄政航拱手道:“多谢公公提点。”又请庄敏航送了桂公公出去。   因是领圣旨,小七少爷、毛毛、九斤、明姐儿、八斤都过来凑热闹,于是五个孩子围着那匾额转。   毛毛问庄老夫人:“二叔为什么得了陛下的亲笔题字?”   庄老夫人瞅着那皇帝的印鉴,颇有些怀念庄老太爷在时庄家风光的日子,迷糊着眼睛,想了想,道:“你二叔去给陛下算命去了?”   庄玫航闻言扑哧一笑,心想庄政航如今成了神棍了。   庄政航脸上越发不好看,又瞅见九斤闹着叫他算命给她看,心想皇帝好不厚道,竟然就赐了这么一块匾下来,若是将这匾额挂起来,他这神医就成了神棍了。   便连庄三老爷也纳闷地望了眼庄政航,似是想不通皇帝为何会题了这三个字给庄政航。   虽庄政航心里不情愿,但到底是收了陛下的赏赐,庄老夫人高兴,就叫人弄了洗尘宴,满府里下人打赏一遍。   那下人得知庄政航得了个“赛神仙”的御赐金匾,就道:“万没想到这做测字先生还能得了赏赐。”   庄政航越想越觉得皇帝那不伦不类的赏赐实在太埋汰人,强撑着笑脸陪着家人乐一乐,晚间,又待要与简妍说这事,又有九斤、八斤挤过来要一起睡。   待八斤、九斤入睡后,庄政航被挤到床边,只觉得自己跟床里边的简妍就如牛郎织女一般,暗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这么心急地生了孩子,于是伸了手,够了够简妍的头发,问:“你睡了吗?”   简妍道:“你回来了,我哪里睡得着?”说着,从床位下了床,悄声道:“我知道九斤的德性,早有准备呢。”   庄政航忙道:“娘子英明。”也下了床,给两个孩子掖好被子,就随着简妍走了。   两人去了西厢里头,在西厢榻上敦伦一回,然后简妍一边摸着庄政航瘦削的脸,一边道:“你当真没逞能给陛下算命?”   庄政航愤然道:“自然没有,陛下是什么人,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他算命!”   简妍叹息道:“定是你不知什么时候胡扯了什么话,不然陛下怎会这般捉弄你?”   庄政航听了,心里虚虚的,不敢保证说自己谨言慎行,并没有说过逾矩的话。   待到第三日,庄政航一早起身就去秦王府外头等着,递了帖子后,就在秦王府门厅上等着。   秦王爷瞧见庄政航来了,也知道那“赛神仙”的事,笑道:“赛神仙今日上门,可有要事?”   庄政航惴惴地桂公公要他今日面圣的意思说了,秦王爷见庄政航是想叫他领着他去,就爽快地答应了,瞧着还没大亮的天,道:“庄大夫就随着本王去早朝吧,待进了宫,自有人领着你去等着觐见父皇。”   庄政航忙谢过了秦王爷。   于是乎,进了宫,庄政航就由着一个小太监领进一间宫室等着,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皇帝才扶着秦王爷的手慢悠悠地进来。   进来后,皇帝想起太监说庄政航瞧见匾额上的字后,脸色十分难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慢悠悠地道:“庄大夫对朕的题字可还满意?”   庄政航堆笑谦虚道:“草民惭愧,实在是配不上那赛神仙三字,可否请陛下给草民换成华佗在世,又或者妙手回春?”说完,瞧见皇帝不喜,忙再道:“不敢叫陛下多操劳,陛下只写成赛华佗三个字,可好?”   皇帝拉着脸冷笑道:“还没有人敢指定叫朕写什么字呢。”说着,伸了伸腿。   庄政航麻利地跪过去,熟练地给皇帝捶着腿。   皇帝靠在褥垫上,道:“听说燕案首喊你哥哥……可惜了这么个能人,哎。”   庄政航不知皇帝的意思,忙道:“草民跟燕案首并不相熟。”   皇帝冷笑道:“一蛮夷小族的女子也敢指名道姓地要娶我们的案首才子。”   庄政航愣了愣,瞧见秦王爷不说话,忙堆笑道:“陛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叫燕案首成了亲,定了性,也好为国效力。”   皇帝点了头,秦王爷道:“庄大夫说的是,况且确实是燕案首始乱终弃在先,据儿臣看来,父皇不若就叫那所谓的‘公主’嫁过来,燕家家大业大,也不怕那‘公主’乱了我朝规矩。如此‘成家’自当立业,燕案首收了心,一身才华也不至于会荒废。”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望了眼原先养尊处优,如今黑瘦的毫无公子哥模样的庄政航,只觉得他这般才算顺眼,对秦王爷道:“那药商的事查得如何了?”   秦王爷道:“果然如父皇所料,那奸商见大批药材运往南边,打听到风声知晓是赈济灾民之用,就以次充好,弄了些陈旧并无药力的药材搀和进去。待父皇指示后,儿臣就将那奸商在户部除名,交与刑部处置。”   庄政航听这话,猜着是瘟疫的时候供给药材的皇商犯了事,因此事与自己不相干,且唯恐多知道了什么惹人猜疑,于是就装作没听见。   皇帝看着庄政航那模样,不由地嗤笑一声。   秦王爷见庄政航该傻的时候偏要逞能,如今该精明的时候又装傻,也觉得好笑,猜到皇帝的心思,就笑道:“庄大夫家里有药铺吧,听说庄大夫带了几车自家的药材过去,不知那几车药材需花费多少?”   庄政航闻言,忙摆手道:“不值一提,也不值多少银子。算算,也就七千六百两吧。”说着,瞧了眼皇帝,盘算着皇帝知道价钱,会不会将银子给了他。   皇帝听庄政航开口,就知道他是舍不得那银子,心想这人果然胸无大志,挥挥手,就叫秦王爷领了庄政航出去。   随着秦王爷出来后,庄政航见自己无功而返,心里有些怏怏的,暗道原先还说傲视妻儿,如今什么也没得,拿什么去傲视妻儿。   秦王爷见庄政航没有领会到他跟皇帝的意思,少不得要将话点明白,于是对庄政航道:“户部正缺了药商,庄大夫不如去户部报名,指不定就能被选上呢。”说完,也就先走了。   庄政航听了秦王爷的话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兴奋起来,暗道皇帝这是有意要叫他在户部挂名,做了皇商。忽地又想到随皇帝在匾上写的是赛神仙还是赛华佗,总归是皇帝赏赐的,拿出去也叫旁人知道他上头有人。   于是,庄政航就眉开眼笑地出了宫,简锋因知道他今日进宫,瞧见他笑着出来,就迎上去,问了缘由。   得知此事后,简锋点了头,道:“咱们家南疆那地上正好种了药材,一路上的车船也有,自是便利的很。”   庄政航闻言,心想简锋说的那“咱们家”三字实在可疑,又瞧见简锋那狡黠眼神,就笑道:“大舅兄……”   简锋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大舅兄也要入股,到时候只顶着你的字号,那药材车船并宫中户部,我都替你打点了。”   庄政航在心里盘算一番,暗道如此也好,总归那些钻营之事他比不得简锋,不如就放手叫简锋代劳,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简锋笑道:“还有一事,听消息,十有**年后我就要升任杭州刺史,到时候父亲母亲要一起搬去杭州,你们瞧瞧可能与我们同路。”   庄政航闻言,心想既然同路,自然能多跟简老爷简夫人说话,自然有时机软磨硬泡,从简老爷两口子手里弄些铺子回来,于是忙道:“大舅兄定下日子,我们随着走就是。”   简锋不知简妍两口子早一步得知简老爷藏起来的铺子名,因此心里纳闷这庄政航一向不喜他,怎会这般心甘情愿就答应同路。   庄政航与简锋分手,就去了秦尚书家,将这一年多的事与秦尚书交代了一番。   秦尚书道:“也不知你哪里来的福分就陛下看上了眼,日后领了差事,也不可敷衍。若叫我知道……”说着,瞧见庄政航瘦成那般模样,又叹息道:“你不用多费心,自有我替你看着呢。”   庄政航忙再三谢过秦尚书,回家后,又将这事跟简妍说了一通,因太过得意,就将燕曾要娶了蛮夷公主的事也说了。   简妍笑道:“你怎不撺掇着皇帝叫燕曾去漠北和亲呢?”   庄政航笑道:“最毒妇人心,燕曾去看热闹还好,若叫他一辈子住在漠北,可不得要了他的命?”说着,又揶揄道:“听说漠北民风开放,那公主也是瞧上了燕曾,就不管什么三从四德将他领回自己帐篷里的。我就要看看往日里就盯着别人娘子看的燕曾,如今该怎么防着自己戴绿帽子!”   简妍笑道:“管他做什么,赶紧去户部将名挂了,然后咱们准备回杭州去。   回头庄政航跟庄三老爷、庄老夫人、小王氏说了简家的事,庄三老爷夫妇也乐意一路同行,庄老夫人、小王氏也觉有路上有个伴,且又有简家做依仗,路途也能顺利些,就都答应了。   于是庄家就与简家定下明年五月启程,简锋等着文书下来,七月去杭州。   定下日程,庄政航忙着去户部挂名,简妍忙着收拾东西,与京中亲友捎信道别。   庄二夫人原先见众人都走了,先是算计着替庄玫航看着园子能收了多少他园子里的东西,后又想说服简妍替简妍看着她的园子,待众人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除了算计,心里不生出不舍来,暗道庄三老爷、庄政航等人留在京里,也不至于显得他们一房人势单力薄,于是一反常态地又劝说庄三老爷夫妇、庄政航夫妇留下,更劝说庄老夫人随着他们一房人住。   劝说了几日后,见众人经了几年的事,铁了心要走,只得准备了路上吃用的东西给众人。   果然早有秦王爷提点,做了做样子,庄政航就挂上了皇商的名,剩下的事由着简锋去料理,庄政航也就省了很多心思。   春暖花开日,燕子终于从南边飞回,京中大名鼎鼎的“燕不独返”燕案首终于娶亲了,那一日京中多少少妇以泪洗面,叹息不已;多少与燕案首称兄道弟之人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就戴了顶绿帽子。   因与狄家的姻亲关系,庄二夫人也去了燕家,回头对简妍道:“那蛮夷之女好大的脾气,瞧见拜堂的时候燕案首叹了一声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脚踹了过去。万幸燕案首是个斯文人,今日又没有佩剑,不然这可怎么得了?”   简妍听了,不免兴奋起来,问:“那燕夫人呢?燕夫人看着她新儿媳妇可喜欢?”   庄二夫人看出简妍幸灾乐祸的意思,虽不明白简妍为何也盼着燕夫人不顺心,但这不妨碍她跟着简妍一同幸灾乐祸,暗道庄五姑娘那样的淑女燕夫人不喜欢,活该娶了这么个泼辣儿媳妇,拍手笑道:“你没瞧见燕夫人那脸色,瞧见自己儿子被打了,她就没忍住,跟她新儿媳妇在喜堂上就斗起了嘴。那新儿媳妇不大听得懂咱们的话,也不管燕夫人说什么,只瞅着燕夫人说她,就又去扯着燕案首打。燕夫人不敢再说,却又心疼儿子,于是也不说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就去与新儿媳妇撕扯起来。后头若不是陛下叫了内监送来赏赐,这堂还拜不了呢。”   简妍闻言,兴奋的面上绯红,又追着庄二夫人问燕夫人后头如何了。   庄二夫人道:“还能怎么着?各家的亲戚都来了,她还能装病躲出去?”说着,又一脸稀罕地道:“后头那公主不耐烦自己个在房里等着,就揭了盖头叫人喊燕案首去洞房。你不知燕夫人脸上都快滴下水来了。谁家都没见过这样的儿媳妇。我琢磨着,等着过了两日,燕夫人就要正经地教那公主规矩呢。”   简妍心想虽有个“公主”的名,也有个公主的脾气,但那“公主”在燕家人眼中算不得货真价实的公主,这么着,燕夫人定要费了大力气跟那公主较劲,因想着燕家就要鸡飞狗跳了,她脸上就红了红。   庄二夫人看见简妍这神情心里纳罕的很,不由地想起曾经庄采芹的话,却又觉简妍是乐得看燕夫人的笑话,于是又将庄采芹的话抛在脑后,暗道指不定是简家也跟她一般想跟燕家结亲却没能成事。   端午节前,该拜别的人家都已经拜访过了,只剩下亲近的几家。   端午之后,安如梦就领着女儿,由着俞瀚海陪着来给简妍等人送行。   庄政航有意回避着安如梦,待见到安如梦女儿,心里诧异的很,耳朵里听着九斤大呼小叫,暗道安如梦怎生出这么个乖巧的女儿,随即又想到安如梦也是表里不一之人,就在心里腹诽这俞家小姑娘只怕也跟安如梦一般,因此瞅着空子,反复提点简妍不可与安如梦提及儿女亲家一事。   不想庄政航只顾着安如梦那边,却忘了俞瀚海也是十分听安如梦话的。   俞瀚海蹙着眉头道:“趁着你们还没走,咱们两家先换了儿女的生辰八字吧。”   庄政航瞧着俞瀚海似乎是并不满意八斤的模样,心里就不服气,暗道俞瀚海不乐意,他还不乐意呢,于是笑道:“俞妹夫,情情爱爱一事最是说不准的,若此时定下来,天南海北的,若是儿女又心有所属……”   俞瀚海蹙着眉头,叹息道:“我也这般劝说了如梦,你家八斤只会跟在他姐姐身后转,三岁定八十,只怕日后也不是个有主见之人。倘若不是如梦实在喜欢她嫂子,我想她也不乐意定下这事。”   庄政航闻言顿时恼火了,冷笑道:“三岁定八十?俞妹夫当真会说话!人家还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就你们那两口子那德性……”待要说俞瀚海两口子心狠手辣,俞小姑娘也不是个面慈心软之人,就见俞瀚海握着拳头阴沉了脸,于是剩下的话不敢说出,忙住了口。   俞瀚海松开拳头,记起安如梦的交代,就道:“赶紧定下来吧。”   庄政航松了口气,小心地瞧着俞瀚海的脸色,心想他们又不是一去就不回了,指不定哪一天八斤要考功名,他们一家又要迁回来,京里有个可靠的岳父也好,至于俞小姑娘如何,瞧着如今九斤那样的姐姐八斤也乐得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想来八斤也不会嫌俞小姑娘什么……待还要再想,又见俞瀚海不耐烦了,于是忙答应了。   俞瀚海当即去请了庄三老爷做证人,换了庚帖。   庄政航回头唉声叹气地叫简妍请了媒人上俞家,将规矩做全,随即又抱着八斤左看右看,对简妍道:“八斤这孩子命不好,才出生爹就去了外头,后头又要娶个美貌的夜叉回来。”   简妍啐道:“这话可别当着八斤的面说,仔细将他吓着了。再者说,不要美貌的夜叉,难不成要个丑陋的?”   庄政航又连声叹气,心想到底自己对不住八斤。   五月下旬,庄家并简家两家人就离了京城。   才刚出了城门,就见燕曾白衣白马向前奔去,后头一身姿矫健的女子手中挥舞着一个绳圈,忽地那绳圈出手,飞到前面套住了燕曾,再一扯,前面马上的燕曾就跌落下来,被拖到后面的马边。   依稀听到那女子与燕曾说了几句话,就叫人将燕曾关进了后头跟着的马车。   等着那女子跟燕曾都不见了,一直看好戏的庄政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到马车边,问简妍:“你可知方才燕曾的媳妇跟他说了什么话?”   因九斤要看热闹,方才的事简妍也看见了,简妍笑道:“我哪里能知道?隔得远,那公主的声音又含糊。”   庄政航仰头笑道:“燕曾的媳妇说,皇帝说了,不考上状元,哪里都不许去。”   简妍闻言哑然,暗道燕曾这辈子总该成了状元了吧。   135 安享天年   却说庄简两家人在船上,庄三老爷因有简老爷相伴,庄玫航有蒙兴、庄政航相伴,其他的女人们也彼此作伴,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独有一人心中抑郁,那人便是庄大老爷。   原来小王氏瞅见王三老爷的儿子看庄七少爷的眼神不对,心里就警惕起来,暗中观察,果然见那小子言行里流露出不满,似乎是对自己是庄家小少爷的事深信不疑,未免养虎为患,小王氏就叫人领着那小少爷卖的远远的。   如此,庄大老爷一怨恨小王氏将“庄敬航的儿子”卖了,二不甘心没人问过他的意思就举家搬回杭州,因此就在船上不言不语,随简老爷又或者庄三老爷来寻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一家子人到了杭州,那边厢早有人来迎接庄简两家人。   因简家的宅子也卖好了,于是简老爷婉拒了庄家人的邀请,一家子去了自己新家里安顿。   庄家人才进了自家老宅,就见看守屋子的婆子来道喜,只听那婆子道:“今日一早喜鹊就在枝头叫,我原以为那喜鹊是来报老夫人老爷夫人们回家的喜,谁承想方才三少爷屋子里的谷兰姑娘就生下了个小千金。”   庄家人听了,惊愕不已,彼此望了眼,都觉这事诡异的很。   那边厢,庄大老爷听了,却欢喜地了不得,连声叫小王氏打赏了谷兰。   小王氏试探地问:“那谷兰的日子,可对?”   那婆子听出小王氏的意思是问谷兰可有红杏出墙,忙道:“小的看着呢,日子也对的上。不独谷兰,春晖也有了七八个月肚子。”   闻言,庄大老爷更是喜不自禁,嚷着要去看了庄敬航。   庄老夫人道:“大儿媳妇,你先去瞧瞧。”   小王氏忙答应着,心想定是知道庄家人要来,春晖、谷兰几个料到自己这辈子也离不开庄敬航,于是忙着给自己寻了日后的依仗,才从庄敬航身上取了种,都怀了孩子。顾不得收拾了行李,就先去了庄敬航院子里。   进了门,果然瞅见春晖挺着肚子陪着庄敬航在晒太阳,因庄敬航背对着小王氏,小王氏并未看到庄敬航的脸,心里想着当初众人说的庄敬航的惨状,心里惴惴不安地转到庄敬航正面去。   待看见庄敬航,小王氏忍不住笑了,原来庄敬航如今动弹不得,被养的白白胖胖,与庄大老爷极其肖似。且许是自己的意思无法与旁人说,外头人见他说不了话,也懒得与他说话。日子久了,这庄敬航就憋傻了,只会咧着嘴笑。   小王氏见庄敬航的模样并不似她想的那般凄惨,就去与庄老夫人说了。   庄老夫人想了想,又不喜庄大老爷成日闹着要将王三老爷的儿子寻回来,于是就叫小王氏将庄大老爷领着去见庄敬航。   果然,因庄敬航白白胖胖,只有一双眼睛凹着怪异了一些,庄大老爷见着庄敬航忍不住心疼地掉眼泪,虽心疼,但也不至于就吓死。   自此以后,庄大老爷也不提王三老爷的儿子了,只日日守着庄敬航,断断续续地跟他说些话。   庄敬航也不管庄大老爷说什么,只面上带着笑坐着,除了天气冷了略动一动,其他时候就动也不动。   因庄大老爷见着了庄敬航的面,其他人自然也不限制庄采瑛见庄大老爷、庄敬航。   原来,庄采瑛也只听说忠勇世子残害了庄敬航,并不知庄敬航究竟伤到什么地步。见庄敬航这副模样,她又似庄大老爷那般老糊涂,瞧着庄敬航白白胖胖好吃好喝就觉庄敬航没有大碍。因想庄敬航算是全废了,就在房里哭了几日。   因庄大老爷病了许久,于是由着庄老夫人做主,在庄大老爷这一房里,就叫庄政航夫妇住在上房,如此也便宜庄政航夫妇接待往来的客人。   等着屋子都收拾妥当了,简妍便请了小王氏出头请简家人并周遭邻居、远房庄家亲戚、本地乡绅过来做客。   那一日,宴席足足摆了几十桌。   庄老夫人又见一群人围着恭维她,心里自是十分开怀。   一群人正说着话,忽地有人反复称赞庄采瑛相貌好教养好,简妍听那意思是那家有意要跟庄采瑛结亲,又看那家虽也富裕,但多半是仗着祖宗的功德吃坐山空,因此随那人如何称赞庄采瑛,只不搭话。   待散了宴席,将往来的人一一送了出去,简妍就将这事说给庄老夫人、小王氏听。   庄老夫人听了也道:“嫁高娶低,咱们家还不至于沦落到跟那等人家结亲,又是才来,若当真许下亲事,岂不是叫人以为咱们家是在京里呆不下来才来的?”   小王氏见庄老夫人不答应,自然不敢说话。   原本庄老夫人等人也是好意,不想,那边庄采瑛听了几句闲言,又想着庄六姑娘忒大把年纪还没定亲,一时间只觉得唇亡齿寒,暗想自己也有十四了,只见着小王氏等人忙着搬家,却不见她们提过她的亲事,可见她也跟庄六姑娘,对庄家众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因想到自己的亲事,庄采瑛就又想起个人来。   却说来时路途枯燥,庄采瑛听了庄老夫人劝说,也去寻了简家姑娘玩。   如今简家只剩下一个十二岁的庶出姑娘没嫁出去,但那姑娘又是临出京城前跟古太傅家定了亲的。因此庄采瑛与那姑娘说话时,心觉自己比她大,又是正经的嫡出,却还比不得一个庶出女儿七早八早地就将亲事定下来,于是庄采瑛在船上就有意无意地往终身大事上想,恰船上又有个跟她年纪相差不多的俊秀少年蒙兴,自然而然地,庄采瑛就瞧上了蒙兴。   虽说蒙兴是简妍表弟,又寄养在简家,若简妍去说,在庄采瑛看来十有□会成,但庄采瑛想着幼时自己便于简妍不投契,事到如今,简妍也是面上周全,背地里与她并不亲厚,倘若说了,指不定简妍会存心阻挠,于是死来想起,庄采瑛就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起来。   庄采瑛的丫头妙娥见庄采瑛这般,又被小王氏、庄老夫人追着问庄采瑛到底是怎么了,就闪闪烁烁地道:“奴婢瞧着在船上姑娘虽没跟蒙家少爷说话,但却有意无意地看人家……”   此话一出,庄老夫人、小王氏立时明白庄采瑛这是思春了,虽气恼她轻浮,但前头出了个庄采芹,庄老夫人也不敢将这事当做不知情,就对小王氏道:“你替采瑛跟妍儿说说去,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想来简家也是乐意的。”   小王氏心想简妍未必会答应这事,简家人口稀少,那蒙兴也是被简老爷当做简锋的臂膀培养的,哪里肯叫蒙兴就跟庄采瑛定了亲,心里这般想着,却也少不得亲自去跟简妍说了。   简妍闻言,心里想着这蒙兴成了妹夫,日后可叫庄政航怎么活,况且虽说蒙兴的亲事简家也能说上话,但简夫人因为庄大夫人的缘故不喜庄采瑛,必然是不乐意的,心思转了转,想起临来的时候姚氏试探地跟周氏说起小时要将毛毛送给绣姐儿做小相公的事,就笑道:“母亲怎不早说?早在京里的时候就听说两个嫂子要结为亲家,只怕没两日京里就该传来喜信了。如今毛毛跟绣姐儿的事才定下,就要再定下采瑛跟蒙兴的事,往来未免太多了一些。虽是亲上加亲,但过犹不及,父亲母亲必然不肯再答应这一桩亲事了。”   小王氏也不去费心分辨简妍话里的真假,就拿了这话跟庄老夫人说,庄老夫人听了,暗想简妍没有能耐替姚氏、周氏定亲,只怕这事是真的了,心想到底是庄采瑛跟蒙兴缘分不够,于是就叫了媌娥过来,叫她开解了庄采瑛,又叫小王氏快快给庄采瑛定下亲事来。   却说简妍说了那话,就捎信给简夫人。   简夫人原先就觉得姚氏性子和软,配绣姐儿的性子正好,且庄二夫人如今也与简家亲密的很,就叫绣姐儿嫁过去也无妨,于是急赶着捎信回京里,叫周氏跟姚氏定下亲来。   一次,简夫人来庄家的时候问简妍:“你嫂子先前借你的银子可还了?”   简妍笑道:“早还了,他们那等人家最怕的就是欠了人家的。”   简夫人笑道:“我琢磨着你婆家嫂子定然是想着绣姐儿性子厉害,想要了她家去,叫绣姐儿跟你二婶磨牙去呢。”   简妍心想简夫人猜的也对,姚氏最爱的就是坐收渔翁之利,与其叫婆婆赢了,不如叫儿媳妇赢,总归儿媳妇还是要听婆婆的。   果然,过了两月,简锋、周氏从京里下来,就捎来了消息说毛毛跟绣姐儿定亲了。   原先庄采瑛只当简妍有意推搪,就等着看若姚氏跟周氏没成了亲家简妍该如何收场,此时听说姚氏跟周氏当真成了亲家,一时间心灰意冷起来,想着简妍定是存心不肯看自己嫁给好人,想着将来自己不是如庄六姑娘到忒大年纪还没定亲,就是像庄三姑娘那般不清不楚地就在家里没了影子。因心里惴惴不安,于是人越发瘦削了。   那边庄老夫人瞧见庄采瑛这模样,又赶紧催着小王氏给庄采瑛寻婆家。   小王氏原本想着自己是继母,还该选个好女婿才能免得旁人说她亏待庄采瑛,此时瞧见庄老夫人催的紧,就选了个杭州本地的士绅人家,跟庄老夫人说了,就与那家互请了媒人,定下聘礼嫁妆数目并成亲日子。   庄采瑛听说自己定下的人家也不差,且那家人与庄家讨价还价后,也要下了不少嫁妆,于是重又振奋了精神,也不萎靡不振,一边绣着嫁衣,一边盘算着如何多从庄老夫人、简妍那边要了陪送。   庄老夫人瞧着庄采瑛如此,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暗道果然庄采瑛对蒙兴也没有多少情,不过是恨嫁罢了。于是劝说简妍多给庄采瑛陪送些东西。   因庄采瑛快出门了,简妍也乐得大方一些,花钱消灾,就替庄采瑛打了两副金首饰,又拿了些布匹衣裳给她,最后添嫁的时候,又添了几样赤金的首饰。   于是乎,庄家人回到杭州一年半后,就将庄采瑛嫁了出去。   因家里人口越发简单了,庄老夫人、小王氏婆媳都是不爱管闲事,因此回了杭州的庄家比之在京城里,和睦了许多。   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也有五十多的庄政航与简妍,每常看着九斤与八斤吵闹,总要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他们又接着上辈子的时光,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   只是,每当简妍摸着自己又鼓起来的肚子,就忍不住对一旁做出安详满足神态的庄政航骂道:“日日做出一副年迈体衰模样只管吃喝玩乐,都快赶上大老爷三弟那样心宽体胖了,怎不见你在床上也告老?”   庄政航暗道当初是谁觉得他瘦了,日日要他进补的。想着就摇着扇子,一边懒散地睡在躺椅里,一边得意洋洋地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会子不趁着还能动弹多努力生几个,将来若是八斤不孝,我岂不是没儿子养老了?”   简妍嗤笑一声,待要说话,忽地听九斤笑着说:“表舅来了。”   简妍尚未起身,庄政航忙麻利地道:“你在这等着。”说着,急匆匆地向外奔去,待出了院子门,瞧见八斤与蒙兴走来,只见隔了几月不见,蒙兴身量又拔高许多,很有几分玉树临风模样。   “姐夫。”蒙兴看见庄政航唤道。   庄政航先嗯了一声,随即又望了眼蒙兴的腰身,忍不住将自己突出来的肚子吸了回去。   136 燕不独返   一条巷子里,一女子持剑逼近一男子,那男子步步退缩,那女子步步紧逼。   这本是很诡异蹊跷的事,但因为那女子貌美,那男子英俊,如此诡异的情景就平生出几分旖旎缱绻来,偶然飘来的几朵梧桐花,也让那宝剑的光芒柔和了几分。   倘或有旁观者,那旁观者望着如此情景,定然能臆想出无数爱恨情仇。   但此时没有旁观者。   然身在其中的人,却也不是对这旖旎缱绻毫无所觉。   恰有双飞燕在天际呢喃,燕曾望着持剑斜睨向他的简妍,只见剑光耀在她脸上,将她细腻肌肤照耀成明珠一般,更见她一双眸子灼灼生辉,不禁想起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来。   待简妍将剑递还给他,燕曾却不伸手去接,一边笑着说:“小弟身上没带银子,这剑就送给嫂子吧,权当小弟为将嫂子的轿夫吓走赔得不是。”说着,又请了简妍做回轿子里。   简妍笑道:“我跟庄王八已经没有干系了,衙门发的和离书可做不得假。这声嫂子我可受不住。”   燕曾听了,心里越发欢喜,只觉春风吹来,风中隐隐的花香就如自己此刻的心,饶是岁岁年年将春花看遍,却独眷恋上了这一年的花香。   “姑娘请上轿,小生立时送了姑娘回家。”   燕曾说完,看着简妍上了轿子,立时叫自己那几个还在尽职尽责扮演贼人的随从赶紧过来抬轿子。   待看着她的轿子起来,就自己上了马,不时回头望眼轿子,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就如送妻子回门的郎君一般,一时间忍不住将笑意展露出来。   待送了她回家,瞧见她进了门,燕曾心里忍不住失落起来。回了家,在家中静静坐了半日,再看不下书,再静不下心,只记得她笑靥如花,眼眸灿如明星。   熬至第二日傍晚,待西边映出漫天云霞,燕曾拿着箫领着随从去了她家门外,在市井来往的目光下骑在马上拿着箫,吹出一曲缠绵的曲子。   没有明月清风古庙槐树,一人一马一萧立在巷子里。   当局者迷,马上的英俊男子只当自己是孟浪的少年,却不曾去注意自己此时的滑稽可笑。   没多久,简妍叫了人请了他进去,待请他坐下后,就道:“这曲子我听过。”   燕曾笑道:“姑娘胡说了,这曲子是在下所做,姑娘从哪里听来的?”   简妍笑道:“庄家家庙里头,那日隐约听说庙后头闹鬼了,说是有人瞧见树上有个人影子,然后咻地一下,树上影子就没了。因正赶着超度太夫人,庙里就不许人再提这事。”说着,想起往事,依稀记得那日庄政航与陈兰屿几个胡闹去调戏小尼姑,她听旁人提起,只能强作欢笑,随着空中飘来的箫声落泪。   燕曾干笑两声,道:“可见这就是缘分。”说着,将自己的扇子展开,待要感慨一声“相见恨晚”,却又听简妍道:“这字我也认得。”   燕曾想了想,不记得自己给庄政航写过字,就道:“姑娘莫要胡说,这字是在下的字,姑娘身在闺阁,怎会见过?”   简妍听燕曾如此说,想了想,道:“约莫是燕少爷送了某人,那某人又送给了庄王八。”   燕曾一愣,心想自己虽时常行走于相思楼、淑情雅聚,却不喜那些女子身上的风尘气,是以不曾留了字给她们。如此看来,那边是谁家的少夫人移情别恋,又与庄政航好上了,于是细问:“不知那字是写在哪里的?”   简妍支着头想了想,道:“仿佛也是把扇子,扇面上画着几朵……”   燕曾试探地问:“秋芙蓉?”   简妍点了头,问:“燕少爷知道是谁转送给庄王八的了?”   燕曾蹙眉想了想,因他素来省事,扇子俱是一样的,一时间也想不出是哪个,只试探地问:“庄二哥、不,庄王八可是跟忠勇王府世子妃来往甚密?”   简妍惊讶道:“竟然是世子妃转送的?”随即嘲讽地笑道:“我当他只是去那些下流的地方罢了,不想他竟然勾搭良家妇女。”   燕曾脸上一热,但看简妍那模样,虽不见她对庄政航还留有余情,但心里却忍不住一酸,开口道:“你不知,庄王八做下的事可不止是去花天酒地。”说着,又将庄政航在相思楼里将个妓女捧上天,偷偷摸摸混进人家与有夫之妇通奸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简妍听他说了半日,问:“燕少爷怎知道这些事?”   燕曾试探地问:“你可听说过‘燕不独返’?”   简妍摇摇头。   燕曾笑道:“小弟最看不上那些拖家带口之人在花楼里虚掷光阴,蹉跎岁月,置妻儿父母于不顾,因此特特去那些地方有意与人争风吃醋,还叫那些男儿在窑姐儿面前受挫,知道戏子无情,还叫他们早早地回了家去。”   简妍听了燕曾这胡编的话,只是笑。   过了两日,燕曾又借口舍不得宝剑,来简妍这边“探望”宝剑。   简妍瞧着燕曾小心翼翼地拔开宝剑,问:“燕少爷,咱们如今可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在谈情说爱?”   燕曾脸上一红,忍不住有些羞涩,细想想,除了说了庄政航的坏话,自己尚且不曾与她谈过情爱,于是故作正人君子地道:“自然不是,在下将姑娘引为知己……”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这几日正盘算着叫媒婆给我招个上门女婿呢。若燕少爷无意与我,这日后就莫要再来往了。这剑你也请收回,日后不用再亲自来探望这宝剑了。”   燕曾脸上忍不住又是一红,心恨自己在红尘里打滚了忒多年月,怎今时今日就比不得一个女子大方,于是略有些紧张地道:“也不知道怎地了,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   “那你可会娶了我?”   燕曾忙道:“那自是当然?”   “明媒正娶?”   “当然!”   简妍笑道:“我听说一顶轿子,四盏红灯笼抬进小门也叫娶。”   燕曾道:“我燕某人娶妻怎会那般敷衍?”   简妍笑道:“你这人当真好说话。”   燕曾见简妍笑,就盯着她看,在她眼神里看出了戏谑,忽地明白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她在逗他,心里忽地就恼怒起来,恍然明白一见钟情的是自己,简妍只怕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乐子。   因原本想的两情相悦原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燕曾就失落起来,接连几日,不曾再去简妍那,忽地一日想起她说招上门女婿的话,就忍不住再次上了她的门;在门外徘徊许久,打听到简妍并没有寻了媒婆吗,于是又鼓起斗志,将往日使过的手段一一回忆一番,送花送扇子,吹箫吟诗……将所有手段对简妍施展一番,却见她不管他做什么,总是在笑,就如她亲眼看见他在墙头潇洒地吹箫前,那爬上墙头的狼狈身影。   顶着十几年“燕不独返”的名,燕曾头回子知道能时时惹得一个女子发笑,也是条叫那女子爱上他的法子。   于是燕曾引着简妍笑了大半年,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若叫了媒人上门,可要叫人去寻了简家人给你做主?”   “出嫁从父母,再嫁由自己。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就好。”   燕曾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别出门,过两日媒人就上门。”   简妍笑道:“你可曾支会了你父母?”   燕曾想了想,道:“你再多等我几日。”   于是,燕曾平生第一次既有担当地去说服了家中父母,再与家人闹了几日后,他再去简妍的院子,就听简妍道:“最近媒婆常上门,还有简家一个远房的老婆子上门,说她替我做主给我说了门好亲。”   燕曾想了想,就知是燕家人的把戏,道:“你万万不可答应了。”   简妍嗤笑一声,道:“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婆子也想做了我的主,当我是软柿子?你与你母亲说,要么她劝你死心,你死心了,我自然也死心;要么她打断你的腿拦着你不见我,不然她再这么着叫人来烦我,我就阉了你,我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燕曾陪着笑脸,忽地觉得从头回子见面自己被吓得后退那时起,自己就有两分惧怕简妍,仿佛这女子比自己还像男儿一般。   回去后,燕曾并没有将简妍的话转给燕夫人,反倒是自己提着剑要割了头发去做和尚,虽那剑是没有刃的,但是燕家人也不敢犯险,于是在与父母讨教还价后,两方各让一步,他在祠堂里发誓要考取功名,父母答应叫她进门。   倘若不成亲,燕曾不会知道原来若要作践人,会有那样多的法子。从嫁衣的颜色,进入燕家的门,到祭拜燕家列祖列宗,一样样都要与母亲争个半天才能叫他满意。   于是,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中,燕曾终于迎娶了简妍进门。   成亲之后的岁月,就似一副淡墨晕染的山村美图,虽是人间烟火,却无冗杂琐碎,不见财迷油盐,只见袅袅炊烟。   见简妍也会读书写文章,燕曾更是惊喜万分,他们两人一人开题,一人破题。志同道合之余,燕曾更忍不住感叹相逢恨晚。   倘若没有庄政航的出现,倘若能第一个娶了她,或许,他们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只可惜,他终究是晚了他一步。   在得知她早伤了身子不能生育后,燕曾小心翼翼地隐瞒这这事,既怕简妍知道了这事伤心,又怕燕家人知道了刁难简妍,在心里,又不忍不住开始怀疑简妍先前说的话。   简妍说他与庄政航话不投机,本无多少情谊。他却得知她身子受伤乃是因屡屡小产。不由地,他就在心中想,倘若简妍与庄政航彼此无情,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一起温存亲昵,以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毁损身子。   因心里有了怀疑,耳朵里众人的闲言碎语似乎就成了实证,于是他想或许简妍是嫌贫爱富,才在庄家遭难之后与庄政航和离;他想或许简妍早从庄政航那边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乍一见面,就有意与自己接近。   因这般想着,燕曾也忍不住如旁观者一般,“清醒”地看到简妍一个再嫁之人能够在燕家登堂入室需要多少心机。   心里有了嫌隙,面上再怎样假装亲密,也带了几分疏离。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在他们还日日形影不离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亲密,就有了“相敬如宾”的样子。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终于简妍伤了身子的事还是叫外人知道。   因她不能再有身孕,那一直冷眼等着瞧笑话的燕家族人自然不肯放过这嘲讽挖苦的时机。   于是,在旁人眼中与他不般配的她,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在燕家父母的威逼中,燕曾第一次向后退了一步,纳了妾。待新人进了他的院子,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迷茫,在那迷茫中,他猜到她心里起了离开他的念头。因为她的念头,他愤怒之中,更嫉妒起那与她结发之人,因对庄政航的熟知,他不禁想,他不过只纳一妾,庄政航却成年累月花天酒地,她容忍了庄政航,却不能容忍了他,可见,在她心里,她最钟情的人不是他。   嫌隙既然已经有了,两人就再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有时,望见父母相敬如宾,瞅见旁人夫妻和睦,他不禁想,为何旁人三妻四妾,照样能与妻子恩爱非常,为何他们不过多了一个人,夫妻间就生疏起来。归根到底,是她对他的情浅。   有一就有再,当别人送了姬妾,他有意收下,然后去试探她,见她眼中不再迷茫,只剩下一抹疏离,他心中对庄政航的嫉妒再次翻涌起来。   见着庄政航时,他心中是痛快的,昔日俊美的公子哥,如今成了落拓的说书人。   只是这痛快没有持续多久,就又变成了刺痛。   庄政航口中说出的话,刺痛了他男人的尊严,那刺痛与心中的嫉妒融合,就成了滔天的愤怒,在外勉强维持着风度,不轻不重地反驳了庄政航几句,回去,对着她,再掩饰不住心中的怒火。   平生第一次打人,燕曾也不知自己下手怎就那样重了。   一巴掌下去,燕曾看见简妍撞在柜子上,看见她在地上坐着伸手向自己脑后摸去,然后慢慢起身,独自向外走去。   柜子边,落着一支断掉的玉钗,看见昔日亲自给她戴在头上的玉钗染血,他才惊慌起来,待奔向门外,就见她早已瘫坐在外间,一双眼睛无神迷茫地向他的方向看了看,舒展开手掌中,有她原本藏在掌心的血迹。   不过是一次夫妻争执,不想他就毁了她的眼睛,让往日故意在他面前扮作胆小怕黑的她永远陷在了黑暗中。   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去看那双因为明亮让自己对她一见钟情的眼睛,唯恐自己的身影倒影在她无神的瞳孔里。   于是他情愿四处求医,也不愿陪在她身边,他情愿亲自煎药,也不愿听她说一句话。   因普渡寺方丈说过在瘟疫后自戕的何夫人娘家有人能救了她的眼睛,于是他出门前,隔着一道门去看她。   她并不知他在,只对丫头道:“将帘子撩起来吧。”   丫头回道:“开了帘子,柳絮会飞进来。”   她坚持道:“开了吧。”   他先不知她为何会有那般举动,待那丫头撩开帘子,就见一对燕子呢喃着,双双飞入屋子内,那一刻,他再次为自己曾经的嫉妒后悔,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就踏上了寻找大夫的路。   待他从京外请了大夫回来,家中早已没了她的踪影,望着空空的屋子,空空的燕巢,他心里不由地想起她曾经的戏言。   可恨梁间燕子太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这个番外越写,后面的文字越那个啥啥   137 上头有人   “燕不独返”之名在京城消失十年后,终于再被人提起。   这次,顶着“燕不独返”之名的人虽不似燕曾那般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出身显赫,满腹才华……但据传此人是大内总管桂公公的干儿子,又很有些勾引女人的手段,因此众人也不敢小看了他去。   王思儒靠坐在聚贤楼窗口,望着楼下徐徐经过的马车,下面的马车,是庄家二老爷的,而庄家,他曾经住过。   他与庄家渊源不止如此,他是被庄家抛弃的人。   王思儒望着下面端坐在马上怀前搂着才四岁小儿的庄政航,眼中露出嫉恨的神色。他该成为庄二老爷庄政航的长子,不该被随着他的母亲卖入王家……而庄政航,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不该任由自己的骨肉随着自己的女人被卖进别人家……   想着,王思儒忍不住吸了口气,强令自己镇定。   他卧薪尝胆多年,不惜认了阉人为父,独身一人在京城里打拼,弄出个“燕不独返”的名,就是为了报复庄家,报复他那无情无义的父亲,就让他看看,任由自己的儿子流落在外,会吃到怎样的苦果。   两日后,王思儒打听到庄家大姑娘要去普渡寺上香,于是早早地买通了普渡寺里的沙弥,潜藏进了普渡寺,他就要看看,等着他成了庄政航的女婿,等着庄家闹出**的事,庄政航那张老脸究竟要摆在哪里。   如此,王思儒如蛰伏的猎人一般,耐心等待着庄家大姑娘的到来。   听到厢房的门吱呀一声,王思儒从厢房里的帐幔后微微露出头来,“干爹?”   因瞅见桂公公鼓着眼睛瞪向他,王思儒顾不得惊讶,先惶恐起来,待要讨好地问候桂公公,就见桂公公身后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他曾在街上见到的真正的“燕不独返”燕曾,另一个,就是刚刚回城的庄政航。   庄政航腆着肚子,瞄了眼王思儒、又看了眼燕曾,不禁摇头,暗道王思儒只算是清秀小生一个,怪不得燕曾不喜他顶了他的名。   燕曾道:“桂公公,我早说这小子居心不良,庄二哥还没回京就听他跟人打听庄二哥的事。”   王思儒道:“误会误会,小生实在是仰慕庄家大姑娘……”   庄政航上前,一脚踹在王思儒腿上,冷笑道:“就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你也配提我闺女?”   王思儒因觉桂公公是皇帝宠信之极的人,大着胆子对桂公公道:“干爹,还请干爹给儿子做主,向庄老爷提亲……”   桂公公啐了一口,随即歉疚地对庄政航道:“咱家一时走了眼,没看清这东西的人面兽心,还请庄老爷莫怪。”   庄政航心里抹了把冷汗,暗道若不是燕曾提点,还真就叫九斤着了这东西的道,于是道:“公公客气了。不知陛下新近如何?”   桂公公笑道:“陛下听闻庄老爷回京,就说过两日叫庄老爷去看望他呢。”   庄政航笑道:“还请公公跟陛下说,我明儿个就去。”说着,又望了眼王思儒。   桂公公忙道:“咱家本不知他的身世,只听他说自己无父无母,既然知道他是庄老爷表弟,咱家立时送了他去庄老爷三舅家中。”   庄政航心知那王三老爷还被发配在外,桂公公这是要将王思儒送到流放之地,就点了头,携了桂公公的手向外走。   王思儒一时傻住,原本以为桂公公要大过庄政航,定能逼得庄政航收了他这女婿,不想……   燕曾瞅了眼王思儒,心想果然是世风日下,想他何等清雅的名声,都叫这龌蹉东西糟蹋坏了。因想庄夫人的妻女今日来了庙里,如今庄政航又被桂公公绊住,正是去会一会佳人的好时机,就悄悄地绕路去了前头。   见有人来拉他,王思儒忙冲着庄政航的背影喊道:“在下并没有犯事,为何要流放了我……”   那来拉王思儒的小太监嫌他聒噪,嘲讽道:“别喊了,你意图□人家姑娘,有伤风化,只流放你就不错了。”   王思儒冷笑道:“那也该过了堂。”他就不信庄政航敢当真拿了那罪名拉他法办。   见王思儒有恃无恐,那小太监示意伙伴上来,一边堵了了王思儒的嘴,一边道:“你想败坏人家姑娘名声,想得美!人家上头有人,桂公公都要让他三分,你还敢欺到他头上?”说着,不由分地就拉了王思儒从后门去了。   却说燕曾悠哉地到了前头,去前面大殿转了一转,问了个相熟的和尚,听说庄家母女去了放生池边,于是就大步流星地向前头去。   待瞧见一袭绿衣背蹲在水边将手上的红鲤鱼放入池塘,就急赶着向那池塘奔去。   放生池边九曲十八弯的大理石栏杆不时将那绿衣女子的身影遮住,叫燕曾心里不由地惊慌起来,唯恐一个不留心,那人就走了。忽地“哎呦”一声,却是燕曾脚下忽地绊了一下。   燕曾扑倒在地上,只觉鼻子上火辣辣的疼,半张脸都麻木了,回头去看,就瞧见自己许久没来,栈道上不知何时多了块突出来的大理石雕花。待要起身,又隐约听到自家娘子的声音,暗道她怎追到这边来了?如此一怕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二怕叫娘子抓到,三头上磕得还晕乎着,于是燕曾就趴在地上,不起来。   那边厢,放生池边九斤听到“哎呦”一声,便起身回头去看,只见隔着栏杆,一人起了身,却见那少年面如冠玉,玉树临风,一阵春风吹来,衣袂翩翩,很有几分乘风飞去之感。   少年也瞧见了池塘边的九斤,只觉得这女子与别人怎那样不同,虽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但终究是不同的。   “你疼不疼啊?我以为磕到脸了呢。”九斤见少年站得笔直,心想方才哎呦一声后接着一声啪叽的闷响,应当是磕得十分严重。   少年忙摆手道:“方才摔倒的不是在下。”说完,见九斤脸上露出不信的神色,暗道自己玉树临风,怎会做出那等狼狈难堪的事,为证明自己一直潇洒不凡,不会摔跤,就将手向自己身后指去,“是在□后这位大叔摔跤了。”   九斤半日不见少年身后有人起来,想着今日普渡寺是不接外客的,料到这人也是与普渡寺有些渊源才能进来,就笑道:“我听声音磕得不轻,你去寻方丈师公上药吧。”   少年见九斤依旧误会,忍不住转身蹲□子去看那还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燕曾,说道:“大叔,你快些起来啊。”   燕曾哼唧了一声,扭过头去,伸手抹了把脸上,见出血了,又隐隐听到女子的声音,暗道不能毁了自己“燕不独返”的一世英名,于是愣是要等对面庄家母女走了,才肯起来。   少年接着道:“大叔,晚辈乃一翩翩少年,若是叫对面的姑娘日后见着晚辈就说‘你是在放生池边摔跤的那个’这叫晚辈日后如何有脸见人啊。大叔一把年纪了,也不在乎这点颜面,大叔就自己个起来吧。”   燕曾听他喊大叔,心里就不自在,心说他大名鼎鼎的燕不独返,更不能叫人看到这狼狈的模样。   少年又劝了两句,见燕曾当真不起来,就忽地站起来喊道:“死人了!”   果然,一嗓子下去,放生池边的九斤领着丫头就饶了两圈,赶了过来。   九斤只看到一人躺在地上,且面前有一滩血,于是心里吓了一跳,暗道果然是死人了,忙叫小丫头去喊了人来,想自己先瞧瞧能不能救了这人。   却听少年忙道:“我看这位大叔还没死,倒是不用兴师动众。”随后一拱手,道:“在下梁之丞,这厢有礼。”   九斤面上一红,张嘴道:“小女子乃是庄家女儿……”待要说自己是庄明珠,就听地上趴着的燕曾微微仰头,悄声问:“可是庄二哥家的九斤丫头?你母亲可走了?”   九斤见梁之丞面色怪异地念了句“九斤”,一边暗恨她爹娘给她起了这么个小名,一边又觉地上这人多事,因此并不搭理他,只对梁之丞道:“想来地上这位大叔是死不了的。”   梁之丞道:“说得是,九斤姑娘的鱼放完了吗?不如咱们一起去放吧。”   九斤蹙着眉头道:“你还是喊我庄姑娘吧。”   远远地瞧见九斤跟梁之丞说上了话,却貌似十分投机,躲在高处佛塔上观望的简妍与梁家夫人满意了,彼此笑笑,又叫人将两家的姑娘少爷各自引开。   等着跟梁家夫人约好彼此请了媒人上门后,简妍就领着八斤去大殿前再给九斤求个姻缘签。   八斤道:“娘亲,你也忒偏心了些。我才忒大点人就给我定下个母夜叉。轮到大姐,你就这般小心翼翼,要叫她看过了才肯定亲。”   简妍啐道:“别跟你爹学,人家小姑娘乖巧伶俐着呢,叫什么母夜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对得起人家,人家只有对你好的,哪有要害你的?”说着,心想都是庄政航胡说,叫八斤从小就对俞家小姑娘怕的很。   八斤嘟嚷道:“爹说了……”   简妍冷笑道:“你趁早改了这些话,不然到时候你叫人家打个半死,我也不去救你。”   八斤一颤,又哆嗦着问:“那俞姑娘当真好看?”   简妍道:“这自是当然,你看你表姑姑都有个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呢。”   八斤叹了口气,道:“娶妻当娶贤……”   “别得了便宜卖乖,你是巴不得娶了个丑陋的,一边得了不好美色的贤明,一边大大方方地去寻花问柳。”简妍说着,瞧见九斤面上带着红晕过来,就笑道:“那人可还好?”   九斤道:“就知道是母亲搞的鬼,马马虎虎吧。”   简妍见九斤嘴硬,心知她是满意了,暗道总算能将九斤嫁出去喽。   八斤讪笑道:“姐,你不再挑挑?再挑挑吧。”   九斤啐了一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自己害怕见媳妇,就巴望着我一辈子不出嫁,好替你挡了煞。”   八斤脸上堆着笑,不敢反驳了九斤。   庄政航一家回京半月后,因听说安家表姑要来,八斤一早躲到外头去,在街上游荡了半日,愁苦不堪地躲进了他大伯家。   因觉与他堂哥庄淇轲同病相怜,八斤就道:“大哥,想你一把年纪了人家还是毛毛毛毛地唤你,小弟也是十四五了,还被人天天喊着小名。”   庄淇轲嗯了一声,八斤又道:“大表姐那等刁蛮的人想来也给大哥不少气受吧?”说完,叹息一声,道:“不知那俞家表妹又是怎样的人,听爹爹说,表姑可是个十分心狠手辣的。”   庄淇轲又嗯了一声。   八斤一愣,试探地问:“大哥就没有苦水要向小弟倾诉的?”   庄淇轲笑道:“没有。”   八斤忙保证道:“大哥放心,小弟庄驰轩发誓绝不会将大哥跟我说的话偷偷说给大表姐。大哥有话就放心说吧。”   庄淇轲笑道:“真没有。”   八斤心觉这话很没有意思,暗道庄淇轲这是叫他表姐绣姐儿给驯服了,因话不投机,就在庄淇轲这喝茶耗时间,忽地见绣姐儿兴高采烈地过来对八斤道:“表弟,你媳妇好个倾城倾国的人物。”   八斤嘟嚷道:“只怕相貌好,人品不好……”   绣姐儿一巴掌拍在八斤脑袋上,道:“先不说人家人品,只说相貌,这般好的相貌,还求旁的做什么?”   八斤闻言,心里好奇起来,心想一个两个都说俞家姑娘倾国倾城,他就要去见见到底是怎么个好看法。想着,鼓足勇气就向自家园子去了。   进了园子,在棠梨阁外徘徊许久,待要进了园子,顶头撞到一女子出来,只见那女子面上有些清冷,容貌当得上“冰清玉洁”四字。   八斤一颗心扑腾地跳着,暗道他爹果然没有坑了他,待要上前,就见那女子眉头微蹙,瞧了他一眼,就随着小丫头走了。   八斤一愣,不敢追上去,忽地脑袋后又是一疼,心想怎一个两个都爱打他。   九斤促狭地道:“表妹好看吧。”   八斤干笑两声,道:“你弟媳妇真好看。”   九斤笑道:“未必是我弟媳妇呢,表妹似乎没看上你呢。”   八斤冷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敢悔婚不成?”说完,又想自己上了庄政航的当了,那等冰清玉洁之人怎会是母夜叉?该是仙女才对。想着,不理会九斤,忙向俞家姑娘去的地方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个番外,以后只更新文了哈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