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盛世医女 作者:上官慕容 =============== 1.派药 端午之后,便一天热似一天。往往是昨天刚铺的凉箪,夜里睡着还有些凉意,第二天中午就热得要用冰盆了。 年年如此,今年的炎热更盛往年。 暑气逼人,别说是富贵豪门的王孙公子、公卿子弟,就是家有闲余的小商户,此刻也躲在阴凉的地方消暑。 连皇帝都避到了承德避暑山庄。 虽然都是仕宦公卿,可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跟皇帝随行的,剩下的那一部分人便带着自家上下人口到郊外的别院避暑。 京郊良乡,就有一片延恩侯贺家的田庄,田庄上一幢三进五阔的宅子,便是贺家的别院。 这别院可不是贺家避暑用的,良乡田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这别院里住着的是延恩侯贺家正正经经的侯夫人。 天气炎热,顾重阳穿着兰色窄袖上衣,翠蓝马面裙,快速出了大门。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妇人,三个年老的婆子。 两个丫鬟手中都捧着雕红漆海棠花茶盘,一个茶盘上放着一套成窑五彩茶壶、茶盅,另一个捧着一碟豌豆黄、一碟芸豆卷。 后面的两个妇人与三个仆妇则拎着篮子,挎着筐。 走出门口,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才走了没多久,顾重阳的额上就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极目望去,入眼的全是金黄色的麦田,田庄上的佃户正热火朝天地收割麦子,明晃晃的镰刀割在麦桔上发出“嚯嚯”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热浪灼人。金黄色的麦子也随着风起起伏伏,煞是好看。 顾重阳环顾左右,见百米远的路边两个高大的杨树郁郁葱葱,地下一树的阴凉,就回头吩咐道:“我们到那里去吧。” 一行人迤逦走到树下,丰茂的树叶遮住了炎炎烈日,夏风吹过,树下阵阵清凉,树叶哗啦啦作响,酷暑也消了很多。 就这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人拉了满车的麦子从田里运往麦场上。前面的人拉,后面的人推,还有两个没穿衣服的小孩子跟着车,等着捡车上掉下来的麦穗。 走到顾重阳面前,一行人就停下来。 那拉车的佃户就咧着嘴笑着给顾重阳作揖:“贺夫人,多谢您昨天派的消暑汤。这会子这么热,您怎么不歇着?” 他黑黑的脸膛,笑的时候露出一片雪白的牙齿,有一股庄户人家特有的憨厚。 顾重阳看着心情大好:“今日比昨天更热些,我做了治疗中暑的药丸,一会派发给大家。” 佃户娘子就笑道:“夫人您真是菩萨心肠,佃租收得比别人少,还总是派药派水的。前前后后的田庄,谁不羡慕我们有福气,摊上您怜老惜贫的主子。” 佃户娘子说得是真心话。 自打顾重阳来了,赶走了原来那个总是欺压他们的庄头,租子又不怎么收,还时常找名目派钱给他们。就是病了,顾重阳还亲自给佃户们治病,不仅不收钱,还免费赠药。 这三年来,他们的日子着实好过了很多。 这样的主子,十里八乡打着灯笼也难找。 顾重阳笑笑,没有接话,而是吩咐身后的丫鬟道:“包两丸药给这位娘子。” 佃户娘子双手接过药,感恩戴德地谢了半天。 顾重阳笑道:“不必客气,你们忙,快拉麦子吧。” 她这一笑,说不出的端庄秀丽,竟比画上的人还要好看,佃户娘子不由看了个眼直。 佃户见自家婆娘傻了,忙顺着她的眼光看去。 只见贺夫人乌压压的头发如上好的缎子,白莹莹的肌肤就像白瓷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好似一汪盈盈的水。 将将只瞟了一眼,佃户便觉得脸上一热,心头也突突直跳。 他立马低了头,呵斥道:“药拿到了,杵在这做什么,赶紧走,别耽误后面的人领药。” 佃户娘子这才如梦初醒,一回头,见身后果然排了长长的一个队伍。 佃户娘子手忙脚乱地收起药,推着车子走了。 走了没多远了,她回过头来。见顾重阳肌肤盛雪,气质高贵站在那里派药。风吹的她青丝舞动,衣袂飘飘,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怜惜。 羡慕她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怜惜她大好年华却没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爱。 这样菩萨般心肠的人,仙女一样的容貌,哪个人见了不爱?怎么延恩侯就这么狠心,送到庄子上就是三年。听说,延恩侯宠爱二房,不喜欢这位夫人,所以才逼的她来了田庄。 佃户娘子又是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还不喜欢,难道那二房竟比这位夫人还要漂亮标致? 佃户娘子又回头看了顾重阳一眼,摇一摇头,叹了一口气,将心神放回到麦车上来。 顾重阳按人头派药,每人一丸。 领药的队伍越来越长,不一会,两个篮子就空了。 她们总共做了五百丸药,刚才已经派了一百丸。 顾重阳看着长长的队伍人头攒动,粗粗估略了一下,恐怕不止四百人。 抢收就是与天抢时间,麦子熟了必须立马割掉,晒好,收起来。否则一场大雨下地,麦子淋了水,一年的收成就打了水漂了。 这些佃户宁愿耽误收麦也要来领药,对于顾重阳来说,这是对她的肯定。 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辜负这些人的信任。 今天的药不够,若是那些人辛辛苦苦排到最后却没有领到药该多失望? 顾重阳略想了想,就对身边的大丫鬟霜儿道:“你去数四百个人头出来,告诉他们,这四百个有药。后面排队的,就说今天领不到了,改天再来领。” 霜儿领命而去。 突然,队伍中有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原本有序的队伍一下子变得凌乱起来。 顾重阳忙高声道:“他这是中暑了,快把他抬到这树荫底下来。” 佃户们这才反应过来,三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将那晕倒的人抬到了树荫下。 顾重阳忙命婆子拿了药丸给他喂下,又吩咐婆子给他凉水喝,用湿了水的帕子搭在那人额头上。不一会,那人便幽幽转醒。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对众人说:“无事了,继续派药吧。” 她的话刚落音,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声音洪亮中带着几分喜悦:“夫人,夫人,侯爷来了。” 这一句话令人群哗然。 延恩侯并不常来,一年半载才会来一次。 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回心转意要接这位夫人回京城? 那他们以后岂不是得不到免费的药了,以后看病又该找谁呢? 安静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顾重阳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除了包药的手顿了顿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侯爷有没有说他来做什么了?” 她语气很冷淡,好像在问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小丫鬟愣了愣,道:“侯爷……侯爷没说,只说找您有事。” 因为感受到顾重阳的冷淡,小丫鬟语气中的欢喜也淡了很多。 她不过才买进来两个月,侯爷就是有事情也不会跟她这个小丫鬟说呀。小丫鬟心里嘀咕着。 顾重阳站了起来,对丫鬟仆妇吩咐道:“你们继续派药,我去去就来。” 又对那小丫鬟道:“你在这里给她们搭把手。” 她走出人群,见院子门口果然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跟三匹骏马,心头不由生出一阵厌恶。 难道柴惜月又跟着贺润年一起来了? 上一次她来挑衅,自己狠狠地羞辱了她,难道她还不乖觉? 自己已经避到庄子上来了,她还要如何?非逼死自己不可? 从前在京城,她顾念着贺润年,怕在他面前落下善妒的形象,哪怕心里滴血也要笑盈盈面对柴惜月。柴惜月也惯会做戏,人前总是姐姐长、姐姐短,低眉顺眼地服侍自己。 可等贺润年不再跟前的时候,她两个就像乌眼鸡一样仇视彼此,恨不能扒对方的皮,吞对方的肉。 后来,舅舅家倒了,她就没了靠山。 她到了庄子上,贺润年身边没有旁人,只有柴惜月一个女人,一颗心就渐渐地扑到了柴惜月身上。 一开始,顾重阳还期待着贺润年能接自己回京城,每一次柴惜月来耀武扬威,她总是逆来顺受。 可自打一年前,师父临终之际,痛骂了她一番,她突然就想通了。 师父说,人要自爱,方能被爱。失去了自我,就什么都不是。 可笑她爱慕了贺润年十几年,一直渴望得到贺润年的爱情,贺润年与她欢好的时候,她也以为贺润年是喜欢自己的。 其实呢?他喜欢的,不过是她的好皮囊罢了。 就因为贺润年喜欢温婉娴静的女子,在贺润年面前,她不敢高声说话,不敢恣意地笑,连打扮穿着都要模仿柴惜月。 她居然爱的那么卑微! 低到尘埃里,却得不到他一丝的真心。 他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真的是来接自己回京的? 2.侯爷 不、不会。 刚来的那一年,她还会抱着这样的妄想。可如今,她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贺润年是不会接她回京的,不管她做得多好,多温柔,多体贴,贺润年都看不见。他会让自己老死在这庄子上。 她哭过,闹过,却没有任何用。 若不是师父点醒了她,她恐怕还期盼着得到贺润年的垂怜,一心一意等着他,盼着他呢。 她如今已经不再奢望贺润年的情爱了,既然如此,她还怕柴惜月做何? 于是,便撕破了脸皮,趁着贺润年出去的功夫,把柴惜月按到在地狠狠地打了一顿。 她还记得贺润年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你哪里还有半分侯门夫人的样子?简直,简直与泼妇无异!” 顾重阳从柴惜月身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着贺润年,挑衅道:“那又如何?你想休了我?” “你别以为我不敢!”贺润年气得搂着柴惜月,痛恨地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冷笑道:“既然如此,侯爷把休书拿来吧!” “你……” 顾重阳这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令贺润年败下阵来。 他盯着顾重阳好半天,方道:“你明知道我不会休你的,就是为了睿哥儿,我也要养你到老。” 贺润年已是而立之年,却只有睿哥一个儿子,以后睿哥是要承爵的,名声上不能有半分污迹。 提到儿子,顾重阳顿了顿,脸上有一丝不容错识的温柔。 是啊,她还有儿子,她的儿子是延恩侯府的唯一的男丁。贺润年已经指望不上了,儿子才是她下半生的希望。 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一般,柴惜月眸中闪过一丝阴蛰。 “睿哥儿那孩子,最是聪明懂事了,这才短短半个月,就姨娘长、姨娘短地围着我转,可真是得人疼的很,姐姐生了个好儿子呢。” 说完,柴惜月便半是挑衅,半是得意地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脸色大变,控诉地瞪向贺润年:“贺润年,你竟然让柴惜月养睿哥儿?延恩侯府的规矩呢?” 贺润年不敢与顾重阳直视,眼神闪躲道:“上个月母亲病了,就让惜月照看了半个月。如今母亲大好了,睿哥儿依然养在母亲膝下,你别担心。再说了,惜月养孩子,还是很有心得的,断不会委屈了睿哥儿。” 自己含辛茹苦十月怀胎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让婆婆抱走,她连一晚上都没有搂他睡过。 她是他的娘亲,却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太夫人说她是不祥之人,防贼一样防着她,从不许她靠近睿哥儿。 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睿哥儿才两岁。 三年过去了,他长高了没有,记得不得自己了。顾重阳一无所知。 可这些她都不怨恨,因为太夫人会把睿哥儿照顾的很好。 可如今,柴惜月居然也伸手管睿哥儿的事情,贺润年还十分赞同。 一想到她的儿子,毫无防备地围着柴惜月打转,顾重阳就心痛如绞。 柴惜月是什么人,没有人比顾重阳更清楚了。她不会因为睿哥儿是个孩子就心慈手软的。 顾重阳心里顿感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怨恨还是嫉妒。 那是她的儿子,柴惜月都可以照顾,为什么她这个亲生母亲想见儿子一面都不行? 三年来,她派到京城送信的马车都跑坏了五辆,可还是不见儿子的身影。 顾重阳心里又酸又涩,一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姐姐,你放心好了,我跟太夫人会好好照顾睿哥儿的。”柴惜月走近,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道:“顾重阳,你还想等你儿子袭爵,你好做侯府太夫人?我告诉你,你做梦!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如今顾重阳早就对贺润年不抱任何希望了,睿哥儿是她唯一的牵挂。 听到柴惜月这样说,她哪里还忍得住? 明知道睿哥儿养在老夫人身边,柴惜月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又怕太夫人百密一疏,让睿哥儿有什么闪失。 明知道柴惜月是故意激怒自己,让贺润年厌恶自己。 可顾重阳还是伸出手左右开弓朝柴惜月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 等贺润年反映过来,将她们拉开的时候,柴惜月的脸上已经都是血印子了。 前面一巴掌是打,后面几巴掌顾重阳故意用手指去抓。 长长的指甲,把柴惜月的脸都抓花了。她是有所准备的,指甲里面还藏了药,柴惜月脸上的疤痕,这辈子都别想好了。 那一次,是彻底撕破了脸。 她以为贺润年再也不会来了,任由自己在这庄子上自生自灭。没想到,半年之后的今天,贺润年又来了。 他来做什么? 难道,柴惜月这次找自己报仇来了? 哼!我顾重阳才不会怕她! 顾重阳紧紧握住了拳头,心里燃起了斗志,大步朝院中走去。 院中种着葡萄架,葱葱郁郁的叶子翠□□滴,那是顾重阳刚来的那一年移过来的。 葡萄藤要移植三年之后才能挂果,今年刚好是第三年。成串的葡萄挂在藤上,圆溜溜、青亮亮的惹人喜爱。 顾重阳见了,心情较刚才好了很多。 再过两个月便是乞巧节,到时候,她便可以在葡萄架下看牛郎织女相会。等看完了鹊桥相会,还可以摘葡萄吃。 辛辛苦苦料理了三年的葡萄藤,终于长出了果子,想必一定很甜。 柴惜月来田庄,不外乎是想看自己落魄潦倒的样子。她才不能让柴惜月如愿。输人不输阵,她顾重阳不管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这葡萄架,便是最好的证明。还有田庄上那些佃户,对她既尊敬又爱戴。这一点,她尤为自豪。 顾重阳正了神色,曼妙的身姿隐入葡萄架投下的浓荫中。 穿过葡萄架,便是正房。 顾重阳的脚步不由一顿,心头也是一紧。 正房门口的三层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原来高高卷起的湘妃竹帘垂放着。 庑廊下,两个年岁不一的仆妇一左一右守着门,身姿挺拔,精神抖擞。 这两个人,顾重阳认得。 左边那个年老的是查嬷嬷,她是婆婆延恩侯太夫人的心腹。她十几岁就开始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一举一动都有太夫人的影子,是个严苛古板的人。 刚嫁到延恩侯府的时候,顾重阳没少被她教训。 右边那个年轻的媳妇,娘家姓赵。她母亲赵嬷嬷跟查嬷嬷一样,是太夫人的陪房。 若说亲近,自然是赵嬷嬷跟太夫人更亲近一些。因为赵嬷嬷还是贺润年的乳母。 后来赵嬷嬷死了,太夫人念旧,就点了她的女儿在屋里服侍。还亲自做媒,将赵嬷嬷的女儿嫁给了延恩侯府大管家的儿子郑达,因此人侯府上下人等都称呼她“郑达家的”。 三年前,顾重阳离开京城的时候,郑达已经子承父业做上了侯府的管家。郑达家的便是正儿八经的管家娘子,帮着太夫人管理内宅,是太夫人的臂膀。 这两个人怎么会来到田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太夫人来了? 顾重阳心头一突,有些紧张。 她心里是有些害怕这个古板的婆婆的。 面对柴惜月她可以撕破脸皮,可面对婆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除了从前婆婆的积威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儿子,养在婆婆膝下。 虽然太夫人疼爱睿哥儿,可她这个做母亲的若是忤逆了太夫人,难保太夫人不会迁怒睿哥儿。 从前睿哥儿不过是吃了她递过去的点心,太夫人就拿竹板打睿哥儿的手心。 那时候,睿哥儿不过才两岁不到。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照顾睿哥儿就算了,怎么还能给儿子带去麻烦呢?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靠近睿哥儿了。 想睿哥儿的时候,她便远远的看一眼。每天去请安,她都是第一个到的,想尽办法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多逗留一会,就为了能多看睿哥儿一眼。 “夫人回来了!”郑达家的声音响亮,打断了顾重阳的思绪。 顾重阳忙走上台阶,微笑道:“原来是查嬷嬷与李姐姐,怎么劳烦二位等着我?今天天热,您二位跟我一起进去歇歇?” 她可以对贺润年冷嘲热讽,可以跟柴惜月对打,却不能不客客气气地跟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周旋。 见她语气诚恳,态度谦和,郑达家的嘴角的笑容就稀薄了许多,神色也有些勉强:“夫人不必客气,快些进去吧,侯爷可等了半日了。” 说着,郑达家的亲自打起了帘子。 顾重阳受宠若惊,忙扶了帘子:“多谢李姐姐。” 说完,她就走了进去,忽略了郑达家脸上的挣扎犹豫,与查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惜。 贺润年负手站在厅堂中。 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细棉布直裰,衬得他越发面皮白净,身材挺拔。儒雅俊秀的脸上一抹小胡须,给他添了几分成熟。 “你来做……”什么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顾重阳就定住了。 她心跳加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3.惊闻 厅堂正座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碧青色的凉稠对襟半臂褂,露出白嫩嫩、肉滚滚、像白莲藕一样的胳膊。 他怀中抱着一个九连环,正低着头研究,一脸的认真。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顾重阳,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摆动九连环。 顾重阳又惊又喜,忙张开双臂快速朝前走了几步。 眼看着离那孩子不过两步路的距离,她又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不止一次梦到儿子,每一次她就要抱到儿子,梦就会醒。 这一次,是不是还是梦? 如果她去抱睿哥儿,是不是又很快就要醒了? 朝思暮想的儿子近在眼前,顾重阳却裹足不前。 她怔怔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轻举妄动,儿子就会消失。 睿哥儿不能消失,她不能醒!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睿哥儿说,她想问他乖不乖,听不听话,有没有想她。 顾重阳贪婪地望着睿哥儿,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是……睿哥儿?”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顾重阳却知道,这就是她的睿哥儿。 睿哥儿抬起头来,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得透露着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谁?” 黑白分明的杏眼跟自己如出一辙,软软糯糯的声音令顾重阳心都要化了。 此刻她可以确定,这不是梦!这绝对不是梦! 是睿哥儿,她的睿哥儿真的来看她了。 “睿哥儿!”顾重阳已经扑到椅子边,一把将睿哥儿拥在怀里:“睿哥儿,我是你母亲,我是你的母亲啊!” 顾重阳说着,已经连连在睿哥儿脸上亲了好几口。 儿子抱在自己怀里,软软的,暖暖的,顾重阳觉得自己整个心里都是满足。 “你骗人!” 睿哥儿挣扎着从顾重阳的怀中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你骗人!祖母说我没有母亲,我母亲早就死了!” 顾重阳心头大恸,一方面不敢置信婆婆居然会这样挑唆儿子,另外一方面又有片刻的茫然。 婆婆竟然厌恶自己到这步田地了吗? 她这样骗睿哥儿,以后睿哥儿长大了,知道自己还活着,会怎么看她呢?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顾重阳忍着心里的酸涩,蹲在椅子旁边与睿哥儿平视:“睿哥儿,我是你的母亲,我没有骗你。” 说着,她伸手去拉睿哥儿的手。 “啪!” 睿哥儿一巴掌把顾重阳的手打开,义正言辞道:“你撒谎,你骗人!祖母说,骗人的,都是坏蛋,你是拐子,要拐了我!” “不是,不是……”顾重阳的手落空,又是慌张又是狼狈:“我没有骗你,我是你母亲,我真是你母亲,真的!我知道你的生辰是腊月十七,你肚子上有一块胎记……” “可祖母说,我母亲已经死了!”睿哥儿认真道:“祖母是不会骗我的!” 顾重阳的话猝然间被打断,她张了张嘴,有些手足无措。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朝思暮想的心头肉,三载未见,就已经不记得她了。不仅视她为陌生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母亲已经死了,说她是拐子。 自己明明是他的母亲啊,可是他却不信。 被自己的孩子拒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痛心的事情吗? 洪亮的童音似锤子一般打在顾重阳的心头,将她的心敲出一个窟窿。 顾重阳觉得自己心在滴血,从未有过的委屈令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管她葡萄树种的多好,不管田庄上的人多爱戴她,不管她的医术多高明,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是个失败的母亲! 她没有尽到母亲的义务,她的确不配做睿哥儿的母亲。 顾重阳捂了脸,渐渐哭出声来。 “你是鬼吗?”耳边传来睿哥儿软软的声音,似安慰似肯定:“乳母说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魂。难道你是我母亲的鬼魂吗?” 顾重阳抬起头来,双眸红肿,声音哽咽:“我不是鬼魂,我是你母亲,你的母亲还活着,没有死。” 睿哥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与怀疑,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话。 可是祖母是不会骗自己的。难道是祖母记错了? 过了好一会,他把脸转过去,问贺润年:“父亲,这位姐姐说她是我母亲,是真的吗?” 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是真的,我就是你的母亲。” 说完,她站起来,目露乞求地望着贺润年。 贺润年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为难与犹豫。 这一丝犹豫令顾重阳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贺润年,你说话啊!”顾重阳脸色发白,眼角含泪地对贺润年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跟睿哥儿说啊,说我是他母亲,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到最后,顾重阳已经的嘴唇已经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父亲,她是我母亲吗?” 感觉到气氛不对,睿哥儿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贺润年身边,怯怯地问道。 面对妻儿的拷问,贺润年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郑达家的,抱大少爷出去。” 郑达家的应声而入,抱了睿哥儿就走。 “不。”顾重阳一把拉住睿哥儿的手,恳求道:“别走。” 睿哥儿眼中尽是迷茫。 贺润年走上前来,掰开顾重阳的手,将她与睿歌儿隔开。 湘妃竹的帘子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睿哥儿的身影消失在顾重阳的视线中。 “睿哥儿,我的儿子!”顾重阳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挖走了一块,她扶着竹帘,透着缝隙见睿哥儿趴在郑达家的肩膀上,走出了大门。 “贺润年!”顾重阳又是伤心又是难过,满脸哀痛地质问贺润年:“你为什么不跟睿哥儿说实话?难道我不是他的母亲吗?你不是标榜自己是君子吗?你不是张口闭口文、行、忠、信吗?这就是你的信吗?你就是这样以身作则教儿子的吗?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在儿子求证的时候,贺润年的沉默令给顾重阳致命的一击,她又恨又怒,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 “你们延恩侯府自诩名流世家,却做着猪狗不如的事。太夫人是长辈,她就是再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颠倒是非挑唆睿哥儿。好,她老了,头脑昏聩了,又是长辈,我不跟她计较。可你呢?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也能做出这种离间骨肉的事情来。你是什么君子?说你是小人都侮辱了小人这两个字!” 不管顾重阳说什么,贺润年却总是一言不发。 顾重阳说完了这一通,一回头见花梨木扶手椅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九连环,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刚才睿哥儿还坐在这里玩呢。 一想到睿哥儿已经走了,自己做什么都不能回转了,顾重阳又后悔起来。 睿哥儿不认她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还小,才五岁呢。等他长大了,自己再跟他慢慢说。 她刚才应该问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 自己给他做的衣服鞋袜,编的小狗,亲手削的小木剑都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下一次,一定不能忘了。 顾重阳把九连环紧紧握在手里,舍不得放开。 一室无言,两个人各有心事。 心里想着睿哥儿的事情,顾重阳神色奄奄地坐在椅子上,忽略了贺润年还在室内。 过了好一会,才传来贺润年艰涩的声音:“重阳,沈家舅舅一家都被斩首了。” 这句话好似一个焦雷,打得顾重阳整个人都呆了。 “你说什么?”她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望着贺润年:“谁被斩首了?” “是你舅舅跟两位表哥,还有沈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女眷。”话一出口,就好说了很多,贺润年没有顾忌:“他们都被斩首了,圣上一个月前下的旨。辽东卫的折子三天前到的,说是已经就地处死……” “这不可能!”贺润年的话还没说完,顾重阳就已经霍然起身,厉声打断了他:“我舅舅一家被判的是流放,早就在辽东服役了,怎么可能被斩首?就算我舅舅与两位表哥都被判斩首,我舅母表姐她们是女眷,怎么可能也被牵连呢?伪帝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初衍大师说了,既往不咎。他言而有信,滴水成冰,绝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是初衍大师的意思,是皇上下的圣旨。”贺润年十分有耐心地解释着。 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初衍大师把持着朝政。 “君无戏言。”顾重阳冷笑:“皇上如此出尔反尔,初衍大师不会让他如此的!” 贺润年目露怜悯地望着顾重阳:“初衍大师上个月圆寂了。” 4.生死 “不、不、不。”顾重阳闻言脸色大变,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初衍大师一向身体康健,从未听说他身体有疾,他如今四十岁都不到,怎么可能会死?这不可能,你休要骗我!” 顾重阳的声音很大,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贺润年刚才说的都是假的一样。 “是火化的。”贺润年的话令顾重阳绝望:“初衍大师说自己尘缘已了,是时候走了,于是便要求火化。皇上下旨将他生前居住的少师静室改建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他坐化时留下来的舍利子……” 贺润年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重阳,我没有骗你,你舅舅家被满门屠首……” “轰”地一声,顾重阳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舅舅遇难了,还有舅母表哥表嫂他们都死了,还有几个小侄儿,小侄女,他们那么小…… 怪不得她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再接到过舅母的来信了,怪不得已经出嫁的素迎表姐上个月来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着抹眼泪,她还以为素迎表姐在婆家受了委屈。 原来是舅舅他们遇难了。 怎么会这样?皇帝明明说了要赦免他们了啊,天子怎么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顾重阳心里痛得滴血,痛得她头脑轰轰作响,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她死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在支撑着:“那我素迎表姐怎么样了?” 贺润年见她扶着椅子摇摇欲坠,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忍:“重阳,素迎表姐她前几天……得病暴毙了。” 顾重阳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怪不得,怪不得素迎表姐说让我好好活着,还说让我代她照顾两个孩子……原来她已经知道了,原来她知道自己难以善终……” 可笑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跟身边的丫鬟抱怨素迎表姐说话不算话,答应了来看她却没有来……那个时候素迎表姐恐怕已经被家里人看管起来了吧! 顾重阳身子贴着椅子缓缓滑倒坐在地上,心里一片冰凉。 舅舅不在了,素迎表姐也不在了……最疼她的人,跟她最亲的人都没有了。 从今以后,这世上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没人管,没人问,就像孤鬼一般。 顾重阳觉得有一种锥心的疼,这种疼比母亲去世的时候更甚,比继母冤枉她偷东西,父亲听信继母的话让她跪祠堂的时候更甚。 顾重阳双手抱膝,把脸埋入臂弯。 “重阳。” 贺润年看着她乌鸦鸦的头发似上好的绸缎,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心里的怜惜就怎么也止不住。 可是他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的。 顾重阳再可怜,也没有贺家上上下下众人的安危重要。 眼下绝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若因为他行错半步,致使贺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还有什么话,你一起说了吧!” 顾重阳泪流满面,怔怔道:“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重阳。”贺润年说着,突然撩起袍子跪在了她的面前:“求你救救贺家上下人等的性命。” “你说什么?”顾重阳抬起头,泪眼迷蒙中见贺润年脸色紧绷,难过中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决绝。 “重阳,我知道这个时候这样做不厚道,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贺润年垂了眼皮,不敢与顾重阳对视:“所有跟伪帝有关的人都受到的牵连,我们贺家也不例外。重阳,求求你,求求你……” 贺润年说着话,身子已经深深地伏下去,前所未有的谦恭。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亲师,再不能跪旁人。 顾重阳看着贺润年的此番举动,心中渐渐清明起来。 “贺润年,你要我死?你居然要我死!” 她抹去眼泪,死死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这个穿着天青色衣服的男人,她的丈夫,她仰慕了整个青春岁月的男子。 不由自主地,她整个人就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她冷,前所未有的冷。 她深深爱慕着的男人,满心满意地嫁给他。从一开始他的避之不及冷眼相对,到后来他亲自上门提亲。她是多么欢喜,以为从此以后花长好,月常圆。 纵然因柴惜月的出现,消磨了他们之间的恩爱,可她却相信,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有了爱情,她还是贺府的当家主母。为了睿哥儿,他也要维持她的体面,至少会让她活着。就像现在,避在庄子上。 可眼前的事实却打碎了她的念想。 不、她不能死! 她还没有看到睿哥儿长大,还没有看儿子娶妻生子。她亏欠了睿哥儿的,还没有补偿。她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贺润年抬起头来,眼圈已经红了:“重阳,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纵是铁石心肠,也舍不得你去死。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若我有一分一毫的办法,也绝不会让你受此大苦。”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重阳,这是我欠你的,是贺家上下人等欠你的。若有来生,我这条命偿还给你……” “来生?”顾重阳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句来生偿还就要了结我今生的性命?”她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丈夫道:“你给我滚,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想我死,好扶了柴惜月做正房,让她鸠占鹊巢,让睿哥儿喊她做母亲……我告诉你,贺润年,你休想!” “重阳!”贺润年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她:“泰安伯府被满门抄斩了,上上下下八十多口,没有一个活命,连泰安伯才两岁的幼孙也未能幸免……” 顾重阳闻言脸色白得像纸,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一抹嫣红的血洇了出来。 贺润年见她如此,心中的底气足了很多,声音越发的悲戚哀痛:“你不死,泰安伯的今日就是贺府的明天。为着你一个,贺府上下老小就全要身首异处。我死不足惜,可睿哥儿还小,你难道忍心看睿哥儿死与刽子手的刀下吗?重阳,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睿哥儿可是你亲生的儿子。” 是啊,睿哥儿,睿哥儿也是贺家的人。 顾重阳绝望地闭上了双眸,睿哥儿的小脸却在眼前摇来晃去。胖嘟嘟的脸,明亮的大眼睛,是那么可爱…… 一想到儿子身首异处,顾重阳感觉到万箭钻心般的疼。 她不能这么自私…… 见她闭上了眼睛,贺润年气急败坏地控诉:“顾重阳,你可真是铁石心肠!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不顾念别人,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放过……” “够了!”顾重阳冷喝一声,睁开眼睛,双眸如剑一般瞪像贺润年:“你要好好待睿哥儿,不要让他受委屈。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听她如此说,贺润年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松了一口气,他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你放心,以后我亲自交睿哥儿识文读字,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定让他成为青年才俊。等他长大了,我再好好为他挑一门亲事,让他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等我百年归老,不、等他能撑起一方了,我就将延恩侯府亲手交到他的手中。” 顾重阳闻言,神色十分激动:“贺润年,你此言当真?便是你以后再娶,再生了嫡子也不会动摇睿哥儿的地位?” “那是自然。”贺润年信誓旦旦道:“不为别的,就为着你今日大义赴死,我也不能亏待了睿哥儿,否则我还算是个人吗?” “那你回去就立马上书立睿哥儿为世子!” 她命不久矣,能为儿子争取一分就是一分,今天她多要求一分,日后睿哥儿的日子就好过一分。 “好!”贺润年答应道:“我今天回去就写折子,明天就上书。” 顾重阳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她终于为睿哥儿做了一件母亲应该做的事情。 这笑容是如此的哀艳,就像雨打的梨花,风中的蝴蝶,天边晚霞的余晖……美则美矣,却挽留不住。 贺润年见了,也不由落下泪来:“重阳,你放心去吧,我绝不会亏待了睿哥儿一分一厘。重阳,你的大恩大德,我贺润年毕生也不敢相忘。你……自己多保重。” 顾重阳没有说话,脸上尽是哀痛。精致的五官,旖旎的脸庞都染了悲色。 贺润年看在眼中,觉得有一种凤凰泣血般地美艳。 她可真美! 贺润年用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温柔与留恋道:“重阳,咱们今生夫妻缘分已了,来生再续吧。你的身后事,我定会安排的风风光光的,绝不会让你受半分的委屈。” 说完这番话,他狠心别过头,撩了帘子出门。 查嬷嬷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见顾重阳脸色苍白,双眸紧闭,脸上泪痕点点,像失去水分的花,露出调零之姿,说不出的哀婉凄绝,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惋惜。 她将黑漆描万字不到头的托盘放到了桌上,用带着几分怜悯的声音道:“夫人,您选一样吧。” 顾重阳睁开眼睛,见桌上放着三尺白绫、一把剪刀、一碗黢黑的汤药。 5.清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走到桌前,端起了那碗汤药。 十岁丧母,养于继母之手,受尽磋磨,得了个没有礼数的名声;十三岁遇到了贺润年,之后一颗心扑在了他的身上。 她顾重阳这辈子便是这样了吧…… 顾重阳任命地闭上了双眸,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她的眸中滑落。眼泪打到汤药里,断肠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药碗端到唇边,顾重阳突然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望着查嬷嬷。 不好!查嬷嬷心头不由一跳! 性命攸关,这位夫人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认命,若是闹喊起来,她一个人恐怕制不住她。 查嬷嬷悬着心,不着痕迹地朝门口移去。 看着她做出防备的姿态,顾重阳不由冷冷一笑。 “查嬷嬷,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顾重阳道:“我若死了,贺家准备如何对我父亲说?” 她死了,若是柴惜月想扶正,必须要她父亲写下书约。 不知道父亲听到她死去的消息会如何?应该是会解脱了吧?毕竟她若是活着,父亲恐怕也会被牵连。别人一定会对父亲敬而远之,说不定皇帝会因为迁怒而贬了父亲的官,他好不容易做上了小九卿,可不能因为自己被牵连了。 如此看来,自己一死,竟是皆大欢喜。 贺家会满意,柴惜月会高兴,继母也会心满意足……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伤心?她真是个不孝女!总是给父亲带去麻烦,怪不得父亲会不喜欢她。 可她到底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她死了,父亲难道一点点伤心难过都不会有吗?她不指望他能为自己主持公道,难道他连一句为什么都不会问吗?难道他会二话不说就同意柴惜月扶正吗? “夫人。”查嬷嬷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柴姨娘永远都只会是贺家的姨娘。新主母已经选好了,是太夫人娘家远亲礼部员外郎家的小姐,最是温柔贤惠,端庄大方,断断不会委屈了大少爷的。” “原来如此!”顾重阳惨然一笑,说不出是了然还是无望,一仰头将那碗断肠草一饮而尽。 查嬷嬷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决绝,当时便瞠目结舌。 顾重阳只觉得心似火烧,腹痛如绞,从未有过的痛苦席卷了她的全身。 头疼似裂,脑中轰轰做响。 剧烈的痛苦令她站立不住,如玉倒山倾一般,她重重地扑到了桌子上。桌上放着的青花瓷茶具被推倒,掉在地上发出叮呤铛镗的清裂声。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是舅舅给她置办的嫁妆。 可惜她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顾重阳一阵咳嗽,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扑出来,刺痛了她的双目。 她艰难地抬起头,只见查嬷嬷脸色发青,神色骇然地望着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此时,查嬷嬷的脸已经如风中的烛火,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明忽灭……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她努力想要睁大眼睛,却发现眼皮像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嗓子也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 迷迷糊糊中,顾重阳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四小姐如何了?”一个声音问话。 另一个人回着话,恭谨又仔细:“刚刚出了一身汗,烧已经退了,脸色也较之前好了许多。” “那怎么还没醒?”那问话的人更加忧虑:“小姐还没好,夫人又病倒了,这可如何是好!” “嬷嬷您别着急,小姐已经退烧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好了。”那声音越发的温柔和气:“夫人都是太过担心小姐所以才病倒的,等小姐大安了,夫人的病也要去了一半了呢。” “但愿如此。” 两个人一问一答,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顾重阳觉得她们的声音语调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努力睁开眼睛,一道明亮的光刺得她不由伸出手去遮挡。 耳边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嬷嬷,四小姐醒了,四小姐醒过来了。” 两个年轻的小姑娘跟一个年老的妈妈立马围了上来,年老的妈妈更是老泪纵横:“阿弥陀佛,四小姐终于醒了。” 顾重阳直看了个目瞪口呆。 那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是陪着她从小长到大的青芷与绿芜,继母进门没多久就先后打发了她们嫁人。 继母视顾重阳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立威,自然不会让顾重阳身边的丫鬟嫁到好人家。 青芷出嫁没多久就难产死了,绿芜的日子也不好过。 等到顾重阳到舅舅家,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绿芜已经百病缠身,命不久矣。绿芜死后,顾重阳便留了她的女儿霜儿在身边服侍,在顾重阳喝下查妈妈端来的断肠草的时候,霜儿还在给佃户们派药呢。 可眼前的青芷跟绿芜都十分年轻,绿芜更是跟霜儿差不多的年纪,水灵灵的能掐出水来。 至于那个年老的妈妈,顾重阳就更熟悉了。 她是顾重阳母亲的乳母伍嬷嬷,从南京沈家跟着母亲嫁到京城顾家,是母亲身边的第一人。 母亲病逝之后,伍嬷嬷就上吊殉主了。 明明是已经死过的人,怎么都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良乡田庄,喝下了那碗有毒的汤药。 嗓子火烧火燎的痛感提醒着她之前在田庄发生的事情,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怔怔地看着伍嬷嬷端了茶水过来,递到自己唇边。 “四小姐,您哪里难受跟嬷嬷说。” 伍嬷嬷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般和蔼可亲。 可伍嬷嬷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对! 顾重阳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不光是伍嬷嬷,就连她自己,也是已经死了的。 自己看到的并不是人,定然是伍嬷嬷、青芷跟绿芜的魂魄,她们是来接自己的。 这个念头升起,顾重阳立马就坐了起来:“青芷、绿芜,伍嬷嬷,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你们还没有投胎去?” 刚才她们还说夫人,那岂不就是说母亲也跟她们在一起? 想到这里,顾重阳心中的喜悦更甚:“你们跟我母亲在一起吗?是我母亲让你们来接我的吗?我母亲还好吗?怎么她不在这里?” 一想到可以与母亲团聚,顾重阳就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她目露期待地望着伍嬷嬷她们,希望她们能快点给她答案。 可青芷与绿芜却大惊失色,好像见了鬼一般望着自己,顾重阳刚要问怎么了,却见她两个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顾重阳转头去看伍嬷嬷。 伍嬷嬷更是满脸骇然地望着她,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瓷裂声。 顾重阳满脸不解,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嬷嬷!”青芷的声音有些尖锐:“四小姐这是怎么了?是……是不是撞鬼了?”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伍嬷嬷的胳膊。因为太过骇然,她手上不自觉用了很大的力气,抓得伍嬷嬷胳膊疼。 “嬷嬷,你们怎么了?”顾重阳一脸的迷茫,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分明还是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里还有刚才的诡异? 青芷正要说话,伍嬷嬷却当先一步走到顾重阳身边,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半是掩饰半是安慰:“没事,没事,四小姐大病了一场,如今刚刚好了,正应该好好歇歇才是,你什么都不要想。有嬷嬷在呢,小姐会没事的。” 伍嬷嬷眸中的疼惜,脸上的皱纹,鬓角的白发,还有石青色素罗衫子上的纹理,都是那么的清楚。 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顾重阳心里有很多头绪,却总也抓不住。 这种感觉令她着急、害怕,忧心忡忡。 伍嬷嬷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她:“乖小姐,你头还疼不疼?嗓子干不干?想不想喝水?” 伍嬷嬷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像哄小孩子一样,可顾重阳此刻却顾不了这么多,脑中千思万绪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思想,她只木然地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嬷嬷,我头不疼了,就是嗓子干的厉害。您帮我倒杯茶水来。” 听她这样说,伍嬷嬷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放心来的微笑道:“嬷嬷这就给小姐倒茶水。” 说着,伍嬷嬷果然亲自去桌子上倒了茶水过来,拿了勺子,要喂顾重阳。 顾重阳却双手接了过来,冲伍嬷嬷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然后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她的乖巧懂事令伍嬷嬷心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又压了下去。 待顾重阳喝完了水,伍嬷嬷又问顾重阳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重阳说自己不饿,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累,想一个人休息一会。 伍嬷嬷这才吩咐青芷与绿芜将地上茶盏的碎片与茶叶打扫干净,又亲自服侍顾重阳睡下,替她掖好了被角,看她进入了梦乡,才领着青芷、绿芜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室内十分的安静,原本躺在床上已经熟睡,呼吸绵长的顾重阳却倏然睁开了眼睛。 6.撞鬼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湖蓝色素绢帐子,像这样的素娟,公卿世家只会拿来赏给下人,绝不会拿来用。诗书之家嫌它没有底蕴,小门小户的人家又用不起。 因为容易清洗,很多驿馆客栈倒极喜欢用这种布料。 顾重阳坐起来,打量自己所处的居室。 不大的屋子,除了自己身下的炕之外,还放着一个宽衣架,一张桌子,桌子旁放着四个凳子,皆是槐木做的。 桌上黑漆托盘里,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茶壶与三个同色的茶碗。原来应该是四个,刚才由于自己说了什么话,吓得伍嬷嬷打碎了一个。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素娟屏风,想来屏风那边遮挡的,必然是恭桶一类的物件了。 看来自己刚才猜得不错,这里的确是一间客栈。 顾重阳要下炕穿鞋,不由一怔。 她居然够不到地面,这炕怎么这么高大? 炕下放的那双绣花鞋,怎么那么小?还有自己的手与脚,都缩了很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重阳蹑手蹑脚地滑下了炕,穿鞋的时候,看到地面上铺着青石方砖,一束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户照进来,她不由一愣。 一个大胆的念头就撞了进来,她在良乡田庄居住的时候,听庄子上那些佃户娘子说过,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她站起来,避开地上打扫的水渍,把手伸进了那一束光里。 白嫩的手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手的影子。随着她手指伸开、攥起而如影随形地变化。 有影子! 顾重阳登时大喜过望,她不是鬼,她还活着! 刚才自己见到的,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并非鬼魂。 这样一来,伍嬷嬷的遮遮掩掩,青芷与绿芜眼中的惶恐不安就能解释得通了。 她回到了过去。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几岁?还有,她怎么会在客栈? 门口传来细细碎碎说话的声音,顾重阳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我眼花,看不清楚,青芷你赶紧念念。” 顾重阳顺着门缝朝外看,见伍嬷嬷将一本书递给青芷,那书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万全玉匣记。 原来是送祟的本子,自己刚才那一通胡言乱语,伍嬷嬷恐怕以为自己冲撞了什么鬼神了吧。 刚才自己还担心怎么跟伍嬷嬷解释,现在看来,倒不必解释了。 青芷接了过来,翻了一会,方惊喜道:“有了。” “小声点。”伍嬷嬷与绿芜同时呵斥她:“仔细吵嚷到了小姐。” 青芷这才压低了声音念道:“九月十九日,厄星下界。女子不喜此星,主夜多怪梦,日多胡言,不宜远行。用黄纸牌位写“中央戊已土德星君”,灯五盏,正西祭之,大吉。” 伍嬷嬷闻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下可找着了,可不就是说胡话吗?夫人也是连夜睡不安稳,白日还要担心小姐,好容易才眯了一会。” “为着老太太要过生辰,老爷夫人赶路也太紧了些,这一路水路旱路马不停蹄的,出门的时候连黄历也没有看。小姐病了,夫人也病倒了。” 绿芜喜不自禁道:“如今可好了,赶紧准备纸钱、灯盏,给夫人、小姐送祟吧。” “这事情需得我亲自来。客栈里简陋,要什么都没有,少不得吩咐人去街上买。”伍嬷嬷对青芷、绿芜道:“好生看着小姐,我去去就回。炉子上煨着鸡汤呢,等小姐醒了,喂小姐吃了才是,可不能偷懒。” 绿芜、青芷齐声应了,伍嬷嬷方走了。 听了刚才的一席话,顾重阳已经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方了。 如今是建兴四十年,今天是九月十九日,母亲还活着。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日暴毙的。 也就是说,离母亲过世,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不,她不能让母亲死。 她重生了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改变上一世的悲剧才行。 她要治好母亲的病,她要去见母亲。 顾重阳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坐在小凳上的绿芜立马站了起来,一脸的紧张:“小姐,您怎么下床了?您刚好,需要静养。” 说着,她走上前来拉了顾重阳的手,一边牵着她往回走,一边道:“您是不是饿了?伍嬷嬷跟您炖了鸡汤,青芷已经去端了,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大病初愈,顾重阳根本没有胃口,她现在只想见到母亲。 “绿芜姐姐,我不想吃鸡汤,我要去找母亲。” “夫人身子不爽利,您昨晚上又闹了一夜,夫人好不容易才歇下了。”绿芜循循善诱道:“小姐,您要是想见夫人,等过一会夫人醒了,我让青芷去请了夫人来。如果知道您醒了,夫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您要听话,不能让夫人忧心。” 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 顾重阳如今虽然是个十岁的孩童,可骨子里毕竟已经是成年人的灵魂,绿芜这样拉着她的手,哄孩子一样哄她,令她十分不习惯。 她从绿芜手中挣开,转身就朝外走。 “小姐!”绿芜慌了神,忙追上来拦住了门:“小姐,大夫说您久病初愈,不能见风,你听话,快别出去。” “我的病已经好了。”顾重阳对绿芜道:“我并不是胡闹。我若是不去,母亲恐怕会越病越厉害,说不定还会留下病根。我去给母亲看病,母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别拦着我。” 绿芜却置若罔闻地恳求道:“好小姐,您就乖乖听话吧。等伍嬷嬷回来了,您要怎样都行,现在我若是放您出去了,伍嬷嬷定然会责怪我的。” “伍嬷嬷回来了,自然有我去跟她说。”顾重阳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让你担半分的干系。” 绿芜却不相信:“小姐,伍嬷嬷很快就回来了。您就再等一会,好不好?”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自己出去。而且顾重阳可以肯定,就算伍嬷嬷回来了,她也是不会同意自己出去的。 现在伍嬷嬷与青芷不在,自己不过是说服绿芜一个人就可以了,等伍嬷嬷回来了,自己要出门简直难上加难。 顾重阳气得杏眼圆睁,抿着嘴瞪着绿芜。 在她的逼视下,绿芜渐渐低垂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顾重阳才十岁,可绿芜却已经十五岁了。要是硬来,自己肯定是闯不出去的,要智取才行。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听见顾重阳气咻咻的喘息声。 突然她脸上一喜,兴高采烈对着门口道:“伍嬷嬷,您终于回来了。” 绿芜忙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趁着她转身的功夫,顾重阳一猫腰,从她旁边钻了出去。 绿芜脸色大变,冲着顾重阳的背影大喊:“小姐,快回来。” 顾重阳若是会听她的话,刚才就不会处心积虑跑出来了,她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朝前跑。 重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客栈的二楼。 她知道,母亲与父亲的屋舍,就在回廊的另外一头。 听到动静,母亲屋里的大丫鬟蘅芜开门出来看是什么事情,顾重阳已经跑到门口,一言不发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 母亲穿着半旧不新的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开领对襟褙子,倚在秋香色锦缎引枕上,因为顾重阳动静太大,母亲错愕地抬起头来。 当她看清来人是顾重阳,脸上就露出喜悦的笑容:“哎呦,我的小囡囡终于醒了。你怎么现在来了?头晕不晕?身上还难不难受?吃了东西不曾?” 小囡囡,小囡囡……只有母亲才会叫自己小囡囡。 那亲切的语气,宠溺的眼神,跟记忆里如出一辙。 母亲的样子,在从前的记忆里慢慢变得模糊,可她却永远记得母亲看她时的眼神,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母亲愿意用一切去守护。 就像此时此刻,她原本虚弱的脸庞,因见到自己而明亮起来。 “母亲!”顾重阳再也忍受不住,大哭着扑到了母亲的怀中。 “好了,小囡囡,母亲知道你不愿意喝药,知道最近一直把你拘在这客栈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母亲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风寒。” 母亲的手轻轻拍着顾重阳的脊背,有着无限的耐心:“等我们回了京城,母亲带你去广济寺吃斋菜,好不好?” 在京城,广济寺是与潭拓寺齐名的寺庙。 不同的是,潭拓寺在京郊,风景十分幽美;而广济寺在阜城门内西市路口,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段。那里商铺鳞次栉比,南来北往什么样的货物都有,还有西洋人、胡人开的商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要在从前,听了这样的话,顾重阳早就欢呼雀跃地扑到母亲怀里,撒娇着说“母亲真好”之类的话了。可经历过重生,她早已不是无知小童,母亲这般哄着她,反令她更加心酸,眼泪也流的越来越多。 母亲不禁失笑:“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四小姐受委屈了?” 7.母亲 “没事,没事。”顾重阳哽咽着抬起头来,泪水再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母亲皮肤白皙,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虽有病气却难掩其丽色,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她自己就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所以,继母看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格外恶毒。 不过,现在她已经重生了,母亲不会死了,继母也不会进门了。 顾重阳想着这一切,胳膊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腰,头也埋进了母亲的怀里,竟是前所未有的依恋,流出来的眼泪也是幸福的泪水。 母亲见顾重阳哭得这样伤心,脸上就露出郑重的神色来:“伍嬷嬷到哪里去了?青芷与绿芜她们呢?四小姐大病未愈,怎么让她自己跑出来了?” 母亲的话刚落音,绿芜就已经嗫喏着站在门口:“夫人,伍嬷嬷去街上买送祟的祭品了,青芷在厨房给小姐熬药。是奴婢一时疏忽大意,没有照看好小姐。请夫人责罚。” 绿芜说着,就跪了下去。 母亲面色不虞道:“你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规矩你也都知道,我今日若为你开了头,以后这规矩可就坏了。” “母亲……”顾重阳没有想到自己刚一重生,就害的身边的人受罚,她心中难安,一脸忐忑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将她求情的话生生堵住,然后厉声对绿芜道:“这是在路上,罚了你,小姐身边又没有人照顾了。这罚先记着,等咱们回了京城,你自己去领。” “是,多谢夫人。”绿芜一脸的惶恐地爬了起来。 母亲摆摆手,让绿芜下去,然后对顾重阳拉下了脸:“你可知错?”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自己的人,虽然此刻她板着脸,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她笑嘻嘻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我知道错了。” 没想到母亲却把手一扬,顾重阳的手扑了个空。 顾重阳讶然地抬起头来,只见母亲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声音比刚才严厉了许多:“那你说,你错在何处?” 她没有想到母亲会真的生自己的气。 在母亲锋利的眼神的注视下,顾重阳不安地坐直了身子:“女儿不知。” “你呀!”母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庄重地说道:“大家闺秀,仆妇不离身,你怎么能自己跑出来,让绿芜担心受怕?这是你第一个错。” “其二,就算此错在你,绿芜身为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没有规劝好你,服侍好你,这就是她的错。我处置她,你以为处置的是她吗?不仅仅是她,也是让你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你自己,更关乎你身边的人。若你因为乱跑而有个什么闪失,那绿芜可就不止受责罚这么简单了。还有青芷,她虽然不知道此事,可一样要受罚。” “其三,我处置绿芜,你居然要开口为她求情。你是小姐,是主子,我若不同意,驳了你的脸面,你以后如何压制底下的人?我若是同意了,岂知底下的人以后犯错不会有学有样来找你求情?” 母亲继续问她:“以后她们找你求情的时候,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以后若是答应了,那规矩是不是就乱了?你若是不答应,焉知她们不会怪你厚此薄彼失了公平?” 一席话说得顾重阳额上都是汗。 母亲见了,声音就软了几分:“你可明白了?” 顾重阳收起了先头无所谓的心思,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除了母亲,再不会有人这样谆谆教导自己了。 前世自己在继母的“照顾”下,得了个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名头。那些年轻的浪荡子,甚至给自己起了个“草包美人”的绰号。刚嫁到延恩侯贺府的时候,也因为规矩做不好,不被婆婆喜欢,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生,难道她还要重蹈覆辙吗?难道还要将过去的悲剧重来一遍吗? 不!她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了,再也不要忍受那些嘲讽,再也不要做“草包美人”。 顾重阳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母亲说:“母亲,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您以后教我,我保证都改,我保证再不惹您生气了。” 母亲见顾重阳真心认错,不像从前说过就忘,从不上心,不禁大喜过望:“我的儿,不是母亲苛待你,只是你如今已经十岁了,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若你一直这般行事鲁莽,可不好。再说了,你还有几个堂姐,母亲连累了你,害的你出身不如她们,其他地方你可要抓紧才是。” “好!”顾重阳笑眯眯挽了母亲的胳膊,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撒娇:“我以后都听母亲的。” 母亲被她逗得开怀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囡囡真乖!” 话音刚落,母亲突然脸色一边,痛苦地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母亲!”顾重阳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蘅芜与杜若两人一个给母亲拍着背,一个拿了痰盒过来。 顾重阳这才发现,母亲刚才居然是在咳嗽,也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无声地咳嗽。 痰盒里面是黄白相间的痰,如同伤口溃烂流出来的脓水一样。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担心地望着母亲,母亲居然病得这么重了吗? 母亲前世暴毙就是因为这次咳嗽落下的病根吗? 前一世,正是她十岁那年,外放到池州贵池县做县令的父亲三年任满回京候缺。 还没出发,就得到了庆阳侯府老太太--也就是父亲的嫡母葛老夫人要办六旬大庆的消息。 所以,父亲与母亲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老太太的生日在十月二十,为了能在九月底赶到京城,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 因赶路太急,一路风餐露宿,加之有些微的晕船,顾重阳发起了高烧。 父亲的意思是要赶到京城请名医帮自己调治,谁知道她连烧了好几天都不退热,最后人事不知还说起胡话来。 在母亲的坚持下,他们一行人在离京城四百里的沧州港泊头镇登岸。 回京候缺并非升迁,不算是公事,拖家带口不说,还有一个病人。所以,父亲就没去朝廷的驿站,而是泊头镇大街上安静的地方包了一个客栈。 因自己烧得太厉害,泊头镇上的大夫素手无策,不敢接诊。父亲只得拿了名帖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沧州知州推荐了一位名医前来给自己治病,多亏了那位大夫妙手回春,自己这才得以活命。 自己刚好,还未曾痊愈,母亲就因为照顾自己而病倒了。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加上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离老夫人生辰不过几天的时间。 侯府上下一面要收拾东西安顿他们,一面要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因此上上下下忙了个人仰马翻。老太太十分不高兴,令母亲受了气。 母亲不愿意落后于人,在操持老太太寿宴的时候特别尽心,一番劳累下来,病体渐重。 等老太太寿宴结束之后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 上一世她懵懂无知,母亲病重的风声她一点也没有听到,直到母亲病故了,她才从父亲以及下人的口中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现在,她重活了一回,还有一身的医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走上一世的老路。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母亲的教养的陪伴,丧妇长女固然不好听,可她最在乎的却是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光。 只有母亲才会待她如珠似宝,呵护她,疼爱她。 她如今已不是懵懂小童,这一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下去。如今,换她来保护母亲。 顾重阳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心中的念头却越发地坚定,这一世,她要母亲活着。 蘅芜与杜若服侍母亲漱了口,重新躺下的母亲见顾重阳还呆呆地站着,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由心疼:“囡囡,你怎么了?” 顾重阳却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母亲恳求道:“母亲,你别死,好不好?” 蘅芜与杜若闻言面面相觑,母亲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囡囡,母亲不过是舟车劳顿,偶感不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待顾重阳回答,母亲就温柔地拉了她的手,爱怜地说道:“我还没看到我们囡囡长成大姑娘,嫁个好婆家呢,怎么会死去。你放心好了,母亲要陪着囡囡呢。” 听到母亲的安抚,顾重阳不仅没有平静,反而脸色越发郑重:“母亲,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死掉的。” “这孩子!”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顾重阳的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8.父亲 她成亲十多年,却只生养了顾重阳这一个女儿,自然呵护备至,心头肉一般地娇养着。这一次,却让女儿吃了大苦头。先是旅途劳顿,晕车晕船,接着又病倒了。女儿刚好,自己身子又不舒服,不能时时看顾她。 偏又离了女儿熟悉的地方,她心里害怕,所以才会如此依恋自己。 囡囡一向娇憨开朗,若不是心里真的怕了,绝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好,没有照顾好她。 母亲越想越是心疼,语气又轻柔了许多:“好囡囡,你父亲一大早就去请大夫了,放心吧,母亲很快就好起来了。” 顾重阳伏在母亲怀中,欲言又止,其实不用请大夫啊,我就是大夫,我也可以治好您的病的。 可她却没有说。 “父亲怎么去了那么久?”顾重阳闷闷道:“这都下午了。” 提起父亲,顾重阳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父亲是侯府庶子,却拼命读书,考上了进士。没有想其他的侯府庶子那样被养歪,也不曾成为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他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官位,一路做到小九卿的之一的国子监祭酒。别人提起父亲,总是有很多赞美之词的。她心里也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可她对父亲却又有许多的怨恨。怨恨他在母亲死后对自己漠不关心,任由继母磋磨自己。 “你这小没良心的!”母亲半是埋怨半是宠溺:“你父亲为官清廉 ,两袖清风,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咱们这一路上,既没有打庆阳侯府的名号,也不曾拿你父亲的官身出来找方便。可你父亲却为了你,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这才请了沧州府的名医李杏春老大夫来给你看病。若不是如此,你哪能好得这么快?” 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前世葛碧莲进门之后就曾不止一次对外人说过这件事。还说因为父亲疼爱自己,所以她对自己并不敢严格管教,这时候,就会有人安慰葛碧莲说后母难当之类的话。 顾重阳那时候只觉得葛碧莲口蜜腹剑,用心险恶,故意编了瞎话来骗众人。 可此刻听了母亲的话,顾重阳才觉得,或许父亲是真的很疼爱自己。 或许,他是受了继母葛碧莲的哄骗,所以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顾重阳抛开心中杂乱的思绪,问母亲:“既然李杏春老大夫医术如此好,为什么不让他帮母亲看病呢?” “傻孩子!”母亲听着她的话,不由解释道:“李杏春老大夫是致仕的前太医院院使,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请他看病的。因为他刚巧在泊头镇喝喜酒,所以你父亲才能请的动他。他给你诊过脉之后开了方子就回去了,那时候我只是咳嗽,并不十分难受。本以为歇歇就好了,却没想到病体渐重。你父亲早上去请他,才知道他已经回沧州县了,所以,你父亲只得亲自去沧州县请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听了母亲的话,顾重阳的心渐渐放回到的肚子里。 李杏春老大夫既然做过太医院的长官,应该是有真才实学之辈。他的医术一定十分高明,母亲的病应该没有大碍了。 她虽然会医术,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母亲说呢。贸然出手,只会引起母亲的怀疑。 她虽然听人说过这世上有借尸还魂这件事情,但是却从没听说可以还魂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时光逆流,回到小时候。 自己重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荒诞。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别人跟她说,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虽然母亲疼她,可她并不想让母亲担惊受怕。必须要找个恰当的机会慢慢说给母亲听。 伍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了顾重阳,就嗔怪道:“小姐,怎么乱跑,可吓坏嬷嬷了。” 顾重阳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嬷嬷,对不住,是我不对。” 伍嬷嬷又是诧异又是高兴,激动的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半天才感慨道:“小姐长大了,夫人以后可不用再操心了。” 顾重阳转头去看母亲,母亲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顾重阳不由眼睛发酸,自己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母亲就这么高兴……那自己以前该有多顽皮啊,母亲一定费了很多心。 “母亲,我长大了。”顾重阳挺直了胸脯道:“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好好孝顺你。” 母亲听了这话,脸上的喜悦更甚,正欲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我们重阳长大了,只孝顺母亲,不孝顺父亲吗?” 母亲忙欲起身,来人已经快走几步至床边,轻轻按住了母亲的肩膀:“夫妻俩,何必如此生分?这里并无外人,快别起来了,好生躺着。” 声音十分的温柔。 母亲没有想到父亲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番举动,不由微微红了脸,神色有些闪躲。 见女儿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二人,母亲越发不自在,忙推了推顾重阳:“刚才不是还惦记着父亲吗?怎么此刻见到了父亲却傻了?快给父亲请安问好。” “见过父亲。”顾重阳木然地给父亲行礼,举止僵硬,眼神晦涩。 父亲皱了眉头,担忧道:“不是说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这么没精打采的?” 说着,就伸出手去要摸顾重阳的额头。 顾重阳却往后一退,坐在了母亲的床边。 父亲的手落了空,母亲忙道:“这孩子,今天情绪有些不对。” 伍嬷嬷忙解释道:“是撞了祟了,奴婢已经送了祟了,明天就好了。” 父亲却不在意地走到顾重阳身边,笑着问她:“是不是生父亲的气了?我是去给你母亲请大夫,并不是出去玩不带你。我买了金丝小枣,等会让伍嬷嬷拿来给你。” 沧州府的金丝小枣,闻名全国。 她知道,父亲这是把她当怄气的小孩子来哄。 顾重阳抬头,正对上父亲含笑的双眸。 儒雅成熟的成年男子,温润的模样,和蔼可亲的笑容,这跟自己记忆中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少跟自己说话。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淡漠又平静,好似在看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他唯一一次情绪外放,就是继母污蔑她偷东西。他根本不听她解释,不仅不问原因情由,反而暴跳如雷地给了她一巴掌,并让她去跪祠堂。 顾重阳永远都忘不掉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她是他身上的污点,令他蒙羞,恨不能擦去抹掉永远不被人知道才好。 那眼神中的厌恶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从那以后,她与父亲形同陌路。 眼前这个男人与记忆中的人交叠重合,顾重阳有一瞬间的迷茫,父亲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和蔼可亲的,冷漠无情的,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顾重阳犹自思索,父亲已经慈祥地拍了拍她的头,对母亲道:“李老大夫已经来了,我这就请他进来。顺便让他给重阳再看看吧。这孩子,恐怕还没好利索呢。” 母亲担忧地看了一眼重阳,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杏春老大夫是个六十开外的老者,身体笔挺,表情严肃。 与顾重阳的师父有几分相似,顾重阳一见就心生好感。 见顾重阳盯着自己瞧,李杏春老大夫就点了点头道:“看来小姐已经大安了。” “已经都好了。”顾重阳屈膝行礼,客气道:“多谢您妙手回春,我才能大病痊愈。” 这两句话不像十岁的孩童能说出来的,母亲闻言十分惊疑,一双眼睛盯着顾重阳瞧个不住。 父亲却毫无所觉。 李老大夫则以为顾重阳这么说是大人教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府上簪缨望族,顾大人又是进士出身,小姐的教养十分好,不愧是大家闺秀。” 父亲谦虚中带着几分得意:“小孩子家不懂事,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他以为这是母亲教的。而母亲听了,则以为是父亲教的,脸上惊疑的神情渐渐敛去。 这一切顾重阳却毫无察觉。 一番寒暄之后,略问了几句,李老大夫就开始给母亲号脉。 “这是路上疏于保养,受了风寒,寒气入肺所致。”李老大夫沉吟着说道:“不是什么大症候,我开个解表散寒、温肺化饮的方子。” 顾重阳闻言不由大急! 她跟母亲亲昵的时候,偷偷给母亲号过脉,母亲的确是受了寒邪,不过寒邪只在体外,只要不再受寒受风,不药就可痊愈。 真正让母亲咳嗽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生病,母亲照顾自己,不眠不休太过劳倦,以致肺部阴阳失调。 这个症候需要服用润肺宣肺的药,多休息,根本不能用散寒的温热之药。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母亲真服了错误的药,不仅不会痊愈,反而会越来越严重。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母亲才会落下病根,最后不治身亡的呢? 她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走上前世的老路。 她必须要阻止父亲与李老大夫。 9.错诊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原本准备出门写药方子的二人听了顾重阳的话都不由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顾重阳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可能的自然,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的平静。 “李老大夫,你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软,神情也十分的真诚:“我们急着赶路,就是为了回京城给我家老太太贺寿。我家老太太是下个月二十过大寿,我们必须要赶在月底之前到家。请您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 李老大夫轻轻皱了眉头,眼神却望向了父亲。 父亲神色郑重道:“李老大夫,小女所言不虚,我们正是为了回府贺寿所以才急着赶路。您看,内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言下之意,就是问李老大夫,会不会耽误我们月底回京城。 李老大夫微微一笑,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成竹在胸的傲然:“顾大人,您放心好了,我的方子,夫人服下,两天即可好转,四天即可出门。绝不会耽误你们回京给老夫人贺寿的。” “此言当真?”父亲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李老大夫捋了捋胡须:“顾大人,老夫从医大半辈子,这点子把握还是有的。” 李老大夫的保证让父亲心头一喜,脸上的笑容更甚:“如此,内子的病就全拜托您了。” 顾重阳在旁边急的团团转,却插不进去一句话。 现在还管什么贺寿,母亲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说贺寿,不过是希望能得到父亲与李老大夫的的重视罢了,可没想到,越说事情越朝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李老大夫,李老大夫。”顾重阳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您能再帮我母亲诊断一下吗?”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李老大夫这才停下来看着顾重阳:“顾小姐,老夫给人看病从不保证,今天已经破例给了保证了,你放心,夫人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顾重阳一脸的纠结,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虑脱口而出:“你确定我母亲是寒气入肺吗?你不再诊诊了吗?” 李老大夫终于听明白了顾重阳的意思,他拉下脸,正色问道:“顾小姐,你不相信老夫的医术?” “不是的,我只是……” 顾重阳刚要解释,父亲就一把将顾重阳拉开。 “重阳!”他扳起了脸,有些不高兴瞪着她:“你不要胡搅蛮缠,快到你母亲身边去。” 父亲扳起了脸,让顾重阳不由想起前世那些不快乐的时光,顾重阳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悦,甚至是……厌烦。 顾重阳不敢再想,身子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父亲看着顾重阳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害怕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母亲也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重阳,别胡闹,快回来。” 杜若与蘅芜已经一左一右拉着顾重阳回到母亲身边。 父亲一脸的歉意:“李老大夫,小女无状,令您见笑了。” “无事,小姐只是太过担心夫人罢了,孝心可嘉。”李老大夫道:“夫人的病,大人请放心吧,包在老夫身上。” 父亲闻言脸上愧意更浓:“李老大夫,提起您的医术,北直隶哪个不服?夫人的病,若是连您都治不好,那别人更不行了。小女刚才只是童言无忌,并非刻意冒犯……” “顾大人,你不必再说了。”李老大夫打断了父亲的话:“我的性子,你也听说过的。说出去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既然说了会治好尊夫人,就一定会治好。这几天,我就住在亲戚家,等夫人的病好了之后,再回去。” 父亲知道,这是把人给得罪了。 李老大夫的意思很明白,这一次我给你治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了。 父亲长叹一声道:“内子的病就全赖您老人家了。” 送走了李老大夫,父亲回到内室。 顾重阳害怕地朝母亲身边偎了偎。 刚才自己得罪了人,父亲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轻则训斥、罚跪,重则用竹篾子抽打手心与小腿。前一世继母这样虐待自己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旁看着的。 父亲走到母亲床边,面色冷峻道:“重阳,你今日可真是不懂事。” 顾重阳心头一跳,垂下眼皮,准备接受狂风暴雨般的训斥,没想到父亲却摸了摸她的头,爱怜道:“以后再不可以如此了。” 母亲轻声笑道:“她会这样大胆,还不是你惯的。马上就要回京城了,她还是这般没大没小,可怎生是好?” “夫人。”父亲替顾重阳解围道:“我们重阳一向是听话的乖孩子,今天是太担忧你的病情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们重阳长大了。” 母亲立马道:“我们囡囡本就是听话又懂事的孩子。” 看着父亲与母亲这样一唱一和地夸奖自己,一派夫妇和顺,合家欢乐的样子,顾重阳突然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前一世,父亲的确这样夸过人,不过他夸的是继母所出的一双儿女。这样和和美美的样子,也只有父亲与继母他们在一起的才有。 原来,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与她竟也是这般情投意合吗? 那为什么母亲死后,父亲却一点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呢?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冷漠呢? 难道因为父亲后来移情于继母,所以今天的恩爱都一笔勾销了吗? 顾重阳用力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驱赶出去。 总想着从前做什么?她已经新生了。她要阻止母亲病下去,让母亲活下来,让眼前这份喜悦与幸福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可看着李老大夫给母亲开的方子,顾重阳却傻了眼。 李老大夫开的是小青龙汤,主治外感风寒,是《伤寒论》里的名方。 这个方子本身很好,却不对母亲的症候。 这方子里面燥热之药太多了,母亲服下去,会鼓动肺热,后果严重。 她要想个万全之策,阻止母亲服药。 应对的方法还没有想出来,伍嬷嬷已经将药端了进来。 看着乌黑的药汤,顾重阳豁然站了起来:“两位姐姐,嬷嬷,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母亲说。” “小姐。”嬷嬷笑道:“先等夫人喝了药再说,好不好?” 顾重阳就是为了不让母亲喝药所以才让她们出去的,她听了伍嬷嬷的话,不为所动:“不行!我这事情,十万分的重要,一刻也不能耽误,你们快出去。” 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命令。 顾重阳虽然备受宠爱,之前却从不曾再母亲服侍的人身边拿大摆主子的款,今天她这样说话,倒吓了三人一大跳。 蘅芜、杜若与伍嬷嬷都不约而同朝母亲看去。 顾重阳以为母亲会责怪自己,不想母亲却微微点头:“你们先出去。” 顾重阳不由松了一口气,母亲真好,不曾驳了自己的脸面。 三人退下之后,母亲就正色问她:“囡囡,你跟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母亲,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病得很重,大夫诊断错了,耽误了你的病情,你就丢下我去了。”顾重阳想着前世的种种,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母亲,你别喝这个药好不好?” 母亲神色复杂地看着顾重阳,半晌也湿了眼眶:“乖囡囡,你我真是母女连心。母亲梦里也梦到你喝了□□,死掉了呢。” 顾重阳闻言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 母亲重重地点头,帮她擦了擦眼泪:“既然你不让我吃这个药,那我就不吃了。我听囡囡的。” “真的?”顾重阳破涕而笑:“母亲,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重阳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小声道:“母亲,我在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给了我几个药方,说你吃了,就能痊愈。” “真的吗?”母亲含笑问她:“那你记得梦里的事,记得药方?” “记得,记得。”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那几个药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马上就写下来,让伍嬷嬷去抓药。” “不急。”母亲一把拉住她:“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去也不迟。” “嗯。”顾重阳点点头,重新坐回母亲身边,神色多了几分严肃:“母亲,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母亲见顾重阳如此认真,也不由正了神色。 “我想学习医术。”顾重阳道:“我不想你生病。等我学会了医术,就能帮您看病了,也可以给别人看病。在梦里,老神仙教了我很多医理。母亲,你让我做大夫,好不好?” “不行!”母亲毫不迟疑地否决了她的话,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囡囡,你是侯府千金,是大家闺秀,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做大夫?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我不同意。” 10.出门 “母亲,做大夫有什么不好的?” 顾重阳用师父教给她的话来反驳母亲:“我有手有脚,还有一技之长,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救死扶伤帮助别人……” “我说不行就不行!”母亲的声音比刚才严厉了很多:“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不会同意的。” “母亲……” 顾重阳还欲再说,母亲却趴着床沿再次咳嗽起来。 顾重阳大惊失色,一边给母亲拍背,一边大声唤丫鬟们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忙了好一通,母亲才平静下来。 看着母亲涨红的脸,难受的样子,顾重阳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愧疚。 她虽然想行医,可母亲的身体更重要。 只要母亲高兴,她不行医也没什么的。她今天太冒进了,行医的事情要慢慢跟母亲说,再不可如此心急了。 伍嬷嬷端了药喂母亲。 顾重阳眼巴巴地望着,十分焦急。 母亲几不可见叹了口气,对伍嬷嬷道:“端下去吧,这药我不喝了。” 伍嬷嬷十分惊骇:“夫人,不吃药可怎么能行?” “好了,端下去吧。”母亲阻止了伍嬷嬷的劝说。 伍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顾重阳一眼,十分不解。 顾重阳心满意足,笑嘻嘻道:“母亲,你相信我的话了?” 母亲刮了刮顾重阳的鼻子,宠溺道:“我的囡囡,是母亲的心肝,我谁都不信也不会不信你呀。” “母亲,你待我真好!” 晚上,顾重阳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白天的见闻,母亲的慈爱是毋庸置疑的,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可面对父亲,她还是不能自然应对。前世的事情,给了留下了太多阴影。 母亲没有吃药,明天吃了自己的药,母亲的病就会好。 想着母亲不会死去,顾重阳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媚,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找母亲,在门口迎头遇上父亲。 她收敛了神色,草草给父亲行了个礼,就进去找母亲。 用过早饭,父亲就道:“重阳,这几天闷坏了吧,我们过几日又要启程了。到时候路上很闷,今天让伍嬷嬷带你去街上玩玩,好不好?” 街上有什么好玩的! 顾重阳想也没想就摇摇头:“不好,我要留在这里陪母亲。” “好孩子,母亲不要你陪。”母亲柔声道:“你去玩吧,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 “我不去。”顾重阳坚持道:“等咱们回了京城,母亲你带我广济寺玩。” 母亲哑然失笑:“原来惦记这个。广济寺有广济寺的特色,泊头镇也有自己独特的风光。你想去广济寺玩,等咱们回了京城,你有的是机会。可这泊头镇,以后恐怕再没机会来了呢。母亲有父亲陪着,不觉得孤单,你跟伍嬷嬷一起去玩,好不好?” 母亲说得很对,她上一世回了京城之后,就再没有离过北直隶。可虽然如此,她仍然不想出去,她想陪伴着母亲。 可母亲好像并不想自己陪着她。 顾重阳看了看一脸期待的父亲,又看了看柔声相劝的母亲,突然脸颊一阵发烫。 父亲与母亲一定是嫌自己碍眼,所以把自己支出去,好过二人世界。 她也是成过亲的,自然深有体会。可面对的是父亲与母亲,不由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她到底没有再继续坚持要留下来了,而是大声道:“好!我跟伍嬷嬷一起出去玩。” 父亲与母亲对视一眼,双双松了一口气。 顾重阳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了。 不过要出去逛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可以买些药材回来,既可以给母亲治病,又可备不时之需。 一行人略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泊头镇的大街与其他地方的街道大同小异,根本没有什么好逛的。 况且,她们又不是下去逛,只能坐在马车里隔着帘子朝外看,这样走马光花根本看不到什么好玩的。 除了一开始到一家药铺采买了一些药材之外,后面都没有什么新鲜的。 顾重阳觉得兴趣缺缺,就让人打道回府。 伍嬷嬷忙柔声劝道:“小姐,咱们还有好些地方没逛呢,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呢。再多玩一会吧,难得出来一趟。” “这有什么好玩的呢?”顾重阳歪着头问伍嬷嬷:“这街上如此冷清,也没有什么好风光,我不想看了,咱们回去吧。” 伍嬷嬷额上就沁出汗珠子来,她的任务是要带着小姐出门,不到午时不能回去。 可现在出来不过大半个时辰,小姐就要回去了,她该怎么办? 太热闹的地方怕人多冲撞了,又人生地不熟,她根本不敢带小姐去。可这个小祖宗却嚷嚷着要回去,可怎么行? 窗外的路上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玩石子,伍嬷嬷眼睛一亮,心里有了计较:“小姐,咱们过几日就要回京城了,你给老太太的寿礼准备好了吗?” “母亲不是准备好了吗?”顾重阳对葛老夫人没什么感情,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 “我的小姐,夫人准备的是夫人的,老太太是您的祖母,几年不见,你也该表表孝心才是。” 上一世,葛老夫人过寿的时候,她的确没送什么东西,而三位堂姐却奉上了精心准备的寿礼。两相比较之下,她两手空空特别突兀。当时二伯母好像还出言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令母亲十分伤心。 伍嬷嬷的话提醒了顾重阳,她如今已经十岁了,又是个重活一世的人。她不仅不能像小童一样时时处处依靠母亲,反而要打起精神来,帮着母亲拾漏补缺,把母亲想不到的地方认真想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她不仅要母亲健健康康的,还要让母亲活得舒心快活才是。 “嬷嬷,您说得对,我得给老太太准备寿礼。”顾重阳正色道:“这几条街太冷僻了,你让车夫去这附近热闹的街上,让他给我们推荐几家卖梳篦、金银首饰与胭脂水粉的店铺,我要采买些东西。” 伍嬷嬷见顾重阳不再吵着要回去,心里松了一口气,立马满口答应:“好,好,咱们这就去给老太太买寿礼。” 泊头镇虽然只是沧州府的一个小镇,却因为是港口所以格外的繁荣。南来北往的贩货商会在这里歇脚,购置物品,所以,镇子中心的几条街上着实热闹,贩卖的物品也格外齐全。 顾重阳一行人先去了梳篦店。 老板见顾重阳是个年幼的小姑娘,虽然带着仆妇,身上的穿着却并不华贵,因此并不十分上心,只拿了便宜的梳篦像顾重阳介绍。 老板说了半天,顾重阳都无动于衷,她指着老板身后货架子上的一套梳篦道:“把那个取下来给我看看。” 老板回头,见顾重阳看的是用大红色镂花漆盒装着的成套的桃木梳篦,心里一面怀疑她是否有钱买,一面介绍道:“小姐真是好眼力,这是从扬州那边刚运送过来最新鲜的花样,不是我吹嘘,整个北直隶目前只有我一家卖的有呢。” 一套梳子材质并不特殊,不过是上好的桃木,但胜在其做工精美,花式新奇。一套梳篦共四把,上面分娩雕琢着西施浣纱、昭君出寨、貂蝉拜月、贵妃赏花的图样,颜色鲜艳,人物可爱,十分精美。 老板说这梳子北直隶只有他一家,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并非信口胡诌。上一世这种梳子此时的确还未传到京城,后来却十分风靡,直到顾重阳离世的时候,这种梳子还很流行。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少年不悦的声音:“……沧州好歹也是一堂堂州府,居然连像样的梳篦都没有,这泊头镇不是贩货的商客很多吗?怎么会没有师姐要的梳篦?师姐的生辰,我怎么能空着手去,师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居然不提前告诉我!害得我现在没有法子……” 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劝解道:“大爷,这不就有一家梳篦店呢,咱们进去看看,说不定就有呢。” “哼!”那少年无不鄙夷道:“这小店只有半间门面,门口挂的也布帘也脏得不成样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走,咱们到别处去看看!” 他们的声音很大,也没有刻意要避讳的意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屋里。 老板的脸色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哪里来的无知小辈,居然敢在他们家门前大放厥词,真是欺人太甚! 这是哪里来的少年,说话可真不委婉。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门口对人家店面评头论足,言语间还尽是看不上,难怪老板会生气。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说自己,自己恐怕也会不高兴。 顾重阳见老板脸上挂不住,心里好笑,脸上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岔开话题道:“老板,这条街,是泊头镇最繁华的大街吧?” 11.少年 “是啊,是啊。”老板忙不迭地点头:“这街上靠近码头,因此寸土寸金。这街上大多是卖古玩金玉布料的铺子,要不是利润大,可站不住脚。像我这样的梳篦店,可只有一家呢。” 看来,老板真是被那少年的话给气糊涂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利润大”这样的话。 顾重阳心里好笑地摇了摇头。 老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我这个小店不如他们利润大,只能走量,北直隶的梳篦店,有一大半都是从我这里进货的呢。” 老板很窘迫,顾重阳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梳篦上:“只有这一种花色吗?” 老板见顾重阳这样问,身后得婆子丫鬟也没有说什么,立马知道眼前这位小姐是有能力购买的了。加上刚才她为他解围,老板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真是善解人意,他脸上的笑容立马盛了几分:“花色还有其他的,我这就拿出来给小姐看。” “不必了。”顾重阳淡淡道:“你直接跟我说还有什么花色吧。” 老板反而有些不确定顾重阳是否是真心要买了,但是他依然笑着道:“除了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人的之外,还有梅兰竹菊四君子,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风景,十二生肖图,百鸟朝凤,孔雀牡丹,一共六种花色。” “因为做工精致,价格昂贵,所以小店每样花色只进了一套货,不知道小姐您更中意哪一个花样?” “这六套,我全要了。”顾重阳道:“你帮我包起来吧。” 梳篦店的老板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露出狂喜的表情:“好嘞,小姐您真是眼光独到,这梳篦不管是自己用还是送人都十分体面。我这就给您包起来,小姐您稍等,您先坐一会。” 说着,他又高声对店小二喊道:“快倒茶,快倒茶。” 高兴之色,溢于言表。 绿芜与青芷不由咂舌:“小姐,您买的好像太多了,这么多梳子,您怎么能用得完?” 伍嬷嬷却已经明白了,她笑道:“小姐定然是买回去送给其他几位小姐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买梳篦的钱付给老板。 绿芜与青芷这才恍然大悟。 顾重阳见伍嬷嬷明白自己了自己的打算,不由微微一笑。 老板见了银子,更是乐开了花,一边对顾重阳的眼光赞不绝口,一边亲自把梳子一盒一盒包起来。 突然,帘子一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衣饰华美,眉目精致,皮肤白皙,十分美貌。 只是一双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显示了他此刻烦躁的心情。 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都穿深蓝色的细布箭袖衫,一副练家子打扮。这两个人虽然身材高大魁梧,脸上却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看样子应该是哪个高门富户家的小公子跟随从出行。 那少年走进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老板面前,见柜台上摆放着很多精美的盒子,一把掀开。 “咦!”见到梳篦,少年不由双眼一亮,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看来他跟自己一样,对梳篦十分满意。 顾重阳以为他会跟老板说要买这套梳篦,没想到他根本不说话,而是直接把盒子合上,拿起来就走,好像拿自己家的东西一样。 顾重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无礼的少年。 而老板早就一把拉住了他,厉声呵斥:“你做什么?光天化日,要偷东西啊?” “偷?”那少年瞥了老板一眼,嘲讽道道:“就你这破东西,根本不值得小爷去偷?若不是小爷买不到更好的,你就是送给小爷,小爷也不会看一眼的。小爷买你的梳篦,是你祖上积德了。张三,付账!” “是,大爷!”身后的一个随从立马站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 那少年已经挣开了老板的手,拿着梳篦盒,大步朝外走去。 伍嬷嬷不由大急,这梳篦她们是付了钱的,怎么能叫别人拿走。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一边慢悠悠地喝茶一边看着老板。 这个少年刚进来的时候,顾重阳就猜测他会不会是刚才在门口评论老板店铺小、门帘脏的那个人。等他一开口,顾重阳就知道,自己猜的一点没错。 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她只要坐着喝茶看戏就行了,老板会把梳篦要回来的。 果不其然,老板大喝一声:“小子!你给我站住!你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啊,本店门面太小,门帘太破,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我不要你的钱,把梳篦给我留下。” 那少年应声地回头,漂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指着老板反问:“你叫我什么?” 不待老板回答,他又嘲弄道:“这样跟小爷说话,你也算是个人物!” 他走回头,站在老板面前,意味深长道:“你确定不卖给我?” 他的语气表明他此刻心情很不爽。随着他说话,身上自然生出一股凌厉之气,给人一种他很不好相处,得罪了他,下场会很不好的感觉。 他身边的两个随从也朝前走了一步,更是让人觉得这几个人不是等闲之辈。 这哪是买东西?分明是明抢啊! 抢也就算了,抢之前还将人家店贬的一无是处,一副我抢你是看得起你的德行。 顾重阳见老板涨红的脸的样子,不由腹诽道,若自己是老板恐怕也会气极的。 重生之前,顾重阳不是在延恩侯府贺家的后宅,就是在良乡的田庄,她接触的人有限,见识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 今天出来一趟,遇到这种情况,她看的津津有味。 这位少年就是戏文上说的那种恶霸了,而老板则是不畏强权的商户。 顾重阳非常想知道故事会怎么继续下去,老板会不会拍案而起,义正言辞地教训那少年人一番呢? 少年人是会满面愧疚匆匆离场,还是会胡搅蛮缠抬出自己家长辈的身份以势压人呢?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 “这位公子,并非小店不愿意卖梳篦给您,而是这梳篦已经被这位小姐买了。”老板打着哈哈,一脸的谄媚谦恭。 顾重阳大跌眼镜! 他没有想到老板的气势会突然矮了下去,称呼也从“小子”变成了“公子”,更没有想到的是,老板居然会祸水东引,把皮球踢给自己。 那少年闻言一愣,这才发现屋里还有顾重阳一行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顾重阳,原本不耐烦的脸色慢慢落下来,变得更加不悦,他恨恨地瞪了顾重阳一眼,十分的孩子气!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又没有得罪他,他怎么这样瞪自己?就算自己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也是她先来的啊。 这个少年长得斯斯文文十分漂亮,怎么做人这么差劲啊? 少年对老板道:“既然如此,那我买别的好了。” 老板笑道:“公子,这些,全都被这位小姐买了。” 少年人闻言,并不气馁,而是挠挠头,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顾重阳面前。 “喂!”少年说话的神态十分骄横:“这梳篦是你的,你卖给我。” 顾重阳就看到这少年人的腰间别着一把精致小巧的腰刀。 她不由大吃一惊。 在大齐朝,除了当差的人之外,能配刀的只有勋贵之家的子弟了。就算是勋贵之家的子弟,也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配刀的,必须是在秋围中获得名次或者是圣眷优隆之人才可以配刀。 前世,贺润年就不曾参加过秋围,他自幼习文,觉得那些参加秋围的子弟都是莽夫。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才十二三岁,居然已经配刀了。他不是从小就习武,便是经常在宫廷走动深得皇帝喜爱,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顾重阳决定避其锋芒,反正有六套梳篦,送他一套自己还剩五套也够送人的了。 顾重阳低下头,像个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温婉:“好,公子请便。” 少年却冷哼一声,说不是嘲弄还是轻视,丢了两片金叶子给伍嬷嬷,然后道:“我们走。” 送走了这位小霸王,老板也松了一口气。 他将包好的梳子悉数交给伍嬷嬷,然后打趣道:“小姐,你刚买了这套梳子,转眼就以两倍的价格卖了出去,今日真是好运气。” 青芷却对老板的所作所为十分看不起,她哼了一声,骂道:“奸商!” 老板愕然抬头,一张脸羞得通红:“小姐,小店太小,实在是得罪不起刚才那位客人,他的身份小店可开罪不起啊……” 这个老板也看到那少年配刀了,怪不得他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大。 12.错认 出了梳篦店,顾重阳又去别的店铺。 她收罗了各色颜色的细纱做成的绢花,用瓷瓶装着的百合膏子,小盒装的玫瑰胭脂,还有各种各样的素银簪子、鎏金手镯、珍珠做成的头花、手链等物件。 林林总总,总共采买了一大包。 除了成套的梳篦之外,其他的每一样东西挑出来都不值钱,可顾重阳买的很多,加在一起价格就很可观了。 伍嬷嬷也没想到顾重阳会下这么大手笔买东西,不由有些肉疼。 可顾重阳却意犹未尽:“咦,前面居然有一家卖花鸟鱼虫的店,走,咱们去买几只鸟儿带回去给母亲解闷。” 伍嬷嬷一把拉住了她:“小姐,今日天色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 “难得出来一趟。”顾重阳笑道:“自然是要买够才行。” 况且她是真的想买几只鸟儿养。前世师父就教她怎么养鸟,见到鸟儿她就觉得十分亲切。 “小姐。”伍嬷嬷劝道:“你要买鸟雀,等咱们回了京城再买也是一样。这儿离京城可还有好几天的路程呢,万一这鸟雀在路上死掉了,可不就可惜了。” 顾重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也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就心满意足道:“也好,那我听嬷嬷的,你说多逛久就多逛久,你说可以回去,就回去。” 伍嬷嬷不由一愣,难道小姐知道老爷跟夫人是故意要支开她了? 在她发愣的瞬间,顾重阳已经朝马车边走去了,那模样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 伍嬷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姐才多大,怎么可能那么精明。 街上人很多,马车停在了街角一个人少的地方。 顾重阳一行人到达马车跟前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正是那个眉目精致的漂亮少年。 他倚着马车站着,虽然高大英俊,却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见顾重阳来了,他立马站直了身子,指着顾重阳命令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颐指气使的模样,十分不耐烦的神情。 顾重阳看了看身后,发现他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她不由愣了愣。 她不过是转卖了一套梳篦给他,他不用追着来道谢吧。可他的语气根本不像是来道谢啊,难道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自己也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吧? 顾重阳如丈二高的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而伍嬷嬷与绿芜、青芷已经警惕地站到了顾重阳面前,一副保护她的姿态。 少年见了十分不悦,拉了脸道:“你既然从京城跟踪了我来到这沧州,不就是为了跟我说话,最好能独处一室然后奸计得逞吗?这会子又装什么无辜?” 伍嬷嬷勃然变色,厉声喝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走,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她的话未落音,那少年已大步走到她们跟前,长长胳膊伸过来将伍嬷嬷拨开,从绿芜与青芷身后一把将顾重阳拽了出来。 顾重阳只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股钻心地疼痛。 这少年人好大的手劲。 自己真是倒霉,居然遇上了一个疯子! “小姐!” 身后传来绿芜与青芷带着哭腔的呼唤,顾重阳回头,就看见她们跟伍嬷嬷一起被少年的两个随从制得死死的。 情况十分不妙! 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除了那个车夫之外,她们一行人都是妇孺,如果他要图谋不轨,她们恐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顾重阳心头发凉,不由自主生出几许害怕。 可眼下并不是害怕的时候,她看了看周围虽然人不多,但他如果想悄无声息地带走她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而且她也绝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你这个暴徒,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顾重阳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同时用另一只手拼命拍打他的胳膊。 顾重阳的反抗令他十分吃惊。 他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一丝了然,方松开手。 “怪不得二婶失败了两次还故技重施,你的确比你两位姐姐漂亮、有个性多了。不像她们两个只会装柔弱扮可怜。” 那少年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一双眼睛却恶狠狠的盯着顾重阳,那模样好似猫儿看着老鼠一般:“你两位姐姐的一个没了眉毛,一个没了头发,难道你想跟她们一样?” 他突然低下头对顾重阳对视,眼睛在顾重阳的眉上,头发上转来转去,好像在考虑要不要下手。 顾重阳面露惊恐地吞了吞口水:“公子,你好像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的二婶,我的两位姐姐……” “够了!”少年并不听她解释,而是厌恶地呵斥道:“二婶也算是处心积虑了,不过,我不会让她如愿的。还有你,你以为你脸蛋漂亮,年纪小,我就会怜香惜玉吗?你做梦!这一次,我就饶了你,再有下一次,你就刮了你的眉毛,剪掉你的头发,在你脸上划几刀。到那时,你这漂亮的小模样可就毁了!” 肩头一痛,却是那少年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她的肩膀,无不威胁道:“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吗?” 肩膀传来的刺痛令顾重阳几乎要昏死过去,她用力掰着少年的手,却像蚍蜉撼大树一般,毫无用处。 不过片刻,她的脸就涨的通红,额上也疼出了汗。 她想反驳,想解释,想告诉他,他认错人了。 可她说了,少年会听吗? 不会! 他不仅不会相信,还会以为这是她的花言巧语。 现在,自己只能温顺一点,将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再说。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忙不迭地点头,痛苦地从贝齿间挤出几个字:“是,我……记住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那少年盯着顾重阳的脸看了一会,好像在确定她是否在撒谎。 顾重阳觉得肩膀好疼,她的眸中沁出了泪水。 少年人眼光一移,落在了顾重阳的肩上,她的雪白的手紧紧地扣在他的手上,掌心处传来的温热令他不由分神。 她的手可真白! 她的肩膀又圆又小又软,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捏碎…… 突然,他收回手,不自在地用力甩了几下,然后抬腿就走。 陡然失去钳制,顾重阳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绿芜与青芷等人也获得自由,赶紧扑了过来:“小姐!” 伍嬷嬷将顾重阳抱在怀里,满脸的自责与心痛:“小姐,你没事吧小姐。小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出来,不该带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若是你出了好歹,我就是死也难辞其咎……” 她是真的害怕,夫人是商户之女,嫁到京都豪门,别人人都说是泼天的富贵,却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成亲十多年,夫人只生了这一个小姐,心肝肉一般疼着,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夫人也活不成了…… 伍嬷嬷越想越害怕,眼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绿芜与青芷也在一旁落泪不止。 “嬷嬷。”顾重阳从伍嬷嬷怀里挣扎出来,用力摇了摇她的手臂:“嬷嬷,我没事。” “我没有害怕,没有受到惊吓。嬷嬷,你别自责了。”顾重阳看着她们哭成一团,就道:“都别哭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伍嬷嬷这才如梦初醒,抱着顾重阳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顾重阳好一通劝,才让她们从惊吓中走出来。 好好出来逛街,居然遇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顾重阳虽然受了些许惊吓,却不像她们这么害怕,前一世,继母磋磨她,好友背叛她,儿子不认她,丈夫亲自送她去死…… 她经历的太多了! 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人,实在不值得她费心思去伤心,落泪。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她的母亲。 “嬷嬷,母亲还病着,今天的事情就不要跟母亲说了吧?” 绿芜与青芷听了这话,脸上就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她重生过来不过两天,却能感觉到母亲治家很严,时时处处都按规矩来。 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也是老实忠厚有余,活泼天真不足。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绿芜与青芷却时时刻刻遵守着上下尊卑,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更别提跟自己玩笑了。 按照母亲的性格,这件事情被她知道了,绿芜、青芷、伍嬷嬷都会受到处罚。 一来,她觉得这是小事,实在不值得让母亲费心;二来,她觉得伍嬷嬷、绿芜与青芷并没有做错事,这样让她们受罚太委屈人了。 没想到伍嬷嬷一口拒绝了顾重阳的提议:“今天出门,是我没有安排妥当,更没有护好小姐,让您以身犯险,险些出了大事故。小姐虽然心善,怕我们受罚,可我们岂能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情?小姐,这件事情您不要说了,我自会去夫人面前说清楚,夫人该怎么罚,都是我罪有应得,不能因为我们坏了规矩。” 一席话说得绿芜、青芷愧疚地低下了头。 顾重阳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伍嬷嬷不愧是母亲身边的左膀右臂,这说话的语气跟母亲如出一辙。 一行人回到客栈。 原本守在门口的一个小丫鬟拔腿就朝楼上跑去。 13.吐血 “嬷嬷,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顾重阳扭头,目光犀利地望着伍嬷嬷。 “什么小丫鬟,我怎么没看到。”伍嬷嬷笑着打哈哈,敷衍之色十分明显:“许是这客栈里的丫鬟吧,咱们的丫头都是知道礼数的。泊头镇毕竟是小地方,小丫头怕见人也是有的。” “可是……” “小姐,今天可买了不少东西。夫人若是知道你主动帮几位小姐买礼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伍嬷嬷以为顾重阳是个天真的小童,拿了好听的话哄她:“嬷嬷见你买的那几种绢花漂亮的紧,你赏给嬷嬷一个好不好?” 顾重阳不由抿了抿嘴。 她刚才分明看见那小丫鬟穿的是湖绿色的褙子,她们家二等丫鬟都穿那个款式的褙子,怎么可能是客栈里面的人? 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说,见她们回来了,既不上前帮忙,也不行礼,而是拔腿就朝楼上跑去。这要是搁从前,伍嬷嬷早就拉了脸教训人了,这一次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搪塞自己。 从今天早上用过早饭之后,事情就处处透着蹊跷。 若顾重阳还看不出这小丫鬟有猫腻,那她就白活两世了。 她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跟柴惜月争宠的时候,也曾派了小丫鬟在门口望风。一旦贺润年回来,她与柴惜月二人就做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难道这个小丫鬟也是望风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他们这样防备着自己…… 顾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客栈二楼母亲的房间,不由眼神一暗。 “小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伍嬷嬷笑着揶揄:“小姐,嬷嬷可要伤心了。” 看着伍嬷嬷可亲的笑容,顾重阳只觉得意乱心烦。 她们都拿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不过是几朵绢花,值当什么?嬷嬷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 说着,她也不管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会让伍嬷嬷没脸,就冷着面孔,大步朝里面走去。 伍嬷嬷没想到顾重阳会突然不客气起来,的确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真心疼爱顾重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并为放在心上。 顾重阳心中却憋了一股气,大踏步朝里走,她的脚刚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面就传来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是重阳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和煦:“可算是回来了,你母亲想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用过午饭了吗?” 哼!什么担心自己去了那么久,恐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回来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亲自迎了下来! 顾重阳抬头,就看到父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爱护之色。 她不由怔了怔。 这样的父亲,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 “怎么了?”父亲见她不语,就轻皱了眉头:“是不是没吃饭,饿着了?” 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父亲手一抬,就想摸她的头,顾重阳躲开他的手,抬脚就朝楼上跑去:“我不饿!我去看母亲!” 她的脚步有力,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行到二楼,她回头看见父亲冲伍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神色鬼祟地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重阳冷哼一声,跑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本来正在睡觉,顾重阳脚步太重,母亲就睁开了眼睛。 “囡囡回来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疼爱:“今天出去累不累,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清脆。 “母亲,我买了好多东西,有打赏给下人的,有给几位堂姐的,我还给您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顾重阳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 宝蓝色的绒布上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环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那珍珠虽然不十分大,却胜在成色特别好,在黄金的映衬下珍珠的色泽越发莹润。 “母亲,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顾重阳喜滋滋地问:“你喜欢吗?”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囡囡!”母亲神色激动地点头,眸中已有了水光:“喜欢,母亲非常喜欢。” 外祖家是南京富商,母亲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就如此高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己送给母亲的。 顾重阳看着,就十分心酸自责。 前世,她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顾重阳就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母亲,等回了京城,我亲自给您做鞋,做衣裳。” 母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囡囡一听到针线二字就变了颜色,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做衣裳鞋袜了,就连个抹额、扇套、荷包也不会做。如今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许自己鞋与衣裳。 自己这一病,囡囡懂事了很多。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呢! 母亲十分感慨,搂着顾重阳亲了亲她的脸。 顾重阳反手搂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候,她十分依恋珍惜。 “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母亲已经推开顾重阳,扶着床沿大声的咳嗽起来。 “快拿痰盒来!” 母亲痛苦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揪心,她的话刚刚落音,一股猩红的血就从母亲的口中吐了出来。 “母亲!”顾重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母亲,你怎么了?” 蘅芜与杜若也慌了神,一个上来手忙脚乱地扶着母亲,一个脚步凌乱地跑出去找父亲。 顾重阳的心重重地朝下坠去,想起今天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脑海。 难道是父亲对母亲下的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心痛如绞,眼泪立马浮了上来。 屋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 顾重阳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神色十分焦急,在看到母亲吐血的那一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雪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由于惊慌,父亲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也有些吓人,他脚步蹒跚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琼枝,你……你怎么样?” 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 “快,去请李杏春来给夫人看病。”父亲很是慌张,因此连名带姓地唤大夫的名字,忘了用尊称。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惊慌失措却让顾重阳冷静下来,父亲,没有害母亲。 母亲只是一开始吐了那一大口,后面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慢慢就止住了。 知道父亲没有害母亲,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手搭上的母亲的脉搏,一股气愤涌上了她的心头。 母亲,居然还是吃了那李杏春老大夫的药! 自己的叮嘱,她没有听。 表面上,她答应了自己,可实际上,她背着自己吃了那小青龙汤。 如若不然,她的病不会加重得这么厉害。 李杏春老大夫说母亲是肺部受寒,所以开了温热的药方子,驱寒散寒。 其实根本就不是,李杏春老大夫错诊了! 母亲并非受寒,而是是连续熬夜,身体太累,以致肺部阴阳失调,津液受损,所以才会咳嗽。只要多加休息,多喝水,多吃润肺的梨膏燕窝,自然不药而愈。 就像是田地因为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太过干旱,此时只要雨露的滋养自然能恢复肥沃,长出庄稼。 可李杏春老大夫不是给她雨露,而是放了一把火去烧,土地只会越来越干,裂口也越来越深。 他开得小青龙汤就是像火一样的热药,药中的热鼓动了肺中的血气,因为肺得表面没有津液得滋养而变得很干,血气固守不住,直接涌了上来,所以母亲才会大口大口吐血。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杏春老大夫就被请来了。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14.肺痨 顾重阳心情复杂地底下了头。 一定是自己昨天说的话得罪了李老大夫,所以,父亲今天请了他来。一方面是为了给母亲复诊,另外一方面,也是向他赔罪。 父亲一定是设了丰盛的酒菜招待他,李老大夫不胜酒力,就在这客栈休息了。 所以,今天的种种怪异之处,就能解释得通了。 一大早自己就被支出门,就是为了请李老大夫来。而自己回来的时候,父亲跟伍嬷嬷神神秘秘的说话,恐怕就是因为李老大夫还没走,怕自己撞上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顾重阳心里很难受! 既然不相信自己,他们完全可以充耳不闻,不理会自己就行了。可为什么嘴上说听自己的,可行动却南辕北辙呢? 母亲不是最疼爱自己了吗? 可为什么她不相信自己呢?还跟别人串通好了欺骗自己! 害的自己出门遇到疯子被欺负! 这一瞬间,顾重阳的心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的委屈没人看见,而李杏春老大夫心里是很得意的。 他李杏春出身杏林世家,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之后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太医院的院使。这份医术,给了他无限的荣耀。 致仕之后回到老家沧州,凭着这一手高超的医术,整个沧州府的达官显贵哪个不高看他一眼? 可没想到昨天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怀疑,他心里的确是很不高兴的。 他毕竟已经过了耳顺的年纪,难道还能真的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若真的追究那小丫头片子,别人只会说他没有容人之量,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所以,他虽然极其不悦,脸上却依然客客气气的。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露两手,把顾夫人的病治好,绝不能让小丫头看扁了自己。 等他治好了顾夫人的病,再好好跟小丫头的父母理论。 他治好了顾夫人的病,于情于理,顾老爷夫妇都要卖自己三分情面的。到时候,自己就让小丫头的父母狠狠教训她一番,一定要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牢牢长一回记性才行。 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质疑自己,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没想到小丫头的父亲却是个极有眼色的,不仅拿了丰厚的礼品给自己,还亲自请了自己一顿酒席。 不愧是庆阳侯府的三老爷、前池州贵池县的县令,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的确不一般。 他是大夫,受人尊敬,可像顾老爷这样亲自陪酒招待,如此重视他还是头一回。 既然对方这么诚心诚意,自己就网开一面,不跟那小丫头斤斤计较了! 只是不知道,这会子叫了自己过来是怎么回事。 李杏春老大夫一面熏熏然地靠在小厮身上,一面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李老大夫,内子吐了很多血,您快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李老大夫登时一个激灵,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痰盒中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药明明是对症的,顾夫人怎么会吐血? 难道说自己诊错了?开错了药? 这个念头一起,李老大夫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酒也吓醒了一大半。 不、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自己行医这么多年,绝不会犯这样大的错误。 他抬头朝床榻上望去,只见顾夫人面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面,凉了一大半。 他居然诊错了。 昨天方夸下海口,说这病万无一失。今天顾夫人的病就严重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打脸!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他没有治好顾夫人的病,别说让人家教训小丫头片子,恐怕自己名节难保,一辈子的体面都折在顾家人手里了。 “李老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父亲焦急地催促着:“你不是说这病不要紧的吗?怎么内子会越来越严重,还吐起血来?” 父亲的质问让李老大夫额上冷汗直冒,他的神色越发慌张。 这顾老爷如此在意夫人,若自己错诊的事情被其知晓,自己恐怕讨不了好。 自己应该上前去帮顾夫人诊治,然后开方子给她治病。 可顾夫人在吐血啊! 她这几天咳得这么厉害,今天吐血,显然是肺热太盛,病气深入,成为肺痨病了。 肺痨,是会传染的。 若自己不上前,就坐实了自己误诊的事实;若自己上前,极有可能染上肺痨。 肺痨病是会要人命的! 他还不想死,他也不能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些许名声算什么呢?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偶尔错诊再正常不过了。 他已经努力给顾夫人治病了,是顾夫人时运不济,居然是肺痨病。就是别人问起来,他也是无愧于心的。 毕竟她得的是肺痨,不是一般的小症候。 在名声跟性命之间,他最终选择性命。 “顾老爷。”李杏春老大夫不仅没有上前,而是朝后退了几步:“夫人所患乃是肺痨,这种病,请恕老朽无能为力,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老大夫的话一出,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面上复杂,眸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你说什么?”父亲突然勃然变色,他“蹭”地一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李老大夫:“你胡说八道!你昨天说我夫人是风寒,怎么才一夜的时间就变成了肺痨了?你究竟是怎么诊的脉?” 父亲的质问,让李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他愧疚地低下头去:“昨天,是我诊错了!顾大人,这病我爱莫能助。” 肺痨是什么病,没见过的人,也听过它的威力。得了这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了。 父亲不愿意相信,他一把拽住了李老大夫的胳膊,神色激动:“昨天能错诊,说不定今天也是错诊呢。李老大夫,我夫人年纪轻轻,之前从未患过这样的病,就是我们家也没有人得过这种病的。你一定是诊错了,你再诊诊。” 李老大夫脸上都是惭愧,遗憾又抱歉地对父亲说:“顾大人,您别为难我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不光光是我,就是整个沧州府恐怕也没有人能治尊夫人的病。您还是赶紧派人到京城去请名医来吧,越往后拖,治愈的希望就越渺茫。” 听了李老大夫的话,父亲的脸色变得雪白,他松开李老大夫,踉踉跄跄地回到母亲身边:“琼枝,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母亲已经从最初的慌张绝望中恢复了平静:“老爷,你别难过,我没事。” 她安慰着父亲,目光却落在顾重阳脸上,爱怜而又哀伤。 听到母亲的安慰,父亲突然把脸埋在手掌里,低声哭了起来。 伍嬷嬷、蘅芜等人,也都小声抽泣。 一时间内室里愁云惨淡,只能听见哭泣的声音。 李老大夫轻轻一声叹息,转身离去。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既然爱莫能助,那就赶紧走吧。 母亲一直盯着顾重阳,虽然无言,顾重阳却可以感觉到母亲是在为她打算以后的事情。 都这个时候,母亲还在为她担心。 顾重阳一阵心酸,可是她却并不难过。 因为她知道,母亲患的并不是肺痨。母亲的病,她能治。 突然,母亲“哇”地一声,再次吐了一口血。 原本小声抽泣伍嬷嬷见了,立马放声大哭起来:“夫人,我的夫人呐……” 悲戚的声音令人不忍。 父亲却霍然站了起来,声音坚定地对母亲说:“都别哭了,夫人的病一定能好的。我这就写信,让人快马加鞭六百里加急送到家里去,让大嫂跟老太太请个太医过来。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最后两句话,却是对母亲说的。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顾重阳见了,眼眶不由微微一热,这才是她理想中的父亲。 敬重妻子,疼爱儿女,有情有义有担当。 上一世,她与父亲离心离德,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呢? 父亲与母亲支开自己,请了李老大夫过来,固然是怕李老大夫生气,难道不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吗? 母亲若是不在乎自己,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建议。 可她却许下善意的谎言,喝药都瞒着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高兴吗? 父亲与母亲如此疼爱自己,可见自己在他们心中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的。 顾重阳突然有了信心,她大声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得的不是肺痨,李老大夫诊错了,你的病,我能治!” “是吗?”母亲虚弱地笑了笑:“母亲的囡囡真能干,居然能帮母亲治病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一喜:“母亲,你相信我,愿意让我治?” 15.煎药 “当然相信。”母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小脸,手到半空,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收回去:“你可以帮我治病,但是你要答应母亲,以后不能进母亲的房间里来,还要听伍嬷嬷的话,知道吗?” “知道!”顾重阳脆脆地答应了。 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伍嬷嬷哽咽地跪在地上,“咚咚”地跟母亲磕着头:“夫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照顾好小姐,绝不辜负你的托付。” “好!”母亲虚弱地笑了笑:“重阳,你出去,我有话跟伍嬷嬷说。” 自打重生以来,母亲总是唤她囡囡,像这样叫她的名字,还是头一回。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看来母亲相信了李老大夫的话,认为她得的是肺痨,所以,不愿意让自己靠近。 她就听母亲的话,让她放心好了。等母亲服了自己的药,她就会相信自己会医术,没有骗她了。 眼下,没有什么比母亲的病更重要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想起了前一世,母亲死的时候,她并不在身边。 建兴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大伯母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她与诸位姐妹一起穿红着绿,打扮一新,一大早就跟着大伯母去了临江侯府上。 临江侯府是大伯母的娘家,大堂姐的外祖家。大伯母在顾家主持中馈,难得回娘家一趟,所以,那一天她们逗留了很晚。直到傍晚,她们才回到顾家。 她回到家中,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嘘寒问暖,而是一具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死了!疼爱她的伍嬷嬷也死了。 别人都说,母亲是病发身亡突然暴毙的,而伍嬷嬷则是与母亲主仆情深,殉主上吊而死。 她那时懵懂无知,除了哭着要母亲,别的一无所知。 可今天,看着母亲托孤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怀疑。 母亲疼爱她,即使得知自己是肺痨命不久矣还记挂着她,将她托付给伍嬷嬷。 今生母亲能这么做,没道理上辈子她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还有伍嬷嬷,她是母亲的乳母,视母亲如亲生女儿,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 母亲死了,父亲正直壮年,必定是要续弦的。伍嬷嬷作为母亲生前的老人,责任重大,不是应该保重身体,好好抚养自己长大,避免自己与母亲的嫁妆落入继室之手吗?她怎么会去寻死? 伍嬷嬷既然连死都不怕,可见她是十分忠心的。这样忠心的伍嬷嬷,在母亲死后,没有照顾母亲的遗骨,而是选择了殉主,将小主人交给继室,任由其磋磨。 顾重阳觉得自己想不通! 是不是前世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母亲是病故的,到底是什么病,好像谁也说不清。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前世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懂。 上一世的疑问,她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因为今生,母亲不会死,而是平安健康地看着自己长大,看着父亲步步高升,夫荣妻贵,平安和乐地过一辈子。 顾重阳握了握拳头,决定给母亲治病。 母亲的病并不特别严重,可却用了错误的药,若是不赶紧治疗,就会成为肺萎之症。 幸好李杏春老大夫惜命怕死,没有上来给母亲号脉,若是他号了脉,他绝不会说母亲是肺痨了。 所以,她要马上给母亲熬药。 母亲肺部阴气伤得太厉害了,必须要马上开滋阴的药。 顾重阳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方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方子写下来,然后照着方子抓药。 熬药很重要,她不愿意假之他人之手,就亲自在厨房里看着。 厨房在客栈后面的小院子里。 顾重阳用篮子拎了药材,来到厨房。 厨房门口的空地上,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在劈材。 他们衣衫褴褛,满头大汗,见顾重阳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顾重阳。 在顾重阳眼中,他们都是小孩子。因此,她和气地冲他们笑了笑,顺手从荷包里面掏出三四块饴糖递给他们:“拿去吃。”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小伙计们都有些局促,甚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拿去呀!”顾重阳道:“这饴糖很甜的。” 一个皮肤黢黑,眼睛明亮的小伙计走到顾重阳面前蹲下来,双手伸开放在地上:“我们身上脏,不敢从贵人手里接东西,贵人你把糖丢在地上吧。” 顾重阳微微有些诧异,这小伙计真有眼色! 她微微一笑,一粒一粒地把糖丢下去,糖果就稳稳地落在小伙计手中。 “谢贵人赏!”小伙计咧嘴一笑,抓着糖走到木柴边,对着另外两个小伙计道:“一共四颗,我们三个一人一颗,剩下的这一颗,也归我,就算是我辛苦的跑腿费。” “这怎么行?”那两个小伙计不依:“你不过是说了两句吉利话罢了。” 小伙计立马把手举得高高:“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分糖给你们了。这糖全部归我!你们既然会说吉利话,就去跟贵人说吧,贵人要是给了你们糖,我也不要你们的。” 那两个小伙计听了,对视一眼,纷纷败下阵来:“好吧,就依你,给你两颗就是。” 真是个伶俐的人! 顾重阳在厨房里面听到他们斤斤计较分糖的声音,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小姐,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绿芜看着顾重阳泡药、生火、煎药十分的熟练,有些诧异。 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照看着炉子,头也不抬一下:“你拿二十两银子,跟客栈老板买半筐新鲜的莲藕来。” “小姐,这个季节,哪有新鲜的莲藕啊?”绿芜有些为难:“就算有,都在淤泥里,这天气这么冷,也没有人下去捞啊。” “所以,我才让你拿二十两银子啊。”顾重阳这才抬起头来看绿芜,面色冷峻:“二十两不够,就给四十两,四十两不够,就给一百两,总有人会愿意下去从淤泥里捞莲藕的。” “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莲藕呢!”绿芜循循善诱道:“换成别的好不好?” 顾重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跟我说,我自会想别的办法,别跟我讨价还价。” 绿芜被顾重阳吓了一大跳,忙道:“我去问问伍嬷嬷!”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顾重阳气馁地坐下来。 绿芜与青芷两个人是很听话,但是她们听的是母亲还是伍嬷嬷的话,自己让她们做什么事情,太费神了。 自己以后要在内院行走,一定要有能指使的动的人。 若以后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她烦也烦死了。 她院子里的人,不跟自己一心,这种情况太糟糕了。 好在绿芜与青芷都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回到京城之后,自己就请母亲做主把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再买几个小丫鬟回来慢慢调|教。 她不信自己找不到得心应手的人。 上一世母亲离世之后,很多人都投靠了继母,唯有绿芜与青芷两个守在自己身边,这份情谊,顾重阳心里是感激的。 可重生之后,她需要的不是守护,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的哄瞒,她需要的是执行力与忠诚度。 只听她顾重阳的话,忠诚于顾重阳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丫鬟,才是她需要的。 “大小姐!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我保证给您弄一筐新鲜的莲藕来。”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个黑面膛的小伙计抱着柴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笑。 “你能弄到新鲜的莲藕?”顾重阳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个子这么矮,跳进池塘里,水都能把你淹没了,你怎么采莲藕?” “大小姐,你别管我怎么采,你给我二十两银子,天黑之前,我保证把莲藕给你送来。”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顾重阳问他:“像你这样的小伙计,我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若是买的多,价格还可以更便宜。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四五个你这样的小厮了。我把银子给了你,万一你拿着银子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啊? 小伙计傻了眼,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好像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大小姐,我叫枣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整个泊头镇没有不认识我的。我如今没有正经事做,也不曾卖身给客栈的赵大叔,我就是个闲帮,谁家做事少了人手,需要帮忙,只要招呼一声,我立马就到。” “像我们这样的人,名声比性命还重要。若是名声坏了,以后谁还敢要我做事呢,我若真昧着良心骗了你的银子,您只要跟赵大叔说一声,我的名声就坏透了,我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说着,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别说是骗人钱财了,就是路上拾到了银子,我还不敢要呢。不信您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枣子可是出了名的价格公道,一诺千金,童叟无欺。” 16.装神 顾重阳不说话,只低头拿扇子轻轻扇着炉火。 那个自称叫枣子的小伙计就把柴放下,朝前走了一步。 “大小姐,我知道,就算我这样说,您也不一定相信我。不过我既然诚心想做您的生意,帮您的忙,就一定能相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枣子道:“我看大小姐您家中奴仆成群,干脆您派个人跟着我一起去好了,我保证天黑之前连人带藕给您送回来。因为我多用了一个人,那就少二两银子好了,十八两。您给我十八两,我保证把事情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这个小伙计,怎么这么有趣。 顾重阳回头看了一眼枣子,噗嗤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让枣子生出几分忐忑。他立马信誓旦旦道:“大小姐,我不骗你,我真的可以弄到新鲜的莲藕。” “我相信你!”顾重阳道:“这件事情我教给你去办,既然说了是二十两,那就二十两吧。你刚才长篇大论说了这半天,恐怕嗓子也干了,多出来的二两给你买糖水喝。” 枣子闻言大喜:“大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把莲藕给你弄来。藕在人在,藕失人亡。” 他郑重其事地保证,令顾重阳忍俊不禁,她从荷包里取出银票交给他。 枣子神色激动地从顾重阳手中接过四张银票,只觉得这轻飘飘的四张纸有千斤重。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钱,做这么大的卖买。 从前他做的最大的卖买,就是为李员外跑腿,可那也不过是三两银子,这一次是二十两啊,让他如何不激动。 “是大通钱庄的票子,认票不认人,见票就给钱,全是五两一张的。”枣子把银票看了又看,吞了吞口水道:“事不宜迟,既然您同意了,那大小姐,那您派个人跟我一起去吧。” “不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让你帮我办事,就是相信你。”顾重阳道:“二十两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舅舅是南京富商,她母亲有丰厚的嫁妆。别说是现在,就是前世母亲不在了,她也从没有缺过钱花。 枣子把银票收起来,郑重道:“大小姐,您看得起我枣子,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这份信任。” “要快!”顾重阳再次叮嘱:“我有急用。” “是!”枣子拔腿就朝外跑。 她的确是有急用,她开的这个药方子是滋阴的药,要加入藕汁作为药引子。 这个药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藕汁。藕汁可以让药性发挥到最大,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顾重阳熬好了药,绿芜也回来了:“小姐,伍嬷嬷一直在夫人房里,等伍嬷嬷出来了,我问过她,就去帮你弄莲藕好不好?要是今天吃不上也没关系,明天再吃也是可以的。您想吃藕,我一定帮你弄来。” 顾重阳看了绿芜一眼,很是失望。 “你把药拎着,咱们回去。”顾重阳没有回答绿芜,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绿芜担忧地看了一眼顾重阳,拎了药罐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 顾重阳心里却有其他计较。 已经熬好了药,药引子也有人去弄了,该如何让母亲喝下去呢? 她用什么说服母亲? 顾重阳上了楼梯,遇上了从母亲房里出来的伍嬷嬷,她两眼通红,神色悲伤。 “小姐!”伍嬷嬷嘴唇颤抖,揽着顾重阳的肩膀,无声地哭了出来。 “嬷嬷,母亲不会死的!”顾重阳稚嫩的声音格外认真:“我前天病重,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告诉我李杏春老大夫只能治好我的病,却治不好我母亲的病。他还给了我一个药方,说母亲服了,一定能好。我已经熬好了药,等这店中的小伙计给我弄来了藕,母亲服了,立马就能止咳止血。” “好小姐,你这么懂事,夫人没有白疼了你……”伍嬷嬷笑中含泪道:“你以后要听嬷嬷的话,嬷嬷会好好照顾的你的,你要平平安安地长大,绝对不辜负夫人对你的期望。” 顾重阳气馁地咬了咬唇,为什么自己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自己呢? 母亲与父亲不相信自己,伍嬷嬷不相信自己,连绿芜与青芷自己都使唤不动,这种被人制肘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顾重阳稳了稳心神,抓住了伍嬷嬷的胳膊。 “嬷嬷,你是不是一到晚上就腿酸?” “小姐……”这个话题转变得有些快,伍嬷嬷有片刻的呆滞:“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腿的确经常发酸,可她知道,这是老年病,人老了都会这样。她怕夫人担心,怕夫人送她去庄子上养老,所以,她一直瞒着,连儿伍大成都没有告诉。 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呢? 见伍嬷嬷愿意听自己说话,顾重阳精神一振,脸上却丝毫不露。 她没有回答伍嬷嬷的话,而是用一种毋庸置疑地口吻道:“你的腿时常发酸,平时倒还不算严重。但是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你的膝盖不仅酸胀还会刺痛难忍。到了冬天,还会肿大,走路的时候关节还会咔咔做响,连走路都困难。” 顾重阳顿了顿道:“嬷嬷,你这是老寒腿,必须要赶紧治疗。若是再不治,你恐怕会瘫痪在床。” 伍嬷嬷越听越郑重,听到最后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知是因为害怕自己会瘫痪,还是惊疑于顾重阳准确地断定。 顾重阳见火候到了,就道:“不过你放心,老神仙说了,你这是湿寒导致的老寒腿。等咱们回了京城,你冬天不要出门,就在烧了地龙的房间里呆着。好好用药,加以推拿,两年就能痊愈。” 伍嬷嬷终于愿意顾重阳了:“小姐,你梦里真的遇到老神仙了?”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她虔诚又不失期待的眼神却表明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真的。”顾重阳重重地点头,认真道:“嬷嬷,难道你忘了,昨天李杏春老大夫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他可能诊错了。因为老神仙说了,我母亲是肺部阴阳失调,不是肺寒。可惜我昨天说的时候,你们都不相信我。事实证明,老神仙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我。是你们错了!” 顾重阳瘪了瘪嘴,十分的委屈。 伍嬷嬷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嘴角翕翕,好半天才道:“小姐,老神仙还跟您说什么了?” “老神仙还跟我说了很多。”顾重阳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好像在回忆老神仙的话,直过了好久,方煞有介事地说:“不过老神仙说,只能让我一个人知道,不能告诉别人,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她瞪着黑白分明大眼睛问伍嬷嬷:“嬷嬷,什么是天机啊?” 伍嬷嬷却吓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哎呦,我的小姐,既然老神仙说不能说,你为什么还要告诉嬷嬷?” 顾重阳强忍着要对她翻一个白眼的冲动,我不说老神仙,你会相信我的话吗? 伍嬷嬷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左右,忧心忡忡道:“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都被大风刮跑了,没事,没事!” 鬼神之事,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伍嬷嬷既然拿送祟的本子给顾重阳消灾,还深信不疑,就说明她对于鬼神之说是相信的。 顾重阳先一口说出伍嬷嬷身上的病痛,又拿昨天的事情来佐证,加上李杏春老大夫真得诊错了,伍嬷嬷如何能不相信? 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她也不愿意相信顾重阳的母亲患得是必死之症。别说顾重阳说得有理有据,就是没有根据,她恐怕也想试一试的。 就像溺水的人,如今有了稻草,肯定要死死抓住的。更何况,顾重阳抛下的是根木头,远比稻草可靠的多,伍嬷嬷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嬷嬷,这就是我按照老神仙给的方子为母亲熬的药,等会有了藕,麻烦嬷嬷把藕碾成汁端过来,和着这药汁给母亲喝。今天喝了,明天就不会吐血了。” 顾重阳顿了顿,补充道:“老神仙就是这么说的。” “那老神仙……”伍嬷嬷话刚出口,又想起天机不可泄露,话头忙打了个弯:“小姐,这药放着会不会凉?要不要我端下去在炉子上吊着?” “不用。”顾重阳道:“母亲是肺部阴气受损,这药是滋阴的药,就应该放凉了喝。” 伍嬷嬷脸上就露出佩服的神情来:“难为小姐你小小年纪记得住这么多话,比嬷嬷强多了。” 顾重阳听了不由一惊,看了看伍嬷嬷,见她神色自然,没有异样,方放下心来。 “嬷嬷,老神仙的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为我保密。”顾重阳道:“还有,等会藕汁弄好了,你要说服母亲喝下去。这药再好,母亲不喝,也是枉然。” 顾重阳满脸期待地望着伍嬷嬷。 17.药到 “小姐,你放心!”伍嬷嬷保证道:“让夫人喝药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顾重阳闻言大喜,脸上就绽放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我自然是信得过嬷嬷的。” “关于母亲的病,老神仙还说了很多话,我先回去好好想想,别让人打扰我。等送藕的小伙计来了,嬷嬷你把藕接下来,让小伙计来找我。” “好好。”伍嬷嬷连连点头,一脸的郑重:“小姐,你别着急,慢慢想啊,认真的想,千万别想错了,嬷嬷保证不让人打扰你。” 看着伍嬷嬷小心翼翼的样子,顾重阳不由微微一笑,这老神仙的的名号可真好用啊。 早知道她们对鬼神之事如此信奉,自己一开始就应该把老神仙抬出来。梦中遇到老神仙点化,戏文上演得多了,自己又不是头一个。 顾重阳突然愣住! 自己这是在哪?自己真的重生了吗? 所谓重生,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等梦醒了,她仍旧在良乡田庄,而母亲、伍嬷嬷等人,不过是她臆想出来得一场虚幻? 或者,现在才是真实的,上一世的种种才是梦。 顾重阳有些怔忪。 伍嬷嬷见她愣住了也不敢催,而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吩咐绿芜与青芷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顾重阳。 枣子去了没多久,他很快就回来了。 “小姐,幸不辱命。托您的福,小人把事情办妥当了。”枣子话说的很是矜持,眉飞色舞的表情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 顾重阳打量着他的神情,放下手中的书,问他:“你是怎么弄到的莲藕?” 枣子笑道:“因小人身上带着巨款,不敢像从前那样到处跑,一出门,小人就雇了一辆熟识的马车。我先将这二十两银票兑成现银,又去糕点铺子买了两盒云片糕,最后拎着云片糕去了镇上最大的酒楼,就是明利酒楼。” “因为小人之前帮明利酒楼劈过柴、运过菜,所以,酒楼的后厨的一把手赵大厨跟小人很是熟悉。” “小人就送了云片糕给赵大厨,又花了十五两银子给赵大厨,从他手里买了一篮鲜藕。这藕进价是十两银子一篮,赵大厨白白赚了五两银子,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小人又拿了二两银子给后厨的那些小厨与帮工喝酒,请他们在老板面前帮着遮掩一二,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买藕花了十五两,云片糕花了二两,小厨的遮口费二两,坐马车十个铜板,最后还剩下九十个铜板。” 枣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板,放到顾重阳面前的桌子上,铜板哗啦啦直响。 顾重阳就笑:“你辛苦一场,不就是为了这九十个铜板吗?你还给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姐。”枣子挠挠头道:“小人原本的确是想赚您一点银子花,可现在小人有了其他打算。” “什么打算?”顾重阳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枣子咬了咬牙,深深做了一个揖:“小人想投靠小姐门下做仆役,请小姐赏口饭吃。”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就砰砰乱跳起来。 这种朝不保夕天天给人打杂,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他是过够了。他枣子长得不好,身板又弱,想卖身为奴像样的人家都不要他。所以,他只能东家有事去东家,西家有事去西家,因为是短工,时常被东家家里的奴仆欺负。 这种日子他过够了! 眼前这位小姐,虽然是个小姐,却磊落大方,出手阔绰。最最重要的是,她手下缺人。若自己能投得她门下,以后帮她跑个腿办个事,就再也不用这样风餐露宿,天天为果腹而烦忧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得了她的眼,毕竟自己从前卖|身被拒绝了很多次,除了拒绝,就是嘲讽。 他就小就没有家,在街头做乞丐受尽飘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有人能接纳他。若不是为了以后能传宗接代,甚至会进京去做太监去。 眼前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 枣子的头一直低着,想等待生死判决一样紧张不已。 顾重阳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小姐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枣子只觉得自己更加紧张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女子轻软的声音:“小姐,现在摆饭吗?” “嗯。”顾重阳道:“摆进来吧。” 绿芜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将膳食端了进来,枣子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却升出一股后悔来,他觉得自己太莽撞了,应该等几天再说的。可他又怕这位大小姐会走,不得不着急地说了。 就在他矛盾忐忑之时,上面传来顾重阳清越的声音:“枣子,你先回去,这件事情容我考虑考虑,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是。”枣子精神一震,喜气洋洋地走了出去。 顾重阳桌子上的美食珍馐却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小姐一个人,却吃那么多东西,真是奢侈啊。自己若跟了小姐,她吃剩下的,都够自己吃好几顿了,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用过晚饭,伍嬷嬷就来了:“小姐,藕汁已经弄好了,是要跟药汤放在一起吗?” “是的。”顾重阳道:“兑在一起,然后端给母亲喝。母亲她愿意喝吗?” “愿意。”许是觉得母亲病愈有望,伍嬷嬷的精神比下午好了很多:“小姐尽管放心好了。” “你现在就端给母亲喝。”顾重阳跟伍嬷嬷一起出了门:“我要亲眼看着母亲喝下去。” 经过了一次欺骗,顾重阳实在是不放心。 走到母亲门口,顾重阳推开房门就要进去。 “囡囡!”母亲神色俱厉地喝止她:“还不快出去?母亲上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记了?” 母亲从来都十分温柔,却因为怕把病传染给自己所以突然变得格外严厉。 顾重阳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退到了门外,隔着门大声跟母亲说话:“母亲,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进去的,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说着,她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了门口。 “夫人,该喝药了。” 蘅芜把药碗从伍嬷嬷手中接了过去,端到了母亲的床边。 连伍嬷嬷都不能靠近母亲了。 看来,母亲真得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可母亲喝了药,她定会健康平安。 “临睡前,让母亲再服一遍药。”顾重阳叮嘱道:“嬷嬷,到时候叫我过来,我要亲眼看着母亲喝药。” “小姐放心。” 顾重阳心满意足地走了,并没有看到母亲那眷恋不舍的目光。 临睡前,伍嬷嬷过来了,她欣喜万分地对顾重阳道:“小姐,夫人果然不再吐血了,这一个半时辰以来,只吐了一小口清痰。” “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可真是太好了!”伍嬷嬷激动地抹着眼泪:“兴许是已故的老太爷在天上保佑夫人呢。” 伍嬷嬷口中的老太爷是母亲已故的父亲,是顾重阳的外祖父。 顾重阳外祖家姓沈,如今已经是南京排得上名号的富商。 沈家祖籍滁州,原本只是贩卖中药的小商户,真正兴起,是从顾重阳外祖父的父亲沈摄那一代开始。 摄公从松江府收了棉花贩到四川,从四川贩了药材买到江南,从杭州贩了丝绸布匹运到京城,再把京城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贩卖到各地……就这样生意越做越大。 到了顾重阳舅舅掌家的时候,已经是南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富翁。 听了伍嬷嬷的话,顾重阳心头一动。自古医药不分家,既然沈家祖上是贩药材的,说不定沈家人就会医术呢。 就算舅舅不会,外祖父、外祖父的父亲摄公定然多多少少会一些的。自己就跟母亲说,自己是梦中受到了沈家人的指点,所以才会了医术,这样也未为不可啊。 自己就说是受到沈家人的帮扶,母亲定然能少一点怀疑的。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嬷嬷,走,该让母亲服药了。” 看着母亲再次服了药,顾重阳的心就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母亲能乖乖服药,亦母亦仆的伍嬷嬷功不可没,顾重阳很是感激。 “嬷嬷,给母亲点安息香,等母亲一觉醒来,明天就可以好了。”顾重阳又道:“嬷嬷,今天辛苦你了。等咱们回了京城,我再好好给你治老寒腿,保证让您再不受腿疼之苦。” 伍嬷嬷嘴角翕翕,很是欣慰感动:“小姐,嬷嬷不觉得辛苦,只要夫人能好,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没有二话。” 这话,顾重阳相信! 前世,母亲死了,伍嬷嬷上吊殉主。 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经历过生死流离,方知道千古万难唯一死的道理。 18.病除 客栈一楼的大厅里,父亲满面愁容来回踱步。 顾重阳想下去安慰父亲一番,可她走到楼梯口,又停下脚步。 前世父亲冷漠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一个人的性格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吗? 顾重阳怔怔地看了父亲好久,最终咬了咬唇,转身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伍嬷嬷就满面笑容地进来报喜:“小姐,夫人已经大好了,她一夜都没有吐,今天早上也没有吐血,精神比昨天好了两倍不止。阿弥陀佛,这都是夫人平日行善积德,如今终于有了好报。” 虽然昨天就知道这个结果,顾重阳听了还是精神一振:“是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去看母亲。” 顾重阳催着绿芜与青芷给她穿衣梳洗,收拾妥当之后,她就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母亲,伍嬷嬷说您大好了……”顾重阳推门而入,话音戛然而止。 父亲坐在床头,握着母亲的手,低声与母亲说这话,他的头压得很低,脸几乎要贴着母亲的脸。 顾重阳的突然闯入吓了他们一大跳,父亲忙松开母亲的手站了起来,紧张尴尬。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顾重阳已经面红耳赤地退了出门,还掩耳盗铃般地掩上了门。 站在门口,顾重阳脸颊发烫,心跳如雷。 她真是太冒失了,居然不敲门就这样闯了进去,还好父亲与母亲只是拉着手坐着,不是做其他事情。 呸呸呸! 青天白日,母亲尚在病中,又是旅居客栈,父亲怎么可能会与母亲胡来? 顾重阳觉得自己这样想很不孝,不由地啐了自己一口。 不过,父亲跟母亲感情真好,他们刚才的亲密的举动,就像是交颈的鸳鸯在幽幽细语。 他们做了十几年夫妻,还能如此恩爱。母亲只生了自己一个,父亲却从来没有纳妾的想法。 这样的夫妻情深,可真令人羡慕。 前世,自己的婚姻一塌糊涂。同为女人,母亲可比自己幸福多了。这一世,她一定要为母亲守护这一份幸福。 虽然心里对父亲仍有诸多不满,但此刻顾重阳的心却软了很多。 门呼啦一声拉开,父亲从里面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你母亲在里面,你进去吧!” 我当然知道母亲在里面,你不说我也知道! 父亲说话的时候,脸色很严肃,可一双眼睛却十分躲闪,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到的愣头青,根本不敢与顾重阳对视。 说完这句话,他就逃之夭夭般快速走开。 明明是自己冒失了,可父亲表现的比自己还要不好意思。 顾重阳心中的紧张、赧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走在楼梯上的父亲听到这笑声,突然身子一僵打了个趔阙,若不是他眼明手快扶住了扶手,恐怕就要摔倒了。 顾重阳心里一紧,再也没有掩饰心中的关切:“父亲,你没事吧?” 可父亲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顾重阳再次弯了嘴角,笑出声来。 一进入内室,她就像乳燕投林一般扑到母亲怀里:“母亲,您大好了!” “嗯。”被女儿撞破了刚才的事情,沈氏还有几分不自在:“我觉得今天好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那要父亲去请李杏春老大夫再给您看看吗?”顾重阳怕母亲劳累,抱了抱母亲就坐了起来。 见女儿神色落落大方,沈氏心中的赧然也消失了很多:“你父亲去请了赵大夫,就是之前给你看病的那个大夫。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同出李氏医门,虽然医术比李杏春老大夫略逊一筹,却号的一手好脉息。” “赵大夫一定会说您身子大好的了。”顾重阳笃定道:“老神仙给的方子立竿见影,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沈氏已经不止一次听女儿提起老神仙,原来她并非放在心上。此刻再次听女儿提起,由不得她不上心:“囡囡,老神仙真的给你方子了?”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那表情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大概是谎话说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我已经把方子记下来了,您再吃今天一天,明天就可以换方子了。等病情好了,再服用一些收敛醒脾开胃的药,身子就大安了。” “母亲,您以后再也不要生病了。”顾重阳握了母亲的手:“我真得很害怕!” 母亲听了,不由想起刚听说自己所患是肺痨时候的那种无助,她的眼圈立马红了。 女儿害怕,她自己何尝不怕呢?自己若是不在了,丈夫正值壮年,是必然要续弦的。到时候女儿寄人篱下,在继母手中讨生活,日子必然不好过。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要低声下气地对着别的女人,她的手不由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囡囡,你不要怕。”母亲轻声道:“我会陪着你长大。” 剩下的话,母亲没有说,就算没有我,你还有伍嬷嬷,还有舅舅,他们都会护你平安的。 到了下午,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联袂而来。 见母亲气色不错,李杏春老大夫的眼睛立马瞪的如铜铃般大。 这怎么可能! 顾夫人是肺痨,以致于吐血,自己昨天是亲眼所见。怎么一过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她的气色就大有改观。 虽然她还有病气,但是正气却萌发生机,而且正气正在压制住病气。 这分明是要病愈的征兆啊。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又伸出手去给母亲号脉,手一搭上母亲的脉搏,他心里不由一个咯噔。 他错了! 顾夫人居然不是肺痨。 可若不是肺痨,怎么会吐血? 而从脉象上看,这位夫人分明是服用了对症了药物,所以病情才有起色。 是谁?难道是赵彬? 赵彬拜在他们李氏门下,他比自己矮一辈。赵彬的师父,是自己的堂兄。赵彬是他们这一辈里面的佼佼者,一手好脉息,鲜少有诊错的时候,风头甚至盖过了李氏本家的子弟。 只是他脉息虽好,方剂却是一般,开出来的药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但若是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样想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赵大夫望去,赵大夫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赵彬,那是谁?放眼整个沧州,谁还能有如此好的医术? 李杏春老大夫陷入沉思,一个一个搜寻着记忆中医术不错的大夫。 父亲却有些着急:“李老大夫,内子的病到底如何了?” 李老大夫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昨天自己信誓旦旦说人家得的是肺痨,是绝症,吓得人家半死不活。结果今天人家好好的,分明就要病愈了。 他该怎么办?胡说几句话搪塞过去吗? 然而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治好顾夫人的人,必然是个医术十分高超的大夫,自己昨天错诊了,的确会令自己英名受损。 但若是为了掩饰昨天的错误,就像从前一样信口开河欺骗病人,一旦被这个医术高超的同行知晓,自己遭受的损失恐怕更大。甚至会连累整个李氏医门。 两害相较取其轻! 李老大夫立马就摆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来:“顾大人,昨日是我诊断有误,尊夫人并非肺痨。从脉象上看尊夫人的病情大有好转,不日即可痊愈。” “真的?”虽然早就就看到妻子病情好转,可此刻听了大夫的话,顾占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李老大夫见顾占茗并没有出言讽刺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道:“是真的。” 顾占茗也顾不得有人在场,高兴地朝妻子沈氏望去:“夫人,你大安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氏见听了李老大夫如此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伍嬷嬷忙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多谢神仙显灵。”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中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顾重阳的心也放了下来,这下子母亲应该不会怀疑自己胡说八道了吧。 赵大夫也上前来给母亲号脉,给出的结果跟李杏春老大夫一样。 父亲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然后请了两位大夫到外间说话。 刚在外间里坐定,李杏春老大夫就迫不及待地出言相问:“顾大人,不知是哪位大夫给尊夫人开的药?” “是小女!”顾占茗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小女昨天亲自开方子熬药,内子服用之后大有好转。” “这怎么可能?”李杏春老大夫因为太过惊诧,所以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令嫒才不过十岁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医术?” 19.天纵奇才 “不瞒你说,若非亲眼所见,我恐怕也是不信的。” 顾占茗道:“昨天小女要开方子,家里上下人都只当她小孩子家家的瞎胡闹。是内子说死马当活马医,成全了小女的一番心意,并且要求要喝药。可谁也没想到,不过才服了两遍药,就见了效果。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杏春老大夫与赵大夫面面相觑,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相信。 特别是李杏春老大夫,他可是沧州府的名医,他不相信自己居然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不如。特别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昨天还质疑自己。 他不由一愣! 难道那小丫头昨天就看出来自己诊错了,这怎么可能?她才多大! 自己行医三十多年,她不过才十岁,就算她一出娘胎就给人治病,也不过才十年的经验,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己? 除非,她是天纵奇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给顾夫人治病的另有其人。这为顾大人却故意说成是自己的女儿,就因为自己昨天误诊,所以他想败坏自己名声,落自己的脸面。 李杏春老大夫心里冷哼一声,眼神在顾占茗脸上打个圈,声音越发诚恳:“大人,可否请令千金出来一见,关于尊夫人的病情,我还有一些疑问想问一下令千金。” 如果他不肯,就证明这里头一定有猫腻。李杏春老大夫死死盯着顾占茗的脸,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肯放过。 没想到顾占茗一口答应下来:“这个自然可以。只是小女年幼无知,又被内子宠坏了,若言语上有冲突,还请两位多多包涵,不要与顽童计较。” 李杏春老大夫的脸再次发烫,自己昨天还真的跟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了。这顾占茗屡次提起,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咳了一声掩饰道:“令千金聪慧可人,岂是顽童,大人真会说笑。” 嘴上如此说,他的心里却突突的,他居然被一个十岁的黄毛丫头比了下去,还被他后辈赵彬所知晓。他一定要见这小丫头片子一面。否则,他不能甘心。 若是这小丫头真是天纵奇才就罢了,若她言语不详,支吾不清,自己断不能善罢甘休! 顾占茗就高声对小厮道:“碧波,去请小姐过来。” “是。”碧波应声而出。 一直站在门口偷听的顾重阳立马站出来:“父亲,我就在这里呢。” 她梳着双丫髻,穿着粉色的衫子,白色裙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黄灿灿的金镶玉的长命锁,一派孩子气。 父亲闻言,含笑望着她:“既如此,省的碧波去叫你了。快过来,李老大夫与赵大夫有话要问你。” “李老大夫,赵大夫,你们要问我什么?”顾重阳一边走一边问,稚嫩的声音似娇莺般悦耳。 李杏春老大夫眼睛在顾重阳脸上打个圈,见她眼澄似水,唇红齿白,心里就有些纠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女童这个事实。 “顾小姐,顾大人说,你昨天给顾夫人开方子熬药了,是吗?” 顾重阳点点头:“是的。” 李杏春脸色不变,继续道:“不知小姐所开何方,所用何药,有何根据?” “我用了人参、白术、当归、芍药、陈皮、炙甘草、生甘草等药。”顾重阳顿了顿道:“依据就是我母亲的病症,她不是伤寒,也不是肺痨。” 李杏春老大夫听了,放在腿上的手不由一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是如何得知顾夫人所患不是伤寒肺痨的?” “靠脉象。”顾重阳见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似有不相信不甘心的意思,就解释道:“医者给人治病,最重要的,便是辩证。辩证正确,找到病人的病因,再对症下药,自然可以药到病除。” “您来给我母亲治病,先是看了病况,然后又诊了脉。我母亲咳嗽表现出来的症状是伤寒,但是她的脉象却不是伤寒。因为我之前是伤寒,所以,您就舍脉从症,按照伤寒来治。” 李杏春老大夫听了,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因为顾重阳说得分毫不错。 他的确是因为顾重阳所患是伤寒,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其母亲顾夫人所患也是伤寒,虽然刚才给顾夫人诊脉的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可此刻被指出来,他还是觉得羞臊难当。 到了此刻,他已经可以肯定了,眼前这个小丫头地的的确确会医术,而且医术十分高明。 李杏春磕磕绊绊道:“顾小姐……好辩证,好医术。” “不是我医术好,是您医术好。”顾重阳本来就不是咄咄逼人之人,此刻也知道李老大夫脸上过不去,就给他留了一个台阶。 她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一开始跟您一样,以为我母亲所患是伤寒,就因为您开的药我母亲服了不见好,所以我才考虑是不是应该舍症求脉。昨天下午,母亲吐血之后,我发现母亲寸脉弦大散弱,她又精神倦怠,浑身疲乏,就断定她不是伤寒。既然不是伤寒,那吐血就更不是肺痨,而是之前服用的小青龙汤鼓动了肺部的血气。” “所以,我给我们开的是滋阴的药,又用了生藕汁做药引子来清热凉血。肺热降下去,血气也就降了,自然不会继续吐血了。” “原来如此。”李杏春老大夫喟然长叹:“顾小姐好脉息,后生可畏啊!” “你老人家谬赞了。”顾占茗道:“她是小孩子家家,误打误撞碰到的,当不得您这样夸奖。” 话虽然如此说,顾占茗脸上的得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这个女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问的已经问清楚了,李老大夫与赵大夫就提出告辞。 顾占茗亲自送他们出门。 走到楼梯口,顾重阳突然开口道:“赵大夫,请等一等。” 赵大夫才二十七八岁,十分年轻,听到顾重阳的声音,他立马站定:“顾小姐,有何指教?” 顾重阳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他却用跟成年人说话的口吻,令顾重阳觉得这个赵大夫人还不错。越发坚定了她要告诉他病况的决心。 “赵大夫,这几天你是否感觉到眼睛不舒服?” 赵大夫先是一愣,接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顾重阳认真道:“你身体有疾,将会表现在眼睛上,现在虽然不显,但是已经隐隐有要病的征兆。如果过几天,你觉得眼睛看东西朦胧不清,似有雾状,一定要服还阴救苦汤。切记!” 众人没有想到顾重阳居然是要给赵大夫治病,都愣了一下。 还是赵大夫最先反应了过来:“好,我记下了。如果我眼睛不适,就服用还阴救苦汤。” 说完,三个人就下楼了。 李杏春老大夫与赵大夫一走出门,赵大夫就道:“师叔,麻烦您帮我诊诊脉。” 医者不自医,只能求助于别人。 没想到李杏春老大夫却呲之以鼻:“赵彬,亏你还是我李氏的后起之秀,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唬住了。我看你身体康健的很,什么病都没有。你别胡思乱想,疑神疑鬼,没病也吓出病来了。” 赵彬眉头一皱道:“可那顾小姐的的确确会医术啊。” “什么会医术,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李杏春老大夫鄙夷不屑道:“她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医术?还有,她说的那个什么还阴救苦汤,你之前可曾听说过这一方剂?” “这的确没有。”赵彬道:“那她刚才的确辩证的很对啊……” “她刚才说得头头是道,别说是你了,就是老朽也差点被骗了。”李杏春道:“可惜呀,刚才我问她什么,她连思考都不用,说得头头是道,分明是有人教了她的。这后头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八成是要对我们李氏医门不利。他们是从南边回来的,说不定是江南哪一个派系故意来试探我们的深浅呢!” 赵彬闻言,若有所思道:“师叔,您是不是早就发现有问题,所以故意治错,好糊弄对方的?” “故意治错倒不至于。”李杏春老大夫不愿意承认自己诊错了,而是故作高深地捋着胡须道:“不过诊治的时候,有所保留而已。” “师叔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令人佩服!” 李杏春拍了拍赵彬的肩膀,哈哈一笑,半是欣慰半是鼓励:“你好好学,以后北方杏林界不愁没有你一席之地。” 赵彬先是一喜,接着想起了什么,激动之情少了很多,拱手道是。 又过了一天,顾重阳给母亲沈氏换了方子。 沈氏身体大好,又听了丈夫说女儿的医术令李老大夫信服,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女儿这一病醒来,好像变了很多。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很多地方都显露了不一样,特别是会医术这一条。上一次,她问女儿,没想到被女儿打岔转移了话题。 这一次,她要问个清楚才行。否则她怎么都不能安心。 20.母亲询问 “囡囡,你老实跟我说,你的医术,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沈氏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看重爱护如眼珠子一般。女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如何能视若无睹。 她了解自己女儿,是个活泼爱撒娇,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但一旦哪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就会特别执拗。 特别是前两天,她居然说出要做大夫,出去行医给人治病这样的荒诞的话来。自己一开始以为她是小孩子家家胡言乱语,可从这两天女儿的表现看来,她绝不是一时兴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氏越想越心惊,问话的语气就有些严厉。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母亲质问的打算,可此刻见母亲脸色肃然,眼神锐利地盯着自己,顾重阳心里还是直打突。 可她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并非真正的十岁女童,一张嘴就把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母亲,我的确梦到老神仙教我医术,教我给人治病。不过却不是最近两天,而是三年前。”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就愈发顺溜:“我刚过了生辰,就有一个老神仙来梦里教我认药,教我医理,教我给人号脉。三年来,每一天晚上他都来,没有一次间断过。梦里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母亲的声音有些发紧:“那是从你七岁那年就开始了?” “是!”顾重阳点点头:“我一开始很害怕,那老神仙却说他是我的祖辈,绝不会害我,让我好好跟着他学,以后自然有用。他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泄露天机,后果不堪设想。” “胡说!”母亲一巴掌打在床褥上,脸色越发冷峻:“顾家祖上是戍边的伍丁,根本没有会医术之人,他怎么可能是你的祖辈?囡囡,事到如今,你还撒谎?” 母亲果然不似伍嬷嬷那般好糊弄,不过她已经想好的对策。 “母亲,我没有撒谎。”见母亲生气,顾重阳脸色却也不变,镇定道:“他说他姓沈名摄,是我的外□□父,也就是母亲您的祖父。他老人家见沈家生意越做越大,却将祖传的医术忘得一干二净,十分心痛,于是就决定将医术悉数传授给我。母亲,我真的没有撒谎!” 母亲听了脸色大变,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她的祖父的确名摄,沈家祖上的确会医术。 “重阳,你说得都是真的?”母亲嘴角翕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看到母亲如此反应,顾重阳就知道母亲一定是相信自己说的话了。 母亲的娘家祖父名摄,从来可没有人跟自己说过。 她张嘴就说了摄公的名讳,还说自己的医术是摄公所授,母亲不得不信。 她之所以会知道摄公的名讳,还是上一世舅舅被封为凉国公的时候,舅舅将祠堂从南京迁到京城之时,自己看到的。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是真的。”顾重阳双眸清澈如水,一派小孩子的认真:“他一共教了我三年,最后一次就是上次我生病的时候。他在梦中告诉我,我已经学成了,他以后再不来了。以后我不必像从前那样刻意隐瞒医术,可以告诉别人我有医术了。他还说,以后别人问起,除了最亲近的人,万万不可跟别人说我的医术是他所授,只说是在贵池县跟人学的就是。” “母亲,他说得对吗?” 母亲一把拉住顾重阳的双手,神色十分郑重:“他说得很对,这件事情你再不可像别人提起,就是你父亲那里也不能说。” 这件事情太荒诞了,一定要死死捂着,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把囡囡当成妖异去看待的。 “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在贵池县遇到了一个大夫,跟他所学。记住了吗?” 见事情糊弄过去了,顾重阳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气:“母亲,我记住了!” 母亲闻言,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又担忧地望着她:“沈家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选了你?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语气中颇有几分忧心忡忡。 “自然是好事。”顾重阳撒娇道:“母亲,你的病可是我帮你治好的。再过三天,咱们就可以启程了,一定能在十月前到达京城,绝不会误了老太太的寿宴的。” “是啊。”能否及时回家参加老太太的寿宴是母亲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这件事情落定了,母亲心头的大石也落地了。 “母亲,这次我做的很好,你还没有给我奖励呢?” 母亲哑然失笑,见女儿眼神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宠溺道:“我的乖囡囡,你想要什么奖励?” “母亲,我想要个人。”顾重阳趁热打铁道:“这客栈里有个小厮,十分机灵,我很喜欢他,我想要了他到我身边帮我做事。” “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服侍你还不够吗?”母亲问道:“再说了,你又不到外面行走,要小厮做什么?” 服侍的人虽然多,但是用起来都不顺手。重生了,她不想事事都暴露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她必须要有个忠心耿耿为自己办事的人。 她可以一跺脚一撅嘴说就要那个小厮,母亲自然也会答应。可背着自己的时候,母亲也定然会敲打枣子,说不定枣子又会变成母亲的人。 她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人,绝不能不听自己的话。 顾重阳心思飞快地转,脸上却一点不露:“枣子很聪明,会弄新鲜的莲藕来,跟青芷、绿芜她们都不一样。我觉得他平时可以做普通的小厮,等我有事情要出门了,可以带着他。我有了自己的小厮,做起事情来也方便,不用每次出门都要母亲指派人。” 母亲听了道:“既然如此,你下午让那小厮过来让我看一看,要是没问题,你就留着吧。” 母亲这样说,就是答应了,顾重阳完成一桩大事,自然满心欢喜:“谢谢母亲!” ********* 等用了午饭,她就去找到枣子。 “你上次说要到我身边服侍,你是出自真心的吗?” 枣子上次没有等到回复,一连两天不见顾重阳来,还以为没有希望了。今天顾重阳来找他,一颗心早就激动得不得了,听了顾重阳这么问,立马拍着胸脯道:“小人说的自然是真的,小人愿意跟着大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重阳道:“一旦为卖身为仆,便再没了自由身,身家性命皆系在主人身上。这种事情可没有后悔药,你可想好了?” “小人想得很清楚。”枣子神色很是郑重:“即为小姐的仆人,便忠心耿耿,听小姐的话,为小姐办事,事事以小姐为先。我为小姐办事,我相信小姐定然不会亏待我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亏待你?” 就凭她将他枣子当成一个人来看,二十两银子说给自己就给了自己。 “凭直觉。”枣子道:“我相信只要我能为小姐所用,小姐就不会亏待我。我不怕小姐使唤我,就怕自己无用,小姐不用我。” 顾重阳眼眸不由一闪,这话说得真漂亮,简直一下子就戳到了自己的软肋。自己跟他相识没几天,他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枣子真是个聪明的人。 “你下午去见过我母亲,她点头之后,你就去找我母亲身边的邱嬷嬷写卖身文书。写完卖身文书,你再来找我。” 枣子大喜过望,却极力压制内心的激动:“是!” “我母亲喜欢老实的人,最厌恶人油嘴滑舌耍花腔。你应该知道怎么答话。” 这就是指导了,枣子拱手弯腰:“谢小姐指点。” 等到傍晚,枣子来找顾重阳的时候,她正在练字。 上一世无人教导,继母又故意把自己养歪,她的字很难看,没少被姐妹们嘲笑。 等嫁给贺润年之后,他言语之间的轻视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从那开始,她发奋练字,虽然不是特别好,但到底能拿得出去见人了。 她的字不好,绣活拿不出手,规矩礼仪也很差。 上一世在这上头吃了亏,这一世,她一定要补回来。 21.一语中的 枣子见顾重阳写字十分认真,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羡慕,:“小姐,您的字写得很好看。” 顾重阳没有说话,等手中这个字写完,她才抬起头来:“你认字?” 她的字并不好看,最多只能算工整罢了。 “我不认识字。”枣子挠挠头,精明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羞涩,好像不认字是一件十分难为情的事情一样。 “等咱们回了京城,我让人教你认字,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枣子裂开嘴笑了,满脸都是期待。他果然没有跟错人。认字,他居然也有机会认字。 “我们顾家的下人都是有名字的。”顾重阳道:“你叫枣子,这名字原没什么,就是听着有些孩儿气,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好。”枣子道:“小姐您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她上一世过得十分糟糕,堂堂侯府的一家主母,居然沦落到田庄。与丈夫分居,与骨肉分离避无可避不说,最后还落得个被逼服毒自尽的下场。 可没想到,她居然重生了! 她再不要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给母亲治病,收拢枣子,就是她的新开始。 “顾泰来。”顾重阳道:“你跟着我姓顾,名字就叫泰来,是否极泰来,逆境到头,好运开始的意思。” 枣子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他做梦也想有个自己名字,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欢天喜地道:“枣子……不,泰来谢小姐赐名。” 等到第二天,大家都知道顾重阳有了自己的小厮,名叫顾泰来。 母亲听了无奈地笑着说她胡闹:“怎么能随便给人赐顾姓?” 在顾家,给人赐顾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只有对主子有大功劳的人才有资格得到这份荣宠。如今枣子刚来,顾重阳就让他姓顾,的确有些不适合。 可父亲却呵呵一笑:“这名字取得很好,否极泰来,是个好兆头。” 母亲见父亲高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天过去,母亲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他们就决定第二天一大早离开沧州泊头镇,出发回京城。 可是出发的傍晚,他们却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件。 父亲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十分生气,冷哼一声,就一巴掌将信拍在桌子上。 自打重生以来,父亲还从没有如此生气过。 顾重阳壮着胆子问:“父亲,怎么了?” “无事。”父亲言简意赅,敷衍地说了这两个字,就脸色沉郁地走了出去。 母亲虽然没有看信的内容,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样,她什么也没说,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顾重阳就拿了信来看。 原来,是父亲之前写给京城,要庆阳侯府帮母亲请个太医或好大夫的事情有了回音。 信是老太太口述,大伯母代笔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外乎请不到太医,请不到好大夫。与其从京城请人到沧州浪费时间,耽误母亲病情,不如让父亲就近在沧州找大夫给母亲治病云云。信尾还说,如果母亲身子不爽利,就留在沧州治病也无妨,到了寿宴之时,父亲可以先回去。 顾重阳看完信,也不由冷笑连连。 如果沧州府有好的医生,父亲也不会八百里加急写信回京城了。京城离沧州走水路不过两天的行程,说什么浪费时间,不过是推脱之词。 至于让母亲留在沧州治病,那就更是可笑至极了。 前一世母亲拖着病躯回去给老太太贺寿,操办寿宴,还落了个不敬婆母不孝不顺的名头。若是母亲真得如信中所言不回去的话,恐怕还有更大的帽子要扣在母亲头上呢。 怪不得父亲会这么生气,夫荣妻贵,夫妻一体。老太太这样做,不仅仅是刁难母亲,更是给父亲没脸。 他心里怎么可能会好过呢?换过任何一个人,也不会高兴的。 这一天晚上,顾重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对于京城顾家,她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在后宅只手遮天的老太太对于他们一家不甚喜欢,不仅仅是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父亲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却因为男女有别,又在外宅行走,只要晨昏定省请安即可。可母亲身为儿媳妇,却是避无可避。与老太太周旋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头。因为她故意欺压母亲。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父亲并非老太太亲生的嫡子,而是祖父老庆阳侯的妾氏孙姨奶奶所生。 虽然老庆阳侯已经故去,孙姨奶奶也不在人世了,可老太太依然不喜欢父亲,连带着对母亲也有诸多挑剔。 老太太厌恶父亲,欺压母亲,对自己更是十分讨厌。在老太太面前,自己的待遇跟其他几位姐妹简直天差地别。 除了长房伯祖家的大堂姐之外,家中还有三个姐姐,大姐姐顾重华才貌双全,是侯府嫡长女,从小就声名在外。后来参加考试,进了京都最著名的女子书院蕊珠书院学习。学成后声明更胜,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没想到她却谁也不嫁,而是选择了带发修行,在家中做了居士。令整个京都的人为之哗然唏嘘。 二姐姐与三姐姐她离开顾家到舅舅家住之后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她只知道三姐姐嫁给了她的表格,出嫁没多久就病故了。而二姐姐如何了,她依稀听表姐说过,这会子真的想不起来。 倒是伯祖长房的重芳堂姐,嫁给了翰林的儿子,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很好。 顾重阳翻了个身,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因为与继母葛碧莲关系冷淡,因为对父亲有怨言,所以离开顾家之后,那些人都渐渐疏远了。 这一世母亲好好的,葛碧莲不会进门,应该不会如此了吧。 绿芜温柔的声音打断了顾重阳的思绪:“小姐,夜深了,快睡吧,明儿要早起呢。” “知道了。” 顾重阳闷闷地应了一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好像刚闭眼一会,就听到绿芜再次喊自己:“小姐,该起床了。” 顾重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外面天色迷蒙,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末了。”绿芜笑道:“老爷跟夫人都已经起了,咱们马上就要启程了。” 顾重阳立马坐起来,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外面咕咕咚咚有人来来回回上下楼梯,想来是下人们在搬运东西。 绿芜与青芷上前来帮她穿衣梳洗。 等他们收拾好,去大堂跟父亲母亲一起用过早饭,顾重阳一行人就出了门,坐上马车,朝码头驶去。 等到了码头,天色已经大明了。东边的天空出现粉色的云彩,太阳如鸭蛋黄一般大小,亮亮的光线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顾重阳站在船头甲板上吹风,只觉得秋风怡人,令人精神振奋。 在沧州停留了许久,家中上下人等都急不可待地想要回京了。下人手脚十分麻利,不多时全部的东西就都搬上了船。 就在他们准备拔锚启程的时候,岸边上的一辆马车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急冲冲地朝船上跑过来。 “顾大人,请等一等,在下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请教顾小姐。” 待走得近了,顾重阳才看清楚,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给治病的赵大夫。 顾重阳微微一笑,脸上就带了几分得意。 她知道,赵大夫之所以会跑得这么急,八成是因为他病发了。 顾重阳猜的没错,他当天晚上回去看东西就有些不清了。但是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是因为顾重阳说了,他疑心导致的。毕竟有时候没病,疑心也能生病。 可第二天早上,妻子突然告诉他,他的白眼珠泛着青蓝色。 他不信,对着铜镜一照,吓了他一身冷汗。 他的白眼珠的确是青蓝色的,模样十分恐怖。 眼睛模糊可能是太累或者疑心导致的,可他疑心再厉害,也不能让眼珠子变青蓝啊。 他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病了。而且是被顾小姐说中的病。 他第一时间就想找顾重阳来看病,可转眼想自己也是大夫,身边也有同是大夫的朋友,于是就找别人开了方子帮自己看病。 肝主目,这是常识,朋友说他的肝气郁滞,给他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 可服了一整天,没想到一点效果都没有。到了傍晚,眼睛看东西越发模糊了。 昨天一夜,他都睡得十分不安稳。 天还没亮,他就到客栈去找顾重阳了。没想到顾重阳已经离开客栈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码头。 不枉他一路玩命地驾车,终于在他们出发之前赶上了。 “赵大夫,你有什么事情?” “顾小姐,你之前说得没错,我的眼病发了。你看,我的眼珠子的的确确变成了青蓝色。还请顾小姐帮我诊治。”赵彬说着冲顾重阳拱了拱手。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成年男子,冲一个十岁的女童拱手行礼,看着十分诡异,父亲的神色不由一怔。甲板上的那些下人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有母亲,神色十分复杂。 可顾重阳的注意力都放在赵大夫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眼神。 22.京城侯府 顾重阳看了一眼赵大夫,见他眼珠泛着青蓝色,模样吓人,脸色焦急,就道:“我不是已经说了让你服用还阴救苦汤了吗?” “是,我记得你说的还阴救苦汤。”赵彬神色有些僵硬,他苦笑道:“可是,我并不知道这还阴救苦汤的方子是什么。” “昨晚我翻遍了古籍,也没有找到。问了同为大夫的朋友,他们也并未听说过还阴救苦汤是什么。顾小姐,还请赐方。” 顾重阳闻言不由讶然。 还阴救苦汤的方子是师父教给她的,她所接触的大夫也只有师父一个。 她还以为还阴救苦汤的方子但凡是大夫都是知道的,怎么别人不知道吗? 难道这是师父独创的秘方? 赵彬见顾重阳不语,还以为她不愿告知方子内容,不由有些着急:“顾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病,在下愿意……” “我一时想到了从前的事。”顾重阳见他神色焦虑,就道:“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开方子给你。” 说完,顾重阳转身回到船舱里面,不一会就拿了一张撒花锦笺出来。 她开的是还阴救苦汤,只不过加知母跟黄柏各加了一倍,这样对赵大夫病情更有益处。 拿到方子,赵大夫匆匆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到衣襟里:“多谢顾小姐赐方,请顾小姐放心,这方子我绝不外传。” “方子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藏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顾重阳道:“还是拿出来造福大家要紧。” 赵彬听了,面露惊讶,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 他自己是大夫,自然知道,一个名方的珍贵。他拜师在李氏医门,虽然诊脉略有小成,可开方却一直难以精进。 最大的原因就是李氏医门的名方“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他这个外姓人,只能摸到一点皮毛,真正的名方,是绝不可能得到的。 还阴救苦汤他从未听说过,刚才不过匆匆看了一眼,他就发现这方子十分精妙。 顾小姐随手将方子给了自己就算了,居然还允许自己使用这个方子。 他心里实在不能不震惊。 “顾小姐,您说得是真的?”不知不觉中,他用了尊称。 “当然是真的。”顾重阳笑道:“你要用只管用,不必藏着掖着。” 赵彬听她如此说,脸上就露出佩服的神色:“顾小姐年纪虽小,却有大医风范,令人心悦诚服。” “赵大夫不用客气。”顾重阳道:“你身上的病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心内郁滞,虽然服了药,你也要放开心胸才是。否则,药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 赵大夫闻言有些呆呆的。 直到顾重阳一行人的船驶出了很远,他还站着看。 这个顾大夫医术实在是高明,据他看来,不仅比他的师父高明,就是曾经做了太医院院使的师叔恐怕也不如她良多。 只可惜,这样的天纵英才,居然是个女孩子。 ************ 船行了一天一夜,他们在第二天的中午在通州停船靠岸。 父亲最先上岸,他在岸上仔细地看了了几遍。见岸上等船接人的人群中,确实没有庆阳侯府之人,就对管家大叔林进孝道:“你带着碧波先快马加鞭先到京城通知一声,我们随后就到。” 林进孝应了声是,就带着碧波先走了。 下人开始把箱笼从船上搬下来装到马车上去,顾重阳与父亲母亲就到岸边的小店里沐浴更衣。等他们收拾好,箱笼也装好了,一家主仆就在小店里用饭。 用过午饭,稍作歇息,就登上马车回京城。 因为是主干道,马路修建的十分宽阔平坦。路上马车不断、行人络绎不绝,道路两旁的客栈客店、摆摊的小商小贩很多十分热闹。 离京城越近,欣欣向荣的繁华大都之感,就越来越明显。 毕竟是天子脚下,国之京畿,物阜民丰自然与别处不同。 进入内城之后,更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了。 马上的帘子随着风上下飘动,顾重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外看。 笔直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如记忆中一样热闹繁华。 她不由低声唏嘘:“时间不等人,转眼就三年了,可京城却丝毫未变,真真是物是人非。” 她只知道怅然,却不知道她小小的人儿,轻皱着眉头做出大人惆怅的模样是多么的滑稽。 车里的其他人已经笑作一团。 她不解地抬头,母亲已经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小孩子家家,像个大人精一般。” 伍嬷嬷听了母亲的话就笑眯眯道:“四小姐长大了,越看越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夫人往后可要放心了。” 庆阳侯府顾家,座落在南居贤坊东直门大街上,是开国时太|祖皇帝御赐的宅邸。 三间两阔的朱红色大门正对着东直门大街,不过大门时常紧闭,只有在遇到重大事件或迎接贵客的时候才会打开。 平时人员进出就从东侧的侧门。 等他们一行人刚刚拐上东直门大街,就有下人上前来迎接。 等到了顾家正门口,管事大叔林进孝与小厮碧波已经在门口迎着了。 同时等着的还有庆阳侯府的大管家万荣,他忙对四老爷顾占茗行礼:“四老爷辛苦,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老夫人挂念了好久了。” 说完又隔着车子向四夫人沈氏问安:“小人给四夫人、四小姐请安,老太太与几位夫人知道四夫人已经平安抵达,高兴的了不得,此刻都在老太太的安荣院等着呢。” 母亲忙打起帘子,笑着对万荣道:“有劳万管家侯着。” 万荣忙点头哈腰:“应该的。” 母亲又客气道:“万管家可还在后面胡同住着呢吧。我们从南边回来,也带了不少土仪,明儿让人送一份给万管家尝尝。东西不值钱,不过是尝个新鲜。” 万荣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深了很多:“多谢四夫人,小人就却之不恭了。” 母亲与万荣一问一答,顾重阳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万荣是庆阳侯府大管家,以后他们要在侯府生活跟他打交道,跟他客气一些是应该的。 可母亲是堂堂四房的夫人,态度语气未免太客气了。 看来,他们四房在侯府的地位比自己记忆中还要差很多啊。 车头一拐,马车驶入了东边的小巷。 侧门大开,门口站着七八个年岁不一的仆妇,行礼之后,众人就簇拥着顾重阳与四夫人朝葛老夫人的安荣院走去。 等到了门口,那就更热闹了,上前来行礼的人很多。 早有人高高撩起帘子高声对屋内禀道:“四老爷、四夫人、四小姐回来了。” 母亲打起精神满面笑容,落后父亲两步走了进去。 顾重阳不敢怠慢,忙跟着母亲走进去。 屋内乌压压一群人,顾重阳还未来得及看,就有人递了蒲团过来。父亲与母亲已经插葱一样跪了下去:“儿子/儿媳远行在外,不能承欢老太太膝下,实在不孝之至,还望老太太恕罪。” 只听得上面传来一个无悲无喜的声音:“罢了,回来就好,快起来吧。” “是。” 虽然是骨肉至亲,但到底男女有别,父亲跟众人略一寒暄之后就去了外院。 顾重阳就跟着母亲一起坐了下来,母亲与父亲一起在任上三年,妯娌婆媳之间自然有一番契阔。 而顾重阳自然要跟几位姐妹说话。 大姐姐顾重华穿着浅蓝色的月华裙,五官秀丽,气质出众。 一众女孩子里面,就数她年纪最大的。妹妹远归,她这个做大姐姐的自然要带头表示欢迎。 顾重华拉起顾重阳的手,笑容可亲道:“四妹妹,三年未见,你长高了好多,也漂亮了好多。听说贵池风光很好,很好玩,你可把我们都忘光了吧?” 她的话一落音,所有人的视线都“唰”地一声落到了顾重阳身上。 她穿着鹅黄色的对襟袄,葱绿色的罗裙。因为个子矮,有半低着头,众人只能看到她梳着双丫髻,根本看不清她的五官样貌,只觉得她一团孩子气。 大小姐顾重华今年已经十三岁,她已经发育,有了少女玲珑的曲线与大家闺秀的端庄,跟她一比,顾重阳简直就是个小萝卜头。 二小姐顾重珠眼睛在顾重阳身上打个转,就轻蔑地撇了撇嘴。 凭你多漂亮,能漂亮过我去? 二小姐顾重珠模样也很美,因此对于容貌也十分自负。她不相信这个小萝卜头,会比她更漂亮。 23.姐妹争吵 顾重阳抿嘴一笑,有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姐姐休要打趣我了,谁不知道大姐姐才是我们家顾家的明珠。” 她好像没有感觉到众人的视线,神情落落大方,举止泰然自若:“我怎么会忘记几位姐姐呢?我这次回来,还特意给大姐姐带了礼物呢。” 说完,她抬起头,冲着众人微微一笑:“还有二姐姐、三姐姐,每个姐姐都有。” 她这一抬头,就感觉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样的事情,她遇得多了,因此早就已经习惯。 众人包括葛老夫人在内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四小姐竟然会出落得如此漂亮。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花瓣一样鲜嫩的红唇,虽然人还带着几分婴儿肥,但俨然是个美人无疑。 顾家的女孩子模样都很出色,大小姐秀丽端庄,气质出尘,似兰花一样风韵高雅。二小姐肌肤微丰,明眸皓齿。最漂亮的,就数三小姐了,她生的削肩细腰,眉似初春柳叶,脸似三月桃花,是男人喜欢的那种美人。 这三个女孩子春兰秋菊各有特色,可是往四小姐顾重阳身边一站,就像蒙了尘的珍珠,刹那间黯然失色。 不是她们不好看,而是这个四小姐生的太好看了。精金美玉一样的容貌,令人无法忽视。 二小姐顾重珠也愣了一下,她再次将顾重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拉下了脸,不悦地瞪着顾重阳。 大夫人郝氏则对着顾重阳“啧啧”称赞:“四弟妹就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四丫头青出于蓝胜于蓝。咱们家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再过两年,恐怕就要给门槛包上铜边了。” 二小姐顾重珠今年虽然已经十二岁,却被二夫人娇惯得不像话。她本来满心的怒火,此刻听了大夫人的话,立马不解地问:“大伯母,为什么要给门槛包上铜边啊?” “因为怕提亲的人把门槛蹋破了呀!” 此言一落,屋里的人哄然大笑,几位小姐羞得满面通红。 就是素来稳重端庄的大小姐顾重华脸上也有羞涩之意。 她故意转移话题,拉了顾重阳到一边的厢房,然后轻声问道:“四妹妹,你说给我们带了礼物来,是什么呀?我很想看看呢。” “绿芜,把我给几位小姐准备的梳篦拿进来。” 大小姐顾重华满脸含笑,很有长姐风范:“原来是梳篦呀。” 二小姐顾重珠此刻看顾重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梳篦而已,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谁还没有几把梳篦?大老远回来就只带了这东西,还说要送人,真寒酸!” 三小姐顾重芝是庶出,她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绿芜出去没多久,就捧了三个大红色镂花漆盒进来。 二小姐顾重珠见了,再次冷哼一声,然后把脸转到一边。 三小姐顾重芝站着没动。 只有大小姐顾重华十分给面子,朝绿芜身边走了进步,做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顾重阳将最上面一个盒子递给大小姐顾重华:“大姐姐,这是送给你的。打开看看吧。” “原来是一整套梳篦。”大小姐顾重华惊叹道:“这可真漂亮!” 顾重华的父亲是庆阳侯,外祖父是南宁伯,她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 这梳篦虽然不珍贵,却也实在是漂亮。特别是上面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图案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最难得是这一套梳子里面一共四把,款式大小都不一样,十分别致。最小的那一个更是纤巧玲珑若发簪可以簪在发髻上。 顾重华拿起梳篦轻声道:“梅高洁,兰贤达,竹淡泊,菊凌霜。四妹妹,这套梳篦,我很喜欢。”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能得到别人的认可,顾重阳心里很高兴。 对于这个大姐姐,她多了几分亲近:“大姐姐,你喜欢就好。” 早在顾重华惊叹的梳子漂亮的时候,顾重珠就忍不住转过头来了,见了梳子那么漂亮,她早就眼热得不得了了。 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顾重阳,虽然没有说话,暗示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只见顾重阳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看二小姐顾重珠,略一犹豫,好像再考虑要不要送过去。然后又看了一眼三小姐顾重芝。 二小姐顾重珠一个箭步冲上来,大声道:“四丫头,你懂不懂长幼顺序?若论年龄,应该排到我了才是。” 说完,不等顾重阳说话,她就一把夺过盒子打开,惊喜地喊了出来:“哇,居然是我最喜欢的百鸟朝凤,真好看。”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然后喜滋滋地瞥了顾重阳一眼:“算你识相,知道投我所好。” 顾重阳听了额头不由冒出黑线,她根本不知道二姐姐顾重珠喜欢百鸟朝凤,这完全就是碰巧好吧。 不过,这个顾重珠真是不讨人喜欢。 顾重阳摇摇头,准备将最后一个盒子送给三小姐顾重芝:“三姐姐,这是送给你的。” 二小姐顾重珠却突然伸出手来阻止道:“慢着!” 还没等顾重阳反应过来,她已经伸手夺过盒子一把打开,喜形于色道:“竟然是凤穿牡丹。怎么这么漂亮?我最喜欢凤穿牡丹了。” 听那语气分明就是想据为己有。 顾重阳不由有些生气,她忙道:“二姐姐,这凤穿牡丹是送给三妹妹的。” 二小姐顾重珠死死地把盒子抱在怀里,毫不在意道:“可凤穿牡丹是我喜欢的花样。” 说完,她拿眼睛睥睨着三小姐顾重芝:“三妹妹,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这凤凰牡丹之类的东西了,对吧?” 三小姐顾重芝也是二房的小姐,与二小姐顾重珠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不同的是,顾重珠嫡出,而顾重芝是庶出。 三小姐顾重芝生的单薄,眉宇间有一种淡淡的哀愁,就像是美丽的百合花一样惹人怜惜。 她听了二小姐顾重珠的话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底下了头。 二小姐顾重珠脸色一变,声音也尖锐了很多:“三丫头,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到吗?” “我听到了。”在顾重珠的逼问下,顾重芝抬起头来,温婉的模样我见犹怜。 她歉意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又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凤穿牡丹的梳篦,脸上露出了隐忍之色:“是,我不喜欢凤穿牡丹。” 顾重珠微微一笑,瞥了顾重芝一眼,那模样好似在说“算你识相!” “既然三妹妹不喜欢,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替你收着了。”顾重珠得意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四妹妹,你不介意吧?” 顾重阳看着,只觉得二姐姐顾重珠不仅仅是讨人厌这么简单了。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顾重芝,道:“我很介意!” 她一把从顾重珠手里把那盒梳篦拿了回来:“大姐姐喜欢我送的梅兰竹菊四君子,二姐姐喜欢我送的百鸟朝凤,没想到三姐姐不喜欢凤穿牡丹,是我疏忽了。这梳子我收回来,回头再另选礼物送给三姐姐吧。” “这东西是我的,三姐姐不喜欢,理应还给我。二姐姐,你不介意吧?” 二小姐顾重珠没有想到顾重阳会落她的脸面,她登时恶狠狠地等着顾重阳:“四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跟我对着干了!” “二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顾重阳说了这一句,然后就不再理会顾重珠,而是把盒子交给绿芜。 “顾重阳,咱们三年未见面,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顾重珠蹬蹬几步追上来,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胳膊,凶狠地威胁道:“顾重阳,你帮着那个小妇养的,跟我对着干,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什么小妇养的!”顾重阳虽然是嫡出,但是她父亲却是庶出,她听了顾重珠的话,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二姐姐,你别张嘴就说小妇养的,你别忘了二伯父也是庶出!” 二小姐顾重珠的父亲二老爷顾占羽,跟顾重阳的父亲四老爷顾占茗一样,都是庶出。 顾重阳说的话好像一个巴掌一般打在了顾重珠的脸上,她愣了愣,好像没有想到。 然而片刻之后,她就火冒三丈地指着顾重阳的鼻子:“好哇,三年未见,你倒变得牙尖嘴利了,我打死你个小油嘴,看你还怎么帮着那个小贱人说话!” 顾重珠一把抓住顾重阳的头发,后面却传来大小姐顾重华的呵斥声:“二妹妹,你做什么?” “是四丫头先招惹我的!” 二小姐顾重珠倔强地望着大小姐:“大姐姐,你不能偏帮她!” 事到如今,居然还恶人先告状,她当大姐姐是瞎子不成? 果然,大小姐顾重华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她走到两人身边,道:“还不快松开!我可要告诉老太太了。” 24.下马威 二小姐顾重珠闻言,气焰立马矮了很多,但她脸上的神色却十分不甘。 “今天算你走运,下次你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松了手,一双眼睛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重阳,又瞪了一眼顾重芝:“你们跟我作对,咱们走着瞧!” “四妹妹,你没事吧。”大小姐顾重华给顾重阳捋了捋头发,轻声安慰道:“你二姐姐被惯坏了,其实她没有坏心的,你别生气。大姐姐代她向你赔礼。” 顾重阳的确很生气,可她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自己刚刚回来就挑起事端,老太太本就不喜欢自己,肯定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再说了,惹她的是二姐姐,跟大姐姐没关系。 她还没有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顾重阳微微一笑:“大姐姐,二姐姐是跟我闹着玩呢。” 顾重华没有想到顾重阳不仅没有哭鼻子去告状,反而反过来宽慰自己,她不由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高看了几分。 帘子一挑,葛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珍珠走了进来:“四小姐,四夫人要回房了,问你回不回去?” “回去。”顾重阳站起来道:“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天咱们再一起玩。” 说完,她走了出去。 前脚刚走,她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紧跟着是一声急促的呵斥声跟十分压抑的哭声。 顾重阳脚步一顿,想回头看看,到底还是忍住了。 顾重阳跟母亲一起回到了荣冬院。这是他们从前住的院子。 四老爷三年前去贵池县上任的时候,家中的东西并没有带走。四夫人沈氏的嫁妆等物都留在家中。 原本就留的有人看房子,虽然不住人也日日打扫。所以,他们此番回来,不过略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顾家的女孩子五岁之后,就要自己独住了。顾重阳也不例外,她住的海棠院,就在四房荣冬院隔壁。 这跟顾重阳记忆中有些不一样。 前一世,他们回来的时候,住的不是原来的院子,而是大伯母另外安排的院子。因为给他们安排院子,导致老太太十分不高兴。这件事情顾重阳记得十分清楚。 到底是哪里发生变化了呢! 不过现在的变化都是好的。看来自己这回重生,一定是老天爷想让她好好地活一回了。 一想到这里,顾重阳心中对于未来就充满了期待。今天下午跟二姐姐顾重珠的小打小闹在她心里也算什么了。 不过,自己答应三姐姐顾重芝要另外选礼物送给她的。 顾重阳想了一回,就从箱笼里拿出一对绞丝银镯出来,然后亲自给三小姐顾重芝送去。 三小姐芝住在丁香院,中间隔着大小姐跟二小姐的院子。 顾重阳途中经过大小姐顾重华的兰汀院,听到里面有悦耳的琴声传来,她站定听了一回,发现大小姐琴弹得十分好,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她一定下了很多功夫。 这个大姐姐,习琴练画,吟诗作赋,无一不精,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她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会将身边的人衬成黯淡的星子。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重阳都十分羡慕这样的女孩子。上一世草包美人的称号,令她受尽嘲笑,吃尽苦头。这一世,她就算不能成为才女,也一定不能比别人差,再不要这“草包美人”的帽子了。 过了二小姐顾重珠住的芙蕖院,就到了三小姐顾重芝的院子。 顾重阳的到来,令丁香院里的人都有些吃惊。 丫鬟说三小姐顾重芝去跟二夫人请安还没回来。 顾重阳听了,没有继续等,放下镯子让丫鬟转交给三小姐顾重芝,然后就走了。 ************* 第二天,顾重阳跟着父亲、母亲一起起安荣院去给葛老夫人请安。 葛老夫人穿着石青色夹袄,墨绿色绣鹤寿龟龄的褙子,一头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根赤金西池献寿簪。 她坐在起居室的临窗大炕上捻着手中的佛珠等待着儿孙们来给她请安。 听说四老爷与四夫人带着四小姐来了,她眉头一皱,露出不悦的神色,手中的佛珠跟着不由一顿。 然而,等顾重阳与四老爷四夫人走进来的时候,她的脸色恢复如常,甚至带着几和煦的神色,丝毫看不出来她刚才的情绪。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到家了,正应该好好休息一番才是。”葛老夫人像个十分体贴小辈的老封君那般和蔼道:“怎么来得这么早?你大嫂二嫂她们平时还要晚一点才到呢,以后不必来的这么早了,仔细累坏了。” 父亲闻言有些紧张,抬头看了一眼母亲。 “媳妇一直在外,不能侍奉老太太,日夜愧疚。如今既然回来了,自然要早点到老太太身边服侍。”母亲微微低了头,神色十分恭顺:“老太太疼爱我们,我们更应该孝顺老太太才是。” 葛老夫人本来是想指责四房来太早,没想到被儿媳沈氏避重就轻推开了。 一想到老四一个庶出的贱种,居然挑战她的权威,屡屡想要翻天,她的心里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老四便罢了,偏他又娶了个娘家富庶的媳妇,更是给他添了不少的助力。 一面打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一面拿重金去疏通,这仕途可不就越走越顺溜吗? 只要我活着一日,那贱人跟她所出的贱种就休想有出头之日。 葛老夫人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你们孝顺,我心里清楚。” 说完,她的眼光落在顾重阳脸上,然后又移到四夫人脸上:“老四媳妇,四丫头该有十岁了吧?” 这话一落,不光是四夫人,就是顾重阳的心也跟着一提。 “是。老太太好记性。”母亲打叠起精神小心应对:“这个月初九刚过了十岁生辰。” 葛老夫人的脸色一落:“从前我就不说了,这一次你们离京整整三年,老四房里居然连一个孩子都没添。沈氏,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最后一句,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严厉。 还没等母亲说话,她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沈氏你嫁到我们顾家十几年,四老爷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让四老爷绝了后嗣?” 这话很重,无疑是在指责母亲。 母亲闻言脸色大变,赶紧跪了下来:“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儿媳从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母亲跪了下来,顾重阳身为母亲的女儿,自然不敢坐着。她立马跟着跪下来。 头上传来葛老夫人不悦的呵斥声:“苏嬷嬷,还不快把四小姐带下去!” “是。”苏嬷嬷走过来,牵了顾重阳的手,低声哄到:“四小姐,老太太跟四老爷、四夫人有事情要说,咱们到隔壁房去去玩,好不好?” 不好!老太太才没有什么话要跟父亲母亲说,她不过是没事找事,想让母亲难堪受罪。 可母亲却冲自己摇着头,示意她听苏嬷嬷的话。 顾重阳不愿意母亲这么难受,可是她知道,自己眼下只是个小孩子,此刻根本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如果自己不听话,老太太就会说自己没有礼数,说母亲养女不教,说母亲是不配做自己的母亲…… 这些,顾重阳都知道。 上一世,母亲去世之后,自己在继母的陷害下闯了祸,别人就会说自己是被母亲惯坏了,没有一点规矩。母亲已经死了,还要遭受那样的指责。 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主动走开了。 她并没有走远,而是走到跟这里一墙之隔的隔壁厢房。 她站在厢房门口,将撒花软帘掀起一条缝,偷偷朝那边看。 苏嬷嬷就拉下脸阻止她:“四小姐,不可如此。你是大姑娘了,应该知道要听长辈的话,不可擅自作为。” “嬷嬷!”顾重阳一个眼刀瞪过去,说出来的话十分不客气:“老太太只说让我离开那个房间,可没有说要我不能听、不能看,更没有说要限制我的自由!” 苏嬷嬷一噎,脸色也落了下来。她是葛老夫人身边的得力臂膀,还从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屋里的小丫鬟吓得把头埋在胸口,装作没听见。 见苏嬷嬷不高兴,顾重阳更是冷冷一笑:“怎么?说你两句,嬷嬷你就不高兴了?你再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也不过是个下人。这礼法尊卑总越不过去!” 苏嬷嬷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地走了。 顾重阳冷哼一声,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拿老太太没办法,不代表她就要受奴才的气。 她知道苏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人,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自己应该巴结她,这样才能讨得好。 可只要一想到父亲母亲还在外面跪着,她就没有办法和颜悦色地对老太太身边的人说话。 她之所以敢那么不客气地跟苏嬷嬷说话,是因为她敢断定,不管苏嬷嬷多得宠,她也不敢在在明面上越过主仆尊卑。 苏嬷嬷走了,顾重阳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屋里的小丫鬟:“你也要阻拦我?” 那小丫鬟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奴婢不敢。” 顾重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再次朝外面看去。 25.婆媳过招 父亲身子笔直地跪在地上,葛老夫人正目露凶光地望着他:“老四,你出息了,长能耐了,不将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我这个做婆婆的要教训媳妇,你就护着,是不是?” 父亲闻言,神色僵硬,他嘴角翕翕,最终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低下头起伏在地上给葛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儿子不敢!” “原来你不敢忤逆我!”葛老夫人冷笑道:“我只当你出去这几年,已经忘记庆阳侯府是谁当家,忘记这顾家是谁说了算呢。” “大哥是庆阳侯,老太太您是一家之主。”父亲的声音十分凝涩,好似冬天结了冰的河水:“家里的事情自然是老太太说了算的。”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一家之主。我这里教沈氏为人处事与做妻子媳妇的道理,你退下吧。” 父亲愕然抬头,正对上葛老夫人冷峻的眉眼:“怎么?你想忤逆?” “儿子……不敢。”父亲无奈地垂下头去,他站起来,担忧无助地看了母亲一眼,就走了出去。 母亲还在地上跪着。 顾重阳拉着门帘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心疼母亲,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这种滋味令她心如针扎。 葛老夫人冷哼一声,问道:“沈氏,我问你,你可知罪?” “老太太,媳妇没能给顾家诞下男嗣,的确是我的不是。” 母亲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 “这几年来,儿媳一直不停延医问药,可惜在南边并没有什么好大夫。这次回了京城,我一定请大夫好好治疗,争取早日为老爷生个儿子,继承四房的香火。” 葛老夫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沈氏,你还当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不成?你这十年都没能下个蛋出来,以后更不可能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惊愕地望着葛老夫人。 她是当家人,是朝廷诰命,是侯府老夫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跟哪些无知的仆妇一样粗鄙不堪? 自己前世不讨婆婆喜欢,婆婆的确冷嘲热讽过自己,可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下作的词语。 可母亲却毫不意外,她像已经听惯了似的,低眉顺眼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我问你,你们一去三年,你没有动静,难道红依与翠缕这两个丫头也生不出来?”葛老夫人道:“该不会是因为你狭隘善妒,所以她们一直不敢怀吧?” 母亲闻言,惊疑地抬起头来:“老太太,这关红依与翠缕何事?您不是说,她们是给我使唤的吗?怎么又扯到四老爷身上去了?” “给你使唤?”葛老夫人怒极反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低贱的商户之女,能嫁入我们庆阳侯府已经是你祖上几辈子烧了高香了。就凭你,也配使唤我调/教出来的丫头?” “可……可是您在信里不是这么说的呀。”母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您说这两个丫鬟聪明懂事,怕我照顾四老爷忙不过来,特意派了她们两个过来帮我。不过,红依与翠缕也确实伶俐,做起事情来十分麻利,的确帮了媳妇不少忙……” 说到这里,母亲突然一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老太太,难道说,您是想让她们两个服侍四老爷?哎呀,这……这……这都是媳妇的不是,是媳妇鲁钝,没能您的意思,枉费了您一番好心。这红依跟翠缕也真是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的我到今天这步田地。早知道如此,我定然好好安排,怎么也不敢当她们是寻常丫鬟啊。” 母亲这一番故作不知,不仅把自己的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反而说老太太信中言语不详,事先没说清楚。 顾重阳不由在心里对母亲竖起了大拇指,她若是有母亲一半的聪明,上一世也不会落到那一步田地。 “好,好,好。”没想到会被小儿媳妇摆了一道,葛老夫人脸阴得像快要下雨似的:“沈氏,你的确聪明的紧。红依与翠缕之前没用上,也没关系。不过白生生耽误了她们两年,也总该给她们一个说法。毕竟两年前她们去贵池的时候,我也答应过她们,只要她们好生服侍,我就给她们抬姨娘。” 葛老夫人似笑非笑道:“横竖好事不嫌晚,干脆就这几天给她们两个开了脸吧。” 见母亲脸色难看,葛老夫人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场子,她道:“沈氏,你不会不给老婆子这个脸面吧?” “老太太的吩咐,媳妇不敢不从。只是……” 葛老夫人阴森森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红依与翠缕已经在贵池县嫁人了。”母亲自责道:“是媳妇考虑不周,本想着要跟老太太说一声的,只是这回来事情太多,就忘了。” 葛老夫人目光如刀地瞪着母亲:“嫁的是谁?” “红依是贵池县当地的乡绅,家资富庶。翠缕嫁给了四老爷的上峰,虽然是做小,翠缕进门有喜,如今日子过得很好。”母亲顿了顿道:“老太太,您可以放心了。” 葛老夫人不由气了个仰倒! 她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人,本来是打算去挑拨四房,为自己所用。没想到,却被老四那个庶出的贱种拿去交好当地的地头|蛇,讨好的上峰。 自己设置的路障,反倒成了他的垫脚石。 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今天屡次发难,没想到都被这个媳妇顶撞回来了,她已经忍了半天了。到了此刻,她再也忍不了了。 “沈氏,你果然不愧是商户之女,毫无礼数可言。”葛老夫人眼底着寒光道:“长辈赏赐的人,你说送人就送人,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你嫁到我们庆阳侯府十多年,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若任由你如此目无尊上,不知尊卑,我们顾家的脸迟早会被你丢尽!” 说完,她高声喊着苏嬷嬷:“带沈氏到明间跪着,我不想看到她这个丧气脸。派两个小丫鬟看着,不到午时不许她起来。” 母亲是四房的夫人,老太太这样惩罚母亲,分明是想故意侮辱母亲。 家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着,这让母亲以后有何颜面去管教下人。 看着母亲走出去跪在明堂的长案旁边,顾重阳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贺家遭受的待遇十分不公,没想到母亲的境遇比自己差的多。老太太竟然如此折磨母亲。 顾重阳心中一个咯噔! 上一世直到母亲逝去,自己都不知道母亲生病。就算自己再糊涂,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再说了,自己根本没看到母亲延医问药。 难道母亲上一世并不是病死,而是被老太太活活折磨死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重阳心里就想烧了一锅沸水,上下翻腾平静不下来。 不,不可能! 上一世,母亲死后,内宅一片风平浪静。如果母亲真的是被老太太害死的,父亲后来怎么可能与老太太和平相处?更不要说父亲还娶了老太太娘家侄女小葛氏葛碧莲了。 再说了,她还有舅舅。两位舅舅十分疼爱母亲,母亲若是被害死,他们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为母亲找回公道的。 这么说来,母亲的死跟老太太并没有关系,母亲可能真的是得了一种急病。 可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这一世有自己在,自己怎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死的。 可眼下呢?眼下母亲受折磨,父亲去了外院,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种感觉可真令人难受! 她不想躲在这里了,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顾重阳正欲出去,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 帘子一动,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带着大小姐顾重华、二小姐顾重珠、三小姐顾重芝联袂而来。 一起来的,还有二老爷顾占羽,大房的长子顾峥嵘,二房的长子顾明晰。 大老爷顾占鹏是如今的庆阳侯,他是葛老夫人亲生的嫡长子,他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长子顾峥嵘,长女顾重华。 二老爷顾占羽是庶出,育有一子两女,分别是二少爷顾明晰,二小姐顾重珠与三小姐顾重芝。 三老爷顾占云,也是葛老夫人亲生的儿子,他身子不好,如今膝下空虚,并无子嗣。 四老爷顾占茗,顾重阳的父亲,他也是庶出,膝下只有四小姐顾重阳一个女儿。 如今庆阳侯府小姐有四位,少爷只有两位位,所以更加显得男孩子稀少。 葛老夫人疼爱孙女,但是更看重孙子。 尤其是庆阳侯的长子顾峥嵘,是葛老夫人嫡嫡亲的大长孙,看到他来了,葛老夫人满脸都是笑容。 26.危机四伏 虽然来了一大群人,但葛老夫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嫡长孙顾峥嵘身上。还没等他跪下去请安,葛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珍珠早就眼明手快地将他搀扶起来。 葛老夫人更是拉着他的手,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课业累不累之类的话,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这才是亲孙子呢! 这番一对比,顾重阳一家,不过是不相干的外人。 一屋子热闹盈盈,好像根本没有人看到母亲跪在明间。 顾重阳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一片冰凉。 这祖慈孙孝的戏码直唱了很久才落幕,等请安的人群散去,顾重阳方走出来,轻声唤了一声:“老太太。” 葛老夫人挑着眉头,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一番,然后道:“我教你母亲为人处事的道理,你也该在一旁听着。你母亲是低贱的商户,行动举止脱不了升斗小民的气息。你不同,你是大家闺秀,是侯府的小姐,万万不可跟你母亲有学有样,免得出去丢了我们侯府的颜面。”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颤。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前世,这样的话,她前世听了太多。老太太说过,继母葛碧莲说过,那些挑剔她的名门贵妇说过,就连下人们提起她也会鄙薄道:“到底是商户之女所出,骨子里就是跟大家小姐不一样……” 从前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会暴跳如雷跟人大声争执,换来的是葛碧莲的嘲讽,其他人的轻视。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继母如愿。 她知道,她不能冲动,眼下也不是冲动的时候。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懑压下,冲葛老夫人福了福身,然后道:“是,老太太说的是。满京城谁不知道老太太慈祥和蔼,会教育子孙?重阳是老太太的孙女,母亲是老太太的儿媳妇,老太太疼爱我们,才会教我们。若是那些与您无关的人,就是想聆听您的教诲也没有这资格。” 她顿了顿,复又用柔顺的声音道:“红依与翠缕的事情,的确是母亲做的不妥当。不过,幸好是母亲遇上的是老太太这样疼爱儿媳妇的人,若是遇上那等故意刁难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母亲的日子就难过了。” “之前母亲在泊头镇病了,老太太还特意写信让母亲不要急着赶路回家,养好身体要紧。可见老太太是真心疼爱我们的。母亲这一病,精神多有不济,很多事情都想不到也是有的。还请老太太原谅母亲这一遭吧。” 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却每一句话都说在点子上。 葛老夫人听了,眼睛盯着她看了很久,心里冷哼了一声。 没想到沈氏倒生了个孝顺又懂事的女儿。她说了这一番话,若自己还不让沈氏起来,岂不是承认自己是故意刁难搓磨儿媳妇的恶婆婆?若沈氏跪出来个好歹,于自己的名声也有损。 也不用跪出来个好歹,只消沈氏此刻装晕,这事情传出去就不好听。 来日方长,这事情也急不得,横竖离自己过寿还有大半个月。 再说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对付老四那个贱种,而不是搓磨沈氏。 葛老夫人用力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微微一笑道:“四丫头说得有道理,不愧是我们顾家的人,跟商户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今日不过是小惩大诫,让你母亲记住上下尊卑而已,既然你开口了,这事情就此揭过吧。” 然后她转头对苏嬷嬷道:“去扶四夫人起来。” 顾重阳听了,还没待苏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当先一步跑到外面扶了母亲,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关切:“老太太说既往不咎了,母亲快起来。” 葛老夫人见了,眼睛不由一眯。 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故作镇定,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也不是个有城府的。 母亲已经跪了很久,膝盖生疼,双腿也麻了,若不是顾重阳搀扶着,她险些摔倒。 她由顾重阳扶着,走到葛老夫人身边,轻声道:“谢老太太教诲。” “你知道错就好。”葛老夫人道:“以后若再敢行动自专,我定严惩不贷,可记住了?” “是。”母亲应道:“儿媳谨记老太太之言。” “你们且下去吧。” 没想到母亲却道:“马上就是摆午饭了,儿媳还是在这里服侍老太太用饭之后再回去吧。” 葛老夫人心里冷哼,倒还挺会装!她倒是想让沈氏立规矩,可惜,她一想到沈氏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媳妇,她心里就梗了一根刺,连用饭也没了胃口。 “不必了。”葛老夫人道:“你想尽孝,不在这一时半刻,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母亲道:“那媳妇去了。” 沈氏带着女儿顾重阳离开了,葛老夫人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良久。 她常年打鹰,却被鹰啄了眼。 老四那个贱种,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装做软弱无用的样子。没想到,他背地里却发奋读书,硬是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 六年前,他春闱榜上有名,是二甲进士。 若不是老庆阳侯顾鸿栋刚好病逝,他就要去参加庶吉士选馆。 大齐朝素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若是老四真的被选上庶吉士,那就一步登天,直接入了翰林院,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人的儿子平步青云了。 幸好老侯爷亡故了,他丁忧在家,就算报了名也不能去参加庶吉士考试。 三年之后,又会出来两三百名新科进士,谁还会记得他呢? 可万万没想到,三年丁忧结束,他一除服,就立马去拜访师座,交好同年,拉拢昔日同窗。 她当时并非放在眼里,只觉得他翻不出什么大浪花。 谁知道,他一面打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一面用沈氏的嫁妆重金贿赂重要的人物,一步一步打通关节,终于在吏部得到了外放贵池县的文书。 一想到三年前他离开时那嚣张的嘴脸,葛老夫人就气得心肝直颤。 早知如此,她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沈氏这个低贱的商户女进门。 她以为沈氏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女,定然不能给老四任何的帮助。可没想到,她娘家家资富庶,这两年更是生意越做越大。老四坐拥金山,想要爬上去,容易了很多。 老四这个庶子步步高升,安荣富贵,而她的长子顾占鹏虽然承爵做了庆阳侯,却因为任职陕西行都司都指挥同知,要常年戍边哈密卫,与她骨肉分离不说,还要忍受边关的苦寒寂寞。 这是何等的不公! 她不能容忍那个贱人的儿子有辉煌的前途,绝不容许。 虽然老四在南边任上交好上司,不惜拿重金贿赂,在贵池这三年他过得顺风顺水,眼看着三年任满参加考课,若是能评得上等,自然高升有望。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贱种爬上去? 幸喜今年南直隶考课评选的主管是大夫人郝氏娘家弟弟的小舅子,凭着这层关系,她终于让老四的评选结果变为下等。别说他升官是奢望,就是想连任也不可能。 他以为自己贿赂了上峰就升官无忧,却没想到自己半路上来了个截胡。 等他发现的时候,就是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一想到四房的人趾高气昂而去,灰头土脸而回,葛老夫人心里的就多了几分痛快。 老四,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我让你在吏部侯一辈子的缺,却永远不能当官! 顾重阳跟母亲一起回到荣冬院,父亲焦急地在院门口来回踱步,见她们二人回来了,父亲忙迎上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夫人,老太太没有刁难……” “老爷!”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轻声道:“进去再说。” 父亲看了看左右,见路边有几个洒扫的丫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止住了话头。 三人进了内室,父亲得知母亲被老太太罚跪,满脸都是愧疚:“夫人,是我对不住你,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老爷,一家人何必说什么你我。”母亲受了委屈,此刻脸上却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因为有父亲的心疼与尊重,她觉得十分满足:“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这点子委屈算什么。我这么多年未能有孕,你不也是一直担待我,不愿意纳妾吗?” “哎呀!夫人,当着孩子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父亲有些赧然地挥挥手:“伍嬷嬷,你快拿药膏来,我看看夫人的腿怎么样了。” 看着父亲与母亲互诉衷肠,顾重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27.长房来人 前一世顾重阳在婆婆延恩侯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回来只能偷偷地哭,默默地埋怨。 她以为母亲会跟自己一样,可是她想错了,母亲一点也不难过。 因为有父亲理解她,关心她。所以,就算是老太太刁难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为父亲付出,母亲甘之如饴。 反观前世的自己,不如母亲良多。至少贺润年从来没有理解过自己,宽慰过自己,更不要说像父亲这样不纳妾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她后来才会慢慢对贺润年死心呢?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贺润年死心,是因为听了师父的一席话,所以才茅塞顿开。 如今想来,恐怕在自己心里,早就不奢望贺润年的情爱了吧?至少,他们之前从没有像父亲与母亲这般,心心相印过。 父亲与母亲在室内说话,伍嬷嬷与一干丫鬟都退的远远的,顾重阳坐在明堂的门槛上想心事。 突然屋里传来父亲的怒喝声:“……真是欺人太甚!她到底要做什么?” “老爷,你小声点。”母亲柔声劝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往后你请过安之后,就不要在内院呆着了。她自然拿你没有办法。” “可是你怎么办?”父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琼枝,父亲临死之际,她用一碗□□逼死了我姨娘,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如今,难道还要我看着她逼死你吗?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顾重阳闻言不由愕然! 她一直以为父亲与老太太不过是嫡母与庶子之间素来的矛盾,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矛盾居然这么深。 老太太居然逼死了父亲的生母苏姨奶奶。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怪不得他们刚回来,老太太就这样尖锐地对待他们。 可老太太到底占着嫡母的名头,这样来往交锋,暂时她们或许能避其锋芒。长此以往,父亲恐怕要吃大亏。 “琼枝!”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激动,他唤着母亲的名字道:“琼枝,我们分出去吧。” 这个主意好! 顾重阳不由激动起来,若是能分出去,他们以后就再也不用看老太太的嘴脸了。母亲不用应付恶婆婆,她也不用禁锢在这内宅里面。 顾重阳对父亲的这个想法十分赞同。 “老爷,万万不可!”母亲惊呼出声道:“分家一事,向来只能由上人提出,做小辈怎么能擅做主张?若要分家,除非上人不在了,兄弟才能请阖族长辈做见证分家。如今老太太尚在,焉能分家?”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显得有些烦躁:“老太太此刻怕正等着拿捏我的错处呢,若我提出分家,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这不孝的大帽子一旦戴在了头上,我这辈子就毁了。” 顾重阳不由默然,大齐朝以孝治天下,不孝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做官。而眼下,他们的困境,只能通过父亲的仕途去化解。 只要父亲仕途顺利,能够外放,他们便如游鱼入海,老太太也鞭长莫及。就算不能外放,哪怕任京官,老太太多少也忌惮些。 最坏的就是眼前的情况,父亲没有个一官半职…… 如果母亲有个位高权重的娘家,恐怕父亲也不会被掣肘得这么厉害!外祖家只是商户,又远在南京,实在没有办法给父亲帮助。 呸呸呸! 两位舅舅疼爱自己视如己出,前一世更为自己做了良多,她怎么能嫌弃舅舅的出身?商户又怎么样?舅舅没偷没抢,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不过说起来,父亲真是难得。一点也没有因为母亲的出身怠慢她。母亲这么多年没有生个男丁,父亲也从来不曾责怪过母亲半分。更不曾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妾氏,庶子庶女朝外蹦。 看看别的侯府公子,不是眠花卧柳走鸡逗狗成为纨绔弟子,就是像二伯父那样被继母养成弱懦无能的样子,胸无大志只知道混吃等喝。 父亲发奋努力,在嫡母的压迫下走出一条路,后来还坐上小九卿之一的国子监祭酒。 不怪前世别人提起父亲总是竖起大拇指。 不过母亲也很不错,温柔善良,又十分的美貌。 听着室内父母双亲的说话声,顾重阳越发坚定了要改变命运,维护这个家庭的决心。 父亲给母亲上完药之后,就吩咐蘅芜摆饭。 食不言,寝不语。 顾重阳与父亲、母亲沉默无言地用了饭。蘅芜领着丫鬟们刚刚把残羹撤下去,伍嬷嬷就神色郑重地进来禀道:“四夫人,长房来人了。” 母亲闻言,神色一变,立马就站了起来,忙道:“来的是谁?” “是长房老夫人身边的丁嬷嬷。” 母亲听了,更是如临大敌,连声道:“快请进来。” 这下子,别说是母亲了,就是父亲也脸色一变:“夫人,我们这回太失礼了。”语气中有一丝责备。 “是妾身疏忽了。”母亲歉意道:“老爷快到室内去,丁嬷嬷那里交给我来周旋。” 父亲听了也不答话,转身就朝内室跑,一不小心还还踢到了椅子,趔趄了几下才站稳。 顾重阳见了不由愕然。 父亲已过了而立之年,怎么还如此毛躁? 再说了,长房崔老夫人最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就算我们失礼了,只要认认真真地道歉,她老人家一定不会责怪我们的。 父亲却不愿意面对,反而把事情都推到母亲身上,真不符合他平时稳重的作风。 顾重阳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这事情要从头说起。 顾家分内四房外两房。 内四房分别是大房庆阳侯大老爷顾占鹏、二房二老爷顾占羽、三房三老爷顾占云、四房就是顾重阳父亲这一房。 外两房分为长房与次房。 长房老太爷顾柏与次房老太爷顾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个。 顾柏是嫡出,顾杨是庶出。 顾家老祖宗顾岳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得了丹书铁卷与世袭罔替的爵位,这庆阳侯的爵位一路传承,一直传到了顾柏也就是长房老太爷那一辈。 长房老太爷顾柏是嫡子,爵位毫无悬念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世事无常,柏老太爷成亲三个月之后陪建兴皇帝南下巡察,途中皇帝遇刺,柏老太爷与刺客殊死搏斗,替皇帝挡了一剑,救了皇帝一命,自己却撒手人寰。因他膝下空虚,当时没有儿子,这爵位就由他庶出的弟弟顾杨继承。 顾杨,就是顾重阳的祖父,顾家次房的老太爷。 后来,顾杨又把爵位传给了自己的嫡长子,也就是如今庆阳侯府的当家人顾占鹏。 长房与次房的两位老太爷虽然都不在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分家。 为了区分,府里的人一直称呼顾柏那边为长房,而庆阳侯顾占鹏则被成为小长房或大房。 如今这府里的当家人,自然是葛老夫人。可长房老夫人崔氏,却是葛老夫人的嫂子,若论资历地位,她比葛老夫人还要高。她虽然不大管事,但是整个侯府却没有人敢轻视她。 她是长辈,她们四房外出三年回到京城按理是要去给长房崔老夫人请安的。 昨天她们没去,今天她们还是没去。 如今长房崔老夫人派了人来,她们方想起这碴。论理,的确是父亲与母亲的不是。 不一会,伍嬷嬷就领着丁嬷嬷走了进来。 丁嬷嬷是长房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顾家、在长房老夫人面前地位超然,别说是母亲了,就是次老太太葛氏见了丁嬷嬷,也不敢拿大。 “四夫人。”丁嬷嬷冲母亲行礼。 母亲哪里敢受,忙上前托住了丁嬷嬷的胳膊,笑语盈盈道:“老夫人身边片刻都离不得嬷嬷,有什么事情找个小丫鬟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劳动嬷嬷您亲自跑一趟?” “老夫人昨天听说您跟四老爷、四小姐都回府了,特意派我来看看。问四夫人这里缺什么,有没有要补充的。”丁嬷嬷笑道:“老夫人还说了,如果次房老太太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安排的话,就让您跟四老爷带着四小姐去长房用晚膳,老夫人说了,要给你们接风洗尘。” 母亲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心里慌张的不得了。 她的妯娌皆是公侯伯爵府的小姐,只有她一个是商户出身,本来她就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了,所以事事不肯落人话柄。她回到庆阳侯府,带了很多土仪,就连侯府的下人都想到了,唯独忘记了长房。 她本来以为长房崔老夫人派丁嬷嬷来是要羞辱自己,肯定会说一些难听的话。可没想到,丁嬷嬷不仅和颜悦色,还说长房崔老夫人要给自己一家接风。 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是感动于长房崔老夫人的通情达理,又是愧疚对长辈的疏忽,又是自责自己失礼还把人家想的那么坏…… 28.堂哥生病 “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是。”母亲满脸通红,十分不安:“按说我们昨天回来就应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只是昨天我们刚回来,手上事情多,就没能过去。原打算今天早上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就去长房的,可没想到……老太太院子里有事,又耽误了。” 母亲顿了顿,神色平静了不少:“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不对。让老夫人昨天白等了我们一场不说,还让嬷嬷你亲自跑一趟。等会我亲自去跟老夫人赔礼道歉。今天晚上我们没有安排,就劳老夫人费心了,还请嬷嬷在老夫人面前帮我表达谢意。” 顾重阳看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长房崔老夫人是通情达理之人,前世自己名声那么坏,长房崔老夫人还愿意在逆境的时候帮她一把。今天母亲这样真诚地道歉,长房崔老夫人定然不会责怪的。 果然,丁嬷嬷道:“四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并未生气,否则也不会让我跑这一趟了。我这就回去了,老夫人身边离不得人的。” “那我就不虚留你了。”母亲站起来,亲自送丁嬷嬷到门口。 又让伍嬷嬷送丁嬷嬷出门,这才转身回到屋中。 母亲则拉起顾重阳的手,对她说:“囡囡,我们下午去长房老夫人那边请安。老夫人娘家山东崔氏是诗书望族,老夫人知书达理,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才女。是母亲失礼在先,等会我们去了,你一定不要调皮。要跟老夫人好好说话,知道吗?”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母亲,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好好跟老夫人请安问好的。” “真乖!”母亲摸了摸顾重阳的头:“快去睡午觉,等醒了,我们收拾一下就过去。记得让绿萝给你打扮的漂亮些。虽然没有分家,但毕竟是两个房头,万万不可再失礼了。” “那我把梳篦挑一套带着,我记得大堂姐跟大姐姐一样,都喜欢吟诗作赋,那我就送那套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风景花样的吧。”顾重阳道:“我想大堂姐一定会喜欢的。还有蕤大堂嫂,我就送那套十二生肖的吧。” “是。”母亲笑道:“你果然越来越懂事了。你要是不提醒,母亲都忘了呢。既然你送东西给你大堂姐了、蕤大堂嫂了,那其他人那里,就由我来送了。” 母女两个商量好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 午休过后,绿芜果然将顾重阳打扮一新。 母亲也特意打扮了一下。 她穿着粉紫色绣葡萄纹的立领褙子,酡红色绣花鸟的马面裙。 青丝拢起,梳成翻叠圆鬟髻,露出光洁的额头,越发显得母亲皮肤白皙,容貌姣好。 发髻上簪着双衔鸡心坠小银凤钗,随着母亲走动而摇曳生姿,让母亲那原本就柔美的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越发动人。 此时的母亲一扫旅途的辛苦劳顿,令人眼前一亮。 顾重阳有一个好皮囊,她也知道自己的确是长得好看。 可此刻看了母亲她才觉得母亲比她好看太多了。 她不由喃喃自语:“母亲,您可真是漂亮。” 顾重阳呆呆的样子取悦了母亲,她上前拉了顾重阳的手,笑道:“别看了,咱们快走吧。” 父亲也哑然失笑:“这孩子,怎么呆呆的。” 一行人出了院子,来到长房。 一进长房的院子大门,顾重阳就问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顾重阳蹙着眉头,认真辨别这里面的药材,当归、陈皮、黄蓍、人参…… 这是人参养荣汤的味道。虽然有所加减,但顾重阳可以肯定,原方就是人参养荣汤。 崔老夫人住的禧荣院,有个梳着双丫髻名叫黄莺的小丫鬟领着她们去。 顾重阳就忍不住那领路的丫鬟:“老夫人身子不适吗?” “老夫人身体康健硬朗,并无不适。”黄莺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是给大少爷熬的药。” 见顾重阳脸色露出不解的神色,黄莺又道:“不是嵘大少爷,而是蕤大少爷。” 顾重阳听了,就恍然大悟。 黄莺口中的蕤大少爷是长房的嫡长孙-顾葳蕤。 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长房崔老夫人嫁给长房老太爷之后,刚过三个月,长房老太爷就过世了。爵位传给了二房老太爷。 两个月之后,崔老夫人发现自己身体不适,请了大夫来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崔老夫人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就是长房的已故的大老爷顾占英。为了跟次房的大老爷顾占鹏区分开,人称英大老爷。 英大老爷身子也不是很好。他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顾葳蕤,女儿顾重芳。 英大老爷是五年前去世的。 崔老夫人先后经历丧夫与丧子之痛,因此十分疼爱这一双孙子孙女。 她虽然疼爱,却不溺爱,顾葳蕤与顾重芳都被她教育很好。 前一世,顾重阳的记忆里只有顾重芳这个大堂姐,对于顾葳蕤这个大堂哥,她没什么印象。她只知道,这个大堂哥刚成亲没两年就病故了,留下大堂嫂一个人。后来,大堂嫂从顾家旁支过继了一个嗣子。 她前一世对顾家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因此并不知道大堂哥去世的具体的时间。不过如今大堂嫂已经进门了,恐怕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 难道大堂哥现在就已经病了?这人参养荣汤主治脾肺气虚,气血双补。如果对症,估计大堂哥很快就能痊愈了。 可怕就怕不对症。 顾重阳想着上一世英大堂嫂形影凋零,孤身一人的清冷样子,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心。 顾重阳冲黄莺微微一笑:“大堂哥是什么时候病的?这药吃了多久了?” “不知道。”黄莺摇了摇头,想了一会道:“好像很久了,蕤大少爷经常病,这药就没有断过。” “你蕤大堂哥身体不好,打从三四岁开始就一直如此。”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隐隐有些告诫的意思:“延医问药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却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总不见好利索。这事情总有老夫人操心,你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 顾重阳可以感觉到,母亲有些不高兴。 自己关心蕤大堂哥并没有什么不对,母亲绝不是不让自己关心蕤大堂哥的意思。 母亲却跟黄莺说着其他的话,无外乎是问老夫人身体好不好,家中有没有什么事情之类的话。 看着母亲故意岔开话题,顾重阳隐隐有些明白,母亲好像不希望自己问跟医术有关的事情。 她想起之前在泊头镇,自己说以后要做大夫行医被母亲狠狠训斥的事情,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这遗憾也只能一闪而过,因为到了老夫人的禧荣院,顾重阳连忙打起精神来。 丁嬷嬷提前得了消息,亲自在门口等着了,见她们来了,就笑着迎上来:“老夫人也刚起呢,可巧四老爷跟四夫人就来了。大夫人与大小姐也在呢。” 说着,丫鬟打起石青色宝相花纹的软帘,一行人走了进去。 因为孀居,所以,崔老夫人的屋子布置的十分低调。没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点缀,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还是昭显出了侯府的底蕴。 不,应该是世家名门的底蕴。这些家具物什都是崔老夫人的嫁妆,她娘家是山东诗书望族,朝中做官之人很多。 “可算是回来了。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你们这一去就是三年,可是长进了不少了。” 崔老夫人坐在上座上,含笑看着顾重阳与父亲母亲一起给她磕头行礼。 父亲与母亲站起来,两个人脸上都有些惭愧之色:“哪里有长进,连给您请安这样的事情都耽误了,实在是愧疚的很。” “好了,你们这不是过来了吗?谁还能时时处处没一丁点错。”崔老夫人摆摆手道:“我并不是那种捉到错处就不饶人的,过去的事情就揭过去吧。你们要是再说,老婆子我可就生气了。” 崔老夫人穿着檀色的宝相花纹对襟褙子,墨绿色裙子。通身上下干干净净,除了头上插的素银扁簪,再无其他配饰。 没有华贵的衣饰,可举手投足间那爽利大气强干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顾重阳见她如此,就打心眼里佩服。如今当家的是葛老夫人,可顾家上上下下提起崔老夫人谁不竖大拇指? 人活到这个岁数,就应该像崔老夫人这样世事洞明却又豁达地活着。 崔老夫人的下手坐着英大老爷的发妻吴氏,为了跟庆阳侯大夫人郝氏区分,府里的人往往称呼她为英大夫人。 旁边站着一个穿鹅黄色裙裾的少女,容貌姣好,肌肤微丰。 得到崔老夫人的示意,她连忙过来对着父亲与母亲行礼。 顾重阳认得,这位就是大堂姐顾重芳。 因为长房没有男子,崔老夫人跟英大太太虽然是至亲但也男女有别,父亲露了个面就去了外院书房。 他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比刚才轻松随意了很多。 29.过寿 长辈们说话,顾重芳就拉了顾重阳到隔壁的厢房。 她一边走,一边拿手在两人之间比划:“重阳妹妹,你长高了好多。人也比原来漂亮了。看来南方的水土果然养人。” 顾重阳上次见她,还是在重芳堂姐出嫁之前。没想到多年未见,重芳堂姐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笑靥温柔,观之可亲。 “重芳堂姐,你也长高了好多。”顾重阳看着她已经有大人的样子了,就十分羡慕,自己这个小孩子的形象做事情太不方便了:“你就像大姑娘一样,不像我还是个孩子。” 姐妹两个如枝头花一样俏生生的模样,娇滴滴的声音,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神色。 母亲接了顾重阳的话,笑着道:“重芳的的确确是大姑娘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要是在路上遇见了,我可不敢认了。我们重阳还是小囡囡呢。我真希望时间能快点,看看我们重阳长成大姑娘的样子。”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四弟妹希望时间过快点,我却跟你恰恰相反。我如今倒希望时间过慢点,好让重芳多陪陪我呢。” 母亲闻言讶然,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已经定了人家了?” 听母亲这样问,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来。 “还没定,不过也快了。” 内宅妇人平日里可以消遣的事情不多,女子嫁人,男子娶亲,这样的消息最能引起她们的注意。 母亲忙道:“是哪家的人?” 顾重阳与顾重芳就在隔壁,因此英大夫人与母亲说话的声音,她们也能听见。 听到她们说到自己的亲事,重芳堂姐不由绯红了脸。 顾重阳知道,重芳堂姐的夫婿是老夫人娘家崔氏五房的嫡长孙,名叫崔安之。 他品行端修,为人磊落,前一世与重芳堂姐锦瑟和弦,感情十分的好。 因为学问扎实,所以他仕途顺利,他步步高升,顾家的人提起这个大姑爷都十分满意。 英大夫人吴氏显然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户部员外郎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崔自立大人的嫡长子,去年刚刚进学,是山东省的案首。因今今年年初来他到京城鹿鸣书院求学,崔大人就带着他来家中拜访,老夫人觉得他品行端修,得知他还没有娶亲,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原来是老夫人的娘家人。”母亲羡慕道:“那就错不了了。还是大嫂有福气,重芳这样恬静贤淑的女孩子,就该配崔氏这样的诗书门第的君子。也不知道我的重阳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崔老夫人在上首哈哈一笑:“有小不愁大,你如今看着重阳小,再过两年也要说人家了。到时候有你舍不得的呢。” “是舍不得,重阳向来不受拘束,性子也十分跳脱。以后要真嫁了,我恐怕真的会担心。” “不必担心。”英大夫人道:“蕤哥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很多事情都不懂,慢慢得不就好了。如今跟着我学管家,不知道多能干。” “蕤哥儿媳妇是个好的。”母亲由衷地羡慕道:“大嫂一双儿女本就十分出色,如今这个媳妇也是能干的,真令人羡慕。” “对了,怎么没见蕤哥儿媳妇?” “昨天亲家舅老爷吕仲贤吕大人从山东省回来了,亲家夫人就派人接了她回去。”英大夫人道:“估计过两天才能回来呢。” 说的是大堂嫂的娘家舅舅,外放到山东省做学政的那位吕大人。 同样是外放回京,母亲不由就多了几分关心:“亲家舅老爷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外放了吧?” “还没定呢。”英大夫人道:“不过听说要留在吏部。” 母亲听了,心头一动。她是为父亲担心,怕父亲在京城候缺一直等不到机会。 候缺候个一年半载是常事,十年八年的也不少。 可她最终什么把心里的话咽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长辈们说着话,顾重芳也拉着顾重阳问她在南边的生活。其实顾重阳都忘的差不多了,好在上一世师父喜欢游山玩水跟她说了很多南方的风土人情,她就捡一些有趣的说了,惹得重芳堂姐十分羡慕。 到了晚上,顾重阳一家三口留在长房用膳,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顾重阳不由觉得,要是父亲生在长房就好了,这样母亲也不用受气了。崔老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真是世间少有。 ************ 大齐朝以孝治天下,对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分敬重,规定他们过寿的时候一应物品可以不受官职品阶的限制。 所以,除了小孩子之外,年长的人在六十岁之前过寿都十分低调,只等六十岁生辰这一天好好风光一回。 孝子孝孙们也会挖空心思来策划寿宴,一来是彰显自己的家世底蕴,二来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孝心。 庆阳侯府也不例外。 十月十七日,离葛老夫人的寿礼还有三天的时间,流水席就已经摆了出来。 跟庆阳侯府有来往的姻亲故旧,都根据平时相处的亲疏送来了或丰厚或一般的寿礼。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 庆阳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门口左右各十二个家丁雁翅排开,迎宾的知客,唱礼的小厮,司账的先生,来往的仆妇……全都精神抖擞穿着簇新的衣裳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 外院沸反盈天,宾客盈门,内院却十分安静。 因为还没有到正日子,重要的宾客都没有到。 如今来的要么是公卿世家送礼的仆妇,要么是不太重要的宾客。 所以葛老夫人不必一一见面,都交给了大夫人郝氏张罗应付。 顾重阳跟着三位姐姐在安荣院陪着葛老夫人说话。 突然,帘子一动,苏嬷嬷疾步走了进来:“老太太,湖北荆州府柴太太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拜寿来了。” 葛老夫人听了眉头一皱:“什么柴太太?我们顾家什么时候有在湖北的亲戚了?” “您忘了,咱们家姑老夫人除了信国公郑家的老夫人之外,还有一个嫁到湖北荆州府柴家的姑老夫人。”苏嬷嬷笑着提醒道:“柴太太是姑老夫人的儿媳妇。” “原来是她!”葛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她来做什么?既然是来拜寿,让郝氏去处理就是了。” 竟然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 “这……”苏嬷嬷顿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柴太太从湖北荆州远路而来,说是非要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磕个头。毕竟是远路而来,不可能今天就回去,可能还有其他事情,您看?” “既然如此,你就让他们进来吧。” 葛老夫人又对顾重阳姐妹几个道:“亲戚们不大走动,你们都不记得了。是你们祖父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早些年嫁到了湖北荆州。今天来的,是她的儿媳妇与孙子孙女。你们也该叫一声表婶,表兄弟表姐妹。” 不一会儿,苏嬷嬷领着一个妇人跟一对少男少女走了进来。 那妇人三十多岁,穿的衣服虽然花团锦簇,但不论花样还是布料皆是京城早就淘汰的款式。 少年十二三岁,精明的眉眼嵌在黑瘦的脸庞的上。他身上穿着宝蓝色的交领杭绸直裰,宽宽大大十分不合体不说,上面还皆是被压了很久留下的褶皱。八成是从成衣铺子里租的。 少女十来岁的样子,生的娇小纤瘦,怯懦柔弱,好似无害的小白兔。那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来回打量着室内。 这个少女,正是柴惜月。 顾重阳不由低下头,放在腿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自己前一世真是有眼无珠,认不清柴惜月的真面目,还跟她推心置腹地做了好姐妹。自己对她一片赤诚,换回来的却是居心叵测地背叛。她做了贺润年的外室,最后还登堂入室跟自己处处较劲。 自己会被贺润年下药毒死,这里面估计少不了柴惜月的功劳。 柴惜月做梦也想不到,她顾重阳死了,柴惜月还是做不成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 顾重阳死了,但到底还有个儿子。可柴惜月呢,她无儿无女,又失去了生育能力。顾重阳没有寿终正寝,她柴惜月也休想安荣福贵到老。 柴太太已经坐下跟葛老夫人说话了。 顾重华则领着一众女孩子到了隔壁厢房。 柴惜月笑盈盈地跟众人说话:“大表姐真是有气度,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大表姐这样有气质的女孩子呢。人家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见了大表姐,我真真是信了。我一见大表姐就十分心折,恨不能当你是我亲姐姐才好。” 30.演戏 顾重华五官秀丽,优雅端庄,若跟寻常女孩子比起来,那自然是漂亮的。可是跟顾重阳顾重珠顾重芝比起来就差了一截了。 她自己也不屑于跟别人在容貌上争高低,却很喜欢别人夸赞她有才华。 听了柴惜月的话,顾重华微微一笑:“惜月表妹可真是好甜的嘴,可真是讨人喜欢。” 她年纪大,跟着大夫人接人待物见识得多了,因此并未喜形于色。 柴惜月说了一大通,见顾重华只说了一句,心下有些失望。但是她并不气馁,而是再接再厉道:“若说讨人喜欢,谁能比得上大表姐你呢。我之前一直很羡慕大表姐你这样的名门贵女,可惜我们荆州府不如京师人杰地灵物华天宝,自然养不出像大表姐这样气质出尘的才女。今天见了大表姐,我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一半了。” 顾重华就好奇道:“那另外一半是什么?” “我十分倾慕大表姐的才华气度,如果有幸跟大表姐做好姐妹就是三生有幸了。我们今天来了,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才走,不知道大表姐这样的贵女住的屋舍是什么样子呢。我想见识见识,以后回去跟人家说也有了谈天的资本。” 柴惜月抿嘴一笑,满眼都是期待:“如果大表姐愿意,我这几天就厚颜跟你住在一起了。” 柴惜月心里有些得意,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重华不会不给面子吧。 京都这些才女,最是清高好脸面了。 顾重华可是庆阳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自己若是攀上了她,跟着她出去交际,结实京都名媛,就凭自己的才华手段,还怕不能名利双收吗? 柴惜月目不转睛地望着顾重华,满眼都是笑意。 可没想到的是,顾重华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皱了眉头道:“我的屋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几位妹妹都是一样,寻常的紧。” 柴惜月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她长袖善舞,喜欢投人所好,讨人欢心,本以为到了京城能大展拳脚,没想到第一个人就给她碰了软钉子。 顾重华好似没看到柴惜月的难堪一样,她微微一笑,拉了柴惜月的手,十分亲切自然,不见半分的尴尬:“横竖惜月表妹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的,等老太太寿宴过了,我领着你好好在侯府玩几天。咱们庆阳侯府的园子虽不是什么名园,但到底是与湖北不同,惜月表妹可以好好领略一番,也不算白来了京城一回。” 柴惜月的苍白的脸又涨得通红:“多谢大表姐,到时候就劳烦大表姐了。” “嗯。”顾重华神色自若道:“惜月表妹不必客气,茶凉了,快尝尝。” 柴惜月喝了茶,端着茶盏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指关节隐隐有些发白。 这是京城,是庆阳侯府,是助她上青云的地方,她不能造次。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小不忍则乱大谋,心中翻滚不已的气血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立马打起精神来跟顾重珠寒暄:“我之前就听说,庆阳侯府的二小姐是最漂亮的,父母爱若掌珠不说,就连老夫人也十分喜爱,因此取名顾重珠。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果然不虚。二表姐,你长得可真漂亮!” 顾重珠对自己的美貌的十分自负,出去的时候也经常听人夸赞自己,可从来没有像柴惜月这般露骨过。 听了柴惜月的恭维,她立马眼睛一亮,显得有些激动:“惜月表妹,你说的是真的,你们远在湖北荆州府也听说了我的美貌了吗?” 顾重珠的反应有些过激,但显然是柴惜月想要的结果。 她微微一笑,离顾重珠又近了几步:“二表姐,我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来京城,京城的女孩子难道个个都像你跟大表姐这样吗?一个气质出尘如天上的明月,一个倾国倾城好似盛开的牡丹。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她稍微有些夸张的语气令顾重珠十分得意,平素跋扈高傲的她难得平易近人了一回:“惜月表妹,你说得没错。我们京城比你们湖北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名门贵女更是多不胜数。不说其他世家,就我们庆阳侯府的三妹妹与四妹妹,虽然比不过我跟大姐姐,但是也比你们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子漂亮很多。” 顾重珠上下打量了柴惜月一回,然后道:“不过,惜月表妹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虽然比不过我们顾家的女孩子,但是也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强多了。” 柴惜月向来觉得自己漂亮,她恭维顾重珠不过是为了哄对方开心,没想到顾重珠说话这么直,将她贬的那么低。 她笑盈盈的脸就有几分僵硬。 “二表姐说的是,我做梦都想跟你这样的名门淑媛亲近亲近,好学学你们的气度。”说着,她的语气低下去,露出几分沮丧:“可惜,如今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怎么不行呢。”顾重珠笑道:“我看你也是个伶俐的人,既然如此,我就大发慈悲,让你见识见识好了。你这几天跟我住在一起,你好好跟我学学,等你回去了,就告诉那些人,京都庆阳侯府的二小姐是多么美貌无双。” “真的吗?”柴惜月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珠:“二表姐,你太好了。像你这样花容月貌却又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我还是头一回遇到。” 她再次上前,拉了顾重珠的手,赞叹感激道:“二表姐,我恨不能你是我亲姐姐!” 说着,眼中竟有了水光。 她的反应让顾重珠十分有成就感,她故作平静道:“好了,这不过是小事,我这个人心地柔软向来喜欢帮助人。这几天你在京城,就跟我一处。有我在,别人绝不敢怠慢你一分一毫。” 看着她们两个一个恭维一个应承,顾重阳心里的气愤渐渐变成一种好笑。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柴惜月可真是唱、作、念、打,无一不精,才一会的功夫就把顾重珠哄得团团转。 自己可真是有眼无珠,居然看不到柴惜月居心叵测,心怀鬼胎,还以为她是真心跟自己交朋友,真心对自己好。 第一次上当是无知,第二次上当就是蠢。 她顾重阳这辈子再也不会上柴惜月的当了。 柴惜月拉拢了顾重珠,顾重珠就指着三小姐顾重芝道:“惜月表妹,这是我三妹妹。” 柴惜月正欲跟顾重芝说话,顾重珠又轻鄙道:“对了,我要跟你说清楚,你要结识名门淑媛,自然是要亲近我这样的,有些人虽然也是侯府小姐,却是庶出。惜月表妹这么聪明,嫡出与庶出的区别,不用我提醒,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柴惜月点点头,对顾重珠微微一笑表示了解。 “三堂姐好!” 她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就没有再说其他,敷衍之色溢于言表。 顾重芝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对于柴惜月的轻视没有任何的不快,只轻声道:“表妹好。” 顾重芝柳眉杏眼桃花面,一举一动都是画,十分的漂亮。 顾重阳见了,就叹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日子不好过呢,现在看来,三姐姐恐怕比自己还不如。居然连柴惜月这样初次见面的客人都如此怠慢她,家中的其他人以及下人就可想而知了。 上一世,自己与三姐姐都是生母去世,可自己是嫡出,还有舅舅。三姐姐是庶出,一无所有。 想到自己上一世在继母面前吃的苦头,对于这个三姐姐,顾重阳生出了几分怜惜。 柴惜月已经走到了顾重阳面前,她笑盈盈道:“这位定然是四表姐了。” 她目光在顾重阳身上一转,见顾重阳头上带着金镶玉蜻蜓珠花,耳朵上塞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身上穿着的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样,心里就生出几分讶异。 不是说四房老爷是庶出,不讨老夫人欢心吗? 这个四小姐顾重阳怎么穿戴如此华贵,比大小姐顾重华一点也不逊色。 看来,自己之前打探的消息也不全然正确,还是要随机应变才是。 心里打了个转,柴惜月就亲热道:“四表姐的皮肤可真白,不知道平日里擦什么香粉呢?” 见她跟顾重阳说话,二小姐顾重珠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她冷哼一声道:“谁知道她擦什么香粉?也不知道把脸抹这么白给谁看!” 顾重阳对柴惜月笑笑没有说话。 可柴惜月却越发觉得顾重阳不一般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道:“四表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惜月?惜月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四表姐多担待,千万别跟惜月一般见识。”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 31.打脸(一) 顾重阳还是没有说话,只低了头小口小口的喝茶,顾重珠的脸色却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她刚刚跟柴惜月说别人看着自己的脸面绝不敢怠慢她,这会子顾重阳就故意找碴欺负柴惜月。这不是给柴惜月难堪,分明是顾重阳想给自己没脸。 她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就冷笑一声上前道:“顾重阳,惜月表妹跟你说话呢,难道你听不见吗?惜月表妹远来是客,老太太让我们好好招待她,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顾重阳这才放下茶盏,对柴惜月说道:“老太太房里的茶向来都是最好的,这信阳毛尖凉了就不好喝了。刚才嘴里噙着茶水,不好说话,怠慢了贵客,还望海涵。” 她说话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声音娇软清糯,说不出来的好听,柴惜月的目光这才从顾重阳胸前的八宝琉璃金项圈上移到她的脸上。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这个四小姐好漂亮的容貌! 她忙打起精神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四表姐说哪里话,你愿意跟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岂敢怪罪。四表姐……” “柴姑娘,敢问你是哪年生的人?” 顾重阳冷不丁地说话,生生打断了柴惜月的喋喋不休。 她噎了一下,忙道:“我是建兴二十九年八月生的,因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十分皎洁,所以家父给我取名惜月。四表姐名叫重阳,是出生在白天阳光普照之时吗?” “是啊,我的确出生在白天。”顾重阳点点头:“我是建兴三十年九月九日出生的。因为赶上重阳节,家中姐妹又是重字辈,所以就叫了重阳。” 这话一出,柴惜月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比顾重阳大了一岁,居然张嘴就叫对方表姐,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都怪自己太急切了,看着顾重阳比自己高,就以为她比自己年纪大。 “四……表妹……”柴惜月满脸都是歉意,显得忐忑又真诚:“四表妹比我高,说话行事比我稳重有章法,我就误以为你年纪比我大。没想到闹了这样一个笑话,四表妹千万别笑我。” 上一世也是如此,柴惜月一见面就叫自己表姐,关系近了之后就叫自己姐姐…… 后来彼此都知道是顾重阳小,柴惜月大的时候,柴惜月却拉着顾重阳的手说叫惯了,不想改口了,还说要做顾重阳一辈子的好姐妹。 顾重阳当时想着横竖怎么叫都无所谓,不仅没有刻意纠正,反而觉得柴惜月宁愿做小妹妹十分娇憨可爱,而自己做姐姐是占了便宜。 没有想到的是,柴惜月最后给贺润年做了外室。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承光三年,伪帝已经稳定了朝政。贺润年为父亲守孝三年已满。 除服四个月之后,顾重阳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她既惊且喜,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好景不长,她很快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她就让人跟着贺润年,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大舅舅已经被封为凉国公,是有功于伪帝的重臣。她是大舅舅最疼爱的外甥女,自然有人巴结她,替她办事。 不过几天,她就查出贺润年养外室的事实。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哭了半宿。 贴身服侍的丫鬟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回凉国公府找大舅舅给自己主持公道。 顾重阳想着两位舅舅为自己操心了这么多,没道理这点子小事让舅舅们担心生气,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心痛如绞,却隐忍着眼泪一字一句道:“不必告诉舅舅,这件事情我要自己处理。” 于是就派人捉了那外室身边服侍的人来,一个丫鬟跟一个婆子。 等人来了,她盘问一番才知道,那外室居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顾重阳当时深爱着贺润年,她以为贺润年不过是跟外面的人玩玩,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让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这消息对于顾重阳而言不异于晴天霹雳。 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她醒过来,贺润年已经来了。 他跪在自己床头,求自己不要告诉舅舅:“重阳,若是大舅舅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重阳,算我求求你!” “要我不告诉大舅舅可以。”顾重阳眉眼冷峻地望着贺润年:“你让外面那位打胎,跟她一刀两断,这件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那怎么行!”贺润年霍然起身,大声质问顾重阳:“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能这么狠心?她腹中怀的,是我贺润年的骨肉。你让我杀死自己的孩子,顾重阳,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理取闹,冷硬心肠了?” 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却反过来指责自己无理取闹,冷硬心肠。 顾重阳怒极反笑:“她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你孝中寻欢还生下孩子,就算我就不告诉大舅舅,那些御史知道了,也够你喝一壶的。我倒要看看,是延恩侯府重要,还是外面的那个贱人跟庶虐重要!” 贺润年脸色发白,手指发抖地指着顾重阳喝骂:“你简直不可理喻!” 顾重阳一颗心伤痕累累,说出来的话也越发咄咄逼人:“明明是你心思龌龊,品行不端,见色忘义,孝中纵欲,还有脸来说我!” 两个人越吵越凶,最终不欢而散。 可当天晚上,婆婆来了。 顾重阳嫁到延恩侯府的第一个月,婆婆对她非常好。 可从第二个月开始,先是延恩侯府大老爷醉酒落水淹死了,紧跟着二老爷坠马而亡,没隔多久老延恩侯也因病去世。 婆婆请来道人算出她是不祥之人,会有这种结果,都是她命太硬克死了大老爷、二老爷、老延恩侯。 从那之后,婆婆就一直对她冷言冷语,怒目而视。别说亲自来她的院子了,就是她去请安问好,婆婆也鲜少给她好脸色。 所以,虽然明知道婆婆是为了贺润年养外室的事情前来,可能十之八九是为了帮贺润年说情,她也还是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恭迎婆婆。 婆婆难得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夫妻本是一体,夫荣妻贵,夫贱妻哀的道理你一定是知道的。你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夫人,若是侯爷行为有亏,你身为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颜面同样有损。” “侯爷孝期取乐,养外室,生庶子,的确是他的不对。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延恩侯府颜面蒙羞,但你难道能独善其身?” “焉知别人指责侯爷的时候不会说你善妒不贤,逼得侯爷只得养外室?” “又或者说,你想听那些长舌妇人笑话你无能没事本,拢不住丈夫的心?” 顾重阳听了先是愕然,接着就陷入沉默。 虽然知道婆婆是为贺润年说话,她也不得不承认婆婆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 婆婆见她不说话,就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情若是传到凉国公耳中,他又该有多么担心?我想,你定然是不愿意凉国公为你生气为你担忧的,对不对?” 说到舅舅,顾重阳终于松动。她不再无动于衷,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婆婆就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事情终要解决。如今侯爷已经低头,身为妻子,你不能倔强,而是要就坡下驴,将事情圆过去。” 听婆婆这么说,顾重阳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婆婆,我绝不许那女人进门。” 话一落音,顾重阳就后悔了。 她怎么能这样顶撞婆婆,婆婆本来就不喜欢自己,这样一来,恐怕跟厌恶自己二来。 可婆婆并没有生气,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个傻孩子。你现在觉得男欢女爱比什么都重要,可以后你就会明白,身为侯府夫人,尊重与体面比情爱重要的多。” “若任由那女子外面,对我们延恩侯府名声不利。最重要的是,那女子想要如何,我们根本无法拿捏,无从下手。若是让她进了门,一方面能展示你身为嫡妻的大度,令侯爷心中有愧,以后会更加爱重你。另一方面,有了妻妾的名分,你再想拿捏那她,岂不是就更加容易了?” 婆婆的话令顾重阳很是意动,她不想拿捏谁,可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而她却素手无策只能被动挨打。 如果那女人进了门,至少事情在内宅,至少自己可以干预。而不是像现在,她在外面,自己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可那女人已经怀胎七个月了,她若是进门生下男胎,岂不就是侯府的庶长子。 嫡子不长,长子不嫡,是侯府大忌。 可若是不接那女人进门,以后孩子肯定是要认祖归宗的。 一时间,顾重阳忧心忡忡,瞻前顾后。 32.打脸(二) 延恩侯太夫人语重心长地劝慰她:“我知道,那女子已经怀胎七个月了,你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我现在可以向你保证你,若她生下的是个男孩,自然去母留子,不会让她威胁你的地位。” 说到这里,延恩侯太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阴冷。 “反正孩子只比你腹中的孩子大几个月,等他出生了,我们就瞒着。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再说出去。对外,就说你的孩子是先出世的,庶子是后出世的。反正不能让庶孽占了嫡长子的名头。” 庶虐二字咬德特别紧,以至于她的表情有些狰狞。 延恩侯太夫人顿了顿继续道:“若她生下的是个女孩子,那就更简单了。孩子留下来,至于那女人,我会安排人给她灌药,绝了她的生育。” 延恩侯太夫人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这样品行不端,勾引爷们的女人,根本不配进我们延恩侯府的门。我能留她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重阳,这些个妾室,没一个好东西,我比你更恨。” 延恩侯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面冷心冷,顾重阳虽然解气,但是也生出几分戚戚焉。 延恩侯太夫人这个人最是古板,最看不得人行为轻佻,言语不端,这一点顾重阳深知。 所以,那个外室还没进门就被延恩侯太夫人判了死刑。 就是因为如此,顾重阳就放了心,听了延恩侯太夫人的话,接了那外室进门。 第二天的黄昏,一顶素色小轿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延恩侯府。 顾重阳穿着代表正室的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梳着翻叠圆鬟髻,戴了金镙丝童子戏珠钗,鬓带一朵杯口大的红花。 整个人打扮的娇如春花,丽若朝霞,不仅漂亮,还有通身的气派。 两个婆子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 她穿着玫瑰粉的对襟圆领褙子,豆绿色的挑线裙子,梳着弯月髻,髻上簪着一个镂空金簪。 虽然大腹便便,然行动时腰间秋香蓝丝绦迎风摇摆,依然有几分风姿。 顾重阳见了她袅娜的样子,手指不由狠狠地掐入手心。 那人已经低下头去,勉强跪拜:“见过夫人。” 顾重阳一怔,这声音好生耳熟! “你身子不便,起来吧。” 底下那人就盈盈站了起来,眼睛朝顾重阳一望,轻轻唤了声:“姐姐!” 顾重阳如遭雷击,脸色大变,声音尖锐又高亢:“柴惜月,怎么会是你?竟然是你!” 她贴心的好姐妹居然背着自己跟丈夫勾搭到一起,还在她之前怀了孩子,如今甚至要登堂入室要与她分享丈夫。 顾重阳心如刀绞,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倾塌了。 她可真是傻! 真是傻! “姐姐,对不起。”柴惜月双眸含泪,说不出的哀婉可怜:“请你原谅我这一次。” 说完,她再次跪下去,苦苦地哀求:“都是我不好,姐姐不要生我的气。从今以后,我们姐妹两个一起服侍侯爷,我一定时时处处以姐姐为尊。” “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好不好。你向来疼我,从不舍得生我的气的,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吗?” 跟从前一样,怎么可能跟从前一样。 从前自己与她是再亲密不过的好姐妹,她们一起分享喜怒哀乐,她对贺润年有好感,柴惜月还帮着自己出主意,还有一次,柴惜月还帮她将香囊送给贺润年。 柴惜月明明知道自己爱慕贺润年,明明夸贺润年是再好不过的人跟自己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可笑自己几天前还托人带信给她,说自己怀了身孕,说她就要做姨母了,说自己身子不便,等胎坐稳了就去看她。 枉自己对她掏心掏肺,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自己。 若是换做别人,她还不会这么愤怒。可为什么偏偏是柴惜月! 她抢了自己的爱情,又背叛了她们之间的友谊。 亏她有脸叫自己姐姐。 她可真是好妹妹啊,跟自己的姐夫搅到了一起。 顾重阳又恨又恼,泪水迷蒙了双眼,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那有多痛。 可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顾重阳擦干眼泪,望向柴惜月:“惜月,你真心当我是姐姐吗?” “真的,真的。”柴惜月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全是自责:“姐姐对我好,一直照顾我,我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姐姐原谅我,我以后一定老实本分,安分守己,服侍姐姐。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欺骗自己。她柴惜月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良心,都不会干出这样无耻的事。 乱家的种子,没廉耻的畜生! 顾重阳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瞪着柴惜月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她那个时候只想认真地看一看,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你敢以你肚子里的孩子保证吗?”顾重阳面色冷峻地望着她:“只要你以肚子里的孩子保证,说你刚才所言都是真心实意,若有半句假话,你就天打雷劈,你腹中骨肉就化为血水,我就相信你。” “柴惜月!”顾重阳冷冷地唤着她的名字:“我愿意你相信你,你敢发这个誓吗?” 柴惜月脸色发僵,嘴唇发抖,额上冒出点点汗珠。 “姐姐……”她声音发紧,磕磕绊绊道:“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 “是我咄咄逼人还是你自甘下贱?”顾重阳霍然起身,紧攥着双手憎恨地看着她:“从前我顾重阳识人不清,被你耍得团团转,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姐姐。”柴惜月也站起来,目光冷清地望着顾重阳:“你说的是真的吗?” 二人四目相对,好似是头一回看清彼此。 顾重阳上前一步。 啪! 清脆的耳光声落下,柴惜月的脸立马红肿了一片,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姐姐,你……” “我打你了。”顾重阳神色不动,眉眼间却全是轻视:“怎样?” 柴惜月的手紧紧地攥着裙子,脸色发青。 顾重阳打了她!一个被她指使的团团转的人居然敢打她! 柴惜月恨得咬牙切齿,顾重阳打了她的脸,同时被打落的,还有她的自尊心。 她又恼又恨,却不敢翻脸。 看了看左右的仆妇之后,柴惜月低下头,小声地抽泣起来:“姐姐,若是打我你能消气,你就打吧,纵然被姐姐打死,妹妹我……也无怨无悔。” 你以为我不敢! 顾重阳二话没说,再次扬起巴掌,重重地落在柴惜月脸上。 柴惜月的目中的凶光立马就露了出来:“你……” 可她到底生生忍住了心中的气,依旧做出逆来顺受的样子,默默流泪:“姐姐,这是我欠你的。如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吧?” 顾重阳眼底就露出几分的嘲讽,她这样说,是怕自己继续打她吧。 装模作样,口蜜腹剑,这才是柴惜月的真面目吧。 可笑自己从前竟从来不曾看清过。 “不要叫我姐姐。”顾重阳昂起头,不屑地睥睨着她:“你不配!” “夫人,柴姨娘的茶还没敬呢。” “不用敬了,让她自己喝吧。” 顾重阳扬长而去,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从那之后,她跟柴惜月你来我往,表面上虽然平静,可是她心里却恨死了柴惜月了。 当然,柴惜月也记恨上了顾重阳。 想起往事,顾重阳心中旧愤难平。 她真是瞎了眼,才会跟柴惜月做姐妹,还让柴惜月叫自己姐姐。 在延恩侯贺府,柴惜月每叫自己一声姐姐,就是提醒她是多么的蠢。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做柴惜月的“姐姐”了。 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耳边却传来柴惜月的歉意中带着委屈的声音。 “四表妹,我说错了话,是我不对。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不理我……” 顾重阳抬头,正对上柴惜月饱含委屈的脸。 “顾重阳!”顾重珠大喝一声,替柴惜月打抱不平:“惜月表妹已经道歉,你还要怎么样?” “这些都是小事。”顾重阳压下心中的情绪,微微一笑道:“我已经不记得了,惜月表姐也别自责了,这本就没什么。” “我以为四表妹生我的气了。”柴惜月破涕而笑:“四表妹不生气,我就放心了。” “我们四妹妹年纪虽然小,却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大姐姐顾重华道:“惜月表妹快别这样,要不老太太还以为我们欺负了远客了呢。” 柴惜月又是一噎,她正欲说话,顾重华却又道:“这会子该摆饭了,咱们快去老太太那里吧。” 顾重阳立马笑盈盈道:“大姐姐说的是,这半天我都饿了。” 说完两姐妹当先走了出去。 顾重阳看了一眼大姐姐,越发觉得她行事稳重,不骄不躁,说话一针见血,不愧是京师贵女中的翘楚。 再过一年,她就要参加蕊珠书院的入学考试了,她会在考试的时候大放光彩,成为名震京城的才女。 在她在蕊珠书院读书的这几年,提亲的人几乎没把庆阳侯府的门槛踏破,她却谁也不嫁。等她从女子书院肄业,她选择了带发修行。令整个京城哗然。 不知道前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了却尘缘,宁愿青灯古佛一辈子。 33.冤家路窄 柴惜月就这样在庆阳侯府住了下来。 很快就到了葛老夫人六十寿诞的当天。 一大早,顾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少聚集一堂。 除了戍边哈密卫的庆阳侯顾占鹏没到,顾家的小辈几乎全部到齐了。 长房老夫人没来,长房大少爷顾葳蕤体弱也不能来。 所以,长房只来了英大夫人吴氏,跟她的女儿顾重芳与儿媳妇郑氏。 大夫人郝氏带着大房的一双儿女顾峥嵘与顾重华,二老爷顾占羽、二夫人费氏带着二房的一双儿女顾明晰与顾重珠,就连在京郊别院静养的三老爷顾占云也在昨天下午赶了回来。 顾重阳对三老爷顾占云的印象几乎为零,她只知道这个三老爷是个耳朵听不见的聋子,而且身体羸弱,常年卧床养病。 他的嫡妻在五年前就病逝了,后来他没有再娶,如今只有一个侍妾服侍他。 一群健康的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由侍妾扶着十分的显眼。 顾重阳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惜只能看到背影,如果能看到脸色就好了。 顾重阳心里正在嘀咕,就感觉到母亲捏了捏了自己的手。 顾重阳忙收回眼神,好好跟着众人一起三跪九拜口中说着祝贺的话。 众人一一奉上寿礼,顾重阳也不例外,葛老夫人今天特别高兴,倒没有挑刺。 等众人寿礼奉上之后,顾家的下人也拜了寿,大夫人就指挥众人各司其职忙开了。 因为从巳时(上午九点)开始,拜寿的宾客就会上门了。 不管大人们有多忙,像顾重阳这样的小孩子是不用忙了。为了拜寿,她起了一个大早,此刻觉得有点困,就回到海棠院小憩一会。 顾重阳回到海棠馆,跟绿芜青芷说了一声,让她记得半个时辰之后叫醒自己,就一头倒在床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绿芜的声音:“小姐,快起来,外面来了好些宾客,几位小姐都在外面帮着招呼各府的小姐呢,四夫人让您赶紧过去。” 顾重阳赶紧起床换衣服重新梳了头,就带着绿芜朝葛老夫人的安荣院走去。 穿过花园,顾重阳顺着游廊朝前走,刚一转弯,就看一个万分不想见到的人。 不光是顾重阳,就是绿芜也吓了一跳:“小姐,是他!” “他一定是来给老太太贺寿的。”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虽然咱们光明正大,可保不齐他是个糊涂的。万一他像上次一样胡言乱语那就糟了,你别说话,咱们不走这条路,从后面绕过去吧。” 说完,顾重阳就像避瘟神一样走开了。 可她们刚刚转身,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质疑的呵斥声:“你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顾重阳一听这声音,就确定了,他的确是泊头镇那个眉目精致却下手狠厉的少年。那天,他几乎不曾将自己的肩膀捏碎,还扬言说再次见面就会刮了她的眉毛,剪她的头发,划破她的脸。 顾重阳那天已经见识了他的无理取闹,她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 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诞,能来的都身份都不一般,若是自己跟他起了争执,别人会怎么说她不知道,但自己把寿宴搞砸,出了丑,老太太就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自己是女子,他是男子,闹出了什么笑话,他顶多落个年少轻狂的名头,而自己呢? 一想到上一世不好的名声,顾重阳越来越心惊,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毫不犹豫抓起绿芜的手,拔腿就跑。 顾重阳气喘吁吁,一路疾奔,片刻不敢停歇,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是否追了过来。 一直跑了花园另一头小湖旁边,她才敢略略停下脚步。 “唉呀,累死我了。”顾重阳一边喘着气,一边道:“绿芜,你跑的真快。” 她一回头,只见身后的人哪里是绿芜,分明是自己避之不及的那个坏蛋少年。 他紧皱着眉头,定定地望着自己。 顾重阳只觉得像被人当头闷了一棍子,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拉的绿芜,怎么会变了个人? 他怎么一直盯着她,难道是太生气了,所以在想怎么折磨她?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他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就只盯着她看。 怎么办?怎么办? 顾重阳忧心忡忡,头大如斗。 她提醒自己应该跑,可又觉得这个法子不行。 刚才自己跑了那么久,累的气喘吁吁,他却面不红,心不跳,气息平稳。 论脚力,自己肯定不如他。 可难道就要自己在这里束手待毙不成? 不行不行! 明明是他认错了人,凭什么自己害怕。做错事情的又不是她。 这样一想,顾重阳只觉得底气足了很多。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腰间挂着的腰刀,气焰立马又矮了下去。 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是讲道理的人。自己跟她理论,还不如去对牛弹琴。 顾重阳心乱如麻,欲哭无泪,心里生出十二万分的后悔。她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她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跑的。 现在怎么办?他就是弄死自己,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你拉我到这里做什么?”那少年扬起英挺的眉毛,漂亮的眼睛嫌弃地看了顾重阳一眼:“二婶今天又要做什么?” 不能慌,不能乱,要稳住。 顾重阳心里默念,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抬头挺胸露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我本来是要拉我的婢女的,没想到拉错了人,是我的不对……” “小姐……”绿芜焦急的声音遥遥地传来过来。 顾重阳感觉自己手腕一紧,那少年已经拉了她迅速闪进了旁边的假山洞里。 “二婶可真是好计谋!”那少年冷冷一笑,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嘲讽:“先让你欲擒故纵引了我来,然后让丫鬟带人来,造成孤男寡女共处的事实,然后逼得我不得不娶你,她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她平时对我如何算计都不要紧,今天居然要丢人丢到顾家,为了让我娶田氏女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赔上你的清白,我的名声……” “还有你。”他怒气腾腾地瞪着顾重阳,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愤怒:“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都忘光了。我当时就不该因为你长得漂亮而心慈手软,若是我当时就划破你的脸,今天的事,就没有了。” “不、不、不!”顾重阳满脸骇然,连连摇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二婶,也绝没有要逼你娶我意思的。今天我们见面纯属巧合。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以后有多远走多远,绝不跟你碰面。” 少年睥睨着顾重阳,捏着她手腕的手稍稍用了一些力:“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好痛! 狭窄的山洞,挤着两个人。 顾重阳被他紧紧地压在山洞的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壁硌得她后背生疼,右手抵在石壁上,冰凉而粗砺,而左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令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那少年见状就皱了皱眉头,松开了手。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却看见那人不知何时拔出腰刀,寒光闪闪地对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顾重阳又惊又怕,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少年冷笑道:“我知道,你家道中落,所以想努力向上爬,过好日子,这我能理解。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我怜惜你小小年纪被长辈摆弄,有心想拉你一把,你知不知道,我原来打算让你上我的美人图的!只要上了我的美人图,你名头大显,自然会有贵族公卿去你家提亲,以后你便可以过着穿金戴金,呼奴唤婢的日子。这大抵就是你们这种攀龙附凤浅薄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吧。” “那样的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他的脸色一落,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可你不该再来招惹我。可见我上一次是错了,我根本就不该放过你。你那大姐姐刮掉的眉毛已经长出来了,可她今天见了我,却吓得瑟瑟发抖,连看我一眼都不敢。看来,我也该给你点教训才是。” “你认错人了。”顾重阳被那柄刀吓得几乎要泪崩:“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二婶婶,你最好放了我,要不然事情闹大了,顾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哼!”少年并不答话,而是握紧腰刀,欺身上前,一双眼睛更是如戏鼠的猫一般,玩弄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别过来!”顾重阳头皮发麻,心砰砰乱跳,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眼看那刀就要落下。 “噗!”顾重阳一扬手,对着少年的眼睛丢出一阵沙灰。 34.不依不饶 少年被迷了眼,却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衣襟,十分警惕。 事到如今,自己必须奋力一搏。若等他回过神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下场,顾重阳不用想也知道。 她毫不犹豫,欺身上前,用尽力气抬起右腿,膝盖冲着少年的两腿之间狠狠撞了上去。 抬腿,用力,整个动作稳、准、狠,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收腿,转身,拔腿就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身后传来少年吃痛的闷哼声,顾重阳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还不忘幸灾乐祸,叫你欺负我,这回咱们两清了。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顾重阳只觉得一阵畅快。 前世今生,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人。 绿芜迎面跑过来,脸色骇然地望着顾重阳:“小姐,你没事吧。” “现在没事,等会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顾重阳脚下不停,一边跑一边道:“趁着那人没追过来,咱们赶紧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绿芜听她如此说,拉着她的手就朝前跑。 堪堪跑到院子门口,见来往的女宾穿红着绿,涂脂抹粉打扮得富丽堂皇,丫鬟们如穿花蝴蝶一般安置宾客,倒茶递水,好不热闹。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整理了衣饰,然后深呼吸三次,等自己心绪平稳了才走了进去。 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杜若正焦急地在门口探望,见她们来了,不由分说,抓着顾重阳的手就走:“我的四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快跟我走,您要是再不来,四夫人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花厅里,窗明几净,布置的十分喜庆。木樨香的味道若有若无,案几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花与菊花。 四夫人沈氏正在跟一位身穿杏黄色裙裾的夫人寒暄。 顾重阳忙快步走到四夫人身边:“母亲,我来晚了。” “你这孩子!”母亲迎上来嗔怪道:“老太太的寿宴,别人都忙的不得了,你却躲起来偷闲,真是不像话。还不快来见过吕夫人。” 四夫人道:“这是你蕤大堂嫂的娘家舅母吕夫人。” “见过吕夫人。”顾重阳闻音知雅,忙屈膝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吕夫人见了,就笑着点点头:“四小姐这规矩礼数可真好,比起长房大小姐与你们家的大小姐竟一点也不逊色。四夫人可真是会教孩子。” 四夫人沈氏也被女儿这标准漂亮的行礼姿势给惊了一下,可她只觉得这是女儿天资聪颖,跟这顾重华在一起才几天就学会了。 吕夫人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在侯府闺阁见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能得她夸奖肯定,母亲十分高兴。 她矜持地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吕夫人过奖了。她不过是个孩子呢。” 正说着话,又有别的女客到了。 四夫人对吕夫人道了一声抱歉:“这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由她跟小女带夫人去老太太的正房吧。” 说完又转头来对顾重阳道:“正房旁边的厢房里,都是与你年岁相仿的宾客,你重芳重华几位姐姐都在,你去了就不要出来了,帮着她们招待宾客,知道吗?” “我知道了,母亲。” “吕夫人,这边请吧。”顾重阳微微一笑,先让开了一步。 吕夫人见了,对顾重阳又高看了几分。她笑着跟顾重阳说话,问她几岁了,可念书了,女红如何,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顾重阳一一答了,并道:“我书念的一般不如重芳堂姐与大姐姐,女红也不甚好,平日里喜欢翻翻医书、药典,偶尔自己制些药。” 吕夫人闻言十分讶异。 好诚实的孩子! 她可是蕊珠书院的夫子,想在自己面前一展才华好获得蕊珠书院考试资格的女孩子多不胜数,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念书一般呢。 恐怕是年岁小,又在外头几年,不知道蕊珠书院的名头吧。 她点点头道:“原来你喜欢研究医术,也不错啊。” 是啊,比起琴棋书画,研究医术的确不算什么正道,就连吕夫人这样女才子中的佼佼者也这么说,难怪母亲不支持自己行医悬壶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忙打起精神来:“不知道夫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呢。” “我?”吕夫人不由哑然失笑:“我喜欢焙茗煮茶,侍弄花草。” “嗯。”顾重阳煞有介事道:“夫人好雅致。” 吕夫人更是想笑,这孩子,才十岁,说话做事全然一副大人样,真是逗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房,顾重阳跟翡翠陪着吕夫人进去,等吕夫人等葛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们就悄悄退了出来。 翡翠赶紧回花厅接待客人,顾重阳则去了厢房。 厢房里莺莺燕燕坐着好多人,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闺秀,顾重芳与顾重华正在招呼,虽然有些忙忙碌,却也游刃有余。顾重芝跟在顾重芳与顾重华身边帮忙。 顾重珠巧笑嫣然,柴惜月眉飞色舞,跟几个女孩子聊的十分热闹。 顾重阳就静悄悄地走进去,找了个椅子坐下喝茶。她的的确确是跑得太累了。 可刚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顾重珠声惊喜又娇媚的声音:“大哥,二哥,少阳表哥你们来了。” 能让顾重珠惊喜的绝非她日日见到的两位兄长。 顾重阳应声抬头,就看到大少爷顾峥嵘、二少爷顾明晰联袂二来,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衣饰华美,眉目精致的美貌少年。 顾峥嵘与顾明晰长得都不赖,也算是风度翩翩的侯门公子,可是却被那美貌的少年生生逼成了路人甲。 那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明星,英气逼人。屋子里的姑娘纷纷红了脸,撩了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顾重珠十分热情,无限娇羞道:“少阳表哥好久没来我们家了,大伯母与老太太天天惦记着你呢。这一次来了,可要多待几天才是。” 少年却并不答话,只拿眼睛在一众闺秀里看来看去,好像在找什么人。 顾重阳心里砰砰乱跳,忙把头压得低低的。 该死!他竟然找来了!看来,这个小坏蛋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顾重阳的头越压越低,恨不能转到桌子底下。 屋子里都是女孩子,他们几个少年站在门口有些不合适,顾重华忙走过去笑闻到:“大哥,二哥,你们带少阳表哥去见过老太太了吗?” “还没有。”顾峥嵘压低了声音道:“少阳表弟说要找个人,还是个女孩子,他说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他绝不善罢甘休。” 顾重华闻言讶然:“大哥你怎么不拦着他?” “少阳表弟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我要是能劝住的话肯定会劝的啊。关键是他不听啊。”顾峥嵘焦急道:“妹妹,马上寿宴就开始了,他要是堵在这门口不让人家走,这怎么办啊?” 顾重华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劝劝他,老太太的寿宴总不能让他得罪了客人。” 顾重珠还在喋喋不休,少年好看的眉头锁成一团,满脸的不耐烦。 “少阳表哥。”顾重华用眼神示意,然后指了指面外:“咱们到门口说话。” 虽然顾家的女孩子,都叫他表哥,但其实顾重华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表妹。他的祖父,正是顾重华的外祖父昌宁伯。 虽然不喜欢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但是郝少阳却知道,这个表妹跟那些讨人嫌的女孩子不一样。 郝少阳沉默不语,却转身来到门口。 顾重华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愿意听人劝。她可真怕这个表哥固执起来,什么都不听。 “少阳表哥。”顾重华压低了声音道:“听大哥说你要找一个女孩子,这厢房里面都是世家名门的闺阁淑媛,你堵在门口着实不妥。而且里面闺秀那么多,你站在门口就是瞅瞎了眼恐怕也不见得能找到。再说了,你也不能冲进去一个一个辨认吧。” 见郝少阳眉头松下来,有几分意动,顾重华忙又道:“里面都是女孩子,就算你冲进去她也不见得会乖乖等你去找啊。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告诉我那女孩子的形容样貌,我帮你找。这里面的闺秀我比你熟悉多了。除了我,还有重芳堂姐跟三个妹妹,我们五个人总好过你一个人吧。” 顾重华的确是真心真意想要找到人,不过她也打定主意,找到人之后立马就将人隔离开,绝不让郝少阳再见到她,免得郝少阳闯出什么大祸。 郝少阳看了一眼室内的姹紫嫣红,思量了一番,紧紧抿了抿嘴角,方道:“那个女孩子十来岁左右,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褙子。” 还有一个金项圈,不过现在在他的怀里。 他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教训她一顿。田氏女……这三个字令他恨得牙痒痒。 35.认出 郝少阳咬牙切齿道:“她是跟着二婶婶一起来的,她是二婶婶娘家侄女,是田氏女。刚才我碰到了她,若不是我机敏,险些中了她的计。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诞,她来这里目的不简单。我怕她胡来坏了我们临江侯府的名声。表妹,你可一定要把人找到。” “二舅母也太过分了。外祖父都已经三番五次地告诫她了,她居然还不死心,还想让你娶田氏女!”顾重华也十分生气:“少阳表哥,你放心好了。我马上就找,找到人之后,我就派三五个丫鬟看着她,绝不会让她近你的身。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田氏女休想在我们顾家兴风作浪。” “表妹,你找到人之后一定要把人交给我。”郝少阳忿忿不平道:“这一次,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他的话刚落音,只听见厢房里传来一阵惊呼声。 两人应声回头,不由一起呆住了。 青花纹的官窑茶盅掉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闺秀们退到一边,生怕踩到碎瓷片。 四小姐顾重阳衣裙上被泼了茶水,一个闺秀满面通红地跟她道歉。顾重阳并不生气,反而温声安慰那个闺秀。 顾重阳此刻的心情极度复杂。 茶水泼到了她的身上,她本能地站了起来,却吓得那女孩子摔了茶盅。 小小的事件,让她们两个成为厢房的焦点。 她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特别是从门口刺进来的那道如刀似火的眼神,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那个小坏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结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自己果然没有躲过。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让他明白他认错了人。顾重阳这样想着,人已经躲到了大堂姐顾重芳的身后。 出了这种事,顾重华身为小主人不能坐视不理,她连忙就朝里走。 却不料郝少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冷峻,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把那个女孩子叫出来。” 顾重华有些糊涂:“哪个女孩子?” “还能有哪个?”郝少阳紧皱着眉头瞪着顾重阳,眼睛里好像能喷出火来:“就是那该死的田氏女。” 顾重华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些闺秀她都认得,并没有二舅母娘家的人啊。 顾重芳指挥着闺秀们后退,让丫鬟打扫碎瓷片。顾重阳躲在顾重芳身后,一双眼睛却一直关注着这边,警惕中带着几分忌惮。 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褙子。 顾重华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问道:“表哥,难道你说的是那个身上被泼了茶水的女孩子吗?” “不是她,还有谁!化成灰我也认得。”郝少阳脸色发红,嘴唇紧紧抿着,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感觉。 没想到啊居然被她……踢了要害。这女人年纪虽然小,可心思歹毒,手段下作,连撩阴腿这种阴损的招都使出来了。 郝少阳一想到自己在她手里吃了亏,心里就像吃了炸药一样。 顾重华就更诧异了:“可是,她并不是舅母娘家的人啊,她是四叔父唯一的女儿,是顾家年纪最幼的四小姐,是我的四妹妹。” 郝少阳如遭雷击,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说……她是顾家的女孩子?她是顾重阳那个小不点?”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重华。 顾重华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表哥脸上露出这种表情,她缓缓地点点头,道:“是啊,表哥,因为她之前跟着四叔父在任上,所以这几年你都没见过。四妹妹的确变化挺大的,长高了好多。” 在确定了顾重华没有骗自己之后,郝少阳觉得心里有一万头野马呼啸而过。 回想自己之前干的蠢事,他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他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此时,顾重阳已经由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大姐姐,我回房去换衣服,寿宴开始之前,我一定回来,”顾重阳笑道:“听说大姐姐跟二姐姐等下都有才艺表演,我一定不能错过。” 顾重华看了郝少阳一眼,见他一张脸憋得通红,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快去快回。老太太那里,有我呢。” “多谢大姐姐。”顾重阳说完,就提着裙子走了,她连看也没看郝少阳一眼。 出了安荣院,绿芜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小姐,刚才可吓死我了,我真怕那位公子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他不会闹的。”顾重阳道:“从前是他认错了人,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羞耻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闹。” 看来,那小坏蛋也不是一无是处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幸好他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纨绔子弟,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跟着绿芜回房换了衣裳。 寿宴已经开始,所有的客人都已经入席。 顾重阳赶紧走到招待小姐们的那几张桌子旁,见三小姐顾重芝身边还有空位子,她就坐了下去。 顾重芝关切地问她:“四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三姐姐。”跟顾重芝说话的时候,顾重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吓到了这位柔若春柳,娇若红桃的三姐姐。 “郝公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并不是坏人。”顾重芝低声道:“四妹妹你长得漂亮,他想让你上他的美人图。” 说到这里顾重芝顿了顿道:“若是上了他的美人图,你的名声很快就能传出去。只是这样一来,二姐姐恐怕会不高兴。” 顾重阳心里感激她的提醒,就道:“他找我不是为了美人图,是为了其他的事情。三姐姐,我是不会上什么美人图的,我不要那个名声。” 上辈子,草包美人的名头她已经受够了,她不要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可以,我宁愿像大姐姐那样,以才显名,而不是以色显名。古往今来,那些声名显著的美貌女子,十之八九都没有好下场。” 顾重芝听了,微微诧异,然后点了点头:“四妹妹好通透的人,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顾重阳微微一笑:“三姐姐说我通透,难道不也是在夸你自己吗?” 顾重芝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上郝公子的美人图的?” 这件事情,还是上次郝少阳来的时候,跟她们姐妹说话时随意提起的。自己当时就拒绝了,可二小姐顾重珠却十分生气。 当时在场的,并没有其他人,连家里的长辈都没有听说。 二小姐顾重珠才不会宣扬这件事情呢。 她自己就更不会了宣扬,不仅不宣扬,甚至还瞒着长辈。 她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偏房庶女,若是上了美人图,等待她的恐怕不是什么好姻缘。老太太也好,父亲也罢,十之八、九会用她来联姻。 她宁愿这样一直默默无闻下去,并不想出什么风头。 她母亲是大家小姐,却沦落风尘成为戏子,后来进了庆阳侯府做了妾室,也不过是别人的玩物。 想到生母的死,顾重芝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可四妹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呢?她从南边刚回来,难道这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 “三姐姐不必担心。”顾重阳看她脸色变了又变,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猜出了她的担忧:“三姐姐这样性格淡泊的人,绝不会刻意去关注郝公子的。你见郝公子找我,就以为他是为了美人图,八成是因为之前他对你提过,所以,你才会知道。” 顾重阳微微一笑:“三姐姐这样出众的容貌,的的确确是美人。他会邀请你上美人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若我要画美人图,也要画三姐姐这样的人。”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漂亮的杏眼清澄似水,顾盼间说不出的好看。 顾重芝怔了怔方道:“我哪里是美人,四妹妹才是真美人呢。” “噗呲”一声,有人笑了出来。 顾重阳抬头,就见大堂姐顾重芳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揶揄道:“好了,好了,两位大美人,你们能不要再互相吹捧了吗?知道你们是顾家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们也不用这样互夸吧。” 顾重芝脸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顾重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顾重阳见了,心有所感,就拍一下顾重芳的手,不依道:“大堂姐就会笑话人!” 顾重阳的亲昵令顾重芳很是惊喜,她捏了捏顾重阳的脸颊道:“敢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 顾重阳正欲还手,顾重芳却按住了她的胳膊道:“别闹了,丫鬟们来撤饭菜残羹了。” 原本笑语盈盈的闺秀们忙正襟危坐地坐好,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子。 顾重芳又道:“看,重华去准备了。” 顾重阳就见大姐姐顾重华、二姐姐顾重珠跟三五个闺秀一起走了出去。 上一世大姐姐顾重华的才女之路就是从今天开始的,她抚琴一曲为老太太贺寿,绝妙的琴音令全场哗然。 在座的都是簪缨望族的贵夫人与十几岁的豪门闺秀,她们口口相传,将庆阳侯府顾家大小姐的才名传了出去。 闺秀们个个使出拿手好戏,有的现场做祝寿诗,有的画寿比南山图,有的吹笛,有的弄萧…… 寿宴的气氛十分热闹,那些夫人与位上场的小姐们不时低头私语,对台上的节目评论一番。 顾重华迟迟没有露面,重要人物自然要压轴出场。 果然,顾重华最后一个登场了。 她穿着淡蓝色交领齐腰襦裙,梳着惊鸿髻,秀丽的五官,出尘的气质,整个人如兰花般优雅端庄。 纤手巧弄,不过轻轻一拨,一阵悦耳动听的琴音就从她指下流淌出来。 清脆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清亮如小溪流过山涧,十分的优雅动听。 众人不由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生怕自己错过这美妙的乐章。 顾重阳也会弹琴,甚至是个中高手,因此她的手指不由跟着琴声在桌子上轻轻拨弄。 大姐姐不愧是才女,她一定花了很多时间练琴,否则绝达不到这种境界。她不过十三岁,琴技就如此高超,再过几年,必定更加令人侧目。 美妙的音乐在花厅中流淌,所有人都不说话,只盯着台上这个身穿淡蓝色裙裾的少女,目中露出惊讶赞叹的的神色。 葛老夫人见了,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突然,宾客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声,在安静的花厅里十分刺耳。 琴声戛然而止。 顾重阳一看,只见一个婢女脸色惊恐,神色慌乱地望着吕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那些贵夫人闻言立马围了上去,有人惊呼出声:“唉呀,大事不好,吕夫人口歪眼斜,说话含糊,她这是中风了。” 36.诊治 中风!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吕夫人是京城受人尊敬的才女,她的丈夫吕仲贤是正三品的高官,如果她在顾家出了什么事情,庆阳侯府恐怕要担大干系。 这下子,整个花厅都乱了起来。 大夫人忙让诸位夫人到侧厅去坐,又吩咐丫鬟赶紧去请太医,又是安排人去吕家报信。 因怕葛老夫人受到惊吓,她又安排人扶葛老夫人回房。 长房蕤大少奶奶郑氏则眼圈泛红,手足无措地守在吕夫人身边。她非常的担心,吕夫人是她嫡亲的舅母,今天吕夫人能来,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若是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难辞其咎。 顾重阳更是想也没想就朝吕夫人跑去。 顾重芳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她焦急道:“四妹妹,你别去捣乱。” 可顾重阳根本不听,她已经三步两步跑到了吕夫人身边。 顾重芳无奈,一方面怕顾重阳闯祸,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大嫂,也跟了过去。 顾重阳已经在查看吕夫人的病情了。 如别人所言,吕夫人的确口歪眼斜,说话含糊不清,很像中风的症状。 可患中风之症的,多是年老体衰的老人。吕夫人不过四十岁左右,患的应该不是中风啊。 顾重阳皱着眉头仔细地查看,见吕夫人嘴角下垂,整个脸都歪向左侧,眉毛一高一低,两侧鼻沟一深一浅。 的确像中风,可不见得一定是中风。 顾重阳打量吕夫人的同时,轻声安慰吕夫人:“夫人,你不要害怕,你得的很有可能不是中风。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的手轻轻握住了吕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吕夫人原本情绪有些激动,听了顾重阳的话,呼吸比刚才平稳了很多。她望着顾重阳,想说话,却发现说话的时候嘴巴漏风,吐出来的字含糊不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还是担心自己的病情,吕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 “夫人,太医还没来,你要是愿意,我先帮你看看,行吗?”顾重阳表情温和,声音稳定,循循善诱道:“你要是愿意,就眨眨眼。” “重阳。”四夫人沈氏神色紧张,面容肃穆:“你胡说八道什么,夫人身体不适,岂能由你胡来?你还不快退下。” 说着,四夫人又满面歉意地对吕夫人道:“夫人,太医很快就来。小女无状,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顾重阳抬头看着母亲,见四夫人沈氏满面怒容,眼神锐利,她心中一顿,心情十分复杂。 母亲,是怕她闯祸吧! 吕夫人的病固然重要,可她也不想母亲生气。 顾重阳看了看四夫人,又看了看吕夫人,最终叹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握着吕夫人的手。 没想到吕夫人却一把抓着她的手,冲她眨了眨了眼睛。 “夫人!”顾重阳惊喜地抬头:“您愿意相信我?”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也可能是被顾重阳的沉稳所感染,吕夫人再次眨了眨眼,表示相信顾重阳。 “母亲。”顾重阳回头望着四夫人,眼中都是祈求:“吕夫人愿意相信我,你就让我给夫人看看吧。” 四夫人沈氏看了看吕夫人,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好说不,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夫人相信你,你也不能胡来。” “多谢母亲。”顾重阳大喜过望:“我知道了。” 四夫人看着顾重阳眼中那飞扬的神色,脸上那喜悦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顾重阳已经给吕夫人诊断了。刚才吕夫人眨眼的时候,好像眼皮没有完全闭合。 顾重阳有些不确定:“夫人,你再眨眨眼。” 吕夫人依言眨眼,顾重阳就看到吕夫人右眼的确闭不上。 她给伸出手按在了吕夫人的手腕上给她号脉,脉浮紧。不是中风的脉象。 顾重阳又道:“夫人,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吕夫人伸出舌头,淡红色,舌苔薄而白。 顾重阳已经可以确定了:“夫人,你所患不是中风,而是面痹。问题出在你的脸上,不在身上。” “真的吗?”听说自己不是中风,吕夫人眼睛一亮,也不管自己说话漏不漏风,激动地问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因为面痹,所以您才会口歪眼斜的。”顾重阳道:“您不用怕,现在我扶着您站起来。” 吕夫人半信半疑,由顾重阳扶着站了起来。 中风的人,身体僵硬,是站不起来的。 吕夫人这一站起来,别说是她本人了,就是四夫人沈氏跟大夫人郝氏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幸好不是中风。如此说来,吕夫人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她们的责任也少一些。 所谓面痹,指的是风寒之邪侵袭肌表,寒邪之气痹阻头面经络,致使气血不畅,痹阻不通。使人无法控制面部神经,从而出现口歪眼斜的症状。 其实,在顾重阳握吕夫人的手的时候,她就猜测吕夫人不是中风了而是面痹了。她的手温暖柔软根本不是中风之人那种僵硬之状。 可是当时她却不敢说,因为师父不在,她并不敢保证自己的诊断就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如果师父他老人家在这里就好了,自己有他陪伴,胆子也大些。 吕夫人不是中风,可以走动,大夫人郝氏就请了她到离安荣院较远的院子休息等待太医到来,这样省的太闹打扰了她。 顾重阳、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吕氏就奉命陪伴着她。 大夫人把葛老夫人请了出来,大家一起听戏、投壶、抹骨牌玩。 但到底出了一个不小的插曲,众人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顾家那个会医术的漂亮小姑娘的身上。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有人凑趣道:“这几个孙女个顶个的漂亮,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你们也太客气了。”葛老夫人脸上含笑,带着老封君的满足:“难道你们家的姑娘不漂亮?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哪有差的。” “老夫人说的是。漂亮的女孩子京城的确不少,可像令孙女这样既漂亮又沉稳还会医术的女孩子可真的很少见。不知道她今年几岁了,可定了人家不曾?” 听到别人夸顾重阳,葛老夫人脸色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今天不过是碰巧罢了,哪里会医术,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 别人还以为她是谦虚,忙说了一大篮子话夸赞顾重阳。 葛老夫人心里暗恨,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应酬着,一双手却死死地捏住佛珠。 四夫人沈氏面上没有一点喜色,反而带了很多担忧。 不一会,下人禀报太医来了,大夫人郝氏让妯娌二夫人费氏、四夫人沈氏在这边照看,自己则去看太医给吕夫人治病。 屋子里里面人很多,除了吕夫人与随身服侍的几个丫鬟仆妇之外,还有顾重阳、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吕家的人得到消息也已经赶来了,来的是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 本来不大的厢房里围满了人。 丫鬟引着太医进来,大夫人忙让屋里年轻的女孩子们都避到了屏风后面。 来了一长一少两位太医,长者三十大几岁,名叫李传基,是太医院的左院判。 少者二十出头,是预备太医,帮着李传基拎医药箱。 李院判对着吕夫人望、闻、问、切诊治了一番,也说这是面痹,不是中风,众人听了更加高兴。 吕夫人甚至赞赏地看了一看屏风后面,接触到她的眼神,顾重阳心头一喜。她知道,吕夫人这是在夸赞自己。 “吕夫人,您患的是面痹,面部神经被寒气阻塞。除了要服用祛风解表,温经散寒的汤药之外,还要扎针疏通经络才能痊愈。” 李院判道:“我先给您开方子,让人去抓药,然后我给您施针。从今天开始,连续扎针十天,您的病就能痊愈了。” 听了李院判的话,顾重阳就点了点头。不愧是太医院的院判,他的诊断很对。照他这样治,吕夫人的确很快就能痊愈。 大夫人郝氏忙安排人拿来笔墨纸砚,让李院判开方子。 吕夫人脸上则露出惊恐的神情。 方子开好,自有下人去抓,李院判从针包里抽出银针,走到吕夫人面前。 吕夫人脸色发青,嘴唇惨白,摇摇欲坠。在李院判靠近她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朝后退了几步。 这下子,屋里的人都慌了。 蕤大少奶奶更是一把抓住了表嫂夏氏的手,满脸的担心:“表嫂,舅母她不会有事吧?” 顾重芳心里紧张,也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 37.恐针症 “别担心。”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轻轻拍了拍蕤大少奶奶的手:“咱们再看看。外面还有庆阳侯夫人在呢,没事的。”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眼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掩不住。 别人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顾重阳却看出来了。 吕夫人是怕针。 师父之前给人治病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怕针,比吕夫人情况还严重的都有。有的人甚至会因为害怕而晕过去。 当然,李院判也看出来了。 “夫人,良药苦口利于病。扎针也是同样,虽然有轻微的疼痛,却可以治病。”李院判道:“你放心好了,不会很疼的。” 可吕夫人显然不这么想,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害怕,甚至有些慌不择路地躲到屏风后面。 “娘,您怎么了?”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一把抱住呼吸急促,站立不稳的吕夫人。 “我……我不要他治。”吕夫人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说出这几个字。 “娘。”夏氏很是吃惊:“您身体有疾,不治怎么行呢?” “不、不、不。”吕夫人惊恐地摇头:“我不要他治。” 她的嘴歪着,说话依然含糊不清,可众人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里面都是女眷,李院判不好硬闯,他对大夫人郝氏道:“庆阳侯夫人,还请您进去把吕夫人请出来,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 最后一句他提高了声音,显然是说给屏风后面的吕夫人听的。 他给人治病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可怕针的都是年幼无知的小儿。像吕夫人这样的大人因为怕疼而拒绝诊治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心里是有些气的。 小孩子怕疼哭闹就算了,这吕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高官显贵的夫人了,怎么能这么失态胡闹呢! 究竟是怕疼还是不信任自己的医术? 因为吕夫人是在庆阳侯府病的,庆阳侯府多少都要担干系。大夫人现在就想李院判赶紧把吕夫人治好,然后把干系撇清。听了李院判的话,她就走到屏风后面要求吕夫人出来。 她跟夏氏两个人一左一右劝吕夫人,好说歹说,吕夫人死活不肯。 大夫人心里也存了气,觉得吕夫人简直是无理取闹,她恐怕不是面痹,而是脑子里面出了问题。 “吕少奶奶,吕夫人这样执拗也不是办法。有病不治,耽误了病情,可不是玩的。”大夫人焦心道:“治病这件事情,可不能由着吕夫人啊。” 夏氏面露为难:“可娘她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来啊。” “吕少奶奶,我知道你是做儿媳妇的,不好违拗婆婆。只是这么耽误下去,若是误了吕夫人的病情,这个责任我们庆阳侯府可承担不起。”大夫人道:“既然吕夫人不肯出去,那就把屏风撤去。” 吕夫人闻言,惊悚控诉地瞪着大夫人。 大夫人却装作没有看见,低了头道:“吕夫人,得罪了。” “来人,把屏风撤去,让李院判来给吕夫人扎针。” 吕夫人闻言,整个人又瑟瑟发抖起来:“我不治,我要……回家。” 她无措地望着夏氏,又望着蕤大少奶奶。 蕤大少奶奶红这眼圈道:“舅母,您就听大夫人的话吧,我们大家是不会害你的。” “不、不……”吕夫人十分焦急又十分害怕。 她上午刚来的时候,还是个气度从容,行动优雅的三品夫人,可眼下在生病的时候却这么无助。 顾重阳见了就十分不忍:“大伯母,既然吕夫人不愿意扎针就不扎吧,我们换别的方法诊治不就行了。” 吕夫人听了顾重阳的声音如闻天籁,她走到顾重阳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满眼都是感激。 大夫人一下子就把脸拉了下来。 她刚才做恶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等吕夫人闹起来,然后送吕夫人回去。到时候,她就可以说,是吕夫人自己不愿意治,跟她们庆阳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别管吕夫人是面痹还是什么病,就是死了,吕家的人也不好怪罪她们庆阳侯府。 可万万没想到,四房的这个小丫鬟头会出来装好人。万一吕夫人在顾家有个三长两短,弄坏了老太太的寿宴,庆阳侯府的脸面朝那里放?再说了,吕家的人万一怪罪下来,他们虽然不怕,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重阳,你胡说什么!”大夫人声色俱厉地训斥顾重阳:“我们这是为吕夫人好,是在帮助吕夫人,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别胡乱插嘴。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礼数都不懂!” 又是这句话! 顾重阳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一世就是这样,不管她做了什么,最终都要怪到她母亲身上去。母亲明明已经死了很多年,她们却还不放过她! 她心里很生气,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要沉住气,要冷静地对答,不仅不能发脾气,反而应该温言温语地说话。要不然,她们又会说她顶撞长辈,没有规矩的的罪名就坐实了。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大伯母,我知道这里没有我说话的地方,我也不该插嘴。只是吕夫人的的确确是不愿意让李院判扎针。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让吕夫人早日康复,可您至少应该听听吕夫人的意见吧。” “患者不信任大夫,抗拒大夫,是治病的大忌。”顾重阳道:“治病也是要讲究医缘的。” 这是师父告诉她的,如果患者不相信大夫,治疗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听了顾重阳的话,大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胡说八道!”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李院判气急败坏的声音:“照你这么说,大夫给人治病,还要先跟病人做朋友,让病人信任才行了?我为医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谬论,简直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李院判您没听说过,不代表就是错的。”顾重阳高声与他理论:“治病的方法千千万,难道但凡是您没听说过,没过见过的,都是错误的不曾?又或者说,李院判您已经掌握了这世上所有治病的方法了?” 这句话直问得李院判哑口无言。 别说是他李院判,就是华佗在世也不敢说自己掌握了所有的治病方法了。 “重阳,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大夫人瞪了顾重阳一眼,忙快步走出去,跟李院判道歉:“李院判,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院判虽然不高兴,但是也不敢对大夫人甩脸子:“夫人说哪里话,我岂会跟孩子较真。眼下最重要的是吕夫人的病,还请夫人撤去屏风,让我给吕夫人扎针。” “不行!”顾重阳大声制止道:“吕夫人不是怕疼,其实扎针只是轻微的疼痛,一般人都能忍受。吕夫人不是怕疼,而是怕针,她这是恐针症。李院判若是强制给夫人扎针,只怕夫人会因为太过惊恐而晕死过去,不仅达不到给夫人治病的效果,反而会有不好的后果。” “大伯母,吕夫人的面痹本来只是小症候,若因为扎针出了其他情况岂不是会使情况越来越糟,请你一定要三思啊。” 李院判冷哼一声:“面痹怎么会是小症候?扎针又怎么会出现不好的情况。” “面痹的确不好治,但却没有性命之忧。”顾重阳道:“可万一吕夫人真如我刚才所言,恐针症特别严重,她昏死过去还是小问题,若因为太过害怕导致呼吸骤停,直接一命呜呼那就是大问题了,到了那时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挽回。” 顾重阳顿了顿道:“李院判,我知道您医术高超,治人无数,可眼下吕夫人的情况的确不适合扎针。” 顾重阳这一番话吓得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特别是大夫人,她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吕夫人,心里也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吕夫人这个样子,的确不像是胡闹。 她虽然不是大夫,但是也见识过有人因为太害怕,情绪太激动而昏厥甚至一口气上不来死了这样的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吕夫人真因为扎针有个三长两短,又是自己一力促成的,恐怕到时候庆阳侯府担的责任更大。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顾重阳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面痹固然可怕,但并不危及性命啊。 至于吕夫人若因为耽误治疗而口不能言,面容毁坏,那也是她自己不愿意治疗的问题,跟自己无关啊。 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强行让李院判扎针,否则出了问题,自己难辞其咎。 38.艾灸的作用 大夫人郝氏瞥了顾重阳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她要出头那就让她出头好了,万一有了什么事情,就全部推到吕夫人跟顾重阳身上。反正自己该说了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 这样一想,大夫人反倒气定神闲下来,毫不着急了。 李院判却气得吹胡子瞪眼:“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急病人之所急,痛病人之所痛。我要扎针,纯粹是为了吕夫人好。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我要害吕夫人了呢?真是岂有此理!” “李院判,我知道您是为了吕夫人好。”顾重阳不骄不躁道:“可面痹并不一定非要用扎针来通经络啊,我们还可以用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你可真是站着讲话不腰疼。”李院判气得脸色通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度:“扎针是最好的方法了,若是光吃药,恐怕要吃上几个月。万一情况越来越严重,以后就是扎针也无济于事了。你说说,还有什么方法!” “可以艾灸。”顾重阳道:“艾灸可以温阳祛寒通经络,也可以治疗吕夫人的面痹之症的。” “既然顾小姐会艾灸之术,那何必还要请我来给吕夫人治病?”李院判气得肺都要炸了:“请了我来,又不让我诊治,这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艾灸之法早就被淘汰了,只有请不起大夫的贩夫走卒才会自己采艾草熏灸治病。不仅费时费事,而且效果微乎其微。” 李院判冷哼一声道:“既然顾小姐对在下给吕夫人治病一事百般阻挠,还说艾灸之术可以治好面痹,那就由顾小姐治疗吧。在下才疏学浅,不奉陪了。” 说完,他也不等预备太医提医药箱,自己提着医药箱就走。 大夫人郝氏赶紧追上去。顾重阳把人得罪了,她要把事情圆回来才行。 好说歹说,李院判终于愿意接受诊费,并说:“庆阳侯夫人,在下说句狂妄失礼的话,贵府这位四小姐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您也该好好管教一番才是。若由着她如此,恐怕闯祸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院判说的是。”大夫人无奈道:“毕竟是隔了房头的侄女,不是亲生的女儿,我就是想管也不能够啊。她母亲到底只是商户出身,见识礼仪都有限得很,这么多年来,又只生了她一个,难免过分溺爱。今天的事,的确是她冲撞了你,李院判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李院判听了,轻嗤一声:“原来是商户女所出,怪不得跟寻常大家闺秀不一样。夫人掌家不易,今天的事情就算了,毕竟不是夫人的错。吕夫人跟四小姐才是罪魁祸首。夫人且等着吧,吕夫人有后悔的时候呢。” 大夫人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得罪人,听李院判这么说,心就放到了肚子里。 “吕夫人不过是一时糊涂,等过几天她回过来味了,自然是要求李院判出诊的。”她敷衍地说了几句,就让下人把李院判二人送了出门。 顾重阳已经安抚好了吕夫人,她决定亲自给吕夫人艾灸。 可能是太过害怕扎针,吕夫人竟然就同意了。 真是不知所谓!还真拿自己当大夫了。 大夫人郝氏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一点不显:“重阳,你需要什么,尽管跟大伯母说。吕夫人的病,就拜托你了。” 她本来害怕顾重阳耽误了吕夫人的病,牵连庆阳侯府。可经过刚才一番冷静,她突然就不怕了。不仅不怕不阻拦,反而要极力促成顾重阳出风头一事。 四丫头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医术? 她越治,吕夫人的病就会越严重。等到吕夫人病情每况愈下,吕家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到了那个时候就把四房推出去做替罪羊。 老太太此刻恐怕正想着拿捏四房呢,只苦于没有机会,不好无的放矢。如今顾重阳这样胡来,可不就是将把柄递到了老太太手里了吗? 大夫人郝氏心里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脸上的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和蔼。 她跟她的婆婆葛老夫人不一样,葛老夫人毕竟出身没落的贵族,又是个庶出的小姐,气度心胸谋算都十分有限。 大夫人是名门贵女,又爱惜羽毛。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通情达理、豁达可亲的贵夫人派头,不知有多少人被她和善的伪装所蒙蔽。 前世今生,顾重阳都不曾认清过大夫人的真正面目,此刻听了大夫人的话,她心头一喜,来不及考虑前因后果,就感激道:“多谢大伯母,我这里只要上好的艾叶,最好是陈放的艾叶,今年的新叶不好用的,麻烦您让人去买三斤回来。我这里先感谢大伯母了。” 她的感激是出于真心,因为终于有人相信她会医术了。 “好。”大夫人郝氏满口答应:“我这就着人去买。吕夫人这里你们姐妹好生看着,老太太那边离不得人,我这就过去了。”最后一句话,是对顾重阳,顾重芳两个人说的。 姐妹两个齐声应了,大夫人郝氏就带着丫鬟走了。 一走出院子,她就吩咐身边的人道:“四小姐胡闹要给吕夫人治病,吕夫人竟然由着她,实在是太让人忧心。等会到了老太太那边,你们就装作不知道,万万不可透露风声,别气着老太太。横竖等寿宴散了,宾客们走了,咱们再慢慢说给老太太听吧。” 四小姐胡闹,大夫人不仅不劝着,反而火上浇油。身边服侍的人知道,大夫人这是铁定了心要让四房背这个黑锅了。 她们心里明白,嘴上却连连点头:“大夫人说的是,我们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嗯。”大夫人怕她们不明白,又交代道:“就是四夫人那里,也要瞒着。她若问起来,你们只说太医院的大夫已经开了方子,着人去抓药了。” “是,奴婢们明白。” 大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带着微笑去回禀葛老夫人。 ******************** 顾重阳扶了吕夫人在太师椅上坐好,让她昂起头,仰着脸,以便自己施灸。 “吕夫人,艾灸用的是火,可能会感觉到烫。如果不是很烫,请您一定要忍耐。因为艾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用艾火的热气逼走您面部的寒邪。您若是觉得不舒服,太烫了就告诉我一声。” 只要不用扎针,吕夫人就觉得哪怕再烫都无所谓。她点了点头。 顾重阳将艾叶绑成一束,点上火,把火苗吹灭,道:“夫人,请把眼睛闭上,当心艾烟熏到眼睛。” 吕夫人毫不犹豫,依言把眼睛闭上。 顾重阳就开始施针,从左边耳朵后背出开始艾灸,沿着面部经络左右移动艾条,将整个面部的经络都艾灸了一遍。 顾重阳艾灸的十分认真,室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重阳的身上。 蕤少奶奶郑氏手攥得紧紧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吕夫人。她生怕吕夫人会不舒服或者有个好歹。 吕少奶奶夏氏一颗心一直提着,就不曾放松过。 虽然没有说话,但紧张的神色却表达了她们心中真实的想法。 她们都觉得顾重阳是在胡闹,而向来练达睿智的吕夫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由着顾家的这个四小姐胡来。 转眼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吕夫人满面通红,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顾重阳终于收了手,将未燃尽的艾柱捣在鎏金香炉的炉灰里。 吕夫人睁开眼睛,眸中发出喜悦的光芒,她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面部:“不……麻……了。”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坐到吕夫人下首的的美人墩上,喝了几口信阳毛尖。 香浓的茶汤从唇齿咽入腹中,留下清香阵阵,她整个脏腑都是熨贴的。 她才十岁,因为一直举着艾柱,手腕又要不停地来回移动,胳膊早就酸了。 加上艾灸的时候烟一直熏着她,但是她不仅不能像吕夫人那样闭着眼睛,还必须聚精会神,不能分心,否则稍有不慎就会烫伤患者。所以,她的神经不得不紧绷着。 等放松下来,她实在累的不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要赶紧喝点茶水休息一下。 几口茶汤入腹,她的精神好了很多。 顾重芳忙问道:“四妹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吕夫人这是寒气入侵面部,气血不畅,痹阻不通导致的面痹。”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艾叶乃纯阳之草,艾灸能温阳补气、祛寒止痛,温经通络、消瘀散结。正对吕夫人的病症。” “最妙的是,吕夫人是面部受到寒邪,而艾灸直接作用于面部受到寒邪的部位。艾火的温度,可以使面部毛孔开泄,使邪气逼出体外。寒邪没有了,吕夫人的面部自然会好。” “只不过今天用的是普通的陈艾叶,烟大熏人效果一般,等我今天下午将艾叶加工炮制做成艾绒柱,明天用艾绒柱效果就会比今天好很多了。今天让夫人熏着了,明天一定不会这样了。” 39.别扭的道歉 顾重阳款款而谈,有着信手拈来的熟练,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不由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四小姐才十来岁,怎么会懂的这么多的医药学问。不说其他,就她刚才这一番话,就足以让她们震惊了。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说得不就是四小姐顾重阳这样的人吗? 顾重阳又叮嘱道:“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次艾灸并不能立刻痊愈。根据这次艾灸的效果看,夫人需要每天艾灸两柱香的时间,连续艾灸半个月就可以痊愈了。李院判开的方子很好,夫人配合着吃。” 吕夫人连连点头,毫不怀疑顾重阳的话,眼中都是信赖。只要不扎针,又能治好病,就是熏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病人听话,大夫才能省心。 顾重阳就微微一笑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夫人万不可再继续顶着寒风画菊|花了。不仅不能画菊|花,今天回去之后,连门也不要出了。一直在屋里呆着,免得寒气侵入越深,不利于病情的恢复。” 吕夫人闻言不由瞠目结舌,满面惊异地瞪着顾重阳。 她最近这十来天,的确每天都顶着寒风对菊作画。家人劝她将菊|花搬到屋中,她却不愿意,温室里的菊|花没有迎风凌霜,怎么能有飒爽的英姿呢? 可她并没有告诉顾重阳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顾重阳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夫人不必惊讶,作为大夫,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而望字排在首位,可见其重要性。通过观察人的脸色形态来判断其习性病情如何,并不是什么难事啊,这是作为一个大夫的基本功。” 她只是一般,真正厉害的是师父,望而知其症,寥寥数眼,就知人病情到了何种地步了。 如果见到师父,恐怕她们才会真正惊讶呢。 这下子,不仅吕夫人对顾重阳信服,就连顾重芳、蕤大少奶奶、还有吕夫人的儿媳夏氏都对顾重阳刮目相看了。 顾重阳与吕夫人约定,每天上午她亲自去吕府给吕夫人艾灸。 送走吕夫人,顾重阳回到了海棠院。 她刚刚到家没多久,绿芜就如临大敌般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那个临江侯世孙郝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不是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吗?怎么还不放过她? 顾重阳心头一惊,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去拦住他,就说我不在。” 说着,顾重阳就要朝室内躲。 可郝少阳来的显然比她想得快,他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并叫住了顾重阳:“重阳表妹。” 顾重阳只得止住脚步,硬着头皮跟他行礼:“郝公子。” 郝少阳等着顾重阳问他为什么来,请他坐下,并让丫鬟上茶,这样他就可以趁机道歉并要求顾重阳让自己画美人图了。 可没想到顾重阳说完“郝公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郝少阳一时间十分尴尬。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冷遇。 他不由抬起头来,就看到顾重阳面色凝重神情紧张,她身边的丫鬟站在顾重阳身边,做出保护的姿态不说,还一脸戒备地瞪着他。 这个情形不由让他一愣,因为他身边的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张三李四也经常这样做。郝少阳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风吹草动,那丫鬟立刻就会忠心护住扑上来跟自己拼命。 “你这是干什么?”郝少阳立马拉下了脸:“重阳表妹,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何必这样防备我?” 可你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 顾重阳腹诽一声,然后问道:“不知郝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重阳表妹,之前的事情……咳,都是误会。我以为你是……算了。既然你不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也不对,你说了,是我没有相信。”郝少阳挠挠头道:“总之,都是我的不是,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你就不要怪罪我了。” 原来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道歉的,顾重阳跟绿芜对视一眼,双双松了一口气。 “郝公子不必客气。”顾重阳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就没事了。我们双方已经扯平了,你无须道歉。” “那就好!”郝少阳听了这句话,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椅子上:“既然重阳表妹不生我的气了,我们就来谈谈画美人图的事情吧。不知道重阳表妹什么时候有时间呢,要是明天方便,我今天晚上就派人回临江侯府取画具来,我们明天就开始画吧。” “什么美人图?”顾重阳不解地望着郝少阳:“郝公子,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呵。”郝少阳得意一笑:“重阳表妹,从前的事情我多有得罪,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决定给你画肖像,让你上我的美人图。” 他说话的时候,把头一扬,一脸的不可一世,好像他要画顾重阳是给了顾重阳天大的恩赐一样。 顾重阳十分吃惊:“郝公子……” “你不必感谢我!”郝少阳骄矜地打断了顾重阳的话:“整个京城想上我美人图的女子多不胜数,我知道这个消息会让你太过震惊。这不是做梦,的确是真的。” “郝公子……” “你也不用太激动,我让你上美人图,固然是因为我们是姻亲,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郝少阳旁若无人道:“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本身就是个美人,要想上我的美人图,最要紧的条件就是要如花似玉,月貌花容,如果能倾国倾城就最好了。” 郝邵阳看着顾重阳微笑,脸色微微有些红:“你已经达到了我的要求了,你应该感谢的是你母亲,将你生的如此明眸皓齿,秀美无双。” 早在泊头镇顾重阳就见识到他的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了,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郝少阳居然狂打自大到这步田地。 自己什么时候说要上他的美人图了?更遑论感谢他感激他,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顾重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生生忍住了。她用一种平静的近乎淡然的语气打断了郝少阳滔滔不绝的话语:“郝公子,我并未说过我要上你的美人图啊。” “你说什么?”郝少阳霍然而起,不敢置信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若无其事地笑道:“多谢郝公子厚爱,可是我对于美人图不敢兴趣,郝公子还是另找她人吧。” 郝少阳的脸腾地一下子涨得通红,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拒绝,从前都是他拒绝别人,没想到被人拒绝的滋味竟然是这样,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打脸啊。 “本公子刚才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会是当真了吧?”郝少阳梗着脖子道:“我其实根本不想画你,你也没有多漂亮。” 他冷哼一声,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站起来就走:“不让画就算了,我还不想画了呢。” 他一路走到门口,都没有听到顾重阳挽留的声音。心里气不过,回过头来看顾重阳,没想到明间里空空如也,顾重阳早就回内室去了。 直把他气得直跺脚! 顾重阳,你简直目中无人。我会让你后悔的! ********************* 到了申时(下午三点)贺寿的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告辞。 四夫人沈氏跟着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妯娌三个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宾客。 等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将寿宴的扫尾工作做完,已经是酉时(下午五点)了。 她满身疲惫地回到荣冬院,梳洗更衣喝了茶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女儿了。一想到吕夫人病发的时候,女儿那认真诊治的样子,她的心头就有些惴惴不安。 她正要派人叫顾重阳过来,伍嬷嬷却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四夫人心头一个咯噔:“伍嬷嬷,发生什么事情了?” “夫人,大事不好。”伍嬷嬷颇有几分惶恐不安:“四小姐阻止李院判给吕夫人治病,气走了太医院的李院判不说,还把吕夫人的病揽到了自己身上,她要亲自给吕夫人治病。” 四夫人听了,不由目光不由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因为有上一次在泊头镇顾重阳顶撞李老大夫的事情在先,她今天就特别担心顾重阳会再次闯祸。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她冷了脸,厉声吩咐道:“去,把四小姐身边的绿芜叫过来。” “夫人。”伍嬷嬷道:“绿芜从安荣院回来之后就过来侯着了,因为您不在,所以她把事情告诉了我又回去了。” “你是从绿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四夫人沈氏微微吃惊道:“难道事情还没有传开?” “应该没有。”伍嬷嬷道:“如果已经传开了,不会这么毫无动静。恐怕是大夫人帮着隐瞒住了。” 沈氏思虑了一番,也认可了伍嬷嬷的说法:“大嫂向来通情达理。” 可她也不能由着重阳胡来啊。万一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 也不能怪大嫂,又不是她逼着重阳胡闹的。自己生的孩子犯了错,怎么能怪到别人身上。 沈氏越想越生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去,叫四小姐过来。” 40.母亲的阻拦 夜幕降临,座落在南居贤坊东直门大街上庆阳侯府洗去一天的喧闹,在夜色中恢复平静。 而坐在安荣院上房内室临窗大炕上的葛老夫人心情却不平静。 她双手紧紧抓住炕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中由着不容错识的期待与喜悦:“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虽然早就猜到婆婆会很高兴,可此刻见了葛老夫人的反应,大夫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满意:“真没想到四丫头会来这样一招。四弟妹是个密不透风的人,没想到她养的女儿倒是个妙人。” 葛老夫人不由兴奋地拍了一下炕:“如此说来,这回我终于可以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 “光靠这个还不行。”大夫人笑道:“万一四老爷丢车保帅,狠心把四丫头交出来,任我们处置,他一样可以把干系撇清啊。” “不能吧。”葛老夫人诧异道:“老四可只有这一个女儿。” “在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面前,一个女儿算什么。”大夫人冷冷一笑道:“老太太,想要把四房推倒,咱们必须加大筹码。” 大夫人在葛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葛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如此一来,老四就会与沈氏离心离德,他断了沈家这个金山的支持,又没有了庆阳侯府的庇佑,就只能在吏部候缺侯到死了。” 大夫人郝氏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高兴。 二老爷最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二夫人费氏虽然是葛老夫人的外甥女,但只要大房还是庆阳侯,二房就只能仰仗大房的鼻息生活,绝不敢得罪大房。 三房更是不中用的,三老爷虽然是老太太亲生的儿子,却是个聋子,还没个子嗣。虽然他闯了很多祸,但是却也没有能力与大房抗衡。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当个废物养着好了。等老太太死了,那就另说了。 最难缠的就是四房,四老爷有功名在身,还是个官身。虽然如今在京城候缺,可难保他没有机会飞黄腾达,必须在此之前掐断他的路子。 四丫头此举真是一举两得啊。吕大人这次回京升职,出任吏部侍郎,专管朝中大小官员升迁补缺考核,四丫头得罪了吕家,不仅让老太太捏住了把柄,还断送了自己父亲的前途。可不是个妙人嘛。 等把四房赶出了庆阳侯府,二房也要滚蛋,那时候庆阳侯府就是他们大房的天下。四房二房也休想从庆阳侯府分走银子田产商铺,那些都是她儿子的东西,她必须要为儿子守住。 安荣院里,婆媳两个满腹鬼胎,心中自鸣得意。荣冬院里,情况却相反。 四夫人脸上噙着怒色瞪着顾重阳:“你知不知错?” 顾重阳跪在地上,梗着头,力理据证:“我没错。吕夫人有恐针症,若是李院判强行扎针,后果会十分严重,我这么做是为了吕夫人好。我知道母亲怪我自作主张,怪我言语无状得罪了李院判,怪我多管闲事……” 顾重阳抬起头,双目有神,语气坚定地对四夫人道:“今天的确是我鲁莽了,可若是重来,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母亲,我帮助吕夫人,急他人之所急,我并没有做错。” “可万一你没有治好,后果是多么严重!”四夫人声音绷紧,面色严厉:“你只想着急别人之所急,怎么不想想我是多么担心你?万一吕夫人有个好歹,何止是你一个人,就是我跟你父亲都不会好过。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认错!” “母亲,吕夫人只会好,不会歹。我会把她治好的。”顾重阳道:“若母亲定要我认错才满意,那我认错又有何不可?不过这只是碍于母亲生气,所以不得已认错,并非我发自真心的认错。母亲,难道你想要我这样口是心非的认错吗?” 见四夫人脸色发紧,一语不发,顾重阳又用十分沮丧失落的声音说道:“母亲,您一直教我做人的道理,您教我要乐善好施,尽量帮助别人。可是,为什么现在您又要求我独善其身,无动于衷呢?” “你……”四夫人十分震惊,她怔怔地望着顾重阳,半天没有说话。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女儿,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囡囡,已经长大了。 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主张。这想法并不会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否定阻止而改变,反而会越来越坚定。 哪怕自己此刻如此生气,如此严厉,她依然始终如一,没有退后半步。 她的女儿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坚忍不拔的性格! 她应该高兴,应该为女儿骄傲,她的女儿比一般柔弱无主见的女孩子强千百倍。 可是一想到女儿的坚忍不拔是为了要行医,她心中的担忧就怎么也止不住。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贱,不仅为仕宦豪门瞧不起,就连普通的农户都比商人有地位。若不是今上格外开恩,商户之子,甚至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她身为商户之女,嫁入公卿之家,受了多少轻视轻鄙,忍了多少冷言冷语。时时小心,步步留意,不敢做错任何事。可依然少不了被人嘲讽地位低下,粗鄙无礼,见财忘义。 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重阳是侯门小姐,父亲是两榜进士出身,再不用忍受自己曾经受过的不公待遇。 可女儿居然要行医,还为了行医顶撞自己。 三教九流,医者地位在官吏之下。一个侯门闺秀,去做行医之事,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谁敢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若重阳是个男子,可以进太医院,她也不会这样强加阻拦。可她是个女孩子,找个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的人嫁了,生儿育女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女儿根本不听自己的劝! 这该如何是好! 一想自己曾经遭受的非议与白眼女儿要经历一遍,她只觉得心口闷得厉害,眼泪也止不住掉了下来。 “母亲!” 顾重阳十分震惊,她没有想到自己行医一事母亲居然在意到这步田地。 惊惶无措,难过自责,顾重阳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四小姐,您也太不懂事了!”伍嬷嬷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责备:“夫人是商户出身,就因为这个,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在老太太面前也是一丁点的地位都没有。所以,夫人时时小心,处处留意,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就怕被人耻笑了去,说商户之家出身的姑娘没有礼数教养。” “您今天的所作所为,别人岂会真正责备你呢?”伍嬷嬷长叹一声,有些心痛地望了四夫人一眼:“别人只会说是夫人没有教好你,是夫人的错!” 顾重阳听了,眼睛渐渐泛红,心里也觉得酸涩难当。 是啊,她只顾自己,一意孤行,却没有想到母亲。她小小的一个行为,都有可能让母亲遭受难以承受的非议。 她重生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明明下定了决心,是要拯救母亲,为她治病,让她不要英年早逝,不要伤心难过。 可自己干了什么呢?不仅没有为母亲排忧解难,反而给她添麻烦,不听她的话,惹她伤心难过。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行医,是跟母亲在一起,让她不要再受委屈。 罢了,既然母亲不喜欢自己行医,那就不行医吧,横竖……横竖也没什么大不了。别的女孩子没有行医,不也一辈子那么过来了吗? 虽然心里这样说服自己,可顾重阳却觉得嗓子眼堵的厉害。 她站起来,走到四夫人身边,又缓缓跪下:“母亲,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给别人看病了,再也不说行医治病的事情了。可这一次,我已经答应了吕夫人,我不能言而无信。就这一次,您给我半个月的时间,等治好了吕夫人,我再也不行医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在良乡田庄的那几年,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陪伴她的只有医术。 她给那些佃户看病,受他们衷心的爱戴。虽然一无所有,她却活的简单、快乐。 可那样的生活,今生,再也不能够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了母亲,却没了行医的快乐与成就,这大概就是重生的代价吧。 顾重阳眼眶发湿,却生生地忍住,扬起一个笑脸,望着母亲。 四夫人欣慰地揽着顾重阳:“我的儿,你肯听话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起床梳洗之后,就对青芷吩咐道:“你去外院叫顾泰来过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若是他来的时候,我还没从安荣院回来,你就让他等着。” “是。”青芷领命去了,顾重阳就由绿芜陪着去了四老爷与四夫人住的荣冬院。 给母亲请了安之后,小丫鬟拿来脉枕放在母亲的手腕下面,顾重阳就开始给母亲号脉。 41.闯祸 自打重生以来,每天给四夫人号脉,已经成了她的必修课。 她不能让母亲出现上一世的变故,她必须严密地监视母亲的身体状况,不能让她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在她的精心调治下,四夫人身体十分康健。 顾重阳也越来越有信心,母亲一定能平平安安,寿终正寝,而不是英年早逝。 号脉过后,母亲像往常一样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累不累。 顾重阳一一回答。 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母女两个都十分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二人携手去了荣冬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因为有了大夫人郝氏昨天晚上的献计,葛老夫人倒没有为难四夫人,她觉得反正过不了几天四房就要滚蛋了,所以没必要在四夫人身上费力气了。 顾重阳回到海棠院,顾泰来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他穿着顾家小厮穿的石青色交领衣,身上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比原来在泊头镇给人劈柴跑腿的时候精神了不少。 “还真有几分侯府小厮的样子了。”顾重阳笑着问他:“你认字认得怎么样了?我是会去问张先生的,你若是偷懒了,我可饶不了你。” 张先生是顾重阳母亲沈氏名下铺子里的账房先生,替沈氏管着京城茶叶铺子的账,娶的是沈氏身边的二等丫鬟流云,生了个儿子已经十三岁了。 去年回家奔丧回来的路上遇上的强盗,儿子被人砍死,张先生也身中数刀,虽然人抢救过来了,但是两条腿却废了。 本来已经出府的流云又再次回来做事,顾重阳就让顾泰来跟着张先生学认字算账,每年给张先生五两银子的束修外加四套衣裳。 能跟着张先生学认字算账,顾泰来很珍惜,他学的十分认真:“除了小人自己的名字,我还能认得五十个字,有三十个能认能写,有二十个只认得,写不出来。” 顾重阳不由侧目道:“这才半个月,你能认这么多字,非常不错。眼下,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安排你去做。” 顾重阳说完,就吩咐绿芜青芷把屋里的小丫鬟都带出去。 绿芜跟青芷对视一眼,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小姐,这事情是不是特别隐秘?”顾泰来忙问道。 “是,非常重要,非常隐秘。”顾重阳压低了声音,交代了顾泰来一遍。 见顾泰来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顾重阳就问:“这事情,你可有把握做好?” 这事情风险比较大,但是必须有人去做,关乎四房对老太太之间的对决,她不能坐视不理。 上一世不知道就算了,这一世知道了,她必须要解决掉,绝不能任由老太太欺负母亲。 整个侯府,也只有顾泰来算是她的人了。他年纪还小,可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可用的人了。 不知道他能否当此大任? 顾泰来感受到主子的倚重,这令他激发了无限的斗志。虽然他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装过什么侯门小公子,可他天性大胆勇于尝试不轻易服输的性格在此刻起了很大的作用,他拍着胸脯向顾重阳保证:“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绝不让你失望。” “好!”顾重阳双掌相击,脸上有不容错识的期待:“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用,若是不够,你再来找我。不要怕花钱,只要事情能办好,这些钱都不算什么。” 顾泰来郑重地点头,领了银子去了。 顾重阳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顾泰来,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顾泰来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了。 绿芜走进来禀报:“小姐,吕家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咱们这就出门吗?” “嗯。”顾重阳道:“你拿着艾绒条。” 顾重阳出了门,伍嬷嬷站在马车旁边,笑着迎了上来:“小姐,夫人让我跟您一起去。” 母亲是不放心自己,怕自己闯祸,所以让伍嬷嬷看着自己吧。 顾重阳点点头道:“如此,更好了。” 一路无话,到达吕家。 吕夫人的儿子吕檀与媳妇在门口迎接顾重阳,虽然早有准备,可此刻见了顾重阳,吕檀还是吃了一惊。 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怎么能帮母亲治病呢!简直就是胡闹! 夏氏也真是的,居然不拦着母亲,吕檀不悦地瞪了自己妻子一眼。 此刻人来都来了,想撵回去也是不可能了。只能等这一次治好,再好好说服母亲了。。 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公子,就是心里不高兴,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吕檀笑着迎了上去:“家母的病,全赖顾小姐妙手回春了。” 话说得很客气。 顾重阳微微点头:“吕公子客气了。” 伍嬷嬷很是吃惊,看来小姐是真的会医术啊,否则吕家岂会这么客气? 怕就怕小姐没有把吕夫人治好,到那个时候麻烦恐怕就大了。 进了内室,吕夫人一把拉住顾重阳的手,很是高兴:“四小姐,你可总算是来了。” 她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昨天在顾家,她没好意思照镜子,等回了家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口歪眼斜,整个脸的是多么的难看。 女人天生爱美,她不能容忍自己这幅样子。幸好顾重阳可以治好她,她心里已经把顾重阳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因此态度比昨天更加和蔼。 顾重阳问了情况,给吕夫人号了脉,又开始了像昨天那样艾灸。 因为昨天没有吹风,又注意保暖,今天艾灸结束,效果比昨天还要明显,吕夫人大喜过望,拉着顾重阳的手夸赞个不停。 原本对顾重阳不信任的吕檀见到这一幕,也不由讶然失色。 看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天赋异禀,比常人不同。只是表现在不同的地方罢了,有人读书生来比别人好,有些人却是医术高超,有着回春的妙手。 顾重阳婉谢了吕夫人的宴请,艾灸结束就坐马车回家。 伍嬷嬷与有荣焉地向四夫人禀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然后赞叹道:“夫人,咱们四小姐真的很厉害。” 四夫人听了,神色复杂,半晌没有说话。 海棠院里的顾重阳却脸色很不好看,因为郝少阳又来了。 他穿着银红色的宝相花刻丝锦袍,与华美无双的脸庞相得益彰。 可顾重阳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这张脸,虽然他让京城无数闺秀朝思暮想。 诡异的是,他怀里居然还抱着一个鸳鸯眼的波斯猫。 “重阳表妹。”郝少阳熟稔地走了进来,比女子还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微笑:“你看这猫多漂亮,我送来给你玩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顾重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心里却对他充满了忌惮。 她看了那猫一眼,猫咪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它抬起眼皮慵懒迷离地瞟了顾重阳一眼,又把脸转过去,似乎十分不屑。 真是个没礼貌的猫,瞎长了这么漂亮华美的一身皮。 顾重阳当即就决定拒绝这只与自己气场十分不合的猫:“多谢郝公子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而且我也不喜欢猫。” “你怎么会不喜欢猫呢?”郝少阳愣了一下:“你们小姑娘不是都很喜欢小动物吗?你看这猫多可爱啊。” “来,猫儿,给重阳表妹叫一声,喵呜,喵呜……”郝少阳一边说一边逗弄着猫,去撩它的下巴。 那波斯猫却一直懒散迷离,半死不活的。不管郝少阳这么撩拨逗弄,它就是不开口。反而鄙视地睥睨着郝少阳,弄得郝少阳十分尬尴。 “这猫真不讨人喜欢,怪不得重阳表妹不喜欢它。哈哈。”郝少阳干巴巴地打着哈哈,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它留在这里抓老鼠吧。” 让波斯猫去抓老鼠,他可真想得出来!顾重阳一阵腹诽,无言以对。 “重阳表妹,你快让人把这猫接过去……” 郝少阳的话没说完,只听得“喵呜”一声,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波斯猫却突然间生龙活虎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里弹了起来,扑到了顾重阳身上。 这突来的一番变故吓了顾重阳一大跳,她想也没想就把猫推下去,却听得“嘶啦”一阵裂帛声,她身上穿的洋红色云绸妆花小袄上裂了几道印子,那猫还抓着她的裙子下摆不放手。 “小姐,你没事吧?” 绿芜扑过去赶猫,郝少阳却快她一步扑过去。 可是猫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它已经轻轻巧巧地跳到明堂中间的榉木长案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扑了空。 那眼神好像再说,居然敢抓我?哼,愚蠢的人类。 “嗙啷”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长案上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已经掉了下来。 “唉呀!”青芷惊呼一声:“那可是夫人的陪嫁。” 郝少阳一听,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也是一阵哀呼。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子是真的玩完了。 42.起风波 这只波斯猫他花了大价钱从会宁伯世子手里买来的,他买过来是为了要讨重阳表妹欢心的,好让她答应自己为她画画。 可眼下,不仅没有讨好她,反而闯了大祸,这还得了。 郝少阳的拳头握的咯咯发响,一张脸涨得通红,鼻子也咻咻地喘着气。 好你个会宁伯世子,居然骗我。 若不是他花言巧语骗自己说女孩子最喜欢小动物,而他家里刚好有一只波斯猫,是如何的漂亮可爱,如何的聪明敏捷,是他祖母会宁伯老夫人的心头爱,他为了哥们儿情谊冒了好大的风险才从府里偷出来……他郝少阳根本不会傻兮兮地抱着猫来庆阳侯府。 可恨他自己也是眼瞎,居然被这个坏猫的好皮囊所蒙蔽,认为它乖巧可人,性格温和,一定能讨重阳表妹的欢心。没想到这猫长得好,内里却蔫坏蔫坏的。 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一个祸害…… 郝少阳气得嘴角直抽抽,恨不能将会宁伯世子跟他的猫一起抓过来,狠狠地打一顿。 可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糟糕,那猫打翻了宫灯之后,又把魔抓伸向了那只八仙过海图八角梅瓶。 “哐当”一声,梅瓶掉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郝少阳气得要死,亲自去抓,猫没抓到,却也碰倒了好几个摆件。 一时间,海棠院只听见瓷器掉在地上丁零当啷的声音,与丫鬟的惊呼声。 顾重阳冷眼看着这一切,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郝少阳知道,他是闯了大祸了。 如果他今天不抓住这只猫,恐怕是不能给重阳表妹一个交代了。他已经打破了重阳表妹好几样东西,包括那件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他不能半途而废,必须要抓到猫才行。 郝少阳一声不吭,卯足了劲,非要跟那该死的猫一较高低。 眼看着就要抓到猫了,那猫儿却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从横梁上一跃而下,然后如闪电一般跳出了窗户外面。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郝少阳挂在横梁上,看了个目瞪口呆。 这可如何是好。 顾重阳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室内的气压低得下人。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丫鬟们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郝少阳在横梁上,也是如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郝公子!”顾重阳死死捏着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闹够了吧?我知道,我踢了你一脚,你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今天,你可总算是如愿了。你要想让我不好过,直接放马过来就是,何必拿只猫做幌子,你的手段可真是卑鄙!” “重阳表妹,你误会我了。”郝少阳赶紧从横梁跃下来,期期艾艾道:“我真的是给你送猫来的,绝不是故意来捣乱,也不是故意打碎你的东西的。” “今天打碎的东西,我赔,我全部都赔,绝不会不认账,你放心好了,打碎了什么,我都赔给你。”郝少阳心急如焚地解释着:“还有那只猫,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它,我一定把它带到你面前,任你千刀万剐……” “你不用再惺惺作态了。”顾重阳冷眉冷眼地瞪着他:“只要你以后离我远远的,就是我的造化了。郝公子,你请便。” 郝少阳只觉得顾重阳心里想千刀万剐的不是那只猫,而是他。 他懊恼的要死,忙扬起一个笑脸:“重阳表妹,你听我……” “请便!”顾重阳没好气地赶他走。 “好吧。”郝少阳大受挫折,转身就走。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喊了一声重阳表妹。 顾重阳应声抬头,就看到他做了一张大大的鬼脸,吐着舌头,掰着眼睛。 事到如今,居然还嬉皮笑脸地奚落自己。顾重阳气得浑身乱颤,胸口起伏不停,要不是绿芜拉着,她真相冲上去打他一顿。 “幼稚!”顾重阳骂了一声,就转身进了内室。 郝少阳十分失落,又有几分不解。 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只要自己对着师姐做鬼脸,逗笑师姐,她总是会不计前嫌原谅自己。 明明屡试不爽的好办法,为什么对重阳表妹就没有用了呢? 郝少阳走后,顾重阳就吩咐丫鬟打扫屋里的狼藉,同时下了禁门令,严禁郝少阳进院子。 这件事情动静闹得很大,大夫人亲自来到荣冬院找四夫人赔罪:“……被我们家老夫人惯坏了,四弟妹千万别生气。弄坏了什么东西,四弟妹列个单子给我,我悉数照赔。” 大夫人又道:“东西都好说,没有吓着重阳吧?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他也是图新鲜,突然回来了一个小妹妹,就想着拿个猫来讨重阳的欢心,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重阳那里,四弟妹多担待。” 四夫人昨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当然也包括在泊头镇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这郝少阳虽然性格嚣张,但这一次的确是好心办了坏事。虽然有点生气,但也只是嘀咕了几句,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大夫人亲自登门道歉,她心里的气就全消了:“大嫂真是太见外,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重阳没事,就是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大嫂要是说赔给我,那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大夫人郝氏听了就感激道:“四弟妹真是善解人意,这下我就放心了。少阳这孩子命运多舛……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他虽然性子不好,心底却是好的。我们虽然想管教他,可皇后娘娘太疼他,我们也不好管教太多。” 皇后娘娘只有姐妹两个,皇后是妹妹,郝少阳的母亲是姐姐,姐妹两个感情十分好。 郝少阳的母亲死后,皇后就把郝少阳接到宫里养,一直养到六岁才送出宫。他性子的确不好,但是谁又能说什么呢。 四夫人就更不敢妄议凤威了。 “我知道你的难处,大嫂,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心口不一之人。这件事情就揭过去吧。”四夫人道:“郝公子也是好孩子,他愿意跟重阳玩,也是他的好心。” 大夫人微微一笑,又客气了几句,心里却冷笑连连。 一个是庶子,一个是商户女,的确很配。可这两个身份低下之人人生出来的女儿居然妄想亲近少阳,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少阳虽然父母早逝,祖父却是临江侯,他早早就被请封为临江侯世孙。更何况,他还有自己这个做庆阳侯夫人的亲姑姑,与母仪天下视他为己出的皇后姨母。 顾重阳是什么身份,除了模样长得出色些,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居然也敢妄想少阳,真是不知所谓,痴心妄想,可笑之极! “可笑之极!”顾重阳气得脸都青了:“二姐姐,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自己对郝少阳有非分之想,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胡说八道?”顾重珠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倍,恨不能把屋顶掀起来:“若不是你勾引少阳表哥,他怎么跑到你这里来?怎么会买波斯猫给你?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勾引少阳表哥。” 顾重珠恶狠狠地瞪着顾重阳,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对于顾重阳勾引郝少阳一事,柴惜月心里也很不齿,没想到这个顾重阳小小年纪,手段倒是很高明。居然先下手为强,不声不响就将临江侯世孙勾上手了,自己真是小瞧了她! 可是她脸上却一点也不表现出来,反而柔声细语地劝顾重珠:“二表姐,这事情也不能怪四表妹啊。四表妹模样俊俏,郝公子会对他另眼相看也是正常的事。若我是男子,恐怕也会喜欢四表妹这样美丽的姑娘呢。” 明面上是劝解,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 顾重珠越听越气,咬牙切齿道:“她就是仗着这副妖妖调调的模样去勾引少阳表哥,真是恬不知耻。” “你说谁恬不知耻!”顾重阳一直将顾重珠当成胡闹的小孩子,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可此刻听她越说越难听,甚至满口污言秽语,心里的火气也蹭蹭蹭朝上冒:“你自己对郝少阳存了龌蹉的想法,可惜郝少阳却看也不看你一眼,所以你才恼羞成怒吧。二姐姐,你喜欢郝少阳你就自己去追,有本事你就让郝少阳围着你打转,不看别人一眼。分明是你没本事,郝少阳没把你当回事,你就来找我的麻烦,真是窝囊废!” 顾重阳说起难听话来不是盖的,从来都是顾重珠骂别人,如今被人揭了短,顾重珠勃然变色,伸着爪子就朝顾重阳扑过来。 “我打死你个不知死活的小油嘴!” 顾重阳就知道,这个二姐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一生气不是骂人就是打人,比上一世的自己还不如。 她冷笑一声,左躲右闪,藏在了柴惜月身后。 “啪!”响亮的巴掌声打在了柴惜月脸上,把她头上的发髻都打歪了。 43.挑拨 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柴惜月一点也没有闪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打的她耳朵嗡嗡作响。 柴惜月又惊又怒,望着顾重珠说不出话来。 顾重珠却一把将柴惜月推开:“给我滚开,不长眼色的东西,别挡我的道。” 若说那一巴掌是无心,柴惜月还能理解,可这句话,却像把刀子扎进了柴惜月心里。 顾重珠跟她不是至交好友吗?不是跟她以姐妹相称吗?可她刚才对自己颐指气使,把自己当个下人一样喝骂,没给自己留一分一毫的脸面。 恐怕在她心里,根本不曾瞧得起过自己! 这些侯府千金,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柴惜月眼里都是恨意,手紧紧地攥到了一起。 顾重阳看着十分解恨,心里冷笑连连。看到柴惜月吃瘪,她心里很是爽快。 顾重珠会来找自己麻烦,这里头恐怕少不了柴惜月的挑拨,如今也让她尝尝这滋味。 不知道今天过后,柴惜月将会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顾重珠呢?还是好姐妹吗? 顾重珠在屋里追着顾重阳打转,她的丫鬟婆子拦的拦,抱的抱,就是不让她靠近顾重阳。她却像个被人栓住的疯狗一样挣扎着嗷嗷叫:“顾重阳,你有种别跑!” 顾重阳却懒的理她,只冷笑着喊着绿芜:“去叫大伯母来,二姐姐把柴表姐给打了。姑娘的脸面何等重要,这要是破了相,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原本满目清冷的柴惜月听了这话,立马捂着脸,嘤嘤婴地哭了起来。 她可真是傻啊,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昏过去呢。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绝佳的机会啊,如果能趁机留在庆阳侯府就更好了。就算不能留下,能让侯府赔偿她一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是好的呀。 父亲病重,母亲是个榆木疙瘩又只疼爱哥哥,她只能靠自己。 柴惜月越哭声音越大,甚至有摇摇欲坠,站不住的样子。 顾重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个柴惜月,演技果然高,怪不得自己上一世会被她骗的团团转。 顾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也不敢打顾重阳了,而是不甘心地冲顾重阳吼道:“我警告你,以后不要靠近少阳表哥,否则我要你好看!”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跑了。 她这是害怕大夫人来了责骂她。 相较于柴惜月,顾重珠不过是只纸老虎,不足为惧。 “四表妹……”柴惜月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二表姐实在是太过分了,今天若不是我拦着,她恐怕就打到你了。我是个外人,又是客居顾家,大不了回湖北去。可是你呢,同在庆阳侯府,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她总是这样欺负你,可如何是好呢?” “是啊。”顾重阳皱了眉头,担忧道:“二姐姐就是这样火爆的性子,我又打不过她,该怎么办呢?” “好妹妹,我知道你打不过她,她这个人最是欺软怕硬了。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她欺负啊。” 柴惜月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好心替顾重阳打抱不平:“这两天,我跟她住在一起,她可没少说你的坏话。她说你长得丑,心眼坏,还说你母亲是商户出身,毫无教养……唉呀,还有很多话,我实在是说不出来,总之一句比一句难听,别说你是了,就是我这个外人听了都难以忍受。” “柴表姐,你说的是真的吗?”顾重阳越听越怒,她拳头紧握,义愤填膺道:“这个顾重珠也太过份了,我们是姐妹,她怎么能这样背后诋毁我?” “我的四表妹,你可真是傻!你把她当姐妹,须知人家可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掉你呢。”柴惜月叹了一口气,循循善诱道:“她这样不顾姐妹情分,咱们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才行,否则你这些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怎么教训?”顾重阳眼中有着隐隐的期待:“柴表姐你说,我都听你的。” “好。”柴惜月等的就是这句话:“等会大夫人来了,你看我眼色行事,我说什么你就点头称是好了。” 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点不显,而是带了几分兴致勃勃:“咱们这次一定要让大伯母狠狠教训顾重珠一顿。” 于是,大夫人郝氏跟柴太太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柴惜月虚弱无力地躺在贵妃椅上,发髻散开,衣衫凌乱,双目通红,好似受了非人的摧残□□一般。 这才不过半天的功夫,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柴太太一阵心疼,几乎是小跑着扑了过来:“惜月,惜月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 柴惜月见了自己母亲,先是呆呆愣愣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放声大哭起来:“母亲,母亲……”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夫人面色肃凝地问顾重阳:“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姑娘不是跟二丫头住在一起的吗?她怎么会跑到海棠院来,还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顾重阳双手绞在一起,呐呐无言。 “大伯母,请不要怪四表妹。”柴惜月挣扎着从贵妃椅上坐起来,噙着眼泪道:“这件事情跟四表妹无关,是我不好,没有拦住二表姐,让四表妹受了委屈。” “这跟重珠有什么关系?”大夫人坐下来问道:“难道是二丫头打的你?” “是。”柴惜月点点头,眼泪就掉了下来:“二表姐听说郝公子送了波斯猫给四表妹,心里气不过,当场就要过来教训四表妹,我怎么也拦不住。” “二表姐不仅对四表妹破口大骂,出言侮辱,还要打四表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四表妹挨打啊,就拦在四表妹面前。二表姐气不过,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柴惜月说着捂了脸,一边哭一边道:“若不是四表妹去叫您过来,二表姐恐怕还不会放过惜月呢。这事情,实在不关四表妹的事。大伯母要是怪,就怪惜月吧,是我没有拦住二表姐,都是我的错。” 演的可真好!要不是碍着有人在,顾重阳都想给她鼓掌了。 这一番唱作念打,把一个忍辱负重,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小姑娘给演活了。 柴惜月可真是天生的戏子,不去台上唱戏,真可惜了她这与生俱来的演戏天分了。 大夫人听了就皱着眉头道:“重珠也太不懂事了,真是令人失望。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她不对,让表姑娘受委屈了。表姑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不用了。”柴惜月正欲说话,柴太太却抢先道:“不过是皮外伤,不用看劳师动众看太医了。” “嗯。”大夫人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表姑娘也不好跟着二丫头住了,柴太太先带着表姑娘去客房住吧,我给你们拨一个单独的院子,让表姑娘好好养养神。” 柴惜月听了,不由一阵窃喜。事情正在朝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大夫人又安慰柴惜月:“你二表姐娇养惯了,她是个火爆的性子,表姑娘千万担待些,别跟她一般见识。” 柴惜月诚惶诚恐道:“大伯母折煞我了,我岂敢。” “你这孩子,真是太温婉了,偏又生了这样好的容貌,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儿郎有这个好福气。”大夫人柔声赞了一句,好似很喜欢柴惜月。 柴惜月激动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大夫人见了,心里就冷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手段可真不一般。这才几天,就挑拨出这样的事。只可惜,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 大夫人又送了两支金钗与两匹牡丹穿花的杭绸给柴惜月压惊,直把柴惜月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喜滋滋地把金钗簪在头上,对着镜子照了好久,又十分爱惜地把金钗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盒子里。 把金钗放好之后,她又欣喜地摸着那两匹流光溢彩的杭稠啧啧咂嘴。 这料子可真滑啊,上面的牡丹花可这漂亮啊,这样的花纹样式穿到自己身上该是何等的妩媚动人,国色天香。 顾重华、顾重珠、顾重芝、顾重阳她们算什么?不过就仗着自己出身侯门而已,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她们根本不及她柴惜月半分。 她从前就输在没有漂亮的衣服上,现在,她终于有机会穿上华服与那些侯府千金去一较高低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自己艳压群芳的样子了。 “这两匹布的太贵重了。”柴太太道:“咱们回去的盘缠还没有着落呢,正好可以卖了换钱。” “这怎么行?”柴惜月大惊失色,一把将布匹抱在怀里:“这是大伯母送给我的。” “我知道。”柴太太看着女儿这惊慌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她的女儿花容月貌,却没有穿过几件像样的衣裳,她心里很是亏欠。 可眼下实在是捉襟见肘了。 “惜月,我知道这是大夫人送给你的。可咱们不卖布,就没有钱回家啊。”柴太太温言细语地哄着她:“你听话,把布匹给我,就算我借你的,回头母亲再还给你,好不好?” “不好。”柴惜月把布料披在身上比划,想象着自己穿着衣裳的样子,嘴角翘得高高的:“京城很好,我要留在京城,大伯母她很喜欢我。” 大伯母可是庆阳侯夫人,她一定要讨大伯母的欢心,最好大伯母能让她嫁给峥嵘表哥,那就圆满了。 44.讨好 柴惜月是高兴了,可顾重珠却受了责罚,她被罚禁足三天。 大夫人是当家主母,虽然她知道这事情绝不是柴惜月说的那样,但她却懒得去查清孰是孰非。 到底是谁的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惩罚的又不是她的女儿,她只要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就行了。 不过这个柴惜月,也不能小看了。得早点让她们走人才是,庆阳侯府可不是救济堂,这样没用的穷亲戚偶尔来打秋风可以,想常住却是痴心妄想。 顾重阳照常去给吕夫人艾灸,时间又过去了两三天,吕夫人恢复的非常好。 大夫人没有等到吕家的人打上门,心里有些犯嘀咕,她觉得这恐怕是因为时间没有到的原因。既然顾重阳说了要艾灸半个月,那就再等等好了。 而眼下,有一件令她十分头疼的事情亟待她去解决,那就是郝少阳在庆阳侯府住下了,不仅住下了,还三天两头朝海棠院跑,她怎么也拦不住。 顾重阳已经被郝少阳扰得不胜其烦了,她还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不管顾重阳如何冷言冷语,郝少阳就好像听不懂一样,每天照来不误。他还总是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送给顾重阳,街头的小吃,杂货铺子里的珠花,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小人书。 顾重阳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名声恐怕都会被郝少阳带累坏。 为了不让郝少阳进门,顾重阳派了人在大门外守着,一旦见到他来了,立马关门,绝不让他有机可趁。 这一招果然有效! 看着郝少阳吃了闭门羹,顾重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优哉游哉地坐回到椅子上,端了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盅,细细地品着清茶。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的声:“重阳表妹,重阳表妹。” 声音嘹亮而高亢,带着几分兴奋,听在顾重阳耳中不异于魔音震耳。 顾重阳吓得一抖,茶盅掉在地上,摔成两瓣。 “嘶”顾重阳不由一阵肉疼,这青花茶盅可是出自名家之手,有钱都买不到,就像样摔坏了。 郝少阳!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握着拳头,气哼哼地质问:“绿芜、青芷,我不是说过,不让他进来了吗?是谁开的门?是谁这么大胆!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都怪我平时太惯着你们了。绿芜,你去看看,是谁开的门。这样不听话的丫鬟留着干什么,去,给我罚,狠狠地罚!” “小姐。”绿芜看了一眼盛怒中的顾重阳,小声道:“没有人开门,郝公子还没进来呢!” 顾重阳却不相信,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大大的:“那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声音,他会隔空传音不成?” 青芷道:“不是,他骑在咱们的院墙上……” “这该死的!”顾重阳气得杏眼圆瞪。他这样骑在墙头上大声喊自己的名字,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顾重阳毫不迟疑道:“青芷,你找根棍子,把他推下去。” “不行啊,我们不敢。”青芷小声嗫喏着:“万一掉下去摔着了……” 青芷的话还没落音,郝少阳人已经来了,他走的很快,步子迈得很大:“重阳表妹,你看这个纸鸢漂亮吗?这可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这上面的美人图,也是我亲自画的。” 郝少阳献宝一样,把纸鸢递到顾重阳面前:“你看这纸鸢上的小姑娘多像你啊,多漂亮啊。你这几天不是不高兴吗?我听人家说放纸鸢可以把霉运与坏脾气都带走。走,咱们放纸鸢去。纸鸢放走了,你就会开心了。” 纸鸢上的小姑娘脸圆圆的,带着几分婴儿肥。乌黑的头发梳成双丫髻,瞪着大眼睛,十分的漂亮。 只是那双手却叉在腰间,眉头死死地蹙着,一脸的不爽。 分明就是顾重阳生气的样子。 顾重阳不看还好,越看越气,脸阴的像快要下雨似的。 “你丑化我,把我画成泼妇不说,还要把画着我样子的纸鸢放到天上,让别人都笑话我,你就心满意足了,是不是?” 上一世人家说她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没有礼数,不会女红针织,不会琴棋书画,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美人。这是她心里的伤疤。 郝少阳这样丑化她,简直就是揭她心里的疤。 顾重阳如何能不生气? “郝少阳!”顾重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等别人嘲讽过我之后,你就把纸鸢放了,任它零落成泥,然后任由别人踩着我的小像,把我踩到脚底下,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郝少阳没有想到顾重阳会是这个反应,他弄这个纸鸢只是为了让顾重阳高兴,却没有想到上面画着顾重阳的样子,放飞之后会破败不堪任人践踏。 “重阳表妹,你误会我了。” 又一次把事情搞砸,郝少阳几乎要哭了,他真的不是故意嘲讽重阳表妹的,他只是为了要讨她欢心啊。 “表妹,这个纸鸢多漂亮啊,你要是不愿意放,就不放了。你可以挂起来,放在屋里,多好看啊。我真的不是要故意惹你生气的。我花了好大的功夫,亲自去跟扎纸鸢的人手把手的学,做了大半天才做成的。我要是想整你,何必用这种法子?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 郝少阳滔滔不绝地鼓吹这纸鸢是多么漂亮,多么出色,多么与众不同。自己是多么的无辜,多么想让顾重阳高兴,绝不是要整他。 顾重阳并非铁石心肠,相反,她还是个心底柔软之人。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不是她的性格。 此刻郝少阳如此卖力地讨好自己,她心里的气就消了很多。 她长怎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亲自动手做纸鸢给她呢。而且,抛开那张生气的脸来说,纸鸢的确做的很漂亮。 也许自己真的是误会了,他可能只是想跟自己道歉而已。 郝少阳说的口都干了,见顾重阳眉眼柔和了一些,立马高兴的喜欢怒放:“重阳表妹,你快拿着,好好看看,保证你不会失望,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你不会整我吧?”顾重阳有些半信半疑。 郝少阳闻言不由急的直跺脚:“重阳表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郝少阳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还没有坏到欺负女孩子的田地啊。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我真恨不得现在有一把刀,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他气咻咻地瞪着顾重阳,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好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真是个漂亮有活力的男孩子,怪不得有那么多闺秀喜欢他。 顾重阳这才伸出手去,接住那纸鸢,刚刚把纸鸢拿在手中,就感觉到一阵刺痛。 “嘶”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顾重阳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刚才拿纸鸢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削的薄而锋利的竹签,如刀片一般划伤了她的手,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洇出来。 他口口声声说这纸鸢是他亲自做的,原来留了这么个陷阱给自己。 手指的疼痛不算什么,那种被人当猴耍被人整的愤怒与羞耻蔓延了她的心。 枉自己当他是好人,他却辜负她的信任。 “郝少阳!”顾重阳气得要哭了:“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重阳表妹,你听我说……” “我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到你。”顾重阳气得口不择言:“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将纸鸢狠狠地砸到郝少阳身上,转身就进了内室,夹棉帘子掀起又落下,发出啪地一声。 郝少阳看着那绣着花开富贵的帘子,呆呆了站了半晌。 他的出身教养让他没办法肆无忌惮地闯进去,男女有别,他可以爬墙头,却不能闯女孩子的闺房。 过了好久,郝少阳才转身离开。 姚俊彦,我这次被你害惨了。郝少阳心里默念着会宁伯世子世子的名字,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只顾骂会宁伯世子,连海棠院的大门开着都没看到,而是跟来时一样,翻上墙头,跳了下去。 手脚敏捷,动作流利,直把海棠院的人看了个目瞪口呆。 “他走了?”顾重阳走出来问。 “是。”绿芜忧心忡忡道:“这可怎么办?他这大门关了也拦不住他啊。” “今天我给了他这么大的没脸,他年少轻狂,心高气傲,明天肯定不会来了。”顾重阳笃定道:“他这么大的少年,脸面看的比性命还重要。放心吧,年轻人气不顺,一定不会来自取其辱了。” 绿芜与青芷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小姐,我们觉得郝公子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45.重阳表妹 “不会。”顾重阳摆着手,对自己的猜测有百分百的信心:“像他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性格不好,说话又冲。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我却给他个没脸。自尊心大受打击,他肯定不会来了。” 绿芜听了顾重阳的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姐才十岁,比郝公子还要小,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好像她比郝公子大许多似的。 青芷也抿了嘴笑:“郝公子是年轻人,小姐你难道是老年人吗?” 顾重阳心头一个咯噔,她不是老年人,却是中年人了。 可除了刚重生时的不适应,慢慢的,她接受了自己的现状,融入了现在的生活,甚至连心态,都变得像真正十岁的小姑娘了。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跟郝少阳一般见识,跟他斗嘴,跟他吵架? 呵!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前世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都快被她忘了。 顾重阳突然间的沉默,让青芷跟绿芜面面相觑,又立马道:“小姐,您别担心了,郝公子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顾重阳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青芷与绿芜走到门口,悄悄地咬耳朵:“其实我觉得郝公子对小姐很不错,这几天看下来,他应该不是故意要弄伤小姐的手的,只是每次都把事情弄砸。虽然小姐不高兴,但我觉得郝公子却更委屈呢,这样讨好小姐,小姐却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你都没有看到,刚才小姐生气进内室的时候,郝公子的脸色有多难看。他一直盯着那帘子,十分伤心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连我看了,都觉得十分可怜。” 绿芜叹了口气道:“这大概就是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话吧,郝公子若是真不来了,小姐恐怕还会不习惯呢。”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上午顾重阳如约去给吕夫人艾灸。吕夫人恢复的非常好,几天的相处下来,她跟顾重阳已经十分熟悉了。 顾重阳唇红齿白,眉目清晰,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美丽天真,偏又举止有度,说话清亮娇糯,有大人的做派,让人怎么不喜欢? 吕夫人没有女儿,几天下来,恨不能当顾重阳是她亲生女儿才好。 她倒是想认顾重阳为义女,但她夫君是二品大员,她的一举一动都跟夫君息息相关,所以这想法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提出来。 看着顾重阳俏生生坐在那里喝茶的样子的,吕夫人爱怜道:“重阳,你治好了我的病,我可欠你一个大人情。” 说着,她把一个印章递了过来:“这枚印章,是我亲自刻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重阳讶然,双手接了过来。 上好的鸡血石通体赤红,色泽艳丽,被雕刻成一个小巧玲珑的印章,最下面用小篆刻着顾重阳三个字,字体圆转流畅,鲜活可爱。 “真漂亮。”顾重阳由衷地赞叹:“夫人,您不愧是刻章大家,这枚印章我特别喜欢,谢谢夫人。” 吕夫人是刻章大家,她刻的印章千金难求,更何况这还是上好的鸡血石,顾重阳的欢呼喜悦一点也不夸张。 吕夫人矜持地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她的面痹之症好了很多,又恢复成从前那个知性优雅的高贵夫人。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顾重阳笑得眉眼弯弯:“我长这么大,别人都当我是孩子,只有夫人把我当成大人,送我的不是什么珠花首饰,而是印章。我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是她的第一枚私人印章。 吕夫人忍俊不禁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你这欢喜的样子,就跟吃到糖果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在给我治病艾灸的时候,手法熟练,医术高明,可一点也不像小孩子,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大夫医术还高超。我倒是想把你当成小孩子,又怕亵渎了你。所以,还是把你当成大人来对待。” 吕夫人又道:“等我的病好清了,可以出门了,我一定亲自登门向你道谢,让人家都知道,庆阳侯府出了个女神医。” 能得到吕夫人的赞赏,顾重阳心里是高兴的,可是一想到母亲对自己行医的态度,她心里的喜悦又少了很多:“夫人的好意重阳心领了,只是家母并不喜欢重阳行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医术。” 吕夫人闻言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又了然道:“既然如此,那我欠你的这份情,你记着。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好。”顾重阳并不忸怩,而是落落大方道:“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 顾重阳的坦率通达令吕夫人很是欣赏,她笑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顾重阳回到庆阳侯府,陪着母亲沈氏用了午膳。 “这两天,临江侯世孙还是去了海棠院了吗?” “是。”一提起郝少阳,顾重阳心里就有气,她言简意赅道:“不过,昨天是最后一次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关于郝少阳与顾重阳的传闻,四夫人也听说了一些。虽然她知道问题出在郝少阳身上,但是依然忍不住叮嘱女儿:“进门都是客,你好歹忍一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若是他今天还来,你就搬到我院子里来住吧。” “好。”顾重阳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病故的。自打重生以来,这件事情就向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里。如果有可能,她恨不能时时刻刻刻守着母亲。 “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搬到您的碧纱橱里住。” 能跟女儿亲近,四夫人自然很高兴:“好,这就让蘅芜帮碧纱橱收拾出来。” “那我也回去,让绿芜她们收拾东西。” 四夫人讶然:“下个月初八就是临江侯夫人的生辰了,临江侯世孙最迟也会在初五回去,他不会在咱们家住太久的。不过几天而已,你收拾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是出远门。” “不管他什么时候走,总之我至少也要住到下个月初九。”顾重阳心里道,如果母亲初八真的病了的话,她必须片刻不离地陪着母亲,总之不能让母亲的阳寿这么短。虽然从现在看,母亲的身体没有问题,绝不会暴毙而死,可她也不能保证有其他的意外。 时间越接近十一月初八,她心里的那根弦,绷得越紧。 四夫人虽然惊讶,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向来疼爱女儿,只好由着顾重阳去了。 顾重阳回到海棠院,告诉其他人她要搬到荣冬院去住,绿芜与青芷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泛起了嘀咕。 看样子,小姐是铁了心要避开郝公子了。难道她们猜错了,自家小姐对郝公子真的一丁点的意思也没有? 那郝公子岂不是单相思了? “绿芜,青芷,你们别傻站着了,赶快收拾。被褥不用了,母亲那边都有,梳妆台上的那些东西都包起来,还有我惯用的茶盅都别忘了。”顾重阳道:“咱们今天下午就搬过去。” 她的话刚落音,绿芜青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郝少阳的声音又从院子里传了进来:“重阳表妹……” 顾重阳脸色一落,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讨厌别人叫她的名字。 昨天自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没想到他今天还是跑来了,像郝少阳这种人,冷言冷语恐怕也没有用了。 她的眼神扫过梳妆台的镜子,镜子里映着一个皮肤白皙,眉目清晰的女孩子,只是她眉头紧锁,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十分生气。 郝少阳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反倒气了个仰倒,这算什么事啊? 突然,她的眼光落在梳妆台镜子前的一个掐丝珐琅三君子细颈瓷瓶上,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微微一笑,二话没说,拿起那瓷瓶瓶子就朝外间走。 绿芜忙要去接道:“小姐,这头油是要带到夫人院子里的吗?” “你们收拾你们的,别管我。” 顾重阳拿着瓶子走到了明间。 郝少阳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明间摆放着花梨木长几,长几上摆放着几个屏风与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玫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长几下摆放着的方桌,方桌左右各是一把花梨木交椅,椅子上铺着大红云锦坐垫,十分醒目。 而更令人醒目的是左边交椅上坐着的一个女孩,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银鼠袄,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粉嘟嘟的小脸,嫣红的樱桃口,比花瓶里的玫瑰还要娇艳动人几分。 郝少阳越看心跳越快,越看越觉得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容貌,就应该上他的美人图。 亏他自诩收集京城所有美人,若是这个女孩子不能上美人图,那他的美人图简直就是太名不副实了。 46.摔跤 漂亮的女孩子有很多种,或清雅似兰,或娇艳似桃,或者端庄,或者绰约,各有各的风情。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与别人都不一样。 她既有牡丹的端庄,又有桃花的娇媚,端庄却不失活泼,娇媚却不妖佻,娟丽明媚的仪态,精金美玉一般的容颜。不用特别摆造型,就这么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就是一副绝妙的美人图,说不出来的美好。 郝少阳恨不能立马将眼前的人物画下来。 他盯着顾重阳看,顾重阳不仅没有冷了脸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郝公子,你今日来找我有何贵干?” 一直以来,顾重阳对他都是冷言冷语,郝少阳也做好了今天来没有好结果的打算,没想到顾重阳居然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反而还有些和颜悦色。 就是这一点点的好脸色,令他看到了无限的希望,他心里十分高兴,大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重阳表妹……”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脚下一滑,重心不稳,他极力想稳住,却整个人都朝前扑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他趴在了地上。 看着他摔成了狗吃/屎的样子,顾重阳心中得意,不由哈哈一声大笑出来,这几天积在心里的气也出了出来。 何止是顾重阳,屋里的小丫鬟也忍不住笑了。 郝少阳趴在地上,听着这笑声,不由羞得满面通红。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丢人。如果地上有缝,他恨不能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向前扑的时候,本能地用手去撑地,没想到青石方砖太过光洁平滑,他根本没撑住,整个脸都磕到了地上。 耳边是轻轻的嗤笑声,鼻子里又酸又痒还湿漉漉的,用手一摸,手指上都是血。 突然,他发现手指上有一股湿滑黏腻香喷喷的东西,放到鼻子上一闻,一股浓重的桂花香味传到了他的鼻子里。 他一下子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习武多年,怎么会被小小的门槛绊倒?若不是因为粗心大意怎么会着了她的道? 除了师姐,他郝少阳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过别人,没想到她却如此不识抬举。上美人图有什么不好?她不愿意就算了,有必要避之如蛇蝎吗?就算之前他做错了事,认错了人,她也不能这样死咬着不放吧?难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能让它好好过去吗? 郝少阳是临江侯世孙,姨母是当今皇后,他从小也是养在皇后身边长大的,向来都是别人巴结他,他何曾巴结过别人? 从来都是他给别人委屈,像今天这样,别人给他气受还是头一回,他如何能忍? 想着这几天来自己做的事情,他越想越恼,登时脸就变了。 他手上稍一用力,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重阳看到他红肿的鼻子上血迹斑斑,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摔的这么严重?还流血了?后悔与自责瞬间就涌上了她的心头。 “你没事吧?”顾重阳担心地问道。 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的,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摔的这么狠。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恐怕就希望本小爷出事吧。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本小爷现在好的很呢。” 就这一句话,让顾重阳心里的愧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以来,总是自己吃亏,他一直占便宜。如今自己捉弄了他一回,他就受不了了。他怎么就不想想她之前受的苦呢? 顾重阳也没好气道:“既然如此,那郝公子请便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你说什么!” 刚才他虽然生气却还能控制住,听了顾重阳赶他走的这句话,郝少阳像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炸毛了。 他怒喝一声,大步走到顾重阳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 屋里的丫鬟发出一片惊呼声,绿芜更是立马跑出去叫人。 顾重阳忍不住皱眉,一双眼睛却愤怒地瞪着郝少阳,又来这一招:“怎么?恼羞成怒了?” 郝少阳五指收紧,却突然收回了胳膊。 只是脸色铁青,神色冰冷,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不可一世。 他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顾重阳,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这样捉弄本小爷,我会让你后悔的。” 顾重阳冷笑一声:“如此,我等着!” 郝少阳咬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了,顾重阳心里才生出几许后怕来。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消停了。 他这番受了屈辱,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他这样的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自己避到母亲院子里恐怕也无济于事。 这样想着,顾重阳就道:“你们不用收拾了,咱们今天不去夫人那边住了,过几天再说。” 如果郝少阳要对付她,她就承受着好了。等他出了气,自然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她不能再跟郝少阳纠缠了,她必须把精力放到母亲的身体上来,离十一月初八,还有十来天,她不能分神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在接来下的五六天里,郝少阳都没有出现。 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顾重阳可以确定,他是不会再来了。 她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可新的麻烦又来了,自打她上一次帮了柴惜月,柴惜月就当她是好姐妹,经常来找她玩。 每次来的时候都东瞧西看,好像在找什么人。 她来了,顾重珠也要来,两人见面就掐架。 就这样掐了几天,两人确定郝少阳不会再来了,这才偃旗息鼓没有再来找顾重阳。 与此同时,湖北那边带了书信来,说柴惜月的父亲生了重病。柴太太十分忧心,接到信的当天就收拾东西准备回荆州。 虽然柴惜月心里抱着能飞黄腾达的念头,百般不愿,但是母命难为,她不得不离开。 但是一离开京城,这翠绕珠围,钟鼓馔玉的生活就再也没有了。回到家里别说没有丫鬟服侍,她自己还有做不完的针线活计。就说这桂花香味的脂粉,可要二两银子一盒,别说她用不起,就是荆州府府尹家的小姐,恐怕也用不起啊。 离开的前一天,她特意来找顾重阳,拉着顾重阳的手哭得好不伤心:“四表妹,我们虽然不是亲生姐妹,却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我心里实是当你是亲妹妹的。如果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意离开京城。此番离开,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面,四表妹可千万别忘了我。” 顾重阳神色不动道:“惜月表姐,难道你不想会湖北吗?” “我当然不想回去。”柴惜月擦了擦眼泪道:“来到庆阳侯府,上至太太大夫人,下至那些丫鬟婆子,哪个不是把我当成自家小姐待?我真羡慕你,托生在顾家,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哪像我,一无所有。”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虽然时间不长,但在我心里,顾家就是我的家一样,我心里实在是舍不得这儿,舍不得你们。” 恐怕是舍不得庆阳侯府的富贵荣华吧,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当然要比在荆州府紧紧巴巴地过日子要好得多了。 顾重阳忍着心里的膈应,道:“惜月表姐,我心里也是舍不得你的。” “真的吗?”柴惜月应声抬头,眼泪挂在脸上好不可怜:“四表妹,你是真舍不得我,还是假舍不得我啊?” “当然是真的了。”顾重阳佯作生气,拉了脸道:“既然惜月表姐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了。绿芜,送表姑娘出去。” “四表妹,四表妹。”柴惜月立马软了声音:“是表姐错了,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心里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千万别生气。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气,表姐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说着软话,心里却气得要死。这些侯门千金,一个两个都是草包,若不是命好,有什么资格享受这样的生活? 她们这样的蠢猪癞狗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己这样水晶心肝玻璃人却要被人使唤,凭什么?老天爷真是不公! 这个顾重阳也是,自己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她却对着自己摆脸色。且忍她一时,等自己目的达到了,再好好收拾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要想方设法留在庆阳侯府。 哼!一个顾重珠蠢笨无脑,由着自己摆布;这个顾重阳更是不堪,傻不楞冬的还是小孩子呢,只要自己温言软语,她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就像上一次配合她摆布顾重珠一样。 想起自己的手段,柴惜月心里生出一丝得意,脸上不由自主就露了出来:“四表妹,你能不能帮忙去求求情,让大夫人把我留下来?” 47.计败 柴惜月道:“四表妹,你真心舍不得我,我也真心舍不得你。你让我留下来,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顾重阳,就等着她点头。 没想到顾重阳却摇了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柴惜月没想到顾重阳会不同意,因为太过诧异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惜月表姐,你真的很想留在府里,一点也不想回去吗?” 柴惜月信誓旦旦道:“我当然不想回去,湖北有什么好?什么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没有你们这几个知心的姐妹。四表妹,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你帮我跟大夫人求求情,好不好?” “惜月表姐,你父亲生了重病,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顾重阳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想回去侍疾呢?没想到一根本不想回去,跟我想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顾重阳的话里面带了七分惊讶三分讽刺,柴惜月如何听不出来? 自打父亲生病了的消息传过来,她满心满眼都是对于自己要离开侯府的不甘,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琢磨要如何留在侯府。 至于父亲病得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曾想过。 天大地大,孝道最大,自己父亲病了一点都不担心,只想着留在侯府,这个理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顾重阳的话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还将她心里那点子自私的小算计暴露无余。 惭愧与羞臊交织,她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四表妹,你误会我了。”柴惜月磕磕绊绊道:“我心里其实很担心我父亲的,只是我父亲不过是偶感小恙,我就是担心也无济于事。再说了,我又不是大夫,就算我回去了,也没有办法帮我父亲治病啊。” 父亲已经病了,她也无可奈何,又不是她害父亲病的。父亲没本事,连带着她也要受苦受累,她没埋怨父亲就是好的了。如今父亲病了,有母亲与哥哥回去就行了。 他们一个是父亲的原配,一个是父亲的长子,有什么事情他们应该赶在前面一力承担。 至于自己,她不过是个女儿,能做的实在有限。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女儿嘛,不就是一门亲戚。虽然自己没有嫁出去,但也过不了几年了。 既然迟早自己都是别人家的人,那还不如现在就把娘家当成一门亲戚呢。 既然是亲戚那就好办了。她留在侯府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前程。前程与亲戚孰重孰轻,相信是个人都能分清的。 她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甚至有些怨恨父亲,不仅没能给她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还拖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四表妹,我实在是太想跟你们在一起了。” 顾重阳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帮表姐吧。” “真的吗?”柴惜月一想到自己有机会留在侯府,刚才的忐忑尬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激动地搓着手,脸红地望着顾重阳:“四表妹,你没有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顾重阳道:“我这就去跟大伯母说。不过,大伯母会不会听我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柴惜月十分激动:“只要你跟大夫人说,你很希望我留下来,大夫人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同意的。” 看着顾重阳带着丫鬟乖乖去了大夫人居住的宜春院,柴惜月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去给大夫人请安,大夫人对她十分满意,赞不绝口,说她漂亮又懂事。 大夫人这么喜欢她,心里一定想让她留下来的,只是没有借口而已。如今顾重阳去了,大夫人有了理由,一定会把她留下来的。 柴惜月越想心里越高兴。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大夫人根本没有出言挽留她。不仅如此,侯府里开始有人说她爱慕虚荣,天性凉薄,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父亲,不愿意回去侍疾,只想留在京城享福…… 流言四起,连丫鬟婆子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更是会在她转身的时候,小声嘀咕,说她痴心妄想,是不孝之女。 柴惜月气得浑身乱颤,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庆阳侯府继续呆下去了,否则岂不是坐实了那些人的言语。 虽然万分不甘心,她最终还是跟着母亲一起回了湖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五,吕夫人的面痹之症已经完全康复,她不用躲在室内,终于可以出门了。 因为顾重阳顾及母亲的想法,所以,吕夫人并未亲自登门道谢,而是下了帖子邀请顾重阳十一月初七那天去潭拓寺上香。顾重阳推说自己不方便,婉拒了,还说等过了这几天,再邀请吕夫人。 她必须要守在母亲身边,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 跟前世一样,十一月初八那天大夫人郝氏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因为家中的女孩子渐渐大了,葛老夫人就让大夫人郝氏将家中的四个女孩子全都带过去。 顾重阳不想去,也不能去,她怕一旦她离开母亲,上一世的悲剧就会重演。 上一世,也是十一月初八,她跟着一众姐妹、大伯母一起去了临江侯府给临江侯夫人贺寿。晚上她回到家里,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迎接,而是刺目的白幡,阴森的灵堂,以及母亲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母亲已经死了,可父亲红着眼圈告诉她,母亲的的确确是不在了。 从那以后,她快乐的童年时光就结束了。她成了丧妇长女。母亲的一年祭日还没到,父亲就娶了葛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葛碧莲进门。她的生活每况愈下,父亲对她漠不关心,冷眉冷眼,继母对她非打即骂,极尽虐待之事。 后来,她去了舅舅家,才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可随着伪帝倒台,舅舅全家被流放,她的日子也艰难起来。最后舅舅更是被判斩首,她也喝下毒|药…… 想起一幕幕的往事,她不由心痛如绞。上一世她一无所知,只知道想着讨好贺润年,只知道躲在田庄。这一世,她洞察先机,再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她治好了母亲的病,这是好的开端。可她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扭转局面,更改母亲的元寿。 虽然不确定,却必须要放手一搏。 十一月初七的下午,大夫人郝氏派人给几房的小姐送衣裳、首饰。 在婆家,她要给娘家人争气。在娘家,也要给婆家人争气。 大夫人郝氏深谙这个道理。 明天她母亲过大寿,她作为出了嫁的女儿,是一定要到场的,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去。 还有顾家的几个女孩子,都要收拾的漂漂亮亮的,绝不能丢了顾家的脸面。 只要能给自己脸上增光,大夫人是不吝啬银子的。不过,那三位小姐也只是穿的漂亮而已,真正能出风头的,只有她的女儿顾重华。 上一次葛老夫人过大寿,本来想让自己女儿一展琴技,一鸣惊人的。可没想到吕夫人突然面痹发作,寿宴乱成一团,顾重华的一首曲子被打断,只能草草收场。这令她十分不快。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大出风头,打出才女的名头。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蕊珠书院的考试资格。 跟科举考试一样,蕊珠书院也是每三年一次入学考试。通过考试者,就可以进入蕊珠书院学习。 京城名门贵女何其多,可次蕊珠书院只录取三十人。只有进入蕊珠书院的女孩子,才算是真正的才女。 连皇后娘娘与几位皇子的皇妃都是出自蕊珠书院。 她的女儿,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必须要去蕊珠书院。 这一切都要从明天开始,所以,明天在寿宴上,顾重华必须万无一失,一鸣惊人,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虽然丫鬟已经再三禀报说大小姐顾重华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她还是决定要亲自过去一趟。 可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夫人,四夫人身边的伍嬷嬷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情禀报。” 大夫人闻言眉头一皱,心里就有些不喜:“快让人进来吧。” 等伍嬷嬷走进来之后,她的脸色就恢复如常:“伍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伍嬷嬷行礼之后就忧心忡忡道:“大夫人,四小姐身子不适,突然上吐下泻不止,我们家四夫人让我来您这里拿府里的名帖去请个大夫。” 48.守护 “怎么会突然上吐下泻?是吃坏东西还是冻着肚子了?”大夫人十分担心:“请普通的大夫怎么能行,还是我派人去请太医吧。” 说着,她高声唤了丫鬟来:“你拿着侯爷的名帖,让万大管家安排个人跟着伍嬷嬷去请个熟识的太医。” 伍嬷嬷见大夫人此番表现,心里十分感激,觉得整个侯府只有大夫人是个好人,真不愧是世家千金。 太医很快就来了,询问了一些情况,只说顾重阳是受了凉,开了一副温补的方子就回去了。 四夫人很担心,赶紧让人煎了药喂顾重阳服用。 顾重阳却推说太烫了,等等再喝。 等四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就悄悄地把药汤倒进了床头柜上摆放的粉彩玉堂富贵高颈瓶内。 顾重阳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母亲,我好难受,我这样会不会耽误明天去临江侯府啊。” 上一次在泊头镇顾重阳病得太厉害,吓了四夫人一大跳。所以,这一次顾重阳生病,四夫人更是十二万分的紧张。 直到顾重阳服了药,止住了腹泻,她的心才放下来。 此刻,听了顾重阳这样说,她心疼道:“乖囡囡,母亲知道你难受,我已经帮你跟你大伯母说了,她说让你在家安心养病,明天你就不去昌宁伯府了。” “那怎么行?”顾重阳一听就不依:“我好想出去玩。” 四夫人摸了摸顾重阳的头,轻声安抚她:“眼下你病着,哪里也不能去。等你病好了,母亲带你出去玩。” “那我要广济寺。”顾重阳撒娇道:“之前在泊头镇,您答应过要带我去的。” 四夫人见她不嚷着要去临江侯府了,就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你说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必须要等你病好了才行。” “母亲,我今天晚上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 四夫人望着顾重阳,满眼都是疼爱:“乖!” 随着她说这句话,她的脸上就露出一个微笑,顾重阳看到四夫人有些疲倦。她上吐下泻之后,母亲一直忙个不停,现在,要让母亲休息一会才是。 顾重阳道:“母亲,我累了,想睡一会,您能帮我把帐幔放下来吗?屋里太亮了,我眼睛疼。” 四夫人哪里有不依的,她替顾重阳掖了掖被角,亲自放下帐幔,吩咐丫鬟在门口守着,不要打扰顾重阳,这才走了出去。 等到室内一片安静了,顾重阳才一翻身把被子压在身子底下,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一个不用去昌宁伯府的理由,最后,她只能装病。 可是装病必须要装的像。 幸好她是大夫,可以借助药物来装病。 为了造成上吐下泻的假象,她服用了少许的巴豆。 巴豆能吐能下,能止能行,是可升可降药。 她的上吐下泻,有三分是巴豆的功劳,有七分是她装出来的。所以,她身体的的确确是有一些不舒服的。 可是为了母亲,为了延长母亲的寿命,吃这点苦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明天就是十一月初八了,一想到上一世的见闻,她的心不由自主就缩成一团。 这一世,一定要改变,一定!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大夫人郝氏就带着顾重华、顾重珠、顾重芝三姐妹去了临江侯府贺寿。 顾重阳还在卧床养病。 四夫人守在她身边,除了给葛老夫人请安之外,就没有离开过顾重阳的屋子。 顾重阳缠着四夫人,母女两个说着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一切都平静如常。 可顾重阳却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哪怕四夫人出房门去迎接四老爷,顾重阳都要让两个丫鬟跟着,并叮嘱她们一定要寸步不离。 若不是四夫人再三要求,她还要亲自起来看着四夫人呢。 很快,夜幕降临,大夫人等人回来了。带回来大小姐顾重华一首琴声艳惊四座,才女之名迅速传开的消息。 顾重阳的身体也好多了,她已经不用卧床了。 用过晚饭,顾重阳道:“母亲,今天晚上我要跟你睡。” 四老爷诧异道:“那我睡哪里?” 顾重阳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说亲了,如今再跟父母挤在一起就不合适了。 可顾重阳却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我不管,我今天晚上一定要跟母亲一起睡。” 她说话的时候,手死死地攥着四夫人的手,十分的紧张,好像这是天大的事情一样。 四夫人也感觉到顾重阳的情绪紧张,精神紧绷了,她只好事事都依着顾重阳。 “真是个小没道理的,你跟我睡,那你要父亲睡哪里?”四夫人笑道:“那今天晚上我跟囡囡住碧纱橱里。” 这句话是对四老爷说的。 顾重阳在病重,四老爷也很心疼,妻子跟女儿住在一起,可以方便照顾女儿,他道:“还是我住碧纱橱吧。” 四夫人听了就微微一笑,满心满意都是幸福。 女儿乖巧,丈夫儒雅体贴,除了没有生个儿子,她的人生几乎完美。能嫁给这样的丈夫,她还有什么奢望呢? “老爷,最近这几天怎么样?”她问的是丈夫候缺的事情。 为了能早日谋到官职,四老爷最近这几天几乎天天不沾家,不是拜访师座,就是宴请同窗同年同僚,就为了能够借着昔日的人际关系打通关脉。 “还是那样。”一提到这件事情,四老爷就皱眉:“当着孩子的面,不说这些了。过几日再看吧。” 就这一句话,四夫人就知道,丈夫的事情一定不顺利。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说起了别的事情。 当天晚上,顾重阳跟四夫人睡在一起,她紧紧地搂着四夫人,不敢入睡,生怕自己一眨眼,母亲就消失不见了。 她心理上是个大人,可这幅身子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尽管她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入睡,可等到丑时,她还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梦里,她回到了上一世十岁那年,十一月初八日。她从临江侯府回到家中,一进门就见到了母亲的灵堂,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耳边是或真或假的哭声。 不知道睡了多久,顾重阳突然惊醒,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母亲早已不知去向。 回想梦中所见所闻,顾重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母亲去了哪里? 她赶紧撩了帐幔,穿上鞋,走出内室。 值夜的绿芜在地铺上睡得正香,烛台上的只留了一盏照明的蜡烛。窗外有风吹动树枝,沙沙作响。月只一半,照着墙垣,投下阴影,好不阴森。 顾重阳心突突直跳,不由高声喊了一声:“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格外响亮,绿芜一下子就醒了。看到顾重阳只穿着中衣就走了出来,她吓了一大跳。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绿芜忙爬起来走到顾重养身边:“你是要喝茶吗?怎么也不穿一件衣裳,这要是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顾重阳往内室走。 顾重阳却不为所动,只拉着她的手问:“我母亲呢?你看到我母亲了吗?” 绿芜惊讶道:“四小姐,四夫人不是在那儿吗?” 说着她伸手朝顾重阳身后一指。 顾重阳赶紧回头,就看到继母葛碧莲站在哪里,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裳,笑着对她招手:“四小姐过来!” 顾重阳不由脸色大变,她一下子抓住了绿芜的胳膊:“绿芜,我母亲呢?我母亲呢?我要我自己的母亲!怎么是葛碧莲站在那里?” 她很厌恶继母,私底下经常连名带姓称呼她葛碧莲。可当着别人的面,她还是要称呼葛碧莲一声“母亲”。 可葛碧莲怎么会来?既然她来了,那母亲去了哪里? 她死死抓着绿芜的胳膊,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绿芜就道:“四小姐,您忘了吗?沈夫人去年就故去了,如今的四夫人是新主母,她才是您的母亲。” “不!”顾重阳声音高亢又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要新主母,不要葛碧莲,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我的母亲!” “我只要我的母亲……” 顾重阳大喊着哭了出来,声音惶恐无助又凄厉。 “囡囡,囡囡……”四夫人听见顾重阳大喊大叫,忙坐了起来一面拍着她的胸口一面焦急地唤她的名字:“囡囡,快醒醒,快醒醒。” 是母亲!是母亲的声音。 顾重阳就像暗夜之中寻到了光明一般,一颗心立马就稳定了下来,她倏然睁开眼睛,只看到母亲满面担忧地望着她:“囡囡,你没事吧?” 内室里烧了炕,十分的温暖。 糊着高丽纸的窗户隐隐有亮光,雄鸡啼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扬又高亢。 身边是熟悉的环境,母亲的脸庞依然那么美丽,看着自己的眼神更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宠溺。 原来,是一场恶梦。 顾重阳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49.算计 因为梦中的景象太过吓人,顾重阳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的头发衣服全都汗湿了。 四夫人搂着她,回想着她刚才喊的“只要母亲”,不由一阵心疼。自打离开贵池回京城之后,他们一家就一直七灾八难的,事情一直都不顺遂。 先是囡囡跟她先后病倒,接着就是老爷候缺不顺利,现在囡囡又病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跟京城的风水犯呛。 “囡囡不怕,有母亲在呢。母亲不会离开你的,母亲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四夫人一边拍着顾重阳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抚着她。 “母亲,今天是十一月初九了,对吗?” “是啊。”虽然不明白顾重阳为什么会这么问,四夫人沈氏却依然温声道:“昨天十一月初八,是你大伯母娘家母亲的生辰。现在天已经亮了,今天是十一月初九。” 十一月初九,母亲还活着,她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暴毙而亡。 “真好!”顾重阳喃喃地说了这两个字就沉沉睡去。 她昨天一夜没睡好,是因为担心四夫人。可宜春院里的大夫人郝氏也一夜没有睡踏实。 昨天女儿一展琴技,艳惊四座,这是一件喜事。 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见到了吕夫人。吕夫人已经完全康复了,说话行事跟从前一样,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她以为一定是吕夫人后来请了太医诊治的缘故,可没有想到,吕夫人却告诉她,没有请太医,治好她的人是四小姐顾重阳。 这怎么可能? 四小姐顾重阳才几岁,怎么可能会治病? 可吕夫人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啊。 大夫人一面笑着跟吕夫人寒暄,心里却翻腾不已。 顾重阳治好了吕夫人的病,吕家人没有打上门来,她们就没有借口去找四房的麻烦,那之前的打算岂不是全部都要泡汤了? 一想到四老爷有功名在身,以后分家必定要分走不少家私,她的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 第二天一大早,她第一个去安荣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听了她的话,葛老夫人的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 “没想到那个贱种倒生了一个好女儿!”葛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小看了他。” 从那贱种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之后,事情就一直脱离她的掌控。她能感觉到,那贱种一直想摆脱她的束缚,飞黄腾达。她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将那贱人跟她儿子心头肉一样的对待,令她吃了多少亏,流了多少泪,还白白折进去一个儿子。若不是孙氏那个贱人,聪明伶俐的老三岂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的儿子成了聋子,身体大亏,需要常年服药,受尽汤药之苦。如今已经过而立之年,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那贱人所出的贱种却锦衣玉食,步步高升,娶妻生子,和和美美地生活。 老天爷何其不公! 那贱人已死,却也难消她心头之恨。不打压那贱种,令他无法翻身,她决不罢休。 “这一次,算他们走运。”葛老夫人眼底闪着寒光:“他这么多年之所以能顺风顺水,一来是仗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二来是有个家资富饶的妻房做后盾。眼下,先让沈氏与他离心,再设计让四房滚出庆阳侯府。等他们从顾家族谱上除名了,再好好收拾他。” 大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一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四小姐居然阴差阳错治好了吕夫人的病。”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想到四丫头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 提起顾重阳治好吕夫人这件事情,婆媳两个,一个用了“阴差阳错”,一个用了“运气”,就足以说明她们心里的真是想法了。 她们觉着这是巧合,是偶然,绝不相信顾重阳有真本事,会医术。 “只是,四丫头治好了吕夫人,万一老四以此为契机,想求吕大人给他谋个实缺,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葛老夫人向来倚重这个长媳,有什么事情也都第一时间跟这个儿媳妇商量,这一次也是如此,她道:“你要密切关注老四的动静。还有田大人那里,你也要回去让你弟媳妇通个气才好。让他务必不能让老四得手,否则,我们之前费的那一番功夫就白费了。” 葛老夫人口中所说的田大人,指的是吏部郎中田满。他临江侯府二夫人的娘家弟弟,就是大夫人娘家弟弟的妻舅。他主管文官的考授、拣选、升调。这一次四老爷顾占茗课选被评为下等,就是他的功劳。 大夫人郝氏听了微微有些吃惊。 婆媳多年,对于葛老夫人她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这个婆婆,狠辣有余,谋略不足。除了会发脾气骂人之外,收拾人的本事一点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四房逍遥这么久了。 可没想到这一番话却说到了点子上。 大夫人忙道:“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情呢,因为昨天我母亲过寿,人多口杂,我一直没有找到跟田氏单独说话的机会,我想今天下午再回家一趟,所以特来找老太太示下。” “事不宜迟,也不必等到下午了,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 大夫人一时没留神,用了“回家”一词,葛老夫人听在耳中觉得极其不舒服。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她并未露在脸上,而是叮嘱道:“快去快回,顺便带我向你母亲问好。” 大夫人也没耽误,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昌宁伯府。 下午用了午饭,她就回来了。 “事情办的如何了?”葛老夫人很是担心,得知大夫人回来了,连午觉也没睡,就叫了大夫人过来问话。 “已经办妥了,田氏说了,她今天下午就回娘家,这两天就跟我们消息。” 葛老夫人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三年前那贱种得了贵池县县令一职,让她呕了好久才。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老太太,咱们也不能干等着了。”大夫人道:“四房的人都谨小慎微,轻易不会出错,咱们这样守株待兔,恐怕一时半会抓不到四房的把柄,依我看,不如……”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凑近葛老夫人身边,把自己的计策一一道来。 葛老夫人听了,抚掌道:“这个方法很好,就照你说的来。只要计谋能成,不愁沈氏不跟那贱种离心。” 到了傍晚,安荣院传来消息,葛老夫人病倒了。 顾家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求神拜佛的有,延医问药的有。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葛老夫人的病却没有丝毫起色,反而病体渐沉。 就连一直在京郊静养的三老爷顾占云都回来了。 顾重阳得知这个消息,眼眸不由一闪,果然来了。 上一世,老太太生辰过后没多久就病倒了,延医问药百般无效,最后请了京城有名的风水先生来看宅子,说是有个五月生属兔的人冲撞了老太太。整个庆阳侯府,生辰在五月,属相又是兔的,只有母亲一个人。 那风水先生说母亲身上阴气太重,必须抄三七二十一天的《金刚经》来消除身上的阴气。 光抄经还不行,抄写《金刚经》之前必须沐浴更衣,抄经之人必须茹素,不能碰荤腥。 她记得,那段时间母亲特别忙,为了能安心抄写经文,甚至别室而居,与父亲分开。 她那时总不明白,甚至埋怨母亲。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这肯定也是别人要求的,要求母亲必须虔诚向佛,清心寡欲,否则就是用心不诚,亵渎神灵。 母亲为了不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只能事事依从别人的摆布。 二十一天的《金刚经》还没有抄完,母亲就病逝了。 这一世,老太太生辰之后病没有生病,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多多少少跟她重生有关。随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恐怕都改变了轨迹。 她原本以为老太太这一世不会生病了呢。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病”了。 这病看着来势汹汹,却对身体无碍,恐怕这“病”是针对母亲来的吧! 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针对母亲呢? 难道因为父亲是庶子,所以,老太太看不惯父亲,从而虐待母亲? 可上一世老太太对父亲一直都很不错啊。 重生之后,她一直在回想上一世的点点滴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岁以后的事情她都能记得,可十岁之前的事情,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继母进门之前,老太太对父亲如何,她不得而知。可继母进门之后,老太太与父亲的的确确是算的上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 难道是因为继母葛碧莲的原因? 50.侍疾 葛碧莲是老太太娘家侄女,跟老太太一样都是葛氏女,所以继母嫁过来之后,老太太将父亲当成自己人,才会对父亲和颜悦色? 可不应该啊。 刚回来的时候,她明明听到父亲对老太太颇有微词,甚至恨她害死了父亲的生母孙姨奶奶。 顾重阳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越是想,越觉得眼前如蒙了一团迷雾,事情的真相就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中,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她都要保护好母亲,绝不让母亲受委屈。 葛老夫人病重,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三个儿媳妇轮流侍疾。 三老爷虽然回来了,但是自动他丧偶之后就没有续弦,身边虽然有一个贴身服侍的肖姨娘,却是片刻也离不了的。 三老爷双耳失聪,身子又弱,虽然不能侍疾,却每天早晚都来看望葛老夫人,也是十分孝顺。 虽然不侍疾,别人却没有责怪他半分。 轮到四夫人沈氏的时候,葛老夫人总之格外折腾,一会要茶一会要水,不是嫌凉了,就是嫌烫了。总之,把四夫人使唤的团团转。 四夫人侍疾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总是格外疲倦。 她虽然知道葛老夫人不喜欢她,有些故意折腾她意思,却绝不想到葛老夫人是故意装病。再加上她不愿意落人口实,因此十分用心,并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有时候刚刚躺下,葛老夫人就会叫她起来,不让她好好休息。 为了能好好的服侍葛老夫人,轮到她值夜的时候,她干脆坐着,整夜的不睡觉。 可就算如此,葛老夫人还是骂她居心不良,像孤鬼一样,半夜不睡觉故意吓她。 四夫人很辛苦,顾重阳看着虽然心疼,却没有办法替她受这份劳累。 只能把四房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让小厨房的人准备好早膳,等四夫人回来了,让她沐浴更衣之后就吃饭。吃完饭,就让她什么事情也不做,只赶紧去补眠。 中午也是如此。 有了顾重阳的帮忙,四夫人晚上侍疾值夜虽然辛苦,白天却能睡一整天的觉,疲倦倒是少了不少。 女儿的变化四夫人看在眼中,觉得十分欣慰。 她午睡起来,已经是申时中(下午四点左右),顾重阳立马跑过来道:“母亲,您站起来走走,提提神,一炷香之后,咱们就用膳。今天晚上,我陪着您一起去给老太太值夜。” 她一定要趁这个机会看看老太太到底是什么病。 可四夫人却不同意:“不行!我去安荣院,是给老太太侍疾,又不是去玩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去做什么。” 顾重阳若是今天晚上去了,明天恐怕就会有人说四夫人不安好心,让顾重阳去闹腾,害的葛老夫人病情加重,命悬一线了。 顾重阳撅了嘴,十分不高兴。 四夫人却笑道:“好了,别不高兴了,你不是想去广济寺玩吗?等过几天老太太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四夫人说话的时候十分温柔有耐心,看着顾重阳的眼神充满了疼爱,好像生怕顾重阳不高兴似的。 顾重阳见了,不由一阵心疼。 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母亲每天侍疾,已经很辛苦了,自己就算不能为母亲排忧解难,也不能给母亲添麻烦啊。 顾重阳扬起脸,对着四夫人微微一笑:“母亲,你放心,我听您的话,您不让我去安荣院,我不去就好了。” 四夫人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顾重阳的脸蛋:“真是个乖囡囡!”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话,正准备吃晚饭,大夫人却来到了荣冬院。 顾重阳给大夫人见了礼,大夫人就笑着把带来的一盒蜜饯果给顾重阳吃。 顾重阳双手接过来,笑盈盈地道谢,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四夫人妯娌两个说话。 “四弟妹,这几天实在你让你跟二弟妹受累了。”大夫人神色愧疚道:“因为要主持中馈,你跟二弟妹侍疾两天,我才侍疾一天,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大嫂何必如此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虽然不喜欢婆婆葛氏,但是对于这个体恤宽容的大嫂,四夫人是十分佩服的:“咱们庆阳侯府家大业大,主持中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上下下百十口的人,事情都摊在大嫂你一个人身上,着实不易。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忙,要说过意不去,应该是我过意不去才是。” 四夫人道:“我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如今回来了,正应该在老太太面前尽尽孝心。这都是为人媳妇应该做的,大嫂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大夫人听了,就欣慰地点了点头:“四弟妹,你果然是个宽和之人,若是二弟妹与你一样,咱们家何愁不兴旺。” 怎么又扯到了二夫人? 顾重阳咬着蜜饯,看着大夫人。 四夫人沈氏也在心里嘀咕,脸上就露出几分不解。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天你们每人两天,只有我侍疾一天,二弟妹颇有微词,屡屡说我为人处事不公,说老太太偏心。我怕你心里有疙瘩,特意过来跟你说,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跟你们一样,侍疾值夜也是两晚。” “那怎么行?”四夫人道:“我晚上侍疾,那是为人儿媳对长辈的本份,我白天无事,总可以休息。可大嫂你白天还要主持中馈,特别是眼下到了年底,肯定会特别忙。这样白天夜晚连轴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我何尝不知道?”大夫人道:“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希望老太太能早日康复吧。” 大夫人站起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别人却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是庆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必须一碗水端平,不能让人说闲话。四弟妹就不要跟我争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长长的匣子递给四夫人道:“这几天你侍疾辛苦了,我都看在眼里,这株人参给你补补身子,今天晚上你好好睡个囫囵觉,等后天晚上你再去。” 四夫人闻言又是惊诧又是感动。 送走了大夫人,四夫人不由感慨道::“怪不得人人提起大嫂,都是说她如何贤惠端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说她的不是,原来她竟然真的这么好。老太太那么挑剔,遇到她,恐怕也挑不出错了吧。” 不仅仅是四夫人,就是伍嬷嬷,蘅芜杜若也觉得大夫人为人谦和,是个难寻的好人。 可顾重阳却觉得有点怪。 这世上,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么完美,总会有人对你不满意。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竟然都是大夫人赞不绝口,这事情就有些不可思议。 或者,大夫人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又或者大夫人手腕高超,绝非善男信女。 等到四老爷回来,一家三口用了晚膳,四夫人把大夫人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赞道:“我平生佩服的人特别少,大嫂算是一个。” 四老爷闻言不由皱了眉头道:“夫人,郝氏人的确不错,但她毕竟跟老太太一心,与咱们不是同路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还是与她保持些距离的好。” 顾重阳也很赞同父亲的这句话。 这段日子以来,为了补缺,父亲终日在外面忙碌,出门越来越早,回来的越来越晚,眉头也越锁越紧。 顾重阳知道,他在外面,一定四处碰壁。 她很想帮助父亲,可却爱莫能助。她虽然是重生的人,可对于官场的事情,她实在是一窍不通。 嫁到延恩侯贺府之后,跟她有所往来的,大多是勋贵家的女眷。父亲是文官,她实在是帮不上忙。 她心里十分自责,若是前世能多多关注官场的事情就好了。 耳边传来四夫人诧异的声音:“老爷,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事情了?” “嗯。”四老爷顾占茗抚了抚眉心,沉声道:“今年江南道课考的主官吏部郎中田满是郝氏娘家弟媳妇的亲兄弟。” 顾重阳听了,心头不由一个咯噔。 若按父亲这么说,这个田满不可能不知道父亲是顾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两家有姻亲关系。既然知道,还这么做,那就令人深思了。 大夫人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和良善。可为什么呢,四房跟大房并没有冲突啊。 四夫人闻言顿了顿,过了好久才道:“这事情会不会是巧合?” “巧合?”四老爷冷笑一声道:“官场上人人都是人精,哪有什么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那就是大夫人故意跟四房作对了。 顾重阳也听父亲说了,为了能有个好前程,他在任上的时候,不说励精图治,但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别人做知县,那是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可父亲却两袖清风,分文不取。不仅如此,还极力结交当地乡绅,对上司投其所好,甚至不惜动用母亲的陪嫁去贿赂打点同僚。 上下都打点的妥妥当当,课考的主官是京官,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刻意跟庆阳侯府的人过意不去的。这是父亲可以肯定的一点。 可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就出在课考上。 51.阴谋(一) 课考的主管故意为难父亲,八成是得了别的授意。这件事情顾重阳不是没想过。 可她没想到的是,居然连大夫人郝氏也伸了手。 如此说来,大房跟老太太一起,想要打压四房,摆布四房了。 那她们四房前途堪忧啊! 可上一世好像不是这样的啊,她记得父亲上一世的仕途很随顺遂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重生,所以改变了很多事情?她延长的母亲的元寿,所以,就影响了父亲的官运? 顾重阳不得而知,心里却有些惶然。也许不仅仅是这些事情,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也因为她的重生而发生了改变了吧。 一时间,室内突然陷入沉默。 当天晚上,大夫人在安荣院侍疾。 葛老夫人让下人都退下,只留了大夫人在房内。 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葛老夫人坐在床上,双目有神,精神抖擞,哪有半分的病容? “老太太,我娘家兄弟媳妇今天过来探望您,顺便跟我说了几句话。” “哦?”葛老夫人一听更加有了精神:“田大人让她带什么话过来了?事情办妥当了?” “嗯,办妥当了。”大夫人高兴道:“田大人说,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吏部郎中吕大人,最是个刚正无私之人。若是四丫头没有给吕夫人治病,或许他会给四老爷一官半职。可就是因为吕夫人的原因,他为防落人口实,不仅不会给四老爷帮忙,反而再三叮嘱田大人,一定不能因为亲戚关系以权谋私。” 吕大人是长房蕤大少爷妻子的嫡亲舅舅,跟庆阳侯府的确有亲。而田大人因为大夫人的原因,跟顾家也算是沾亲带故。 “若四老爷课考是优等那还有可能,可他偏偏是下等,吕大人刚刚上任,别说是他这样刚正无私之人,就是一般的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拉拔自家亲戚啊。”大夫人越说越高兴,她笑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吧,四房暂时是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葛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多亏你在中间一力斡旋。嵘哥儿是我嫡嫡亲的孙子,我心里自然是疼爱他的。把这些人不相干的人都撵出去,这整个庆阳侯府以后就是嵘哥儿的。等侯爷明年年底回京述职,也是时候让他上折子请封世子了。” 大夫人闻言也是一喜。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着自己的儿子顾峥嵘。 虽然知道庆阳侯世子之位非自己儿子莫属,可她心里却有一根刺。 不为其他,就为着上个月葛老夫人过寿的时候,庆阳侯派人送贺礼的同时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一直在庆阳侯身边服侍的梅姨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这对她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偏偏葛老夫人当时还笑得十分开心,直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寿礼。 大夫人气得心里直滴血,却还不得不装出大度的样子给梅姨娘以及她所出的龙凤胎准备东西,托人带过去。 这个消息就像一根扎在心口的针,时不时地提醒着她,她的儿子顾峥嵘不再是庆阳侯唯一的儿子了。 此刻听了葛老夫人的承诺,她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她父亲是临江侯,她过世的娘家嫂子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再加上老太太一直倚重她,就凭这三点,庆阳侯世子的位子就必须是她儿子的。 “老太太说的是,嵘哥儿今年也十四岁了,咱们看着他小,实际上站在那里也是个大人了。”大夫人笑道:“会宁伯世子才十三,比咱们嵘哥儿还小一岁,不是都请封世子了吗?还有少阳,十岁那年我父亲就请封他为世孙了。” 郝少阳父母双亡,一个叔叔在一旁虎视眈眈,临江侯会早早的请封世孙,是迫于皇后娘娘的压力。 会宁伯之所以会这么早就请封世子,就更是情有可原了。他的爵位本就是从哥哥手中借的,如今要把爵位还给哥哥的儿子,也是理所应当。大齐朝开国以来,借爵的何其多,可最后有谁老老实实归还了?大部分都闹得十分难看,甚至到金銮殿上要皇上评判。 像会宁伯这样痛快的人,倒真是少见。如今满京城的人,提起会宁伯,谁不赞一声仁义? 想到这里,葛老夫人的心不由一沉。 说到借爵,他们如今的爵位也是她的丈夫老庆阳侯顾杨从长房借的。 本以为借过来就永远不用还了,没想到崔氏好死不死居然怀了长房老太爷顾柏的遗腹子。 幸好长房老太爷的遗腹子顾占英是个短命鬼,成亲不过三四年就亡故了。要不然,她的儿子顾占鹏恐怕也不能这么顺利的袭了爵位。 如今,顾占英的儿子顾葳蕤也是病秧子,成亲大半年了,连房还没圆呢。就他那个身子骨,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 长房无人了,这庆阳侯府才能真真正正落到她们次房手里。 她的儿子,她的孙子,她的重孙,会世代传承,把庆阳侯府传承下去。 那些不相干的人,有多远就滚多远。四房的庶虐顾占茗就是首当其冲要滚出去的。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妥当了。” 葛老夫人尤不放心道:“可一定要确保十拿九稳才行,千万不能像四丫头给吕夫人治病那样,不仅没有闯祸,反而把吕夫人给治好了。” 大夫人微微一笑,用成竹在胸的语气道:“老太太请放心,这一次保证万无一失。我这回请的可不是一般人,是咱们京城最最有名的贾半仙。” 葛老夫人一听精神不由一震:“可是那个预先就能知道你生辰八字,算什么都十分灵验的贾半仙?” “正是他!”大夫人道:“老太太,这会子你可以放心了吧。” 贾半仙非常有本事,若能让他开口说沈氏身上阴气重,冲撞了自己,绝不会有人怀疑。葛老夫人对这个媳妇更满意了:“贾半仙每天都很忙,你怎么请得动他?” 大夫人得意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好!”葛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床沿上:“明天,就让贾半仙进府。” 第二天,众人去给葛老夫人请安。 她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到众人来了,她也不过抬起眼皮看了两眼,感觉十分疲倦。 众人齐声跟她请安,她就哼哼两声。 有人上前去跟她说话,她也不置可否。 顾重阳不由冷笑一声,装得可真像! 三天前,她就是这样,已经水谷不进,气若游丝了。三天后,她还是如此。 虽然看上去疲倦,但是她眼光清明,面色正常,分明是没病装病。 顾重阳站在床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 大小姐顾重华十分担心,看着葛老夫人的眼神写满了无助与心痛。 葛老夫人一直很疼她,她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 二小姐顾重珠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她除了一开始装模作样的问了几句之外,后面就一直在玩衣服上的流苏坠子,颇有几分不耐烦。 三小姐顾重芝低着头,一如既往地低调。 二夫人费氏面色也很担心,因为葛老夫人是她的亲生姨母,到底有几分真感情。 请安之后,大夫人张罗众人到外间说话。 大夫人很是忧心忡忡:“老太太的身子每况愈下,可怎生是好?” 二夫人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好像考虑很久,有些谨慎道:“大嫂,老太太这病,请太医总不见好,依我看,这恐怕不是病。” 这话一出,屋里的众人都不由一怔,目光唰地一下聚集到二夫人身上。 大夫人面色凝重道:“二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嫂,老太太身子一直硬朗,这几年来保养得当,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得此大病?”二夫人费氏道:“老太太这场病,太奇怪了,恐怕不是病,别是被冲撞了,或者被人下了蛊了吧?” 她的话一落音,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二夫人继续道:“大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太太的病,如今连太医都没有办法,咱们不如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吧。” “二弟妹,你说的有道理,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试才知道。”大夫人郝氏视线在众人脸上一转,然后又皱着眉头道:“可一时半会,咱们到哪里找风水先生去?” “大嫂,这事情就交给我吧。”二夫人费氏道:“城南专门给人测八字看风水观阴阳的贾半仙你听说过吧?前几天我去算命,他就说我们家里可能有人生病,而且不是一般的症候,八成是被污秽之气给冲撞了。我当时就觉得他说的可不就是老太太吗?” “因为当时老太太病得不重,家里又请了太医,所以我就没放在心上。今天看来,说不定老太太的病合该要在他手上了结呢!” 52.阴谋(二) 大夫人郝氏听了,脸上就露出几分松动。 庆阳侯不在家,内宅之事由她做主,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设下的一个局。 她正要一口答应,没想到大少爷顾峥嵘却脸上郑重道:“母亲,二婶婶,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太太病了,就该延医问药才是,那些风水先生,不过是神棍骗子之流,怎么能轻信?” 二夫人郝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嵘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看老太太延医问药百般无效,所以出了这个主意,怎么就成骗子了?” 大少爷顾峥嵘向来觉得这个二婶婶是个无知妇孺,语气就有几分不耐烦:“二婶婶,我没说你是骗子。我不过是在就事论事。那些江湖术士,为了骗取钱财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怎么能相信呢?” “江湖术士自然骗子很多,可贾半仙是整个京城有名的山人。你大可以打听打听,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城南贾半仙金口玉言,十分灵验!老太太病了,太医治不好,我不过是为了老太太好。”二夫人被顾峥嵘的语气激怒了,她拔高了声音道:“我出的主意不可信,我倒要看看,你能出个什么好主意来!” “什么主意都不用出,这个太医不顶用,咱们再换一个。”顾峥嵘道:“下一个不顶用,咱们再换,总能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反正比那些只知道糊弄无知妇人的风水先生强。” “嵘哥儿!”大夫人郝氏拉了脸,呵斥道:“你二婶婶是为了老太太好,你就是不赞成好好说就是,怎么能跟二婶婶吵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先生平时又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你二婶婶赔不是!” 顾峥嵘听了,心里不爽快,也值得硬着头皮对二夫人做了一个揖:“我刚才言语无状,还望二婶婶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罢了!”二夫人郝氏自然不敢真的跟顾峥嵘计较,但依然忍不住刺道:“大少爷快起来吧,我这种无知妇人不敢受你的礼。” 顾峥嵘脸色一僵,但到底没说什么。 大夫人就道:“嵘哥儿跟晰哥儿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兄弟两个联袂而出,大夫人郝氏就征询四夫人的意见:“四弟妹,你看这事情该怎么办?” 从刚才的情况看来,大夫人跟二夫人都是偏向于请贾半仙来家中的了,四夫人沈氏略一沉吟就道:“我见识少,不敢妄言,不过多了一个方法,总归多一个机会。咱们可以先把人请来,要是靠谱,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人不行,再好好的送回去。顶多花上几个钱,对老太太也没有损害。” 大夫人点点头,当即拍板道:“好,二弟妹,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事不宜迟,你赶紧让人请贾半仙过来。” 二夫人满口答应,立刻就让人去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贾半仙来了,他三十来岁的样子,细眉长眼,留着长长的胡须。 他拿着罗盘、符咒之类的东西在葛老夫人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然后让顾家的主子全部在安荣院里聚齐。 贾半仙捋着胡须,一派高深莫测:“……小可刚才已经看了,贵府老夫人之病,的确不是自身之病气,而是被外来的阴气冲撞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不由为之一变。 心里纷纷猜测,冲撞了老太太的人是谁?这个人能冲撞老太太,会不会冲撞其他人?会不会对庆阳侯府的运势有影响? 大夫人郝氏更是忧心忡忡道:“大师,您既然说是外来的阴气,可我们家中并没有外来之人啊。只有之前老太太过生辰的时候,家里来过几个亲戚,可她们也已经离开了啊。怎么会被外来的阴气冲撞了呢?” 她明着是提问,话里话外却提示众人,这阴气是外来,不是原来就有的。 家里的人都一直在京城,若说外来的,也只有四房一家三口是从贵池回来的了。若认真算起来,她们也的的确确是外来的。 众人的眼光纷纷看向四夫人沈氏,四老爷顾占茗,还有顾重阳。 顾重阳的手不由紧紧握成了拳头。 该来的还是来了! 四老爷顾占茗脸色很不好看,四夫人沈氏神色有些紧张,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件事情恐怕是针对她们四房来的。 大夫人郝氏的眼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经过四夫人沈氏的时候,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可她的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四房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沈氏阴气重,冲撞了老太太,这就给了她们打压四房的借口。 想到这里,大夫人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得意,脸上却很是忧虑::“贾大师,您能算出来冲撞了老太太的人是谁吗?” 当然是生肖为兔,生辰在五月,没有生儿子,阴气极重之人。 这个人就是四夫人沈氏! 大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贾半仙,就等着他说出底下的话,然后她就有的放矢了。 贾半仙正色道:“老太太的确被阴气冲撞,不过却不是人,而是某个物件。” 大夫人郝氏脸色一变,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贾半仙。 怎么回事? 他们之前明明说的好好的,怎么贾半仙会临时改口? 她脸上的诧异虽然一闪而过,可顾重阳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来,这个大伯母的的确确不简单啊。幸好自己早有准备,让顾泰来捏住了这个所谓的贾半仙的错处,逼得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否则,她们四房今天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顾重阳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夫人郝氏。 郝氏心里气得要死,把贾半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个恶棍!拿了她的银子,却不给她办事。 若不是碍着众人的面,大夫人几乎就要对贾半仙恶语相向了。 可眼下,她只能忍气吞声道:“贾大师,不知道你说的是个什么物件?” “不知道!”贾半仙摇摇头道:“我看了贵府老太太的生辰八字,是个命中缺水的。恐怕是有人拿了老太太的贴身物件,藏在了极阴的地方。木克土,土克水,那物件八成是在木中,或者在土中。而方位,在西方。极有可能是在槐树下或者柳树下,因为这两种树都是阴气比较重的树。” 他的话刚落音,二小姐顾重珠就惊叫起来:“西边回廊那里不是种着几株柳树吗?” 她这一声尖叫,提醒了众人。 安荣院的后边就是庆阳侯府的后花园,安荣院与西边的回廊直通向后花园,回廊边种的的确有几株柳树。 “多谢大师指点!”大夫人郝氏脸色极其不好看道:“我这就吩咐人去找。” 二小姐顾重珠已经一马当先,提着裙子朝西边回廊跑去了。二夫人费氏赶紧跟在她后面。 顾重阳也做出紧张兮兮的样子:“看来大师说的有几分道理,说不定柳树底下真有什么东西,我要去看看。” 大小姐顾重华虽然稳重,但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也调动了她的好奇心,她忙拉了顾重阳的手道:“四妹妹,我跟你一起去。” 几位小姐去了,二老爷顾占羽,四老爷顾占茗,四夫人沈氏,还有两位少爷顾峥嵘、顾明晰也都去了。 大夫人赶紧吩咐人拿了铁锹、锄头去刨那几株柳树。 “哎呀!”突然有个婆子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众人听了,一哄而上。 只见柳树下面被刨了一个坑,湿湿黏黏的坑里面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角,看着像是木头匣子 。 竟然真的挖出了东西! 众人不由精神一震,甚至带了几分兴奋。 二小姐顾重珠更是大声道:“快刨,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婆子来了精神,三下两下把东西刨了出来,果然是个木头匣子。 婆子把匣子拾起来,打掉上面的泥土,轻轻打开盒子,就看到里面居然放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珠。 “这不是半年前老太太丢失的那串菩提子佛珠吗?端阳节过后,老太太一直都没有找到。”二夫人费氏一眼就认了出来:“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句话一出口,四房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端阳节丢失的,那跟他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而大夫人则是一语不发,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可眼中却是冷冰冰的。 二夫人捧着那菩提子佛珠走到贾半仙面前,献宝一样道;“大师,您果然厉害,柳树底下埋的的确是老太太之前随身带的佛珠。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嗯。”贾半仙点点头,高深莫测道:“罪魁祸首,不是佛珠,而是那几株柳树,柳树属阴,上了年纪的人阳气不足,压不住柳树带来的阴气,要早日拔去才是,否则这内宅依然不安宁啊。这佛珠沾了阴气,要拿到寺庙去,在菩萨面前供奉三七二十一天,还要让高僧念经重新开光才行。否则,不能近身啊。” 二夫人本来美滋滋地捧着佛珠,听了贾半仙的话,吓了一跳,佛珠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53.气昏 太医也请了,风水先生贾半仙也来了,并且找到了罪魁祸首,葛老夫人这病也就装不下去了。 在贾半仙来家里看风水的当天下午,佛珠就被送到了潭拓寺。 而西边回廊那几株柳树,无一例外都被连根拔起。 原来婀娜多姿随风婆娑的柳树没有了,回廊一下子变得光秃秃的,颇有几分清冷的意味。 葛老夫人看着就十分生气,因为那柳树是她让人种的。 本想是个给沈氏一个教训,没想到居然在柳树底下发现了她丢失的佛珠。 她特意去看了翻出来的地皮,上面长着草,说明那匣子绝不是最近埋进去的。到底是谁,居然要害她? 能拿到她东西的人,必定是能近她身的,说不定就就是她身边贴身服侍的这几个丫鬟婆子。身边亲近的人,存了害她心思,葛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如坐针毡。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并让苏嬷嬷暗中调查,捕风捉影地查了七八天,安荣院人人自危,却一无所获。 生气的人除了葛老夫人还有大夫人郝氏。 她觉得事情太诡异了,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想到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变故。若是没有那个匣子,一切都好说,偏偏从柳树底下挖出了一个匣子,匣子里面的的确确是老太太贴身的东西。 老太太根本没病,她装病不过是为了让四房遭殃。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冲撞。 既然不是冲撞,那就是人为了。 难道是四房识破了她跟老太太的计谋,所以提前做了安排? 大夫人越想越是如此,心里气得要命。 好你个沈氏,平时装成老好人,没想到居然一肚子的阴谋诡计。这一次,自己不仅没能给沈氏设成陷阱,反而让那恶棍白白讹诈了一大笔银子。 偏偏她还不能声张,只能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 这就算了,就连老太太对她也生出几分不满。觉得她一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好不说,管理内宅也很是疏松,所以才会给歹人机会,让人家有机可乘,暗害老太太。 这一切都是沈氏害的! 她一定要找机会,给沈氏重重一击,让她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就在此时,丫鬟来报:“夫人,二夫人来了。” 一提到二夫人,大夫人郝氏就有些生气:“她来做什么?” 丫鬟自然知道自家夫人平素鲜少生气,但是发起脾气来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她忙低了头,小心翼翼道:“奴婢不知。” 大夫人抚了抚额头,把鬓角掉下来的一捋发丝抚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翻滚不已的怒火压了下去,这才平声静气道:“请二夫人进来。” 说着,她自己站起来,迎到明堂门口。 二夫人一进门一道:“大嫂,今天的事情真是多亏了贾半仙,虽然别人对他颇有微词,但是事实却证明,贾半仙的确算无遗策,是个有真本事的。” 她说的别人,不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正是大少爷顾峥嵘。 可提起贾半仙,大夫人心里就有些呕得慌,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噌噌直往上冒。可当着别人的面,她从不发脾气,因此她慢悠悠地道:“贾半仙的确不是一般人。” 这个恶棍,简直不是人。 一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大笔银子,大夫人的心在滴血。 钱花了,事情没办成,还被葛老夫人训了一顿。 郝氏越想越憋屈。 二夫人费氏听了这句话,脸上就露出几分得意:“大嫂,贾半仙可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贾半仙平素只在自己家里给人测八字算吉凶,很少亲自上门的。这一次,为了让贾半仙来咱们家给老太太看风水,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他的。” 大夫人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就冷笑不止。这个费氏,真是个没脑子的,除了在老太太面前跟自己争宠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她就猜到,费氏一定是将功劳都揽到她自己身上,这会子是到自己面前表功来了。 大夫人低头不语,只用茶盖,轻轻拨弄茶盏里的浮叶。 二夫人却越说越带劲,几乎是眉飞色舞了:“幸好找出了问题所在,老太太也有了起色,不枉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许了贾半仙一千两银子……” 大夫人捧着茶盏的手不由一抖,一碗茶汤就泼在了她的手上。 丫鬟赶紧过来收拾,索性天冷,茶水也不是十分烫,倒也没有大碍。 一说到钱的事情,大夫人就打翻了茶盏,二夫人费氏就有些怀疑大夫人是故意的。 此刻见她手并没有烫伤,她就可以肯定了,大夫人确实是故意岔开话题。 她撇了撇嘴,对大夫人十分鄙视。不过她也没有冷嘲热讽,而是道:“大嫂,你也太不小心了。我跟你说,这贾半仙……” 大夫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心中想要将茶盏丢到二夫人脸上的想法压下去。 她放低了声音,让自己看上去尽量风淡云清:“二弟妹,你刚才说,贾半仙要问你要多少银子?” “啧啧!”二夫人十分不悦,翻着白眼道:“大嫂,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每天找贾半仙看手相,算八字,测吉凶祸福的人不知凡几,贾半仙若真是惟利是图之辈,他只消呶呶嘴,自然有人奉上大把的银子,何必大老远上门来拿这点小钱?” “大嫂,不是我说你,你把人看得也忒低了。”二夫人道:“这钱根本不是贾半仙要的,是我主动许给人家的。这还算少了,我哥哥动土盖房子请贾半仙,他都没有张嘴,我哥哥就送上了银子三千两。大嫂,做人有时候不能把钱看得太重。” “跟老太太的性命比起来,这点钱算什么?虽说一千两的确不少,,但贵有贵的好处啊,之前请了那么多太医,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害的老太太吃了那么多又苦又恶心的汤药,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越来越严重。这么一对比,就能发现,这钱花的值。” 二夫人费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直把大夫人郝氏气得两眼直冒金星。 她不过是问了一句,没想到费氏就说了这么多褒贬的话,话里话外都说她为人小气。 那贾半仙若不是惟利是图之辈,她郝丽娘的姓名情愿倒过来写。 费氏这个蠢货!居然拿话挤兑她。 大夫人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受不了了:“二弟妹,你这会子到我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费氏听了,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戛然而止,她嘴巴微张,不可思议地瞪着大夫人:“大嫂,我没听错吧?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怎么你还不明白吗?” 大夫人郝氏心头一个咯噔,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老太太是大家的老太太,她是我婆婆,难道就不是你的婆婆?如今这可还没分家啊,难道请贾半仙的银子大嫂你打算让我付吗?”二夫人杏眼圆瞪,拔高了声音道:“我今天来,是为了跟你要银子的!若是贾半仙没有治好老太太,这一千两银子由我自己出我也认了。可现在老太太已经好了,说明贾半仙是有本事的,这钱就该从公中出啊。” 大夫人听了,心中一阵气血翻滚,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丫鬟赶紧过来一左一右架着大夫人,要将大夫人扶到床上去。 好啊!刚才装着打翻茶盏,这会子还装晕,想赖账,我呸! 二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腾腾几步跑到床边,抓着大夫人的肩膀就是一阵乱摇:“大嫂,做人要凭良心啊。你不能说晕就晕呐,你晕了,我的银子怎么办?” 二夫人用了很大的力气,直把大夫人摇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把大夫人给摇醒了。 大夫人睁开眼,有片刻的迷蒙。 二夫人一见来了精神,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她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几乎是声嘶力竭了:“我为着老太太辛辛苦苦来回奔波,没有到了反让我吃亏的道理啊。你也太欺负老实人了吧?啊?大嫂,虽然你当家,但是你当的是庆阳侯府的家,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来要钱,要的是公中的钱,有不是你的私房钱,你凭什么不给,凭什么?” 二夫人声音很大,几乎没把屋顶给掀了。 大夫人郝氏只觉得耳边有一万只鸭子在叫唤,吵的她脑袋都要炸开了。 二夫人说了半天,见她无动于衷,终于使出杀手锏。 她一跺脚,撒泼道:“天啦,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我去找老太太评评理去!” 大夫人郝氏目露凶光地瞪着费氏的身影,恨不能将费氏生吞活剥,因为她最怕的就是这一招。 54.占尽先机 费氏是葛老夫人亲妹妹的女儿,葛老夫人对她多有纵容。费氏可以在葛老夫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夫人却不能跟她一样撒泼。 因此她屡屡吃亏。 特别是眼下,她一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好,若真闹到了葛老夫人面前,她恐怕真的讨不了好。 “二弟妹!”大夫人忙叫住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句话:“这一千两银子,我给你。” 二夫人的脚步一顿,忙转过头来,高兴得眉开眼笑:“大嫂,我就知道你最是通情达理了。” 说着,她对着大夫人的得力大丫鬟谷雨道:“谷雨姑娘,快去取你家夫人的对牌来,我马上去账房支银子。” 谷雨站着没动,只拿眼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谷雨方去取对牌。 二夫人撇撇嘴道:“大嫂,你身边的这丫鬟太没眼力劲了。” 大夫人气得心里直打颤,索性闭上了眼睛。 二夫人就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不一会,谷雨取了对牌来,二夫人一把夺了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大嫂了。可算是把这钱补给我了,害得我虚惊一场还以为要用我的嫁妆贴补这笔银子了呢。” 二夫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大夫人睁开眼,阴恻恻道:“找人跟着费氏,看看她这两天跟哪些人接触。” 原本她以为这事情是四房的手笔,现在看来,二夫人的嫌疑则更大一些。 贾半仙的事情是她安排的,她却没有讨得了好,这让她不得不细细思量。 她屋里有个叫白露的丫鬟,认了灶上的王婆子做干娘,而王婆子跟二夫人费氏身边贴身服侍的孙嬷嬷是儿女亲家。 她为了不让自己担上干系,她决定祸水东引,让二夫人出头,万一扳不倒四房,四房的人也只能忌恨二夫人费氏。 像她这样爱惜羽毛的人,名声是不能有一丁点的污损的。 于是,她就让白露故意透话给王婆子,再由王婆子去鼓动孙嬷嬷,最后孙嬷嬷说动了二夫人,由二夫人费氏出面请了贾半仙进来。 她以为自己占了便宜,算计了费氏。可从今天的事情看来,也有可能费氏早就知道消息,将计就计,算计了她。 白露是她手底下的人,可王婆子是世代家奴,有老太太在,不见得忠于她这个大夫人啊。自己可以花钱收买王婆子,难道费氏不行吗? 而且老太太的那串菩提子的佛珠,是端阳节丢的。那时候,四房可没有回来。能动手脚安排这些的,只有费氏。 大夫人郝氏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费氏给暗算了,原本憎恨四夫人的一腔心思悉数转移到了二夫人费氏身上。 她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床塌,心里恼的不行。她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绝不能就这样算了,此仇不报,她郝丽娘就白掌管了侯府这么多年。 而海棠院里,顾泰来正笑嘻嘻道:“……哪里是我的功劳,分明是小姐安排得当,计谋高超。若不是您告诉我那贾半仙的破绽,我怎么能一举就抓住他的把柄并威胁他听我的话呢?这都是小姐运筹帷幄的功劳,我不过是鹦鹉学舌,按照小姐说的,把话又重新说了一遍而已。” “好了,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解决了一桩心事,顾重阳心情也很好,她笑道:“就算是鹦鹉,有的慧心妙舌,口齿伶俐,有的却呆头呆脑,有口不能言。我既然说是你的功劳,你就受着,这十两银子,是我赏赐给你的,你快拿着吧。再推辞,可就不恭敬了。” “是、是。”顾泰来虽然极力掩饰,可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来到小姐身边,还不到两个月,可小姐给他饭吃,给他屋子住,还让他跟着先生学认字算账。 小姐的大恩大德,他这辈子……不,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完。 他怎么能要小姐的钱呢? 可小姐说了,这是小姐赏给他的。既然是小姐赏的,他就拿着,他唯有努力学认字学算账,帮小姐当账房先生,更加卖力的帮小姐做事才行。 他将那张轻飘飘的银票收入怀中,只觉得心里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两银子啊!是他的了,是小姐赏给他的。可以由他自由支配,而不是放在口袋里还没有焐热就要还给别人。是他顾泰来的银子。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拥有这么多的钱。 他觉得有些轻飘飘的,脑子也有些恍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或者说,自打在泊头镇遇到小姐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极美的梦。有朝一日,梦醒了,他还是那个在泊头镇给人跑腿,无处安身的小厮。 “咳咳!” 突然响起的咳嗽声,令顾泰来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一抬头正对上顾重阳揶揄的眼神:“不过十两银子,你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跟着我,以后你会挣更多的钱,存了钱,还可以娶媳妇生孩子,有个自己的家。只要你好好干,我绝不亏待你。” “是,是,我一定听小姐的话。”顾泰来心突突直跳,脸也热得发烫,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被顾重阳说的话激励的,还是听到娶媳妇这几个字臊的。 “小姐,人家都说那贾半仙厉害,我看您比贾半仙厉害多了。”顾泰来笑嘻嘻地望着顾重阳。 他说的是心里话,回想小姐让他办的事情,他越发觉得这个小姐实在是太厉害了。 半个月前,小姐找到他,给他布置了来到京城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这任务,不是别的,居然是让他假扮成趾高气昂的富家子弟,到城南找贾半仙算八字。 并让他抓住贾半仙的把柄,威胁他听自己的吩咐,否则将他的骗局公布于众。 多亏了小姐告诉他贾半仙的破绽在哪里,否则他也不能这么顺利。 这已经让他十分吃惊了,可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小姐是怎么知道老太太一定会生病的呢?又是怎么知道侯府一定会去请贾半仙的呢?最关键的是,小姐怎么知道老太太半年前丢失的菩提子佛珠是埋在柳树底下的呢? 据他所知,半年前,小姐跟四老爷四夫人在贵池啊。她是如何得知的? 顾泰来怎么也想不透,只拿眼睛期待地望着顾重阳:“小姐,小人实在是鲁钝,您给我点拨点拨。您就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那贾半仙的预知先知是骗人的呢?” 刚才还因为十两银子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眨眼的功夫就迅速恢复平静,还跟她求教。顾重阳看着顾泰来求知若渴的样子,不由就笑了。 她重活了一世,很多事情自然洞察先机,走在别人前面。 可她也打定主意,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她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如何能知道那些江湖术士的骗术?还不是因为上一世这个所谓的贾半仙捅了篓子,所以被人揭破了骗局。 京城城南贾半仙,师从世外高人,熟读易经,精通风水八字、面相手相,能通阴阳,可预知祸福凶吉。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有一手本事,那便是在你来之前,他就知道你今日要来了。也知道你所求何事了。 每每人家上门,坐下之后,他就会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生辰八字,所求何事,然后在脑中回想,看看你与他是否有缘。 他会从抽屉中抽出一摞纸,是他昨天提前算出来的写出来的。 如果纸上有你的名字、住所,八字,与所求的事情,那就说明,你与他有缘,他会接待你,帮你推算祸福吉凶,让你趋利避害,帮你心想事成。 如果纸上没有你的名字,那就说明,他与你无缘,只能下次再来。 一般来说,十人里面有七八个人与他有缘,有两三个与他无缘。有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能与他有缘,纸上有名。 他这个本事,屡试不爽。一开始只升斗小民口口相传,市井之间略有名气,可最近两年,他的名字越来越大,在一些公卿豪门,也能见到他的身影。 在上一世,贾半仙的骗局将会在两年后被人识破。原因是他名气越来越大,得到了一个八品官的重视,把他视为知己,常常招至家中饮酒。因为经常出入内宅,时间久了,就跟八品官的小妾有了苟且之事。 八品官得知后,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他想杀死奸夫,没想到小妾从中阻拦,以至于贾半仙得以逃脱。 八品官气得一刀捅死了小妾,等他追出去,贾半仙早就逃之夭夭,哪里还有踪影? 没能杀死奸夫,他怒火难平,带了一群人闯入贾半仙在城南的老窝,把屋子砸了个稀巴烂。不管大小,一件东西都没留下,包括贾半仙给人算命时做的椅子,跟那张将算命人与贾半仙隔开的桌子。 不砸不知道,一砸吓一跳,等桌子推开,他们发现这屋子原来另有玄机。 55.揭秘骗局 贾大师给人算命用的那张桌子靠墙放着,而桌洞里面,靠墙的那一面抽屉居然是空的,而且墙上也有一个洞。这个洞不大,刚好被桌子的抽屉挡住,一般人根本看不到。 不仅如此,众人还发现那堵墙是一面假墙,并不是用砖砌的,只是薄薄的一层木板。 众人觉得诡异,就一脚踹开那木墙,不由恍然大悟。 墙的那边,也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笔墨,砚台,还有裁好的纸张。有些纸张上还写着字。那字迹,分明就是贾大师算命时从抽屉里面拿出来,所谓的提前算好的纸张。 如此一来,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什么提前预知你的生辰八字,看你与他是否有缘,都是骗局。不过是他找了个帮手,在墙那边听到这边说什么,就一点不错地写下来罢了。 然后再通过那洞放到抽屉里,贾大师再装模作样的拿出来,可不就是一点不差吗? 那官员义愤填膺之下,将贾大师的骗局公布于众。 顾重阳在内宅里面,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内宅的丫鬟婆子,平日里可消遣的事情不多,一丁点的小事都能传得满城风雨,更何况是这样一件涉及骗局、情杀、奸夫□□的事情,更是口口相传,又经过各人的想象,添油加醋,没过多久就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也多亏那些喜欢传话的仆妇婆子,她才能把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所以,她让顾泰来扮成富家贪玩的公子哥儿,先是装模作样地找他算命,算命出来之后,顾泰来就去了隔壁抓住了配合贾大师的那个人。 贾大师继续帮人算命,可左等右等,桌子里面再也没有纸传过来,不管他如何暗示,那边都无动于衷。 没有办法,他只好关门歇业,把人都送走之后,他便气冲冲地去了隔壁。 他原以为帮手睡着了,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刚才还找他算八字测自己能否顺利继承爵位的侯府小公子居然带着七八个仆役制住了他的同伙。 她让顾泰来制住贾大师,让他乖乖听话,不过是未雨绸缪,她当时也不知道老太太这一世会不会生病。 老太太果然是病了。 可见她防患未然是正确的。 当然,事情的真相她不能告诉顾泰来。虽然她视其为心腹,也有心培养他,她还是不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因为她重生一事,太过于诡异,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再说了,就算她说了,顾泰来也不见得会相信。 看着顾泰来一脸的期盼,顾重阳笑道:“什么运筹帷幄,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之所以会知道贾大师的骗局是因为我之前在贵池的时候,看到一本专门揭秘骗术的书,书上有一个骗局跟贾大师一模一样,所以,我就想让你去试试,没想到果然被我猜对了。而你,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把这件事情办的十分漂亮。” “至于老太太会生病,我根本就不知道。”顾重阳说着,脸色凝重了下来:“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我们四房现在的形势不乐观。这里没有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我让你制住贾大师,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用上了。” “还有那柳树底下埋的菩提子佛珠,是我之前在小花园看花的时候,无意中听两个丫鬟说的。那两个丫鬟偷了老太太的佛珠,又怕老太太会发现,就埋了起来。我听到的时候,她们正在争吵,一个要挖出佛珠拿出去卖了换钱平分,另外一个怕事情泄露差事不保,性命有虞,所以不同意。” 顾重阳编的跟真的一样:“她们两个争吵的时候,就忘了压低声音,而我正好在假山那边,所以她们没有发现。可惜我并没有看到那两个丫鬟的样子,否则这事情还可以另外设计一番。” 顾泰来听顾重阳说完,却对顾重阳更加佩服了。 小姐才十岁,就有这样玲珑的心思。自己比小姐大了三岁,却比小姐差远了。 “今天我们所说的事情,你不许向别人透露一个字。”顾重阳叮嘱道:“就是你先生那里,也必须守口如瓶。” 顾泰来站起来,躬身应道:“是,小姐请放心,小人保证把事情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好。”顾重阳盯着他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去吧。等有事情,我再叫你过来。” 等顾泰来走了,顾重阳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她实在不习惯骗人,可没想到重生以来,说出去的谎言比她上辈子加在一起都多。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那个谎。师父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不过,她现在撒谎可真是信手拈来啊,比一开始可流利的不少了。别说是顾泰来这样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就是换成其他人,恐怕也会相信她的言语的。 那串菩提子佛珠是不是被人偷的,她不知道。她上一世养了一只名叫卷卷的小狗,之所以会知道那柳树底下埋的有东西,是她是到老太太院子玩的时候,卷卷无意中扒出来的。 如果不是卷卷,她根本不会知道。 在她的心里,卷卷不仅仅是宠物,更是知心的好朋友。她有什么心事,都告诉卷卷。 面对继母的威逼利诱,其他人都纷纷倒戈,只有卷卷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跟在她的身边。 有一次,继母像从前那样训斥她、拿竹条抽她的手掌心,卷卷忠心护主,对着继母吼叫,甚至去撕咬继母的裙摆,把继母吓得哇哇乱跳。 卷卷并不咬人,当时被继母逼得那么急,它也没有咬继母,只是咬她的裙摆吓唬她而已。 可有人却容不下卷卷。 卷卷撕咬继母的当天晚上就不见了,知道第二天的早晨,顾重阳才在门口发现了卷卷。 它已经死了,一身黑色的卷毛都被人拔光,嘴里的牙齿更是被人打得稀碎。 顾重阳不用想就能猜到,它死之前,受了多么大的折磨。 从那以后,她就没有养过宠物。直到后来去了良乡田庄,在师父的指导下,养了几只鸟。 顾重阳正在想着从前的事情,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蘅芜就来了,她满脸都是笑意:“小姐,南京舅老爷来信了,说他们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估计在腊月初六左右能到京城。” “啊!”顾重阳听了又惊又喜,一把拉住蘅芜的手问道:“是真的吗?什么时候送的信?送信的人如今在哪里?他还说了什么?” 蘅芜笑道:“当然是真的,信刚刚送到,在夫人那里呢。夫人已经安排送信的人去歇息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顾重阳已经提着裙子蹬蹬蹬朝四夫人的荣冬院跑去。 “母亲,舅舅来信了吗?”顾重阳一口气冲到屋里,大声地问:“蘅芜说舅舅下个月初六就要来京城了,是吗?” “四夫人本来低着头看信,听了顾重阳的话,她就应声抬头,美丽的脸上带着不容错识的喜悦:“是舅舅写的信,说他带着你二表哥、四房的证表哥来京城参加明天春天的会试。腊月初六就能到京城。” 这些顾重阳已经知道了,不过再次听母亲说出来,她还是很高兴:“那舅舅还说什么了?” “你舅舅说,这次来不光光是为了送你两位表哥进京,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明年四月朝廷要举行一个刺绣的比赛,胜出者就可以成为御用绣庄,专门为宫里提供绣品。” 四夫人说到此处显得有些激动:“我们沈家织机坊与刺绣庄在杭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这一次参加御用刺绣的比赛,不是没有希望。若是真的选拔上了,沈家就成了皇商。” 剩下的话,四夫人虽然没有说,但是顾重阳却已经明白了。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一位,地位向来低下,大齐也不例外。虽然如今商户之子也可以参加科举了,但商人的地位却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 特别那些在那些诗书世家,簪缨望族的人眼中,商人更是重利忘义、唯利是图之辈。 可若成为皇商那就大大不同了。 加上一个“皇”字,那就说明是在为皇帝办事,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比不上那些簪缨望族,但好歹可以挺直腰杆说话,不用再受他们的鄙视了。 若舅舅真的成为皇商,他们四房的境地就可以大大改善了。 四老爷顾占茗也十分高兴,原本愁云密布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我觉得大舅兄这次来一定可以选上的。” “借老爷吉言,能选上自然最好,若是选不上也不要紧,横竖对于沈家来说,选不上也没有什么损失。”四夫人对着丈夫柔声说道:“大哥还说了,等让哥儿跟证哥儿来了,要向老爷请教制艺,请老爷到时候不吝赐教,能指点一二。” 56.负心 “那是自然!”四老爷满口答应:“我这几天就让人去把最近比较受推崇的时文制艺书买回来,等两位表少爷来了,再好好研究一番。” 丈夫这么忙,还愿意帮自己娘家人,四夫人心里很高兴,她喜形于色道:“那就多谢老爷了。” 四老爷摆摆手:“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母亲,母亲!”顾重阳不甘心地问道:“舅舅难道没有问起我吗?他在信里面有没有说会给我带夫子庙的糕点来?” 四夫人哑然失笑,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点着顾重阳的额头:“你可真是个小馋猫!你舅舅来,是要办正经事的,又不是来走亲戚的。” 看的出来,母亲很高兴。 顾重阳却撇撇嘴:“舅舅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喜欢吃夫子庙的糕点,也不让人带一些过来。” 舅舅特别疼爱他,视他为掌上明珠,她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 四夫人却哭笑不得道:“你不过才去了南京一回,连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夫子庙的糕点,你舅舅又如何会知道!” 顾重阳不由哑然! 是啊,她怎么忘了,她已经重生了。 上一世,在母亲去世之前,她只见过舅舅一面,舅舅虽然疼爱她,却还没有到呵护备至的地步。后来,母亲去世,她受继母的虐待,舅舅十分心痛她,把她当做亲生的女儿来看待,甚至比几位表姐还要宠爱。 她可真是傻,居然把前世今生给弄混淆了。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重阳的心情都十分高兴,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要见到舅舅了,她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掩不住。 总是在家里闲着也不是办法,四夫人就让她同几位姐妹一起跟着女先生读书,并让她跟几位姐妹多多近亲,不要总是一个人呆着。 家里的几位姐妹,性格迥异,顾重阳心里很仰慕大姐姐顾重华。但是顾重华每天都特别忙,不是练琴,就是看书,要么就是写字画画,鲜少有空闲的时候。顾重阳就有有心亲近也没有办法。 至于二姐姐顾重珠就不用提了,她是个跋扈嚣张的性子,跟她在一起玩耍,就要捧着她,惯着她。但凡有一丝不满意了,她都会暴跳如雷,翻脸不认人。 三姐姐顾重芝谨小慎微,顾重阳跟她接触过几次,每一次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实在没有意思。 不仅如此,只要她跟顾重芝多说几句话,顾重珠总是十分不高兴,对着顾重阳翻白眼,对顾重芝则是冷嘲热讽,出言谩骂。 久而久之,顾重阳也不敢亲近三小姐顾重芝了。 只有长房唯一的小姐顾重芳性格和顺,开朗爱笑,待人真诚又不失名门贵女的落落大方,顾重阳给很喜欢她,经常跟她在一起玩。 虽然年龄相差了好几岁,但顾重阳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因此顾重芳也很喜欢这个从贵池回来的小堂妹。 两个人有同样的爱好,就是都喜欢摆弄花花草草。这一爱好,令两人越走越近,经常一起谈天说地,研究养花的心得。 这一天,顾重阳像往常一样跟顾重芳一起,在长房的花房里给花浇水施肥,绿芜在一旁帮着端着水,丹心突然来了。 几天前,四夫人采买了一批小丫鬟。其中有个名叫小红的,虽然才十二岁,但是为人机敏,手脚麻利,言谈稳妥,顾重阳一眼就相中了她。亲自点了她做二等丫鬟,并给她改了名字叫丹心。 丹心跟顾泰来一样,都是她的心腹。 见丹心脸上有焦急之色,顾重阳忙把手中的水瓢放下,问她:“你怎么来了?” 丹心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顾重芳,然后道:“四夫人让小厨房做了红枣莲子羹,就派我过来问问要不要给小姐留一碗。” 天冷了,食消得快,她如今又是在长个子的时候,母亲人经常会给她加餐。就算如此,可也绝对不会派人追问到长房来。就算派人,也应该是母亲身边的丫鬟,怎么可能会派丹心过来。 顾重阳心里不由一个咯噔,恐怕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丹心不会这样瞒着。 顾重芳见如此,就笑道:“四堂妹,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你出来这么久了,估计四堂婶该着急了。我也不虚留你了,你快跟着绿芜、丹心她们回去吧。母亲跟祖母那里,有我呢,你也不用亲自去辞了。常来常往的,她们不会怪你的。” 顾重阳也不客气,点点头道:“大堂姐,多谢你了。” 出了长房的门,顾重阳就急匆匆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小姐,出大事了。”丹心毕竟才十二岁,眼下没人了,焦急的声音就怎么也掩不住:“夫人跟老太太吵了起来,老太太要四老爷休了夫人呢!” 绿芜一时没忍住,不由惊呼出声,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捂住了嘴。 而顾重阳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沉,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得了! 她虽然想到出事,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的心不由砰砰乱跳,人也有些忍不住想发抖。 她意识到这一点,就赶紧抿住嘴,握紧了拳头。 不能慌,不能慌,越慌越乱越容易出差错。没有正当的理由,老太太是不能休弃母亲的。 她相信自己可以帮母亲解决问题,前提是知道事情的原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道:“丹心,你别着急,怎么好端端的就要休掉我母亲,你把事情详细跟我说一遍。” 她这沉着冷静的样子,让丹心不由一怔。 要是别的小姑娘,听到这样的事情,恐怕早就吓得哭起来了吧?四小姐比自己还小两岁呢,却能如此冷静,真是不简单。不仅不像小孩子,简直比寻常的大人还能沉得住气。 顾重阳的镇定感染了丹心,她忙道:“今天下午,您走了刚不久,老太太就派人来把四夫人给叫去了。没过多久,老太太屋里的翡翠姑娘就来了,她把四老爷叫去了。” “因为珍珠姑娘与翡翠姑娘是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寻常人根本指使不动她们,我猜测这恐怕不是什么小事情。就拿着鞋样子,装作串门的样子,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等我去了,就听到里面传来老太太的训斥声,说四夫人……” 说到这里,丹心不由欲言又止,好像在想该不该说。 “继续说下去!”顾重阳呵斥道:“老太太说什么了?” “是!老太太说四夫人善妒,生不出儿子,还不让四老爷纳妾,要用无子这一条来休了四夫人。” 原来是要父亲纳妾。 这件事情的关键在父亲身上,牛不喝水强按头,要是父亲不愿意纳妾,老太太就是再威逼利诱也没有法子。 以她最近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是不会纳妾的。因为前世今生两辈子在一起,父亲都没有纳妾,到现在就更不会纳妾了。 “我父亲怎么说?” 丹心道:“四老爷先是婉拒老太太的好意,后来求老太太不要生气,最后拗不过,又劝说四夫人同意纳妾。” 这怎么可能? 顾重阳又是一惊,父亲居然会同意纳妾! 然后惊诧过后,却有冷静下来。父亲已经到而立之年,却到如今也没有个儿子,他想有个儿子继承香火完全合情合理。 虽然合情合理,可顾重阳却无法接受,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不由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父亲,他怎么能纳妾,他这么做是在背叛母亲。 明明前几天他还深情款款地跟母亲说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一转眼,他就要纳别的女人为妾,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他这么做对得起母亲吗? 从前她一无所知,现在她却知道了,父亲不过是个庶子,每个月从公中领的份例银子有限。可是他们四房吃穿用度却一点也不比旁人差,这并不是父亲做官挣来的,却都是沾了母亲的光。 是母亲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让他住得舒舒服服的,吃着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拿着钱去疏通官场。 可父亲却朝母亲的心上捅刀子! 可怜母亲还在苦苦支撑,去跟老太太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母亲,你可真是傻! 顾重阳很是伤心,眼睛渐渐泛红,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平静,而是拔腿朝安荣院跑去。 父亲不管母亲了,她却不能不管。 她要告诉母亲,让她不要这么傻,她告诉母亲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父亲也不例外。 前世母亲过世不到一年,他就续娶了葛碧莲,今生母亲活的好好的,他却要纳妾。 前世今生,他都是负心汉。 可当她跑到安荣的时候,母亲跟父亲早就不在那里了。 葛老夫人院子里的婆子拦住她,笑嘻嘻地问:“四小姐,您是来看新姨娘的吧?” 57.纳妾(一) 顾重阳不由有些懵。 新姨娘,什么新姨娘? 那婆子却像没发现顾重阳的异常一样喜形于色道:“四小姐,你来晚了,新姨娘已经送到她自己的院子里去了,叫西香院,就是原来的芭蕉院,是老太太新改的名字。您要是想看新姨娘啊,就要去那里了。不过您也不用着急,明天早上,新姨娘去给四夫人磕头的时候,您一样能见到……” 什么新姨娘旧姨奶奶,跟顾重阳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现在只想找到母亲。 可眼前这个婆子高兴的比吃了凤凰蛋还嘚瑟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不爽。 她瞪了一眼那个婆子,没好气道:“王婆子,老太太不过是指了个丫鬟给我父亲,你却高兴的跟吃了狗屎一样。纳个妾而已,就值得你这么高兴?” 王婆子滔滔不绝的话头一下子嘎然止住,好似见了鬼一样看着顾重阳。 她是没有想到,顾重阳一个小小的人,说出来的话,竟然比她们这些嘴上没个把门的人还要臊人。 “知道的,是我父亲纳妾。不知道,还以为是你们家要纳妾呢!”顾重阳冷笑一声道:“你可悠着点吧,仔细乐极生悲,话说多了,闪了你的舌头。” 看着王婆子羞怒交加,想辩却不敢言,把一张脸憋成猪肝的样子,顾重阳只觉得心里一阵畅快。 老太太她暂时没有办法对付,可也不是谁都能来踩她一脚的。 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那个人不安生。 顾重阳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路上遇到追来的绿芜与丹心:“小姐,夫人已经同意老爷纳妾了,如今夫人与老爷已经回到荣冬院了。” “我知道了。”顾重阳应了一声,脚下如风地朝荣冬院走去。 虽然她没有再说话,可她快速的脚步,可以让人看出来她心情很焦虑。 绿芜与丹心大气也不敢出,只一声不吭地跟着她。 “四小姐!”伍嬷嬷拦住了来势汹汹的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与老爷正在说话呢。” 哼!他还有脸回来? 如此正好,省得自己再跑一趟了。 她要当着母亲的面问问他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 “伍嬷嬷,你让开!” 顾重阳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声音也寒的像冰一样,再不是平日那个撒娇卖痴娇糯可人的小囡囡。 这一瞬间,伍嬷嬷被她的气势所迫,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顾重阳大踏步朝前走,抬腿上了荣冬院正房的台阶。 庑廊下打扫的干干净净,大门左右各摆放着一个八蛮献宝大青花盆,盆里栽种着含苞欲放的虎蹄腊梅,与棉布门帘上绣着的宝绫梅雀相得益彰。 这一瞬间,她的眼眶发酸,突然很想哭。 她踏上台阶,正欲掀开帘子,室内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顾重阳不由戛然而止。 “……琼枝,今天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 是父亲的声音。 顾重阳屏气凝神,没有继续朝里走。 她很想听听,母亲是怎么回答的。 “夫妻本是一体,哪分什么你我。”母亲不仅没有伤心埋怨,反而柔声安慰父亲:“你为了我屡屡拒绝老太太赐下来的人,她早就怀恨在心了。老太太不会让我们过安生日子的,我早就猜到会有今天。” “这个老虔婆,简直欺人太甚!”父亲一巴掌拍在案牍上,发出啪的一声:“总有一日,我要脱离她的掌控,过咱们的小日子。” 母亲沉默了一会,然后试探地问:“那金姨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父亲冷哼一声道:“老太太以为弄个女人来四房就能离间我们了吗?她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家和万事兴,她是看我们夫妻一心,家里像铁桶一样,无处下手,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毒计,想让我们夫妻生隙,她好趁机对我们下黑手。” “这一回,她的毒计又要落空了。”父亲道:“别说我并不是二哥那种见到女人就都不动路的人,就算我是,也绝不会碰她身边的人。” “琼枝,你放心好了,我说过不纳妾,就不会纳妾。这一世,再无别人,就咱们两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父亲信誓旦旦地对母亲保证:“十几年前我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不会去碰别的女人,更可况我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就更不会纳妾了。” 母亲听了十分感动,有些哽咽道:“老爷,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你一直没有儿子也不是办法啊,那老太太那边怎么办?” “没有儿子,我们不是有重阳吗?大不了招个女婿入赘就是。实在不行,也可以从旁支挑一个孩子过继到你膝下作为嗣子啊。”他顿了顿道:“至于老太太那边就更容易,她不过是想挑拨我们夫妻而已,今天在安荣院,你极力拒绝,我却想要纳妾,已经给她留下夫妻不和的印象了。她此刻恐怕正为自己奸计得逞而沾沾自喜呢吧。” 父亲又道:“咱们今天能瞒过老太太,多亏了你刚回来的时候的提醒,更要谢谢你今天在安荣院一力承担,分毫不让,否则咱们怎么能麻痹她呢?家有贤妻,如有一宝,琼枝,能娶到你,我何其有幸!” 母亲很是动容,哭着说道:“老爷,能嫁给你才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顾重阳的手搭在夹棉门帘上,久久没有动,连天空飘起雪花了也一无所知。 过了很久,她才感觉自己手脚冰凉,脸上也是一片冰凉。 她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庑廊下的腊梅,正幽幽地吐露着芬芳的香气,它傲然的身姿,忠贞高洁的品格令顾重阳心折。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么美好的誓言。 母亲没有死,父亲也没有负心,这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上一世她所渴望的母亲美丽慈爱,父亲宽容祥和,今生,她都拥有了。她觉得人生圆满,再也没有其他的奢望了。 这一天晚上,顾重阳睡得很甜很香,前世那些恐怖的恶梦,再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她醒来掀了帐幔,就看到有洁白明亮的光线从糊着高丽纸的窗户照进来,十分的亮堂。 绿芜走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天还早呢,要不要再睡一会?” “怎么天这么亮?”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足有半尺多厚。”绿芜道:“现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原来是雪光照的。”顾重阳微微一笑:“那正好,我起来看看雪景。”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眸中光泽流光溢彩,比霞光还要好看,令人不由眼花缭乱。 绿芜不由怔了怔,小姐昨天很生气,怒火滔天地冲到了四老爷的院子里,却一直站在廊庑下没有进去。后来从的院子里回来之后,虽然眼睛红红的,精神却非常好。 今天更是明显,一大早就笑盈盈的。这样的小姐,真是好看。 虽然不知道小姐的一腔怒火为什么消失,但主子心情好,她们底下服侍的人也好过一些。 绿芜松了一口气道:“那我这就服侍小姐起来。” 穿衣洗漱之后,顾重阳披上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就出了门。 绿芜忙追了上来,将一个暖融融的镂空雕喜鹊绕梅的圆形手炉塞到顾重阳手里:“小姐,您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后花园。” 趁着天早,后花园的雪景还没有人破坏,她正好做第一个赏雪景的人。 琼芳满地,踏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后花园都好似洁玉铸成,泛着清冷的光。 她站在后花园里看了一会,就回去了。 绿芜有些诧异,怎么才看了一小会就要回去了呢? 顾重阳好似没有看到她眼中的不解。 雪景她已经看了,现在,她要去荣冬院,看看新姨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新姨娘昨天开脸,今天是要向主母敬茶的。 顾重阳陪母亲坐着,伍嬷嬷就过来禀道:“金姨娘给夫人请安来了。” 顾重阳抬头去看母亲,母亲一脸平静,分不出喜怒,只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叫她进来吧。” 一个身穿水红色夹袄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梳着妇人头,头上簪着梅花镂空金簪,一进门就先拜倒下去:“金钗给夫人请安。” 顾重阳心里闪过一抹诧异,金钗,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伍嬷嬷用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端着一杯茶走到金姨娘面前,金姨娘端了茶盏,双手捧到四夫人面前:“夫人,请喝茶。” 四夫人接过茶,只象征性的砰砰茶盏,道:“起来吧。” “多谢夫人。” 金姨娘从地上爬起来,顾重阳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 她的呼吸不由一顿。 眼前的这个金姨娘长着一双四处留情的桃花眼,一步三摇的水蛇腰,媚眼如丝,十分勾人。 顾重阳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个人,她认得。 58.纳妾(二) 上一世,这个金钗可是轰动整个庆阳侯府的大人物。 金钗爹娘是大夫人陪嫁田庄上的一个普通庄户,她娘早就死了,她跟着断了一只胳膊的爹在一起生活。 后来,她爹死了,而侯府正好要补充一批丫鬟,金钗就跟这庄户上的女孩子们一起进了府。 她进府的当天就被二老爷瞧中,要讨她做小。二夫人费氏大闹一场,最终二老爷只能作罢。 老太太觉得金钗长相轻浮,就把她撵回了庄子上。 可没想到,半个月之后,她居然跟双耳失聪身体羸弱的三老爷搅在了一起,让三老爷一时片刻也离不开她。 后来,老太太查出来这个金钗在娘家的时候不安分,跟表哥私通不说,还生下一个孩子,就用这个借口逼迫三老爷把金钗给卖了。 三老爷十分生气,拿鞭子狠狠地抽了金钗一顿,却到底舍不得卖了她。只让她做最下等的丫鬟,干最粗的活计。 可没想到,不过十来天的功夫,金钗就翻身了。 她再一次成为三老爷的心头宝,日日夜夜与她痴缠,恨不能连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最后,三老爷理所当然地死在了她的肚皮上。 那些丫鬟婆子给金钗取了个名字叫妲己,背地里叫她狐狸精。 不过那也应该是一年后的事情啊。怎么这一世,她现在就出现了。 为了离间父亲与母亲,弄了这么个尤物来,老太太她们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父亲昨天信誓旦旦地跟母亲保证,可他若是见了这金姨娘,会不会动摇? 不是她不相信父亲,而是男人普遍贪花好色,而这个金钗给她留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有些忐忑地朝母亲看去。 没想到金钗居然长了这么个容貌,四夫人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捏得紧紧的,这一瞬间,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金姨娘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乱看,看了一圈之后方娇滴滴地问道:“夫人,怎么不见老爷?” 这样的大胆直白,让四夫人的心再次紧了紧。 “老爷有事,今天出门很早。”四夫人道:“我们先摆饭,不必等老爷了。” 金姨娘眼中的失落是那么的明显,不过她很快就收拾了心情,热情地对母亲说:“是,那妾身给夫人布菜。”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众人移步饭厅,气氛有些尴尬。 原本吃饭,都是顾重阳一家三口,或者是顾重阳与四夫人两个人,突然多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母女两个都有些不舒服。 金姨娘十分殷勤地布菜,随着她走动,一股浓烈的粉脂香味传了出来。 这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服侍四夫人吃完饭,金姨娘才下去吃饭。四夫人也带着顾重阳去安荣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可金姨娘那纤腰袅娜的样子,却一直在四夫人眼前挥之不去,她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顾重阳就看了一眼四夫人,眼中尽是了然。 母亲,这是跟自己一样,怕父亲把持不住吧。 她原本以为母亲持重端庄,大局在握,对父亲百分百的相信,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紧张的时候。 母亲并没有跟妾室打交道的经验。外祖父没有纳妾,舅舅也只要正妻。对于妾室,她的了解恐怕比自己还不如。 一直一来,她与父亲鸾凤和鸣,恩爱非常。如今两人中间生生地多了一个人,她会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顾重阳压低了声音,悄声对四夫人道:“母亲,我不喜欢这个金姨娘,你让她以后不要到荣冬院来。” 四夫人闻言脸上就露出诧异的神色。 顾重阳又道:“母亲,我知道你也是不喜欢她的。既然你不喜欢她,就不要让她到你跟前晃荡,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您心里不舒服。” 四夫人更是诧异,脸上不由一红,接着就喃喃道:“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非常不明显。 没有哪个女人得知丈夫纳了个尤物为妾还能坐得住的。有些人甚至拍案而起,刚一见面就唇枪舌战,言语交锋,你来我往。可母亲的表现却异常淡定。 作为经历过妻妾相斗,见识过东风压倒西风的人来说,顾重阳一眼就看穿,母亲之所以会淡定那完完全全是因为生疏,甚至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归根结底是因为太信任父亲,她相信父亲会说到做到,绝不会辜负她。所以,对于今天的妻妾相会,她根本没有想过对应之策。以致于刚才她明明不喜欢金姨娘在身边服侍,却也没有提出来让她不要服侍的话。 可顾重阳却不像母亲这么乐观。男人是多么的口是心非,见色忘义,前世她已经见识过一回了。 出尔反尔是平常,喜新厌旧更是司空见惯。师父他老人家也说过,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这样的至理名言。 她不得不道:“等会咱们请安回来了,您就派人跟她说,从今天起,就免了她的请安。” 四夫人想了想就同意了:“也好。” 说着,她们就到了安荣院,母女两个虽然都没有再说话,却都知道,接下来恐怕还要有一波言语的交锋。 不一小会,请安的人就都来全了。 葛老夫人果然没有放过问四夫人,她端着架子问:“沈氏,金姨娘你也见过了吧?” “见过了。” “见过了就好。”葛老夫人一想起昨天四老爷同意纳妾时,四夫人震惊伤心的样子,她的心里就生出一阵痛快:“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金姨娘可是我千挑万选给四老爷物色的人,容貌那可以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绝对配得上四老爷。” 听着她说话,顾重阳只觉得一阵恶心。不过是纳妾,一个玩意儿而已,什么配上配不上的。为了给母亲添堵,老太太还真怎么恶毒怎么说。 偏偏母亲还不能反驳,只能笑着应承:“是,多谢老太太。” “不必谢我。”葛老夫人笑得十分畅快:“等过个一年半载,金姨娘给我生个小孙孙,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母亲再淡定,听了这话也不由身子一颤。没有生儿子,是她最大的软肋。 顾重阳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在心里咒骂:“老虔婆!” 算计了这么多回,次次落空,终于奸计得逞,葛老夫人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帘一动,一个丫鬟探了一下头,葛老夫人贴身服侍的苏嬷嬷立马走了出去。 四夫人没有注意这个插曲,可顾重阳却看到了。 那个丫鬟正是今天陪着金姨娘到安荣院给母亲请安的丫鬟。 苏嬷嬷片刻的功夫就回来了,她不动声色地走到葛老夫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葛老夫人原本晴朗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沈氏!昨天晚上四老爷没有去西香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手啪的一声打在桌子上:,怒气冲冲道:“你是主母,她是妾室,若是她有不会的地方,你尽管教训她,拿出正室的样子来。可如果你善妒不贤,霸占着四老爷,阻碍他的子嗣,我饶了不了你,我们庆阳侯府也容不下你这样的儿媳妇!” 若真是为了四房的子嗣着想,为什么要弄个如此妖娆的女人来? 顾重阳不齿地撇撇嘴。 四夫人道:“老太太,昨天晚上四老爷是打算去西香院的,只是外面突然有事,把四老爷叫了出去。他昨天掌灯时分出门的,一夜都没有回来。” 葛老夫人没有想到四夫人会这么说,她追问道:“他去了哪里?” 四夫人愧疚地低下头:“老爷在外面的事情,我实在不知。” “好一个实在不知!”葛老夫人冷笑道:“我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存心糊弄我吧!” 四夫人赶紧道:“媳妇不敢。” “你不敢?跟婆婆顶嘴,阻止夫君纳妾,哪一样是你不敢的?” 虽然如此说,但葛老夫人没有证据,也不好再继续纠缠了。 顾重阳不由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面对妾室,母亲很生疏,但在面对婆婆的时候,她却是身经百战,十分熟练,比自己前世实在是强太多了。 看来,只要自己防着老太太对母亲暗中下黑手就行了,明面上的周旋,母亲完全可以自己应对。最最关键的是,金姨娘。 母亲膝下无子,一旦金姨娘登堂入室诞下儿子,母亲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以老太太对母亲的厌恶程度来说,谁都猜不到她会用什么手段作践母亲。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毕竟父亲是非常珍重母亲的,只要父亲与母亲感情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也许父亲真的不是那种见色忘义之人呢。 母亲这么相信父亲,她也该对父亲有点信心才是。 天阴的很重,恐怕还会有一场大雪降临,金姨娘的出现,让顾重阳的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惴惴难安。 59.独处 将近傍晚的时候,四老爷顾占茗回来了,一进门他就问四夫人:“老太太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四夫人微微一笑:“别担心,她再不喜欢我,明面上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那就好。”四老爷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眼下到了节下,吏部实在是忙的很。补缺的事情,只能等到来年春来了。” “嗯,过几天大哥就来了,等他到了,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四夫人道:“一人智短,二人智长,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顾重阳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纷纷扬扬的雪,耳朵却一直支着听父母说话。 四夫人与四老爷说完了话,就吩咐伍嬷嬷摆饭。 丫鬟立刻端了热水进来,四夫人就喊顾重阳去洗手。 她正要离开窗户边,突然有一抹红色映入了她的视线。 是金姨娘。 窗外大雪纷飞,入目皆是白色,唯有一把胭脂红的油纸伞是那么的耀眼。伞下的金姨娘款步而行,就像一朵妖娆妩媚的红梅。 真是个尤物! “咦!那是谁?”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见四老爷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他看到了雪中行走的金姨娘,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一个男人对女人感到好奇,接下来可能会产生很多结果,甚至会发生美妙的故事。 可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而女人是父亲的小妾、母亲的情敌,顾重阳的心情就十分不美妙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着父亲冷笑。 四老爷吃了一惊:“重阳,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心里一突,对于顾重阳的不高兴隐隐也明白了几分,他登时把脸一拉,:“你把父亲想成什么人了?我不过见家里来个陌生人,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欲盖弥彰! 如果金姨娘不是个妙龄女子,而是一个模样蠢笨的婆子,父亲还会因为她陌生而好奇吗? 顾重阳收起刚才那冷峻的神色,像个小姑娘一样歪着头,不解地问道:“父亲在说什么?什么陌生人?” 看着女儿天真的样子,四老爷不由讶然,接着就失笑地摇摇头:“没事,是父亲想多了。” 说完,他抬起头,朝饭桌那边看去。 顾重阳顺着他的视线,正看到母亲在让丫鬟摆饭,眉眼温婉,笑容可亲。 耳边传来父亲低柔的声音:“在我心里,你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别人都是庸脂俗粉,谁也不能取代她分毫。” 顾重阳心头一震,难道父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了。 四老爷却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顾重阳的头,柔声道:“走,咱们吃饭去。” “嗯。”顾重阳木木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四老爷后面。 四夫人嗔怪道:“你们在看什么,这饭可都凉了还不过来。” “没什么。”四老爷长叹一声,半是欣慰半是感慨,道:“这才几年的功夫,重阳都要长成大姑娘了。” “可不是。”四夫人微微一笑,骄傲地看着顾重阳道:“我们囡囡长得又高又快,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人家了。” “我就不想重阳长大。”四老爷看了一眼顾重阳,叹息道:“从前她才这么点大,还没有桌子高,跟我多亲,天天让我举高高。现在姑娘长大了,心思细腻了,只跟母亲亲近,心里再也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遗憾。 顾重阳听了不由耳根一热,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没能瞒过父亲,他这一次恐怕是真的生气了。 “老爷这是吃醋了。”四夫人忍住笑意道:“姑娘大了,哪里能像从前那般天天抱在怀里,自然是要避讳些的,可我相信,在我们囡囡心里,父亲也是非常重要的,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在问顾重阳了。 顾重阳根本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可面对母亲殷切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当然了,在重阳心里,父亲跟母亲都是一样重要。” 四夫人就用一种我就知道囡囡很乖的语气道:“老爷,您听见了吧,囡囡可是非常孝顺的。” 四老爷这才稍感释怀,他轻轻咳嗽一声,道:“我原本也没有说重阳不孝顺啊。咳,不说了,赶紧吃饭,我早就饿了。” 三人入座,正准备吃饭,伍嬷嬷就走进来说:“老爷,夫人,金姨娘听说老爷回来了,就要过来给老爷请安。因老爷跟夫人在说话,就没敢进来,一直在廊庑下侯着呢。” 外面大雪纷飞,顾重阳坐在屋里不烧地龙还觉得冷呢,金姨娘居然能站在外面这么久,真是个人物。 想起她上一世的“丰功伟绩”,顾重阳没法不担心,若是让她跟父亲搅在了一起,这个家恐怕真的永无宁日了。 顾重阳抬头去看四夫人,四夫人犹豫了一会,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四老爷道:“她的心意我知道了,你让她回去吧。天气这么冷,没事就在西香院将养着,不必日日过来请安了。” 四老爷这话无疑是天籁,顾重阳听在耳中,喜在心里。 伍嬷嬷也是乐呵呵道:“是,老爷,我这就是告诉金姨娘。” 末了,伍嬷嬷还冲四夫人眨了眨眼。 四夫人虽然极力克制,可欣慰与高兴还是从眼角眉梢流露了出来。 四老爷看了妻女一眼,好气又好笑道:“你们也该对我有点信心。” “老爷……”四夫人赧然,正欲解释,四老爷却打断道:“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四夫人没有说话,眼睛却泛出水光。可顾重阳知道,母亲这是幸福的泪花。 她自己的心里也觉得十分畅快。 第二天,天气放晴,顾重阳一大早就跟着四夫人去了沈家在京城的别院。 因为四夫人的娘家哥哥哥沈玉成过几日就要来京城,四夫人要先去沈家别院收拾一下。 虽然别院里一直有看门与打扫的下人,但四夫人总怕下人偷懒,一定要亲自来一趟。 别院倒还算干净,就是上房里一直门窗紧闭,空气有些浑浊。地龙也没有烧伤,屋子里冷冰冰的。倒座房也压满了积雪,有些摇摇欲倒的样子。 到底没个主事人。四夫人赶紧让下人把上房门窗打开,重新打扫一遍;又让人把地龙烧上,被褥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晾晒熏烘。又找人把倒座房上的积雪清除,把倒座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开春重新修理整顿之前里面不许住人放东西,以免出现意外。 全部都收拾好之后已经到了下午,四夫人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吩咐管家这两天把灶上用的东西采买齐全,这才带着顾重阳回家。 刚进庆阳侯府侧门,小丫鬟就飞奔来报信:“四夫人,老爷在家里呢,金姨娘来了,把我们都撵了出来……” 这还得了! 四夫人一听,气心肝乱颤,她强忍着怒意问道:“去了多久了。” “没多久,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四夫人放下点点头,立马让抬轿的人快些走。 短短半盏茶的路,四夫人只觉得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跨回家中。 顾重阳的心情跟四夫人一样焦急万分。 幸好,府里的下人勤快,从侧门到荣冬院路上的积雪都被清除干净,轿夫几乎是一路飞奔至荣冬院门口。 四夫人下了轿,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顾重阳赶紧跟上,为了能追上四夫人,她不得不提着裙子小跑。 伍嬷嬷怕她摔倒,一直在旁边紧张地提醒她小心路滑,当心积水,别摔着了。 一路走到正房正门,刚刚踏上台阶,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地一声,像是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四老爷不悦的呵斥声,与女子嘤嘤婴哭泣的声音。 四夫人毫不犹豫,掀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烧了地龙,随着四夫人掀起帘子的一瞬间,一股热腾腾的暖气扑面而来,随着暖气传出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合欢散的香味! 顾重阳放在帘子的手倏然收紧,她把眼一瞪,立马对伍嬷嬷吩咐道:“嬷嬷,你带着蘅芜进去,把金姨娘弄出来。” 她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铿锵有力,加上她最近表现出来的成熟稳重,伍嬷嬷就道:“小姐放心,我这就去。” 好一个金姨娘,居然弄到了合欢散这样贵重的东西! 她一个妾室,就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绝对是有人给她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点了合欢散,顾重阳不得不止住脚步,站在门口等待。 外面寒风呼呼地吹,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颊,她的心却像掉进了油锅里一样焦急不已,脑海中更是想象着各种后果与应对的办法,片刻也平静不下来。 60.计败(一) 伍嬷嬷进去了,没多久就拖了金姨娘出来。 金姨娘脸色红白不一,十分难看,身上穿着的胭脂色的小袄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接开了,其他的倒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顾重阳见她脖颈青筋突起,不由就松了一口气。 父亲,果然没有辜负母亲。 合欢散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起效果,如果父亲有心,金姨娘恐怕此刻已经得手了。 可她衣服穿在身上,发髻整整齐齐,虽有几缕掉下来,却并不凌乱,可见没有经过揉搓。 中了合欢散的春毒,交/欢过程中会意乱神迷,十分投入,不可能衣服这么齐整。 最重要的是,她脖上青筋凸起,显然是合欢散起了作用,而体内的春/潮却未能得到发泄。 刚被拖出来的时候,金姨娘还有神智,可这一会,她脸色越来越红,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这下作的贱蹄子……”伍嬷嬷气得咬牙切齿,却因为顾重阳在旁边,更难听的话,她骂不出来,只厉声对绿芜吩咐道:“四老爷跟夫人说话,谁也不许进去。外头这样冷,还不快扶四小姐回海棠院,冻坏了小姐,仔细夫人罚你。” 绿芜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呆住了,听了伍嬷嬷的话,她方如梦初醒,一边道“是、是。”一边去拉顾重阳。 顾重阳却躲开了她的手,装作好奇的样子去摸金姨娘:“金姨娘这是得了伤寒了吗?怎么这么烫?” 就这么一瞬间,她的手死死地按在了金姨娘的穴位上。 金姨娘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该死,力气太小了。 她正懊恼间,绿芜已经过来拉她了。 顾重阳趁机装作摔倒的样子,扑到在金姨娘身上,暗中却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手指上,重重地压了下去。 绿芜忙拦腰把她抱起来,紧张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重阳一看,金姨娘双目紧紧阖上,已然是晕了过去。 大功告成! 她心头一松,,脸色却十分紧张:“唉呀,金姨娘风寒发作,晕过去了。伍嬷嬷,快把金姨娘送回西香院吧。” 看着金姨娘倒在廊庑下的样子,伍嬷嬷心里觉得一阵畅快,却也怕她冻死,只没好气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把金姨娘抬回去。” 几个粗苯的婆子立马走上来,抱的抱,抬的抬,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像拖死狗一样把金姨娘拖走了。 顾重阳道:“嬷嬷,我先回去了,等父亲母亲说完话,你派人跟我说一声。” 伍嬷嬷老脸一红,不敢与顾重阳对视:“是。” 到了海棠院院门口,顾重阳却没有进去,而是拐进了院子旁边的夹道。 绿芜忙道:“小姐,您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金姨娘。”顾重阳道:“她晕过去了,不知道这会子怎么样呢。” 绿芜闻言,诧异地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却装作没有看见她的吃惊,继续朝前走,直接去了西香院。 金姨娘躺在床上,虽然盖着被子,却脸色通红,牙关紧咬,身子轻轻打颤。 中了合欢散的毒,却没能有鱼/水之/欢,体内的春/潮一波接着一波,寻常人根本忍受不了。 她现在晕过了,还好一点。若是没有晕,恐怕早就丑态百出了。 顾重阳跟着师父学医,学的是大医精诚,医者仁心。 可对于这个金姨娘,她此刻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 天作孽,由可谅。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可怜的。 若是父亲没能坚持,若是她与母亲没有及时回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测。 父亲是正人君子,却不是柳下惠。他或许不会主动去招惹女人,可送到嘴边的肥肉,他第一次能忍住,第二次,第三次呢? 天长地久,金姨娘手段百出,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保证。 所以,这个金姨娘,留不得。 她的存在迟早会成为母亲的威胁,就像柴惜月上一世会成为自己的威胁一样。 现在,金姨娘还没有得手,一旦得手,她怀了父亲的骨肉,一切都难说了。万一她一举得男,母亲要如何自处?金姨娘有老太太做后盾,而母亲的娘家却远在南京。说不定母亲会像自己前世一样,空有嫡妻的名分,却只能避到田庄。 她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本来她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金姨娘安安分分的不来招惹父亲与母亲,一切都好说。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和平相处不过是她痴心妄想。金姨娘这样的心急,这样的见缝插针,定然有所图谋。 顾重阳坐下来,把金姨娘的手从被窝中拿出来,给她号脉。 因为中了合欢散的毒,金姨娘六脉俱数,气息不稳,顾重阳什么都号不出来。 算你走运! 顾重阳用力在她腹部、腰部,下/身几处穴位上按了按,金姨娘轻轻哼了几声,本来紧绷的身子,慢慢变得软下来。原本急促杂乱的呼吸也变得绵长平静,脸上的潮红也渐渐消退。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顾重阳才再次给她号脉。 哼!果然如此! 顾重阳收回手,冷笑一声,对绿芜道:“去请太医。” “算了,还是去街上请郎中吧。” 若是请太医,就要拿庆阳侯府的帖子,惊动大夫人郝氏。顾重阳想了想,还是觉得先不让大夫人与老太太知道为好。 绿芜见顾重阳脸色凝重,也不敢问什么,就去了。 顾重阳的心却很不平静,跟她猜的一样,金姨娘居然是滑脉,她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所以才这么急着要爬上父亲的床。 老太太点了金姨娘这个尤物来接近父亲,定然是想让父亲与母亲之间生龃龉的,可金姨娘有孕这件事情,她是本来就知道想让父亲喜当爹呢,还是本不知道,被金姨娘瞒住了呢。 可不管是哪一种,混淆庆阳侯府的血脉,这个罪名,老太太都承担不起。 顾重阳眉角微挑,对着服侍金姨娘的小丫鬟道:“苏嬷嬷不是让你盯着西香院的动静吗?金姨娘昏倒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不去禀报?” 被顾重阳这么冷不丁地一问,小丫鬟又惊又怕,面色紧张地看了顾重阳一眼:“四小姐,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并不重要。”顾重阳脸上带笑,不急不缓道:“横竖苏嬷嬷打的是你,不是我。” 小丫鬟听了脸色一白,手指头绞在一起,眉目都是焦急。 顾重阳不再说话,轻笑一声端了茶盏。 小丫鬟想了半天,最终怕板子打在自己身上,咬咬牙,跺跺脚,转身就朝外跑。 不一会,郎中就来了。 顾重阳忙迎上去道:“里头这一位,是我们家金姨娘,她最近身子总是懒懒的,不思饮食,今日更是晕了过去。大夫,您可得仔细给她瞧瞧。” 郎中听了这话,心里就猜到了几分,但是没有号脉之前,他也不敢断定,只道:“那是自然,先等我号脉之后再说。” 郎中拿出脉枕头,放在了金姨娘手腕下,隔着一方锦帕,手按在了金姨娘的脉搏上。 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分明是有孕在身。 如此说来,今天的赏钱少不了了。 郎中心头一喜,脸上就露出几分欢快:“小姐,真是可喜可贺,贵府的姨娘这是喜脉,她身上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皆是脸色大变,绿芜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郎中:“大夫,你说的是真的,没有诊错吧?” 郎中还以为众人这是太过欢喜,才会如此激动,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错不了,错不了,的确是喜脉,而且是脉象流利,胎儿十分稳健。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顾重阳眼睛朝外一瞟,看到正在迈腿朝里走的苏嬷嬷脸色一变,转身往回走。 “苏嬷嬷,你到哪里去?”顾重阳高声喊着:“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大夫说了,金姨娘这是怀了身孕呢。” 苏嬷嬷僵硬地回头,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地笑容:“四小姐可真是会开玩笑,这位大夫莫不是诊错了。” “大夫,您瞧,苏嬷嬷这是太高兴了,不敢相信呢。”顾重阳故作欢喜道:“老太太一直想抱孙子,如今可不就心想事成了吗?我看,你跟我一起,去给老太太报喜,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唉,好,好,好。”去见了老太太,说不定有更大的红包能拿,郎中高兴得不得了,连连答应。 顾重阳一边引着郎中去安荣院,一边对绿芜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不快去告诉父亲跟母亲,让他们赶紧来安荣院。” 绿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朝荣冬院飞奔而去。 61.计败(二) 苏嬷嬷见状,也拔腿就要跑。 这么大的“惊喜”,顾重阳怎么能容她泄露消息呢! 她一把拽住苏嬷嬷的胳膊:“苏嬷嬷,你跑的这么快,莫不是想跟大夫抢头功?这么冷的天,人家大夫跑一趟也不容易,可不比你坐在炕上喝热茶舒服。老太太平素给你的打赏也不少了,这一次你还是这么着急,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郎中听了,不由侧头看着苏嬷嬷,然后朝顾重阳拱拱手。他嘴上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认定苏嬷嬷这个人见钱眼开了。 在顾重阳的死死拽住,跟郎中鄙视的目光双重作用下,苏嬷嬷只能忍气吞声跟着他们走,不敢提前跑。 “哎呦!” 眼看着快到安荣院的门口了,苏嬷嬷突然身子一矮,好像没有站稳,趔趄了一下。 顾重阳毕竟只是十岁的小孩子,哪里有苏嬷嬷力气大。于是,苏嬷嬷就趁着这个机会挣脱开了顾重阳的手,拔腿就朝前跑去。 顾重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下人没规矩,让您见笑了。” 看着苏嬷嬷的身影,郎中不齿地撇撇嘴,道:“小姐客气。” 苏嬷嬷已经三步两步闯进了正房,帘子一掀,她就大喊道:“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 她刚喊出这句话,就像被掐着脖子的母鸡,生生把嚎叫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葛老夫人的屋子里坐满了人,大夫人,二夫人在,四老爷,四夫人居然也在。 而且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四夫人正在说什么。 苏嬷嬷心里一凉,知道自己今天恐怕难逃一顿训斥了。 葛老夫人的心情十分不顺,金姨娘这样的尤物,老四那个贱种居然连看也不看一眼。 这还罢了,她为了让金姨娘早日近那个贱种的身,特意给金姨娘送去了合欢散。没想到,金姨娘不仅没有得手,反而让老四夫妇抓住了把柄。老四那个贱种,直接拿了合欢散到她这里来兴师问罪。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亏的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早知道还不如去买个扬州瘦马呢。 葛老夫人自然不会承认金姨娘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她指使,但金姨娘是她安排的人,于情于理她必须要给四房一个交代。 刚才沈氏与老四两个人一人一句,把她挤兑的不成个样子,她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此刻苏嬷嬷这样一不管不顾大喊大叫地闯进来,更是让她怒不可遏:“没规矩的下流种子!都是我平日对你们太仁慈了,才纵得你上了天,还敢在我面前大喊大叫!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谁的地盘,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说着,她的眼睛在四老爷四夫人身上一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对左右丫鬟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没王法的东西拉下去!” “是。”丫鬟们战战兢兢一左一右拉着苏嬷嬷就走。 苏嬷嬷也知道自己莽撞造次,不敢分辨,只一言不发地走了。 顾重阳站在门口,把葛老夫人的一番怒喝声听得一清二楚。她明着是骂苏嬷嬷,实际上是指桑骂槐在训斥父亲与母亲呢。 她正要掀帘子进去,身后突然传来绿芜气喘吁吁的声音:“小姐,老爷跟夫人不在荣冬院,伍嬷嬷说他们到安荣院来了。” 嗯? 顾重阳稍稍有些吃惊,不过片刻她就恢复了平静:“没事,你办的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就哗啦一声掀开帘子,昂首阔步走了进去:“老太太,孙女给您请安。” “四丫头,你让人都到我院子里来做什么?”葛老夫人脸色沉郁,一双眸子看向顾重阳的时候全是不喜:“我与你父亲母亲两位伯母有话要说,小孩子家家怎么也不让人通禀一声就闯进来了,真是没规矩!” 是我没规矩还是苏嬷嬷没规矩? 顾重阳很想反唇相讥问一句,话到嘴边却生生打住,而是笑盈盈做出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道:“老太太,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孙女太高兴了,所以一时没忍住就跑了进来了,还请老太太、两位伯母、父亲母亲不要生我的气。” 四夫人满眼的不赞成。 因为金姨娘用合欢散一事,她们正在跟葛老夫人交涉,眼看就要有成果了,顾重阳却闯了进来。 当着顾重阳的面,她们的话题该如何进行? “重阳,我们跟老太太正在说话呢。”四夫人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等明天请安的时候再说。” “那怎么行?”葛老夫人巴不得话题岔开,她立马摆出虚伪的笑容,对顾重阳招手:“好孩子,你跟我说,是什么喜事?” 顾重阳看着葛老夫人虚伪的笑容,心里觉得膈应,很想冲她翻个白眼。 偏偏葛老夫人还满眼的期待:“你这孩子,怎么不说了?快说是什么喜事,我拿糖给你吃。” 顾重阳突然抿嘴一笑,大声道:“老太太,金姨娘有喜了!”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勃然变色,葛老夫人更是呆愣了片刻,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四丫头,你说什么?” “我说,金姨娘、有喜了。”顾重阳的声音提的更高,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了这一句话,然后还做出欢喜的样子道:“老太太,这下子您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胡说八道!”葛老夫人撕掉伪善的笑容,脸阴得像快要下雨似的冲着顾重阳大声呵斥:“什么有喜,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 “沈氏!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葛老夫人目露凶光地瞪着四夫人:“满口花言乱语,没有一点规矩,我们庆阳侯府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说着,她高声喊:“苏嬷嬷呢,苏嬷嬷在哪里,还不快把四丫头带下去,把她关到小佛堂里面静静心,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苏嬷嬷哪里敢露头,只躲在一边暗暗叫苦。 四夫人脸色大变,没想到事情突然会变成这样,本来是找老太太兴师问罪来的,没想到反而老太太抓住了把柄要磋磨重阳。 她想也没想就服了软:“老太太,重阳是小孩子不懂事,都是媳妇平日里没有教好她,您要怪就怪我,就罚我好了……” 哼!现在知道怕了。葛老夫人眼中流出狠毒的神色,下定了决定要给四房一个教训。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老夫人请不要怪罪四小姐,她没有说谎,贵府金姨娘的的确确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声音隔着帘子,有些闷闷的,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室内。 轻飘飘的一句话好似一个炸雷投进了屋内,却诡异的一片平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郎中正在纳闷间,里面突然传出来葛老夫人暴跳如雷的声音:“哪里来的混帐东西,居然敢胡说八道,还不快给我轰出去!” 郎中本来等着报喜进去拿赏钱的,没想到站了这半天白白受了这一场冻,一文钱没见到不说,还被骂了一通,马上还要被轰出去,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贵府也是簪缨世族,世代高宦,没想到做出来的事情却这么不堪,连人家小门小户都不如!”郎中的怒火难平,大声道:“不就是欺负我是平头百姓吗?等我明年进了太医院,你们想请我,我还不来呢。贵府的做派我算是看清了。” 葛老夫人原本不可一世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怎么又跟太医院扯上了关系? 她狠狠地剜了顾重阳一眼,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无助地看着大夫人郝氏。 大夫人郝氏心里就不齿地撇了撇嘴,她这个婆婆向来如此,狠毒有余,心机不足,没本事又沉不住气。 她不满意自己前面几次计谋,就自作主张弄了这金姨娘来,啧啧,现在闯祸了,就想起自己来了。 她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而是冲葛老夫人点点头,就问顾重阳:“重阳,外面这位大夫是你从何处请来的?是太医吗?” 顾重阳就拿眼去看绿芜,绿芜忙道:“我出门去请郎中,刚好遇到这位先生背着医药箱,我就请了他来了。” 她当时想着金姨娘不过是个妾室,实在不值得请什么好大夫,遇到这个人就请到家里来了,没想到居然是太医。 她不会给小姐惹什么麻烦吧? 顾重阳却鼓励赞赏地看了绿芜一眼,这小妮子,干得真漂亮! 这回,老太太想不认栽都不行了。 她现在已经方寸大乱,只能依靠大夫人来给她擦屁股了。 一想到老太太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顾重阳心里一阵痛快,若不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她几乎要拍手称好了。 62.让步 大夫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情况,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就听到大夫人十分客气地说了“下人无知,没有说清楚,怠慢了大夫,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见怪”之类的话。 那位大夫先是不高兴地哼了几句,说了一些话,后来在大夫人的温言安抚下,终于平息了怒火。 四老爷突然站了起来:“老太太,金姨娘怎么会有了身孕,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有了什么误会?这事情关乎我们庆阳侯府的血脉,可不能儿戏!依我看,还是将大夫请进来问个清楚为好。” 事到如今,事情的主动权,已经不在葛老夫人手上了。她也不知道金姨娘到底有没有怀孕。一方面她觉得这是胡说,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金姨娘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她之前干过什么谁能保得准呢! 这个贱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她绝不轻易饶了她! 大夫人郝氏就请了那位大夫进来。 “老夫人,诸位夫人老爷,贵府金姨娘的脉是在下诊的,的的确确是孕脉。”大夫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府上的人不信,大可以再去请其他大夫来,若有人说我诊错了,我就从贵府的大门口爬出去!” 葛老夫人气得心里直打哆嗦,偏偏还说不出什么话来。 “您的医术都经过太医院的考核了,明年就能入职太医院了,这医术自然是过关的。”大夫人忙道:“我们自然也是相信您的,要不然也不会请您过来了。我们老太太是乍然得知这个消息,有些不习惯而已,你千万不要多想。” 大夫人把装着银票的荷包交给大夫道:“今天劳你跑一趟,这是诊费。” 大夫接过诊费,脸色这才好看些。大夫人又说了一些话,又着人送太夫回去。 一时间,整个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精彩。 大夫人一脸的关切,二夫人一脸的算计,四夫人还好,四老爷却怒不可遏,脸色铁青。 而葛老夫人就不用说了,脸色灰败,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还是大夫人率先打破了这个局面:“老太太,您看,是不是还要再请个太医来给金姨娘诊诊?” 金姨娘开脸给四老爷做妾才几天,居然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这事情也太打脸了。她相信她婆婆没有这么深的心机,敢在子嗣上开玩笑。可眼下,绝不是一句不知情就能糊弄过去的。 今天的事情一定要给四房一个交代才是。 四老爷声音绷得很紧,显然是真的动了怒:“老太太,刚才那个大夫虽然脾气大,但也不像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有跟她同房,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哪里来的?难道金姨娘不是良家子吗?” 葛老夫人原本的嚣张的气焰此刻全都没有了,她死死地抿着嘴唇不说话。 四老爷却道:“混淆顾家的血脉,这可不是小事。老太太还是再找个太医来看看,说不定是个大夫诊错了呢?这事情可关乎我们庆阳侯府的名声啊!” “不必了!”葛老夫人像是用全身的力气再说话:“这个金钗,先是胆大包天,把合欢散这样的脏东西弄到家里来,接着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她眼中突然寒光一闪,狠毒道:“来人,把金姨娘带过来,重大五十大板,用心打!” 顾重阳听了,不由心头一跳,葛老夫人这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金姨娘身上,想来个死无对证啊。 虽然朝廷不许用私刑,但是高门仕宦还是会保留一些私刑来教训不听话的仆役,打板子是最常用。当然,就算有人问起了,他们也只是说这是家法,小惩大诫而已。 而打板子分为重重的打与用心打这两种。 重重的打,是指板子落下去的时候,板子头重重地敲在地上,听着很响,看着很重,实际上却不过只沾了受刑者一点皮毛。 而用心打,打的时候,实打实的打在受刑者身上,十分狠毒。 葛老夫人这是恼羞成怒对金姨娘下了杀机,翻脸无情,可真是狠毒啊。 不一会婆子就带了金姨娘过来了,外面传来金姨娘的求饶声。 “老太太,要把金姨娘带进来审问吗?” “不用,这下作的贱婢,带进来没得污了我的眼!”葛老夫人咬牙切齿道:“堵上嘴,快打,快打!” 婆子出去之后没多久,金姨娘的求饶声就听不见了,不一会就听到噼啪噼啪板子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同时还有金姨娘呜呜咽咽的声音,令人胆战心寒。 葛老夫人声音冷得像冰雹,望着四老爷道:“老四,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一时不察,让金姨娘这样不知道礼数的人进了府。现在金姨娘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双方交涉以来,葛老夫人一直用“孝”字压着四老爷,这是她头一回服软。 顾重阳只觉得畅快极了!老虔婆,也有你怕的时候。 在京城,嫡母虐待庶子继子的事情不少,也有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庆阳侯府恐怕就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父亲是不怕的,但是庆阳侯府,葛老夫人,还有大夫人郝氏,以及远在哈密卫的庆阳侯恐怕都会受到波及。 这种情况下,葛老夫人不得不选择息事宁人,不得不服软。 若是往常,四老爷自然就坡下驴不深究了,可这一次他却道:“老太太说的是,金姨娘的确受到了惩罚,可她一个小小的庄户婢女,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出混淆侯府血脉的事情?恐怕这背后是有人给她撑腰吧?” 葛老夫人眉头一挑,额上的青筋就突了起来。 她此刻满面狰狞地望着四老爷:“那你说,该怎么办?” 四老爷也清楚,葛老夫人绝不会承认这事情是她指使的,因此他点到为止道:“今天的事情若不是重阳歪打正着碰上了,说不定还真让那起子心怀不轨之人得逞了。可并不是回回都这么幸运,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去了一个金姨娘,说不定还会有王姨娘,赵姨娘之流。以我来看,我们四房子嗣的事情就不劳老太太费心了。” 这是逼着老太太答应以后不朝四房塞人啊! 被庶子这样威胁,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对于葛老夫人来说,还是头一回。她气得心肝直颤,脸色发绿,却不得不道:“我这么做是为了顾家好,是为了你的子嗣着想,既然你不想要,老婆子我也就不讨人嫌了。”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这些姨娘贱婢,都是下作的种子,乱家的根本,没有她们这世上不知道少了多少罪恶。这些贱人,最是无耻之流,你厌恶她们也实属正常。” 四老爷的生母就是老庆阳侯的妾室,葛老夫人就算是认输,也还要在言语上挤兑、嘲讽、谩骂四老爷一番。 偏偏四老爷还不能反驳什么。 他牙关紧咬,努力克制着怒火,好半天才道:“既然金姨娘的事情解决了,我们也就回去了,不打扰老太太休息了。” 葛老夫人巴不得他们赶紧消失,疲惫地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外面金姨娘的板子已经打完了,她身上穿着的胭脂色的小妖浸透了血水,血水顺着长凳,滴到了地上,看着触目惊心,让人于心不忍。 受了这么重的刑,腹中孩子保不住还是小事,她的命恐怕也难以活过明天。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顾重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她是个连虫子都不敢踩的人,这一世为了母亲为了他们四房的利益,她的手上恐怕也不得不沾染罪孽了。 回了海棠院,顾重阳就让丹心叫了顾泰来过来,她吩咐顾泰来:“仔细看着那些人把金姨娘送到哪个乱葬岗,这是二十两银子,若是她福大命大还有气,你就找个郎中医治她。若是没有气了,你就买口薄官安葬她,别让野狗咬她的身子。” 顾泰来接过去,就去了。 顾重阳就在心里问自己,既然已经出手,何必还假惺惺地救人呢? 想了半天,她隐隐约约有了答案,或许并不是为了救人,仅仅是自欺欺人,让自己的良心少受些谴责吧。 金姨娘这件事情尘埃落定,葛老夫人被逼得不得不向四房低头,暂时后退一步。四夫人与四老爷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得到几天难得的平静。 可大夫人郝氏却十分不爽,因为下人向她禀报,二夫人费氏身边的贴身嬷嬷昨天下午悄悄出府去了城南,给贾大师送了一百两银子。 大夫人气了个仰倒,好你个费氏,居然讹诈到我的头上了!口口声声说是一千两,实际上才一百两。 想着自己前前后后损失的银子,大夫人只觉得一阵肉疼,心里将二夫人费氏又骂了个狗血喷头。 63.上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初六,原本约定这两天就会到京的沈家老爷沈玉成一行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沈氏十分着急,不停的派人去打探消息,就怕自己兄长侄子有什么意外。 第二天就是十二月初七,腊八节的前一天,这一天是顾家两房女眷约好要去潭拓寺上香的日子。 正好葛老夫人的菩提子佛子供奉到潭拓寺也有二十一天了,需要去把它请回来。 二夫人费氏因着小日子来了,身上不爽利,又怕冲撞了佛祖,所以没能去。 三小姐顾重芝因为身子弱,经不得风,也告了饶。只让大小姐顾重华把她抄写的经文供奉到佛祖面前。 三老爷嫡妻亡故,没有正经夫人,只有一位姨娘肖氏,一则,三老爷离不开她,二则她的身份也够不上,因此也不能去。 四夫人沈氏因为要等娘家哥哥来京,所以也没有去。 临出门之前,顾重阳去给四夫人辞行,她一路小跑着扑到四夫人身边:“母亲,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四夫人本来正在给顾重阳做鞋,手里还捏着针线,见她这样扑过来,直吓得四夫人赶紧举高了双手:“你这孩子,也太冒失了,万一针戳到你了,有你哭鼻子的!” “不会的,我知道您舍不得戳我的。”顾重阳突然贴近四夫人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母亲,我去潭拓寺向佛祖磕头,求佛祖保佑您早日给我生个弟弟。” 四夫人闻言脸上就浮现一股温柔的神色:“好,别忘了求佛祖保佑你父亲官场顺利,再给你父亲求个平安符回来。” 四夫人摸了摸顾重阳的头,轻声道:“最重要的是求佛祖保佑我们囡囡平安长大,健康顺遂。” “会的,会的。”笑嘻嘻地点头:“母亲求的东西也太多了,还是您亲自去跟佛祖说吧。” “你这个小滑头!”四夫人亲昵地点着她的鼻子道:“我虽然去不了潭拓寺,但是我可以去小佛堂啊。我今天去小佛堂去拜拜佛祖,也是一样的。” “嗯。”顾重阳点点头道:“那我在潭拓寺也跟佛祖求一遍,这样,佛祖就一定能听见了。他老人家慈悲为怀,一定会让母亲心想事成的。” 顾重阳已经下定了决定,过了年之后,就说服母亲吃她的药调养身子,争取让母亲早日怀上孩子。 四夫人虎了脸,道:“不许对佛祖不敬!” “知道了!”顾重阳并不害怕,反而做了一个鬼脸,一边跑一边道:“佛祖他老人家一定不会生气的,他年纪也不小了,我叫他老人家并没有叫错啊。” 四夫人听了,虽然明知道对佛祖不敬,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站起来,对着顾重阳大声叮嘱:“听你大伯母的话,不要调皮。晚上我做你最喜欢吃的豌豆黄给你吃。” “知道了。”顾重阳嘻嘻笑着往前跑。 除了葛老夫人、大夫人以及次房三位姐妹之外,长房崔老夫人,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还有顾重芳也都来了。 可以说,十二月初七上香,是顾家女眷阖府出动的大日子。 顾重阳笑嘻嘻地跟顾重芳坐了一辆车,一路上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十一月下旬之后,潭拓寺几乎每天都会有达官贵人的女眷前来进香,因此寺里早早就净了寺,不许平民百姓前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都说佛祖眼中众生平等,可前来给佛祖上香,还是分成了三六九等。 知客师父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山门外等候。 一行人在山门前的路上下了车,在知客师父的引领下缓缓朝寺内走去。 潭拓寺风景优美,寺宇森严。虽然冬天的景色不如夏季那么好,但是铺天盖地的白色还是十分赏心悦目。 顾重阳跟着众人跪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冲着佛祖三跪九拜,自打重生以来,她心里一直担心的就是母亲的元寿,如今母亲终于身体康健平安了,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她望着高大巍峨的金塑佛祖像,十分的虔诚。 能重生一次,她觉得这是最幸运的事情。如果这一切都跟《世说新语》中卢生的遭遇一样,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的话,她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顾重阳虔诚认真的姿态一点也不像十来岁的小女孩,比经历了生死的年长之人还要悲悯,大雄宝殿里的和尚不由深深地看了顾重阳几眼。 二小姐顾重珠就不齿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装模作样!” 声音虽然不大,可众人却都听到了。崔老夫人看了顾重珠一眼,脸色不虞。 二夫人费氏不在,大夫人身为大伯母却不能毫无作为,她不悦地瞪了一眼二小姐:“重珠,佛祖面前不得无礼。你看看你大嫂子,比你才大了几岁,不仅礼仪一点不差,还抄写了那么多的《金刚经》,她才是世家门名闺秀的典范呢。你这个样子,走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我们庆阳侯府的人没规矩。” 顾重珠脸色登时落了下来,她瞥了蕤大少奶奶一眼,不以为意地了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就看到长房崔老夫人那警告的眼神。吓得她话也忘了说,赶紧正襟危坐地跪好。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惧怕崔老夫人的何止顾重珠一人,就是葛老夫人也得让崔老夫人三分。 崔老夫人不仅是顾家年纪最长、辈分最高之人,她还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庆阳侯府门前的东直门大街上的那座御赐贞节牌坊,就是当今皇帝特意授予她的嘉奖。 别说是在庆阳侯府顾家,就是整个京城名流贵妇圈子里面,提起崔老夫人无人不竖大拇指。 甚至有些仕宦家族教训女孩子的时候就会拿崔老夫人做为正面的榜样。 众人轮流上香之后,崔老夫人、葛老夫人就跟着大夫人郝氏、英大夫人去听讲经堂听师父讲经,蕤大少奶奶跟着顾重阳她们几个则由小沙弥陪着在寺庙里面随便走走。 除了蕤大少奶奶是已婚的妇人之外,顾家其他五个女孩都是豆蔻芳华。五个女孩子如春花秋月容貌不一,却都十分漂亮。领路的小沙弥脸红红的,也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去看她们。 连素来稳重的顾重华也忍不住笑了。 来到潭拓寺,自然是要去看看寺庙后院的那株相传是太/祖皇帝亲手栽种的百年老松了。 百年老松本来就不多,又因为是太/祖亲自栽种,更加带有传奇的色彩了。 自开朝以来,为潭拓寺百年老松作诗赋词的文人骚客不知凡几。 别说是顾家的几个小姑娘了,就连顾重阳心智已经成熟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去一睹百年老松的风采。 天虽然很冷,可内宅的小姑娘们好不容易有了出来游玩的机会,都兴致勃勃,不知寒冷。 隆冬腊月,百花凋零,万木枯枝,可百年老松却依然葱郁繁茂,苍劲雄伟的树干足有两三人合抱那么粗,在一片白茫茫的寺庙里面这苍翠的青色格外显眼,令人忍不住叹为观止。 顾重阳叹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也!这样雄健的松树,内宅是养不住的,也唯有潭拓寺这样的地方能长出这样的大树。” 顾重华到底满腹诗文,也道:“岁暮大雪天,压枝玉皑皑。未称为松主,时时一愧怀。” 顾重珠不愿意落后,立马也接了一句:“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顾重芳也笑着说道:“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只有蕤大少奶奶郑氏没有说话。 顾重珠就挑衅道:“大嫂,都说你们郑家是书香门第,女孩儿跟男子一样从小就读书,怎么别人都吟了一句,就你不说?我知道了,因为你是从蕊珠书院肄业的才女,所以看不上我们,不屑与我们为伍,对吗?” 蕤大少奶奶郑氏看了众人一眼,然后轻声道:“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 此话一出,顾重珠就撇了撇嘴:“哼!蕊珠书院出来的,也不过如此嘛。看来,蕊珠书院也不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么难。等再过两年,蕊珠书院招学生了,我也要去。” 顾重珠不甘落后,又吟咏了几句,小姑娘你来我往,都不肯认输。 顾重阳的眼光却不由转到百年老松后面的那座院子上,她不由为之一顿:“小师父,那座院子是什么地方?” “那是戒幢院。”小沙弥道:“是给犯了戒律的僧人面壁悔过用的。不过现在里面没有人,檀越要去看看吗?” 原来是悔过用的。 上一世,王九郎落发为僧,取名初衍,住的就是这个院子。 不过,初衍大师住的时候名字不叫戒幢院,而是皇帝亲笔提字改名,叫少师静室。初衍大师死后,少师静室被改名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他坐化时留下来的舍利子。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初衍大师如今还是令整个京城为之侧目的王九郎。 认真算起来,初衍大师对舅舅一家还有活命之恩。若不是初衍大师规劝皇帝,恐怕舅舅早在她重生的两年前就被判斩首了。 这一世,她一定要避免悲剧的发生,绝不能重蹈覆辙。 “不用去看了,我就是问问而已。”顾重阳深深地看了一眼院子上悬挂的牌匾,戒幢二字映入心中。 看完百年老松,崔老夫人、葛老夫人她们也听完师父讲经,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行人就在寺里吃素斋。潭拓寺的斋菜十分有名,特别是招待达官贵人的饭菜,更是特意请的素斋高手烹饪的。 正在吃饭,突然知客师父走了进来,把大夫人请了出去。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大夫人方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此刻众人都已经吃好了饭要回各自的精舍休息。 “出了什么事情?”葛老夫人就问。 大夫人扶着葛老夫人道:“没什么事情。” 大夫人看了一眼其他人,微微笑道:“是二弟妹让人来帮她上柱香,点一盏长明灯。” 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可顾重阳却觉得她的眼神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心里却都知道,这不过是掩饰之词罢了。 顾重阳心里也是一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大夫人连饭也不吃了。 出了斋房,顾重阳就看到外面站着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顾重阳都认得,一个是二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另外大夫人身边的金嬷嬷。 她们两个脸色十分难看,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顾重阳心里闪过一丝诧异,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来?大夫人跟二夫人身边的婆子都来了,怎么母亲没有让伍嬷嬷来? 还有大夫人刚才欲盖弥彰的话,就像一片乌云,笼罩在顾重阳的心头。 既然大夫人有心瞒着众人,自己肯定是打探不到的了。 精舍里,顾重阳实在无法坐稳,她的心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64.噩耗 绿芜服侍顾重阳躺下,直躺了一炷香的时间顾重阳也无法睡着。她翻来覆去的,怎么都觉得不安稳。 顾重芳原本已经朦胧睡去,也被她吵醒,她也看出了顾重阳的焦虑,就问:“四妹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顾重阳歉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堂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休息吧,我到外面转转。” “要不要我陪着你?” “不用了,上午一直在走路,你该累了。”顾重阳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让绿芜陪着我就行了。” 顾重阳出了门,就听到呼啦一声,葛老夫人精舍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来并不是大夫人郝氏,而是长房的英大夫人郑氏。 英大夫人神色紧张步履匆匆地从精舍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顾重阳她吃了一惊:“四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顾重阳忙解释道:“我睡不着,怕扰了大堂姐午休,就出来走走。” 英大夫人并没有责怪顾重阳,相反,她的脸上渐渐露出哀戚之色,她走到顾重阳面前, 眼圈渐渐泛红。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不安涌上了顾重阳的心头,她一把抓住大夫人的手,焦急地问:“英大伯母,发生什么事情了?” “四丫头。”英大夫人看着她道:“刚才府里传来消息,你母亲溘逝了。” 顾重阳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英大夫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重阳,你母亲去世了。”英大夫人哀戚道:“你大伯母已经回府去料理丧事去了。次房老太太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这才会子才醒,我们略等一等就回府。” “不、不、不……”顾重阳脸色骇然,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不可能,我母亲好好的呢,你骗我,你骗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府里,母亲还等着我回去呢。” 说着,她拔腿就朝大门外跑去。 不可能,她不信!今天早上她还给母亲号脉,母亲身体康健,没有任何问题,母亲绝对不会死的。 她们是在骗她! 顾重阳只觉得心里砰砰乱跳,头也疼得厉害,她却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母亲。 英大夫人焦急地喊她:“四丫头,快停下。” 一语未了,就看见顾重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顾重阳醒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庆阳侯府了,她发现自己躺在海棠院起居室的床上。 她霍然起身,就看到屋子里原本鲜亮颜色的东西都已经被换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素色。 绿芜穿着素衣,带着孝布眼圈红红地望着她:“小姐,您醒了,快把衣服穿上,去送夫人最后一程吧。” 原来母亲真的死了,并不是她在做恶梦! 顾重阳心里又是气又是痛,却流不出眼泪,只神色呆滞地不说话。 绿芜见了,忍不住担心:“小姐,您别难过,快穿上衣裳,否则连最后一面都难见了。” 顾重阳心里痛得滴血,牙齿更是死死地咬在一起。 就在绿芜还要劝的时候,她却突然一把夺过衣服,迅速穿上。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母亲的灵堂在什么地方?” 绿芜赶紧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道:“在外院正厅,这会子恐怕就要入殓了。” 顾重阳闻言,不再说话,而是抬腿就朝外走,她必须要见母亲最后一面。 外面鹅毛大雪纷飞,顾重阳没有打伞,她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绿芜拿着伞,在后面追,却不敢大喊大叫让她停下来。 外院的灵堂挂满了幡布,入目一片雪白,中间放着一口黑漆棺木。 顾重阳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一步也迈不动了。她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已经入殓了。 母亲的尸身就放在那口棺木里面,跟前世一模一样。咫尺天涯,天人永隔。 这一刻,顾重阳只觉得心痛如绞,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重阳,你来了。”四老爷哀痛地望着顾重阳,眼圈红红地道:“快,给你母亲磕个头。” 顾重阳却站着一动不动。 四老爷走上前来去拉顾重阳,顾重阳却一把推开他的手,恨恨地瞪着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四老爷闻言长叹一声,红红的眼圈一下子变得潮湿:“我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有来得及用,先是去了吏部,接着去喝从前同僚的娶儿妇的喜酒。我还没有回来,就被人告知,你母亲去了。府里的下人说,你母亲突然间捂着心头大声呼痛,你二伯母派去请太医的人还没回来,她就撒手人寰了。” 四老爷蹲下来,搂着顾重阳,声声哽咽道:“你母亲身子一向康健,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有心疾,更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暴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早知道如此,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出门。高官厚禄算什么?从此琼枝与我们爷俩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聚了……” 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四老爷哭得伤心,身子微微颤抖,看着父亲头上的冒出的几根白发,顾重阳只觉得心酸不已。 她没有说话,眼泪却扑簌簌地朝下掉。 父亲说的没错,从此以后,她跟母亲就是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聚了。 她闭上眼睛,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四老爷,四老爷。”父亲身边的小厮碧波突然跑了进来:“南京沈家舅老爷到了。” “快请进来。”四老爷说着,站起来就朝外走。 顾重阳已经当先一步跑了出去,正看见四房管事林进孝引着几个风尘仆仆之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她的舅舅沈玉成。 “舅舅!”顾重阳鼻子一酸,跑着叫着扑到来人怀中,哭着问道:“舅舅,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若是早点来,母亲或许就不会死。 顾重阳搂着舅舅的腰,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沈玉成到京郊就听到胞妹去世的消息,登时觉得晴天霹雳,一路骑马赶到了庆阳侯府,见府里府外都是一片白茫茫,便知道消息无假,妹子是真的去了。 此刻外甥女扑在怀里哭得伤心,他哪里能忍得住,想着胞妹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外甥女才十岁以后便没了母亲教养,该是何等的可怜,两行热泪忍不住从他挂着霜花的脸上流了下来。 他颤抖的双手落在了顾重阳稚嫩的肩膀上:“囡囡,舅舅对不住你,舅舅来晚了。若是舅舅能来早一点,说不定还能见你母亲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是舅舅的错。舅舅明知道她病了,居然没能早点来看她……” 跟着沈玉成前来的沈让、沈证也忍不住眼圈泛红,暗暗落泪。 “认之,琼枝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沈玉成擦干眼泪问四老爷顾占茗道:“大夫有没有说,究竟是个什么症候?之前不是说不是肺痨吗?” 认之,是四老爷顾占茗的字。 原来,舅舅以为母亲是旧疾复发。 如果不是她学会了医术,恐怕她也会觉得母亲是旧疾复发吧。 什么肺痨,什么心疾,都是假的。 母亲身体好好的,什么病都没有。她不相信母亲是因为心疾而死,一定是有人害死了母亲。 虽然只有二伯母一个人在家,但是也不代表凶手就是她。相较于二伯母,大伯母跟老太太更有杀人的动机。她们完全可以在家里布置好,然后让母亲中招。 可是也不对啊,庆阳侯顾家十二月初七去潭拓寺上香是历年来的规矩,而大伯母与老太太事先并不知道舅舅要来京城,母亲要留在家里等候他而不去潭拓寺啊。 可不管怎么样,母亲的死都跟庆阳侯府的人逃不了关系。 上一世她懵懵懂懂的一无所知,让母亲白白丢失了性命。这一次,她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以命抵命,让母亲九泉之下能够闭眼。 顾重阳暗暗下定了决心。 “舅兄,琼枝之前的确不是肺痨。”四老爷眼圈红红的,人也十分憔悴,他看了顾重阳一眼,然后道:“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 沈玉成微微有些吃惊,然后道:“也好,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临走前,四老爷特别叮嘱:“重阳,你守着你母亲。这是你最后能陪你母亲的时光了。” 顾重阳点点头,跪在了灵堂前的蒲团上。 此刻,她固然心痛,但是却有着怨恨。 重生以来,她汲汲营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用尽一切方法,来保住母亲的健康,来延长母亲的元寿。 十一月初八,母亲躲了过去。她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她以为她做到了,她以为母亲可以不用死了。 可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她才离开了母亲半天,母亲还是死了。 她实在不知道,老天爷让她重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让她把前世的苦难悲伤重新经历过一次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宁愿没有重生,宁愿没有回来。 可事实却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已经重生了。 她必须振作起来,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找到凶手,为母亲报仇。 65.投缳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她相信,母亲的死一定留下了蛛丝马迹。要找线索,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特别是伍嬷嬷,是母亲身边第一人,是重中之重。 “绿芜,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伍嬷嬷不来?”顾重阳道:“你去把伍嬷嬷叫过来,我有事情问她。” “小姐。”绿芜哽咽道:“我怕您伤心没敢告诉您,伍嬷嬷也跟着夫人一起去了。” 顾重阳大惊失色,几乎是惊声叫了出来:“这不可能!” 伍嬷嬷与母亲固然是主仆情深,会生出以身殉主的想法,但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之前在泊头镇的时候,李杏春老大夫误诊母亲是肺痨,命不久矣,就将她托付给伍嬷嬷。伍嬷嬷当时含着泪跪在地上给母亲磕头,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情形犹在眼前。 伍嬷嬷必定不是以身殉主,定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她是被人害死的。 心思百转千回,顾重阳已经站了起来:“伍嬷嬷的尸身在哪里?” “这……”绿芜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伍嬷嬷的尸身应该是在下人房里。” “带我去!” “小姐,伍嬷嬷是上吊死的,样子十分难看,你还是不要去看了吧。”绿芜小声劝道:“您的心意伍嬷嬷一定会知道的。” 她现在只想知道真相。母亲已经入殓,她没能见最后一面。她一定要看看伍嬷嬷究竟是不是投缳而死。 她怀疑伍嬷嬷是被人害死,然后伪装成上吊的样子的。 主意定了,顾重阳大步朝外走:“你若是害怕,那就不要去。” 绿芜赶紧跟上,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 因为不是寿终正寝,又到了年下,四夫人停灵不过七天,就下了葬。 如今庆阳侯府的灵堂白幡悉数卸下,为了迎接新年重新挂上了姹紫嫣红的装饰,好像几天前的那一场丧事不存在一样。 只有顾重阳为母亲服丧还穿着一身的孝衣,在这偌大的庆阳侯府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舅老爷沈玉成也不好在顾家久待,他只能隔几天来看看顾重阳。 拉着顾重阳的手,他叹息了半天,到底没把那句要接顾重阳去沈家小住的话说出来。 “舅舅!”顾重阳送沈玉成到大门口,见左右无人,就道:“我母亲不是病死的,是有人害死了她。” 沈玉成大吃一惊,连忙蹲下来,压低声音道:“重阳,你这话是从哪里听到的?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顾重阳眼中闪烁着坚韧的光芒:“重要的是,我不会让母亲白死的。舅舅,您要帮我。” 沈玉成听了长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摸了摸顾重阳的头:“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你母亲,舅舅跟你一样也舍不得,只是你母亲她……” 沈玉成顿了顿,把眼中的涩意压了下去道:“你母亲的确是心疾,我去问了后来赶来的太医,他说了,的的确确是心疾暴毙。没有人害她,她是病死的。你以后乖乖听你父亲的话,不要听信别人的谣传,知道吗?” “那不是谣传!”顾重阳反驳道:“母亲身体很好,不是心疾,舅舅,母亲之死不是心疾暴毙,而是人为,请你相信我。” “你母亲为人和善,待人真诚,与你父亲伉俪情深,谁会害她呢?而且那天顾家的人都不在,只有一个二夫人在,她与你母亲无冤无仇,断断不会去害你母亲的。如果你母亲是被人害死的,顾家怎么可能这么平静?我已经查过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证明你母亲的的确确是病死的。” 沈玉成压下去的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死死压制住内心的哀痛,柔声劝解道:“重阳,你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活着,明白吗?” 舅舅这个样子,分明是不相信自己了。 顾重阳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她闷闷地点点头:“我知道,舅舅,你不要担心我。” 舅舅这边是指望不上了,一则,他不相信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二则他是沈家人,总不好天天在顾家。 追查凶手这件事情,她只能靠自己了。 送走了沈玉成,顾重阳就往回走。 经过荣冬院的时候,她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那天,她去看了伍嬷嬷的尸身,发现伍嬷嬷的确是上吊而亡的。 她实在想不通,伍嬷嬷怎么会投缳。 第二天,顾泰来带来的消息更令她吃惊,不仅伍嬷嬷,连母亲也是上吊而亡的。 这怎么可能? 她不信,一万个不相信。 她的脚步已经迈进了荣冬院,走进了母亲的起居室。 “四小姐。”邱嬷嬷地走了上来,十分殷勤道:“四老爷去了书房,不在家里。” “我不找父亲,我就是来看看。”顾重阳道:“这里不用你服侍,你下去吧。” “那我就在门口守着,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夫人走了,小姐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邱嬷嬷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否则,别说夫人在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就是我们做奴才的看了,心里头也不忍。” 上一世,继母葛碧莲进门之后,邱嬷嬷第一个倒戈投向了葛碧莲。顾重阳一直不喜欢她。 此刻邱嬷嬷的难过,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对于邱嬷嬷的示好,顾重阳无动于衷:“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邱嬷嬷有些尴尬地退了出去。 顾重阳站在横梁下,抬头看了许久,然后搬了一个高凳爬了上去。 横梁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可有一片地方几乎没什么灰尘,分明是有锦帛之类的东西在上面停留过,在明亮的光线里格外扎眼。 可光靠这个也不能断定一定是母亲投缳时留下的痕迹啊。 顾重阳下来,又搬了个小凳子摞在高凳上,再次爬上去,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那横梁。 横梁是又粗又厚重的槐木,因为挂在头顶,人视线看不到,因此只上了一层薄薄的柒,打磨的也不十分光滑。 突然,顾重阳给看见横梁上木刺中,挂着几缕极小极细的大红色丝帛,她的心猛然一缩,颤抖着双手将那丝帛取了下来。 大红色丝帛,上面还带着金线。 顾重阳不甘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母亲因为等待舅舅,所以打扮得十分正式,她腰间的汗巾子就是大红色刻金丝缀着珠珞的样式,跟这横梁上的丝帛一模一样。 从凳子上爬下来,顾重阳就开始趴在地上在床底下,椅子底下,犄角旮旯处找东西。 她找到了。 在母亲黄杨木梳妆台下面,她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珍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瘫软地坐在地上。 顾泰来打听的没错,母亲的确是投缳自尽而亡。 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她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呢? 就算她不想活了,可至少要等自己回来啊,她明明答应过自己,要长命百岁,要陪着自己长大,看自己嫁个如意的夫婿。 她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呢?为什么一言不发不留只言片语地死去了呢? 临窗大炕上放着一只没有完成的绣鞋,漂亮的鞋样,精致的绣工,一看就知道母亲是多么的心灵手巧。 她开始抽条,长得快,衣服鞋子都换的勤。这是母亲给她做的春鞋,原本准备二月二龙抬头去郊外踏青穿的。 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穿了。她心里很痛,眼泪再一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顾重阳爬起来,把那只绣鞋握在手里,看着看着心里就涌出一个想法。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母亲是自尽而死,也一定是有人逼迫,绝不是她的本意。 她死的时候一定十分难过,她的丈夫不在身边,她唯一的女儿不在身边,嫡亲的哥哥也在来的路上。她肯定很想等一等,等着见女儿,见丈夫,见哥哥。可是,她最终也没有等到。 顾重阳可以想象到,她悬在房梁上,看着炕上那只绣鞋的时肝肠寸断、哀痛欲绝、万念俱灰的心情。 母亲不能白死,凶手一定要受到惩罚。 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前一世她懵懂无知,这一世,她必须要为母亲报仇。 顾重阳擦干了眼泪,把那只绣鞋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留恋地看了一眼母亲的起居室,大步离开了安荣院。 “丹心。”顾重阳问道:“顾泰来今天有没有递消息进来?” “没有。”丹心摇摇头道:“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消息了。” 母亲死的第二天,顾重阳就发现母亲身边原本服侍的人都不见了。 除了上吊殉主的伍嬷嬷之外,贴身服侍母亲的蘅芜与杜若也不见了踪影。除了邱嬷嬷,其他人几乎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66.寻找旧仆 顾重阳去问了四老爷:“父亲,母亲身边服侍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四老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母亲不在了,家里的事情乱了套,我一时不察,让老太太那边的人钻了空子。那些人,悉数被赶到田庄上去了。” “你母亲尸骨未寒,我连她身边的人都保不住,我这个做丈夫的实在是太不称职了。”四老爷向顾重阳保证道:“等过了年,我就把一些得力的人接回来,那些不中用,就留在田庄吧。” “这怎么行?”顾重阳大急:“等过了年就晚了!” “没事,那些人在田庄反而清闲。”四老爷道:“你身边的人都在,邱嬷嬷也留了下来,你放心好了,断断不会少了服侍你的人的。” 她在乎的根本不是有没有人服侍自己,而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身上可能会有线索。 “父亲,您能不能今天就去把人接回来?” 四老爷摇了摇头道:“不行,庆阳侯府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爷们不能插手内宅的事情,我若是去接,恐怕老太太那边就过不去。等开了春,我一定把那些人接回来。” 顾重阳却不满意他的说法:“万一开了春老太太还是不同意呢?” “不会的。”四老爷轻声道:“我走了吏部尚书的路子,他保举我去光禄寺任职,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光禄寺丞。” 这些天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四老爷眼角眉梢都是舒心的笑意:“你知道光禄寺丞吗?是正六品的京官,比县令足足高了两个品阶。” “真好。”顾重阳点点头道:“恭喜父亲高升了,若是母亲在,不知道有多高兴。” 四老爷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顾重阳知道,父亲现在一心想着当官的事情,母亲身边服侍的人这样的枝梢末节他恐怕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且等过了年恐怕真的就晚了。 她赶紧让顾泰来去田庄上,这才发现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人已经被卖了。 顾重阳这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想的更为恶劣,她又马不停蹄地让顾泰来去追查那些被卖的人。 那些人的卖身契,一直是由伍嬷嬷保管的,这些人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人,母亲死了,这些人包括母亲的嫁妆,顾家都没有资格动。没有经过沈家的同意,她们怎么敢发卖母亲的人。 可如果有沈家人同意呢? 顾重阳想到舅舅对于母亲是病死一事深信不疑,心里就顿了顿。 顾家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不经过沈家人同意就处置母亲生前服侍的人。最大的可能是舅舅因为母亲之死迁怒这些人,所以把这些人卖了。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舅舅与父亲都没有看到事情的严重性,眼下她只能靠自己了。 在外面,她只有一个顾泰来可用。 为今之计,只能希望顾泰来能找到母亲身边的老人了。 “不急!”顾重阳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丹心,轻声道:“一定会与消息的。” 当天下午,顾泰来回来了,他的鞋子上灰扑扑的,脸上也特别疲倦。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都怪我不会骑马,等我打探到消息去追,人已经坐上船走了。”顾泰来摇摇头,自责道:“小姐,我真是没用!” 顾重阳心头一沉,难掩失望。 难道真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吗? 她没有说话,而是望着窗户外的一株腊梅定定地出神。 顾泰来、丹心,绿芜跟青芷都有些忐忑地望着她。 自打夫人出事之后,小姐就没有笑过,她总是这样怔怔地出神。 原本活泼天真的小姑娘,一下子变得沉静稳重,好似老树下的古井,波澜不惊,深不见底,带着幽深的神情。 夫人不在了,小姐能迅速成长也是好事。可她这样子,人看了也很是心疼。 “这不是你的错。”顾重阳转过身来,道:“是我们发现的太晚了,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一路风尘仆仆,你该累坏了吧,你先回去休息,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等明天上午再来跟我说话。” “小姐!”顾泰来道:“我已经查到那几人是被卖给了山东的一个药材商人,通州那边的船家说因为已经到了年底,他们原本是不打算开船的了,因为那商人舍得给钱,去的地方又不远,在山东省东昌府,一来一回不过十一、二天的路程,不会耽误回来吃年夜饭,所以那船家才同意的。” “好!”顾重阳精神一震,赞赏地望着顾泰来:“你做的很好。山东省东昌府并不大,既然那人是药材商人,去了东昌府也好打听。只要能找到那商人,我们就能把母亲身边的人找回来。” “是,我跟您想的一样。”顾泰来道:“所以,我想跟小姐说一声,事不宜迟,我今天晚上歇一夜,明天一早就走。虽然通州的船家都不开船了,我可以做马车走旱路。” 顾重阳心里当然是赞同的,若不是她身上戴着重孝,又被顾家所管制,她恨不能亲自去。 她差一点就张嘴答应,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摇了摇头:“眼下已经到了年底,别人都在家里热热闹闹地过新年,你却要冒着天寒地冻从京城一路颠簸去山东,未免太辛苦了。等过年了再去,还是从水路去。” “小姐,我一个习惯了,别人一家团圆,对我来说在哪过年都是过,我不觉得辛苦,找到那几个人很重要。”顾泰来坚持道:“您还是让我去吧。” “不行!”顾重阳还是没有答应:“年底悍匪很多,一路上都不太平,万一你出了事情怎么办?我困在内宅,就是瞎子瘸子一般,你就是我的眼,我的脚,如果你再出了事情,那我就更不可能追查到害死母亲的凶手了。” “小姐,我这条贱命算什么!”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关心他,顾泰来神情激动道:“找到那几个人要紧。” “在我心里,你比那几个人更要紧。” “反正已经知道是山东省东昌府的药材商人买了那几个人,开了春我们再去找也是一样的。” 顾重阳冲着顾泰来道:“你先下去吧,好好休息几天,等过了年,有你为我效力卖命的时候呢,到时候,你就是想歇息怕也不能够。” “是。”顾泰来没有坚持,他道:“小姐您放心,等过了年,我一定会帮您把人给找回来的。” *********** 越是接近年底,庆阳侯府来来往往的人越是多。 请安的,送节礼的,下帖子的的络绎不绝。 整个庆阳侯府跟其他簪缨望族一样,布置的热热闹闹花团锦簇,到处都张灯结彩,摆满了鲜花。 除夕夜更是热闹非常,顾家长房、次房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先是阖府去祠堂祭拜了祖先,然后就不分男女内外在一起吃了一个团圆饭。 三月热孝未过,顾重阳还穿着孝衣,在这样的气氛里面格格不入。 除了除夕夜她稍微露了一下脸之外,其他的时间她都在自己的海棠院里待着,十分的沉寂。 大堂姐顾重芳跟大姐姐顾重华两人携手而来,给她送了花灯,还陪着她一起守岁。 这令顾重阳十分的感动。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按理要给家中的长辈们拜年。 顾重阳没有去,而是让绿芜跟青芷两个人代她去各房给长辈们磕头。 上一世,没有人指点。大年初一,她穿着一身重孝去给人磕头。明明是好心好意,可在别人看来,只会认为她是故意去触人家的霉头,咒人家倒霉。有人说她没有教养,不知道礼数,甚至有人骂母亲,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这一世,她开始慢慢注意,绝不让前世桀骜不驯,没有礼数的名头再一次落在她的头上。 正月初六,是出门的好日子,大部分船家都开工了,顾重阳决定让顾泰来在初六这一天去山东。 他这一次出远门,还要赎人,一路上花钱的地方不少。 顾重阳就问绿芜:“我如今还有多少银子?” “两千二百多两。”绿芜道:“有银子,也有银票。小姐您要用钱吗?” “嗯,过几天顾泰来出门,我要给他准备银子。”顾重阳道:“你准备五百两银票。” 绿芜不由咋舌:“五百两?” 67.找到人 “是。”顾重阳点点头:“不要太大面额的,换两张五十两的,剩下的全换成十两、五两的。这样,他路上用着方便。” “小姐。”绿芜忧心忡忡道:“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您一定要考虑清楚啊。万一这顾泰来靠不住,可怎么办?” 财帛动人心呐! 更何况顾泰来到小姐身边不过几个月,怎么能靠得住? 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五百两,小姐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顾泰来,未免太儿戏了。 绿芜不得不提醒顾重阳三思而后行。 “不会的。”顾重阳斩钉截铁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顾泰来不是那种人。你帮我准备银票就是。” 绿芜虽然满脸的不赞成,可如今她的主子只有顾重阳一人,无条件的服从主子,是她的使命。 不过半天,她就把钱准备好了。 正月初六,顾泰来到海棠馆辞行。 顾重阳把银票交给他,叮嘱道:“你身上留三十两,剩下的四百七十两你放在贴身的腰包里,藏在衣裳里面,路上绝对不能拿出来。” 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带着巨财,若是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顾泰来双手接了,郑重道:“小姐您放心,我一定早去早回,把夫人身边的老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我不便送你出门,你路上千万要小心。” 顾泰来突然跪在地上,给顾重阳磕了三个头:“小姐,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托付。您等我的好消息。” “好!” 从他走十天之后,顾重阳每天都要问丹心有没有顾泰来的消息。可令顾重阳失望的是,二十天过去了,顾泰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时间越久,顾重阳的眉头越来越紧。 她很担心。 从通州港口到山东省东昌府不过区区四天的水路,就算遇到天气不好,六天也能到了。这样算来,一来一回不过十二天。半个月的时候足够了,可现在都二十天,顾泰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顾重阳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总担心会出事情。 青芷跟绿芜窃窃私语,言语之间会担心顾泰来卷钱跑了,当着她的面却不提,只隐晦地劝她,钱财是身外之物,破财消灾,反正五百两也不算多之类的。 顾重阳虽然欣慰于她们的体贴,却觉得她们太不了解自己了。 五百两对于别人而言,的确不少了。可对于她而言,五百两真的不算什么。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没有为钱发过愁。 她担心的是,顾泰来山东一行是不是不顺利。他是去找人,还要把人买回来,他再机灵,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一路上他如何打听消息,如何找到买主家,如何把人重新买回来都是问题。 顾重阳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是他带的钱不小心被发现了,所以遇到了什么不测? 相对于遇到不测来说,顾重阳宁愿顾泰来是卷了银票跑了,也不愿意他被人抢劫、杀害。 丹心道:“小姐,您不要担心了,我昨天就让我干娘帮着打听消息通州那边来船的消息了。我现在就去问问看。” “真的?没想到你还有个干娘。”顾重阳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道:“你有心了,快去问问,有了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我。” 丹心点点头去了,顾重阳看着院子里的各司其职的丫鬟婆子,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人害死了母亲,定然对自己有所防备。她要查,却不能大张旗鼓地查,只能不动神色地查。否则打草惊蛇,对方防备的越紧,自己把幕后凶手揪出来的希望就更小了。 “小姐,你先睡一会吧。”绿芜道:“丹心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呢。” 每天午睡,是她的习惯。 顾重阳依言和衣躺在床上,对绿芜道:“丹心回来了,立马叫醒我。” 迷迷糊糊的,顾重阳睡了过去,因为信里面有事,她阖上眼没有多久就睁开了眼睛。 刚好丹心回来了,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样?” 丹心的脸色很难看,目光与顾重阳对视的一刹那,她突然低下头去:“小姐,我干娘说,三天前,在沧州到通州这段河上,有两艘客船翻了,其中一艘就是从山东来的。” 怎么会这样? 顾重阳原本充满期待,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大冬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冻了个透心凉。 绿芜跟青芷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原本温暖如春的起居室,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低沉,没有一个人说话。 还是青芷先反应过来,她强打起笑容道:“小姐,您别担心,说不定顾泰来会凫水呢……” 顾泰来会不会凫水,顾重阳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么冷的天,除了鱼能在河里活之外,其他的东西掉进去就会被冻死。 “你胡说什么!”听着她不靠谱的安慰,绿芜赶紧呵斥道:“顾泰来这个人这么机灵,怎么会上一艘会翻的船,他一定不在船上,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在船上了,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青芷这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是,是,绿芜说的对,顾泰来一定没有在那艘船上,您别听我胡说八道。” 后悔、难过、自责、失落,这一刻,顾重阳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苦辣咸各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她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十分难受。 怎么会这样呢? 从母亲去世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她除了知道母亲是投缳自尽之外,其他的一无所获。如今,还有可能搭上了顾泰来的性命。 她可真是无能! 除了在这里捶桌子跺脚之外,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 二月二龙抬头,春风一来,京城有达官贵人家的贵妇闺秀最先脱掉了厚重的袄子,换上轻便的夹棉衣。这一天,顾家的夫人小姐约好一起到京郊去踏青,一同去的,还有庆阳侯府的几家姻亲。 这样娱乐,为母亲守孝的顾重阳是不能去的,当然,她也不想去。 她只想好好梳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对于未来,她必须要好好打算。 每当她心情静不下来的时候,她就提笔练字。前世今生,她都是个心浮气躁的人,能沉下来练字的时候很少。可现在,她逼迫自己不得不静下来,因为只有静下来,她的思绪才能清楚。 二月的阳光投过糊着高丽竹棉纸的窗户招进来,明亮又活泼,上好的宣纸上,她笨拙生疏的笔迹格外显眼。 她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丝毫不在意,只一直认真地写着。 “小姐。”随着绣春风如意桃花开的帘子撩起又落下,丹心一脸欢喜地跑了进来:“顾泰来回来了。” 顾重阳握着湖笔的手一顿,一大团墨就掉在了洁白平整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要隔从前,她一定会叹息一声“这张纸又费了”。 可这一次,她却像没有看见一样,一把将笔丢下,既惊且喜地问道:“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吗?快请他进来。” 顾重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丹心都不知道回答哪一个好了。 “是真的,我怎么敢骗小姐呢。他刚刚到,我只看到他一个人。”丹心赶紧把帘子撩开,对着门外喊:“还不快进来,小姐可等你好久了。” 顾泰来还穿着外出的衣裳,风尘仆仆的模样,虽然疲倦,却满面笑容。一进门他就把头上戴的小帽子摘了下来给顾重阳磕头:“小姐,我回来了。” “快起来,快起来,总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顾重阳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神色十分激动:“泰来,你可算是让我好等。怎么样,可还顺利?” 顾泰来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幸不辱命!小姐,人我找到了。” “真的?”顾重阳不由眼睛一亮,这简直是最近一个多月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几个人,人在哪里?赎回来了吗?” “找到了两个人,都赎回来了。”顾泰来仔细地跟顾重阳汇报:“一个是夫人院子里扫地的婆子叫钟婆,一个是浆洗的丫鬟叫碧云。” 68.线索(一) 顾重阳不由有些失望。 这两个人顾重阳都有印象,但她们都不是母亲贴身服侍的。她心里是最想找到的,还是蘅芜与杜若两人。 “只有她们两个吗?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了。”顾泰来摇摇头:“据她们说,其他人到了庄子上之后,都病死了。” “病死了!”顾重阳难掩惊愕:“除了她们之外的所有人?” “是!”顾泰来点点头,面色不忍:“她们是这么说的。” 顾重阳突然陷入沉默。 她们不是病死了,恐怕是遭遇不测了。 母亲身边服侍的上上下下加在一起共有二十几个人,除了邱嬷嬷之外,竟然只留下两个活口。 特别是蘅芜与杜若,是母亲身边的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原本母亲还打算过了年就给她们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或是府里的小厮,或是铺子里的管事,总之,不会委屈了她们。 可一转眼,她们都死了。 那人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 顾重阳眨眨眼,把眼中酸涩的泪意逼了回去。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相较于伤心难过,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 “泰来,钟婆与碧云现在何处?” “在我师父原先当差的铺子的后院里住下。”顾泰来道:“因为没有得到您的指示,我没敢带进府里来。小姐,您看什么时候带她们进来。” “你做的很好。”顾重阳道:“不必带她们进来,你好生安顿她们,我这几天找机会出去见她们一面。” 如果将人带进来,一定会被发觉。她如今只是个十岁的女童,没有自由,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她甚至连出门都要跟长辈通禀一声。 母亲的那个铺子在琉璃厂大街上,跟宣北坊紧挨着。而沈家在京城的宅邸就在宣北坊宣武门大街大街旁。她只要说去见舅舅,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当天晚上,顾重阳亲领着一个食盒去了四老爷的书房。 求老太太让她出门,恐怕是不行的,只有求父亲了。 自打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因害怕睹物思人,就从荣冬院搬了出来,住进了外院的书房。 父亲刚刚去光禄寺当差,又是个兢兢业业的性子,自然十分忙碌,不敢有片刻的松懈。顾重阳已经有五六天都没有跟父亲说过话了。 见顾重阳来了,四老爷身边的小厮青波立马跑进去报信,而碧波则接过顾重阳手中的食盒,引着她朝里走:“这书房的灯暗,不如内院亮堂,小姐当心脚下。” “父亲这几天可还好,三餐吃的多不多?胃口如何?还跟前些天一样睡得很迟吗?任上的事情多不多?” 母亲已经不在了,只有父亲是她的至亲了。 碧波闻言脚步不由一顿,四夫人在世的时候,见了他也会关切地问四老爷的事情。没想到四小姐居然也会问,那语气神态跟四夫人十分像,根本不是十岁的小孩子,分明是个嘘寒问暖很懂事的大人。 他打起精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四老爷吃的不甚多,但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四老爷刚上任,又是刚刚过完新年,前任留下来的事情特别多,四老爷每天都要忙到深夜,虽然睡得晚,但因为白天劳累,倒也能一觉到天亮。” 顾重阳听了,心里稍感安慰:“我在内宅,很多事情顾虑不到,你在四老爷跟前要事事上心。” 说着,她把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 这令碧波更诧异了,他并不收,而是道:“照顾四老爷,是小的份内的事情,四老爷给小人的月例并不少了,怎么敢拿四小姐的钱?” “你在四老爷跟前做事一直用心,我都看在眼里的。你虽有月例,但那是府里给的,是你的应得的,与我给的并不冲突。”顾重阳道:“你家中母亲一直卧病在床,除了每天都要吃药之外,还要请个人专门照看,花钱的地方定然不少。我母亲活着的时候,不是也经常打赏你吗?我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再推却,就不像了。” “谢小姐赏赐。”碧波这才停下,把食盒放在一边,双手接过荷包。 十分轻,可用手一捻,却能感觉到里面有几张纸。定然是银票了。没想到四小姐第一次打赏他,出手就这么大方。母亲这个月的请大夫抓药的钱,又不愁了。 他把荷包装入怀中,拎起食盒,赶紧跟上顾重阳。 “母亲不在了,我只有父亲这一个亲人了,自然是时时刻刻惦记着父亲的。”顾重阳叹了一口气,好似不经意道:“只可惜,父亲公务繁忙,并不能天天与我见面。我在内院,想了解父亲的起居,也不甚容易,真是令人忧心。” 碧波这下子不仅诧异,更觉得怀中的荷包有些烫人。他知道,这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顾重阳就知道,碧波不是那么好收买的,当然,她也没想过要收买他。 “你放心,我并不是让你监视父亲。我只是担心父亲而已,要是有人对父亲不利,或者父亲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你可一定要来跟我说。” 母亲被奸人所害,她不能不顾着父亲。 “小姐拳拳孝心,是人都能理解的。若是老爷有什么不顺的地方,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受,小姐能来开导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顾重阳松了一口气道:“你果然机敏,有你在父亲身边,我很放心。” 说话间就到了书房台阶下,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止住了话头,青波站在庑廊下道:“小姐,四老爷让您进去。” 顾重阳从碧波手中结果食盒,款步走了进去。 书房收拾的很是整洁,屋里有两个小厮在整理书籍,见顾重阳来了,四老爷挥挥手,让他们下去,然后就问道:“这么晚了,怎么来了?外面还冷着呢,也不穿厚点。” “几日没见父亲,心里惦记的慌。”顾重阳见四老爷虽然神色疲倦,但气色还好,心就放了下来:“父亲这几天去光禄寺习不习惯?跟同僚们相处的怎么样?事情能不能应付过来?” “你这孩子,果然长大了,都知道关心父亲了。”四老爷叹息一声道:“任上的事情都有旧例可循,并没有什么不能应付的。那些同僚也很好相处,我之前与他们并不曾有过龃龉,面子上倒也和气。我就是担心你,无人照顾。” 顾重阳心里一紧,上一世父亲就是怕无人照顾她,所以娶了葛碧莲进门。没想到葛碧莲进门之后,她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生活中。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顾重阳赶紧把食盒里的一个汤盅端出来放到四老爷的案前道:“这是我炖的野鸽汤,给父亲滋补身子的。您最近太累了,也该多补补。趁热,父亲快尝尝。” “你有心了。”四老爷端起汤盅,喝了几口:“味道十分鲜美,是你熬的吗?” “是的,本来怕不合父亲口味,既然父亲喜欢,那我以后多熬几回。” “不必这么费事,熬汤也累人,让下人做就是了。”四老爷问:“对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在过几天春闱就要开考了,我明日想去看看两位表哥准备好了没有。”顾重阳道:“我知道父亲这里有几锭好墨,我想跟父亲要了,拿给两位表哥考试用。” “这是多大的事,你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四老爷失笑道:“我马上让人找,找到了就给你送去。我这几天忙,不能去送你两位表哥,你带我跟你舅舅说一声。” “那就多谢父亲了。” “父女两个,说这些做什么。”四老爷站起来道:“外面夜深了,你先回去吧。让碧波帮你打着灯笼送你回去,路上当心。” “是。” 出了书房的门,顾重阳就叹了一口气。母亲不在了,她跟父亲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不过,明天就能见到钟婆跟碧云了。她们一定会有母亲去世的线索的。 想到这里,顾重阳又觉得充满了信心,她觉得自己离真相不远了。 69.线索(二) 第二天顾重阳起得很早,吃了早饭不做耽搁,她就让人套了马车朝宣北坊走去。 庆阳侯府所在的南居贤坊在京城东北方向,而沈家所在的宣北坊则在西南方向,她几乎是穿越了大半个京城。 她先去了沈家。 沈玉成出门去了,因为御用绣庄选拔比赛四月份就要开始了,他最近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波。 只有两位表哥在家。 让表哥是舅舅的次子,今年十五岁,生的相貌堂堂。相较于大舅舅家的谦表哥,他的性格更活泼外向一些。 见顾重阳来了,他很高兴,一边让人给顾重阳上茶拿点心,一边派人去请舅舅回家。 顾重阳拦住他道:“让表哥,我今天不是为了找舅舅来的。我这次来,是为了两位表哥而来。” 沈让挑了挑眉,笑着问道:“重阳表妹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办?” 他看了一眼族兄沈证道:“有我跟证从兄两个人呢,保管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你是想去哪里玩吗?是想去广济寺还是想出去踏青?顾家规矩大,你肯定闷坏了。你把这衣裳换下来,扮成小厮,我跟证从兄掩护你,让你今天玩个够。” 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哪里像是过几天就要参加科考的人。 顾重阳笑道:“让表哥,明明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吧?我这次来可不是找你们玩的。眼看着你们就要下场了,我就是想玩,也不敢耽误你们啊。” 被顾重阳揭了老底,沈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妹,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来了?” “你们要下场了,当天我不能来送。这是两块上好的徽墨,给你们考试时候用的,聊表我的心意。”顾重阳把徽墨交给沈让道:“祝两位表哥笔定如意,金榜题名。” 沈让接过徽墨,赞不绝口道:“徽州的黑墨以色泽乌润、入纸不晕闻名,这几天好墨有钱都难买,表妹你可真是有心了,谢谢表妹。” 说完,他咂咂嘴,有些赧然道:“就怕我这次考不上,辜负了表妹这么好的墨。” “表妹送这么好的墨,是希望让从弟更加有信心写出好文章的,可不是让你灰心丧气的。”沈证道:“让从弟快收了不自信的心思,有了这好墨锦上添花,你一定可以高中的。” “哈哈。”沈让打着哈哈道:“希望如此。” 看来沈让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所了解的,前一世,沈让的确是名落孙山,没有高中。 墨送到了,顾重阳就提出告辞:“两位表哥该温习功课了,我就不打扰了。” 沈让本来想留,但听顾重阳这么说,反而不好意思留了。 顾重阳就笑:“让表哥,等你从考场出来,我三个月热孝也过了,到时候,带我去郊外放纸鸢。” 顾重阳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琉璃厂大街。 顾泰来已经在铺子门口等着她了。 “小姐,她们都在后院呢。我领您进去。” 顾重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他穿过店铺朝里走。铺子里的伙计掌柜已经得到通知了,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而是各行其是。 顾重阳就赞赏地看了顾泰来一眼,他年岁虽然小,办事情却很是稳重。 小院不大,有正房三间,厢房两间。 一路走到正房门口,顾泰来站在门口道:“小姐,她们就在里面。” “你跟绿芜在这里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顾重阳叮嘱了一句,就走了进去。 “四小姐!真的是您把我们赎回来的?” 钟婆与碧云很是激动,见到顾重阳就立马跪下给她磕头:“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回京城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小姐一面。” 她们的语气很激动,颇有劫后余生的沧桑。 母亲身边服侍的二十几个人,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眼前这两个人了,顾重阳的心情也十分感慨。 “好了,你们快起来。” 顾重阳亲自拉了她们两个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钟婆,碧云,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钟婆没有回答,而是噙着眼泪反问道:“小姐,夫人已经去了,您如今还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您就是弄得再清楚,夫人她也不能死而复生了啊。” 当然有意义。母亲的确不能死而复生,但是她却要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报应,让母亲在酒泉之下能够安息。 “钟婆,我让顾泰来千里迢迢去山东把你们赎回来,就是想弄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顾重阳道:“母亲活着的时候待你们不薄,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们知不知道,除了邱嬷嬷跟你们两个之外,其他人全部都死了。”顾重阳握紧拳头,狠狠地锤在桌子上:“二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一夜之间全部都死光了。” “都死光了?”钟婆霍然抬头,惶惶然地看着顾重阳,显然是不敢相信。 “是的。不仅伍嬷嬷死了,蘅芜杜若也死了,你们,是仅存的活口。” 原本站在一边双眸含泪碧云,听了这个消息,捂着脸就放声大哭:“姐姐,姐姐,我的姐姐呀……” 蘅芜是碧云一母同胞的姐姐,两人在顾家相依为命,感情比寻常姐妹更好。 碧云开始还能免强忍住,后来则万分悲痛地哭着坐倒在地上。 顾重阳见了,心里十分不忍,她难过地瞥过脸去,心里要抓住凶手,血债血偿的念头却更加坚定了。不管前面有多少苦难坎坷,她都一定要报仇,否则怎么对得起母亲,怎么对得起母亲身边服侍的那些人? 顾重阳走到钟婆面前,声色俱厉道:“钟婆,事到如今,我不能装聋作哑,不问世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你们也必须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事情。” 钟婆脸色苍白,嘴角翕翕,好半天才道:“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顾重阳看着钟婆,不甘心地质问:“你们天天在荣冬院,虽然不是贴身服侍我母亲的,但是那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们总该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钟婆眼神闪躲,不敢与顾重阳的对视:“我……我那天扫完地就在自己屋里呆着,哪也没去。” “我不信!”顾重阳目光灼灼地瞪着钟婆,好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就算你在屋里呆着,就算你哪也没去,我母亲屋里发出了声音难道你不会出来看看吗?还是说,你听到了,看到了,却不愿意告诉我?” 钟婆哀痛地看了顾重阳一眼,眼中流出浑浊的眼泪:“小姐,我不告诉您,也是为了您好,您就别追问了。” 顾重阳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灰意冷。 母亲的死果然不是那么简单,这中间果然有不为人所知的内/幕。 她以为找到了钟婆就能解开谜题,或者能得到有力的线索,可万万没想到,钟婆却不愿意告诉她。 怎么会这样! 她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难道就要裹足不前,停止在这里了吗? 她不甘心,她一万个不甘心。 钟婆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从刚才一见面的情况来看,能见到自己她们是十分高兴的。对于自己这个主子,她们也是认可的。 钟婆不愿意说,恐怕是怕自己说了,会跟其他人一样,招来杀身之祸。 别人都死了,只有她们两个活了下来,焉知不是因为她们特别小心谨慎的缘故? 坐在椅子上,顾重阳思虑了好一会,等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她才重新问道:“钟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已经被卖了,我把你赎了回来,你只管把你知道的,看到的,告诉我。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平安。请你相信我。” 说道最后,她站起来,握住钟婆的手,满脸期望地看着她。 可是,她失望了,钟婆并不回答,只摇摇头沉默不语。 她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怒气,她已经把她们赎回来了,也保证了会护她安全,为什么她还是不张嘴?哪怕给自己一丁点的提示也是好的。 “钟婆,你真让我失望!”顾重阳泄劲地松开手,道:“我以为我们还是主仆,我以为我母亲生前待你们不薄,你不会坐视不理,至少不会冷漠相对。如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我不会放弃寻找真相的,凶手,我一定会找到的。” “没有凶手,没有凶手,没有人害夫人!”原本坐在地上的哭泣的碧云突然站起来对顾重阳大声道:“夫人是投缳自尽的,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没有人害死她!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碧云!”钟婆脸色骇然,上前一步捂住了碧云的嘴:“夫人是心疾暴发而死,你不要在小姐面前胡说八道。” 70.线索(三) “胡说八道的是你!”顾重阳怒喝一声,愤愤不平地瞪着钟婆。 她自己不愿意说,居然还拦着碧云,不让碧云说。顾重阳心里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 “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根本没有心疾。”她冲着钟婆冷冷地呵斥道:“她是投缳死的,是用她腰间那大红色金丝镶珠珞的汗巾子上吊死的,就在她起居室的横梁上,就在临窗大炕前!” “小姐,您不要听别人胡说……”钟婆声音发虚,惶恐不安道:“夫人她的确是心疾。”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骗自己!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十岁的孩子不成! 顾重阳目光犀利地盯着她:“你放开她,放开碧云,让她说!” “小姐!”在顾重阳的逼视下,钟婆败下阵来,声音带着哀求:“您这是何苦,何苦啊。” 顾重阳却不再看她,而是径直走到碧云面前问她:“碧云,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云脸色发白,不安地看了一眼钟婆,显然十分忌惮。 顾重阳更加生气:“你不用看她,如今谁也不能钳制你了。” 碧云到底年纪小,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顾重阳就压着性子,耐心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打骂你的。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从不打骂人。我跟她一样。你的卖身契在我的手里,只要你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行,再也不用服侍别人,看别人脸色过活了。” 碧云摇摇头:“我不要卖身契,不要自由身,我爹娘都死了,我也无处可去。” “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让你到我母亲的庄子上做丫鬟,那里也需要人照料。等你再大一些,我可以把你嫁给庄子上庄头,也可以把你嫁给铺子里的伙计,只要你愿意,怎么样都行。” 此刻顾重阳心焦如火,可她却压着内心的焦躁,将手轻轻手放在碧云的肩膀上,柔声诱导道:“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碧云突然大哭起来:“我要是说了,您一定会生我的气,把我卖到窑子里去的。” “不会,不会。”顾重阳立马保证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到做到,绝不会把你卖到窑子里或者任何你不想去的地方,如违此言,天诛地灭。” 顾重阳一把抓住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的肩膀,眼圈泛红道:“碧云,你失去了姐姐蘅芜,我失去了母亲,我跟你一样难过,既然你知道真相,你就告诉了我吧,就算我求求你了。” 知道线索的人就在眼前,所迟迟不开口,顾重阳的心就像在火上煎一样难受。 提起蘅芜,碧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哭着对顾重阳说:“四小姐,我告诉你吧,确实没人害死夫人,夫人是跟人通/奸被撞破,羞愤交加,所以才上吊死的。” 震惊,骇然,失措,碧云带着埋怨的话语像五雷轰顶一样炸在了顾重阳的耳边。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碧云眼泪迷蒙地看着她,十分的不安。 过了好久,顾重阳才艰难地问出口:“你刚才说什么?” 她实在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她也不愿意相信。 本来碧云是十分犹豫的,但是第一句说出口,后面就好说了。特别是想到自己的姐姐蘅芜辛辛苦苦服侍了夫人一场,却没有得到好下场,花一样的年纪就被人害死了,她心中的怨恨怎么都止不住。 “没有人害夫人,她是自己上吊死的,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给庆阳侯府丢脸,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啪!”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个巴掌就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脸颊也火辣辣的疼。 “不许你污蔑我母亲!” 顾重阳脸白的吓人,眼神如刀子一般瞪着她。 “我没有,我没有污蔑夫人。我说的是真的。” 碧云捂着脸,再一次哭了出来:“那天我去找我姐姐,就看见夫人在屋里哭着喊着说她没脸见四老爷,没脸见小姐你了。她活不下去了,要上吊。” “正房的人乱成了一团。有的拦着夫人,有的抱头痛哭,有的人去找四老爷回来。” “我姐姐见我去了,就让我赶紧走,说是去小花园逛也好,找别院的丫鬟玩也好,总之不到天黑不能回来,听到的,看到的,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碧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四小姐,我真的没有撒谎,这都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夫人那天哭得很厉害,伍嬷嬷就一直跪在地上抱着她求她。如果不是真的,夫人为什么要上吊的?我若是有半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做什么要骗你呢。”碧云砰砰砰地给顾重阳磕头:“你相信我吧,小姐,不要卖了我,我真的没有骗人。你可以问钟婆,她当时也看了的。” 顾重阳听着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钟婆,钟婆长叹一声,垂下眼皮,哀痛地点了点头。 顾重阳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掉落下来。 这怎么可能?母亲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她不信,一万个不信。 可碧云也好,钟婆也罢,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啊。 特别是碧云,她心里有很多的埋怨,她怨母亲连累了蘅芜。若不是太过伤心,她是绝对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她觉得头很疼很疼,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往脑仁里钻一样,疼得她恨不能立时死了,只有这样才能忘却眼前的痛苦。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什么都不能想。因为只要她一想这件事情,脑中就轰隆隆作响。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绿芜十分担心:“要不然,咱们请太医看看吧?” “不用。”顾重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她这是忧思太过,她自己就是大夫,请什么太医呢。 绿芜看着她神色疲倦,脸色怔忪,就心疼道:“您睡一会好不好?从这里到南居贤坊还有好一段路程呢。您略眯一眯,等快到了,我叫醒您。” 昨天晚上想着就要找到线索了,她几乎一夜不曾合眼。一上午又哭又说,她的确是累了。况且眼下这个状态,她也理不出什么思绪来。 顾重阳点点头,看着绿芜把毛毡与褥子铺好,刚刚倒下,就昏昏睡去。 她实在太疲倦了。 马车骨碌碌作响,她又做了恶梦。 梦里面她回到了上一世,母亲停灵二十多天,等舅舅来到之后才下葬。 舅舅气势汹汹二来,平静无波地离开。甚至可以说是忍气吞声,灰头土脸地走了。 她又见到了父亲,前世的父亲。 在梦里,母亲刚过世的时候,父亲待她还过得去。可等继母进门了,他看自己眼神就十分冷漠,甚至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好像自己令他蒙羞了,恨不能抹掉她。 亲生的父亲,如此讨厌自己,那眼神中的厌恶令她心悸羞愤,整整一生都难以释怀。 画面一转,时间到了她出嫁的前夕。由于跟继母两看相厌,水火不容,继母甚至不许她从顾家出嫁,还是崔老夫人接了她到长房,让她从长房出嫁的。 出嫁前一天,长房崔老夫人看着她的目光怜悯又复杂。她那时沉浸在要嫁给贺润年的喜悦之中,还以为崔老夫人是可怜她年幼丧母,根本来不及细细思量她眼中的深意。 她霍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绿芜忙一把将她保证:“小姐,您没事吧,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没事。”顾重阳顿顿地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她心里十分惶恐。 梦里的种种迹象好像都在告诉她,碧云说的没有错。 因为母亲做了错事,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才会自尽。舅舅兴师问罪而来,却因为母亲的所作所为颜面无光,只能忍气吞声而走。 所以,长房老夫人才会怜悯地看着她。 所以,上一世父亲才会对她那么冷漠,母亲背叛了父亲,父亲看到自己自然会想起种种不堪。 顾重阳心痛如绞,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71.再见面 怪不得钟婆怎么都不愿意开口,她是怕她难堪,怕她接受不了真相,怕她得知真相后会无法面对父亲,甚至去怨恨母亲。 还有舅舅,他是不是跟钟婆的想法是一样的呢! 一定是的。 所以,那天自己跟他说母亲不是病死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不是问她发现了什么,而是惊骇地问她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他还说,让她以后乖乖听父亲的话,不要听信别人的谣传。 他说,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最重要的是,她要好好活着。 他分明是不想提,不愿意提,更不想让她继续追究下去,就是怕她知道真相会接受不了。 还有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这种种的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残忍的事实。 母亲是自己投缳而死,并没有人逼迫于她。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母亲,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你真的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情,所以无颜面对自己,无颜面对父亲,才选择投缳自尽的吗? 马车到了庆阳侯府,刚刚回到府里,青芷就道,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白露来了好几趟了。 顾重阳心里一惊,大夫人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因为她今天出去没有跟大夫人报备,所以她兴师问罪来了? 心里这样想着,顾重阳已经走进了海棠院。 她收敛了神色道:“大伯母找我有什么事情?” “后花园的山茶花开了一大片,我们夫人就请了各房的小姐在后花园赏花。夫人说,让四小姐也赶紧过去。” 原来是为了赏花。 顾重阳心头一松道:“好,我收拾一下就去。” “既然如此,那我跟四小姐一起过去好了。”白露道:“免得四小姐不去,夫人又让我来问。” 白露就这么随口一说,可听在顾重阳几人耳中,就带了质问的意思了。 绿芜正服侍顾重阳洗脸,青芷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如何回答。 一时间,室内有些安静。 丹心忙上前一步,笑道:“沈舅老爷家的两位表少爷过几天要下场参加春闱,小姐今天奉四老爷之命给两位表少爷送了两锭好墨,本以为四老爷已经跟大夫人说了呢。” 她叹了一口气,抱歉道:“一定是青波、碧波他们两个偷懒,忘了去宜春院禀报一声,害的白露姐姐白跑了几趟。回头,我就跟四老爷说,非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她说着,将几个铜板递给白露道:“请白露姐姐喝茶,可千万别嫌少。” “哪里,哪里,咱们做下人的,跑腿不是应该的吗?”白露接了钱,脸上的神色就和缓了很多:“四小姐慢慢弄,我在外面等着。” 顾重阳不过洗了脸换了一身衣裳就走了出去。 白露在前面领着路,进入小花园,顾重阳心里思绪很乱,根本没有注意朝哪里走。 等她发现方向不对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梧桐林边了。 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 可葛老夫人不喜欢梧桐树,喜欢柳树,要不是这片梧桐林是第一代庆阳侯开府的时候种下的,葛老夫人早就把梧桐树拔了种柳树了。 可就算没拔,这里也没有人打理,荒废的很。 大夫人要赏花,绝对不会在这种的地方的。 顾重阳隐隐觉得不妥,立马止住了脚步不再朝前走:“白露,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白露闻言身子一抖,并不敢回头,而是强自镇定道:“去找大夫人跟几位小姐啊,她们就在前面,再走几步就到了。” 前面是荒废的梧桐林,她当自己眼睛瞎吗? 顾重阳才不会上当,她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着大伯母的名义骗我来此处,你到底是何居心?” 她的话刚落音,就看到梧桐林里面站着一个少年,他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上簪着佛头青的玉簪,腰间挂着一块精致的美玉,打扮的十分富丽堂皇。 可这身装扮却丝毫不会抢去他半分的风头,因为他长得眉目精致,皮肤白皙,比寻常的女孩子还要美貌。 他缓缓朝顾重阳走来,笑嘻嘻道:“重阳表妹,咱们又见面了!” 是郝少阳。 顾重阳理也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白露怒目而视。 白露满面歉意,赶紧解释道:“四小姐,不关奴婢的事,是郝公子让我请你来,否则,他就跟夫人说我骚扰他,要夫人把我打一顿。” 狡辩! 刚才从丹心手中借钱的时候,不是还很高兴吗?这会子装模作样给谁看?骗了自己出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让自己把事情揭过去,她就认定了自己不会责罚她? 顾重阳冷笑道:“你放心,等会儿我会原原本本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大伯母,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大伯母会不会打你板子!” “四小姐,您这是何必呢?”白露也变了脸色:“山不转水转,谁知道哪一天您没有个作难的时候,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谷雨可是我嫡嫡亲的表姐。” “原来这就是你的依仗!”顾重阳怒极反笑:“绿芜,把白露这句话记下来,一字不落地说给大伯母听,说不定大伯母会看在谷雨的面子上饶了白露这一回呢。” 白露这才有些慌了:“四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你!”郝少阳已经大步走到了顾重阳面前,他一抬腿,对着白露的肚子就是一脚:“作死的奴才,有你这样跟主子讲话的吗?姑母也太仁慈了,纵得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 白露冷不丁地挨了这一脚,捂着肚子坐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郝少阳。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再看,小爷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这就走,郝公子不要挖我眼睛。”白露吓得瑟瑟发抖,也顾不得肚子疼,连滚带爬地跑了。 郝少阳有多大的劲,顾重阳是深有体会的,刚才那一脚,郝少阳踢得可不轻。白露估计有的受得了。 不过,这也是她自作自受,顾重阳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 “你真是没用!”郝少阳似笑非笑,挑衅道:“你在我面前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会被一个丫鬟制住,看来你也不过是色茬内荏的纸老虎罢了。” 顾重阳反唇相讥:“那是因为我从不欺软怕硬,更不会动不动就要划花人的脸,挖出人家的眼珠子。” 郝少阳立马黑了脸,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顾重阳自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瞪回去。 郝少阳长得很漂亮,眉眼更是好看极了。 这样好看的五官,偏偏长在这个纨绔子弟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四目相对,双方像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都不肯服输。 郝少阳突然脸一红,败下阵来,道:“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不去,也不想看。” 顾重阳根本不想跟郝少阳扯上关系,她还记得上一次他说过,会让自己好看的。谁知道梧桐林有什么,万一他想出什么奇怪的手段对付自己,她哭都没有地方说理去。 顾重阳转身就走。 “我就知道!”郝少阳气哼哼地黑了脸:“不过,我早有准备。”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在顾重阳面前一晃而过:“重阳表妹,你看这是什么?” 是母亲没绣完的那双鞋! 顾重阳心中大急,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可郝少阳是习武之人,顾重阳的脚力根本撵不上他,眼看着郝少阳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林中,顾重阳不由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 因为太过着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跑着跑着一脚踢到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上,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朝前摔去。 眼看着脸就要碰到一大坨不知道是野狗也是野猫拉的大便,顾重阳赶紧用手撑地,把自己朝前一送。 可这样一来,虽然护住了脸,胸前却遭了秧。 从前胸到腹部,都沾满了粪便,还发出阵阵臭味。 手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她手极有可能被什么东西扎着了。 绿芜在后面看着这一切,都惊呆了,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重阳旁边,蹲下来道:“小姐,您没事吧!” 顾重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还保持着撑地的姿势,她的脸一直没有抬起来,瓮声瓮气地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这浓浓的鼻音,哽咽的气息,小姐分明是哭了。 72.哄她笑 绿芜不由担心起来:“小姐,我扶您起来,好不好?” “不用!” 随着她说出这两个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地上。 绿芜见了,只觉得心惊肉跳。 自打从池州回来之后,小姐就十二万分的懂事,夫人去世之后就更是非常有主见,像这会子这样倔强难缠还是头一回。 她不由急的团团转:“小姐,您是不是摔着了,您是哪里疼,告诉我,好不好?我扶您起来,咱们回家好不好?” “不好!”顾重阳哽咽着说出这两个字,十分的委屈。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认识郝少阳这样的无赖?她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她已经很伤心很难过了,为什么他还要来招惹她,欺负她? 为什么?凭什么! 想起今天琉璃厂大街一行,想起钟婆从守口如瓶到闪烁其词到眼神晦暗地点头,想起碧云埋怨的语气尖刻的声音还有砰砰砰在地上给自己磕头的样子,还有之前舅舅的避而不谈,她的心就吃了黄连一样苦。 这一刻,她再也忍受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郝少阳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顾重阳委屈、难过的哭声。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听她哭得伤心,他几乎也要哭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他也没有想到顾重阳会哭。 这哭声太悲戚,听得他心酸酸的,眼睛也涩涩的。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闷闷的疼。 他来的时候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后悔,多沮丧。 “重……重阳表妹。”他蹲下来,磕磕绊绊道:“你不要哭了,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人骗了你来,更不该让强迫你跟我到林子里来。你不要哭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这一回,你就原谅我吧!” “你走开!”顾重阳呜咽着哭道:“我讨厌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跌倒?我不想看见你。” 郝少阳站起来,绕绕头,求助地望着绿芜。绿芜却把脸一板,冲他摇了摇头。 “重阳表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看到我,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趴在地上啊。”郝少阳低声下气地道:“你起来好不好?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只要你起来,你就是打我、骂我,我也绝不还手。” 说着说着,他的嗓子也有点堵:“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样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跟我说,我保证满足你。” 顾重阳却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稀罕,我只要我的母亲,只要我母亲活着!” 郝少阳闻言大吃一惊,他这才发现顾重阳穿着素色的衣裳,乌溜溜的头发编成小辫子,通身上下一丁点首饰都没有戴。 他询问地朝绿芜望去,绿芜也红了眼圈,她擦了擦眼泪,冲郝少阳点了点头。 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恼与自责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昨天夜里到的京城,今天早上进宫给皇后道过平安就急匆匆出宫了,连昌宁伯府都没有回,就马不停蹄地来找顾重阳。 可没想到她居然不在家。 他也听说庆阳侯府年前办了一场丧事,是有一个夫人故去了。可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想到去世的那位夫人居然是顾重阳的母亲。 他的母亲与父亲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他那时还小,根本不懂得伤心。可渐渐长大之后,想起父母,他心里也十分伤痛。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跟顾重阳相比,自己是幸运的。毕竟他没有亲身经历,虽然伤痛,却也有限。 可重阳表妹与她母亲朝夕相处,母女情深,如今母亲撒手人寰,她该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他可真是混蛋,不仅没有开解重阳表妹丧母之痛,反而还欺负她,让她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更添一层烦忧。 他在心里,将自己痛骂一顿,然后狠狠一跺脚,走到顾重阳身边,伸出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 顾重阳坐在地上,虽然已经不再流泪了,但是由于刚才哭得太过厉害,现在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大哭一场,心里的郁怒与哀伤得到了发泄,她的心情平静了很多,思绪也回归清晰。 可身体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抽噎,无语的是,自己还无法控制无法令这种一抽一抽的状态停下来,这令她十分难为情。 特别是想到刚才,郝少阳托着她的腋下,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她居然又是蹬又是踹地撒泼,她心里越发不自在了。 偏偏郝少阳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拿出帕子给她擦脸上的眼泪,还笨拙地哄着她:“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伤心难过的。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个好哭包。” 顾重阳垂了头,没有说话。 她实在不知道要对郝少阳说什么。 最窘迫最落魄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还被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在他面前做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了。 真是太糗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这么大的丑。 郝少阳还在一边喋喋不休,说尽好话要哄她开心,像个鸭子一样呱呱呱叫个不停。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要漂亮的首饰,也不想要什么玩偶糖果,还有你说的宫里的点心,我一点兴趣也没有。”顾重阳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抱怨道:“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你别把我当无知孩童一样好不好!” 郝少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我的老天,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顾重阳睥睨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让郝少阳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赶紧凑过来,把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拿顾重阳没办法的样子道:“我就继续哄你呗!” 顾重阳一时没有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郝少阳眼睛一亮,眸中有着不容错识的喜悦:“你笑了!重阳表妹,你不生我的气了。” “哼!”顾重阳想把脸板起来,却也不可能了,只轻轻哼一声道:“每次见到你,都没有好事情,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认识你。谁说我原谅你了,你害的我摔跤,还弄得满身污秽,我才不会轻易原谅你。” “我不信。”郝少阳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早就不生我的气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顾重阳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原谅你,我就小心眼的人咯?” “当然不是!”郝少阳立马道:“是我有错在先,表妹不愿意搭理我,那是理所当然,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更何况是表妹这样聪明智慧之人!不过我知道表妹向来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计较,所以才这么说的。” 郝少阳嘿嘿一笑,满脸都是谄媚:“不管怎样,重阳表妹在我的心里都是这个世上最聪明,最漂亮,最善解人意,最宽宏大量之人。”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郝少阳把脸一板,正色道:“绝不敢有半句谎言。表妹你这么聪敏机智,这么洞明烛照,我在你面前说谎,不是自取其辱吗?我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饶是顾重阳再生气,也被他这个狗腿巴结的样子逗乐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是,下不为例!”郝少阳拍着胸脯道:“若有下次,不用你说,我自己惩罚自己。” “我就知道表妹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郝少阳站起来,对着顾重阳伸着手道:“来,表妹,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不去。”顾重阳一巴掌拍开他伸过来的手,然后自己站起来道:“我身上脏兮兮臭烘烘的,我要回家梳洗了。” 那他今天不就白来一场了?也不对,他已经跟重阳表妹冰释前嫌了,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可是他都布置了,今天不弄给表妹看,不晓得下次在什么时候。 “别呀。”郝少阳大急,伸开胳膊住了顾重阳的去路:“我不嫌你脏,也不嫌你臭,你先去看看。” “可是我自己嫌自己脏啊。”顾重阳还想继续拒绝,就看到郝少阳目露期待地看着她。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就咽了下去,反正她已经很脏很臭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了。 最重要的是,经过刚才那一番插诨打科,顾重阳觉得他对自己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好吧。”她点点头道:“我就去看看,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73.保护她 “你跟我来!” 郝少阳大喜,一把抓过顾重阳的胳膊,飞快地跑了。 绿芜站在离他们一箭之地远的地方,从顾重阳板着脸郝少阳说尽好话,到破涕而笑,两个人冰释前嫌,她的心情也忽而紧张忽而放松。 看着他们二人手拉手跑了,绿芜想追也追不上,她的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心里也十分的担心。 她并不是担心郝少阳欺负自家小姐,她是担心自家小姐又犯倔,跟郝少阳吵架。 虽然跟郝少阳没说过几句话,可她却总觉得这位郝公子对自家小姐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反而处处迁就,甚至有些过分地讨好。 特别是刚才小姐哭的时候,郝公子那心痛的样子,令她这个做丫鬟的人看了都感动。 郝公子一点也不嫌弃小姐身上脏,抱她起来,跟她坐在一起,还给她擦脸上的眼泪跟灰尘。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说他视小姐如珍宝也毫不夸张。 她总觉得郝公子对小姐好得有点过分了。而小姐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不是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两人却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意思了。经过今天这件事情,希望他们两个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夫人去世了,小姐已经够可怜了。 绿芜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在这里等着他们不去打扰了。 郝少阳已经拉着顾重阳跑到了丛林里,这一片梧桐林很大,老庆阳侯活着的时候,梧桐林还有人打理,等他死了,这里就没有人管理了。 二月的天气,风吹到脸上还带着几许寒意,梧桐抽出嫩黄的芽,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娇嫩可爱。 高大的梧桐林里十分静谧,只有顾重阳与郝少阳的脚步声,还有被他们惊醒扑啦啦扇着翅膀飞开的鸟儿的声音。 “你要带我去哪儿?看什么?” “就在那里!”郝少阳松开顾重阳的手,指着前面道:“重阳表妹,你看。” “什么都没有啊。”顾重阳不明所以道:“就是一堆枯草啊。” “唉,你小心。”郝少阳一把拉住她,不让她朝前走:“那枯草里面,我做了一个陷阱。” 顾重阳不解道:“陷阱?你做陷阱做什么?” 郝少阳没有回答,而是跟顾重阳解释那陷阱的原理:“这是两个木头削成的钩子,互相勾在一起,只上下用力,左右不用力。下面的钩子定死在地上,上面的钩子栓在绳子中间,绳子一头栓在树上,另一头系成圈,做成圈套,放在地上。” 他说着,走到圈套旁边道:“你看,这跟树弹性很好,被压弯了。只要有人动了这圈套,钩子被意动,绳子那头树立马就会弹起,把人吊起来。不仅仅是人,还有动物,只要不是特别轻的东西,都能被抓住。”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重阳,等着顾重阳的点评。 顾重阳的反应却很平静:“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是啊。之前你为了不让我到你的院子里去,又是不让人开门,又是拿头油泼在地上,那些其实都没有什么大用处。若是遇到了真正的歹人,他们翻墙越户,摔倒了还会再爬起来继续行凶的。我这个陷阱屡试不爽,十分有效。” “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告诉你做这个陷阱的方法。你可以在海棠馆也做一个,这样就不担心别人闯进去了。” 他果然是一番好意。 顾重阳心里的芥蒂消除,轻声道:“可是你难道不担心我用这个方法对付你吗?” “担心啊。”郝少阳放低了声音,真诚道:“可相较于我自己,我更愿意重阳表妹能安安心心的,不用担心我闯进去。” 顾重阳心头一动,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她也知道,郝少阳之所以会这样讨好自己,不过是想让自己上他的美人图罢了。 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善意她都感觉到了。 当然,除了善意,还有他看她时那灼人的目光。 这种目光,她前世遇到过不少,可没想到,这一世自己还这么小,郝少阳就这样看她了。 登徒子! 她脸上一热,心里啐了一口,脸上却没有露出来,而是轻声道:“郝公子……” “叫我表哥!”郝少阳正色纠正道:“我不是什么郝公子,我是你表哥,你就应该叫我表哥。” 顾重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叫他表哥,她实在叫不出来。 郝少阳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为难,那就叫我的名字吧。” “嗯。”顾重阳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少阳。” 这一句少阳听在他的耳中就像喝了琼浆玉液一样,五脏六腑都是舒坦的:“表妹,乖。” 顾重阳不由抽了抽嘴角,真是,给点好颜色,他就开染坊啊。 可是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反而对着郝少阳微微一笑,轻声道:“少阳,这陷阱听你说倒是挺好的,但谁知道管不管用啊。” 郝少阳已经被顾重阳的笑容熏的像喝醉了一般,连连点头道:“当然管用了,表妹,你相信我,我可不敢在你面前撒谎。” “好。”顾重阳走到郝少阳面前,突然把郝少阳朝那陷阱里面一推,道:“那你就试验给我看。” 郝少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听得“嗖”的一声绳子弹起的声音,郝少阳已经被栓住脚脖子倒着吊了起来。 他不由大惊,喊了一声:“重阳表妹,你……” “我怎么样?”顾重阳奸计得逞,咯咯直笑:“你说呀!” 她说着,还用手指戳了戳郝少阳的脸。她觉得郝少阳一定会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转身就走,让郝少阳留在这个地方。 可没想到的时候,郝少阳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这陷阱可有用了。像我这样有功夫在身的人,都没能避开,寻常的人,就更避不开了。” 顾重阳却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倒着有一段时间了,他雪白的脸因为充血而红红的像个大虾,精致的五官却依旧漂亮的一塌糊涂。 “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郝少阳看着她,轻声道:“上一次,我说要让你后悔,不过是吓唬你罢了,自打我知道你并不是田氏女之后,我就根本没有生过你的气。” 就算以为你的田氏女,我对你也比对别人有耐心的多。 郝少阳突然伸出手在怀里摩挲着,过了好一会,他才从怀中把那只绣鞋掏出来递给顾重阳道:“还给你。这鞋真好看,是你做的吗?” 顾重阳愣了片刻,才把鞋子接过来:“不是,这是我母亲给我做的。” 提起母亲,顾重阳的心情有些低落:“这是她给我做的最后一双鞋,以后再也没有人给我做鞋了。我没有母亲了,再也没有人心疼我,保护我,在乎我了。” 母亲死了,父亲也因为母亲的原因而疏远她,甚至厌恶她。等他有了其他的孩子,他眼里心里再没有她立足之地。他讨厌她,厌恶她,觉得他是她的污点,恨不能她消失。 她会像前世一样,最后孤零零一个人到终老,或者连孤独终老都是奢望。 “不会的。”郝少阳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我虽然不会做鞋,不会做衣裳,但是我家里有很多下人,我会让她们帮你做,我请最厉害的绣娘,请宫里的绣娘,帮你做漂亮的绣鞋。” “重阳,我会保护你。” 她惧怕他,讨厌他,不想见到他。却没有想到,母亲死后,给她温暖,说要保护她的,却是眼前这个她以为是纨绔子弟避如蛇蝎的少年。 顾重阳心头一酸,却强制把涩意压下去,故作镇定道:“我放你下来。” “别……” 阻止的话,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顾重阳已经接开了树上的绳子,只听见“噗通”一声,他摔了下来。 74.抓内鬼 回到海棠院,顾重阳第一时间就唤人抬了热水她要洗澡换衣服。 等收拾好了,她就叫了青芷过来:“今天我这院子里有谁来过了?” 青芷道:“除了大夫人身边的白露,再没有其他人来过了啊。” 顾重阳看着她道:“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人来过你忘记了。” 她脸色不虞,声音也十分严肃。 青芷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绿芜,认真地想了片刻,然后笃定道:“的确没有别人来过了。”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拿手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的点着,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小姐,我想起来。”青芷突然道:“今天的春裳下来了,我去大夫人院子里把您的春裳领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顾重阳,面露忐忑道:“我就出去了这一次。小姐,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郝少阳八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了,他进了我的起居室,还拿走了我母亲给我做的鞋。” 青芷吓了一跳,焦急自责道:“那现在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就不出去了。小姐,您责罚我吧。” “鞋子已经拿回来了,这也不是你的错。”顾重阳道:“你走的时候,是哪个小丫鬟看的门?” 鞋子放在她床头的紫檀木盒子里,十分珍重。可郝少阳怎么会知道她十分宝贝这只鞋呢。 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 “是二等小丫鬟霜儿。”青芷怒气冲冲道:“这个作死的小蹄子,枉我这么信任她、倚重她,没想到她却如此上不得台面,做出这样对不住小姐的事情来。小姐,我现在就把她叫过来,狠狠地打一顿。” “不用了!”顾重阳淡淡地道:“既然不听话,撵出去就是了。” 青芷身子一顿,惶恐地看着顾重阳:“她……霜儿还小,不用就赶出去吧!一定是郝公子吓唬她,她才不得已做这样的事情的,这一次您好好教她,她会改的。” 顾重阳倏然抬头,眼光犀利地看着青芷:“霜儿跟你有亲,是不是?” 青芷脸色一白,却也不好否认:“是,小姐,可她是夫人选进来的,我并没有假公济私。我为她求情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 青芷的确没有假公济私,却对霜儿有诸多关照。可霜儿后来却投靠了葛碧莲,还诬陷青芷偷东西。葛碧莲要打青芷三十大板并撵她出去,那样一来,青芷不就必死无疑了。 毕竟是身边服侍的人,一起长大的情分,顾重阳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青芷去送死? 她出面求情,苦苦哀求,葛碧莲做出仁义的样子将青芷配给了葛碧莲陪嫁的管事。那管事吃喝嫖赌样样占全,还动不动就对青芷拳脚相加,青芷难产而亡的时候,他还在青楼寻欢作乐呢。 罪魁祸首虽然是葛碧莲,但霜儿却是不折不扣的帮凶。 母亲没死之前,顾重阳一直觉得前世的事情不会发生,她不能拿未发生的事情去惩罚人,那样对那些小丫鬟们也不公平。 可经过今天这件事情,她觉得她错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能被葛碧莲收买,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不惜踩着自己亲人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前世的种种,顾重阳只觉得青芷特别的傻。 “好了!”顾重阳不耐烦地打断了青芷:“她是你表妹,我就给她一个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去叫她来。” 青芷转身就走,顾重阳却道:“青芷回来,让丹心去。” 青芷看了一眼顾重阳,又看了一眼丹心,慢慢地低下了头,眼圈有些红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宠了,觉得顾重阳已经不信任她了。 霜儿并不知道顾重阳叫她来做什么,虽然猜到了一点,但是一则,青芷是她表姐会帮着她,二则当时又没有人看见,只要她咬死不承认,顾重阳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小姐,您找我来什么事?” 顾重阳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绿芜一眼。 绿芜忙道:“小姐的东西丢了,你知不知道是谁拿的?” 霜儿不仅没有后悔要招供的样子,反而反问道:“绿芜姐姐,我都没有进小姐的屋子,小姐的东西丢了,我如何能知道?” “你没有进小姐的屋子?”绿芜上前一步道:“今天早上,青芷去宜春院领春裳,难道不是你在家看屋子的?” 霜儿这才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青芷会把她说出来。 她看了青芷一眼,见青芷满脸复杂地看着她,她就道:“的确是的,当时青芷姐姐说要出去,让我看着门。我就在廊庑下坐着晒太阳,根本没有踏进屋子里半步。院子里的丫鬟都可以作证的。” 听了她无辜的话,青芷的嘴紧紧抿在了一起。 绿芜突然觉得青芷有些可怜,她继续道:“那你看门的时候,没有来人吗?” 霜儿嘟哝道:“有是有,可来来往往那么多丫鬟婆子,我都记不清了。” “休要狡辩!”绿芜也被霜儿这无赖的样子气到了,她呵斥道:“谁问你丫鬟婆子了,我问的是外人。明明有人看见临江侯世孙郝公子来了,还跟你说了好一会的话呢。” 霜儿吓了一跳,却强自辩解道:“郝公子是来了,他见小姐不在,就走了,我根本没有放他进去。” “那他怎么会拿了夫人给小姐做的鞋?”绿芜气结:“若不是你放他进去的,还能有谁?” “我没放,兴许是别人看门的时候他偷偷溜进去的吧。”霜儿犟嘴道:“家里这么多人,你们凭什么就怀疑我?还有丹心,还有其他人,你们怎么不盘问。” “够了!”青芷呵斥一声,走到霜儿面前,目光犀利地逼问她:“到底是不是你?” 霜儿眼神闪烁,嘴角微抿,然后道:“别人冤枉我就算了,怎么你也冤枉我,你可是我嫡嫡亲的表姐。”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叮当当”几声,丹心把一个小小的包裹丢到了顾重阳面前的桌子上。 霜儿见了,脸色大变,仓惶失色地看着青芷。 丹心瞥了她一眼道:“小姐,这是从霜儿床底下的盒子里搜出来的。” 霜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赖不掉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小姐……” 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青芷已经朝脸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把掌声格外刺耳。 “表姐!”霜儿又惊又怒,愤愤不平地瞪着青芷:“你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青芷又羞又怒,脸涨得通红,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就算我不对,自有小姐管教我!”霜儿气急败坏道:“你这样打我,不过是为了想在小姐面前大义灭亲,好得到更好的好处罢了。” “你……”青芷气极,心头也抽抽的疼,她知道,这个霜儿,她是保不住了。 她没在说话,只是无可奈何地后退一步。 霜儿见她这样,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心里觉得青芷果然心思龌蹉,又赶紧把脸转向顾重阳解释:“小姐,这些东西是郝公子硬塞给我的,我根本不想要。” “当时郝公子硬要朝屋里闯,我拼命地拦着,根本拦不住,还挨了郝公子的一顿打。小姐,您是知道郝公子的,他这个人不择手段,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要是不听……” 郝少阳的确不择手段,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顾重阳,没有真正伤害过海棠院的任何一个人。 之前顾重阳让人拦着郝少阳的时候,他也没有打人骂人,而是选择了翻墙头。 当然,郝少阳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若是别的有恶意的人收买了海棠院的人呢。 一想到自己身边服侍的人,随时会倒戈成为他人的帮手来对付自己,顾重阳只觉得心寒。 这个霜儿,不仅见钱眼开心术不正,而且满口谎言死不认错。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宽恕。 “绿芜,叫婆子蓝,撵出去吧。”顾重阳瞥了一眼站着没有动的青芷,平静无波道:“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用。” “小姐!”霜儿大惊,哭着道:“您不要听青芷胡说八道,我是冤枉的,您听我解释……” 75.百日祭 “堵上她的嘴!”顾重阳突然站起来,冷眉冷眼地望着霜儿:“打她十大板,然后再扔出去。” 她突然发火,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对她对视。 霜儿被带了下去。 顾重阳又厉色道:“以后,谁再敢心术不正,拿别人的钱出卖海棠院,霜儿就是她的例子。若是谁觉得自己脸面大,身子硬,不怕板子打到身上,大可以试试看!” 海棠院里一片静谧,只听得院子里板子落在肉上“噗”、“噗”的声音,以及霜儿吃痛的呜咽声。 母亲不在了,她再不能像前世那样懵懵懂懂,任由别人欺负她。这一世,必须活出个样子来。 她走进内室,坐在床边,准备把那只鞋放到紫檀木的匣子里,打开匣子,她却突然愣住了。 匣子里放着一套桃木梳篦,上面画的是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杭州四景,四把梳篦大小不一,有的可以梳头,有的可以篦头,最小的那个是一个可爱玲珑的簪子。 这分明跟顾重阳在沧州府泊头镇买的梳篦是同一个系列。只是这一套更加精致可爱,画工精美不说,用的也是上好的绿檀木。 她把那簪子拿在手里,心里觉得暖暖的。 ********** 二月十五日,三场春试结束,第二天,沈玉成带着沈让、沈证来看望顾重阳。 顾重阳心里很是高兴,几次想问舅舅母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到了嘴边又屡次咽下。 下午,送沈玉成出门的路上,顾重阳忍不住道:“舅舅,在你的心里,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沈玉成看着顾重阳,意味深长道:“你母亲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她温柔大方,行事有度,是沈家最优秀的姑娘。不管她是什么人,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在舅舅心里,她都是我最亲的妹妹。她也是你的母亲,是最疼爱你的人。” 送走了舅舅,顾重阳回到海棠院,握着那只些绣鞋发呆。 舅舅的确认为母亲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才强调不管怎么样,母亲都是她的母亲,都是最疼爱她的人。他是怕自己听了别人的话,厌恶母亲吧。 她怎么会厌恶母亲呢?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是怎么认为的,她都不会相信母亲会做出令亲族蒙羞的事情。 父亲是公侯家的少爷,还是进士出身,凭借自己的努力挣下了功名,是上进优秀的世家公子。 而外祖父家虽然有钱,却也不过是商户。母亲最怕别人说她是商户女,不知礼数,没有规矩,没有教养。因此她时时小心,处处留意,唯恐哪里做的不对,惹人耻笑。生怕丢了沈家的脸面,更怕给父亲丢脸。 前世今生,母亲都格外小心,不愿落人话柄。 就凭这这一点,她就相信,母亲是绝对不会做出碧云口中说的那种事情的。 再说了,母亲与父亲鹣鲽情深,看父亲的眼神里包含着温柔的情谊与绵绵不绝的仰望敬佩,她爱慕父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背叛父亲。 她不信,一千一万个不信,母亲绝不会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若不是如此,母亲又怎么会投缳自尽,家里面为什么会把母亲的死压下来,父亲又为什么会如此沉默? 手中那只绣鞋被她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绿芜、青芷与丹心担忧地看着她,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突然,顾重阳站了起来。她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情的关键。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他们都相信母亲做了不好的事情,可证据呢?对方又是谁呢! 一定是有人诬陷母亲! 包括舅舅、父亲之所以会相信别人的诬陷,恐怕是看到了所谓的证据,甚至是看到了所谓的“奸夫”。否则,红口白牙口说无凭,他们怎么会由着别人把屎盆子朝母亲头上扣? 一定是这样的。 她不能抱着母亲一定不会做错事的想法去解决问题,而是要顺着对方的思绪走。 那个人是谁?只要找到了那个人,就能证明母亲的清白。 …… 三月十六,是四夫人的百日祭,顾重阳跟四老爷顾占茗、舅老爷沈玉成,两位表少爷沈让、沈证一起去了广济寺,他们请了七七四十九个高僧给四夫人做法事。 跪在蒲团上,听着和尚们念着《往生咒》,顾重阳在心里对四夫人说:“母亲,您放心的去吧,我一定会把凶手揪出来,还您清白。” 由于超度法事要做到深夜,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回去,就住在了广济寺。 第二天一大早,四老爷顾占茗与沈玉成就离开广济寺各自办事去了。 而沈让则奉了父命要与沈证一起陪着顾重阳散散心。 姑姑去世之后,这个小表妹就一个人孤零零的,未免太可怜了。 “表妹,你想去哪里玩?”沈让兴致勃勃道:“今天我们两个陪着你一整天,做你的护花使者,你想去哪里都行。” 顾重阳兴致缺缺地摇摇头:“我哪也不想去。” “别啊。”沈让忙道:“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一带有多热闹啊,外面卖什么的都有,还有做杂耍的,变戏法的,说书的,耍猴的,南来北往卖货的。还有西洋人、胡人、波斯人、大食人开的商铺。” “你恐怕还没有见过波斯人吧,他们跟我们长得可一点也不一样,他们鼻子高高的,眼珠子的颜色也跟我们不一样。唉呀,总之你见到就知道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沈让怂恿道:“表妹,你就出去看看吧,走过路过可不能错过,保证你看了不后悔。” “让表哥,你说得这么活灵活现的,难道你都亲眼看过吗?” 沈让一顿,“嗐”了一声道:“我没有见过啊,我从南京来到京城,就一直在家里待着看书做文章,哪里也没有去。好不容易放榜了,父亲也不许我们出去。再过十来天,又要放榜了,到那个时候,我榜上无名,父亲生气,更不会让我出来玩了。” “我来的时候,可是跟大哥大嫂、大姐小妹,还有小侄女恬恬都夸下了海口,说会到京城见识一番,回去跟他们讲说京都的好玩之处,还给她们带广济寺胡同最好玩的东西。” 他说着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大哥的千里镜,大嫂的西洋镜,大姐与小妹要的时新的绢花,还要给恬恬带一个玩偶与糖人,给母亲买簪子与波斯国的毛毯,若是去不成,我什么都买不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江南父老了啊?” 顾重阳听了,就哂然一笑,果然,是他自己想出去玩。 沈让拉了凳子在顾重阳面前坐下,好奇地问道:“波斯国卖的飞毯真的可以飞吗?西洋人卖的自鸣钟里面有个小人一直在里面走吗?广济寺胡同里真的什么都有吗?千里镜应该能买到吧?就算千里镜看不了千里,至少也应该看百里吧,否则怎么能叫千里镜呢?” 沈让说得眉飞色舞,顾重阳没有太大的反应,可绿芜她们几个却显然心动了。 “既然让表哥想看,那我这个做东道的就舍命陪君子,陪表哥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想买几只鸽子养着玩。” 沈让闻言,大喜过望:“好表妹,你真是个好人。我代表大哥大嫂,大姐小妹还有恬恬感谢你。” 绿芜青芷也显得十分高兴,丹心虽然稳重,但是脸上也笑眯眯的。 既然大家都高兴,顾重阳也觉得心里很高兴。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了门。 走走停停逛了一会,采买了几大包东西,女孩子们脚力不够,就觉得累了。 他们找了茶楼,在二楼包了一个雅间。 沈让、沈证自告奋勇地要去帮顾重阳找卖鸟雀的铺子,说等找到了,再来接顾重阳去。 顾重阳则一边休息一边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形形□□的铺子、络绎不绝的人流。 绿芜突然指着楼下的道:“小姐,您看,那不是郝公子吗?” 76.吃干醋 顾重阳顺着绿芜指的方向去看,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如织,并没有郝少阳的身影。 “咦,难道是我看错了。”绿芜讶异道:“刚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青芷就笑:“说不定是你眼花了呢。” 绿芜想了想道:“也有可能。” 话刚落音,就听见敲门的声音,打开门,沈让在门口道:“表妹,我们找到卖鸟雀的店了。你快跟我们一起去。” 沈让叫随从进来把东西拿到马车,亲自护着顾重阳下了茶楼:“表妹,我们买的东西太多了,我回去叫了马车来,又租了一顶轿子,你坐在轿子里,这样就不会累了。” “多谢表哥了。” 没想到上一世荒唐到让舅舅舅母无奈的让表哥竟然还会有如此细腻的一面,前世他为了一个外室跟表嫂斗气,闹得鸡犬不宁。后来,让表嫂终于给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只可惜,沈家没多久就被满门抄斩。 上一世,舅舅表哥们给了她太多的关爱,这一世,她提前知道了事情的发展,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悲剧重演。 顾重阳上了轿子,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没多久,轿子就平平稳稳地停了下来。 “表妹,到了。”沈让要扶顾重阳下来,顾重阳却把手搭在了绿芜的手上:“表哥,我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 这个表妹,小小的人却故作大人的样子,真是逗。 偏偏她每次都是把他给降住,真是见了鬼了,他居然会怕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沈让摇了摇头,跟在顾重阳后面走进了鸟雀店。 店里面挂满了笼子,各式各样的鸟雀在笼子里高歌,叽叽喳喳鸣鸣啾啾十分热闹。 店家十分殷切,像顾重阳介绍了好几种名贵的鸟雀。 顾重阳却兴趣缺缺,只是对门口放着的大笼子里的十几只鸽子感兴趣。 鸽子可不是什么名贵的鸟,也卖不上什么加钱。 掌柜的有些失望,却也只得耐心陪着顾重阳挑选鸽子。 顾重阳心里回忆着师父教她的挑选鸽子的要点,认真仔细地看鸽子的眼睛,最终她挑选了一只黄眼、瞳孔圆整的灰鸽,与一只黄眼,瞳孔椭圆的白雨点鸽。 这两只鸽子眼神明亮,身体匀称,站立有力,条件非常好。 沈让付了钱,问道:“表妹,这两只鸽子你是打算炖汤吗?” “当然不是,我是想养着它们。” 话刚落音,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重阳表妹。” 顾重阳回头,就看见郝少阳大步走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买两只鸟儿养着玩。”顾重阳见郝少阳忌惮地看着沈让,就介绍道:“这是我舅舅家的二表哥。” 然后又把沈证介绍给郝少阳。 沈让与沈证都极少跟世家公子打交道,只不过见郝少阳跟顾重阳说话熟稔,就下意识地觉得郝少阳定然是个平易近人之人。 他二人对视一眼,冲郝少阳拱手道:“原来是临江侯世孙,幸会幸会。” 郝少阳并不说话,只十分倨傲地点点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顾重阳说话:“这两只鸽子并不怎么好看,你怎么不挑几只好看的鸟来养呢?你多挑几只吧,看中了哪个只管拿走,算我送你的。” 沈让与沈证都没有想到郝少阳居然如此无礼,沈证还好,沈让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知道自己是商户出身,高攀不上这些世家公子,可也没想到居然被人如此打脸。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心里自然异常不舒服。 “表妹。”沈让十分自然地从顾重阳手中接过那对鸽子:“我们出来已经有好大一会了,你若是不累,咱们再去别处逛逛。若是累了,咱们就早点回去吧。” 顾重阳摇摇头道:“我不累,不过也不想继续逛了。” 末了,她又问:“表哥,你还想逛逛吗?” “想!” “不想!” 没想到沈让与郝少阳同时开了口。 郝少阳的眼睛一直盯着沈让提着笼子的那只手,只觉得沈让这是故意在挑衅。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顾重阳口中的“表哥”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沈让。 当他听到沈让说不想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的脸也涨红了,心里十分不悦,狠狠地瞪了沈让一眼。 沈让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心里却对这个倨傲无礼的公子哥儿一点好感都没有。 人家看不上他,他也犯不着自取其辱,他看也没看郝少阳一眼,而是对顾重阳说道:“表妹,上轿吧,我们回去。” 顾重阳想要上轿,郝少阳却抿着嘴看着她,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 顾重阳知道,自己若不是不解决了眼前的这个情况,郝少阳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咳!” 她轻咳一声,低声道:“昨天是我母亲的百日祭,我是给母亲做超度法事来的,已经出来一天也,我也该回去了。少阳表哥,你若是没有事,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这一声少阳表哥,听在郝少阳耳中,甜在了他的心里,可他却极力忍着自己想要翘起的嘴角,故作严肃道:“我今天出来,是有正事要办,哪能这么快就回去。” “快上轿吧。”郝少阳的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温柔地说:“我不陪你了,你路上小心。” 见他不在生气,顾重阳就松了口气。 她轻轻点头,上轿而去。 看着顾重阳上了轿子,郝少阳脸上的笑容越发越大,越放越大,甚至欢快地吹了一个口哨。 他的随从张三与李四二人只摇头长叹,除了拳脚师父赵好义的女儿梦兰姑娘之外,公子爷还从未对哪个女孩子这么紧张过,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郝少阳却一转身,大步跨到鸟雀店里,财大气粗道:“掌柜的,把你们店里模样最好看,叫声最好听,品种最名贵的鸟全都拿出来给小爷看。” 张三与李四对视一眼,知道这回他们要拎着很多鸟去庆阳侯府了。 当顾重阳看到这么多鸟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郝邵阳,你这鸟未免也太多了吧。” “你要叫我表哥!”郝少阳板着脸纠正道。 顾重阳无可奈何地摊摊手,依着他道:“好吧,少阳表哥,你怎么买了这么多鸟啊?” “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郝少阳笑道:“我买了这么多鸟儿来,并不是要你全都收下,你只挑几只你喜欢的就好了。” “你看这只画眉怎么样?”郝少阳拎起一个笼子走到顾重阳面前逗弄了一会,画眉就张开翅膀扑棱棱地在笼子里打转,并且发出洪亮而又婉转的鸣叫声。 “你听,这声音多好听啊。这只鸟可聪明了,它能模仿七八种不同鸟雀的叫声,还会学狗叫吓唬猫,好玩极了。” 见顾重阳只是微笑不说话,他又赶紧拿起一个装着虎皮鹦鹉的笼子:“你看它,羽毛多漂亮,它还会说话背诗呢。” 顾重阳:“……” 在郝少阳的极力推荐下,顾重阳留下了一对画眉、一对虎皮鹦鹉。 好说歹说一番,顾重阳终于收下他的鸟了,郝少阳十分高兴,他大手一挥:“把其他的鸟都放了吧。” 一声令下,张三与李四,纷纷打开鸟笼子,呼啦啦鸟雀纷纷朝四面八方飞去,叫声十分的欢快。 也有赖在笼子里不愿意走的,郝少阳就让张三李四把鸟给那掌柜的送回去。 郝少阳亲自把顾重阳选中的两对鸟挂到廊庑下,饶有兴致地吹口哨撩拨着那几只鸟。 看着他在庑廊下逗弄鸟儿的样子,顾重阳不由摇了摇头,真是不知道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 有些品种名贵的鸟,一只鸟的价钱就够穷苦人家吃一年了。那些鸟被人豢养久了,早就失去了觅食的能力,放出去,大部分都要被饿死。 可郝少阳却没有感受到顾重阳的目光,他一边给鸟儿喂食,一边悄声道:“你们可真是幸运儿,被重阳表妹选上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讨重阳表妹的欢心,不要辜负了我买你们回来的一片好意。” 脚下发出“咕咕”的叫声,他目光犀利地看了一眼笼子中的鸽子,心里冷笑,笨鸟肥鸟,等着失宠吧。 77.打草惊蛇 可郝少阳想象的鸽子失宠的现象并没有出现,顾重阳不仅对那两只鸽子青睐有加,甚至连喂食换水都事必躬亲,绝不假他人之手。当然,这是后话了。 出了百日热孝,顾重阳就开始低调隐秘地查四夫人去世那天的事情。 那一天,庆阳侯府的大部分主子都去了潭拓寺,可二夫人费氏没去。母亲去世的消息正是大夫人身边金嬷嬷与二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一同去报的信。 出事那天,除了母亲,就只有二夫人费氏一个主子。她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二夫人可能不会把实情告诉她,可二夫人身边还有那么多服侍的人呢。这些人,就是突破口。 她手上可用的人不多,绿芜与青芷,是她身边惯用的人,不好出面。这个时候丹心还有丹心的干娘洪婆子就派上了用场。 天气渐渐变得暖和,洪婆子自告奋勇地把去各房送花的任务揽在自己身上,她开始慢慢地跟二房的仆妇接触,悄悄地打听消息。 她装作好打听东家长西家短长舌妇的样子,零零星星地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也不过就是四夫人是上吊死的,四夫人跟人有首尾之类的枝梢末节。 这些消息对于顾重阳而言没有什么帮助,她不由十分的气馁。 “小姐,您别着急,那些人跟洪婆子不熟,一开始不愿意跟她说也很正常。”绿芜劝道:“说不定今天就有进展呢。” 顾重阳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她心里却默默念着,母亲,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揪出凶手。 帘子一动,青芷快步走了进来:“小姐,丹心回来了。” 随着她话落音,丹心已经进来了,她低声道:“小姐,我干娘说,花房的管事娘子跟二夫人灶上的管事娘子费娘子是干姊妹,费娘子是二夫人贴身侍婢孙嬷嬷的儿媳妇。我干娘通过花房的管事娘子跟费娘子牵上了线,费娘子说自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愿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干娘,但是有两个要求。” 顾重阳听着,不由心头一跳。她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勉强压住内心的情绪,不骄不躁问:“她有什么要求?” “第一,她说出来的事情,坚决要保密,以后事情泄露出去,她也不会承认。” 丹心说着抬起头来,一边打量顾重阳的神色一边道:“第二,她说要五百两银子作为辛苦费。” “五百两!”青芷不由低声惊呼:“她怎么不去抢?” “费娘子的心也太黑了。”绿芜道:“她一个月的例钱也不过才二两多吧,这五百两都够她干二十年了。” 听着她们这样说,丹心就有些担心,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顾重阳。 顾重阳神色不变,只拿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点着,显然是在思考。 “小姐,这费娘子真是贪得无厌。”绿芜劝道道:“要不咱们还是找别人吧,五百两也太多了。”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问丹心:“你怎么看?” “小姐,五百两的确不少,可对您而言,却不算多。”丹心见顾重阳看着她,隐隐觉得小姐应该是赞同她的,她受到鼓舞,胆子比刚才又打了很多:“而且,夫人的事情,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从老太太到底下的人,一律对此事守口如瓶,我们打探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进展,连碧云跟钟婆都不知道,可见这事情的确非常隐秘。” “知道内情的人不多,知道的人愿意冒风险告诉咱们的,就更是少之又少。费娘子是孙嬷嬷的儿媳妇,她若是不知道内情,是万万不敢狮子大开口的。只要她提供的消息有价值,五百两虽然多,但是花着也值。” “别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一定会觉得小姐您出手阔绰,说不定也会来通风报信。” 丹心总结道:“我觉得这五百两银子不妨给她。” 顾重阳听着听着脸上就露出赞赏的神色来,五百两银子的确不少,可对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弄清楚事实真相,别说是区区五百两,就是五千、五万,她也在所不惜。 “好,这件事情……” 顾重阳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就传来小丫鬟通禀的声音:“小姐,四老爷来了。” 父亲怎么会来? 顾重阳心里不由一阵惊疑。 四夫人在世的时候,顾重阳经常腻在荣冬院,因此,父女两个都是在荣冬院见面。 四夫人去世之后,四老爷就搬到了外院的书房。顾重阳主动去书房找过四老爷几次,四老爷也让小厮找顾重阳去书房说过话。 像今天这样来到海棠院,还是头一回。 顾重阳赶紧站起来,朝外迎去,四老爷已经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来。 “父亲,您怎么来了?顾重阳一边行礼一边问道:“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丫鬟们也跟着顾重阳一起行礼。 可四老爷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拿眼睛在屋里扫了一遍,然后道:“其他人都出去,我有话跟四小姐说。” 声音凝重,脸色端肃。 绿芜等人看了一眼顾重阳,顾重阳微微点头,她就领着众人鱼贯而出。 四老爷见绿芜一派唯顾重阳马首是瞻的样子,脸色又沉了几分:“重阳,你最近在忙什么?” 顾重阳不知道父亲这是何意,就道:“我尚在孝中,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平日里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 “父亲这里从哪里来?今天公务不忙吗?”顾重阳一边沏茶一边道:“父亲快请坐,尝一尝女儿沏的茶喝不喝味口。” 四老爷负手而立,望着顾重阳的眼神十分痛心:“重阳,你母亲入土为安,为什么你要让我如此不省心呢?” 顾重阳沏茶的手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四老爷痛声指责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又想知道什么?你母亲是心疾突发而死,这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你还在纠结什么?难道,你想让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父亲!”原本沉默不语的顾重阳突然道:“难道我母亲在九泉之下真的安宁了吗?” 四老爷没想到顾重阳会这样反问,他垂下眼皮,长长一声叹息:“你母亲已经长眠底下,事情原本已经结束了。可你频频让人打探消息,这是在让人揭我们四房的伤疤,丢我们四房的脸。你母亲就是活着,也绝对不会赞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 顾重阳听着,就感觉像掉进了井水里,连心都凉了。 死的那个人是她的母亲,她有权利知道真相。可父亲却言语不详,不愿意她提起,不愿意别人想起母亲。 难道在父亲心里,母亲是个羞于启齿的丑事吗?母亲是不能揭的伤疤吗? “父亲,您真的相信吗?”顾重阳目光灼灼地看着四老爷:“你会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怀疑母亲吗?” “胡说八道!”四老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厉声呵斥道:“什么流言蜚语,怎么会有流言蜚语?相信流言蜚语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听信别人的话,反而来质问我,简直不可理喻。” 顾重阳后退几步,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顿感万念俱灰:“您相信了,您相信了,您果然还是相信了!” 怎么会这样呢?父亲与母亲明明鹣鲽情深,举案齐眉,其他人都可以怀疑母亲,不相信母亲,可父亲也不该不相信母亲啊。 夫妻十几载,最后母亲竟然成为他的耻辱。 虽然明知道父亲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可是此刻,顾重阳还是觉得心寒,还是替母亲觉得不公。 顾重阳控诉地瞪着四老爷:“虽然你嘴上不承认,但是你心里是认定了的。所以你才会急着辩解,所以你才不想让我继续追查下去。你觉得我查下去,会让知情的人想起这件事情,您觉得这是耻辱,是丑闻。” “可事情不该是如此!父亲啊,你与母亲夫妻十几载,您应该相信她的为人。而我,追查真相并不是因为不相信母亲,恰恰相反,我坚信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坚信母亲是含冤而死,坚信只有找出凶手母亲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 “胡闹!”四老爷额上青筋直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78.奸/夫 巴掌很重,落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震得桌上的茶盅都跟着晃了晃。 四老爷怒不可遏道:“你母亲一事,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凶手,这一切都是你臆想出来的。” 若顾重阳真是个十岁的女童,恐怕会被四老爷这一巴掌的怒火给吓怕了,可她骨子里是个成年人,还是个经历过母丧、舅舅满门被斩、被人逼的喝下毒酒……这一系列生生死死之人。 上一世的悲剧告诉她,逆来顺受不会有好结果,麻烦躲也躲不开,只有迎难而上,才能解决问题。 她不仅不怕,反而激起了斗志:“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不让我查?你在怕什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四老爷突然放低了声音道:“我是担心你,担心你沉溺在你母亲的事情里不能自拔。你母亲已经死了,咱们更应该好好的活着,这才是你母亲最想看到的事情。重阳,你从来都是听话的好孩子,这一次,你就听父亲的,别胡闹了,好不好?” 不好! 母亲尸骨未寒,凶手还逍遥法外,而且凶手就在庆阳侯府,她怎么能装作无动于衷? 可看着父亲担忧的脸庞,她突然垂下头道:“好,我听父亲的。” 四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囡囡最乖了。” 四老爷如释重负地走了,顾重阳的嘴紧紧的抿成的一条线。 父亲这是相信母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了。在父亲的眼中,母亲就是不洁之人,母亲是伤疤,是背叛,更是耻辱。 所以,等继母进门之后,等有了新欢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母亲抛到脑后,再也不想提起。甚至连她,这个身上流着母亲血液的人,也被他视为污点。 母亲那么爱父亲,她若是知道父亲怀疑她,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她该是多么伤心啊。 她一定要查清楚事实的真相。就算不为了她自己,哪怕是为了父亲心中的印象,她也一定要还母亲一个清白。 母亲,您放心吧,不管前途有多坎坷,我也一定不会放弃,我一定会为您洗涮冤屈,报仇雪恨。 顾重阳定了定心神,然后对丹心道:“刚才说的事情,我同意了。只是你一定要做的隐蔽,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父亲已经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了,一定是二房的人跟父亲说了什么。既然父亲发觉了,说明那幕后黑手也发觉了。 她必须小心翼翼,绝不能打草惊蛇。 “小姐,您放心吧。我干娘是通过花房的管事娘子跟费娘子接上头的,她自己并没有直接出面。而且费娘子也很怕这件事情被孙嬷嬷与其他人知道,她也小心的很,并不敢与我干娘直接见面。” “如果我们答应她的要求,她明天就跟花房的管事娘子一起去丰台采买时新的花。” 丹心道:“到时候,花房的管事娘子会带几个仆妇去,我干娘是其中之一,别人断断不会怀疑的。小姐,您就放心吧。我干娘无儿无女,她认我做干女儿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就算事情做不成功,别人也绝对不会怀疑。” 顾重阳心头大定,忍不住说了一声“好”,然后道:“绿芜,拿五百两银票来。” 绿芜知道,自家小姐已经下了决心,是扭转不来的了。更何况这件事情还涉及到夫人,小姐更是不会允许他人置喙。 她没有说话,而是听从吩咐把银票递给顾重阳。 顾重阳又对着丹心叮嘱道:“你现在就去花房挑两盆花过来,并趁此机会找到你干娘,把银票给她。丹心,此事万万不能出岔子。” “小姐,你放心吧。”丹心接过银票,点点头去了。 第二天上午,花房的管事娘子果然跟费娘子一起去了丰台花市。她们回来的时候,买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花卉。家里的仆妇一盆接一盆的朝府里搬,直搬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花全部搬下来。 洪婆子跟花房的几个婆子一起陆陆续续朝各房送花。 傍晚,洪婆子用小车推着三盆花进了海棠院。 “丹心姑娘在不在?”洪婆子脸上挂着笑:“这是丹心姑娘指名要的四季海棠与山茶,婆子我精挑细选了好久,才挑出来的。” 小丫鬟听了,就冲着屋里喊:“丹心姐姐,花房的婆子送花来了。” 丹心忙走出来,对洪婆子道:“怎么就一盆山茶花?我不是说了四季海棠与山茶花每样各要两盆的吗?” 洪婆子皱着眉头道:“哎呦,我的姑娘。我是记下了,也挑了两盆,可没想到二小姐突然也想要,就被她挑去了。” “那怎么行?”丹心一听,立马怒气腾腾道:“你这婆子是怎么搞的?花要一对对的摆才好看,只送来一盆像什么样子?我们小姐要的花,你怎么能给二小姐搬去?我不管,你去给我要回来。” “我的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洪婆子愁眉苦脸道:“我怎么敢去跟二小姐要东西?” “外面吵什么?”绿芜突然掀了帘子:“丹心,你做什么呢,叽叽喳喳的,吵的人不得安宁,小姐都没法静下心来练字了。” “不管我的事。”丹心急道:“这婆子把我们小姐要的山茶花给了二小姐了,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办的事,都被这婆子给搅合了。” 洪婆子一拍大腿,叫屈道:“绿芜姑娘,这可不能怪婆子我啊,是二小姐硬搬了去,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阻拦啊。”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绿芜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道:“小姐叫你们两个进来,有什么委屈你们在小姐面前好好辩一辩吧!” 丹心不高兴地瞪了那婆子一眼,蹬蹬蹬几步上了台阶。洪婆子也赶紧跟上去。 绣着喜鹊登枝的夹棉竹帘掀起又落下,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小姐,我干娘来了。” 刚才的一番动静,顾重阳已经听到了,她站起来,走到厅堂,就看到洪婆子穿着靛蓝的粗布衣裳,低眉敛目地站在那里。 见顾重阳来了,她赶紧上前给顾重阳行礼:“见过小姐。” “不用多礼了。”顾重阳冲绿芜使了一个眼色,她领着别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丹心在屋子里服侍。 站在庑廊下,青芷眼神晦涩地看了一眼那帘子,声音凝涩的好像冬天的冻河里的水:“绿芜姐姐,咱们两个才是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的情分呢,凭什么丹心一个后来的爬到了咱们的头上去?这也太不公平了!” 绿芜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咱们是做奴才的,哪有什么公平可言。要追求公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小姐喜欢谁,就用谁,这是小姐的自由,咱们哪里有干涉的权利。你别胡思乱想了,小姐从不打骂你我,就算有了丹心,对我们也不曾苛待,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主子了。” “你这样倒也没错,可丹心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青芷愤愤不平道:“就拿给费娘子五百两银票来说吧,我们都不同意,那是为了小姐好。可是她呢,为了讨好小姐,居然怂恿着小姐花这冤枉钱,偏偏小姐还相信了她,听了她的话,真是太气人了。” “说的五百两是给了费娘子,可咱们又不能找费娘子对质,谁知道是不是她们娘两个入了自己的腰包!”青芷气得直喘气。 “我看丹心不是那种人。”绿芜想了想道:“我们小姐也不是那种任谁都能哄骗的了的。青芷妹妹,我们两个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论起来,你在我心里自然更亲近,可丹心如今跟咱们一样,都是服侍小姐的,你不要与她闹矛盾,让小姐为难。” “不是我要与她闹矛盾,而是她欺人太甚,处处掐尖……” 一语未毕,只听得“叮当当”屋子里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是伍大成,费娘子亲口说,那个……” 看着顾重阳脸色大变,手中的茶盅掉在地上,洪婆子生生地把“奸夫”二字咽了下去。 79.谋划 “那个人是伍大成。二夫人得到消息,带着人闯了进去,把伍大成堵在了屋子里。夫人羞愤交加,当场就要撞墙,被伍嬷嬷死死抱住。二夫人吓得浑身乱战,因怕四夫人难堪,并没有在荣冬院继续停留。她让人捆了伍大成去柴房,然后又派人去找四老爷回来。” “二夫人本来就身子不爽利,她惊出了一身汗,打了几个冷颤,越发觉得身子支撑不住,就回到二房等消息。原打算等四老爷回来之后再做计较,可万万没想到,四老爷没有回来,四夫人却投缳了,伍嬷嬷因为伍大成的干系,也吓得上了吊。” 洪婆子觑着顾重阳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费娘子说的,大致就是这些了。再多了,她说就不清楚了。” 说完,洪婆子就站在一旁等候顾重阳的指示。 可顾重阳却怔怔地坐着,不言不语,连动也不动。 丹心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像冬天的北风呼呼刮过,吹得她凉飕飕的。 夫人真的是跟伍大成有苟且了吗? 这个事实对小姐而言也太残酷了。 她担忧地望着顾重阳,见顾重阳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一双粉嫩柔白的小手死死攥成拳头,手心里流出了一片殷红的血,洇红了她腿上的衣裙。 丹心大急,赶紧去掰顾重阳的手:“小姐,快松开。” 顾重阳的手冷得入骨,手掌心的肉被指甲刺破了一大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丹心赶紧拿棉布给顾重阳清理伤口,又把她的手包扎起来。 洪婆子看着心里也是不忍,毕竟只是十岁的小孩子,经历了这种事情,能不吵不闹沉着冷静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她并不急着催促,只垂首站在一旁,十分有耐心。 “洪婆,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好半晌,顾重阳才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可却能让人听出来,她是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情绪。 “丹心,给洪婆打赏。” 洪婆子心里很是怜悯顾重阳,觉得她这样一个小女娃娃要承担这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这个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她忙道:“四小姐何必如此见外,给小姐办事是应该的。” “不、不能让你白白跑腿,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顾重阳打断她道:“丹心,把红包给她。送你干娘出去。” 她站了起来,慢慢朝内室走去,身上好像笼罩了一层浓浓的倦意。 她扑到在内室的床上,用力捶打着身下的寝被。 伍大成,竟然是伍大成。 这些人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伍大成是伍嬷嬷捡来的养子,伍嬷嬷的儿子在六七岁的时候掉河里淹死了,伍嬷嬷觉得伍大成跟他儿子长得像,年纪也差不多,就收养了伍大成。 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而母亲,也视伍大成为乳兄,对他十分倚重,自然跟其他外男不同,母亲的确跟伍大成走得挺近的。 说伍大成跟母亲有苟且之事,这一招的确很高明。 时间合适,又有机会,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理由上也说得过,伍嬷嬷还可以作为通风报信的中间人,简直是天衣无缝。 若她没有重生,若她真的只有十岁,恐怕也会相信了吧。 可她偏偏不是。 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一名医术不错的大夫,有一手好脉息。 伍大成是天残!他根本不能行人事。所以,他怎么可能跟母亲有苟且呢! 前一世她离开顾家,搬到舅舅家里住之后,特意寻找过母亲之前用过的老人,可大部分人都不在了,可她却找到了伍大成。 伍大成那时候已经四十多岁,却一直没有成家。她留了伍大成在身边,并数次要帮伍大成物色姑娘,让他成家,他却屡屡拒绝。 等她成亲的时候,伍大成作为陪房,跟着她一起去了延恩侯贺家。等伪帝势败,舅舅一家被判流放,伍大成就跟着她一起避到了良乡田庄。 到田庄没多久,她就开始跟着师父学习医术。为了锻炼号脉的功夫,师父要求她每天必须给至少一百个人号脉。可哪里有那么多人呢?田庄里服侍的下人也不过才十来个。 因此她每天把前后庄子上的人都召集过来,挨个给人家号脉,每号一个人就给人家一枚铜钱。就这样一连号了一年,师父说,她的脉息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 而伍大成作为一种特殊的脉象被师父罗列出来,还重点告诉她,这种男生女脉,如何分辨是后天还是先天残疾。 伍大成就是天残!所以,他的父母才会将他丢弃。 那起子人,自以为安排了伍大成天衣无缝,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点。 母亲,你果然是被人陷害的,你果然是清白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我就知道。 事情进展到这里,突然间豁然开朗,顾重阳觉得她此刻充满了干劲,离抓到凶手又近了一步。 顾重阳本来以为,接下来会非常顺利。可没想到的事,所有的线索,在这个时候都断了。 而她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三月底,春闱放榜,沈让、沈证榜上无名,沈玉成对儿子与族侄儿非常失望。他带了两个人进京赶考,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双双高中,再不济也要有一个金榜题名,可没想到两个人都名落孙山。 商户之名,牢牢套在沈家头上。他们急需要有人在科举上出人头地,让沈家步入上层名流。 可没想到居然如此不顺利。这样一来,就要再等三年了。 四月中,御用绣庄选拔开始,一直持续了十几天才落幕。沈家再次失利,没被选上,令沈玉成急的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他虽然送了很多礼,各处打点,但无奈朝中没有过硬的后台,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被选上。 过了端午,天气已经很热了,沈玉成决定带着沈让、沈证,离京回南。 顾重阳与四老爷起了一大早,他们要去沈家给沈玉成送行。 看着顾重阳在马车外面放着三个鸟笼子,四老爷不由皱眉问道:“我们去给你舅舅表哥们送行,又不是去玩,你带这么多鸟雀做什么?” “是我送给三位表姐还有外甥女恬恬的礼物。”顾重阳笑道:“不仅仅是这六只鸟,还有这一大包东西都是要托舅舅带回去的。” 四老爷这才舒展眉头笑道:“你这样做很对,不枉你舅舅疼爱了你一场。” 父女二人分别上了马车,画眉与虎皮鹦鹉放在马车里面,那对鸽子放在赶车小厮座位的旁边,一路上伴随这阵阵清脆的鸟鸣,他们到达宣北坊沈家的宅邸。 沈玉成一行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略一寒暄就准备上路。 顾氏父女送了沈家人到达驿站,吃了一顿送行饭,方到达码头。 站在渡口,殷殷话别,四老爷就道:“重阳,今天一别,下次再见不知道在何年何月,你难道没有话对你二舅舅说吗?” “有!”顾重阳道:“但是你们都不能听。” 说着,她拉着沈玉成到一边,低声道:“舅舅,我让您给我安排的人,安排了吗?” “安排好了。” 沈玉成本来还担心妹妹不在了,外甥女会受欺负会跟沈家人疏远。可没想到外甥女居然主动跟自己要人不说,居然还背着顾家人,还说,这是她的底牌,是她的依仗。 沈玉成又是欣慰又是觉得暖心,自然早早地安排好了人。 “我给你留了五个人,身上都有些功夫,紧要关头可以护你安全。不过,我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那些人。”沈玉成低声道:“为首的那个人叫桑武,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安排他,他会帮你办妥当的。” “既然你说了是你的底牌,我今天就没有把人带过来,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跟你联系的。” 顾重阳本来只要一个人,想到有五个人,登时觉得大喜过望:“舅舅,谢谢您。” 沈玉成看着外甥女跟妹子沈琼枝七八分相似的脸孔,眼睛有些泛酸,他摸了摸顾重阳的头,道:“我是你舅舅,跟我客气什么。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事事小心。” “我知道了,舅舅,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沈玉成很想接顾重阳去南京,可自己妹子做了那种事情,还人赃俱在,他们沈家理亏,他实在是长不了这个口。 顾重阳是侯府千金,而沈家却是低贱的商户。 沈玉成黯然想到,唉,要是这次让哥儿、证哥儿兄弟两个能高中,或者这次能被选上御用绣庄,他也不至于这么没底气。 沈玉成长叹一声道:“回去吧,江边风大,有事情别忘了给舅舅写信。逢年过节,别忘了给你母亲上香。她在天上,想着你呢。” 顾重阳重重地点头,眼神格外认真:“舅舅,您放心,我会经常给您写信,不会忘了您,更不会忘记母亲。” 80.谎言 送走了舅舅,顾重阳开始继续追查真相,可事情却一无进展。 她只好把之前得到的线索悉数写在纸上,细细思量其中的关系。 伍大成、二夫人、孙嬷嬷、母亲…… 她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五月晴朗的上午,阳光格外明媚可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花香的味道。 顾重阳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那些人的名字,越发显得周围静谧。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青芷说话的声音:“……霜儿的事情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您赶紧回去吧,我是不会帮忙说情的。” 顾重阳转头,询问绿芜:“怎么回事?” “是霜儿的姨母已经来了好几次,想让青芷帮忙求情,让霜儿继续到府里来当差。”绿芜道:“她是青芷的亲姨母,青芷虽然不同意,却不能避而不见。” “嗯。”顾重阳点点头,推开窗户,好让外面的声音更清晰地传来。 一个穿着粗布补丁衣裳的中年妇人正拉着青芷的衣裳,低声哀求着。 不知道那中年妇人说了什么,青芷突然拔高了声音:“您也别听风就是雨,根本不存在屈打成招,打她是因为人赃并获她还死不认错。您既然相信霜儿的一面之词,我也没有办法。总之,我是不会替她说情的,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霜儿的姨母埋怨地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姑娘,你进了侯府,做了副小姐,吃穿用度样样比照你们家小姐,哪里知外面的艰难。你看看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手上戴的这金的、银的、玉的,都够我们好几个月的嚼用了。” “你姨夫给人盖房子摔了下来,生生把腿给摔断了。我们全家就指望着霜儿的份例过活,如今她被撵了出来,要我们以后怎么样呢?” 霜儿的娘说着掩面哭了起来。 青芷的声音就软了下去:“姨母,我何尝不知道您家里生计艰难,我已经替霜儿求情了,是霜儿自己不认错。” “唉。”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说这些也无益,少不得我以后多补贴你们吧。” “呶,这五两银子是我攒的。”青芷递了一个小小的荷包给霜儿的娘:“您拿回去家用吧,好歹也能支撑两三个月。” 霜儿的娘知道霜儿进府无望,接了银子走了。 顾重阳看着,就满脸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绿芜忙道:“小姐,您别怪青芷,她无父无母,是她姨母把她带大的。如今她姨母到她面前哭穷,她也不能无动于衷。到底,她是个心底良善的人。” 顾重阳何尝不知青芷是个良善的人,她也知道青芷是她姨母带大的。可青芷的姨母却把青芷卖到侯府为奴做婢。后来,见青芷在府里不仅不受罪,反而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孩子更享福,就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女儿霜儿也送进了府。 小户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卖儿卖女,这一点不能怪她。 可后来,青芷嫁给了葛碧莲陪嫁的管事,挨打受骂,青芷的姨母却连面也不露。后来青芷难产死了,青芷的姨母也不愿意替青芷收尸,说没钱发丧。还是绿芜托人给青芷买了一口薄棺。 那霜儿会有这般性子,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做娘的只想着从青芷身上搜刮银子,做女儿的自然见钱眼开,忘恩负义。 算了,不想着这些了。 顾重阳再次摇摇头,想把脑海中的纷乱的思绪驱赶走,继续去思考纸上这些人的关系。 电光火石之间,顾重阳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一个关键点。 霜儿收了钱出卖了她一开始却死不承认,直到人赃并获却还在推卸责任,总之就是不认错。 那母亲呢! 母亲是清白的,她与伍大成之间并无苟且之事,就算别人诬陷她,甚至做好了局让她掉入陷阱,她也一定不会承认。 出身商贾之家,母亲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没有礼数,从而嘲讽父亲。 她或许会死,但绝不是被人抓住把柄灰溜溜的死。她一定据理力争,一定要等到父亲,当着父亲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才会去死。她若是死了,也一定是维护父亲的颜面而死。 若父亲没有回来,她怎么可能一死了之,任别人朝她身上泼脏水? 不会!她不会的。 可母亲的的确确是上吊的啊!父亲没有回来,她怎么可能会上吊呢? 可万一父亲回来了呢? 顾重阳脸色大变,猛然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猛了,她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不会的。 她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若父亲真的回来了,他怎么可能不听母亲的解释,怎么可能任由母亲死去呢? 这不可能! 她缓缓地坐下,告诉自己不要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可思想并不受她的控制,这个念头一起,她就再也压不下去。像燎原的星火,让她坐立难安,心里也像被人泼了一盆烧开的沸水一样,上下翻腾不已。 该怎么办?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等自己心情稍微平复了,她突然又站起来,下定了决心:“绿芜,去叫碧波来。” 绿芜闻言就要去,顾重阳又叫住她:“不要去了。” 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去,碧波是父亲的人,虽然收了她的钱,却不一定会为她办事。 事情艰难重重,她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 她思虑了片刻,最终喊了一声:“丹心!” 丹心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小姐,是要叫顾泰来进来吗?” “不用。你去外院传话给顾泰来,让他查去年十一月初七那天四老爷的行程。”顾重阳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要仔细地查,一点也不能漏过。” 居然是要查四老爷!丹心诧异担忧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应了一声是,方步履匆匆去了。 窗外春风微熏,花香鸟语,正是五月好风光,顾重阳却一点也没有想出去玩玩看看的意思。 凶手不除,她誓不罢休。 内院的事情不好查,可四老爷的行踪却好查的很。 不管是坐轿子还是乘坐马车,他身边都少不了服侍的人,轿夫、车夫,门房的下人,跟随的小厮,包括那天四老爷去喝同僚娶儿媳的喜酒,都是在众目癸癸之下,不是辛秘。 而那些人只要有钱就能套的出话,因为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好守口如瓶的。 顾泰来很快就把消息带过来了。 “那一天四老爷根本没有去吏部,他一大早就去喝喜酒。因为宴席还没有开,四老爷就跟从前的同僚同窗同年们喝茶寒暄,可谁也没想到丫鬟上茶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四老爷的身上。” “老爷们出门不像夫人小姐会随身带着要替换的衣裳,因此四老爷当时就出了同僚家要往家里回。” “堪堪快到东直门大街的时候,迎头碰上家里前来寻找的仆妇,那仆妇神色慌张,只说家里出了大事,具体是什么事情却没有讲。四老爷赶紧回家,一头扎进了内宅,到了中午就传来四夫人心疾暴毙的消息。” 听着顾泰来回禀的消息,顾重阳的手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 果然被她猜中了。那一天父亲果然是回来了。什么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什么一大早就去了吏部,全是谎言。 她就知道母亲不会坐以待毙,她就知道没有见到父亲,母亲绝不会去死。 可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会任由母亲投缳而不进行阻拦? 顾重阳心头疑云重重,却不敢多想。 顾泰来又道:“小姐,我还从车夫嘴里打听到,那天本该是碧波与老爷出门的,可碧波的娘犯了病,他告假回家了,那天当值的是青波。他不仅跟着老爷出门了,还跟着老爷一起进了内宅。” 顾重阳听了,眉头不由一挑。 “这可真算是众多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父亲的这两个小厮,碧波稳重老成对父亲忠心耿耿,是除了管事林进孝之外父亲最倚重之人。青波机灵聪明办事却不够稳重,小事情父亲会交给他去办,但心里更喜欢碧波。 因此,青波与碧波有些不对付。 没想到居然是青波,那他可比碧波好收买的多。 顾重阳看了一眼顾泰来道:“你既然都查到青波头上了,想必还有其他收获吧。” “小姐洞明烛照,泰来自愧不如。”顾泰来微微弯了腰道:“青波父母都死了,只有一个哥哥还在,他那哥哥嗜赌成性,常年混迹各大赌坊。不过,他手头有两下子,出老千的本事很厉害,鲜少有被人抓住的时候。” 顾重阳心里明白了几分:“青波与他哥哥感情很不错,对吧?” 81.变化 “不仅很不错,青波的哥哥比他大了十七八岁,青波就是他哥哥养大的,亦父亦兄,感情十分深厚。” 可能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也是从小无父无母,顾泰来十分感慨:“要不是十年前他哥哥出老千被人抓住,青波也不会被卖进府里来。这几年,他哥哥一直想赎青波出去。是青波自己想留在四老爷身边,因为他听说四老爷有意提携碧波,所以他也不愿意出去。” “这件事情还是你去办!”顾重阳道:“只是事情办好之后,不要为难青波与他哥哥,出老千虽然不好,但到底不与我们相干,只要能打听到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别的,我们也不用管。” “嗯。”顾泰来道:“其他的都好办,就是要防止碧波在里面插手,以及四老爷会帮助他。” “不会。”顾重阳笃定道:“四老爷最厌恶人吃酒赌钱,若是别的事情还可,这件事情四老爷是不会帮青波的。再说了,青波要在四老爷面前与碧波一较高低,他不会把事情告诉四老爷,更不会告诉碧波。碧波的娘常年患病,他就是有心帮青波,也没有那个本事。” “原来小姐都已经料到了。”顾泰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我是直接把青波带到您的面前吗?” 追查的一段时间,顾泰来也知道了一些辛秘。 他是怕青波说的话关系到母亲,怕自己尴尬吧。 顾重阳摇摇头道:“我要是跟青波见面就太打眼了,说不定青波会看出来是咱们挖的陷阱呢。就让他跟你说,你得了消息再转告我吧。” 母亲是清白的,她笃定这一点。 六月,长房大小姐顾重芳及笄,并于七月份出嫁。 顾重阳因为身上带着孝,出嫁当天不方便就去观礼,就在顾重芳出嫁前三天的下午去送行。 她送了王冕的《归牧图》作为给顾重芳添妆。 看了顾重阳送来的话,顾重芳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四妹妹,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添妆礼了。” 长房不缺钱,金银首饰对顾重芳来说平平无奇,可王冕的《归牧图》却是有钱也难买的宝贝。 顾重芳所嫁的崔家是世代书香门第,能有一两副名画作为嫁妆,顾重芳脸面上自然有光。 “我之前就听说英大伯母到处托然买名家字画,就猜到恐怕是给你准备的。我本想早就送来的,但想着英大伯母肯定不会白白收下我的东西,就没有送过来。”顾重阳笑着道:“我就把它作为添妆礼拿来了,希望大堂姐与堂姐夫和和美美的,白头到老。” 顾重芳听着俏脸涨得红红的,却并不扭捏,而是大方地道谢:“谢谢四妹妹,你的祝福我收下了,希望我以后的生活可以跟你说的一样和和美美。” 说着她声音低了下去:“看你这么懂事,我就放心了。四婶婶不在了,你这几个月因着守孝不出门,我因为待嫁也不能随意出去,我原还担心你呢。四妹妹,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要保重好自己。” 顾重阳讶然:“大堂姐,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是。”顾重芳忧心忡忡道:“我听祖母说,有人要给四叔父说亲,要给他续弦呢。” “是吗?”顾重阳脸色一暗,心也跟着一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听说是哪家的姑娘了吗?” 顾重芳道:“好像是六安侯家的庶女。” “四妹妹,以后四叔父续弦了,你可一定要离后娶的夫人远一点。我祖母说,后娘都没有好东西。” 怎么会是六安侯家的庶女,不应该是葛碧莲吗? 顾重阳怀着这样的疑惑,回到了海棠院。 巧的是,顾泰来已经把事情办妥,从青波口中查到了消息。 顾重阳就把父亲要续弦的事情放到一边,打起精神听顾泰来说话。 “那天,四老爷的的确确是回来了。”顾泰来道:“四老爷回到荣冬院,没多久就跟四夫人起了争执。因为没有进去,只在门口侯着,两人吵架的时候又关着门,青波说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一开始四夫人向四老爷哭诉,四老爷一直低声安慰四夫人,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四夫人的情绪间变得很激动,她大声的质问。四老爷一开始还不说话,后来也忍不住与四夫人争执起来,两人一人一句,吵的很大声。” “四老爷气得摔门而去,四夫人就在后面大哭,控诉四老爷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四老爷并不回答,而是脸色铁青去了书房。半个时辰之后,蘅芜姑娘就急急忙忙跑到书房说四夫人投缳了。” “四老爷大惊失色,一路小跑着进了荣冬院的正房。过了一会,他又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让人去到潭拓寺报信。” 听着顾泰来说的这些话,顾重阳的目光变得像月光一样清冷。 她已经勾勒出当时的情景了,母亲是遭到陷害,被人捉奸在床,她是清白的,所以一定会跟父亲解释。她觉得父亲一定会相信她的。 可是她错了,父亲没有相信她。 她高估了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的忍受能力与理智。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父亲当时一定特别失望特别生气特别愤怒,人在愤怒的时候说话会口不择言,甚至会说出一些特别伤人的话。 母亲遭此大变,女儿不在身边,满心依赖的丈夫又不肯相信她,定然万念俱灰。 所以,她才会质问父亲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人。 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丈夫怀疑她的贞洁,不是怀疑,而是认定了她与别人有苟且。母亲羞愤交加,有口难辨,最终选择了自尽。 母亲一死,父亲却认为她这是畏罪自杀。他虽然责怪母亲背叛了他,可却还是选择替母亲遮掩。 如果她当时没有去潭拓寺该有多好,她就可以告诉父亲,伍大成是天残,她就可以证明母亲的清白。 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母亲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能让母亲起死回生,却可以改变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印象。 如果父亲想起母亲的时候,不是埋怨,不是怀疑,而是愧疚与怀恋,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一定可以感受到安慰。 “绿芜,你让人守着门口,等四老爷回来了,就来告诉我。” 她要去父亲面前,说明真相,她不能让父亲继续蒙在鼓里,误会母亲。 绿芜领着顾泰来出去了,顾重阳却听到外面有人叫她:“重阳表妹,你在家里吗?” 居然是郝少阳。 上一次见面是还是端午之前,他借着来看画眉与鹦鹉的借口,来找过顾重阳几次,还歪缠着让顾重阳给他做驱虫的香包。 顾重阳当然没有答应,她最怕的就是拿针捏线,连给自己绣个帕子都弄不利索,怎么可能答应郝少阳无礼的要求? 他求而不得,很不高兴,气哄哄地走了。 一连两个月没来,顾重阳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没想到居然今天来了。 七月的京城,流金铄石。虽然是傍晚,可大地经过一天的烘烤,变得热气腾腾的。 守孝的日子十分枯燥,她也没什么朋友,郝少阳每次到来都能给她带来不少的乐趣。 顾重阳就笑:“是什么风把我们临江侯世孙吹来了,这可真是稀罕。” 郝少阳听了,知道顾重阳这是在揶揄他上次发脾气跑了,脸上有些拉不下来,嘴上却道:“哪里有什么临江侯世孙,我只知道我是你表哥,你是我表妹。” “咦?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有亲?”顾重阳故意道:“郝公子是不是走错地方认错了人了,兰汀院里住着的大小姐顾重华才是你的表妹呢,这里是海棠院,你可不要胡乱认亲。” “表妹!”郝少阳腆着脸走到顾重阳面前,低声道:“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 “我可不敢。”顾重阳正了脸色道:“我这是什么地方,你高兴的时候就来,不高兴就甩脸子。你乐意,我还不乐意了呢。” “好,好,好。”郝少阳服软道:“是我不对,一是脾气上来了就忍不住。” “忍不住就别忍,反正你到别处有的是人捧着你。”顾重阳道:“你又何必到我这里找不痛快?” “我也不知道。”郝少阳闷闷道:“我看那些人端着假笑对我,我心里就腻歪的很,只有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因为我是临江侯世孙就对我虚情假意。” “那你以后不许再发脾气了,你若是再对我颐指气使,达不到目的就尥蹶子,我这里可就再也不欢迎你了。” “我对你颐指气使?”郝少阳瞪大了眼睛像听到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我尥蹶子?” “是啊。”顾重阳一脸的就是如此的说:“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要帮你做香囊,难道你不是颐指气使吗?我没有答应,你就气呼呼地跑了,难道不是尥蹶子吗?” 想他郝少阳武功出众,相貌堂堂,还是头一次被人用“尥蹶子”这三个形容。 郝少阳嘴角直抽抽,却没有反驳,而是违心道:“表妹,你说的很对,我以后都改,但是你以后跟我说话,也要温柔些,不要总是惹我生气。” “嗯。”顾重阳故意想杀杀他的脾气,就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会看着办的。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马上天黑了。” “急什么,冬走十里不明,夏走十里不黑。”郝少阳站起来东看看,西看看,突然道:“咦,怎么只剩下虎皮鹦鹉跟鸽子了,那对画眉鸟呢?” “我让人帮我送给南京的表姐了。” 郝少阳一听十分忌惮:“是你那个什么让表哥帮忙带的?” “不是,是我舅舅。” 郝少阳这才放了心:“那还靠谱一点。” “行了,你快回去吧。”顾重阳道:“一年小,两年大,也该避避嫌了。” “好吧,好吧。”郝少阳无奈道:“我先回去,等过几天你们长房大小姐出嫁我再来,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我守着孝,那天我不去。” “不要紧,我可以来找你。”郝少阳道:“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绿芜就道:“郝公子真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小姐,老爷已经回来好一会了,不过,老太太叫他去了安荣院,因为刚刚传来消息,出了大事情了。” 顾重阳听了不由正襟危坐:“是什么事情?” “鞑靼兵袭击了宁夏卫镇北堡。” 鞑靼的兵力有多强势,顾重阳上一世是见识过的。那时候伪帝已经夺取政权两年,大权在握,政治清明,兵力也算强盛。 可鞑靼的铁骑却攻破了一道又一道防线,直指京城。 虽然跟王九郎的指挥有关,但是不得不承认鞑靼的兵力的确骇人。伪帝逃跑不成,最后自刎而死。 而王九郎则带着正顺皇帝一路南迁到达南京,在南京励精图治,练兵秣马,五年后挥师北上,一举将鞑靼赶出了大齐。 鞑靼攻破了大齐一个又一个城池,顾重阳虽未亲见,却看到无数难民涌进京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在从京城南迁的路上,她也见了很多平生未见过的残忍之事。 每每想起,总觉得那是一场恶梦。 上一世这个时候鞑靼根本没有攻打大齐,怎么变化会这么大? 就算她重生了,会改变一些事,也只能局限于身边的人事,怎么连朝堂的格局也改变了呢? 可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赶紧问:“鞑靼的骑兵已经攻破了宁夏卫了吗?” 绿芜摇了摇头:“不知道。暂时还没有更多的消息。” 就算有更多的消息,知道的人也不会多,绿芜这样的丫鬟是不可能打探到消息的。 或许这一次鞑靼进攻很快就会被大齐的士兵抵挡住,根本微不足道,所以自己上一世才会没有印象。 宁夏卫是边疆九卫之一,因为忌惮鞑靼,朝廷历来都派有重兵把守。 鞑靼就算要南下,也只能有一小股人流窜而已,若是大举进攻,跟鞑靼接壤的镇远关得到消息一定会给宁夏卫报信,让其早做准备,绝不会放任鞑靼大军过境而不像朝廷禀报的。 既然是小股鞑靼散兵,那就不足为惧。 可顾重阳这一次想错了,鞑靼并未从镇远关南下,而是翻过青阳岭三座大山,从宿嵬口南下。 神不知鬼不觉。 别说镇远关不知道,就是镇北堡的戍边守卫见到鞑靼大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鞑靼就攻破了镇北堡,接着是两天后占领了雷福堡,而后进攻宁夏卫。 鞑靼大军竟然悄悄越过防线,而且连续攻下两座边关重堡,消息传到京城,上下震惊,一片哗然。 建兴皇帝龙颜大怒,当即就下旨,让任川陕总督兼陕西行都司指挥使的临江侯郝振中领兵去肃清边境,驱除虏兵,以振大齐国威。 郝振中接到调兵的旨意,当天夜里就集齐人马,星夜支援宁夏卫。 为了能随时得到消息,皇帝甚至没有去别院避暑,朝臣自然也不敢享受 整个七月,流金似火,京城也因为鞑靼南下一事,从皇帝到朝臣都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而郝少阳在刚一得知鞑靼南下的消息的时候,就要去帮助祖父郝振中,杀鞑子,报父仇,保家国。 顾重阳这才知道,原来郝少阳的父亲就是在与鞑靼交战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 临行前一晚,郝少阳来找顾重阳辞别,把顾重阳吓了一大跳。 “你真的要去宁夏卫,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顾重阳担心道:“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张三跟李四呢,他们怎么没有跟着你?” “我早把他们支开了,有他们两个在,我是断断走不成的。”郝少阳道:“重阳表妹,我这一去势要杀几个鞑子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顾重阳听得眼皮子直跳,一面给绿芜使眼色,一面道:“那是战场,是真刀真枪地打仗,不是平日里过招玩耍,没有人会让着你,短兵相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郝少阳,你不能去!” “我不能不去!祖父他老人家在等着我。”郝少阳的情绪十分的愤慨:“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我父亲不在了,叔父重病而亡,我就要代父出征。这是我的使命。” 顾重阳却一阵见血地问道:“临江侯他知道你要去吗?”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郝少阳犟嘴道:“现在再去给祖父送信已经来不及了,等我去了,祖父自然就知道了。重阳表妹,你别担心,我刀马娴熟,武艺高强,拉得弓,提的剑,保护自己绰绰有余。再说了,不仅仅我一个,还有姚俊彦陪着我呢,就是会宁伯世子,我们两个一起,这一次一定要立战功,闯出个明堂出来。” “不行,不行,我还是不同意。”顾重阳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循循善诱道:“你父亲战死沙场,叔父重病而亡,你们郝家如今只有你一根独苗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父亲那么有经验,都死了战场上,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平安无事?万一你有个三场两短,你们郝家的香火就此断了,你祖父先是死了两个儿子,若再没了你这个唯一的嫡孙,你让他老人家如何支撑下去。你不能去!” “刀枪无眼,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死而无憾。”郝少阳豪气冲天道:“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你现在才十几?”顾重阳气急败坏道:“你现在还没有十八呢!不过是半大的毛孩子,也敢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这么幼稚!” “保家卫国,匹夫有责!”郝少阳也急了,跟顾重阳大眼瞪小眼:“你是内宅妇人,如何能懂我们男人的抱负?” 顾重阳气了个仰倒:“你若是真去了,就别回来了,我与你割席断交!” “你!”郝少阳也急了:“我背着别人,就独独来找你,本以为你会跟她们不一样,没想到你也是这样婆婆妈妈,重阳表妹,你可真令我失望。” 郝少阳一脸的失望难过:“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走吧!” “你不能走!”顾重阳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郝少阳的去路。 郝少阳无奈:“重阳表妹,你拦不住我的。” “那你就试试看!”顾重阳伸开胳膊,拦在了门口。 “你……”郝少阳上前来,轻轻去拨顾重阳的胳膊,顾重阳用力抵挡,就是不让。 郝少阳迫于无奈,只得用了一些力,顾重阳就趁势夸张地大呼:“好痛,我的胳膊要断了。” 郝少阳脸色大变,赶紧松开手,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哪里痛?我叫你让开你不让,你看,弄疼了吧?哪里疼,你倒是说呀!” 他的话刚落音,大夫人就带着四个精壮有力的家丁来到了海棠院。 郝少阳见情况不妙,当场就想跑,可是已经晚了。大夫人带来的家丁可是不是普通的家丁,那是庆阳侯府的暗卫,个个身怀绝技,擒拿功夫更是一流,郝少阳如何能跑得了。 来来回回过了三四招,郝少阳就被死死制住了,他气得哇哇乱叫:“你们这些作死的奴才,有种把小爷放开,四个对一个,算什么好汉。快把小爷放开,小爷一对一跟你们单挑。” 82.凶信(一)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你们胜之不武,小爷不服。快把我放开。否则等小爷自由了,定然要你们好看。” 可那几个人却不为所动,不管郝少阳说什么,那几个都好像听不见一样。 郝少阳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最终他开始跟大夫人哀求:“姑母,你快放了我,我要去帮着祖父杀鞑子给我父亲报仇,难道你不想给我父亲报仇吗?祖父还等我呢。” 大夫人看了他一眼,柔声道:“阳哥儿,你的一片孝心姑母都明白,只是眼下你还小。你哪都不去,乖乖在京城待着,就是对你祖父对大的孝心了。” 大夫人又转过头来对顾重阳道:“四丫头,今天的事情大伯母多谢你了。你果然是个聪明孩子,大伯母没有看错人。” 顾重阳云淡风轻道:“大伯母过奖了,我也不想少阳表哥以身试险。” “好啊,顾重阳,枉我对你那么信任,你却出卖我,你对得起我吗你!”郝少阳控诉地瞪着顾重阳:“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你太过分了。” “那你要怎么样,跟我割席断交吗?” “你……你……”郝少阳咬牙切齿半天,看着顾重阳清澄似水的眼眸,莹润如玉的面容,明朗动人的样子,最终把狠话咽了下去,而是长长一声叹息:“重阳表妹,我可被你害苦了,我这回失信于姚俊彦,让我以后如何面对朋友,唉!” 这一晚,大夫人派了四个守卫两个小厮四个婆子,轮番值夜看守郝少阳。第二天一大早又亲自送了他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很快就到了八月中,过了中秋节之后,边疆终于传来好消息,临江侯郝振中不负众望,在取得几次小胜利之后,终于一鼓作气歼灭了鞑靼五千骑兵。 朝野上下一片沸腾,到处都是歌功颂德赞美皇帝治国有方,威震四海,大军所到之处,异族化为齑粉。 顾重阳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于经历过战乱的人而言,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当然,如此一来,郝少阳也不会嚷着要去上阵杀敌了。 因为边疆作战,皇帝心里不快,今年的中秋并不似往常那样热闹。如今捷报传来,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原本低调的世代豪门自然也开始高调地宴饮起来。 虽然错过了中秋,不能再以赏月之名庆祝,可赏菊宴、品蟹宴,各个都可以拿来作为借口呼朋唤友,好好玩耍一番。 庆阳侯府当然也不例外。 八月二十,大夫人郝氏做东,邀请与庆阳侯府相熟的女眷来家中赏菊。 顾重阳在孝中,虽然不能大吃二喝,但是这种赏菊的清雅之事,倒是不用怎么避讳。 虽然她不想去,但是整个庆阳侯府的女眷都去了,连出嫁的顾重芳都回来了,她不能还像从前那样在院子里躲着,怎么着也要出去露个脸。 大姐姐顾重华琴艺高超,精通诗书,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她展露才华最好的机会,大夫人也乐意给女儿造势,屡屡把话题朝诸位小姐身上引。 二夫人费氏也不甘示弱,毕竟今天来的都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夫人,说不定这里面就有顾重珠未来的婆婆,她自然极力夸奖自己女儿是多么乖巧可人,秀外慧中。 看样子,顾重珠为了今天也一定是有所准备了。 顾重阳知道,接下来大抵就是要小姐们比试才艺了,她自然要赶紧走。 没想到就在此时,突金嬷嬷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对着大夫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大夫人的脸色登时就脸色大变,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还摇了几摇,颇有几分支撑不住的意思。 二夫人也赶紧站起来问:“大嫂,出了什么事情了?” 这一声询问,让大夫人猛然回过神来,她勉强一笑:“没事,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罢了,许是前几天晚上赏月受了凉吹了风了,头有点疼。” 前几天赏月,怎么今天才头疼?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别说是在座跟人精一样的内宅夫人们,就连没什么心机的顾重珠都能听出大夫人的敷衍之词。 顾重阳更是非常吃惊,大夫人向来精明内敛,是个滴水不漏的性格,又是个时刻在意自己人前形象的人,这一次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而且还是在这翠绕珠围夫人堆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不由想起去年在潭拓寺,母亲去世的那一次,也是十分突然令人震惊万分,可大夫人却轻描淡写,丝毫不露。那次出了人命大事,她都能不慌不忙地应对,今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会如此张皇失措。 顾重阳的顾虑其他夫人自然也看出来,她们菊花也赏了,菊花宴也吃了,虽然按照素来的习惯与对主人家的尊重,至少要等到小姐们才艺展示之后才能提出告辞。可眼下,主人家出了事情,她们还是觉得早点告辞为妙。 谁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万一牵扯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了。玉堂金马里,藏着多少龌龊事啊。 这些夫人也是鬼精,有一位当先站起来道:“庆阳侯夫人这一次宴请,我原应该多坐一会,多陪诸位说说话,可我家里大儿媳妇刚刚生下孩子,我得回去照看着点。我心里惦记孙子,只能先走一步了。庆阳侯夫人可不能怪罪我,老夫人那里我就不去辞行了,还请夫人为我多多担待几句。” 哪有儿媳妇坐月子,做婆婆的不能出门必须陪着的道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了。 可是没想到大夫人居然没有怎么挽留,而是顺水推舟道:“做长辈的惦记小辈是人之常情,您家中有事,尽管回去,等过几天贵府小公子满月了,咱们还有得聚呢。” 有了一个开头,后面就好办多了。 这个说家里有生病的婆婆,那个说姑爷要上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呼啦啦人全走光了。 为了今天,二小姐顾重珠可是准备了好久。她不像大小姐顾重华已经有才名在外,这一次精心准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表演,人家就都走光了,她当场就不乐意了。 “大伯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都要走了,您怎么也不留一下?我准备了大半个月,就为了今天,这不是白忙活了吗?” 二夫人心里也不理解,她问:“大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咱们这一回可真是太失礼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要是没个正当理由她可不依。 没想到大夫人并不回答,而是脸色难看,声音发紧道:“家里出了大事情了,赶紧去安荣院,老太太还等着我们呢。” 顾重珠一听就气得直跺脚。 二夫人费氏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她一面给顾重珠使了个眼色以示安慰,一面试探地问道:“大嫂,是什么事?” “别问了,二弟妹,我也不大清楚。”大夫人由金嬷嬷扶着,快步朝安荣院走去:“等见了老太太,我们就都知道了。” 一行人疾速朝安荣院走去,安荣院里,顾家的老爷、少爷们都在。四老爷被叫了回来,三老爷也病怏怏地坐在厅堂。 顾重阳本来也悬着一颗心,生怕是四老爷出了什么事情。可当她看到四老爷人好好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她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二老爷当先迎了上来,满面焦虑:“大嫂,你可算是来了。” “二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刚才金嬷嬷说的是真的吗?”她说话的时候,脚步不停,已经走到了厅堂内。 葛老夫人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苏嬷嬷正在给她轻轻拍着后背,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是真的。”二老爷毫不掩饰心中的惶恐:“八月十五,瓦刺连夜突袭哈密卫,哈密卫被攻破,无数将领与卫所百姓被杀,如今那里已经是被瓦刺所占领。” 顾重阳一行人听了此言,都不由大惊失色。 宁夏卫出事的时候,庆阳侯府的人不过是听过就算了,虽然也担心,但绝不像现在这么紧张。 原因无他,只因为如今守卫哈密卫的陕西行都司都指挥同知不是别人,正是庆阳侯顾占鹏。 戍守哈密卫是庆阳侯的职责所在,哈密卫被瓦刺攻占,那是不是意味着庆阳侯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顾家一门富贵荣华皆系庆阳侯一身,一听到这个消息,众人不能不担心。 最最难过的还是大夫人,她脸色苍白,双目惊恐,胆战心惊地问:“侯爷呢?侯爷怎么样了?” 二老爷无力地摇摇头:“消息刚刚传到京城,还是四弟告诉我们的,大哥如今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 大夫人牙关紧咬,极力忍着,但是泪水还是湿了她的眼眶,此时此刻,她不是什么大夫人,只是个关心丈夫安危的妻子。与其说是关心丈夫,倒不如说她更在乎自己的富贵荣华。 “四弟,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侯爷他真的没有任何消息吗?”她仓惶地看着四老爷,含泪的双目中都是期待,满心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丈夫安好的消息。 83.凶信(二)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把目光落在四老爷身上。 “大嫂,消息是昨天晚上传来的,皇上连夜召集几位内阁大臣商讨伐掳之计。除了让临江侯奔赴哈密卫之外,还下旨让大同总兵带兵去哈密卫相邻的几处卫所,生怕哈密卫战乱没有解除,其他地方又会出现瓦刺、鞑靼的进攻。” “今天上午朝会,几位大臣方把消息奏报出来。”四老爷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下朝之后,主官白大人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并放了我一天假。我询问了很久,可惜白大人得知的消息也有限,实在是没有大哥的消息。” 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四老爷虽然跟葛老夫人有龃龉,但若是庆阳侯府倒了,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个人恩怨只能抛到一边去了,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大嫂,老太太,你们也别太担心。”四老爷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大哥身为哈密卫最高总官,身边有精兵护卫,大哥自己也有武艺在身,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再等等,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大哥的消息了。” 大夫人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倒,幸好金嬷嬷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室内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只能听见大小姐顾重华低低的哭泣声。 “别哭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葛老夫人猝然道:“侯爷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的,侯爷没事,你们倒先乱了阵脚,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庆阳侯府真的怎么样了呢。” 葛老夫人的手死死地掐着佛珠的珠子,目光落在了大少爷顾峥嵘的的脸上,十五六岁的少年,意气风发的侯府公子,从不知人间疾苦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她思虑了片刻,把眼光移开,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四老爷身上。 “老四,眼下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你大哥生死不知,你三弟身体羸弱,耳朵又……如今,只能靠你跟你二哥扛着了。” 葛老夫人看了一眼二老爷道:“你二哥一直打理家中庶务,虽然对京中人事熟悉,但到底不是官身,很多事情不如你办事灵验。你一定要多多承担才是。” 不管四老爷心中怎么想,他脸上都是一派谦恭:“是,老太太,儿子省得。” “目下最重要的是,去打听你大哥到底怎么样了。”葛老夫人嘴角微微抿了抿,道:“你从账上支一千两银子,不、还是支两千两,你去打探消息,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知道你大哥是死是活,明白吗?” 这么多年,从来是四房给葛老夫人银子,葛老夫人这样和颜悦色地跟四老爷说话并给他银子,还是头一回。 她死死地盯着四老爷,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四老爷十分恭谨:“老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去打探消息。一旦有大哥的消息了,立马告诉您。” 四老爷走了之后,大夫人郝氏方回过神来,丈夫生死不知,她不能就这样颓废了,越是危急的时候,她越是要撑起来才是。 退一万步说,丈夫没有了,可儿子还在,庆阳侯府的丹书铁劵还在,顾家就不会倒。 她立马打起精神,告诉众人各自回到自己房中,无事不要出去,不要听信外面的谣传,最重要的是约束下人,省的他们出什么乱子。 等众人都走了,葛老夫人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软软地靠在了椅子上。她只觉周身透着股倦意,还有一丝悔意。 是的,悔意。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儿子会出这样的事情,她一直以为顾家富贵荣华世代传承,永世无忧。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这富贵荣华极有可能顷刻间就化为齑粉。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没有可以倚重之人,居然要老四那个贱种撑起来。 她好恨啊,若不是孙氏那个贱人偷偷换了茶盏,老三又怎么会稀里糊涂喝下毒/药,又怎么会双耳失聪身体羸弱?又怎么会养成这样一个古怪的性子? 这一切都是孙氏的错。 可她今天却要让孙氏所生的贱种帮着她料理家中事务。 她并不是后悔当年对孙氏下毒,而是后悔把二老爷养成了懦弱无能的纨绔子弟。若是她当初对老二少些忌惮与猜疑,好好培养老二,说不定如今他就能当大用。 可现在为时已晚,让他管理庶务打理生意还行,一到重要关头特别是像如今这样的大事情的时候,他就顶不上了。 到了当天晚上,哈密卫失守的消息就不再是秘密了。 第二天/朝会,就有言官上书弹劾庆阳侯,说他世受国恩,却不思报国。身为哈密卫主官,为国受疆是职责所在,如今却兵败失守,绝不能轻饶。 皇帝虽然生气,却没有任何批示,只把弹劾的折子留中不发。 战争当前,皇帝把折子留中不发,朝堂上下都不解何意。庆阳侯府之人一面大骂言官落井下石,一面四处走动打探消息,同时让人在皇帝面前为庆阳侯说好话。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最新的消息传来,说庆阳侯在哈密卫军纪懒散,疏于练兵,鲜少亲自督训。加之十分好色,整日只知道在内闱与姬妾们厮混喝酒。庆阳侯的姬妾除了有从京城带过去的之外,还有在当地所纳,不仅有吐蕃那边的异族女子,居然连瓦刺鞑靼的虏女也有三四个。 而这次,瓦刺之所以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攻破哈密卫,就是因为庆阳侯众多姬妾中的一个虏女在城内做内奸,为瓦刺通风报信,瓦刺大军才得以赚开城门,大行杀伐之事。 消息一出,满城风雨。 言官们纷纷上书,疾言痛斥庆阳侯食君之禄,不思其责,上负圣意,下悖众望,理应严惩。 甚至有人言之确凿地说庆阳侯早就叛变了,如今下落不明是因为他投敌叛国去了瓦刺国了,还有人说他与瓦刺女生下孩子,到瓦刺国做女婿去了。 流言纷纷,莫衷一是。虽然也有人为庆阳侯说好话,但怎么能敌得过那些痛声数落责骂的声音? 大部分都是说此次瓦刺攻破哈密卫,庆阳侯应担首责,就算其没有投敌叛国,但战败丢疆,失责辱国之罪却是钉在铁板上的了。 皇帝震怒,这一次没有选择留中不发,而是当场批示奏折:“着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星夜前往哈密卫,一定要彻查此案。顾占鹏深负朕意,愧对朝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捉回来问罪!” 皇帝用了“问罪”二字,他的愤怒与失望的心情,整个朝堂都明白了。 当锦衣卫在路上的时候,庆阳侯顾占鹏身边的暗卫也带着重伤回到了庆阳侯府。 因为连日来都是坏消息,顾家人心惶惶,除了四老爷跟二老爷在外面奔波,三老爷在自己院子里静卧养病之外,其他人大部分时间都聚在安荣院等消息。顾重阳也不例外。 暗卫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衣服上都是血水染透了,身上还传来阵阵臭味。可此刻谁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更不会责怪暗卫的失礼。 “侯爷到底怎么样了?”葛老夫人两眼锐利地盯着跪在底下的那个暗卫。 不知道是伤口太多疼的,还是想起庆阳侯愤怒所致,暗卫咬牙切齿,浑身打战,他痛声道:“老太太,侯爷殉国了。” 葛老夫人闻言当场就昏死过去。 大夫人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晕,也不能倒,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了,庆阳侯果然死了。她必须要撑住,为了她的儿子。 大夫人让人扶了老夫人进内室休息,又让人去请太医,然后问那暗卫:“你详细说来!” “瓦刺大军是三更时分攻进来,当时侯爷与将士们还在睡梦之中,谁也没有想到瓦刺竟然会来得那么快,眨眼就冲进了卫所中。他们见人就砍,见人就杀,男人还能得到痛快,女人要受尽□□最后还是少不了一死。” 想起那夜的事情,哈密卫所变成了阿鼻地狱,形状惨不忍睹,暗卫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声音也开始哽咽:“很多人涌了进来,侯爷寡不敌众,被瓦刺军团团围住,他知道自己讨不了,不愿意落入敌军之手,就挥剑自刎了。” “姨奶奶与五小姐三少爷也没能逃脱厄运,当场就被诛杀。顾家带去服侍的人,没有一个活口。” 说到这里,那暗卫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这一哭,大小姐顾重华与大少爷顾峥嵘也忍不住哭了。 顾峥嵘满脸泪痕怒气冲冲走上来,一个巴掌打到那暗卫脸上:“你是做什么吃的?无能的废物,父亲养你们做什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自刎。废物,废物!” 84.凶信(三) 顾重阳忍不住大骇,暗卫受了重伤,遭此大变,心理已经接近崩溃,又星夜奔驰,体力透支太过,能撑到庆阳侯府已经是奇迹。 现在这个状态如何能承受住顾峥嵘这饱含怒气的一巴掌。 果不其然,顾峥嵘一个巴掌甩出去,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暗卫立马摔倒在地。 顾重阳大急,忍不住质问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那暗卫大口大口地喘气,花了好久才能地上爬起来跪着,他看着顾峥嵘与屋子里的众人,眼里都绝望:“小人虽是个微不足道的暗卫,却也明白主辱仆死的道理,小人本应该与侯爷一起死在哈密卫,会苟延馋喘至今不过是为了侯爷临终所托,把话带回府里。如今,小人的任务完成了,小人也可以追随侯爷去了。” 听着这话,顾重阳大呼不好,正欲上前阻拦,那暗卫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咬舌自尽了。 顾重阳不由气得直跺脚。 胜败乃兵家常事,庆阳侯失责之事已经发生是改变不了的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与瓦刺大军内外勾结之人到底是不是庆阳侯所纳的姬妾,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顾重阳本来是打算问一问这暗卫的,没想到顾峥嵘一巴掌将人给打死了。她心里如何能不气:“大哥,你也太鲁莽了,我本来还有很多话要问他呢。” “哼!”顾峥嵘恨恨地瞪着地上的尸首道:“这种人死不足惜,父亲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顾重阳气得直摇头,她跟这种目无下尘的侯门公子实在是讲不通。 大夫人此刻也意识到不妥,但是她并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了儿子的脸面,特别是丈夫已经死了的情况下,儿子就是庆阳侯府未来的接班人,她必须要维护儿子的尊严。 “好了,嵘哥,侯爷出了这种事,我知道你伤心难过,我心里跟你一样难受……”大夫人捂着胸口,声音哽咽道:“这里我来处理,你不要管了。” 说完,她又对金嬷嬷催促道:“还不快找人把尸首抬出去。” 她的话刚落音,二门处的一个婆子就跌跌撞撞惊恐万分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锦衣卫,外面来了好多锦衣卫,把咱们家团团围住了。” 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别说是大夫人郝氏,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懵了。 然而片刻之后,众人就都反应了过来。 二小姐顾重珠吓得一把搂住她的母亲,厉声尖叫:“母亲,锦衣卫怎么会上门来?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快,让下人把门关上,不要让他们进来。” 真是无知!锦衣卫要上门,你不配合,那就是抗旨不遵。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侯府千金,当场格杀不是没有可能。 二夫人也吓傻了,她当场就呼天抢地的哭起来:“我的老天爷啊,侯爷到底做了什么呀,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些锦衣卫如狼似虎,是要拿我们下诏狱吗?大嫂,大嫂,你快想办法啊。” 大夫人满脸素槁,神色慌乱,哪里还有平时的精明稳重? 那些丫鬟仆妇们瑟瑟发抖的有,小声哭泣的有,还有的嚎啕大哭,惶惶然不知所措。 “大哥!”顾重阳上前一步对顾峥嵘道:“父亲与二伯父都不在家,三伯父体弱多病,眼下你就是顶梁柱了。” 顾峥嵘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望着顾重阳:“四妹妹,你说得对,我……我该怎么做?” “眼下锦衣卫已经上门了,咱们家必须要派个人出面询问情况才是,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顾重阳焦急道:“你叫上万大管家去支应一下,看看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奉命把我们看管起来呢,还是要拿我们下诏狱抄家。” 下诏狱、抄家! 顾峥嵘听了顾重阳的话,吓的冷汗直流,他惊恐万状,嘴唇哆哆嗦嗦道:“我不去……我不能去,那些人是锦衣卫,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你不能让我去送死!” 这个孬种! 顾重阳气得脸都要绿了:“你刚才不是很威风吗?家里没有其他男人,你不去,谁去?” “让二弟去!”顾峥嵘突然指着顾明晰道:“二弟只比我小了一岁,你让他去吧。” 顾明晰听了,原本就诚惶诚恐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惧意:“我不去,大伯父不在了,大哥是继承人,要去也是大哥去。” 兄弟两个互相推脱,顾重阳气得直跺脚,这两个人是指望不上了,她只好去找大夫人:“大伯母,到底怎么样,你也该拿个章程出来。” “我去。”大夫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勉强道:“四丫头,扶我起来,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重阳与金嬷嬷两个一左一右几乎是把大夫人架起来的。 “胡闹!”只听得外面一声怒喝,伴随着拐杖重重敲在地上的声音:“鹏哥儿媳妇如今这个样子,如何去的?金嬷嬷,你也是家里的老人,怎么能由着四小姐跟你家夫人胡来?她这个如丧考妣样子,岂能出去跟锦衣卫的人交涉?” “长房老夫人!” 看着崔老夫人在丁嬷嬷、英大夫人与五六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站在庑廊下,顾重阳只觉得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她赶紧走过来道:“老夫人,锦衣卫已经到门口了,您说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家百年基业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崔老夫人道:“进去说话。” 顾重阳忙迎了崔老夫人进屋,坐在了上座。 大夫人双目含泪,满脸愧疚:“大伯母……” “好了,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什么话都不要说,你先坐下,我自会问你。” 崔老夫人说话的时候,那沉稳老练,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样子令顾重阳的也跟着镇定下来。 原本惶惶不安的众人,也因为崔老夫人的到来平静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地上那暗卫的尸体,崔老夫人面沉如水地问道。 顾重阳道:“是侯爷身边的暗卫,千里迢迢从哈密卫回来给我们报信来的。” “怎么会死在这里?”崔老夫人呵斥道:“金嬷嬷还不快找人把尸首抬下去,这要是被锦衣卫的人看到了,就是没事也弄出天大的事情来了” 金嬷嬷如梦初醒,赶紧找人来抬了尸体就走。 “外面传的风言风语,说侯爷在通敌叛国了,这话我绝对不相信。顾家的儿郎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崔老夫人的眼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侯爷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其次,要弄明白,跟瓦刺里应外合之人究竟是不是侯爷的姬妾。” “那暗卫可说了什么了?” “老夫人,侯爷被瓦刺抓住,为免受辱,拔剑自刎,以身殉国了。” “自刎!”崔老夫人脸上闪过一抹黯然,然后道:“既然是自刎,就一定有尸首,一定会有消息传出来,锦衣卫的人自然能查到这一点。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在座的这些人就都没有性命之忧。” 她又问道:“那姬妾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片安静,无人回答。 崔老夫人一见如此,心里就不由咯噔一下,她道:“怎么不说话了?现在不说,难道要等到被锦衣卫抓到诏狱中被严刑拷打的时候再说吗?” “不知道。”顾重阳摇摇头道:“还没有来的及问,暗卫就咬舌自尽了。” 崔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报信,话没说清楚就咬舌自尽了?” “是嵘哥儿。”二夫人站出来告状道:“嵘哥儿打了那暗卫一巴掌,还说那暗卫是废物,那暗卫就咬舌自尽了。” “糊涂!”崔老夫人丈夫与儿子先后去世,只有一个孙子还常年患病朝不保夕,常年的守寡与诸多不如意的事情将她磨练的喜怒不形于色,可听了二夫人的话,她没能忍住心里的火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想着怎么去解决,倒想着去责打别人。嵘哥儿,你也是大家公子,你父亲如今不在了,你应该把家业支撑起来,你看看你这鲁莽的性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地把庆阳侯府交到你的手上!”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纷纷变色。 顾峥嵘还好,他只是因为被当众训斥了,所以心里不舒服。 可大夫人郝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侯府的爵位本来是长房的,老庆阳侯也罢,刚死的庆阳候顾占茗也好,爵位都只是借袭的。 若是长房老夫人力理据证,他们次房恐怕要把这侯位还给长房的。 那怎么能行! 侯位只能是她的儿子嵘哥儿的,长房那个立不起来的病秧子,凭什么跟她的儿子抢? 85.圣旨 大夫人郝氏越想越心惊,她紧张地望着崔老夫人,生怕她说出什么话来。 可崔老夫人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吩咐道:“所有人都回自己的院子,约束下人,不许乱走,更不许去招惹外面的锦衣卫。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出门。” “到了此刻,锦衣卫的人还没有闯进来,可见只是看守不是抄家了。哈密卫的消息不传回来,我们庆阳侯府可能一直都无法得到自由。你们且忍耐几天,侯爷是殉国而死,死得其所,并未投敌叛国,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 见众人游移不定的神色比刚才稳定了不少,崔老夫人方道:“都回去吧。丁嬷嬷,你去看看外面锦衣卫主事的人是谁,如果他方便,请他进来说话。” 崔老夫人的话刚落音,大管家万荣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老夫人,锦衣卫说,要我们四小姐去二门处。” 崔老夫人闻言,眉头不由一皱:“四丫头才十岁,他们找四丫头做什么?” 万荣摇摇头:“那些人没有说。” “丁嬷嬷,你陪四小姐去,要护着四小姐。”崔老夫人又道:“若是无事,就让四小姐赶紧回来。” 顾重阳本来十分担心,可听了崔老夫人的话,就觉得心里十分的暖。崔老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待人真心。 等到了二门处,顾重阳才发现郝少阳也在那里站着。 见顾重阳来了,他慌忙上前几步,想迎上来,可锦衣卫拦着门,生生把他挡在了门外。 “重阳表妹,你怎么样?”郝少阳上上下下打量顾重阳,脸上是遮不住的关切:“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你怎么来了?”顾重阳站在门里面,轻声道:“顾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别人躲避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能过来?你快回去吧,我没事。他们并不曾为难我。” “那就好,那就好。”郝少阳放下心来,又安慰顾重阳道:“你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护住你的安危。实在不行了,我就去求皇后姨母,她那么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下诏狱的,你信我。” 在这样乱腾腾的时候,他还能不避嫌跑来安慰自己,顾重阳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当然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大伯父并未投敌叛国,我们顾家不会有事的。你千万不要去求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别让皇后娘娘为难。她是你姨母,你可不能胡来。” “唉呀,都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话。”郝少阳咬牙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胡来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知道你做事情有章法,我也相信你会护我平安。只是我眼下好好的,并未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你不用去求皇后,等我真遇到危险了,到那个时候,你不帮我我还不答应呢。” 顾重阳看了一眼如木桩一样站得笔直的锦衣卫,微微一笑道:“他们并未闯入内宅,只在二门外守着,我跟平时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对我没有一丁点的影响。郝少阳,你就放心吧。” “我是不能放心的,没想到你自己居然一丁点都担心。”郝少阳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是宫里御供的豌豆黄,味道可好吃了,我特意带来给你尝尝鲜的。” 他从身后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糕点盒,递给顾重阳。 那锦衣卫立马用绣春刀阻拦:“把盒子打开!” 郝少阳气得直瞪眼:“这是宫中御用之物,你难道看不见吗?” 顾重阳赶紧接过来,毫不迟疑地打开,色泽鲜亮的豌豆黄看上去特别诱人。 当着锦衣卫的面,顾重阳捏起一块放到了自己口中,香甜软糯的豌豆黄入口即化,比平时府里做的好吃多了。 郝少阳满脸的期待:“好吃吗?” “好吃。”顾重阳连连点头,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我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豌豆黄。” “那我每天都派人给你送一份。”郝少阳也笑,看着顾重阳开心,他觉得自己就像吃了豌豆黄一样,心里甜甜的甚是满足。 “这是张三,这个是李四。”郝少阳把身后的两个介绍给顾重阳道:“我把张三留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去做。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行,你要是想见我了,跟他说一声,他就能把我找来了。重阳,你别怕。” 顾重阳睁大了眼睛问道:“张三李四不是你之前的那两个护卫吗?怎么变了模样?” “这是我姨母给我找的贴身护卫,张三李四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他们的职位。”郝少阳道:“原来那两个人因为我要去宁夏卫的事情,被我姨母责罚,已经遣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呀!”顾重阳摇摇头:“那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胡来了。” 郝少阳点点头:“那我走了,你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快回去吧。” 新任张三看着郝少阳的背影一脸的怨念,目光落到李四身上的时候又变成了羡慕。 他是随身侍卫,又不是门神,留在这里跟锦衣卫大眼瞪小眼也太熬人了。 顾重阳就笑道:“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不行!”张三道:“爷吩咐了让我在这里守着,我就一定要在这里守着。” “好吧。”顾重阳看了看张三腰中的御赐腰牌,又看了看锦衣卫满脸黑线的脸,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很多。 郝少阳这个人,有时候好像还很不错! 她对丁嬷嬷道了谢,然后回到了海棠院。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庆阳侯府都处在监/禁之中,连二老爷与四老爷也一样被监/禁在府,不许出门走动。 整个顾家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二夫人承受能力比较差,经常背着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咒骂死去的庆阳侯顾占鹏不做好事,牵连别人。 郝少阳时不时来看望顾重阳,并带好吃的点心过来,这让二小姐顾重珠十分嫉妒,她不是来找顾重阳的麻烦,就是趁郝少阳来的时候也跑到二门处。 虽然都是表妹,可郝少阳待两人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有时候还对顾重珠恶言相向。 一开始顾重珠还能忍受,可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撕破了伪装的面孔,对郝少阳破口大骂。 当然,两个人大吵一架之后,郝少阳再来,顾重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顾重阳在这样的情形中度过了十一岁的生辰。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每个人都忙着生死存亡的大事,谁也不会去关注她的生日,更不会给她庆生。 生日那天,她起得很早,先是给四夫人的牌位上了一炷香,心中默默地对四夫人说了一些话,然后就自己下了一碗长寿面。 等到了九月底,京城秋风瑟瑟寒意渐起,锦衣卫终于将查出来的结果呈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第二天,皇帝对于庆阳侯判决的旨意也终于下来了。 “庆阳侯顾占鹏,世受国恩,不思报效。见色忘义,挟私坏公;风月膏肓,误国误民。上负朕之倚重,下愧祖宗英名,本应严惩不贷,念其以身殉国,故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家人。旨意到时,免去一切职务,捋去爵位,以儆效尤。”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的都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祖宗传下来的爵位这么被捋去了。 葛老夫人当场昏死过去,大夫人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就连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崔老夫人也脸色十分难看。 但她到底还能强撑着谢恩接旨、打点宣旨的太监,等把人送走了,她方对大夫人葛氏道:“鹏哥儿媳妇,事情已经败坏到这一步,谁也没有想到。侯爷……” 想起爵位已经被夺,顾占鹏已经不是庆阳侯府了,她顿了顿改口道:“大老爷有错在先,圣上不予追究,已经是皇恩浩荡。索性并未罪及家人,你我也免了一场祸事,祖宗的田产基业也保住了。经此一事,顾家若能学会励精图治,儿郎们能以此为戒,时时勉励,自强不息,未毕不是一件好事,我们顾家也未毕不能重新跻身簪缨之门。” 大夫人郝氏最最在乎的就是这侯位,如今侯位没有了,她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了。整个人委顿地坐在那里,欲哭无泪。 崔老夫人想起自己先夫去世的时候,她才刚嫁进来几个月,何尝不是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儿子也死了,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还不是慢慢挺了过来。 如今,别人再劝都是枉然,必须要她自己转过来弯。 崔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不忍:“你上有婆婆,下有儿女,都指望你着你呢。大老爷不在了,你该撑起来。若是嵘哥儿争气,以后,一切都由可能。” 86.小人 顾家没有了爵位,对于葛老夫人、大夫人郝氏、包括大少爷顾峥嵘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可对于顾重阳而言,影响却不是那么大。 她并不在乎爵位在不在,她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够平安,母亲枉死的真相是不是能早日查明。 守在门口监视的锦衣卫终于散去了,顾重阳也决定去找四老爷好好谈一谈。 四老爷是文官,办事情用心仔细从不推脱,极得上司的器重,所以大老爷顾占鹏一事对他的影响十分有限。 大老爷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四老爷又重新回到了光禄寺。 这一天,是他休沐的日子。 顾重阳决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父亲说清楚,她要告诉父亲,她已经知道母亲是上吊而死,也知道母亲死的真正原因,还有伍大成是天残一事,她都要一一跟父亲说明。 她不能让父亲一直误会母亲。 她去了外院书房,可四老爷并不在那里。 奇怪,她明明没有听说父亲出去的消息啊。 “碧波,四老爷去了哪里?你怎么没有跟着?” “四老爷去了安荣院。” 顾重阳听了就对绿芜道:“那我们也去安荣院吧。” 碧波却拦住道:“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吗?不如您先回海棠院吧,等四老爷回来了,我告诉他一声。” 顾重阳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我不能去安荣院找父亲吗?” “不是。”碧波吞吞吐吐道“四老爷在安荣院是有很重要的正事。” “哦?”顾重阳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找父亲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或者你觉得我是去胡闹?” “小人不敢。”碧波忙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丹心快速走了进来,小声对顾重阳说:“四老爷的确是去了安荣院,听说一大早老太太娘家亲戚就过来了。” “来的是外男吗?” “不是。”丹心摇摇头道:“据说都是女眷。” 既然是女眷,怎么会要父亲前去,除非…… 顾重阳脸色一变,望着碧波冷笑道:“你果然对四老爷忠心耿耿,只是不知道你阻止我见父亲,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碧波听了,额上就冒出一股冷汗来:“小人不敢。”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老太太娘家来人相看父亲了吗?”顾重阳冷眉冷眼道:“父亲要续弦,我又不会拦着,你何必做出这样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来。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挑选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做小厮。” 顾重阳心中不高兴,冲着碧波发了这一通火,就对绿芜说:“去安荣院,我去问问父亲到底是不是他要瞒着我的。” 这一回碧波可不敢再阻拦了。 出了书房的门,顾重阳就冷静了下来。 看样子,事情要跟上一世一样,葛碧莲还是要嫁过来了。 等葛碧莲进门之后,父亲有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还能想得起母亲来? 她的时间所剩无多了,她必须要在葛碧莲进门之前把母亲枉死的真相查出来告诉父亲。 顾重阳赶到安荣院,却再次扑了个空。四老爷已经带着葛家众人去荣冬院了。 荣冬院,那是母亲生前住的地方。 她又赶紧朝荣冬院跑去,站在门口,她停下了脚步。 葛家来的人中,除了三四个仆妇之外,就是那两个年岁不一的妇人。 年长的五十多岁,白白胖胖,一脸的精明。 年轻一点的也有三十出头,尖嘴猴腮,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顾重阳一见这两个人就觉得不喜。 那年长的妇人正对着院子指手画脚:“……这棵树种的可不好,要趁早拔掉才好,还有这门前摆放的腊梅花,都不时新了。这房子也要重新粉刷,屋子也要赶紧腾出来,要不然我们家碧莲的嫁妆朝哪里搁呢?” 人还没有进门,就这样对着母亲住的屋子指手画脚,顾重阳愤愤不平地瞪着那个人,只觉得她面容可憎,令人作呕。 “那是自然,等交换了庚帖之后,我立马就着人安排。”四老爷声音和煦,十分有耐心道:“葛小姐还有什么喜好,您尽管告诉我,我让人安排的时候也省心些。” 那年长的妇人就开怀大笑起来:“怪不得姑老夫人一直夸你做事细心,待人真诚,又知道疼人,我原还不信,这下子可是信了。碧莲还没嫁过来,姑爷就这么疼人了,等嫁过来一定会锦瑟和弦,夫妻恩爱的,这回我们家老太太也该放心了。” 四老爷微微低了头,脸上有些发红,心情却十分好:“老太太疼爱,自然有诸多夸奖,不过有一点您可以放心,葛小姐嫁进来之后,我一定真心地待她,绝不会让她受半分的委屈。” 那迫不及待保证的样子让来的几个妇人包括仆妇都笑了起来。 顾重阳看着只觉得刺眼,心里也钝钝的疼。 别说母亲是清白的,就算母亲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也没有必要做出这样一副满脸春风,十分得意的样子来吧? 他不是一直跟老太太面和心不和吗?怎么要娶老太太娘家侄女他是如此高兴呢? 明明去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十分的伤心难过,明明他亲口对自己说过,在他心里,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别人都是庸脂俗粉,谁也不能取代她分毫。 誓言犹在耳边,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欣欣然要娶别的女人了。 就因为母亲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之前所有的恩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吗?十几年的的朝夕相对,竟然抵不过一个阴谋吗?她这个做女儿的都知道母亲是被人陷害的,他这个枕边人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母亲吗? 既然他心里怨恨母亲,为什么当着自己的面,当着舅舅的面却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呢? 看他对于葛碧莲要取代母亲一事这欣然同意的样子来,自己就是去跟他解释,他又能相信自己几分呢?母亲一死都没能证明清白,自己红口白牙他恐怕就更不会相信她的话了吧? 顾重阳别过头去,不忍在看葛家的人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而自己站在门口这么久,父亲只顾跟葛家的人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女儿到来更令她心寒。 “小姐,要不要进去?” “不用,我们回去。” 父亲是不会相信她的,父亲笃定了母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从他今天春风得意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她必须要找到证据,将确凿的证据呈现给父亲,他才会相信。 而这个证据,就是伍大成。 只有找到伍大成,母亲的身上的污点才能洗掉。 她本想来先去找父亲说明情况,然后再去找伍大成的,可现在看来她错了。必须先找到伍大成。 顾重阳跟绿芜、丹心一起回海棠院,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迎头碰上邱嬷嬷。 “唉呀,四小姐,这大半天,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邱嬷嬷赶紧上前来:“可算是找到你了,快跟我来。” 邱嬷嬷一把抓住顾重阳的手,转身就朝荣冬院去。 前一世,邱嬷嬷早早地就投靠了葛碧莲,今天葛碧莲的娘家人上门来相看,更令顾重阳想起邱嬷嬷的可恶之处,她想也没想就把手从邱嬷嬷的手里面抽出来。 “邱嬷嬷,你这是做什么?”顾重阳阴沉着脸色望着她:“就算你是服侍我过我母亲的老人,见到了我不用请安行礼,可你上来就抓我的手,这是哪里的规矩?你也是顾家的老人了,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你这个样子,父亲怎么能放心把荣冬院交给你!” 邱嬷嬷没有想到顾重阳会突然发脾气,她看了一眼顾重阳,又笑道:“四小姐,我劝您收收脾气吧,如今可不是四夫人活着的时候了。新主母过了年就要进门了,你也该认清楚眼下的形势才是。” 见顾重阳不以为意,只冷笑地望着她,邱嬷嬷索性道:“是四老爷叫我来的,新主母那边来人了,知道有你这个小姐,就让我把你叫过去给她们看看。这也是新主母看得起你,你幸好是前头夫人嫡出的,你若是庶出,人家恐怕连提都懒得提你呢。” 顾重阳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葛家的人要见我,是我的荣幸了?” “那可不是!我也不怕告诉你,新主母可是老太太嫡嫡亲的侄女,跟老太太一样,都是南宁伯葛家的小姐。好好巴结新主母,还有你一碗饭吃,如果不然……”说道这里,邱嬷嬷“啧啧”几声,然后撇了撇嘴。 那小人得志落井下石的样子,让顾重阳恨不能上前给她一嘴巴。 可她却觉得打这种人会脏了自己的手,跟这种无知的人理论,只会跌了自己份,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转身就走。 邱嬷嬷立马拦住她,虎了脸道:“四小姐,你可别怪我没有话跟你说清楚,你这样做,逞一时的痛快,以后可不会有好日子过!” 87.挨打 上一世,自己从来不曾忤逆葛碧莲,可葛碧莲还不是时时处处拿捏她,作践她,败坏她的名声,故意把她朝歪里养。 她才不信自己乖乖听话讨好葛碧莲,她就会对自己和颜悦色,给自己好日子过。 “你给我让开!” 顾重阳也拉下了脸,冷冰冰地命令着邱嬷嬷。 “你这是自讨苦吃,以后新主母收拾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邱嬷嬷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一句,正打算让开,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前面的是谁,是四小姐吗?” “唉呀,亲家舅太太,您可真是慧眼如炬,这么远就看到了,可不是我们家四小姐吗?”邱嬷嬷满面堆笑,说不出的谄媚:“我们四小姐听说亲家舅太太要见她,高兴的不得了,来到门口却有点羞臊。小姑娘家家面皮薄,也是有的。” 就听身后那妇人道:“女孩子嘛,怕见人也是常事。可你我又不是寻常小户百姓,家里的姑娘也是大家闺秀,理应落落大方,这见到长辈一不请安,二不问好,只留个后脑勺给长辈,可是太不懂规矩了。” 说着,那妇人像想起什么似的嗤笑一声:“听说先头的那位夫人是商户女,我原还不信,见了四小姐这副样子,就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欺人太甚! 顾重阳转过头来,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我的什么长辈,葛碧莲一没有跟我父亲交换庚帖,二没有拜堂,你们怎么就成了我的长辈了?当着我的面,议论我已经亡故的母亲,你们的规矩又在什么地方呢?就凭你们,也想让我行礼,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鄙薄的德行,你们也配!” 说完,也不去看那妇人吃了屎一样精彩的脸色,转身就走。 邱嬷嬷脸色大变,找顾重阳来见葛家的人,是她为了讨好未来主母出的主意,顾重阳这一样一闹,葛家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她在中间捣鬼。 她想也没想,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胳膊:“四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快给亲家舅太太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顾重阳眉头高高挑起,看着邱嬷嬷的眼神也如刀子一般,她冷冷一笑道:“我呸!” 一口唾沫就吐到了邱嬷嬷的脸上。 邱嬷嬷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把唾沫接在了脸上。 “唉呀!四小姐,您这是做什么?”邱嬷嬷赶紧用手去擦,另外一只手还不忘拽着顾重阳。 顾重阳毫不犹豫,抬腿朝着她的肚子就是一脚:“下作的狗奴才,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敢到本小姐面前耀武扬威,瞎了你的狗眼。” 顾重阳扭头,似笑非笑地睥睨着葛家来的人,然后又踹了邱嬷嬷一脚:“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顾家,不是葛家,少在这里指手画脚。不管谁嫁给四老爷做填房,我都是顾家四房的大小姐!” 说完这句话,她就扬长而去,留下捂着肚子叫得夸张的邱嬷嬷与满脸铁青的葛家众人。 葛碧莲其人最是表里不一,上一世,她吃尽了苦头。要不是后来舅舅来了,不知道还要受多大的罪呢。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受葛碧莲摆布了。既然注定了针锋相对,她也不想再伪装了。 早点撕破脸早好,省得葛碧莲打着跟她亲近的名声来恶心她。 “嗐!”回到海棠院,她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伍大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死,而是躲起来了。 上一世,也是母亲去世之后,伍大成就消失不见了,再次见到他还是伪帝篡位成功,舅舅被封为凉国公举家搬迁到京城,她被接到凉国公府之后的事情了。 可那也要好几年之后啊。 她等不了那么久。 要是上一世她对伍大成能多一些关注,多问问他情况,现在也不会这么素手无策。 顾重阳思绪飞速地转着,在脑海中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努力搜索着关于伍大成的信息。 他是弃儿,一直做乞丐,后来被伍嬷嬷收养。伍嬷嬷家是南京人,亲戚都在南京…… 亲戚! 顾重阳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来上一世伍大成经常去京郊房山看望一个干表兄弟。 伍嬷嬷来到京城之后,认了一个干姐妹,是浆洗房的婆子。后来那婆子年纪大了,就去了顾家在房山的庄子上,她儿子儿媳孙子一家老小都在房山做佃户。 伍大成一定是藏到他干姨母那里去了。 “丹心,你去跟顾泰来说,让他去房山田庄找一个人……” 顾重阳仔仔细细地把伍大成的特点说了,然后道:“不要把人带回来,让他把人安置在琉璃厂大街。让他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这件事情,务必要办成。” 伍大成没有别的亲戚,除了那个干姨母家,别无去处。顾重阳很有信心,一定可以找到伍大成的。 可没有想到的是,顾泰来扑了个空。伍大成根本不在房山。 听了顾泰来的禀报,顾重阳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的卖身契还在顾家。没有路引,没有亲戚朋友,他能到哪里去呢? “你确定伍大成不在房山庄子上吗?” “确定。”顾泰来笃定道:“我怕那家人不肯说实话,又问了庄子上其他的几家佃户,他们都说从去年十一月庄子上都没有去过生人,来来往往的,都是认识的人。” 末了,他顿了顿,慢慢地说道:“小姐,您说伍大成会不会遭遇不测了?” “不会。”顾重阳毫不犹豫道:“伍大成还活着,而且就在京城,不在房山田庄,就在京城某个地方,他没有任何不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找到他。” 顾泰来也不知道顾重阳怎么会这么笃定伍大成还活着,但是主仆两个相处一年,顾重阳的判断从没有出过错,他虽然不明白,却对顾重阳的话深信不疑。 “京城这么大,就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顾泰来道:“小姐,不如找郝公子帮忙?” 找郝少阳帮忙吗?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是临江侯世孙,手里又有皇后给他的护卫,他能调动的人,肯定比自己多的多。 顾重阳几乎就要同意顾泰来的提议了。 可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不找郝少阳。对于外人而言,母亲是病死的。那就这样好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母亲的真正死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追查。 哪怕那个人是郝少阳。 母亲之死,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她一个来处理就好。 “不找郝少阳。” 顾泰来道:“那小姐说该怎么办?” 顾重阳思量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伍大成一定就在房山田庄。 “我写一封书信,你帮我送到宣北坊舅老爷家中去,找一个叫桑武的人,把信亲自交给他,他知道怎么办。” 顾泰来已经去过一次了,而且他年纪还小,又是个小厮模样的人,若是再去,说不定就会引起人的怀疑。 伍大成是犯了事的,偷偷潜逃的,那他就一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去找他的干姨母。他没有别的亲戚,他一定就在房山。只是他藏的十分隐秘,所以顾泰来打听不到。 不能明着打听,只能悄悄地监视跟踪伍大成干姨母家的人,只要伍大成在房山,就一定会有收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等到十月中的时候,京城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 顾重阳终于等来了桑武递进来的消息。 伍大成找到了。 顾重阳又惊又喜,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书房去找四老爷,可刚刚跑出门口,她又停住了。 母亲已经去世一年了,父亲正在欢欢喜喜地粉刷庭院,把母亲的嫁妆挪出来,好给新夫人腾地方。 她如今并不确定在父亲心中,母亲还有多少地位。更不知道,父亲对于母亲是否还有情意。 她不能冲动,她必须要在父亲见到伍大成之前,把话问个清楚。这样,见到了父亲,她才能更好地为母亲洗刷冤屈。 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开始烦恼,伍大成如今已经被安置在琉璃厂大街了。他不能在顾家出现,必须自己出门见他,可她以什么借口出门呢。 母亲去世以来,她总共才出去过三次。 第一次是沈让、沈证参加春闱前她去送墨;第二次是母亲百日祭的时候,她跟着父亲、舅舅、两位表哥一起去广济寺给母亲做法事;最后一次是今年五月份送舅舅回南京。 舅舅已经不在京城了,去舅舅家这个借口不能用了。离母亲的周年祭还有大半个月,她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可到了那一天父亲肯定也会跟着她一起去广济寺的。 想来想去,她都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绿芜对她说:“小姐,郝公子来了。” 88.惊鸿 顾重阳眼睛一亮,郝少阳! 她不是不能出去,而是没有借口出去。如果这个时候郝少阳做东,邀请顾家的小辈们出去玩呢?那她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她赶紧往回走:“郝少阳到那里了,在海棠院吗?” “哎呦!”她走得很急,堪堪走到海棠院门口,正与一个人迎头碰到了一起。 不是别人,正是郝少阳。 “你怎么走得这么急?”郝少阳笑道:“连我出来了都没有看见,是不是急着要见我啊?” “是啊。”顾重阳点头道:“我正想着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说着,她一把抓住郝少阳的衣袖把他朝屋里扯:“你跟我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重阳表妹说她想着他! 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郝少阳瞪大了眼睛十分吃惊,一抹红晕染上了他的脸颊,他被这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迷迷糊糊的,由着顾重阳拽着她朝前走。 顾重阳根本没有注意到郝少阳那晕乎乎的表情,进屋之后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我跟你说,你明天想办法带我出去,我……” 顾重阳才说了这一句话,就发现平时喜欢摆臭脸的郝少阳咧着嘴呵呵直笑,不仅像个傻子似的望着自己,还伸出手来牵她的手,甚至还稍稍用力,把她雪白柔净的手紧紧地握住。 这个无耻之徒,她可只有十一岁! 顾重阳抽出手,扬起胳膊,对着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拍了下去。 “啪”地一声,打得郝少阳头不由歪了歪。 “你干什么?” 前一刻还对自己深情款款,结果后一刻就打他个猝不及防,郝少阳半是委屈半是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顾重阳却伸出手指,重重地戳在他的额头上:“郝少阳,你要是再这么动手动脚,以后你休想踏进海棠院半步!” “明明是你先说你想着我的,还说要我带你出去,怎么能怪我动手动脚?”郝少阳清醒了过来,“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拨开顾重阳的手:“你别戳我的头。小爷我以后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你这样又是指又是打的,传出去小爷还怎么见人!” 他故作凶狠地瞪着顾重阳,气哼哼道:“男头女腰,只看不摸,你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你看就看了,还打我!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打过我,你可是头一个。” 他摆着臭脸,超级不高兴,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像。 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只是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你生气啦?”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长而浓密的睫毛似一把小刷子,嫣红的嘴唇好像盛开的花瓣,粉嘟嘟地脸蛋上还带着一丝丝的忐忑。 郝少阳心里的那一点点的郁闷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当然没有生气。”他呵呵一笑,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温柔:“我哄你玩呢。” “那就好。”顾重阳又道:“我明天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但是我目前在守孝中,没有合适的理由是不能出去的。” 郝少阳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带你出去不就行了吗?” “唉呀,你别打岔!”顾重阳摆了摆手道:“你听我说,你今天就去跟大伯母说,就说明天要请大姐姐与大哥去广济寺吃斋菜。二婶婶听了这个消息,一定会让二哥跟二姐姐也去的,为了名正言顺,她甚至会提出让顾家的女孩子们都去。到时候,我也跟着去。到了广济寺,你掩护我,我去办事。” “你去办什么事?”郝少阳突然眉头一挑,不悦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顾重阳没有隐瞒,而是直言不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我也不例外。我请你帮我,同时也希望你不要对我刨根究底,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如果你能答应我,那就请你帮我。如果你不能答应,我再自己想办法。但是如果你答应了,就一定不能干涉我。”顾重阳的语气很郑重,她认真地看着郝少阳的眼睛问他:“郝少阳,你能答应我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郝少阳不死心地问道:“你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我发誓。” “不行。”顾重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我心底的秘密,也可以说成是伤疤,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也不例外。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算了吧,我再想其他办法。” “你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想?”郝少阳没好气地瞪着顾重阳:“若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也不会求到我的头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大刀阔斧地朝椅子上一坐,两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两侧,活像一只随时准备斗架的公鸡:“你说说,除了我,你还能找谁?” “我不知道。”顾重阳实话实说:“不过,我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的。”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才好。”郝少阳伸出手,在顾重阳头上敲了一个栗子,气急败坏道:“难道在你心中,我郝少阳就是如此托付不得的人吗?你都求到我的头上了,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吗?那我成了什么人了?亏我们两个认识了这么久,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我们之间的情意?” 他的话一落音,顾重阳倏然抬头望着他。 郝少阳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笨嘴笨舌地解释:“你又想歪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既是亲戚,又是青梅竹马,还不打不相识,怎么着也算是知己了吧,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我哪有胡思乱想。”顾重阳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平时虽然不靠谱,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能靠得住的嘛,不枉我叫你一声表哥。” 她高兴地催促道:“事不宜迟,你赶紧去跟大伯母说吧。” 说着,她就把郝少阳朝外推。 郝少阳想多留一会却都不能,他气咻咻道:“你看看你,还没过河就开始拆桥了,我多待一会不行吗?” “你先去跟大伯母说,等大伯母同意了你再回来。” 郝少阳只得同意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的四个小姐,两个少爷纷纷坐上马车,应邀前去广济寺吃斋菜,当然同时也是为了给已经过世的大老爷顾占鹏上香祈福。 到了广济寺之后,先是一起去拜菩萨,等拜完菩萨之后众人就开始自由活动。 顾重阳换了男子的衣裳,带上范阳斗笠,从广济寺的后门出去,坐上了顾泰来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行驶的很快,没有任何停留,直奔琉璃厂大街而去。 顾重阳因为心中存了事,所以,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感染了绿芜跟丹心,她们两个也屏气息声,生怕打扰到顾重阳。 车夫一路极速驾驶,直到了琉璃厂大街上的茶叶铺子门前,方勒住马缰“吁”地一个长声将马儿拉住。 马车将停,顾泰来赶紧拿了下马凳过来,顾重阳也不等绿芜下车扶着她,而是径直跳下马车,连下马凳都没有踩,她个子不高,跳的太急,一个踉跄朝前扑去。 就在她将将要摔倒的时候,一个胳膊突然伸出来,在她面前拦了一下。 她整个人扑到了那胳膊上,鼻尖几乎蹭到了那人月白底玄色刻丝茧绸的衣袖上。所以,那人衣服上用细棉线绣的白鹤图案她看的一清二楚不说,还闻到一阵素朴悠远的沉木香。 臂膀沉稳有力,扶着她的手却异常的温柔,分明是个成年男子。 她耳朵一热,感觉脸颊发烫。 就在顾重阳思虑的这一片刻,绿芜跟丹心已经一左一右地走上前来扶了她起来:“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重阳抬起头来,见眼前已经空空一片,扶她起来的那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多亏了刚才那位公子扶了您一下。”绿芜道:“您都不知道,刚才多险,不过那位公子也是奇怪,他刚才分明不在这附近啊,怎么这么快就到您面前了呢。” 顾重阳回头去看,只看到一片潇洒翩然的月白色裾袍,还有那如青松般笔直的背影。 她不由顿了顿,这个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没有见面,可从背影来看,这分明是个疏朗俊雅的如玉君子。她仔细想了片刻,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真是奇怪! “小姐,那位公子已经走远了,咱们就是道谢也追不上了。外头冷,咱们快进去吧。” 顾泰来的声音提醒了顾重阳,她一个机灵反应了过来。 她今天来,是见伍大成的。伍大成就在这后院里面,她恨不能一步就跨到伍大成面前去,找他问个明白。 89.骇闻 京城,琉璃厂大街,顾家已故四夫人沈氏的陪嫁茶叶铺子后院。 伍大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给顾重阳磕了三个响头:“小姐,真没有想到小姐还记着小人。” 见到顾重阳他很是激动,差点就要哭出来。 听到他哽咽的声音,顾重阳想起亡故的母亲与素来疼爱她的伍嬷嬷,心里也是一酸。 “大成舅舅,你快起来,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母亲去世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要迫不及待地弄清楚,目前能解决她心中疑惑的,只有伍大成。 而这一声“大成舅舅”更是让伍大成忍不住湿了眼眶。 伍大成的娘亲伍嬷嬷是沈琼枝的乳母,沈家是商户人家,不像京城那些高族宦门主仆之间等级严明。沈氏从小一直称呼伍嬷嬷为乳娘,叫伍大成也是叫乳兄,大一些就叫大成兄。 这一叫法,直到沈琼枝嫁入顾家之后,才改过来。 明面上叫伍嬷嬷、伍大成,私底下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叫法。沈氏甚至会对顾重阳说,你大成舅舅如何如何。只是从前的顾重阳自恃为侯府千金,从来不屑叫一个下人做舅舅。 如今重活一回,她才明白,跟她一样姓顾的,不见得是她的亲人。眼前的伍大成虽然只是个下人,待她却十分好。 顾重阳这一声大成舅舅,让伍大成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他趴在地上,再次给顾重阳磕了几个头,用颤抖的声音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您还是叫我伍大成吧。” 他难过的样子令顾重阳心里堵得更厉害了:“既然如此,那我叫你大成叔吧,你是我的长辈,当得起我称呼你一声的。” 大成叔是比较中庸的叫法,侯府的小姐少爷们,见了上人身边服侍的年长人,称呼一声叔也没有什么不可。 伍大成这才道了一声是,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重阳这才看清伍大成的面容,他皮肤黝黑,面黄肌瘦,神色凄苦,一看就知道吃了很多苦。 可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弄清楚母亲是怎么死的,比什么都重要:“大成叔,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姐,说起来,连我也是一头雾水。”伍大成摇了摇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十一月初七那天,我跟从前一样在外院,因为舅老爷就在那两天会到京城,所以夫人就让我在外院等消息,说只要报信的人回来了,就立马通知她。我哪也不敢去,就在门房那里等着。” “从早上一直等到巳时末(上午十一点),都没有见报信的人来。我忖度着上午舅老爷一定是到不了了,正准备进去跟夫人说一声,夫人屋里的邱嬷嬷突然来找我,说我娘突然得了病重,让我赶紧去看看。” 听到这里,顾重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感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不解与犹豫也不过一闪而过,她赶紧问道:“后来呢?” “我当时吓了一跳,又是着急又是担心,跟着邱嬷嬷一起就朝荣冬院去。可没想到的是,刚刚进了荣冬院,就有人从后面给了我一闷棍,直接把我打晕了。” 顾重阳的心也跟着一提,这恐怕就是那人的目的吧。先用计骗了伍大成进院子,再造成母亲与伍大成有染的假象,最后找人来捉奸,以坐实母亲不守妇道的罪行。 好歹毒的心! “等我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丢在柴房。门口有两个人看守着我,她们一边看守一边在说闲话。一个人说四夫人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呢?” “我当时听了气得暴跳如雷,当场就想冲出去把那个胡说八道的人教训一顿。四夫人明明活的好好的,早上还让我等舅老爷的信呢,怎么会死?” “可我发现我被人绑着,嘴巴也被堵上了。我意识到情况不妙,四夫人可能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就决定按兵不动,一边想办法把身上的绳子解开,一边悄悄地移到门边偷听那两个人说话。” “那人继续说道,伍嬷嬷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居然上吊殉主了,真是难得。”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娘亲会死,我满心不信,只觉得这恐怕是个恶作剧,恐怕是仆妇们故意在耍我。” “可没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居然说我娘亲并不是殉主,而是下毒毒死了四夫人,因为被人发现了,所以畏罪自杀。” “我越听越觉得事情绝不可能是恶作剧,不管哪房的下人也不敢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我心里十分痛苦,也非常害怕,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四夫人与我娘亲一定凶多吉少,甚至连我自己都十分危险。” “幸好我做乞丐的时候,跟那些老乞丐一起偷东西手脚十分灵活,不一会就解开了绳子,我轻轻推开窗户,在窗户边放了一只鞋,造成我已经跳窗逃跑的假象,然后顺着烟囱爬了出去。因为我是南边人,窗户那边又是顾家后花园的小湖,他们都以为我是从湖里逃跑了。” “那天十分的冷,雪下的很大,我怎么可能从湖里跑呢?许是家里的下人不愿意冒着寒风追赶我吧,我这才逃过一劫。” 伍大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苦涩:“我哪也不敢去,就扮成乞丐,打听消息。我这才知道夫人是真的去世了,而我娘亲也遇到了不测。而侯府的人,一律说夫人是心疾暴毙而死的,我母亲是殉主上吊,我一点也不信。夫人的身体很健康,不可能会死。就算夫人有了疾病,为什么要把我捆起来呢?我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事情,却知道一定是有人从中捣鬼。” “四小姐,夫人是被人害死的。”伍大成望着顾重阳,又是气愤又是不甘:“我娘亲也是被人害死的,她们不能枉死。可您现在还小,什么都做不了,您只能等,等您长大了,有能力自保了,才能手刃仇人,为夫人报仇。” 伍大成的话,说完了,顾重阳的脑海却有些乱。 她的思绪并没有因为伍大成的话而清晰,反而变得更加混乱。 但是为母亲报仇雪恨的决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大成叔,你说得对,我的能力太弱了,应该韬光养晦。”顾重阳突然把声音一提道:“可是我没有时间了,葛碧莲明年开春就会进门,我必须要在葛碧莲进门之前把事情弄清楚,让父亲不再误会母亲。” “我现在的确能力有限,但是我还有父亲,我要把母亲是清白的事情说给父亲听,让父亲帮着我找出凶手。” “清白?”伍大成突然愣了愣:“小姐,夫人被害一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顾重阳望着伍大成,毫不避讳道:“你被打晕之后,别人把你弄到我母亲房里,让你跟我母亲同处一室,造成你与我母亲有染的假象,让父亲误会。母亲为证清白,所以才会上吊而死。”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你跟我母亲是清清白白的。我们一定要找到陷害你们的凶手。” 伍大成听了脸色大变,他这是被顾重阳的话而吓住了。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府里居然有会这样骇人听闻的谣言。 他的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突然道:“可是小姐,夫人出事那天,四老爷一直都在家中啊。” 顾重阳如遭雷击,那一瞬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望着伍大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我父亲那天一直在家中?” “是啊。”伍大成忙不迭地点头:“他是卯时末(上午七点)出门的,辰时末(上午九点)回来的,回来之后,他就一直都没有出去啊。” 顾重阳听着伍大成的话,一双手死死地绞在了一起,嘴唇慢慢发白,脸上的血色也退的干干净净,十分的苍白。 “你……说的是真的?”她的声音绷得十分紧,听得出来她此刻是非常紧张甚至是害怕。 “是的,小姐。”伍大成郑重地点头,肯定道:“那天我奉夫人之命在门房那里等舅老爷,一直等到巳时末(上午十一点),我可以确定,四老爷辰时末(上午九点)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顾重阳只觉得脑海中轰轰作响,感觉像要炸开了一样。 她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前所未有的害怕与迷茫涌上了她的心头。 青波说过,父亲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安荣院,与母亲吵了一架,然后负起去了书房。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母亲就投缳自尽了。 她一直以为,是那些人先叫了伍大成进去,陷害母亲,母亲受此侮辱又得不到父亲的信任,所以一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现在看来,她错了,错得十分离谱。 按照青波与伍大成两个人所说,分明是母亲与父亲吵架,吵架之后母亲投缳自尽,母亲死后,有人将伍大成骗了进去。 母亲自尽在先,伍大成进内宅在后。 也就是说,知至知终都没有通/奸被撞破这回事。 是有人逼死了母亲,为了掩人口目,栽赃嫁祸给伍大成。 母亲并不是羞愤自杀,是被人逼死的。 而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父亲他一直就在家中。 顾重阳觉得自己像掉了冰窟窿,冷得浑身打颤。 90.外室 母亲死的时候,父亲不仅在家中,他甚至参与了整个过程。 顾重阳不敢去想,却不得不去想。 因为,这恐怕就是残酷的事实。 母亲并不是被陷害,所以才自尽的。 母亲投缳,另有原因。 而她死前跟父亲吵架的内容尤为关键,最最可怕的,极有可能是父亲逼死了母亲。因为顾家其他的人除了二夫人之外,全部不在家。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些她统统都不知道。 此刻她像是吞了无数黄连,五脏六腑都是苦的。 “大成叔,你说害死我母亲的人,会不会就是父亲?” 伍大成担忧地看了看顾重阳,然后才磕磕绊绊地说道:“虽然四老爷嫌疑很大,但是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毕竟是您的父亲,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应该不是四老爷。” “那这大半年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顾重阳追问道:“你是不敢对不对?你是怀疑四老爷的,对不对?” 伍大成搓了搓手,干巴巴道:“小姐,您不要胡思乱想,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不会的!”顾重阳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如果我不查,如果我沉默,那事情永远都不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必须要查,必须要弄清楚母亲死的真相,她生养了我一场,我没有机会报答她,我必须要证明她的清白。” 不能想上一世一样,就让母亲不明不白死了。不管凶手是谁,她都不会退缩,哪怕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再说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事情到底如何,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清楚。 就像见到伍大成之前,她以为是别人陷害了母亲与伍大成,可事情峰回路转,呈现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一面。说不定,见了父亲之后,事情还有其他的转机。不见得父亲就是凶手,他可能是被陷害的。 借刀杀人,移花接木,也是内宅常见的手段。 原本老太太一直想对她们四房不利,离间挑拨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他们并不是没有做过。 这一次,极有可能是别人害了母亲,趁机嫁祸给父亲的。 她要见父亲,亲自找父亲问清楚,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开成公布地好好问一问。 “大成叔,你愿不愿意跟我到父亲面前对质,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四老爷?” “我愿意。”伍大成听了神色略显激动:“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夫人跟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小姐,我一直躲起来忍辱偷生,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我不能死,我必须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我娘亲没有毒死夫人,我跟夫人之间也是清白的。” “好!” 她几乎当场就想带伍大成回东直门大街顾家,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葛家人在荣冬院指手画脚,四老爷满面笑容,有求必应的样子来。 她想了想,为了稳妥起见,她终于还是道:“我让顾泰来送你去我舅舅家,你在那里安心住下,不要出门,哪里也不要去。我回去安排好了,就派人来接你过去,耐心等我的消息。” 伍大成没有二话,像顾重阳保证道:“小姐,您放心,我哪也不去。你见了四老爷,好好跟他说。我跟夫人之间清清白白的,我……那些污蔑人的言论,全是假的。等我见了四老爷,向他说明,他一定会相信的。” 虽然前路坎坷,但是还有人站在自己身边,顾重阳觉得心里多了一丝慰藉。 “大成叔,你坐下来,我帮你号脉。” 伍大成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顾重阳的三指搭上去,再次确定伍大成的的确确是天残,心里突然信心百倍。 伍大成是天残,别人的构陷他与母亲之间不清不楚,纯属子午须有。她倒要看看,父亲会如何解释。 顾重阳没有会广济寺,而是直接回了顾家。 到了家中,她一直在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事情。 如今,能解开她心中谜团的,就只有父亲。 在四老爷还有回来的时候,她就去了书房等着。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四老爷到来。 丹心告诉她:“四老爷一回来就去了荣冬院,说是要把夫人的嫁妆搬到库房去。青波已经去通知四老爷了,估计这会子四老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顾重阳的心突然间就觉得很闷。 母亲住过的屋子要腾给新主母,母亲深爱的父亲以后也将属于新主母,那在父亲心里,母亲到底算什么? 就像那被搬出去的嫁妆吗?再也看不到,再也想不起来,只能在暗不见天日的库房里落满了尘埃。 她不要那样! 顾重阳从椅子上站起来,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四老爷走了进来。 “你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四老爷一边皱着眉头质问,一边走了进来:“那天老太太娘家的人来家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们顾家如今被掳了爵位,不再是庆阳侯府了,可你好歹也是名门千金,再不济也是官小姐,怎么能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让人看了笑话!” 没有想到刚一见面父亲就对自己说了这样一通话,顾重阳原本沉闷的心情越发难受,再一想到那天葛家人鄙薄的嘴脸,一想到葛碧莲还没进门父亲就这样护着她,顾重阳心里的头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不好听。 “既然是老太太的娘家人,为什么不是老太太传唤我?为什么不是在安荣院斯见?父亲,我们父女两个也有大半个月都没有见面了吧?难道一见面您就要因为外人来指责女儿吗?” 顾重阳顿了顿道:“母亲活着的时候,您可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我的。” 四老爷突然一阵语塞,过了好一会才道:“你母亲在的时候,你也不会这么失礼。你母亲不在了,没有人管教你,我也十分疏忽,只觉得你还小,不懂规矩也没什么。可这几天我才现在,你已经不算笑了,眼见着就成大姑娘了,再这样失礼,可怎么是好呢。” “这一次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荒唐了!” 前世父亲的确对她很疏忽,所以她规矩差,很是吃了些苦头。 或许,前世父亲是想管她的,因为继母从中作梗,所以她们父女才会越走越远? 她不愿意将父亲想得太过于不堪,只好将责任推到继母葛碧莲身上,或许这样她心里能好受一些。 顾重阳心中的埋怨渐渐平息,她放低了声音道:“您是怕我给葛碧莲留下不好的印象吗?您是怕新主母进门了给我委屈受吗?” 四老爷愕然地看着顾重阳:“你都知道了?” “是的,邱嬷嬷告诉我了。那的确是老太太的娘家人,但更是新主母的娘家人。如果我不好好去巴结,新主母就会给我小鞋穿。”顾重阳突然抬头,与四老爷四目相对:“不过,我一点也不怕。我是父亲的女儿,有您护着我呢,谁也别想欺负我!” 顾重阳的声音中慢慢都是信赖,还有小女孩独有的娇憨。 那眉眼与四夫人有七八分的相似。 四老爷见了,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他慌忙低下头去。 一丝惊诧与心凉就浮现在顾重阳的心头,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了,竟然连敷衍之词都懒得跟她说了。 “父亲,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重阳突然把声音一提,开门见山地问道:“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四老爷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人惊醒了一样,他瞪大眼睛看着顾重阳,有些许的慌乱。 “你怎么又问,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可那并不是真相。”顾重阳硬生生地打断了他:“我已经问了费娘子了,她说我母亲是上吊死的,费娘子您不熟悉,但是孙嬷嬷您应该知道吧?孙嬷嬷是二伯母身边的贴身仆妇,而费娘子是孙嬷嬷的儿媳妇……” “你怎么能相信别人的信口开河呢?”四老爷显得很烦躁,他背对着顾重阳,看着窗外因为太阳落山而慢慢变得昏暗的天色。 “母亲出事那天,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二伯母在家。母亲去世的消息,也是孙嬷嬷出去报的信。我相信她绝不是信口开河,因为母亲根本没有什么心疾,那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编造出来的瞎话罢了。” 顾重阳直视着四老爷,一字一顿道:“父亲,我是母亲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四老爷并不回头,依然坚持自己原来的说法:“没有什么真相,这都是你胡思乱想臆想出来的,你母亲就是心疾暴毙。什么上吊投缳自杀,都是别人编了瞎话骗你的。” “编瞎话骗我的那个人是你!”顾重阳语速又快又急:“那天你明明在家!” 她这话一出,四老爷的身子明显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瞠目结舌地望着顾重阳:“你……” 他想问顾重阳是怎么知道的,想问顾重阳还知道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却突然失了勇气。 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只能喘着粗气望着顾重阳。 “你为什么骗我?”顾重阳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质问他:“我从潭拓寺回来,你说你没有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就与他天人永隔,你在撒谎!那天,你被茶水弄湿了衣服,早早就回来了。你见到了母亲,还跟她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如果母亲的死不是另有内情,你为什么要骗我?”顾重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几许哀求:“父亲,那天你在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求求你告诉我,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四老爷突然屏住呼吸,让喘粗气的自己平息下来,他坐到椅子上,慢慢说:“你说的没错,你母亲的确不是病死的。” 他的声音很缓很凝涩,好像十分不愿意开口。 “她的确是投缳,不过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上吊的。” 顾重阳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上吊的原因,是因为她与人通/奸被人捉/奸在床,所以才以死谢罪。” 顾重阳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她身子摇了摇几乎站不住,若不是扶着身后的桌子,她随时都会跌到。 “重阳,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了吧,我不想将你母亲不堪的一面告诉你。” “我不信!”顾重阳眼神茫然,喃喃自语道:“母亲不会那么做的。” “是,我跟你一样不信!”四老爷痛苦地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你母亲也是不承认的,反而指责我相信别人不信她。我并不是不信她,只是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总该问一问吧。可你母亲,却跟我大喊大叫,说我对不起她,说我不信任她。” “那后来呢?”说出这四个字,顾重阳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颤抖不已。 “后来,你二伯母将人证与将伍嬷嬷亲自按手印画押的凭证递到我面前,你母亲这才承认错误,并且跪下来哭着求我原谅她。” 顾重阳的眼泪夺眶而出,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母亲她亲口承认了吗?” 四老爷点头:“是的。” “那奸夫是谁呢?” 四老爷顿了顿,方道:“是你母亲的乳兄伍大成。” 顾重阳只觉得有一种锥心的痛:“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四老爷喟然长叹:“我一直以为你是小孩子,不愿意告诉你,可今天听了你的话,又怕你听了别人的流言蜚语,胡思乱想。迫不得已,不得不把事实真相告诉你。我知道你难以接受,我又何尝不是呢?” 四老爷说着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之条:“你看,这是伍嬷嬷亲口承认、亲自画押的口供。” 上面是以伍嬷嬷的口吻写的,写的是夫人与自己儿子伍大成通奸,被人撞破,她愿意代子去死,只求留下儿子一命。 顾重阳瞟了一眼,只觉得心如刀割,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四老爷轻声安慰道:“我不会因为你母亲的事情而迁怒于你的。” 泪眼迷蒙中,顾重阳抬起了头,看着眼前温声安慰自己的父亲又变成慈爱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冻成了冰。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到这张脸。 她知道母亲是被人陷害的,可没想到父亲居然也参与了。 听伍大成说了之后,她还只是怀疑,可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了。 母亲投缳一事,父亲一定知情,而今天他跟自己说的话,全是谎言。 伍嬷嬷根本不识字!伍大成是不能行人事的天残! 他们可真坏啊。 逼死了母亲,又设计捉了伍大成,逼伍嬷嬷签字画押。不,只要他们捉了伍大成,逼死伍嬷嬷,等伍嬷嬷死了,再拿着伍嬷嬷的手按手印就行了。 伍大成逃跑一事,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了伍大成走,造成他畏罪潜逃的样子,否则二舅舅见到伍大成死了,恐怕会怀疑,而畏罪潜逃显然只最好的结果。 他们又收买了邱嬷嬷,让邱嬷嬷做人证。 人证物证俱在,舅舅来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仅不能有半句怨言,说不定面子上还要感激顾家人维持了母亲的体面,感激顾家让母亲葬入顾家的坟地。 所以,上一世舅舅发达了,也不曾为难父亲。 后来因为她的原因,两家不往来了,舅舅也还是没有对父亲下黑手,恐怕就是因为舅舅觉得母亲做了这种事情,被顾家拿住了把柄,所以,不得不处处退让吧? 怪不得前世舅舅灰溜溜地走了,没有为自己争取。 沈家是商户,顾家的侯府,本来在阶层上就矮了他们一头。 沈家女做了这养的事情,沈家人在顾家人面前豪无体面可言,凭什么再提要求呢?只要顾家一句“你们沈家教养不行”,舅舅就再不能插手自己的事情了。 她真的很懊恼,因为自己的无知,上辈子居然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活着,像个傻子一样。根本不知道母亲就那样在顾家内宅里香消玉勋,更不知道母亲死前背负了多么大的屈辱。 可为什么? 别人设计陷害母亲都有原因,有动机,可父亲是母亲的结发丈夫,他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对付母。 逼死母亲就算了,居然还处心积虑设计母亲身边的人,给她安上这样的罪名。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齿冷。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配得上母亲对他的一片真心? 母亲临死前认清了他丈夫的面目,恐怕万念成灰,再也活不下去了吧。 顾重阳觉得自己也几乎要活不下去了。 她站在那里,浑身打颤,很想质问他,很想痛骂他,甚至想问问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她忍住了,她死死地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一定要忍住。 眼前这个人是不会跟她说实话的了,他处心积虑给母亲安了这样的罪名,他就绝对不会承认。 她不能冲动,一时的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脑中轰隆隆作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做些什么。 “重阳,我知道这个真想让你难以接受,我当初……” 事到如今,他还这么虚伪,顾重阳只觉得恶心。她瞪了他一眼,拔腿就朝外跑去。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她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息在浓浓的夜色里。 她一口气跑到了荣冬院门口,见里面的人正在搬四夫人的嫁妆,她觉得十分刺目,又跑回了海棠院。 她扑倒在床上,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她越发觉得没有直接带伍大成找父亲当面对质是正确的。 她突然停止了哭泣。 原来她一直在摸索,却不知道从何查起,只能找跟母亲相关的人,相关的事,每一次在她以为要找到真相的时候,事情都会急转直下,打她个措手不及。 原因就是因为她找错了方向。 她之前做的都不对,她应该从父亲身上查起。 万事都有因,有因才有果,父亲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害死母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她一定要弄清楚。 顾泰来是她的人,若让顾泰来去跟踪父亲,容易暴露不说,甚至会引起父亲的戒备之心。 幸好舅舅还给她留了五个人,那五个人个个会些拳脚功夫,跟踪人应该不是问题。 顾重阳当场就传话给顾泰来,让他去联系桑武。 她就不信找不出原因来。 一连几天过去,四老爷那边都没有什么异常,就是跟平常一样去光禄寺,然后回家,偶尔去同僚家应酬或者去茶楼喝茶,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 等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四老爷续弦的事情尘埃落定,确定要娶葛老夫人娘家侄女做继室夫人,过门的日子就定在来年二月的最后一天。 顾重阳见到四老爷的时候多了起来,因为四老爷总是去安荣院找葛老夫人、大夫人商量成婚事宜,顾重阳在晨昏定省的时候,经常碰到他。 父女两个见面,平淡的很。一个屈膝行礼问安,一个严肃点头让她起来,至于两个人心里在想什么,那就只有各人心知肚明了。 就在顾重阳暗暗着急的时候,婚期定下的第二天,桑武那边有消息了。 消息是顾泰来带进来的。 “小姐,四老爷在外面置办了一个宅子。” 顾重阳听了,不由就冷笑连连:“光禄寺是清水衙门,他哪里有钱置办宅子?还不是我母亲的钱。他置办宅子做什么?给葛碧莲做嫁妆,让葛碧莲脸上有光吗?” 当年母亲嫁到顾家来的时候,可是有六十六抬嫁妆的。比大夫人郝氏也不遑多让。 而葛家不过是不入流的勋贵,虽然顶着世袭的名头,实际早就没落了。要不是葛老夫人时常接济,他们的日子恐怕比一般的商户人家还不如。 葛碧莲长得漂亮,葛家觉得她奇货可居,一直想让葛碧莲嫁入一流勋贵家中,就像顾家的葛老夫人一样,可以帮衬葛家。 而葛碧莲本人也存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眼界不是一般的高。 只可惜,那些豪门勋贵个个都是人精,葛碧莲空有姿色,却没有家世,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一般的人家,葛碧莲又看不上。一二来去就耽误了青春年华,如今已经二十有二了,还没有嫁出去。 上一世她无意中就听人说过,父亲十分疼爱葛碧莲,不惜自己花钱给葛碧莲置办嫁妆。 所以,顾重阳才会有此一问。 “不是。”顾泰来小声道:“那宅子不是最近置办的,听说有些年头了。宅子里面住着一对母女。做娘的是个三十岁左右年轻娘子,女儿不过是十一二岁。” “桑武打听的消息说,那家人男主人很少回来,平时就是那娘子带着那女儿生活,门户紧闭,很少出门,一切生活用品都是由一个婆子采买。” 顾泰来顿了顿道:“昨天四老爷从光禄寺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那户人家,直到下半夜才出来。” 顾重阳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虽然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她想不到的,虽然她猜测父亲一定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桑武会给她带来一个这么令人震惊的消息。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父亲有冷漠的一面,有温情的一面,还有很多时候令她非常伤心失望,可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色的人啊。 他洁身自好,没有妾室,母亲死后,也就只有葛碧莲一个人。 可顾泰来说的话告诉她一个事实,父亲分明是在外面养了外室。 不仅养了外室,甚至还生下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母亲生前死后,父亲所表现出来的两种面孔,让她暗暗心惊。 母亲活着的时候,父亲儒雅成熟,待自己和蔼可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母亲死后一年还不到,他就满心欢喜地迎接新人进门,对她这个女儿毫不关心,甚至连说话都觉得十分不耐烦。 人的性格是相对固定的,除了受到刺激性情大变之外,人的性格不会发生这么的变化的变化。 除非他之前一直在伪装,而现在他慢慢卸下了伪装,露出了真面目。 她可能错认了父亲。 温润可亲只是他的表象。而前一世对她冷漠嫌弃甚至厌恶的那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丹心与绿芜、青芷面面相觑,她们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绿芜干巴巴道:“小姐,您也别难过,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呢。” “没有什么隐情。”顾重阳嘴角闪过一丝忿然:“良家女子怎么可能会留陌生男子过夜?要么娘子是半掩门的暗娼,要么她跟四老爷关系不清不楚。那女子门户紧闭,素不出门,不可能是暗娼,她定然是四老爷的外室。” “顾泰来,我说的对吗?” 作为大家闺秀千金小姐,顾重阳一张嘴就把“暗娼、外室”这样的字眼说了出来,让顾泰来不由汗颜。 因为小姐年纪小,又长在内宅,顾泰来原本还以为她恐怕不知道外室是个什么东西,正苦于没有办法解释呢,没想到顾重阳居然这么通透,一下子就猜到了。 “是。”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您说的很对,那娘子的确是四老爷的外室。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要写信给舅老爷,请他们来京城主持公道?” “这个方法好。”青芷上前一步义愤填膺道:“那外室的女儿都跟您差不多大了,说明四老爷恐怕十多年前就开始做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您的事情了,老太太跟大夫人她们一定不会帮我们的。小姐,只有舅老爷才能帮您主持公道,您快给舅老爷写信吧。” 青芷的娘是大房,因为生了女儿,所以被撵了出来,最后病死了,青芷就寄居在姨母家中。 四老爷养外室一事,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爹,所以她格外生气。 绿芜拉了拉她的衣袖,摇头道:“我们又没有证据,并不曾抓到四老爷跟那人在一起的把柄。就算抓到了,又能如何?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四老爷反而会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个外室正大光明地接到家里来,到时候,小姐又该怎么办?” “那也不能让那女人在外面逍遥啊!”青芷气得直跺脚:“四老爷真是太过分了,夫人亡故还没满一年呢,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令人心寒。” “你别说了,让小姐好好想想。” 她们各抒己见,顾重阳一直没有说话。 她其实跟青芷一样,觉得四老爷的做法令人齿冷心寒。他哪有钱养外室,还不是母亲的嫁妆?拿着母亲的钱,却背着母亲做对不起她的事情,这如何让人不气愤。 外室登堂入室是多么恶心的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虽然重生了,但是前世柴惜月挺着大肚子进门的场景她一直没有忘记。 但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却是前世听到的一个惊动整个京城的官司。 浙江那边有一个县令在外面养了一个妾室,因为惧怕于正牌夫人的虎威,一直不敢领回家,只偷偷置办了宅邸在外面养着。因为县令平时惧内,又十分小心,正妻一直没有发现。 后来县令升迁,要去外地上任,让原配夫人留在家中带孩子侍奉双亲,他则带了那外室上任。到任上之后,人人都拿那外室当正房夫人。 后来那外室越发如了意,居然跟夫君一起谋死了原配,她做了正头娘子。原配所生的儿女几乎不曾死在那外室手中,十分的可怜。 后来原配所出的儿子寒窗苦读中了进士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父亲与庶母告上公堂。子告父,不论对错,都要当堂杖责五十大板。原配之子生生地受了五十大板,就为了给亡母讨回公道。 这件事情在当时传得家喻户晓,等到开堂审案的当天,顺天府被挤的水泄不通,全是去围观的人。 难道父亲跟这个县令一样吗,为了给外室腾位置,所以谋害了母亲?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可她却没有更多的证据。 前面将近一年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不要轻信任何人,不要轻信任何现象。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一定不能轻易下结论。 她想了想,对顾泰来说道:“现在先不急着告诉舅舅,这事情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你告诉桑武,让他继续盯着四老爷,同时再安排人盯着那外室。还有,尽量从那外室的仆人那里套话。眼下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我必须要了解更多。” 这才短短半年,小姐就从一个遇事惊慌失措的小姑娘成长为眼前这个冷静自持的人了,真令人刮目相看。 小姐成长的速度,比他快太多了。 顾泰来佩服地看了一眼顾重阳,道:“我这就去。” 就在顾重阳监视着四老爷一举一动的时候,顾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那就是顾家三小姐顾重芝生病了。 一开始只是精神倦怠,饮食减弱。 因为三小姐顾重芝一直身体娇弱,又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所以这回生病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丁香院里的丫鬟,看到自家小姐身体越来越不好,就赶紧告知二夫人费氏。 没想到二夫人不仅不请大夫好好给她调理身子,反而还将她院子里的丫鬟狠狠训斥了一番:“三小姐身子不好,那是纸糊的身子,稍有不好就会生病。我早说了,让你照顾小姐一定要上心,你们却总是不听。小姐根本没有病,分明是你们照顾的不精心。我今天可再说一次,小姐若是有个好歹,我就先剥了你们的皮。” 三小姐见请大夫无望,便只能自己忍着。 这样过了五六天,三小姐顾重芝连起床给二夫人请安的力气都没有了。 91.黄疸病 二夫人听了禀报,就冷笑道:“哼,今年入了秋以来,她做的绣活比往年可少了不少。什么生病,不过是为了偷懒装腔作势罢了!都是我这些日子太忙没有好好管教她,纵得她蹬鼻子上脸了。我今天倒要看看,她到底病没病!” 二夫人怒气冲冲地闯到丁香院,本想好好教训顾重芝一场,没想到却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 顾重芝的情况很不好,小病分明已经作下了大病。 她吓得不得了,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为了推卸责任,她还将丁香院里的两个大丫鬟打了一顿,说她们没有及时禀报,耽误了顾重芝的病情。 如此一来,顾家的人都知道三小姐生病了。 顾重阳得到消息,自然要去看望,可没想到的是绿芜却阻止她,不让她去。 “小姐,三小姐得的是怪病,大夫束手无策说治不好了。几位小姐要去看,都被拦着了。说三小姐的病太怪,万一传染给其他人就坏了。”绿芜忧心忡忡道:“二夫人心里也怕,昨天已经连夜把三小姐移出去了。” 这么冷的天,顾重芝又生着病,怎么能随便移出去呢? 顾重阳听了就皱起了眉头:“移到哪里去了?” 绿芜叹了一口气道:“二夫人说家里人多口杂事情多,会吵嚷的三小姐无法安心养病,就将三小姐移到后花园的梧桐苑去了。” 梧桐苑在后花园梧桐林的那一边,自打老庆阳侯故去之后,那边早就没有人去了,荒败的不成个样子,怎么能住人呢? 二夫人的心未免太黑了。 “大夫有没有说三姐姐到底是个什么症候?” “没有说,只说是怪病,他治不了。如今大夫也不愿意上门了。” 分明是把顾重芝当成将死之人来对待了。 三姐姐顾重芝跟一样,都没有了母亲。 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自生自灭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踩在脚底下。 顾重阳想起了自己,顿觉同病相怜:“绿芜,你装点糕点带着,跟我一起去见三姐姐。” 绿芜为难地看了一眼顾重阳,最终应了一声“是”。 穿过后花园,就是那边梧桐林。已经是冬天的,光秃秃的梧桐树,裸/露着白白的树皮,在瑟瑟寒风中顽强地抗争着。 午后的阳光照在积雪上,泛出明亮耀眼的光。 但风吹到脸上还是很冷。 顾重阳把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手缩回到护手里,方道:“我知道你想劝我不该来,可是绿芜你看看这梧桐林里根本没有人气,三姐姐没有了生母,病成这个样子,二伯母不磋磨她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会好好给她请大夫。我若不来,还有谁会来看望她。”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而是在心里默念。 都说三姐姐得了治不好的怪病,连大夫都束手无策了,她一定要来瞧个究竟。 她是大夫,田庄里的佃户病了她都会去救治,更何况现在生病的人还是跟她有血缘的三姐姐? 她总觉得这个没有母亲,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三姐姐,跟前世的自己很像。一样的孤苦无依,一样的可怜。 她若是没有办法就算了,既然她有医术,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小姐,我知道您心好。可三小姐得的是怪病,若是过了病气可怎生是好?”绿芜犹不死心,继续劝道:“若是夫人还活着,也舍不得您以身犯险的。” “我母亲若是活着,她绝不会见死不救。”顾重阳打断了绿芜的话:“你若是沾了病气,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自己去就是了。” 说着,她伸手去接绿芜手里提的糕点。 绿芜却长长叹了一口气:“既然您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我跟您一起去。” 梧桐苑是顾家最偏僻的地方,没有愿意来住,年久失修,十分残破,院墙都倒了一小片。 顾重阳跟绿芜一起走进梧桐苑,听到里面传来无助的哭声:“……雪梨姐姐,你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你挨了打,小姐病得越来越重了,可怎么办?” 雪梨低声安慰道:“你快别哭了,红菱,仔细小姐听见了心里难受。”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走进去问:“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四小姐来了。”雪梨挨了板子,正趴在床上,见顾重阳来了,忙强撑着起来见礼,被顾重阳拦住了。 红菱则哭丧着脸道:“那些人见我们小姐这样,怕被小姐过了病气,都不肯来。枉小姐之前对她们那样好,关键时刻她们却落井下石,撇下小姐不管。” “四小姐,真没有想到唯一来看望我们小姐的人居然是您。”红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红着眼圈道:“您快进去吧,我们小姐病得厉害,再晚几天,说不定……说不定……” 顾重阳心里一个咯噔,难道三姐姐竟然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吗? 她赶紧撩了帘子,走进内室。 屋里除了床塌桌子之外什么摆件都没有,虽然光秃秃的,但收拾的还算干净,碳盆里放着木炭,所以屋里也不是特别冷。 顾重芝躺在床上,看不分明。 红菱走到床边,轻声呼唤:“小姐,四小姐看您来了。” “真的吗?”顾重芝声音非常疲惫,却能听出来,她很惊喜:“快扶我坐起来。” 顾重阳忙上前一步道:“三姐姐,你如今病着,身子弱,快别起来,还是躺着吧。” 走进了,顾重阳才发现,顾重芝脸上居然围着一层薄纱,令她十分吃惊:“三姐姐,你脸上围着东西做什么?” “四妹妹,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顾重芝说了流下了眼泪:“我以为除了雪梨与红菱,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想起我了呢。” 顾重芝声音虚弱,话说的十分可怜,让人见了不由心疼。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特别是像三姐姐这样孤苦无依之人,一点点的关怀都能让她十分感动。 顾重阳忙道:“三姐姐,说哪里话。除了我以外,大姐姐也想来看望你的,只是大伯母不让来,所以她也没有办法。” 顾重芝听了,不仅没有觉得安慰,反而眼泪流的更凶:“我在这个家,地位如何,我心知肚明。我们姐妹平日交集不多,临死之前,你能来送我一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如今看到了我,快走吧。免得把病气过给了你。” 她都病得这么重了,还在为别人考虑。 三姐姐虽然低调沉默,却不失为一个细腻温和的好人。 看着她这样,顾重阳就想起自己在良乡田庄喝下毒/药时总总无助的心情,她不仅没有走,反而坐在了顾重芝的床边。 “三姐姐,何必说这些丧气话,你不过是偶感小病,哪里就到了要死的田地。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从前我们姐妹接触的少,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玩,我还要跟你学做绣活呢。” 顾重阳说着,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握顾重芝的手。 纤细小小的手,如枯柴一般,没有一丁点的肉。顾重阳的手伸进去,一把就能把她的手全部握住。 顾重阳不由大吃一惊:“三姐姐,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顾重芝反而不难过了,她虚弱地笑了笑:“四妹妹,你别担心,我一直这样。” 顾重阳给没有说话,趁机给她号脉,发现她脉弦而数,虽然有病,却不是垂死之兆,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三姐姐,你怎么把脸遮起来了?” “我从前是什么样,你是知道的。” 顾重芝说着,突然趴在床边一阵呕吐,顾重阳赶紧拿了痰盒接住,因为顾重芝没有吃多少东西,所以吐出来几乎都是清水。 顾重阳并不嫌弃她脏,反而还十分体贴地给她擦了擦嘴角。 顾重芝的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她反握了顾重阳的手,哽咽地问她:“四妹妹,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她恐怕从来没有享受过温情吧,所以自己给她一点点的关怀她都觉得不敢相信。 顾重阳心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因为我们是姐妹,更是一家人。” “是吗?”顾重芝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喃喃道:“我也有姐妹,有家人吗?” “有啊。”顾重阳点头道:“我就是啊。” 顾重阳想说还有顾重华,顾重珠,还有二老爷,可她却没有说,因为她自己都觉得那些人恐怕并不会把顾重芝当成一家人。 顾重芝惨然一笑:“从前我总觉得顾家没有一个好人,没想到四妹妹竟然如此真诚,从前是我错了,错过了你这个好姐妹。” “三姐姐,快别说这些了。”顾重阳道:“我给你号了脉了,你这并不是什么大病。你把面纱摘下来好不好?我看看你的脸色与舌苔,帮你好好诊治诊治。” 顾重芝摇了摇头:“我这病,大夫都说没得治了。四妹妹,你不要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三姐姐!”顾重阳正色道:“你是不信我,对不对?” 她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盯着顾重芝却没有半点嫌弃,满满的都是关切。 顾重芝不由一怔。 顾重阳就握了她的手道:“去年吕夫人中风你还记得吧,就是我治好的。你信我这一回,我说你没事,你就不会有事。” 不待顾重芝回答,她就伸出手去揭她脸上的面纱。 顾重芝没有阻拦,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准备。四妹妹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会害怕,一定会离自己远远的,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她黯然地闭上了眼睛,不想看顾重阳害怕的样子。 可没想到的是,想象中的尖叫、逃离并没有出现,顾重阳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正对上顾重阳认真的眼神:“果然是黄疸病。” “三姐姐,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顾重芝虽然不知道顾重阳何意,但也明白顾重阳不会嫌弃她,不会害她。她依言伸出舌头,顾重阳看了看,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刚才顾重芝蒙着脸,刘海又遮住了额头,所以,顾重阳第一时间并没有真正判断出她的病情。 可当顾重阳给顾重芝号脉之后,她的心里就有了底。她当时就猜到顾重芝得的恐怕是黄疸病。 因为从脉象看来,顾重芝的病在肾上。肾虚会导致很多病,胆道阻滞就是其中之一。胆道阻滞会引发黄疸病,而黄疸病又表现为恶心呕吐,全身发黄。 这种病比较少见,不知情的人就会以为这是什么大病、怪病。一般的大夫光看这脸色就吓得束手无策了,更别提去认真辩证诊治了。 现在,面纱摘掉,顾重芝果然脸色焦黄,顾重阳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猜错,的确是黄疸病。 这个病别人治不好,但是对她来说,不是大症候,她可以治。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说自己能治,而是反问道:“三姐姐,你是不是经常恶心呕吐?” “是,你刚才也看到了,说呕吐就呕吐,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是顾重阳没有嫌弃她如今这黄黄的怪样子,顾重芝也褪去了防备,说话比刚才随意了不少。 顾重阳本来以为她真的是什么大症候,如今确定了是黄疸病就道:“三姐姐,你总是躺着,头会晕,人会越趟越没有力气,好好的人都会躺坏了。不如我扶你坐起来,咱们两个好好说会话?” 顾重芝一直躺在床上,除了两个丫鬟,也没有别人陪她说话,的确十分寂寞。听了顾重阳的建议,她想着反正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了,临死前能有人陪她说话,她也该心满意足了。 于是她点点头道:“好,劳烦四妹妹扶我一把。” 顾重阳扶了她起来,又拿了一个引枕放在背后让她靠着:“你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撑得住?” “刚起身的时候有点晕。”顾重芝虚弱道:“这会子坐起来,反觉得胸口不似刚才那么闷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知道她的确是睡得太久了。 并不是大病,却会精神倦怠,加上大夫与其他人夸张的言论,她认为自己是必死之症,自然越来越严重。 再小的病,不精心调治也会酿成大病。 顾重阳又问:“你不仅会恶心呕吐,还口苦咽干,厌恶油腻,是不是?” 顾重芝愣了一下:“的确如此,四妹妹你是如何得知?” 顾重阳就笑了:“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你二便都跟平时不一样,你一定小解深黄,大解灰白。” 不待顾重芝有所反应,她就笑着拍了拍顾重芝的手:“三姐姐,你的病我能治,你别担心,我保管你除夕夜能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今年已经腊月初五,离除夕还有二十多天了。 她的病真的能好吗?四妹妹八成是安慰她的吧? 她这个身子如何能撑到除夕? 顾重芝很想问一问顾重阳哪里来得把握,可看着顾重阳笃定的笑脸,她所有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四妹妹,那你打算怎么给我治?” “你这病好治,是肾虚导致的,只要硝石、矾石两味药就可以治好。”顾重阳回头对一脸震惊的红菱道:“快别愣着了,拿笔纸来,我把服用方法写下来,你照着喂你家小姐服用就行了。” 红菱取了纸来,顾重芝低了头,一边写,一边对顾重芝道:“三姐姐,我知道你身边只有雪梨、红菱两个人服侍,雪梨身上有伤,不能离床。我让人出去买了药,给你送过来。还有雪梨要用的创伤药,我一起给你送过来。” 顾重阳鼓励道:“你别灰心,你一定可以康复的。我这就回去让人给你抓药,你喝了药,就能好了。服药之前,要先吃点面做的糕点垫一垫肚子,这两味药空着肚子吃是会伤胃的。” 顾重芝眼神复杂,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各种滋味一起涌上了心头。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四妹妹,多谢你,你可要记得常来看我。” 她还有一件很重的事情,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顾重阳。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顾重阳的心头不由一酸。 同样没有了母亲,自己是嫡女,她是庶女,她的地位比自己上一世还不如。 上一世自己是喝下□□死的,而三姐姐却是刚出嫁没几个月就病死了,十分的可怜。 或许这一世,三姐姐不会这么早就香消玉勋吧。 “那当然。”顾重阳道:“我还要给你复诊的,我明天下午一准过来,你一定要乖乖服药。” “哎,我一定服药。” 顾重芝应了这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别说是硝石、矾石,就是顾重阳开的是砒/霜,让她服,她恐怕也不会拒绝吧。 没想到,这个世上,还真的有个人关心她。 顾重阳开的是硝石矾石散,专治女肾虚所导致的女痨疸病,正对顾重芝的病,所以她服药的第二天,恶心呕吐就减轻了不少,吃饭的时候也比之前香很多。如此一来,顾重芝精神大振,觉得自己康复有望。心里有了希望,身体恢复就越来越快。 服药十多天之后,她身上的黄色就消退了,除了两个眼珠还稍稍泛黄之外,其他地方已经完全没有异常了。顾重阳又开了生山药、薏苡仁、茯苓,让她煎服,服用了五天,黄色彻底褪去,顾重芝也恢复了健康。 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天下午,顾重阳回到了海棠馆,就看到碧波已经在等着她了。 “四小姐,再过两天就是四夫人的一周年祭日了,四老爷已经派人跟广济寺的和尚说好了,这一次给四夫人做三天的水陆道场,让您准备一下,明天下午就去广济寺,在寺里住一夜,初七日一大早就开始做法事。” “为什么不是在家里做?母亲百天祭日的时候就是在广济寺做的,如今母亲一周年小祥礼,怎么能还是如此敷衍?” 顾重阳心里很是为四夫人抱不平,望着碧波的眼神如利剑一般:“四老爷这么做,怎么能对得起我母亲?” 碧波不敢与顾重阳对视,低了头轻声道:“法事要做三天,第二天就是腊八,四老爷说这样不吉利。四夫人不是寿终正寝,家中还有长辈在堂,实在不宜大操大办,否则会折了长辈的寿。小姐,小人知道您孝顺,心疼四夫人。可如今四夫人已经不在了,您也该多为四老爷想想才是。” 顾重阳的嘴角就闪过一丝嘲讽:“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是太为四老爷打算了,所以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连死了做周年祭还要受委屈。你让我为四老爷打算,那谁为我母亲打算?四老爷何曾为我、为我母亲打算过?” 自从那天父女两人对质之后,她就不再叫他父亲了,口口声声都是四老爷。 “再说了,四老爷很会为他自己打算呢,从他不声不响就要娶新夫人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了。等新夫人进门了,自然有新夫人给他打算,哪里还会有我的事?” 顾重阳冷笑道:“碧波,你这话说得好不可笑!” 一席话说得碧波如针芒在背,不敢答言,只能唯唯诺诺应是。 看着他那个样子,顾重阳就觉得十分心烦,为难下人从来就不是她的作风:“你下去吧,告诉四老爷去广济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腊月初六的傍晚,顾重阳去了广济寺,第二天一大早开始做法事。 听着僧人念着《往生经》,顾重阳在心里默念:“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您都离开我整整一年了。母亲,您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会走上自尽的这条路?害死你的人,到底是不是父亲?我一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绝不让您白白地死。您若是能看得见,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诸事顺利,早日查出凶手。” 92.消失 三天的法事做完,在顾重阳回到东直门大街顾家的时候,顾泰来又带来了新的消息。 最近这几天,四老爷几乎每天都会去外室那里,有时候不过略坐一会就走,有时候却要待到大半夜。桑武还有最新的发现,就是最近有个大夫,几乎天天都会上门。 刚刚给四夫人做完法事,顾重阳的心情还有些沉重,她漫不经心地问道:“桑武从大夫口中套到什么消息了?” “小姐,是个十分重大消息。”顾泰来脸色肃凝,语气郑重:“那外室已经有了七个月左右的身孕,用不了多久就要临盆了。” 顾重阳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七个月啊,也就是说,母亲死还不到半年他就让外室怀了身孕。除去外室之前生下的女儿,这已经是那外室第二次怀孕了。 怪不得他一直不担心母亲生不出儿子,还口口声声说可以过继,原来他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会有别人给他生儿子。 母亲何其无辜!四老爷何其残忍,居然用他深情款款的贤夫慈父模样骗了母亲这么多年! 她的心很痛,就像上一次得知父亲可能与别人一起污蔑母亲、谋害母亲时一样痛。 “不!”顾重阳低声告诉自己:“不值得,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心痛,不值得母亲为他生儿育女,不值得母亲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付出。” 母亲并不是善妒的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就算是要接那母女二人进来,母亲虽然心里会不舒服,但一定会收拾屋子接她们进来,善待他们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是要母亲给外面的那个人让位? 这个念头,立马就被顾重阳给推倒了。 不会,如果真是如此,他绝不会等这么多年。 母亲死后,他就张罗着要续弦,后来还娶了葛碧莲,由此可见四老爷可能压根就没有想过接外室那对母女进府。 如果不是为了外面的那对母女,可四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重阳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了。 “我知道了,这的确是个极大的消息。”她现在真的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脑海中没有任何思绪,只能道:“让桑武继续盯着吧,再等等。” 后面的几天一直风平浪静,直到腊月十六,顾泰来突然进来禀报:“四老爷一大早就去了那外室家里,并且还租了一辆马车,说是要带那娘子与小姑娘一起去潭拓寺上香祈福。桑武带话过来,请小姐示下。” 母亲的周年小祥祭日做了三天的水陆道场,他也不过第一天上午去了广济寺,后面两天就推说公务繁忙再也没有露面。可现在,他却有时间去城外的潭拓寺去上香祈福。 母亲死了,他就跟别的女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把之前跟母亲的恩爱忘得一干二净。 可在外人面前,每次提到母亲,他总是做出怀念难过不舍的样子,真真是讽刺。 母亲死了才几个月,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跟葛碧莲议亲,一面要娶美娇娘,一面与外室和私生女其乐融融,可真令人心寒。 上一世她也经历丧母之痛,经历了父亲的冷漠,可她那时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对于母亲的离世虽然难过,但伤痛有限,并不十分深刻。 两世为人,经历了葛碧莲的阴险狡诈,经历了嫁人生子,思念孩子之苦之后,她才体会到能在母亲身边撒娇是多么珍贵的时光,可是这一切如今都成为了泡影了。 这都是拜四老爷所赐! 顾泰来见顾重阳半晌不说话,知道她是心里难受,就催促道:“小姐,桑武传话来的时候,四老爷他们已经准备要出门了。如果要派人跟着,可要快一点,晚了可能就追不上了。” “不必了。不用跟了。” 跟着做什么呢?让桑武眼睁睁地看着四老爷与那外室母女两个是如何其乐融融,然后再禀报给她听吗? 她不想听! 顾重阳心里十分冰冷,泱泱打不起精神来:“外面天寒地冻,你让桑武上午先休息吧,等下午四老爷回来了,再继续看着。” “是。”顾泰来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傍晚,京城一直下着的雪突然大了起来,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北风凛冽,吹到脸上像刀子一般。 顾重阳让人给顾重芝送了崭新的被褥,木炭,还有一些点心。得知顾重芝精神很好,她就放下了心。 用过晚饭之后,她早早地就让人关了门,主仆几个窝在烧了地龙的起居室说闲话。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廊庑下的灯笼左摇右晃,无法安宁。 突然,传来一阵急躁的拍门的声音,绿芜穿了大毛衣裳,隔着门问了,原来是守夜的婆子来禀报,说是顾泰来来了。 “绿芜姑娘,这么晚了,我说小姐已经睡下了,可顾泰来说他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向小姐禀报。”隔着门,呼啸的寒风把婆子的声音刮的忽大忽小:“你看,要放顾泰来进来吗?” “放他进来!”顾重阳想也没想就对绿芜说道:“顾泰来不是不靠谱的人,若不是发生了大事情,他绝不会这个时候还硬敲门的。” 绿芜把话对那婆子说了,不一会顾泰来就裹着风雪走了进来。 外面雪很大,虽然撑了油纸伞,但依然遮不住鹅毛大雪。他头上带的帽子全白了,眉毛上挂着雪花,脸冻得通红。 绿芜赶紧把一个手炉递给他:“我的天,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还是来了。” 接过手炉,顾泰来感激地看了一眼绿芜,大步走到内室,匆匆行了一个礼,不待顾重阳问,他就言简意赅地禀报:“小姐,出大事了。四老爷今天带着那对母女出门之后,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可是回来的时候,只有四老爷一人,那对母女没有回来不说,四老爷还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回了咱们府里。这还不算奇,奇的是四老爷回府之后,碧波就领了伢行的人,把那宅子给卖了。” 顾重阳闻言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外面天寒地冻,四老爷把那对母女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外室已经怀胎七月,挺着大肚子能到哪里去?就算是搬家,也不能这么着急啊?难道是她派人追踪的事情被发现了,所以四老爷就把她们转移了?可看着也不像啊。 “桑武可看清楚了,早上四老爷跟那外室母女出门的时候,叫了几辆车,带了多少东西?” “看清楚了,就叫了两辆车,那外室母女跟一个贴身服侍的婆子坐了一辆,四老爷自己坐了一辆车。就带了随身用的东西,旁的什么也没有带。” 顾重阳的心砰砰直跳,又是懊恼又是自责,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她居然这么粗心大意跟丢了,真是太气人了。 为今之计,只有赶紧补救了,希望还来得及。 “绿芜,拿一百两银票给顾泰来。” 顾重阳又对顾泰来道:“四老爷今天出门是租的车,那你就去车行问人,一定能打听到线索的,这个非常重要。还有潭拓寺,也要跑一趟。那外室之前服侍的人都去了什么地方,这也是很重要的线索。你跟桑武分头行动,务必要查出那娘子跟小娘子的下落来。” 天色很晚,顾泰来不能多留,顾重阳的吩咐他一一应了,接了银票,他就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顾重阳的脑子却飞速地转了起来,仔细推敲这件事情的关键之处。 难道自己误会了,那对母女并不是四老爷的外室?可若不是四老爷的外室,良家女子又怎么会毫不避讳地与他相处? 若真是四老爷的外室,他到底将这对母女弄到哪里去了呢?那对母女在那里住了十来年都没有搬家,怎么会突然离开? 她们到底是知道四老爷要带她们走,还是不知道,仅仅是受了四老爷的诓骗摆布呢? 若在从前,顾重阳绝对不会去想四老爷会诓骗人,可现在,四老爷已经不是她心中的那个谦谦君子了,她觉得他既然能谋害结发妻子,对嫡女冷眼相对,谋害外室与私生女也不是什么奇闻。 可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谋害她们呢? 顾重阳觉得自己身处内宅,不能随便出去,真真是像被人捂住了眼睛耳朵一样,成了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什么都听不到的聋子。什么时候能真正地拥有自由,可以随意出入不受别人的掣肘就好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也就是外室母女消失之后的第三天,顾府迎来了一件喜事。 这一天宜采纳、嫁娶,是适合会亲友,求子嗣的黄道吉日,也是四老爷顾占茗与葛老夫人娘家侄女葛碧莲的小定的日子。 93.小定 腊月十八,一大早顾家的女眷们就在上房集合。 这一天,她们要集体去南宁伯家给葛碧莲插簪。 除了次房两位夫人、长房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之外,大小姐顾重华、二小姐顾重珠,四小姐顾重阳也要去。 三小姐顾重芝虽然身体康复了,但还需要静养,所以就没有去。 没想到临行前,四小姐顾重阳突然摔了一跤。 当着众人的面,她摔倒了,不仅锵破了手皮,地上的雪水还把衣服弄脏了。 去插簪也是要讲究吉时的,若是等她回去换衣裳再来,肯定来不及了。 众人就决定不让顾重阳去了。 为此四老爷十分生气,脸色阴沉地瞪了一眼顾重阳。 顾重阳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好像因为弄破了手上的皮、弄坏了衣裳而伤心哭泣,实际上她早将四老爷阴沉的目光看了个明明白白。 她死死攥着手,心里冷的就像这寒冬腊月的冰。 她真是瞎了眼,居然还对他有痴心妄想,觉得他前一世对自己不好是受了继母的蒙蔽。他对自己这么冷漠,诚然有继母的功劳,可真正的原因还是他自己。 耳边传来二小姐顾重珠的嗤笑:“四妹妹,你就在家跟三妹妹玩吧。你们两个一个病歪歪的半死不活,一个连路都走不稳跌破了手,可真是天生的一对。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样倒霉的扫把星还是不去的好,免得触了眉头,不吉利。” 一年过去了,二小姐顾重珠已经十三岁了,她个子长高了不少,性格却还跟原来一样遭人厌烦。 顾重阳想反唇相讥,可一想到周围的长辈都在看着,她突然抬起头,用十分委屈的声音道:“二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三姐姐的病已经大好了,就是我突然摔倒也不是故意的。你这样说,真是太伤人心了。地上雪多路滑,我不过就跌了一跤,怎么就成扫把星了呢?” 她眼圈红红的,又是委屈又是难过,众人见了,都觉得顾重珠实在是刻薄。身为姐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仅不安慰摔倒的妹妹,反而幸灾乐祸,实在是太没有礼数了。 大夫人郝氏就拉了脸,想教训顾重珠。 没想到二夫人费氏抢了先,她训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四妹妹如何,等你新婶婶进门了,自然有她管教,什么时候轮到你乱说话了。”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顾重珠的刻薄无礼揭过去,她又转头挑剔地看着顾重阳:“四丫头,你二姐姐说的也没错,你今年都十一了吧,不是小孩子了,连路都走不好,去了葛家的确会丢我们庆阳……丢我们顾家的脸。你还是不去的好。” 她本想说庆阳侯府,说道一半才想起如今顾家已经不是侯府了,所以才改了口。 顾重阳听了就低下头去,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惭愧。 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父亲不给力,任谁都能来踩一脚。 长房的英大夫人看着,就觉得顾重阳很可怜。 她叹了一口气道:“四丫头别难过,你长得漂亮性格又乖巧,不知道多讨人喜欢,你才不是扫把星。” 大小姐顾重华不满地看了顾重珠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轻声安慰顾重阳:“你别难过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盒。” 所谓礼盒不过是女方给男方家的小一辈准备的礼物,好一点是锦帕珠钗,差一点的就是糕点。 顾重阳对于葛家给的礼盒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她不能忽视顾重华的好意。 “多谢大姐姐了,除了我,还有三妹妹呢。” 顾重华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温文尔雅:“好,你放心,你跟三妹妹都有。” 她十四岁了,大家闺秀的端庄与才女的文质彬彬兼而有之,言谈举止间如兰花一样高雅的气度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前世,顾重阳被人叫“草包美人”,对于顾重华这样的女孩子,她一直羡慕又佩服。在顾重华的影响下,她也不好继续哭丧着脸了,她对着顾重华嫣然一笑,像个心愿得到满足的小孩子一样:“多谢大姐姐。” 唇红齿白,眉目清晰,一头乌溜溜的头发像墨染就一般,就是最好的绸缎到了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偏偏脸上还带着小女儿不谙世事的娇憨,这要是长大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子。 顾重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等上了马车,顾重阳笑着冲顾重华点头示意,晏晏晴光落在顾重阳细腻白皙的脸上,在斗篷上的兔毛领的衬托下,她巴掌大的小脸竟似羊脂玉雕成的一般精致无比。 四妹妹真是好漂亮!怪不得四叔父之前为了四婶婶一直不愿意纳妾。若得了这样的美人,眼里哪还能容得下别人? 可四老爷却显然不这么想,就在刚才顾重华安慰顾重阳的时候,四老爷觉得顾重华秀丽端庄不失大家闺秀的气度,再看顾重阳,他眼中的嫌弃忍不住就流露了出来。 “别看了。”大夫人郝氏轻轻推了推顾重华:“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一没有母亲教导,二没有贤名才气,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顾重华微微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的母亲:“四妹妹有这般美貌就足以嫁个好人家了,就算她有才华恐怕世人也看不到,她那张脸太抢眼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语气平平道:“你新婶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不然也不会等到二十出头才嫁人了。四丫头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若是她容貌普通,或许还能嫁个普通人家过日子。可她偏生长成这般容貌,十有□□会沦为别人的玩物。” 顾重华有些心不在焉,撩了车帘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轻轻叹了一声:“四妹妹真可怜!” “这就是她的命。”大夫人看了一眼顾重华,欣慰道:“你虽然没有她那般潋滟的容貌,但在京都贵女圈子里也算是清秀端庄了,再加上你的才华琴技,嫁到王公贵族家中做当家主母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只有一一个女儿,一定会好好给你挑个家世人品都一流的乘龙快婿。” 顾重华握着车帘的手紧了紧,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低下头,不悦道:“母亲,我还小,而且尚在孝中,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现在不能议亲,怎么着也要等明年开春你参加了蕊珠书院的考试,正式成为蕊珠书院的学生了才行。” 提到蕊珠书院,顾重华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她的心也忍不住砰砰跳动了起来:“是啊,我努力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明年春天的考试。” 说道后面,她忍不住忧心忡忡:“只是,父亲去世以来,那些聚会我都没有参加了,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被拿到考试的邀请函。” 蕊珠书院是大齐朝最著名的的女子书院,非世家名门贵女不能入内。 每两年有一次选拔考试,每次考试只录选三十六人,当今太后、皇后、太子妃皆出自蕊珠书院。 蕊珠书院的女学生一直被愈为“名门贵女的典范,大齐女子的楷模”,不管你才名多高,进不了蕊珠书院,也不过是枉然。 所以,世家千金为了进入蕊珠书院都是挤破头。 可并非人人都有参加考试的资格。 要六品官员家中的女眷,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闺秀。别说是整个大齐朝,就是光京城,这样的闺秀也不下三百人。 最最重要的是,参加考试要有推荐函。蕊珠书院每届有一百个邀请函,其中五十个邀请函,直接由蕊珠书院的女夫子们邀请闺秀参加考试。还有五十个推荐函,由皇后娘娘做出推荐。这种情况下,朝堂上的考量就比较重了。 大老爷顾占鹏失了哈密卫,顾家被夺了爵位,顾重华这些日子因为守孝又没有出去,种种忧虑放在一起,令她最近少有欢颜。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求了你姑祖母了,她答应我过几天进宫请安的时候,会跟惠妃娘娘提前说好,一定会给你留一个邀请函。” 顾重华听了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望着大夫人:“母亲,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大夫人胸有成竹道:“我何尝骗过你,这件事情已经钉在钉板上了。还有我们家的爵位虽然被夺,但是丹书铁劵还在,老太太已经跟长房老夫人在商量着,要趁过年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跟皇后说说这件事情,争取让你哥哥早日继承爵位。到时候,你依然是侯府的千金,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顾重华对是不是侯府千金一点也不在意,她心里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进入蕊珠书院,好好努力,成为最最出色的学生,进而能被抱真夫人收在名下。 这才是自她十一岁以来最大的心愿。 94.蛮横 到了下午,顾家一行人都回来了。 顾重华果然如她所说,带了礼盒给顾重阳。 当时顾重芝正在海棠院,姐妹两个正在说话,见顾重华来了,两人忙笑着站起来道:“大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幸好你没去,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顾重华压轻声抱怨了一句,然后笑着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不过礼盒里面的锦帕倒是挺不错的,是姑苏宋锦,上面的绣样也很好看,是两面绣,我们京城很少见到这种绣法。” “是吗?”顾重阳笑呵呵地接了,打开来拿在手里瞧了瞧,见果然是姑苏宋锦,虽然不是上好的质地,但也算不错了,就道:“这上面绣的花真好看,一面是折枝小葵花,一面是兰花蝴蝶,真好。” 顾重芝最拿手的就是刺绣,见了这双面绣,脸上也露出几分歆羡。 顾重阳就道:“大姐姐,这是给我的,还是给三姐姐的?” “是给你的。三妹妹的礼盒在三婶婶那里呢,我当时要拿,三婶婶说她要替你收着,所以我就没有拿。”顾重华道:“三妹妹,你可别怪我。” “这又不是你的错。”顾重芝温婉道:“既然在母亲那里,等我晚上去请安,母亲就会给我了。” 话虽如此,但是顾重阳与顾重华都知道,若是一盒糕点或者不起眼的东西还罢了,像姑苏宋锦双面绣这样不常见的帕子,二夫人十之□□不会给顾重芝了。 顾重华与顾重阳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顾重阳正欲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顾重珠的声音:“唉呀,这么热闹,我去找丁香院找三丫头,雪梨说她到海棠院来了,没想到大姐姐也在这里。” 说着话她人已经走了进来。 顾重阳与顾重华都在孝期,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裙。顾重芝平时没有什么好衣裳,穿的也比较素净。 而顾重珠因为今天出门了,所以,穿的格外华丽。 她肌肤微丰,明眸皓齿,穿了大红色的衣裙,看着十分的漂亮。 屋里三人的眼光不由都落到她的身上。 她的目光在三人中间一扫,立马想起了什么把眼睛一横:“顾重芝,你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 高高挑起的眉头,锐利无比的眼神,还有咄咄逼人的语气令她的美丽大打折扣。哪里还有刚才娇小姐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撒泼无礼的蠢货。 “二姐姐,我没有。”顾重芝轻声细语道:“我为什么要说你的坏话呢。” 顾重珠狐疑地看着顾重芝,又看了看顾重阳与顾重华:“真的?你们果然没有说我的坏话?” “没有。”顾重华道:“我们在说今天拿到的锦帕呢。我已经把四妹妹的给了她了,三妹妹也很喜欢,正好你来了,我们也问问你,什么时候把三妹妹的给她呀?” 顾重珠像是听到的天大的笑话一般,鄙夷道:“大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三妹妹不过是个庶女,人又没有去,锦帕怎么会有她的份呢?你别开玩笑了。” “我明明看到二婶婶拿了一个,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顾重华轻声道:“是不是你很喜欢,所以就昧下了三妹妹的锦帕了?二妹妹,你是做姐姐的,这样可不好。” 她虽然不高兴,却没有发火,而是在好言好语地讲道理,一举一动很有她母亲大夫人郝氏的端庄做派。 “胡说!我怎么会昧她的东西,就是给我我还不稀罕要呢。”顾重珠把怀里帕子拿出来,看得意地扬了扬:“本来的确给三妹妹准备了,但是她没去啊,既然她没有去,自然不能给她了。母亲想着不拿白不拿,所以就拿回来了。只是,这可不是我抢了三妹妹的,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母亲拿了自然就是母亲的了,她想给谁就给谁。” “你这是强词夺理。”顾重华正色道:“三妹妹虽然没去,但是四妹妹不是一样也没有去吗?她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有。二妹妹,你快把帕子还给三妹妹吧。” “那怎么能一样?”顾重珠冷笑一声,连连咂嘴:“啧啧啧,一个是原配嫡出,一个是小妾庶出,哪里一样了?再说了,四妹妹是四叔父的女儿,新婶婶要嫁进来,自然不敢怠慢。可三妹妹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我母亲仁慈,谁会知道家里有她这么个人?” “哼!顾家四房,其他三房都没有庶出的子女,长房英大伯父屋里也没有,怎么就偏偏我们三房有她这么个庶女?真真是多余!” 自打大老爷顾占鹏死后,顾家又被夺了爵位,二夫人就不像从前那样怕大夫人了。顾重珠有学有样,自然也无惧大小姐顾重华的管束。 顾重华见她如此,也不由动了怒:“三妹妹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二叔父的女儿,也是顾家的小姐,怎么能说她多余?再说,梅姨娘不是也给我父亲生了一对龙凤胎吗。” “可他们已经死了啊。”顾重珠撇了撇嘴:“由此可见,某些人也是该死的,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本以为会病死呢,没想到是装的。” “你!”顾重华被顾重珠气得火冒三丈,她觉得自己作为长姐,面子被顾重珠拂了,很不好看。可她的教养又告诉她不能生气,不能恶言相向,她只能沉了脸看着顾重珠用过眼神来控诉她。 可顾重珠却毫不在意。 顾重芝看了看顾重华,忍气吞声道:“大姐姐,你别生气。二姐姐说的也没错,既然那东西是母亲拿了,母亲想给谁就给谁吧,我要不要都无所谓的。” 顾重珠听了咯咯直笑,像个斗胜的公鸡一样看着顾重华:“大姐姐,你听到没有?连三妹妹她自己都这样说了呢。可见你的好心不过是白费一场罢了。” 顾重华气得抿了抿嘴角,不再说话。她既气顾重珠的跋扈,又怒顾重芝不争气,是个软弱无能扶不起来的阿斗。 顾重阳将一切尽收眼底,顾重珠这个人脸皮厚又无赖,狭隘自私的很,像顾重华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去跟她理论,无疑只有落败的份。 她一直没有说话,突然道:“三姐姐,其实这块帕子我也不是很喜欢,不过是普通的姑苏宋锦而已,虽然不错,但也不算顶顶好。我这里有一块大红色的南京云锦,是我南京表姐特意托舅舅带给我的。” 顾重华惊道:“四妹妹,你这里真的有南京云锦?” 南京云锦,寸锦寸金,因其色泽夺目,光彩如天边的云霞般艳丽,所以人称南京云锦。 黄金可以买到,而云锦有钱也难买。因为它织造工艺复杂,每年能织出来不过十来匹,大部分都要进贡到宫里,寻常人家连看也看不到,更别提买来用了。 “你竟然有云锦?”顾重珠也走上前来,不相信道:“你怎么可能会有云锦?” “绿芜,把舅老爷给我带过来的那块云锦拿出来给几位小姐看看。”顾重阳道:“要不然,姐姐们该以为我骗人了。” 顾重珠狐疑地看着绿芜,满脸的不信。南京云锦是何等名贵之物,顾重阳怎么可能会有。 不过,顾重阳的舅舅是富商,家资颇丰,又一直居住在南京,或许他们真的能弄到南京云锦也不一定。 不管是不是,等会看一看就知道了。 顾重珠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想着如果是的,她就据为己有。如果不是,她就好好的把顾重阳嘲讽一顿。 不一会,绿芜就捧着一个小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块茜红色的锦缎,远远望着,色泽光亮,华贵异常。 真的是云锦? 顾重珠伸长了脖子去看,手也不由自主地去摸,等她看清楚了,不由嗤笑:“四妹妹,这就是南京云锦?你骗谁呢?这不过是蜀锦罢了,虽然也很名贵,我们这样的人家还不至于用不起。究竟是你在说大话,还是你舅舅拿了蜀锦骗你啊。” 蜀锦也是名贵的锦缎之一,但是却比南京云锦常见的多。顾重珠每年都会有一两身蜀锦裁成的衣裳,所以,她认得。 顾重华也觉得顾重阳是被骗了。 没想到顾重阳微微一笑,道:“这的确是蜀锦,真正的南京云锦在这儿呢。” 说着,她把托盘上的蜀锦轻轻揭去,露出一小块大红色光彩夺目的布匹。 那布匹是大红色的,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绚烂,又像天边的云霞一般夺目,因用了金线锁边,红黄交映之下,金辉闪闪,一看就知道十分的昂贵奢华。 蜀锦也算是名贵的锦缎了,可跟云锦放在一起,一下子变得黯然失色,那光彩色泽还不及云锦的一半。孰贵孰轻,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就是云锦?果然很漂亮!”顾重珠贪婪地看着云锦,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摸:“真滑,真软,真好看,这要是做成对襟衫孺裙穿在身上,该是何等的高贵啊。” 顾重华也啧啧称赞:“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江南机杼巧夺天工,果然名不虚传。” 她又在背诗了,她背诗的时候,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顾重阳崇拜地看着她。 她就微微一笑,矜持中带着几分骄傲。 四个姐妹里面,就数顾重芝是刺绣高手,见了这样的布料,她也十分惊叹。但是她素来内敛小心,不轻易在人前说话,就怕落了话柄,所以,她只是站着看,并没有说话。 没想到顾重阳却拿了云锦走到她面前道:“三姐姐,这云锦虽然名贵,但是却太少了,根本无法做成衣裳。我一直想做成帕子,但是自己手艺太差了,怕糟蹋了好东西。我看不如你帮我做几块帕子吧。” “我?”顾重芝非常吃惊,弯而秀丽的柳叶眉微微上挑,美丽的双眸熠熠生辉:“四妹妹,你不怕我弄坏了?” 顾重华就叹息,顾家四个女孩子,年纪越小的越漂亮。就数她自己容貌最不出众。幸好她才华横溢,只这一点就强过她们许多了。 顾重阳也很喜欢顾重芝的这个样子,觉得她这样情绪外露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会的,我相信三姐姐的手艺。”她道:“你就帮我做三块吧,等做成之后,我送你一块当做谢礼。你帮我绣一个西府海棠的花样子吧。” “我不要西府海棠。”顾重珠赶紧道:“我喜欢玉堂富贵牡丹花,三妹妹,你帮我绣牡丹花样的,千万别弄错了。” “二姐姐,你说什么呢?”顾重阳面露惊讶道:“我并没有说这帕子有你的份啊。” 顾重珠听了比顾重阳更惊讶:“你不是做了三块吗?” 她突然眉头倒竖,蛮横道:“三丫头这个庶出都有,我可是二房堂堂正正的嫡女,凭什么我没有?” “我是准备做三块啊。一块是给我自己的,一块是因为三姐姐没有得到姑苏宋锦双面绣的帕子,所以补偿她的。”顾重阳道:“还有一块,是明年五月大姐姐及笄,我准备送给大姐姐的及笄礼。并没有你的份。” “顾重阳,你这是故意跟我作对。”顾重珠恼怒道:“我不管,她们都有,我也必须要有,你要一碗水端平,你必须要给我一块帕子。” 我又不是你妈,我可不惯着你! 顾重阳突然拉了脸色冷笑道:“云锦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这是我的自由。什么一碗水端平?若要一碗水端平,为什么葛家给的双面绣帕子三姐姐没有,你却得了两份?你自己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还来要求我,真是笑话!” 顾重珠没有想到顾重阳会出说这样的话,被人揭了短,她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好啊!好啊!”她恼羞成怒,恶狠狠道:“我说你怎么不给我做,原来是要给三丫头出头啊。你们三个蛇鼠一窝,想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我告诉你们,没门!我顾重珠可不是好欺负的主。” “哼!”她看一眼顾重芝,眼中都是警告与狠厉,然后冷笑一声道:“你不给我,我自然有法子得到。” 顾重阳心里的火气也朝上冒,这个顾重珠蛮横自私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顾重芝,她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得逞。 顾重阳也笑:“二姐姐,你说的法子不过是要强占三姐姐的罢了,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法子吗?你所凭仗的,也不过是你嫡女的身份而已。可你想错了,我今天偏不让你如愿。” 顾重阳轻轻摸着云锦,突然抓住,一把丢进地上的碳盆里。 “啊呀!”顾重珠心疼的直跺脚:“顾重阳,你疯了!” 她惊呼着对丫鬟说:“快快,快把云锦拿回来。” 云锦遇火就着,火舌迅速将云锦吞没,不一会就烧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拿的起来。 刚才还灿如锦霞的云锦,一会的功夫就化为乌有。 “我的云锦,我的云锦,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云锦呐,你怎么能烧掉她!”顾重珠只觉得心头滴血,她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衣服:“作死的,你赔我的云锦,赔我的云锦。” “二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这云锦是我的,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顾重阳掰开她的手,解恨道:“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我说了不给你,就不会给你,哪怕烧了,也没有你的份!” “好!好!好!”顾重珠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算你狠,这样暴殄天物,你等着遭报应吧。” 说完,她一跺脚就走了。 顾重阳高兴道:“总算给了她一个教训!” “你呀!”顾重华不赞成道:“你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么贵重的云锦,为了给我出一口气,就这样烧了,四妹妹,这太可惜了。”顾重芝很感动,但也觉得这一口气出的成本太高了。 “什么云锦啊,云锦是御供之物,就算能流出一点半点,也轮不到我手里啊。”顾重阳狡黠一笑:“这是我舅舅织机坊去年新出的一种锦缎,他去年参加御用绣房选拔的时候带了一点给我的。这种锦缎,比云锦也不差了,只不过价格没有云锦那么贵。” “就算是普通的锦缎,你这样烧也一样是浪费。”顾重华拉了顾重阳的手道:“以后万万不可以这么任性胡来了,做事情要多考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就不计后果。女孩子家名声最重要,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得了个骄奢浪费的名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是谆谆教导了。 顾重阳上一世跟这个姐姐接触的少,只觉得她是个才女,除此之外再无印象,没想到她还有如此心善的一面。 顾重阳忙垂手听了:“多谢大姐姐的教导,我以后做事情一定多考虑,再不会像今天这样冲动胡来了。” 看着顾重阳这乖巧的样子,顾重华她心里闪过大夫人所说的话,想着新四夫人就要进门,有心要叮嘱顾重阳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道:“好在这件事情只有我们姐妹知道,今天没有别人在,想来也不会传出去,你别担心。” 顾重华看了一眼顾重芝:“还有三妹妹,以后也别这么软弱,你自己不低下头,谁也骑不到你身上去。” 顾重芝也忙正色道:“是,大姐姐的教诲,我记住了。” 顾重华与顾重芝走了,绿芜却担忧道;“小姐,您何必得罪二小姐呢?她可不是好惹的。如今四夫人不在了,咱们更应该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绿芜你说错了,很多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咱们忍一忍就能得到平静的。特别是顾重珠这种人,我们让一步,她就会进十步,甚至会骑到我的头上来作威作福。我若是处处退让,说不定今天三姐姐的处境,就是我们的未来。这种人,必须给她一个教训。” 以顾重珠的性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将事情捅到老太太面前。她想着这几天听到关于二老爷贪墨公中银子的传闻,觉得现在正是教训顾重珠最好的时机。 烧掉一块锦缎,却能让顾重珠以后不敢欺负她,怎么算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果然,跟顾重阳想的一样,短短一个下午,整个顾家的人都知道四小姐顾重阳烧了整整一匹云锦。 有人眼红说顾重阳手中有钱,羡慕海棠院里服侍的丫鬟。有人责说顾重阳太骄奢了,满脸的不赞同。 到傍晚连葛老夫人都惊动了,她特意命人去叫顾重阳前来问话。 “你也太胡闹了,好好的一匹南京云锦,价格如此昂贵,怎么说烧就烧了,这要是传出去,成个什么样子?”葛老夫人阴沉着脸色,嫌弃道:“知道的是因为你母亲没有教好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顾家的女孩儿个个都像你这么没有规矩呢!” 没有规矩的明明是顾重珠,是二房,是顾家!为什么又要扯到母亲身上,母亲已经死了,你们这起子人还不放过她。 顾重阳很想冲着葛老夫人咆哮,她生生地忍住,只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葛老夫人身边的顾重珠。 那眼神好似一把利剑,别说顾重珠看着觉得怕,就是葛老夫人见了,也不由皱了眉头:“你那是什么眼神?四丫头,我在问你话呢!真不知道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我母亲已经死了。”顾重阳突然开口,突兀地打断了葛老夫人的话:“我母亲已经过世一年多了,老太太,我的所作所为全是出自我自己的内心,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死了,还要回来管教我吗?” 被她这样顶撞,葛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阴沉,她盯着顾重阳的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当场就想发火。 这个贱种,倒生了好伶俐的一张嘴。今天若是不教训她,她岂不是要翻天。 “来人!” 她正要喊人把顾重阳带下去关进小佛堂反省,没想到顾重阳突然说:“至于老太太说的什么云锦,我根本不知道。我不过是手滑,把帕子掉在了碳盆里而已,怎么是烧了一匹云锦呢?老太太说的也太奇怪了,孙女实在没有见过什么云锦。” 95.责罚 她的话一落音,苏嬷嬷也领着两个仆妇走了进来了:“老太太,是要把四小姐带下去吗?” 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做出不解的样子:“老太太,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要把带下去?” “放肆!”葛老夫人被顾重阳噎了一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苏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苏嬷嬷难言错愕:“不是您叫人……” “我这是茶水凉了,要叫人来添上。”葛老夫人怒道:“不长眼色的东西,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听清楚,自作主张误解了老太太的意思。”苏嬷嬷面红耳赤地对顾重阳说:“四小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您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我怎么敢呢?”顾重阳语气平平,但是听在众人耳中,都觉得有中淡淡的嘲讽。 葛老夫人越发觉得失了颜面:“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滚下去。” “是。”苏嬷嬷出师不利,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四丫头,你说你没有见过云锦?” 她问的是顾重阳,眼睛却一直盯着顾重珠。 “她撒谎!”顾重珠狠厉地瞪着顾重阳:“她今天明明拿了整整一匹云锦,颜色艳丽,灿若锦霞,十分的好看。” 葛老夫人听着就皱了眉头。 顾重珠忙道:“她沾沾自喜地拿到我们面前炫耀,说准备给自己做一身新衣裳,我当时就说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献给老太太用。没想到,四丫头不仅不给,居然还说,就是烧了,也不给老太太。” “老太太,您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分明是没有把您放在眼里。您若是不教训她一顿,以后别人有学有样,岂不是带坏了家里的人。她这样不知尊卑,不敬长辈,就该乱棍打死!” 说到最后,她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啪、啪、啪!” 顾重阳不仅一点没有被揭穿的害怕,反而拍着手笑了起来。 别说那不是云锦,就算是云锦,也不过只有一小块而已,勉强能裁成三块帕子,可顾重珠却夸张放大说有足足一匹,还诬陷她不尊重长辈。 哼,依着老太太的性格,若自己真做了这样的事情,恐怕她今天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只可惜,她并非真正的小女孩,也不甘做任人刀俎的鱼肉,岂会由着顾重珠污蔑她。 “二姐姐,你这编瞎话的本事可真是一流,你不去做算命先生到天桥上去骗人,真是可惜了你的才华了。” “你别胡说八道!”顾重珠哂然冷笑道:“今天有老太太在这,你休想蒙混过关。” “胡说八道的人明明是你吧。”顾重阳反问道:“南京云锦寸缕寸金,每年织出来的成品连十匹都不到,大部分都进贡到宫里,我如何能得到?就算我得到了,如今我尚在孝期,根本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你说我要给自己用云锦做衣裳,岂不是笑话吗?” “你舅舅在南京,有的是钱,自然可以买到。”顾重珠道:“虽然你在孝期,但是你可以做了偷着在家里穿啊。” 顾重阳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好,就算如此,那我烧的时候,你不是在旁边看着呢吗?你为什么不阻止?” 一想到云锦被烧,顾重珠就火冒三丈,她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想阻止吗?你丢的太快了,我来不及阻止,就都烧了。” “二姐姐,我屋里烧了地龙,明堂不过放了一个小小的碳盆而已。”顾重阳指了屋里角落处的碳盆道:“我屋里那个比老太太的这个碳盆,还要小。整整一匹锦缎,怎么可能一眨眼就烧光了呢?就算我真的丢到碳盆里面了,一时半会烧不完,你也是可以抢回来一点的,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拿到呢?” 顾重阳连连发问,直把顾重珠问得呐呐无语,而葛老夫人正面色不虞地盯着她,她急了,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我说错了,不是碳盆,是火盆,你早就准备好的火盆。” 顾重阳再次发问:“难道我事先知道你要去,事先知道我要烧云锦,所以,早早地准备好火盆?” “这……这……”顾重珠无法自圆其说,额上的汗都要冒出来来了。 “二姐姐,你满口胡言,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真正没有把老太太放在眼里的人是你吧?你编的那些谎话,别说是老太太了,随便找个人来都能听出来漏洞百出,你把老太太当成什么人了?” 顾重阳突然把声音一提:“就因为你昧下了三姐姐的双面绣帕子,我跟大姐姐看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存心报复,就编了这样的谎言来污蔑我。你所作所为,不过是借着老太太的名头打压我,好实现你自己见不得人的打算而已。幸好老太太天机神断,没有受你的蒙蔽,如若不然,这事情传了出去,别人不仅会说我们顾家姐妹不和,甚至连老太太的名声都有可能受到损伤。” “你再看我不顺眼,只管冲着我来就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老太太也扯进来,让她老人家为我们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你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我太失望了。就算你是姐姐,我是妹妹,我也不能不力理据争,好让老太太看清楚事实真相。” 葛老夫人并不傻,她不过是乍一听到南京云锦,贪慕心切,没有问清楚就叫了顾重阳来。 在顾重阳跟顾重珠一问一答的时候,她就听出来猫腻了。顾重珠的话漏洞实在是太多了。 她本来就认定了顾重珠撒谎了,顾重阳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更夸大了顾重珠的不良居心,葛老夫人看顾重珠的脸色就不再是刚才那么和蔼,而是一种责备与不满。 在葛老夫人严厉目光的注视下,顾重珠方寸大乱,她咽了咽口水道:“老太太,您千万别听四丫头的,她这是倒打一耙。” 顾重阳却一脸泰然自若:“老太太,孰是孰非,相信您一定有公正的判决。” 两人的这种表现,高低立现,葛老夫人心里也自然有了判断。 她不是个聪明的人,管家的事情一直都以来长媳,但是她却从不允许长媳越雷池挑战她的权威。 可没想到,这个看似机灵实际蠢笨不堪的二孙女居然也敢来糊弄她,是不是她平时对她太仁慈了,所以她才忘记了上下尊卑? 她冷漠地瞪着顾重珠,觉得这个孙女真是胆子太大了。 “老太太……老太太……”顾重珠几乎吓得瑟瑟发抖:“我没有骗你,是四丫头撒谎,你别惩罚我。” 她的恳求听在葛老夫人耳中,越发坐实了她的罪行。 “来人!”葛老夫人语气冰冷地吩咐道:“将二丫头……” “大小姐来了。” 葛老夫人的话刚刚说出口,门口突然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帘子一动,顾重华款步走了进来。 “大姐姐!”顾重珠一下子跳了起来,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顾重华的手:“你可算是来了,你跟老太太说,今天下午,你在四丫头院子里看到什么了?” 顾重华是来给葛老夫人请安的,没想到一进门就被顾重珠这样问,她一头的雾水:“二妹妹,四丫头院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我什么都没有见到啊。” “不、不、不。你忘了吗?四丫头有云锦,南京云锦!”她紧张地望着顾重华,眼睛一眨不眨:“当时我们都在的,大姐姐你还吟诗夸赞那云锦的。” 葛老夫人就问:“怎么华姐儿下午也在海棠院吗?” 叫别人都是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叫顾重华就是华姐儿,谁亲谁疏,这一个称呼就能分辨出来。 顾重华轻轻福了福身,一派大家风范:“回老太太的话,下午我的确是去了海棠院,我是去给四妹妹送帕子去的,当时三妹妹也在,后来二妹妹也去了。我们姐妹难得聚的这么齐。” 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怎么,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葛老夫人自己出身落魄的南宁伯府,又是个庶出,因此很倚重名门贵族出身的长媳。 而顾重华作为她嫡嫡亲的长孙女,又有才华气度,规矩礼仪又好,走到哪里都让人赞不绝口。最重要的是,顾重华容貌跟她有几分相似,别人总是说“大小姐通身的气派,一举一动都有老太太年轻时的品格”,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因此,她是真心实意地疼爱顾重华的。 听顾重华这样问,她脸色如常,语气和蔼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二丫头说四丫头烧了一匹云锦,我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 顾重华正要开口,顾重珠就抢先道:“大姐姐,四丫头的确是有云锦的,她为了独吞宁愿烧了,都不愿意拿出来。大姐姐,当时你也在场,你也看到了,你快跟老太太说!” 她因为太过急切,语气有些冲,甚至有些颐指气使的意思了。并非她故意要这么说,而是她平时跟人说话时高高在上惯了,一个不留神就流露了出来。 顾重华的眉头忍不住就轻轻皱了皱,下午她跟顾重珠一番辩论,让她觉得顾重珠没有将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没想到当着老太太的面,她还是如此放肆。 饶是顾重华好脾气,她也有些忍不住了。 “二妹妹,你胡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云锦,不过是一块寻常的锦缎,四妹妹打算做帕子的,不小心掉了,刚巧落在碳盆里,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云锦了?” “你胡说!”顾重珠没想到顾重华会这样说,她当场就尖叫道:“你为什么要帮着顾重阳,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是做姐姐的,居然偏帮着了顾重阳,睁眼说瞎话……” “放肆!” 顾重华可是葛老夫人心爱的孙女,见顾重珠这样没规矩,对着顾重华大喊大叫,葛老夫人就觉得她实在是碍眼。她欺负顾重阳就算了,居然对顾重华也这么不尊重,这令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都怪我平时太宽和了,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满口胡言编排姐妹告黑状就算了,被人反驳了居然还不知道悔改。顾家的女孩子虽不说都要像华姐儿这样知书达理,但像你这样刁蛮无礼的还是头一个。既然你母亲不管教你,那就由我来管教你。” 葛老夫人厉声道:“苏嬷嬷,你是瞎了聋了不成,还不快带人来,把这不懂上下尊卑的东西给我带出去,关到小佛堂,不许给她饭吃,让她跪着反省。” 因为二夫人费氏是葛老夫人的外甥女,所以葛老夫人平时对顾重珠也多有纵容,小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这一次她先是欺骗葛老夫人,借着又对顾重华不尊敬,可谓是触到了葛老夫人的逆鳞,二罪并加,葛老夫人如何能不罚她。 顾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她噗通一声跪下,神色惶恐,方寸大乱:“不,老太太,我知道错了,您别关我进小佛堂,您平时不是最疼我的了吗?求您不要罚我,我再也不敢了。” 苏嬷嬷带着人进来并没有动,她觉得葛老夫人可能会反悔。 没想到葛老夫人却阴沉着脸道:“就是因为我平时太宠着你了,所以你才会蹬鼻子上脸,今天教训你,也是为你好!苏嬷嬷,还不快把她带走。” “是。”苏嬷嬷知道葛老夫人不会更改心思了,对着左右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二话不说,上前来连拖带抱将痛苦的顾重珠带走了。 顾重阳心里松了一口气,果然如自己想的一样,老太太这一次狠狠教训了顾重珠,没有像原来那样轻轻揭过。 “老太太……” “华姐儿,你是不是要给二丫头求情。” “不是,老太太您误会了,孙女并不是给二妹妹求情。”顾重珠屡次给顾重华没脸,顾重华也生气了,今番见顾重珠被罚,她虽然觉得顾重珠可怜,却也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因此,她轻声道:“二妹妹平时性格就非常骄纵,姐妹之间就数她最心高气傲,我们都不敢与她争执。没想到越是让着她,她越是得寸进尺,颇有几分胡搅蛮缠。您今天教训她,也是为了她好,给了长个记性,也省得她以后出去丢我们顾家的脸面。只是您千万保重,别为着她,气坏了。”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葛老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孝心。” 心里却想着,华姐儿最是仁慈,今天却也这样说,可见二丫头平时太过分了。看来,自己对二房太宽和了。 又想到二老爷打理田庄产业,私自吞没不少,前几天刚刚被暴出来,她就觉得气。 喂不熟的白眼狼,遇到事什么都办不成,欺上瞒下贪墨搂钱倒是很有一套。费氏跟他一个鼻孔出气,这些年来居然也瞒着自己。 外甥女也是外人,到底不如自己嫡亲的儿孙贴心。以后,她要冷着点二房才是。 见葛老夫人脸色冷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顾重华跟顾重阳就提出告辞。 出了安荣院之后,顾重阳就道:“今天的事情多谢大姐姐了,若不是你给我解围,恐怕还不会那么顺利呢。二姐姐这个人,张嘴就说瞎话,我差点就没有说过她。” “我哪里帮你忙了呢。”顾重华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她今天做错了事情,本来就该罚。” 两姐妹说着相视一笑,突然间有了一种默契。 “对了,你那锦缎既然是你舅舅给你的,你还有其他的吗?” 顾重阳稍稍惊讶,忙掩饰住了,只道:“因为是参加绣庄选拔用剩下的,所以我那里并不多,大姐姐若是要,我这就写信给舅舅,请他稍几匹过来。”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顾重华轻轻拍了一下顾重珠的头:“在你眼中,我难道就是那种帮人家一点忙就要索要贿赂的人嘛?我是为了三妹妹,她没有双面绣的帕子,你那锦缎若是还有,不妨给她一块,我看她很喜欢。”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也有些愧疚,忙道歉:“我那里还有一点,我明天就给三妹妹送去。大姐姐,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想你。是我不对,你原谅小妹这一遭吧。” “你呀!”顾重华佯怒道:“罚你亲手给我绣个帕子,作为明年及笄的礼物。” 顾重阳害怕做绣活,女红一塌糊涂,整个顾家的人都知道。 “我的天!”顾重阳惊呼道:“大姐姐,你这个要求太离谱了,那我宁愿你不原谅我。” 顾重华拿凉冰冰的手往顾重阳的脖颈里面塞:“好哇,你如此不诚心,看我如何罚你。” 顾重阳一边笑一边躲:“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 两姐妹一个追一个逃,她们欢快的笑声让人感觉天都不冷了。 可二夫人费氏听到顾重珠被关进小佛堂的消息却气得直哆嗦:“这么说,是四丫头在老太太面前挑拨的了?” 孙嬷嬷顿了顿。 刚才她说了那么多,二夫人却全都忽略了,包括顾重珠先去告黑状,二夫人也全都选择性地忘记了,只觉得是顾重阳存了害人的心思,却不想是自己女儿挑事在先。 不过,孙嬷嬷知道自己夫人向来护短的厉害,此时说也无益,就点头道:“是,主要是四小姐,大小姐也在里面推波助澜了。” “你说的很是。”二夫人气得眼中冒火:“四丫头是个什么东西,老太太向来疼爱重珠,绝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惩罚重珠,一定是大丫头也在里面兑坏水了。我这就去找大嫂评评理,问问她养的什么女儿,居然伙同四房的人欺负我们重珠。” 孙嬷嬷听了惊道:“二夫人,不可啊。这事情跟大夫人可没什么关系。再说了,您这样去了,得罪了大夫人,可不好,她毕竟是当家主母啊。” “哼!什么当家主母,小姐们之间居然出现了互相攻讦,以多欺少的事情,可见她这个家当的不怎么样。” 二夫人冷笑道:“我今年若是忍气吞声,她还以为我们二房是好欺负的呢。如今可不是大老爷还活着的时候了,大老爷在任上胡作非为,丢了侯位,还连累了我们。她这个做妻子的,就要承担责任。这个家勉强维持也没有意思,还不如分了算了。” 孙嬷嬷听了就知道,自家夫人要去找大夫人,一方面是为了给顾重珠找场子,另一方面则是要去证明谁才是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从前大老爷还是侯爷的时候,二夫人费氏自然要让着大夫人几分,不敢与其交锋。 可如今大老爷已经死了,大房已经没有了,大夫人既没有丈夫相帮,又没有侯夫人的名头,二夫人就一点也不怕她了。 更何况,如今打理庶务田产商铺的,是二老爷。二夫人就觉得整个顾家,就他们二房出力最多,顾家必须倚重他们二房。现在这个情况下,不是她怕大夫人,而是大夫人要让着她了。 “夫人,老太太的心还是偏向大房的。”孙嬷嬷提醒道:“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如今顾家上上下下大小事务,哪个不倚着二老爷?别说大嫂了,就是老太太,也要二老爷这个臂膀才能办得成事呢。”二夫人满脸的骄纵:“这就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孙嬷嬷听了,就觉得二夫人说的有理,忙拍马屁道:“既然二老爷掌家了,那这内宅事宜也该由夫人您来掌管才是,可大夫人却迟迟不愿意松手啊。” “大嫂管家这么多年,可没少中饱私囊,到嘴的肥肉,谁也不想吐出来。事到如今,可由不得她,现在可不是大老爷活着的时候。重珠被欺负的这件事情,她若是不给个妥当的处理,我可不依她!” 96.打脸 二夫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宜春院。 大夫人正在教育女儿:“……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既教训了二丫头,实现了你的目的,又在老太太面前留下宽厚知礼的印象。老太太不仅不会觉得你做的不对,反而会赞扬你不卑不亢,不偏不倚。以后还要如此,只要你给人留下好印象,你就是做错了事,别人也会觉得你是无心的。” “万事都是如此,不可以急,慢慢来,你有了好名声,做什么都不用愁。相反,你若是名声坏了,就是做了好事,别人也不会信你。你越是想要那个东西,越是要表现的无欲无求,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内宅立于不败之地……” 谷雨快步走了进来,大夫人的眉头不由一皱:“出了什么事情?” 给女儿讲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的时候,大夫人非常忌讳别人闯进来,更不喜被人打断。 谷雨忙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母亲,二婶婶恐怕是为着让你去给二妹妹求情来的。” “不像。”谷雨道:“二夫人怒气冲冲,来者不善。” “嗯,我知道了。”大夫人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她拍了拍顾重华的手道:“费氏这个没头脑的,定然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兴师问罪是假,想翻天才是真。若是从前,她定然是求我讲情,可现在嘛……你且看着吧。” “二弟妹,你怎么来了?” “哟,听大嫂的语气,是不欢迎我来啊。” 大夫人笑容满面,只当没有听见二夫人语气中的嘲讽:“二弟妹真会说笑,快坐。” “大嫂,你可真是清闲,家里出了大事情,你还能笑得出来。”费氏没好气道:“大丫头跟四丫头一起欺负珠姐儿,如今珠姐儿被老太太关进了小佛堂,这件事情你可别说你一点不知情。”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大夫人点点头道:“只不过是二丫头因为一匹南京云锦到老太太面前告了四丫头一状引起的,华姐儿不过是去请安碰上了而已,跟华姐儿可没有关系。再说了,是非曲直自然有老太太评判,我虽然知情,但也不能干涉老太太决断。” 二夫人一听就气得火冒三丈:“大嫂,你说这话可就太不凭良心了啊。这事情是老太太评判的,可如今的当家主母可是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就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人人都像你这么管家,这个家还有规矩可言吗?” 二夫人越说越气,声音恨不能将屋顶给掀起来:“二老爷为了家里的事情累死累活,没有一天不操心。我们二房劳心劳力,不仅没有落到好,珠姐儿反而还受旁人的欺负。老太太受了四丫头阴谋诡计的欺骗,让珠姐儿白白受了委屈。大嫂你若是不管一管,我看这个家,是不能住了。人人都欺负我们二房!” 大夫人见二夫人这样说,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她就知道二房没安好心,从前费氏虽然闹,却从不敢说这样的,如今大老爷不在了,她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嚣张的不得了。 哼,跳梁小丑,居然也想骑到我的头上来! 大夫人冷笑一声,脸上却一点不显,只云淡风轻地看着二夫人:“二弟妹,这事情的确是我疏忽了,那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呢?” 二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见大夫人不动声色,还以为她是底气不足,害怕了她的锋芒了。 要搁从前,大夫人可从没有这样好说话的时候。 大夫人从前能耀武扬威在内宅横着走,还不是仗着大老爷是侯爷的原因。如今大老爷已经不在了,她嚣张的气焰就再也起不来了。 男人就是天,天撑着了,女人才有尊荣。天塌了,女人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二夫人觉得大房气数用尽,如今到了二房出头的日子了,说不定当家主母的位子不久就会轮到她的手里了,她必须要拿出气派来。 “你让老太太把珠姐儿放出来,让大丫头跟四丫头给珠姐儿赔礼道歉,要磕头赔礼道歉才行。” 她一扬眉,正看到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到底有些怵,忙道:“主谋是四丫头,让四丫头下跪,大丫头意思一下就行了,我并不是得理不让人的人。还有,我们二房的事,以后我自己打理,就不劳大嫂费心了。” 大夫人眉头一挑,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忙又掩了下去:“二弟妹说的这些,我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事关重大,还要老太太那里同意才行。” 听到大夫人这样说,二夫人心中一喜,忙道:“那是当然,我们做人媳妇的哪敢自专呢。事不宜迟,大嫂,你这就跟我去安荣院,去跟老太太说清楚。” “这……”大夫人看了看外面天色,犹豫道:“这么晚了,老太太该歇下了了吧?不如明天再去吧。” “不晚,一点也不晚,老太太这会子肯定没有睡下呢。”二夫人瞥了瞥嘴道:“大嫂,莫不是你不想去吧?” “当然不是。”大夫人忙道:“瞧二弟妹说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陪你走一趟好了。” 二夫人趾高气昂,用胜利者的姿态道:“大嫂太客气了。” 打着灯笼,冒着雪,一行人来到了安荣院。 两个儿媳妇联袂而来,葛老夫人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呢。 忙屏退下人,唤了她们进了内室。 在得知了二夫人的来意之后,葛老夫人气得不行,当场拿过一个茶盏,重重地朝二夫人的头脸砸去。 幸运的是,二夫人微微一侧头躲开了,可到底擦到了额头,二夫人的额头当场起了个包。 二夫人又惊又怒,一时间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愤,瞪着葛老夫人质问道:“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自打丈夫死后,儿子做了庆阳侯,葛老夫人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质问过,特别是二夫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怨恨,更是令葛老夫人怒不可遏。 她一个巴掌就甩到了二夫人脸上:“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质问起我来了。好哇,好哇,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了,男人在外面贪墨,把公中的产业、收成朝自己房中划拉,手伸的比什么都长,女人在内宅就急吼吼地想要管家,这家还没管上呢,就要来反驳我了!二丫头是我关的,你倒要放。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的面皮!” “我还没死呢,你们二房居然就敢如此。喂不熟的白眼狼,我往日待你们那么好,比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一点不差,你倒好啊,狼心狗肺的东西,想把持内宅,想骑到我头上来,我告诉你,瞎了你狗眼了!” 葛老夫人是气极了,一双手在炕桌上拍的啪啪作响,瞪着二夫人的眼神更是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她这是真的生气了! 自打长子死了之后,大夫人就跟她说二房的人狼子野心,二老爷看着老实无用实际满腹鬼胎,二夫人更是屡屡挑战大房的权威,甚至有取代大夫人管家的意思。可葛老夫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她觉得二老爷是个懦弱之人,断不会有这样的心机,而二夫人费氏是她嫡亲的外甥女,虽然平时嚣张了点,但绝不会背叛她。 直到大夫人将二老爷贪污的证据摆放到她的面前,她才开始意识到,儿大不由娘,这个庶出的二儿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唯唯诺诺万事都要听她拿主意的人了。 她虽然心里生气,却隐而不发,想等过了年之后再处理。可没想到二夫人居然也蹬鼻子上脸了。 她原本以为二老爷的事情二夫人不知道,可如今看来,她是错了,大大的错了。 大儿媳妇说的没错,二房的人个个都狼子野心,二老爷,二夫人,包括二小姐,没有一个不是包藏祸心。 毕竟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她就是对她们再好,也不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二夫人也没有想到二老爷贪污的事情居然也被葛老夫人知道了,可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承认。 她觉得葛老夫人一定是诈她的,若是葛老夫人有证据,恐怕早就动家法对付二老爷,哪会等到现在打她的脸。 她当即就仰着脖子,做出被人污蔑义愤填膺的样子来:“老太太,您实在是冤枉了我,冤枉了二老爷了,他怎么可能会贪污公中的银子呢?这些年来,他是如何为家中卖命的,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在眼里,大老爷活着的时候,长年在外,里里外外都是二老爷在操持,他拿的不过是他应得的罢了。大老爷死了之后,他更是兢兢业业为顾家办事,一分钱也不敢贪啊。” 如今二老爷才是家中的主心骨,只要她咬死不承认,老太太又能把她怎么样! 二夫人心里一点也不怕,脸上却是一副受到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她几乎是声泪俱下,道:“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坐享其成,二老爷做了这么多事情,却还要受人污蔑,老太太,我们二房是比窦娥还冤啊。” 要隔从前,她这样一番保证,葛老夫人早就相信她了。可如今,葛老夫人掌握了二房贪墨的证据在前,又岂会被她的一番话所蒙蔽。 二夫人这一番唱作念打,葛老夫人越发觉得她虚伪至极,口蜜腹剑,甚至是人面兽心。 特别是她最后几句话,更是把葛老夫人气得青筋直冒:“在你眼里,谁才是坐享其成的人?是我?还是你大嫂?” “下作的娼妇,没良心的种子,这顾家是老侯爷传下来的,如今的富贵荣华我儿子用性命换来了。他死了,你就如此作贱他。” 想到儿子死了,挣下的偌大家资到让这些不相干的人享受,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葛老夫人双手发抖,指着二夫人喝骂道“你们……你们打量他死了,我没有人依仗了,就想骑到我头上,在顾家作威作福,我告诉你们,做梦!” “你们以为没有爵位顾家就一蹶不振了,以为大房无人你们就可以称王称霸了,你们休想。爵位虽然没了,但是御赐的丹书铁劵还在,只要惠妃娘娘在皇上面前进言,嵘哥儿照样可以袭爵。明年开了春,顾家的爵位还会回来的。” 二夫人越听越是心凉,到最后更是脸色灰白,呆若木鸡。 她之所以敢如此嚣张,一方面是仗着葛老夫人对她的疼爱,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如今顾家无人了,事事都要依仗二老爷,从来就没有想过顾家的爵位还有还回来的那一天。 葛老夫人对着她啐道:“瞎了眼的黑心老鸪,这会子知道脸长了吧。” “老太太、老太太……”二夫人噗通一声跪下,懊恼万分:“儿媳知道错了,我看着大嫂最近特别忙,所以才想要管理我们二房的事情,绝不是要跟大嫂分权的意思啊。二老爷贪墨的事情,我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他最近早出晚归,每天都很忙,我对他在外面做的事情,一点也不知情。他贪墨的银子,我更是一分钱都没有看到啊。” “是啊,老太太。”大夫人轻声劝道:“我也相信二弟妹是不知情的,如果二老爷贪墨的银子真的交给了二弟妹的话,那二丫头也不会眼馋四丫头的布料了。” 大夫人不说还好,一说就提醒了葛老夫人,顾重珠最近这一段时间穿的戴的无疑不是上好的,而顾重华、顾重芝、顾重阳穿的都异常朴素。 就是现在,大儿媳、二儿媳站在一起,二儿媳的穿戴明显更加华贵。 家中每个月的份例都是一样的,若不是二老爷贪墨有了银子,二房上下如何有钱敢如此挥霍。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知情不报啊?”葛老夫人的语气像冰一样冷漠:“刚才你可是口口声声说二老爷不会贪墨的?眨眼的功夫你就改了口供了,谁知道你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大房在为大老爷守孝,四房在为四夫人守孝,自然不能穿华服美饰。二房固然贪墨了,却也不敢明面上露出来啊。本来老太太可能只是怀疑,可大夫人一番劝慰的话,不仅坐实了二老爷贪墨的事实,还指出二夫人知情不报。 二夫人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一点也不敢显露,只是咒发誓道:“如果二老爷回来了,我一定会问个清楚,若是他真的昧着良心做了对不起顾家,对不起老太太的事情,别说是您了,就是我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老太太,二老爷贪墨的事情也不是小事,二老爷今天晚上又没有回来,二弟妹就算知情,恐怕也有限。这一时半会的,我们也问不出来个什么,不如先放一放。”大夫人柔声道:“”倒是二丫头,如今还在小佛堂关着呢,天这么冷,小佛堂又没有烧地龙,光有碳盆御寒恐怕也不够,别说二弟妹心疼二丫头,就是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也于心不忍啊。” 葛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二丫头也是我的孙女,难道我这个做祖母就舍得磋磨她不成?若不是她做错了事,我岂会罚她?” 二夫人心里气得要滴血了,大夫人真是个阴恻恻的狗,平时不声不吭,可关键的时候却咬人一口。 今天她的亏是吃大发了。 “老太太,您饶了儿媳这一次,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来质疑您的决策。我一听说珠姐儿被关起来就方寸大乱,我得了失心疯了,求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要是从前,葛老夫人早就原谅了她了。毕竟费氏是她外甥女,而郝氏却是外人。她就是对费氏有再多的不满,也不会当着郝氏的面作贱她。 可此一时,彼一时,经过最近这一段时间的事,葛老夫人对二房算是彻底心凉了。 她没有说话。 大夫人看着就觉得十分畅快,从前费氏一哭二闹三上吊,让自己吃了不少亏。这一次,就让她尝尝滋味。从今以后,她这一招可再也不好用了。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二夫人的心慢慢向下沉去,她知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如果再继续这么耗下去,老太太就要休息了。而她若是不做什么改变的话,她是再也挽回不了老太太的心了。 失去了老太太的欢心,她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她比谁都清楚,四夫人沈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二夫人打了一个寒颤,“砰、砰、砰”给葛老夫人磕起头来:“老太太,儿媳是真的知道错了,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她磕得很用力,砰砰砰的声音听着很骇人。 一边磕,一边哭着哀求:“姨母,雪娘知道错了,姨母,求您原谅雪娘吧,雪娘再也不敢了。” 她一声声哽咽地哭着好不可怜。 雪娘是费氏的小名。 葛老夫人没有生女儿,很喜欢自己妹妹所出的女儿费雪娘,经常把费雪娘接到家里来住。 而二夫人因为家竟不好,对这个疼爱自己给自己漂亮衣服与好吃的东西的姨母也是格外亲,姨甥两个宛若母女。 这一声姨母,唤起了葛老夫人从前的回忆。 她的心,生出几分不忍。 大夫人见了,就咬了咬呀,这个费氏,居然用苦肉计,真是好深的心思。 “二弟妹,二弟妹,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人一声惊呼,忙蹲下来抱住二夫人,却十分不赞同地训道:“老太太是祖母,二丫头做错了事情,难道老太太教训不得?您这个样子逼迫老太太,以后在顾家,老太太还有何威严?” 郝丽娘,你欺人太甚!二夫人伏在地上,心里把大夫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可不管大夫人怎么说,她就是死都不抬头,只砰砰砰地磕头。 大夫人隐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让二夫人一蹶不振的机会,怎么可能会让她死灰复燃? “二弟妹,你这是胁迫老太太吗?”她死死攥住二夫人的胳膊,几乎是用过全身的力量去掐了,声音也越发义正言辞:“若人人做错事情都像你一样,顾家还有没有规矩?不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说你,你就是太宠着二丫头了。焉知她今天做错事情,没有你这个做母亲的太溺爱的原因。二弟妹,慈母多败儿啊!” 葛老夫人心里的不忍一瞬间就消失了大半,她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我知道你心疼二丫头,可今天的事情的的确确是二丫头的不是。作为姐姐,她不仅昧下了葛家给三丫头的帕子,还到我面前搬弄是非,说四丫头背地里对我言语不敬还烧了一整匹的南京云锦。” 说到这里,葛老夫人猛然间就觉得顾重珠之所以会如此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地中伤顾重阳,会如此胆大妄为不顾上下尊卑姐妹情分地抢白顾重华,分明就是跟着二夫人有学有样。 她越发觉得大儿媳妇郝氏不愧是仕宦千金,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顾重珠如此不懂礼数,一定是二夫人言传身教的结果。 如此说来,顾重珠是断断不能轻易饶恕的了。 她厉声说道:“我多年不管家,寻常她们姑娘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也甚少过问,这一次,是二丫头跑到我面前告黑状在先。幸好华姐儿来了,替四丫头做证,证明是二丫头捣鬼挑拨,如若不然,我岂不是被二丫头给骗了。我平时这么疼她,她却利用我的信任对付四丫头,我要是轻易信了她,不仅让四丫头心寒,还会给人留下昏聩无知,偏听偏信的印象。二丫头胆大包天,我如何能不罚她?” 97.第 97 章 事到如今,二夫人知道,她想用苦肉计来博取老太太的同情,好让老太太将这件事情揭过去,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她也不再继续磕头,只直挺挺地跪着,羞愧地低着头:“可珠姐儿毕竟还小,是儿媳没有教好她,求老太太饶了她这一次,以后儿媳一定好好管教,绝不让她再犯这样的错误。” “你既然知道她错了,就应该给她一个教训才是。把二丫头关起来,是我的主意,难道你非要忤逆我?” “儿媳不敢!” “原来你不敢。”葛老夫人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自己选吧。你若是心疼女儿,现在就去小佛堂领了二丫头回去。” 二夫人心头一喜,猛然抬头,正对上葛老夫人嘲讽的眼神:“你若领了二丫头回去,你、你们二房的事情以后我也不敢再管了。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婆婆,觉得二丫头错了,我教训她是应该的,你就乖乖回房,不许去看二丫头,今天的事情我也就既往不咎了。到底如何,你自己决定吧!” 二夫人没想到葛老夫人会如此绝情,她也明白,以后在老太太面前她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为所欲为了,甚至永远也无法得到老太太的欢心。 虽然清楚这一点,可此刻,她也不得不放弃女儿。原因无他,若她此刻选择去接顾重珠回来,忤逆了老太太,他们二房在顾家恐怕再也没有活路了。 “老太太,今天的事情都是儿媳管教不严,致使珠姐儿做出这样的错事。”二夫人深深地伏在地上,声音凝涩如三九天结冰的河水:“老太太年岁大了,本不应为这样的小事操劳,如今却因为心疼孙女才好好教训她,儿媳惭愧还来不及,岂是那种不懂事的人?您教训的很好,经此一事,相信珠姐儿一定会长个记性,再也不敢了的。” 这一番话说得真是很漂亮,可见二夫人的头脑也是转得很快的。 可葛老夫人却并不像从前那样容易糊弄:“这么说,你不怪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了?” 二夫人的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强颜欢笑:“老太太说笑了,您疼爱珠姐儿才会管教她,儿媳高兴还来不及,岂会生气。” “这才是人话!”葛老夫人舒心一笑:“我若是不管不问,珠姐儿长歪了,以后才是我们顾家的祸害呢。我这样管家她,是为她好。珠姐儿年纪小不懂事会怪我那正常,你们这些明事理的大人若是也怪我,那才是狼心狗肺呢。” 二夫人气得直哆嗦,却依然赔笑道:“可不是,珠姐儿也感激老太太呢。” “好了,你起来吧。”葛老夫人道:“地上到底凉,仔细冻着了。” “还是老太太疼我。”二夫人嘻嘻一笑,爬起来道:“天色也晚了,老太太,我服侍您睡下。” “罢了罢了,你们都回去吧。”葛老夫人也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道:“有苏嬷嬷服侍我就行了。” 妯娌两个这才告辞,联袂出了安荣院。 到了分叉路口,二夫人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连吭也没吭一声转身就走。 今天她吃了这样大的亏,丢了这样大的脸,在大夫人面前,她再也无法像从前样了。 脸皮已经撕破,没有必要再装了! 看着二夫人因为跪了太久忍痛走路的样子,大夫人觉得遂心快意,这么多年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她笑着对谷雨说:“瞧着大大的月亮,明儿定是个好晴天。” 谷雨应倒:“是呢。月亮了真大,这灯都用不着了呢。”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朝家走去。 而二夫人走到不远处的墙阴底下,就停了下来。 她不是不聪明,不是没有心机,只不过从前被葛老夫人惯的忘记了内宅的残酷了。 她从前只知道葛老夫人是她的姨母,疼她、宠她,事事都依着她。今天她才看清楚,嫁给二老爷之后,葛老夫人就不再是她的姨母了,而是她的婆婆,会防她,打她,骂她,甚至是害她。 二夫人望着大夫人离去的方向,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恨与毒。 第二天,是葛家的人送回礼的日子。 顾家很热闹,葛家的人早早就来了。 四老爷也请了假,没有去光禄寺当职。 顾重阳就在海棠院里练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点也不关心葛家来了什么人。 “小姐,青波来了。”丹心道:“要让他进来吗?还是等您把这一张写完?” “让他进来吧。” 丹心就领了青波进来。 顾重阳并不抬头,只低着头练字:“今天葛家的人送回礼,你不在四老爷身边服侍,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她年龄还小,可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气度,青波收起了轻慢的心思,忙垂手敛息道:“是新夫人娘家来人了,四老爷让小姐过去见见人。” “笑话!”顾重阳冷哼一声:“叫我去见客,怎么不是内宅的婆子,而是让一个外院的小厮来传唤我?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顾家什么时候改了规矩了?” 青波年纪小,也不过十六七岁,听了顾重阳的反问,他吓了一跳:“是,是四老爷让小的来的。” “四老爷不知道内宅的规矩,难道你也不知道?” “是,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 青波一面道歉,一面心里暗暗骂碧波,怪不得他不愿意来,叫自己来,原来四小姐竟然这么难缠。 看着青波低头呐呐无语,紧张兮兮,顾重阳就不想问难他了。 不过是个传话的小厮,为难他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四老爷昨天小定,今天葛家的人来回礼,是大喜的事。” “大喜”二字她方重了声音,屋里的人都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为母亲守孝,身上还带着白,不宜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我去倒也无妨,若是冲撞了,就不好了。”顾重阳道:“为了四老爷好,我还是不去了吧。” 青波哪敢反驳,点头称是:“是,是。” 看他站着没动,顾重阳就道:“别站着了,快去跟四老爷汇报吧。” 青波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丹心又急匆匆道:“四老爷来了,看那脸色,像是十分不快。” “没事。”顾重阳神色不为所动,她收了笔,指着字帖道:“把东西收起来。” 四老爷已经走了进来。 “重阳,你这是怎么回事?”四老爷进门二话不说,直接质问道:“青波说你不愿意去?” “是的。”顾重阳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垂着手道:“您没有听说,青波也没有说错,我是不想去。” 她不抬头,是因为她不想看到这个人,更是因为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怒与不甘。 她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文文静静的,四老爷满心的怒火倒不好撒了。 “为什么不想去?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是。”顾重阳点点头道:“我要抄写《往生经》供到佛祖面前,为母亲祈福。” 四老爷不由一顿,他放低了声音,像是在压制心里的怒火:“抄写《往生经》很重要,可一时半会也抄不完,你跟我去见见葛家的人,等见过了,你立马就回来,不会耽误你抄经的。” “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去呢?”顾重阳突然抬起头来与四老爷对视:“是不是您觉得葛家的人比较重要,给葛碧莲做面子比较重要,而我的心情不重要,给母亲抄经也不重要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四老爷拉了脸教训她:“葛小姐是你的长辈,进了门就是你的继母,你怎么能连名带姓地称呼她,真是太没有礼数了!你是怎么学的规矩?” “四老爷!”顾重阳打断他,拔高声音道:“你也要训斥我规矩不好吗?你也要说我母亲没有把我教好吗?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我规矩好着呢,如今我规矩不好是因为你这个父亲疏于管教的原因,请你不要再动不动就把责任推到我母亲身上好吗?她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你就让她入土为安,行吗?” “你!”四老爷气得眼皮子直抖,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为了葛碧莲脸上有光,他亲自来请自己,真是令人恶心! 这个男人,已经将他与母亲的恩爱忘的一干二净!就像前世一样,继母一进门就掌握了管家大权,她堂堂小姐,被人捏在手心里,任由葛碧莲搓圆捏扁。上一世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反正不管自己怎么做他都不会怜惜自己,那她还是活的自在一点好了,乖巧的女儿她也做不来。 “好、好、好!”父女两的眼神交锋,最终以四老爷败阵结束。 “你真是我的好女儿!沈氏真给我养了一个好女儿!” 他气咻咻地丢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四老爷忿然离去。绿夏院,二夫人也满脸怒色地瞪着底下个跪着的单薄少女:“……下贱的种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居然伙同了外人谋害珠姐儿。我真是瞎了眼,会留你这个祸害到现在,当初我就该弄死你。” “母亲……”瘦小的顾重芝匍匐着跪在地上,像雨打的梨花一样娇弱不堪:“二姐姐的事情,我实在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请您相信我,我也不知道大姐姐跟四妹妹会……” “不要叫我母亲!那个死鬼娼/妇才是你母亲呢。”二夫人恶狠狠地骂了这一句,看着顾重芝那柔弱可怜的样子,又勾起一腔怒火,一抬脚重重地朝顾重芝踹去。 顾重芝不敢躲,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躲了,会激怒嫡母,等待她的是更残酷的惩罚。她直挺挺地跪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 二夫人昨晚受了气,又心疼顾重珠在小佛堂受罪,几乎一夜没有阖眼,满心的怒火都聚集在这脚上,那用了全身力气的一脚重重地踹到顾重芝的心窝。 顾重芝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眼睛里也金星直冒,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心口真的好疼! 疼得她不由捂着伤口瑟瑟发抖。 二夫人稍稍觉得解气,又喝骂道:“休要趴在地上装死,下流胚子,做出这妖妖佻佻的样子给谁看,还不快爬起来跪好。” “是……”顾重芝只绝觉得伤口处传来阵阵刺痛,痛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努力爬了半天,却都爬不起来。 二夫人看着不爽快,一把抓住顾重芝的头发,凶狠地将她拖起来。 心口的疼还未解,头上的痛楚又传来,顾重芝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疼,可她是个倔强的性子,绝不让自己在嫡母面前哭出来,只是哀哀恳求:“母亲,您饶了我吧,我起来,我这就起来……” 她话说得急了,忍不住一阵咳嗽,突然觉得心口处气血上涌,嗓子眼里一阵腥甜,“哇”地一声吐出好大一口鲜血来。 猩红的鲜血洒在地上,二夫人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心里就闪过一抹快意。 这下作的小娼/妇,若因此死了,那才大快人心呢。 她出了这一口恶气,心里松快,就坐回到椅子上,准备喝口热茶休息片刻再折磨这个下/流种子。 门口突然传来孙嬷嬷的忽然抬高的声音:“二老爷,您回来了。” 二夫人心头一惊,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顾重芝,有些慌乱。 然而这慌乱在二老爷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就恢复了平静。 “这是怎么了?”他一连几天没回家,一回来就看到庶女低着头跪在地上,夫人捂着帕子嘤嘤地哭。 二老爷不由皱了眉头:“大年下的,多晦气。” “老爷!”二夫人像是刚看到丈夫一样,站起来,不顾着有人在场,一把扑到二老爷怀中:“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娘几个就要被人治死了。” “怎么回事?”二老爷细细打量二夫人。 “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拿了我去,质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外头贪污公中银子的事情……我吓得三魂五魄都没有了。”二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句话直把二老爷吓得不轻:“夫人,你说的是真的?” 他死死地抓住二夫人的胳膊,胆战心寒地瞪着她。 “是,这么大的事情,我哪敢骗你。”二夫人又道:“谁知道三丫头又联合大丫头、四丫头一起,到老太太面前告了珠姐儿一状,老太太从我嘴里问不出话,就拿珠姐儿作筏子,把她关到了小佛堂,这都整整一夜了,我的心就像在火上烤一样。” “好啊!我竟然养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二老爷一听,几乎是怒发冲冠,他也不问青红皂白,走到顾重芝身边,对着她的后背就是一脚。 顾重芝闷哼一声,再次被踢趴下。 “老爷,老爷别生气,孩子不听话,都是我这个做嫡母的没有教好,我慢慢教她就是了,你可千万别气坏了。”二夫人上前来,作势拦住二老爷,连哄带劝:“如今我们家可就指望着老爷了,你若是气出个好歹,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啊。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千万别生气。” “嗐!”二老爷刚才是太生气了,如今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那一脚踢得太重了,可越是如此,他嘴上越是犟:“这个丫头不打不行,她姨娘是怎么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好好教,万一她生成那种人,岂不是要把我们顾家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 顾重芝不过才十二岁,刚才被打得那样重,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死死忍住眼泪。后来被父亲误解,挨打,更是一声不吭。 可此刻,这个隐忍的少女,却因为二老爷的这几句话,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死去的生母而流泪。 二老爷一阵心烦意乱,喝骂道:“哭!哭什么哭?大清早的就在这号丧,我最近之所以这么倒霉,都是被你哭的。” 顾重芝听了,心里更痛,不仅没有止住,哭声反而比刚才更大了。 二夫人见了,心里一阵快意,面上却装作心疼无奈的样子:“三丫头,你父亲从前可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今天是气极了才踢你这一脚,你可千万别记恨他。你且回去吧,我会好好劝你父亲的。” 见顾重芝趴在地上想起来却没有力气的样子,她冷笑一声,高声道:“红菱、雪梨,还不快进来扶你家小姐回去。” 红菱雪梨一直提心吊胆地在廊庑下守着,此刻听了这一声呼唤如蒙大赦,连忙进来,眼睛也不敢乱看,一见顾重芝趴在地上连起都起不来了,两个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们极力忍着不敢哭出声,只一左一右架起顾重芝就走。 出了绿夏院的门,红菱就哭了出来:“小姐,你怎么样?你哪里疼?” 顾重芝勉强道:“别……说话,我没事,扶我……回去。” 雪梨也心疼的直掉泪:“满京城的小姐,也只有咱们小姐的日子最苦了,哪是小姐,比下人的日子还不如。三天两头难逃一顿毒打,挨骂挨饿更是家常便饭,还有做不完的绣活。小姐,你这过的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顾重芝听了,眼泪也哗哗地流。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心里好苦,她一点也不想活了。 两婢扶着顾重芝回到丁香院,安置好了之后,红菱就去请顾重阳。 如今顾家上下,真心对自家小姐好的,也唯有四小姐顾重阳了。 听红菱哭着说完,顾重阳当场就跟着她一起来到丁香院。 等见到顾重芝,顾重阳不由大惊失色:“三姐姐,你……” 顾重芝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原本桃花一样的脸庞红肿不堪,还隐隐有刮擦的伤痕。她嘴唇苍白,双目无光,额头隐隐发青,像是在忍受疼痛。 她身上定然还有伤。 从前顾重阳只觉得自己日子难过,可现在她才发现,顾重芝的日子恐怕比她痛苦十倍还不止。 她以为自己给顾重珠没脸,让顾重珠受到了惩罚,是帮顾重芝出了一口恶气,孰不知自己不是帮她,而是在害她。 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自责,眼眶也忍不住湿了:“三姐姐,你受苦了,这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害了你。” 休息了一会,顾重芝的精神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了很多:“四妹妹,你别难过。我从前也经常挨打,像今日这样狠的,一年也有两三回,不怪你。我都习惯了。” 我都习惯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直听得顾重阳一阵心疼。 “你别说话。”顾重阳一把抓过她的手,给她号脉,心不由一沉:“三姐姐,你心脉受伤了,有淤血聚集。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治好的。你年纪小,好好养,以后还能养好的。” 顾重芝温顺地点点头:“有劳四妹妹了。” 顾重阳却突然觉得她好像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顾重阳心有所感,握了顾重芝的手劝慰道:“三姐姐,你别灰心,你翻年就是十三岁了。再熬个一年两,就可以出嫁了。” 剩下的话,顾重阳没有说,相信顾重芝能听懂,出嫁之后,就可以逃离这个魔窟了。 “是吗?”顾重芝并没有觉得释怀,而是叹了一口气,迷茫道:“嫁了人就可以改变这种日子了吗?” 顾重阳也不知道。 前一世,她以为嫁给贺润年就可以花好月圆快乐无忧了,可没想到…… 罢罢罢!想那些做什么。 “当然可以。”顾重阳笑道:“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若是个男子,娶了你定然把你捧在手心。好姐姐,你相信我吧。” 顾重芝被她语气中的欢欣所鼓舞,脸上也带了几分憧憬:“要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姐妹两个幻想着嫁人离开顾家的蓝图,没想到几天之后却突然传来明年开春要选秀的消息。凡是十三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闺秀都要参选,这一消息令京城上下但凡有适龄千金的人家都陷入了恐慌。 98.第 98 章 大齐朝建国一百五十余载,历任皇帝不论功过如何,却都不十分好色。如今的皇帝建兴帝也是如此,虽然政事上平平,只是守成之君,但是他也不胡作非为,倒也十分受子民爱戴。 建兴帝不好色,宫中的妃子也不过十来个。膝下有三个皇子,三个公主。别说跟其他的皇帝,就是跟普通官员比起来,子嗣的数量也不算多。 算起来,上一次选秀还是十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建兴帝已经五十有九,明年就要庆贺六十圣寿,谁也没有想到十五年后他居然要再次选秀。 别说是把女孩子看的很重,当做重要联姻工具的簪缨世宦不高兴,就连一直打算借女儿飞黄腾达的门户之家也不乐意。 皇帝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在位几年啊。宫中已经这么多年都没有添丁了,证明皇帝生育能力不行啊。好好的女儿送进去,过了两三年皇帝殡天了,这好好的女儿就白生生地废了。 所以,这个消息一出,可谓是举国堪忧。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好一些,得到消息之后,卯足了精神给姑娘说亲、交换更贴,一旦订了人家,皇帝也不好夺人/妻室啊。 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京城金门玉户就不能用这一招了。 皇帝都已经下旨了,你还张罗着给姑娘定亲,不是故意抗旨不遵嘛。 有姑娘的人家,人人自危。当然也包括顾家在内。 大小姐顾重华秀丽端庄,又有才名在外,可她如今为父守孝在家,算是不祥之身,没什么好担心的。 顾重芝才十二岁,不满十三,不符合要求。顾重阳就更小了,才十一,也没有她什么事。 顾家符合条件的只有顾重珠一个。 以葛老夫人对二房的态度,她本来也不甚在意,可大夫人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只要没分家,二丫头出去就是顾家的女孩儿,谁还会在意她是哪个房头的呢!二丫头长得漂亮,性格却骄纵异常,谁知道她进宫之后,会不会闯出什么祸事来?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我们顾家?” 葛老夫人听着有理,当即就叫了二夫人来商量主意。 二夫人倒是从一开始的着急情绪里面平静了下来,因为她打定了主意,到时候让顾重珠装病,让顾重芝进宫选秀。 顾重珠当然也知道了母亲的打算,她耀武扬威地去了海棠院。 好巧不巧,这一次,又碰上了顾重阳与顾重华。 见到这二人,她的脸色再一次落了下来:“你们三人,蛇……你们怎么又挤到了一起,是不是又在算计怎么对付我?” 她本来想说蛇鼠一窝,可目光与顾重华对视的一瞬间气势就弱了下来。 在小佛堂关了两天两夜,除了两床被子一天两餐之外,什么都没有。白天还好,晚上对着那渗人的佛像,吓得她瑟瑟发抖。她实在是怕了。 “二妹妹,我们是来看三妹妹的。”顾重华见她不敢与自己对视,觉得自己这个长姐的威严得到了维护。令一方面想起顾重珠很快就要进宫选秀了,说不定她会成为宫中的贵人,顾重华就觉得与她关系不能太僵,她微微一笑,宽和道:“你今天来,又是做什么来了?” “我跟你们一样,也是看三妹妹来了。”顾重珠走上前来,看了看道:“三妹妹,几天不见,你气色好了很多,人比从前也漂亮了很多。” 她难得如此和气地跟顾重芝说话,更惊异的是她居然会夸顾重芝,顾重芝不解何意,但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一把握住了顾重阳的手。 因为发生了上次的事情,顾重阳也不敢强自帮顾重芝出头了,她只坐着,没有说话。横竖顾重珠要进宫选秀了,到时候自然会消停一段时间。 不过,既然要参加选秀了,顾重珠不是该苦恼吗,怎么还会跑到这里来? 她心里不由暗暗疑惑。 顾重华接了话道:“三妹妹一直都很漂亮。” 顾重珠咯咯一笑,眼波流转十分漂亮,只面目有几分狰狞:“那是啊,若不是她这么漂亮,进宫选秀这种好事怎么能落到她的头上呢。” 进宫选秀的人不是顾重珠吗?顾重珠这又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三人皆是一惊,特别是顾重阳。 顾重芝悲惨的遭遇让她感同身受,她没忍住,霍然站起来问道:“你说什么?三妹妹要进宫选秀?” “是啊。”顾重珠笑道:“没想到吧,你们心里一定想着是我进宫,对不对?可我身子不好,总是生病,怎么能进服侍皇上呢?所以这样的好事只能让给三妹妹了。三妹妹长得漂亮,性子又好,想来一定会雀屏中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 顾重阳听了,气得两只手握成了拳头:“不可能,三姐姐才十二。历年选秀都要十三岁朝上,十七岁以下的闺秀,三姐姐不符合要求。再者,三姐姐是庶女,这一条也不合适。” “今年十二,可过了年不就十三了吗?正正好符合要求,你们说巧不巧?”顾重珠得意洋洋道:“我母亲已经跟老太太商量好了,今天就把三姐姐记名在我母亲名下,从今儿开始,三姐姐你也是嫡女了呢!你这可真是因祸得福。” “唉,不对,瞧我!”顾重珠嘴角翘得高高的:“应该是喜上加喜才是。好妹妹,以后服侍皇上,做了贵人,可别忘了姐姐我呀。” 顾重阳越听越气,看顾重珠那个模样恨不能上去给她两个巴掌方能解心头之恨,可给她两个巴掌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这件事情,显然是二夫人跟老太太大夫人都商量好了,要不然顾重珠也不敢这样大模大样地讲出来。 她看了看顾重芝,她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顾重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心里十分的难受,她只好恶狠狠地瞪着顾重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顾重珠的身上恐怕都是顾重阳射出去的眼刀了。 顾重阳越是愤怒,看在顾重珠眼里,她越是觉得痛快。 “唉!”顾重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姐姐我呀,是真羡慕妹妹有这么好的福气,可以服侍贵人。可惜圣上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明年整好六十岁,虽说年纪大了些,到底是九五之尊,与一般人不同。不过,这些没什么,一枝梨花压海棠的典故也是历来有之的,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我们家。” 顾重珠这个人虽然没脑子,可挖苦人骂人的本事却是一流。 顾重阳看着她那个下作的样子,越看越气。 顾重珠冷哼一声道:“好妹妹,你好好歇着吧,母亲说从今天开始每天都会给你炖补品,保证选秀前把你养的漂漂亮亮的,让你一举得中,光宗耀祖。” 顾重珠走了,顾重阳就一把握住顾重芝的手,眼神急切:“三姐姐,你说该怎么办?” 没想到顾重芝却反握了顾重阳的手,微微一笑道:“四妹妹,你莫不是忘了前几天咱们说的话了?” 她气定神闲的样子让顾重阳不由一怔:“什么话?”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跟大姐姐也看在眼里了。名义上是个庶出的小姐,实际上日子过得比最下等的奴婢还不如。”顾重芝平静道:“这样的日子,实在生不如死。只要能改变现状,只要能离开顾家,进宫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皇帝已经快六十岁了!”顾重阳忍不住替她抱不平:“你才十几啊。” “那又如何?我若真进宫了,至少不会挨打吧。万一有一天皇帝殡天了,我或者出家为尼或者进冷宫,凭着我自己的一双手,总不至于饿死。” 顾重芝脸上有一种只要能离开顾家,我什么都愿意的决然。 “你们都觉着这不好,可我觉得这非常好。”顾重芝道:“就算我不进宫,母亲也不会给我嫁到什么好人家。” 她想起嫡母娘家侄儿费世荣每次见到她时那垂涎三尺的模样,又是一阵恶心。 相较于嫁给费世荣那个无赖,进宫无疑是一种解脱。 “四妹妹,你别难过,我愿意进宫。” 看着顾重芝柔弱的脸上一副解脱的样子,顾重阳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若不是在顾家的生活太苦,她怎么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脱离这个牢笼。可她这么年轻,两年后皇帝死了,三姐姐岂不是要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 她记得上一世三姐姐是嫁给了她的表哥了,成亲之后半年左右就病死了。 她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想,或许进宫之后,三姐姐就不会像前世那样香消玉勋了,不见得不是好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重华深深地看了一眼顾重芝,心里松了一口气。 二妹妹顾重珠刁蛮无脑,她那个性格若是进了宫,迟早会给顾家惹下大祸,到时候哥哥恐怕已经袭爵了,肯定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而顾重芝就不同了,她性格温婉,逆来顺受,长得又这么漂亮,若是有幸被皇帝宠幸,对顾家实在是一件好事。就算她得不到皇帝的欢心,也不会给顾家惹祸,这样的人进宫实在是太合适了。不得不说,母亲与老太太这一步棋走得很对。 她心里暗暗点头,就握了顾重芝的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大姐姐也不说什么了,只能愿你进宫之后能平平安安的。这些日子,二婶婶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你也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好年了。说不定这也是你在顾家过的最后一年了,我们姐妹也要长亲近亲近才是。” 顾重芝看了一眼顾重华,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大姐姐看似端庄正直,可她却一点都不喜欢她。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己也是淡淡的,这猛然间的亲近,让顾重芝十分不适应。 她心里更喜欢四妹妹顾重阳,一方面是因为两人同病相怜都没有母亲,另一方面则是四妹妹待人真诚,一点也不虚伪。 顾重阳是被丹心叫走的,因为顾泰来带来了十分重要的消息。 被四老爷带走的外室母女找到了。 这个消息令顾重阳精神一震,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海棠院。 “四老爷把她们藏在了哪里?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一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姐,事情跟我们想的一点都不一样。”顾泰来一脸的唏嘘:“我跟桑武他们是在河北廊坊一个十分穷苦的庄子里找到姚小娘子的。” 原来那外室姓姚。 居然将她们藏到了廊坊的乡下,四老爷也算处心积虑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顾重阳立马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只有找到了小娘子?那小娘子的母亲姚娘子呢?” “小姐,我们去的时候,姚娘子已经难产死了。”顾泰来自责道:“姚娘子挺着大肚子,一路颠簸不说,还受了风寒,还没到廊坊就动了胎气。等人到了廊坊,就死了。” “这怎么会?”顾重阳大吃一惊:“难道四老爷没有派服侍的人跟着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四老爷居然还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高高兴兴地跟葛碧莲下小定,他到底是不知道姚娘子出事了,还是知道了却不为所动呢? “小姐!哪里有什么服侍的人?”顾泰来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他正色道:“姚娘子与姚小娘子并不是被四老爷藏起来了,而是被四老爷给卖了!” “你说什么?” 得知姚娘子难产死了,顾重阳的吃惊还能忍住,这一次顾重阳却直接惊呼出声了。 关于外室母女消失一事,顾重阳设想过千千万万,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四老爷居然会把人给卖了。 姚娘子给四老爷做了十几年的外室,给他生了一个跟自己年岁相当的女儿不说,如今还身怀有孕,眼看着就要临盆了,四老爷怎么会把人给卖了呢? 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小姐,您没有听错,那姚娘子跟姚小娘子是被四老爷悄悄地卖了。别说您不相信,就是我们得知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 顾泰来道:“我们找到姚小娘子的时候,她已经被卖给廊坊的穷苦人家做童养媳了。得知我们是顾家的人,她二话不说跪下来就求我们赎她走。” “那四老爷为什么要卖了她们母女?” “不知道。”顾泰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问了姚小娘子,她说她也不知道,一切都好好的,四老爷突然要带她们出去上香祈福,她们一点也不怀疑就跟着去了。路上马车停了一次,四老爷下来跟人说了话,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后来马车一路上就再也没有停过。等到她们发现马车离开京城很远,不是朝潭拓寺去的方向的时候,后面四老爷的马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是另外一个车轿、车夫都不一样的马车在后面跟着,马车里面坐的人,她们也不认识。” “赶车的人告诉她们,四老爷把她们给卖了。姚娘子母女两个当然不相信,她们只以为四老爷是出了什么意外,急的不得了。直到人牙子拿了四老爷亲自签字画押的文契,她们才不得不相信。姚娘子又急又怒,路上又十分颠簸,当场就动了胎气,后来就一尸两命了。” 听着顾泰来的话,顾重阳原来砰砰直跳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思绪也恢复了平静。 四老爷为什么要卖姚娘子母女她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母亲的死跟姚娘子母女没有什么关系,四老爷绝不是为了姚娘子母女所以才谋死母亲的。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小姐,姚小娘子如今被安置在舅老爷家里了。因为没有您的指示,桑武不敢妄作决定,说既然是买回来的,就当做奴婢使唤。所以,姚小娘子如今在舅老爷家里做扫地的粗使丫头。您看,这样行吗?” “桑武这样安排很好,先让她做粗使丫头磨磨她的性子,如果她不听话,跟你们摆小姐的谱,你们也不必客气,只拿她当不听话的丫鬟对待就是。如果她老实听话,过几日就给她拨一个小院子,好生养着她。” “到底是四老爷的血脉,不要折辱了她。”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若是母亲还活着,恐怕也会如此做吧。” 本来顾泰来还想问顾重阳是否要见姚小娘子一面,可见顾重阳的情绪突然低落,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应道:“小姐放心,我这就去跟桑武说。” “小姐,还有一个消息。”顾泰来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消息,对于顾重阳而言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因此他并未欢喜,而是语气平平道:“四老爷升迁了。” 这算什么消息! 顾重阳无动于衷,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上一世四老爷的仕途十分顺遂,从贵池回来之后,就任了正六品光禄寺丞,一年之后升至翰林院做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他在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这个位置上熬了好几年,才官升一级做了正五品翰林院学士。前世顾重阳死的时候,他已经任了国子监祭酒,从四品的官,小九卿之一。 出身勋贵之家,却又跻身清贵之流,四老爷是庶子出头的典范。 算一算,四老爷在光禄寺当差也有一年了,眼下可不正到了他该升迁的时候了吗? 母亲死了,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四老爷呢,又是升迁又是娶新夫人,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等等! 母亲活着的时候,老太太对四房针锋相对,一方面是看不惯母亲,最重要的却是因为不喜四老爷,容不得庶子出头。四老爷对老太太也是十分厌恶,甚至背地里骂她老虔婆。四老爷的生母孙姨奶奶为老太太所杀,而老太太又与大夫人联手,给四老爷仕途上设下路障。种种迹象表明,四房与老太太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可等母亲死了,四老爷跟老太太反而和谐起来了。老太太不仅没有再找四房的麻烦,甚至将自己娘家侄女葛碧莲嫁给四老爷为妻。 而最最关键的是,从母亲死后,四老爷的仕途一下子就变得顺畅起来了。顾重阳记得,如今掌管着文官开列、考授、拣选、升调一职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夫人娘家弟弟的妻舅田满。四老爷如果要升官,无论如何也是绕不过他去的。 他之前将父亲课考评为下,分明是受了老太太的示意,他怎么会突然给四老爷派缺呢?不仅如此,四老爷居然还升迁了? 顾重阳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她把这种种不合理的现象连到了一起,却发现少了一环。缺少了这一环,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就像拼图拼了大半,少了最最重要的那一块。 而那一块分明就是母亲被害死的真正原因。 她的心砰砰直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母亲被害死的真相进了一步,而眼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她不能急,必须要沉住气,越是关键她越是不能冒进,她相信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她不再像从前样去追查,而是选择偃旗息鼓,静静地窥视着顾家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并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就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猫,敛气息声地等待,只为猎物出现之后一击而中。 99.第 99 章 时间过得很快,离除夕只剩下三天了。 而皇帝终于把明年开春选秀的消息正面公布了出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选秀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皇子皇孙们而选。 这个消息,令原本人人自危的京城豪门一下子炸开了锅。 皇帝只有三个儿子,长子福王、次子秦王、三子荣王。 福王、秦王早就已经大婚,秦王连生了四个皇孙,已经有两个到了可以成亲纳妃的年纪。 福王就没有秦王那么好的运气了,福王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有些轻微的跛足,注定与皇位无缘。福王不好色,只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分别生了三个女儿,膝下并无儿子。 正妃去年病逝,侧妃是他未封王之前的贴身丫鬟,比福王还大几岁,已经年老色衰。 虽然福王已经三十七岁,不算年轻了,但跟皇帝比起来,却又算非常好的了。能嫁给福王做正妃,生下一个儿子,那也是不错的亲事。 三皇子荣王三十六岁,身边只有一个正妃却不能生育。他是三位皇子中才华最出众,容貌最倜傥的一个。虽然娶了正妃,却依然是京都贵女梦想中的乘龙快婿,都想嫁给他为他生儿子。 除了皇子皇孙们,三位公主的儿子们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还有郡王郡公们也是非常不错的对象。 大夫人郝氏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心痛的不得了,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顾重华才华出众,端庄优雅,一举一动都是名门淑女的典范。如果顾重华去参加选秀,皇孙妃的名头一定是跑不掉的。 如今皇上并未立太子,但福王跛脚,注定与太子无缘。那帝位之争,就在秦王与荣王两人之间,顾重华要么做荣王侧妃,以后生下儿子,荣王正妃就是个摆设;要么嫁给秦王所出的皇长孙,哪一个都是大好姻缘,甚至有可能成为一朝之后。 可如今却因为为父亲守孝,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大夫人不禁有些埋怨死去的丈夫,活着的时候跟她这个嫡妻没有多少恩爱,精力都在小妾身上,死了居然还要拖累儿女。 “华姐儿,你别难过。”大夫人安慰道:“虽然这一次错过了机会,但是再过几年你还是有机会的,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 顾重华一点也不想嫁人,她心里早就有了心仪的对象。这些年她苦练琴技,苦读诗书,就为着能进蕊珠书院,能成为抱真夫人的入门弟子,然后能离那个遥不可及的人更近一些。什么皇子妃、皇孙妃,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母亲,我还要去蕊珠书院呢。”顾重华反过来安慰大夫人道:“这次选秀的事件,那些人肯定坐不住了,再不会沉下心来好好看书。我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琴好好读书,明年蕊珠书院的入学考试,我一定能一鸣惊人。” 她势在必得的语气,熠熠生辉的目光让大夫人也是一怔,然片刻之后,她就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抓住顾重华的手道:“好孩子,你越来越沉稳了,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沉住气。只是如此一来,又要耽误你几年的光阴了。” 顾重华此刻却有些庆幸了,如果不是为父守孝,她恐怕也难逃选秀的命运。看来冥冥之中,就注定了她要一步一步接近那个人。 大夫人母女各自肚肠,二夫人母女却乐得见牙不见眼。 “好珠姐儿,咱们二房终于要飞黄腾达了。”二夫人看着顾重珠,俨然就是未来的王妃了:“大丫头如今要守孝,不能去参加选秀,这就是你的机会。老太太也好,大夫人也好,都把咱们不当人,可劲地作贱,还把你关到小佛堂让你受了那么大的罪,这都是咱们二房不显贵的原因。等你做了王妃,别说是大夫人,就是老太太也得让着我三分。我们一家的荣辱,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想起被关小佛堂一事,顾重珠就觉得是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她愤愤不平道:“母亲,你说得对,等我做了王妃就给你撑腰,让你在顾家横着走,看谁还敢欺负你。” “哎呦!”二夫人畅心地一笑:“我的珠姐儿,我们之所以还在这里受气,就是因为老老太太没死,没办法分家。就算分家,以你大伯母那阴险狡诈表里不一的性格,肯定不会分钱给咱们,也不过是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你做了王妃之后就不同了,有你给我撑腰,你大伯母分家的时候一碗水必须要端平!” “母亲你放心,我做上王妃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帮着你们从顾家分出去,以后你有花不完的钱,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再也不看大伯母跟老太太的脸色过日子。” 顾重珠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锦衣玉食高贵无双的王妃了。 二夫人高兴的眉飞眼笑:“这段日子你就好吃好喝好睡,把自个儿养的漂漂亮亮的,争取一露面就艳压群芳,一飞冲天。我这就吩咐人,帮你跟三丫头一起做进宫选秀的衣裳,保证让你光彩照人。” 顾重珠抓着二夫人的衣裳,皱着眉头道:“母亲,我没有听错吧,三丫头也要进宫选秀?” “那是当然。”二夫人道:“一个篱笆两个桩,一个好汉两个帮。你能做王妃固然皆大欢喜,三丫头若也能嫁入高门就是锦上添花了。我们二房一下子出了两个王妃,不是更好吗?” “那怎么行?你之前不是说让三丫头嫁给世荣表哥的吗?后来因为怕我进宫服侍皇上所以才让她参加选秀的。现在既然知道是给皇子皇孙们选妃,你怎么还让她去?”顾重珠的脸色立刻就落了下来:“她不过是个下贱的庶女,凭什么跟我一起进宫选秀,我不同意!” 她讨厌顾重芝,觉得顾重芝根本不配跟她站在一起。最重要的是,顾重芝比她容貌更出众一些,万一贵人瞧中顾重芝,那她可怎么办? 知女莫若母,二夫人自然知道顾重珠在想什么,她当即就道:“你看姑老太太信国公家,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威风,在京城谁不卖姑老太太一个面子。就是咱们家,也要时时处处依仗姑老太太。你应该知道原因,除了姑老太太家出了一个惠妃娘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信国公府的二爷尚了一位长公主。有了这两张王牌,信国公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三丫头,我何尝喜欢她?只不过独木难成林,我把她拿捏在手中,咱们家就多了一分保障。” 顾重珠急了:“可万一三丫头那个贱种爬到我的头上去了,该怎么办?母亲,三丫头绝对不能去选秀,她跟咱们不是一心的,万一以后她不听你的话怎么办?” “你别担心。”二夫人脸上闪过一抹狠厉:“我既然能把她送上去,就有拿捏她的本事。若是她不听话……” 二夫人冷哼一声,眼中都是阴毒:“我有的是法子让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可那也不行啊。”顾重珠道:“三丫头那个贱种惯会使狐媚子的手段,世荣表哥才见了她几面,就被她勾得神魂颠倒,还有昌宁伯世孙郝少阳,在四丫头回来之前,也屡屡夸她漂亮。这便罢了,如今连大姐姐跟四妹妹都喜欢跟她在一起,我反倒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这般狐媚下作,我怕自己比不过她。” 二夫人微微一笑,摸了摸顾重珠的头道:“我女儿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那小贱种不过是风尘姿色罢了,断不会讨得贵人的欢心。等进宫的时候,我不许她打扮的华丽,衣裳首饰也只寻常,更不给她银子让她打点,她还能如何?珠姐儿,你放心好了,你才是母亲的心头肉,我绝不会让那小贱种越过你去。” 顾重珠心里十二万分的不乐意,可她也知道自己母亲主意已决,在这等大事面前,母亲绝不会被她左右。 她点点头,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小贱种,你休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顾重阳也为顾重芝松了一口气,皇子皇孙郡王郡公们都还年轻,比垂垂老矣的皇帝不知道要好多少倍。选秀的时间就定在来年三月,算算时日不多,顾重阳也就趁着眼下的机会多多跟顾重芝相处。 不管怎么样,她不用嫁给表哥,应该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年纪轻轻就死了吧。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在噼里啪啦的爆竹的声音,顾重阳迎来了重生之后的第二个新年。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可恶的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她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得到。 还有两个月,葛碧莲就要嫁进来了。一想到这件事情,她就是一阵心烦意乱。 现在四老爷很忙,又甚少进入内宅,重阳的日子还算是自在,虽然不能随意出门,顾泰来却可以把消息源源不断地传送进来。 一旦葛碧莲进门,她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侄女,仗着继母的名头,就会对自己严加管教。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立规矩更是少不了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别说没时间去查母亲的事情,就是跟顾泰来见面,恐怕都不能够。 这该如何是好?难道她就要坐以待毙等着葛碧莲折磨她吗? 一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京城的二月,春光明媚,杨柳生出嫩黄的新叶,在缱倦温柔的阳光中摇曳。 二月二,龙抬头。依着京城的习俗,这一天是要到郊外踏青游玩的日子。 大小姐顾重华、四小姐顾重阳都在孝期,不便出去玩,二小姐顾重珠、三小姐顾重芝因为要进宫选秀正在紧锣密鼓地学规矩,自然也不能闲。到了这一天,顾家竟然没有人出去。 葛老夫人心中就不甚愉快,觉得偌大的顾府死气沉沉,没有生机,哪有簪缨望族的繁华之象。 二小姐顾重珠走上前来,深深地福了身子方道:“老太太,大姐姐跟四妹妹在孝中,不方便出去玩,那些人也不好来下帖子。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们家下帖子给那些之前跟我们教好的世家闺秀,请她们来家中玩耍一天,好吗?” 二夫人也赞同,她是想探探另外几家人的底,看看有多少是要进宫参加选秀的。 她微微一笑道:“你这是想偷懒吧!昨天教引嬷嬷才夸你规矩做的好,你今天就骄傲想放松了,仔细老太太罚你。” 顾重珠却不以为意,她撒娇道:“母亲,我也是看家中太冷清了,看姐妹们太寂寞了,所以才出的这个主意。老太太夸我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罚我?” 葛老夫人就道:“你自然是好心,只是你大姐姐在孝中,如何能请人来家中玩,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老太太,大姐姐不方便,可还有我呢。”顾重珠甜甜一笑:“这个宴请就由我来做东道吧,以我的名义请那些小姐们来家中玩耍。咱们家后花园里的不是有不少花都开了吗,就办个赏花会,再从长房老夫人的花房里借几盆双色茶花,还有不同颜色的郁金香也搬来几盆,这不就都有了吗?” 见葛老夫人脸上露出感兴趣的意思,顾重珠越发有了底气:“到时候,请了大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作陪,岂不好?” 二夫人赶紧道:“说的也是,你们小姑娘家家,不饮烈酒不听戏,不过是赏赏花,作作诗,就是旁人知道这也不算是孝期作乐的。我看就很好。” 一听到能作诗,大夫人就不由朝顾重华看去,见顾重华一脸的意动,她就道:“我原当珠姐儿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没想到这才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说话办事就这么稳重了,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葛老夫人就哈哈一笑:“二丫头这规矩学的是不错,既然你们都同意,我自然也乐得赞同。二丫头你就下帖子吧,跟你大姐姐商量着办,她比你有经验。” 顾重珠一见葛老夫人答应了,就喜气洋洋道:“是,老太太,我保证把赏花会办的漂漂亮亮的。” 她脸上挂着笑,眼神在众人身上一转,落到顾重芝身上的时候,露出几分恶毒。 赏花会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初六。 顾重珠跟顾重华拟定了要宴请的名单,就一同拿给大夫人看。 姑老太太信国公郑家的几位小姐名字排在最前面,后面是大夫人郝氏娘家荣昌伯府的几位小姐、葛老夫人娘家南宁伯府的小姐、二夫人费氏娘家的几位姑娘,还有顾家本宅偏支的几位年龄相当的姑娘。 “嗯,这样很好。”大夫人含笑道:“只是你们大堂姐的婆家崔氏那里也有几位适龄的姑娘,你们也下了帖子来,正好也可以让你们大堂姐回娘家来看看你们英大伯母与长房老夫人。还有你们蕤大堂嫂娘家的几位小姐妹,英大伯母娘家的表姐妹,都可以请来。” “光这名单上的人加一起就有二十出头了,再加上我们姐妹,就是二十五六个,人也不少了。如果再请旁人,人会不会太多了。”顾重华谨慎道:“二妹妹如何能照应的过来?” “既然要请,自然人越多越好。你二妹妹照应不过来不是还有你,三丫头、四丫头吗?到时候,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我多拨几个丫鬟仆妇照看着,也就是了。” 大夫人看着顾重珠道:“下个月二丫头就要进宫了,到时候可没有这样跟小姐妹亲近的机会了。一方面是为着让老太太高兴,另一方面就算是二丫头进宫前跟小姐妹们告别吧。” 顾重珠听了,正合心意。 她这一番就是为了让顾重芝出丑,让她绝不可能进宫参加选秀。人越多,顾重芝出的丑越大。 她当即就笑盈盈道:“大伯母说的是,我这就按照您说的办。” 到了正日子那一天,除了有事的托病的之外,也来了三十一二个闺秀。 小姐们穿红着绿如蝴蝶一样在翩然来到顾家,先是赏花评花魁,后来吟诗作赋,弹琴吹箫,气氛一直其乐融融。 到了中午,顾重珠告了饶,就先去布置宴席。宴席就设在后花园小湖旁边的听戏楼,楼上楼下共两层,后面还带了一个小院子。 顾重珠对贴身丫鬟金瓶道:“我让你带的几件衣服带来了吗?” “嗯。”顾重珠点点头道:“你送到后院厢房里去吧。如果有小姐们湿了衣裳,你就把她们领过去就是了。” “是。”金瓶领命而去。 顾重珠就去了宴会厅。 此刻小厮丫鬟们摆放座椅的、煮茶的,捧盏的各司其职。 见顾重珠来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脸上一喜,急忙迎了上来:“重珠表妹,你可算是来了?重芝表妹呢?” 顾重珠一个眼刀甩过去,低声暗骂道:“你急什么!跟我来。” 临走前她还故意大声道:“那边有几盆花要搬过来,你快跟我来。” 两个人出了听戏楼,鬼鬼祟祟地进了湖边的假山洞。 “重珠表妹,你可是急死我了,你说今天这里宴请名门闺秀,还说能让我娶到重芝表妹,可我跑到那边去,只能远远地看着,周围都是守卫的丫鬟,我连近身都不能,你不会是诓我吧?”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费氏娘家侄儿费世荣。 “我诓你做什么?”顾重珠忙道:“我知道你爱慕三丫头,一心想娶她,但是她马上就要进宫选秀了,一旦她进宫,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她。我叫你来,就是为着让你如愿。只要你听我安排,我保管让你娶三丫头回费家。她虽然是庶女,但到底是顾家的女儿,等过段时间顾家的爵位恢复了,你娶的就是侯门千金了。” 费世荣一听心头一喜,什么侯门千金他根本不在乎,他想要的就是顾重芝这个人。 费世荣眼中淫光一现,连连保证:“哎呦,我的表妹,只要你能帮我把重芝表妹搞到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依你。好表妹,你别卖关子了,快把主意告诉我吧。” 顾重珠见费世荣乖乖听话,心里十分得意,她道:“好,你就在听戏楼后面的厢房里等着,哪也不要去。等宴席开始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人把三丫头领到那里,我已经在厢房里放好了床塌、寝被,只要三丫头去了,你就当场办了她。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就是你的人了吗?” 费世荣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顾重珠道:“你这算什么主意?我做了这样的事,你们家老太太、大夫人、还有姑母还能饶了我吗?再说了,重芝表妹向来对我反感的很,见到我就绕着走,我若是强来,她肯定大喊大叫,到时候我不仅办不成事,还会惹得一身骚。不行不行,这个主意不行。” 顾重珠本来以为这事一说就成,没想到费世荣居然是这种有色心没色胆的鼠胆之辈,她当即骂道:“枉我好心为你谋划一场,你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费世荣“咦”了一声:“表妹,这种淫词艳语你是从哪里学的?” 顾重珠把脸一红,啐道:“你管我哪里学的!” 顾重珠眼中闪过一抹阴毒:“我告诉你吧,我到时候会在三丫头的茶水里动点手脚,让她晕头转向口不能言,脚不能动,到时候她身软如绵,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费世荣一颗淫心想着顾重芝身软如绵的样子,不由连连只咽口水,可他理智还没有全失:“可事情过后,她哭闹怎么办?她若是去老太太那里告状怎么办?” 顾重珠没好气道:“吃得咸鱼抵得渴,你想得到美人,却一点代价都不付,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就是到勾栏院里头的粉头,也不能白让你上吧!” “嘿嘿,嘿嘿!”费世荣亮眼冒光,一边搓手一边道:“我就怕她事后哭闹,不肯乖乖嫁给我。我对重芝表妹可是真心的,跟勾栏院里的粉头可不一样,我想娶她回家做娘子,好好疼她。” 100.第 100 章 顾重珠见他语气游离,眼神猥琐,分明已经垂涎三尺,就再接再厉道:“等事情发生米已成炊,她就是再哭喊都没有用了。你大可以倒打一耙,说她引诱你在先。老太太是你姨祖母,我母亲是你亲姑姑,三丫头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而已,我母亲岂会因为她而埋怨你,到时候自然会为你描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还怕她不嫁给你吗?” 费世荣原本就对顾重芝垂涎三尺,但顾重芝对他从来都是冷言冷语不假辞色,他有色心没色胆,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如今有机会把人弄到手,又有顾重珠的这一番话,他早就淫从脑中起,欲从腹下生了。只恨不能一步跨到厢房,把顾重芝吞到腹中才好。 “重珠表妹,我都听你的。”费世荣像个马上就要吃到骨头的哈巴狗一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表妹,我这就去了,你可要早点让重芝表妹来啊。我永远都记得你的恩情。” 顾重珠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狰狞的笑容。 她回到宴会厅,见桌椅已经安置妥当,冷盘也已经摆上来了,就满意地点点头。 金瓶送了衣裳回来,找了半天没有见到顾重珠的人影,此刻见了顾重珠,立马走上来赞叹道:“小姐,您可真是考虑的妥帖,居然还布置了一个休息室。不仅有盥洗的脸盆清水,连恭桶都备好了。您这一次事情办的这样好,以后谁不对你另眼相待。” 顾重珠没有说话,心里却暗自得意。她要设计顾重芝,母亲知道了定然要罚她,所以她连贴身服侍的丫鬟都瞒住了。到时候,顾重芝出了事,跟她可没有关系。 她笑盈盈地走到赏花的地方,请了众位小姐入席。 顾重华、顾重珠不饮酒,顾重珠就跟顾重芝喝酒款待众人。顾重芝像个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顾重珠身后,帮她斟茶倒酒,哪里像个小姐,分明就是丫鬟。 顾重阳冷眼看着,心里就替顾重芝抱不平。不过,幸好下个月顾重芝要进宫选秀了,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突然,顾重芝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的酒杯跟顾重珠的酒杯换了。 顾重珠一点没有发现,端过酒杯就喝了下去。 顾重阳一愣,在看那酒壶,分明是阴阳壶,这种酒壶暗藏玄机,又叫玄机壶。只因它壶中有机关,看着是一个壶,里面却可以装两种酒,可杀人,可陷害,可下毒。 顾重阳的心一个咯噔,难道顾重芝因为被顾重珠欺辱太久了,所以要害她? 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由再次朝两人望去。 只见顾重芝神色平常,而顾重珠却神色异常,隐隐有些紧张,频频看着顾重芝。她当即就猜到,定然是顾重珠设计顾重芝被发现,所以,顾重芝是将计就计。 她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谁知道顾重珠在酒水里面掺了什么,不是泻药就是其他的整人的药,既然她起了害人的心思,那就让她自食其果吧。 顾重阳决定冷眼旁观。 顾重珠的脸变得很红,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还不小心把一盏什锦蜜羹打翻,因为顾重芝离的最近,她的衣服上都是羹汤。 “三妹妹,可真是对不住,我喝醉了。”顾重珠就晕晕乎乎道:“金瓶,你领三小姐去厢房更衣。” 顾重芝跟金瓶一起出去了。 她们刚走,顾重珠就脸颊红如火,身子软如绵,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觉得整个人如在火上烤一样特别的燥热。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陷入幻觉了,她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好像踩在云端一样,可云离太阳很近,照的她全身热气腾腾的。 “好热!”顾重珠嘟哝了一声,突然大口喘气起来:“我好渴,我好热,我好难受啊。” 有些小姐年纪大懂人事了,觉得顾重珠有些不对劲,却也不敢确定。可大部分小姐都年纪小,还以为顾重珠是喝醉了。 就纷纷调笑道:“好个东道,说要灌醉我们,自己倒先烂醉如泥了!” 信国公家的四小姐还作势要去捏顾重珠的脸:“刚才还好好的,想装醉,没那么容易。” 没想到的是,她的手刚刚碰到顾重珠的脸,就被顾重珠一把抓住。顾重珠双目微合,不仅拿脸再她手上蹭,还将抓着信国公四小姐的手朝她自己的胸上揉。 信国公四小姐吓得花容失色,又是羞又恼,一把将顾重珠推开。 可顾重珠却像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把众位小姐吓了一跳。 顾重华也害怕了:“快,快看看二小姐怎么样了?” 不好!三姐姐有危险。 顾重阳脸色一变,拔腿就朝外跑去。 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顾重阳是大夫,也是经过事的妇人,她当场就明白,顾重珠一定是在酒水里下了让人动情的药了。 她给三姐姐下了药,一定安排的还有后招,刚才金瓶领着三姐姐去厢房换衣裳,恐怕是个陷阱。 顾重阳越想越是心急,脚步迈得更大了。 没想到迎面走进来一个人,顾重阳不看则已,一看则吓了胆战心惊:“金瓶,怎么是你?三小姐呢?” 她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金瓶的胳膊,怒火滔天地瞪着她。 金瓶也被吓了一大跳:“三小姐说不想去厢房换衣裳,就回自己院子了,她不让我跟着,就打发我回来了。” “三小姐没有去厢房?”顾重阳心头不由一喜。 “是,三小姐说把衣裳留着给客人们备着,她要回方换自己的衣裳。” “好,好,好!” 三姐姐定然也察觉了,所以才不肯去。 顾重阳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她道:“你快进去,二姐姐喝醉了,耍酒疯呢!” 金瓶赶紧朝里走。顾重阳也要跟进去,没想到顾重芝的丫鬟红菱突然跑过来道:“四小姐,我们小姐在假山那边等你,你快去。” 顾重阳听了,就道:“我这就去。” 她没有去管顾重珠。 顾重珠何止是耍酒疯,顾重阳走了之后,顾重华赶紧上前去查看顾重珠情况怎么样了。 可没想到顾重珠突然一阵呻吟,一只手用力撕扯自己的衣裳,一只手在自己胸前身下抚摸揉搓不说,嘴里还哼哼唧唧,说一些不堪入目的话。 她平时也会看一些《西厢记》《飞燕传》之类的闺阁禁书,对风月之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今天又服了药,迷失了心智哪里还分得清现实,嘴里早不干不净地唤着“张生”、“王生”之流了。 这下子满堂震惊,就算是不懂人事的小姐也知道顾重珠这是怎么回事了。 小姐们羞得满目通红,明知道不该看,却又忍不住不看。 顾重华气得浑身乱战,吓得手脚冰凉,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顾重珠的另外一个丫鬟银瓶吓得手足无措,只蹲在地上围着顾重珠哭,她心里想着顾重珠出了这样的大的事,二夫人一定不会放过她,她这条小命算是了结了。 金瓶一头闯进来,吓得魂飞魄散,她一边脱了自己的衣裳给顾重珠盖着,自己死死地搂着顾重珠不说,还厉声吩咐银瓶:“还不快去厢房把小姐准备好的衣裳拿过来。” 银瓶如梦初醒拔腿就朝厢房跑去。 顾重华也反应了过来,忙用颤抖的声音道:“二妹妹这是醉得太厉害,让诸位姐妹们笑话了,这里乱的不成个样子,劳烦诸位姐妹移步,跟我一起去后院的厢房稍作歇息吧。” 今天来的闺阁千金是看了大笑话了,浅薄的人就把看好戏的神情挂在脸上,城府深的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顾重华脸色雪白,毫无血色,也不敢抬头去看众位千金的神色,说完这几句话就低着头先走了出去。 主人发话了,客人们也不好强留了。 小姐们不管心里怎么想,却都不得不跟着顾重华朝厢房去。 厢房的门紧闭着,就连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 顾重华心里想着刚才的事,也没有注意,只领着众人朝前走。 没想到刚到厢房门口,里面就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你是谁?你放开我!啊,表少爷……” 这一声表少爷让顾重华原本发白的脸色更是变得铁青,这是闺阁千金休息盥洗的厢房,怎么会有男子?这个表少爷又是谁? 顾重珠这个无能的废物,到底办的什么事,顾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顾重华气的浑身发抖,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得强打起精神对身后的一众女孩子说:“众位姐妹,瞧我真是太冒失了,厢房太小,咱们人太多,肯定坐不下,我看咱们还是去赏花厅那边休息吧。” 她的话刚落音,厢房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闯出一个衣衫半解哭着叫着的女孩子,一头撞在顾重华身上。 顾重华一把将她抓住:“银瓶,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银瓶瑟瑟发抖,满脸都是眼泪:“大小姐……” “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一丁点的小事就这样慌里慌张的!”顾重华怒喝一声,生生打断了银瓶的话:“二小姐醉的不省人事,让你回房取衣裳你却躲到这里偷懒,看我不让二婶婶罚你!” 平日文质彬彬的顾重华难得生气,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身边服侍的丫鬟道:“还不快把这个没有规矩的丫鬟给我绑了。” 吩咐完之后,顾重华这才转身对众位小姐道:“下人无知,让诸位姐妹们看笑话了。大家随我一起,去赏花厅吧。” 这些世家闺秀们个个都是人精,刚才顾重珠那呻吟不止的样子已经让众人浮想联翩了,但毕竟跟自己不相关,她们只要做个看客就行了。 没想到又发生表少爷藏在厢房轻薄丫鬟一事,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一个弄不好惹了一身骚,可不是好玩的。 年长的几位闺秀立马道:“顾大表妹,今天的花我们也赏了,宴席也赴了,真是宾主尽欢。我们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客走主人便,正好你可以照顾你们家二小姐。赏花厅我们就不去了,我们这就回去了,改日闲了再聚吧。” 要搁从前,顾重华一定苦苦挽留的,可眼下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朝外蹦,顾重华也焦头烂额应付不过来了。听了众人的话,她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如闻天籁:“多谢众位姐妹今日应邀前来,等我出了孝期,必定做东,请你们来玩。” 她一点挽留的意思的都没有,众人巴不得赶紧走。 不过片刻功夫,三十多位千金就走的干干净净。 顾重华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用尽了,她浑身乱战,不知道是气是羞还是怒。她握着拳头,用了好大的力,方用颤抖着说出一句话:“快去请我母亲来。” 眼前这种场面,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应付,唯有依赖大夫人了。 丫鬟匆匆而去,与此同时,顾重阳在也小湖边找到了顾重芝。 她靠着湖边的柳树站着,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泼了什锦蜜羹的衣裙。 “三姐姐,你怎么不去换衣裳?”顾重阳快步走过来,不知道三姐姐找自己做什么,是不是要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 她微微一笑道:“你没看到,刚才二姐姐喝醉了,耍酒疯了呢!” “四妹妹,我活不成了!”顾重芝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 在手被握住的一瞬间,顾重阳不由惊呼:“三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何止是手凉,顾重芝的嘴唇也发青:“四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酒壶里装的是让人拉肚子的药,或者是让人身上发痒的药,我甚至想过,那里面装的是让人昏睡几天几夜都不能醒过来的药。”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更惶然,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害怕:“之前二姐姐捉弄我的时候,总是用这个酒壶,时间久了,我就认得了。我没想到酒壶里面装的竟然是让人……我真的没有想到,四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 三姐姐果然向自己吐露了真话。顾重阳感动的同时也心疼她此刻的恐慌。 “你不是故意的,这件事情也不是你的错。若不是顾重珠总是给你下药,你也不能认得这酒壶。若不是顾重珠对你下毒手在先,她也不会喝下这药。她这是自食其果,恶有恶报,跟你没有关系。” 顾重阳反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你不过是自保而已!三姐姐,你别怕!这件事情是顾重珠她一手策划的,宴席是她布置的,药也是她下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是闹到了老太太面前,你也没有错。” 顾重芝神色惶恐,眼神游移不定,怔怔地望着顾重阳:“四妹妹,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顾重阳到:“你想想看,出丑的是顾重珠,又不是你,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顾家就是想捂都捂不住。老太太一定会狠狠责罚顾重珠,甚至连二夫人都逃不了干系。” 顾重阳又道:“你做的很对!如果你没有这样做,那喝下那酒的就是你,如今出事的也是你。你没有生母,二老爷又从来不管你,若是你出了这样的事情,令顾家蒙羞,老太太也好,大夫人二夫人也罢,一定会把你送到佛堂去,甚至还会让你自尽以成全顾家的名声。可现在出丑的是顾重珠,是她行为不检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二夫人在,她虽然会受到责罚,却没有性命之忧,这是最好的结果。你想想,难道你想喝下那酒替顾重珠出丑吗?” 顾重芝的脸色渐渐变得郑重,眼神又有了焦点。她看着顾重阳,坚定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喝那酒。就算时光倒流,让我重新选择,我也还是会选择跟二姐姐更换酒杯。女孩子家的名声何其重要,我宁愿死,也不能坏了名声。”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哀戚,甚至有眼泪渗出来:“我忍了这么多年,辱骂挨打欺凌,我都可以忍受,却不能任由别人这样想毁掉我的名声。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绝不能受此侮辱。” “是,三姐姐,你这样就对了。”顾重阳道:“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你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侮辱。” “可是,我也知道,这样一来,二夫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顾重芝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我知道,我应该像从前一样听从她们的摆布,失身之后嫁给费世荣那个王八蛋,女子总是要嫁人,嫁给谁不一样?可是,我不能!因为我知道,对于女子而言,失去了清白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宁愿死,也不嫁给费世荣。在顾家的时候,我受尽费氏母女欺凌,难道我还要嫁到费家,继续受费氏一家人的折磨吗?” “八岁那年,我眼睁睁地看着姨娘被那个畜生玷污,眼睁睁地看着顾家的人跟那些仆妇鄙视我姨娘,唾骂她、侮辱她、甚至是殴打她。姨母临死前告诉我,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之身。然后,她把头伸进了汗巾子里,她让嬷嬷把我抱出去,我听到了美人凳倒地的声音。我知道,我的姨娘死了,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我姨娘活着就是受罪,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顾重阳闻言大惊失色,她没想到三姐姐的生母居然是被人玷污上吊而死,更没有想到三姐姐心中居然藏着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辛秘。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玷污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母亲上吊却什么也不能做,顾重阳没有经历过,可光想想就觉得心痛不已。 她想安慰三姐姐,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想到顾重芝突然抬起头,抓住了顾重阳的肩膀道:“十二月初七日,我没有去潭拓寺敬佛,所以,就准备去小佛堂给佛祖上一炷香。” 顾重芝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我看到四婶婶走在我前面,她先去了小佛堂,然后顾占云那个畜生也去了,他进了小佛堂,顺手把门关上了。肖姨娘那个女人带着两个丫鬟,在门口守着。” 这一刻,顾重阳觉得自己的心跳要停止了,她呼吸急促,神色骇然地瞪着顾重芝:“你……你……你说什么?” 回应她的,是顾重芝颤抖的声音:“我听到了四婶婶的愤怒的喝骂声,听到她从大声的呼救到凄厉的哀求。我躲在小佛堂门前的那边竹林里,我不敢上前,只能躲着。就像八岁那年,我姨娘被他侮辱的时候一样,只能听着……什么也做不了” 轰轰轰! 顾重阳觉得自己脑中轰隆隆作响,就像闪电雷鸣在她的耳边肆虐不停。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耳中脑中都是尖锐的轰鸣,震得她头疼欲裂。 二月的骄阳温柔和煦,顾重阳却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冷得全身发抖。 竟然是三老爷,他竟然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 母亲受此奇耻大辱,怎么可能还能活得下去? 母亲! 你死的好冤! 她心里痛得在滴血,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四妹妹,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帮助四婶婶,还一直瞒着你……”顾重芝抓着顾重阳的肩膀,用了极大的力气,她一字一顿,声声泣血道:“如今我是活不成了,我只告诉你,不要相信顾家的人,顾家都是豺狼虎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你谁也不要相信……” “我要杀了顾占云那个畜生!”顾重阳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直冒:“我要为我母亲报仇。” 101.第 101 章 顾重芝又惊又怕一把捂住她的嘴:“四妹妹,你不要胡说,你斗不过他,斗不过他们的。” 她双眸含泪,脸色惨白地望着顾重阳:“我把真相告诉你,并不是让你报仇。你若是如此莽撞,真真辜负我一片心意了。我一无所有,只能忍辱偷生,受人摆布。可你不一样,你还有舅舅,你给沈家舅老爷写信,让沈家派人来来接你。你不要在顾家了,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顾重阳怒喝一声,如困兽般的暴躁:“我不走,我绝能不灰溜溜地走了,我一定要给我母亲报仇雪恨。顾占云那个畜生,他一日不死,一日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的话刚落音,远远地传来一个丫鬟地呼唤:“三小姐,四小姐,老太太在安荣院大发脾气,要问你们话呢。” 顾重芝一个哆嗦,顾重阳还是一脸的愤恨。 “四妹妹,你若想报仇,必须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快别这样咬牙切齿的了。” 顾重阳自然明白,可她实在忍不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而安慰顾重芝道:“待会老太太问起来,你就说你不知道。不管她问什么,你只摇头便是。出丑的顾重珠,跟我们没关系。” 顾重芝倒是一脸的坦然:“我知道。” 两人跟着那丫鬟去了安荣院,一路上顾重阳的手都死死地攥着,脸色更是十分的难看。 到了安荣院门口,顾重芝担忧地问:“四妹妹,你还好吗?” “三姐姐,你放心,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顾重阳咬着牙关说了这句话,就抬腿走了进去。 “你养的好女儿!”葛老夫人脸阴的像要下雨一般:“青天白日居然跟人私/通,我们顾家女孩儿的脸面都被丢光了。” “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二夫人瑟瑟发抖,趴在地上给葛老夫人磕头:“珠姐儿就算顽劣,可她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啊。一定是有人陷害她。” 二夫人双目通红地看了一眼顾重华,意有所指道:“老太太,您可一定要查清楚啊。” “陷害?”葛老夫人怒极反笑:“是谁陷害她?谁敢陷害她?你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华姐儿陷害了她?” 说话间,顾重阳跟顾重芝已经走了进来了,葛老夫人目光扫过她二人,阴森道:“还是说还是三丫头、四丫头陷害了她?” “老太太,幕后凶手是谁,儿媳暂且不知,但儿媳可以保证,珠姐儿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一想到顾重珠被抬回来时候的样子,二夫人心疼如割,对顾重华、顾重芝、顾重阳三人更是恨得牙痒痒,一定是她们三个搞的鬼。 “老太太,若真有私情,珠姐儿岂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真的是无辜的,请你相信儿媳。”二夫人哭得好不可怜:“珠姐儿现在浑身发烫,身子抖个不住,老太太,请你请个太医给珠姐儿看看吧。” “请太医?”葛老夫人声音冷得像冰雹一样:“你是不是嫌顾家今天丢人丢的还不够?是不是几家亲戚知道了还不算,还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不、不、不。”费氏连连摇头:“老太太,儿媳并不敢。只是珠姐儿这个样子,若是不请太医服药,她会被折磨死的。老太太,您向来疼她,求求你可怜可怜儿媳,可怜可怜珠姐儿,救她一命吧。” “费氏,你的脸可以不要,但我们顾家可还要脸呢。”葛老夫人冷漠道:“她做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我没有给她一碗药/毒/死她已经算是仁慈。请太医?你简直痴心妄想。”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二夫人惶然无助,两眼含泪地望着众人:“大嫂,求求你救救珠姐儿吧,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 现在知道求我了,早干什么去了? 刚才还想把屎盆子朝华姐儿身上扣,费氏你当我是死人吗? 大夫人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为难道:“不是我不心疼她,只是这一回,珠姐儿犯的错实在是太大了。不能为了她一个,把顾家其他女孩儿的名声都搭进去吧?太医肯定是不能请的,不过她一直这样欲……邪火焚身也不是办法。我看这样吧,马上就开地窖,取几桶冰出来给珠姐儿降温,虽然冷了点,好歹法子比较有效。” 二月的京城虽然已经回春,但到底还穿着夹棉衣裳,这个时候拿冰降温,不是要顾重珠去掉半条命吗? “大嫂,你怎么这么……”二夫人愤恨地瞪着大夫人,却在关键时候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此时此刻,她根本不能跟大房翻脸。 她不得不转过头来,继续求葛老夫人:“老太太……”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就是说破嘴,我也断断不会同意请太医把家丑外扬的。”葛老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然后问:“三丫头,四丫头,你们说说,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重阳与顾重芝走上前来,一起跪下。 “老太太,今儿一切都好好的,后来我不小心打翻了一盏什锦蜜羹,就回去换衣裳了,后来的事情,我也是听四妹妹说的。她说二姐姐喝醉了,耍酒疯,宴席也散了,所以我们两个就在湖边的假山那里玩了一会。” “你撒谎!”二夫人突然喝到:“你为什么会打翻什锦蜜羹?你是故意的!陷害珠姐儿的就是你。好你个黑心烂肝的小贱货,我给你吃给你喝,你居然狼心狗肺害了珠姐儿,我真是瞎了眼,才对你这么好。” 二夫人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她猩红着双眼瞪着顾重芝,一把抓过顾重芝的头发,兜头兜脸就是一顿打。 “我没有,我没有!”顾重芝并不反抗,却也不像从前那样逆来顺受,她一边躲一边喊:“我没有,是二姐姐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母亲你为什么不去打她,却总是打我?” “好啊,居然敢犟嘴!”二夫人越发怒火中烧,抓着顾重芝的头发不松,下手却更加用力。 那凶横的模样,狰狞的表情,令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侧目。 葛老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她怒喝一声:“够了!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度?你还嫌事情不够乱?是二丫头行为不检点,你打三丫头做什么,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这般恶毒地对待吗?” “老太太!”二夫人惊愕地瞪着葛老夫人,自己从前不管怎么样虐待顾重芝,老太太都从未过问过,没想到今天却骂自己恶毒。 她又惊又怒地吼道:“这贱蹄子陷害珠姐儿,其心可诛,打她算什么,就是弄死她,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三妹妹没错!”顾重华终于看不下去了,她义愤填膺地指责道:“是二妹妹欺负三妹妹,把她当丫鬟一样使唤,不让她吃饭,只让她斟酒,还故意把什锦蜜羹泼到三妹妹身上。我亲眼看着的,其他小姐们也都看见了。二婶婶,你不去打二妹妹,却来打三妹妹,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好哇,好哇!”二夫人跳脚道:“大小姐,我打骂我的女儿,你一个隔了房的晚辈也来教训我,这算是什么道理?老太太,我们顾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二夫人准备拿这件事情混淆视听,把顾重珠的事情揭过去。 可没想到的是,帘子一掀,苏嬷嬷快步走了进来:“老太太,都查清楚了。” 葛老夫人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费家表少爷说,是我们家二小姐让他来的,还说二小姐让他扮成小厮在厢房里等着的。” “你胡说!”二夫人声音尖锐高亢,指着苏嬷嬷道:“珠姐儿不可能这么做!你到底收了谁的钱跟着那些人一起陷害珠姐儿。苏嬷嬷,你好大的胆子!” “二夫人,您这是什么话?”苏嬷嬷也不高兴了:“我是老太太的人,您究竟是怀疑我还是怀疑老太太?” 这话文的犀利,二夫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仆妇的。她就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生生地把嚎叫卡在了嗓子里。 “老太太,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葛老夫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道:“苏嬷嬷,你继续说,费世荣还说什么了。” “是。”苏嬷嬷道:“费表少爷说,他并不知道二小姐叫他过来做什么。” 费世荣在被绑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是讨不到好了,他决定把事情全部推倒顾重珠身上,自己装作不知情。所以,不管苏嬷嬷怎么问,他就是一口咬定是顾重珠请他来的。 二夫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一定是有人借了珠姐儿的名义叫世荣来的,如果真有私情,事先岂不约好?” 102.第 102 章 二夫人向来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外甥女作威作福,对葛老夫人院中的下人也不十分尊重,苏嬷嬷早就看二房不顺眼了。 此刻,她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包东西道:“老太太,这是从二小姐屋里搜出来的,有几瓶药,还有十几本书。” 小小的药瓶上面写着字,因为离得远字太小顾重阳看不清,可她却知道一定是让人腹泻、身子发痒、长睡不起的药了,白瓷粉彩上面画着一个漂亮仕女图的,八成就是让人迷失心智的动情之药了。 葛老夫人接过书一看,额上青筋直冒,当场就把书摔到二夫人面前:“你养的好女儿!” 书散落在地上,有《西厢记》、《则天风流史》、《飞燕合德传》这样艳史书不说,居然还有十分露骨的《捣/玉台》、《后/庭花》之类的淫/书。 “你说别人冤枉了她,你说说,是谁冤枉了她?”葛老夫人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们顾家别说女孩儿,就是男子也没有看这种败坏人心的书的,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大家闺秀,望族千金!” 在书被葛老夫人摔到地上的那一瞬间,二夫人恨不能昏死过去。 人证物证俱在,她就是想赖也赖不了了。 这一瞬间别说是其他人,就是连二夫人自己,也相信一定是顾重珠看这些淫/书乱了心智,所以才叫了费世荣来,想偷尝禁/果做出下流之事。 二夫人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太太,这……是儿媳教女无方,以致家中出了这等丑事,请老太太责罚。” 说着,她深深地伏下去,给葛老夫人磕头。 “何止你要受罚,二丫头也不能轻饶!” 想到顾重华的名声有可能受到拖累,葛老夫人恨不能把顾重珠生吞活剥了。她咬牙切齿道:“你先回房,把二丫头弄醒,明天一早领着她来受家法。” 二夫人听了,脸色发青,颓然坐倒在地。 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受家法。把犯错之人绑在长凳上,用粗棍狠打,最少也是十大棍。 受刑的时候,顾家上上下下各房主子,都要来观刑,以儆效尤。 身子受苦倒还是其次,一旦受了家法,永世都休想在顾家抬头。 她可是堂堂二夫人怎么能受此侮辱?顾重珠更是娇滴滴的小姐,她的身子挨不住不说,若被打了,以后还如何嫁人? “老太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珠姐儿,珠姐儿还小,求您饶了她。她的家法,我替她受!”二夫人哭着爬到葛老夫人脚边,哀求道:“有多少家法,我都愿意替她受,求您饶了她吧。” “的确是你的不是!若不是你纵容在先,她岂会酿下这种大错?”葛老夫人痛心疾首道:“只是这家法必须请,顾家不仅仅是我们次房的顾家,还是长房的顾家。我若这件事情做不好,长房那边交代不过去,你让我颜面往哪里搁?” “不用再说了!”葛老夫人对大夫人道:“你亲自去趟长房,把事情说清楚,请长房老夫人跟长房诸人,明早来安荣院观刑。” “老太太所言极是,您这样做了,就算事情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说顾家家法严明,断不会有其他的流言蜚语的。” 大夫人心里一阵畅快,恭维了葛老夫人数句就去了长房。 明明还是下午未时中(下午两点),太阳暖融融的照耀着,可整个顾府都笼罩着一股沉郁之气。 二夫人含着眼泪用冰给顾重珠降温消火,一直弄了一个多时辰,顾重珠终于醒了。 发现自己□□地躺在自己房中寝被里,顾重珠有片刻的茫然:“母亲,我怎么会在家中?” “你还有脸问?”二夫人怒喝一声:“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女孩家的清白何其重要,我原来只当你小孩子家胡闹,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等……事情来。” 下贱无耻这四个字,对着亲生的女儿,她骂不出来。 二夫人的话让顾重珠猛然清醒,她喝了酒,觉得很热,还做了十分荒唐的梦。 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她没有陷害成顾重芝,反倒害了她自己。 那她以后要如何见人? 顾重珠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她一把抓住二夫人的胳膊,厉声尖叫起来:“是顾重芝,是她害了我,是她害了我!” “母亲,是顾重芝害了我。”顾重珠大哭着扑到二夫人怀中:“是顾重芝那个贱人。” 二夫人一开始就猜到事情不简单,听了顾重珠这样说之后,她一张脸瞬间变得铁青,声音也绷得紧紧的:“哭有什么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给我说清楚。” “是……”想到自己在一众贵女面前做了这种丢脸的事情,顾重珠羞愤欲死,她也顾不得其他,一股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二夫人说了。 说到最后,她恨得咬牙切齿:“母亲,你不能放过顾重芝那个小贱人,是她害了我!” “啪!” 一个重重地巴掌裹着滔天怒火打到了她的脸上,顾重珠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 “母亲,你做什么!” 顾重珠不由恼了,抬起头来大声质问二夫人。 二夫人满脸怒火,眼中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你要设计那个小贱人,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小贱人如今记在我的名下,也是嫡出的名分,就算她不是嫡出,依然是顾家的女孩。你这样做,岂不是要把整个顾家女孩子的名声都搞臭了?你想对付她,有的是办法,怎么能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昏招?” “如今你没有设计成人家,反而落得一身骚,你真是蠢到极致了!” 二夫人气的心口疼,手指头更是恨恨地戳在顾重珠的额头上。 顾重珠长这么大,二夫人也从未舍得动过她一根手指,今天二夫人对她又打又骂,她的火爆脾气也上来了:“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不仅不帮我,反而还打我、骂我,有你这样的母亲吗?” “你吃了这么大亏,我又何尝不心疼?”二夫人颓然坐在椅子上,心痛道:“女孩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你今天犯的错,怕是你一辈子的污点。” 顾重珠知道自己理亏,也知道事情后果严重,可她并不觉得这是她的错,反而认为是顾重芝的责任,她恨恨地道:“你不愿意帮我收拾那小贱人就算了,等我做了王妃,自然有收拾她的时候!” “我的儿啊!”二夫人一听就哭出了声:“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还如何能进宫选秀?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你的名声、顾家的脸面都荡然无存了。老太太是不会同意你出去选秀的。” “你说什么!”顾重珠又惊又怒:“我是被人陷害的,老太太凭什么不让我选秀,她凭什么?” 一心盼着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二夫人听了更是难过,她搂着顾重珠道:“珠姐儿,你不能去选秀。今天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人太多了,一旦你进了宫,有朝一日今天的事情被人抖出来,你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不、不!”顾重珠脸色通红,连连摇头:“我要进宫,我要做王妃!” “你……” 二夫人劝阻的话还未说出口,顾重珠就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珠姐儿!”二夫人一声惊呼,这才发现顾重珠脸色红得发紫,额头烫得惊人。难道那药性又上来了? 二夫人吓得手脚冰凉,孙嬷嬷上前来探了探顾重珠的额头,道:“夫人放心,药力已经散了,二小姐八成是刚才用冰太多,这会子身子里的寒气上来,恐怕是得了伤寒了。” 二夫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疼害怕,连连吩咐:“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太医是不能请的,只能请外头的郎中来应急了。 丫鬟们应声而去,不一会请了大夫来,开了方子熬了药。 二夫人喂了顾重珠服下,自己也累得几近虚脱。 可她却像不知道疲倦一样,阴测测地对孙嬷嬷说:“去丁香院。” 孙嬷嬷看着她额上青筋直爆,声音冷得像冰,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一个寒颤。 三小姐这回凶多吉少了,能不能活命都是未知之数! 而顾重阳从安荣院出来之后,就直奔外院书房找四老爷。 父女两个屏退下人,在书房里面大吵一架。 “……是你逼死她的对不对?”顾重阳脸色白的吓人,漂亮的双目写满了愤恨,一动不动地盯着四老爷的眼睛:“你逼死了我母亲,对不对?” 四老爷气的脸色铁青,震惊地瞪着她:“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沈氏是跟伍大成有私,被人捉奸在床,所以畏罪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胡言乱语,就把屎盆子朝我头上扣?” 103.第 103 章 “你撒谎!你撒谎,你撒谎!”顾重阳暴跳如雷,厉声道:“我母亲是清清白白的人,她跟伍大成什么都没有。你明明知道是顾占云那个畜生欺辱了她,你还故意编这种瞎话来污蔑她!你到底是个何居心?你怎么对得起她数十年如一日的为你付出……” 顾重阳越说,四老爷的脸色越是难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顾重阳居然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住口!”四老爷怒喝一声,一巴掌拍在大案上:“沈氏与伍大成通/奸,人证物证俱在,你这个不孝女居然如此忤逆,不仅出言不逊顶撞父亲,还胡说八道污蔑自己的叔叔,你简直丧心病狂!” 顾重阳毫不示弱,她怒眼圆睁,高声与四老爷针锋相对:“丧心病狂是你们!是顾家,是顾占云那个畜生,是四老爷你!” “顾占云那个畜生做下了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顾家为了替她遮掩,就许你高官厚禄,许你仕途坦荡,许你平步青云!”顾重阳咬牙切齿地控诉道:“你作为一个男人,为了仕途荣耀,甘愿忍受如此奇耻大辱,你这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 “四老爷!”顾重阳突然把声音一体,痛心疾首到:“你是望族公子,两榜进士,读的是圣贤书,张口仁义闭口道德,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呢?就是那些就是目不识丁的韦布匹夫、杀猪贩狗之徒,也知道夫妻一体,妻受辱夫蒙羞的道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从四老爷升迁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是她觉得自己的父亲就算见异思迁因为有了继母忘记了原配,也只是男人的劣性罢了。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品行卑劣之徒,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她的幻想。她的父亲不仅品行卑劣,甚至连卖妻求荣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她的心痛的在滴血,说出来的话越发凄厉:“我顾重阳从来也没有想过,我的父亲居然这样一个毫无廉耻之人。别人骑在你头上拉屎,你不仅不去制止,不去反抗,不去跟别人拼命,反而奴颜媚脸说别人拉的好,甚至卑躬屈膝去张嘴去接,还说那屎是龙肝凤髓、其味无穷……” “啪!” 一直没有做声的四老爷,突然走过来,狠狠地给了顾重阳一巴掌。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用这么粗鄙的语言来喝骂他,更没有想过,这个人居然还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 他自诩是谦谦君子,是品德高尚之人,此刻被顾重阳戳到了痛处,自然恼羞成怒,他想反驳,却发现顾重阳说的句句在理,他根本无从反驳。 这个事实,让他暴跳如雷,狠狠地打了顾重阳一巴掌。 正值壮年的男人,又是极其愤怒的时候,力气可想而知,他本来就没有去控制,这一巴掌用的力非常大,打得顾重阳一下子就朝地上扑去。 摔倒的时候,太阳穴重重地撞在紫檀实木太师椅的棱角处,她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头晕眼花,好半天才回转过来。 太阳穴跳跳地疼,嘴里一片腥甜。 顾重阳吐了两口,才发现自己嘴角被打破,流了不少的血。 这就是她的父亲!前世她虽然埋怨却依然引以为傲的父亲!今生她虽然憎恨却依然抱着希望的父亲! 不过,都结束了。这个巴掌将父女之间所有的情谊都打得烟消云散。 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她的父亲了。因为他不配,他不配! 顾重阳趴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不能哭。 顾重阳赶紧用袖子把眼泪擦干,紧咬着牙关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不服输地抬起头,毫不退缩地与四老爷对视。 四老爷满脸铁青,由于太过愤怒,他唇上的胡须几乎要要竖起来了。他瞪着眼,手指发抖地指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疯了!胡说八道!”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在捏造事实?”顾重阳冷冷一笑:“人证物证在哪里呢,你说的人证不就是伍嬷嬷吗?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所以你才敢如此污蔑我母亲。可惜,伍大成还活着。他不仅活着,还找到了我,把真相告诉了我!你没有想到吧!” “你说什么?”四老爷闻言脸色大变,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既惊慌失措又无法招架,那害怕的样子,令顾重阳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这个男人,根本配不上母亲! 她冷笑一声,转身就朝外走。 “你去哪里?”四老爷强撑着喝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别人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人家只会把你当疯子,绝不会有人信你。” 顾重阳不为所动:“那你就试试看!” 四老爷突然朝前走了几步,死死抓住顾重阳的胳膊,低声威胁她:“你若是胡说八道,我就告你忤逆犯上,送你去庵堂清修。” 顾重阳甩开他的手,回复他的,依然是冷冷一笑。 四老爷大急:“庵堂可不是好玩的地方,那里的老尼姑坏得要死,要你天天吃剩饭,吃不饱穿不暖,又干不完的活……” 看着四老爷搜肠刮肚地吓唬她,色厉内茬的样子,顾重阳不由她撇过脸去。杀人不过头点地,上一世,自己被逼死的时候,也没有像他这样窝囊,自己身上居然会流着这种人的血,真是可笑! 顾重阳一言不发,大步朝外走去。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厮正在点灯。 身后传来四老爷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给我回来,我还没让你走呢!” 顾重阳连头也不回,庑廊下,几个仆妇伸出头来,好奇地朝书房打量,四老爷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和蔼无奈:“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 虚伪到令顾重阳觉得恶心。 她没有回海棠院,而是去了丁香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二夫人恐怕会找顾重芝的麻烦,她不能坐视不理。 丁香院已经关了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顾重阳让守门的婆子开了门,径直走到正房。 红菱与雪梨听到动静,两人红着眼睛从厢房里面走出来。 “你们怎么在厢房?三姐姐呢,不在家吗?” “四小姐,您可算是来了!”红菱是个急性子,一见面就道:“二夫人下午来过了,把我们小姐好一顿打骂,还说要把小姐嫁给费世荣。小姐大哭了一场,就把自己关了起来,我跟雪梨怎么也叫不开门。” 顾重阳听了,心不由一提:“多长时间了?” 红菱抹着眼泪说:“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你们好糊涂!”顾重阳一跺脚,跑到门边一边拍门一边大喊:“三姐姐,是我,我来看你来了,你快开门。” 不怪她如此着急,她清楚地记得顾重芝说过,宁愿死也不要嫁给费世荣。 二夫人如此逼迫她,焉知她不会做出自寻短见的事情来? 顾重阳连喊了好几声,嗓子都破音了,屋子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的心不断朝下沉去,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不好!三姐姐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三姐姐,三姐姐!” 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着急,红菱与雪梨也反应了过来,两个人扑到门边,哭着喊着拍打门环。 “别拍了!”顾重阳当机立断道:“快,快把门砸开!快!” 红菱与雪梨如梦初醒,还有守门的婆子仆妇全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几人拿起院中的粗木,疯狂地撞门。 幸好丁香院门不甚结实,不过七八下,正房的门就被撞开,顾重阳当先一步朝内室跑去,一掀内室的帘子,就看到顾重芝身体悬空挂在房梁上,她不由吓得手脚发软,跌坐在地上。 红菱与雪梨也涌了进来,一个厉声惊叫,一个嚎啕大哭。 几个婆子冲进来,立马跑到顾重芝身边就要把她从房梁上放下来。 “不要动,都不要动!”顾重阳大喝一声:“不要碰她!” 她是大夫,见过太多原本能救活,却因为救治不当,而丢了性命的人。 这一屋子仆妇丫鬟乱成一片,只有她才能救三姐姐。 顾重阳压制住内心各种情绪,强制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她迅速走到顾重芝身边,用手一探她裤子,触手干干净净,并无屎尿秽物,她心中不由一喜,还有救! 她立马指着仆妇中两个有力的人道:“你们两个抱着三小姐的腿,把她固定住,不要动。其中一个要紧紧抓住三小姐屁股,使她阳气不脱,真气不泄。” “你们两个解绳!手要轻,动作要快!” “红菱,准备刀!” “雪梨,立马抓一只活公鸡来,要快,立马就拿来。” 声音落实,雪梨红菱应声而去,她们虽然不知道顾重阳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是她们却知道这东西对于救治顾重芝至关重要。 104.第 104 章 等她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拿来,顾重阳已经把顾重芝安放在地上了。她上衣的几个扣子都被解开,露出雪白的胸脯与乌青的脖颈。 天晚了,回笼的公鸡呆呆的任由人摆布,既不反抗也不尖叫。 顾重阳蹲在顾重芝旁边,把公鸡抓在手中,又接过红菱手中的尖刀,屏气凝神一刀刨开公鸡的肚子。 殷红的鲜血带着公鸡热气腾腾的身体流了下来,顾重阳赶紧把公鸡放到顾重芝脖子上,让鲜血落在她自缢时被勒得乌黑的脖颈处。 公鸡上下扑腾,还惊声尖叫,十分可怜。可相对于顾重芝的生命来说,公鸡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仆妇婆子还好,红菱雪梨这两个娇滴滴的丫鬟被吓得瞠目结舌,红菱甚至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吐了起来。 顾重阳随手把开膛破肚的公鸡丢给一个仆妇,然后就趴下来查看顾重芝脖子上的伤口。 顾重芝脖子上的淤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顾重阳心里又是一喜。 鸡血,祛风、活血、通络。现杀的公鸡血,对于淤血活血更是有奇效! 不过片刻的功夫淤青就消退了,说明顾重芝体内阳气还在,可以吸收鸡血的药性。 她毫不犹豫满吸了一口气,然后以嘴对嘴的方式给顾重芝渡气,师父说,这也叫人工呼吸。 她片刻时间也不敢耽误,一边给顾重芝渡气,一边让仆妇给顾重芝按摩心口。 厨房的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雪梨,你是不是你不要命了,厨房的东西也敢偷。” 可进来之后,她被眼前的景象跟吓得呆住了。 三小姐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四小姐两手是血,还长大了嘴对着三小姐,好像要吃四小姐的肉…… 婆子头皮发麻,两眼外凸,“哐当”一声把棍子丢在地上拔腿就跑:“杀人啦,杀人啦,四小姐杀人啦……” 她惊恐粗哑的声音在宅院内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而此时顾重芝已经醒了,因为吊着的时间并不长,顾重阳救治的又十分及时,她并没有什么大碍。 看着累得满头大汗的顾重阳,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四妹妹,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好死不如赖活着,三姐姐,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天大的难题我们一起去解决。”对于她寻死一事,顾重阳很是生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若人人遇到事情都像你这样,那这个世界上的人岂不是早就死绝了。” “不、不、不。”顾重芝连连摇头,神色凄苦:“我跟那些人都不一样。母亲,母亲她是不会放过我的。二姐姐稍有不顺心,母亲就会拿我出气。这下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她岂会放过我,今天这一顿毒打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四妹妹,我活不成了,这一次,我是真的活不成了!她要把我嫁给费世荣那个无耻之徒,四妹妹,我宁愿死,宁愿死也不愿意被那种人玷污!” “别这么说,三姐姐。” 顾重芝的无助惶恐让顾重阳想起前世自己被继母折磨的时候,她压制住内心的情绪,低声安慰道:“你听我说,顾重珠犯下大错,老太太因此迁怒二夫人,明天她还要受家法,她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必定没有功夫再来折磨你了,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你的亲事定下来。月底顾家就要把你的名单送上去了,你要去选秀,她更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顾重芝哭道:“母亲她不会让我去参加选秀的,她说我坏了二姐姐的名声,要让我受尽折磨加倍奉还。” “选秀的事情她说了可不算。”顾重阳道:“这事情由老太太与大伯母做主,她们两人必定希望家中能有一个人去选秀的。大姐姐跟我都去不成,顾重珠又做了这种事情肯定也是不能去的,顾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你不去谁去?” 顾重芝的脸色渐渐回转过来:“四妹妹,我真的有机会脱离顾家吗?” “当然!”顾重阳重重地点头,笃定道:“你去找大伯母,现在就去,她跟二夫人面和心不和,你去投靠她,她一定会帮助你的。” “可大伯母如果不帮我该怎么办?”顾重芝有些不敢相信:“她与母亲是对头,我也是二房的人呐。” “别的事,她可能会拒绝,可你说你要进宫,她必定会帮助你。”顾重阳认真道:“你要想脱离顾家,脱离二夫人掌控,除了靠大伯母帮助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积极进取。只要不嫁给费世荣,你死都不怕,还怕去求大伯母吗?” 费世荣跟顾重珠一起演了这样一出荒唐的大戏,可外人毕竟不知道那天藏在厢房里的到底是哪位表少爷,顾家必定是要死死捂住的。如果二夫人此时把顾重芝嫁给费世荣,那不是把事情公布于众了吗? 大夫人也好,老太太也好,必定不会允许二夫人如此胡来。 而且顾家最近一直在为恢复爵位的事情里外打点,如果能有一个嫁入皇家的小姐,就能大大增加恢复爵位的希望。 顾家其他人都没有机会了,唯有顾重芝一人可以进宫。偏她又长得削肩细腰,花容月貌,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不说,性格还柔顺温婉。只要她进宫选秀,就必定能入得贵人的眼。 就凭这几点,顾重阳就可以肯定,大夫人一定会帮助顾重芝的。 “那我明天一早就去,今儿这个样子实在是……” 顾重芝挨了打,脸是肿的,人又一直哭,眼睛也肿成了一对桃,精神十分憔悴。 “不,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宜春院找大伯母。”顾重阳叮嘱道:“你去了之后,什么都不要说,只是哭个不止。等大伯母问了,你才说二夫人殴打你,还要把你嫁给费世荣。你只要哭就行了,进宫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必提起,大伯母一定会帮你的。” 她的话刚落音,外面就传来雪梨跟人说话的声音:“劳烦谷雨姐姐亲自跑一趟了,没影的事,是厨房那婆子眼花了,四小姐跟三小姐正说话呢。你要是不信,跟我进来瞧一瞧。” “我说呢,四小姐娇滴滴的一个人,别说是杀人了,恐怕踩死一只虫子都不敢,怎么可能去杀三小姐呢!可夫人担心,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谷雨笑着道:“果然被我猜对了,就是那婆子老眼昏花胡说八道。” 嘴上说着不信,人却已经走了进来。 “小……”雪梨正要喊顾重芝,被谷雨一把拉住:“我进来看看三小姐就走,不必打扰两位小姐说话了。” 雪梨了然地点点头,将内室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 顾重芝已经换掉了脏污的衣裳,和衣半坐在床上默然垂泪,顾重阳正在轻声安慰她。 的确没有发生杀人的事情,谷雨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她松了一口气,还有打听八卦的闲心::“听说二夫人下午来过了?” “是。”雪梨脸上闪过一抹痛惜:“这一次下手特别重,小姐的脸都肿了。” “二夫人真是过分。”谷雨目轻轻巧巧地挑拨了一句,又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难为你们了”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而顾重阳却让顾重芝现在就去:“趁着大伯母着人来看望你,你借着道谢感激的借口去,丝毫不显突兀。三姐姐,你信我这一回,能不能脱离顾家就看你今天晚上的表现了。” “四妹妹!我自然是信的。” 顾重阳跟顾重芝一起出了丁香院,一个去大夫人的宜春院,一个回海棠馆。 到了海棠馆门口,绿芜就道:“咦,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青芷丹心她们难道没有吩咐小丫头给咱们留门吗?” 说着,她走上前去叩门。 “是谁?”门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绿芜吓了一跳:“还能是谁?自然是四小姐回来了,你们怎么搞的,四小姐还没有回来就把门给关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五十出头的婆子垂手站在门侧,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四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了您大半天了。” 是邱嬷嬷! 上一世她投靠了葛碧莲,跟着葛碧莲一起作威作福欺辱顾重阳。这一世母亲出事的时候,荣冬院从上到下所得仆妇丫鬟死的死,卖的卖,只有她不仅留了下来,还被四老爷任命为荣冬院的管事嬷嬷。看来,她恐怕早就暗中投靠了四老爷了。 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顾重阳看着她就觉得恶心。 “原来是邱嬷嬷。”顾重阳进了门,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邱嬷嬷笑吟吟道:“自打先头四夫人过世之后,您这个院子就一直乱糟糟的,没人料理。四老爷说,从今儿开始,老奴我就是这海棠院的管事嬷嬷了。” 105.第 105 章 一个时辰前,顾重阳跟四老爷顾占茗大吵一架,二人不欢而散,顾重阳甩袖而走。 四老爷顾占茗却因为顾重阳已经知道事情真相而愤怒不已,可愤怒之后,他心里涌起一股后怕。 一旦顾重阳负气之下把事情嚷出去,顾家颜面何存,他又如何能继续在朝堂立足? 越想越是着急,他手足无措地在庑廊下打圈圈。 躲在一边的邱嬷嬷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她走上前来问:“四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四老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了这一句话吓了一跳。待他看清眼前的人是邱嬷嬷时,不由又是一喜。 他怎么把邱嬷嬷给忘了! 沈氏死的时候,就是她骗了伍大成进来,帮着他瞒天过海;南京沈家舅兄来的时候,也是邱嬷嬷作证,力证沈氏与伍大成有染的事实。自己能娶葛小姐,邱嬷嬷也出了不少力,这些日子以来四房内宅的事情更是邱嬷嬷一手打点。 再没有人比邱嬷嬷更老实可靠了。 “你来的正好!”四老爷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邱嬷嬷:“……我看她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我说要送她去庵堂她也不怕,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邱嬷嬷也吓了一跳,她也没有想到顾重阳居然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不由急的只拍腿:“四老爷,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四小姐怎么可能还会听您的话。她如此忤逆不孝,您必须要立马将四小姐看管起来才是。” “对、对、对。”四老爷忙道:“是应该把她看管起来,省的她到处胡言乱语败坏我的名声。” 邱嬷嬷夸张道:“还有,您要赶紧去跟老太太商量对策,万一南京沈家知道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你说的很对,我要立马去跟老太太说明。”四老爷反而不急了:“沈家虽然要防,但也不必过于害怕,沈氏失身在前,说破天也是他们沈家理亏。” “哎呦,我的四老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说沈家还会听你的吗?他们自然会听四小姐的话,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四小姐污蔑您?我们家是簪缨望族,名声大过天,沈家是低贱的商户,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焉知他们不会撕破脸皮,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见四老爷眉头紧皱,显然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邱嬷嬷又道:“眼看着月底新夫人就要进门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娶了葛小姐进门,他就是老太太的嫡系了,到时候顾家的人脉资源都会倾斜到他的身上来,他的仕途必定会更上一层楼。邱嬷嬷说的没错,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幸好自己叫了邱嬷嬷来,否则事情恐怕不堪设想。 四老爷惊得冷汗淋淋,忙夸道:“多亏有你帮着我出主意,等这件事情完了,我立马升你做管事,给你涨月例钱。我这就去老太太的院子,亲自跟她把事情说明,你去海棠院看住四小姐,千万别让她出什么乱子。” “老爷说的是。”邱嬷嬷眼珠子乱转:“只是四小姐性子不好,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的,恐怕我压制不住她!” “什么性子不好,她就是天生没规矩,目无尊长,忤逆不孝!”四老爷冷哼一声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海棠院的管事嬷嬷了,四小姐院子里的事情全权交由你负责。那些丫鬟婆子若是不听话,你只管打一顿卖出去,就是四小姐不听管教,你也不必客气!从前,我是太惯着她了。” 邱嬷嬷心中正恨顾重阳之前当着葛家人的面给她没脸,听了四老爷的话正中下怀,她忙不迭地应了一声,然后道:“四老爷,您放心去安荣院吧,四小姐就交给我了,我保证把海棠院看管的严严实实,绝不会让四小姐随意跟外面的人接触。” 四老爷二话没说,急匆匆地朝安荣院赶去。 等到了安荣院门口,望着黑黢黢的内宅与挂在院门口如怪兽眼睛的两个大灯笼,四老爷的脚步不由带了几分踟蹰。 天色晚了,老太太该休息了,自己这样冒冒然然地闯进去,会不会惹得她不喜? 虽然跟葛老夫人达成了协议,但是对于这个继母,他心里依然十分的排斥,童年给了他留下了太多的阴影,他骨子里对葛老夫人其实是有几分怕的。 他的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重阳是他的女儿,先头十几年,他更是如珠似宝地捧在手掌心。他疼她,自然也可以教训她。虽然这段日子以来,父女两个越走越远,甚至水火难容,但顾重阳的身上毕竟流着他的血。 若是他这样冒冒然然地进去了,老太太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恐怕会因此而更加厌恶重阳,会责怪她,甚至会拿家法处置她。老太太不是亲祖母,不会心疼,可他却是重阳的亲生父亲,怎么能不心疼呢? 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老太太会不会因此觉得他碌碌无能连个小孩子都摆不平,所以不愿意把顾家的资源给他用? 若是那样的话,可就糟了。从贵池县回来后的那几个月,他饱尝了官场的冷漠无情,若是失去顾家的帮助,他一定还会再次陷入那样的窘境。不,绝对不行,他绝对不能失去顾家的支撑。 可如果他不去,自己是断断压制不住重阳的。 脑海中闪过顾重阳那言辞锋利如刀,凶悍、泼辣的样子,四老爷又是一阵为难。 万一真如邱嬷嬷所说,重阳把事情闹大了,捅了出去,沈家舅兄不仅不会支持自己,甚至会与自己闹翻,他一世的清名受损不说,沈家再也不拿银子支持自己,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等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依然瞒不过老太太。老太太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与其到了那时候不能收场,不如现在去跟老太太说清楚。她深谙内宅之道,二嫂与二丫头之前那么嚣张,在老太太面前还不是服服帖帖乖乖听话。想来治理一个重阳,对老太太而言,是不在话下的。 不是他不疼重阳这个女儿,是重阳忤逆在先,他不能不教训他。 这样一想,四老爷就心安理得起来,他不再犹豫,而是迫不及待地敲开了安荣院的门。 听四老爷把话说完之后,葛老夫人果然很生气,然而眼中只是寒光一闪,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顾家无人了,这个庶子是顾家唯一有官身的人。局势如此,她再不能从前那样对他随意喝骂了。 她把紧紧攥着的手松开,云淡风轻道:“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急成这样。” “四丫头这孩子,我一直很喜欢她,只是从前她养在沈氏身边,我也不能太过干涉。如今她母亲不在了,我这个做祖母的,少不得要多费点心,替她母亲管教她几年!” 葛老夫人说的时候,脸色十分和蔼,语气也很平常,可管教这两个字却咬的很重。 四老爷如何能听不出来? 他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葛老夫人眉头一挑:“怎么,这就心疼了?” “老太太说哪里话。”四老爷忙道:“老太太愿意管教重阳,是她的福气。可这孩子毕竟野惯了,我是怕累着了您。” 哼!葛老夫人心中闪过一丝嘲讽,脸上却越发和蔼,她语重心长道:“就是因为她野惯了,所以我才要好好管教她。一则,沈氏是商户出身,四丫头有这样的母亲,本身就矮人一等;二则,她是丧妇长女,以后可不好说亲。我知道你只有这一个女儿,难免溺爱,可你要知道,你这样溺爱反而是害了她。” 四老爷低头垂手应是。 葛老夫人又道:“将她带在我身边,好好教养几年,有了规矩,以后可就好说亲了。四丫头这么好的模样,若是埋没了,岂不可惜?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希望她嫁个好人家吗?你难道不想有个高门大户世家公子做女婿吗?四丫头嫁得高门,对你仕途有利,对我们顾家也有利啊。” 这句话一下子就打中了四老爷的心,重阳的确长得漂亮,若这能嫁入高门,对他的确是一大助力。若有了做侯爷的女婿,他在顾家就真正能挺起腰杆了. 这样想着,语气就软了三分:“老太太这般为儿子考虑,为重阳考虑,真是用心良苦了。” “你不必恭维我。”葛老夫人道:“我知道你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舍不得,其实大可不必。等碧莲进门了,三年两抱,给你生几个嫡子,你何必还为孩子的事发愁。到时候你有娇妻嫡子,还有高门女婿,不仅你的仕途不用担心,就连你嫡子的前途也不用愁了,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106.第 106 章 等她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拿来,顾重阳已经把顾重芝安放在地上了。她上衣的几个扣子都被解开,露出雪白的胸脯与乌青的脖颈。 天晚了,回笼的公鸡呆呆的任由人摆布,既不反抗也不尖叫。 顾重阳蹲在顾重芝旁边,把公鸡抓在手中,又接过红菱手中的尖刀,屏气凝神一刀刨开公鸡的肚子。 殷红的鲜血带着公鸡热气腾腾的身体流了下来,顾重阳赶紧把公鸡放到顾重芝脖子上,让鲜血落在她自缢时被勒得乌黑的脖颈处。 公鸡上下扑腾,还惊声尖叫,十分可怜。可相对于顾重芝的生命来说,公鸡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仆妇婆子还好,红菱雪梨这两个娇滴滴的丫鬟被吓得瞠目结舌,红菱甚至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吐了起来。 顾重阳随手把开膛破肚的公鸡丢给一个仆妇,然后就趴下来查看顾重芝脖子上的伤口。 顾重芝脖子上的淤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顾重阳心里又是一喜。 鸡血,祛风、活血、通络。现杀的公鸡血,对于淤血活血更是有奇效! 不过片刻的功夫淤青就消退了,说明顾重芝体内阳气还在,可以吸收鸡血的药性。 她毫不犹豫满吸了一口气,然后以嘴对嘴的方式给顾重芝渡气,师父说,这也叫人工呼吸。 她片刻时间也不敢耽误,一边给顾重芝渡气,一边让仆妇给顾重芝按摩心口。 厨房的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雪梨,你是不是你不要命了,厨房的东西也敢偷。” 可进来之后,她被眼前的景象跟吓得呆住了。 三小姐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四小姐两手是血,还长大了嘴对着三小姐,好像要吃四小姐的肉…… 婆子头皮发麻,两眼外凸,“哐当”一声把棍子丢在地上拔腿就跑:“杀人啦,杀人啦,四小姐杀人啦……” 她惊恐粗哑的声音在宅院内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而此时顾重芝已经醒了,因为吊着的时间并不长,顾重阳救治的又十分及时,她并没有什么大碍。 看着累得满头大汗的顾重阳,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四妹妹,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好死不如赖活着,三姐姐,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天大的难题我们一起去解决。”对于她寻死一事,顾重阳很是生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若人人遇到事情都像你这样,那这个世界上的人岂不是早就死绝了。” “不、不、不。”顾重芝连连摇头,神色凄苦:“我跟那些人都不一样。母亲,母亲她是不会放过我的。二姐姐稍有不顺心,母亲就会拿我出气。这下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她岂会放过我,今天这一顿毒打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四妹妹,我活不成了,这一次,我是真的活不成了!她要把我嫁给费世荣那个无耻之徒,四妹妹,我宁愿死,宁愿死也不愿意被那种人玷污!” “别这么说,三姐姐。” 顾重芝的无助惶恐让顾重阳想起前世自己被继母折磨的时候,她压制住内心的情绪,低声安慰道:“你听我说,顾重珠犯下大错,老太太因此迁怒二夫人,明天她还要受家法,她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必定没有功夫再来折磨你了,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你的亲事定下来。月底顾家就要把你的名单送上去了,你要去选秀,她更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顾重芝哭道:“母亲她不会让我去参加选秀的,她说我坏了二姐姐的名声,要让我受尽折磨加倍奉还。” “选秀的事情她说了可不算。”顾重阳道:“这事情由老太太与大伯母做主,她们两人必定希望家中能有一个人去选秀的。大姐姐跟我都去不成,顾重珠又做了这种事情肯定也是不能去的,顾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你不去谁去?” 顾重芝的脸色渐渐回转过来:“四妹妹,我真的有机会脱离顾家吗?” “当然!”顾重阳重重地点头,笃定道:“你去找大伯母,现在就去,她跟二夫人面和心不和,你去投靠她,她一定会帮助你的。” “可大伯母如果不帮我该怎么办?”顾重芝有些不敢相信:“她与母亲是对头,我也是二房的人呐。” “别的事,她可能会拒绝,可你说你要进宫,她必定会帮助你。”顾重阳认真道:“你要想脱离顾家,脱离二夫人掌控,除了靠大伯母帮助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积极进取。只要不嫁给费世荣,你死都不怕,还怕去求大伯母吗?” 费世荣跟顾重珠一起演了这样一出荒唐的大戏,可外人毕竟不知道那天藏在厢房里的到底是哪位表少爷,顾家必定是要死死捂住的。如果二夫人此时把顾重芝嫁给费世荣,那不是把事情公布于众了吗? 大夫人也好,老太太也好,必定不会允许二夫人如此胡来。 而且顾家最近一直在为恢复爵位的事情里外打点,如果能有一个嫁入皇家的小姐,就能大大增加恢复爵位的希望。 顾家其他人都没有机会了,唯有顾重芝一人可以进宫。偏她又长得削肩细腰,花容月貌,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不说,性格还柔顺温婉。只要她进宫选秀,就必定能入得贵人的眼。 就凭这几点,顾重阳就可以肯定,大夫人一定会帮助顾重芝的。 “那我明天一早就去,今儿这个样子实在是……” 顾重芝挨了打,脸是肿的,人又一直哭,眼睛也肿成了一对桃,精神十分憔悴。 “不,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宜春院找大伯母。”顾重阳叮嘱道:“你去了之后,什么都不要说,只是哭个不止。等大伯母问了,你才说二夫人殴打你,还要把你嫁给费世荣。你只要哭就行了,进宫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必提起,大伯母一定会帮你的。” 她的话刚落音,外面就传来雪梨跟人说话的声音:“劳烦谷雨姐姐亲自跑一趟了,没影的事,是厨房那婆子眼花了,四小姐跟三小姐正说话呢。你要是不信,跟我进来瞧一瞧。” “我说呢,四小姐娇滴滴的一个人,别说是杀人了,恐怕踩死一只虫子都不敢,怎么可能去杀三小姐呢!可夫人担心,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谷雨笑着道:“果然被我猜对了,就是那婆子老眼昏花胡说八道。” 嘴上说着不信,人却已经走了进来。 “小……”雪梨正要喊顾重芝,被谷雨一把拉住:“我进来看看三小姐就走,不必打扰两位小姐说话了。” 雪梨了然地点点头,将内室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 顾重芝已经换掉了脏污的衣裳,和衣半坐在床上默然垂泪,顾重阳正在轻声安慰她。 的确没有发生杀人的事情,谷雨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她松了一口气,还有打听八卦的闲心::“听说二夫人下午来过了?” “是。”雪梨脸上闪过一抹痛惜:“这一次下手特别重,小姐的脸都肿了。” “二夫人真是过分。”谷雨目轻轻巧巧地挑拨了一句,又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难为你们了”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而顾重阳却让顾重芝现在就去:“趁着大伯母着人来看望你,你借着道谢感激的借口去,丝毫不显突兀。三姐姐,你信我这一回,能不能脱离顾家就看你今天晚上的表现了。” “四妹妹!我自然是信的。” 顾重阳跟顾重芝一起出了丁香院,一个去大夫人的宜春院,一个回海棠馆。 到了海棠馆门口,绿芜就道:“咦,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青芷丹心她们难道没有吩咐小丫头给咱们留门吗?” 说着,她走上前去叩门。 “是谁?”门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绿芜吓了一跳:“还能是谁?自然是四小姐回来了,你们怎么搞的,四小姐还没有回来就把门给关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五十出头的婆子垂手站在门侧,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四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了您大半天了。” 是邱嬷嬷! 上一世她投靠了葛碧莲,跟着葛碧莲一起作威作福欺辱顾重阳。这一世母亲出事的时候,荣冬院从上到下所得仆妇丫鬟死的死,卖的卖,只有她不仅留了下来,还被四老爷任命为荣冬院的管事嬷嬷。看来,她恐怕早就暗中投靠了四老爷了。 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顾重阳看着她就觉得恶心。 107.第 107 章 “小姐可真会说笑,这鸡才叫三遍呢。不是婆子我起晚了,是小姐您今天起早了。”邱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问:“这一大早的,您要到哪里去?” “我喂的鸟飞跑了,我要去把它追回来!”顾重阳气急败坏道:“这婆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拦着不让我出门。邱嬷嬷,你是怎么做管事嬷嬷的,从前你没来的时候,我院子里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事!她是你带来的人,你说说该怎么罚她吧?” 原来你就只有这点子本事,我还当你有多大的能耐呢!故意放走一只鸟,就借着这个机会跑出去,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邱嬷嬷冷冷一笑,道:“哎呦,我的小姐,昨天不是跟您说清楚了吗,今儿大早您就挪要到老太太的安荣院里去了,在没有去安荣院之前,您哪儿也不能去。” “凭什么?”顾重阳勃然大怒:“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限制我的自由,我今天偏要出去。” 她大步上前,推开那守门的婆子,就要朝外闯。 “四小姐,你不能出去!” 邱嬷嬷大惊,她没有想到顾重阳居然会硬来,这个四小姐从前娇滴滴的,自打夫人死了之后,她是一天比一天彪悍了。若真让她闯了出去,岂不是坏了大事。 她想也没想就一把拉住顾重阳的胳膊:“四小姐,你要是不听话,就不要怪婆子我翻脸不认人了。” 说完,她像马上要面临杀头的鸡一样惊声呼喊了起来:“来人,快来人,赶紧把四小姐拦住。” 可没想到的是,顾重阳突然就安静了她下来,她望着邱嬷嬷,一声冷笑,就转身回了房间。 邱嬷嬷愣了一下,然后鄙夷道:“算你识相!” 而顾重阳则气得握住了拳头,看来这一次,四老爷是铁定了心要把自己交给老太太了。 幸好她早有安排,否则今天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她刚刚回到屋里没多久,邱嬷嬷就来了:“四小姐,老太太已经起床了,快跟我一起去安荣院吧。” 绿芜忙到:“邱嬷嬷,小姐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呢。” “东西可以慢慢收拾,人要先过去。头一天过去,可不能让老太太等急了。”邱嬷嬷小人得志道:“四小姐,不要怪婆子我没有提醒您,到了安荣院一举一动都要留心,可不能再跟在这里一样胆大妄为了。老太太可不像四老爷那样好说话,苏嬷嬷也不像婆子我这般面慈心软。您若是不听话,她有的是调\教人的手段。” 顾重阳知道,邱嬷嬷并非故意吓唬她,而是句句属实,可她一点都不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这就怕了,她如何给母亲报仇。 她看也没看邱嬷嬷一眼,当先走了出去。 邱嬷嬷冷哼一声,赶紧跟上。 走到院门口,邱嬷嬷一把将绿芜她们几个拦下:“四小姐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自然有人好好服侍四小姐,你们几个就留在海棠馆吧。等新主母进门了,再给你们安排新去处。” 绿芜几人脸色大变,焦急地望着顾重阳:“小姐,这该怎么办?” 顾重阳心头一突,暗自也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变得这么棘手,她不仅不能出去,甚至连绿芜她们几个也要跟自己分开。 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就是再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她连忙抓住绿芜的手道:“你们别担心,我不会去安荣院太久,多则三四天,少则一两天,我很快就能回来。你们是我的人,别人谁也不能动你们,我保证。” 邱嬷嬷听了,不有撇了撇嘴,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吹牛! 她这一去,再想出来像从前那样万事自由可就万万不能了。 在月底新主母进门之前,老太太绝不可能放她出来。等新主母进门之后会是怎样,那就另说了。不过新主母也不是好相与的,后娘的心是六月的日头,又毒又辣!到时候,四小姐恐怕比在老太太手里还不如呢。 我看你还怎么狂妄! 她阴恻恻地催促道:“四小姐,别耽误了,快走吧。” 顾重阳冲绿芜几个点点头,让她们安心,然后就朝安荣院走去。 她突然停下来问道:“邱嬷嬷,你这般吃里扒外,背信忘主,难道就一点都不亏心吗?” 邱嬷嬷冷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做奴才的也是如此,我有什么好亏心的?” “好!”顾重阳到:“既然这么说,那是你认定了我顾重阳从今之后再无翻身的日子了?” “你能不能翻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是老太太当家,以后四房是新主母当家,你不过是个死了娘亲的拖油瓶。”邱嬷嬷眯起眼睛,打量了顾重阳一晌:“这顾家,从今之后,再无你立足之地了。” “我顾重阳在顾家就是再没有地位,要教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货还是绰绰有余的!” 邱嬷嬷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教训谁。” 说着她伸出手,在顾重阳的腰窝死死地掐了一把。 顾重阳闷哼一声,目光如冰地瞪着她:“你对我做的一切,我可都记下了,来日方长,咱们且看着,到底谁能笑到最后。我今日将这话放在这里,如果有一天你邱嬷嬷落到我的手里,千万不要向我求饶,你趁早自我了断,我会看在乖乖赴死的份上,饶你全家人一命。” 邱嬷嬷被她眼中的寒光所摄,吓得赶紧收回了手,顾重阳一声冷笑,眼中都是嘲讽。 邱嬷嬷恼羞成怒,再想对她下黑手,可到底底气不足,只得气得暗自咬牙:想让我死,这一次恐怕先死的是你! 就在邱嬷嬷的不甘心与顾重阳的凛然中,几人来到了安荣院。 邱嬷嬷当先一步跑进正房,向葛老夫人禀报:“老太太,婆子把四小姐带过来了。” 葛老夫人道:“你先下去吧。苏嬷嬷,让四丫头进来。” 听到她的声音,顾重阳的心里就想烧了一锅沸水,上下翻腾平静不下来。这个老虔婆,母亲活着的时候她就屡屡欺负母亲,她还养了一个畜生,由着那畜生出来祸害人,最后还给母亲扣上与人有染的罪名。 母亲清清白白的人却死了,她这个该死的人却锦衣玉食安荣富贵,凭什么! 顾重阳恨得牙痒痒,却生生忍住心里翻滚的气血,走进去给她磕了一个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不能冲动!一定要忍。她忍不住让自己受罪不要紧,可母亲的仇还没报,绿芜青芷丹心还在海棠院等她回去。 顾重阳低着头,压制着内心愤然。 头顶传来葛老夫人饱含着怒气的声音:“一个二丫头闯下弥天大祸还不够,你居然也跟着胡作非为,小小年纪,居然做出忤逆父亲污蔑长辈的事情来,我倒是小瞧了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重阳知道,此刻不是自己逞能的时候,她现在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忍。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宽心,就因为娶了沈氏这个毫无规矩礼数的商户之女,四老爷才会诸事不顺,仕途失利,我们顾家才会养出你这种忤逆父亲胆大包天的逆女来。你如今一天大似一天,若由着你胡来,焉知你以后还会闯下什么祸事来?这安荣院可容不下没有规矩目无尊长之人,我也不像沈氏事事纵容你。从今天,你好好跟着嬷嬷们学规矩,但凡有一丁点不听话,家法伺候!” 顾重阳的心不由就是一跳,放在腿边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这应该就是警告吧,若是她不听话,葛老夫人一定毫不犹豫上家法打她。她越发不敢抬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过今天。 顾重阳跪在底下,虽低眉敛目却掩不住那姣好的容颜,葛老夫人想起若不是因为四夫人不愿意去潭拓寺上香,老三又岂会犯下这等错事?她又岂会步步退让,让老四那个贱种爬上去? 可怜老大,堂堂庆阳侯,活着的时候天天在边疆风沙里过日子,死了也失去了侯爷的哀荣,以普通世家子弟的身份下葬。 偏偏长孙顾峥嵘年纪还小,当初郝氏管家,她为了不让郝氏爬到她的头上去,故意压制着不让老大早立世子。如果当初能早日立下世子,凭着丹书铁劵与惠妃娘娘的进言,何愁爵位不落到嵘哥儿头上。 可恨世子之位没有早定,长房那个老货口上答应会帮忙,可实际上却迟迟不动。谁知道她是不是想把爵位夺回去,好让蕤哥儿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承爵? 葛老夫人越想越气,越看顾重阳越是不顺眼。 “从前你大胆妄为胡说八道,我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葛老夫人两只眼睛如利剑一般瞪着顾重阳,语气中皆是威逼胁迫:“但你必须明白,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吃错了东西,顶多是害病一场,若是说错了话,这命恐怕就不保了。” 顾重阳进来请安的时候,从前眼明手快的苏嬷嬷这一次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迅速地放蒲团。地上没有任何遮挡物,顾重阳就这么直直地跪在地上听葛老夫人训话,她觉得自己的膝盖又冷又疼。 春天的清晨,晨曦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空气中飘散着芳草的清香,混合着丫鬟脂粉的香味,清新中带着几分甜丝丝的味道。 葛老夫人的训话一直没有结束,顾重阳就一直跪在地上。 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一点也不敢放松。 青石方砖光鉴照人,腿上的刺痛一阵又一阵的袭来,可却抵不过她心里的冰凉。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一件事情,虽然她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情况十分不利。 她必须要离开顾家,否则别说为母亲报仇,就是她自己都可能会折在安荣院。 怎么离开顾家,她已经计划好了,她有把握,快则今天,迟则明天,就会有人来接她出去。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是顾家的小姐,总不能永远躲在别人家中。她可以去南京舅舅家,可如此一来,谁给母亲报仇? 她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可以报仇而又不被顾家限制自由。 可到底该怎么做呢? “老太太,家法都准备好了,是要去请夫人小姐们来看家法吗?” “嗯。”葛老夫人点点头道:“长房那边也派人去请。从前你不懂规矩,今天,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顾家的家法,也好知道作为顾家的小姐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最后一句阴森森威胁的话,是对顾重阳说的。 二夫人与顾重珠受家法的地方就在安荣院,长凳已经摆好,还有四个专门负责执行家法的仆妇。 看着架势,顾重阳就知道二夫人与顾重珠今天恐怕要受一番罪了。 顾家女眷悉数到齐,各自落座。 为了给二夫人、顾重珠留体面,葛老夫人到底网开一面,只把她们今早要受刑的事情告诉了顾家的爷们,并没有让他们来观刑。可就算是如此,也足够二房的人好几年抬不起头了。 顾重珠神色惶恐,两股战战,两只脚发软,根本走不动路,她是被婆子架到安荣院来的。 二夫人脸色苍白,精神紧绷,虽然还能走路,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二夫人母女来到人前,给葛老夫人跟长房崔老夫人行礼。 二夫人的镇定,不过是靠在牙关紧咬的一口气罢了,这会子一开口说话,声音就抖得不成个样子。 她抬起头来,乞求地望着葛老夫人,可当她的眼光从大夫人郝氏脸上滑过时,二人四目相对,她眼中的可怜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忌恨。而大夫人脸上笑眯眯的,眼中全是轻蔑与嘲讽。在她的心中,二夫人是手下败将,不足以她再花精力对付了。 二夫人突然挺直了脊背,不用人催,就自动朝执行家法的长凳处走去。顾重阳甚至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上断头台的凛然。 没想到顾重珠却突然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跪在地上哀求:“老太太,我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次,我不想受家法……” 她非常害怕,也非常的后悔。 可她的恳求不仅没有换来葛老夫人的怜悯,反而让她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她高声对着婆子冷喝:“你们是死人不成,还不快把二小姐拉过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是要进宫做王妃的,怎么能受罚?”顾重珠一边大哭着挣扎,一边恐吓前来拉她的婆子:“你们不能打我,谁敢打我,以后我发达了,必定不会轻饶了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居然还如此猖狂,尤其是长房的人还在,葛老夫人觉得颜面尽失,气得一拍桌子,正要说话,没想到二夫人却抢先一步,走到顾重珠面前,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母亲!”顾重珠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地望着二夫人。 “你做错了事情,就要乖乖受罚!”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二夫人宁愿自己替顾重珠受家法,这一巴掌打下去,她如何不心疼? 可是她知道,这么多人在看着,如果她现在不教训顾重珠,等会老太太就会让她们加倍受家法。 她只能含着眼泪道:“你不要闹了,只是十棍而已,咬咬牙,很快就挺过去了。你勇敢点,自己趴到家法凳上去。” 顾重珠也知道不管她怎么撒泼,家法都一定要受的了,她望着家法凳,怎么也站不起来。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放到家法凳上,顾重珠有开始哽咽起来。 “等一下。”一直没说话的崔老夫人突然道:“给二夫人与二小姐一人拿一块巾帕咬着。” 众人听了一愣,接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受刑罚肯定很疼,特别是二夫人这样没吃过苦的人,顾重珠更是娇生惯养,做针线扎了手还要眼泪汪汪呢,更何况是受着十大棍子? 含着巾帕,不仅能防止受刑时她们咬到舌头,更能让她们忍住,不至于鬼哭狼嚎叫出来失了体面。 顾重阳钦佩地看了一眼长房老夫人,却看到葛老夫人的脸色十分不快,好像她对于长房老夫人这样的举动很是忌惮似的。 丫鬟取了巾帕来,二夫人感激地看了一眼崔老夫人。葛老夫人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上家法!” 厚重的木棍落在人的肉体上,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棍子落下的一瞬间,顾重珠就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后面,棍子每落一下,她的哭声就更大一些,说她是在鬼哭狼嚎也丝毫不过分。尖锐而崩溃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实在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二夫人并不哭,只是咬着巾帕发出闷哼声,这声音不大,全被顾重珠的哭声给盖住了。重重地棍子落在她的身上,此刻她也顾不上顾重珠了。 可顾重阳并不得觉得这两个人可怜。她们不过是受了十大棍而已,相较于之前她们加诸在三姐姐顾重芝身上的打骂,这十大棍实在算不了什么。上一世顾重芝就是嫁给费世荣没多久之后就死了的,与其说是被费世荣逼死的,倒不如说是被二房母女给逼死的。 这样一想,顾重阳就觉得十分解恨。 她抬头朝顾重芝望去,只见她面色凝重地望着受刑的二夫人与顾重珠,不管她们叫的多么大声,她都无动于衷,好似跟她毫不相干一样。没想到平时胆小懦弱的三姐姐,也有如此胆壮气粗的时候。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三姐姐并不是兔子。仇人倒霉,她就应该这样看着才对。 对于看客来说,十大棍的时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可对于趴在家法凳上受刑罚的人来说,每一瞬都是煎熬。 终于十大棍打完,顾重珠的嗓子已经哭哑,人也因为受不住疼而昏死过去。二夫人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由孙嬷嬷与另外一个婆子架着,哆哆嗦嗦地给葛老夫人磕头:“儿媳谢老太太教训。” 她跪下的时候,原本涨得通红的脸突然又变得惨白,因为太疼,额头上又出了很多汗珠子。 “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后要好好约束二丫头,切不可再让她胡来了。”葛老夫人又道:“闯下大祸,忤逆长辈,给顾家名声抹黑之人要受家法,这是顾家老祖宗在立家之时就定下的规矩。百年来,犯家法的人并不多,上一次请家法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受家法的,也是内宅女眷,同样是因为行为不检点给顾家抹黑。今天的事情,也算是给在座的一个教训,顾家家法不是摆设,若有人犯错,我第一个就不绕过她。” 声音落时,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尤其是到顾重阳的时候,更是阴森的警告。 除了崔老夫人,众人忙垂手站起来应是。 葛老夫人还要再说,崔老夫人突然道:“先让人扶老二媳妇与二丫头下去吧。” 被人打断,葛老夫人十分不悦,可她并不表现出来,只冲崔老夫人点点头,然后道:“扶她们下去,请大夫给她治伤。” “大嫂,这次的事情都是我治家不严的结果。”葛老夫人脸上有几分愧疚:“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华姐儿?” 她说得是四月初蕊珠书院入学考试的事情。 长房老夫人听了没有回答,平素和蔼的她却少有的严厉起来:“影不影响华姐儿还是小事,万一这事情传出去,整个顾家的颜面都要丢尽了。幸好这次来的都是自家亲戚,虽然事情不体面,但到底没有酿下大祸,否则你我百年之后,有什么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这几句话好似一个巴掌生生打在葛老夫人的脸上。 言下之意就是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想着整个顾家,居然只在意顾重华一个人事情。身为一家之主,怎么能只计较个人得失,不从大局着想? 108.第 108 章 葛老夫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大嫂,千错万错都是我治家不严的结果……” “的确是你的不是!”崔老夫人不客气道:“主仆泾渭分明,上下尊卑严恪,长幼有序,家庭方能兴旺。你平时宠着老二媳妇,又只把精力放到华姐儿一个人身上,其他的孙女都不管不顾,所以才会有如此祸事。” 葛老夫人牙关紧咬,腮边青筋直跳,却一声也不敢吭。 老虔婆、克夫克子的丧门星,这些年来时时处处压她一头,如今老了,还不放过她! 葛老夫人越想越气,越气越恨,心里越是骂的厉害。 几十年的妯娌,崔老夫人自然知道自己说的葛氏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家衰败啊。长房无人,只有一个蕤哥儿还体弱如此,顾家只能依靠次房。 她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平时不教她们做人的道理与规矩,出了事情就用酷刑狠罚,这可不是安家之道啊。大老太爷这一脉,只留下蕤哥儿一个,他也是……。顾家能够振兴,还是要依靠你们啊。” 她说话的时候,眉头紧锁,显然心情十分糟糕。 葛老夫人见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忙道:“蕤哥儿怎么样了?前几天苏嬷嬷说情况好些了,难道这几日又坏了吗?” “情况十分不好。”崔老夫人神色哀戚:“两天好,三天坏,这几日连床都下不了了。” 何止是情况不好,眼下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想起长房唯一的香火也要断了,想起这个孙子活着的时候汤药不断,年纪轻轻就要撒手人寰。因为身子一直没有起色,娶了媳妇回来两年都没有圆房,更不曾留下一点血脉,她的眼圈就看是泛红。 她心性坚韧,尚能忍住,可英大夫人却忍不住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顾重阳不由吓了一跳,怎么蕤大堂哥竟然病的这么严重了吗?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也是,她一直在查母亲逝世的事情,哪有精力去管别人的事情? 她还是刚回来跟着母亲去长房的时候,闻到熬药的味道,问那个丫鬟才知道蕤大堂哥病了的消息。 上一世,蕤大堂哥就是年纪轻轻就死了的,撇下蕤大堂嫂一个人好不可怜。 她从长房出嫁的时候,蕤大堂嫂因为是守寡之人,怕她沾上晦气冲撞了她的喜事,让丫鬟传话恭喜自己而本人却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来。 蕤大堂哥病了这么久,一定不是急病,而是慢性病。既然是慢性病,就可以慢慢调治。 要是能知道蕤大堂哥得的是什么病就好了。师父交给她很多种治病的方法,其他的大夫都不会的。 葛老夫人听了英大夫人的哭声却觉得如闻天籁,爵位就要永久落在他们这个房头了。她的孙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世世代代地承袭爵位了。 可她的脸色却越发担忧:“怎么这么严重了?大嫂,你没有请太医来看吗?一个冬天都撑过来了,这开春了天暖了,理应能调养过来才是啊。你可千万别能那些庸医胡说。” 崔老夫人默然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等她走了,葛老夫人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冷笑,你出身书香门第江南望族崔氏又如何,,你生的儿子文韬武略考了武状元又如何,这顾家还是落在我手上,还不是落在我这个你看不起的庶出的手上! 你丈夫死了,儿子死了,马上孙子也死了,你就是再强硬,再有本事,也要仰我鼻息而活。贞节牌坊有什么用,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不能让你死后享受世代香火供奉。 她心里想的全是以后如何压制长房、压制崔老夫人。 而顾重阳也陷入了深思,她是不是可以借助长房的力量呢? 人都散了,顾重阳却还在。 院子里空空的,顾重阳的存在格外扎眼。 葛老夫人阴森森地剜了她一眼。孙姨奶奶那个贱人,活着的时候就处处跟她作对,还有老四那个贱种总是惹她生气。孙氏死了之后,又来了沈氏,沈氏死了,她生的小贱种居然也如此胆大包天了。 幸好老四那个贱种被她收拢过来了,如今爵位未拿回来,她就先给他点甜头尝尝。等爵位回来了,她定要把他打回原形。不、打回原形怎么能够,她要让他跟他登高摔重,一无所有才是。 葛老夫人冷哼一声道:“苏嬷嬷,带四小姐去后罩房,把她教给教引嬷嬷,让四小姐好好学规矩。今天的规矩若是学不好,让她今天不许吃饭。” “是,老太太,您放心好了。”苏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重阳道:“四小姐,请吧。” 后罩房收拾的还算宽敞明亮,只是里面光秃秃的除了床与桌子之外,一无所有。 教引嬷嬷板着脸,虎视眈眈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心头一个瑟缩,想起了在延恩侯府贺家的时候。延恩侯府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查嬷嬷就是一个十分刻板之人,因为规矩做不好,她可没有少吃苦头。 当然也要多谢她,正因为有了查嬷嬷的的教导,她在跟公卿家的女眷往来的时候才没有出丑。 想到这里,顾重阳底气足了一些,那些规矩她早就会了,还怕什么呢? “嬷嬷好。”顾重阳缓步上前,不急不躁,蹲下去见礼:“顾重阳见过嬷嬷,日后请嬷嬷多费心。” 教引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就连苏嬷嬷也被顾重阳这彬彬有礼的样子震住了,然而片刻之后她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冷笑,她冲教引嬷嬷使了一个眼神。 教引嬷嬷点了点头,然后把脸板起来,扬起戒尺就重重地敲在了桌子上:“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此刻才来,分明是偷懒,该罚。” “嬷嬷容我解释。”顾重阳行了个礼,才道:“我昨天晚上才被告知今天要搬到安荣院来,今天一大早连东西都没有收拾人就来了。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借着又跟着家中众人一起看家法,实在不是故意偷懒,还望嬷嬷明鉴。” “既然不是故意偷懒,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教引嬷嬷厉声道:“分明是目无尊长,擅自妄为,该罚!” 顾重阳心里就憋了一口气:“嬷嬷此言差矣,我事先并不知道您要来教我规矩,何来目无尊长一说。” 教引嬷嬷却并不听顾重阳解释,她拉着脸喝到:“我教过那么多小姐规矩,敢这样顶嘴的,你还是头一个。就凭着这一点,就该打手。” 顾重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给人治病需要靠一双手去号脉,去抓药,去制药,这手是不能有一丁点的闪失的。若是手被打坏了,她以后给人号脉的准确度就会大大降低,这如何使得。 她将手拢到袖子里,倔强地抿着嘴,不愿意伸出来。 “女孩子家的手何其重要,写字算账做针线都靠着这一双手,别人家女孩子就算犯了错,也不过是抽打小腿,哪有像嬷嬷这样打人手的?” “我说打手就打手。”教引嬷嬷把戒尺重重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震慑道:“不许犟嘴,把手伸出来,好教小姐得知,这头一课就叫做有错必罚。” 看着教引嬷嬷凶狠的样子,顾重阳心里了然,毁了她的手,这恐怕就是那老虔婆的目的。 “你放屁!”她冷笑道:“什么有错必罚?这恐怕叫下马威?又或者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吧?” 她的意思是讽刺教引嬷嬷收了钱不顾青红皂白故意想打她。 教引嬷嬷闻言,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大胆!”苏嬷嬷呵斥道:“教引嬷嬷是老太太特意请来的教你规矩的,四小姐居然如此忤逆不敬,难道是想受家法吗?” 顾重阳霍然转头,忿忿不平地瞪着苏嬷嬷。 苏嬷嬷就冷笑道:“小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劝你还是乖乖领罚,否则你要吃的苦头还更多呢。” 教引嬷嬷也笑:“苏嬷嬷说得是,府上簪缨望族,对不听话的小姐就是应该动用家法,这才是世家豪门的做派。” 经过苏嬷嬷刚才的那一番呵斥,她算是弄明白了,这顾家不是让她教女孩儿,而是要她教训女孩儿呢! “偷懒来迟,此一错;擅自妄为,是二错;目无尊长,是三错;身为女子,口出恶语,违背妇言,此四错。四错并罚,受戒二十下。”她毫不客气对着顾重阳道:“四小姐,伸手吧!” 什么四错并罚,这分明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苏嬷嬷这个狗仗人势的恶奴刚才说得不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摆明了是老太太要教训她了,她就是规矩做的再好,也依然逃不掉受罚的命运。如果不乖乖受罚,她下一个受家法的人就是她。 打手虽然会影响她号脉,可家法却有可能会要她的命。 两害取其轻,她只能受这二十戒尺了。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咬着牙,把手伸出去,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苏嬷嬷一阵得意:“老姐姐,休要手下留情,我们这个四小姐实在顽劣不堪,连我们老太太都拿她没办法,实在是不打不行啊。” 教引嬷嬷也忌恨顾重阳刚才的嘲讽,她冷笑一声,高高举起戒尺,暗暗用了力气,就准备打下去。 就在顾重阳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天籁般的声音:“苏嬷嬷,老太太叫您呢。” 众人一起转头,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珍珠,她的猝然出现,打断了教引嬷嬷的举动。 顾重阳赶紧把手收回来。 “我这就去。”没能亲眼看这小丫头片子挨打真是可惜,不过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机会。 苏嬷嬷对教引嬷嬷道:“老姐姐继续,我去去就回。四小姐,你也赶紧把手放回去吧,长痛不如短痛,比起二夫人二小姐,你这区区二十戒尺算得了什么呢。” 珍珠却道:“苏嬷嬷,老太太说了,让四小姐也一起过去。” “怎么回事?”苏嬷嬷不悦道:“教引嬷嬷正在教四小姐规矩呢,有什么事情比学规矩还要重要?你略等一会,等四小姐受了罚之后再去。” 珍珠闻言摇头道:“恐怕不行。” 苏嬷嬷听了,立马斜着眼睥睨着她,珍珠忙解释道:“我怎么敢阻拦嬷嬷教四小姐规矩,是有客人来了,点名要见我们四小姐。” “是谁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 是吕夫人,顾重阳有十分的把握。 果不其然,珍珠小声道:“是吕夫人,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我们四小姐。嬷嬷,还是快去吧,老太太可等着呢。” 苏嬷嬷气的瞪着顾重阳,犹不死心。 顾重阳却哂然一笑:“苏嬷嬷,吕夫人可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你阻拦我不要紧,可万一惹恼了吕夫人,让她怪罪顾家从而影响了吕夫人对大姐姐的看法,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立马让苏嬷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老太太对大小姐进蕊珠书院的事情有多在意,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若真得罪了吕夫人,她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嬷嬷暗暗骂了一声晦气,就道:“既然如此,还请四小姐跟我走一趟吧。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来日方长,自然有你好好学规矩的时候。” “对于我学规矩一事,嬷嬷如此上心,我真是受宠若惊呢。”顾重阳冷笑一声,就率先出了门,朝上房走去。 葛老夫人与大夫人正陪着吕夫人说话,顾重华也在,气氛还算热闹。 “……上一次在贵府我生了病,没能领略大小姐的琴技,他日有机会,一定要一饱耳福才是。” 大夫人忙道:“夫人若是愿意,何必还要他日,我看干脆就今天吧,正好让夫人指点指点华姐儿的琴技。” 这话一出,顾重华的脸上就露出几分期待。 吕夫人推辞道:“众所周知,蕊珠书院的一众先生里,琴艺最好的是王九郎,他师从母亲抱真夫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的琴艺只是平平,如何能指点大小姐?” “夫人何必客气……”葛老夫人正要继续说话,苏嬷嬷突然进来了:“老太太,夫人,吕夫人,四小姐来了。” 骤然被人打断,葛老夫人心里十分不悦,但因为有吕夫人在场,她脸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可声音却冷冷的没有了刚才跟吕夫人说话时的热络:“让她进来吧。” 顾重华到底城府不够,原本跃跃欲试的神情立马被失望取代。 顾重阳走进来给众人见了礼,吕夫人就一把拉过她的手,温和道:“算算日子,我们也有一年没有见面了,你可长高了不少,俨然就是大姑娘了。你最近一切可都好吗?” 这短短的一句话,让顾重阳顿感心酸。自打母亲去世之后,还是头一回有人问她过的好不好。 她把眼眸中涩涩的泪意压下去,平声道:“多谢夫人记挂着,丧母之人,不祥之身,一切都还过得去。” 吕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四夫人过世已经一年多,你也该看开才是。所幸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是疼爱晚辈之人,这也是你的福气。” 何止是福气,简直是天大的“福气”!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点不显:“夫人说的是,能托生在顾家,的确是我的福气。” 吕夫人与顾重阳轻声寒暄,顾重华不由紧紧攥住了衣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妹妹竟然跟吕夫人这么熟络了?为何她从前从未说过这件事情?还有,吕夫人今天是做什么来了,难道是给四妹妹送邀请函,请她参加蕊珠书院的入学考试吗? 这怎么可以?她堂堂顾家大小姐,昔日的庆阳侯千金,才艺双绝的才女,她还没有拿到邀请函,凭什么顾重阳要越过她去? 不、不、不。母亲说了,惠妃娘娘会帮自己留一个的,可那哪比得上蕊珠书院亲自送上门的价值重? 四妹妹明知道自己为蕊珠书院的事情准备了好几年,她在自己面前却一点口风都没有漏,可真是好深沉的心思。她真是小瞧了她。 顾重华越想越是懊恼,望着顾重阳的眼神更是十分的复杂。 心里不满的何止顾重华一个呢?大夫人与葛老夫人也觉得十分不快,刚才吕夫人对顾重华十分的冷淡,这会子对顾重阳却像长辈对晚辈般亲切和蔼,两相比较之下,她们心里更加不满了。 “不知夫人今天前来所谓何事?”葛老夫人道:“难道就是为了来看望我这个小孙女的吗?” “当然不是。”吕夫人说着,轻轻皱了眉头道:“我今天来,是有事要请四小姐帮忙的。”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纷纷诧异。 葛老夫人更是直接道:“吕夫人,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所教出来的弟子不是世家千金就是名门淑媛,嫁入高门成为当家主母者更是很多,你有了事情,能帮你忙的大有人在。我这个小孙女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她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你的忙呢?” “老夫人有所不知,眼下我的确有一桩为难事,别人都帮不了我,只有贵府四小姐或许可以帮我解开难题。” 说到这里,吕夫人脸上带了几分忧色:“半个月前,外子得了一种怪病,连请了好几个太医,外面有名气的郎中也请了不少,可总是不见好。算算日子,已经有将近七八天没有去吏部了,只能把公文带到家中。可这却不是长久之计啊,若一直这样下去,病情加重,岂不令人担忧。” 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对视一眼,大夫人忙道:“吕大人是吏部侍郎,国之栋梁,身体有恙确实令人担忧。不过太医院有不少太医手段高超,有回春之术,相信吕大人定能吉人天相,早日康复。” 葛老夫人也安慰道:“夫人也要放宽心的好,可不能急坏了,否则谁来照顾吕大人呢。” “连换了好几个大夫,总是不见效,反而越来越严重,我如何能不心急?”吕夫人叹了口气,真诚道:“所以,我今日特意来请四小姐帮我这个忙。” 大夫人与葛老夫人更是愕然:“吕夫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吕大人患病,四丫头能帮上什么忙,她又不是太医。” “大夫人、老夫人,我怎么敢拿外子的身体开玩笑?今天我来这一趟就是特意邀请四小姐给外子看病的。四小姐虽然不是太医,医术却不遑多让,极其精湛,还请二位答应我这个请求,让四小姐帮我这个忙。” 吕夫人说着甚至站起来,冲大夫人与葛老夫人行礼。 “这如何使得?”大夫人慌忙将吕夫人托住:“夫人,您可折煞我们了。” 论公,吕夫人是吏部侍郎的夫人,二品的诰命,而大老爷夺爵之后,大夫人身上的诰命也被夺去了,如今只是个白身人,如何能受她的礼? 论私,吕夫人是长房蕤大少奶奶的娘家舅母,葛老夫人是长辈受她的礼还能说得过去,可大夫人是同辈,怎能受她这一拜? 可吕夫人态度却异常坚决:“大夫人、老夫人,外子身受疾病困扰,我这个做夫人的日夜忧心,还请两位答应我的请求吧。” 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尚在犹豫,大小姐顾重华突然走上前来道:“母亲,老太太,事关吕大人的性命,吕夫人有此请求也属人之常情,你们就答应了吕夫人吧。” ………… “华姐儿,你怎么这么糊涂!” 送走了吕夫人与顾重阳之后,葛老夫人第一句话就是表达对顾重华的不满:“四丫头根本不会医术,万一治坏了吕大人,可怎生收场?” 顾重华听了,委屈道:“可刚才吕夫人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甚至要给你们跪下行礼了,我们如果再继续拒绝,岂不是显得很不近人情?” 在得知吕夫人是来请顾重阳治病而不是给顾重阳送蕊珠书院入学考试的邀请函的时候,顾重华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她根本不关心顾重阳会不会医术,能不能治好吕大人,她在乎的是,顾家不能得罪吕夫人,不能阻碍她进蕊珠书院。 “现在再不近人情,也比事后交不掉差强百倍。”葛老夫人气道:“吕大人可是吏部侍郎,才四十多岁就做到了从二品的位置,以后进阁拜相,大有可为。若是四丫头给他治出个好歹,我们岂能得罪的起?” 顾家现在风雨飘摇,青黄不接,真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了,偏偏今天出了这档子事,怎不令人焦心? 想到此时,葛老夫人不由对平日疼爱的孙女呵斥道:“你想来行事端庄稳重,今天怎么如此激进?真是太不懂事了!” 顾重华脸色一紧,也意识到自己太急躁了。可她素来骄傲,不愿意低头,听了这呵斥不仅没有立马认错,反而抿着嘴不说话。 葛老夫人见了,心里又是一阵气。这个孙女这般做事,日后怎么能成大器?怎么能帮助顾家兴旺? “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大夫人忙道:“华姐儿年纪小,心肠软,别人说个什么就拒绝不了,她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知道今天吕夫人说的这么可怜,我们就不该将华姐儿叫出来,别说是她了,就是我看了,心里也难受。” 大夫说着,突然就红了眼圈:“丈夫患了病,为人|妻子的心里担忧,这是人之常情。老爷死的时候,我是无能为力的,若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别说是病急乱投医,给人下跪求医了,就是要了我这一条命,我也毫不犹豫。只可惜,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话一出葛老夫人也不由一阵心酸,长子已经死了。如今跟她最亲的,就是这一对孙子孙女了,孙女眼看着也大了,很快就要去书院上学,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日日承欢膝下了。 想到这里,葛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心里对顾重华的不满消失了大半。 “老太太,您担心顾家开罪了吕家,其实华姐儿又何尝不是呢?吕夫人这般哀求,我们若一直不答应,恐怕更会令她生气。只不过华姐儿年纪小,没有您考虑的那么周全,所以显得有几分急躁。”大夫人道:“不过如此一来,华姐儿就给吕夫人留了几分好印象,等华姐儿去了蕊珠书院,总比别人强些。若四丫头侥幸治好了吕大人,岂不是我们家的好事?若真治不好……”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人是吕夫人亲自来请的,病是四丫头治的,大不了到时候让四丫头一命抵一命罢了。吕大人死了,吕家失去了顶梁柱,还不如我们顾家呢。” 她说话的时候一脸的阴狠,哪里还有半分的伤心? 葛老夫人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你果然考虑的很对,这个家交给你,我一直很都放心。这些年来,你办事样样都妥当,没有一处不好了。等爵位回来了,嵘哥儿娶了媳妇,你也是该享享福了。” “那也要等嵘哥儿媳妇娶上来再说。”大夫人道:“到时候,我只帮您带重孙,别的一概不管。” 葛老夫人笑道:“说得对,说得对。” 说完,她又怅惘地叹息道:“也不知道,我能否活到抱重孙的那一天。” “当然能。”大夫人道:“只要您好好保养身子,重孙、曾孙、玄孙都能看到。今天一大早,华姐儿就亲自给老太太熬了人参鹌鹑滋补汤,这会子恐怕都已经熬好了。华姐儿,还不快去给汤端过来。” 葛老夫人听了,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些孙女里面,就数华姐儿最孝顺,跟我最贴心,不愧是我嫡嫡亲的长孙女。” 顾重华去了厨房,心里感叹大夫人嘴甜会说话。从前有二婶婶在一旁献媚,母亲身为侯夫人,也不愿意放下架子,如今没了二婶婶在一旁聒噪,老太太总算看到母亲的好处了。如今三妹妹顾重芝也站在她们大房了,以后这顾家,再无二房立锥之地了。 顾重华心里高兴,顾重阳在出了顾家大门的那一瞬间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她的计划没有旁落,吕夫人果然来救她了。而老太太与大夫人虽然百般为难,但到底同意了,这还要多谢顾重华在一旁进言之功。 上了吕家的马车,还未待顾重阳说话,吕夫人就道:“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立马来了,若不是上面盖了我给你刻制的私章,我根本不敢相信你居然会让我帮你这样的忙,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你居然拿了那样一张小小的纸条给我,真是……” 吕夫人说着摇了摇头。 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法传递消息,只好将纸条写好。今天天刚刚亮,就放了鸽子出去,让它把信送给桑武。飞鸽传书虽然快捷方便,但因为篇幅有限,不能写很多东西,特别是顾重阳写了两张纸条,一张给桑武,一张让桑武转交吕夫人,字数就更少了。她只能言简意赅,不仅没有用写信的格式,甚至连称呼都省略了,实在是失礼极了。 就算是如此,吕夫人却依然前来解围,这让顾重阳感动的同时心里又添了几分愧疚:“狂妄无礼,实属无奈,还望夫人见谅。” 说着她就站起来要给吕夫人行礼,情急之下忘记了这是在马车里,“咕咚”一下撞在了车顶上。 吕夫人一把拉过她,无奈地摇头道:“我若是真生气,就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要我来帮你解围?我听下人说你如今搬到老太太院中去了?” “事关长辈,我不好说什么。但我家中情况,想来夫人应该是知晓几分的,我父亲并非老太太亲生,我母亲在世的时候,老太太对她也多有不喜。先母过世至今足有一年有余,老太太从未对我有一分半点的照拂。” 见吕夫人点了点头,在认真听,脸上并无敷衍之色,顾重阳继续道:“之所以突然要我搬到安荣院,皆是因为月底家父要娶新主母的原因。而新妇并非旁人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老太太教养我是假,为了娘家侄女打压我这个前妻遗女为真。老太太待我如何尚且不说,可恨那些跟红顶白、媚上欺下的恶奴,见我没了母亲又见恶于老太太,焉有不落井下石欺辱我之理?” 吕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大宅门里是非多,你一个小姑娘,没了母亲,的确十分艰难。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日子绝不好过,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苦到这步田地。再怎么说,你也是顾家的小姐,就算再落魄,也不能没了上下尊卑被那些恶仆欺辱啊!就算老夫人对你不喜,难道大夫人竟然不管的吗?” 邱嬷嬷的卖主求荣,苏嬷嬷的欺人太甚,顾重阳只能生生忍受,她心里其实是十分委屈的。此刻听了吕夫人关切的话,她心头一热,就将自己的窘境全盘托出:“她们哪有时间管我。夫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若不是你的来及时,教引嬷嬷的二十戒尺恐怕就已经落到我的手上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如今但凡是个有头面的仆妇,都可以对我冷嘲热讽,甚至是打骂。” “这还了得!”吕夫人怒道:“顾家也是簪缨望族,百年豪门,怎么能失了上下尊卑与主仆间的体统?长房老夫人也是出自江南崔氏之女,也是受过圣上嘉奖的挣下贞节牌坊的人,她是怎么管的家?” “如今管家的,可不是长房老夫人。”顾重阳道:“长房无人,如今在顾家有一席之地已属十分不易,全靠崔老夫人一个人撑着。她虽然有诸多不满,但无奈我们老太太、大夫人根本不听,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么说来,顾家百年基业,恐怕就难保了。”吕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惋惜还是不满:“怪不得你们大老爷会失了卫所,在睡梦之中被人攻破城池,进而被圣上所厌弃,我原来还不信。今天听了你的话,方知顾家的内里早就坏了。” 吕夫人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只可惜了你,这般相貌人才,这么好的医术,没了母亲还在跟那些没有规矩体统的人周旋。” “幸好还有夫人这样急公好义之人解我燃眉之急。”顾重阳道:“我刚回京时,替夫人治病与您结下善缘,这怕是我最幸运之事了。今天的事情,多谢夫人出手相助,您的恩情,我绝不敢相忘。为了我,您甚至说吕大人生病,这份恩情实在是太过于深厚了。” 吕夫人道:“你这话说错了。” 顾重阳愕然抬头,就见吕夫人皱着眉头道:“我替你解围是真,请你帮我的忙亦是真。外子的确是得了怪病了,否则我怎么能自己咒自己的夫君?” “怪不得夫人刚才在顾家言之凿凿说吕大人已经多日不上朝了,原来大人竟然真的病了。不知道大人得的是什么病?果然很严重吗?” “一言难尽。”吕夫人摇了摇头:“你去了就知道了。” 109.辨证用药 到了吕家,顾重阳先见到了公子吕檀与少奶奶夏氏,他们之前都见识过顾重阳的医术,此刻见了顾重阳也十分高兴,纷纷表示吕大人康复有望,一切全赖顾重阳医治。 能被别人这么信赖,顾重阳打心眼里觉得开心,她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就主动对吕夫人道:“夫人,还请引我去给吕大人看病吧。” 吕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犹豫了好一会方道:“重阳,我家大人性格执拗、倔强,等会进去,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担待些。” 顾重阳听说吕大人为人坚贞正直,一身正气,卓尔不群,深受皇帝信赖,或许这样的人天生就有几分怪脾气吧。 顾重阳点点头,记住了吕夫人的话。 顾重阳在厅堂等着,吕夫人去了书房,不一会就回来了。 与想象中人高马大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不一样,吕大人竟生的干瘦文弱,下巴上蓄有胡须,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吕大人面色黢黑如锅底,却并不是正常的黑色,而是透着不正常病气的黑,乍一看像个黑脸的夜叉一样。若不是因为顾重阳是大夫,肯定会被他下一跳。 “大夫在什么地方?”吕大人一边快步朝明堂走,一边朗声道:“快请大夫给我号脉,我还有一大堆的公事没办呢。” 吕夫人几乎是小跑着追着他:“老爷放心,等你病好了,可以去吏部了,再多的事情也能处理完。” 吕夫人快走几步,赶在吕大人前面进了明堂,对吕大人介绍道:“老爷,这位就是顾家的四小姐顾重阳,我今天特意请了她来给你治病的。” 四小姐?那不就是个女的? 吕大人把脚步一停,气得一甩袖子就要走:“胡闹!你怎么能请了妇人来给我治病?简直胡抡混闹。” 女子做大夫,大齐朝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专门治妇人病或者负责给妇人接生的。他一个堂堂男子,若是让妇人给他治病,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的脸一天比一天黑,被人背地里嘲笑,已经令他十分苦恼了。他不能再给那些人增添笑料了。 吕大人转身就走。 顾重阳不由窘然,这个吕大人,还真个如传闻中那样性格耿直,为人端方,脾气不好。如今还加了一条,那就是说话直接,不给人留情面。 “老爷,一开始你脸上只是长了几块不明显的斑点,还能粉黛遮掩,可现在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整个脸都黑如锅底,连门都不能出了。别说是别人了,就是我看了,亦觉得胆战心惊。你难道不想把病治好吗?” 吕夫人道:“别人嘲笑你,就是因为你得了这种怪病,你若治不好,别说那些人会一直嘲笑于你,就是你这吏部侍郎的职位,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吕大人闻言,迈出去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看来这个吕大人虽然性格耿直,却并不是不能沟通之人啊。 公子吕檀也劝说:“父亲,顾四小姐的确医术高明,她治的也并非都是女子的病,一年前母亲面痹之症就是顾四小姐治好的。您后来知道了,还夸顾四小姐有本事呢。都是脸上出了问题,说不定,您的病就该在四小姐手中了结呢。”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吕大人却站着不动了。顾重阳就知道,他这是把话都听进去了。 她站起来道:“大人,我虽是女子,却也听说过妇好出征,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她们虽然是女子,但未必就不如男子。就是太医院,如今也有女医官,虽然她们不像太医那样给贵人们治病,可制药、熬药都有她们参与,您也不能将她们的功劳全部抹杀啊。” 吕大人没有做声,却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负手站着,分明是想听顾重阳继续说了。 “大人,您是吏部侍郎,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为圣上选拔人才,应该比我这个身处内宅的女子更明白取人取才不取貌的道理。不管黑猫白猫,能捕鼠守粮的就是好猫。同理,对于病人而言,不管男子女子,只要能治病,就是好大夫。” “取人取才不取貌、不管黑猫白猫,能捕鼠守粮的就是好猫……” 吕大然将这两句话在口中重复了一遍,然后道道:“就这凭两句话,就说明的你的见识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很多了。” 语气中竟是毫不掩饰地赞赏。 顾重阳就松了一口气,幸好吕大人性格耿直而不狷介,否则,这一趟她恐怕真的要白跑了。 “多谢大人夸奖,那现在我可以给大人看病了吗?” “若是不行,我早就走了,岂会站在这里跟你说半天的话?”吕大人说着转过头来,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小?” 分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她怎么能治病?这不是开玩笑吗? 吕大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大人,请坐下,我给您号脉。”顾重阳微微一笑道:“您不必吃惊,甘罗十二岁拜相,我不过是略通医术,比起他来可算不得什么呢。” 听了她的话,吕大人捋着胡须,收起了刚才的轻慢:“是我着相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医术略通到什么地步。” 顾重阳不慌不忙,望、闻、问、切,挨个做遍,吕大人对答如流,十分熟练,连想都不用想。 顾重阳就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定然有很多大夫这样问诊过,自己的这一番表现实在是十分平常。 吕大人因自己是女子又年幼,对她多有不信。她必须露几分真本事,才能使其信服。本来治病只是应吕夫人所求,可现在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要让吕大人欠她一个人情。 暗暗下定了决心,顾重阳决定一鸣惊人。 “大人,之前一定有人说肺主皮毛,您这是肺中有热,气血两虚。所以才会面色黢黑,要让面色恢复,就要从肺部着手。可您吃了很多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对吗?”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吕大人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他自己也粗读过黄帝内经,对药理稍微懂一些。之前大夫的确说是肺主皮毛,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难道是夫人把情况告诉她的? 他回头去看吕夫人,吕夫人却一脸的平静,好似顾小姐能说出这段话在她意料之中一样。 不,不会是夫人,她根本对医理一窍不通。来治病的大夫好几个,众说纷纭,诊断的结果更是五花八门,他只找了说的靠谱的几个大夫给他医治,夫人绝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那就是顾小姐自己猜到的了。她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先不说,这诊断的本事的确有几分。 吕大人心头一轻,语气比刚才和蔼了很多:“顾小姐,你说的不错,我之前的确服用过调理肺热的药,也的的确确没有效果。” “嗯。”顾重阳点点头,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后来还有大夫说您这是肝气郁滞所致,所以开了一些疏肝理气的药。可是吃了之后,依然没有任何效果,对吗?” “是。” 到了此刻吕大人已经完全被顾重阳所折服,他觉得顾重阳一定有真本事可以治好他的病。 这个病虽然不影响吃喝作息,但是他却不能出去见人,别人会害怕,会嘲笑。这个鬼样子,更别说面见圣上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他只好把吏部的公事挪到家里来,却十分不方便,堂堂吏部侍郎,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见人吧? 这个病折磨了他半个多月了,还有政敌攻讦他说他这是中了邪了。 他只能生生忍着,却对于求医一事十分配合,否则也不会连换好几个大夫了。可换了好几个大夫,他的病却没有一点起色。 更可怕的是,太医们束手无策,说面黑只是表象,身体里可能隐藏着某种大病,一旦大病爆发,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这个顾家四小姐显然比之前的那些大夫医术都高明的多。 他跟顾重阳说话的语气再不像开始那样淡然了:“顾小姐,你说我这究竟是肺中有热还是肝气郁滞,或者二者兼有?” “都不是。”顾重阳摇摇头,然后道:“吕大人,您这是中毒了。” 顾重阳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不由勃然变色。 “中毒?”吕大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然而身上却冷汗连连,心思也百转千回,把政敌怀疑了个遍。 吕夫人更是吓了一跳,紧张不已地看着顾重阳:“是什么毒?要不要紧?对身体伤害大不大?还有没有得救?要吃什么解药?” 说到后面,眼中已经带了几分泪水。 夫妻恩爱,吕大人中毒,吕夫人自然心痛。 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吕大人是在吏部办事的时候中的毒,可转念一想,吕大人都已经七八天没有去吏部了,连门也没有出过,吃的是家中的饭,饮的是家中水。那就说明,是在家里中的毒了。 家中人口简单,自打儿媳妇娶了上来,本来就不喜欢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吕夫人直接将内宅的事情丢给了儿媳妇。可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让居心叵测之人混进了家中,还在眼皮子底下下毒。 吕夫人越想越是气,越是害怕,她忙道:“快,让人把门关上,只许进,不许出。厨房的人,全部看管起来。” 少奶奶夏氏也是吓得慌了手脚,如今是她管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难辞其咎。她求助地看了一眼丈夫,然后站起来神色忐忑道:“母亲,都是我管家不力,才会出现这么大的漏子,您责罚我吧。” 不管是谁家的媳妇管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都是不能推卸责任的。夏氏不害怕自责才怪。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吕夫人并未生气,反而安慰道:“你年纪轻,就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十分正常。就算是让我管,也难保不出这样的错。又不是你下的毒,这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担心。” 又对吕檀道:“大郎,快扶你媳妇坐下,看她吓的。” 是她自己偷懒,不愿意管家才推给儿媳妇,夏氏做的已经很好了,她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磋磨儿媳妇那种下作的事情,她做不来。 顾重阳见了,就暗暗点头。吕夫人真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不愧为蕊珠书院的夫子。就遇事不迁怒、不胡乱责怪人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内宅妇人学习了。 “大人,夫人,请不要担心。”顾重阳道:“大人虽然是中毒,却不严重,应该不是有人故意投毒陷害。” “如果不是投毒,我岂会中毒?”吕大人满脸诧异:“顾小姐,此话怎讲?” “大人,如果我是投毒者想要害你,不外乎用两种方法。一种方法用极其毒烈之药,一包药让您毙命,可您现在无事,显然,不是第一种。” 吕大人听了点点头,捋了捋胡须道:“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用慢性药,不会让你立刻毙命,但是天长地久慢慢消磨您的身体,让您身体羸弱。一旦时间足够,就会一朝暴毙。而您现在身体康健,说话有力,行走如风,显然,也不是第二种。” “就算是第二种吧,哪个投毒者也不会笨到下这种让人吃了不会死,反而表现在脸上的□□吧?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身体有问题,暴露自己吗?” 顾重阳微微一笑,有一种成竹在胸般的自信:“所以,我可以肯定,吕大人您这绝非故意有人投毒,怕是误食所致。” 她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屋里的众人都点头称是,吕大人更是连连赞同:“顾小姐,依你看,我这是中了什么毒?” “是半夏。”顾重阳道:“人吃了炮制不对的半夏,就会脸上长斑,甚至会变得黢黑。大人,您最近是否吃了半夏了呢?” “没有。”吕大人想了一会就摇头道:“最近吃的这几付药里面都没有半夏。” “跟吃药没关系,您是在请大夫服药之前脸上就长斑了,肯定不是吃药的缘故。”顾重阳又问少奶奶夏氏:“少奶奶,这段时间,厨房里面是不是煮了什么东西用半夏了?” “这……我虽不敢肯定,但是也敢说,我是没有要她们放半夏的。”夏氏道:“至于她们有没有用,还要唤厨娘来。” 顾重阳认真看了看少奶奶的脸,又看了看吕夫人与吕檀,突然灵光一闪:“不必唤厨娘过来了。贵府只有四个主子,平素吃饭都在一起吗?” “是。”夏氏点点头道:“都在一起。” “那为何你们三人并未中毒,独有吕大人中毒?”顾重阳沉吟道:“必定是有什么东西,你们不吃,只有吕大人一个人吃的。” 这话一出,吕夫人跟少奶奶夏氏不由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难道是斑鸠汤?” “斑鸠汤?是吕大人一个服用的吗?” “是的。”吕夫人道:“我家老爷别的不爱,就爱吃斑鸠。平时更是把“宁吃斑鸠一两,不食家禽半斤”挂在口头。家里人都不喜欢吃,独老爷爱吃他。斑鸠的价格虽然比鸡鸭贵,却也不算什么稀罕物,又非常滋补,我就吩咐每天给老爷炖一盅斑鸠汤。” “重阳,难道是斑鸠汤出了问题吗?” “暂时还不确定,不过也有七八分准了。”顾重阳道:“你们炖斑鸠的时候,是不是放半夏了?” “没有,绝对没有。”夏氏道:“每天给父亲炖一盅斑鸠汤,是母亲教给我,该放什么材料,用什么火候,那些厨娘绝不敢胡乱更改。而且这斑鸠汤,父亲服用一年多了,并不是最近才服用的,怎么之前没有中毒呢?顾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 “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顾重阳并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她道:“斑鸠都是现杀的活物吧,能拿一只过来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夏氏应了一声,忙让人取斑鸠过来。 斑鸠被捉来,刚刚送到顾重阳面前,她就一口断定:“吕大人中毒一事已经清楚了,罪魁祸首就是这斑鸠!” 众人面面相觑,不甚明白。 吕檀道:“顾小姐,难道斑鸠不能吃吗?或者吃多了会中毒?” “斑鸠气甘,味鲜,无毒,多食斑鸠,可以明目益气,助阴阳。现杀的斑鸠血,还是解蛊毒的良药,所以,吕大人服用斑鸠并无不妥。” 顾重阳道:“问题是,这不是家养的斑鸠,而是野生斑鸠。少奶奶想着野生斑鸠比家养的更加滋补,所以就买了给吕大人炖汤,本是一片好心,却不知就因为如此,所以吕大人才会中毒。”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夏氏身上。 夏氏一阵紧张,忙道:“原先买的是家养的斑鸠,一个月前,门口来了一个老农说能捕到野生的斑鸠,价格又比家养的便宜。我想着野生的更加滋补,又可怜那老农苦苦哀求,就跟他说定了要他每天送一只斑鸠过来。” “我并不知道野生斑鸠不能食用。”夏氏满脸自责愧疚,眼圈都红了:“父亲,母亲,相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胡闹!”吕檀拉了脸怒喝道:“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自作主张,父亲岂会遭人嘲笑?要不是顾小姐今天来这一趟,你险些酿下大祸!” “还不快住嘴。”吕夫人对吕檀呵斥道:“人前教子,枕边教妻,你这样说你媳妇,让她的脸面朝哪里搁?她也是一片好心,就算做错了,还有我这个做婆婆的管教呢,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步。” “重阳,野生斑鸠真的不能吃吗?”吕夫人道:“若不是你今天来了,我们都不知道这斑鸠竟然是野生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夫人,斑鸠会飞,家养的斑鸠一般会把翅膀剪短,关在笼子里养着,久而久之,斑鸠会越长越肥胖,毛色却没有了光泽。少奶奶让人拎过来的这只斑鸠,羽毛鲜亮,精神抖擞不说,翅膀完整又不是特别痴肥,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野生而非家养。” 前一世师父教她养鸽子,这一世她自己也养了两个鸽子,若连这点子本事都没有,那师父他老人家岂不是要活活气死了? “夫人,野生斑鸠并非不能服用,这也要分地域的。”顾重阳不急不缓道:“斑鸠这种鸟,喜欢实用半夏,不管是幼苗、叶子还是种子,它都非常喜欢啄食。所以长有半夏的北方以及大江沿岸地区的野生斑鸠最好不要服用,因为斑鸠体内会留有很多半夏的毒,人偶尔吃一只野生斑鸠无事,若像大人这样天天吃斑鸠的,就会间接中毒。” “原来如此,被你这么一说,我就全部明白了。”吕夫人赞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如此之多。” 吕大人担忧道:“那我脸上的黑色能褪下去吗?” “当然可以了。”顾重阳还未回答,吕夫人就道:“重阳医术这么厉害,你脸上的斑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小毛病而已,保证手到擒来。” 顾重阳笑着点点头:“夫人说的没错,这的确算不上大毛病,开的药也十分简单。只要一味生姜即可。” “竟然这么简单?”吕檀道:“父亲这些日子吃了这么多的药,其中不乏名贵的滋补之药,竟然一味普通的生姜就可以了?” 就算你医术厉害,也不能厉害到只开一味药的地步吧。毕竟这是中毒,而且是中了一个月的毒啊。 面对吕檀的怀疑,顾重阳不以为忤,她淡然道:“吕公子不必惊讶。治病讲究辨证,讲究的是找到病根。找到病根,对症下药,方能药道病除。若是辨证错了,开了错的药,不仅治不好病,反而会带来其他不好的后果。所谓南辕北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生姜虽然再平常不过,但是对于解半夏的毒,却有奇效,可谓是一物降一物。” “我这样说,你可以难以理解。我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顾重阳微微一笑道:“就好比科举考试,考官出的题目是“德”,破题正确的人只要围着德去下笔就对了。可如果你不说德,偏偏说“义”,哪怕你写得再花团锦簇,字字珠玑,方向错了,也绝对不会被录用。这就是南辕北辙,跟我刚才说的辨证错了,是一样的道理。” 吕檀听了,羞红了面皮,冲着顾重阳一拱手:“顾小姐不仅医术高明,解释的本领也是一流,吕檀自愧不如。” 吕夫人脸上就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我早说过重阳这孩子不简单,果然没令我失望。重阳,你快跟我说说,这生姜该如何服用吧。” 吕夫人这种没把顾重阳当外人的口吻令她十分感动:“是,夫人。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新鲜的生姜到捣碎出汁,每天早晨、中午各服用半碗生姜汁就可。” “别人服药都是一日三次,分早、中、晚,或者一日两次分早、晚,你这怎么是早晨、中午服用,怎么晚上不用?” 顾重阳听了就十分诧异:“夫人难道不知“早上吃姜,胜过吃参汤;晚上吃姜,等于吃□□”的道理吗?” “她如何能知道?”吕大人道:“我家夫人最烦管家琐事,你若问她菊花有多少种,哪一种花期若何,她那是如数家珍。你若是问她这些事情,她却是一窍不通。” 吕夫人也反应了过来:“怎么晚上不能吃生姜吗?” 吕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时有四季之分,万物皆分阴阳,人也不例外。早晨阳气升腾,生姜温补,服用可以助阳气,使人精力充沛。到了晚上,阴气渐盛,阳气收敛,人也跟着要收敛储藏,此时再服生姜,岂不是与阴阳违逆?不是养生之道啊。” 顾重阳点头道:“大人说的很对。” “原来如此。”吕夫人就朝夏氏望去:“难道我们家晚上吃的菜里面从来没有放过生姜吗?” 夏氏毫不犹豫地点头:“确实如此。” 吕大人又到:“顾小姐,我服用生姜汁之后,脸上的黑色要多久才能消退?” 顾重阳想了一下道:“十天可以减淡,二十天可以消除大半,一个月可以痊愈。” “竟然要那么久?”吕大人有些着急:“那我岂不是要一个月都不能出门。” “大人误服半夏长达一个月之久,这解毒自然也要慢慢来,病去如抽丝就是这个道理。”顾重阳劝解道:“虽然说要一个月方能痊愈,但是十天减淡之后,大人就可以出门了。只要脸没有继续变黑,而是慢慢在变好,别人见了,自然知道大人的病在康复,没有大碍。” “说的也是。”吕大人还是不满足:“虽然十天太久,但相较于一个月而言,已经算不错的了。” “老爷,你真是贪心不足。”吕夫人揶揄道:“若是刚才你甩袖走了,何止一个月,恐怕两个月三个月,你都不能出门呢。” “还说这些作甚?”吕大人脸上挂不住:“快让人给我弄生姜汁来,趁着天还早,我还可以服用一次,早喝早好。” “是。”吕夫人应了,让儿媳妇夏氏准备午膳款待顾重阳,她自己则领着顾重阳去了客房让她稍作休息。 “你只管安心住下。”吕夫人道:“其他的忙我帮不上,可只要你想在这里住,我就能拦着不让顾家的人把你带走。” 能有一个这样帮助自己的人,真好。 顾重阳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感激道:“多谢夫人抬爱,这些日子要叨扰了。” “你先休息一会,我去看生姜汁弄好没有。”吕夫人把丫鬟介绍给顾重阳:“这是秋菊,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她,千万不要客气。” 吕夫人又对秋菊吩咐道:“顾小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到我们家也是为了给老爷治病来的,你可千万要小心服侍,万不可怠慢了。” 秋菊心头一凛,忙垂手道:“是。” 吕夫人走了之后,顾重阳就陷入了深思。 桑武恐怕已经派人去南京了吧,等人到了南京,转达了她的话,舅舅最快也要下个月才能到京城了。可在这之前,葛碧莲已经进门了。她也不能一直躲在吕家啊。 自己从顾府出来了,绿芜青芷跟丹心估计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被看管的特别严了吧。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受罪。 如果能按计划行事,长房应该也听说自己有医术,来给吕大人治病的事情了吧。 不知道长房老夫人会怎么做。只要她有一点点的心动,今明两天,顾家就会派人来找自己了。 如今的顾家,能庇护她的,只有长房老夫人了。可她会相信绿芜她们散布的消息吗?她会不会跟别人一样觉得自己会医术是天方夜谭? 长房老夫人的豁达、睿智让顾重阳不敢揣度她的想法。 如果不行,她或许要请吕夫人帮忙了。到了京城之后,她只治好过吕夫人、顾重芝这两个病人。只有能帮助自己,又对自己医术深信不疑的,只有吕夫人。如果有吕夫人做说客,说不定长房老夫人还会相信一二。 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只要长房老夫人给她诊治的机会,她就一定能让长房老夫人对自己信服。 顾重阳低估了顾葳蕤的病情了,他病得很重,重到下不了床,快要死了。 此时的长房,陷入一片哀戚慌乱之中,当长房老夫人听说顾重阳在池州师从高人,医术精湛,手到病除的消息时,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当天傍晚,英大夫人跟着蕤大少奶奶就一起来到了吕家。 可顾重阳并不知道。 因为英大夫人跟蕤大少奶奶说自己是拜访吕夫人来的。 寒暄之后,英大夫人就开门见山道:“亲家舅夫人,听说我们家次房的四小姐顾重阳在贵府给舅老爷治病,这是真的吗?” 吕夫人有些吃惊道:“是啊,亲家夫人,我今天一大早去接了重阳过来,就是为了给我们家老爷治病的。怎么你们找重阳有事吗?” 英大夫人听了,没有回答,脸上的神色却更加紧张:“家里的人说,重阳这孩子之前帮你治过病,手段比那些太医院的太医都高明,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事情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啊。”吕夫人温和道:“那一年我去恭贺贵府葛老夫人大寿,寿宴上突然得了面痹,太医非要扎针,而我不愿意,贵府大夫人要硬来。是重阳这孩子力挽狂澜,阻止了太医的行为,还亲自帮我治病。我的面痹很快就好了。现在可一点毛病都没有留下。” “当时重阳给我治病的时候,含姐儿不也在旁边看着的吗?”吕夫人患者蕤大少奶奶的小名道:“这事情你不是知道的吗?怎么还让你婆婆跑一趟,真是不懂事。” “舅母!”蕤大少奶奶突然哽咽道:“茂之他病得起不了床了,太医们无计可施说……说让准备后事……” 茂之,是长房大少爷顾葳蕤的字。 “之前不是大有起色吗?”吕夫人吃惊道:“太医们没有办法,怎么不请别的大夫瞧瞧?京城还有很多大夫,虽然名气不大,但也有几分真本事。对了,难道你们没有让重阳给茂之看看吗?” 问的是蕤大少奶奶,可吕夫人的眼神却落在英大夫人脸上。 “没有。”英大夫人红着眼圈道:“从前从未听说过重阳会医术,含姐儿虽然提过,可谁也不肯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治病。所以,我这趟来,就是想问问亲家舅夫人,重阳真的会医术吗?” “当然真的会医术了!否则,我骗你们做什么。别人我不敢保证,可我的病,的的确确是重阳帮我治好的。就是我们家老爷,病了这些日子,太医也请了,名医也请了,药也吃了不少,总不见好。这一次,请了重阳来,立马就找到的病根所在。虽然重阳说,要十天之后才能真正见到效果,但是不用等到十天我就可以肯定,重阳一定能把我们家老爷的病治好。她的医术,比那些太医高明的多。” 吕夫人叹息道:“家里藏着这么一个医术高明之人,你们怎么能不让她给茂之看病呢!” 110.中毒 吕夫人推崇信任的话让英大太太与蕤大少奶奶看到了希望,她们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的喜色。 英大太太更是神色激动道:“是我们不对,白白耽误了蕤哥儿。重阳在吗,舅夫人能否将重阳请出来?” “你们家的小姐,会不会医术你们竟然要来问我。要见人,还追到我家来。人活久了,真是什么事情都能见到。”吕夫人半真半假地嗔了一句,然后对丫鬟道:“快去请顾小姐,就说亲家夫人跟含姐儿来了。” 丫鬟应声而去。 当顾重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心不由为之一跳。 她没有想到长房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也没有想到蕤大少奶奶也来了。当初自己给吕夫人治病的时候,蕤大堂嫂可是在旁边看着的,长房其他人或许会不信,但是她一定是相信自己的。 顾重阳一刻也没有耽误,当场就跟着丫鬟一起去了明堂。 一见顾重阳,英大夫人就一把抓住顾重阳的手道:“重阳,你瞒得我好苦!” “你有这么好的医术,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 “明明是你们不相信重阳,怎么变成她瞒着了?”吕夫人替顾重阳不平道:“亲家太太这话,我可不依。” 英大夫人脸上闪过一丝赧然,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顾重阳柔声道:“不关英大伯母的事,是先母生前不同意我给人治病,她说千金小姐做这种事情会对名声有损伤。我给夫人看过病之后,先母就严禁我将会医术的事情告诉别人了。所以,英大伯母不知道我会医术,也是正常的。” “到底是一家人。”吕夫人小道:“我才刚说这一句,你就护上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虚留你了。我们老爷虽说病得重,但到底找到了病根了,你又开了方子,暂时是无碍的。你堂哥眼下情况堪忧,你速速回去帮你堂哥治病,好让亲家老夫人、亲家夫人还有你堂嫂早日放心。” 英大夫人红了眼眶:“亲家舅夫人如此善解人意……” 吕夫人组织道:“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老爷只有含姐儿母亲一个妹妹,而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含姐儿就是我亲生的女儿。含姐儿过门之后,你们待她如何,我也是看在眼里的。现在什么都没有茂之的身子重要。等他病好了,跟我们含姐儿圆了房,生下一男半女,我们的心才算放下了。” “舅夫人说得对。”英大夫人感激道:“等茂之好了,我让他亲自登门给舅夫人磕头道谢。” 吕夫人亲自送她们到门口。 登上马车,顾重阳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就在昨天晚上,她在海棠苑里还是一筹莫展。想着要去安荣院受人磋磨,想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写了纸条,一大早放飞了鸽子,心也一直在悬着。因为吕夫人能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 可万万没想到蕤大堂哥竟然病得这么重,她这才恍然想起蕤大堂哥上一世早早就撒手人寰了的。 她去给蕤大堂哥治病,固然是希望得到长房老夫人的支持与庇护,可最重要的是,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挽救蕤大堂哥一命。 她没能救得了母亲,若能救三姐姐、救大堂哥,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安慰。大堂哥不死,长房就不会衰败,而大堂嫂也不必像上一世那么形单影只,孤独可怜了。 早上从顾家次房出门,晚上从顾家长房回去,这一天过得可真是惊心动魄。 崔老夫人已经在等着了,她见到顾重阳的第一瞬间就问:“你真的会医术?” “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眼中都是认真:“伯祖母,请您相信我!” 从前顾重阳称呼她长房老夫人,今天却叫了伯祖母,她这是刻意要拉近她与崔老夫人的之间的距离。 “好孩子,伯祖母相信你。”崔老夫人顿了顿又道:“那你大堂哥的病,你有几分把握?” 崔老夫人的眼中,有着不容错识的期待。 顾重阳知道,她这是太心切了。毕竟蕤大堂哥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换做是顾重阳,她恐怕比崔老夫人还更要着急。 “我不知道。”顾重阳郑重道:“没见到人,我不敢妄下定断,要等我见到人之后,我才能诊断。” “是、是,你说的对。”崔老夫人忙道:“你跟我一起去,帮你堂哥看一看。” 崔老夫人说着,眼中已经有了泪意:“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 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她很想把医好孙子的重任交给顾重阳,可心里却明白,那么多经验老道的太医都束手无策,顾重阳一个深居内宅的姑娘,还只是这么小的年纪,她如何能治好。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可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希望,她也不能放弃。能治好自然是苍天开眼,就算治不好,能让蕤哥儿多活几天,她也要试一试。说不定重阳真的有大本事,可以妙手回春呢。 她既不相信顾重阳医术比太医还要好,又寄希望于她,崔老夫人怀着复杂的心情,把顾重阳带到了顾葳蕤的床前。 顾重阳站在床边,细细打量,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顾葳蕤躺在床上,他很瘦,看得出来是因为长期被病痛折磨的原因。他的脸色发出不正常的潮红,人也在昏迷之中,最严重的是他的呼吸也极其不顺畅,情况的确很不乐观。 从表面上看,他的病情很复杂。顾重阳看了半晌,心里却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虽然是猜测,却并非毫无根据,她毕竟是个有过好几年经验的成熟大夫。 “怎么样?”崔老夫人悬心道:“你、你可治得?” “待我诊脉之后再说。” 崔老夫人不由一怔。 她以为顾重阳所谓的会医术,不过是手中握有奇方,拿方子给人治病而已。她完全没有想到顾重阳竟然还会诊脉。 就在她发愣的这一会功夫,顾重阳已经坐了下来:“拿个小枕来垫在堂哥手腕下面。” 崔老夫人这才反映过来,顾重阳是要脉枕。 没有脉枕,用小枕头垫一下也可以。 英大夫人迅速让人取了小枕过来垫在顾葳蕤的手腕下。 事关重大,顾重阳不敢掉以轻心,深呼吸了几次,把自己的气息调匀,顾重阳方把手指按在顾葳蕤的脉搏上。 她的心不由一个咯噔 短短一天之内,她竟然遇到了两个因中毒而生病的人。前一个是吕大人,他是误服了半夏,虽然脸黑,却不危及生命。而剩下的那一个,就是蕤大堂哥了。 跟吕大人误服不同,他情况这么严重,显然是被人下了毒了。 而且下毒之人十分精明歹毒,他并不着急要蕤大堂哥的命,他很有耐心。所以每一次都只下一点点,慢慢蚕食蕤大堂哥的健康,一点一点透支他的生命。时间久了,自然会达到目的。 而这个人一定要天天在蕤大堂哥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跟他走得很近才能办到。 顾重阳把眼睛一扫,见屋里的人都是一脸的紧张忐忑伤心,实在分不出来孰忠孰奸。 长房老夫人定然要排除的。她先死丈夫后死儿子,长房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苗,是长房的唯一的香火,她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英大夫人也不会,她是蕤大堂哥的母亲,怎么可能做出谋害自己儿子的事情? 蕤大堂嫂呢? 顾重阳看着她红着眼圈关切地望着蕤大堂哥的样子,心里也觉得不可能是她。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在重生之前,她绝不会想到父亲会害死母亲。 这里还有那么多下人,人人都有机会接近蕤大堂哥,谁知道哪个是包藏祸心之人。 顾重阳端凝不语地坐着,面色凝重,崔老夫人的心就不断往下沉。她觉得唯一的希望恐怕也要破灭了。 室内的气氛很压抑,谁都不敢出声。 心思百转千回,顾重阳终于下了决定:“伯祖母,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要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长房老夫人。 崔老夫人的脸色也不由一紧:“你跟我来。” 说着,她率先走出房间,带着顾重阳去了她的起居室。 丁嬷嬷与黄莺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顾重阳与崔老夫人相对而坐。 “说吧,蕤哥儿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崔老夫人道:“你不要怕我撑不住,我这把老骨头也是经过风浪的。” 她已经做好了听到噩耗的准备。 顾重阳站起来走到崔老夫人身边,看着她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伯祖母,大堂哥他不是生病,是被人下了毒了。” 虽然早就猜到顾重阳说的话绝不简单,但崔老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顾重阳会给她这样一个答案。 她大惊失色,满脸的震惊:“你说什么?是有人下毒?这怎么可能?” 由于太过于惊骇,她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你有几层的把握?” “十层!”顾重阳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我敢保证,蕤大堂哥百分百是中毒。” 能不能治尚且不知,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诊断绝对没有出错。 “人若是生病,总有原因,只要找到原因,对症下药,就一定可以药道病除。可蕤大堂哥病了这么些年,请了这么多的太医,吃了这么多药,身体不仅没有起色,反而每况愈下,这就说明蕤大堂哥的病不同寻常。” 顾重阳沉声道:“伯祖母,我如果没有猜错,大堂哥除了身体虚弱之外,五脏六腑必然有不同程度的不适,或者大疾,或是小恙,总之病情多变,太医们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后来严重了甚至到了四面起火无从下手的地步。” 顾重阳的声音震耳发聩,崔老夫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所以,那些太医才诊断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病。”崔老夫人声音绷得非常紧,她在压制着心里的怒火:“所以蕤哥儿这些年才一直病痛不断,他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是,伯祖母。您说得没错。”顾重阳道:“蕤大堂哥中毒并非一天两天,而是长达数年。下毒之人……” “一定就在顾家!”崔老夫人声音冰冷地打断了顾重阳的话:“一定就在蕤哥儿的院子里,还是他近身服侍的人。” 真不愧是长房老夫人,一下子就看了个明明白白。 “重阳,蕤哥儿的毒,你能解吗?” 顾重阳以为崔老夫人一定会勃然大怒,想办法查清楚幕后黑手是谁,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快就分清事情的利弊。下毒之人要抓,可蕤大堂哥的性命却更重要。 望着崔老夫人期待、信任的眼神,顾重阳缓缓摇了摇头:“蕤大堂哥这毒中的太深了,毒已经慢慢渗透到他的身体里,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崔老夫人脸色暗淡下来,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绝望。 顾重阳却不放弃,她道:“伯祖母,下毒之人就在顾家,而且最近还在下毒,只要我能知道那人下的是什么毒,就能解毒救活蕤大堂哥。” “是真的吗?”崔老夫人不敢置信道:“重阳,你可不能骗我。” “伯祖母,你放心,事关重大,我绝不敢有半句虚言。”顾重阳道:“这么多年了,那人一直潜伏在大堂哥身边,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怀疑过他,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藏得太紧。特别是现在,蕤大堂哥病体渐沉,他肯定会掉以轻心的。雁过留声,风吹有痕,只要我们认真查,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就像母亲暴毙一事,那样的困难重重,她不是照样找到凶手了吗?这一次也是一样,她一定可以找到幕后黑手。 崔老夫人被顾重阳话语中的信心所感染:“好,我会对你们老太太说留你在这里住几天,找毒的事情,你只管去办。” 顾重阳点头:“嗯。伯祖母,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会悄悄的查,不仅要查出是什么药,还要抓住下毒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救大堂哥的命,为他报这年受苦的仇。” “好孩子。”崔老夫人脸色肃然,看着顾重阳的眼神却都是欣慰与信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考虑事情竟然如此周全,我相信你一定能治好蕤哥儿的病的。” “今天的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我省的,伯祖母,我一定守口如瓶。” 话音一落,顾重阳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 顾重阳赧然地挠挠头:“我……我回来的太急,还没有吃晚饭呢。” “是伯祖母怠慢了你。”崔老夫人面有愧色:“也是你英大伯母办事太急躁了,我这就让人给你做饭菜来。也给那边送个信,就说你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晚饭并不怎么丰盛,菜跟粥却做的精致可口,顾重阳吃了很多,觉得这样低调节俭不浪费,才是世家真正的底蕴。 等她用过晚饭,天色已经很晚了。 丫鬟过来问她是否要休息,顾重阳摇了摇头道:“不用你服侍了,我自会休息。” 她睡不着。 昨天晚上,被告知第二天要搬到安荣院住的时候,她们一筹莫展。绿芜与丹心一个想闯出去,一个想翻墙。最终是她决定用飞鸽传书的法子。不仅如此,她还跟绿芜丹心说,只要听说她被吕夫人接走了,她们就立马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还要夸大其词,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医术高明,药到病除。 既然长房能听说她去给吕夫人治病的消息,想来绿芜她们一定无碍了。 现在长房老夫人把她留在了长房,不知道老太太知道了会做何感想,会不会为难她们。 她必须要在长房站稳脚跟,才能护住她们,甚至还可以将她们接过来。 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查清楚大堂哥顾葳蕤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根据经验,她可以判断,大堂哥中的毒并不是某种研制出来的□□,有很大的可能是某种能致人中毒过敏的植物。只有这样,下毒之人才不会被怀疑。 可到底是什么植物呢! 这毒又是怎么下的呢? 是通过摆放在屋中,大堂哥呼吸的时候中毒的,还是通过食用中毒的呢? 顾重阳细细地思量,她决定不能明天了,今天晚上就去找蕤大堂嫂问一问。 她早一天发现,蕤大堂哥就能早一天康复。 顾重阳再次去了顾葳蕤的院子,蕤大少奶奶很惊讶:“四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来看看堂哥。”顾重阳并不把自己真实的意图告诉蕤大少奶奶,她平静道:“嫂子,我没有打搅到你吧?” “没有,没有。”蕤大少奶奶脸色有几分憔悴:“你大堂哥时醒时昏,情况不好,我也不敢睡,你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 蕤大堂嫂也真是可怜。她父亲在翰林院任职,也算是千金小姐了。只因为她父亲与英大老爷交好,所以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可没想到的是,蕤大堂哥从小身子就弱,后来越来越严重。 蕤大堂嫂的父亲是九鼎重诺的君子,不仅没有退亲,反而主动要求早点将蕤大堂嫂嫁过来,一则是可以冲喜,二则是可以多一个人照顾大堂哥。 眼看着大堂嫂嫁进来也有两年多了吧,还没圆房,大堂哥就病势加重,甚至随时会撒手人寰。 怀着一腔的憧憬嫁进来,结果却守着一个病秧子丈夫,还有孤独终老的可能。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很苦的。这个节骨眼上,她肯定是睡不着的。 “嗯。”顾重阳点点头:“我先去看看大堂哥。” 顾重阳再次走进顾葳蕤的房间,细细打量着室内的一切。 黑漆万字不断头的三围罗汉床,床头放着花鸟落地灯架,上面小孩胳膊粗的一对蜡烛正在燃烧,把室内照的亮亮堂堂的。 紫檀木的桌子,束腰开窗花几,黑漆玫瑰椅上铺着半旧不新的猩红五福捧寿坐垫。三抽四门翘头案上满满当当都是各设书籍,并不十分新,一开就知道是被人经常翻阅所造成的磨损。 十分平常的摆设,没有花盆植物点缀,一眼望去,并不能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顾重阳轻手轻脚,非常小心,仔细地查看帐幔,花瓶,任何有可能藏匿有毒物质的地方都不放过。 蕤大少奶奶有些讶然:“四妹妹,你在找什么?” “嘘。”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我就是看看,会不会有人在屋里藏了东西。” 蕤大少奶奶心头一凛,立马不再说话,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肃然。 翻检了一番,顾重阳一无所获。 看来,跟她想的一样,问题并不在起居室。 大堂嫂与堂哥虽然没有圆房,却也经常共处一室,如果起居室有问题,大堂嫂恐怕早就出问题了。 出了起居室,顾重阳轻声问:“堂嫂,堂哥之前病得不严重的时候他都经常去什么地方?” “是书房。”蕤大少奶奶正色道:“能撑得住的时候,相公几乎一整天都呆在书房。后来身体不好了,他只要能下床,都会到书房转转。” 对于一个身体羸弱,不能出门的人来说,书房应该是他唯一能消遣打发时间的地方了。 顾重阳道:“那我们去书房看看。” 蕤大少奶奶脸上露出几分踟蹰。 顾重阳心里闪过一丝讶然,脸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了,堂嫂,去书房不方便吗?” “是茂之他有规定,不许别人进书房。如果有人不经过他的允许闯进书房,他就会大发脾气,连我都不例外。” 顾重阳以为蕤大少奶奶会阻止她去书房,没想到蕤大少奶奶却道:“不过,既然四妹妹要去,我现在就带你去。” “那大堂哥醒了之后,生气发脾气怎么办?” “有我担着。”蕤大少奶奶突然声音哽咽:“只要他能醒过来,能好好的,哪怕是对我发脾气又有何妨?可怕就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以后,蕤大少奶奶眼泪夺眶而出。 她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她一定忍了很久,一直不敢哭。大堂嫂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承受的压力与痛苦,并不比自己少。 顾重阳就上前:“大堂嫂,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我不会笑话你。” 蕤大少奶奶并未放纵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抹掉眼中的泪水道:“四妹妹,虽然你是女孩子年纪又小,可是我相信你可以治好茂之的病。哭于事无补,走,我们去书房。” 顾重阳心里觉得惊讶,更多的却是钦佩与被人尊重的暖意,蕤大堂嫂比自己坚强太多了。她可一定要把蕤大堂哥的病治好,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大堂嫂的信赖。 书房里静悄悄的,顾重阳与蕤大少奶奶二人提着灯笼前来,书童远远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问:“是谁?” 待他看清楚来人,他忙道:“原来是少奶奶,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为少爷找本书。”蕤大少奶奶道:“你去把书房所有的灯都点上。” 书童毫不怀疑,转身就去。 书房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顾重阳推门进去,第一眼先看有没有什么盆景盆栽。 除了刚进门的地方摆放着两盆万年青之外,书房再无其他植被。这么说来,问题可能就出在入口的东西上了。 蕤大少奶奶很紧张:“四妹妹,你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重阳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收获,她摇了摇头道:“我们去书桌那边看看。” 三抽四门翘头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摆放的整整齐齐,擦拭的一尘不染。 纸是上好的熟宣,砚是浮雕着月出殿阁的安徽歙砚,鸡翅木笔架上挂着或大或小的毛笔,兔毛、白羊毛、狼尾、雉毛等各色不一,但笔管几乎清一色都是木头质地的,水竹、紫擅木、鸡翅木、花梨木的最多。 看着看着,顾重阳的眼神不由一定。 这些笔笔管上几乎都有或深或浅的齿痕,分明是经常被人啃咬的缘故。 “堂嫂,这些笔……” “是相公咬的。”蕤大堂嫂有些不好意思:“相公他一直以来都有咬笔头的习惯,婆婆与祖母也说过几次,但总是不见效,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了。” 蕤大堂哥竟然有啃咬笔头的习惯,看样子他这个习惯府里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 如果有人要把毒下到这笔上,大堂哥岂不是无法防备? 想到这里,顾重阳的手就毫不犹疑地取了一只毛笔,放到鼻子上轻轻地闻了闻,一股不属于笔管的味道钻入了顾重阳的鼻腔。 她的脸色不由一寒。 问题果然出在笔上! 她赶紧将剩下的笔都取下来,一一闻了闻,发现每支笔的笔头上都有那股味道。 蕤大少奶奶满脸的不安:“四妹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堂嫂,这笔管被人动了手脚了。”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笔管上有毒。” “啊?”蕤大少奶奶闻言脸色骤变,语气急切道:“这么说相公这些年来并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了?” 顾重阳点点头:“是的。” “这笔是从笔墨铺子里买来的,难道是笔墨铺子里的人要害相公?”蕤大少奶奶焦急道:“四妹妹,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你能解吗?” “是苦楝。”顾重阳道:“事不宜迟,我们去见伯祖母,我们要马上把情况告诉她老人家。” 二人去了禧荣院,崔老夫人已经睡下了,得知顾重阳来了,她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丁嬷嬷,快帮我穿衣。黄莺,速请四小姐进来。” 她的声音很高,语速很快,听得出来,她十分重视顾重阳的到来。 “祖母!”蕤大少奶奶一进门就哭了:“相公他不是生病,是中毒,四妹妹说有人在相公的笔上动了手脚。” 竟然是这样! 崔老夫人额上的青筋一下子就暴了出来,他们长房到了顾葳蕤这一代,就剩下这一根独苗,她是当眼珠子一般护着。平时入口的东西,她都十分的小心不说,屋里也从不许摆放什么东西,就怕被有心人利用。 可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了笔管上了。 这些人,可真是处心积虑要让长房断子绝孙啊。 她心里怒火滔天,却生生忍住不让自己爆发出来。 崔老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床边的圆绣墩道:“你先别哭,跟你四妹妹坐下来说话。” 顾重阳与蕤大少奶奶都听出来她声音中的怒意。 二人坐下之后,崔老夫人方问:“重阳,你发现什么了?” “伯祖母,你看。”顾重阳把手中的一把毛笔放在崔老夫人面前道:“大堂哥喜欢咬笔头,被人钻了空子,在笔头上做了文章。这些笔全都有问题,笔头是被人在苦楝水里泡过的。成熟的苦楝子可以入药,但苦楝全身都是毒,若是大量货长期服用,就会使人中毒。” “一定有人把笔头浸泡在苦楝泡的水里,大堂哥咬笔头的时候,苦楝的毒就从口中进入腹中。由于苦楝的量少,所以含在口中感觉不到异常,也不会立马就造成不舒服。而是日积月累慢慢蚕食蕤大堂哥的身体,慢慢的中毒,苦楝的毒很恶劣,它会对五脏六腑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 “一开始只是不想吃饭,头晕头疼,后来会上吐下泻,面色潮红,眼睛看东西不清楚。后来越来越严重,就会抽搐、鼻子流血,全身无力,呼吸不畅,四肢麻木。最后会不吃不喝,不解不便,陷入昏迷失去知觉而死亡。” 顾重阳说得越说,崔老夫人的脸色越白。 因为顾重阳说得没错,顾葳蕤的病情的确是这样一步一步发展加重的。一开始仅仅是食欲减少,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有了头疼头晕的情况,请太医也瞧不出来什么毛病。再到最后,就是四面起火,身体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毛病,太医依然找不出来病因所在。 顾重阳说到最后一句“陷入昏迷失去知觉而死亡”,崔老夫人更是心里大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因为顾葳蕤眼下的确到了最后一步了。 “重阳。”崔老夫人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竟然止不住地在发抖:“你大堂哥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治吗?” “苦楝毒并不难解,只是大堂哥中毒太久,毒已经侵入心肺与血脉,需要慢慢解,慢慢调理。而当务之急,必须阻止大堂哥继续中毒。” 蕤大少奶奶不由惊呼道:“可是相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书房了啊,四妹妹,难道说还有其他地方也被人下了毒?” “八成是的。”顾重阳道:“这毒分明是慢慢渗透的,而这几天大堂哥病情加重,分明是那人也加重了苦楝的剂量,而且依然是从口中喂给大堂哥的。” “这几天大堂哥吃的饭特别少,恐怕毒就下在药中。” “究竟是谁?为何如此歹毒?”蕤大少奶奶控诉道:“相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也不曾得罪任何人,是谁这么丧尽天良?祖母,我们一定要将这个人揪出来,给相公报仇。” 崔老夫人想了很久,却也一直没有想出来究竟是什么人。她怀疑是顾家之前得罪的仇家,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打她丈夫死了,长房就很少在朝堂露面,后来英大老爷考中了状元,任了官,也从未的得罪过什么人啊。 可不管是谁,用这种手段对付她的孙子,她都不能容忍。 顾重阳道:“伯祖母,下毒之人一定能经常出入书房的,因为这笔上的毒很容易消退,所以要经常补上去。这几天大堂哥病了他还能下毒,说明这人能接触到大堂哥的吃食、汤药。下毒的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几个人,总之就在这个范围内。” “我知道了。那人是谁,我心里已经有七八分了。”崔老夫人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拳头却握得很紧:“明天一早,你堂哥服第一遍药的时候你过来。” 顾重言心头一跳,知道明天恐怕就能水落石出了。 111.第 111 章 第二天一大早,顾葳蕤院中的管事嬷嬷韦嬷嬷端着汤药进了屋子。 一早晨起来,她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听,跳的她心慌意乱。她觉得恐怕是为着大少爷的事情,她昨晚忙碌太久的原因。 她吸了吸气,又使劲眨了眨眼,令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方双手端着黑漆雕莲花的托盘走进了进去。 在她刚刚走去明堂的一瞬间,正房的门吧嗒一声被关上了。 她心里稍稍诧异,却想着大少爷病重,可能要避风,所以并未想太多。可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脚踏进了顾葳蕤所在的西次间,她突然感觉到情况与往日大相庭径。 老夫人、大夫人、大少奶奶都在,连隔房的四小姐居然也到场了,而屋子里竟然悄无声气,一个人说话都没有。 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韦嬷嬷心头一跳,脸上稍稍带了一些,却依然镇定道:“老夫人今日起得好早,大夫人也来了,少爷上半夜闹了一会,下半夜才睡着,少奶奶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这就算是跟众人打过招呼了。 她是顾葳蕤的奶娘,从顾葳蕤落地的时候,她就在照顾顾葳蕤了。十几年过去了,她一直在顾葳蕤身边当差,顾家上下都拿她当半个主子待的。 一思及此,崔老夫人心中的气血就上下翻腾个不止,她恨不能当场将韦嬷嬷诛杀。 可想到眼下并无证据,想到她定然是受人指使,崔老夫人死死握着椅子的扶手,逼自己忍住。 “嗯。”崔老夫人将眼皮耷拉下去,并不看韦嬷嬷:“今个儿的药是你亲自熬的?” 韦嬷嬷忙道:“是,少爷的药一直是我在熬,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些年了,少爷也习惯了我给他熬药喂药。” 崔老夫人鼻子轻轻发出哼的一声,说不出来是什么意味:“这些年你殚精竭虑地照顾蕤哥儿,的确是辛苦了。” 这样的夸奖的话,崔老夫人从前也说过,可今天的语气却十分不对,听到耳中也有些毛毛的。 韦嬷嬷不敢掉以轻心,她忙正色道:“小人是奴才,照顾少爷是我的本分,老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奴才了。” 崔老夫人没有说话。 韦嬷嬷就一直端着药汤半低着头。 气氛越发端凝肃然,韦嬷嬷心里也越来越慌。她实在不知道崔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在她脑中胡思乱想之际,上面突然传来崔老夫人平静无波的声音:“还站着做什么?快把药端给蕤哥儿服用,凉了可就不好了。” “是。”韦嬷嬷松了一口气,把托盘放在花梨木圆桌上,端着药就要喂顾葳蕤。 顾重阳却拦着,伸出双手去接:“嬷嬷,还是我来吧。” “四小姐虽然是妹妹,可到底男女有别,年纪又小,喂药可不是玩。”韦嬷嬷声音有些发虚:“还是让我来吧,少爷也习惯了我的服侍了。” 英大夫人轻声呵斥道:“既然四小姐要,你就交给四小姐便是!你难道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我是怕四小姐不会,耽误了少爷……” “四小姐不会,自然有我们教她,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了?”英大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一想到自己这么信任她,她居然如此忘恩负义蛇蝎心肠,英大夫人就有些忍不住:“还不快快把药给四小姐!” “是。”韦嬷嬷声音发紧,把药碗交给顾重阳,然后就悄悄地朝门口退去。 她自以为不着痕迹,没想到英大夫人与崔老夫人、还有蕤大少奶奶都将她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越发觉得此人心术不正,其心可诛。 韦嬷嬷想要出去,却发现门紧紧地关着,丁嬷嬷脸色不虞道:“老夫人还没说让你走呢,你这么急着,是要去哪?” 韦嬷嬷心中暗呼不妙,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正欲开口解释,里面却传来崔老夫人略带紧张的声音:“怎么样?” “这药有问题。”顾重阳点头道:“的确有苦楝的味道。” 听了顾重阳的话,韦嬷嬷惊得魂飞天外,却死死掐住手心,让自己镇定。 “好啊!”崔老夫人怒不可遏地走出来,望着韦嬷嬷的眼神如锋利的刀一般,恨不能当场将她凌迟:“将她给我带到禧荣院来,不能在这里处置她,别脏了蕤哥儿的屋子。” “老夫人……”韦嬷嬷一声惊呼正要解释,却被丁嬷嬷照嘴打了一巴掌。 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丁嬷嬷此刻面色冷峻如冰:“老夫人没问,你瞎咋呼什么,待会有你说话的时候。” 韦嬷嬷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路出马脚。 “说!你为什么要害蕤哥儿?” 到了禧荣院,崔老夫人命人将院门关闭,这才由着自己发出怒火。 韦嬷嬷跪在地上,十分冷静地辩解:“老夫人,我不知道您在什么?大少爷是我奶大的,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心头肉,我疼大少爷的心就是比我亲生儿子还要亲,我怎么会害大少爷?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敢伤害大少爷分毫!” 她说着,眼圈突然红了:“老夫人您这样说,实在是冤枉死我了。” 崔老夫人眼中都是怒火,胸脯更是上下起伏,一看就知道是气狠了:“蕤哥儿根本不是生病,是中了毒了,那药汤中有苦楝的味道。那药可是你亲自熬的,从未假他人之手,不是你,还有谁?” “老夫人,什么苦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韦嬷嬷神色焦急道:“大少爷是中毒了吗?这药不是太医院的太医开的吗?天啊,是谁这么丧尽天良,竟然要害大少爷!老夫人,您千万不要放过他啊!” 她吃惊着急的样子,好像真的全不知情:“我的少爷,竟然受了这样的苦!我这个做奶娘的,听了心里实在是受不住,我宁愿中毒的是我,也不希望是少爷啊。少爷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韦嬷嬷哭了,而且是伏在地上痛哭。她激烈的反应,伤心的神情,比英大夫人这个亲生的母亲得知消息的时候还要激烈。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视主子为亲子的奶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的伤心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伤心。她的痛苦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 若不是有顾重阳昨天晚上的一番话,崔老夫人等人恐怕早就相信她了,可顾葳蕤中毒,能下毒的人就只有韦嬷嬷。 这个狗奴才,事到如今居然不承认错误,还敢这样满口谎言!这些年她打着疼爱蕤哥儿的名义,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 崔老夫人还能忍住,可英大夫人却已经站起来,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夫人,都是我的错……”韦嬷嬷根本不闪躲,更不反抗,而是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少爷,您打我吧,您骂我吧,这都是我罪有应得。我没有照顾好少爷,我该死,我该死……” 那撕心裂肺的样子简直比亲生的儿子中了毒还要难过。 “作死的奴才,竟然装腔作势,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英大夫人气得浑身乱颤:“丁嬷嬷,将她绑起来,给我打,狠狠地打。” “是!”丁嬷嬷应了一声,就准备叫人。 韦嬷嬷的哭声这才比刚才小了很多,到了此刻,她也看明白自己身处的形势了。 崔老夫人也好,英大夫人也罢,已经对她产生了怀疑,她那些手段是无法蒙蔽她们了。 可是她也知道,崔老夫人为人最讲究规矩,只要自己不承认,她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反正她做的那些手脚,一般人根本无法发现问题。 韦嬷嬷不再哭了,而是含冤受屈道:“夫人,您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但是您不能把屎盆子朝我头上扣啊,我照顾少爷是不够仔细,但是您不能怀疑我啊。我视少爷为亲生,您这样冤枉我,我比窦娥还冤啊!” 英大夫人气得两手发抖,指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了!”崔老夫人冷喝一声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不会乖乖承认。但汤药中发现了苦楝,你作何解释?” “这药是太医院开的,会不是太医们开错了方子?”韦嬷嬷道:“我一个内宅的妇人,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会知道什么苦楝。” 崔老夫人道:“太医们开的每一个方子我都看了,从来也没有苦楝这味药。” 韦嬷嬷由不死心,道:“那是药房抓错了药了吧?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蕤哥儿是被人长期下药,就算药房抓错药,怎么会每一次都抓错?而且我们也不是总在某一家抓药,药铺子也是经常换的。”崔老夫人一拍桌子道:“问题就出在熬药这个环节上,定然是你熬药的时候在药壶里面加苦楝了,是也不是?” 韦嬷嬷被这一巴掌拍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老夫人,您真的冤枉奴婢了,我真的没有啊。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检查药渣子。” 她含恨地看了一眼顾重阳道:“反正四小姐对药了解的很,她既然能通过鼻子闻出来,想必也能通过药渣子分辨出来的吧!” 丁嬷嬷早就让人去拿药渣子来了。 不仅拿了药渣子,还把没有熬得那几包药也一起拿过来了。 顾重阳接过药渣子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番,发现里面根本没有苦楝。那几包未熬的药里面更是没有。 韦嬷嬷脸上就露出委屈的神色来:“四小姐,该不会是你弄错了吧?这药渣子也好,药包里也罢,都没有什么苦楝。我待少爷的心天地可鉴,就因为你闻错了,就要冤枉我,打杀了我,我真是好可怜啊!” “老夫人,请您相信我,我绝没有做对不起顾家、暗害少爷的事。” 崔老夫人面沉如水,并不说话。 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几分不敢相信:“重阳,怎么会没有呢?要不要再继续看看?” 韦嬷嬷就哭了:“大夫人,您要是看我不顺眼,大可以跟我说一声,我离开顾家就是。为什么非要冤枉我下毒害少爷,四小姐都说没有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 顾重阳对崔老夫人道:“伯祖母,这药渣里面的确没有苦楝。” 怪不得韦嬷嬷会如此有恃无恐,原来她竟然给自己留了后手。 韦嬷嬷松了一口气:“皇天菩萨保佑,因为您一句话,就害得我被怀疑,四小姐,你可算是还了我的清白了。” 韦嬷嬷下毒害蕤大堂哥,本来跟顾重阳关系不大的。可看着她这一番装腔作势,顾重阳这个旁观者都气得不行了。 她冷笑一声道:“韦嬷嬷,这药渣里虽然没有苦楝,但是并不代表你没有下毒,我可没有说你是清白的。” 英大夫人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顾重阳道:“丁嬷嬷,麻烦您取药壶来。” 韦嬷嬷原本镇定的脸上一瞬间露出几分慌乱,顾重阳看在眼中,心里越发笃定,药壶一定有鬼。 丁嬷嬷去了药壶过来,顾重阳接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伯祖母,您看!”顾重阳声音洪亮,把药壶的盖子高高举起,所有人都发现了问题。 药壶的盖子里面居然有一个小小的纱布药包,因为用的时间太久,纱布包被药汁染成了茶色。 在顾重阳将药包取出来的一瞬间,韦嬷嬷的脸色就变得苍白。 “伯祖母,这里面就是苦楝。熬药的时候这药包里面的苦楝会浸泡在药汁里面,毒就可以融入到药汁里。”顾重阳道:“用这种方法下毒,的确不容易被发现。韦嬷嬷,怪不得你刚才有恃无恐,原来是你用了这种方法下毒,不怕被人发现。” 韦嬷嬷眼神闪躲,不敢与顾重阳对视,脸也雪白雪白的毫无血色,但是她却依然不肯承认:“四小姐真会说笑,我并不知道这药包是什么时候被谁放进去的。虽然的确是我在给少爷熬药,但是厨房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做手脚的可能!” “你说的没错,厨房的确人来人往,人多手杂。”顾重阳冷喝一声道:“但书房呢?大堂哥的书房从不许别人进去,除了一个书童就是你平日进去打扫了。” 顾重阳将那把毛笔丢在地上,呵斥道:“这回你还有何话说?你该不会说这毛笔不是你做的手脚吧?你该不会说是那童书干的吧?” 韦嬷嬷吓得浑身发抖,道:“不……不……” 崔老夫人怒喝一声道:“你当然不会说是那书童干的,因为书童是你的小儿子!你疼爱自己的儿子,却下毒手害蕤哥儿,你好歹毒的心!” 崔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满面怒色,她愤怒的声音几乎在颤抖:“狼心狗肺的东西!顾家这些年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忘恩负义,暗害主子,你好大的胆子!” “你为何要害我蕤哥儿,你好毒的心,你不得好死,你这个下地狱的狗奴才,你天打雷劈。你还我的蕤哥儿,你还我的蕤哥儿……”英大夫人走上前去抓着韦嬷嬷的衣领,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一边兜头兜脸就打,那摸样恨不能将韦嬷嬷给吃了。 证据确凿,韦嬷嬷知道自己辩解不了,她趴在地上不敢反抗,任由英大夫人的拳头巴掌落在她的身上,只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不止:“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是我黑了心肠要害少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是该天打雷劈,我是该下地狱,我错了,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不得好死,你死一千回也解不了我的恨……” 英大夫人哭得伤心欲绝,突然昏厥过去。 “快扶着!” 随着崔老夫人一声呼喊,顾重阳与蕤大少奶奶已经一左一右托住了英大夫人,丁嬷嬷也赶紧上前来帮忙,三人扶着英大夫人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好在英大夫人只是一时激动所以昏厥,并无大碍,顾重言给她掐了人中与几个重要的穴位之后,很快她就苏醒了过来。 苏醒之后她觉得很累,却不顾崔老夫人的劝解,死活要留在这里,不愿意下去休息:“我要亲眼看着这奴才是怎么死的!” 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平时家中事情太少,自己又怜惜她没了丈夫,所以待她如女儿一般。现在看来,这个儿媳妇还是太过于单纯,遇到事情这般喊打喊杀。 不过身为母亲,儿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再激烈的反应都是正常。若不是她年纪大了,又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怒火,恐怕反应比她还要激烈呢。 崔老夫人可怜她慈母爱子之心,就什么都没有说。 韦嬷嬷趴在地上磕头不止,口中也一直在喃喃地恳求。 崔老夫人目光含着怒火瞪着韦嬷嬷:“韦氏,你来顾家多年,我们上下从未苛待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是我猪油吃多了蒙了心,所以才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我什么都不为,就是一时糊涂了。” “哼!”崔老夫人冷哼一声,愤然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韦嬷嬷吗?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说,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崔老夫人这话一出,吓得韦嬷嬷全身一抖。她立马磕头如捣,声音比刚才更大:“没有,谁都没有指使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就是狼心狗肺,我就是猪狗不如,所以才干出这样的事情,老夫人您杀了我吧,您送我去见官吧,没有人指使我……” 她这个情急迫切想要速死的样子,分明是刻意隐瞒。 崔老夫人的脸色阴的像山雨欲来,她的声音也冷得如三九天的河冻,没有一丝的温度:“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把人给我带进来!” 随着崔老夫人一声令下,黄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被襁褓裹起来的婴孩,身后跟着四个五花大绑的人。 韦嬷嬷尚且不知,犹自在地上磕头。 被绑着的人突然声音发抖地叫了一声:“娘!” 韦嬷嬷如遭雷击,应声抬头,在看清楚眼前的人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 被绑着的四个人,分别是她的丈夫,她的大儿子,大儿媳妇,小儿子,除了小儿子瘫软在地之外,其他人口中全被塞上了布。 她的大儿媳妇更是呜呜咽咽,哭个不止,眼睛一直盯着黄莺。 黄莺怀中抱的,正是她才四个月大的小孙孙。 韦嬷嬷惊叫起来:“老夫人!是我做的,是我一个做的,求求您不要牵连我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的,我做的事情,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啊。您可以打死我,怎么样对待我都可以,求求您放了他们,他们不知情啊。” 韦嬷嬷跪着超前走,哭着乞求:“老夫人,您发发慈悲吧……” 崔老夫人冷眉冷眼,不为所动:“你的家人无辜,难道我蕤哥儿就不无辜?原来你也有真正伤心难过的时候?原来你在乎自己家里的人?我还以为你是狼心狗肺,从来不知道疼呢?” “不、不、不。”韦嬷嬷眼神慌乱,惶恐不安道:“我是狼心狗肺,我是猪狗不如,我是该死,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老夫人您大人有大量……” “你给我闭嘴!”崔老夫人怒喝道:“告诉我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不……谁也没有……”韦嬷嬷下意识就摇头否认:“谁都没有指使我……” “韦氏!你之所以不说,不过是被人捏住了把柄,怕背后之人害你全家而已。”崔老夫人冷笑道:“你可要看清楚,你一家六口全在这里,指使你的人可以杀你,杀你全家,我也一样可以!” “您不会的,您不会的……”韦嬷嬷忙道:“您不是那种人,您跟他们不一样。”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会不会那样!”崔老夫人站起来,目光犀利地瞪着黄莺怀中的襁褓:“把孩子抱给我。” “老夫人,您要干什么?”韦嬷嬷吓得瑟瑟发抖,她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在喊:“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 韦嬷嬷的儿媳妇虽然被堵住了嘴,却依然大声的呜呜哭。 “你说的没错,孩子是无辜的。”崔老夫人接过孩子,高高举了起来,脸色铁青,皆是腾腾的杀气与恨意:“你的孙子是无辜的,我的孙子更是无辜的!你害我的孙子半死不活,我就要你孙子的命!” 最后一句落下,她脸色一紧,就要用力把孩子朝地上掼去。 “不要!”韦嬷嬷突然站起来,拦住了崔老夫人,大声道:“我说,我说,我说!” 崔老夫人把手放下来,正要问,就听见韦嬷嬷大声道:“是次房老太太!是葛老夫人!是她指使我这么做的。” 韦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怨恨与发泄,几乎是喊着说出了三句话,十分的清晰响亮,震耳欲聋。 屋里包括顾重阳在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特别是崔老夫人更是懵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母亲!”英大夫人当先反应过来:“您听到了吗?是次房老太太!” 顾重阳的心砰砰一跳,双手攥成了拳头。怎么会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不由朝长房老夫人望去,只见她脸色铁青,双目隐者暴怒瞪着韦嬷嬷:“你说是真的?” 她的声音神态阴森冰冷似狂风暴雪前的黑夜,让人不寒而栗。 话已经挑开,韦嬷嬷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她脸色灰败,声音苦涩道:“是,就是次房老太太身边的苏嬷嬷让我这样做的,她每个月都会托人将药交给我……” “噗通”一声,韦嬷嬷的话还没有落音,崔老夫人就一下子昏了过去。 “老夫人。”丁嬷嬷失声惊呼,一把扶住了她。 幸好顾重阳就在旁边,进行了及时的救治。 崔老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她这是身心憔悴、情绪极度震惊导致的昏厥。 她太累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她虽然心性坚韧,但到底上了年纪,这样的消息对她而言实在是莫大的打击。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害顾葳蕤的人竟然是她的至亲。 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能平常以待。 等长房崔老夫人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顾葳蕤的情况:“蕤哥儿怎么样了?” “四小姐已经给少爷开了方子,夫人跟少奶奶喂少爷喝下去了。少爷目前仍旧在昏睡,但是脸上的潮红退了不少,人也不再说胡话了。” 也就是说,情况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外面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老夫人到底怎么样了?我不亲眼看看如何能放心?” 崔老夫人脸色一寒,道:“是谁来了?” “是鹏大夫人。”丁嬷嬷道:“有大少奶奶跟四小姐招待呢,您躺着,好生歇着。” 崔老夫人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怨恨的神色:“恐怕是想看老婆子我死了没有。我死了,顾家可不就全落到那些人手里了吗?” “老夫人!”丁嬷嬷担心道:“这些事情您先不要想,先躺着养养神……” “不必说了。”崔老夫人把手一摆,斩钉截铁道:“扶我起来,我若不起来,恐怕正遂了她们的心,如了她们的意。” 从她的丈夫,长房老太爷顾柏死后,庆阳侯的侯位就被次房老太爷顾杨借袭去了。后来儿子顾占英长大,她的确存过让次房把爵位还回来的想法,但是英大老爷却不同意,他一心扑在四书五经上,立志要从科举的路子,侯爷的位置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崔老夫人被儿子说服,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想过要把爵位要回来。后来次房老太爷顾杨临终前,把爵位传给了次房的大老爷顾占鹏,崔老夫人更是一点都不曾埋怨。 她只想好好教养顾葳蕤,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心愿竟然也成为了奢望。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次房老太太葛氏、她的好妯娌,就是凶狠的猛虎,贪得无厌,永远都不知道满足。她从前只知道这个妯娌蠢笨如驴,却不知道她的阴狠似蛇。 丁嬷嬷看着崔老夫人脸色不好,却也不敢再劝。主仆多年,她深知这一次崔老夫人是真的动了怒了。 丁嬷嬷扶了崔老夫人坐起来,不待崔老夫人吩咐就主动走出去道:“老夫人已经醒了,让进去说话呢。” 大夫人郝氏当然一步走了进去:“大伯母,您感觉怎么样?听说你突然昏倒了,我们都急的不得了。我们老太太更是着急,当时就要过来。她年纪也大了,怕您有个好歹她受不住,所以被我死活劝住了。这会子见您好好的,我这悬着的心才总算是稍稍放了下来。我们老太太恐怕还等着我的消息了,不知道担心成个什么样子呢?” 在大夫人郝氏进门的一瞬间,崔老夫人的眼中就聚满了怒气。听着郝氏这一番话,她更是气的气血翻涌。 次房的人可真是佛口蛇心啊。 她一昏倒,她们怎么就知道了。 这么多年来,就是郝氏这一副大方稳重待人真诚的样子骗了她。 可恨她视次房为一家人,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一般的事情总是百般容忍,没想到养了一群白眼狼。 “人上了年纪,难免会有个七灾八病的,我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难为你们惦记着。” 崔老夫人的声音十分的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夫人郝氏见她脸色不好,心里就有些得意。 长房老夫人精于保养,身体向来硬朗,今天怎么会突然晕倒,怕是顾葳蕤不好了吧。 这样想着,她脸上就带出了几分来:“大伯母,蕤哥儿怎么样了?他可好些了?” 大夫人郝氏的声音语气跟从前一样,崔老夫人抬头盯着她,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跃跃欲试与幸灾乐祸。 狼心狗肺! 崔老夫人死死地掐住了手心,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 “蕤哥儿不太好。”崔老夫人语气沉重道:“他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怕坏了自己的名声,怕担责任,都不愿意登门了。” “怎么这样严重了?”大夫人惊呼一声,随即红了眼圈:“蕤哥儿这孩子,从小就身子骨不好,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到这步田地。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保重身子,不可太过难过了。蕤哥儿的身后事,也要好好张罗才是。” 顾葳蕤是支撑崔老夫人活下去的希望,等顾葳蕤一死,长房老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恐怕也活不久了。到了那时,顾家才真正是她的天下,再也没有人威胁她的嵘哥儿了。 崔老夫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们好歹毒心啊! 她的蕤哥儿可还没死呢,她们就这样急不可耐地要给他张罗后事了,是巴不得蕤哥儿早点有个什么事吧?是巴不得长房的人都死绝了吧?她们还是人吗? 大夫人等了半天,崔老夫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也没有再接她的话。郝氏心中惊疑,却更多的是窃喜,长房老夫人真的是老糊涂了,病糊涂了。 顾重阳站在一边,却看到了崔老夫人放在被子底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忙道:“大伯母,老夫人累了。” “瞧我,只顾自己说话,却没有注意到大伯母竟然睡着了。”大夫人也不管崔老夫人是不是睡着了,只面含歉意虚伪道:“大伯母,您好好歇着,我过两天再来看您。” 说着,她站起来朝外走,转身之前冲顾重阳使了一个眼色:“蕤哥儿媳妇站着吧,大伯母这里离不得人,让重阳送我就行了。” 她这话一出,顾重阳就看到崔老夫人紧闭的眼皮突然抖了一下。 顾重阳的心也不由跟着一提。眼下崔老夫人定然恨透了老太太与大夫人郝氏,若有可能,自己是一丁点也不想跟这两个人沾上关系。因为她知道,崔老夫人可能会因此而怀疑她。 可大夫人已经这样了说了,容不得她推辞不去。 顾重阳吸了一口气,抬脚跟了出去。 见顾重阳出来了,大夫人方朝外走去。路上经常遇见三三两两的丫鬟仆妇神色匆匆,而大夫人就一路无话。等到了长房与次房分界的院墙下,见左右无人,大夫人方道:“四丫头,你不是去吕府给吕大人治病了吗?怎么会在长房?”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如鹰一般死死地盯着顾重阳,颇有几分震慑的意思。 若是别人见了,肯定特别诧异,向来和蔼端庄行事温和大方的大夫人,竟然会有如此犀利阴狠的眼神。她向来温和,偶尔露出这样的眼神,一般人都承受不住,绝不敢在她面前弄鬼。 112.第 112 章 果然,顾重阳害怕地看了她一眼,紧张道:“吕大人病得很重,一时半会好不了。英大伯母听说我会医术,就去吕府接了我回来,让我给蕤大堂哥治病。” 也就是说,吕大人病她没治好啰! 听了顾重阳的话,大夫人只想哈哈大笑。 若说吕夫人是病急乱投医,那长房就是黔驴技穷了。如今没有太医愿意登门,请了大夫来也不敢开药,长房没有办法,竟然让顾重阳这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给顾葳蕤治病,真真是滑稽,而且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葳蕤死定了,除了大罗神仙,谁都救不了他的命! 大夫人冷笑一声道:“那你看蕤哥儿的病,怎么样?” 很严重,蕤大堂哥可能会永远昏迷,永远醒不过来,甚至会有死亡的可能。 但话到嘴边,顾重阳突然转变了话头:“我瞧着不过是昏迷,不算太严重,只要能醒,就没有什么大碍。” 好大的口气!真是无知者无畏。 大夫人彻底把心放了下来,这个四丫头的的确确是没有什么本事。这回她也不用再继续担心了。 长房已经把所有的本事都用尽了,这个顾葳蕤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大夫人松了一口气,脸上带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好孩子,你这几天就在长房待着,好好给你蕤大堂哥治病,千万不能偷懒。你大堂哥的病,就交给你了。” 顾重阳脸色郑重地保证:“大伯母放心,我一定把大堂哥的病治好。” “好,好,好,你蕤大堂哥的病交给你,我是一千一万个放心的。”大夫人叮嘱道:“若是你大堂哥有什么不好了,一定要派人告诉我。还有长房老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也要赶紧跟我们透个气才是。长房外院有个赵马夫,他的婆娘在浆洗房当差,你有什么事情就告诉她一声。” 大夫人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我说的话,你可听得明白?” 真没想到除了韦嬷嬷,大夫人在长房安插的还有其他人,她们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有心算无心,怪不得上一世蕤大堂哥会死。她们害死的人,何止蕤大堂哥一个!就连母亲的死,也跟她们脱不了关系。逼死母亲就算了,还把脏水泼到母亲身上,让舅舅有口难言。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是怎么死的,不给母亲报仇她誓不为人。 顾重阳越想越怒,脸上却一点不露:“大伯母放心,我明白的。我一有消息,就告诉浆洗房里的赵婆子。” 经历了这么多风雨,见识了这么多肮脏的事情,她再也不是刚重生时那个心思□□绪外露之人了。 “好,好。”大夫人笑道:“这才是我们顾家的好姑娘。” 大夫人心满意足地走了,顾重阳也回到了崔老夫人所在的禧荣院。 崔老夫人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了临窗大炕上,英大夫人与蕤大少奶奶一左一右垂手站着。 气氛十分的压抑。 崔老夫人满面怒色质问道:“我昏厥一事,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事情一定要保密,怎么还是把消息泄露了?韦嬷嬷招供一事,到底传出去了没有?” 这时候顾重阳已经走了进来,崔老夫人的眼神从她的身上扫过,看似漫不经心,却让顾重阳不由心头一紧。 长房老夫人肯定恨死次房的人了,说不定连她也恨上了。谁能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以后要仰仗长房的地方还很多,她不能被长房老夫人怀疑,她必须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顾重阳正欲说话,就听到蕤大少奶奶愧疚道:“祖母,当时您突然昏厥,我们都吓坏了,母亲当场就派人去请太医……” “为什么要请太医,难道重阳不是大夫吗?” 崔老夫人的声音不算大,却丝毫不减威严。 英大夫人满面羞惭:“母亲,都是我遇事慌张,考虑不周全,所以才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事已至此,后悔已是无用。蕤哥儿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最大的责任当在我的身上。真正考虑不周全的人,是我。”崔老夫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也是我们长房气运不佳,所以衰败至此。我本想着悄无声息地给她们一击,一雪长房之恨,为蕤哥儿报仇。可眼下,说不定她们已经有了防备,再想报仇,恐怕不是容易的之事。” 她语气中的懊恼、自责、无奈,让人听了心酸。 “伯祖母!您不用担心。”顾重阳道:“您昏厥一事虽然被人说知道,但是大伯母与老太太她们不见得已经知道韦嬷嬷招供了。” 这话一出,屋里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顾重阳身上。特别是崔老夫人,睿智而犀利的眼睛更是盯着顾重阳瞧个不止。 顾重阳不仅不紧张,反而从容道:“刚才大伯母让我送她出去,问了我一些关于蕤大堂哥的事情,她好像很笃定蕤大堂哥是治不好了。她还让我监视长房的一举一动,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给她递消息,她还说浆洗房的赵婆子是她安置在长房的眼线。” “是真的吗?”英大夫人咬牙切齿地喝骂道:“枉我视她为姐妹,这些年来对她掏心掏肺,没想到她处心积虑害我的蕤哥儿。如此狼心狗肺,郝氏一定不得好死。” 蕤大少奶奶也是一脸的气愤。 只有崔老夫人面色凝重一语不发,只盯着顾重阳看。 顾重阳知道,她一定是怀疑自己了。 要为母亲报仇,仅凭她一己之力,简直比登天还难。她必须要仰仗长房的帮助。 眼下,长房老夫人恨死了次房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的敌人是一样的。 她必须要取得长房老夫人的信任,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特别是眼下她自己就是次房的人。 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伯祖母,我有些话想私下里跟您说。” 英大夫人与蕤大少奶奶面露诧异,崔老夫人的面色却平静如波:“好,你们都先出去,重阳留下。” 屋子里点着檀木香,香味随着袅袅的烟飘散出来。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顾重阳的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 其他人慢慢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崔老夫人与顾重阳。 崔老夫人审视着她良久,方道:“说吧,你有什么事情?”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伯祖母,求您救我……” 她本来就做好打算对崔老夫人真诚以待,以此来打动崔老夫人,可没想到她一张嘴,想到母亲受辱而死,想到父亲禽兽的行为,想到自己受到的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跪在地上,哽咽着声音将那些肮脏难堪的阴私,将四夫人上吊而死的真相悉数告诉了崔老夫人。 祖孙两个交谈了很久,丁嬷嬷在门口守着,并不敢靠近。她虽然是崔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却从来不敢拿大,时时刻刻恪守着奴仆的本分。越是如此,长房上上下下越是敬重她。 等崔老夫人叫丁嬷嬷进去,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丁嬷嬷第一眼就看到了顾重阳,,她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一场,可神色却并不见有多少哀戚,反而有一种平静。 丁嬷嬷不有暗暗生奇,心里也想着不知道四小姐跟老夫人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老夫人是否会相信她。 “丁嬷嬷,你吩咐人把关雎院打扫出来,然后去一趟次房,把重阳的随身用的东西取过来。” 丁嬷嬷闻言更是大吃一惊。 老夫人这样安排,分明是对四小姐十分的信赖的,不仅如此,还有让她长住的意思。 这个四小姐可真是有能耐,居然能说服老夫人得到她老人家的信任,真是令人不容小觑。 丁嬷嬷应了,正要出去,顾重阳却道:“多谢嬷嬷了,嬷嬷吩咐人替我打扫院子就行,回去拿东西,还是我自己去吧。” “这……”丁嬷嬷没有回答,而是朝崔老夫人望去。 崔老夫人点点头道:“既然重阳这么说了,就让她自己回去吧。” 然后崔老夫人又道:“快去快回,你堂哥那边还需要你照料呢。” “伯祖母放心,我拿了东西片刻都不耽误,立马就回来。” 在下决心把母亲去世的真相告诉长房老夫人的时候,顾重阳就猜到长房老夫人会帮助自己,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长房老夫人竟然会对她如此深信不疑。 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令她内心充满了希望。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自信她一定可以逃离葛老夫人的控制,逃离葛碧莲的磋磨,逃离父亲的冷漠。 顾重阳回了海棠院,绿芜等人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围着顾重阳道:“小姐,您……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有没有为难您?苏嬷嬷欺负您了吗?您是从吕夫人家里回来的吗?我们听说您在长房,给蕤大少爷治病,这是真的吗?” 她们的问题很多,一个接着一个,虽然才短短一天不见,几个人却像分别了好久似的。 顾重阳这一天,几乎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如何脱困,同时也在想着绿芜她们,生怕邱嬷嬷殴打凌.辱她们。 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们这一天很好,并没有受罪,这令顾重阳十分的高兴、放心。 “是真的。我去了吕夫人家里,给吕大人治了病。多亏了你们帮助我散播消息,英大伯母才会去吕家接我回来,我如今在长房给蕤大堂哥治病。” “那可太好了!”青芷拉着顾重阳的手,突然哭了:“我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她这一哭,顾重阳也是一阵心酸,她走的时候,何尝不是想着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好了,好了。”绿芜哽咽道:“小姐这不是回来了吗?青芷快别哭了,不过是一天而已,瞧你,真是没出息。这样拉着小姐,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松手,让小姐坐下休息一会。” 青芷被绿芜说得不好意思,原本紧紧握着顾重阳的手,也赶紧松开了。 顾重阳坐下之后方问:“我这一天不在,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丹心道:“没有什么大事,就是郝公子昨天下午来了,听说您不在家,说今天再来呢。” 她的话刚落音,就听到门口的婆子道:“小姐,郝公子来了。” “重阳表妹,你跑到哪里去了?”见到顾重阳,郝邵阳不高兴地抱怨道:“我昨天来,你都不在家,你出去玩,怎么能不叫上我?” “我哪有出去玩?我是给吏部侍郎吕大人治病去了,你有没有听说,他已经好多天都没有去吏部了呢。” “你竟然会治病?”郝邵阳瞪大了眼睛,憋着气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不告诉我!” 别人听说她会治病,都是怀疑,唯有郝邵阳毫不怀疑就相信了她。 顾重阳心中一暖,笑道:“那你也没有问啊。” “好吧。”郝邵阳没有继续纠结,而是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来?” 他这样卖关子,如果顾重阳毫不理会,他恐怕又要生气了。 顾重阳忙配合道:“是什么?” “是南京云锦。”郝邵阳一拍巴掌,原本在门口站着的张三就送进来一匹布。 郝邵阳接过布匹,洋洋得意地捧到顾重阳眼前:“怎么样,漂亮吗?” 鹅黄色的云锦上织着仙鹤牡丹的花样,气质高贵通体雪白的仙鹤与富丽堂皇玉笑珠香的牡丹在一起,艳丽的色泽,华美的花样,不由令人眼花缭乱。 这才是真正的云锦! 别说是绿芜、青芷与丹心她们几个了,就是顾重阳见了也不由看了个眼直。 “漂亮。原来这就是云锦,果然名不虚传。”顾重阳这才意识到这是整整一匹云锦,并非是一块布料。 “你拿这么多云锦做什么?” 顾重阳眼珠子在他身上一转,见他穿着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腰系紫色锦缎腰带,挂着一个绣得十分精致的香囊与一块方形轻碧汗玉,极度华美的衣饰却掩不住他面白如玉,唇若涂脂,越发显得他眉目精致,不可方物。 这家伙,长得这么好看,偏好穿华服美饰,又喜欢板着脸,简直就是一直高傲的孔雀。 “你该不会是想拿这云锦裁成衣裳穿吧?”顾重阳瞪大眼睛道:“你平时的穿戴已经够夸张了,你竟然还想穿云锦?” “你想到哪里去了?”郝邵阳没好气道:“过年的时候,因为一块云锦,你们姐妹不是还吵起来了吗,不过是一块云锦而已,哪里值当如此。这匹云锦是今年刚贡上来,我特意让姑母给我留的,正好拿来给你,你要做衣裳,做帕子,都随你。” “云锦的确很漂亮,不过我不能要。”顾重阳推辞道:“我如今还在孝中,这样颜色鲜艳的布料我是不能用的。多谢你的好意,云锦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说给你就是给你了,你现在不能穿不代表以后都不能穿吧。”郝少阳道:“我今天来是跟你辞行来的。” “辞行?你要到哪里去?” 顾重阳不由想到前年鞑靼兵袭击宁夏卫镇北堡之时,郝少阳偷偷摸摸要北上去宁夏杀敌之前也来找自己辞行。 “你又要闯什么祸?” “什么闯祸?”郝少阳一听就不乐意了:“难道在你的心中,我就只会闯祸吗?我就是那种走鸡斗狗、欺男霸女不做好事的纨绔子弟吗?” 你虽然没有走鸡斗狗、欺男霸女,但仍然是纨绔子弟。她才不信他能做出什么好事! “你当然不是纨绔子弟,但你上次擅自行动,害得张三、李四二人被皇后娘娘责罚,你应该还没有忘吧?你如今也该成熟些,这样也少让皇后娘娘操心。” 顾重阳眼中的怀疑让郝少阳有些恼怒:“顾重阳,亏我视你为知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你居然一点都不了解我,跟别人一样啰啰嗦嗦的,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丢下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重阳看着桌上放着的云锦,不由心里犹豫,她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毕竟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郝公子一个多月没来了,没想到一来就被小姐跟气走了。小姐对别人都很好,唯独对郝公子,总是很缺少耐心。 绿芜就担忧道:“小姐,郝公子会不会胡来啊?要不要派人跟大夫人说一声?” “算了吧,他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他要去哪里的。”顾重阳道:“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战事,他身边又有张三、李四在,总是他欺负别人的份。就算真有什么事,张三、李四一定会护他周全的。” 顾重阳道:“我回来也有小半天的时间了,又到了蕤大堂哥吃药的时候,长房那边该等急了。我这就回去,让丹心跟着我一起去,青芷绿芜你们在家里安心等我消息。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们的,一有机会,我就接你们去长房。” “小姐!”青芷与绿芜满面不舍地望着顾重阳:“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们在家里等着你。” “你们放心吧。” 丹心也道:“二位姐姐,我一定会替你们照顾好小姐的。” “好了,我这是去长房,又不是去天涯海角,我方便的时候就回来。” 顾重阳带着丹心回了长房,时间已经是中午,她先去看顾葳蕤的情况。 顾葳蕤还在昏迷之中,但脸色却比昨天晚上好很多,人也不在抽搐,呼吸也变得均匀。虽有好转,却始终不醒。 顾重阳让英大夫人跟蕤大少奶奶好生照看,每个时辰都给顾葳蕤喂一碗解毒的汤药。 看完顾葳蕤她去了禧荣院。 二月的中午,阳光娇柔,春风缱倦多情,空气中飘荡着青草与鲜花的芳香。 禧荣院里安安静静,正房的细棉布夹棉帘子放了下来,崔老夫人的丫鬟黄莺守在庑廊下。 顾重阳脚步不由一顿,看样子禧荣院是来了客人了。 黄莺立马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是信国公老夫人来了,正在说着话呢。” 顾重阳心里立马就有了几分了然。 信国公老夫人不是旁人,正是顾家的姑老太太,与柴惜月的祖母一样,都是顾家的小姐,与长房老太爷、次房老太爷是兄妹。 不同的是,长房老太爷顾柏与信国公老夫人是嫡出,而柴惜月的祖母与次房老太爷是庶出。 别说现在顾家已经不是侯府了,就是从前顾家还是庆阳侯的时候,有很多地方也都要仰仗信国公府。 信国公老夫人的长子,就是如今的信国公,手握大权是兵部尚书;长女在宫中深受皇帝宠爱,是惠妃娘娘;次子尚了永昌长公主,如今是驸马。 可谓是一门显贵。 从前长房次房是一家,信国公老夫人对顾家多有照拂,最近甚至在为顾峥嵘承袭爵位一事出力。 现如今,长房老夫人知道害蕤大堂哥的罪魁祸首是次房,她必定不会允许顾峥嵘再袭爵了。 而信国公老夫人与长房老太爷是嫡嫡亲的一母同胞的兄妹,遇到了这种事情,她会帮谁自然不言而喻。 顾重阳想想就觉得畅快! 那些人在一起害死了她的母亲,居然还想代代荣华,世世富贵,这何其不公? 她做梦都想看次房败落,而这个梦想很快就将实现了。 可这些还不够,顾占云那个畜生不死,她心里的恨永远不能解除。 想到这里,顾重阳当即写了四单子交给丹心:“把单子交给顾泰来,让他按照上面的清单抓药。这里一共四张单子,你让他分别在四个药铺抓药,每一味药独立包装。记住了!” 她从师父手里学到治病救人的法子之后,可从来不曾害过人。她也曾立下志愿,用医术救人,而不是害人。 但是这一次,她决定违背自己的信仰,她要用自己学的医术,让顾占云死。 顾葳蕤虽然没有醒,但是情况却有明显的好转,顾重阳根据他身体的变化给随时更改药方,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崔老夫人更是不眠不休地守在顾葳蕤身边。 在三天后的清晨,顾葳蕤突然醒了,他先看到了英大夫人,就十分虚弱地唤了一声:“母亲!” 听到这一声呼唤,英大夫人几乎以为自己是做梦,她不敢置信地走到顾葳蕤床边,又惊又喜地望着他,突然就大哭了起来:“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 这一瞬间,崔老夫人也是老泪众横,声音哽咽:“好,好,我们长房以后不愁了,不愁了。” 蕤大少奶奶心里十分关切,却并不上前,只红着眼圈站在旁边。 英大夫人只顾哭,顾葳蕤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情况危急,差一点就活不过来了,他昏迷的时候时常听到家人在耳边说话,很多时候迷迷糊糊醒不过来。 此刻醒了见家人如此,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都是孩儿不孝,托着这一幅没用的身子,不仅不能侍奉母亲、祖母,反而累你们为我担忧……” 英大夫人脸上都是泪水,赶紧道:“我的儿,你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崔老夫人忙道:“你可有哪里不适?头疼不疼?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头不疼,就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人也倦得厉害,没有什么胃口,不大想吃东西。” 见他思维清晰,能对答如流,崔老夫人又是一阵激动。 她忙回过头来对顾重阳道:“你给你大堂哥瞧瞧,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英大夫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边让开,一边对顾葳蕤道:“你这次能化险为夷,多亏了你四妹妹妙手回春。快让她给你看看。” 顾葳蕤看了顾重阳一眼,脸上闪过一抹惊疑,轻声跟顾重阳道了谢。 顾重阳点了点头,谦虚了几句,就坐下来给他号脉。 顾重阳刚刚把手收回来,英大夫人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崔老夫人虽然没问,但一双眼睛却盯着顾重阳,也是十分的关切。 蕤大少奶奶更是握紧了手帕子,一脸的紧张。 顾重阳嫣然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恭喜伯祖母、英大伯母、蕤大堂嫂,大堂哥已经没有大碍了。” “真的?”英大夫人欢天喜地地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这可真真是佛祖保佑,菩萨显灵了。” 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淌下来。 崔老夫人就道:“要感谢重阳,要不是她,蕤哥儿如何能好?” 英大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拉了顾重阳的手道:“要谢菩萨,也要谢重阳,你这孩子救了你大堂哥的命,也是救了我的命了。” “英大伯母不用客气,大堂哥是我至亲,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顾重阳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把顾葳蕤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她自己也是欣喜与满足。 但是她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忙道:“大堂哥眼下没有大碍了,但是体内的毒还没有彻底清掉。他的身子依然十分虚弱,需要慢慢调养,没有一年半载恐怕无法复原。” 顾葳蕤能挺过这一关,保住命就已经让长房的人十分欣喜了,听说他还有复原的希望,长房的人包括顾葳蕤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别人还未反映过来,顾葳蕤已经满是信赖地点头道:“四妹妹尽管给我调治,我都听你的。哪怕是天天服药,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一年半载算什么,他都病了好些年了,病魔缠身,生生将他耗成了一个废人。眼下有重新拾回健康,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他如何能不高兴? “好!”顾重阳最喜欢有信心有求生之志的病人,如果病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念,给他服再多的药也是无用。如果病人求生之念坚定,再辅以药物,再难的病也有康复的希望。 顾重阳也被顾葳蕤说鼓舞,她道:“大堂哥,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顾葳蕤醒了,长房上上下下一派欢欣鼓舞,特别是崔老夫人,看顾重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可消息传到了次房,却掀起轩然大波。 葛老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等到的不是长房报丧的消息,而是顾葳蕤竟然醒了过来。 特别当她得知救活顾葳蕤的不是旁人,而是顾重阳的时候,她更是怒火滔天,把一个官窑粉彩的茶盅摔了个粉碎。 “到底是怎么回事?” 葛老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地喝骂道:“当初你口口声声跟我说,四丫头在贵池的时候,绝对没有学过什么医术,不过是偶然得了一个方子而已,绝对不可能治好那病秧子的毛病,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有何话说?” “老太太息怒。”四老爷顾占茗跪在地上,一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 顾重阳的确没有学过医术啊!什么在贵池遇到神医传授医术,简直一派胡言。 可现在的情况是长房大少爷的病的确好了,本来垂危的人现在醒了过来,据说已经脱离危险没有大碍了。 他不相信顾重阳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治好病。 “老太太,重阳的确没有医术,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确不知道。但是蕤哥儿的病到底是好是坏,我们都未亲眼所见,说不定只是下人胡乱传的。蕤哥儿病得这么重,怎么这么快就好?焉知他突然醒过来不是回光返照?” 这话一出,葛老夫人不由一顿,是啊,顾葳蕤那个病秧子根本不是病,而是中毒。若是被人发现了,依着长房那个老不死的性格,焉会如此平静?而且韦嬷嬷依然在顾葳蕤身边服侍,这毒还在继续下。顾葳蕤怎么可能会好? 难道真的是回光返照? 她心里存疑,脸上却不显,而是冷笑道:“哼!你说的倒是轻巧,一句不知道就想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你莫不是仗着自己进了翰林院,所以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 四老爷听这话音不好,忙表忠心道:“老太太,自打沈氏死了之后,您是如何待我的,我都记在心中。我虽然进了翰林院,可也知道这都是您在背后帮忙的缘故。有功名的人那么多,若不是有顾家在,谁知道我顾占茗是谁?大哥如今不在了,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撑起这个家。如果这时候我不仅不帮忙,反而拖您的后腿,别说是您了,就是我自己也容不得自己了。” 葛老夫人见了,眼中就闪过一丝轻蔑。 这个庶孽,不爱财,不爱色,竟然对功名熏心,为了高官显位,可真是无所不用极其,妻女都不过是他的垫脚石罢了。这样狼心狗肺之人,绝对不能留。一旦峥哥儿爵位到手,就立马就除掉他! 葛老夫人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而是继续逼问:“四丫头到底是你的女儿,谁知道你们父女背着我弄得什么鬼?” “老太太明鉴,我将重阳送到安荣院里让您管教,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面了。” 四老爷想着月底就要迎娶葛家的小姐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个什么闪失,他立马道:“不过,重阳在长房的确不妥当,依我看,还是让大嫂去一趟长房,将重阳接回来吧。” 这个死丫头,尽给自己惹祸,从不让自己省心,真是个不孝女! 而长房老夫人得知大夫人郝氏来接顾重阳回次房的时候,立马对顾重阳道:“重阳,你做的很好,你救了蕤哥儿,就是救了长房。你之前跟我说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回复你,我一定会护你周全,决不让别人动你一分一毫。” “多谢伯祖母。” 二人见了大夫人,不待她开口,长房老夫人就斩钉截铁道:“重阳这孩子医术不错,多亏了她蕤哥儿才能醒过来。眼下蕤哥儿身子没有痊愈,重阳不能离开。谁要将重阳接走,那就是跟蕤哥儿作对,跟我作对!” 崔老夫人向来宽和,像今天这样强势还是头一回,而且她一开口就把话说死了,直把大夫人准备好的话全部堵住。 大夫人看着顾重阳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乌压压的青丝梳成了双丫髻,如玉一般的脸庞说出来的俏丽,心里就生出许多狐疑。 她怎么可能会治病! 就算她真的有医术,会治病,难道竟然会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夫子还要有能耐?她才几岁,才见过几个人?怎么可能会治病? 大夫人把眼睛一转,就道:“我们家的几个女孩子里头,老太太最疼的就是重阳了,否则也不会越过其他孙女,独独要把重阳留在安荣院了。不过既然大伯母这样说了,那我就回去跟老太太说,就让她暂时先留在这里好了。” 大夫人一如既往地大方,温厚,没想到她话音突然一转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怕重阳在这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耽误了蕤哥儿。” 她表现的再好,都无法蒙蔽崔老夫人了,崔老夫人放下茶盏道:“怎么会耽误,多亏了重阳,蕤哥儿才能从鬼门关全须全尾地回来,她可是我们长房的福星呢。” 大夫人见话头接上了,迫不及待地问道:“那这么说,蕤哥儿真的醒了?” 急切又带着几分不愿意相信。 “是的,昨天早上醒的。”崔老夫人盯着大夫人的眼睛道:“不怪你不敢相信,就连我也不敢相信呢。” “那我能不能去看看?” 大夫人见自己这话说的有些突兀,忙解释道:“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蕤哥儿,就想着他能醒过来就好了,没想到如今真的好了,可真是佛祖保佑,也不枉我跟我们老太太天天念叨着。我去看看蕤哥儿,回去也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高兴是假,气得要死是真吧! 崔老夫人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点都不曾表现出来:“蕤哥儿身子还弱,眼下不宜见人,等他好了,我让他亲自去给你们瞧瞧。这么多年,从没有给他婶祖母请过安呢。” “是,是。”大夫人心里存了事,就有几分心不在焉。 匆匆离了长房,她就开始思索。 要说四丫头会医术,那绝对不可能的。该不会是长房请了有真本事的大夫给顾葳蕤治病,故意拿顾重阳糊弄人吧? 可长房老夫人为什么要瞒着她们呢? 除非……她已经知道顾葳蕤生病的真相! 心里这个念头一起,直吓得大夫人魂飞天外,她也顾不得细想,就朝安荣院飞奔而去。 葛老夫人也被她这个说法给吓蒙了,婆媳两个合计半天,最终决定先控制韦嬷嬷的家人,同时派人去信国公府打探消息。 消息传回来,她们喜忧参半,喜的是信国公老夫人态度跟从前一样,还承诺一定会让顾家重新拿到侯位。忧的是韦嬷嬷家里的人得了瘟病,全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怎么会突然得瘟病?”大夫人慌了手脚:“该不会露出马脚了吧?” “应该不会的。”送消息的人道:“若是露出马脚了,韦嬷嬷如何还能在长房做事?而且得瘟病的,不是韦嬷嬷一家,跟韦嬷嬷住的近的好几家,都得了病,被长房老夫人发配到底下庄子里去了。” 大夫人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 她们最终觉得长房恐怕真的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给顾葳蕤治病,至于为什么要瞒着众人借顾重阳的名义却是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于是大夫人也好,葛老夫人也好,都觉得一个小小的顾重阳不必放在心上。 可四老爷却慌了神。 他心里是怕的,他怕顾重阳把沈氏死的真相告诉长房老夫人,毕竟长房老夫人做事情向来公正严明,他虽然问心无愧,可谁知道长房老夫人会不会受顾重阳的蒙蔽? 可转眼一想又觉得沈氏已经死了,就算长房老夫人知道了,也断断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出头。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捂着,绝对不能有一丁点的风声传出去,否则顾家的名声就会一败涂地。长房老夫人也是顾家的人,她一定会从大局考虑,绝对不会胡来的。 就这样怀着忐忑焦急的心情,四老爷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床,他觉得无论如何,顾重阳不在他的掌控里,始终是个危险。他要去长房,把顾重阳接回来,让邱嬷嬷好好教训她!等葛氏进了门,再让葛氏亲自教养顾重阳,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113.第 113 章 四老爷思索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他匆匆洗漱了,连早饭都没有吃,就急匆匆地赶到上房。没想到却扑了个空,顾重阳昨天下午就被吕夫人接到吕家去给吕大人看病去了。 四老爷听了,越发觉得心里生气。 她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医术?竟然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忙?一天到晚不沾家,借着给人治病的名义天天在外头胡作非为,简直岂有此理。 丁嬷嬷道:“四老爷找四小姐有什么事情?等四小姐回来了,我一定转告。” 四老爷满肚子的气,也顾不得维护自己谦谦君子的儒雅形象,毫不客气地拒绝道:“那怎么行?我必须要亲自问她。” 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于僵硬,他忙补救道:“我也数日没见重阳这孩子了,着实惦记她。有些事情,我也要亲自问问她才是,就不劳烦丁嬷嬷了。” 丁嬷嬷好似没有看到他前后态度转变一样,声音平稳,笑容不变:“既然如此,那四老爷先回吧,等四小姐回来了,我立马派人去通知您。” 四老爷气了个仰倒! 那是他的女儿,他要见她一面居然还要别人通知他过来!究竟谁是父亲,谁是女儿?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可长房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他气咻咻地回到荣冬院,见荣冬院里墙壁粉刷一新,院子里原本种的海棠芙蓉牡丹花全被拔光,院子里光秃秃的十分陌生,远不似从前温馨和乐的样子,他的火气就蹭蹭蹭直朝上冒,一脚踢翻了上前来请安的小厮。 青波无端端受了这一脚,趔趔趄趄地爬起来,忍着痛震惊道:“老爷,您为何无故对小人拳脚相向啊?” 四老爷在长房受了气,回到家中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在安荣院要忍,在长房要忍,难道回到他自己的院子还不能舒心随意要受这些奴才的气吗? 四老爷对青波横眉冷对道:“作死的奴才,这院子里种的花木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打我的招呼就把东西都拔了!” 青波赶紧扯开嗓子哭号道:“老爷,冤枉啊,小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花木都拔了,是葛家派来的嬷嬷这样指挥的,并不小人自作主张啊。老爷这样打骂小人,让小人如何能承受得起啊?” 自己不过是踢了他一脚,问了他一句,他就这般鬼哭狼嚎地,还将自己也编排上了,四老爷气急败坏道:“反了反了,你竟然连老爷我也指责上了?葛家派来的人这样指挥,你难道不会去问问我?” “不是小人不问,小人哪天不问?是老爷您自己说让我诸事都听葛嬷嬷的,务必要葛嬷嬷满意。” “好啊,好啊!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来对。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 四老爷随手抓起一根竹竿,没头没脸地就朝青波身上打去,还没打几下,就听到有人来报:“四老爷,四小姐回来了!” “好啊,她还敢回来!这个不孝女,终于回来了。”四老爷丢下竹竿就朝外走:“她人呢,现在何处?” “回老爷,四小姐在长房,您现在要过去吗?” “你……”四老爷气得睚眦目裂,一巴掌打在那个小厮身上:“既然在长房,那你怎么说她回来了?” 小厮捂着脸哀呼着跪到一边:“是小人的错,是小人没有说清楚,老爷息怒。” 四老爷最近是吃了炮仗了,见人不是打就是骂,好几个人都遭殃了,自己可得躲远点,以后千万不要朝四老爷身边凑了。 小厮正在腹诽,没地方四老爷顾占茗竟然走回来怒喝道:“跪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跟我一起去长房!” “是,是。”小厮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唯唯诺诺地跟在四老爷身后。 长房的丫鬟引了四老爷直接去了顾重阳的新居关雎院。 院中种的杨柳树婆娑妩媚,四季海棠开得如火如荼,大红色的帘拢上绣着折枝芙蓉,上面蝴蝶纷纷好似要从帘拢上飞下来一样。 四老爷不由就拉了脸,他为了她受老太太的责骂,吃不好,睡不下,她倒好,住在这样的地方,比海棠院一点也不差。 虽然是新收拾出来的,关雎院却布置的十分清雅,特别是顾葳蕤醒了之后,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更是陆陆续续给顾重阳的屋里添了好些东西。 四老爷一进门就看到了紫檀嵌玉堂富贵图挂屏,这让他更是生气。 见顾重阳走出来迎他,他二话不说就怒喝道:“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样子,你还知不知道你是顾家的人?” 自打那天他给了顾重阳一把掌之后,顾重阳就彻底寒了心。但她却也没有想到他为了高官厚禄竟然将她交给老太太,要不是她聪明,仗着吕夫人跑了出来,如今不知道被磋磨成个什么样子呢。 但是由此顾重阳也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只会仗势而已。母亲活着的时候,他仗的是母亲的嫁妆钱财,疏通打点,才谋得职位。母亲不在了,他就投靠了老太太。 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她花精力去周旋,可眼下她却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个人点头。 “四老爷这话好生奇怪,我自然是顾家的人了。我从海棠院搬到了安荣院,现在又在关雎院,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顾家,何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之说?”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来去自由,从不打招呼,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他还有脸问! 他有什么资格做她的父亲,有什么资格以父亲的身份教训她?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眼有没有父亲,四老爷难道察觉不到吗?” 她嘴角含着笑,眼中却尽是浓浓的讥讽。 说也奇怪,在与她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四老爷突然把眼睛移开,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再不敢与顾重阳直视。 顾重阳见了,不由一声冷笑。 而这一声冷笑,不知道戳到了四老爷的那根神经,他一下子就暴跳如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怨恨我把你交给老太太吗?我为何会那样做,还不是被你逼的?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岂会舍得把你交出去?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顾重阳突然失去了耐心:“四老爷,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你跟我回去!”四老爷阴沉着脸道:“你是次房的人,这样住在长房成个什么样子。” 顾重阳想也不想就直接道:“我不回去,我若是回去了,谁知道你又会把我交给谁。” “你!”四老爷气得咬牙切齿,愤然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怎么?你还想打我?” “我……” 四老爷正要说话,突然,外面传来丁嬷嬷的声音:“四小姐,四老爷中午要留在这里用饭吗?老夫人说了,若是四老爷要留下来,你提前说一声,厨上也好多做几个菜。” 四老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长房,刚才跟顾重阳说的话,极有可能被下人听到了。若是传到长房老夫人耳朵里,或者被那些下人疯传,实在是于他的名声有妨碍。 四老爷对古重阳使眼色:“你跟丁嬷嬷说,中午不在这里,我们等会就走。” 顾重阳像没有听到一样朝外走,四老爷在后面急的直跺脚:“你到底听到没有!” “四老爷公务繁忙,等会就走,中午不在这里用饭,让厨房不用麻烦了。” 顾重阳走了进来,直接道:“四老爷,我是不会回海棠院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不仅我今天不会回去,以后我也不会回去,我还要在长房长住。” “胡说八道!” 经过了丁嬷嬷来问话的小插曲,四老爷也意识到顾重阳在长房的确颇有地位了,四老爷的声音到底低了下去,不敢像刚才那样摆父亲的谱了。 他拉着脸道:“父女两个哪里有隔夜仇?你还不快跟我回海棠院去!” 顾重阳却猝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怕我把母亲的被逼死的真相告诉长房老夫人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四老爷大惊失色,上前来就捂住顾重阳的嘴。 看了看左右,见屋里的确没有人,他才松了一口气,把手松下来,却正对上顾重阳嘲讽的眼神。 四老爷心头一顿,忙把脸撇开。 顾重阳却冷笑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告诉长房老夫人,如今长房事情多,老夫人担心蕤大堂哥还来不及,哪有精力管我的事。” “此话当真?”四老爷立马回头,眼中隐隐有喜色:“我就知道你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不枉我疼了你这十几年。” 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自己的,对他而言,妻子女儿都抵不过功名利禄,这个人渣! “如今你母亲已经死了,这世上你只有我这一个父亲,我也只有你一个女儿,焉有不疼你的道理?往后我们父女好好的,再不吵架,就跟从前一样。父慈女孝,岂不好吗?” “四老爷真会说笑,你难道真以为我们能回到从前吗?母亲已经死了,我们怎么能回到过去?”顾重阳并未配合四老爷做出父慈女孝的样子,而是冷然道:“我说了,我要留在长房,再不回那龌龊肮脏的地方。” 四老爷的一番陈情没有得到回应,脸色立马又变得不悦:“这不可能!就算你想留下,我是不会答应的。没有我的首肯,就算是长房老夫人也没有资格留你。” “你会答应的!”顾重阳眯起眼睛望着四老爷道:“除非你愿意承受卖良为娼的罪名。” “什么卖良为娼,简直一派胡言。”得知顾重阳还没有把事情告诉长房老夫人,四老爷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一甩袖子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顾重阳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四老爷是否听说过姚滴珠这个人?” 四老爷闻言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顾重阳,那神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自己明明让人贩子把那对母女卖的远远的,重阳怎么会知道? 不、她一定是在诈自己。这个死丫头,惯会吓唬他,他一定不能被她给吓到了。 下定了主意,四老爷正色道:“什么姚滴珠,我并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原来四老爷不知。那就是那妇人胡乱攀亲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客气了。”顾重阳看了四老爷一眼道:“待会我就让人将那姚娘子跟小娘子送到顺天府去,让顺天府伊去判好了。” 那还得了!四老爷惊得寒毛直竖,一时间分辨不清顾重阳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若是假的,她如何会得知姚氏的母女的存在,竟然连姚氏姓名都一清二楚,难道姚氏母女真的找上门来了? 这些人贩子果然靠不住,竟然让她们两个给跑了。早知道自己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们给弄死或者卖到烟花柳巷去,看她们还如何能逃得出来! 若是这事情闹出来,先不说他德行有亏名声有损,葛家与老太太知道了,认为他心思不良,有意欺瞒就不好了。眼看着葛家姑娘就要进门,这个时候,怎么能节外生枝? 都怪他一时心慈手软,想着一个跟他有十几年的情分,一个身上淌着他的血。这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要是当初结果了姚氏母女,何曾今日会被这个死丫头威胁! 罢了,罢了。少不得好好哄着这死丫头,先将姚氏母女的下落骗出来再说。 “重阳,这种事情别人捂都来不及,怎么能闹到顺天府去?” 顾重阳一挑眉:“四老爷你在怕什么?”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外面人多口杂,有些好事者就喜欢捕风捉影煽风点火,本来没有的事情都能被他们传的满城风雨,更何况是这种事情?”四老爷循循善诱道:“姚氏母女真的找来了吗?她们为何不来找我?必然是看你年幼,所以才找你的。重阳,你到底年纪小,见的人少,分不清好歹,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就不好了。” 一面义正言辞说不认识姚滴珠母女,一面又心里害怕想哄她说出姚滴珠母女的下落。他真当自己是无知的孩童吗? 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姚氏母女交给我了,她们既然是来攀咬我的,还是我出面处理好了。”四老爷道:“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跟那种人混在一起。” 哼!姚氏母女被他给买了,他竟然还用如此轻蔑地语气说她们,可怜姚氏临死前还口口声声叫嚷着让四老爷救她。顾重阳固然恨她做了外室,但此刻心中却升起一股怜悯。他能在母亲面前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焉知他在姚氏面前就不会?母亲也好,姚氏也罢,都被他这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样子给骗了。 可顾重阳却不是她们,她绝不会再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花言巧语。 “我若是将她们交出来了,岂不是就落了四老爷的套了吗?”顾重阳不齿道:“四老爷,请你以后不要再将我当傻子哄了,好吗?那些相信你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既不想被逼死,也不想被发卖。” “你……” 听着顾重阳的嘲讽,四老爷顾占茗气得满脸通红,却一句话都不说出来。 欺软怕硬,利欲熏心,她的身上竟然会流着这种人的血。 顾重阳再不掩饰对他的恨意,说出来的话也锋芒毕露:“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留在长房了,我再不会回去任由老太太摆布了。我知道老太太不见得会同意,所以这才要四老爷帮忙。我想,看在姚滴珠母女的面子上,四老爷一定会答应我这个请求的,对不对?” 四老爷气了个仰倒! 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竟然会对自己恶语相向,为了达到留在长房的目的甚至还威胁自己,他气得咬牙切齿,两手发抖:“逆女,逆女!真不知道我顾某人哪辈子造的孽,竟然会生下你这种逆女。你要闹就闹好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沈氏真是好啊,死了都不让我安心,弄出你这么个不孝女要活活气死我!” 他有什么资格骂自己是“逆女”?他竟然还有脸提母亲! 顾重阳的脸色登时就拉了下来,声音更是冷的像冰雹:“四老爷还有事,我就不耽误四老爷了。”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管四老爷是如何的怒火滔天,只顾走出去对丹心道:“蕤大堂哥该吃药了,我们去看看。” 二人扬长而去,毫不理会室内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四老爷。 丹心有些担忧:“小姐,您这个跟四老爷说话,他气坏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啊?” “不会。”顾重阳心中对四老爷不齿,可当着丹心的面脸色却很平静:“我如今在长房,他动不了我。你想办法将四老爷在外面养外室的事情散播出去,记得,要三分真七分假,越夸张越好。” 她就不信他不着急。 四老爷的事情不足为惧,他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他对她毫不顾念父女之情,她也不会对四老爷心慈手软。他对母亲做的一切,为的不过是高官厚禄,能步步高升,她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如愿,只不过现在并不是动手最佳的机会。 葛碧莲等了二十多年,终于嫁给了翰林老爷,如今不知道如何窃喜高兴呢。她怎么也不能戳破她这个美梦。要收拾四老爷,也要等葛碧莲进门。她以为自己得了宝,没想到实际上却是根草。翰林夫人的美梦破碎,她肯定会跟四老爷大闹,那才叫痛快呢。 看过顾葳蕤回来,顾重阳走到廊下,将晾干的药丸一粒一粒的装到青花瓷瓶里。 自打来了长房,她除了照看顾葳蕤,就是制药。给顾葳蕤制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另外一大部分就是这些药丸。 她用了大量的鹿茸鹿血、巴戟天,配上其他的药,精心调配了很久,才做成这些药。 一共二十粒,每一粒都足以让一个男人亢奋两个时辰以上。 药有了,还缺一个很重要的人。 顾重阳的手轻轻抚摸着青花瓷瓶,眼神慢慢深邃:“去叫顾泰来进来。” 到了下午,顾泰来了,一进门他就道:“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姚娘子的事情竟然被人知道了。还有四老爷身边的几个小厮,今天一个下午都在打探姚娘子的消息。” “是我让人把消息传出去的,至于四老爷要打探姚娘子的消息,你就让他打探好了。随他怎么样,你跟桑武只要盯着就行,不必干涉。只是有一条,那姚小娘子一定要藏好了,千万不可被四老爷的人发现。” “放心吧,小姐。”顾泰来道:“我们去廊坊的时候,是带了婆子去的,我跟桑武都没有露面。我们买人的时候,说是将姚小娘子带到南边去做童养媳,四老爷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 “你们办事我自然信得过。”顾重阳道:“我今天叫你来,是有其他的事情问你。如今金钗是否还继续跟你有联系?” 金钗就是金姨娘,她身怀有孕还给四老爷下合欢散,事情败露之后,老太太心狠手辣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倒金钗身上,狠打了她五十大板,想要她的命来个死无对证。 当时顾重阳重生不久,四夫人还没有死,她的心肠十分柔软。于是就让顾泰来去救金钗一命,就算救不了也要给她买口薄棺安葬,不要让野狗咬她的身子。 或许是金钗命不该绝,顾泰来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有一口气在,顾泰来救了她一命。得知顾泰来是奉了顾重阳的命令,她一直说要找机会报答顾重阳。 “前几天金钗还派丫鬟来呢,说她评选上了今年的花魁,无数轻浮浪荡子为她一掷千金,有不少人想花高价要买她,她自己也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钱了,因为一直没有报答小姐您的恩情,所以并不敢随便赎身。” “她还说,不管怎么样,也要先报答了您的恩情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上一世,三老爷顾占云是死在金钗的肚皮上的,没道理这一世他要好好地活着。 一想到母亲受尽侮辱被逼自尽而死,而顾占云这个畜生却在顾家锦衣玉食,享受富贵荣华,她就无法忍受。 这一世,就继续让金钗送他上西天吧! 也是时候为母亲报仇了。 顾重阳心里涌起一股恨意,她将药瓶递给顾泰来,轻声交代了顾泰来几句。 她的话虽然简单,却是在害人,顾泰来如何听不出来? 他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那么恨三老爷,但是几年相处下来,他对顾重阳是绝对的信任与服从,不管顾重阳做什么,他都觉得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入怀中,道:“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妥。” “还有一件事情,那姚小娘子一直要求说要见您一面。”顾泰来道:“她只知道您是顾家的人,却并不知道您的真正身份,您看,要见她吗?” “不必见她,现在还没到时候。”顾重阳顿了顿道:“不过,你可以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她,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转眼就是三天的时间过去,顾葳蕤的病情有了很大的起色,他不仅可以正常吃饭,甚至还可以下床走动。 春|光潋滟,他精神大好,觉得自己再不似从前那般病怏怏的,而是跟春天里的树木一样朝气蓬勃。 他让蕤大少奶奶扶着他,亲自来到关雎院给顾重阳道谢。如此一来,长房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看重顾重阳的。 而四老爷顾占茗一面紧锣密鼓地筹备月底娶亲事宜,一面还要追查姚氏母女的下落,忙得焦头烂额,翰林院的差事也有好几处都出了错。 因为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可他养外室的消息却像长了腿一样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葛老夫人甚至叫了他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然矢口否认,只说这是胡说八道,空穴来风。 为此葛老夫人不惜打了几个婆子,却依然止不住消息乱传。不仅没有止住,反而真相越来越多,甚至连外室姓姚,还生了一个女儿这样的话都传出来了。 能把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的,除了顾重阳再无二人。 眼看着离葛碧莲进门不过三四天了,他终于沉不住气再次来找顾重阳了。 这一次他没有摆父亲的谱,一见面就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不是已经告诉四老爷了吗?”顾重阳一点也不着急,她端庄地坐在花梨木文旦椅上,手里捧着成窑五彩小盖盅,小口小口地品着茶。 阳光照进来,落在她海棠红折枝牡丹纹纹葛云稠褙子上,流光溢彩十分好看,却抵不住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水盈盈亮晶晶似璀璨的宝石。 四老爷不由就是一怔。 她这个样子跟琼枝太像了! 不、不一样,沈氏喜欢穿素色的衣裳,嘴角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看像自己的眼神也是崇拜与依恋,绝不是重阳这样漫不经心,冷漠中还透着几分鄙视。 这个逆女,竟然敢鄙视自己!自己生她养她,可不是要她来鄙视自己的! 四老爷怒道:“顾重阳,你是不是丧心病狂了?把我的名声搞臭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是翰林老爷的女儿嫁得好,还是白身之人的女儿嫁的好?你难道不会算一算吗?” “什么人的女儿嫁的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四老爷,我如今才十一,到今年九月才满整十二岁呢!” 顾重阳不由冷笑,他可是真是急了,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幸好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若她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光听着父亲这样当面议论亲事就该羞得无地自容了吧。 自打母亲死后,这个人渐渐就露出内里了,他哪有半分做父亲的样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的官位,他的前程。 她跟这种人理论,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四老爷,如果你不想消息泄露出去,那就去跟伯祖母说,就说我母亲早逝,你无力教养我,所以请她带为照顾。否则,你就等着与姚氏母女对簿公堂吧!我知道你可以不承认,但那天的人贩子、马夫可还都活着呢。” “哼!”四老爷冷哼一声,面露讥诮:“你以为你攀上了长房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你尽管去告,我倒要看看,这种家务事顺天府会怎么判?” 顾重阳也不着急,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只哂然冷笑道:“是,背着嫡妻家族养妾室,私德有亏却无伤大雅,特别是在母亲没有生下男嗣的情况下,就更加情有可原了。” 听到顾重阳说出私德有亏四个字,四老爷脸色一紧,却又迅速恢复如常:“你既然知道,那就还是不要做无用功的好。你以为拿住了姚氏母女就能将我怎么样了吗?你还是太嫩了。” 顾重阳就笑:“我知道四老爷你是道貌岸然的君子,熟读圣贤书的翰林,深受长官的喜爱,所以有恃无恐。但若是传出卖良为娼,不告而娶这样的丑闻,不知道你的长官还是不是像从前那样对你信赖有加呢。” “什么卖良为娼?简直一派胡言,我不过将她们卖给平头人家而已,何来卖良为娼一说?” “嗬!”顾重阳满脸嘲讽,冷笑数声道:“四老爷你果然承认了,你当初不是说姚氏母女是胡乱攀亲的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没有这回事吗?怎么这会子又承认的确卖人了呢?” 四老爷的脸刹那间涨的通红,片刻又变得铁青:“我就是承认了又如何?我找人牙子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让人牙子将她们卖给好人家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好个仁至义尽!恐怕在他的心里,必然觉得对母亲也是仁至义尽了吧。 顾重阳觉得齿冷:“四老爷说的没错,你的确是将她们卖给好人家的,只不过现在人在我手里,我说你这是卖良为娼,就是卖良为娼。你不仅卖良为娼,还娶良家女做妾,凡娼优、乐人买良家子女为娼优,仗一百,徒三年;知情嫁卖者,同罪。家有长辈在堂,不告而娶仗五十。两罪加在一起,四老爷你翰林老爷的官职还能保得住吗?” 四老爷勃然变色道:“你这是诬告!顺天府伊岂会听你胡言乱语?子告父,你也要先挨三十大板的。” 大齐朝以孝治天下,子女状告父母,本就违背孝道,所以不管父母是否有罪,只要是子女状告父母,就要先挨三十大板。打过板子之后,再来审判状告之事。 “这事情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去状告四老爷,真正要告四老爷的是姚氏母女。她们既是苦主又是证人,四老爷卖了她们,让她们受尽苦楚,她们恨不能四老爷死,却苦于没有法子伸冤。” 顾重阳把声音一提道:“得知四老爷要生受那一百五十大板,她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算不能让你挨板子,能把你的名声搞臭,让你声名狼藉,也足以让她们报仇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是他将姚氏母女卖出去的,姚氏母女从衣食无忧到给人为奴为婢,一定会心生怨恨,甚至恨不能要他的命,的确会做出这种抹黑他名声的事情来。 私养外室的确不算什么,可若将怀孕的妾室、亲生的女儿卖入娼籍,不顾人伦大义,那可就足够他身败名裂了。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翰林院,就是整个京城,恐怕都没有他立足之地了。 四老爷只觉得脊背发凉,脸色也变了又变。 他定定地站着,良久都没有说话。 只过了很久,他才目露凶光地盯着顾重阳道:“你以为你攀上了长房,就什么都不怕了吗?长房的大少爷身体一直有病,你就是攀上了长房又能怎么样,以后这侯位还是要落到嵘哥儿的头上的。以后的顾家,还是要看次房的。” “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侯府千金的名头,可你也别忘了,我才是你的父亲。你以后要嫁人,首先要过的就是我这一关。是嫁入高门宦户,还是嫁个风流的浪荡子,甚至是小门小户的瞎子瘸子,全由我说了算。别以为你是我亲生的女儿,我就舍不得。四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114.第 114 章 “你当然舍得!”顾重阳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为高官厚禄逼死妻子,为仕途程前卖掉骨肉,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是头一回做了。把我嫁给浪荡子、瞎子瘸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说不定你还会觉得没有为了前程把我送给别人做玩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呢。” 饶是四老爷毫无廉耻,也被顾重阳这夹枪带棒的话抨击的无力招架。 顾重阳满心的怨恨不齿,四老爷无言以对。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没有逼死你母亲,她是自己上吊的,她非要我帮她出头,帮她讨回公道,那种情况下怎么能讨得回公道?发生了这种事情,别人捂都捂不住,怎么能大张旗鼓地闹起来?不是我不心疼她,是她太不识大体了!至于她上吊,我绝对没有逼她。我只是劝她,不要去闹而已。” 他竟然这么的理所当然,这么的理直气壮,提起这件事情,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想起母亲,若是他能有一丁点的后悔惭愧,不,只要有一丝丝的伤心,她就能原谅他。可她想错了,他心里有的只是埋怨,埋怨母亲不识大体,没有乖乖听他的话。 虽然已经失望透顶,可顾重阳心里还是生出几许悲凉。 “所以你就借坡下驴,拿了母亲的死做为换取官位的筹码,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与那老虔婆定下了约定,甚至不惜设计伍大成,逼死伍嬷嬷,让母亲名声受污,就为了能掩盖那畜生的罪恶,为了能得到你心心念念的官位……” “我……当时那种情况,你母亲已经死了,我肯定是要争取最大利益的。”四老爷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他没有想到顾重阳竟然如此聪慧,什么都猜到了。当初他真该把事情捂得更严实一点,如果当初把伍大成弄死,可能就没有今日父女反目成仇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该明白我并未逼死你母亲了吧?” 顾重阳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四老爷突然放低了声音道:“你我是父女,你母亲也不是我逼死的,所以,何必做仇人呢?你将姚氏母女交给我,我会像从前一样疼你……” “你做梦!”顾重阳怒极反笑:“在你跟着那些人一起朝母亲身上泼脏水的时候,你就不配做我的父亲了。四老爷,别在我面前装父女情深了,我不吃那一套!你若我不让我如愿,葛碧莲进门的时候,你可要找人把门看好了,当心姚氏母女来闹,当心顺天府来拿人。新上任的顺天府尹最是铁面无私,一身是胆,他眼里可没有什么簪缨望族,翰林老爷。” 竟然是如此的油盐不进!沈氏那般温柔的性子,怎么能会生出如此桀骜不驯的女儿来!不、沈氏也并不是真的温柔,要不然她也不会死的如此刚烈了。不是说江南女子多温婉吗?怎么沈氏就如此不善解人意? 事到如今,他只能让步了。 认清了眼前的事实,四老爷反而不生气了,他平静道:“我是一心一意疼爱你,想留你在海棠院,这样我们父女也不至于离得太远,好几天都见不到一面的。可你却这般无理取闹,心肠冷硬。做子女可以对父母狠心,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无法像你这样不顾亲情伦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了你的心意吧。等过两天我闲了,自会找长房老夫人说明白。你也不用再到处散播姚氏母女的事情了。”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四老爷现在就去吧。横竖长房老夫人今日无客,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顾重阳步步紧逼道:“过几天四老爷就要娶新夫人了,正是最忙的时候,哪有时间再来呢!今天一次性说清楚了,也省得四老爷再跑一趟,你说是不是?” 他顾某人行事温润有礼,怎么会生出这样咄咄逼人凌厉凶猛的女儿? 四老爷见自己想出的拖延之法再次失败,心里就像吞了炸药一样,可他只能生生忍着:“好,我现在就去找长房老夫人,如了你的愿!” 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多谢四老爷,我这里就静候四老爷的佳音了。” 四老爷气汹汹地出了关雎院,顾重阳却依然不放心,她给丹心丢了一个眼神:“去,跟着四老爷,看他到了长房怎么说。” “是。” 没想到自家小姐这么厉害,逼得四老爷不得不低头,丹心心中佩服,也为顾重阳就要脱离次房的掣肘而高兴,她步履轻快地去了禧荣院,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 就在顾重阳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的时候,丹心回来了,她欢天喜地,声音愉悦,一进门就高声道:“小姐,小姐,好消息,好消息,四老爷真的跟长房老夫人说要让您留在长房老夫人身边了。你猜长房老夫人有没有答应?” 丹心是后来才到顾重阳身边的,虽然年纪比绿芜、青芷小很多,但是她性格却十分老成,少有这么活泼外向的时候,看她这么激动顾重阳就知道,事情一定办妥当了。 “听你的声音这么高就知道长房老夫人一定是答应了,对不对?” 听了顾重阳的话,丹心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外放的太厉害了,她微微一笑,平复了心情道:“小姐,你真聪明,长房老夫人的确是答应了。不过,她是最后才勉强答应了,一开始并没有同意。您这么聪明,能不能猜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一定是四老爷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长房老夫人假意推辞不同意,四老爷再三请求,长房老夫人才勉为其难地点头的,是不是?” “是,是。”丹心再次激动地点头:“小姐,你真是太聪明了,一下子就猜到了。当时四老爷去了之后,就说想把您留在长房,请长房老夫人帮着照顾,没想到长房老夫人却说她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又怕担不起照顾你的责任,所以,不能答应四老爷的请求。” “四老爷当时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长房老夫人会拒绝,登时就憋得脸通红,不知道怎么下台了。” 自己如今住在长房,得到长房上下人等的尊敬,又这样有恃无恐地要留在长房,四老爷必然以为自己已经跟长房老夫人串通好了,而他出面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所以,说话的时候,必定不怎么用心。没想到长房老夫人竟然没有答应,他当时一定怄死了,说不定心里又将自己骂了一顿呢。 “那后来四老爷怎么办的?” “四老爷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放下茶盏站起来,态度十分的诚恳,他说自打四夫人过世之后,您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大夫人要主持中馈,老太太也不闲着,他公务繁忙,新夫人又没有进门,没有人教养您,说这样时间久了,也不是办法。” “所以,他想把您托付给长房老夫人,希望长房老夫人能答应他的这个请求。还说长房老夫人出自江南崔家,幼承庭训,规行矩步,就连皇帝提起她老人家都赞不绝口,是所有闺阁女子的典范,将小姐交给她教养,他十分放心,也是小姐的荣幸。” 不管四老爷心里如何想,但这一番话的确说的很漂亮,真真是言辞恳切,一派为了女儿以后打算的样子。 “那老夫人答应了吗?” 丹心微微一笑,脸上就几许得意:“四老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以为老夫人一定会满口答应,没想到老夫人当时没有说话,沉吟了半晌就让丁嬷嬷去请我们家大夫人过来。四老爷当时吓了一跳,脸色十分不好看,却也不敢阻止,只能任由丁嬷嬷去了。” “丁嬷嬷是带着大夫人一起过来的,一进门长房老夫人就说您虽然没有了母亲,但是还有大伯母与老太太,没道理放着祖母不去求,反倒求到她这个伯祖母面前的道理。再者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按说不应该越俎代庖,但是四老爷再三恳求,又言辞恳切,她若是不答应就显得不近人情了。所以,就叫大夫人过来,问问大夫人有没有什么意见。” “大夫人哪敢说自己有意见,她只说这件事情还是要回去问问老太太。” “没想到长房老夫人却说,既然大夫人没意见,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吧。四老爷请她代为教养您,她也答应了,就让大夫人做个见证人。往后,就让四小姐住到长房关雎院,她一定会好好教养您。末了,老夫人还说,自打芳大小姐出嫁之后,她的确很是寂寞,以后有了您陪伴着,她也心情也能好一些。之前看我们家老太太身边有好几个孙女,她眼馋的不行,如今老太太终于舍得分一个给她了,她实在是高兴。” 丹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却一点也不感觉到累,而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小姐,您说长房老夫人是不是很厉害?以后我们长住在长房,再也不会受邱嬷嬷的气了,就是新夫人进门了,也不能把您怎么样。当然了,最最厉害的,还是小姐了,竟然逼得四老爷不得不答应。” “我算哪门子的厉害?”顾重阳被她的情绪说感染,笑着道:“为了让四老爷低头,我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口舌,还跟他吵了那么久,他也不过是勉为其难地低头。可长房老夫人就不一样了,今天这件事情她真是做的太漂亮了。轻轻巧巧四两拨千斤就定了乾坤,别人不仅不能说什么,就连大夫人、老太太以后也不好再随便伸手管我们的事情了。这才是真正聪明厉害的人呢!” “是啊,是啊,我当时在门口站着,实在是佩服极了。您都没有看到大夫人的脸色是有多精彩,当着长房老夫人的面,一直笑盈盈的,可一出了屋子,那脸色立马就落下来了,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四老爷就更不必说了,嘴角抿得紧紧,脸色铁青。” 顾重阳虽然没有看到,可却能想象出当时大夫人与四老爷吃瘪的样子。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拿捏她了,她心里一阵畅快,也越发佩服长房老夫人了。 有长房做后盾,她以后就不必花精力去对付老太太跟大夫人了,对上了长房老夫人,大夫人跟老太太她们迟早是要败的,她只要想办法让四老爷没办法晋升就行了。 到了那时,顾占云死了,四老爷热爱的功名利禄没了,次房败了,她的大仇才算真正报了呢。 当天下午,丹心就回到海棠院将绿芜与青芷接了出来,主仆多日不见,再次相会自然有一番契阔。 看着绿芜与青芷二人,顾重阳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自打母亲死后,她一直担心自己会走上从前的老路,被葛碧莲欺辱捧杀,声名狼藉,吃尽苦头,连绿芜与青芷都保不住。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格局已经发生了改变了。 在葛碧莲进门之前,她获得了自由,护住了绿芜与青芷,身边还多了一个丹心。而外院有一个机灵干练的顾泰来帮她办事,还有舅舅留给她的那三个人。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处处受制于人,任人宰割的四小姐了。 她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以影响绿芜与青芷,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可以改变事件的走向呢? 上一世舅舅家上了伪帝的贼船,最后伪帝败落,舅舅全家被满门抄斩,就连已经出嫁的表姐们都不能幸免。她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至少应该让舅舅们避开伪帝,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改变舅舅家最后的命运了呢? 可现在建兴皇帝现在还活着,伪帝现如今还是二皇子,他会造反还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舅舅跟二皇子现在也并没有任何的交集。 若是自己对朝堂的事情能有更多一些的了解就好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四老爷迎娶葛碧莲的日子。 因为皇上如今松口,有要把爵位还封顾家的意思,再加上四老爷如今是翰林老爷,不再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身无功名的侯府庶子,所以次房敲锣打鼓,宾客盈门,十分的热闹。 虽然是娶继室,但是场面竟然比四老爷头一回成亲时还要隆重。 长房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也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去次房帮着招呼宾客。 顾重阳面色冷峻地站在门口,听着喧鸣热闹的锣鼓声,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绿芜就轻声问:“小姐,我扶您上马车,好不好?” 顾重阳这才发现她已经扶着马车站了好大一会了,而绿芜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自己的样子,更是让她心头一顿。 她这是做什么?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也不管那些事情的吗?母亲死的时候,定然是看透了这个人,万念俱灰所以才选择自尽的吧。既然如此,自己还在这气愤什么,失落什么呢? 她应该打起精神,把手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顾重阳收回望着次房院墙的眼光,登上了马车。 她要去宣北坊宣武门大街沈家去见姚真真,就是外室姚滴珠的女儿。 沈家人都在南京,这一处宅院里只剩下管家与看门的丫鬟仆妇。顾重阳虽然姓顾,但沈玉成临走前吩咐过,他们不在的时候,表小姐就是正经的主子,这宅子里的一切包括他们这些服侍的人,都归表小姐全权处置。 这一次,是沈玉成回南京之后,顾重阳头一回到这里来,上上下下的奴仆们没有一个不重视的。 所以,当顾重阳的马车在垂花门停下的时候,帘子刚刚掀开,她就听见仆妇们整齐一致的声音:“恭迎表小姐。” 绿芜扶了顾重阳下了马车,小厮管事都在外院,垂花门通向内院的甬道上仆妇门整整齐齐地站在两边,低眸垂手,十分的恭敬。 “大家不必拘谨,我今天来不过是来看看。先散了吧,有事情我再吩咐你们。” 仆妇们站着不动,等顾重阳走进内院之后,她们方散开。 桑武没有进内院,而是让一位姓袁的婆子服侍顾重阳。 走了几步,顾重阳的脚步不由一顿,她看到一个年轻俏丽的身影半隐在回廊的那头,只是那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只有一抹鹅黄色的裙裾一闪而过。 她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对袁婆子道:“我们去西花厅。” 舅舅不在,她是主人也是客人,为表恭敬,她没有去正房,而是去了西花厅。 袁嬷嬷有些意外,可脸上的笑容却比刚才深了很多。 等到了西花厅,顾重阳才发现花厅里有很多年轻俏丽的丫鬟,掀帘子的掀帘子,烹茶的烹茶,十分殷勤。 见顾重阳诧异,袁嬷嬷就道:“这些丫鬟是二老爷买的,说我们年级都大了,小姐来了没意思。这些丫鬟都跟小姐年岁相当,您来了见了她们心中高兴,说不定能多来几次呢。” 顾重阳闻言脸上不由就绽开一朵笑靥,舅舅永远都这么疼她。 “我这里用不了这么多人,让她们都下去歇了吧,劳烦嬷嬷去请姚姑娘过来。” 袁嬷嬷并不意外,显然之前已经得到桑武的吩咐了。除了桑武,其他人都并不知道姚真真是谁,她们只知道这位姚姑娘是顾重阳的客人。 袁嬷嬷很快就去而复返,她进了西花厅,声音恭谨又和软:“小姐,姚姑娘请来了。” 姚真真站在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娇软清糯的声音:“请她进来。” 姚真真心头一凛,忙小步走了进去。 她的心情是很忐忑的,对于即将要见到的人,她根本不了解。在她们面前,父亲从来不说顾家的事。她只知道,父亲的这位嫡女是夫人沈氏所出,只知道她比自己略小一岁,在顾家排行第四。至于她长相怎么样,性格如何,她都一无所知!她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她会接纳自己吗?还是会刁难自己?或者对自己百般挑剔?甚至是破口大骂?骂她母亲是狐媚子,骂她是庶虐? 姚真真心情紧张,走进了西花厅。 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放着猩猩红流云百蝠坐垫,一个如桃夭般艳丽,似玫瑰般璀璨的女孩子端坐在上面,低着头,轻轻吹着茶盏。 她穿着荼白色的对襟开领褙子,褙子十分干净,什么花色都没有,只镶了掐牙的边,下身穿着青黛色的裙子,十分普通的打扮。 可她肌肤胜雪,乌发如云,唇似花瓣,眼澄似水,通身的高贵气派,硬生生将穿着杏红色亮缎斜襟比甲,鹅黄色百褶裙的自己给比了下去。 这就是顾四,通身的气派跟她想象中的侯门贵女一模一样! 不,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漂亮,还要高贵。 此刻的姚真真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后悔,早知道如此,她应该穿那件月白色碎花褙子的,虽然那件颜色不新了,却可以衬得她楚楚动人,怎么也比这件强啊。她真是蠢到家了,竟然想着在容貌上跟顾四小姐一争高下。说不定顾四早看出她的意图了,甚至会怪罪于她呢。 这个念头一起,姚真真立马就快步走上前,声音轻软中带着几分谦卑:“姚真真见过顾小姐。” 听到声音,顾重阳方抬起头来,看了姚真真一眼。 她长得跟四老爷可真像! 一样的圆眼薄唇长眉,不同的是四老爷是方脸,而她的脸圆圆的,十分娇俏。 她低眉敛目,手紧紧地攥着衣袖,明明很紧张却故意做出放松的姿态,有几分瑟缩。 顾重阳心底就叹了一口气。 当得知四老爷养外室的时候,她心里怒火中烧,比柴惜月登堂入室时还要忿然。她恨不能当时就冲到外室家中,将她们母女打个稀烂。 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再相见,她心里竟然掀不起一丝的涟漪。 在她的眼里,姚真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罢了。她对她,既没有对外室女的恨,也没有异母姊妹的情。 若认真算起来,她心里或许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的。怜悯姚真真可怜,竟然贪上四老爷这样的父亲,其实也是在怜悯已故的母亲与她自己。 “姚姑娘不必客气。”顾重阳放下茶盏,道:“请坐吧。” “多谢顾小姐。” 姚真真的谦卑多礼,令顾重阳有些诧异。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走投无路,寄居在沈家,会小心翼翼也很正常。不管怎么说,自己到底算是救了她。若是换做是她自己,对于帮助过她的人,也会一样恭敬的。 这样一想,顾重阳就觉得姚真真的表现的很正常了。 “顾小姐,多谢你伸出援手,救我于水火,真真虽无以为报,却时时刻刻不敢忘记你的恩德。” 她坐得比刚才进很多,说话的时候也不再低头,而是与顾重阳平视,顾重阳这才发现她的眉心竟然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衬得她娇柔婉转,妩媚可人。 而站在顾重阳身边的绿芜却轻轻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之前听说姚姑娘母亲过世了,可没想到这个姚姑娘竟然穿红着绿,傅粉涂脂的,根本没有为母守孝的样子。 看来这个姚姑娘不是什么有礼数的人。 绿芜第一眼就不喜欢姚真真。 可此时此地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绿芜值得压下心里的念头,静静侍立一旁,听顾重阳与姚真真谈话。 沈家富贵,沈玉成又只有沈琼枝这一个幼妹,自然百般疼爱。 十四年前,沈琼枝以商户女的身份嫁入京城庆阳候府,因为门第差距太过,怕沈琼枝被顾家人瞧不起,沈玉成不仅给幼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还亲自到京城给幼妹送嫁。 如今的这座宅子就是那时候买的,宅子坐落在宣武门大街上,隔壁就是琉璃厂大街,面积也很大,足足有五进三路,还有一个小花园,不管是位置还是格局都非常好。 十四年过去,这宅子的价格早翻了好几番了。 三间两阔的西花厅很是宽敞,窗户没有糊纸,清一色镶嵌着玻璃。 春|意融融,花厅正门前的花坛里,杜鹃、海棠、山茶正开得如火如荼,晕染出一片绯色。引得蝴蝶蜜蜂流连忘返。 花厅里帘栊高卷,春风送着花香徐徐飘来,吹得人薰然欲醉。 可顾重阳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因为她没有想到刚一见面,姚真真就提出希望她能助她回顾家的要求。 “姚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姚真真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坚定了许多:“顾小姐,我想请你带我回顾家。” 原来自己没有听错,姚真真的确是要回顾家。可她回顾家做什么呢,四老爷已经将她们母女卖了,分明是没有任何父女情谊了,难道她是要跟自己一样,要为她的母亲姚滴珠报仇吗? 她重活了一世,费劲了心机才勉强从泥潭一般的次房逃出来。姚真真一无所有,对次房更是一无所知,她要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 顾重阳好心提醒她:“姚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的。你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更应该好好地活着,这样你母亲地下有知方能安息。” 姚真真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虽然她很快就压下去了,但是顾重阳还是没有忽略。看来,她是猜错了。姚真真要回顾家,并不是为了给姚滴珠报仇。 那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姚真真的回答。 “顾小姐,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无人关心我了,没想到你却是真的为我考虑。”姚真真动容,语气感慨又带了几分激动:“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很害怕,怕你瞧不起我,可现在发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既然能救我,就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姚真真用哀戚又坚强的语气道:“你说的很对,我母亲不在了,我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本来以为自己是无根的浮萍,可见了你,我才知道,我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不敢厚颜以姐姐自居,但是心里却拿你当亲妹妹待。我虽然没有了母亲,却有你,有父亲,我要回到顾家去,我是顾家的女儿。” 竟然是这个理由。 顾重阳的脸色不由就是一顿,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姚真真,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来:“可四老爷对你无情,把你们母女卖了,间接害死了你的母亲,你难道不恨吗?” “他是我的父亲,他给了我生命,他并不想卖我,定然是遇到了过不去坎。若是要害我,他大可以将我卖给别人为奴为婢或者卖到肮脏的地方去。但是他没有,他把我卖到清白的人家做童养媳,可见他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 姚真真深明大义,忍辱负重道:“虽然我母亲死了,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是理解父亲的,她死而无怨。我是父亲的女儿,这条命都是他给的,谈何怨恨呢?” 胡说八道,谎话连篇! 顾重阳一句也不信。 她不相信世上真有姚真真这样圣母的人。她要么是真傻,要么是装傻进顾家好达到她不为人知的目的。 “姚姑娘,请恕我直言,顾家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今天是四老爷娶亲的日子,新主母今天就要进门了。你若进了顾家便是身份低微的庶女,你母亲并没有过了明路,你的地位甚至比庶女还有卑微。” 没想到姚真真微微一笑,用无比向往的语气道:“庶女又如何,卑微又如何,外人只知道我是顾家的小姐,谁会管我是嫡出庶出?” “虽然有嫡母,可内宅也不是她一个人能说的算了。先不说有父亲会护着我,退一步说,上头不还有老太太吗?我听说她最是慈眉善目,怜老惜贫,又最重规矩。我若成了顾家的小姐,事事都有份例,嫡母再不喜,也不能不守这些规矩的。” 语气与神色中都透露着对顾家内宅了如指掌的样子。 顾重阳哂然摇了摇头:“姚姑娘,你想的太简单了,顾家外面看着花团锦簇,内里绝不是你说的那样一派和乐。若是为以后的生活发愁,可以想其他办法,大可不必非要进顾家的。” 姚真真听了,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心里也涌起一股恐慌。 她一高兴就得意忘形了,却忘了眼前这个人,是父亲原配所出的嫡女,自古嫡庶不两立,她能对自己安什么好心? 姚真真心里凉飕飕的,手指头紧张地绞在了一起。 顾四为什么会救她?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顾重阳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这个姚姑娘胆子未免也太小了吧,自己并未说什么,她怎么就吓成了这幅样子?这样下去,这谈话根本没有办法进行。她害怕自己,不相信自己,根本不会跟自己说实话。 顾重阳就放软了声音道:“姚姑娘,你虽然是四老爷的女儿,却不姓顾,你姓姚,你可以找你母亲那边的亲戚的。” 姚真真慌忙摇头,语速很快:“我母亲那边早就没有亲戚了。我没有地方去,我只有我父亲与母亲,如今母亲不在了,我不投靠父亲就再无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可我听桑武说,你还有一个舅舅,是你母亲一母同胞的兄弟。” 姚真真闻言脸色大变,神色焦急,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顾小姐,我与舅舅早就不来往了,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就跟他不走动了。如今我母亲死了,他更不会照顾我了。我舅母性格暴躁,锱铢必较,大表哥卧病在床,大表姐死了丈夫大归在家,舅舅家计艰难,自身难保,舅母绝不会同意我去的她家白吃白住的。” 一面口口声声说早就不来往了,另一面却对她舅舅家的人、事了如指掌。 她分明就是不想去她舅舅家,或者说,她一心一意想要进顾家。 顾重阳不动声色,继续试探道:“没想到你舅舅家境如此艰难,怪不得你不愿意去。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拿去贴补你舅舅家,想来你舅母见到钱一定不会乐意接纳你的。” 姚真真脸色变得很难看,不由咬住了下唇。她没有回答顾重阳,而是倔强地站着。 顾四真是狡猾,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可若就此点头,她岂不是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了?她明明是千金小姐,明明是顾家的人,凭什么要姓姚,凭什么要寄人篱下看舅母的脸色过日子? 她脑子飞速地旋转,想找出对应的办法。 115.第 115 章 到了此刻,顾重阳可以肯定,从进门到现在,这个姚真真一直在与自己虚与委蛇。自己真诚相待,她却防备重重,没有一句真话。顾重阳原本对她那同病相怜的情绪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一直都是顾重阳的处事准则。人如何待我,我就如何待人。既然姚真真满口谎言,她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为她考虑了。 “姚姑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究竟是何心思,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我也没有时间与心思与你绕弯子。” 姚真真抬头,就看见顾重阳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拿放在瓜棱脚圆台桌上的茶盏。她只刚刚伸出手去,旁边那个机灵秀丽的丫鬟立马将茶盏端起来,双手递到顾重阳的手上。 甜白瓷的茶盏上用粉彩描了牡丹纹,要十二两银子一套。白瓷十分精美细腻,可顾四的粉嫩幼白的手指,比甜白瓷还要漂亮,指甲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涂,却泛着珍珠一样的光。 她气度沉静高贵,与这富丽堂皇的西花厅相得益彰,这屋里精美的摆设,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好似这都是司空见惯,好似所有的娇生惯养都是理所应当。 姚真真自惭形秽地低头,赶紧把手指藏进了衣袖中。 自打七八岁开始,她就要开始学做无聊熬人的绣活,她以为自己学会了,就再也不用做了。却不料那只是开始,她要靠做绣活挣钱贴补家用。她从来没有什么丫鬟服侍,衣服也要自己洗。家里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却笨手笨脚,只能干一些打水劈柴的蠢事,其他的,全要她事必躬亲。她想喝口水,就要自己烧,想吃饭,就要自己做。一天不劳作,就一天吃不上饭。 父亲给的钱,全被母亲存下来,说是给她攒的嫁妆。她不过是个外室女,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要嫁妆有什么用?母亲若是真心疼她,就应该想办法让她进侯府,那才是她最好的出路。如今顾家不是庆阳侯府了,可父亲却是翰林老爷,翰林老爷的女儿怎么着也要嫁个有品阶的官吧。 她生来是千金小姐,却偏偏时运不济如此可怜。她理应嫁入高门做官太太的,她不能埋没了自己。 从前是母亲耽误她,阻拦她,如今母亲已经死了,顾四凭什么要阻拦自己回顾家呢?就凭她救了自己把自己买回来吗? 她姚真真不管是容貌还是品行,哪一点不如她?凭什么顾四一句话就要决定了她的命运? 她已经十分小意了,已经对顾四如此客气了,为什么她还是不同意放她回顾家? 她不服!谁也不能阻止她会顾家。 姚真真心里充满愤懑,抬起头来,不甘示弱地朝顾重阳望去。 “顾小姐,对于我回顾家一事,你为何要百般阻拦?”姚真真满心的不甘:“你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还是怕我分了父亲的宠爱?又或者因为我母亲做了外室,所以你对我心有怨恨,所以才这般对我?” 听着她可笑的话,顾重阳脸色不变,目光却慢慢冷了下来:“姚姑娘,你多虑了。虽然你母亲做了四老爷的外室,可她人已经死了。死者为大,我顾重阳还不至于跟一个死人过不去。至于抢风头,分宠爱,更是无稽之谈。” 姚真真却不相信顾重阳的话,而是满腹委屈地问顾重阳:“你倒过马桶吗?你洗过锅碗瓢盆吗?你知道马桶有多脏多臭吗?你知道天冷的时候没有地龙取暖的滋味吗?你知道没日没夜有做不完绣活的痛苦吗?” “你不知道!你是糖水里生,蜜罐里养,渴了有泡好的龙井,饿了有精致的点心,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戴不完的金银珠宝。你哪里知道贫贱人家的苦!” 她算哪门子的贫贱人家?顾重阳见过真正的贫贱人家卖儿卖女,见过庄子上的佃户为了衣食生计而积劳成病。她不过是要自己照顾自己而已,并未去服侍别人,也不曾抛头露面,怎么能叫贫贱呢? 说来说去,不过是羡慕顾家的富贵荣华,想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罢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有这般想法,顾重阳也能理解。有人视自由如命,不自由,毋宁死;有人视功名利禄如粪土;有人却汲汲营营觉得功名利禄是生存的意义。像姚真真这样,觉得富贵荣华值得追求,也很正常。 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样。 她只是觉得可笑罢了,可笑自己特意让桑武去找姚真真的舅舅,还说给她一笔钱,她甚至想过要给姚真真介绍一个不错的人家嫁了,虽然是小门小户,但也可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现在看来,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既然这样,她就带她进顾家好了,既可以让姚真真心满意足,又能给四老爷添堵。还有葛碧莲,一进门就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女儿”,这该是多么大的惊喜! 顾重阳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姚姑娘,你去收拾一下东西,这就随我回顾家吧。” 姚真真一愣,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 过了好久才狐疑道:“你真的要带我回顾家?” “你可真是奇怪!我如今答应了,你反而不相信了。”顾重阳哂然冷笑,眼眸中有掩饰不住的轻视:“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阻止你回顾家,你所谓的“百般阻拦”不过是你的臆想而已。若是我们刚一见面,你能坦诚直言地告诉我你想回顾家,是为了锦衣玉食与顾家的荣华富贵,我哪里会耽误这么久。之所以会跟你说这么多,都是因为你故意绕弯子的原因。” 姚真真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刚见面时自惭形秽的感觉再一次涌上了她的心头,不过这一次她却没有瑟缩,而是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不过是白问一句罢了,我心里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以后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你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自己真是吃错了药,才会特意为姚真真跑这一趟。 “你心里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关心也不在乎。”顾重阳的声音近乎冷漠:“我也实话告诉你,你回不回顾家,是不是四老爷的女儿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至于你说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更是不可能的。” 顾重阳这样冷漠,活脱脱就是嫡女看不惯庶女的样子,姚真真的心就放了下来。 她神色轻松,声音轻快:“我知道,我知道。嫡出庶出份例不同,你我地位不一样,自然是住在不同的院子里的。你肯定住大院子,我肯定住小院子的。还有服侍的人数也不一样,这些我都知道的。” 真是不知所谓! 绿芜瞥了姚真真一眼,她都看不下去了,小姐竟然能忍。 顾重阳也懒得再忍了,她一边朝外走,一边道:“你不去收拾东西吗?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那些东西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几件破衣裳而已。”姚真真理所应当道:“我回了顾家,自然是要做新衣服的。那些衣服还要它做什么?” 顾重阳抽了抽嘴角,到底没忍住:“我劝你还是带着吧,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 “两手空空又怎么样?我本来养在外头就受尽了委屈,自然不如府里的姐妹们有钱,老太太见了我如此,自然更从心底里怜惜我。还有大夫人,听说她最是怜老惜贫会疼人。哎呀,如今可要改口叫大伯母了。” 真没想到姚真真看着机灵,内里竟然这么无知。这才一会的功夫,狐狸尾巴就全露出来了。她若是像一开始见面时表现那样卑弱可怜,或许在顾家还能生活的好一些。可若是一直这般自作聪明,不消几天就会被葛碧莲给治的死死的。 罢罢罢!她怎么样跟自己都没有关系,等送了她进顾家,自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以后她的命运如何,全凭个人的本事与造化吧。 顾重阳看着她的眼光就冷了下来。 姚真真正为能进顾家而喜形于色滔滔不绝,一对上顾重阳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 顾重阳虽然一言不发,但眼神中的怜悯、轻视却是那么的明显,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不耐烦。 糟糕!她这样看着自己,该不会改变了主意了吧! 姚真真心头一凉,下意识地就要开口解释,可顾重阳却直接走了过去,生生地忽视了她。 这些千金小姐,真是目中无人。 姚真真感觉特别不公平,她提着裙子,忙追了上去。 “顾小姐,我知道我母亲做了外室,不明不白地跟了父亲,你瞧不上。可那是我母亲的事,我根本不能左右。如果能选择,我也希望自己能跟你一样投胎在正室嫡妻的肚子里。同样是顾家的小姐,父亲的女儿,你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娇生惯养,我却受苦受难,见不得光,你哪里知道我的痛苦?” 顾重阳没有搭理她,径直出了垂花门。 顾重阳毫不掩饰的轻视,将姚真真气得浑身乱颤,她在顾重阳身后大喊:“我跟你一样,身上流着父亲的血,一样是千金小姐,为什么我就要受这种苦?这些年来,我隐姓埋名在外面生活,我受够了。你瞧不起我,还不是因为我姓姚,而不是堂堂正正地姓顾!” “我也想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像你一样自由自在地出入顾家,出则乘车坐轿,入则仆役成群,我也想被人叫一声顾小姐,我也想受人的尊敬,难道这也有错吗?” 顾重阳本来打算上马车,听了姚真真的这一番激烈的言辞,她终于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姚真真。 她的脸色冷峻,眼神也像月光一样清冷:“你错了!别人看不看得起你,跟你是不是顾家的人,是不是千金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生在顾家,宁愿没有四老爷这样的父亲,我身上流着他的血,不是我的骄傲,而是我的耻辱。” 说完,她再不看姚真真一眼,径直登上了马车。 姚真真在垂花门口看着,没有说话。 顾重阳的骄傲与高贵令姚真真自惭形秽,同时心里也涌起一股愤慨。 等顾重阳上了马车,她才小声嘟嚷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还不是因为从小就享受富贵荣华惯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小姐,你是无法体会穷苦人的悲哀的。若是我们两个换一换,你恐怕还不如我呢。”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走上前来要上马车。 却不料被绿芜一把拦下:“姚姑娘,您的车在后面。” 姚真真扭头一看,后面果然停着一辆车。只是那车轮子矮矮小小,车厢也比顾重阳坐的车厢小多了,不仅如此,就连拉车的都不是高头大马,而是一个杂色毛驴。 “那是给下人坐的,我不去。”姚真真作势就要上顾重阳给的车。 绿芜却站着不动,死死地拦着:“姚姑娘,您的车在后面,这是我们四小姐的车。” 姚真真道:“那有什么关系,这辆车这么大。顾小姐一个人又坐不下,我就是上去了,也不会占多大地方。反而可以跟顾小姐聊聊天。” “那也不行!”绿芜不为所动道:“我们小姐喜欢安静,也习惯了一个人坐马车,您还是后面坐吧。” “你这丫鬟好生无礼!”姚真真拉了脸色道:“我可是顾家的小姐,你不过是个丫鬟,有什么资格拦我?你再这样,当心我卖了你。” 绿芜也拉了脸,冷笑道:“那我等着,等姚姑娘成为顾家的千金小姐,然后来卖我。” 绿芜说话的时候,“姚姑娘”三个字咬的特别重,直把姚真真气了个仰倒。 “顾小姐!顾小姐!你听听,你的丫鬟在胡说八道什么!”姚真真跺脚道:“这蹄子这样以下犯上,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也不管管!” 可惜她叫了半天,顾重阳的车帘都没有掀开。 仅仅隔了一个帘子,顾四不可能听不见,这说明她有意纵容。 姚真真能想到,绿芜自然也能想到。 “姚姑娘,你要是想跟我们一道,就坐后面那辆车。你要是不想回去,我们也不勉强。” 绿芜说着掀了帘子,也不管姚真真如何,就径直登上了马车。 这个死丫头,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她家小姐习惯了一个人坐吗?不是说她家小姐怕吵喜欢安静吗?那她凭什么能上?自己这个小姐还没上,她一个丫鬟有什么资格? 姚真真气得咬牙切齿,拳头紧握就要上去理论。 她的手刚刚碰到帘子,就听到绿芜道:“小姐,姚姑娘说要卖了我呢?” 姚真真的身子突然就定住了,准备去掀帘子的手也停了下来,她要听听,顾重阳会如何回答。 “你是我的丫鬟,没有我点头,谁敢卖你?别人为难你,就是跟我过不去。”顾重阳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听在姚真真的耳中却觉得异常刺耳:“不过是外室所出的,连顾氏这个姓还没挂上呢,居然也敢摆小姐的谱,真是笑话!” 绿芜也笑:“是啊,家里的老太太与夫人们都没有点头呢,能不能上族谱留在顾家都是两说,竟然也敢大放厥词说要卖了我。这样的人,也就小姐您心善不跟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早一个大耳瓜子打过去了。” 姚真真站在外面,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撒在她的身上,她却觉得自己像站在三九天的寒风里一样,心里凉飕飕的。 对啊,她怎么忘了,顾四只是答应带她回顾家而已,能不能留下被老太太认可还是两说。若是父亲真心疼爱她,她还有些指望,可现在看来父亲显然是个靠不住的。顾家内宅,她一个熟人都没有,只能依靠顾四。 她是不是表现的太骄傲了,她会不会惹恼了顾四,若是她不帮助自己该怎么办? 姚真真又是一阵心浮气躁,手死死地扯着自己的衣襟。 不是做好了打算说要小心殷勤地讨好顾四吗?她明明下定了决心,不管顾四如何难缠她都不会放手,哪怕她吐自己一脸唾沫自己也要笑脸相迎的,怎么一下子就沉不住气了呢? 自己要不要跟顾四道谢,谢谢她愿意带自己回顾家? 这样想着,姚真真伸手要就去掀帘子,可当手碰到那团花奔鹿纹双宫绸的车帘时,顾重阳刚才说的话又一次涌上了她的心头。 不过是个外室所出的……居然也敢摆小姐的谱……真是笑话…… 她心里就涌起一股浓浓的苦涩,外室所出又怎么样,她又不能选。 罢了,既然顾四瞧不上自己,她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了。先老老实实的,等她成为正经小姐了,再慢慢跟顾四斗法。 她如今还不是顾家的小姐,继续跟顾四说话,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顾四就是典型的贵族小姐,目中无人,骄傲自负。这样也好,骄傲自负的人好对付。等她进了顾家,毫不费劲就可以收拢人心,抢走父亲的宠爱。 马车驶进了顾家长房,姚真真忍不住朝外看。 大红栏杆绿窗棂,琉璃瓦上浮绿光,整洁宽大的院落,精神抖擞的仆妇,就连花草树木都别处更神采奕奕。 这才是高门贵府,这才是她姚真真住的地方。 下了马车之后,顾重阳立马交代姚真真:“你进来的事情,家中长辈没有一个知道的,我也不能不提前打招呼直接把你领过去。今天你先住下,我再慢慢地给她们说。对了,这里是长房,就是四老爷的大伯母家,你哪里都不要去,我先去跟长房老夫人说一声。” 姚真真当然知道事情不是那么好办的。要果真那么容易,父亲早就接自己母女进来了。不过她如今已经住进来了,慢慢的自然有机会。 她没有想到顾重阳竟然真心为她谋划,心里涌起一股感激:“顾小姐,多谢你费心了,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报答你。”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比之前小心了很多,声音也低了很多。看来,上马车前的那一番敲打起了作用了。姚真真也不是完全没有头脑的人。不过这样还不够,她必须要再敲打她一番才是。 “别说以后了,我也不指望你的报答。”顾重阳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骤然间变得严厉起来:“只有一条,在正式被认可之前,你必须听我的安排。若是你敢自作主张胡来,我能把你弄进来,就能把你弄出去!” 她冷峻的神色令姚真真不由一惊,她眼底闪过一丝忌惮,忙保证道:“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时时处处以你马首是瞻,绝不擅自妄为。就是以后我成了顾家小姐,你要我做什么,我也绝对没有二话。” 知道害怕就好。 顾重阳神色微霁:“我既然答应了带你回顾家,就一定能让你留下。你先休息,我这就去跟长房老夫人说一声,看看她老人家有什么指示。” 姚真真心里松了一口气,对顾重阳却更加忌惮、怀疑。 顾四为什么会住在长房?难道她不讨老太太的欢心吗?不去讨好嫡祖母,却在伯祖母身上费心思,真真是奇怪!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进来了,先看看顾四会怎么做吧。她现在两眼一抹黑,只能从长计议。 顾重阳换了衣裳就去见崔老夫人。 绿芜就忍不住问她:“小姐,您真的要帮姚姑娘吗?” 听到她语气中的不赞成之意,顾重阳就停下来问她:“怎么?你对姚真真有意见?” “我哪里敢对姚姑娘有意见。”绿芜才说了这一句,见顾重阳眼中都是鼓励的意思,就大胆道:“只是她如今尚在孝期,却穿着这么鲜艳的衣服,说话做事又这么轻浮,您要帮助她,实在是出力又不得好。这样的人,哪里值得您这样费心思?”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问:“丹心,你觉得的呢?” “因为没有跟您一起出去,所以我并不了解。只不过,这个姚姑娘进来之后,眼睛一直在到处看。每当她看到值钱的东西的时候,她的眼睛几乎都要放光,看上去不像是个沉稳的人。” 顾重阳深感欣慰。 从前绿芜唯唯诺诺,一味的听主子的话,从不敢多行多做,在自己最近这一段时间刻意的培养下,她的胆子大了很多,在自己面前也敢表达自己的看法了。 丹心就更不用说了,自己当初就是看中了她沉稳有担当做事有眼力劲这一点。 “青芷,你怎么看?” “我不喜欢那个姚姑娘!” 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之前丹心刚来的时候,她没少给丹心使绊子。可后来相处久了,她也真心把丹心当成了自己人。 “那你也不赞成我帮她了?” “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却也不会反驳小姐。如果小姐要帮她,您让我做什么,我一定好好的做,绝不会拖您的后腿。”青芷口齿伶俐道:“小姐这样做,一定有您的道理,我相信小姐。” 顾重阳心里很是感动,前世今生,青芷都对自己忠心耿耿。 丹心还小,可以多留几年,可青芷与绿芜都已经十七了。前一世自己没能护住她们,她们两个所嫁非人,一个难产而死,一个百病缠身而死,这一世她怎么也要把她们两个嫁到好人家才是。 母亲已经死了,她没能挽回,可青芷与绿芜的命运她一定要改变,绝不能让她们重滔母亲的覆辙。 “你说得很对。”顾重阳对青芷说:“姚真真的确不值得我为她出谋划策费时间,我之前跟你们的想法一样。但是我们却可以借着姚真真的事情给四老爷下绊子。” 既然他为了官位不顾夫妻情分,逼得母亲走投无路,那她就让他尝尝官位不稳的滋味。 她不能将母亲的死因宣之于众,却可以让世人知道他并非真正的痴情人,什么不纳妾,不好色,不过是幌子而已。姚真真的出现,足以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要让他娶了新妇也生不出孩子来,让他仕途止步,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官身。 到了禧荣院,顾重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崔老夫人听:“……到底是四老爷的血脉,顾家的女儿,这样流落在外头也不是办法,万一学坏了误入风尘,岂不是给我们顾家丢脸。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她带回来了。” “是啊,到底是顾家的血脉,要认祖归宗也是应当,想来次房也不会少她一碗饭吃的。” 崔老夫人的话说得很慢,顾重阳就坐着一直没有动。她打心眼里尊敬崔老夫人,把这件事情告诉崔老夫人其实也是想听听崔老夫人的意见。 如果崔老夫人阻止她,不让她管的话,她就立马放手。虽然她想借着姚真真的事情给四老爷一击,但是如果崔老夫人不同意,她绝不忤逆她。如今的顾家,只有崔老夫人待她有几分真心。 从前,是因为她姓顾,跟崔老夫人是一家人,所以她像疼惜普通晚辈那样疼她。后来,崔老夫人对她的疼爱其实是包含了几分怜悯与感激。感激她救了顾葳蕤一命,给长房留下了香火;感激她发现那是下毒,让长房看清了次房的鬼胎。怜悯她母亲死的那么惨,怜悯她父亲如此无情。 这一点,她十分的珍惜。 没想到崔老夫人却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顾重阳讶然,抬起头来望着崔老夫人。 “要姚姑娘进顾家,必须要次房老太太同意,她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更何况如今的四夫人是她嫡亲的侄女,她更不会轻易点头了。说不定,她甚至会因为此事而怪罪于你。” “伯祖母!”顾重阳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低低地唤了崔老夫人一声。 “你这孩子,我既然说了要护着你,就一定护着你。伯祖母其他的本事没有,言而有信却还能做到。说话算话,是我这一辈子的准则。我一生恪守,几乎不曾失信于人。”崔老夫人谆谆教导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在顾家什么都不做,却依然受人尊敬的原因。我希望你也能记住,并且做到它。人无诚而不立,言而无信的人走到哪里都站不住脚。” 顾重阳忙站起来,垂手恭听:“是,伯祖母,我一定牢牢记在心上。” 上一世顾家的小姐中,就数芳大堂姐日子过得最好,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顾重阳恭敬道:“姚姑娘毕竟是次房的事情,您出面也不太方便,说不定老太太还会认为您是故意的呢。这件事情,我心里有主意,四老爷一定会接纳姚姑娘的。” 崔老夫人与丁嬷嬷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欣慰与满意,她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已经有主意了,不打没准备的仗,你这样很好。那我就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是,多谢伯祖母!” 第二天,是新人奉茶的日子。 顾重阳一大早就起来,更衣梳洗,收拾停当之后,就去了禧荣院跟崔老夫人、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汇合。等人到齐了,众人方带着自己的丫鬟去了安荣院。葛碧莲要在那里给长辈们见礼。 阔别多日,顾重阳终于再次来到了安荣院。 葛老夫人穿着宝蓝色鹤鹿同春圆领对衿衫,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五蝠捧寿簪,整个人神采奕奕,十分的精神。 崔老夫人一进门,她就站起来迎到门口,满面都是笑容:“大嫂,劳动你跑一趟。” 态度亲切又不失恭敬,谁能想到她背地里会这样害崔老夫人的嫡孙。 崔老夫人演技也不是盖的,她也笑道:“孩子成亲,我这个做大伯母的理应过来。” 二人携手走到厅堂的正位上,分左右坐下。 顾重阳这才跟着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一起上前来给葛老夫人请安。 葛老夫人很不耐烦见到她,只说:“在长房要听话,不要给老夫人添乱,否则我可不饶不了你。” 顾重阳心里厌恶她,脸上却也不露,连声答应之后就退到了一边。 不一会,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各自领着儿女前来。 顾重华、顾重珠、顾重芝、顾峥嵘、顾明晰一个不落,全都来了。 人到的这么齐,分明是给葛碧莲造势啊。 姐妹们相见,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大半个月不见,顾重芝人比原来稍胖了一些,她气色非常好,身上穿的衣服也十分考究。 她原本就长得漂亮,这样一收拾,更是美艳不可方物,活脱脱一朵绽放的桃花,旖旎诱人。 见顾重阳盯着她瞧,顾重芝就扯了扯顾重阳的衣袖:“四妹妹,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难道去了长房半个月,就不认识我了吗?” 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不认识了,是觉得三姐姐越来越漂亮了,我都舍不得移开眼睛了。” 顾重芝就抿嘴一笑:“明明四妹妹最漂亮,却来打趣我!” 看得出来,顾重芝心情很好。 顾重阳就问:“我刚才看到你是跟大伯母一起进来的,怎么回事?” “还不是要多谢你那天给我出的主意。第二天上午,大伯母跟老太太说,让我跟着她。如今我不用看母亲的脸色,日子着实好过了很多。”顾重芝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然后轻声道:“这会子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人散了,我再好好跟你说。” 顾重华就不动声色地挪过来道:“你们两个快别说了,等会新人就进来了。” 她推了推顾重阳的肩膀,担忧道:“那是你继母,你可要小心对应。头一次见面,可不能失了礼数。” 顾重阳心头一暖,道:“大姐姐放心,我省得的。” 她们说话的时候,顾重珠就抿着嘴,冷冷地看着她们,一脸的不满。 可顾重华也好,顾重芝、顾重阳也罢,没有一个搭理她的。 顾重珠见无人理会自己,觉得自己受了冷落,被她们三人排挤,一时不愤,就气得踢了前面的椅子。 声音很大,发出“咕咚”一声,满屋子的人都不由转头看着顾重珠。 顾重珠心里害怕,神色慌张不知道如何是好。 “哎呦!”二夫人突然叫了一声:“谁在这椅子腿底下放了个琉璃珠子,差点摔了我一跤。” 说着她手中拿出了一个琉璃珠子给众人看。 屋里女眷多,琉璃珠子又不值钱,不仅夫人们戴,年轻的丫鬟也会带,穿成珠花做成手串多的是。二夫人这样一说,根本就不知道该追究谁的责任。 顾重珠踢的正是二夫人的椅子,她这样一说,众人就以为是二夫人没坐稳的缘故。 顾重珠松了一口气。 “没摔着吧?”大夫人关切道:“定然是丫鬟不小心没看见,回头好打她们一顿。” 在外人面前,她向来端庄大方。 “没事,没事。”二夫人也笑:“没有摔到,就是椅子突然晃了一下,吓了我一跳。也不关丫鬟的事情,是这珠子太小了,看不见也是有的。” 大夫人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刚落音,苏嬷嬷就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老太太、老夫人、众位夫人、小姐们,四老爷,四夫人来了。” 116.第 116 章 帘子高高打起,四老爷当先走了进来。他穿着佛头青的团领袍,腰间挂着一块美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神清气爽,儒雅稳重。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大红七彩绣鹧鸪通袖罗袍的女子,她梳着瑶台髻,发髻上带着一朵大红色的山茶花,窈窕妩媚,娇靥含春。 正是葛碧莲! 顾重阳的双手不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那些不好的回忆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葛碧莲一进门就先后把绿芜、青芷配了人,给顾重阳安排的全是不听话的丫鬟,不仅什么都不做,反而还诱着她闯祸。 葛碧莲怀孕之后,英大伯母来看望她,见到顾重阳在,就特意吩咐丫鬟回去取了一盒窝丝糖给她吃。 当着英大伯母的面,葛碧莲满脸笑容,还亲自剥了一颗糖喂到顾重阳嘴里。可等英大伯母走了,她立马变了脸,不仅把窝丝糖分给丫鬟,还命令顾重阳把嘴里的那块窝丝糖吐出来。 顾重阳不愿意,葛碧莲就让婆子来抠顾重阳的嘴。 顾重阳是个倔强的性子又嫌那婆子的手脏,死都不张嘴,那些婆子就拿了簪子撬她的牙关。 等糖被抠出来,看着只剩下小指甲那么大的窝丝糖,葛碧莲方志得意满道:“这个家,我说了算。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没有我的同意,你就是吃了,也得给我吐出来。” 等到四老爷回来,葛碧莲委委屈屈地告状,说顾重阳馋嘴好吃,偷喝她安胎的鸡汤,还打翻了她的汤盅。 看着顾重阳红肿的嘴唇,四老爷生气地骂了顾重阳一顿,还罚她面壁思过,跟葛碧莲道歉。 葛碧莲见四老爷如此,以后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虐待她了。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葛碧莲举着戒尺打她,恶狠狠地瞪着她骂她侮辱她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她去给老太太请安,回来湿了鞋,葛碧莲就不让她进门,罚她站在庑廊下。那一天大雪纷飞,寒风入骨,她几乎不曾冻死。 她污蔑她偷东西,逼她跪在屋里,四老爷见了,不问青红枣白,就打了她一顿…… 重生回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原来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生活上的苛待,身体上的折磨,都比不过心理上的摧残。 葛碧莲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凶狠的眼神,咄咄逼人足以将人凌迟般恶毒的咒骂,她永生也忘不了。那些恨意,早已深入骨髓。 耳边突然传来顾重华愉悦的声音:“……还不快接着,是欢喜的傻了吧?” 顾重阳回神,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葛碧莲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她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和颜悦色,平易近人。 “是不喜欢吗?”葛碧莲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是我想得不周到了,不知道四小姐的喜好。不过这簪子是我特意为四小姐打的,没想到四小姐不喜欢。” 葛碧莲拉过顾重阳的手,柔声道:“不过我还给四小姐准备了其他东西,不仅有金银首饰,还有丝帕绢花,都是最时新的花样。我还特意给你做了几身衣裳,等会散了,四小姐到我院里来,看看喜不喜欢。” 虚伪!做作!令人恶心! 葛碧莲仗着自己容貌出众,一心想嫁入豪门做贵夫人,根本不愿意学绣活,她觉得只有小户人家的女孩子才要做绣活呢。她的绣活差到令人发指,她连双像样的袜子都绣不出来,怎么可能会做衣裳?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口蜜腹剑,没有比葛碧莲做的更熟练了。 看着她小意殷切的样子,顾重阳恨不能一口啐到她脸上。就像曾经她欺辱她时,她在她门前插了一排针。她插针的时候很痛快,看到葛碧莲踩到针她更是得意,可换来的却是葛碧莲更加疯狂的报复。 冲动任性永远都不能解决问题,小不忍则乱大谋。 顾重阳赧然一笑,接过葛碧莲递过来的金镶玉蜻蜓簪:“多谢四夫人,我很喜欢。” 她声音很小,很害羞,接过簪子就低头抿嘴站着,脸微微有些红,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葛碧莲就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四小姐喜欢,阿弥陀佛,看来我们两个的喜好都是一样的。” “娘两个喜好一样,这说明莲表妹跟我们有缘。”大夫人呵呵一笑,上前来拉了葛碧莲的手:“瞧我,叫顺口了,如今该叫四弟妹了。四老爷真有福气,娶了这样一个贤妻良母。” 葛碧莲脸一红,羞答答的不说话。 大夫人就拉着她走到四老爷身边,把她按在四老爷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郎才女貌,真真是天作之合。” 四老爷看看葛碧莲,娇羞无限,美丽动人,又看看顾重阳乖巧听话,秀丽可人,虽然明知道顾重阳的乖巧是装出来,他依然觉得十分的满足。 不管内里怎么样,却能顾得了大局,不至于失了脸面,到底是他顾占茗的女儿,知道给父亲长脸。 赤金的簪子沉甸甸的,上面的玉蜻蜓滑腻腻凉冰冰的,好似能凉到她的心里去。 顾重阳握着簪子心里冷哼,别人不知道,她却对葛碧莲有多少家底一清二楚。葛家想要利用葛碧莲谋取富贵,不问葛碧莲要钱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会给她太多的嫁妆。嫁妆少,没有钱,底气不足,打赏起人来捉襟见肘一直是葛碧莲最大的心病。 如今她要在人前作秀,拿了这么好的簪子给自己,表面上她笑盈盈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疼呢。 一个簪子算什么,她根本看不上,可不拿白不拿,反正能给葛碧莲添堵。 葛碧莲心里堵,二夫人费氏心里就更堵了。 她娘家母亲跟葛老夫人是嫡亲的姐妹,从前葛老夫人是极疼爱她的,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让她失去了宠爱,还挨了板子。养了这么久,终于勉强养好了身子,她正打算要使劲浑身解数重新讨回葛老夫人的欢心,好在内宅占据一席之地,没想到葛碧莲进门了。 相对于葛碧莲,肯定是二夫人费氏跟葛老夫人更熟悉更亲密的,可熟悉了就会厌倦,亲密了就会猜疑。而葛碧莲不同,葛老夫人对她不了解,却天生觉的亲,因为她们都姓葛,身上都流着葛氏的血。 所以,葛老夫人看葛碧莲那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认识到这一点,让二夫人费氏如坐针毡,心神不宁。 一屋子人心怀鬼胎,各有肚肠,终于把认亲这一出戏唱完了。 临走的时候,葛碧莲特意跟顾重阳说:“刚才我说的话,四小姐可记得,我那里有很多好东西,四小姐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 她的新主母,是继母,顾重阳理应去拜会。 顾重阳原本拉着顾重芝的手正准备朝前走,听了这话就抿嘴笑:“四夫人先回去,我跟三姐姐有话要说,等会再过去。” 葛碧莲也笑:“好,那我在荣冬院等着四小姐。” 可惜顾重阳根本没有去,她小声对顾重芝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先回去,你等会到长房来找我,我如今住在关雎院,你直接来就行。” 顾重芝点点头,目送顾重阳离开 顾重阳虚扶着崔老夫人,等出了安荣院,崔老夫人方问:“怎么不去荣冬院?” 英大夫人也说:“今天头一回见面,就是看在新夫人给你准备大礼的份上,你也该走一趟。” 顾重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英大伯母,您不会真的相信四夫人的话了吧?” 三月的骄阳艳艳,照在顾重阳白皙的脸上,她的肌肤似上好的羊脂玉,一双眸子映着阳光,潋滟流转,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英大夫人被她这一看,倒愣了一下。四丫头,美得不似真人,太漂亮了。 顾重阳还以为英大夫人不解,就道:“这位新四夫人想做贤妻良母,可她刚才就该把给我做的针线拿出来才是。可是她没有拿,反倒私下里给我,可见她针线活做的不怎么样,说不定只是随口说说呢。” 英大夫人还未说话,崔老夫人就道:“刚才你那番表现,我还以为你会去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后娘与继女从来就不是一路人。”顾重阳挽了崔老夫人的胳膊,不以为然道:“按说继母进门,我是应该去单独请安,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可听了她今天的这一番话,我偏偏不去了。她想让我去,直说就是,非要做出这样一幅贤妻良母的样子。到时候没有衣裳,别人不知是她没做,反倒认为是我挑剔看不上,故意为难继室夫人。既成全了她的美名,又让人觉得我桀骜不驯。既然如此,我干脆就不去了,也不白白担了这个虚名。” 听她说了这样一席话,英大夫人与蕤大少奶奶纷纷面露差异。 她们不是诧异于顾重阳大逆不道的心思,只是没有想到顾重阳这般漂亮乖巧竟是个难缠的刺头,任性到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去做了。 可崔老夫人却觉得顾重阳心思通透不虚伪,跟她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像。 她赞赏地点点头:“我原还担心你年纪小,性子冲动会吃亏,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伶俐的多。你看的这样开,竟不像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只不过这话,以后不可再说,你心里有数就可。” “那是当然。因为是伯祖母您,我知道您豁达慷慨,又是真心疼爱我,所以我才敢说这些话。若是旁人,我是万万不敢这样胡言乱语的。” 听到顾重阳语气中的信任亲近之词,崔老夫人的神色越发的和蔼。 大抵是看一个人顺眼了,就觉得她什么都好。崔老夫人就觉得次房人人居心叵测,只有顾重阳是通透良善的好姑娘。 英大夫人心里就叹息,她与婆婆相处这么多年,还从未这么亲近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神奇。 顾重阳回到关雎院没多久,三小姐顾重芝就来了。 “四妹妹,没想到你这关雎院竟然布置的比海棠院一点不差。我还担心你在长房不习惯,现在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你到长房是享福来了。” 没有长辈与其他人,顾重芝说话也随意了很多。 顾重阳一边将沏好的毛尖茶递给她,一边笑着道:“多谢三姐姐惦记着,我何尝不是也惦记着你。不过今天见到你,我就知道大伯母对你不错,我也是白担心了呢。” 顾重芝接过斗彩莲花瓷盅,握在手里并不喝,而是感慨道:“是啊,大伯母对我的确不错,我从来都不知道顾家的小姐竟然是这样生活的。” 她面似桃花眉如柳,娇俏艳丽,我见尤怜。因穿了杏子红金心闪缎比甲,娇柔中又添了几分从容,坐在那里就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美丽的姑娘,因为她才没有香消玉损。顾重阳很有成就感。 “那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你本来就是顾家小姐,如今的一切都是应当的。你以后还会有更好的生活。” 顾重芝将茶盅在手里团转了一会,方抬起头来语笑嫣然地问顾重阳:“这大半个月你在长房做什么?蕤大堂哥的病到底怎么样了,你真的医治好了蕤大堂哥的病吗?你到底是次房的姑娘,怎么能说服四叔同意你在长房呢?快说,你到底捣得什么鬼!” 她笑语盈盈,完全是好奇是关心妹妹的语气,可顾重阳却不由一愣。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这些话是你自己要问,还是大伯母要你问的?” 这下子发愣的人换成了顾重芝。 她看了顾重阳一眼,用半是欣赏半是自叹不如的语气道:“你真是聪明,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确是大伯母要我问的,不过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说完,她就低下头,不再说话。 刚才其乐融融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 “如果我不说,回去之后,大伯母会为难你吗?” “你不要说。”顾重芝低声道:“大伯母的意思是让我不动声色地接近你,套你的话,甚至是撺掇你做别的事情。可是我失败了,你对我已经有了戒备之心。” 顾重阳的心凉凉的:“如果我刚才没有起戒备之心,把实话都告诉你,你会告诉大伯母吗?” “当然!”顾重芝突然抬头一笑,似繁花盛开,无限璀璨:“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大伯母给的,优渥的生活,华丽的服饰,甚至是如锦的前程皆系在大伯母身上。” 顾重芝道:“所以,你我二人,以后便是陌路。” 顾重阳眼眸微暗,心里也难掩失落:“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早知如此,我当初……” “就不该救我,是吗?”顾重芝定定地看着顾重阳:“你后悔救我了,是吗?” 顾重阳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从没有后悔过。如果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会将你当做顾家的三小姐,而不是我的三姐姐。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做好姐妹的。” 顾重芝没有回答,而是细细地啜了一小口茶水,赞叹道:“好茶!四妹妹这里,果然样样都是极好的。” 说着,她放下茶盏,站起来道:“我也来了好一会了,叨扰了四妹妹这半天,也该回去了。” 她福一福身,转身就走。 “你是故意的。” 就在顾重芝走到门口的时候,顾重阳突然道:“你故意如此冒进,你故意引起我的戒备,你今天来不是试探,而是提醒。你这样做,大伯母会为难你的。” 大夫人那个人表面上看着最是和煦不过,内里却锱铢必较,半分不让。顾重芝回去,恐怕要吃一番苦头。 “你想多了。”顾重芝没有回头:“从前那样的折磨我都能挺过来,其他的为难,在我看来,也算不上为难了。” 顾重芝走了,顾重阳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她不知道自己当初让顾重芝投靠大夫人究竟是对还是错,顾重芝命运多舛,好不容易逃离了二夫人的虎穴,大夫人会不会是狼窝? 可她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因为四老爷来了。 四老爷眉头皱得很紧:“你不是答应了要去荣冬院的吗?怎么这半天都见不到人影?” 顾重阳端端正正地坐着,连起都不起来一下:“四老爷来找我就是为了给葛碧莲撑腰来了吗?” “你听听,你听听!从前她没进门你这样叫就算了,如今她已经进门了,你怎么还能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四老爷不悦道:“她到底是你的母亲,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给她见礼的!” “母亲?”顾重阳眉头一挑,睥睨地看着四老爷,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我母亲姓沈,出自南京沈氏,她生我养我,疼我爱我,时时刻刻牵挂着我。她葛碧莲是个什么东西,什么都没有做过,就想让我叫她做母亲?我叫她,她承受的起吗?” 顾重阳眼中的嘲讽与轻视是那么的明显,言语更是凌厉如刀,四老爷看着她如此,不知是心虚还是气短,气焰就矮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可她到底是我的继室夫人,就看在我这个做父亲的面上,你去一趟就是,又不会少了你一块肉。” “父亲?”顾重阳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你知道什么是父亲吗?他不需要高大伟岸,却能为我遮挡风霜;他不需要有高官厚禄,却有着铮铮傲骨,教会我为人处世的道理。他敬重母亲,疼爱儿女,他严厉而温暖,沉默又不失细腻。他与我骨肉相连,不离不弃;他坚忍不拔,勇敢无畏,是我坚强的后盾与一辈子的骄傲。” “四老爷!”顾重阳突然将声音一提,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您是吗?” 他是吗?他生养了她,她身上流着他的血,她竟然问他是吗? 四老爷的脸先是涨成了猪肝色,后来发青,最后隐隐有些发白,心里甚至凉凉的。 原来,她已经不当他是父亲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四老爷突然有些怒火攻心。他当然是他的父亲,这个不孝女竟然敢不认他。 看着四老爷站着,顾重阳就笑:“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吗?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就是你的父亲,这是事实,子不嫌父丑,狗不嫌家贫。这个道理你难道都不知道吗?”四老爷强撑着道:“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的误会与不满,但我不是已经同意你无理的要求了吗?你要留在长房,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重阳给没有说话,只冷笑着望着他。 “好吧,好吧!”四老爷被顾重阳的眼神逼得败下阵下来:“你现在年纪小,不认我这个父亲,我也不怪你。你要跟我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是不可以。就这一次,你跟我到荣冬院走一趟,以后我们就互不相干,这总可以了吧!” 顾重阳哂然一笑,好像早就猜到他会如此一样:“既然四老爷都这么说了,那我怎么也得走这一遭了。只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与继女向来是水火难容的,我这一去,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来,四老爷可不要怪我。” 四老爷松了一口气道:“你能惹出什么事情来,你只管去就是。小葛氏性格温婉和煦,不过是见个面,问你几句话而已。到时候我也会在场的,你就装装样子应付一下就行了,今天早上在安荣院你表现的就很好。” 既然重阳愿意去,他就放心了。至于水火难容,惹出事端,他是万万不相信的。小葛氏刚刚进门,绝不会无理取闹。重阳虽然性格桀骜,却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击人的,别人不惹她,她断断不会去招惹人。这一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不管内里如何,至少外面看起来,他是娇妻乖女,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这就够了。 “四老爷先去,我收拾一下就来。” 四老爷拿眼睛在顾重阳身上看了一遍,见她唇红齿白,眉目清晰,娇艳如三月的春花,说不出来的漂亮精致,不由就点了点头:“你这样就很好,不用收拾,这就跟我一起去吧。” “可是我不想跟四老爷同路!” 她的话太过直白,直把四老爷噎得无言以对。 他站了一会方无可奈何道:“既如此,我就在荣冬院等你了,你要快点过来,可不能再食言了。”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捧了茶盏做出送客的样子。 等四老爷走了,顾重阳就叫了丹心过来:“把我准备好的那两套衣裳给姚姑娘送去,让她换了衣裳跟我一起去见四老爷与新夫人。” 姚真真很快就来了。 她穿着鸭蛋青的交领齐腰襦裙,外面罩了一件月白色的半臂衫子,梳着家常的发髻,只戴了一个素银的簪子。 顾重阳就微微点头,知道穿这套素色的衣裳没有选另外一套华丽的装束,还算聪明。 “取我的玉锁来。” 绿芜微微诧异,却依言取了玉锁过来。 小孩巴掌大的一块羊脂美玉雕成的玉锁,晶莹温润,洁白无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玉锁上面刻了祥云如意纹,由银丝线编成的挂脖拴着,下面是草青色的蝙蝠络子,低调奢华。 “戴上吧!” 姚真真不敢相信:“是给我的?” 这样的好东西,竟然就给了她,顾四可真大方。 顾重阳就道:“给你戴一会,等回来了,再取下来给我。” 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好的事。 姚真真心里失落:“多谢顾小姐,我一定好好戴着。” 万一路上遗失了,就不是她的错了。她只要一口咬定路上丢了,顾四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顾重阳好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我让青芷跟着你,寸步不离,一定不会丢的。” 姚真真心里一惊,看了青芷一眼。 这三个丫鬟里面,就数青芷最难缠。她比顾四还要难对付!可恨。 “你跟我一起去荣冬院,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顾小姐你说,我保证做到。” 自打懂事之后,她没有一天不想着要进顾家成为真正的名门千金的,如今胜利就在眼前,她哪能不心急? 顾重阳的话刚落音,她就急不可耐地答应了。只要能留在顾家,哪怕是给顾重阳作揖磕头她也绝无二话。 “不言,不语,不妄为。”顾重阳道:“等会去了荣冬院,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不能说一句话。没有我的同意,不管别人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能回答,不能有任何表示。你能做到吗?” 竟然这么简单! 姚真真忙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说,只要你不点头,我就是聋子,是哑巴。” 顾重阳就笑:“很是,就委屈你做半天的聋子哑巴吧,等你心愿成真了,有你说话的时候。” 一行人就去了荣冬院。 葛碧莲笑容满面:“可算是来了,让我好等!” 她已经换上了家常的衣裳,海棠红绣缠枝花卉的对襟褙子,樱草色牡丹穿花的湘裙,头发松松的挽着纂儿,戴了赤金的八宝簪。 身段窈窕,笑容妩媚,又因为是新娘子,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时隔多年再见,顾重阳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漂亮。虽然没有母亲美丽,但胜在年轻娇柔,难怪四老爷抵不住她的柔情似水,对她言听计从。 顾重阳微微一笑,福了福身,低声喊了一声“四夫人”。 葛碧莲的笑容不由一滞,伸出去要拉顾重阳的手也顿了顿。 她以为顾重阳会喊她母亲的。 “快进来,咱们里面说话。” 顾重阳就撇了撇嘴,她迎她进内室,不过是要显示亲厚,然后好在四老爷面前证明她是多么的温柔贤惠而已。只可惜,顾重阳跟四老爷早就形同陌路。 一进入内室,看着陌生的摆设,顾重阳的眼睛不由一酸。 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母亲还活着,她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撒娇。 可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定了定心神,将眸中的泪意压下。 落座之后,葛碧莲又让人上茶,端果脯点心,十分的亲切热络。 可顾重阳却一直表现的淡淡的,话很少,语气也不甚亲近,这个葛碧莲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她以为顾重阳不过是个小姑娘,自己温柔殷勤,一定能博得她的好感,对她卸下防备,甚至言听计从当做亲生的母亲。 可没想到顾重阳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葛碧莲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她是真的腼腆还是心里太过防备。 顾重阳坐着,葛碧莲不问,她就不说话。 一直这样主动,葛碧莲也有些不耐烦了,从前在娘家,都是别人巴结她的,她何尝这样巴结过别人? 气氛就冷了下来。 葛碧莲身边的嬷嬷忙上前将茶盏捧给她:“夫人,您喝口茶润润嗓子。” 葛碧莲就趁着喝茶的功夫打量顾重阳,衣饰非常素净,却一身的气派,身后竟然跟着四个丫鬟。 她就有些嫉妒,她从小到大身边就一个贴身的丫鬟跟一个嬷嬷,从来就没有这么多人服侍过她。 这个顾重阳,真真是好命。 咦,这是谁?好生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葛碧莲的眼神落在姚真真身上的时候不由一定,她穿的跟另外三个丫鬟都不一样,衣饰比她们好,胸前还挂了一块玉锁。 富贵人家为了显示女儿家尊贵,才会给女孩子佩戴玉锁。有时候为了区分嫡庶,嫡女庶女玉锁的大小质材会有所不同。 这个人带着玉锁却站在顾重阳后面,究竟是丫鬟还是小姐?难道是顾家其他的小姐? 可顾家的女孩子她都见过啊,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啊。若说是亲戚家的小姐那就更不对了,她活脱脱一副丫鬟的做派。虽然长得不错,却没有千金小姐的气度啊。 葛碧莲的脸色就有些黑,顾重阳在搞什么鬼!该不会是她给自己下的一个圈套吧!故意找了一个人来混淆视听,她若是装作没看见,可万一此人真是个小姐,岂不是怠慢了?可她若是正儿八经地接待了,万一是个丫鬟呢,传出去她一定会被人耻笑。 葛碧莲放下茶盏,柔声道:“四小姐,这几位都是你身边近身服侍的吗?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了?” 顾重阳正欲回答,突然丫鬟进来禀报:“夫人,四小姐,老爷来了。” 葛碧莲眼睛一亮,脸上就露出几分柔情,她站起来迎到门口。 “怎么这般客气?”四老爷爽朗一笑,显得很倜傥:“没有外人的时候,大可不必如此。” 葛碧莲的脸上就露出一抹绯红,格外娇媚。 四老爷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 这笑容直刺得顾重阳眼睛发疼,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也出现过,只不过那笑容明媚女子是她的母亲。 如今物是人非,四老爷还笑得这么开心,好像母亲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哎呀,重阳也在啊。”四老爷惊讶,好像并不知道顾重阳要来一样:“你这孩子,见了父亲竟然也不说话,这般腼腆,以后该如何是好?” “是,四小姐的确很是腼腆。”葛碧莲跟在四老爷身后,声音微微有些委屈:“妾身跟四小姐说话,她总是不言语,妾身还以为四小姐不喜妾身呢。” 她以为四老爷会回头过来安慰她,却不曾想四老爷的身子却突然一顿,她没有提防,一下子撞到了四老爷的背上。她没站稳,下意识地就抱住了四老爷的腰。 屋里的丫鬟婆子看了个目瞪口呆。 葛碧莲脸色通红,赶紧松了手,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当着继女以及众多丫鬟婆子的面,出了这样的糗,葛碧莲的脸色如何能挂得住?她赶紧后退一步:“妾身失礼,老爷切莫……” “既然四老爷回来了,重阳这就告退了。”顾重阳打断了葛碧莲的话,站起来就走。 她看也没看葛碧莲一眼,在丫鬟的簇拥下,一脸傲然地走了出去。 葛碧莲又急又羞,眼泪就涌了上来,当着继女的面扑到了丈夫的身上,这要是传了出去,她这辈子都休想在顾家抬起头来了。就算不传出去,她再不能在顾重阳面前耀武扬威了,因为她没有任何威严可言。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四老爷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举止轻浮,甚至认为她是个不端庄贞静之人? 葛碧莲头皮发麻也顾不得羞臊,忙含悲带泣地唤了一声:“四老爷。”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公事没办,必须要马上处理,我先去一趟书房,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他脸色并不十分好,语气也不复之前的柔情蜜意,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四老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葛碧莲心里凉飕飕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什么甜言蜜语恩爱深情都是假的,她不过是无意中行错一步,他就这样翻脸无情。 葛碧莲从娘家带来的葛嬷嬷急的团团转:“夫人呐!眼下可不是哭的时候,你要赶紧派人去书房,把四老爷请回来才是。” 葛碧莲伤了自尊心,哭着道:“我不去!我又没做错,他就这样摆脸色给我看,分明是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既然他无情,我也不会去俯就他。” “这怎么能行?没有丈夫的宠爱,你如何能站得住脚?夫人,你可不能糊涂啊,你嫁过来才两天不到呢,这要是传了出去,顾家哪还有你的立锥之地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你不俯就他,难道就这样冷下去不成?可万万不可啊。万一四老爷真恼了你,凉了心,你以后就是想焐也焐不回来了啊。” 117.第 117 章 一席话说得葛碧莲冷汗连连。 是啊,她怎么忘了,如今可不是在娘家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只有在婆家过的好,回娘家才能有面子。她一直未出嫁,那些堂姐妹们都笑她心高气傲嫁不出去,如今好不容易嫁个翰林老爷,她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这还未三天回门呢,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了顾占茗的欢心。 到底是个理智大于感情的人,葛碧莲很快就想通了。 “嬷嬷,你说的对,你这就派人去书房,去请四老爷回来。” “我的夫人,这才对。”葛嬷嬷放了心,赶紧让人去请四老爷。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四老爷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去了长房,据说是去找四小姐去了。” 葛碧莲闻言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他就这样给我甩脸子。那沈氏就那么好,人都死了,他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顾重阳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追出去,为的是什么,是怕我亏待了他的女儿吗?既然如此情深,他何必要续弦,何必要娶我进门,一辈子给沈氏那死鬼守身不是更好!” 她哭的声音很大,急得葛嬷嬷直跺脚,恨不能冲上前来捂她的嘴。 “四老爷是去追四小姐去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啊。这说明四老爷是对四小姐关心则乱,而不是生了您的气。” 葛嬷嬷轻声劝道:“四老爷年纪这么大了,只有四小姐这么一个姑娘,自然如珠似宝。他若是对四小姐不闻不问,那才说明他薄情寡义呢。夫人,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薄幸之人吗?” 葛碧莲哭着趴到桌子上:“那他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啊,这要我脸面朝哪而搁?” “四老爷说自己公务繁忙,而不是说自己去找四小姐,就说明他心里是顾及您的感受的。再说了,刚才您那般冒失,四老爷若是不出去,您又要如何自处?说不定四老爷就是怕您羞臊,所以才避出去的呢。” 葛嬷嬷说的并不是毫无道理, 葛碧莲渐渐就止住了眼泪,慌乱道:“可是我刚才已经出了那么大的糗了,顾重阳看见了,丫鬟婆子也都看见了,我的脸面都丢尽了。四老爷如此疼爱顾重阳,若是她故意跟我作对,我岂不是难以立足?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 葛嬷嬷心里就叹了一口气,自家小姐这么心高气傲,出嫁之后就变了。到底是女子,看不开情爱。四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但儒雅温润,比那些毛头小伙子更会体贴人,也难怪自家小姐会沉陷其中。 “当然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轻轻巧巧地揭过去就是了。谁还能没有个出错的时候?”葛嬷嬷道:“当务之急,是要收拢四老爷的心,早日怀上孩子。等您生了孩子,站稳了脚跟,再慢慢收拾四小姐。” 听到葛嬷嬷的话,葛碧莲的脸不由一红。她没有说话,心里却十分认同葛嬷嬷的话,只要能怀上孩子,一举得男,顾重阳又算得了什么呢。 脑海中闪过顾重阳如桃夭般艳丽的脸庞,她的心不由又是一紧。 这个小蹄子长得太漂亮了,她并不像四老爷,定然是随了沈氏了,没想到那死鬼竟然这么好看,比自己的引以为傲的美貌还要出色。 抬起头,见镜子里的自己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如芙蓉泣露,梨花带雨,也是个娇艳动人的美人。她不由冷哼一声,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沈氏再好,毕竟已经死了。千里相思,怎抵得过夜夜温情?她就不信,她拢不住自己男人的心。 葛碧莲为了四老爷又是伤心又是委屈,还大哭了一场,却全是臆想瞎猜。 四老爷也完全没有想到他离开之后新夫人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想法,他一脑门子的官司,步履匆匆,朝上房关雎院赶去。 在看到姚真真的那一瞬间,他就惊得魂飞天外,险些惊呼出声。 他一直在暗中追查姚氏母女,得知姚滴珠已经难产死了,他松了一口气,也松懈了几分。 最近这段时间,府里也没有再继续有流言蜚语了。他以为事情就此揭过去了,姚氏母女就像一个噩梦,如今梦醒了,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荣冬院见到姚真真。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当顾重阳跟姚真真次第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才惊醒,他没有眼花没有看错,的确是姚真真本人。 顾重阳好大的胆子,竟然把姚真真领到顾家来了。 这个逆女,她又要做什么? 四老爷连个随从小厮都没带,一个人怒气冲冲闯进了关雎院,他脸色阴沉,如山雨欲来:“四小姐呢!快让她出来见我!” “四老爷,不知道您找四小姐有什么事,刚才老夫人找四小姐,丁嬷嬷把四小姐叫到禧荣院去了。要奴婢现在去把四小姐请回来吗?” 丹心的声音很温婉,像其他丫鬟一样恭敬,可顾占茗却觉得她的话跟一盆凉水一样浇在了自己头上。 长房老夫人是不是也已经见过姚真真了?她会怎么想?她老人家最是公正守礼的,她会不会去找老太太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叫四小姐回来,就说我有急事!”顾占茗该越想越是心慌,见丹心出去了,又叫了她回来:“别去了,老夫人找重阳定然是有急事,我等等就是。” 他没有等太久,一盏茶时间之后,顾重阳就回来了。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四老爷却像过了一年那么漫长,他心焦如烤,坐卧不安。 见顾重阳回来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重阳,你可算是回来了。” “四老爷来了!”顾重阳轻笑:“这都是第二趟了,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顾重阳脸上的笑意,语气中的轻松,把四老爷气了个仰倒。 这个逆女,她竟然还敢问!原本的忧心忡忡此刻化成愤怒,四老爷怒目呵斥道:“好好的一个家,被你搅得家宅不宁。我已经既往不咎了,你竟然还要兴风作浪。我事事依着你,你却如此得寸进尺,你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做什么你才心满意足!” “我母亲死了,我是丧妇长女,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我还能怎么样?四老爷这话问的好生奇怪。”顾重阳不急不缓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那你为何要将真真带到安荣院去?”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顾重阳神色淡然,别提有多无辜了:“我说了不想去,四老爷非让我去。我也说了,既然让我去,四老爷就要承担后果,这后果不是出现了吗?再说了,我也没做什么啊。” “好、好、好。”四老爷被她无辜的样子气得心口发疼:“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要做什么,四老爷不是已经看到了吗?”顾重阳坐下来,无视顾占茗的着急,一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模样:“姚姑娘到底是四老爷的血脉,这样流落在外多不好,自然是要认祖归宗的。从前我不知道就算了,如今我知道了,一定是要留她在顾家的。四老爷膝下血脉太少,顾家怎么也不会少姚姑娘一碗饭的。我也乐意多一个姐妹。” “你休想!”四老爷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是不会承认姚真真是我的女儿的,姚氏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算你有长房老夫人撑腰,也休想达到目的。顾家不是长房的天下。只要我咬住不承认,仅凭你跟姚真真的信口雌黄,谁会相信?还有,你告诉姚真真,让她不要痴心妄想了,她是庶虐,我是不会认她的。” 他的声音很冷,提起姚真真与姚滴珠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虽然早就猜到会是如此,顾重阳还是觉得有些齿冷。 她瞥了一眼双面雕花五狮绣球樟木屏风,定了一回方道:“既然如此,四老爷请回吧,也请四老爷做好忍受别人流言蜚语、窃窃私语的准备。” “你!”四老爷气结,压着怒火道:“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把姚真真交出来?” “我要把姚真真交出来四老爷准备怎么处置她?”顾重阳反问道:“再一次卖了她吗?将她卖的远远的,永世不得回京城?” 顾占茗把头转过去,有些不自在:“这个就不消你管了。你只要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把姚真真交给我。” “那不可能!四老爷你的心肠太硬了,我不能把姚姑娘送入虎口。”顾重阳道:“不过,我可以把姚姑娘带出去顾家,让她以后不再四老爷面前出现。” 这也可以。 只要姚真真不在内宅乱窜,暂时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可以,我同意你这个做法。” “但我并不是白白让步的。”顾重阳盯着顾占茗道:“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我还有要求呢。” 四老爷听了,脸色露出几分紧张:“什么要求?” 顾重阳脸色一冷:“我要邱嬷嬷的卖身契!” “可以!” 四老爷原本还以为顾重阳又要提什么刁钻的要求,没想到这么简单,他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邱嬷嬷原本就是你母亲的陪嫁嬷嬷,我马上就让人把邱嬷嬷的卖身契送过来。” 顾重阳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毕竟邱嬷嬷为四老爷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她还以为会有一番口舌呢。 这样一想,顾重阳又笑了,之前四老爷看重邱嬷嬷,不过是指望邱嬷嬷帮他钳制自己,管理内宅而已。如今葛碧莲进门,四房有了主母,就用不到邱嬷嬷了。妻子女儿都说抛弃就抛弃了,一个婆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是邱嬷嬷一个人。是邱嬷嬷全家!包括她的丈夫,儿子媳妇小孙子的卖身契,我都要。” 四老爷点头:“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说话一定要算话,不能让姚真真再来。” “我顾重阳保证,拿到邱嬷嬷全家的卖身契之后就将姚真真送出府,再不会带姚真真进顾家。” “好。”四老爷放下心来:“我马上就让人送邱嬷嬷全家的卖身契来,你赶紧把姚真真给我弄出去。” “是,四老爷请放心,我顾重阳其他的本事没有,却言而有信,说话算话。我绝不会带姚真真进顾家的门。” 我是不会带的,如果别人带姚真真进来,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虽然没有从顾重阳手中要到姚真真,但到底事情的结果也不是太糟,四老爷还算满意,想起来午饭还没有吃,新婚妻子恐怕还在等自己,连忙回去。 身后传来顾重阳朗朗的声音:“虽然已经说过一遍了,现在我还是决定郑重地重申一次:我不会去给葛碧莲请安的,也不会再踏入荣冬院半步。如果四老爷硬要勉强,请先考虑好是否能承担后果。” 四老爷没有回答,步伐却比刚才快了许多。 等四老爷走了,姚真真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她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精神看着不大好,刚才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了。 她一心一意要回到豪门成为世家千金的梦想破碎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要回到顾家竟然会这么的难,别说是大夫人、老太太了,就是父亲这一关她都过不去。可怎么会这样呢。世家名门不都是喜欢多子多孙吗?虽然她是女孩子,没有男嗣那么金贵,可到底她也是漂亮的如娇花一样的姑娘家啊,以后她嫁入高门,也是一门得力的姻亲啊。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将自己与母亲卖了,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愿意她进顾府。 虽然看不清父亲的心思,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却看得明明白白,那就是她要回顾家,父亲是靠不住的。 姚真真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了希望,也就意味着,她这辈子只能姓姚,不能姓顾,只能过贫苦的日子,再无机会享受富贵荣华。 命运何其不公,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顾四就这么好命。 她现在知道了,她叫顾重阳。多好听的名字啊,比真真好听多了。 顾重阳漂亮,高贵,骄傲,甚至不可一世,在父亲面前寸步不让,逼得父亲对她言听计从。 她是比不过顾重阳的,这辈子都休想了。 姚真真怏怏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凄苦。 “怎么,这就泄气了?” 姚真真抬起头,对着顾重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泄气还能如何?我已经没有机会了。父亲的心可真狠!” 虽然灰心丧气,却依然有不甘与埋怨,还有几分恨意。 他生了她,却不给她应该有的身份,还卖了她与母亲,害得她灰溜溜的不能见人,害得母亲难产而死。 越想越恨,姚真真的手忍不住就攥了起来。 顾重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姚真真,语气特别郑重:“刚才四老爷的话你也听见了,他这般无情冷漠,这般心狠,对你与你母亲没有丝毫的情谊,你还想留在顾家吗?” “我当然想留在顾家。”姚真真要不犹豫道:“我本来就是顾家的人,生来就应该是千金小姐,只是受了命运的捉弄才会沦落市井。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只可惜,四老爷他是不会同意的,他不喜欢我,他断了我的路。” 顾重阳闻言,有些失望。 她以为听了刚才的话,姚真真会萌生退意,会看清楚顾家不是那么简单,会想要过自由的生活。 她甚至心理做了决定,只要姚真真不想进顾家,她一定不勉强她,并且会想办法保障她以后的生活。 可是她错了,她低估了姚真真要做世家千金享富贵荣华的决心。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优柔寡断了。 “姚姑娘,你想留在顾家,到底是想成为顾家的小姐,还是想讨四老爷的欢心?” 姚真真不解:“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顾重阳解释道:“我既然说了将你留在顾家,就一定有这个能耐,只是要问问你的意思。” “刚才的情况你也是看到的了,四老爷根本不希望你回顾家,甚至不惜训斥我,与我争执。你若是想讨四老爷的喜欢,就不必进顾家了,他是不希望你回顾家的。” “你若是执意想成为顾家的小姐,那就是跟四老爷作对。四老爷不仅不会喜欢你,甚至会厌恶你。所以,你究竟更在乎四老爷喜欢与否,还是更在意能否成为顾家的小姐呢?” “当然是成为顾家的小姐!”姚真真想两眼放光地看着顾重阳:“你真的有方法让我留在顾家?” 她的语气很激动,声音也很大,吓的顾重阳眼皮子一抖。 姚真真也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她不好意思笑笑,欲盖弥彰道:“父亲他对我无情,我也不须对他有义,他既然能卖了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我是顾家的人,不管他高兴与否,我都要留在顾家。” 顾重阳就在心里感叹:时,位,移人也;古人诚不我欺! 姚真真昨天还口口声声说“我是父亲的女儿,这条命都是他给的,谈何怨恨呢?”她还说不仅她不怨,就是她母亲姚滴珠也是死而无怨的。 可才短短一个晚上,她就变了。 昨天的忍辱负重二十四孝好女儿的形象跟刚才的言行一对比,简直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姚真真也不是傻子,刚才躲在屏风后面,也看出来四老爷与顾重阳不对付了。 父亲拿顾重阳没辙,可顾重阳却十分厌恶父亲。说不定她帮自己进府,就是为了给父亲添堵呢。 父亲是靠不住的,能帮她留在顾家的,只有顾重阳。 姚真真毫不犹豫地就站在了顾重阳这边,既然顾重阳厌恶父亲,自己也要与她同仇敌忾才是。 她看着顾重阳,义正言辞,一脸的坦然道:“虽然我是父亲的女儿,但是不得不说,父亲为人实在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能做出卖女卖妾的事情来,其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枉他读了这么多圣贤书,还不如大字不识的升斗小民呢。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配做父亲、做丈夫。枉我母亲临死前口口声声唤着他的名字,我真替母亲不值。” 翻脸无情,朝秦慕楚,姚真真变化之快令顾重阳自叹弗如,她真不愧是四老爷的女儿,不仅仅容貌跟四老爷想象,就连着这审时度势,唯势是从的性格也是如出一辙。 不过,她说得很对,四老爷的行径的确令人发指。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顾重阳道:“有这样的父亲,简直是儿女的不幸。” 她的话落音,丹心走了进来:“小姐,碧波送了邱嬷嬷的一家子的卖身契过来。” 顾重阳接过卖身契,随意翻了翻,不由一声冷笑:“绿芜,你好好收着。丹心,把邱嬷嬷一家的卖身契在我这里的把消息放出去,另外,告诉那些人,我要将邱嬷嬷家的女眷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男的一律卖到西北做苦力。” 丹心应了。 顾重阳就站起来:“走吧,姚姑娘,我送你出去。” 姚真真神色紧张,如临大敌:“顾小姐,你要送我去哪里?刚才不是说好要帮我留在顾家的吗?” 怎么突然间就出尔反尔了?姚真真有些懵。 “我既然答应了要你留在顾家,就一定做到。只不过你今天得出去,因为四老爷已经把邱嬷嬷全家的卖身契拿来了,我若是不带你出去,恐怕待会四老爷会过来闹的。若是逼急了,他发疯在这里搜检,到时候我也护不住你。” 顾重阳道:“你跟我出去便是,不出三天,顾家就会有人亲自接你回来。” 顾重阳说出来的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姚真真却相信。 就凭着顾重阳在四老爷面前那么强势,逼得他如焦躁的困兽,姚真真就知道顾重阳可以帮她。 最关键的是,顾重阳完全没有必要骗她。若是顾重阳真的不想帮助她了,只要将她推出顾家大门就可。所以,她对顾重阳的话深信不疑。 “顾小姐,我相信你,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顾重阳微微一笑:“你能相信我,这很好。等会我带你出去见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你看我眼色行事,配合我就行了。” 姚真真点头。 顾重阳就道:“丹心,去跟英大伯母说,我要去吕大人家给吕大人复诊,现在有没有马车。等马车的事情妥当了,再去找蕤大少奶奶,问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吕大人。” 两辆马车从长房驶了出来。 守在门口的碧波与青波赶紧回到书房向四老爷禀报:“一辆是长房大少奶奶,要回娘家;一辆是我们家四小姐,听说是要去宣北坊宣武门大街。老爷,要追过去吗?” 碧波已经听从四老爷的吩咐提前安排好了人,只等四老爷一声令下,那些人就去当街抢人。 顾占茗紧张地搓了搓手,显得有些焦躁。虽然早就安排好了人,但是他心里却拿不定主意,他也不知道要不要追过去。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她们走的又是这样的热闹的大街,五成兵马司的人就在各处巡逻,万一事情败露,该如何收场。 他是去抢人,并不是去杀人,更不能将所有人都灭口。如果抢到了,重阳这个死丫头岂会善罢甘休?交锋多次,他已经领略了她的骄纵锋利,她才不会因为他是父亲而有所顾忌!再说了,谁知道她是不是还有后招?万一自己失败,岂不是又落了把柄在她手中? 这个逆女,是个惹不得的刺头! 可这次是个极好的机会,这一次不把人抢过来,谁知道她以后会耍什么花招? 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四老爷眉头紧皱,只顾来回踱步。 碧波轻声提示:“老爷,若是再不追,四小姐她们就走远了。您看……” “罢了,罢了!”顾占茗把手一挥,叹了一口气:“走远就走远吧。” 重阳虽然嚣张,实际上却并未作出对他不利的事情。她也说话算话把姚真真给弄走了,自己贸然出手,万一惹恼了她,谁知道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对自己毫不留情?他到底是她的父亲,她嘴上说的厉害,心里还是向着他的。他如今也是翰林老爷了,自己若是名声坏了,对重阳能有什么好处? 这样一想,四老爷就觉得不能追。 从前四老爷做事情还挺果决的,这一段时间被四小姐整治的畏首畏尾的。 碧波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劝道:“四老爷,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什么放虎归山!放什么虎?”顾占茗眼睛一瞪,不悦道:“那是我顾占茗的女儿。” “是小人说错了。”碧波不敢再劝,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尾随在顾重阳马车后面的人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碧波带来消息,只能眼睁睁驶进了沈家大门。 顾泰来微微一笑,对车夫道:“辛苦大叔了,咱们歇一歇,然后从后门去吕大人家接小姐。” “拉着空车,辛苦什么,这不是都是应该的吗?”车夫咧嘴一笑,十分憨厚。 而顾重阳已经跟蕤大少奶奶同乘一辆马车,到了吕家。 见到顾重阳与蕤大少奶奶,吕夫人很高兴:“算算日子,你也有七八天没来了,可让我好等。早上接到你的来信,我就一直盼啊盼的,没想到你把含姐儿也带来了。我跟你舅舅惦记着茂之的身体,可巧你来了,赶紧跟我说一说,茂之如今该好了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蕤大少奶奶说的。 “多亏了有四妹妹神医妙手,茂之如今虽然没有痊愈,却大有起色,暂时没有大碍。四妹妹说,只要好好修养,一年半载定能痊愈。” “这么说来,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吕夫人叹道:“我的儿,你也算苦尽甘来了。” “舅母,四妹妹今天来,是有要事要找舅舅。舅舅现在在家吗?” “在。”吕夫人道:“听说重阳要来复诊,他一直在书房等着呢,哪也没去。我这就叫他过来。” “夫人,如果方便的话,还是我去书房找吕大人吧。我今天来,一则是为了复诊,二则,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吕大人。” 吕夫人脸上就露出郑重的神色:“是有事情要他帮忙?” 她丈夫是吏部侍郎,找他帮忙的人太多了。 “是。”顾重阳直言不讳道:“的确是要请吕大人施以援手。” 吕夫人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家老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顾重阳接过话头说:“大齐朝谁不知吕大人刚正不阿,奉公正己?那些妄图贿赂吕大人的魑魅魍魉都被吕大人赶出门外,我自然也早有耳闻。就因为吕大人清风峻节,正直无私,我才要请吕大人帮我这个忙。重阳一介凡夫俗子,怎敢以一己私欲使吕大人清誉有损?夫人,请你放心,我的请求绝不是胡说八道,更不会使吕大人有白圭之玷。” “是啊,舅母,你就带重阳去吧。”蕤大少奶奶也劝:“至少也要让舅舅听听四妹妹所求何事啊。” “我又没说不带重阳去。”这一会的功夫,吕夫人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她也相信顾重阳并不是那种得寸进尺、挟恩图报之人。 她携了顾重阳的手道:“我知道你做事情有分寸,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我这就带你去。只是我家老爷的性子有些急,你也要慢慢地跟他说才是。” “是,多谢夫人。” “绿芜,丹心,你们在这里陪着蕤大堂嫂,让姚姑娘跟我一起去就是了。” 说完,顾重阳就随着着吕夫人一起去了书房。 姚真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赶紧快步跟上。 没出门之前,顾重阳就叮嘱过她,自己能否回顾家,全看今天了。 听顾重阳刚才跟吕夫人的那一番话,她就已经知道这吕大人官位不低且为人刚正,心里就十分的紧张,生怕出了差错。 她看了一眼跟吕夫人携手而行的顾重阳,心里既羡慕又敬佩,就这样怀着一路复杂的心思,她来到了书房。 吕大人已经痊愈,他脸上的黑斑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点黑色都没有留下。那些嘲笑他的政敌,现如今也无话可说了。因此,他心里也是很感激顾重阳的。 见顾重阳来了,他就站起来:“顾小姐来了,我这脸上的黑斑全都消退完了,全赖顾小姐回春妙手。你再帮我号号脉,看看是不是已经痊愈了。” 他语气很客气,并没有因为顾重阳年纪小是女孩子就轻视她。可见吕大人虽然耿直却不狷介,说话行事与外面的传言相符。 “大人客气。”顾重阳道:“不用号脉,您面色有光泽,说话中气十足,已然痊愈了。” “那就太好了!”吕大人面色露出喜色,忙道:“夫人,快让人把准备好的谢银拿过来。” “大人且慢,谢银我不能收。” 顾重阳的阻拦令吕大人顿了顿:“我吕某人恩怨分明,受人之恩,一定回报,从不欠人一分一毫。顾小姐还是收下谢礼吧,否则我坐卧难安,总觉得心里不自在。” “大人如此公正,着实令人佩服。”顾重阳微笑道:“大人的谢礼我是一定要收的,只不过不是银子。您是吏部侍郎,别说是我,就是换做其他人,也定然不会要您的银子的。”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意思了。 吕大人将顾重阳打量了一遍,然后淡淡道:“顾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重阳不慌不忙道:“我帮顾大人治好了病,勉强算得上是有恩于吕大人,所以,我想请吕大人帮我一个忙。” 吕大人的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请他帮忙的人很多,有威逼的,有利诱的,可像顾重阳这样挟恩图报的,还是头一个。若是别人,他早就将人扫地出门了。可换了顾重阳,他却不能那样做。 且不说这顾重阳刚刚帮自己治好病,人家之前还治过自家夫人的病,与自家夫人更是忘年之交,就凭着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论年龄做自己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了,他又如何能做出刁难晚辈驱赶小姑娘这样没有风度的事情? 不能拒绝,又不能赶人,这种感觉令他心里十分不快。 “顾小姐,我心里很感激你治好了我的病,也想还一个这个人情。但作奸犯科欺上瞒下的事情吕某人是不会做的。” 吕大人虽然不高兴,却没有直接拒绝,顾重阳心头不由一松。 “大人放心,我这个忙绝不是作奸犯科有违道义之事,实在是夹在孝道与手足之间左右为难,所以不得不来求大人帮忙。” 吕大人眼光一闪,语气却并未松懈:“你说来听听。” “是。”顾重阳脸上闪过一丝纠结,犹豫了片刻道:“大人,说起来这事情是顾家的一桩丑事,而且事关我的父亲四老爷,实在叫人难以启齿。但事到如今,我却不得不说。” “半个月前家中盛传四老爷在外面养了一房妾室,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连那外室姓姚名滴珠都说的一清二楚。家里出了这样不告而娶,偷养外室的事情,老太太勃然大怒,在得知消息的时候,立马就叫了四老爷去问话……” 118.第 118 章 “四老爷矢口否认,直说这是别人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他根本没有做过此事。因四老爷为人素来正派,家中之人就相信了四老爷的话,老太太也令人追查流言蜚语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着实教训了几个下人,这件事情就揭过去了。” “家中之人都不信四老爷是这样的人,就连我也是不信的。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七八天前,我来给您复诊的路上竟然被一个女孩子当街拦住了马车。她说她是四老爷的亲生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姊妹。” “这真是奇了,竟然有这种事情!”吕夫人面露诧异道:“该不会是有人听说了风声,故意冒认官亲吧?” “我当时跟夫人您一样心存怀疑,但是那时的情况却不容许我考虑太多,我不得不让人将那女孩子带回家。” “嗯。”吕夫人就点头:“不管人到底是不是,当时的情况下的确是要先把人安置起来才是,否则在街上巡城御史看到了,没有是非也要惹出是非来。” “我原先认定那女孩子定然是骗子,否则为何不去敲顾家大门,反而在路上拦我?我想着先见那女孩子一面,然后就将她交给家中长辈处置。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女孩子并不是胡说八道,她说她姓姚,叫姚真真,她母亲名叫姚滴珠,她手中不仅有四老爷贴身的物件,竟然连容貌都跟四老爷有七八分的相似。” “啊?”吕夫人闻言更是惊讶:“手中握有你父亲的贴身物件这个尚可伪造,可那小姑娘与你父亲模样如此类似,若说二人之间全无关系,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之前有传言说你父亲样的外室叫姚滴珠,这姚小娘子的母亲也叫姚滴珠,世间哪有如何巧合的事情?” 顾重阳沉声道:“是的,夫人。事关重大,我虽是顾家的人,却只是个晚辈,这样的事情哪有资格做主。我当时就想带了姑娘去找四老爷,没想到那女孩子却说她已经找过四老爷了,四老爷不仅不同意她们进顾家,反而偷偷将她们卖了,以致于那姚滴珠难产而死。” “你父亲为何要这样做?”吕夫人惊疑道:“他也是读书人,顾家也不缺这一碗饭,他为何要做出卖妾卖女这样的事情?” 吕大人眉头一皱:“令尊与这个小姑娘,二人中必定有一人撒谎。那小姑娘只身一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找你,撒谎的恐怕是你父亲。他若不喜姚氏母女,大可以放了姚氏自由身,至于姚小娘子是顾家的骨肉,他再不喜欢,也不能将其抛弃啊。在我们大齐朝,无辜抛弃子女是要受刑罚的,顾大人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两榜进士,还是翰林院学士,怎么能做出这样没道理的事情?” “我亦不明白。”顾重阳苦笑道:“四老爷是君子,是我敬佩仰望之人,我自然不肯相信,于是就去询问。” 吕夫人很紧张:“那你父亲怎么说?” “他一开始咬死不愿意承认,只让我将姚姑娘交给他。后来见我不肯,他才吐露实情。” 顾重阳的语气变得十分苦涩:“他说怕家中老太太责罚,所以不能接纳姚氏母女。当时四老爷眼看着就要娶新妇,更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他还说,就算我把姚真真带到顾家,他也是不会承认的。” “好糊涂的人!”吕夫人闻言,“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父亲吗?为了娶一个葛氏女,先是逼得嫡女走投无路,向我求助,现在又不认庶女,将庶女拒之门外,有家不能回,实在令人心寒。这也是你们家老太太的错,若不是她偏袒小葛氏,岂会有这样乱家的事情出现?” 顾重阳脸上有些难堪:“是的,就因为父亲不承认,家中老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姚姑娘走投无路才会向我求救。一边是父女天伦,一边是手足情谊,我夹在中间着实为难。” 她望向吕大人,神色郑重道:“可我想万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去,是四老爷辜负姚娘子在先,不认姚姑娘在后,是他的错。我虽然是他的女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四老爷一错再错。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请大人帮我这个忙。” 吕大人为人正义,铁面无私,听到顾重阳的这一番话,心里早就怒不可遏了,他虽然不像吕夫人那样喜怒露于形色,但此刻也面色冷峻:“顾小姐,你刚才所言都是实情吗?” “句句属真!大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岂敢在大人面前胡说八道。”顾重阳将姚真真从身后拉出来,轻声道:“大人,这便是那姚姑娘。” 吕大人一开始还以为她是顾重阳随时服侍的丫鬟,听了顾重阳的话他微微有些诧异,看了看姚真真就问:“你当真是顾家四老爷养在外面的女儿吗?” 吕大人身子偏瘦弱,文质彬彬的,留着一把山羊胡子,模样着实不似大官的样子,只是他问话的语气很凌厉,看着姚真真的眼神也是如鹰一般犀利无比,姚真真心里打突,本能地想退。 可顾重阳就在她身后,她退无可退,只会被顾重阳瞧不起。如果此时退了,她此生再无希望进顾家了。 再说了,她本就是四老爷的女儿,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是的,大人。”姚真真张嘴却发现自己声音发颤:“小女子的生身父亲的确是顾家四老爷,只是四老爷为娶新妇,不许我们母女进门,还背着我们母女将我们二人卖了。家母身怀有孕,临盆在即,受不住路上颠簸苦寒,动了胎气以致于难产而死……” 想起那些日子受的苦,近日来的筹谋与担惊受怕,姚真真心里的怨、苦、悲、痛,刹那间一起涌上来,眼泪也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吕夫人面色悲戚,长长叹了一口气。 姚真真发现自己失礼,忙用袖子揩了揩眼泪,退回到顾重阳身后。 吕大人面色凝重,显然是将刚才的话听进去了。 顾重阳又道:“四老爷不认亲生骨肉本是家事,可按照解决家事的办法显然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所以,重阳斗胆,来求吕大人帮忙。” 吕大人捻了捻胡须道:“我如何能帮得了你的忙?是你们家老太太不同意姚姑娘进门,是你们家四老爷不承认,难道我就有法子让他承认吗?” “当然,除了吕大人,再无别人能帮重阳了。”顾重阳大声说:“翰林院是清贵之选,德才兼备者方能在其中行走,讲究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内在不平,德行有亏之人,怎么能任翰林院学士一职呢?四老爷去翰林院任职虽说是其他人举荐,但也是吕大人您首肯的。吕大人,您身为吏部侍郎,掌管所有文官的升迁考授,为国选取栋梁,您就是这样为皇上,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吗?” 吕大人一派桌子,冷面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议论本官的政务。” 吕大人的声音严厉,脸色凝重像结了一层霜一样,令顾重阳的心不由为之一寒。 她想退想避,可心里想起坊间关于吕大的传闻,不由鼓起勇气,抬头迎上吕大人的眼神,目光倔强道:“让这种没有德行之人在翰林院行走,蒙蔽皇上与天下文人学子,大人您比我胆子大多了!” “好、好、好!”吕大人连叫三声好,面露惊喜:“顾小姐小小年纪医术就这般高明,胆量见识竟也如此不俗,实在令人意想不到。你说的对,有些人名不副实,的确不配任翰林院学士一职。我身为吏部侍郎,见到这种事情绝不能坐视不管,更不能由着这种人带坏了朝臣的风气。” 顾重阳心头一喜,忙拱手道:“大人明察秋毫,公正不阿,重阳钦佩。” 等出了书房,顾重阳才发现自己后背湿漉漉的已经汗透了。 吕夫人拉着她的手啧啧称赞:“我早就知道你这小丫头不一般,却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伶俐的嘴,连我家老爷都被你说服了,好厉害啊。” “夫人,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就因为我知道吕大人刚正不阿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才敢这样放肆。”顾重阳给挽了吕夫人的胳膊道:“还要多谢夫人刚才在大人面前帮我说话,要不是您配合我,恐怕吕大人也不会相信我一个人的话。” 她刚才的确做出感兴趣的样子,不时的询问顾重阳以便顾重阳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这小丫头都已经知道了,如此说来,恐怕自家老爷也知道了,等会她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要描补一番了。 “我越看你越喜欢,实在不忍你明珠蒙尘。”吕夫人道:“过几天我们蕊珠书院就要入学考试了,不如我给你下个请柬,你来参加考试吧。” 前世,她是草包美人,做梦都想成为才学双全的名门淑媛,心里更是十二万分地羡慕钦佩大小姐顾重华。 听到吕夫人的邀请,她焉能不动心?她几乎当场就想点头。 可是她没有点头,而是婉言谢绝道:“多谢夫人厚爱,重阳心里十分感激。蕊珠书院天下闻名,肄业的学子皆是才华横溢的世家名姝,重阳虽然见识浅薄,却也是真心的钦佩那些人,更是打心底羡慕能进蕊珠书院学习的人。夫人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去参加考试,我自然十分愿意。只是,去参加考试容易,可要想考上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重阳顿了顿,继续道:“特别是像我这样平时并不怎么看书的人,到了考试那一天,拿什么来取得考官们的认可呢?琴棋书画这四样,我除了会弹琴之外,后面三样根本拿不出手。我对下棋一窍不通,更不会画画,至于书法,之前我给夫人写过书信,也给大人开过方子,相信夫人是看到过的,实在是稀疏平常的很。就是弹琴,我也只不过略通皮毛而已,别说跟别人比了,就连我们家大姐姐顾重华我都比不过。至于吟诗作赋,我更是一点都不会,让我背别人的诗还可,让我作诗,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能留在蕊珠书院呢?所以,重阳只能谢过夫人的好意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仇还没有报完。 吕夫人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欣慰地拍了拍顾重阳的手:“别人对蕊珠书院的考试请柬求之不得,也只有你才会拒绝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对自己如此了解,这般有自知之明。你这孩子,怎么就长了这么一颗玲珑的心。你这般聪明,若是顾家能重视,给你请个好夫子,认真习授,一定比你们大小姐顾重华更优秀出色。” “夫人是爱屋及乌,所以才会这样说,重阳可不敢跟大姐姐比。”顾重阳微微一笑道:“姚姑娘这几天就拜托夫人照顾了,我相信有夫人跟吕大人帮忙,姚姑娘要不了多久就能回顾家了。” “这些都是小事,你且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姚姑娘。” 姚真真忙上前来道谢:“这几日就叨扰夫人了。” “不妨事的,你是重阳的姐姐,千万不要客气。”吕夫人又转头对顾重阳道:“你们姐妹先叙叙话,我也有些话要问含姐儿,就不在这里了。” “多谢夫人。”顾重阳再次道谢,目送吕夫人离开。 “妹妹!”吕夫人一离开,姚真真就迫不及待地跟顾重阳行了一个礼:“今天的事情,多亏了妹妹聪明灵巧随机应变,妹妹的大恩大德,真真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不敢忘,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妹妹你的恩情。” 她这一声妹妹听在顾重阳耳中真是五味杂陈。 若是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处心积虑帮着外室的女儿进顾家的门,恐怕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可世事难料,这样荒诞的事情,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姚姑娘,这几天你在吕家,切记要跟从前一样,低调小心,绝不能任性妄为。若是吕大人跟吕夫人没有没有叫你,你就留在房中哪都不要去。吕大人定然会叫你过去问话的,除了是我派人救了你之外,其他的你悉数告知吕大人,一定不能有所隐瞒。我把丹心留下来照顾你,有什么事情你就让她传话。”顾重阳又叮嘱道:“到了眼下,你应该也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一定是能回顾家的了。” 姚真真当然是知道的,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叫顾重阳妹妹了。她那一声妹妹的的确确是出于真心,她太感激顾重阳了,恨不能顾重阳就是她亲妹妹才好。 姚真真连连点头,满口答应:“是,妹妹,你为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一定将你当做我的亲妹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以后一定都听你的话。就是我进了顾家,也一定事事以你马首是瞻。” “你错了!”顾重阳道:“我帮你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忙你,而是想要将四老爷拉下马,给他的仕途上添些障碍而已,并不是单纯的为了要帮你。想来你也该明白,我与四老爷是水火难容的。至于以后你进了顾家,事事以我马首是瞻,这话说的有些早了。虽然你得偿所愿回到顾家,但是顾家内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虽然是次房的人,但以后会在长房常住,等闲并不回次房,顾家内宅水深,几位夫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姐妹之间也并不是一团和气,以后你见机行事,自求多福吧。” 自己满心欢喜一心亲近,没想到顾重阳这么不近人情,姚真真撇了撇嘴,心里很是不高兴。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进了顾家,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了,看你还在我面前趾高气昂说三道四。 姚真真腹诽不已,脸上却一片赤诚:“不管妹妹是出于什么目的帮我,但我只知道若是没有妹妹,我绝不可能进顾家,成为顾家的小姐。我一定永远记得妹妹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绝不敢忘。以后在顾家内宅,妹妹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若是能帮忙,一定会助妹妹一臂之力。” 刚才还说是大恩大德,一转脸就变成了大忙;刚才说唯自己马首是瞻,现在又说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不枉姚真真拼死拼活要回到顾家,她这翻脸不认人、表里不一的做派的确跟顾家很配,她也比自己更像四老爷的女儿。她若是不回顾家,那才是可惜呢! 不过这样划清界限也好,表面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背地里却恨得咬牙切齿,这样的姐妹情谊,她顾重阳上辈子领略过了,今生再也不稀罕了。 眼看着金乌偏西,天边彤光灿灿,顾重阳与蕤大少奶奶不好再继续逗留,婉辞了吕家的留饭,登车离开吕家。 等她们的马车行驶到东直门大街上的时候,才发现长房次房两个大门口皆挂上了白茫茫的白幡。 这……又是谁出事了? 顾重阳的心不由一悬,正在凝神思索,蕤大少奶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脸色惊惶,眼中蓄满了泪水:“四妹妹,你看看外面怎么挂满了白布,是不是我看错了?” 顾家上上下下的主子中,基本上都好好的,没有什么大恙。如今身体欠安的,就只有一个长房大少爷顾葳蕤。 蕤大少奶奶之前就被人告知过,丈夫极有可能救不回来,她尚未圆房就要守寡。后来顾重阳找到了顾葳蕤生病的根由,情况好转,可她此刻见了门前一片白,心还是跌到了谷底。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堂嫂,你别怕!”顾重阳不顾手被抓的生疼,并不抽开,而是反握了蕤大少奶奶的手安慰她:“大堂哥身体好着呢,我今天早上刚给他号过脉,他绝不会有事。咱们去吕家只不过才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大堂哥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就算他病情有个反复,伯祖母与英大伯母焉有不派人去通知我们的道理?你放宽心,不要怕,蕤大堂哥好好的呢!” 顾重阳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蕤大少奶奶原本慌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马车驶进顾家长房,一进门就有婆子上前来禀报消息:“大少奶奶,四小姐,次房三老爷没了。” 蕤大少奶奶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原来是次房三老爷。” 她的语气有些轻松,婆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而一旁的顾重阳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一阵畅快,顾占云,你的报应终于到了。 二人先去禧荣院见过崔老夫人,崔老夫人略问了几句吕大人的情况就让她们赶紧下去换上丧服。 顾重阳跟瑞大少奶奶正欲离开,就听见崔老夫人道:“蕤哥儿媳妇先去,重阳留下。” 崔老夫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来,可顾重阳的心却没来由的一紧。 “重阳,你老实跟我说,三老爷暴毙一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没有。”顾重阳矢口否认,摇头道:“我恨三老爷,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以报母亲之辱,我甚至想过拿刀去捅死他,跟他同归于尽。可我知道,母亲她定然希望我好好活着,她想看到我受到伤害。所以,我虽然恨,却只能忍着,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三老爷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用我出手,自然有上天教训他。” 顾重阳顿了顿,然后不解地问:“伯祖母,三老爷他怎么突然就暴毙了呢?之前可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崔老夫人没有回答,她盯着顾重阳的脸看了很久,见她一双眼睛清澄如秋水,一派真诚无辜,不露一丝端倪。 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三老爷死的不体面,不过的确是暴毙的。我跟你一样觉得这事情十分蹊跷,所以才叫你来问问。” “伯祖母,我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长房,除了去吕家,基本上就没有出过门。我就是想动手,也没有机会啊。” 崔老夫人的话却有些意味深长:“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罢,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你,这么伶俐的小姑娘,若是被仇恨蒙蔽的心智就得不偿失了,你母亲在天之灵看着岂有不心痛的道理?” 顾重阳就知道自己可以骗过别人,却骗不过心思通透的崔老夫人,她心生愧疚,低低地唤了一声:“伯祖母……” 崔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怎么说,三老爷人如今已经死了,你心里恨也好,怨也罢,都通通抛开。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的恨都抛开,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何其困难? 顾重阳抬头,对上崔老夫人关切的眼眸,心里的疑问不由就脱口而出:“伯祖母,次房老太太跟大伯母害的蕤大堂哥病得这样重,还险些丢了性命,您难道就不心痛不恨吗?您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报仇吗?” “蕤哥儿是我唯一的孙子,是我们长房唯一的血脉,是我的心头肉,我如何能不心痛,如何能不恨?”崔老夫人双眼一眯,说出来的犀利:“我怎么没想到要报仇,我跟你一样,恨不能将害我蕤哥儿的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可那有什么用?那样能解我一时之恨,但是我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我与她们又有什么不同?就因为她们心思龌龊卑鄙害我,所以我报复回去,好好的一个人为了她们变得卑鄙龌蹉吗?她们算什么东西,根本不值得我花时间与精力!” 崔老夫人傲然道:“报复了葛氏与郝氏,让她们一命归西,那由能如何?不过是让她们早死早超生罢了。她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侯府的爵位,我偏不让她们如意。我要将侯府的爵位拿回来,让蕤哥儿成为庆阳侯,为老侯爷守住顾家的荣光。让葛氏与郝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蕤哥儿生儿育女,继承侯位,世代荣华。而她们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曾经的庆阳侯府人郝氏、庆阳侯老夫人葛氏,早就过惯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日子,有朝一日跌入尘埃,她们如何能忍受这种落差?为了不沦为旁支,她们甚至要想方设法讨好长房老夫人,而长房老夫人虽然不报复她们,但也绝不会给她们好脸色瞧。 次房大势已去,对自己再也构不成威胁了。次房老太太自顾不暇,再也无法成为葛碧莲的靠山,葛碧莲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虐待她,欺辱她了。 想着这一切,顾重阳心里十分畅快,也有几分迫不及待:“伯祖母,那您准备什么时候把侯位夺回来?” 崔老夫人脸上平静无波,眼睛却闪过一丝寒光,她沉声道:“很快!” 很快是多久顾重阳不知道,不过现在葛碧莲是新嫁娘,还没有露出真正的爪牙,顾重阳也不用怕她。等她撕开伪装的面具之时,次房已经败落,她更没有资格为难自己了。 她与葛碧莲可能以后都甚少有交集。 前一世,葛碧莲欺她辱她,她只能逆来顺受。这一世自己逃离了葛碧莲的掌控,无论如何也要给她添点堵才是,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葛碧莲的“恩德”,她顾重阳这一世怎么也要还上一还。 顾重阳回到关雎院,一进门青芷就上来禀报:“小姐,邱嬷嬷来过了。” “哦?”顾重阳想起邱嬷嬷这个背主之奴,如今全家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中,她定然如坐针毡吧。 “她来做什么?” “她说她背叛了夫人,罪该万死,不劳小姐动手,她知道自己怎么做。只求她死了之后,小姐放过她的家人。” 顾重阳坐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重活了一回,却没能护住母亲的命,仇她是一定要报的。伯祖母宅心仁厚,不愿意对次房的仇人用下作的手段,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可她不一样,母亲的死,成了她心里最大的痛,但凡是害过母亲的,她一个都不放过。 顾占云是罪魁祸首,邱嬷嬷母亲在先,背主欺主在后,这两个人,必须死! 至于四老爷,她不会杀他,却要让他再也无法做官,再也生不出孩子来。 至于那个老虔婆与郝氏,她不会动。因为伯祖母会对付她们,让她们心心念念的侯位旁落,比杀了她们还让人痛快。 顾重阳不再心慈手软,她冷声道:“你去告诉邱嬷嬷,她的遗言我答应了。然后再去找顾泰来,叫他来见我。” 绿芜人还没走,顾重阳就叫住她道:“罢了,你让顾泰来在次房二门处等我,我有话吩咐他。” 顾占云暴毙一事,虽然她矢口否认,但伯祖母显然对她有了怀疑,伯祖母不会害她,或许是提醒她,让她最近小心些,别露了马脚。既然如此,她跟顾泰来还是不要见面太勤了,免得被人怀疑。 因顾重阳原本就为母守孝穿的十分素淡,所以倒也不用怎么换衣服,只消在衣服外面套上孝衣就可。 她带着青芷去了次房,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天微微擦黑。 穿过后花园,就是次房的院墙,那里也有一个角门,一进角门就是次房。 打开角门就是一家,关上角门又是各自独立的宅子,十分的方便。 次房守角门的婆子也换上了孝衣,挂在角门上的两个大红灯笼也换成了白色的。 见顾重阳来了,守门的婆子忙装模作样地揉眼睛:“四小姐回来了,你说三老爷这么好的人,对我们下人又和气,对老太太又孝顺,怎么说没就没有了呢,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呢。” 老天爷是不长眼,没有让顾占云这个畜生早死。他若是早在她们回京城之前就死了,母亲又怎么会被逼的投缳自尽? 那婆子一边揉眼睛一边拿眼睛觑着顾重阳,惨白的灯光下,只见顾重阳脸色泠然,不见哀戚,甚至有几分冷笑的意味。 她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赶紧收了哀色。心里也在嘀咕,这个四小姐,性子也太怪了些,虽然跟三老爷没什么往来,没多少感情,到底是长辈,面子上总该装一装的。她倒好,连情面上敷衍都不愿意。这样直来直去没有心机的性子,哪里会是新四夫人的对手哟! 顾重阳面无表情地进了角门。 顾占云死了,她心里高兴,恨不能大笑三声。就算她要装难过,也不是现在对着婆子的时候。 她没有去灵堂,而是先去了二门处。 夹道、抄手游廊、垂花门到处都是穿着孝服顶着孝巾白帽的仆妇、丫鬟,一个个都是步履匆匆,神色紧张,十分的忙碌。 看得出来,顾占云死的突然,次房上下人等都始料未及,因此颇有几分手忙脚乱。 顾泰已经在二门处等着她了,他也穿着白色的孝衣,头上还带了一顶白帽,一见顾重阳他立马走了上来,见左右无人,他放道:“小姐,金钗已经走了,这会子恐怕已经到了通州了。” 从通州登船南下,便是蛟龙入海,等次房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金钗早就无影无踪了。 金钗决定进府之前就已经赎了身,她的金主是江西的茶商。她跟金主说自己走之前要到顾家老东家这里辞行,恐怕要住上一些时日,等事情安顿好了,立马就走。那金主被她迷得三魂七魄都丢了,恨不能一天十二时辰都黏在她身上,虽然舍不得分开这段时间,但为了以后能长长久久地占有金钗也不得不答应了。 上一世顾占云出事之后,金钗是被乱棍打死的,这一世她活了下来。此番离京,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而顾重阳与她也算是两两扯平了。 得知金钗已经安全离京,顾重阳松了一口气,然后道:“趁着如今还没有宵禁,你赶紧去一趟城南找贾半仙,这一次很简单,你只要告诉贾半仙两句话就可。” “好,这差事容易。”顾泰来忙问道:“小姐,是哪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顾家新四夫人昨日刚刚进门,今天三老爷就暴毙了。第二句话是,顾家二夫人跟新四夫人不对付。” 等顾重阳话说完,顾泰来已经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道:“小姐放心,顾泰来知晓了,定让他贾半仙明天一大早就来跟二夫人接头。” 说着,他就去了。 昏暗的灯光下,顾重阳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二夫人费氏原本在顾家内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不管家,但因为有老太太的疼爱,隐隐可以与大夫人郝氏抗衡。最近发生一连串的事情,让二夫人连连退败,还失了老太太的信任。她如今处心积虑想重新谋取老太太的欢心,焉能不将葛碧莲这个葛氏女视为拦路虎? 前一世她一直不明白费氏与葛碧莲可是嫡亲的表姐妹,二人却一直不对付,互相拆台使绊子。如今她也算是看清楚了,二人是亲戚,但也互相视对方为劲敌,谁能讨得老太太的喜欢,谁就能在内宅有一席之地。 葛碧莲刚进门,三老爷就暴毙了,说不定就是葛碧莲八字不好,冲撞了三老爷呢。 而城南贾半仙又是个沽名钓誉见钱眼开的主,有这样一个搂钱的机会,他又岂会错过? 她只要等着看葛碧莲的好戏就行了。 119.第 119 章 顾重阳去了灵堂,顾占云已经入殓。 见了顾占云的棺椁,顾重阳的心里一片痛快。 他害死了母亲,他终于死了。 她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让他受尽凌迟而死,只可惜她力量薄弱,只能通过这样的谋算来杀死他。 他死了,四老爷的官位不保,母亲也可以瞑目了吧。 仇已经报了,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每天的事情就是早晚穿着孝衣去灵堂走一圈,然后再去给葛老夫人请一次安。 贾半仙是第三天的中午来的,等到第四天早晨顾重阳去给葛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流言蜚语已经满天飞了。 有的说新娶的四夫人是八字很硬,冲撞了三老爷。有的说是三老爷身子太弱了,别人都未曾冲撞,是新夫人的属相与三老爷的属相相克。还有人说新夫人是扫把星,克死三老爷这只是刚刚开始,以后她还要克死别人呢……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不过短短一夜的时间,就有好几个版本,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三老爷之死跟葛碧莲脱不了关系。 前一世葛碧莲对老太太阿谀奉承,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在内宅趾高气昂,虐待起自己来更是毫无顾忌。这一世她刚进门就出了这种事情,顾重阳倒要看看,老太太还会像从前那样宠信她吗? 心里这样想着,顾重阳人已经到了安荣院。 葛老夫人所出唯有两个儿子,长子顾占鹏去年已经死了,没想到素来身子羸弱的小儿子顾占云竟然也离她而去。 她受了极大的震动,在得知顾占云暴毙的当天就病倒了。除了大夫人郝氏要主持中馈、张罗三老爷的丧事之外,二夫人费氏与四夫人葛碧莲都在病床前侍奉,也都想趁着这个机会让老太太看到她们的孝心。 三老爷去世,老太太伤心难过又要养病,安荣院里的人走路都恨不能踮起脚尖,生怕自己走错一步被老太太责罚,毕竟前面两天已经有一个丫鬟跟两个婆子因为办事不经心被打了板子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庑廊下站着丫鬟仆妇一个个都低眉敛目垂手站着,气氛十分的压抑。 顾重阳刚走到正房的台阶下,就听到里面有焦急的辩解声与葛老夫人愤怒的呵斥声。 看来葛老夫人这病并不严重,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老太太如此生气,会不会是跟葛碧莲有关系呢? 这样想着,顾重阳已经快步踏上了台阶,正房里突然发出“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顾重阳还没反应过来,软帘一动,一个穿孝衣的女子捂着脸跑了出来,与顾重阳迎头碰上。 “哎呦!”那女子没想到门口站的有人,张嘴就骂:“你是瞎了眼吗?” 说着,她松开了手,怒气腾腾地朝顾重阳瞪来。 是葛碧莲,她眼圈红红的,眸中的眼泪还没有干,分明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在看清楚来人是顾重阳的那一瞬间她,她原本涨红的脸一瞬间变得发白。 又一次让顾重阳见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顾重阳脸色平静无波,眉宇间见一片平静,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五分的审视,三分的漠然,还有两分的鄙夷。 这眼神让葛碧莲怒意渐起。 她可是顾重阳的继母,见到自己她不是应该行礼请安的吗?她这是什么眼神? 她进门可都三四天了,除了第二天认亲的时候顾重阳去过荣冬院一次,后面这几天可一次都没有去请安。有她这样的继女吗?真不愧是沈氏那个低贱的商户女所出,就是没有规矩教养。 一定是她表现的太仁慈了,所以顾重阳才会这么蹬鼻子上脸。 葛碧莲的脸色渐渐变得端凝,眼神也十分的不善:“四小姐……” 她才张口说了这三个字,顾重阳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掀了帘子,走进了正房。 葛碧莲气了个仰倒! 若说刚才只是猜测,这下子她已经证实,这个继女的的确确是没有将她放在眼中,这还如何得了?继母与先头夫人留下来的子女,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才刚刚进门,顾重阳就敢这么轻视她,以后她岂不是再也不能钳制她了?这还得了。 葛碧莲怒火中烧,也顾不得哭,登时就想追上去找顾重阳理论,可当她的手指碰到软帘,气势不由自主又软了下来。 她好心好意去照顾老太太,没想到却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 老太太的迁怒与冷言冷语令她手足无措,二夫人的挑拨与落井下使她如坐针毡, 向来温和的大夫人更是变得异常冷漠,不仅袖手旁观甚至话里话外都暗示三老爷之死是被她冲撞的。还有四老爷,之前是那么的温润儒雅又体贴,在面对老太太愤怒的时候竟然一句话都不帮她说。不仅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对她恶言恶语,反而让她赶紧退下。 话还没有说清,她怎么能救这样走了?她若是走了,岂不是坐实了三老爷是被她克死的谣言?她当然要力理据争,把事情解释清楚,没想到她才刚刚唤了一声“老太太”,老太太就将炕几上放着的青花茶盏摔到了她的脚边,若不是她躲得快,那滚烫的茶水就要泼到她身上了。 要是从前在娘家没嫁人的时候,她早就甩脸子走人了,何必受这种苦?可今天她不仅不能走,反而还要上去问老太太怎么样了。没想到在她靠近老太太的一瞬间,老太太一把将她推开不说,还满面狰狞地对她恶言相向:“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你克死了我云儿,还想克死我不成?赶紧给我滚!” 当着一屋子妯娌、下人的面,被老太太这样没头没脸地呵斥,她就是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哭着跑了出来,所以才会撞到顾重阳身上。 老太太给她气受便罢了,顾重阳这个死丫头竟然也敢瞧不起她? 气愤与难过再一次漫上了她的心头。 “夫人。”葛嬷嬷一把拉住葛碧莲:“三老爷新丧,老太太伤心,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自然会对您有所误会,咱们先回去,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何尝不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可要她咽下这口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不能把老太太怎么样,可整治顾重阳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葛碧莲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对葛嬷嬷说:“嬷嬷说的对,我们先回去,你留个人在这里等着,等四小姐出来了,让她到荣冬院见我。” 这个四小姐看着不言不语,但根本不像是个好拿捏的,就算留了人,她若是不想去,恐怕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可眼下葛碧莲在气头上,葛嬷嬷就是心里明白也不敢把话说出来。她只好顺着葛碧莲道:“夫人说的是,咱们先回去,我让小丫头在这里等着。” 葛碧莲这才走了。 安荣院葛老夫人的起居室内,一片凄凄惨惨。葛老夫人半躺在床上,精神委顿地靠在引枕上。她脸色灰败,双目红肿,头上的白发特别明显,短短几天之间,她老了十岁。看得出来,顾占云的死让她大受打击。 顾重阳还是低估了三老爷在葛老夫人心中分量。那是她的儿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就机灵可爱,聪敏过人,因为误服了葛老夫人给孙姨奶奶下的□□差点就丢了性命,虽然救治及时,命保住了,一双耳朵却聋了,身子也坏了,需要常年服药。时间久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葛老夫人疼爱三老爷顾占云,这中间也包含着愧疚。她万万都没有想到,小儿子会毫无征兆地死了,而且还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她定要将那个勾引云儿的贱人千刀万剐,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葛老夫人咬牙切齿,恨意难平:“老四,我不是昨天就让你去拿人了吗?你怎么还不将那个贱人带来?” 四老爷顾占茗虽说视功名利禄为命,但他与四夫人沈氏到底是有十几年的恩爱的,就算是利用大过于真心,也不能被人这样打脸啊。三老爷不顾手足之情,做出这样有悖人伦之事分明就是在羞辱他,但凡是有血性的男人,这一口气都不能忍。虽然在利益的驱使下,四老爷选择了妥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不恨三老爷。 他是恨的,他跟顾重阳一样,恨不能三老爷快点死。 他不敢将三老爷怎么样,只能将恨意埋在心底。毕竟那件事情虽然辛秘,但到底是有几个人知道的。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二老爷顾占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连老太太屋里的苏嬷嬷,其他知情人身边的心腹,恐怕一样知情。 他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虽然脸上平静如常,心里却是异常的煎熬。每每他都会觉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如针芒在身,刺得他坐立难安。 如今三老爷死了,他也娶了新夫人,那些不堪的往事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他高兴还来不及,感谢那个青楼的女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心去追查。 “老太太,我去了那折花楼,老鸨说那人已经被江西的茶商赎身了,早就不是她们那里的人了。” “那江西的茶商呢?你找到了吗?” “没有。”四老爷摇摇头,无力道:“我去了江西会馆,去打听才知道那个茶商在三哥出事的当天下去就从通州登船南下了,哪里还有踪影?” 别说他真的没有找到了,就是找到了,他也不会把人带回来,可能还会让那人赶紧逃命去呢。 “废物,废物,废物!”葛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重重地拍着炕上的小几,发出“砰砰砰”的响声:“这点子事你都办不好,你与废物有什么不同!你们这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以为我云儿死了,顾家就是你们的天下了吗?你做梦!做梦!” 葛老夫人太过于伤心愤怒,以至于理智全无,逮着谁就是一顿狠骂。 四老爷跪在地上不敢辩解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可顾重阳却看到他牙关紧咬,脸颊两边的肉也在跳动,分明在强忍着怒火。 “还有你!”葛老夫人目露凶光地瞪着大夫人,驽牙突嘴道:“你身为顾家的当家主母是怎么管理的内宅,竟然让这样的歹人混进府里,你是死人不成?” 大夫人听了也不辩解,只委委屈屈道:“老太太息怒,是儿媳的不是,儿媳以后一定好好管理内宅,老太太千万保重身子。大老爷去了,三弟也去了,如今这顾家只能靠您撑着了,您若是气出个好歹,我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呢?” 哼,她早就猜到顾占云那个色中饿鬼会有死在女人手里的那一天。这个没人伦的畜生,成亲之前,府里但凡是眉眼周正些的丫鬟都逃不了他的魔掌。老太太不仅不管,反而由着他,还心疼他,让人每天做滋补的汤药给他补身子。 之前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都已经指了小子了,眼看着还有几天就出嫁,他硬是在人家出嫁的前两天把人给糟蹋了,那丫鬟心气硬,当天晚上就吊死在三老爷的屋里。 那件事情还是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了下去的。 等他成亲之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对丫鬟再也不感兴趣了,竟然趁三夫人病重的时候,把前来探病的三夫人表妹的给拖上了床。那时候顾家的如日中天,而三夫人娘家不过是个小官吏,根本不敢与顾家抗衡,奈何三夫人的表妹怀了身孕,想要进门给三老爷做小。三老爷是个上过就忘的主,根本不在意,而老太太却说是三夫人的表妹不检点,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三夫人的表妹只好打了胎,嫁到南方去了。半年之后,三夫人也死了。都说是病死的,实际上却是被三老爷给虐待死的。 从那之后,顾占云这个畜生更加变本加厉,先是玷污了二老爷的妾室,就是顾重芝的生母,在别院休养的时候,不是接了青楼楚馆里的风尘女子去玩弄,就是跟别院附近的女子勾勾搭搭,甚至连已经成亲生子的妇人都不放过。 老太太从来不说自己儿子的不是,提起来就说是那些女子勾引了顾占云。她这个做嫂子的又能说什么?不过是帮顾占云擦屁.股收拾烂摊子而已。可没想到顾占云竟然把手伸到了沈氏身上,沈氏可是四老爷堂堂正正的嫡妻啊,顾占云连畜生都不如。 没想到沈氏看着温柔,性格竟然如此刚烈,居然会选择自尽,可人都死了,老太太还不放过她,泼了她一身的脏水,给她戴了个与人苟且的帽子。而始作俑者顾占云依然富贵荣华逍遥法外。 幸好四老爷是个重功名而轻夫妻情分的,如若不然,事情宣扬出去,顾家岂不是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顾占云终于死了,她以后再也不用给他收拾烂摊子了。 大夫人郝氏彻底了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高兴,面上却越发的伤悲:“老太太,我们一家子都指望着您呢,您可一定要保重。虽然大老爷与三老爷相继离世,但您还有我们,还有嵘哥儿。” 如今跟老太太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华姐儿跟嵘哥儿了,没有了顾占云,嵘哥儿就是顾家唯一的嫡出了。 葛老夫人心中的愤怒退去,悲伤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认命地哭着说道:“是啊,我还有嵘哥儿……” 葛老夫人哭的很伤心,顾重阳看着却觉得齿冷。你的儿子也死了,只剩下一个独孙,你自然将顾峥嵘看成眼珠子一样千疼万爱。可你却对长房蕤大堂哥下毒手,要害死蕤大堂哥,焉知今天的种种不是你作恶的报应!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做了那么多恶,这报应才刚刚开始呢! 屋里的女眷抱头痛哭,顾重华、顾重芝、顾重珠也眼圈泛红,顾重阳低着头拿帕子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只觉得这一切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嬷嬷突然走了进来,声音有些紧:“大夫人,老太太,万大管家来了,他说宫里有旨意来了,宣旨的太监已经在前院前厅等着了,让家里上下人等赶紧熏香更衣准备接旨。” 圣旨,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圣旨来? 这个消息令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为之变色,葛老夫人更是满脸的不安,显然是被惊到了。 “老太太,您别着急。”大夫人郝氏一把握住葛老夫人的手,声音平静,脸上隐隐带着喜色:“两天前信国公太夫人派人带信,说皇上已经同意将爵位还给咱们家了。因您为三弟的事情伤心,所以儿媳没有来得及告诉您。今天的圣旨,恐怕就是复爵位的恩旨。”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哗然。 葛老夫人神色紧张,不敢相信地问;“是真的吗?” 苏嬷嬷忙上前,喜不自禁道:“应该是没错了。老夫人,万大管家说了,来的是皇上身边的莫公公,他十分客气,还直言是好事!” “那就是了!”葛老夫人一扫刚才的委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抓了大夫人的手道:“快扶我起来沐浴更衣,让万荣去招呼莫公公,还有你们,别在这站着了,还不快回去换衣裳。咱们顾家又要有百年的富贵荣华了呢。” 二夫人费氏笑着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爵位回来了,咱们又是庆阳侯府了呢。” 她笑得很开心,语气也很欢快,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马上要袭承爵位的人是她的儿子顾明晰了呢。 二夫人笑得越开心,心里越痛恨。大夫人的儿子要成为庆阳侯了,这顾家以后岂不是更没有二房的立足之地了? 她嘴角挑的高高的,眼底却一片阴森。 顾重华与顾重芝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喜悦,顾重珠脸上也隐隐有得意之色,为自己能重新成为侯府千金而高兴。 顾重阳也笑,她笑这些人凉薄,有了爵位,所以顾占云的死也不算什么了,刚才还凄凄惨惨,这一转眼就笑语盈盈了。她更笑她们无知愚昧,她们以为富贵荣宠重新回到顾家,殊不知,这不过是她们一厢情愿的美梦而已。 一顿饭的功夫之后,顾家上下人等穿戴一新聚集在前厅,顾峥嵘更是满脸的得意,虽然他刻意压制着,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嘴角上扬,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很快,他就要成为庆阳侯了,以后顾家就是他的天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如何能不高兴? 而久病卧床的长房大少爷顾葳蕤竟然也来了,葛老夫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不由愣了愣,她根本没有想到顾葳蕤竟然气色这么好,分明是要康复的样子。一想到前几天自己安插在长房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了,就连顾葳蕤的奶娘韦嬷嬷都没有了消息,她的心情就有些沉重,望向顾葳蕤的眼神更是如刀子一样。 这个短命鬼!怎么还不死?哼,过了今天等嵘哥儿袭了爵位,一定要想办法为嵘哥儿除掉这个绊脚石。顾葳蕤一日不死,他对次房的威胁就一日存在。 顾重阳一直暗暗观察葛老夫人,自然看见了她那狠辣的眼神,而长房崔老夫人也跟顾重阳一样关注着葛老夫人。在她看见葛老夫人的眼神之后,脸色也不由一寒。 人都到齐了,在长房老夫人的率领下,顾家所有人都跪下接旨。 莫公公尖细的嗓音在顾家高大宽敞的前厅里想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已故忠勇一等公顾柏乃朝廷之砥柱,家国之栋梁,救驾有功,为国捐躯,身虽死气节长存矣。存承恩泽,世袭罔替,乃朝廷嘉勉之制,特敕其嫡长孙顾葳蕤袭庆阳侯,加封正五品武德骑尉,其妻郑氏,封为五品宜人。愿尔勤笃克家,为国效命,勿负朕恩,钦此!” 莫公公的声音虽然尖细,但吐字很清,再加上顾家众人十分恭敬地跪在地上接旨,因此一点噪音都没有,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所以,圣旨的内容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葛老夫人霍然抬头,大惊失色:“莫公公,您……您刚才圣旨里说爵位传给忠勇一等公之嫡孙?” 忠勇一等公是长房柏老太爷时候的封号,而次房栋老太爷的封号是承恩二等公。 葛老夫人满心等待爵位能落到顾峥嵘身上,却没想到袭爵的人竟然是顾葳蕤。 莫公公没有回答,只道:“哪一位是新的庆阳侯,快来接旨吧。” 顾葳蕤跪在顾峥嵘身后,有些羸弱,十分不起眼,但是此刻他一点也不慌张,朗声道:“臣顾葳蕤接旨。” 莫公公将圣旨捧到顾葳蕤手中,笑着道:“恭喜庆阳侯袭了爵位,明日可别忘了进宫谢恩呐。” “多谢莫内侍提点。”顾葳蕤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比莫公公高了整整有一头。 莫公公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没想到顾葳蕤看着瘦弱却这般高大。 莫公公笑了笑:“既无事,奴婢就告辞了。” 四老爷顾占茗忙上前道:“我送送公公。” 没想到莫公公突然停下来道:“四老爷这几日没去翰林院当职吗?” 四老爷忙道:“是,起先是娶妇告了三天假,没想到婚假未满,三弟又撒手人寰。我已经去吏部延假半月,这几天的确不曾去翰林院。莫内侍这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四老爷,在下虽然是个内侍,但是也听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您是两榜进士出身,又是翰林院的侍读,定然比奴婢更知道的。” 四老爷讶然,不知道莫公公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他还没有反映过来,莫公公的声音再一次传到了他的耳朵中:“父慈方能女孝,虎毒尚且不食子呢。皇上膝下有三位皇子三位公主,尚且嫌少,您目下只有两个女儿,怎么还能推到门外一个呢?如今弹劾您的折子已经摞了半尺高了,皇上大为失望,说这样岂是为人父的道理?恐怕这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已经让人去查了。既然是您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到底不好,还是该接回来为是。否则……” 剩下的话,莫公公没有全部说出来,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合适。 顾占茗闻言如遭雷击,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今天发生袭爵之人更换的事情,他完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的。因为不管顾家谁袭爵位,他都已经是翰林老爷了,长房崔老夫人为人公正谦和,只要他好好表现,她老人家一定会支持自己的。眼下嫡母葛老夫人势败,以后没有人钳制他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管她们的死活?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莫公公竟然会所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姚真真不是被重阳送走了吗?那些闲着没事干就知道挑事端的御史们怎么会知道姚真真的存在?他们借机发难弹劾他皇上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私德有亏罢免了他的官? 短短一息的功夫,四老爷顾占茗的脑子里已经略过七八种想法,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脸色越难看。 顾葳蕤见他呆住了,忙将圣旨恭敬地放到旁边香案前的托盘上,笑着道:“还是我送送公公吧。” 莫公公与顾葳蕤前脚刚走出去,大夫人郝氏的眼泪就迸了出来:“老太太,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爵位不是应该我们嵘哥儿袭的吗?怎么会是顾葳蕤?” 她的声音很尖锐,目露凶光,脸也涨的通红,与昔日那温婉大方的形象判若两人。 葛老夫人比她还要震惊,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长房老夫人嘴唇发抖地问道:“崔氏!你们好恶毒,是你们搞的鬼,一定是你们搞的鬼!” 崔老夫人脸色端凝,语气肃然道:“葛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皇恩浩荡将爵位还给我们顾家,你怎么能心存怨恨!长房为嫡,次房为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爵位本来就是长房所有,不过是借给次房几年,如今我们长房将爵位拿回来,有何不可?” 说着,崔老夫人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语气说不出来的威严:“次房老太太因为三老爷新丧气糊涂了,你们这些小辈可要劝着她才是,万万不可由着她胡说八道,若是谁胆敢再说这样大不敬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哑口无言。 顾重华脸色惊惶,左顾右盼,不敢说话。顾重芝紧紧地站在她旁边一言不发。 二夫人脸色十分复杂,既有得意之色,又有几分惶然。 顾峥嵘脸色发白,像受了极大的打击,摇摇欲坠。 大夫人如丧考批,面容素槁,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想说话,却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嗓子里只“咯咯”直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崔老夫人见众人无言,就道:“都散了吧,回去将衣服换下来,如今顾家可还办着丧事呢。这新封的爵位一下来,明日来吊唁的人一定会增多,鹏哥儿媳妇要小心操持才是,万不可没有准备,到时候失了我们庆阳侯府的体面。” 大夫人郝氏呐呐无言,机械木然地福了福身以示自己知晓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夫人郝氏的反应可真快。 顾重阳不由暗暗点头。 崔老夫人在丁嬷嬷的搀扶下朝外走去,没想到葛老夫人却突然厉声叫道:“崔筠,你抢了我们次房的爵位,你不得好死,我跟你拼了!” 她一边叫一边朝崔老夫人身上扑去,顾重阳见情况不好,当即就要扑上去阻拦,可她人还没有靠近,葛老夫人身子突然一软,昏死了过去。 大夫人郝氏早就呆了,多亏了二夫人费氏眼明手快对老太太有几分真心,赶紧扶住了她。 可所有的人都不敢动,她们是被老太太刚才的举动吓住了。如今次房已经没有爵位了,老太太这样口出狂言对长房老夫人恶语相向,谁知道长房老夫人会不会大发雷霆? 长房老夫人虽然生气,却并不迁怒,她道:“将次房老太太抬回屋子里,请太医给她医治。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特别是老四,刚才莫公公交代的话,你也赶紧去办才是。莫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人,他的话就是皇上的话。” 说完,她也不看众人,就转身离开了。顾重阳与丁嬷嬷一左一右扶着她。 其他人因为长房老夫人没有发脾气而松了一口气,觉得长房老夫人还是跟从前一样好说话。 众人都散了,只有四老爷还呆若木鸡地站着,额头上沁出了细细密密地汗珠子。 顾重阳! 一定是顾重阳搞得鬼,要不然这事情怎么会捅到皇上耳朵里去。 四老爷气得咬牙切齿,看着顾重阳离去的背影,抬脚就想追上去找顾重阳理论。 可身后却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裳。 他一回头,正对上葛碧莲锋利质问的眼神:“四老爷,刚才那个太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膝下不是只有四小姐一个女儿吗?另外一个女儿是什么意思?” 葛碧莲语气很急,脸色很难看,隐隐有些发青。 毕竟是新婚的妻子,四老爷对自然也千依百顺,可眼下四老爷心烦意乱,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顾及她的想法,他敷衍道:“这件事情改日我再慢慢跟你说,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先回去荣冬院。” 他说着,已经掰开了葛碧莲的手,转身就走。 葛碧莲原本发青的脸一下变得雪白,她以为自己嫁的是良人,却不想此人在她遇到不公待遇时懦弱无能不能挺身而出,甚至连一句真话都不告诉她。 她怎么会这般薄命!竟然嫁给了这种人? 葛碧莲眼眶发酸,就想流泪,哽咽地唤了一声:“四老爷。” 她这一声还真有用,四老爷果然停下来,回头走到她身边。 葛碧莲心头一喜,几乎要破涕而笑:“四老爷,那太监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四老爷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而是皱着眉头道:“对了,如今爵位落到蕤哥儿头上了,你赶紧准备表礼给长房送去。我们四房如今没有多少银子了,就从你的嫁妆里面出吧,等过几日我的俸禄下来了,再补给你。”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葛碧莲的心一下子跌落到谷底,要不是葛嬷嬷扶着,她险些也要被气得昏过去。 四老爷再一次脸色铁青地来到关雎院,这一次没等他开口顾重阳就道:“四老爷是来兴师问罪的吧。不过你找错人了,这一次可不是我让你去接姚真真的,是莫公公说的,你要找麻烦,还是去找莫公公吧。” 四老爷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气得眼珠子都鼓起来了:“哼,如果不是你搞的鬼,莫公公与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姚真真的事情?” “四老爷你错怪我了啊,那姚真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摸上了吕大人的家。” “你说什么?”四老爷大惊失色,慌里慌张道:“是哪个吕大人?” “还能有哪个吕大人,当然是蕤大堂嫂的娘家舅舅吏部侍郎吕仲贤吕大人了。”顾重阳说着,就叹了一口气:“我去跟吕大人治病时候,被吕大人好生质问了一番。我当然不会承认,没想到姚真真手里有你贴身的物件,那姚真真跟你长得更是一模一样,吕夫人又是见过你的面的,我就是想赖也赖不掉啊。” 120.第 120 章 “我为了四老爷与顾家的名声,就将姚姑娘给带回来了,没想到四老爷二话不说就要赶姚姑娘出去。我答应了吕大人会办妥此事,事情没有办妥自然要将人送回去。说来说去,还不是四老爷你的不是,若是你当初就认下姚姑娘,吕大人又岂会多事让御史弹劾你?要不是御史上折子弹劾,皇上又怎么会知道,满朝文武清流勋贵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四老爷心里冷汗连连,越听越是头皮发麻:“照你这么说,这事情跟你无关?” “四老爷坏了名声,丢了官位,对我又有什么好处?”顾重阳无辜又委屈道:“我是为了四老爷好,没想到四老爷就知道对我大呼小叫,总是冤枉我。本来我还想帮四老爷一把,替你想想办法呢。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我也不参与了,随便以后怎么样吧,四老爷也别来找我了,反正我说的话,你也不会相信。四老爷,你请便吧,我也要去前头给蕤大堂哥号脉了!” 四老爷如临大敌,赶紧拦住了顾重阳的去路,语气当即就软了下来:“不是这样说,重阳,你是我唯一……你是我的女儿,这整个顾家只有我们两个是最亲的人,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欺软怕硬,口是心非,虚伪的令人作呕! “那这么说,四老爷是相信这件事情跟我无关了?” 四老爷当然不相信,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是顾重阳捣的鬼,可事已至此,除了顾重阳,还有谁能给他想办法?爵位旁落,老虔婆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管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个老虔婆甚至会给他脸子看,对他辱骂训斥不休,岂会帮着他? 说来说去,都是沈氏的错,生养了这样一个没规矩没教养的女儿!看看大小姐顾重华,言语有度,进退有仪,那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呢。顾重阳是他顾占茗的女儿,却牙利如刀,性烈如火,根本没有学到他顾占茗一星半点的优点。还有姚真真,也是个不省心的,他顾占茗真是倒霉,生的女儿没有一个好东西。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四老爷压着怒火,温声道:“你这孩子,父亲当然是相信你的。眼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快跟我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事情说起来也简单。”顾重阳见四老爷低头了,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点都不显:“这事情是由姚真真而起,父亲不如接了姚真真进门,如此一来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公而破。”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四老爷拉了脸,有些焦躁:“我若是能将姚真真接进府,早就将她们接进府了,哪里还有后来这么多事!” “四老爷此言差矣。”顾重阳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四老爷情非得已,不能接姚氏母女进门,不过是碍着老太太与葛碧莲。可现在……” 说到这里,顾重阳故意顿了顿,对着四老爷笑了笑。 四老爷恍然大悟,是啊,当初不敢接姚氏母女进门,是怕老太太知道了会毁了他与葛碧莲的婚姻,阻碍他的仕途。可现在庆阳侯的爵位落到了长房蕤哥儿的身上,以后这侯府的当家人是崔老夫人,老太太再也不能一手遮天了,自己还怕她做什么呢。 只不过新夫人到底刚娶上来,发生这样的事情…… 四老爷想着不由皱了眉头。 顾重阳忙道:“四老爷是在担心葛碧莲会不高兴不同意吗?其实四老爷大可不必担心,往后这家里当家的是长房老夫人,只要她老人家点头了,葛碧莲就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四老爷亏心地笑了笑:“到底是我有错在先……” 顾重阳见了,不由一阵齿冷。 母亲跟你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逼死她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丁点的心疼愧疚?如今葛碧莲才嫁进来几天,你就这样在乎她了? 母亲,您在天之灵若是能看见,也该死心了吧?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您为他死。 “四老爷又说错了,你认识姚滴珠并生下姚真真是在与葛碧莲议亲之前,当初你又不知道十几年之后你会娶葛碧莲。再说了,姚真真不管怎么说都是四老爷的女儿,你要认她回来也是人之常情。总不能因为娶了葛碧莲,就弃父女亲情于不顾吧?眼下这事情已经影响到四老爷的仕途了,要赶紧解决才是。让姚真真回来,是皇上让莫公公给你带的口谕,这可是圣旨,难道四老爷要装作不知道,抗旨不遵吗?” 四老爷赶紧矢口否认:“这怎么可能?我是天子门生,是翰林院学士,怎么可能不遵圣旨?” “既然如此,那四老爷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要是你,就赶紧接姚真真回来,正大光明地认下她。”顾重阳嘴角微微抿了抿,道:“我看那葛碧莲性格温和柔顺,绝不是个不能容人的。姚真真到底是个女儿,往后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情,若是嫁得好,说不定就是一门得力的姻亲。认了姚真真回来,有百利而无一害,葛碧莲断不会如此糊涂的。四老爷你这样不认,说不定别人会以为这是葛碧莲善妒不能容人,反而是对葛碧莲不好。” “你认了姚真真回来,对皇上有了交代,也全了你做父亲的一片慈心,更是让吕大人刮目相看,毕竟他可是吏部侍郎,你的前程如何,全看他怎么评判这件事情了。” “你说的很对。”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四老爷真的是一点担忧都没有了:“姚真真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当然是在吕大人府上了。”顾重阳笑道:“四老爷还是赶紧带着礼品去吕大人府上才是,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四老爷闻言笑逐颜开:“好,好,好,果然是为父的好女儿。我这就去准备,马上就去吕府。” 顾重阳皱了眉头,凝神道:“四老爷,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四老爷声音温和,一派慈父疼爱女儿的样子。 “城南贾半仙,四老爷听说过吗?” 他当然是听说过的,不仅听说过,还知道他说葛碧莲八字不好,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霉运,府里还说顾占云这个畜生就是被葛碧莲给冲撞死的。哼!如果这是真的,也算是葛氏帮他解了心头之恨。 “城南贾半仙卜卦、算命、测风水十分灵验,整个京城谁都不知道呢?为父自然也是听到过的。” “他说新夫人葛碧莲八字不好,会冲撞身边的人,害死了三老爷。”顾重阳担忧道:“我原先还不信,可她进门才几天,又是三老爷无缘无故地暴毙,又是侯位旁落,又是姚真真的事情败露,接二连三全是倒霉的事情,让人不得不信呐。虽然怪力乱神不能尽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四老爷跟葛碧莲是夫妻,朝夕相对,也要当心才是。” 四老爷听了,心中顿生不妙之感,是啊,他怎么忘了,葛氏若真的是八字不好,能冲撞别人,自然也是冲撞自己啊。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说,若是假的便也罢了,可万一是真的,自己以后岂不是霉运当头,衰运连连? 脑海中闪过葛碧莲娇滴滴的样子,四老爷赶紧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巧合而已,贾半仙不过是胡说八道,也就是你们这些内宅的妇人会上当受骗,为父是朝廷命官,有文曲星老爷保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影响不了我的。” 那你为什么脸色紧张?分明是信了。她已经成功地在四老爷心里扎了一根刺,以后四老爷官运衰败,那都是葛碧莲八字太硬的原因。 顾重阳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说,笑着道:“四老爷快去吕家,此事宜早不宜迟。” 四老爷刚刚出门,绿芜就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小姐,临江侯府来人了,说临江侯世孙身受重伤,已经在弥留之际,要请你过去。” 临江侯世孙,那不就是郝邵阳?说起来,他们的确是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只是他是侯府世孙,自己有武艺在身不说,又有两个功夫高强的张三李四作为护卫,他怎么会身受重伤? 难道他遭遇了什么不测? 顾重阳脸色大变,站起来就朝前厅走去。 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夫人,她穿着青碧色的缎子对衿衫,梳着圆髻,打扮得富丽堂皇,正在跟崔老夫人说话。见到顾重阳,她立马盯着顾重阳,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眼神有些犀利。 “重阳,这位是临江侯府二夫人,临江侯世孙身受重伤,太医束手无策,听闻你有医术,特意登门想请你去给临江侯世孙看病。” 顾重阳的心不由一沉,看来这事情八成是真的了。 顾重阳声音绷得很紧,焦急道:“伯祖母,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一趟临江侯吧。救人如救火,一时半刻都耽误不得啊。” 临江侯府。 郝邵阳的院子里围满了人,临江侯老夫人,临江侯府二老爷,皇后派来的宫中嬷嬷,还有七八个一筹莫展的太医,一个一个全是愁容满面,神色焦急。还有一个身穿宝蓝色箭袖衫的俊朗少年,双目通红,神情悲伤中带着几分自责。见到顾重阳的时候他直接冲了上来,特别的显眼。 “你就是顾四小姐吗?”不待顾重阳回答他就道:“少阳他伤的很重,那些太医都是没用的饭桶,少阳说只有你能救他,你快跟我来。” 他带着顾重阳走进了郝邵阳的起居室。 雕花罗汉床上,躺着一个少年,他穿着月白色中衣,面黄如纸,嘴唇惨白,双目微合。 顾重阳的心不由就是一紧。 郝邵阳,他的精神很不好,脸色如此的差,分明是受了重伤。 顾重阳大步走到床边,正想掀开被子给郝邵阳诊脉,原本昏睡的郝邵阳突然醒了过来。 第一时间就是皱眉头,伤口太疼了。 可当他看清楚眼前站着顾重阳的时候,他原本晦涩的双眼里突然绽放出一丝光彩:“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虚弱,说话的时候眉头紧锁,牙关也咬着,分明是强制忍着痛。 他是如此的脆弱,好像轻轻一碰触就会破碎。跟从前那个如龙似虎,朝气蓬勃的少年的判若两人。 想起他逗自己笑,跟自己拌嘴,讨好自己的种种,顾重阳只觉得眼眶泛酸,心也像被人揪住了一样。 “你……你伤在哪里?我帮你看看,好不好?” “我真是没用,本来想做一番大事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没想到反而把自己折了进去,还是你了解我,我的确是个没用的纨绔子弟。”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他的语气,似乎是跟自己有关。若不是她流露出来若有若无的对纨绔子弟的戏谑与揶揄,他又怎么会急着向自己证明? 顾重阳的心里都是苦涩,这世上除了母亲,再也没有人像郝邵阳这样了,对她好,关心她,甚至在乎她的看法。 “不、不、不。”顾重阳摇着头,泪水就迷蒙了双眼:“你才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你是我的表哥,若你是纨绔子弟,那我是什么,纨绔小姐吗?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帮你号脉,好不好?” 顾重阳说着,就伸出手去。 没想到郝邵阳却反握了她的手,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受了很重的伤,很疼,我怕死,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怕我死了,再也没有人护着你。” “你不会死的!”顾重阳的心头酸涩难当,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 “到了今天,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丹心,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你性格这般要强,又不想家中的辛秘被人知晓,我想帮你,却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安排了丹心在你身边,想着你有了什么危险我就冲到顾家保护你。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勇敢、坚强,我能做的很有限,你是我见过最优秀漂亮的女子。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你还是能好好的活下去,可我就是舍不得,舍不得死,舍不得以后见不到你。” 郝邵阳气喘嘘嘘,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他贪婪不舍地望着她,好像要把她印到心里去。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她可真是傻,竟然到现在才后知后觉。怪不得丹心比一般的婢女更加果敢有胆色,怪不得丹心是半路来的却对她这般忠心耿耿,原来竟然是他安排的。 “别哭!我可舍不得见你掉眼泪。你一掉眼泪我心里就像是被刀割一般难受。”郝邵阳伸出手,想给顾重阳擦眼泪,举到了一半,却又无力地落下。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像破了洞的风箱呼呼作响:“你这么漂亮可爱,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还会遇到其他的男子,他们也会像我一样围着你打转,讨你的欢心,然后,你就会忘记我,忘记曾经有一个叫郝邵阳的男子喜欢你……” “不、不、不。”顾重阳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不会忘记你,你永远都会在我的心里,你也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你难道忘了我是大夫,我会治好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些太医都束手无策救不了我,你若是能救活我,那可是我的大恩人了,我该怎么报答你呢?”郝邵阳手上稍稍用力,想握紧顾重阳的手却力不从心,他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油嘴滑舌! 顾重阳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你不能死,你会好好的,我等着你康复,等着你报答我,等着你以身相许……” 身后突然传来男子嚎啕大哭的声音,领顾重阳进来的那个少年突然蹿到床边,握了郝邵阳的另外一只手:“少阳,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说过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哭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的声音突然一弱,眼睛也微微阖上了。 “郝邵阳!”顾重阳心痛如绞,泪雨滂沱。 那蓝衣少年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顾重阳抓郝邵阳的手,却发现他脉虽然很弱却还在微微跳动。 他还活着! 顾重阳喜极而泣:“绿芜,快拿我的银针来!” …… 建兴四十二年十一月,顾重阳已经为母亲沈氏守孝二十五个月了。再过两个月,到了来年正月,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就满了。母亲已经去世两年,该报的仇也都报了,顾重阳心里的悲愤渐渐散去,再想起母亲,心里不再悲痛与压抑,她知道母亲一定希望她能开开心心过得好。 京城天气很冷,进入十月之后,就经常飘雪。 昨天也是,下了整整一夜的雪,第二天起来,琼玉遍地,一地银华。 顾重阳就在屋里练字,哪里也没有去。 丹心快步走了进来:“小姐,青芷姐姐回来了。” 帘子一掀,一个梳着妇人头、穿着雪青色棉布小袄的年轻媳妇子走了进来,笑盈盈地给顾重阳行礼:“小姐。” 顾重阳连忙停下手中的笔,笑着嗔怪道:“天气这么冷,你还回来做什么?也该在家里面好好歇着。” 今年五月,接到信的沈玉成来到京城,在长房老夫人的协助之下,将沈琼枝的嫁妆悉数转移到顾重阳的名下,又安排了几个妥当的掌柜帮着顾重阳打理产业。 到秋天的时候,顾重阳又先后将绿芜与青芷嫁了出去,绿芜的丈夫是茶叶铺子的二掌柜,青芷的丈夫是管理笔墨铺子的。 出嫁之后,她们几乎每个月都要庆阳侯府一两次来看望顾重阳。 “我在家闲不住,这大半个月不见小姐,心里实在想得慌。”青芷做在顾重阳下首的一个小杌子上,将一个包袱递给顾重阳道:“这是我给小姐新做的皮手套,小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做这些针线活伤眼睛,我都说了,让你们不要再做了。”顾重阳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包袱:“这手套好漂亮。这不是我赏给你的兔毛皮吗?我让你给你婆婆做东西,你怎么又给我做手套了?” “小姐给了我好几张皮子,我哪里用得完,这是给您做的。这手套不过是小东西,累不着我的。小姐快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咦?怎么有两双。” 一双是白兔毛皮做的,顾重阳戴着刚刚好。另外一双是黑兔毛皮做的,明显比顾重阳手上戴的要大很多。 “这一双是给郝公子做的,他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小姐给他做东西吗?”青芷笑道:“这东西虽然不是小姐做的,但若小姐能将这手套送给郝公子,想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今年春天郝邵阳受了重伤,顾重阳给他医治了好几个月才让他完全康复。在顾重阳照顾他的这段时间,两人之间越来越熟稔。 顾重阳由此也知道他之所以会受伤全是因为在会宁伯世子姚俊彦的鼓动下,去抓山贼。他们追查了好久,终于摸到了山贼的老窝,却被山贼发现了。会宁伯世子姚俊彦落入山贼之手,郝邵阳为了救他,宁愿留下来做人质,让姚俊彦去搬救兵。 山贼放姚俊彦回去,是为了让他带赎金来的,没想到姚俊彦却带了顺天府的官兵来剿匪。山贼恼羞成怒,与官兵大战,郝邵阳身受重伤,若不是顾重阳用银针止住了他的血,他几乎就要性命不保。 康复之后,临江侯府送了丰厚的谢礼给顾重阳。而郝邵阳也趁着这个机会三天两头朝庆阳侯府跑,每一次都没有空过手,不是带好玩的,就是带好吃的。 说起来,她还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呢。 顾重阳摸着手套,黑色的兔毛柔软光亮,郝邵阳喜欢骑马到处跑,现在天这么冷,若是带了这手套定然很温暖。 “既然如此,那就便宜郝邵阳了。” “郝公子恐怕要欢喜坏了。”青芷微微一笑,给丹心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然后问道:“怎么绿芜姐姐今天没有来吗?” “绿芜有身孕了。”顾重阳笑道:“是前天她相公亲自来给我报的喜。” “是真的吗?”青芷惊喜道:“这可真是大喜事,绿芜姐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派人告诉我一声。我明天就去找她算账。” “她知道你今天回来,就没有特意去告诉你。”顾重阳揶揄道:“你们成亲的时间相差不过一个月,绿芜都有身孕了,你也该努力才是。” “小姐……”青芷羞红了脸,羞涩地喊了一声。 顾重阳却笑:“看到你们都嫁得好,日子过得好,我心里就满足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前一世绿芜跟青芷都没有善终,这一世她终于护住了她们。看到她们如今和和美美的,顾重阳就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日子也充满了盼头。 青芷走了没多久,郝邵阳就来了。 他一进门就抱怨连连:“重阳,你今天没有去参加会宁伯老夫人的寿宴,真是太可惜了。” “我如今在孝中,那样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去?若被人看到了,少不得又是一番风言风语了。” “谁让你跟着老夫人一起去的呢,我说了让您打扮成男孩子,跟在我身后,装成我的小厮,不就行了吗?” “你想得美!”顾重阳白了他一眼:“你想让我做小厮,端茶倒水的伺候你,我才不上这个当。” “我哪里舍得让你端茶倒水,从来都是我端茶倒水给你喝的好吧?”郝邵阳眉飞色舞道:“你都不知道,会宁伯府好大的手笔,竟然特意从江南请来了一个踩绳女。你是不知道那踩绳女有多厉害,不过两根胳膊粗的高竿,中间就一根二指粗的绳子,她踩在上面如履平地不说,还跳跃前翻后翻,每一次感觉她都要从绳上掉下来了,她却每一次都稳稳地落在绳子上,那活计,简直绝了,就像在空中飞一样。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目瞪口呆的。你没有看到,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竟然有这么厉害吗?你没有夸大其词骗我吧?” 踩绳女顾重阳只听说过,还重来没有见过呢,听郝邵阳眉开眼笑,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她不由也感觉到十分好奇。 “当然了,我何时骗过你!”郝邵阳说着就自己去倒茶:“我是舍不得你给我端茶倒水的,连你身边的丫鬟也不敢使唤,只好自己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怨念地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不由“噗呲”一声笑出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你看看这是什么?” 郝邵阳欣喜不已,不敢相信地问:“是手套,是给我做的吗?” 顾重阳就笑着点头:“是啊,快看看合不合适?” 郝邵阳接过手套立马套在手上,喜不自禁道:“真好,真漂亮,真合适,这针线,这手艺,哎呀,怎么就这么好!重阳,你可真是太厉害了,长得这么漂亮,犹如仙女下凡,医术这么高超,那是华佗在世,竟然针线活也这么了得,就是最厉害的绣娘见了你这手套,也要甘拜下风了。表妹,什么时候再给我做一顶帽子?” 原来滔滔不绝地恭维自己,就为了要自己再做啊。 顾重阳轻轻咳嗽了一下道:“这是青芷做的,不是我做的,你可夸错了人了!” “哎呀,我说这手套怎么这么合适,原来是重阳表妹身边的丫鬟做的,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也只有表妹身边的丫鬟有这种手艺了,其他人哪有这么厉害!看来我刚才漏了一条,重阳表妹调.教丫鬟的本事,也是一绝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个郝邵阳,油嘴滑舌就会说好听的话。 “来而不往非礼也!”郝邵阳戴着手套,美滋滋地道:“既然重阳表妹真心待我,送了手套给我,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是什么?” “你跟我来!” 郝邵阳走到门口见顾重阳还在椅子上端坐着,就道:“你快来啊,你要不来,我就拉你去了啊。” 顾重阳拿他没辙,站起来道:“去哪儿呀?” “去后花园,你去了就知道了。”郝邵阳道:“把大毛披风披上,外面冷。还有手炉也拿着,仔细冻着了。” 他虽然大大咧咧,却也粗中有细,特别是涉及到顾重阳,更是十二万分的上心。 外面的确很冷,但天气晴爽,雪厚厚的,木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虽然是冬天,可后花园却一点也不萧条,皑皑白雪将后花园妆点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红梅偎雪冷香浓,松柏凝碧点苍青。 一眼望去,特别的漂亮。 顾重阳当先几步,抢在郝邵阳前面。 “重阳,担心路滑,仔细跌倒了。” 身后传来郝邵阳紧张的叮咛,顾重阳停下来,站在一颗老松底下回头望着郝邵阳:“表哥还不快过来。” 娇娇脆脆的声音,笑得像花一样的脸庞,郝邵阳像吃了蜜一样,一直甜到了心窝里。心里何止是甜,还有热,热乎乎的,甚至在发烫,一直烧到他的脸颊,烫得他脸都红了。 “重阳,我这就来。” 看着郝邵阳乐呵呵美滋滋的跑了过来,顾重阳用力扯那老松的树枝,然后快步跑开,再一回头郝邵阳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正佯装生气张牙舞爪朝自己跑过来。 顾重阳就跑,只听得“噗噗”两声,有雪团落在自己身后,顾重阳故意装作很痛的样子,“哎呦哎呦”叫了起来。 郝邵阳脸色大变,立马快步奔了过来,紧张不已:“怎么样?哪里痛?” 他话还没有说完,顾重阳手里的一个雪团已经扔到了他的脸上。 雪凉丝丝的,顾重阳蹲在地上,咯咯笑个不已。郝邵阳见了,也无奈地笑了。只要她高兴,他做什么不可以呢。 “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了!”郝邵阳摇了摇头,伸手拉了她起来:“别蹲在雪窝里,当心受了凉,跟我来。” 毕竟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了,顾重阳没有去牵他的手,而是自己站起来,与他并肩而行。 二人无言,只有雪落在地上扑簌簌的声音与脚步声。 “我真希望时间能停下来,就停在这一刻,没有别人,只有你我!” 郝邵阳一改从前的油腔滑调,突然变得十分的认真。 他眼中的热烈与真诚让顾重阳不由眼睛发酸,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她从前喜欢贺润年,不过见他风度翩翩,儒雅斯文,就生了爱慕之心。她以为那便是爱情,可后来的婚姻生活将她的美梦打碎。贺润年从来没有这般珍重她,他贪恋的只是她的好皮囊。 郝邵阳跟贺润年是完全不同的人,两年的相处,她早已习惯了他在身边。如果时间真的能停下来,该有多好!她对郝邵阳,是完全不同的感情。在他面前,她不用伪装,不用担心,有什么就说什么,可以哭,可以笑,可以跟他大闹,也可以欺负他。郝邵阳在她的心里,有个非常特殊的位置。 顾重阳没有说话,郝邵阳却道:“你看,这里有个秋千!” 话一落音,郝邵阳就跑到秋千旁边,抖掉了秋千上的积雪,右脚蹬在秋千上,左脚蹬在地上。 “你真真是个小孩子,这么冷,带我出来就是为了荡秋千吗?” 她的话没说完,郝邵阳已经左脚一用力,秋千高高地荡了起来。 来回荡了几下,秋千越来越高,郝邵阳道:“重阳,你看我!” 顾重阳抬头去看,郝邵阳突然松了双手,只两只脚站在秋千上,十分的危险。 顾重阳脸色大变,赶紧对着郝邵阳道:“快停下来,停下来!” 郝邵阳哪里肯听,他一边用力荡着秋千,一边在上面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一会一只腿站着,一会悬挂在秋千上,很惊险但也非常精彩。 顾重阳也从一开始的害怕中回过了神,郝邵阳在秋千上很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同时她也明白,郝邵阳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她开心而已。这些动作,肯定是他跟踩绳女学的。 顾重阳看得目不转睛,郝邵阳越发得意,只见他摸出一个弹弓,朝着空中打出一个石子。第一个石子还未落地,他又打出第二个石子,妙的是第二个石子跟第一个石子在空中相撞,发出“劈啪”一声,爆出一片火花。 原来他打出去的不是石子而是硝石。 这可真是别处心裁。 顾重阳惊叹连连,郝邵阳就哈哈一笑,有一种心满意足的高兴。在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他突然纵身一跃,从秋千上跳下,矫健的身姿在空中翻了个转,稳稳地落在了顾重阳面前。 121.第 121 章 建兴四十三年二月,顾重阳去潭拓寺给母亲沈琼枝做了法事,回来之后就脱下了丧服,换上了正常女儿家的衣裳。二十七个月的孝期终于守满了。 郝邵阳兴冲冲地来找顾重阳,见她穿着鹅黄色的八吉祥朵花纹立领褙子,梳着双丫髻,头上戴着一个镶水晶宝石的发箍,明眸皓齿,人比花娇,甚是美丽可爱,不由就看呆了。 重阳她长大了,也更加漂亮了。他可真是有福气,能娶到重阳表妹这样漂亮可爱又有智慧的女子做妻子。 他的脸蹭地一下子涨的通红,重阳一定会同意嫁给他的吧。 怎么突然就脸红了,何时变得这么害羞了,顾重阳不由好笑:“天天都见面,你是不认得我了。” “天天都见面,重阳表妹越来越漂亮,今天格外好看。”郝邵阳回过神来,笑呵呵道:“终于除服了,我等这一天,头发都等白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守孝期间不能议亲,他一直等顾重阳孝满。等了这么久,终于孝期满了,他光想想就高兴的不得了。 重阳表妹换上漂亮的衣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看。郝邵阳笑呵呵地挠头,心里美的直冒泡。 他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穿着十分华美的锦袍,颇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气息。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眯成一条缝,嘴巴咧得大大的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整齐的牙齿,带着几分傻气。 “胡说八道!”顾重阳笑着瞪了他一眼:“明明守孝的是我,你怎么会着急?” “我想带你出去玩,你每天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我都为你着急。” “我前段时间不是还去潭拓寺了,怎么是哪里都去不了呢。伯祖母从来都不干涉我出门,也不干涉你进来找我。我在家里一点都不着急。” “你还说呢,你除了去潭拓寺做法事祈福就是去广济寺做水陆道场,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没有去过。”郝邵阳想着以后两个可以到处去玩,语气就充满了向往:“不过,你现在总算是可以出门了,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去哪里,是去见谁?” 向来爽朗的郝邵阳突然有些扭捏,他将手一摆,催促道:“你见到人就知道了。” 二人出了门,在庆阳侯府门前的大街上遇到了四老爷,他一脸的晦气,瞪着眼甩着袖子,气哼哼的,嘴里嘟嚷着:“真是个泼妇、祸天星,整日就回胡搅蛮缠,我顾占茗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媚才会娶了她进门,好好运势被这个灾星败坏光了。妻贤夫祸少,妻蛮夫有灾,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丹心就道:“四老爷又跟四夫人吵架了,这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谁不知道咱们四老爷娶了个母夜叉,日□□得四老爷有家不能归,有屋不能回?不用说,今天一定是四老爷又败下阵了,所以才跑出来了。” “这是他自作自受,夫视妻为心腹,妻视夫为性命,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日子自然能过得红红火火。夫视妻为草芥,妻视夫为仇寇,针锋相对两败俱伤,这日子自然过得每况愈下。”顾重阳冷笑一声道:“四老爷能有今天,并不稀奇。他跟葛碧莲能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那我才奇怪呢。” 去年年底课考,四老爷评选的结果是最下等,失去了翰林院侍读的职位,如今闲赋在家,整日为候缺烦恼。没有了沈氏的嫁妆,他根本没有钱去打点,只好去问葛碧莲要钱,葛碧莲嫁进来,是想过衣食无忧的官太太生活的,丈夫不给她钱就算了,反而还要打她嫁妆的主意,她如何能忍得? 新婚的甜蜜过去之后,二人的矛盾渐渐多了起来。葛碧莲觉得四老爷无能不说,竟然还偷着养了外室,弄了个姚真真膈应她。四老爷却觉得葛碧莲不如刚成亲时温婉可人,一毛不拔,分明是没有将他这个丈夫看在眼里,简直面目可憎! 二人不是吵架,就是冷战,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这本就在顾重阳的意料之中。上一世舅舅以为母亲做了不体面的事情,将嫁妆作为赔偿悉数交给了四老爷,四老爷有钱,又有老太太扶持,仕途顺风顺水,葛碧莲自然捧着他。 这一世四老爷失去了母亲的嫁妆作为支撑,如今又没了官,一穷二白,虽然顾家长房次房没分家,他依然是庆阳侯府的老爷,但无奈长房崔太夫人根本不帮他,他几乎是举步维艰。 两个都不是什么善茬,自然就掐起来了。 四老爷跟葛碧莲吵架,顾重阳乐见其成。她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练字,要不然就是做药。每天听着四老爷与葛碧莲鸡飞狗跳,心里只觉得高兴,日子也飞快地滑过。 马车哒哒行驶在官道上,风吹过来掀起车帘。外面见不到商铺林立,而是空旷的郊野,路上也是尘土飞扬。 顾重阳掀起帘子,对外面骑马的郝邵阳道:“我们这是去哪,这都出了京城了。” “是去我在京郊的别院,还有两柱香的时间都到了。重阳,你要是累了,咱们就停下歇息一会。”郝邵阳望着她的目光十分的缠绵温柔。 顾重阳觉得甜甜的,道:“我不累,倒是你,骑马累吗?” “我也不累。”郝邵阳嘿嘿一笑,体贴道:“快把帘子放下来,仔细灰尘迷了眼睛。” 顾重阳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 丹心坐在车内,看着顾重阳与郝邵阳互动,心里也乐开了花。 公子与小姐一个英俊潇洒,一个貌美如花,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太相配了。最难得的是公子对小姐这么上心,说是放在心尖上也不为过。希望小姐早点及笄,早日嫁给公子,她也能早日回郝家早日与家人团聚。 很快就到了别院,丹心掀开帘子,郝邵阳站在马车边等着,亲自扶了顾重阳下车。 丹心特别有眼色地退到一旁。 顾重阳也没有客气,她把手按在郝邵阳的手腕上,扶着他下了马车。 隔着湖蓝色的锦衣,顾重阳能感觉到他热气腾腾的温度。天气并不热,甚至还带着几分春日的轻寒,郝邵阳额上有汗,不知道是骑马累的还是因为其他。 他半低着头,并不敢看顾重阳。 顾重阳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与英俊的五官,又是一阵叹息。真是好相貌,怪不得这么多人心心念念惦记着。 从黑漆大门进去,别院里花木扶疏,桃花吐蕊,杨柳青黄,虽然还没到姹紫嫣红的时节,但景色也十分宜人。 郝邵阳带着顾重阳一路径直到了正房后面,那里有一大片水塘,水塘里一群鸭子与白鹅正在戏水,十分欢快。 风吹来,水塘边的芦苇沙沙作响,杨柳摇摆,婀娜多姿。 “这里真好,十分有趣!”顾重阳望着水光潾潾的水面,感受到风吹过来带着桃花清新的气息,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天天来。春天,我们来赏桃花,到了夏天,这满池都是荷花,我们划了小船,采荷采藕抓鱼捕虾。等到了秋天,这池塘里的菱角熟了,我们采红菱,听雨打枯荷……” “少阳表哥,我不喜欢雨打枯荷,那虽然很美,但是也太悲了些。我们可以种几株葡萄,搭成葡萄架,茂盛的葡萄架,累累的葡萄串,满满的挂在枝头,等到了秋天就采摘葡萄,享受丰收的乐趣。” “是、是、是。”郝邵阳忙不迭地点头:“我们还可以把葡萄酿成酒,到了冬天我们围炉夜话,用夜光杯装了葡萄酒把酒言欢,举杯邀月,好不好?” 郝邵阳描绘的明天,她光听着就十分的向往了。 “葡萄吃多了,牙会酸呐!”芦苇丛里突然传出一阵咳嗦的声音:“你这坏小子,我好好的钓个鱼,都不能安生。” 顾重阳吓了一大跳,郝邵阳已经笑眯眯地走下去,从芦苇丛中扶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上来。 他带着斗笠,穿着麻衣,坐在芦苇丛中根本看不到他。 郝邵阳一边扶了老者上来,一边跟顾重阳道:“重阳,这是我外祖父。” 郝邵阳的外祖父?那不就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天长名士徐怀宥? “原来是渔老!”顾重阳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笑着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小女子有礼了。” 老者面露惊奇:“你认识我?” “古有画圣画《洛神》,今有画绝作《美人》,大齐朝谁不知道渔老您一手绝妙的丹青,山水画与美人图更是一绝,画绝之名如雷贯耳,重阳岂能不知啊!” 徐怀宥,字积学,号昆渔,人称渔老,有“画绝”之名。 “小丫头,听你这么说,你一定也懂画了?” 他露出了一副想要与顾重阳谈论丹青的样子。 “我不懂,但这并不妨碍我听说您的鼎鼎大名啊。” 贺润年自诩风流雅士,整日追捧琴棋书画这类的东西,他最喜欢的就是画绝徐怀宥了,顾重阳不止一次听他说渔老画的美人端庄娇媚娟秀玲珑,每一幅美人图都不一样,每一位美人却都令人倾倒,是真正懂得美人、识得美人、画得美人的高手。只可惜他成亲之后就鲜少画美人,倒是山水丹青画得比较多了。 徐怀宥哈哈一笑:“小丫头好甜的嘴。” 他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一番,对着郝邵眨了眨眼,偷偷竖起大拇指,用别人都能听见的小声道:“不错不错,眼光不错,没有辜负我这几年对你的教诲。” 郝邵阳一张脸涨的通红,急了:“外祖父,哪有你这样的,会吓到重阳表妹的。” 徐怀宥伸出手,在郝邵阳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还没娶到家,就开始心疼了,果然得了我的真传,哈哈。” 他说着又笑眯眯地对顾重阳说::“小丫头,我这大外孙长得好,家世好,又知道疼人,还会画美人呢,谁要是能嫁给我这大外孙,简直就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你说是不是呀?” 他语气亲切,脸上带着期盼的神色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不由大跌眼镜。 她以为名士都是恃才傲物,清高孤冷的,像渔老这样的名士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两只眼睛放光地望着自己,就等着她点头。哪里是名士,哪里是像别人介绍自己的外孙,分明是兜售东西的贩婆子啊。 真名士,自风流。也许像渔老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顾重阳好奇地盯着徐怀宥看,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戏谑。 这个渔老,他分明是故意逗自己玩呢。他等着自己害羞,然后好打趣自己。她偏不扭捏,偏要大大方方的。 “您老说的没错。”顾重阳微微一笑,要多得体就有多得体:“郝公子品貌一流,是人中龙凤。” “咦?”徐怀宥瞪大了眼睛,故作不解:“刚才不是一口一个少阳表哥吗?怎么这一会就叫郝公子啦?” “外祖父!”郝邵阳急的不行,一把拽住了徐怀宥的胳膊。 徐怀宥并不生气,而是特别认真对顾重阳道:“小丫头,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大外孙为了你还以下犯上了呢!我就说他会疼人,可没有骗你吧?” 饶是顾重阳两世为人,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她硬着头皮道:“是,是,您老说的没错。”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也不自觉地红了。 徐怀宥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酒壶,仰头喝起酒来。 早春还有些轻寒,这别院里风也很大,酒是冷的,风也是冷的,他这样喝酒极有可能会把寒风喝到肚子里。 顾重阳就轻轻皱了眉头道:“渔老,这里风太大了,您有了年岁,又空着肚子,这样过喝酒很是伤身,快别喝了。” 徐怀宥闻言一愣,呆呆地看着顾重阳,神色十分复杂。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交浅言深,初次见面她就这般直言不讳地说渔老的习惯不好,的确很是失礼,他老人家不会是生气了吧? 不过自己刚才并没有说错,也是为了渔老好,如果他真生气,自己也愿意承担。 顾重阳心里忐忑,语气却比刚才柔了很多:“我说的是真的,您要是想喝酒,大可以把酒烧过了再喝,温温的喝着也舒服。” 徐怀宥脸色怔忪,一言不发,一丝笑容也没有。 看来他老人家是真的生气了。 “外祖父,我突然有点肚子疼,要去入厕,等会再来找您老人家。” 郝邵阳说完这句话,拉了顾重阳的手,落荒而逃。 他们没有看见,徐怀宥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一股浑浊的眼泪。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妻。 他爱喝酒,爱游览山水名胜,脚步踏遍了大齐的大江南北,就是塞外海外他也去过,他的老妻陪着他伴着他,二人不离不弃。 他爱喝酒,别人都不敢管,只有老妻才会劝他少喝点,只要老妻才会这样直言不讳地对他唠叨。 可现在,老妻去世了,就留下他一个人。这这才发现自己老了他这才发现再也没有人陪他,再也没有人对他唠叨了。 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后,一个不在了,一个外孙却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子……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这样耳提面命,他不是生气,是感动,觉得心里暖暖的。 老妻啊,你看,咱们的大外孙多幸运,找了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呢。他们两个跟咱们两个从前多像啊,一样的两小无猜,一样的情投意合。 眼泪终于从他的脸上落下,他哈哈一笑,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郝邵阳拉着顾重阳的手,又刻意带了力气,他们跑的很快,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很快就将丹心甩在后面。 他们一直跑到了湖的另外一边,二人方停下来靠着湖边的小树喘气。 她有多久没这样跑过来了,顾重阳大口大口的喘气,觉得身上微微出了汗。 郝邵阳也出汗了,他拉着顾重阳的手,汗津津的。 顾重阳想把手抽出来,拿帕子擦擦手,没想到郝邵阳却抓的更紧,甚至将她手紧紧包在掌心。 郝邵阳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紧张,他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盯着顾重阳:“重阳,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少年的情意,热烈而又真挚,顾重阳低下头,没有回答。 头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少年相遇,慢慢相知,然后相爱,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郝邵阳的好,一点一滴早已印在她内心深处。 未来会如何,她并不知道,如果有郝邵阳作陪,好像一切都变得轻快美好起来。就像他描绘的那样,春日扑蝶,夏日采藕,秋日坐在度了金黄色阳光的葡萄架下吃葡萄,冬天围炉说夜话,不失为一种美好。 顾重阳抬起头看着他,郝少阳却突然低下头,在顾重阳额头上亲了一口。这轻轻的一个吻,不含情.欲,只是满满的欢喜。 顾重阳的脸也红了,手心也觉得发烫,心里也甜甜的。 “重阳,你害羞了,是不是?” 见顾重阳脸红,郝邵阳语气里的喜悦怎么都掩不住,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欢喜。 她是害羞了,是对他描绘的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向往,那是她上一世不曾有的。 郝邵阳哈哈一笑,轻轻摸了摸顾重阳的脸,语气里的高兴是那么的明显:“我回去就让人去庆阳侯府提亲,重阳,我保证以后对你好。我们天天在一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人欺负你。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提到成亲,顾重阳心里的粉红散去,一下子就清醒了一大半。 郝邵阳见她脸色变了,立马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十分紧张道:“重阳,你怎么了?” “你要娶我?” “那当然。”郝邵阳握了顾重阳的手,放在心口:“不娶你还能娶谁?你……” 难道重阳表妹不愿意吗?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心口泛疼。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想起了从前的不堪,顾重阳郑重道:“如果不答应,我们是没有办法走下去的。” “什么事情,你说!我一定答应,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也答应。”郝邵阳松了一口气,宠溺地望着顾重阳。 他的眼眸清澈,能倒影出顾重阳的影子。 “我所求,不是金银富贵,不是锦衣玉食,只求与一真心人两厢厮守,两情相悦,中间再无旁人。也就是丈夫不能有别的女人。郝邵阳,你能答应我吗?” “你这傻姑娘!”郝邵阳一声叹息,就将顾重阳紧紧搂在了怀里:“这世上我喜欢的,就只有顾重阳一个人而已。我何曾对别的女子有过好颜色,唯有你,我讨好你,围着你打转,你却总是欺负我。你这傻子,到了今天还怀疑我,怎么对得起我的一片真心。” 甜言蜜语,听在耳中,甜在心里。 顾重阳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服听着他的心跳:“那你是答应我了?” “答应,答应,我敢不答应吗?一千一万个答应。”郝邵阳答应不迭:“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顾重阳不解地看着他。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就这样看着他,郝邵阳觉得心都软了。 “你要乖乖地让我画你,让我把你的样子画下来。”他不甘心道:“没有画到你,我那还算得上美人图吗?只有画了你,才算实至名归呢。” 顾重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家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 她伸出手,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好,好,好,让你画,让你画。” “重阳,你可真好!”郝邵阳大喜过望,在顾重阳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发出“吧唧”一声,还没待顾重阳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抱起顾重阳,欢快地转着圈圈。 顾重阳回到庆阳侯府,没想到顾重华竟然在关雎院等着她。 长房次房为了爵位而较量,顾重阳牵涉其中,等庆阳侯的爵位落在了长房大少爷顾葳蕤的头上,顾重华与顾重阳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微妙。原本亲密的姐妹,变得不复以往。 等到顾重华去了蕊珠书院,每天都十分的忙碌,二人的关系就更淡了。 算算日子,她们也有几个月没见面了,毫无征兆的,她今天怎么会突然到关雎院来? 咋一见面,二人都有些沉默。 特别是顾重华,她见顾重阳个子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有青涩,但身姿已经有了豆蔻少女的窈窕不说,容貌更是出落得非常漂亮。唇似花瓣,目若明星,秀发乌黑,肌肤莹润,娇如春花,丽若朝霞,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睛。 四妹妹越来越漂亮了,也越来越有名门贵女的样子了。 自己当初还以为她会沦为别人的玩物,没想到她竟然讨得长房老夫人的欢心,一跃成为庆阳侯府身份最贵重的小姐。自己这个堂堂正正的大小姐,反倒被她比下去了。 幸好她是个蠢笨没有才华的,否则,她讨得了吕夫人的欢心去了蕊珠书院,恐怕自己真的很难盖过她的风头。 顾重华心绪重重,这种落差让她心里不舒服。 半天不说话,顾重阳率先打破了僵局:“大姐姐,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的确有事情。”顾重华的语气十分的担忧:“我听母亲说,外祖母有意要让少阳表哥娶灵璧郡主,说过几天花朝节,要在临江侯府举办群芳宴,到时候灵璧郡主也会到场,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说话的语气很担忧,可眼神里却有着几分试探与期待。 顾重阳心头一凉,没有注意到。 顾重华的话让她惊了一下,她有些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郝邵阳才刚刚说要娶她,怎么一转眼就有了他要跟灵璧郡主议亲的事情。 不、不、不,就算真的是跟灵璧郡主议亲,那也定然是临江侯府老夫人的意思,绝不是郝邵阳的想法。 郝邵阳不是那种人,她相信郝邵阳。 顾重阳慌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我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情,多谢大姐姐来告知我。” 她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顾重华心里闷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心:“难道你不担心吗?”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顾重阳微微一笑:“郝家要与灵璧郡主议亲,我就担心也没有用啊。” 她越是这样轻松,顾重华就越是难受,她的语气比刚才又恳切了几分:“四妹妹,那灵璧郡主身份高贵,容貌姣好,又得了外祖母的中意,你与少阳表哥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心里也一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万一少阳表哥真的要娶灵璧郡主,你该怎么办?虽然这个可能很小,但你也要早作打算才是。婚姻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虽然跟少阳表哥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但没有经过长辈们首肯,都是做不得数的。” “花朝节那天,你跟我一起去临江侯府吧!”顾重华上前来握了顾重阳的手,关切道:“那灵璧郡主为人到底如何,我们也该去看看才是。” “临江侯府并未给我下帖子,我这样不请自来恐怕会有失礼仪。”顾重阳没有答应:“大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这是什么话?”顾重华劝道:“临江侯府是我外祖家,你是我妹妹,我带你去旁人又能说什么。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几年守孝没能出去应酬的缘故,我外祖母若是见了你,自然会喜欢你的。” 顾重华语气恳切,顾重阳也不好再拒绝,她道:“横竖离花朝节还有好几天呢,到时候再说吧。” 顾重华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来请四妹妹。” 不管这事情是真是假,顾重阳都要跟郝邵阳问个明白,可没想到的是一连七八天,郝邵阳都没有身影。而他要与灵璧郡主定亲的消息就连长房老夫人与英大夫人都听说了,特别是长房老夫人,还特意去叫了顾重阳去问话。 顾重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却相信郝邵阳的为人:“伯祖母,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其实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相信郝邵阳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你做的很对。”长房崔老夫人道:“这个时候女孩子家不能上赶着主动追上去,你就静静的等着最好。若是郝邵阳心里有你,自然会来找你。若是郝邵阳有眼无珠,放弃你这个金玉而找了别人的顽石,那也是他的损失。你且放心,有伯祖母在,我一定不会让你明珠蒙尘。你生的这样好,定然有很多好儿郎愿意娶你的。” “是。”顾重阳心头一暖,笑着应道:“我就知道伯祖母疼我,会照顾我为我做主的。” 她一点羞涩都没有,崔老夫人见了,就觉得心疼。她没了母亲,比一般的女孩子更成熟,更大气些,不像一般人提到婚事就扭捏,能这样大大方方的,也很好。 丁嬷嬷突然走了进来,满脸笑容道:“老夫人,郝公子来了,说找我们四小姐有急事呢。” 长房崔老夫人就哈哈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郝邵阳,也是该把话说清楚。你让他进来,正好我有事情要问他。” 最后一句话虽然是丁嬷嬷说的,她的眼睛却揶揄地看了顾重阳一眼。 顾重阳知道,长房老夫人这是要把自己跟郝邵阳的事情摆到明面上去说了。她的脸不由就是一红。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回避,可她真的很想听听郝邵阳会说什么。 她低了头,装作没看到崔老夫人的眼神的样子,硬着头皮赖在板凳上,一动也不动。 郝邵阳进来了,给长房崔老夫人行了礼,他就道:“老夫人,我外祖父得了很重的病,我想请重阳表妹去帮忙看看。” 他的语气很急,声音有些大。 顾重阳原本低着头,忐忑的情绪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已经病倒好几天了。是中风,如今全身发僵,很严重,太医都说没有办法。”郝邵阳神色憔悴,嗓子也有些哑:“最严重的是,他老人家一直叫嚷着头疼,是非常非常疼,疼得夜不能昧,食不下咽……” 一想到外祖父那么坚强乐观的人,这几天疼得躺在床上□□不止,只能勉强喝点水,郝邵阳的心就揪了起来。 顾重阳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这几天都无影无踪了,原来是渔老病了。 那是他的外祖父,他从小跟他学丹青,从之前见面的情况看,郝邵阳是十分依赖渔老的。渔老病了,他一定十分担心。 顾重阳想到渔老笑呵呵的样子,也有些担忧:“是什么时候病的?有什么症状?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前几天我见外祖父经常按着太阳穴说头疼,我说要请大夫来看看,他老人家死活都不同意,还说一旦请太医,势必要惊动姨母,让她担心不说,还会闹得人仰马翻。他说自己这是年纪大了,不是什么大事。我见他老人家精神还好,就没有放在心上。” “我怕他老人家在别院住出了事情也没人照顾,就每天都去一趟郊外。他老人家见我跑的勤了,就主动提出要住到京里,我这才放下心来。” 说到这里,郝邵阳不由一阵后悔:“可没想到三天前的清晨,他起床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我当时就想请你去给我外祖父治病,可我祖母却非要让我去请太医。” 话一出口,郝邵阳又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她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她只是怕……” 人是在临江侯府病倒的,那是皇后的亲生父亲,若是找顾重阳去治,耽误了病情,皇后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临江侯老夫人当即就把郝邵阳拦下来,分了两拨人去禀报皇后请太医。告诉皇后越早,临江侯府担的责任越少。 郝邵阳当时也很担心,一方面担心外祖父的病情,他片刻也不敢离开;一方面也怕顾重阳治不好他外祖父的病,这个责任太大,会害了顾重阳。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临江侯老夫人派的人都出去了。 所以,才没有请顾重阳去给渔老看病,这一连几天更是人影皆无。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崔老夫人站起来道:“救人如救火,重阳你赶紧跟临江侯世孙走一趟,去看看渔老究竟如何了。” “好。”顾重阳对郝邵阳道:“我们路上再说。” 122.第 122 章 三天前的清晨,徐怀宥摔倒在地,当场昏厥。 可那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下人扶他起来的时候,他立马就醒了过来。 他思维清楚,可以说话,只是左边身子不能动,特别是左手左脚,更是十分的僵硬。最严重的是,他头疼,不是一般的疼,而是剧烈的疼痛,他死死咬着牙关,硬生生地忍着。 二月的春天,还不是特别热,他的衣服很快就因为疼痛而全部汗湿了。 皇后得知自己父亲病了,非常着急,当时就派了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来到临江侯府给徐怀宥诊治。 三个太医商量了半天,说他这是中风,而且是虚火内扰,气虚血瘀导致中风,最终用了补阳还五汤加黄芪来清火通络通气。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付药下肚之后,中风的症状纹丝不动,徐怀宥更觉得脑中如锥刺刀割一样疼痛难忍。原先他还能忍着,服了药之后他头疼越来越厉害,疼得叫了出来。 得到情况之后,皇后十分忧心,若不是碍于皇后的身份,她恨不能立马跑到父亲身边照顾父亲。她派了两个宫中的嬷嬷到临江侯府照顾徐怀宥,又让李氏医门的传人、治疗中风的能手李传基李院判去给徐怀宥治病。可这一次向来治疗中风最拿手的李传基也没有解决问题,他的药服下去,徐怀宥的情况没有任何的变化。 众太医素手无策,不知道如何是好。众人商量着换方子,可换了方子之后还是没有用。 皇后十分生气,将太医院院使宋琪与左院判李传基叫过去狠狠地训责了一番。可责骂归责骂,徐怀宥的情况却每况愈下,不过几天,就被头疼折磨的没了人形。 还是郝邵阳不忍见老爷子受苦,考虑再三之后,跑到庆阳侯府来请顾重阳。 一路上他将情况一一说明,顾重阳听得十分认真,她细细地分析着老爷子的症状,觉得他这极有可能不是中风。 等到了临江侯府,院判李传基与其他三位太医还在,几人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他们见郝邵阳请来的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由愕然。 有一个太医认出顾重阳正是之前给郝邵阳治疗伤口的,心里不由沉了沉,他觉得这个小姑娘若这一次治好了渔老的病,那就说明她真的是天赋异禀,以后大有可为。 可院判李传基见到顾重阳心里却非常不以为然,他立马站起来拦住了顾重阳:“郝公子,渔老眼下病得厉害,情况堪忧,实在不方便让人进去看视。眼下给渔老治病要紧,闲杂人等最好不要进去打扰渔老。” “什么闲杂人等?”顾重阳是他心尖上的人,是他特意请来给外祖父治病的,怎么能是闲杂人等? 郝邵阳一听就怒了,他冷笑道:“我就是知道外祖父情况不乐观,所以才请了顾家四小姐来给外祖父看病的。” “这怎么行?”李传基失声惊呼道:“郝公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开玩笑吗?”因为太医院的人无能,让渔老受了很多罪,郝邵阳看着他们心里就觉得厌烦:“你给我让开!” 李传基的脸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觉得郝邵阳这是胡闹,怎么能请个小姑娘来给渔老治病。这不仅仅是不将他们太医院放在眼中,更是将渔老的安危当成儿戏。 “郝公子,这万万不可啊。皇后娘娘将渔老托付给我们太医院,给渔老治病更是由在下全权负责,您这样擅作主张,我无法跟皇后娘娘交差啊。”李传基的声音绷得很紧,他觉得这个纨绔子弟要是把渔老给治坏了,他的官运也到头了,不能由着他胡来。 “原来你不是担心我外祖父的病,你是怕我姨母会怪罪你。”郝邵阳眼角眉梢都是怒色:“怪不得这几天我外祖父病情没有任何好转,都是你不用心的结果。你治与不治又有什么区别?你自己无能,治不好我外祖父,竟然还敢拦着不让别人治,你怎么这么歹毒?快给我滚开!” 李传基被郝邵阳说中心思,头上冷汗连连,他不敢反驳郝邵阳,就对顾重阳道:“这位小姐,看你也是世家千金,你怎么能跟着郝公子胡闹,你家人难道不管你吗?小姑娘家家这样抛头露面出来行医,成何体统?你快快回去,否则,渔老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顾重阳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拿她是女子的身份说事。女子怎么了,谁规定女子就不能行医了呢? “李院判这话好生奇怪!明明是你治不好渔老的病,让他老人家受尽病痛折磨之苦,郝公子看不惯所以才请了我来给渔老治病,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怎么反倒是我的不是了?”顾重阳不疾不徐,语气平稳道:“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治不好渔老的病呢?你们治不好,不代表别人治不好,之前在我家,你还说吕夫人的面痹之症必须要扎针才能治好,后来我用了艾灸,不是照样治好了吕夫人的病吗?李院判,时隔两年,你就忘了?” “原来是你!庆阳侯府的四小姐!”李传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想起之前那档子事,觉得这个顾家四小姐简直可恶,三番两次来坏他的事。上一次的事情,虽然没有大肆宣传,但有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他没本事,被一个小姑娘比下去了。 时隔两年,那件事情已经被人忘得差不多了,这个顾四小姐竟然又来捣乱败坏他的名声,他如何能忍? “面痹是小症候,上一次算你侥幸,渔老这病来势汹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治好的,我劝你最好知难而退,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 “胡搅蛮缠的是你!”顾重阳反唇相讥道:“你自己对渔老的病束手无策,还拦着不让别人给渔老看病,你究竟是何居心?” 顾重阳说着眯了眼睛:“难不成你跟渔老有仇,想借机公报私仇,暗害渔老?” 她声音凌厉,这话一出口,不仅郝邵阳眼神如刀锋一样盯着他,就连那三位太医也惊诧地盯着李传基。 “你……”李传基听了脸色铁青,他瞪大了眼睛,嘴上的胡须更是一抖一抖的,他指着顾重阳咬牙切齿道:“你血口喷人,毫无礼数,我与渔老何曾有仇?” “既然没仇,那你就跟我让开!”郝邵阳一把将他拨开,护着顾重阳进了内室。 徐怀宥躺在床上,疼痛逼得他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他脸色金黄,一直不停地呼痛。 “外祖父!”郝邵阳心里难受,上前去握了他的手:“我请了重阳给你看病,那些太医都是无能之辈,拿着朝廷的俸禄一点本事都没有,重阳的医术非常好,我之前受重伤就是她治好的。你放心,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的。” 徐怀宥头疼,眉头紧锁,牙关紧咬,没有说话,只胡乱点头。他知道外孙平时虽然胡闹,但绝不会拿他的身体开玩笑,眼下太医们都没辙了,说不定顾家的小丫头真的可以治好他的病呢。 “渔老,我先给您号脉,您尽量放松,不要紧张。您这病虽然来急,却绝非一朝一夕养成的,您放心,不会有事的。”顾重阳年纪虽然不大,但她的医术是跟她的师父所学,一举一动都有大医的风范,先安抚病人,是治病的开始。 她漂亮的杏眼好似一汪深潭,十分的平静。说也奇怪,她坐下来给徐怀宥号脉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小孩子,分明就是个医术十分高超的老医生了。 顾重阳的手按在他的脉搏上,细细分辨着脉象。 左手脉弦,右手脉洪,重重地按下去皆是实脉。 不是中风! 跟顾重阳一开始猜测的一模一样。 治病要有两步,第一步辨证,第二步用药。 辨证对了,找清楚病源病根又是重中之重。若是找错了病源,后面就会用错药,南辕北辙,会让病情加重,病人甚至会因为服错了药而当场毙命。这就是平常人们常说的,庸医杀人不用刀。 乍一看渔老的症状像是中风,可脉象并不是中风,因为中风的脉象缓弱无力,绝不是这样洪实的大脉。 “顾四小姐,你这脉也号了,可有什么结果?”李传基斜着眼望着顾重阳,满脸的轻视,他不信这个黄毛丫头会医术。上一次她靠着针灸这样的雕虫技校误打误撞治好了吕夫人的面痹之症,这一次她绝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渔老这是体内有热,并非中风!”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李传基更是冷冷一笑,嘲讽道:“可笑之极!渔老身子僵硬,半边身子不能动,分明就是中风。我治疗那么多中风,岂能连是不是中风都分辨不出来?” 这个顾四小姐,为了跟自己唱反调,真是什么话都敢讲。他说是中风,她偏说不是中风,分明就是故意想跟他打擂台了。他李传基行医多年,这一次若真的退让了,以后太医院还有他立足之地吗? 李传基冷哼一声,不齿道:“顾小姐,你说渔老不是中风,有什么凭证吗?若是信口雌黄就能行医,那我们太医院也该关门了!” “李院判别急,我说渔老不是中风,自然有我的道理。” 李传基眼中的轻视,语气中的挑衅,顾重阳如何能听不出来?大家都是行医的,按说应该为了给患者治病互相切磋才是,这李传基分明将自己当成了竞争对手与自己争锋相对。她并不想跟任何人争高下,但也不能任由别人这样诋毁自己。 顾重阳道:“渔老身体僵硬倒地,的确像是中风之状。但中风的脉象缓弱无力,渔老的脉象洪实有力,从脉象上看,就不是中风。” 李传基当场反驳:“顾小姐,你是没听说过“舍脉从症”这个说法吧?” 中医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分别指的是:望气色、听声音、问症状、摸脉象。 根据这四诊来判断病人得了什么病。 有时候,这四诊的结果一致,那当即就可以下定断。比如妇人恶心呕吐,小腹隆起,月经不至,脉象滑而流利如滚珠,就可以判断此是妇人怀孕了。 可还有很多时候,脉象与症状不同。比如,虽然脉象滑而流利如滚珠,但却是云英未嫁的少女,而且刚来月经不久,这个时候虽然出现滑脉,却不是怀孕,而要做其他的判断。 舍脉从症,说的是虽然是滑脉,但是却不可以依照脉象说这个少女是怀孕了,因为脉跟症状对不上。这个时候就要舍弃脉象,跟依从症状来辨证。 李传基的意思很简单,说虽然脉象不是中风,但症状就是中风,应该依从表面症状。他这是在嘲讽顾重阳,连舍脉从症都不知道,竟然就敢来行医。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李院判,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舍症从脉”吗?” 当脉象与症状不符时,可以舍弃脉象,依从症状;当然也可以舍弃症状,依从脉象。 渔老的病表面看着像是中风,但顾重阳根据脉象却觉得不是中风,所以她依从了脉象。 这句话直把李传基问了个哑口无言。 顾重阳不去看他气咻咻的样子,而是对另外三位太医道:“既然李院判是舍脉从症,那我为什么不能舍症从脉呢?中风之后,患者不仅仅会身体僵硬,行走不便,往往还会口歪眼斜,语言阻塞,吐字不清,可渔老口齿清晰,说话无碍,这怎么能是中风呢?三位太医,你们之前看到过中风之人还舌头柔软吐字清晰吗?再说了,中风之人又怎么会头疼难忍?” 那三位太医面面相觑,恍然大悟,是啊,中风之人舌头僵硬,根本不能说话。既然舌头柔软,说明不是中风啊。 “顾小姐,你说的没错,渔老可以说话,只叫着头疼,的确不像是中风。”三人问道:“顾小姐,既然不是中风,那渔老这病是由什么引起的呢?” 李院判闻言,对那三位太医怒目而视,他愤怒道:“是啊,顾小姐,我也想知道,不是中风,又是什么呢?” 看来这三位太医还算明白,跟李院判那个顽固之人不一样。 “是体内有实热。” “呲!”李院判鄙薄道:“热从何来?” 顾重阳并未回答,而是转头轻声问徐怀宥:“渔老,你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总觉得心里热得慌?” 徐怀宥眉头紧锁,右手死死按着太阳穴,咬着牙根忍着痛楚道:“丫头说的没错,最近的确是心里燥热的厉害。” 其实那天在别院,见他迎着风喝酒,顾重阳就猜到他心里有热,所以才会不惧酒凉风寒了。 她本想还想提醒的,后来被郝邵阳拉走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依着渔老的性子,当时就是自己提醒他喝酒伤身,他恐怕也不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顾重阳点点头,回头对李院判与那三位太医道:“渔老这是饮酒太多,导致体内有热。” 三位太医脸上露出几分怀疑,李传基则是当场冷笑道:“即使体内有热,怎么会摔倒?又怎么会半边身子僵硬?简直是笑话!顾小姐,你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可以任由你满口胡沁,胡说八道!” “渔老的热有两种。一是忧思太过,伤了心神,心焦似火,生出来的心热。另一热,是 借酒消愁不说,他老人家还几乎不怎么吃饭光喝酒,酒喝了太多,都堆在心里,以致于积酒生热。这不是虚火,而是实热。” “两热相并,挟脏腑气血上冲脑部,因气血上冲太过于激烈,将脑中的血管冲破,所以渔老才会昏迷倒地。”顾重阳道:“渔老并不是倒地之后摔得昏迷,而是因为昏迷所以才会摔倒。” 李传基不信,他觉得顾重阳这是胡说八道:“脑中血管破裂,人必死无疑。可渔老不过昏厥片刻就苏醒过来,怎么可能是血管破裂?”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顾重阳叹息道:“若脑中血管破裂,就是神仙在世,也难以让渔老回阳。可庆幸的是,渔老脑中的血管并不是完全破裂,只是有了缝隙,微微有血渗出。这种情况,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 “渔老之所以会觉得头疼难忍,就是因为脑中有淤血。渔老虽然头疼,一定是头部右边更疼一些才是。右边的脑中有淤血,压迫了神经,所以身体才会出现偏瘫不能动。他左边的身体不能动,而右边的身体却好好的,就是脑中有血的证明!” 顾重阳的话有理有据,娓娓道来,由不得太医们不服气。 李传基却不愿意认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顾重阳会医术。就算她辨证对了,说不定是有人教的呢,会辨证又如何,关键还在于开方子。 那三位太医中的一个就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渔老服了药之后症状没有减轻,反而头疼越发厉害,就因为脑中有淤血,服用黄芪,鼓动了气血,自然会痛得更加厉害了。” 另一个太医激动道:“顾小姐说的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原来我们辨证错了,看到渔老身体僵硬就误认为他是中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顾重阳就微笑点头:“是的,虽然一开始辨证有误,但你们开的补阳还五汤有通经舒络的功效倒也是误打误撞碰上了,只是黄芪不能再用了。” 这个顾小姐小小年纪,辨证之术竟然如此老练,简直不输行医多年的太医。 那三位太医一脸的钦佩:“顾小姐,还请赐教,渔老这病,该开什么方子?” “就用补阳还五汤,加一点生石膏。”顾重阳刷刷在纸上写下方子用量,交给郝邵阳,然后道:“切记,不要用陶罐熬药,要用铁锅。煮之前可以在铁锅里面洒点水,等铁锅稍稍生了点锈之后再加水煮药?” 郝邵阳一一应诺,吩咐管家赶紧去办。 “铁锅?”有一个太医面露惊讶,走上前来问:“顾小姐,生石膏寒凉,可以祛除渔老身心之火,这个在下明白,可为何要独独用铁锅?有何玄妙之处?” “铁有止血的功效,用铁锅煮药,渔老喝下去之后,脑中的血就不会朝外渗出了。” 太医们纷纷惊诧:“铁能止血?这有什么典故吗?”他们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论断。 顾重阳摇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典故,只是我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我当时也没有问,师父他老人家也没有说。不过,效果却非常好,我亲眼见过的,一定不会有错。” 本来李传基还相信顾重阳有几分本事,可听到她要用铁锅煮药,他脸上的嘲讽之色就回来了。铁能止血,简直一派胡言。渔老的病是治不好了,反正跟他也没关系。既然这个顾四小姐要出风头,就让她出好了。可笑这三个无知的蠢货,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哄得团团转,他们太医院的脸都被这个败类给丢光了! 他要进宫,要去见皇后,把这一切跟皇后说清楚。到时候不管渔老是死是活,皇后都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李传基想到最后反而有些轻松了。渔老这病这么难治,皇后正在气头上,正好可以让顾家四小姐顶缸。 他看着顾重阳与那三个太医一眼,倨傲地理了理衣裳,站起来道:“既然有顾家四小姐照料渔老,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如此,本太医就先告辞了。” 郝邵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那三个太医也围着顾重阳问医理,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他好歹也是太医院的左院判,除了院使与右院判之外,就数他职位最高了,没想到却被人忽略到这个地步! 要不是这个顾家四小姐,他怎么会被人这样轻视。 李传基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李传基恨恨地看了顾重阳一眼,眼神恶毒,咬牙切齿,心里更是咒骂不止。 他走到皇后派来的两个老嬷嬷面前,无奈道:“不是我不想给渔老治病,而是眼下这个情况两位嬷嬷也看到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我只能亲自进宫一趟,去跟皇后娘娘请罪了。” 解释了这一番,他拎着医药箱就走了。 他进了宫,把郝邵阳怎么胡闹,顾重阳怎么无礼无知告诉了皇后,皇后听了当场就落了颜色。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说知道了,就让李传基跪安了。 李传基见皇后脸色难看,就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他心里冷笑,顾四小姐,你等着皇后的雷霆之怒吧! 李传基夸大其词让皇后十分担心,可她心里又觉得郝邵阳绝不会拿渔老的身体胡来,等到当天晚上,其中一个嬷嬷回来复命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地问了情况。 得知郝邵阳的确让顾重阳给渔老诊脉开方子,皇后心里的怒气也压不住了:“本宫不是让你们好生照料渔老的吗?既然少阳胡来,你们就不能拦着?” “皇后息怒。”那嬷嬷跪倒在地,不慌不忙道:“娘娘请听奴婢把话说完。” 嬷嬷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那顾家四小姐医术十分高超,渔老吃了她开的药不过两个时辰头疼就减轻了,奴婢回来的时候,渔老鼾声大起,正睡得香甜呢!” “真的!”皇后又惊又喜,她太过于高兴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父亲他真的睡着了?” 这三天来,因为头中疼痛剧烈,渔老根本别说是睡觉了,就是饭也没怎么吃。本来就在病中,还夜不安寝,食不下咽,病情越来越重。对于三天三夜不睡觉的人来说,能饱饱的睡一觉便是天大的幸福。 这一点皇后是深知的。 “是真的。”那嬷嬷抿嘴一笑,高兴道:“顾家四小姐娇娇艳艳花朵一般的小姑娘,没想到本事这么大,一摸脉就说渔老不是中风,还说得头头是道,另外那三位太医更是连连点头十分佩服顾家四小姐本事大。就是李院判,可能只之前跟顾四小姐有龃龉,所以,对顾四小姐颇有微词。” “既然那三位太医也说顾家四小姐有能耐,看来她是有真本事的了。”皇后松了一口气,就想起之前的事情了:“本宫依稀记得,少阳之前受重伤好像也是谁家的小姐给治好的。” “娘娘好记性,就是顾家四小姐。” “真的是她!”皇后略一沉吟,想起之前郝邵阳屡屡跟她提起一个叫重阳的女孩子,就问:“你看顾四小姐跟少阳是不是关系匪浅?” “这……”那嬷嬷沉默了一下,然后实话实说道:“依奴婢看,世孙对顾四小姐十分的维护。” 皇后微微颔首,平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来:“我知道了。你今天在宫里歇一夜,明天一早再出宫,务必要好好照顾渔老。” “是。”嬷嬷给皇后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去给徐怀宥老先生复诊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可以坐着了。 从昨天下午他一直睡,除了晚上吃了一点东西,服了一遍药之外,他一直没有醒,一觉睡到今天天明。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头不疼了,不能动的半边身子竟然也可以动了。要不是郝邵阳按着他,他恐怕还要起来活动呢。 顾重阳的去的时候,他正气哼哼地半躺在床上,跟郝邵阳大眼瞪小眼。 顾重阳讶然,小声问嬷嬷:“渔老这是怎么了?” “要下床走动,世孙不让他起来。祖孙两个这就耗上了。” 顾重阳就失笑,这个渔老,病这样重还不听话,郝邵阳的性子八成就是随了他吧。 “重阳表妹,你可算来了!”郝邵阳如蒙大赦:“外祖父非要下床,你说,他现在的情况可以下床吗?” “不行!”顾重阳摇了摇头,给徐怀宥行了礼,然后坐在床旁边的绣墩上,认真道:“我知道渔老躺在床上觉得寂寞,可病人就要听大夫的话,否则这病是没有办法治的。您现在下床也不是不行,只是您要是再摔一跤,我可不敢保证还能治好你。到时候,您何止会头疼如割,甚至会全身瘫痪,永世不得下床。” “小丫头,你说的是真的吗?”徐怀宥瞪大眼睛看着顾重阳,不信道:“你没有骗我吧?” “我何必要骗您?”顾重阳反问道:“难道您不下床对我有什么好处不曾?” 一句话问得老爷子哑口无言。 “外祖父,重阳表妹也说了您不能下床,您可不要一意孤行,难道前几天受得罪还不够吗?您难道还想继续头疼吗?” 老爷子一想到前几天受得罪,就觉得有些后怕。 他赶紧摇了摇头:“不、不,太疼了,我不想再继续头疼了。” 郝邵阳轻轻将他按在枕头上,道:“那您就乖乖躺好!” 可徐怀宥并不死心,他望着顾重阳,有些可怜兮兮地问:“丫头,你老实跟我说,我还要在这床上躺几天?不会我后半辈子必须要躺在床上吧?” “不用,不用。”顾重阳失笑道:“您好好的服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三天之后,您就可以下床了。” “唉!”老爷子朝枕头上一躺,认命道:“竟然还要三天!” 他的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酒壶,张嘴就要喝酒。 顾重阳脸色大变,一把夺过酒壶,声色俱厉道:“是谁给渔老拿的酒?我不是说了他病情严重不能饮酒的吗?你们是怎么回事?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是不是?” 她的眼神锋利地在室内扫过,最终落在了郝邵阳脸上:“你是怎么照顾的渔老?” “没有,没有,重阳表妹,你别生气。”郝邵阳语气焦急地辩解:“我知道外祖父这病是喝酒太多引起的,怎么敢给他酒喝。” 顾重阳脸色稍释,又质问徐怀宥:“渔老,您是不是不怕头疼了?” 没想到躺在床上的徐怀宥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你好大的脾气啊!我这大外孙最是个脾气暴躁不能容人的,没想到在你面前简直就是受气的小媳妇啊。你刚才发脾气,他竟然还这样……” 他说着,做出一个既焦急又委屈的神色,眼巴巴地看了顾重阳一眼,然后又大笑起来:“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呢。好,好,好,你是个小辣椒,降服了我这大外孙,不错,不错。” 他这话一出,一屋子服侍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郝邵阳大窘,耳根子都红了:“笑什么,笑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看你们就是太闲了!” 下人一哄而散,徐怀宥却笑得更加开怀:“你看他,你看他,害臊了,脸上挂不住了。” 看着徐怀宥笑得哈哈不止,顾重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您老这么大的年纪,拿了这空酒壶逗人,有意思吗?” “当然有。”徐怀宥理直气壮道:“这坏小子把你的话当成圣旨,我说的却是半句不听,我说了一个早晨,嘴巴都干了,他就是不让我下床,这口气我终于出出来了。哈哈哈。” “您就乐吧!”郝邵阳把酒壶夺过来:“这酒壶我没收了,等您好了再还给你。” “哎呀!”徐怀宥伸手去抢,却扑了个空,无比怨念地望着郝邵阳:“我都不能喝了,连闻闻味道都不行吗?你这坏小子,心也太狠了。” 说着他就伸手就揪郝邵阳的耳朵。 顾重阳却将他的手拦了下来:“我先给您号脉。” “你竟然帮着这坏小子,真是没天理啊!”徐怀宥控诉地瞪着顾重阳:“多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凶呢!” 郝邵阳却美滋滋的:“我跟重阳表妹那可是从小的交情,外祖父,这回你可是失算了。” 徐怀宥咬牙切齿道:“丫头我跟你说,其实我这大外孙人可花心了,他专门喜欢给漂亮的小姑娘画画,你可不知道,他书房里,画了好多漂亮小姑娘的肖像,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外祖父!”郝邵阳大急,恨不能上前来捂他的嘴,“您要是再胡说,你的老伙计可就要粉身碎骨了!” 说着,他高高举起酒壶,作势要朝地上摔去。 “别、别、别。”徐怀宥吓得赶紧让步:“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不说不说就是。” 他冲顾重阳眨了眨眼睛,做出心领神会的神色:“我眼下被人威胁,等我身子好了,再慢慢跟你说道说道。” 顾重阳总算是知道郝邵阳这不靠谱的性子是随了谁了,活脱脱就是随了渔老啊。 这一老一小可真是活宝。 渔老恢复的很好,他脑中的血管破裂处已经长好,顾重阳又开了有黄芪红花这样活血温补的药材。 红花活血,可以化脑中的淤血。黄芪温补,可以扶正气。再加入一些疏通血脉的温药跟一些平衡药性的凉药。 连服了三天之后,徐怀宥果然可以下床走路了。虽然身子没有完全康复,但已经脱离了危险,没有大碍了。 郝邵阳不必说了,自然是搜罗了许多好东西,送到顾重阳房中。 皇后更是大喜,派宫中嬷嬷给赏了顾重阳一对赤金虾须手镯,两把双面绣的团扇。还让身边的大宫女到太医院当着众太医的面训斥了李传基,让李传基脸面全无。 李传基与顾重阳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123.第 123 章 皇后贤良淑德,向来不过问这些事情,因为此事关系到她父亲的安危,她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皇后派人训斥李传基,李传基不敢忌恨皇后,就算忌恨也不能将皇后怎么样,他只有将满腔的恨意转嫁到顾重阳身上。 他觉得要不是顾重阳想要出风头,来抢他的饭碗,故意跟他对着干,他又怎么会被皇后娘娘训斥?他心里忌恨顾重阳,同时认定顾重阳是歪打正着,瞎猫碰到了死耗子,绝不可能有真本事。 可其他三位太医与徐怀宥老先生却觉得顾重阳医术高超,用药如神。 虽然徐怀宥的病情已经稳定,但郝邵阳还是每天都来请顾重阳去临江侯府给他号脉。 每每徐怀宥不听话要喝酒的时候,顾重阳总能三言两语将他说得哑口无言。 她给徐怀宥复诊的时候也十分有耐心,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令人刮目相看。 平时她是个漂亮的世家千金,可当面对病人的时候,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大夫,有着一般小姑娘所没有的认真与执着。 徐怀宥老先生看着她给自己诊脉、开方子的样子,不由就有些出神。 他的妻子善药膳,做药膳的时候也是不厌其烦、精益求精,像顾重阳一样认真。 郝邵阳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顾重阳,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满眼满心都是欢喜与爱慕。 徐怀宥老先生看看顾重阳,又看了看外孙,眼神有些恍然,好像透过他们两个看到了别人似的,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像外孙这样的容貌出身,要遇到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容易了。可要遇到一个他满心满意喜欢的人,太不容易。 不过,他跟自己一样幸运,到底是遇到了。 徐怀宥眨眨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绿色的玉环,交给了顾重阳:“这是少阳的外祖母留下来的,小丫头,我把它交给你,你能帮我好好保管吗?” 语气中有着不容错识的期待。 那玉环通体碧绿,好似一汪绿莹莹的春水,十分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渔老随身戴着,显然十分爱重,这样的东西竟然送给她,意味不言而喻。 顾重阳没有拒绝,也没有立马去接,而是转头去看郝邵阳。郝邵阳脸上的惊讶与喜悦还没有褪去,他迫不及待地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渔老将玉环交给自己,估计是说明他认可自己了吧。 顾重阳心里也高兴,双手将玉环接了过来:“长者赐,不敢辞,渔老放心,我一定好好珍藏。” 徐怀宥见了,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连皱纹都舒展了很多。 漂亮,懂礼,医术高,心地良善,却一点也不骄傲自负,遇到事情不擅做主张而是去征求郝少阳的意见,他这个大外孙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复诊之后,郝少阳欢欢喜喜地送顾重阳出去。 见他脸上的笑容不断,好像完成一见重要的心愿一样,顾重阳忍不住问:“这个玉环是不是很贵重?” 郝邵阳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也掏出一个碧绿色的玉环,两只玉环轻轻相击,发出“叮”的一声,十分好听。 顾重阳恍然大悟:“原来这玉环是一对!” “这是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定情之物。”郝邵阳将其中一只玉环放到顾重阳的手里,并顺势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道:“重阳,外祖父与外祖母鹣鲽情深,一辈子都不曾红过脸,他老人家这是希望我们能跟他们一样白头到老,不离不弃。我外祖父只有外祖母一人,我跟他一样,眼里心里一生一世只爱顾重阳。” 少年的情意,真挚而热烈。他向来欢脱,今天突然这样认真,顾重阳微微有些不适应,他说的情话,更是让她心跳如雷,脸颊发烫。 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因为害羞而不敢与他对视,白皙如玉的脸庞像喝了酒一样红红的说不出的可爱娇憨。他喜欢重阳活泼泼大方直爽的样子,也喜欢她现在因为羞涩而变得温柔的样子。 郝邵阳心里像喝了酒一样微熏,他哈哈一笑,“吧唧”一口亲在了顾重阳的额头上。 顾重阳治好了渔老的病,连皇后娘娘都打赏东西,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长房崔老夫人非常高兴,拉着顾重阳的手直夸她有本事有福气:“别的女子能得到皇后娘娘的称赞,不是父兄丈夫有本事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就是抚育的儿孙有了能耐,只有我们重阳小小年纪,不靠父兄别人,就靠着自己一手高超的医术,就能得了皇后的赏赐,这份荣耀自我们大齐开朝来,还是头一份呢。” 英大夫人就笑:“重阳的确有福气,可老夫人您不也是一样吗?她靠着医术的了皇后的赏赐,您品德高洁,不也得到皇上的夸赞吗?咱们家大门口的那座牌坊就是您的证明。您跟重阳一样有本事,都是闺阁女子的典范。” 庆阳侯的爵位落到了顾葳蕤身上,这半年来,在顾重阳的调理下,顾葳蕤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基本与常人无疑,上个月,顾葳蕤刚刚与蕤大少奶奶圆房。虽然早就成亲,但是现在二人才过上新婚夫妻的生活,好得蜜里调油,难分难舍。 英大夫人与崔老夫人两个人心情特别好,就盼着能早日抱孙子,整天乐呵呵的,长房原来的愁云惨淡消失的无影无踪。 崔老夫人听了哈哈一笑:“我这算什么本事,天底下像我这样的人多的是,只是很多没有上报朝廷罢了,咱们重阳才是真本事呢,可不是人人都会医术。” 顾重阳被崔老夫人夸得不好意思,两世为人,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直白地夸她医术好,素来聪明伶俐的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望着崔老夫人呵呵地笑。 崔老夫人就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谆谆教导:“虽然你得了皇后的夸奖,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万万不可将这荣耀当饭吃,不过是面子上好看罢了。这世上医术好的人多得是,皇后之所以夸你,并不是因为你医术多么高明,而是因为被你治好的人是她的父亲。切不可因为得了皇后的夸奖就骄傲自满,你是聪明的孩子,一定明白伯祖母的意思的,对不对?” 顾重阳听了,心里有些潮潮的。这样谆谆教导她,除了母亲,就是崔老夫人了。能到长房来,能被崔老夫人教养,真是她的幸运。 顾重阳心里充满了感激:“是,伯祖母,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骄傲自满,绝不会因为得了皇后的夸奖就轻狂自大。我是顾家的女孩子,是庆阳侯府的千金,一定不会堕了庆阳侯府的名头。” 更何况她现在是养在崔老夫人名下的,如果她做出不好的事情,就是对崔老夫人的名声也有损伤。 崔老夫人对英大夫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欣慰。 她们很高兴顾重阳有本事又懂事,可次房大夫人郝氏就不是这样了。 她心里很嫉恨,怒气腾腾地来到关雎院,她冷笑地看着顾重阳,眼里说不出的鄙夷:“少阳出身名门,是临江侯府的世孙,又是皇后娘娘带大的,你母亲是商户之女,你父亲如今不过是侯府中没有任何职位的庶子,以你的身份想嫁入临江侯府,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你以为凭借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哄得少阳对你言听计从,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告诉你,你做梦。” 当初她有意让顾重华嫁给郝邵阳,几次在皇后前面试探,皇后都滴水不漏,顾重阳算什么?根本就是癞□□想吃天鹅肉! 自打爵位旁落,她的如意算盘落空,大夫人整个人都变了。她也不在伪装,露出了自己的獠牙。特别是她知道顾重阳是真的有医术,顾葳蕤的病真的是顾重阳治好的之后,她看顾重阳就如同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别的事情她插不上手,可郝邵阳是她娘家侄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重阳的偿所愿。所以,她在一众仰慕郝邵阳的贵胄千斤中挑中了灵璧郡主, 灵璧郡主的母亲金昌公主是先帝的女儿,因为亡故的早,皇帝就将灵璧郡主接到宫中抚养,据说她模样俊美,为人和善,深受皇帝宠爱。 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郝邵阳,她顾重阳算个什么东西。 大夫人眼中的恶毒,顾重阳看得一清二楚,她只笑道:“临江侯府如何,郝邵阳如何,大伯母不是比我更清楚吗?你难道没有听说灵璧郡主在与郝公子议亲?怎么又扯到了我的身上来?” 大夫人心中生疑,有些不解,这顾重阳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想嫁入临江侯府? 她面露疑惑地望着顾重阳,顾重阳却挑了眉头,无不嘲讽道:“不怪大伯母您不放心,很多事情都是人算不如天算,就拿庆阳侯府的爵位来说吧,谁又能想到最后承爵的是蕤大堂哥呢。可见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是费再多的心机,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她是在讽刺大夫人机关算尽最后爵位旁落,如今不得不看长房的眼色过日子。 这几句话直把大夫人气了个仰倒。 “好、好、好。”她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的同意,你顾重阳有多大的本事能进临江侯府的门。” 大夫人气哼哼地走了,丹心不由担忧道:“小姐,您刚才的话会不会太过了,大夫人到底是郝公子嫡亲的姑母。”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重阳道:“大伯母是临江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临江侯老侯爷在外面,临江侯老夫人对大伯母的话言听计从,大伯母若是从中作梗,阻拦我与郝邵阳的婚事,她一定可以得逞。不过,我并不担心,她有临江侯老夫人支持,我身后也不是没有人的。临江侯老夫人虽然是亲祖母,可她说的话,却不见得比渔老这个外祖父的话管用,再说了,不是还有郝邵阳吗?只要他站在我们这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郝邵阳那个人向来喜欢胡来,临江侯府的人对他根本没有一点办法,她才不会担心呢。既然郝邵阳要娶她过门,这些阻碍,就由他来解决吧。 几天之后,宫里有旨意传来,皇后宣顾重阳入宫。 郝邵阳是跟传旨的太监一起来的,他笑嘻嘻地冲顾重阳眨眼,一脸的得意。 顾重阳一点也不慌张,因为之前郝邵阳就跟她说过,皇后要见见她。有之前她给郝邵阳、渔老治好病在前,她相信皇后就算不喜欢她,也一定不会为难她的。 传旨的太监也是皇后宫里的,他对顾重阳还算和气,接了顾重阳的赏银就领着顾重阳进宫。 皇后的坤宁宫在皇宫深处,换了马车、轿车之后,顾重阳终于见到了皇后本人。 她恭恭敬敬地给皇后磕头行礼,身上佩戴的首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坤宁宫的大殿中。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到我身边来坐。” 顾重阳从蒲团上爬起来,走到皇后身边,这是她头一回见皇后,她非常的年轻,虽然已经三十多岁接近四十岁,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你的医术很不错,不仅救了少阳一命,还救了我父亲一命,比太医院的那些大夫还要厉害,真好!”皇后温柔道:“这两个人都是我的至亲,虽然是头一回见面,但是本宫已经欠你两个大大的人情了。” 她说话时候眉眼含笑,声音温柔,可顾重阳并不敢放松警惕。 皇后与郝少阳的母亲都是江南名士徐怀宥的女儿,姐妹花同时进宫参加选秀,太后看中了皇后,而郝少阳的祖母则看中了皇后的妹妹,也就是郝少阳的母亲。郝邵阳母亲死后,皇后就将郝邵阳接到了宫里,十分疼爱,视如己出。 她跟郝邵阳婚事顺不顺利,顾家的人、郝家的人说了都不算,皇后娘娘才是真正拍板的那个人。 但到底是两世为人,她并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战战兢兢,她落落大方道:“多谢娘娘抬爱,民女的医术其实比太医们差多了,之所以能治好渔老跟郝公子的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机缘巧合,治病这种事情,也是讲究医缘的。” 皇后听了就微微一笑:“可不是,如此说来你跟我们少阳的确很有缘分。” 顾重阳听了心头一跳,没有说话。 郝邵阳却呵呵一笑,满心的欢喜:“姨母,您也觉得我跟少阳表妹有缘分吗?” 皇后被他的笑声所感染,无奈宠溺地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这天还早着呢!” “是、是。”郝邵阳脸一红,挠挠头,露出少有的羞涩。 这时大殿里进来两个十几岁的美貌少女。 一个削肩细腰,身姿柔弱,楚楚可怜,一个浓眉大眼,顾盼飞扬,甚是娇俏。 她二人联袂而来,一起行礼,一个叫皇后“母后”,一个叫皇后“娘娘”。 皇后见了这两个女孩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快起来,又没有旁人,何必行这样的大礼,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那个身材柔弱纤细的少女,就在皇后旁边坐下,而那个大眼的娇俏少女就坐在了皇后的下首,顾重阳的正对面。顾重阳就看到大眼睛的少女盯着自己的眼神有几分审视与挑衅。 她不由微微纳罕,难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人?她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不曾见过她,就定了心神,不再去管她。 建兴皇帝年老,徐皇后并非建兴皇帝原配,她是建兴帝的第三位皇后。她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乐昌公主一个女儿,年纪才十四岁,与郝邵阳一起长大,是皇后的掌上明珠。 顾重阳可以断定,这个柔弱纤细的少女必定就是乐昌公主了。 果然,那柔弱纤细的少女道:“听说今天母后要召见表哥与顾四小姐,我特意来看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含着笑意,望着郝邵阳,把郝邵阳的脸都看红了,郝邵阳有些恼怒:“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不认识我,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郝邵阳见了她并不行礼,说话也很随意,看来他跟乐昌公主感情很好。 乐昌公主就抿着嘴笑:“表哥害臊了!”她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听说哥哥要娶媳妇,打趣哥哥的小妹妹,十分好玩。 郝邵阳听了,脸涨得更是红,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顾重阳也觉得脸颊发烫,可是她知道,这种事情你越是害羞,别人越是起哄,你若是大大方方的,别人反而会觉得没意思。她忙站起来行礼:“民女顾氏重阳,见过公主。” 乐昌公主看了顾重阳一眼,脸微微红了略显羞涩,小声道:“顾小姐不必客气。” 皇后见顾重阳落落大方不露怯懦,就指了旁边那个大眼睛的娇俏少女,介绍道:“这是灵璧郡主,是已故金昌公主唯一的女儿。” 顾重阳心头一个咯噔,原来她就是灵璧郡主。 本来她以为郝邵阳与灵璧郡主议亲不过是郝家有这个意向,而灵璧郡主不见得知道这件事情,可现在看来,这事情怕是并不像自己原来想的那么简单。要不然,刚一见面,她怎么会用那种挑衅的眼神看自己呢?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半分不露,顾重阳上前给灵璧郡主行了礼,中规中矩,挑不出错来。 灵璧郡主见顾重阳双眸如星,脸莹如玉,朝露明珠般明朗聘婷,初绽春花般妩媚动人,比她还要漂亮三分、明艳三分,手就死死地攥在了一起。 当着皇后的面,她什么都不能说,只笑着道:“顾四小姐怎么这般客气?快起来,你治好了郝公子的病,我一直就想见你一面,当面感谢你,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见到了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漂亮的人。” 她治好了郝邵阳的病,关灵璧郡主什么事?灵璧郡主有什资格,又是以什么身份感谢她?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特别是当顾重阳看到灵璧郡主眼中的忌惮与嫉恨时,越发想笑,真是个不知所谓的小姑娘,就算恨自己,当着皇后的面,好歹掩饰一下眼神啊。 “顾四小姐是漂亮。”皇后接了话头,意味深长道:“最重要的是医术厉害,我父亲的病还没有全好,还要累你多多费心才是。” 这分明就是站在自己这边了,顾重阳受宠若惊,忙再次行礼。 皇后身边服侍的嬷嬷就进来问是否要摆膳,顾重阳与郝邵阳就提出告辞,皇后也不留,遣了一个小太监一个宫女送他们出宫门。 走出宫门,顾重阳就松了一口气。 郝邵阳就笑她:“看把你累的,你完全不用这么紧张。我早就说过我姨母最是和气不过的人了,乐昌妹妹也好相处。就是不知道灵璧怎么会突然跑过来,我本来还打算留在姨母那里用午膳了,那样你就可以多跟姨母相处一会了,姨母也能更喜欢你。不过这样也很好,跟我预想的差不多,姨母跟乐昌都很喜欢你,这就足够了。” 这是什么理论?难道在他眼里只要别人见到她跟她相处就一定会喜欢她不曾? 他又是那只眼睛见到皇后与乐昌公主喜欢她的呢? 不过这个问题跟他说了也是白说,顾重阳觉得相比皇后,那个灵璧郡主更有威胁:“你跟灵璧郡主是怎么回事?很熟吗?” “也算不上很熟吧!”郝邵阳想了想道:“就是她小的时候母亲死了,刚被接进宫里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我见那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看不过去,帮了她几回。后来大了,我出宫了,就甚少见到她了。” 顾重阳挑眉,笑容中带了几分玩味,声音也拖得很长:“原来是青梅竹马,英雄救美啊!怪不得她喜欢你。” “胡说八道!”郝邵阳气得捏了捏她的鼻子:“我不过是见了她几面而已,怎么就扯上喜欢不喜欢了,再说了,跟我青梅竹马的人是你,别人才不是呢。” 顾重阳见他不似作伪,应该真的不知道灵璧郡主对他的一腔爱慕,就笑了笑:“我可听说了,临江侯世孙郝邵阳姿容出众,相貌俊朗,出身高贵,画得一手好丹青,是京中贵女心目中的乘龙快婿。我就不相信,这么多年来,你就不知道有女孩子爱慕你?” 郝邵阳心头一跳,脑海中闪过一张娇娇怯怯的脸庞。 少女坐在临窗大炕上,战战巍巍地穿针引线,因为生疏时不时被针扎了手指,却一脸认真好不退缩。 有宫女含着笑说:“郝公子真是好福气,竟然能让咱们公主亲自给他做香囊。” 那少女就捏着针,抿着嘴笑,满脸都是幸福与憧憬。 从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从小一起长大的乐昌妹妹喜欢他。 可是他不喜欢乐昌,他把乐昌当成小妹妹,从未有过男女私情。 乐昌从小就身体不好,她像个易碎的布娃娃,被众人捧着,而他打小就调皮,却从不敢在这个小妹妹面前胡来,怕自己把这个妹妹弄坏了。 就算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他也不喜欢乐昌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就像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必须要别人精心的照顾。 他喜欢师姐那样女孩子,可以跟他一起爬树掏鸟,下河摸鱼,陪着他打架过招。他也喜欢重阳这样的女孩子,可以开玩笑,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矫揉造作。最重要的是,他一见到重阳就觉得心里满满的,有了归属,有了目标,有了想为她一笑而努力的那种干劲。 所以,当乐昌满脸通红把荷包送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要:“乐昌,这荷包是你绣的吗?多伤眼睛,你也不擅长做这些东西,以后都收了吧,快别做了。你这个荷包应该送给合适的人,而不是我。你看,我已经有荷包了,这是我从顾家四小姐屋里偷偷拿的,你要替我保密……” 乐昌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身子甚至微微颤抖,却强颜欢笑:“表哥真是调皮,竟然偷东西,回头我一定告诉母后,让母后罚你……” 乐昌说完就高一脚低一脚地跑了,他知道自己伤了乐昌的心,可没办法,他心里喜欢的,只有重阳。姨母对他视如己出,他不能害了乐昌。 想到这些,郝邵阳摇了摇头,把脑海中的思绪丢开,油腔滑调地对顾重阳说:“当然有很多女孩子爱慕我,路上制造偶遇,托人给我送东西,哎呀,说起来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真的?”顾重阳倒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当然是真的。”郝邵阳郁闷道:“不过我都让张三李四把东西丢了,我每次都会想,什么时候重阳表妹会给我送东西呢?你说,你怎么不送东西给我?” 顾重阳嘿嘿一笑,心里甜丝丝的。决定不去纠结灵璧郡主这件事情了。 可灵璧郡主却很纠结,她恨恨地对乐昌公主道:“乐昌妹妹,难道你真的就这么甘心把郝公子让给顾四吗?” 乐昌公主从小跟郝邵阳一起长大,她爱慕郝邵阳,人所周知 “不然还能怎么样?”乐昌公主想起刚才郝邵阳看顾重阳的眼神,心里都是苦涩,脸上却十分淡然:“顾四小姐容貌出众,与表哥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乐昌!”灵璧郡主大急,说出来的话就很不好听:“那顾四是个什么出身!即是丧妇长女,又是商户女所出,父亲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却连个官身都没有,她就是再漂亮又如何,哪里比得上你一丝一毫?你可是堂堂公主,天子的女儿,怎么能被一个商户女比下去?” 灵璧郡主不服气道:“难道你喜欢郝公子,都是假的不曾?既然喜欢他,就要把他抢过来?你试都不试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 “灵璧,你也是喜欢表哥的,对吧?”乐昌公主猝然打断了灵璧郡主的话,望着她的眼神也有些冷漠:“少阳表哥是临江侯府嫡长孙,他将来是要继承临江侯府的爵位的,他一身的武艺,岂会心甘情愿庸庸碌碌一辈子?他若是做了驸马,就只能混吃等喝,一生不能出头,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对吧?” 乐昌公主突然发问,将灵璧郡主的那点子小算计揭露了出来。 在大齐,尚了公主之后,驸马只能做四品以下清闲的官职。而灵璧郡主自然知道郝邵阳心高气傲绝不会愿意做驸马,可她是郡主并不是公主,郝邵阳若是娶了她,并不会耽误他建功立业。所以她一直在等,一直讨好乐昌公主,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乐昌公主与郝邵阳婚事不成,她可以捡一个现成的便宜。 这些年来她讨好皇后,讨好乐昌公主,做她的小尾巴,影子一样跟着她,为的就是郝邵阳。 眼看着郝家要与她议亲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顾四,夺走了她的好姻缘,她如何能甘心? 她不敢出头,只好怂恿乐昌公主,没想到乐昌公主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然也会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 她下意识地就想否认,可想到自己还要利用乐昌公主,就面红耳赤道:“我是喜欢郝公子,但我从未想过跟你争抢,我就是看不惯那顾四,仗着自己容貌好,就目中无人,没有将你放在眼中。就算你不舍得耽误郝公子的前程,也该给顾四一点教训才是。” 乐昌公主没有说话,灵璧觉得自己猜对了乐昌的心思了,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要跟别的女子成亲,乐昌公主怎么可能不嫉妒不生气。她火上浇油道:“这事情也不用你出手,只要你点个头,我自会去收拾顾四。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吗?我毁了她的脸,看她还拿什么勾引郝公子?” 乐昌公主爱慕郝邵阳,今天见了顾重阳怎么可能不难受。可她心地善良,并未忌恨,听了灵璧郡主这番话,不由怒喝道:“灵璧!你是郡主,从小养在宫中,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天家,怎么能无缘无故害别人?少阳表哥有了喜欢的人,我虽然难过,更多的却是为他高兴。我劝你收起你那点子小心思,顾家四小姐是少阳表哥心爱之人,也是经过母后点头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订婚,你若是敢对她下黑手,那就是跟少阳表哥过不去,更是跟我过不去。若事情闹大了,你又能讨得到什么好处?” 她这话说得凌厉,吓得灵璧郡主慌忙求饶:“公主恕罪,我就是一事不愤胡乱说说而已,绝没有真要那么做的意思。” 等出了乐昌公主的寝宫,她就咬牙切齿道:“顾四,敢抢本郡主的因缘,这一次算你走运。以后若犯到本郡主手里,我让你好看!” 等过了二月十二花朝节,郝家请的媒人就登门了。 来的是会宁伯夫人吴氏,顾重阳躲在花厅的屏风后面,朝外看。 吴氏三十多岁的年纪,白净面皮,圆圆的脸,未语先笑,十分的和气:“上一次见面还是芳姐儿出嫁,我那时还感慨呢,说顾家的女孩子个顶个漂亮,只可惜我家没有年岁相当的小子配,俊彦也已经定亲,要不然我一定要讨一个回去的。伯母当时还说我是痴心妄想,没想到才不过一年多的功夫,我就来讨媒人茶喝了。” 吴氏是英大夫人的表妹,与顾家有亲,因此她进门就叫崔老夫人“伯母”,以示亲近之意。 一般男方请媒人,都会请跟自己亲近的,这样在说合的过程中也会偏向自己这边。没想到郝家请来的人,竟然是吴氏,跟顾家有亲的,看来这门亲事,郝家的确很有诚意。 崔老夫人心中满意,眼角眉梢都是笑容:“可见世事无绝对。你们一个一个登门,不过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要将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给诓骗了去,偏我们还要给你们媒人茶喝,看来做媒人是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行当,回头我也给人去做做大媒。” 吴氏就笑:“那也是伯母您有本事,养出来的小姐性子好,教养又好,偏还长得如花似玉让人爱不释手,媒人自然要踏破门槛了。您要是去做大媒,可不像我们这样容易,满京城哪里有比你们家千金还优秀的小姐?” 她这话说得夸张,崔老夫人却很受用,又是一阵笑。 英大夫人在一旁也是笑:“我们家重阳长得漂亮,性子也好,深得我们老夫人喜爱,我们可不舍得这么快就嫁了她出门,这一回你这个大媒不是那么容易保了。” 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说亲的过程中,女方是要矜持些的,吴氏深谙这个道理,当即就道:“就因为四小姐模样好,性子好,样样都好,还是伯母亲自教养的,郝家才会这么急着要把婚事定下来,就怕晚了被别人捷足先登。除了已经给大皇子做侧妃的三小姐之外,四小姐上头还有两位姐姐没有出嫁,郝家的意思是先定下来,等大小姐、二小姐出嫁之后再完婚也不迟。郝家是十分有诚意的,伯母虽说舍不得,可姑娘家总不能留一辈子,替她找个如意郎君才是真正的疼她呢。” 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意。郝家的确诚意满满,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们也不能继续拿乔了。 英大夫人就道:“好了,好了,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今天就不为难了,还不快把临江侯世孙的八字拿出来。” 吴氏又惊又喜,一面拿了一个红漆盒子出来,一面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伯母与表姐疼我。” 124.第 124 章 换庚帖合过八字之后,郝家就派人来下定。 等郝家用和合二仙、吉祥如意的盒子将十六抬小定礼抬进来的时候,次房众人才得到顾重阳已经与郝邵阳订婚的消息。 送小定礼的人还没走,大管家万荣亲自招呼着。顾重阳听着丹心来回的禀报,只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前一世,她成亲的时候,顾家没有一个人出面,纳吉问名都是在舅舅家完成的。可是她却不能从舅舅家出嫁,要不然传出去该多难听。可是继母根本不帮她操持婚礼,只装病不露头,葛老夫人更不会管她了。 还是崔老夫人看不过去,将她接回家,她是从长房出嫁的。长房跟次房没有分家,横竖她是从南居贤坊东直门大街庆阳侯府出嫁的,至于是长房还是次房,在外人看来,都一样。 没想到这一世,她定亲的时候舅舅不在,事情悉数由长房操持,这算不算是一种遗憾呢。 如果有可能,她倒是宁愿舅舅一辈子都不要到京城来。若不是因为搭上伪帝,又怎么会到京城来,若不是来到了京城,又怎么会被全家流放进而满门屠首? 母亲已经死了,她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要保护舅舅一家。可她该怎么向舅舅示警呢。现在伪帝还只是区区皇子,没有被封为荣王,更不曾到岭南就藩,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她必须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样才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剧。 下过定之后,顾重阳就基本就算是郝家的人了。 得知消息的葛老夫人勃然大怒,当场就将茶几上的茶盏摔到了地上,她指着大夫人郝氏骂道:“你当初不是拍着胸脯保证说四丫头绝不可能嫁入临江侯府,可现在呢,她跟郝邵阳订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办的事?” 大夫人之前回娘家的时候,在自己母亲临江侯老夫人面前没少说顾重阳的坏话,她也没有想到顾重阳与郝邵阳的婚事竟然定的这么快。 面对婆婆的质问,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诚惶诚恐了:“老太太,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要是能决定少阳的婚事,哪里还轮得到四丫头,定然将他留给华姐儿了。之前皇后娘娘不是召见了四丫头了吗?必定是皇后从中作梗,否则我母亲又怎么会点头?” 顾葳蕤袭了庆阳侯府的爵位,她心里是恨的。一方面恨顾葳蕤不死,恨长房老夫人设计,另一方面她也恨大老爷顾占鹏与老太太。 若不是顾占鹏为了美色丢失边塞,侯位岂会旁落?若不是老太太这些年为了拿捏她,迟迟不让顾占鹏请封顾峥嵘为庆阳侯世子,又怎么会有后面这么多事? 从前她捧着葛老夫人,那是为了自己儿子能顺利袭爵她不得不低头,如今爵位旁落,顾峥嵘袭爵无望,她又岂会心甘情愿在葛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 葛老夫人心中盛怒,没有注意到儿媳妇语气中的敷衍之气,她咬牙切齿道:“没想到这个小贱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孙氏那个贱人,看着她的孙女这么有出息,在地下估计也会笑了。凭什么,凭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除了葛老夫人,还有二夫人。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伤心地看着顾重珠。三丫头四丫头都有了好姻缘,大丫头进入蕊珠书院自然也不愁的,只有她的女儿,前途堪忧。 受过家法之后,顾重珠消沉了很多,她没有生气,反而劝二夫人:“母亲你还没看清吗?顾重阳不是我们能招惹的起的,我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我不怨旁人。您也别难过,只要我好好表现,我相信伯祖母不会亏待我的。” 二夫人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可这些顾重阳都一无所知,因为郝邵阳要去陕西了。 大齐朝的边疆一直不是很稳,虽然与吐蕃互动频繁,相处和平。但北边的瓦刺、鞑靼却屡屡骚扰,甚至过来破坏马市。 去年瓦刺、鞑靼遭遇大旱,饿死了很多牛羊,开春之后,瓦刺、鞑靼部民没有口粮,就南下攻打城池,想要掠夺食物与粮食。 榆林卫压力十分大,几乎日夜不敢松懈。郝邵阳的祖父临江侯身兼任陕西行都司指挥使与川陕总督两个要职,自然早早就上书向皇帝说明情况,并请求朝廷派兵,支援边境。 这几年瓦刺、鞑靼越发变本加厉,建兴皇帝一忍再忍,到如今终于忍无可忍。去年就责令户部囤积粮草,以备战争之需。没想到,鞑靼、瓦刺这么快就来挑衅了。 皇帝大手一挥,不仅派兵十万前往边境,还让户部运送兵器、粮草等战略物资,分明是想借此一役大败瓦刺、鞑靼。 两年前郝邵阳就想去,但那个时候他舍不得顾重阳,顾重阳的母亲去世,他也不放心。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焉能错过,更何况如今领兵作战的,是他嫡亲的祖父。 来辞行的时候,他并未依依不舍,而是壮志云天道:“重阳,我这一去,一定会将鞑靼、瓦刺赶出大齐,打的他们再也不敢来犯。我要用军功,给你挣一个诰命回来。” 上一世这个时候,边境的确是有过一场大战,而且是朝廷取得了胜利。可顾重阳却依然很担心:“我不要什么诰命,只要你好好的。早去早回,不要贪功冒进,要听临江侯大人的话,好好保护自己,为了郝家,也是为了我。” 郝邵阳就笑,跃跃欲试道:“有师父跟在我身边,他武艺高强,等闲十来个大汉也休想近他的身。有他在我身边,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重阳却不这么想,行军打仗跟比武可不一样,可看着郝邵阳兴致勃勃要上战场的样子,她口中的话就咽了下去。他就像是个等待去放风的孩子,说得再多都不如让他亲自走一遭有用。临江侯是他嫡亲的祖父,一定会护着他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顾重阳就问丹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正(上午七点)”。顾重阳拥着被子坐着,想着大军此刻已经出发了,希望郝邵阳能高高兴兴的去,平平安安的回。 可没想到顾重阳刚刚穿好衣服,连饭都没有吃,丹心就告诉她,郝邵阳来了。 顾重阳吓了一跳,忙跑出去问:“出了什么事情?” 郝邵阳一脸的郁色与担忧:“重阳,我师父病了。” 郝邵阳的师父名叫赵好义,是河北沧州人氏。 早在七八天前,赵好义还在沧州的时候就感觉到身子有些不舒服,就是呼吸不顺,头沉目昏,动作凝涩,举手投足不如从前苍劲有力。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接到郝邵阳的信之后就急急忙忙赶到了京城,准备跟郝邵阳一起去陕西。 可没想到刚到京城,他就觉得自己头昏目眩,身体绵软,显然病情是加重了。他怕自己生病耽误郝邵阳,就瞒着没有说,就随便抓了个土郎中看病。郎中说他他脏腑气机不畅,气郁不舒,就开了开胸理气汤。 他连吃了两天,并未见好转,却也没有加重。他以为自己再服些药就会好了,可没想到的是,本来打算今天早上跟大军一起出发的他,突然病得起不了床了。 这一回郝邵阳没有请太医,而是立马就跑过来通知顾重阳。 顾重阳知道,郝邵阳父亲早亡,祖父又一直在陕西,赵好义是除了渔老、皇后、临江侯夫人之外对他最重要的人,她也不含糊,立马就赶到临江侯府给赵好义治病。 赵好义四十多岁,是个精壮的汉子。 可惜现在的他四肢痿废,筋骨不振,肌肉绵软无力地躺在床上。顾重阳给他号了脉之后,他立马就问:“顾小姐,我这病要紧吗?什么时候能好?” 郝邵阳叫他来,是想带着他上战场的,可还没出门,他就病倒了,还连累的郝邵阳不能随军出行,他十分的自责。 郝邵阳就安慰他:“师父,你别担心,重阳的医术十分的好,定然很快就能治好你。大军出发了也没事,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快马加鞭不下鞍,几天就能追上了。眼下你好好养病,其他的别多想。” 可赵好义不这么想,郝邵阳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觉得自己得了绝症。 对于一个长年习武给人做保镖师父养家的人来说,四肢无力不能动了,不异于晴天霹雳。 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要不然就只能做个废人,在床上等死。 他握紧拳头,想用力锤床,却发现自己胳膊软绵绵的毫无力气,这令他更加沮丧。四十多岁的彪形大汉,几乎要哭出来了。 顾重阳能理解他的无助,忙道:“赵大叔不必担心,你这不是什么大病,我能治好。” 他不信,往往越说是小病的,越是大病。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两眼空洞无神。 “赵大叔!”顾重阳知道他这是想多了,以为自己得了了不得的大症候,丧失了信心,赶紧解释道:“我治过不少大病,但你这个的确不是大症候。不过你这一段时间饮食不规律,导致中焦脾胃之气虚弱下陷而已。你别想太多了,这是小毛病,只要好好调理,不过是半个月的事,断不会要了你的命。你还能跟从前一样生龙活虎,飞檐走壁,百人难敌的。” 赵好义很沮丧,他冲顾重阳拱拱手道:“顾小姐,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听说过饮食不规律会让人手脚无力的。至于中焦之气下陷,更是闻所未闻的事。” 不是说习武之人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这个赵好义头脑不仅不简单,反而还喜欢胡思乱想,真让人无语。 他是郝邵阳的师父,又是病人,既然接诊了,就必须给他治好。可他若是没有信心,不配合,就是神仙也难救。 她不信自己说服不了了他! 顾重阳燃气了斗志,侃侃而谈道:“人活着,全凭一口气。你们习武之人,都知道丹田是命脉,因为运气全靠丹田,若是丹田暴露给敌人,无异于自寻死路。赵大叔,这一点,你总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啊,我现在丹田的气根本运不起来。”赵好义脸色更加难看,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一样:“这跟我的病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顾重阳正色道:“丹田有气,中焦脾胃一样有气。人有精气神,全凭一口气。有个成语叫中气十足,说得是人很有精神,说话有力量。这个中气,就是指人的中焦之气。这个中焦之气,主要靠脾胃提供运转。当脾胃不好,中气自然不足。偶尔一顿不吃饭,就会饿得心发慌,说话无力,就是这个原因。” “我们的五脏,对应五行,脾属土,是人的后天之本,它把胃中的水谷之精供养给五脏四肢,脾不好,四肢无力精神不振,甚至会导致肌体痿废。由于长期饮食不调,脾得不到供养,自然没有办法把水谷的精华供给给身体。” 顾重阳道:“再说得通俗一些,就好像常年得不到阳光雨露肥水滋养的土地,越来越贫瘠,自然没有办法长出庄稼了。” 她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由不得赵好义不相信。 “顾小姐,我的病你真的可以治好?” 见他流露出求生的意念,顾重阳心头一松,微笑道:“当然可以。我顾重阳从来不说大话,我说可以治好,就一定能治好你。” “师父,重阳的本事非常大的,再难的症候遇到了她,都一定能解决,你就放心好了。”郝邵阳道:“您现在什么都别想,安心服药养病,等你身体好了,我还等着你跟我一起去陕西呢。” 一席话说得赵好义愧疚之心大起:“少阳,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跟你一起去陕西杀敌报国,建功立业。顾小姐,你看,我该吃什么药呢?” “吃升陷汤加人参。”顾重阳解释道:“升陷汤由生黄芪、知母、柴胡等组成,是升阳举陷、补气升气的经方,人参可以加强益气之力,正对您的症候。” 赵好义听了,也觉得顾重阳这方子开得不错,他是习武之人,多多少少懂点医理,之前是因为自己突然生病全身无力吓坏了,冷静下来之后,理智也恢复了回来。 药服用三天之后,赵好义就可以下床走路了。 顾重阳去给他复诊,正在诊脉,突然从外面传来一个女孩子响亮焦急的声音。 “爹爹!” 随着声音落下,郝邵阳陪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了进来。 那少女个字高挑,身材健美,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几步就走到赵好义的床边,关切地问道:“爹爹,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你怎么病了还瞒着我,若不是师弟派人告诉我,我怕还蒙在鼓里呢。” 说道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哽咽。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赵好义刚毅的脸上就流露出几分心疼:“你这孩子大惊小怪的,你看看爹爹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哭什么,当着你师弟与顾小姐的面,让他们看了笑话!” 少女抬头看了赵好义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信半疑道:“爹爹你真的没事?” 赵好义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是你师弟太小心了,怕我有事。若不是他担心我,非要留我下来养病,我如今怕是跟着大军早就离京了。你若是不信,我这就起来,跟你过几招。” “过几招就不必了,我信爹爹就是了。”少女破涕而笑,接了郝邵阳递过去的帕子,擦了擦眼泪。 她转过头来,对顾重阳笑着说道:“你一定就是少阳师弟天天挂在嘴边的顾小姐吧,我是少阳的师姐,名叫赵梦兰。我担心爹爹,这样横冲直撞闯了进来,让顾小姐看笑话了。多谢顾小姐帮我爹爹治病,请受我一拜。” 赵好义已经四十岁多岁了,郝邵阳又叫她师姐,顾重阳原本以为他的女儿怎么着也得有十七八岁吧,至少也会比郝邵阳年纪大一些。没想到这个赵梦兰比自己大了一两岁的样子,比郝邵阳要小。 她微微有些吃惊。赵梦兰已经双手抱拳,深深地拜下去。 顾重阳还是头一回跟这样的江湖儿女打交道,她赶紧上前托住了赵梦兰的胳膊,道:“赵姑娘不必客气,给赵大叔治病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快起来。” 赵梦兰也没有勉强,她站起来,对着顾重阳微微点了点头,就退到赵好义的床边站着。 顾重阳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她,赵梦兰浓眉大眼,肤色微黑,身材矫健,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还不止。不管是外貌还是说话走路的姿态,都跟顾重阳从前见到的娇滴滴的闺秀大相庭径。她恐怕是有功夫在身的。 对于这样的女孩子,顾重阳打心眼里是羡慕佩服的。英姿飒爽,行动磊落,又不用受世家大族的规矩束缚,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赵梦兰的生活跟她截然不同。 她有心想问问赵梦兰习武的事情,可又怕交浅言深,惹人家不高兴,就将心里的好奇压下,老老实实地给赵好义诊脉,开方子。 诊完之后,郝邵阳送顾重阳出门,赵梦兰就留在内室陪赵好义。 临走的时候,顾重阳感觉身后有一道特别凌厉的视线一直紧紧地跟着自己,让她感觉如芒在背。 室内只有两个人,不是赵好义,就是赵梦兰。 她没有回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郝邵阳出了门。 因为赵好义病了,郝邵阳比大军晚出发了半个月,而边关已经传来开战的消息。 郝邵阳不放心赵梦兰一个人在沧州没有人照顾,就留了她在京城,并让顾重阳照顾她。 “重阳,在我的心里,师父跟师姐就跟我的家人是一样的。师姐是姐姐,也是妹妹,她性格直爽,有一说一,跟你一样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子,你们一定能谈得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照顾她,毕竟京城你比较熟。” 这是郝邵阳第一次用拜托的语气跟她说话,顾重阳自然连连答应。 等他们出发十几天之后,顾家姐妹就接到大皇子府发来的请柬。 是三小姐顾重芝发来的,三月二十五,是她的生辰。 去年三月她进宫选秀,被大皇子看上,被选为大皇子侧妃。大皇子正妃两年前难产死了,正妃之位一直没有补上。除了顾重芝之外,大皇子还有一位侧妃,是大皇子小时候就服侍的丫鬟,年岁比较大,出身也很卑微,对顾重芝完全没有威胁。 顾重芝长相娇美,性格柔顺,善隐忍又懂得感恩,能脱离顾家,脱离嫡母二夫人费氏的折磨她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哪怕是去服侍已经六十岁的皇帝她都心甘情愿,没想到竟然是大皇子,这让她十分欣喜。虽然大皇子在十几岁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又被马踩了一脚,废了一条腿,与皇位无望,但这正好符合她对平静生活的期望。 她所求的,就是有一个安身之所,进入大皇子府之后,她低调隐忍不争不抢,时间久了,大皇子越来越喜欢她。最重要的是,她如今还怀了五个月多的身孕,大皇子恨不能将她捧在手掌心里 知道她的生辰在三月二十五,大皇子决定大操大办给她庆生。 顾重阳就派了丹心问赵梦兰去不去。这些日子,她经常去看赵梦兰,也会请赵梦兰到顾家来玩,可赵梦兰对她淡淡的,并不十分热情。 顾重阳心里隐隐约约有点猜测,但并不确定。她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既然答应了郝邵阳会照顾赵梦兰,就一定说到做到。 丹心回来了,说赵梦兰答应跟她一起去大皇子府。顾重阳又让人给她准备衣裳,到了三月二十五那天又早早的派人去接赵梦兰来顾家。 赵梦兰穿着华丽的衣裳,浓眉大眼,很是漂亮。 背着人的时候,英大夫人就小声道:“这个赵姑娘,这么漂亮,跟郝邵阳又这么熟,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了。你最好留点心,别跟她走那么近,免得别被人抢了夫婿还不知道。” 顾重阳相信郝邵阳不是那种人,他亲口答应过她绝不会纳妾。可这种事情,毕竟不好对别人说,顾重阳就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英大伯母,我知道了。我跟她走近一点也没关系的,毕竟眼下郝邵阳人又不在这里。” “你呀!”英大夫人叹息道:“女子若是失去了丈夫的宠爱,以后在内宅拿还有你的地位?真不知道你是因为对自己的容貌太自信了,还是心太宽。” 其实都不是,一来,她是相信郝邵阳;二来,她也觉得如果男人真有那种心思,自己堵是堵不住的,没了赵姑娘,还会有王姑娘,李姑娘。前一世,一个柴惜月就让她焦头烂额,困顿不已了,这一世,她再也不要为了男人花光自己所有的时间与精力了。 若郝邵阳真的对别的女子又意,大不了一拍两散!她再不会跟前世那样傻了。 崔老夫人的想法却跟英大夫人完全不同:“这种事情堵是堵不住的,与其去堵,不如想着该怎么拿捏那个赵姑娘。重阳已经跟郝邵阳订婚了,就是他没过门的妻子,他们成亲之前,郝邵阳恐怕是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否则我第一个就不答应。等成亲之后,重阳要抓紧时间生个儿子,然后紧紧攥住内宅大权,那赵姑娘若是听话还好,若是不听话,你再抬几个比她还要年轻漂亮的姑娘服侍郝邵阳,让她们打擂台,你只消讨好临江侯老夫人,养好儿子,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伯祖母可真厉害! 前一世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若上一世自己听到这种话,一定会对伯祖母佩服的五体投地吧。她也一定会按照伯祖母说的这样去对付柴惜月,绝不会输的那样狼狈。 可是今生她不这样想了。别人对她好,她自然会对人家好;别人负了她,她绝不会死耗着不撒手,哪怕那个人是郝邵阳也是一样。后来,大夫人一语成谶,顾重阳放手的时候的确十分干脆。当然,这是后话了。 顾家姐妹包括姚真真都一起去了大皇子府。 姚真真现在已经不叫姚真真了,而是改名为顾重珍。她比顾重阳大,排名却在顾重阳之下,府里的也不称呼她“五小姐”,而是珍小姐,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三月仲春,桃花烂漫,绿柳婀娜,顾重芝在大皇子府后花园招待宾客。 顾重芝满脸笑容气色非常好,她穿着宽大的锦袍,小腹高高隆起,五个多月的身孕,已经显怀。怀孕不仅没让她容貌变丑,反而容光泛发,肌肤莹润,双目多情。 顾家姐妹中,她最亲近的就是顾重阳。 一见到顾重阳,她就上前抓着她的手,神色有些激动:“四妹妹,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她心里是感激顾重阳的,除了感激,还有几分姐妹的真情意。除了顾重阳给她温暖,顾家其他人给她的全是冷漠与算计。就是后来大夫人对她好,也不过是利用她,算计她而已。当时她在大夫人郝氏身边,不得不与顾重阳疏远,如今得了自由,她再也不用看顾家任何一个人的眼色了。 顾重阳也很感慨,三姐姐比原来胖了,也比原来漂亮了很多,眉眼都张开了,脸上也没有原来的怯懦之色。不过短短一年没有见面,她的变化可真大。 “我也想着三姐姐,只是皇子府邸,等闲人不能进来。”顾重阳反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等小外甥生下来,怕是要更上一层楼呢。” 顾重芝眼里闪过一丝讶然,没想到顾重阳竟然一语中的,说到了点子上。 大皇子的确有意扶她为正,只苦于她出身低微,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只要她这一胎诞下男婴,大皇子正妃之位就非她莫属了。不过相较于正妃之位,她更在乎腹中孩子是否康健。 她捏了捏顾重阳的手道:“待会我再跟你说。” 顾重阳也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眼下并不是说话的时机,她微微一笑,退到了一旁。 这一幕落在顾家姐妹与其他人眼中,可就滋味不同了。 顾重珠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这份不痛快夹着不甘心与自惭形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的性格比从前收敛了很多,她没有想到昔日被她欺负的庶女竟然会成为大皇子侧妃,这一切让她觉得刺眼。 今天来的时候,二夫人特意叮嘱她,要跟顾重芝交好,老太太是指望不上的,崔老夫人又隔了房头,以后她的婚事与哥哥的婚事都要依靠顾重芝。 想起从前的荒唐事,顾重珠却不确定顾重芝会不会原谅自己。可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要试一试。 顾重华心里就更不舒服了,她觉得顾重芝能有今天,全是她母亲大夫人的功劳,没想到顾重芝刚刚上位,就将她们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 可其他人却觉得顾重阳深受大皇子侧妃的喜爱,今天来的给顾重芝贺寿的,除了顾家姐妹,还有大皇子官员家中的女眷,莺莺燕燕,好不热闹。那些人都是人精,见顾重阳跟顾重芝关系好,就刻意亲近顾重阳。 这种场合,顾重阳其实并不喜欢,但今天是三姐姐的生日,她代表的是顾家与三姐姐的脸面,她就是再不喜欢,也要撑着与那些人周旋。 被这些女孩子围得团团转,赵梦兰就挤不过去,只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边看着。 在一群花骨朵般的女孩子里,就数顾重阳容貌最出众,她如朝露明珠般的容颜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 那些女孩子围着她问东问西,她也不厌烦,好脾气地一一回答,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赵梦兰见了,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情绪,既羡慕又自卑。她只呆呆地坐着,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等生日宴结束,顾重阳与她回去,一坐上马车,顾重阳就连连道歉:“本来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的,没想到人那么多,倒把你忽略了。真是对不住。” 那种场合,珠环玉绕的确跟赵梦兰的气场不和,一出门她就松了一口气。 听顾重阳这么说,她就苦笑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对京都贵女的生活好奇,所以想来看看。我本来以为人多了会很热闹,没想到这么麻烦,那些女孩子说的话如此的无聊……” 说到这里,她脸上突然露出几分歉意:“我不是说你无聊,我就是觉得奇怪,难道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攀比互相攻讦吗?” 她好奇道:“也难为你竟然能坐在那里听她们胡说八道这么久。我看着既佩服又替你觉得累。你医术这么好,应该行走天下,到处去行医,做一番比男子还要出色的事业,跟这样的一些女孩子圈在内宅,你就不觉得委屈?” “你真是个聪明的人,竟然能看出来我应付得累。”顾重阳笑着道:“其实我也觉得很无聊,但是不得不去做。在其位,谋其政,顾家衣食无忧地供养我,我就必须要为家族做出贡献。这就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是一样的。” 上一世自己被闺秀们排斥在外,当时的心情是既想融入她们有觉得有些害怕,就猜测赵梦兰估计跟自己当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就道:“你明面上看那些女孩子是东拉西扯消磨时间十分无聊,其实这也是她们的一种交际手段。人跟人相处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有了共同的喜好,总能说到一起去。你若是想跟那些女孩子交往,不妨说说沧州的风貌,还有你走南闯北的见闻,那些女孩子极少出远门,必定很乐意听你说这些趣事。” 赵梦兰却把头一昂,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可说,我又不是说书的女先生。等爹爹回来我就要回沧州了,以后跟她们没关系了,何必讨好她们,做这些太累,我宁愿在家里练剑。” 这大概就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一面吧。天上飞的鹰怎么能跟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一样呢? 顾重阳就艳羡道:“我真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没有束缚。” “是吗?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赵梦兰的露出几分迷茫,用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感慨的声音小声嘀咕:“这世上我最羡慕的是,其实是你呀。” 后面的那句话,顾重阳没有听到:“赵姑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赵梦兰神色如常道:“爹爹与少阳师弟快马加鞭走了这么久,必定已经到那边了,你这几天收到他们的来信了吗?” “没有。”顾重阳摇头道:“三天前收到说快到了,后来就没有消息了。不过朝廷的坻报上说鞑靼与瓦刺的联军正在进行凶猛的进攻,双方交战正酣,胜负暂时未分。” 说到后面她有几分忧心忡忡。 “赵姑娘,明天我们一起去广济寺上香吧。” 求佛祖保佑大齐能旗开得胜,打败瓦刺与鞑靼,更要保佑郝邵阳与赵好义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赵梦兰眉头紧锁着,显然跟顾重阳一样担心:“昨天刚刚去过广济寺,还在广济寺门口求了个下签,实在不是什么好征兆。明天我们再去,给佛祖上一炷香,你再求个签,说不定就有好消息了呢。” 说着,她伸手去摸头上的簪子,在碰到簪子的一瞬间突然又将手松了下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125.第 125 章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就来到了临江侯府。 赵梦兰就住在临江侯府隔壁的巷子里,那里也是临江侯府的宅邸,住的大多是侯府幕僚的家眷。 顾重阳去的时候,赵梦兰也收拾好了,二人正准备出门。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和尚。 赵梦兰微微有些吃惊:“厚普师傅,您怎么来了?” 那年长的和尚就道:“前日赵施主去鄙寺上香,是否遗留了东西?” 原来是广济寺的和尚,竟然会亲自登门给赵姑娘送东西。怎么这么短的时间,赵梦兰就跟广济寺的和尚这么熟了吗?顾重阳错愕地朝赵梦兰望去。 赵梦兰大喜:“是,我的确是有东西掉了,我回来之后就发现不见了,到处找了一遍,没想到哪里都找不到,竟然是落在贵寺了吗?” 那名叫厚普的和尚就微微一笑,像个白面馒头一样白白胖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了小小的一条缝:“赵施主可否告知贫僧您遗失的是什么东西呢?” 赵梦兰道:“是簪子,半旧不新的桃木的簪子,上面的花样是贵妃赏花,贵妃是刻在簪子上的,牡丹花是雕出来的。” 厚普和尚就道:“看来的确是赵施主遗失的了。” 厚普和尚就从身后的小和尚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交给赵梦兰,然后就提出告辞。 赵梦兰忙将荷包中的银两交给厚普:“多谢师傅跑一趟,这点银子请师父喝茶。” 竟然是一个大元宝。 厚普今天出来就是化缘来的,笑眯眯地接了银子就走了。 赵梦兰赶紧将匣子打开,见里面果然是她的簪子,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笑容,先把簪子握在手心里摩挲,像是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摩挲了好一阵子,才一抬手,将簪子插入发髻之中。 那簪子半旧不新,一定是她天天簪发的缘故。 这个簪子,顾重阳认得。 她跟郝邵阳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泊头镇一家卖梳篦的店里,这簪子分明是就郝邵阳从她手中买走的那一套。一套梳篦宫有四把,最小的那一把可以做簪插在发髻上。 没想到时隔几年,竟然会再次见到这簪子。 上了马车,顾重阳就问:“赵姑娘,你刚才给那厚普和尚一锭大元宝,会不会太多了,这个簪子不过是普通的桃木,虽然之前流行过,可现在看来也甚是普通,有这一锭元宝,可以买几十个这样的簪子了,何必给他这么多钱?” 簪子失而复得,赵梦兰心情很好,她嘴角挂着笑道:“这簪子虽然普通,但对我来说却十分的珍贵,别说是一锭银子,就是用我全部的财物去换,我也愿意。” 话说的时候,她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那雕的牡丹花边缘线条流利光滑,一看就知道是她经常摩挲的缘故。 她笑得心满意足,顾重阳心里也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好像窥到了一个隐秘,而且是自己不应该知道的隐秘。 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戛然而止的,可顾重阳却像被施了咒一样想继续问。 “赵姑娘这么珍爱这个簪子,这簪子定然有特殊的来历了?”顾重阳微笑道:“不知道赵姑娘能否跟我说说这簪子的来历呢?” 赵梦兰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也闪过一丝慌乱,她的手下意识地去摸簪子,却又收回来,对着顾重阳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也不是十分珍贵,就是一个故人送的,所以十分爱惜。” 她说了是故人,没有题名道姓,分明是不想说了。 可顾重阳却像没有发现她的意愿一样,刨根究底道:“是哪个故人?” 赵梦兰对顾重阳对视一眼,然后把脸转开,不去看她,若无其事道:“是我先母。” 顾重阳心头微微一顿,然后道:“原来是令慈之物,怪不得赵姑娘如此珍爱。我母亲去世前留下一双没有绣完的鞋,我十分珍爱,放在匣子里,从不轻易示人。” 赵梦兰却突然撩了车窗的帘子,装作去看外面的景色。 气氛有些尴尬。 顾重阳就道:“刚才厚普和尚来的时候,我看他跟你很熟,赵姑娘是京城去广济寺吗?” “是的。”见她不再绕着簪子打转,赵梦兰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软了很多:“我在京城待着没事,就喜欢在寺庙里转转,跟着厚普和尚也算熟悉了。” 气氛比刚才轻松,顾重阳就笑:“你怎么不叫上我?” “我怕你没时间。”赵梦兰微微一笑:“你是大家闺秀,岂能跟我一样到处乱跑。” “你说得也是。早知道你之前已经去过很多次了,我今天就自己来了,免得让你又跑一趟。” 赵梦兰却正色道:“那怎么能一样?求神拜佛不嫌多,拜得越多越显得心诚,菩萨见我们心诚,一定会保佑少阳师弟跟我爹爹在边疆平安的。就算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广济寺的。除了广济寺,还有潭拓寺、大钟寺、红螺寺、甘露寺,听说这几个寺庙也十分的灵验,我准备过几天每个寺庙都走一趟,佛祖一定能听到我的祈祷,帮我保佑少阳师弟与爹爹的。” 她这样诚心,顾重阳听在耳中,只觉得五味杂陈,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可她不是那种狭隘的人,她觉得赵梦兰与郝邵阳从小就认识,会喜欢郝邵阳也很正常,自己并没有干涉的权利。 她提醒道:“这几个寺庙的确香火鼎盛,别说在京城,就是在整个北直隶都是赫赫有名的,所以前来供奉的香客很多。你去的时候最好带几个下人,免得被人冲撞了,或者像这一次丢了东西就不好了。” 赵梦兰却哈哈一笑,豪爽中带着几分对高门千金不屑一顾的轻视:“顾小姐你多虑了,你们养在深闺娇弱不堪,自然要多带一些人。我有功夫在身,寻常五六个男子也没有办法近我的身,我不冲撞别人就好了,岂能有人冲撞得了我?你实在是担心太过了。” 丹心听了,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她觉得赵姑娘不识好人心,自家小姐好心提醒她,她不接受就算了,反唇相讥是个什么意思,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顾重阳却不以为杵,只觉得她性格就是如此,她微微一笑道:“赵姑娘武艺高强,的确是我关心则乱了。” 她笑的时候如明月初升,荷叶滚露,让人移不开眼睛。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赵梦兰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稀薄。 顾重阳只当没有看见。 到了广济寺,赵梦兰遇佛就拜,不仅将自己抄写的《金刚经》供奉到佛祖面前,还给郝邵阳与赵好义各点了一盏长明灯,捐起香火钱来也是毫不手软,十分大方。 顾重阳越看越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赵梦兰对郝邵阳的感情,绝对不一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九月,等到顾重阳跟着长房崔老夫人、英大夫人一起去潭拓寺登高的时候,边疆也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顾重阳与赵梦兰都十分的高兴。 大军班师回朝,顾重阳却没有等到郝邵阳。 她立马派人去找赵梦兰,赵梦兰却不见了。服侍赵梦兰的下人说,郝邵阳跟着赵梦兰一起去了沧州。 丹心话说得很含蓄,顾重阳听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小姐。”丹心道:“许是郝公子有急事,您再等几天,他一定很快就会从沧州回来的。” 顾重阳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月。 十月中的一个傍晚,没有任何征兆的,郝邵阳回来了。朝中打了胜仗,有功的将领单上他榜上有名。 可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精神委顿,完全没有打胜仗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上战场的那种英气勃勃。 “重阳,我师父他去世了。” 顾重阳大吃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无事。”郝邵阳摇了摇头,他双目通红,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若不是为了替我挡箭,师父他也不会死,我没想到那箭上有毒。重阳……都是我一意孤行,不听师父的劝阻,否则师父也不会死,都是我的错……” 他搂着顾重阳,声音哽咽,十分自责。 顾重阳与赵好义见过几面,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不是滋味。赵好义是郝邵阳的师父,郝邵阳视他为家人,郝邵阳的伤心难过一定不会比当初自己失去母亲时候的少。 她反手搂着郝邵阳,想给他安慰。 “那现在怎么样了?赵大叔已经入土为安了吗?” “嗯。”郝邵阳点了点头:“我去了沧州,帮师父料理身后事,师父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已经安葬了。” 怪不得他去了沧州,原来是给赵好义料理后事去了。 “逝者已逝,赵大叔一定不愿意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振作起来,赵大叔虽然不在了,但是赵姑娘还在,她需要你的照顾。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我是快马加鞭回来的,师姐还在路上,估计明天上午能到。” “别说师父是为了救我而死,就算不是,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师姐是我的姐姐,也是我的妹妹。师父不在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师姐。” 郝邵阳的情绪比刚才平静了不少,他擦干眼泪道:“祖母她老人家已经同意让师姐在侯府长住了。重阳,师姐在京城没有熟悉的人,除了我,只认识你一个,你会帮我照顾师姐的,对吗?” 郝邵阳是个性格直爽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对赵好义有愧疚,赵梦兰如今父母双亡,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再不济,还有伯祖母照顾,她今后却要寄人篱下。 顾重阳点头:“你放心好了,赵大叔是为救你而死,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姑娘是他唯一的女儿,我一定尽我所能的照顾赵姑娘。” 郝邵阳动容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就知道你跟我的心是一样的。” 第二天,二人在临江侯府门口接赵梦兰。 短短一个月未见,赵梦兰瘦了很多,原本小麦色健康的肌肤也变得苍白,她穿着孝衣,神色哀戚,平添了几分柔弱的娇媚。可就算是如此,她眉宇间的骄傲与刚毅还是一望就能看见。 在见到顾重阳的那一瞬间,她愣了一下,好似没想到顾重阳会来。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她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安置了赵梦兰之后,三人对坐说话。 赵梦兰精神还好,就是消沉了很多,不怎么说话。 郝邵阳就给顾重阳使了一个眼色。 顾重阳会意,劝解道:“赵姑娘,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着,这样才能安慰赵大叔在天之灵。” 赵梦兰抬头看了顾重阳一眼,见她与郝邵阳坐在一起,俊男美女说不出来的般配,就扯出一个笑容:“多谢顾小姐劝慰,你说的我都懂,只是事情临到自己身上,一时难以释怀。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我爹爹照顾我,如今他去了,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笑容有些勉强,神色有些冷峻,也有几分骄傲。 就算是被人看出来她很伤心难过脆弱,她也依然不愿意承认。这大抵就是习武女子跟一般女孩子最大的不同。 “师姐!”郝邵阳站起来,面容肃穆道:“师父已经去了,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临江侯府就是你的家,现在先委屈你在这里住着,等三个月热孝过了,你就搬到侯府里面去,只管安安心心的住下。只要我在一日,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就像你小时候照顾我一样。” 赵梦兰也了站起来,她眉宇间那淡淡的忧伤散去了大半,望着郝邵阳的神色也十分的动容:“少阳师弟,多谢你,没有了爹爹,还有你,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郝邵阳就点了点头道:“万事有我,你别担心。” 顾重阳坐在凳子上,看着两人对视,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心头依然生出一股异样。 她有些怕。 怕郝邵阳会跟贺润年一样喜欢上别人。 说她小气也好,心思阴暗也好,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婿对别的女子嘘寒问暖,她怎么能视若无睹? 郝邵阳说过,他当赵梦兰是姐姐、是妹妹,是亲人。可赵梦兰呢,她当郝邵阳是什么呢? 耳边传来郝邵阳的声音:“师姐快坐下,这一路颠簸,你该累了吧,快别站着了。” 听着郝邵阳的关怀,赵梦兰的脸色比刚才又好了几分,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紧。那温柔的笑容与情意绵绵的眼神,分明是看情郎的眼神。 这可是当着自己的面呢! 再去看郝邵阳,眼神清明,一派风光霁月,并没有什么。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就端了茶盏给赵梦兰:“赵姑娘不必担心以后无所依靠,你只管在这里住着,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就是。少阳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当你是姐姐,又是妹妹,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功夫这么好,长得又这么漂亮,我跟少阳一定会帮你找个如意郎君,以慰赵大叔在天之灵。” 赵梦兰去接茶盏的手一下子就顿在了半空,她愣了愣方去接,脸色有些发紧。一股冷气凝上了她的眉头,她的脸上有几分凛冽。 她没有说话,只转头去看郝邵阳。 郝邵阳却是没有想到顾重阳会这么说,他先是一愣,接着就反应了过来:“是啊,我之前还担心会照顾不周,听了重阳的话,我就茅塞顿开了。师姐要为师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除服,我一定会为师姐找一个大好儿郎。师姐,你放心,这次战役中我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勋,姨母说会安排我做御林军右统领,我有了官身,一定努力给你攒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一定不会辜负师父临终前的托付。” 赵梦兰的脸色一下子落了下来,刚才是发紧,现在则是发青了。她握着茶盏的手指节也隐隐发白。 她低了头,一言不发,脊背却挺得直直的,哀戚中带着几分倔强。 顾重阳注视着她,道:“少阳,赵姑娘旅途劳累,让她歇息一会吧。” 郝少阳也注意到赵梦兰脸色不如刚才好,就依言起身离开。 出了赵梦兰的院子,顾重阳不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赵梦兰刚刚失去父亲,此刻正是伤心的时候,自己却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让她断了对郝邵阳的念想,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可她也不能坐视不理。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她相信赵梦兰是聪明人,一定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以赵梦兰的骄傲,断不会做出夺人夫婿之事。 郝邵阳送顾重阳会庆阳侯府,二人同车,郝邵阳就道:“下个月我就要去御林军当职,在此之前我要先在宫中熟悉御林军日常作息。明天起我就进宫,要十天才能出来。” 他看着顾重阳,神色有几分愧疚:“让你等了我这么久,我终于回来了,却依然不能陪你。重阳,你再等我十天,等十天之后,一切都步入正轨,我就天天陪着你。” 他的眼中,由着不容错识的深情。 郝邵阳对自己,从来都是极好的。 顾重阳心头温暖,因为赵梦兰带来的不适也丢到一边,她主动握了郝邵阳的手道:“你别担心我,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并不寂寞。男儿志在四方,从前你身上没有军功,皇后娘娘自然不好给你安排,如今你名正言顺进了御林军,就要大展拳脚,好好作为才是。不必担心我。” 握着他的手,顾重阳能感觉他手心里的茧子,粗糙的皮肤,骨节分明的手指。 经过一场血的洗礼,郝邵阳瘦了很多,肌肤黑了很多,气质也跟原来大有不同。 原来他是成长在阳光下的树苗,茁壮又朝气蓬勃。现在他像一块经过血雨腥风的石头,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 他再不似从前那样欢脱,而顾重阳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他颐指气使,跟他玩笑无度。 昔日那个胡搅蛮缠的少年长大了,顾重阳心里不由觉得可惜。 她说话的时候,言语温柔,双眸剪水,郝邵阳看着不由就心头一动。 半年未见,重阳表妹长得更漂亮了,比他梦里见到的还要漂亮。 双手稍稍用力,他就把顾重阳拉到他的怀里:“重阳表妹,你真好!” 怀里是软软的重阳表妹,她身上好闻的气息令他蠢蠢欲动。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发丝乌溜溜的,勾着他的魂魄,他很想亲吻她。 郝邵阳舔了舔嘴唇,看着她光洁的头,秀丽的鼻子,嫣红的嘴。 他心跳得厉害,脸也有些发红。 他放在一边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抚摸着她的秀发,并一路滑下去,落在了她的腰际。 他没有继续动,只亲了亲她的额头,就突然让车夫停下,然后逃也似的下了车子。 十月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凛冽,寒风吹在身上,他心里的躁动渐渐平息。 对于重阳表妹,他珍而重之,所以更不敢随意亵渎。 车厢内,顾重阳脸上也在发烧,心也“咚咚咚”跳个不停。 外面突然传来郝邵阳低沉的声音:“重阳表妹,你等着我,十天之后我一出宫就立马去看你。除了我,还有会宁伯夫人,她这个做大媒的,也该去跟崔老夫人说说我们的婚期了。” “可是,我上面还有两位姐姐未嫁,而我也没有及笄……” 郝邵阳就笑:“你要相信我,事在人为,我既然敢登门,就有十足的把握会让崔老夫人同意的。你等着我,十天之后,我们的婚期一定可以定下来。” 转眼就是十天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乌云压境,一整天都阴沉沉的 屋里地龙已经烧起来了,顾重阳哪也没有去,只抱着手炉等郝邵阳来。 从早上到下午,都没有等到郝邵阳的身影。顾重阳觉得心头惴惴的,郝邵阳从来都不是食言之人,他说十天之后会来,就一定会来。 除非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比如,之前从边疆回来,他没有立即来看自己,就因为赵好义亡故了。 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她有些闷,就让丹心铺了纸开始练字。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突然飘起了雪花,寒风也呼呼地吹着。 看这样子,郝邵阳今年是不会来了,顾重阳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去给崔老夫人请安,没想到赵梦兰来了。 顾重阳以为自己听错了,赵梦兰如今尚在热孝中,根本不能出门做客,否则会冲撞别人。 她怎么会突然登门,难道是郝邵阳出事了? 顾重阳心头一跳,来不及想其他,立马道:“快请赵姑娘进来。” 赵梦兰是只身一人来的,她身上还沾着雪花,脸色十分难看。 她这个样子,让顾重阳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赵姑娘,是不是郝邵阳出了什么事情了?” 赵梦兰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没有回答,而是低声道:“顾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她的嗓子沙哑,双目有些红肿,精神也不大好,吓了顾重阳一大跳。 可顾重阳由此也放下心来,郝邵阳此刻定然没有性命之忧,因为赵梦兰神色复杂,却独独没有焦急之色。 顾重阳让丹心带了下人下去,请赵梦兰坐下,又亲自给赵梦兰沏了一杯热茶。 顾重阳坐回到椅子上,不动神色地打量她:“赵姑娘,现在已经没人了,有什么话你请直说吧。” 赵梦兰没有说话,她不敢抬头看顾重阳,只死死地捏着茶盏,好像要将茶盏捏碎一般。 她在做思想斗争。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会让她如此纠结,毕竟赵梦兰是个爽利之人。 顾重阳也不催促,只小口地抿着茶,打发时间。 一室静谧,竟无人开口。 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赵梦兰才将茶盏放到手边的小几子上,抬起头来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知道,她这是做好准备,决定要开口了。她不由注视着赵梦兰。 二人视线相接的一瞬间,赵梦兰却眼神闪躲,不敢与顾重阳对视。 顾重阳纳罕!越发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小姐。”赵梦兰声音沙哑,语气更像是结了冰的河水,凝涩得不成样子:“昨天晚上,我跟少阳师弟睡的。” 赵梦兰跟郝邵阳一起睡…… 顾重阳像被人照头打了一棍子,头脑中有片刻的空白,过了好久她才问道:“赵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梦兰低头,声若蚊呐:“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这不可能!”顾重阳大惊失色,霍然起身,手中的茶盏也掉在了地上。 不、不、不,明明十天前郝邵阳亲口对她说会来定婚期的,他也答应过自己绝对不会再有别人,他看自己时满满的情意也绝对不是假的。这一定是赵梦兰在胡说八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赌上自己的清白,是为了挑拨自己与郝邵阳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重阳的眼神就如刀子一样毫不留情地瞪着赵梦兰:“赵姑娘,你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江湖儿女,岂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喜欢郝邵阳,可我更知道,你是个聪明、骄傲、自尊自爱的姑娘,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太令我失望了!” 听了顾重阳的话,赵梦兰霍然抬头,像受了极大的震动。她不敢相信地望着顾重阳,嘴唇慢慢变得发抖,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顾重阳傲然与她对视,就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后悔,失落……种种复杂的情绪,还有她松散的鬓角与扩开的眉心。 她的心不由一个咯噔! 眉心扩开,分明已经不是处子! 难道赵梦兰刚才说的是真的? 难道她跟郝邵阳真的有了事实?昨天晚上,他们……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重阳只觉得一股凉意像小蛇似地爬上了她的脊背。 在她不敢置信地眼光中,赵梦兰缓缓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她语气苦涩,脸色苍白:“顾小姐,你说的对,的确是我不自尊,不自爱,做出了这种没廉耻的事情……” 她说着眼泪就唰唰直流,为了不哭出声,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她这个样子,更加证实了顾重阳的猜测,赵梦兰多骄傲的一个人,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撒谎?怪不得郝邵阳今天一天不见踪影,原来竟然是发生了这种事情。 她心里凉飕飕的,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耳边是赵梦兰哽咽的声音:“顾小姐,我做下如此没廉耻的事情,自知酿成大错,特来负荆请罪。” 说着,她身子伏下去,竟然是给顾重阳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年轻的女孩子,矫健的身姿有几分瘦弱几分狼狈,顾重阳看着只觉得有些刺眼。 “你走吧!”顾重阳坐正了身子,脸色端凝:“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 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除非郝邵阳亲口告诉她。在见到郝邵阳之前,她不会做任何表态。 “不、不、不。”赵梦兰霍然抬头,眼中都是焦急与担忧:“顾小姐,你不知道,这事情都是我的错,跟少阳师弟没有关系,是我不知廉耻,做了错事,少阳师弟是无辜的。” “无辜?”顾重阳怒极反笑:“他若无辜,你又怎么会破身,难道是你自己破的吗?你们简直……” 她停了下来,更难听的话,她说不出口。 赵梦来再次给顾重阳磕了一个头,方跪直了身子道:“我怕不敢求顾小姐原谅,只愿顾小姐不要责怪少阳,不要与少阳生出嫌隙,只希望顾小姐能够接纳我,我以后一定奉顾小姐为尊……” 她跪着,虽然脊背挺得很直,眉宇间依然是傲然之气。 顾重阳的嘴角就闪过一丝冷笑。 男欢女爱就真的那么重要?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己的尊严,无媒苟合,不顾热孝在身,就爬上了男人床,这个男人还是已经订下婚约的。 万一男人事后不认账,她能如何? 不,她绝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她这么做,是笃定了郝邵阳答应了赵好义会照顾她吗?还是笃定自己不得不接纳她?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不,顾小姐,我没有说完。”赵梦兰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你是少阳师弟的未婚妻子,是我无耻,做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若不是形势所逼,我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少阳师弟他中了媚.药,我赵梦兰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还没有无耻到那步田地……” “够了!”顾重阳目光凌厉,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嫁给郝邵阳,这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不必跟我解释。” “这是我跟他的事,可这跟你也有关啊,毕竟你才是少阳师弟的未婚妻子,我希望顾小姐能接纳我。少阳师弟把你放在心尖上,只要你点头,他一定会同意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不是少阳师弟的错,请你不要怪他。” “我不会点头的。”顾重阳神色凛冽,声音冷漠如冰:“你想嫁给郝邵阳,那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我不感兴趣。至于我跟他会如何,也不劳你费心。” 赵梦兰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她绷直的身子萎顿下去,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顾重阳撇过头去,不去看她,只高声喊着丹心“送客”。 丹心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正要去扶赵梦兰起来,只见赵梦兰突然站起来,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她郑重道:“顾小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并非故意的。”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当没听见一样大步走进了内室。 这一天晚上,她一夜都不曾合眼。 除非见到郝邵阳本人,否则谁的话她都不会相信。 她必须要见到郝邵阳。 郝邵阳是第二天下午来的。 他面容憔悴,满脸肃穆,身上隐隐有着酒气。精神比赵好义去世的时候还要差。 他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只定定地望着顾重阳,目光中都是眷恋与不舍。 看着他这个样子,顾重阳的心一下子就跌入谷底。 几年的相处,她不说对他了若指掌,也差不多了。不用开口,他这个颓废的样子就证明昨天赵梦兰做的没有错。郝邵阳跟赵梦兰之间的确有事。 二人面对而立,谁都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的郝邵阳,顾重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重阳表妹。”郝邵阳大恸,朝前走了几步,却又生生地止住。他不敢,在得到她原谅之前,他不敢靠近她。 事情到底要有个了结。 顾重阳转身坐下,然后低声道:“说吧!” “是我二婶,在我房间里点了香。”郝邵阳眼神闪躲,声音懊悔:“她将田家三小姐推进了我的屋子,还把门从外面锁上了。我打晕了田家三小姐,准备从窗户逃走,那香就起了作用,我迷迷糊糊的,控制不了自己,后来师姐就来了。她把我带了出去,准备带我去找大夫,是我没有把持住,轻薄了师姐……” 说着,他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肩膀微微发抖。 “这不是你的错。”顾重阳看着郝邵阳,语气坚定,眼神都是信任:“始作俑者是你二婶,你跟赵姑娘都是无辜的。” “重阳表妹!”郝邵阳又是震惊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他上前一步,蹲在顾重阳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他望着顾重阳,不仅仅是爱慕,还有前所未有的尊重。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有多好,不用去想以后的事情,该有多好。 可顾重阳知道,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赵姑娘那边,那你打算怎么办?” 126.第 126 章 “重阳。”郝邵阳抬头望着她,语气虔诚又不失温柔:“我从前答应过你,我们之间再无旁人。” 顾重阳听了并不见喜悦,而是觉得十分错愕:“那赵姑娘怎么办?” “这就是我要想求你的事情。”郝邵阳恳求地望着她:“重阳,我答应你我们之前再无旁人,是出于真心。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后来的事情。” “所以,你要反悔?”顾重阳眉头紧锁,平静地望着他。 “不,不是反悔。”郝邵阳紧张道:“只是要给师姐一个名分而已。如果是旁人,我大不了一剑捅死她,以绝后患。可她是师姐,与别人不同,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是我的姐姐,更是我的妹妹,师父为我而死,我答应过师父会好好照顾师姐。我的意思是让师姐进门,只给她一个名分,让师姐有个安身之所,就这样而已。” 顾重阳难过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是郝邵阳,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断不会对赵梦兰坐视不理,可他也舍不得自己。 他抓着顾重阳的手微微发抖,他的眼睛里都是期盼,顾重阳可以感觉到他是那么的紧张。 顾重阳不由想起了崔老夫人的教导,自己完全可以利用郝邵阳的愧疚与尊重死死抓住他的心,以后自己嫁过去,赵梦兰也只能屈居自己之下。 不过是个名分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点个头又有多难?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却一遍又一遍地推翻自己。 她已经过了稀里糊涂的上一世,难道这一世还要委曲求全吗? 郝邵阳的情意没有半分虚假,她十分的珍惜。她曾经也非常憧憬跟他在一起的幸福的未来。 可如果那幸福的未来必须要用现在的委曲求全来换取,她宁愿不要! “少阳,你的意思是只给赵姑娘名分,以后赵姑娘进门了,你绝对不会再踏入赵姑娘的院子,是吗?” 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可话到嘴边依然不舍,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是的。”郝邵阳的眼神中都是认真,他重重地点头:“我已经错了第一次,再不会再错第二次。重阳,到底是我对不起你。若我真的把师姐当成妾室,我不仅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师父,也是玷污了师姐。”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把赵姑娘纳为妾室,赵姑娘以后还怎么追求自己的幸福?一个女人,她求的并不是一个辟护之所,她求的是夫君的疼爱,是儿女双全,是合家圆满。她若做了你的妾室,以后这些全部跟她无缘。你忍心眼睁睁看着赵姑娘孤苦伶仃一个人吗?赵大叔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愿意看着他的女儿形影孤单,只身一人的。” “这……”郝邵阳错愕地望着顾重阳,手足无措:“可这是师姐的意思啊,她说她如今只有一个人,所以希望有个辟护之所,再无所求……” “赵姑娘说的,你就答应是吗?”看着他迷茫的样子,顾重阳只觉得心里很痛:“你有没有想过,赵姑娘心里有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这就更简单了,如果师姐有了喜欢的人,那我就让师姐跟那个人在一起啊,这样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可赵姑娘喜欢的是你!” 顾重阳大声的质问他:“那你要如何?你该怎么办?为了让赵姑娘幸福就与她双宿双飞吗?” 郝邵阳如遭雷击,像被人当头棒喝一样,一下子呆住了。 过了好久,他才幡然醒悟,他走上前来,神色慌张道:“不会的,重阳,师姐不会喜欢我,与我双宿双飞的人只有你!” 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自欺欺人! “郝邵阳!”顾重阳突然推开他:“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赵姑娘进门,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个人,再不许有别人,哪怕只是名分上的,都不可以。我不许赵姑娘家进门,我不答应。我跟赵梦兰,你只能选一个!” 郝邵阳伸出来拉顾重阳的手突然就僵在了半空。 “重阳,你真的不答应吗?”郝邵阳双手插入发中,十分痛苦:“那年我跟姚俊彦去剿匪,姚俊彦被抓,匪徒让我回去拿赎金,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我没有走,我选择留下来做人质,让姚俊彦回去。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而是我宁愿自己有危险,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受伤。” 郝邵阳站起来,眼眶湿润,声音哽咽道:“我答应过师父会照顾师姐,我不能食言。哪怕我心里再苦再痛,我都要保护好师姐,不能让她受伤害。” 顾重阳死死地抓着衣裙,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所以,你就可以对我食言,所以,你就可以让我受伤害,是吗? “不是我不爱你。”郝邵阳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唰唰留下来,声音支离破碎,抖得不成样子:“是因为我把你跟我看做一体,你就是我,委屈你就是委屈我自己。” “重阳!”郝邵阳大哭出声,走上前来抱住顾重阳:“你不要逼我,你答应我好不好?” 顾重阳低着头,没有回答。 郝邵阳说的每一句都像一根针,刺得她心疼。 有很多个瞬间她都想点头,可每一次要点头的时候,她都觉得异常艰难,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呼吸都不能进行了。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今天郝邵阳为了给赵梦兰一个安身之所纳她进门,明天就可以为了给赵梦兰一个依靠跟她生孩子……天长地久,日日消磨,她不想自己与郝邵阳的情爱在摩擦中消失殆尽,最后相看生厌,互相憎恨。她更不想自己变成上一世的样子,所求的只有丈夫的垂怜,没有自由,没有自我。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顾重阳霍然起身,推开郝邵阳,转身进了内室。 她不敢停留,怕自己贪恋他的温暖而舍不得,更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 三天之后,临江侯府二夫人田氏与会宁伯夫人联袂登门退亲。 崔老夫人勃然大怒,对着临江侯二夫人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最终临江侯郝家决定将定亲时的聘礼作为赔偿。 送走了临江侯府的人,崔老夫人拉着顾重阳的手好一顿安慰:“是他们郝家没有福气,你莫要难过,这世上男子可不止郝邵阳一个。有伯祖母给你做主,定然会给你寻一个品貌皆佳的夫婿。” “伯祖母,难道女子就一定要嫁人吗?”顾重阳道:“我能不能不嫁人,永远留在顾家?” 崔老夫人还以为她这是心灰意冷了,就轻声道:“当然可以,你母亲的嫁妆那么多,足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我们庆阳侯府不至于连你一个小姑娘都养活不起,我知道郝邵阳伤了你的心,你放心,伯祖母不是那等老顽固,只要你不想嫁,就一直留在顾家,我绝对不会逼你嫁人。” “伯祖母!”顾重阳心中感动,嗓子有些发堵:“能得到您的疼爱,是重阳三生有幸。” “人与人之间,就讲究一个缘分。”崔老夫人爱怜道:“我们虽然不是嫡亲的祖孙,但你能养在我的名下,这何尝不说明你我有缘。由此可见,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来,冥冥之中,万事皆注定。” 伯祖母这是在劝慰自己跟郝邵阳无缘吧。 “您说的是,命中有时总须有,命中没有莫强求,伯祖母,您说的话,重阳记住了。”顾重阳坐在崔老夫人大炕前的小杌子上,接过丫鬟手中的美人锤,亲自给崔老夫人锤腿:“伯祖母,我想跟您老人家商量一件事。” 崔老夫人见她虽然伤心,却眼神清明,没有颓废之色,心里越发觉得她是个聪明有见地的人,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越发觉得她跟自己性子有几分相像。 “你说吧,什么事情?” “之前除服的时候,舅舅就曾想带我到南京去,我当时没有同意。”顾重阳道:“前几天舅舅又来信,要接我去南京,我想去舅舅家住些时日。” 顾重阳说完,就面露期待地望着崔老夫人。 她很紧张,因为朝中局势发生了变化,为了避免舅舅走上前一世的老路,误入伪帝的贼船,她必须去南京一趟。 今年七月,大齐与鞑靼瓦刺交战,屡屡取得胜利,建兴皇帝龙颜大悦,宴请群臣,却突然中风倒地。 三位皇子近身侍疾。除了腿部有疾的大皇子之外,二皇子与三皇子一直在明争暗斗。 三皇子膝下有五个女儿三个儿子,大齐朝皇室一直子孙凋零,三皇子儿女满堂,这是他的资本。 二皇子虽然一直没有成亲,却少有贤名,善会笼络人心。皇帝也意属二皇子,一时间朝臣纷纷上书请求皇帝立二皇子为太子。 可没想到却有人向皇帝告发大皇子之所以会从马上摔下来,是二皇子从中搞鬼,这个消息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人发现二皇子勾结两淮巡盐御史,侵匿盐银二十多万两,大部分用来贿赂、拉拢朝臣。 皇帝大怒,立三皇子为太子,大皇子为福王;二皇子为荣王。 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并让太子监国。 按说这些事情跟顾重阳本来没有多大的关系,跟舅舅关系就更不大了。若不是重生一回,顾重阳也不会知道,荣王竟然会有那么大的野心,更不会知道他为了造反处心积虑,连舅舅都成为荣王一党,跟着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荣王造反成功,舅舅有从龙之功,加官进爵,从一个商户变成了凉国公,羡煞旁人。 贺润年之所以会娶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短短两年,王九郎就带着二十万鞑靼大军,攻破了伪帝的城池,并迅速扶持新帝。 舅舅从人人羡慕的公侯一夜沦为阶下囚,她在延恩侯贺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后来王九郎落发出家成为初衍大师,辅助新帝理政,对伪帝的旧臣网开一面,只发配边疆,并不斩首,救了舅舅一家的命。 可没想到,初衍大师刚刚圆寂,新帝就大开杀戒,舅舅一家被满门屠首,出嫁的表姐得病暴毙,就连她自己也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可以说,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舅舅跟荣王搭上关系开始的,她必须要阻止悲剧的发生,她必须要去南京一趟。 之前没有去南京,一来是因为她心中牵挂郝邵阳;二来是时间还足够充裕。 郝邵阳刚刚回京的时候,她就打算去南京了。因为郝邵阳要进宫,她就等他出来再去。 可没想到事情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京城这个伤心地,她的确是不想再呆了。去南京散散心,最重要的是阻止舅舅跟荣王联系。 崔老夫人听了并未阻止,只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关于与郝邵阳退亲这件事情,她也替顾重阳抱不平。女孩子被退亲,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果重阳能去南京走走,开阔了眼界,平复了心情,等过段时间风波平静了再回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越快越好,您同意了,我这两天就准备动身。” 顾重阳迫切要离开京城的心情崔老夫人能够理解,特别是她那句“您同意了”,更是让崔老夫人觉得贴心。 她点点头道:“我自然是同意的,很多人,特别是女人一辈子都没有出门见识的机会,你有这个心,我岂会阻拦你?只是也不能太急,挑个宜出门的黄道吉日,你一个人出门我也不放心,我会让你英大伯母打听着有没有回南的姻亲故旧,顺便捎带你一程,这样我也放心。” 顾重阳心中感动,欢喜道:“多谢伯祖母。” 日子定在七天之后,顾重阳搭载的是工部尚书华大人家的船,华大人是苏州人氏,妻子儿女一直跟着他在京城,华夫人此次是回苏州过年的,明年开春将老太太也接到京城来。 顾重阳跟丹心住船尾,华夫人与华小姐住在中间,华家少爷住在船头。 许是第一次走水路出远门,丹心十分新奇,一有时间就站在甲板上看两岸的风景,还会把外面的所见所闻告诉顾重阳。 等船走了七八天之后,丹心将一封信掏了出来,神色有些紧张道;“小姐,这是郝公子给你写的信。” 看着信封上写着重阳亲启,顾重阳没有伸手去接。 临走前,顾重华来送行,告诉她皇后娘娘特封赵梦兰为郡主,亲自下懿旨给赵梦兰与郝邵阳赐婚,并定于一个月后成亲。 一想到这件事情,她的心就觉得闷得慌,有一种钝钝的疼。 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管曾经她跟郝邵阳多么甜蜜,那都是从前。以后,郝邵阳会娶赵梦兰,跟她生儿育女,圆满安康。 既然她决定放手,就要断得干干净净。 她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心里惦记着别人,同样,就不会去染指别人的丈夫,插足别人的婚姻。 “郝公子已经与赵姑娘定亲,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与他再有瓜葛,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你以后也不要再做了。”顾重阳脸色冷峻道:“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轻饶!”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顾重阳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自打丹心到她身边服侍以来,还是头一回见顾重阳这么生气。 丹心也明白自己这一回做了一件错事,忙将手里的信收起来,打起精神跟着顾重阳走到外面去。 天气很冷,却晴朗无云,湛蓝的天空,清凌凌的河水,让人不由精神为之一振。 顾重阳看着宽阔的水面,觉得心中的烦闷少了很多。 突然船头传来一声恼怒的呵斥声:“菱姐儿,看看你干得好事!”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接着就又是咚咚咚走路的声音,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梳着总角,穿着粉红色的夹袄,欢快地跑了过来。 她是华家小姐,名叫华菱,今年才七岁。华家三位老爷,连生了八位少爷,只有这一位小姐,又生的粉雕玉琢,所以她格外受宠,是全家上下的宝贝。 “顾姐姐,快救我,哥哥要打我呢!” 华菱跑得极快,几步就跑到顾重阳身边,她躲到顾重阳身后,探出脑袋冲着追她的人吐舌头。 身后那人气急败坏,攥着拳头,咬牙切齿,追到面前,见是顾重阳,忙止住了脚步,冲着顾重阳拱手行礼:“顾小姐,舍妹年幼,没有打扰到顾小姐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华菱的哥哥华荣,今年十五岁,身上穿着天青色的直裰袄子,上面是青竹的暗纹,可惜的是,那青竹暗纹上被黑色的墨水画上了花朵,分明是孩子的涂鸦,不用说,一定是华菱干的了。 他追妹妹没想到竟然会撞上向来躲在船舱不出来的顾重阳,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失礼了。 “华公子客气了,菱妹妹天真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是打扰。” 顾重阳的声音很好听,雪白的肌肤,温婉的笑容,像一朵俏丽的枝头花,华荣见了,脸一下子就红了。 顾小姐长得真是漂亮,竟然还望着自己笑,华荣的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有心想跟顾重阳说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华菱躲在顾重阳身后,见到自己哥哥脸红的样子,就起哄道:“哥哥你脸红什么?” 我何尝脸红,你胡说八道! 华荣想矢口否认,可是脸上烫烫上,耳根也烫烫的,就知道自己脸一定红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害羞所以才脸红的,就道:“外面有些冷,许是风吹的。” 他偷偷看了顾重阳一眼,见她神色不动,还是一团融融的笑意,就呵斥妹妹道: “你的手上都是墨,仔细把顾小姐的衣裙弄脏了,还不快过来!” “哥哥,衣裙脏的那个人是你,你还不快回去换衣服?”华菱一心想赶哥哥走,口不择言道:“你刚才不是说觉得冷吗?还不赶紧回去,杵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啊?” 华荣一听,一张脸涨的更红,矢口否认道:“你胡说!我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我不过是……不过是……” 十五岁的少年,一脸张红得像块布一样。有心想走,又怕自己走了,会让顾重阳认为自己心虚。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那着急的样子,十分可爱。 就在华荣如坐针毡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少爷,顾小姐,你们见到小姐了吗?” 华荣如释重负,忙回头道:“菱姐儿就在顾小姐身后躲着呢!” 他不回头还好,一回头,那丫鬟先是一呆,接着就“噗呲”一声笑弯了腰。 华荣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丫鬟没有回答,华荣又回头问顾重阳。 他的唇上被华菱用毛笔画上了八字须,下巴上也画了小胡子,两只眼睛分别画了两个圈圈,额头上海画了一朵小花,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顾重阳本来就一直在忍着,此刻丫鬟笑得没了形象,华荣又一脸呆萌无辜地看着自己,顾重阳就再也忍不住,不由也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犹如鲜花盛开,说不出来的好看,直把华荣看了个眼直。 紧跟着丹心也笑,华菱也笑,华荣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东西,用手一抹,手指一片黢黑。 他哪里还不明白别人笑什么? 当即又羞又怒,要去找华菱算账,他不发怒还好,一发怒,脸上换了个表情,更滑稽了,众人的笑声更大了。 原来,顾小姐看着自己笑,是因为自己太滑稽了,并不是……对自己有意。可他却那么蠢,站在那里还想跟顾小姐说话…… 华荣看着妹妹笑得坐在船上打滚,一张脸红中发紫,几乎要滴出血来,呆呆地站了片刻,就落荒而逃。 偏偏跑得时候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跤,差点摔倒,身后那几个人笑声更加肆无忌惮,直笑得他羞愤交加,恨不能一头跳进河里去算了。 经过这一个小小的插曲,顾重阳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一路上她也不再只闷在船舱里,偶尔也出来活动活动。华菱跟她熟悉了,就跑来找她玩,还向她炫耀恶作剧的结果。听着华菱的喜滋滋炫耀战绩,顾重阳只能在心里替华荣默哀,有了这样一个活宝妹妹,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不幸。 可能是觉得太过丢脸,一路上华荣都没有再出现,等到了南京,顾重阳向华夫人谢别的时候,才见到华荣,他脸红红的,送顾重阳到岸上,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沉默。 顾重阳见到了舅舅! 她没想到舅舅竟然会亲自到码头来接她,一见面她就跪拜下去:“重阳见过舅舅。” 舅舅哪里舍得外甥女如此,还未等她跪下去就一把托她起来,神色动容地看着她:“……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像你母亲……她要是活着,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舅舅眼底闪着水光,声音有些哽咽,顾重阳想起母亲,心里酸涩,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这渡口风大,重阳远道而来,有什么话咱们回家里说。” 顾重阳这才看到站在一边的舅母,忙恭恭敬敬地舅母行了一个大礼,舅母揽着她,十分唏嘘:“好孩子,你在京城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受苦了,以后就在南京住下,有舅舅、舅母还有你几位表哥表姐给你撑腰,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舅母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对她十分疼爱,上一世顾重阳一直讲舅舅舅母视为父母,她抱着舅母的胳膊,重重地点头:“好,我都听舅母的。” 沈太太见顾重阳如此,想起去世的小姑子,不由一阵心疼。 到了沈家,顾重阳见到了大表哥沈谦、二表哥沈让、大表嫂董氏、表姐沈素迎,除了二表哥之外,其他人都觉得这个从京城来的小表妹有些陌生,可顾重阳看着他们却觉得非常熟悉亲切。 她熟稔地跟每个人打招呼,热情地给每个人都送上了见面礼,送给所有人的都恰到好处,她发自内心的亲近,让大家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纷纷喜欢上了顾重阳。 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要采买年节用品,沈家的铺子生意红火,舅舅几乎每天都不在家中。 顾重阳有心想跟舅舅聊一聊荣王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机会。 一来是舅舅太忙,二来是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舅舅说。就算她跟舅舅说了,舅舅会相信自己吗?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离过年没有几天了,也就意味着,建兴皇帝还有一个月就会薨逝了。 上一世,建兴皇帝就是在明年正月薨逝的,他死了之后,太子登基,是顺昌皇帝。 顺昌皇帝就给他的两个哥哥福王与荣王分封土地。 福王的封地在杭州,而荣王的封地在潮州。不仅如此,他还宣布,福王腿部有疾,可以常年在京养病,不必去就藩。而荣王,必须立马就藩去潮州。 潮州当地多瘴疠,岭南为蛮夷之地,谁都能看出来,这是顺昌皇帝对荣王的惩罚。 可荣王却毫不抵触,高高兴兴地去潮州就藩了。 顺昌皇帝自以为将荣王打发的远远的,永无后顾之忧,却没有想到荣王早就买通了他身边的大太监,去潮州就藩根本不是什么惩罚,而是荣王的下的一步棋而已。 早在夺嫡失败的时候,荣王就知道自己与帝位无缘,他悄悄把自己的势力朝南方转移了,去潮州就藩正合了他的心意。 谁也没有想到,就藩之后的荣王,利用福广海市之便利,控制了福广一带的船行进行出海远洋贸易,广聚钱财,积下大量财富,给以后起兵谋反打下了基础。 两年之后,顺昌皇帝病逝,荣王进京奔丧,并杀死太子,从侄儿手中篡位登基。 后来王九郎引匈奴大军南下,杀死荣王,立顺昌皇帝的幼子为帝。在王九郎劝说下,新帝表示对投靠荣王的臣子不处以死刑,纷纷流放。可是,王九郎刚刚坐化,新帝就大开杀戒,将跟荣王有关之人全部斩首,舅舅一家没有逃过,就连她也喝下了毒.药。 想起这一切,都是从建兴皇帝薨逝,荣王就藩开始的,顾重阳不由得十分着急。 她必须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现在她只是个孩子,拿什么取信于舅舅?该怎么阻止舅舅跟荣王的牵连? 正想着这些,表姐沈素迎来了,她怀中抱着一个包袱,笑呵呵地问顾重阳:“表妹,你到了南京几天,该闷了吧,要不要今天我带你出去转转?” “好呀,我自打来了,还没有出去过呢。”顾重阳虽然不是小孩子,但是这几天窝在房里实在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出去走走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我就知道表妹闷了。”沈素迎把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套男装,递给顾重阳:“快换上,等会我们两个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啊!原来是背着家里的人出去啊,没想到素迎表姐小时候竟然这么调皮贪玩。 顾重阳有些心动,却也知道,自己跟沈素迎就是穿了男装也不像男子,赶在年底,街上拥挤,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她当即就道:“不行!素迎表姐,外面人太多了,你要出去,最好是跟舅母说一声,这样偷偷跑出去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沈素迎一听耷拉了脸:“既然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 “胡闹!”门口传来沈太太不悦的声音:“素迎,你也太胡闹了。你自己想要出去玩,竟然还拉着你重阳表妹,接着人这么多,万一冲撞了可如何是好?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胡来?你看看重阳,你比还小一岁,说话办事可比你沉稳多了。” 话未落音,沈太太与二少爷沈让走了进来。 沈素迎一脸怨念,沈让满脸揶揄地笑,一脸得意。 沈素迎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太太就温柔地对顾重阳说:“重阳,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若是素迎有你一半懂事,我不知道能省多少心。明天我们家在城南大街施粥,到时候我带你出去转转。” “多谢舅母体恤,其实我的确想出去走走,就是表姐不来找我,我也要找表姐出去玩的。” 沈素听了,给顾重阳使了满意的眼神。 沈太太却道:“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清楚,她这么不懂事,明天施粥,就不让她去了。” 沈素迎大惊,上来抱着沈太太:“这怎么行?年年我都去,怎么今年不让我去?娘,你不能有了重阳表妹就不疼我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抓着沈太太的胳膊摇。 沈让却道:“母亲,你可千万别让妹妹给骗了,她每次都是这样撒娇。” 沈素迎听了,气哼哼地瞪了哥哥一眼,继续腻在沈太太怀里哀求。 顾重阳也帮着说情:“舅母,您就让三表姐去吧,我跟三表姐年龄相仿,有她陪着,我不觉得寂寞呢。” 其实,顾重阳知道,舅母这么说,不过是吓唬表姐而已。 沈太太就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在你重阳表妹的面子上,我就同意你去。但是你明天不许胡闹,要照顾你重阳表妹,给她做个好榜样,否则我立马把你送回来。” “是,是,是。”沈素迎连忙保证道:“我一定照顾好重阳表妹,一定乖乖听话。” 说完,得意挑衅地看了一眼沈让。 沈让不甘落后道:“母亲,还有我呢。有我在,我会保护重阳表妹的,保证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沈素迎用鼻孔哼了一声。 顾重阳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没想到素迎表姐跟让表哥还跟从前一样斗嘴,一点没有变。 她心里暖暖的,觉得这一切真好。她一定要维持住现在美好的一切。 第二天一大早,用过早饭,顾重阳就跟沈家一家人出了门。 沈家几乎年年都会施粥,今年南京大雪,压倒了不少屋舍,救济堂里的贫民比往年多了很多,沈家比从前更重视一些。除了有孕在身的大表嫂董氏与小侄儿牛牛之外,沈家一家人都到城南粥棚施粥。 越往城南走,街上的乞丐、贫民越多。 救济堂大街上搭了很多的粥棚。 说是去施粥,不过是在粥棚旁边看着罢了,真正给贫民盛粥的自然是家中的仆妇下人。 在沈家左边的,是南京知府窦大人家的粥棚。窦家二少爷正张罗着施粥,见到沈家人,连忙上前来说话。 “见过伯父伯母。” 沈玉成笑容满面:“原来是二少爷,知府大人最近忙不忙?” “今年南京突降大雪,压倒了不少民房民舍,救济堂每天都有很多新的穷人涌入,父亲大人十分忙碌,所以,今年不能亲自来施粥。” 前几天,知府窦大人还到沈家请沈家带头捐款救济穷人,沈玉成也知道窦大人很忙,就点了点头。 沈太太比较关心女儿:“亲家夫人身子该好些了吧?” 原来,沈家大小姐嫁的就是知府窦大人家的大少爷,沈家与窦家是姻亲。前些日子,知府太太病了,大小姐沈素娥在床前侍疾,一直没有回娘家。 窦二少爷的眼神在顾重阳身上一转,露出惊艳之色,他笑着对沈太太道:“多谢伯母惦记,母亲的身体比原来好多了,只是年下事情多,不能劳累,所以,主持中馈的事情都交到了大嫂手里。母亲说,眼下家中离不得大嫂,等过了年,就让大哥大嫂领着招娣给伯父伯母拜年。” 说完话,眼珠子又不动声色地落在顾重阳身上。 127.第 127 章 沈太太牵挂女儿,听到窦二少爷说女儿如今已经主持中馈了,替大女儿高兴,也就不怪她没有回娘家了:“原来如此,过年过节,家家都忙,亲家太太又病了,素娥这个做儿媳妇的理应主持中馈替亲家太太分忧。” 乍一听到大表姐沈素娥的名字,顾重阳有些吃惊。前一世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与素娥表姐见过面,她只知道素娥表姐是病死的。舅舅、舅母每每提起素娥表姐,总是伤心难过。这一世素娥表姐还活着,她是不是可以防患于未然,看看素娥表姐得的是什么病呢。 沈素迎听说姐姐一切安好,就不再关注他们说的话了,而是拉了拉顾重阳的袖子,贼兮兮地让她朝右边看。 只见沈让脸红红的跟一个年轻的小姐说话,那小姐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绣梅花的袄子,眉清目秀,十分温婉可人。 不知道沈让说了什么,她低下头,羞涩地笑了。 沈让挠挠头,脸更红了。 竟然是让表哥的外室苏秀月,没想到她跟让表哥竟然这么早就认识了。 这个苏秀月可不是什么善茬,她是苏家庶女,苏家跟沈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只是生意远没有沈家做的那么大。 后来沈家生意兴隆,越来越富有,而苏家却一日不如一日。苏秀月不知怎么就跟让表哥搅到了一起,还将让表嫂气得小产,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舅舅气得要死,让表哥却不管不顾,为了纳苏秀月进门,不惜剁掉自己一根小手指。而苏秀月进门之后,也不安分,日日挑拨让表哥与让表嫂,甚至中伤舅母。 沈家本来欢欢喜喜,上下一团和气,被苏秀月闹得鸡犬不宁。 顾重阳看着苏秀月羞涩的样子,心里充满了寒意。对于妾室,她向来是零容忍的。这个苏秀月,坚决不能进沈家的门。 顾重阳这样想着,只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她转身去寻找那视线的来源,见那边站着舅舅、舅母、大表哥沈谦还有知府家的二少爷,她知道打量她的人一定是窦二少爷,可当她去看的时候,窦二少爷却移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她转过脸,不去看窦二少爷了,那视线又落在了她的身上,如影随形一般,令她十分恼怒。 沈素迎趴在顾重阳耳边问她:“重阳表妹,你累不累?” 站了这么久,顾重阳还真有点累了,她点了点头:“不如我们到马车里面坐吧。” “不用。”沈素迎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二哥,你快过来。” 沈让正跟心上人聊的开心,被妹妹打断自然满脸的不悦,他皱眉回头道:“有什么事?” “啧啧啧!”沈素迎就咂咂嘴,小声跟顾重阳说:“看到了,见色忘义,见到苏秀月就走不动路了,也不知道苏秀月有什么好,我非让他不能得逞。” 顾重阳忙接口道:“素迎表姐,我帮你!” 沈素迎大喜:“重阳表妹,你果然不错,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她大声道:“二哥,重阳表妹累了,你快去马车里,搬两个凳子下来,让重阳表妹歇一歇。” 这一次沈让头也不回道:“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自己累了!重阳表妹才不会这么没有眼力劲呢。” “让表哥。”顾重阳故意道:“我的确是累了,想坐下来歇息。” 沈素迎就道:“你听到了吧,重阳表妹真的累了!” 沈让不高兴道:“为什么让我去搬?你怎么不去?还有家中的下人呢?” 沈素迎打定主意要搅合哥哥的好事,就故意道:“昨天是谁信誓旦旦地跟娘保证要照顾重阳表妹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当初你去京城的时候,是谁照顾的你?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让你去搬个凳子,你都推三阻四,看我不去跟爹娘说。” 沈让并不害怕,无所谓地笑道:“只管去,看看爹娘会不会骂我!” 沈素迎拔腿就跑到沈玉成与沈太太身边,声情并茂地告了一状。 沈让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妹妹总是告状,爹娘才不会听她的呢。 没想到这一次他失算了,沈玉成寒着脸走了过来:“让哥儿,你是怎么会回事?没看到你重阳表妹在这站着呢,还不快给她搬个凳子过来坐!你也是这么大的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妹妹们。” 当着心上人的面,被父亲这样训斥,沈让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沈素迎得逞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有几分刺眼。 沈让不得已,只能屁颠屁颠跑到马车上,搬了两个凳子过来。 沈玉成见了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又到旁边跟长子沈谦、窦家二少爷说话去了。 顾重阳感觉得窦家二少爷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厌恶的感觉越来越浓。 沈素迎伸手去接凳子,没想到沈让却哼了一声,将凳子放在顾重阳面前说:“表妹请坐。” 然后拿着另外一个凳子笑容满面地送到苏秀月面前。 苏秀月娇羞一笑,接过凳子不坐,反而请沈让坐,沈让呵呵一笑,脸上都是桃花。 沈素迎气得直跺脚:“你看二哥那傻乎乎的样子,被人卖了恐怕还帮人数钱呢!” “素迎表姐,你别气!”顾重阳说着,把沈素迎按到凳子上,然后对沈让道:“让表哥,我累了,劳烦你去给我搬一个凳子来。” 沈让回头,就看到顾重阳站着,沈素迎坐着,他气得嘴角直抽抽。却无可奈何,只得去给顾重阳搬凳子,他把凳子交给顾重阳,然后气哼哼道:“沈素迎,我知道你是气我昨天跟娘告密你要偷偷跑出去的事情,昨天我是为你好,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哼!”沈素迎把头一昂:“不识好人心的人是你,她苏秀月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蕊表姐,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瞎,竟然会喜欢苏秀月这种人。我阻拦你跟她接触,也是为你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沈让没有回答,气哼哼地走了。等到了苏秀月身边,他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沈素迎十分生气,只拿眼睛去瞪那对少年男女,却无计可施。 顾重阳看着沈让的样子,脸色也不好看。看样子,让表哥对苏秀月一往情深。 她重生回来,要守住舅舅一家,苏秀月这样的女子,万万不能进沈家的门。 顾重阳站起来,拉了沈素迎的手,走到沈让身边,轻声道:“让表哥,我有些口渴,劳烦让表哥,给我端杯水来。” 沈让瞪大眼睛看着顾重阳,好似不认识她一般,他没有想到,懂事礼貌的表妹竟然跟妹妹一起胡闹。 他瞪了沈素迎一眼,觉得这一切都是妹妹怂恿的。 沈素迎紧握顾重阳的手,耀武扬威地笑了笑。 沈让无奈,只得去倒水。 苏秀月就站起来跟沈素迎说话:“沈家二妹妹,不知道这一位小姐是贵府什么亲戚?” 沈素迎瞥了她一眼道:“是我姑母唯一的女儿,京城庆阳侯府嫡出的小姐,可不是什么庶女能比得上的。” 沈素迎话说得很不好听,要换做是别人早就受不了了,可苏秀月就好像没有听懂一样,不仅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对顾重阳自我介绍道:“原来是顾小姐,早就听说沈家姑太太嫁到庆阳侯府生了个掌上明珠,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姓苏,名秀月,是家中的长女,今年十四岁。看顾小姐年纪应该比我小,我就腆颜叫你一声顾妹妹了。” 这个苏秀月能屈能伸,口蜜腹剑,的确不容易对付。 顾重阳微微一笑,并未答话,显得有几分傲慢。 沈素迎见了,抓着顾重阳的手握得更紧了,她这是为顾重阳跟她站在同一条线上而高兴。 顾重阳没有回答,苏秀月也不生气,而是笑着问顾重阳:“顾妹妹打京城来,对南京应该不熟悉吧?有时间的话,可以在南京转转。金陵城虽然比不上京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但江南的景色与北方不同,顾妹妹可以领略一番。”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说,顾重阳也不好继续摆脸色了,她点点头:“多谢苏小姐提醒。” 沈素迎气得咬牙切齿,拉着顾重阳站到一边:“表妹,你干嘛跟苏秀月说话,她这个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不知道多讨厌。” “我知道,可当时的情况你也见到了,她一直跟我说话,我要是不搭理她未免太失礼了。”顾重阳见沈素迎脸色难看,就道:“你这样太明显了,让表哥也会不高兴的,不如这样吧,我们到别处去转转,舅母一定舍不得我们两个出去,一定会叫让表哥跟我们一起的。” 这样一来既可以让沈让远离苏秀月,又可以让自己逃离窦家二公子的打量,实在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素迎眼睛一亮,高兴道:“还是你有主意。” 二人就跑到沈太太身边,说想出去,沈太太知道她们这是等的不耐烦了,果然点了沈让护送她们去别处转转。 沈让虽然依依不舍,但也没有办法,不得不被沈素迎拖走。 苏秀月见了,就气得暗暗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当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其乐融融。 沈家是商户,没有京城高门那么大的规矩,因此“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事情并不忌讳。 沈玉成就笑着问顾重阳:“舅舅这一段时间特别忙,没有顾着跟你说话,今天跟你让表哥、素迎表姐出去玩,高不高兴?” 那表情分明是跟小孩子说话的样子。 “高兴。”顾重阳点头道:“南京民风跟京城大不一样,不过十分富饶,达官贵人也很多。” “舅舅,今天去施粥的时候,我看到我们家跟别人家的粥棚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号来区分。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沈玉成原本脸上含笑听顾重阳说话,后来就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哪里不好?” “同样是施粥,有人就故意拿霉变的米或者是次米煮粥,有的粥甚至特别稀,一碗粥里面都看到几粒米。我们沈家的粥又稠又好,每次开始放粥,都排了长龙,比别家要热闹多了。” “虽说我们施粥不求别人回报,但是也希望人家能知道我们这是沈家粥棚。但是很多人提起沈家粥棚都说是“粥比较稠的那家”,由此可见那些穷人能区分好歹,却不知道我们沈家的名声。” 沈玉成听了思考片刻道:“重阳说得有道理。” 见舅舅不再用看小孩的眼光看自己,顾重阳赶紧道:“所以我想,不如在我们粥棚上做上记号,写上沈家粥棚几个字,然后在粥棚左右挂上对联,就写: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然后施粥的时候,让人介绍,说这是沈家粥棚。还可以找几个嗓门大的小厮,说这大米是沈家粮行的米,诚信经营,童叟无欺。这样,我们沈家的名号,慢慢就可以打出去了。这些穷人虽然是最底层,但是他们心地善良,有他们口口相传为沈家粮行说话,沈家在百姓心中一定可以占据一席之地的。” 沈玉成脸上就露出感慨骄傲之色:“真没有想到,重阳你竟然这么聪慧,同样是出去施粥,别说是素迎了,就是你两位表哥都不如你,也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办法。你真是舅舅的好外甥女,像我们沈家人,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听了舅舅的夸奖,顾重阳又惊又喜,:“那舅舅的意思,是采纳我的方法了?” “当然!这么好的宣传方法,舅舅怎么可能不用!你做的很好。”沈玉成道:“你以后有了什么好主意,尽管告诉舅舅。让你两位表哥好好跟你学学。” 其实这种方法并不是顾重阳想出来的,再过几年京城施粥的粥棚都会用这种法子给自家做广告。 没想到舅舅竟然会误会是她想出来的,可顾重阳却没有纠正的意思,因为舅舅已经开始重视她的意见了,如果她说不是她想的,舅舅恐怕又会将她当成小孩子了。 “舅舅,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要怎么奖励我啊?” 沈玉成就笑:“你跟舅舅出了好主意,让沈家的生意变得更好,等你出嫁的时候,舅舅会给你准备一份大大的嫁妆,如何?” 话一说完,沈玉成就哈哈大笑。 别说是沈玉成了,就是沈太太,沈家兄妹也含笑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只好装作害羞的样子低下了头,她已经想好了,母亲留下了丰厚的嫁妆,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既然如此,她何必要嫁人呢?跟着舅舅做生意,帮人治病,然后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岂不比嫁人看男人的脸色更好。 第二天,沈玉成将这种方法布置下去,果然收到了非凡的效果。 那些穷苦人口口相传,都是沈家施的粥好,用的是上等的大米,熬得浓浓的,筷子□□去都不会倒。还说沈家人既然愿意用这样好的米施粥,铺子里卖的粮食一定不会差,一传十、十传百,沈家粮行的名头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有些粮行原本以次充好,用变质的米施粥,见了沈家这样做之后,也赶紧学习沈家,可是已经晚了,沈家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 等过了春节,沈家的粮行生意果然十分火爆,卖出去的数量比往年这个时候多了三成还不止。 沈玉成笑着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当着众人的面又将顾重阳夸赞了一番。 顾重阳就趁机向沈玉成提议:“舅舅,既然今年粮行生意这么好,您不如趁着现在,赶紧让伙计下乡去收粮。” “不太好吧。”大表哥沈谦忧虑道:“当年的新粮最好卖,陈粮是卖不上价钱的。而且粮食存储防虫防霉变都需要费人费钱,还是宁愿少赚一点,也不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吧。” 谦表哥温润敦厚,做事情少了几分冲劲,但却是守业的最佳人选,他的意见对舅舅来说非常重要。 听了他的话,舅舅沉吟道:“谦哥儿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可重阳说得也在理。既然如此,我们想个折中的法子,往年我们一年收购三千斤的粮食就足够卖一年了,今年我让伙计多收购两千斤,一共收购五千斤。” 沈谦一脸惊讶:“爹,会不会太多了?” 可顾重阳却觉得太少了。 沈玉成想了想道:“虽然比往年多很多,但今年生意好,想来是不会亏的。” 沈谦还要再说,沈玉成却道:“就这么说了,今年收五千斤新粮。” 顾重阳本来还想劝舅舅多收一些,但是听了舅舅这句话就知道无望了。 在顾重阳的记忆中,由于北方大旱,粮食不够吃的,用不了多久户部就会派官员南下收粮。如果舅舅这个时候能多多囤积粮食,过几个月,一定能大赚一笔的。 可是舅舅主意已决,自己再劝说也没有用了。 为了这件事情,她一连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到好办法。 沈素迎却来了,她满面春风地拿了几张帖子:“重阳表妹,知府夫人邀请我们全家正月十八去窦家赏春兰。娘给我们两个准备了新衣服,我特意给你送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海棠红对襟圆领褙子,上面绣着绕领缠枝桃花,桃红云缎裙,十分的漂亮。 其实顾重阳不想去窦知府家,上次施粥,窦家二少爷令人厌恶的眼神让她十分不喜,但是看着沈素迎高兴的样子,她也不好让她扫兴,就笑道:“这衣裳真漂亮,多谢舅母。表姐,你的衣裳是什么样子的?” “跟你的差不多,到时候你见了就知道了!”沈素迎道:“终于有机会出门了,可真是太好了。要不是娘让我打扮,我才不愿意打扮呢。” 翻了年,沈素迎已经十五岁了,顾重阳也十三岁了。 十五岁已经可以说亲了。 这种所谓的赏花宴,其实就是太太姑娘们相看的宴会,顾重阳看着沈素迎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由就笑了。 等到正月十八那一天,沈太太带着沈谦、沈素迎、顾重阳几个人去窦知府家。 沈素迎穿着鹅黄色的上衣、浅红色的裙子,化了妆不说,头上戴的首饰也比平常多一些,俏丽又不失温婉,正是十五六岁花样年华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见顾重阳穿着蜜合色绣葡萄纹绫袄,杏黄色的素面裙,沈素迎就跳起来道:“你怎么不穿娘给你做的新衣服?” 顾重阳看了一眼沈太太,笑着道:“这件衣服也没穿几回啊,我怕冷,觉得那褙子有点薄了,过几天暖了再穿吧。” 沈素迎嘀咕了一声:“早知道我就不穿这衣裳了,娘说头饰一定要跟衣裳配,所以给我戴了这乱七八糟的珠花,顶在头上,实在太累赘了。” 她嘟哝了一声,就掀了帘子朝外看。 顾重阳冲着沈太太一笑,见沈太太眼中都是满意,不由心中一动。 看来她猜的没错,今天舅母的确是带着素迎表姐去相看的。她年纪比素迎表姐小,生的却比素迎表姐漂亮,若是再精心打扮,未免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她今天打扮的这样素雅,没有夺素迎表姐的风头,舅母一定很高兴。 沈太太见顾重阳特意打扮的这么素雅清淡,就微微有些心疼。 不是她故意想让自己女儿出风头,只是沈素迎已经十五了,而顾重阳才十三,若论说亲,自然沈素迎在先。而顾重阳是庆阳侯府的小姐,今天去的人里面几乎没有能配的上她的,她虽然是个舅母,却也不敢胡乱给顾重阳说亲。 可没想到顾重阳竟然这么懂事,没有穿她准备好的新衣裳,而是穿了旧衣服出来。这份体贴与聪慧,真是让人不得不心疼。 她虽然没有刻意化妆打扮,却依然稳稳压了自己女儿一头,看着她清水出芙蓉般娇俏的脸庞,沈太太就觉得有些纳闷,这样漂亮的小姑娘,郝家怎么就舍得退亲?真是有眼无珠! 到了知府家,知府夫人与大少奶奶沈素娥一起迎接了沈家众人,顾重阳由此也见到了大表姐沈素娥。她跟二表姐沈素迎长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嫡亲的姐妹两个。 由于两家是亲家,所以比别人更亲热随意些。 知府夫人面团一样的人,说话柔声细语,一看就知道是个没脾气的。 见到顾重阳,知府夫人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将手上的一个镯子退下来送给了顾重阳。 顾重阳看了舅母一眼,见舅母点头,就收了过来。 沈让来打了个照面就由小厮领着去了别的地方。看来,这次赏兰宴男女是分开的,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会与窦家二少爷碰面了,顾重阳不由松了一口气。 随着时间推进,前来参加赏兰宴的太太小姐也越来越多,顾重阳就看见了苏秀月。她跟在苏家太太身后,她两个嫡妹对她翻着白眼。 见到顾重阳,她想上前打招呼,顾重阳却装作没有看到,把脸转了过去。 沈太太跟众人熟稔地打着招呼,沈素迎早不知道跑到哪里看热闹去了。 说是赏兰宴,不过是个名头而已,真正欣赏春兰的人反而不多。 这正合了顾重阳的心思,既然没有人欣赏,那她就好好看一看这兰花,也不算白来一趟。 盛开的兰花馨香扑鼻,淡雅高洁,不同的品种,不同的颜色的春兰形态各异,令人心折。 顾重阳正在欣赏,突然过来一个小丫鬟,对顾重阳说道:“请问你是沈家表姑娘,京城来的顾小姐吗?” 顾重阳道:“是啊,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让我给你带封信。”那丫鬟说着,把一张小纸条塞到了顾重阳手中。 顾重阳正欲问是谁让她送的,那小丫鬟却跟一条鱼一样穿梭的很快,不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 顾重阳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看见,就捏着纸条走到园子竹林旁边,打开了纸条。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见佳人,日夜苦想。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望赐一会,解我相思。花园深处,假山石旁。翘首以盼,不见不散。窦二日夜思慕,望穿秋水等候佳人。” 顾重阳不见则已,一见则气得咬牙切齿。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无耻之人!她当即就想把这纸条交给舅母,然后让舅母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不行! 那窦家二公子外貌文质彬彬,内里却如此浮浪不堪,看他这样的大胆,说不定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呢!可不管是舅舅也好、舅母也好,跟窦二说话的时候都十分亲切,可见这窦二平日里是个会装模作样的,至少在外面他名声应该不错。 自己若是把事情张扬了出去,先不说到时候窦二不会承认,说不定会倒打一耙说自己故意勾引他。事情闹开之后,别人是会相信自己这个从京城远道而来,毫不了解的人呢?还是会选择平日有礼节、懂进退的知府公子? 大表姐是窦家的媳妇又是沈家的女儿,夹在娘家、婆家中间一定跟十分为难。 一面是姻亲,一面是外甥女,舅母一定投鼠忌器,甚至会把事情瞒下来,选择息事宁人。那自己又何必把事情张扬开? 若舅母为了给自己做主,要窦家给自己一个交代,那就要跟窦家撕破脸皮了,到时候岂不是更难看。先不说舅母会如何,就依着舅舅那般疼爱自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俗话说,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舅舅一介商户,得罪了窦知府,恐怕也不好收场。 不管舅舅、舅母怎么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难道就这么算了?岂不是便宜了窦二? 她顾重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调戏。若这一次她选择了忍气吞声,下一次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敢声张而得寸进尺? 若不是为了舅舅,她大可以回京城去。可现在荣王的事情尚未解决,她是断然不能离开南京的。窦家与舅舅家又是姻亲,谁知道以后窦二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顾重阳手里死死捏着那纸条,心里冒出火来。 “顾妹妹,大家都在赏花,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顾重阳回头,就看到苏秀月脸上挂着笑容,眼中一副“我知道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的神色。 “怎么了?”苏秀月一副抓住顾重阳把柄的样子:“你手里拿的什么?该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狡诈的表情,阴险的眼神,看好戏的模样,跟前几天粥棚那个娇滴滴、温柔端庄的样子判若两人,眼前这个才是苏秀月的真面目。 风吹过竹林,哗啦啦作响,正月的风吹到身上还带着瑟瑟的寒意。 顾重阳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 她不退反进,笑眯眯道:“苏姑娘,你很想嫁给我二表哥沈让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苏秀月大吃一惊,赶紧看看身后,见人群里自己还很远,断不会听到顾重阳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忌惮地望着顾重阳:“顾小姐,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京城的千金都喜欢这样一张嘴就胡说八道?” 虽然她一上来就给顾重阳扣了一个大帽子,但是她并没有矢口否认,可见顾重言的确是一言就说中了她的想法。 苏秀月这样的道行,比柴惜月可差远了。 顾重阳懒得跟她虚与委蛇,不耐烦道:“原来你不想嫁给我让表哥,那就是我猜错了,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告诉舅母与表哥,说苏姑娘对表哥无意,一切都是表哥一个人自作多情单相思罢了。” 苏秀月心里凉飕飕的,紧张地望着顾重阳:“顾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顾重阳道:“我虽然客居沈家,但我说的话,舅舅舅母还是会听的,我这就将苏小姐的想法告诉舅母,让舅母与舅舅好好管教让表哥,以后再不会来骚扰苏姑娘了。” 苏秀月站着没动,一时间十分踟蹰。 “我知道苏姑娘不信我说的话,不过苏姑娘对我表哥无意,我这个做表妹拼尽了全力,也不能看着表哥继续一个人单相思。” 顾重阳若真的对沈太太说了这一番话,对顾重阳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可对她苏秀月来说,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她好不容易笼络住沈让的心,万一真的被顾重阳搅黄了,她真是哭都没有地方哭了。 这个风险太大,她不能赌。 “顾小姐,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苏秀月忙拦住顾重阳的路。 顾重阳挑眉,露出几分询问。 既然已经服软,就不用再装清高了,苏秀月红了眼眶道:“我的确想嫁入沈家,我在家中只是个庶女,嫡母看我犹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我的婚事,只能靠自己。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没皮没脸,但因为是顾小姐,所以我也顾不得羞臊了。还请顾小姐看在我们都是女子的份上,高抬贵手。” 真是忍辱负重,惹人怜惜,可惜顾重阳不吃她这一套。 “可苏家不过是刚刚崛起的小商户,虽说这两年生意红火,却比沈家差远了。而你也不过是一介庶女,身份根本就配不上让表哥。再者,我舅母心仪的儿媳妇是她娘家的侄女。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你想嫁给让表哥为妻,都是痴心妄想。” 可恶! 苏秀月心里大骂一声,牙关却咬得紧紧的,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竟然还要逼迫自己,这个顾重阳简直欺人太甚!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转身就走,不理会她的。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低头。 苏秀月咬了咬唇,满面通红道:“我自知自己身份配不上沈家二公子,自然不敢妄想正妻之位,若是能为妾,秀月也是愿意的。”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难堪而泫然欲泣,十分可怜。 顾重阳眼眸一闪,心里冷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你想为妾,可要看看我舅舅、舅母答不答应!”顾重阳毫不留情道:“沈家家风清白,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先不说让表哥身体康健,成亲后定然很快就有孩子。哪怕让表哥膝下无子,那也是二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苏小姐你等得了吗?” 苏秀月霍然抬头,脸上的羞愤退得干干净净,而是憎恨地瞪着顾重阳:“顾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耍我吗?” “苏姑娘你错了,我不是耍你,而是帮你。”顾重阳走近,将纸条往苏秀月手中一塞,低声道:“同样是为妾,是给家风清白不喜妾室的沈家少爷为妾,还是给南京知府家的二公子为妾,你觉得哪个更有前途?” 苏秀月满脸惊愕,心砰砰乱跳,打开了顾重阳给她的纸条。 她脸上露出几分狂喜,这的确是知府二公子的字迹,他喜欢吟风弄月,做的几首诗词传阅度很高,苏秀月也见过。 可这么好的事情顾重阳会让给自己? 苏秀月不敢相信地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忍不住嘲讽道:“我好歹也是侯府千金,一个知府公子算什么,你未免太小看了我。” “是、是、是。”苏秀月收起怀疑的神色,又换上一种悲戚:“顾小姐,我心里喜欢的其实是沈二公子,你让我如何割舍的下……” 她泫然欲泣,装模作样令顾重阳腻味,她毫不客气地打断苏秀月的话:“好了,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心知肚明,你也别装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赶紧去。我待会领着人去,尽量把事情闹大,助你一臂之力,到时候,你也好好表现。你既然有了知府公子,就离让表哥远一点,否则,我今天可以帮你,以后也可以毁了你!” “是。”苏秀月握着那纸条,像是握着决定她命运的生死签一样,毅然地朝假山石旁走去。 128.第 128 章 顾重阳看着她走进了假山石旁仿田园风格的小茅屋,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去赏兰花。 见有一个小丫鬟在那里守着兰花,顾重阳就招手叫她过来:“你们家园子里是不是喂了锦鸡,我刚才看到一只大锦鸡,钻到假山那里去了。” “没有啊。”小丫鬟摇头道:“我们家没有喂锦鸡,锦鸡太稀罕,就是想买都没有地方呢。” 顾重阳拔高了声音道:“可是我明明看到一个大锦鸡,头顶是金黄色的羽毛,肚子上的毛是大红色像火一样,尾巴长长五彩斑斓色彩鲜艳,怎么会是看错了呢?” 那小丫鬟有些不确定起来。 顾小姐说的这么详细,连颜色花纹都说的一清二楚,若不是亲眼看见又怎么会说得这样栩栩如生?再说了,顾小姐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啊。 难道是别人最近送给大人的节礼,自己不知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真有锦鸡跑了自己没有去找,到时候肯定是挨板子的。 小丫鬟立马丢了手中的东西道:“多谢顾小姐告诉奴婢,可能真是家里的锦鸡跑了,我这就去告诉那些婆子,让她们帮着找。” “你去吧,那锦鸡十分漂亮,我还想再看看呢。” 她们的对话,被其他的小姑娘听见了,都有几分好奇,特别是沈素迎,更是跃跃欲试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锦鸡呢。既然锦鸡这么漂亮,又这么珍贵,不如我们一起去帮着找吧。若是找到了,也好早早交还给知府夫人,免得下人受罚。” 她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想去玩罢了。这一提议得到了众多小姐的赞同,毕竟出去找锦鸡,可比赏兰花有意思多了。 看着小姐们纷纷朝假山旁边跑去,顾重阳悄悄后退,跑去找舅母。 沈太太正在跟大女儿沈素娥说话,沈素娥抽泣道:“……身子不爽利,相公又收了一个丫鬟,婆婆说了他几次,一点用没有……” 顾重阳进去的时候,沈素娥眼圈红红的,隐隐有泪痕,顾重阳心知自己莽撞了,但是一想到今天可以除掉苏秀月,心里的歉意也很快散去:“舅母,素迎表姐跟其他小姐一起去花园深处找锦鸡去了。” “可是我们家并没有锦鸡啊!”沈素娥慌忙站起来:“妹妹不会是又要闯什么祸了吧?” 沈太太也大吃一惊:“这个素迎,真是片刻都不让人省心。你赶紧跟我一起去看看,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沈素娥也怕妹妹会闯祸,带着丫鬟婆子与沈太太一起去找沈素迎,可是人刚刚到假山那边,就看到小姐们个个面红耳赤、眼神闪躲朝回头,大有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完了,素迎一定是又闯祸了。 沈太太与沈素娥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 “出了什么事?” 沈素娥是东道主,拉住一个小姐就问。 “有一男一女在小茅屋里面……” 那小姐脸红耳赤,实在说不下去,沈素娥与沈太太脸色大变,心里凉飕飕的,加快脚步朝小茅屋里跑去。 知府夫人也听到了消息,带着贴身的仆妇快步赶来:“亲家太太,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不曾想到。素迎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放心,不管是谁轻薄了素迎,我都一定让他给素迎、给沈家一个交代。” 沈太太脸色铁青,浑身直哆嗦,却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女儿真的顽劣至此,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顾重阳赶紧上前一步,握了沈太太的手:“舅母,素迎表姐虽然性格贪玩,但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我刚才还看到素迎表姐带着小姐们去找锦鸡,从时间上看,绝不可能是素迎表姐,你放心!” 听了顾重阳话,沈太太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这前后不过一会的功夫,时间根本对不上。再说了,素迎若真这么胡来,岂会大张旗鼓带着小姐们一起去。 看来,一定是弄错了。 沈素娥也反应了过来,对知府夫人说:“婆婆,刚才素迎还跟其他小姐在赏兰花,她去假山那边也是跟别的小姐成群结队去的,小茅屋里恐怕另有其人。” 她的话刚落音,就见小茅屋里面窜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他用衣衫包着头脸,推开门,拔腿就跑。 小姐们的惊叫声更大了。 知府夫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这可是堂堂知府后宅,她宴请的也都是南京城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的脸面朝哪搁,别人说不定还以为她们家平时就是这样內闱不严呢。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那贼人给我拿下!狠狠打,打死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几个婆子得了号令,使出浑身解数窜上去将那男子扑倒,兜头兜脸就是一顿痛打。 婆子们膀大腰圆,压得压,打得打,踢得踢,踹得踹,被压在地上的男子本来还闷不吭声,不一会就哎呦哎呦呼起痛来。 顾重阳看着只觉得异常解气。 “别打了,都住手,是我,是我!” 窦家二公子哀哀呼叫,众人听了声音越发觉得不对,特别是知府夫人,总共就生了两个儿子,如何能听不出来自己儿子的声音。 她脸色大变,惊声叫道:“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 众婆子面面相觑,纷纷住手,窦二公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了。 知府夫人见儿子如此,顿时觉得心如刀割,有心想扑上去看儿子,但因为周围都是人不得不忍着,只好装模作样地痛骂:“孽障,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又是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勾了你进来?” 别人不知道儿子是什么德行,她自己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跟他做知府的爹一样,没什么爱好,就是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可儿子再荒唐,也不会在自己举办赏兰宴的时候胡来,一定是有人故意勾引。正二八经的小姐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八成是府里的那些想爬床的丫鬟们。 知府夫人咬着后槽牙阴测测道:“还不快将那勾引爷们的贱蹄子给我拉出来,胆敢藐视家规,淫.乱内宅,勾引少爷,将她拿下,狠打,狠打!” 婆子们下死手打伤了少爷,正战战兢兢担心夫人怪罪,听了知府夫人的吩咐犹如得了免死金牌一般,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小茅屋中。 有了刚才的教训,她们也不敢不分青红皂白就上去打人,先是抓住了那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孩子,从昏暗杂乱的小茅屋中把人给拖了出来。 那女孩子穿着胭脂红的衣裙,一看就知道不是丫鬟的穿戴,只是她头发散乱着,遮住了面颊,让人看不清面貌,知府夫人心里一个咯噔,生怕自己儿子惹了不该惹的人。 顾重阳却故作惊慌地叫道:“苏姑娘,怎么会是你?” 这下子不仅是知府夫人,就连沈素娥、沈太太以及一众小姐都惊呆了。 沈素娥忙小声在知府夫人耳边嘀咕几句,知府夫人脸上就露出放心的神色来。不过是个商户家的庶女,纳进来做妾就是,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是苏家家风不严,对自家儿子秋毫无伤。 不管眨眼的功夫,知府夫人心里就已经有了对策。 她一面吩咐人去请大夫给自己儿子治伤,一面对沈素娥说:“老大媳妇,快将苏姑娘扶到你院子里梳洗一番,少年男女,未艾方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窦家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我这就去找苏太太赔罪,该罚就罚,该赔偿就赔偿,我们窦家都绝无怨言。亲家太太,麻烦你跟我一起去见苏太太,把事情说清楚。”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沈太太说的。 沈太太点点头,对顾重阳使了个眼色,顾重阳忙上来道:“舅母放心,我会找素迎表姐的。” 沈太太这才放心,跟着知府夫人一起离开了。 知府夫人的话让苏秀月心头不由一喜,不枉她剑走偏锋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今天果然如愿以偿了。可笑嫡母竟然收了那鳏夫一千两银子就想让自己嫁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等会她听到这个消息想必脸色一定很精彩。 只可惜她要暂避锋芒不能亲眼所见了。 苏秀月心里满是计谋得逞的喜悦与抱负的快/感,只可惜这得意没有持续太久,周围的小姑娘就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看,胆子大的甚至鄙夷地窃窃私语起来。 那些眼神尖锐如刀,好似能刺破她的衣服,看到她的身体,让她无所遁形,想逃又逃不掉。 不能慌,不能低头,只要过了今天,她就是知府家二公子的妾室了,只要自己将窦二公子的心拢得紧紧的,早日生下男丁,别人巴结奉承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记得今天的丑事? 那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对自己指指点点,其实心里对她是羡慕嫉妒恨的。 她不能被她们打垮,只要过了今天,以后谁都不能再瞧不起她。 隐隐中,她抬起了头,不仅不避讳众闺秀的眼光,反而有些得意之色。 那些盯着她瞧的闺秀反而底下头去,并不是不敢与她对视,而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见众人被她视线所逼,纷纷羞愧低头,苏秀月冷哼一声,挑起了嘴角。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小姑娘,走到苏秀月面前,举起手朝脸给了苏秀月一巴掌。 知府夫人身边贴身的婆子赶紧上来拦住了那个小姑娘,又哄又劝地和稀泥:“苏二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有是什么事情只管有夫人太太们做主,这可不是你们小姐们能参与的。” 苏家二小姐却置若罔闻,只羞愤交加,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庶出的姐姐,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跟你死去的姨娘一样!要不是你姨娘勾引父亲,又怎么会生下你?你以为你今天这样做是报复了我母亲,报复了我,你以为你今天奸计得逞就能嫁入知府家了,我告诉你,你做梦!你姨娘就是因为行动不规矩被父亲发现羞愤自杀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以为事情过去很多年就没有人知道了吗?我这就将你娘做下的丑事公布于众,我倒要看看知府夫人还会不会让你进门!” 苏家二小姐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她这是被气极了。 苏家是新起来的商户,这几年好不容易才站稳脚,她们姐妹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如今苏秀月这样一闹,不说她父亲母亲以后不能出去见人,就连她与妹妹的婚事也会受到牵连。 她的话一落音,人群就发出“轰”得一声,众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众人只知道前两年苏家有个姨娘与小厮私通生下儿子,私奔路上被抓回来,最后上吊而死,却不知道竟然就是苏秀月的生母。 听了苏家二小姐的话,众人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看苏秀月的目光越发轻视鄙夷,就连劝慰苏家二小姐的婆子看苏秀月的眼神都充满了不齿。 苏秀月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一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任她妹妹如何谩骂,她都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的苏秀月有几分可怜,却也是她自己选择的路。顾重阳看了,心里叹息一声,却并不曾后悔。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自己并没有逼迫她,所以也没有愧疚亏欠这一说,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最后还是沈素娥出来圆场,将苏秀月带离了这里。 沈素迎跟一个小姐手拉手跑了过来,她跑的很快,脸微微发红地问顾重阳:“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声音嗡嗡响,我们在竹林都听到了。” 真是个心大的! 顾重阳微微一笑,道:“没事,没事,等会我慢慢地告诉你。” 她伸出手,将沈素迎头发上沾的竹叶摘掉,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素迎。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遥遥传来大钟撞击“铛铛”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一直响个不停。 沈素迎歪着头听了一会,毫不在意道:“咦?这又是京城哪个贵人薨逝了。” 顾重阳的心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是建兴皇帝驾崩了,也就是说,荣王马上就要就藩,就要派人联络南方各大有钱有势的官员、富商了。 过了几天之后,顾重阳从沈素迎口中得到消息,苏秀月生母的事情暴露出来,果然对苏秀月有些许影响,但最终有惊无险,她还是成为了苏家二公子的姨娘。 这一个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苏秀月如愿以偿,顾重阳也为沈家以及未来的二表嫂解决了一个麻烦。 只是让表哥近日有些消沉。 沈家规矩大,断不允许他借酒消愁,而他的心思又不曾对别人说过,因此也只是暗暗伤心苦恼而已。 可顾重阳也不忍心他如此消沉下去,想着舅舅一直不愿意多收购粮食,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决定自己收购粮食。 凭着她前世的经验,现在收购粮食,再过几个月,就能大赚一笔。她参与到沈家的生意中去,一方面可以引起舅舅的重视,另一方面如果荣王真的派人来跟舅舅接触,她也可以尽早得到消息。 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舅舅上荣王的船。 “舅舅,我看中了一笔生意,一本万利,就是还缺点东西,能跟您借点东西吗?” “咦,我们重阳这么小就想着做生意了,不错不错,别说你素迎表姐了,就是你让表哥也没有你这么有气魄。”沈玉成喜欢外甥女这敢想敢做的性格,自然满口答应:“你还缺什么东西,尽管说!” 顾重阳道:“我想跟舅舅借一万两银子,借一个仓库,五个伙计、一个二掌柜、二十个杂工,还有让表哥,让他也来给我帮忙。” 沈玉成听了哈哈大笑:“原来你一无所有,想空手套白狼,本钱人工全都跟我借啊。” 顾重阳走到沈玉成身边:“那舅舅你答不答应?” “当然答应,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准备做什么生意。一万两银子,这么多人,可以做不小的生意了。”沈玉成满脸的赞赏:“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一开口就是这么大的手笔,舅舅一定支持,你要什么生意告诉我,舅舅也帮你参谋参谋。” 舅舅这是怕她被人骗了,却又怕直接说了会打击她的积极性,所以才说得这么委婉。 除了母亲,舅舅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 顾重阳眼眶微湿,越发坚定了要保护舅舅一家的决心。 “我要收购粮食。”原本想好的说辞顾重阳也不用了,她决定直接告诉舅舅自己的想法:“舅舅,去年北方雨水不调,很多地方大旱,今年一定会有很多北方的商人南下购粮的,朝廷甚至也会出面来购粮。所以,我决定赌一把,收购粮食,等到了那个时候卖个高价。” “可一万两银子也太多了吧!”说话的是大表哥沈谦:“你打算收多少斤?” 顾重阳见沈玉成没有说话,就知道舅舅恐怕跟大表哥想法一样,她道:“少则六千斤,多则一万斤。” 这下子别说一直帮着沈玉成打理产业的沈谦了,就是沈太太、沈素迎、谦表嫂都目瞪口呆。原本精神十分萎靡的沈让也皱了皱眉头。 他们觉得顾重阳这简直就是胡闹,却没有人开口,而是不约而同望向一家之主沈玉成。 他们觉得沈玉成一定不会答应的。 沈玉成的确不想答应,他也觉得顾重阳这样做太夸张了,就是缺粮食,不是还有户部吗,怎么可能连朝廷都南下买粮。 顾重阳却暗暗着急,新帝刚刚登基,就曝出户部贪墨的消息,等到朝廷准备用粮的时候,才发现真正的储粮只有一成,剩下的粮袋子里面全是石子与糟糠。若不是南下购粮及时,北方的灾民涌入京城,险些就酿成大祸。而那一年南京的粮食收的格外少,新帝甚至亲自下旨训斥南京知府收粮不力,国难当头,难当大任。 可这些事情她自己虽然心里明白,却不能说出来告诉舅舅。 她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荒唐,却没有好的理由说服舅舅,就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沈玉成。 沈玉成原本是不想答应的,可这毕竟是外甥女头一回张嘴跟他借东西,若是拒绝了,岂不是会寒了重阳的心? 特别是他看到重阳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五官简直跟过世的妹妹一模一样,那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好。”沈玉成和蔼道:“既然你要收粮食,那尽管去,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舅舅说,既然你要你让表哥跟你一起,那就让他去,你也好好教教他,让他跟着你学做生意。” 她就知道舅舅不会拒绝。上一世比这个更过分更无理的要求舅舅都会答应,更何况这只是一万两银子。 “我就知道舅舅最疼我了,您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舅舅。”顾重阳高兴极了,走到沈玉成身边,笑得像朵花一样,一边拍马屁,一边给沈玉成锤背:“舅舅您快歇歇,您放心好了,我跟让表哥一定会好好收粮,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绝不会给您丢脸。” “好、好、好。”沈玉成被顾重阳一通奉承,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夸重阳乖巧伶俐孝顺。 他两个女儿,长女沈素娥内敛敦厚,次女沈素迎活泼大方,但没有一个像顾重阳这样嘴巴甜的如抹了蜜一般。 反正也不过是一万两银子而已,沈家也不是赔不起。大不了明后两年卖陈粮就是,用一万两银子买重阳开开心心的,这笔生意很划算。 沈家众人都惊呆了。 虽然沈家有钱,但沈玉成在做生意方面极为小心谨慎,因此没有遇到大的风险,他甚至教导儿子说“富贵险中求”不适合沈家人,沈家应该稳稳当当的。可谁也没有想到,在面对顾重阳的时候他竟然如此慷慨大方,何止是疼爱,简直可以说是溺爱了。 沈谦沈让两兄弟鲜少见父亲有如此好话说的时候,经此一事,看向顾重阳的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了,看来在父亲心中,外甥女说的话比儿子说的话可要管用的多了。 沈素迎却没想那么多,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顾重阳,不可思议道:“重阳,你可真会拍马屁,你说那些甜言蜜语难道不会脸红吗?” 顾重阳脸不红心不跳道:“这是我亲舅舅,我是他嫡亲的外甥女,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才不是什么拍马屁呢。舅舅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舅舅,除了母亲之外,他就是跟我最亲的人,也是最疼我的人。舅舅做生意很辛苦,我不能为舅舅分担什么,也不能拖舅舅的后腿,只要我这次粮食收购做好了,一定能大赚一笔的,也不枉我是舅舅的外甥女。” 沈素迎被顾重阳打败了,沈玉成却哈哈一笑,满脸都是欣慰:“重阳说得对,素迎你该跟你重阳表妹学学。重阳一来没多久就想做生意了,这一点她比你像沈家人。” 沈素迎不服气道:“我也想做生意啊,可是一没有门路二没有资金,我问你要钱你也不会给的这么爽快啊。” 她说着,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走到沈玉成身边,锤着他另外一边的肩膀,笑嘻嘻道:“不如这样吧,爹,您让我也跟重阳表妹一起收粮食,让我也长长见识?” “那不行,有你二哥就行了,你别给你重阳表妹添乱了。” 沈素迎气得直跺脚:“您听听您说的话,说我不会做生意也是您,不让我添乱的也是您,您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说着她冲顾重阳使了一个眼色。 顾重阳会意,忙道:“舅舅,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就让素迎表姐帮我的忙吧。等我们两个赚了钱,凑份子办一桌酒席大大地谢您。” “嗯。”沈玉成看了一眼满脸怨念期待的女儿,又看了看笑靥如花的外甥女,大手一挥道:“好,我可等着喝你们两个的酒了。” 顾重阳与沈素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您就放心吧!” 说是顾重阳与沈素迎去办,其实她们两个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有一个顾泰来跑腿,还有沈让也被她们两个指使的团团转。 看着妹妹表妹坐在仓库里烤着火盆吃着点心,只要等粮食送过来登记就行了,他却要跟着人下乡去收粮食。眼看着大半个月过去了,粮食也收的差不过了,他的罪总算是受到头了。 “二哥,辛苦你了。”沈素迎见哥哥跟着五六个伙计押送了一批粮食进来,笑眯眯地端了一杯茶水过来:“快坐下,歇歇脚。” 沈让累得很,可难得见妹妹体贴,就接过茶盏道:“你不是向来跟我不对付的吗?怎么会端茶给我,这茶水里面不会放了什么东西吧?” “切!”沈素迎强忍着冲他翻白眼的冲动:“你从前就知道跟在大哥与爹爹身后混吃等喝,这几天才算有点沈家男子汉的样子,要不是重阳表妹说你这几天辛苦了,我还不给你送呢。” 沈让听了这话呆了呆,却难得地没有跟妹妹争执。 是啊,别说是妹妹了,就连他自己都发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走到乡下去收粮,他这才发现原来收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人家特别穷苦,粮食都不够吃的,但是为了给孩子治病却不得不将仅存的粮食卖掉。有的人特别有钱,却锱铢必较。还有人以次充好,强买强卖。至于那些想占便宜挑事的泼皮破落户就更多了。 他一开始手足无措,只能跟在收粮的伙计后面打帮手,到后来自己也能抓一把就知道粮食是不是晒得足够干,有没有故意掺水。看一眼就知道是新粮还是陈粮。 还有那些伙计,看他的眼神也从轻慢疏远到佩服亲近。最近这几天他才知道沈家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沈家人,要为沈家的发展壮大而努力。 这种感觉是从前从未有过的。这一切都要多谢重阳表妹。 沈让看顾重阳认真登记粮食数量的样子,不由对她充满了感激,重阳表妹这么聪明,她一定是故意想让自己学会这些的。 他走到顾重阳身边,没有说话。 顾重阳见他黑了一大圈,不仅没有从前富家子弟的样子,而且跟那些小厮伙计无异了。就笑道:“让表哥,辛苦了。” “这点子辛苦算什么!”沈让笑着看向后面搬运粮食的伙计:“他们跟着我东村西村地走才辛苦呢。粮食能收的怎么快,这么好,都是伙计们的功劳。” 那些伙计纷纷笑着说道:“是少爷与表姑娘带领有方,我们可不敢居功。” 这才短短一个月,让表哥就成熟了好多。 顾重阳看着心里觉得欣慰就道:“二少爷说得没错,这阵子的确辛苦大家了,等事情忙完了,每个人都有赏。” “多谢表姑娘。” 顾重阳又对沈素迎道:“表姐也辛苦了,过几天我们去鸡鸣寺玩吧。” 沈素迎听了乐得直拍手:“好表妹,我就知道跟着你混错不了。” 说着,冲沈让扬了扬眉,一脸的神采飞扬。 鸡鸣寺历史悠久,有南朝第一寺的美名,是南京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时值三月底,草长莺飞,南京景色宜人,鸡鸣寺里香客很多。 顾重阳总共收了八千斤粮食,完成了一桩大事,心里畅快,在听知客师父请她们捐赠银两的时候特别豪爽,一出手就是一百两。知客师父虽然表情不变,可嘴角的笑容更深了,跟她们说话的时候也更加有耐心了。 去大雄宝殿上过祈福香之后,顾重阳与沈素迎产生了分歧,沈素迎要去看胭脂井,而顾重阳却想去看珍珠浪涌,若是先去看胭脂井再去看珍珠浪涌,时间一定来不及,最后二人约定分头行事。 沈让陪着沈素迎去看胭脂井,而顾重阳自己去看珍珠浪涌,她们最后在观音殿汇合。 珍珠浪涌是南京四十八景之一,因河水翻腾水珠似珍珠而出名。珍珠河从鸡鸣寺到浮桥的两岸种满了夹竹桃与各色花卉,芳草萋萋,落樱满地。 顾重阳顺着珍珠河欣赏着江南的风景,一对主仆映入眼帘。 女主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年轻不再,但容貌美艳,身段苗条,令人惊艳。特别是那出尘的气质,令人见之忘俗的风采,无疑是个万里难寻的绝世佳人。 江南出美女,这句话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这样的美人,撑着纸伞,穿花佛柳而来,连顾重阳都看得痴了。 突然,一声尖叫:“蛇,蛇,蛇……” 顾重阳大吃一惊,赶紧上前,人刚刚跑到那主仆面前,美妇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顾重阳只看到蛇的尾巴,片刻就隐没在花丛中。 美妇人捂着腿哀哀呼痛,顾重阳毫不迟疑,蹲下去掀开她的衣裙,只见美妇人的小腿一片乌紫色,伤口处还冒着血。 她赶紧撕下美妇人的衣裳,在伤口上下两边都紧紧绑住,防止毒气扩散。见美妇人已经昏死过去,嘴唇隐隐露出青色,再不抢救,就有生命危险,她心里不由大急,脑子也飞速地转了起来。 师父说过,蛇出没的地方一般都会有专门解蛇毒的草药。 她用手扒开花丛,仔细寻找。 见到花丛中有一种叶子窄窄开着白色小花的草,她不由大喜,是白花蛇舌草,专门治疗蛇毒的。 她赶紧扯过一把叶子,也不清洗,直接塞入口中,咀嚼之后,吐出来就俯下身子用嘴巴给那位妇人吸小腿上的毒。 从开始跑过来到她去吸蛇毒,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美妇人身边服侍的侍婢这才反应过来,忙惊呼道:“这位小姐,您这样是会中毒的,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夫人知道了,一定会责怪奴婢的。” 顾重阳大力吸了几口,吐出乌黑的毒血,然后将咀嚼过的白花蛇舌草敷在美妇人的腿上,一边给她包扎一边道:“我是大夫,我知道轻重。你放心,我提前咀嚼了这专门解蛇毒的白花蛇舌草,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感觉舌头微微有些发麻,又赶紧扯了一把白花蛇舌草放到嘴里。 “赶紧扶你家夫人回去,要马上给她解毒,否则这毒还会加深。” 顾重阳说着已经当先一步站起来,架了那美妇人的一只胳膊,跟那侍婢一起回了鸡鸣寺。 原来那美妇人就住在鸡鸣寺精舍里面。 顾重阳送她们主仆回去,又亲自给美妇人熬药喂药,见那美妇人情况好转了,才松了一口气:“吴妈妈,夫人已经无事了,我也该回去了。” “顾小姐,我们家公子回来了,请您过去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重阳觉得吴妈妈十分的紧张。 她心里也有一瞬间的讶然,自己母亲被蛇咬了,做儿子的知道了,不是应该十分紧张地过来探望情况吗?这位公子不仅不过来,反而要先见自己? 不过顾重阳的确要去见主人家的公子,因为这为美貌的夫人的情况有些复杂,必须要跟病患家属说一下情况,由病患家属做出选择。 顾重阳来到公子的屋舍门口,一个模样十分漂亮的小厮掀开了帘子,见到顾重阳他眉头都不抬一下,十分有教养。 帘子一掀,沉香的味道铺面而来,顾重阳不由一怔。沉香贵重,就有有钱也难买,自己救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她定了定心神,走了进去,只见厅堂正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衫的青年男子,他正低头品茶,十分的随意,却掩不住那体态的潇洒。有一种人,如珠似玉,什么都不用做,只随意的一坐一站,人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而眼前这个男子,正是这种人。 听到动静,他放下茶盏,抬头对顾重阳道:“家母被蛇咬,多谢顾小姐施以援手,救了家母一命。” 他声音冷冷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顾重阳听着却觉得有几分嘲讽自己的意思。 她福了福身,抬起头,朝上看去。 英气十足的剑眉微微上挑,有几分不耐烦,熠熠生辉的星目十分凌厉,点墨一般的眸子,精致无暇的五官,虽然微笑但笑容却并未达眼底,弯起的嘴甚至像在嘲讽什么。 她不由如遭雷击。 王九郎! 她竟然会遇到大名鼎鼎的玉树公子王九郎! 129.第 129 章 前一世顾重阳见到王九郎的时候他已经落发为僧了,此时的他十分年轻,玉树临风,光彩照人,名副其实地阐释了什么叫京城第一美男子。 前世今生,对于顾重阳而言,王九郎都是遥不可及的人,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与王九郎面对面说话。 她太过于震惊,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富贵风流的俊朗公子。 王九郎先是皱了眉头,紧跟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不耐烦,眼神也越来越冷,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冷漠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多么的失礼。 她正要说话,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仆从,走到王九郎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只见王九郎眼中的寒意褪去,望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他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有些慌张。可身姿挺拔如松,高大如山,步履带风,令人侧目。 这是什么情况!顾重阳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仆从则走上前来道:“我家公子得知夫人被蛇咬了,心系夫人的身体,一时失礼还请顾小姐见谅。请顾小姐略坐片刻,我家公子稍后即回。” 顾重阳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思索。她无意中救的美妇人竟然是王九郎的母亲。 等等!王九郎的母亲不就是名满天下的大美女大才女抱真夫人! 她再次呆住。 抱真夫人是先文公国王闰甫的独生女儿,十七岁招赘婿上门,成亲十年之后,夫婿就病故了,也就是说,抱真夫人现在是孀居。 可她刚才分明号到抱真夫人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文国公王家可不是一般的权贵公卿,他们凌然于权贵之上,几百年来朝代更替,可王家却一直屹立不倒。 王家先祖是琅琊王氏的后人,前朝皇帝曾传召进京,询问政事,并要其出仕。王家家主拒绝了皇帝的旨意,却献上的治理政事的《兴安策》,通常被人称为“王氏兴安策”,前朝皇帝观后龙心大悦,允其所请,并将金陵明珠-秣陵湖赐给王家,允其世代居住,在此著书立说。 王家先祖就在在南京秣陵湖建立世芬堂,为天下文人学士学敬仰。 大齐建国之后,太.祖皇帝亲自三顾世芬堂请了当时的王家家主王道之出仕,由于感念太.祖皇帝三顾之情,王道之同意出仕。 由此王家人走出秣陵湖,正式进入政坛。王道之是本朝第一位内阁首辅,位列本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五位。 之后,王家代代都有人才入仕,他们以科举出身,供职于翰林院,身居文华殿大学士之位,为皇子们传道授业,讲学解惑,每遇重大政事皇帝总是向他们询问。最最关键的是,连立储这样的大事,皇帝都要参考他们的意见。 等太子立定之后,他们就会出任太子府詹事,作为储君的老师,专门教□□治国安邦之道。 等太子继位之后,他们便自动退了下来,绝不贪恋权势,这是王家家规。 太.祖皇帝邀请王家老祖宗入朝为官的时候,就跟王家老祖宗做过这样的约定,王家每代人里面只能有一个入仕。而且王家只是文臣,不是武将,所以,历代君王对王家都十分放心,对王家人也是十分的尊重。天子尊重王家人,更遑论其他人?王家人是超然的所在,是读书人心中的神圣也不为过。 可王家的传人,名满天下的抱真夫人竟然在孀居中有了身孕,这样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影响该有多大?王家人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传出去? 趁着事情没有爆出来之前,趁着王九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她必须要走,要离开这个地方。 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王九郎其人有仇必报,有心机手腕,绝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她现在一走了之,等王九郎请了其他的大夫,东窗事发之后,王九郎就是掘地三尺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甚至会连累舅舅一家。 可若是按照自己一开始想的那样,把抱真夫人中毒腹中孩子难保的事情对王九郎实言以告,他依然不会放过自己。 这一刻,顾重阳觉得自己就像掉入蜘蛛网中的飞蛾,随时都会丧命。 …… 从抱真夫人的屋中出来,王九郎松了一口气。 母亲的确是中了蛇毒,没想到那小姑娘年纪小小,医术却十分高超,毒已经被控制住了,母亲暂时是没有大碍了。 在刚刚得知母亲被蛇咬,为一个小姑娘所救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抱真夫人为了让自己娶妻耍出来的新花招。 特别是那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瞧,一副花痴的模样,更令他心生反感。 因为厌恶,他甚至连那小姑娘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 想到自己刚才的失礼之处,王九郎摇了摇头,他王旭竟然也会为情绪所左右。 回到屋中,那小姑娘温温柔柔地坐在那里,王旭就微微一笑:“顾小姐医术果然高超,家母身上的蛇毒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也不过是碰巧而已,当不得公子的谢。”顾重阳抬头,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精金美玉一样的容貌好似度了一层灿烂的光芒一样,令人移不开眼。 王九郎看了一眼,眼神方从她的脸上移开,这小姑娘冰雪铸就一般,漂亮的紧。 可漂亮又如何,漂亮的女子他见多了! 想起往事,王九郎意兴阑珊,他声色不露,朗声道:“瑞丰,快把给顾小姐的谢礼拿过来。” 顾重阳一愣,他的意思是你可以拿着谢礼走人了! 不行,她已经决定了要把抱真夫人有孕的事情告诉王九郎,绝不能这样贸贸然地走了。而且她刚才想了,荣王既然处心积虑想要造反,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让舅舅避开,恐怕有些困难。 可如果她得到了王九郎的信任,有他的帮忙,事情就会容易很多。他是王家传人,他说一句话抵得上她说一千句、一万句。 她不能走! “我叫顾重阳。”她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突然站起来道:“是京城庆阳侯府次房的小姐……” 王九郎突然皱了眉头道:“瑞丰,送这位顾小姐出去。” 这个小姑娘长得如此聪明伶俐,没想到却跟那些就知道涂脂抹粉,攀比出身家世的无知妇人一样轻浮、一样的令人厌恶。 这世上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这样,会被一副好皮囊所诱惑!觉得男欢女爱大过一切,可以不顾礼义廉耻,抛却家人孩子? 他突然间觉得有些心浮气躁,觉得跟她同处一室都令人无法忍受。 顾重阳印象中的王九郎是个温润儒雅的僧人,跟眼前这个急躁冷漠的年轻人大相庭径,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才说一句话就被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 特别是王九郎站了起来,一副要进内室的样子,她不由大急,慌忙走到他面前道:“王公子,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请屏退下人,听我一言。” 王九郎突然止住脚步,转回头细细地打量她。王公子?她认识自己! 眼神犀利如刀,让顾重阳觉得浑身冷飕飕地本能地就想往后退。 不、不行!她既然决定了要救舅舅一家,但凡有一丁点的机会她都不能放过,若因此取得了王九郎的信任,救舅舅一家就多了一份希望。 她不能退! 顾重阳咬紧牙关,抬起头来,顶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迎了上去。 王九郎却玩味一笑,大手一挥,那个叫瑞丰的大叔就退了出去,还将门从外面带上了,顾重阳如释重负,坐回到椅子上。 上头就传来一声轻笑:“能顶住的我的视线,你也算了不起了。说吧,有什么事情?” “王公子,我要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请您先答应,不过我待会说了什么,您都不能伤害我。” “伤害你?”王九郎双眸明亮,微微勾唇,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 当然也因此他再次对顾重阳正视:“好,我答应就是。” “王公子,令堂抱真夫人中了蛇毒,我给她诊治,眼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王九郎挑眉:“就这些?” “可是,我刚才给抱真夫人号脉的时候,却发现她……她脉象滑利,虽然月份尚小,但却是滑脉无疑。” 她的话刚落音,就感觉到一阵风掠过,王九郎已经来到她的面前,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她想说抱真夫人有孕,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太直接,怕王九郎不能接受。可没想到竟然还是这样的结果。 王九郎脸色晦暗隐忍,如雷电之将作,瞪着她的眼神也令人心悸:“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你究竟是何居心?” 顾重阳感觉掐着她脖子的手如铁箍一般,力道却恰到好处,既让她十分难受,又不会掐死她,可如果自己回答的话令他不满意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掐死她。 “我叫顾重阳,是是京城庆阳侯府次房的小姐,在家中姐妹中排行行四。我到南京来舅舅家,我舅舅姓沈,在南京是排的上号的富商,与南京知府窦大人是儿女亲家。没有人派我来,我也没有任何居心,我之所以会遇到抱真夫人纯属巧合,我今天跟表姐、表哥来鸡鸣寺游玩,约好了等会在观音殿汇合,现在已经到了汇合的时间,他们等不到我,一定会着急的。” 王九郎虽然有仇必报,却并不伤害无辜,从前世他不让皇帝杀舅舅就知道了。她暗示他,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前来的,他若是杀了自己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可这都是小伎俩而已,若他真的要杀自己,就是说破嘴皮也没有用。 如果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那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了。 顾重阳眼中有泪,整个脸都发涨,她艰难道:“这里是王家的精舍,寻常人根本进不来,王公子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我在家中也不受宠,就算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来问的,但是接下来呢?” 感觉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松了松,顾重阳大喜,却不敢表露出来,继续道:“抱真夫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体内的蛇毒未清,依然需要服药清毒。公子虽祖籍南京,但从为公那一代开始便一直长居京城,王公子你也是在京城长大的,一时半会想找个信得过的人来给抱真夫人治疗,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就算公子能找得到,可夫人的身体却耽搁不了那么久。再者,我说的都是实话,抱真夫人的确是有了身孕,眼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您如果再找别的大夫,依然是要泄露消息。我要跟您说的是,抱真夫人虽然有孕,但因为今天中毒,腹中胎儿不保,要及时将胎儿打下,否则夫人要受大罪。” 突然,她感觉身子一阵失重,人往下坠去,获得了自由。她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你我素味平生,你如何认得我?” 听到他冷冷的声音,顾重阳不敢怠慢,赶紧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站起来道:“王九郎惊才绝艳,神仙一流人品,是大齐朝美男子中的第一人,谁人不知?” 她说得是实话,王九郎名声太响,姿容太过于出众,但凡是见过他一次的人,就绝不会忘记。只不过她是上一世见了他一面,可这话如何能说? 她虽然含糊其辞,说得却是实话,就是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满不满意。 等了半天不见回复,顾重阳抬头看去,不知道何时王九郎已经坐回到椅子上,一言不发,身上的凛然之气却少了很多。 眼神交错的瞬间,他眸中又流露出一种怒气,吓得顾重阳赶紧低头。 见她乖乖低头了,王九郎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他自然知道自己容貌出众,很小的时候,就有长辈拉着他的手夸他长得好。从他十二三岁开始,总有年轻的小姑娘偷瞄他,好友一起玩乐时,自己也总是被打趣。 可自打他及冠之后,知道他对容貌耿耿于怀,不喜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就再也没有人敢对他说那样的话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当面调侃了。 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场面下,她一副严肃、认真、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他猝不及防有一瞬间的狼狈。 亏他还以为她有心计有计谋,可从刚才的表现看来,她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小姑娘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乱枪打鸟的人,屡屡挑动他的情绪,让他愤怒、狼狈、无言以对。 看来他还是定力不足。 王九郎自嘲地笑笑,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就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偷偷用眼角瞄自己。 “哼!”他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冷笑道:“你的确有几分小聪明。” 顾重阳傻眼,这是什么意思?夸她吗?可语气并不像啊。 看着她一脸呆萌不解,漂亮的大眼睛都是迷茫,王九郎心里就冷了冷,他竟然跟这么蠢的人废话了半天。他真是太闲了。 他站起来就走。 顾重阳大急,忙问:“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若你所说是实话,我自会放了你,但凡你有一个字有虚……”他冷冷了瞥了她一眼,好似她是个虫子,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 顾重阳比约定汇合的时间晚了足足一个时辰,吓得沈素迎脸都白了。 见她平平安安地出现了,沈素迎二话不说上前就是掐了她一把:“你跑到哪里去了?把我跟二哥急死了,二哥到现在还在跟那些和尚一起满寺院地找你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跟爹爹交代!” 沈素迎原本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咬牙切齿,说到最后一句,眼圈泛红,声音都哽咽了。 顾重阳十分惭愧:“素迎表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贪玩忘记了时间,你多掐几把就是,我绝不还手。” 沈素迎抹了一把眼泪,故作凶狠道:“掐就掐,一定要给你点教训,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说着又在顾重阳胳膊上掐了一把。 其实她掐得一点都不疼,顾重阳却故意“哎呦、哎呦”地叫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求饶:“素迎表姐,你大人有大量,你饶了我这一回吧,这次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素迎破涕为笑:“既然你知道错了,我就原谅你了。走,咱们去找二哥去。” 顾重阳赶紧道:“对、对,咱们去找让表哥,别找到我,反而丢了他。” 沈素迎道:“二哥才不会随便跑,就算他跑丢了,我也不担心。” “是、是,都是我的错,表姐,你别气了。”顾重阳笑嘻嘻地在沈素迎腰间掐了一把:“你再板着脸,就成老太婆了。” 沈素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哇,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反而笑话我是老太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着她张牙舞爪地追了上来,顾重阳知道,素迎表姐是真的消气了。 …… 王九郎气度雍容坐在椅子上,眼神犀利地盯着跪在下首的人,慢腾腾地问:“吴嬷嬷,你们来的路上夫人究竟与哪些人见过面?” 吴嬷嬷虽然不明所以,但却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她是九爷一力栽培出来的,说是服侍夫人,其实她更大的作用是监视夫人的一举一动,但凡有异常都要立马禀报九爷。 她之前怀疑过九爷不是夫人亲生的,否则九爷怎么会监视夫人,可九爷跟夫人模样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母子。除了对夫人冷淡、监视,限制夫人外出之外,九爷还是十分孝顺夫人的。 九爷怎么会突然这么问?难道夫人那边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纰漏? 这个念头一起,吴嬷嬷心中大骇:“九爷,我们从京城南下一路都十分顺利,夫人起居坐卧都有人陪伴,除了接受老太爷生前几个门生家的女眷之外,夫人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王九郎没有说话,只用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在桌子上叩击。 一室静谧,吴嬷嬷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听到他叩击桌子发出的“笃笃笃”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敲打在吴嬷嬷的心头,令她胆战心惊。 时间越久,吴嬷嬷脸色越是难看,她额头上都是汗水,却不敢去擦。她的膝盖发麻,却不敢动。她一直保持低头的姿势,脖子都僵了,却不敢转一下,更不敢抬头去看上首人的脸色。 她知道夫人一定是出事了,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而她竟然没有察觉。 九爷会如何处置她? “九爷,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出京城到达通州驿站的当天夜里,值夜的护卫发现了可疑的身影。大家都以为是贼,一个屋子接一个屋子的搜查,却什么都没有搜到。” 吴嬷嬷面如死灰道:“当时夫人已经睡下,听说我们要进去搜屋子,她没有同意。” 应该就是这一次了! 吴嬷嬷心里懊恼万分,她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王九郎神色不动,轻声道:“你下去吧。瑞丰会安排你去妥当的地方。” “是。”吴嬷嬷永远都不曾看透过主子,他总是冷冷的,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不过她知道,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是再也没有资格留在夫人身边了。 吴嬷嬷退了出去,瑞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九爷,马车已经安排好了。” 王九郎点点头:“拿上我的贴子,我们去沈家。” 瑞丰心里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是。” 象征着进士身份的大红名帖被送到了沈玉成的手中,看着上面写着“王旭”他不由皱起眉头。 他们沈家世代经商,一直想更进一步希望家中能出一个进士,却总是不能如愿。结交的故旧中除了金陵知府之外,哪里还有进士及第的人物? 他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出来。 但不管如何人已经来了,他也不好把人晾着才是:“快请王公子进来。” 下人引着一个身穿月白色外衣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姿如松,剑眉星目,行动潇洒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如清风朗月。 沈玉成更是吃惊,这样惊艳决绝的人,自己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呢? “沈先生。”王九郎微微一笑,似不羁的清风:“不请自来,叨扰了。” “哪里,哪里。”沈玉成一边跟王九郎寒暄,一边问:“不知王公子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王九郎一愣,这个沈玉成是真傻还是假傻?就算他不认识自己,也总该听说过王旭这个名字吧。 不过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他不认识也正常。 “我与家母一起为先人修建祠堂,家母在鸡鸣寺被蛇咬伤,多亏了贵府顾表小姐古道热肠医术高超,于危急之中救了家母一命,我此次是为道谢而来。”王九郎一抬手,瑞丰赶紧将谢礼奉上。 沈玉成却道:“王公子是不是弄错了,我家外甥女的确姓顾,今日也的确去了鸡鸣寺,但她年纪尚幼,虽然懂些医理但并不擅长,会不会是另有其人?” 他与母亲奉新帝之命,南下为先祖王为公修建祠堂,这事情整个南京谁人不知,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竟然还听不懂? 王九郎不由皱了皱眉头,怪不得沈家虽然生意做的不小,但一直难以进入官场,这个沈玉成对官场之事了解太少了。 在京城,九爷要见谁,向来都是派人去告知一声,那人自然会屁颠屁颠地登门,哪需他亲自出门?就算他出门也不过是跟人家说一声就是,哪需要拜帖?他那张脸就是活招牌啊。 没想到今天送上了拜帖人家还是没有认出来。 瑞丰见自家主子屡屡碰壁,心中好笑,脸上却不敢表露,只拿眼睛去觑王旭。 王九郎面带微笑,儒雅万千:“救了家母的女孩子年纪的确不大,她说她是京城庆阳侯府的四小姐,沈家的表小姐,先生若是不信,请表小姐出来一见便知。” “这……”沈玉成心疼外甥女,顾虑地看了一眼王九郎。 瑞丰心里笑得更甚。 “舅舅。”顾重阳得知消息,慌忙赶来,冲王九郎福一福身:“我不过是碰巧遇到夫人,没想到王公子竟然亲自登门,小女子十分惶恐。” 王九郎挑了挑眉,心里冷笑,十分惶恐?敢当面调侃他,敢威胁他,她竟然讲自己十分惶恐? “这么说,重阳你是真的救了王公子的母亲了?” 顾重阳甜甜一笑,眉眼弯弯,牙齿整齐雪白,像个撒娇的小猫:“当然了,舅舅,你别看我年纪小,我能耐大着呢。” 王九郎抽了抽嘴角,觉得此女大言不惭,脸皮甚厚。 “我们重阳就是有能耐。”王九郎的想法丝毫影响不了沈玉成的慈爱,他眉开眼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医术?怎么没有告诉舅舅?” 顾重阳微微一笑:“这些我们等会再说,还有客人在呢。” 沈玉成摸了摸她的头,对她的乖巧非常欣慰。 大名鼎鼎的王九郎亲自登门,还被舅舅这样忽视,他不会生气吧。 顾重阳偷偷瞟了王九郎一眼。 只见王九郎面色如常,气度清华,半点不见怒色。 沈玉成这才对王九郎道:“我这个外甥女年纪小却心地善良,能救令慈也是机缘巧合,王公子不必客气。” “我今天来,一则是为了感谢顾小姐相救之恩,二来是想请顾小姐继续为家母治病。”王九郎语气诚恳:“家母青年丧夫,独自将我抚养长大,身为人子见母亲受苦却不能以身相替,心中愧疚万分,请顾小姐一定不要推辞。” “王公子一片孝心,令人感动,只是我这外甥女年纪小……” “沈先生不必多虑,顾小姐医术十分高明,家母的病交到顾小姐手里,我很放心。” 沈玉成还想拒绝:“这……” “舅舅!”顾重阳大急,忙扯了扯沈玉成的袖子:“我今天在鸡鸣寺的时候,已经答应过王公子了。” 她已经想好了,既然遇上了王九郎,她一定要使劲浑身解数给抱真夫人治病,卖个人情给王九郎。 如果她不能挽救舅舅一家上荣王的船,这个人情以后可能就会是舅舅一家的救命稻草。就算她带着舅舅全家避开了荣王,以后这个人情必然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王九郎啊,这样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顾重阳摇着沈玉成的袖子,像个刁蛮的小孩子:“舅舅,你难道不相信我会医术吗?” 沈玉成有些犹豫,毕竟给人治病是大事。虽然之前崔老夫人说过她家孙子的病逝重阳治好的,但他仍然有些半信半疑。 “舅舅!”顾重阳突然松开手,低声道:“我之所以能查出害死母亲的凶手,就因为我会医术。不管四老爷也好,舅舅也好,你们言之凿凿地告诉我母亲是病死的,我都不相信,就因为我那时日日给母亲号脉,知道她身体康健,不可能会有心疾。舅舅,请你相信我,我的医术可以的。” 这个时候外甥女表现出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沉稳。 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在京城那个虎狼之窝,顶着层层风险,一个人追查母亲去世的真相,不仅查出了凶手,还帮着长房夺了次房的爵位…… 他一直觉得那都是崔老夫人做的,重阳不过占个名头而已,可崔老夫人没有必要骗自己啊。还有重阳,她也不会骗自己的。 “舅舅当然相信你。”沈玉成哈哈一笑:“给人治病是好事,舅舅怎么会阻拦呢,你只管去,好好给王家夫人治病。” “那我明日派人来接顾小姐。”王九郎见目的达到,起身告辞。 翌日,顾重阳到了鸡鸣寺给抱真夫人复诊。 经过一副药的疗效与一夜的修养,抱真夫人身体的毒素已经少了很多,只是她精神还有些怠倦,气色也不太好。 “顾小姐年纪这么小,不仅古道热肠急人所急,而且用药精准针灸娴熟,真是了不起。” 抱真夫人双眸剪水,气度出尘,连说话都温温柔柔的十分好听。面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顾重阳心头有些愧疚。昨天趁着抱真夫人昏迷的时候她给她施针,一来是为了逼出蛇毒,二来是为了给她打胎。 可怜那孩子,在母亲不知道他到来的时候就胎死腹中了。 不过,那胎儿中了蛇毒,根本不保。早打下来不过是早点让他超生罢了。 顾重阳收回心思,微微一笑:“夫人谬赞了,我不过略通医术,算不得什么。您才华出众,琴艺高超,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呢。重阳打心眼里佩服您这样的人。” 她说得是真心话,可能这样的恭维听得太多了,抱真夫人并未有太多的反应,只柔柔一笑,说不出来的妩媚。 顾重阳就叹了一口气,抱真夫人今年该有三十六七岁了吧,可看着竟然像是二十四五岁花信年华的女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正是芬芳动人的时候。 有如此美貌偏又有如此出身,再加上名动天下的才华,怪不得能有大齐朝第一美女才女的名号。 “顾小姐,我的身子什么时候能痊愈?” 抱真夫人与王九郎到南京来,是奉新帝之命给王家先祖王道之修建祠堂,王道之得太.祖皇帝三顾世芬堂,方出仕辅佐太.祖治理天下,他死后太.祖赐封号为公,他们修建的就是为公祠。 顾重阳知道,抱真夫人是怕自己身体不好耽误修建祠堂的事情。 “夫人不必担心,您的身子没有大碍了。不过蛇毒需要慢慢清除,还需一个月的时间。” 其实蛇毒不过十来天就能痊愈,顾重阳说一个月,不过是想让抱真夫人养养身子,毕竟小产之后,要卧床一个月。 抱真夫人听了有些失望,眉头轻锁,惹人怜惜。 自己是个女子尚且如此,若是个男子见了她这副模样,恐怕恨不能将性命捧给她吧。 抱真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换成了于嬷嬷,她禀报:“夫人,九爷来了。” 130.第 130 章 原本眉头笼着轻愁的抱真夫人突然眼睛一亮,眼角眉梢都是惊喜:“快扶我起来,把那件烟青色的对襟衫拿来给我换上,算了,还是穿那件湖蓝色的吧,看着精神些。” “我的头发乱不乱,要不要重新梳个发髻?还有我的脸色会不会太难看了,要不要敷点粉?”抱真夫人语气轻快带着期待:“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再把木樨香熄了换上沉木香,九郎最喜沉木香的味道。” “用我前几天接的山泉水给九郎泡龙井茶,九郎向来讲究。要不然我们去厅堂吧,这内室药味太重了,九郎哪里能闻得了呢……” 那在意又紧张的模样,哪像是等着儿子来请安的母亲?说是等待心上人也不为过。 顾重阳站在一边叹为观止。 要不是于嬷嬷劝着,说王九郎已经到院子门口了,抱真夫人不知道还要怎么折腾呢。 听到王九郎的脚步声,抱真夫人伸长了脖子朝外看。 在看到王九郎的那一瞬间,她满面的都是笑容,眼睛里都是王九郎,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你来了,快进来,怎么今天有空过来?昨天我被蛇咬了,吓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没有了主心骨,幸好你来了,我可就放心了。你怎么不多歇歇?一路上累不累?是走的水路还是旱路?路上太不太平?” 抱真夫人眼睛盯着王九郎,像是看几岁的小儿一样,絮絮叨叨问个没完没了。 王九郎神色冷淡,没有任何的表情,也不看她,只走进来站在床榻边听着她说话。 看样子,他打算露个面就走。 顾重阳在旁边暗暗咋舌,这对母子相处的模式好奇怪。 真没想到抱真夫人跟王九郎之间的关系竟然这样,王九郎竟然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不过,任谁知道自己孀居的母亲怀了虐种,恐怕都不会有好脸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眼下这个情况,王九郎与其母关系不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难道说……王九郎早就知道抱真夫人与别人有染? 顾重阳不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住!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抱真夫人这个反应分明是觉得对王九郎有愧,而王九郎厌恶母亲,根本不愿意与抱真夫人见面,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所以,他偶尔来一次,抱真夫人才会这么激动。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 怪不得昨天她说抱真夫人是滑脉,王九郎第一时间不是反驳不是怀疑,而是问她是谁派来的。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王九郎怨恨抱真夫人,却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而无可奈何。 顾重阳不由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碧云与钟婆言之确凿地告诉她,母亲是与人通.奸被撞破,所以羞愤自尽的。巨大的震撼与极度的痛苦几乎将她击垮。 后来证明母亲是清白的,她用生命证明了她的清白。 比较起来,王九郎比自己可怜多了。明知道母亲不贞,却无可奈何,还要替她藏着捂着。 顾重阳心里生出几分怜悯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王九郎声音平静无波,就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没有其他话了。 抱真夫人却像吃了凤凰蛋一样,激动的手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放,声音微微带了几分哽咽:“这位顾小姐医术十分高明,多亏了你去请她过来,我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可以出门了。” “果然如此?”王九郎突然挑眉,看了一眼顾重阳。 他的眼神依然很凌厉,可顾重阳却不像原来那样害怕,只觉得他跟从前的自己一样,在忍受着煎熬。 “当然不是。”顾重阳站起来道:“夫人爱子心切,不想王公子担心,所以才故意隐瞒病情。若要痊愈,还需要月余时间。” 抱真夫人忙道:“你不用担心,顾小姐是为了我好,其实我自己觉得我已经好多了。” 王九郎没有理会抱真夫人,只对顾重阳说:“既然如此,接下来一个月就麻烦顾小姐了。” 顾重阳轻声道:“医者治病,理所当然,说不上麻烦。” 王九郎转身欲走,抱真夫人忙道:“这是雨前龙井,今年刚下来的,我让人用泉水泡的,你尝一尝?” 可惜,王九郎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抱真夫人就一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呆呆地看了很久。 顾重阳见她拥着被子,双眸都是牵挂,一副慈母的样子,再次叹了一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开了药方子,就提出告辞。 沈玉成见顾重阳平安回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怎么样?还顺利吗?抱真夫人的身子如何?清蛇毒你有几分把握?” 昨天王九郎走了之后,顾重阳就把王九郎是南京世芬堂主人,京城文国公世孙的身份告诉了沈玉成。 沈玉成当场就呆住了:“你说,刚才那位王公子是玉树公子王旭王九郎?” “对啊,他与母亲抱真夫人一起来南京修建为公祠啊。”顾重阳道:“舅舅,你刚才有些失礼了。” 沈玉成冷汗直冒:“哎呀!若不是玉树公子,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容貌风度,我竟然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要不是顾重阳拦着,沈玉成甚至想亲自登门赔礼,他竟然如此怠慢世芬堂后人,传出去他恐怕再也不要做人了。 所以,今天沈玉成哪里也没有去,就等着顾重阳回来问问情况:“王九郎如何说?他有没有怪罪我?有没有迁怒你?” “舅舅,我是抱真夫人的救命恩人,还是抱真夫人的大夫,他既然亲自登门请我去给抱真夫人治病,肯定是没有怪罪您的,更不会迁怒于我,您就放心好了。” 沈玉成道:“你知道我们沈家吃亏就吃亏在没能出个进士,家里底蕴太薄,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户,不能跟那些世代耕读的大家族相比。世芬堂第一代堂主拒绝出仕,却像前朝皇帝献上《兴安策》,一部《兴安策》保了前朝两百年的兴平安泰。太.祖建国之后,王为公出仕,撰写《宰辅志》如今依然大受欢迎,是每个入官场新手必备的书籍。” 他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我昨天没有那么失礼,而是将王九郎奉若上宾,让你二表哥出来作陪,王九郎稍微点拨一下,你二表哥说不定就有中进士的希望。就算不能中进士,得了王九郎的推荐,以举子身份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沈玉成跺了跺脚,说不出来有多悔恨。有眼不识金镶玉,财神老爷到门前都没认出来,白白地错过了这个良机。 “舅舅!”顾重阳劝慰道:“世芬堂是读书人心中的神圣之地,文国公府更是受皇帝看重,我们不过是一介商户,齐大非偶,想跟人家结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以王九郎的身份,每天求他办事的人不知凡几,他岂会因为您的态度好坏而指点或不指点表哥。就算他愿意指点表哥,我们家又没有什么他能看得上眼的,这样大的恩情,我们拿什么做为回报?” 是啊!与人交往就跟做生意是一样的,讲究的是互惠互利,王九郎要什么没有,沈家的确没有什么东西给他。 这样一想,沈玉成反倒坦然了:“你这孩子真是个有大智慧的,宠辱不惊头脑冷静,舅舅不如你。” 舅舅不过是乍然遇到王九郎这样的人惊住了罢了,顾重阳笑呵呵地哄着沈玉成:“在重阳心中,谁都不如舅舅。” 听着外甥女的话,沈玉成哈哈一笑,刚才的懊恼烟消云散。 …… 三月下旬开始,南京城的粮价一涨再涨,价格竟然能比往年的价格贵了五成。 粮商这才意识到今年粮食将会大赚,纷纷下乡收粮。可粮食早已被沈家收购得差不多了。 沈家是大商户,历年来收粮都占大头,沈家收购三千石的粮食作为全年粮食库存,而其他商户没有那么多的财力物力,一般来说都会收购一千石左右。 没想到的是,沈家今年收购了五千石,加上顾重阳收购的八千石,总共就是一万三千石,几乎把南京周边的粮食给收光了。 那些粮商只知道今年沈家收了很多粮,究竟有多少,他们并不清楚。 沈家提前得到了粮食要涨价的消息,竟然不告诉他们,自己未雨绸缪,真是气人。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将粮食高价卖给北方收粮食的商人。 虽然眼红又嫉妒,但沈家有足够的钱去收粮,又有南京知府这样的亲家,那些人也只能在心里抱怨一二罢了。 四月初,户部收粮的官员纷纷南下,各省地方官员都提前得到了消息,开始着手收粮。不是配合收,而是必须收粮,每省每县都有指标,朝廷甚至将收到的粮食数量作为年终课考的参考之一。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玉成当着全家众人的面,将顾重阳夸了又夸,夸她有远见有胆识,走一步看三步,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加上有之前顾重阳帮抱真夫人清蛇毒的事情在先,沈家众人对这个京城来的小表妹,直接由怜惜疼爱变成了敬佩赞叹。 就连沈素迎都对顾重阳佩服得不得了,沈让就更不必说了,直言重阳表妹聪明厉害,是他最佩服的人。 一顿晚饭,吃得言笑晏晏,这样的气氛,顾重阳非常喜欢。 因为屡屡表现出色,得到了舅舅的认可,她也有了正大光明插手沈家粮行、各商铺的理由。 沈家祖上不过是贩药出身,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经营,已经发展壮大了很多。除了为药铺、纺织机坊、粮行之外,沈家在福建还有自己的船行。 舅舅深知抓大放小的道理,船行的船虽然不多,但胜在船只非常大,一直跟广东十三行合作,经常跟广东十三行一起出海做海外贸易。虽然海上贸易利润大,但舅舅很谨慎,再加上广东十三行对的把持,沈家福建的收入大头在于船行,海外贸易不过是零星一点而已。 虽然沈家在南京算得上前几位的富商了,但江浙富庶,若是放眼整个江浙,舅舅家就算不上什么了。顾重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荣王会挑选上舅舅。 现在荣王已经到达番地潮州了,接下来他一定会有动作。只要她仔细留心,就一定能发现荣王行动的蛛丝马迹。 几天之后,南京知府窦大人领着户部督粮御史姬荣登门拜访沈玉成。 窦大人是南京知府又是儿女亲家,督粮御史姬荣更是钦差大臣,沈玉成不敢怠慢,亲自到门口迎接,一行人在书房谈了半天的话,沈玉成又留了他们在沈家用午饭。 沈玉成送窦知府与姬御史出门的时候,顾重阳刚好从鸡鸣寺回来,两拨人在门口遇上。 顾重阳避开,等客人的轿子抬走之后方才进门。 沈玉成就跟顾重阳说:“重阳,我有话跟你说。” “舅舅,你是不是要说粮食的事情?”顾重阳微微一笑道:“那些粮食虽然是我收的,但我不过是出个主意而已,出钱出人出仓库的都是舅舅,出力气的是沈家的伙计还有让表哥,那些粮食本来就是舅舅的,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你这孩子,真是太聪慧了。”沈玉成跟顾重阳到达书房,他道:“刚才走的,是窦知府与姬御史,姬御史此番南下收粮,有六千石的任务,可是他眼下只收了一千石,还缺五千石,所以,希望我能将粮食以四文钱每斤的价格卖给他。” 顾重阳收粮的时候,是三文钱一石买进,往年粮食卖出去的确是四文钱一石左右,沈家并不吃亏。 可眼下,粮食已经抬高到六文钱一石了,十天前,沈家刚刚卖给北方商人一千石粮食,就是以五文钱一石成交的。这样看来,沈家这笔生意做的就有些亏了。 “舅舅,窦知府是姻亲,他亲自登门领着姬御史来收粮,这个面子我们不能不给。姬御史是朝廷钦差,户部收粮是为了救济受灾的百姓,这是积功德的事情,不能单纯以价格衡量。这笔生意虽然明面上看沈家是有些吃亏,但是我们并没有亏本,只是赚的少了。虽然银子赚的少了,但是我们给了窦知府与姬御史面子,以后办事也会方便很多。” 顾重阳权衡利弊之后道:“这笔生意做得。” “我已经答应窦知府与姬御史了,今天下午他们就来沈家粮库搬粮。”沈玉成连连赞叹:“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事情这么通透。我原先还担心你会不同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远比我想象中的更成熟稳重。” 顾重阳不由额头冒汗:“舅舅,您能不能不要这样,抓着机会就夸我,我哪有你说得那么聪明厉害。”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只不过是多活了一世,比人家提前知道这些事情罢了。 “哎呀,我们重阳害羞了。”沈玉成哈哈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就我们舅甥两个,我夸夸自己的外甥女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你的确又聪明又厉害。” 顾重阳:“……” “我叫你来,除了刚才那一件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沈玉成捋了捋胡须,露出郑重的神色:“你谦表哥今年收了五千石粮食,加上你收购的八千石,一共是一万三千石,为了怕别人说我们沈家故意囤积粮食,对外,我只说我们沈家今年收购了八千石。” 小心驶得万年船,舅舅这样做很对。 “除掉卖给北方商人的一千石、卖给朝廷的五千石之外,明面上还剩两千石,刚才窦知县偷偷跟我商量,希望我将剩下的两千石转卖给他,他说按六文钱一石收购,我觉得这事情不简单,所以没有贸然答应,只说考虑一下。” “不能答应。”顾重阳道:“舅舅,窦知府背着朝廷偷偷收粮,这事情的确有猫腻。就算没有猫腻,我们若将这两千石卖给窦知县,明面上沈家粮行就没有粮食了,那我们就无法再继续卖粮了。” 很多人都喜欢发国难财,这个窦知府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他收购了粮食运到北方高价售出,若被发现甚至会连累沈家。 沈玉成本来就不想答应,只是碍于亲戚的面子上所以没有一口回绝,听了顾重阳的话,他当场就道:“那我这就回绝他,就说南京城的千家万户也需要粮食,沈家粮行若没有了粮食,不是要被同行笑掉大牙吗?” “舅舅说得对。” 与此同时,瑞丰将一封书信交到了王九郎的书桌前:“九爷,京城那边有消息了。” 王九郎打开信封,匆匆扫了一遍,脸上露出几分玩味。 一个弱女子,只身一人追查母丧的真相,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凶手暴毙,让跟她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能从虎狼之窝全身而退,这个顾家四小姐,远比他看到的还要复杂。 “她的医术是跟谁所学,还是查不到吗?” “是。”瑞丰心头一凛,欠了欠身子,谨慎道:“只能查到是在贵池时得高人传授,其他的一无所知。” 王九郎俊逸的脸上露出几分凛然,在他以为她是刻意接近的时候,她用医术向他证明她是清白的。在他相信她的时候,她身上突然又谜点重重。 她究竟是天真善良还是心计过人,她的医术又是跟谁学的,或者她真是大奸似忠,所以连他也被蒙蔽了。 可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居然连一点破绽都没有发现,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会不会是冒名顶替的?”王九郎语速放得很慢,却让瑞丰听得头皮直麻:“南京的这一位跟京城的那个,会不会是两个人?” “的确是一个人。” 已经很久没有让九爷这么紧张在意的事情了,这个顾家四小姐身上一定有问题,否则九爷也不会如此在意。 瑞丰不敢掉以轻心,谨慎道:“顾小姐容貌秀美,还未满月就会笑,家中长辈很是喜欢她。越长大,她的容貌跟已故四夫人越是相似,出落得花容月貌,冰肌玉肤,但凡见过她一面的人都一定忘不掉。” 王九郎脑海中掠过顾重阳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那小姑娘的确长了一副好容貌。” 这让瑞丰更加紧张了,九爷如此在意,看来顾四小姐恐怕处境不妙啊。 他取出一个画轴交给王九郎:“这是从临江侯世孙郝邵阳的书房里临摹来的。” 王九郎打开画轴,一个明眸皓齿,桃笑李妍的女孩子就出现在眼前。 她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眉眼弯弯,嘴角上扬,隔着一幅画好像都能听到她娇俏的笑声。 如精金美玉般耀眼的五官令人移不开眼睛,风吹动她的发丝与裙裾,好像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画面精致,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好像就在眼前。这只是临摹的版本,原画该是何等的绝美。 作画之人技艺十分高超,而且对画中人物十分的了解,否则绝不能将人物的形态性格描绘得如此精准。 旁边书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看就知道是男子的笔迹。 王九郎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瑞丰赶紧道:“原画是临江侯世孙所作,他与顾小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不仅如此,顾小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们二人还订下了亲事。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临江侯世孙竟然悔婚,与顾小姐退亲不久就娶了他同门师姐。据说,正是为情所伤,所以顾小姐才会远离京城,来到南京。” 王九郎眉头一皱:“为何会悔婚?” 不说性情,就凭着她这个漂亮的模样,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一定会被她迷得昏头转向,在身后追着她跑更是不足为奇,怎么会舍得退亲? “这……”瑞丰冷汗直冒,早知道九爷如此在意,他就让人好好查了。 “我这就传话回京城,令人好好查一查。” 王九郎没有说话,只盯着画上的人看个不止,顾重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起身,指了指桌子上的书信道:“毁了吧。” “是。”瑞丰拿起书信,又露出几分踟蹰:“这画……” 王九郎回头,见画上的小姑娘如海棠般艳丽,双目明亮如星子,愉悦的笑容,深深的酒窝,既鲜活可爱又娇憨动人,好似有一种神奇的,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让看到她的人不由自主就会被她的喜悦所感染,王九郎神色不变,声音却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先留着。” 三天后,顾重阳给抱真夫人复诊之后就去找王九郎。 对于抱真夫人王九郎心里是有怨恨的,所以他几乎不与抱真夫人见面。但是他又非常关心抱真夫人非常的关心在意,不仅派了于嬷嬷以照顾的名义监视抱真夫人的一举一动,就连她每次来复诊,都会被叫去问话。 几次下来,顾重阳心里明白,不等王九郎派人来请,自己就主动过来向他汇报情况。 这一天也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王九郎屋里竟然有客。 瑞丰请了顾重阳去厢房等候。 她很好奇,自打王九郎到达南京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每天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中既有江南望族,也有饱学之士,既有南京贵族,也有仕林轻贵,小厮每天收拜帖都能收到手软,王九郎纷纷拒绝,鲜少会客。 不知道这一次来的是什么人,竟然能见到王九郎的面。 顾重阳留了一个心眼,一直注意着正房那边的动静,等听到脚步声之后,她立马起身,站在后门朝外看。 就看到瑞丰送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身穿青色绣鹌鹑盘领右衽官袍的男子走了出来,是户部督靓御史姬荣,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一筹莫展的样子。 真奇怪! 户部急需粮食救济灾民,姬御史既然筹到了足够的粮食,应该早早回京城销差才是,怎么都三天过去了,还滞留在南京。 还有他的脸色,焦急又无奈,显然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粮食已经筹齐,那就不是为公事烦心了,既然是私事,他怎么会求到王九郎面前来?之前她并未听说过姬御史与王九郎有故旧的啊,王九郎也不是那种会管人家私事的人啊? 看着瑞丰送姬御史出门,顾重阳面露疑惑,想不明白。 “那是户部督粮御史,你若是有话问他,我这就让瑞丰叫他回来。”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吓了顾重阳一跳。 “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王九郎,拍着胸口,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刚才明明还在房间里面,怎么一转眼就站到了我的面前?你走路这么快,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王九郎不由皱眉,这都哪跟哪,他不过见她盯着姬荣看个不止,随口说了一句话,就惹来她咋咋呼呼这么多话。 “你有话等会见了姬荣再说。”他压了性子道:“我这就让人叫他回来。” 顾重阳一脸的不解:“我没有话要跟姬御史说啊,我就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乍然见到有些奇怪而已。” 这慌撒的可真是够拙劣的,她刚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姬荣,要不是他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珠子恐怕都要掉出来了,魂恐怕都要跟姬荣一起走了。 她明明就是有事,却非不承认。却不想想,只要自己一句话,就可以让姬荣回来。她却矢口否认,他就是想帮她都没有办法。 真不知道她究竟是聪明还是笨! 王九郎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他知道这是病又犯了,他不动声色运气吐纳,几息之后才慢慢地将焦躁地情绪压下去。 “王公子,你是在生气吗?” 这轻轻柔柔地一句话,让他压下去的火气又翻了上来,这个顾重阳,总是轻而易举让他动怒。 王九郎没有说话,拂袖转身而去。 这是气大发了。 虽然顾重阳不知道王九郎为什么会生气,但是她也知道一定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他才会动怒。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顾重阳觉得他为人虽然清冷了些,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 更何况,他还如此有才华,对于有才华的人,顾重阳向来十分钦佩羡慕。 王九郎脚步很快,眨眼间就走到三步开外,高大疏朗的后背,列松如翠的身姿,整个人挺拔又有气度,顾重阳看着,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她抛开异样的情绪,赶紧跟上:“王公子,你不要生气,我就是好奇姬御史既然已经凑够了六千石粮食怎么还不赶紧回京城销差而已,并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 前面大步走着的那个人突然定住,顾重阳猝不及防,重重地撞在王九郎的后背上。 月白色裾袍上传来阵阵沉木香的味道,顾重阳不由呆住。 那一年她追查母亲去世的真相,顾泰来找到伍大成之后就将他安置在琉璃厂大街,她急着见伍大成,在琉璃厂大街铺子门口差点摔跤,幸好有个男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那个男子穿的就是月白色裾袍,就是沉木香的味道。 怪不得她会觉得王九郎的背影有些熟悉,原来他就是他,他就是那天那个人。 她一直没有机会跟他道谢,原以为永远都没有机会再遇到,没想到竟然在南京有了这个机缘,更没想到他就是王九郎。 顾重阳还在兀自发呆,王九郎已经转过身来扶正了她:“你说的,可是实话?” “什么?”顾重阳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红的鼻尖,惹人爱怜。 王九郎一怔,心浮气躁的感觉再一次涌上了心头。 这病对他情绪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 他松开扶着她肩膀得手,不动声色地退开了半步:“你刚才说姬荣已经筹到了足够的粮食,是听谁说的?” “是我舅舅。”顾重阳虽然不知道王九郎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见他脸色凝重就知道事情很重要,她老老实实道:“三天前,姬御史请了窦知府做中间人,到沈家粮行购粮,我亲眼见舅舅送姬御史出门的,当天下午,粮食就被拉走了,这是我舅舅亲口告诉我的。” “你跟我来。” 王九郎转身,进了厅堂。 顾重阳尾随而至,他坐到主座,指了指身边的椅子:“你先坐下。” 这个样子,分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了,顾重阳心里打突,犹豫了一下方才坐下,整个人正襟危坐,后背挺得直直的。 “据你说,姬荣已经筹到了足够的粮食,可你知道刚才姬荣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吗?” 顾重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王九郎没有说话,只望着她不语,一双眸子清冷如雪。 顾重阳知道他这是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赶紧凝神思索,刚才自己说了筹粮的事情王九郎脚步才停下来的,也就是姬荣前来一定是跟筹粮有关。姬御史出门的时候一筹莫展,一定是有事情求王九郎。 难道说…… 顾重阳赶紧抬头,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姬御史是来请你帮忙筹粮的!” 王九郎微微颔首,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满意:“你还不算太笨。” 这话不怎么好听,可顾重阳却眼睛一亮,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她竟然被大名鼎鼎的玉树公子王九郎夸赞了,能不让人骄傲吗? “可是,他分明已经筹够粮食了啊。窦知府的的确确是派人拉走了五千石粮食啊。”这得意不过一瞬,顾重阳又冷静了下来:“难道说他在撒谎?” “他说他只筹够了两千石粮食,一千石是在别处收购,另外一千石是从沈家粮行收购。可你却说沈家粮行卖给他五千石粮食。”王九郎手指敲了敲桌面,挑眉看着顾重阳道:“要么是他撒谎,要么是沈家未卖给他!” “这不可能!”顾重阳立马反驳道:“沈家粮行的的确确是卖了五千石粮食,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可眼下离朝廷给定的时间不过月余,姬御史必须赶紧回朝廷复命,否则就会延误时期,他断不会收了足够的粮食却故意在南京耽搁。” 顾重阳眉头紧锁,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问题出在哪里呢?” 看着她死死锁着眉头,嫣红的小嘴因为注意力集中而死死地抿着,一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思索的样子,不由就叹了一口气。 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值得她这样费神费力吗? 罢了,未免她将眉头皱掉,他还是提示她一下吧。 “你漏了一个人。” “谁?” “窦浩晓!” 顾重阳大惊:“窦浩晓!豆好小,南京知府窦大人,竟然是豆好小!” “你还挺会给人起外号的。”王九郎慵懒地站起来:“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顾重阳一颗心都在窦浩晓身上,浑然没有注意王九郎已经起身出去了。 131.第 131 章 豆好小,本名窦浩晓,前一世,他跟舅舅一样,都是伪帝的功臣。只不过,她那个时候根本不关注官场之事,对于官员也不了解。她知道豆好小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贺润年那帮文人背地里嘲讽窦浩晓那里短小,以至于他的小妾跟儿子勾搭成奸。 真没想到窦浩晓竟然跟是舅舅是儿女亲家,可前世舅舅根本没有与窦浩晓来往啊,否则她也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算素娥表姐故去了,两家既是姻亲,又同是伪帝的旧臣,怎么会不来往呢? 等等! 窦浩晓跟舅舅一样都是伪帝的旧臣,而他们又是儿女亲家,那到底是谁先上了荣王的船,然后拉另外一个人过去上船的呢? 此时的窦浩晓已经是南京知府了,舅舅不过是一介商户。 如果我是荣王,绝不会弃知府而选商户,荣王一定是先拉拢南京知府,然后让南京知府帮他办事、去拉拢别人,一定比他自己出面更稳妥更好。 也就是说,窦浩晓现在极有可能现在就已经是荣王的人了。 眼下北方有灾情,百姓忍饥挨饿,户部又没有粮食,如果我是荣王,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多多收购粮食,哄抬粮价,让灾情扩大,还可以大捞一笔。 所以,窦知府之前要舅舅将剩下的两千石粮食转卖给他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一定是荣王的人。 舅舅答应了姬御史卖给他五千石粮食,可窦浩晓从中作梗,只交出一千石粮食给姬御史,剩下的四千石被他吞了。 而舅舅与姬御史都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若不是姬御史前来向王九郎求助,若不是她无意中听见,这个秘密谁也不会知晓。 窦浩晓已经是荣王的人,而舅舅目前还不是,他也不知道窦浩晓已经勾搭上了荣王,而且对于窦知府的所作所为,舅舅心里其实是不赞同的。 舅舅这样小心谨慎,绝不会主动上荣王的船,顶着杀头的风险去追求荣华富贵。也就是说,只要她阻止舅舅跟窦知府接触,就可以阻止舅舅跟荣王接触。 她一定要揭穿窦浩晓的诡计,让舅舅看清楚他的嘴脸。以舅舅的心性,他就算明着不疏远窦知府,背后也一定会留个心眼的。这样一来,窦知府也好,荣王也罢,想要暗算舅舅,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 沈家书房。 顾重阳将窦知府已经暗中被荣王收买的这件事情隐下,将窦知府暗中昧下四千石粮食的事情悉数告知沈玉成。 沈玉成一脸的震惊:“重阳,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若不是姬御史去找王九郎帮忙被我撞上,这事情恐怕就被窦知府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去了。” 眼下朝廷缺粮之际,窦知府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一旦被查出,绝对没有好结果。 她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王九郎一定会插手,没想到他竟然说:“荣王造反与我有何关系?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龙椅也好,皇位也罢,不过是各凭本事,谁有能耐谁坐罢了。不管谁坐皇帝,对我们王家而言都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别人做了皇帝,会优待王家,□□王不会啊,他会将文国公府满门抄斩,逼得王九郎遁逃,为报仇不惜引得鞑靼铁骑南下。 虽然伪帝败了,但鞑靼的铁骑也踏破了大齐的城门,与王九郎辅佐的新帝一南一北划江而治。虽然后来王九郎励精图治,用了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就越过长江,赶走了鞑靼,统一了大齐。可百姓也好,京畿也罢,都惨遭鞑靼的□□,鞑靼临走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只留下流离失所的百姓与千疮百孔的京城。 有人赞王九郎忠肝义胆,忠君爱国,有人骂他为报私仇引狼入室,涂炭百姓……流言蜚语,莫衷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佩服他的人将他奉若神明,恨他的人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但他励精图治,让大齐朝四海升平,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齐重新走上了强国之路,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可眼下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要阻止荣王造反,沈家也好,王九郎也罢,都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剧。 可王九郎会信吗?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上,可不管皇位政权如何更迭,只要有读书人,世芬堂王家的地位就稳若磐石。 若是她说荣王谋权篡位之后会将王家满门抄斩,王九郎会信吗? 别说王九郎了,就连她自己都不会信。 篡位后的荣王名不正言不顺,只有拼命拉拢王家,向王家示好才能稳住天下士子的心。他对付王家不异于自掘坟墓,天下人的吐沫都能将他淹死。 他一开始的确是这么做的,三番五次屈尊降贵莅临王家问政,的确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可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月后,他突然在王家遇刺,并说王家人以下犯上,冥顽不灵,通通该死。于是,文国公府被满门抄斩。 听起来是天方夜谭,可事实就是如此。 原本她以为既然王家上一世会行刺伪帝,定然是不满伪帝篡权的,可从目前看来,王家对谁当皇帝毫不在意。既然如此,王家人又怎么可能会去行刺伪帝呢! 也就是说,行刺不过是一个名头,伪帝杀光王家另有原因。 而这个原因是她所不知道的,因为她对王家实在不了解。 现在贸贸然地告诉王九郎,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事情取信于王九郎,说不定还能有几分可能。 而帮助姬御史就是一个契机。 她若是做成了这件事情,就会改变王九郎觉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的形象,也可以让舅舅看清楚窦知府的真面目,让他远离窦知府。 顾重阳压下心头千丝万缕的想法,目光灼灼地望着沈玉成:“舅舅,你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你让我好好想想。” 沈玉成双手交握,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 顾重阳并不催促,只静静地等待舅舅的决定。 也不知道在书房转了多少个圈,沈玉成终于停了下来:“我既然答应了姬御史要给他五千石粮食,他却只收到一千石,姬御史嘴上不说,心里定然对沈家有所抱怨的。既然如此,那就再给姬御史补四千石。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虽然卖给户部价格便宜,但沈家却不是那种没有良心,企图发国难财、惟利是图的小人。” “舅舅,你说得真好!” 若不是沈家人言而有信、一诺千金却又不失儒商的道义,沈家的生意怎么可能会做得这么大? 一饮一啜,皆是天定。 舅舅,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慷慨正义。 沈玉成双手一拍,打定了主意道:“既然这消息是你从王九郎那里打听到的,干脆还由王九郎出面吧,这样的话,也算我们还他一个人情了。” 顾重阳就笑:“不是还他一个人情,是送他一个人情,姬御史一定会以为我们沈家是看在王九郎的面子上所以才肯让出四千石粮食的。” “你这丫头,到底年纪小。”沈玉成失笑:“王九郎是什么人,他岂会在意姬御史是不是感激他。” 顾重阳听了不由一阵默然,是啊,王九郎什么都有,又岂会在意这么点事情。明明姬御史都求到他面前了,他却无动于衷。他根本就没有将姬御史放在眼中,更不会在意姬御史会不会对他心生不满……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一样。 沈玉成没有看到顾重阳的黯然,又轻轻皱了眉头道:“重阳,窦家到底是你素娥表姐的婆家,窦知府挪用四千石粮食这件事,还是要瞒着姬御史才是。” “我知道,舅舅,国难之际,若是窦知府的事情被曝出来,窦知府丢了官是小,全家锒铛入狱是大,素娥表姐是窦家的人,还有招娣也会受苦受难。只不过,舅舅你帮窦知府瞒下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见得会感激你。” “不会。”沈玉成摇头道:“我做事无愧于心,并不是为了求他的感激。而且我与窦知府相交多年,窦知府人并不坏,比那些只知道收贿受贿,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强太多了。” 既然是这样,那沈窦两家为何会在功成名就之后形同陌路?可见舅舅并没有真的了解窦浩晓这个人。 “舅舅,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虽然与窦知府相交多年又是儿女亲家,也不见得对窦知府全然了解。这一次给姬御史筹粮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也是碰巧被我们发现了,说不定窦知府私下做过很多事情,只不过没被人发现罢了。” 顾重阳知道很多话不能说得太明,她点到即止:“这不过是我的揣测,防人之心不可无,您以后跟窦知府来往的时候,多留意一些,总没有错的。” 沈玉成面露思索地点点头,显然是将顾重阳说的话听进了心里。 几天之后,姬荣筹齐了粮食,与沈家银货两清,临走之际,来跟王九郎辞行。 “……若非您出面帮忙,下官也不可能这么快筹齐粮食,大人以后但凡有差遣,下官一定在所不辞。” 筹齐了粮食,姬荣心里高兴,跟王九郎说话的时候却更加小心翼翼,措辞也更加谨慎谦恭。 论起来,督粮御史不过是七品官,王九郎虽然只是在翰林院挂了个名,但到底职位高过七品,姬荣叫一声大人,称自己是下官,倒也不算错。 王九郎不由挑了挑眉,他什么时候出面帮忙了,自始至终都是顾重阳那小丫头片子自作主张。她将功劳推到他身上是什么意思?替他施恩吗? 他王旭什么时候需要她帮忙施恩了,真是天下奇闻。 王九郎淡然一笑:“姬大人不必客气,坐吧。” 姬荣受宠若惊,道了谢,方小心翼翼地坐了,在王九郎面前,竟然有他姬荣一席之位,这事情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我不过是个中间人,若是沈家不愿意出这笔粮食,我有天大的能耐也没有用。”王九郎站起来把手背在身后,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王九郎都站着了,姬荣也赶紧站起来:“不管如何,下官都要谢谢大人。” 王九郎背对着姬荣,暗暗摇了摇头,这小丫头到底会不会算账?眼下粮食六文钱一石,她竟然舍得以四文钱一石的价格卖给姬荣,加上之前的五千石,总共就是九千石,说卖就卖了,她可真是舍得! 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沈玉成是商人难道也不懂这其中的利润吗? 不用说了,一定是她撒娇卖痴,哄得沈玉成招架不住,所以才会昏了头脑。 她别的不会,撒娇哄人的本事倒是一流,甜蜜蜜地说几句好听的话,就是神仙也要任她予取予求。 只是她为何要这样做? 脑海中闪过她的话:“王公子,你是在为姬御史所求的事情烦恼吗?” 他不由愕然。 她是怕他没有办成姬荣所求的事情,会损失威信,所以才帮姬荣把粮食筹齐的吗? 王九郎不由气结,四千石粮食而已,算什么难事?他不过是懒得管而已,他根本没有答应姬荣所求,姬荣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什么时候,他王旭的面子需要一个小丫头来维护了? 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太会自作主张了。 王九郎不由抚了抚额。 不管怎么样,他王旭从不白白受人恩惠,既然沈家这么有诚意地“帮助”自己,自己也只好投桃报李了。 王九郎转过身来,看了姬荣一眼:“姬大人,听说你有个兄长在太医院当差?” 姬荣拱手弯腰道:“是,大人好记性,家兄的确在御药局当差,目下任正六品的尚药御奉。” 御药局是太医院下属机构,专司药材收购、保管、煎煮、制作事务,尚药御奉是御药局的长官,药商若想将药材上供御用,成为皇商,必须经过尚药御奉这一关。 王九郎道:“家母最近身体不适,一直服用沈家药铺的药材,价格公道,药性又好。” 姬荣忙道:“年前,御用的药材中有几家炮制的不够道地被夺了御药的资格,家兄苦于没有好药材,下官出京前,他还让我留心江南这边好的药铺,大人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闻音知雅,点到即止,这个姬荣也是个聪明人。 王九郎淡淡地点头,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沈家成为了御药皇商,生意一定会蒸蒸日上,小丫头片子这么在意沈家人,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姬大人要回京复命,我就不虚留了,等回了京城,姬大人可一定要记得到文国公府来做客。”王九郎道:“瑞丰,送姬大人出去。” 姬荣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跟着瑞丰出了门,直到出了鸡鸣寺的大门才反应过来,文国公府王九郎邀请他去做客,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一定要将这事情跟兄长说一说,让他把沈家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瑞丰却觉得心惊肉跳,别说是一个七品的小官了,就是世家公卿、王孙贵族,自家九爷又何尝放在眼中过,今日却对姬大人如此客气,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顾小姐的缘故。 自打九爷知道顾小姐被退亲的原因是善妒,不愿意与人分享夫君之后,他对顾小姐好像格外有耐心,格外关注。 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九爷深谋远虑,实难猜测,说不定顾小姐身上有什么秘密也说不定。可怎么看都不像啊,难道爷对顾小姐…… 瑞丰呆了一呆,不敢深想。 ……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顾重阳除了给抱真夫人治病,还接受了王九郎的暗示,偷偷观察抱真夫人有没有什么异样,有没有跟什么人来往,说话的时候会不会露出什么信息。 这样的事情,她做起来有些吃力。 她是大夫,又不是探子。 虽然抱真夫人性格温婉待她又和气,也愿意跟她交谈,但是她实在不想去刺探抱真夫人的秘密。人家真诚地对待她,她却居心叵测,另有目的,这不符合她做人的准则。 不过幸好,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是到了。这一个月里,她乖乖地给抱真夫人治病,认真地向王九郎汇报情况,总体表现非常好,令母子二人都很满意。 她完成了王九郎的任务,还救了抱真夫人一命,助姬御史筹齐的粮食,让王九郎对她刮目相看。以后她若是有事情求到王九郎面前,他看在这些事情的面子上,总会照拂她一二的。 顾重阳心里满意,对着抱真夫人甜甜一笑,精致的眉目如绽开的娇花,惹人喜爱:“夫人,您的身子已经大安了。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忌口。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必卧床休息了。” 抱真夫人看她嫩的能掐出水来,微微一笑:“这要多谢你妙手回春。” 她对吃的并不感兴趣,至于出去玩,也只能想想罢了。她若是出去了,九郎一定会不高兴的。 她拿出一个匣子,打开给顾重阳给看:“漂不漂亮?” 是红宝石做的攒珠发箍,大红色的宝石闪闪发光,十分的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抱真夫人虽然看着年轻,但到底已经过了戴发箍的年纪了,这个发箍只适合十几岁的小姑娘。 “嗯。”顾重阳道:“的确很漂亮,颜色艳丽,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顾重阳的回答让抱真夫人很满意,她笑着将发箍拿出来要给顾重阳戴上:“这样漂亮的发箍,就该给你这样娇花一样的小姑娘佩戴。” “夫人,这发箍太珍贵了,我不能要。”顾重阳连连推辞。 这上面全是红宝石,最大的一颗有鸽子蛋那么大,寻常人家连一颗宝石都觉得奢侈,抱真夫人竟然用宝石做成花编在发箍上,这样贵重的东西,她怎么能收? 抱真夫人却柔声道:“这是我给你的谢礼,你救了我一命,又天天来看望我,这谢礼我还嫌轻呢!快别推辞了,你莫不是觉得这发箍比我的命还珍贵?”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声音软的像春风一样,顾重阳都看呆了,忘记了推辞,只能任由她将发箍戴到自己的头上。 抱真夫人太美了,这样神仙一样的美人对着自己轻轻地微笑,轻声细语地说话,换做任何一个人也拒绝不了吧。 顾重阳只有乖乖受了,不过她也决定等会去见王九郎的时候,就将这发箍交给他,由他帮忙转交给抱真夫人。 她呆呆地样子取悦了抱真夫人,她微微一笑:“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年轻貌美还带着娇憨,实在是很打眼,比她年轻的时候还要更盛一筹,假以时日,也是个风头无两的美人。 于嬷嬷快步走进来道:“夫人,九爷来了。” 抱真夫人脸上一喜,赶紧从室内走到厅堂,王九郎人已经在厅堂里站着了。 “你来了。”抱真夫人神色很激动:“我今天大好了,身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你别担心。” 王九郎板着脸,并不看抱真夫人,只冷冷道:“那就好。” 顾重阳从室内走出来,就看到这母子两个都站着,王九郎看着门外,面色冷峻,抱真夫人小心翼翼地看着王九郎,眼神里都是心痛。 她知道王九郎厌恶她,她也知道自己愧对儿子,所以才这样的吧。 抱真夫人失.贞,那是她的事情,她不赞成,更没有干涉的权利,只是这一刻,顾重阳看到的,只是个想亲近儿子而不能的母亲。 还有王九郎,他分明非常关心抱真夫人,却总是对她冷面以对。他这是故意折磨抱真夫人,又何尝不是在折磨他自己? “王公子,夫人的身体已经好了,你也可以放心的去办修建为公祠的事情了。”顾重阳走到抱真夫人身边道:“王公子今天来,一定是有事找夫人商量的,夫人何不请公子坐下慢慢说。” “对。”抱真夫人反应了过来,忙道:“九郎,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说。这些年里里外外的事情都由你一手操持,我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帮不了你什么忙。不过,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只管说。” 顾重阳听了,不由扶额,抱真夫人是不是太单纯太不会说话了,王九郎本来就不想留下,她这样说,他岂不是更有借口走了。 没想到王九郎却没有抬脚就走,而是转身坐了下来。 抱真夫人又惊又喜,语无伦次道:“快……快上茶……” 王九郎接了茶,抱真夫人殷切道:“你尝尝,味道如何?合不合心意?若是不合心意再换别的来。” 王九郎稍稍抿了一口,轻轻点了点头:“尚可。” 短短的两个字,把抱真夫人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这才坐下,捧了茶在手里,也不喝,只看着王九郎。 王九郎并不与她对视,轻轻把眼神移开。 一室无言。 顾重阳见了,就叹了一口气,这母子两人隔阂太深,就算抱真夫人想亲近王九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王公子,夫人的病已经大好了,以后就不需要再吃药静养了,从明日起我就不过来了。”顾重阳道:“这些日子承蒙王公子与夫人照顾,重阳十分感激。特别是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每与夫人交谈都令我受益匪浅。以后不能聆听夫人教诲,真是非常遗憾。我在这里谢过公子与夫人,也祝公子、夫人能顺利修好为公祠,早日回京。” 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帮了王九郎一个大忙,让他欠了自己一个大大的人情,这个人情在关键时刻是可以当做附身符用的。 顾重阳不由翘起了嘴角。 王九郎地瞥了顾重阳一眼,眼中有淡淡的不悦。 呵!明明是她出手救人,反倒向自己道谢。她语气十分的轻快,分明很高兴,看样子以后不需要再来这里,令她很轻松。 哼,她不想来,就不能明说,非要如此虚情假意?难道他还会强迫她留下来不成? 王九郎的眼神漫不经心,却带了几分不悦。 顾重阳不由心头一紧,自己让他留下来跟抱真夫人多接触,果然引起他的不快了,看来这事情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顾小姐医术高超,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日子得你陪伴我也觉得十分有幸。”抱真夫人真诚地看着顾重阳:“你若是想跟我探讨琴棋书画,我这里随时欢迎。” 顾重阳笑得有些虚:“若以后有机会,我定会登门叨扰夫人。”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有足够的能耐可以向王九郎示警之前,她还是少出现在王九郎面前为妙。 王九郎突然道:“顾小姐医术这么好,没想到对琴棋书画也有涉猎。”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她,英气十足的剑眉,熠熠生辉的星目,十分倜傥雍容。 顾重阳怔了一下方道:“我对这些其实都不甚懂,所以,才格外敬佩夫人。” 她说的是实话,琴棋书画,除了上一世师父教过她琴之外,其他的她都一塌糊涂。重生之后她也刻意练过字,跟同龄人相比,也只能勉强算工整,并不算出色。 王九郎轩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如此说,顾小姐对这些是很感兴趣的了。” 啊?她什么时候说过对那些事情感兴趣了?顾重阳赶紧扭头看着他,正对上王九郎云淡风轻的眸子,积石如玉,光映照人,顾重阳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世芬堂王家世代都是帝师,王家人做的诗被世人传诵。王九郎是状元出身,是蕊珠书院的琴技夫子。抱真夫人是名满天下的才女,是蕊珠书院的前山长,就连王家的扫地小厮都会吟诗作赋。 她这种毫无才华,根本不知道吟诗作赋为何物的人跟王九郎同居一室,还大言不惭地谈论琴棋书画,实在不能不自卑。 “我……应该是……感兴趣的吧。” 饶是她两世为人,说出这一句话,还是觉得脸皮有些发烫。 撒谎就撒谎吧,反正以后她也不会再跟他见面了,就算被他戳穿也无所谓了。 王九郎好像没有看到顾重阳的窘迫,点了点头,认真地对抱真夫人说:“既然如此,你何不收了顾小姐做弟子呢?” 王九郎看似很随意:“这样既全了顾小姐学习琴棋书画的心愿,又多了一个人陪着你。” 抱真夫人一下子就惊呆了。 她自己知道儿子厌恶她,不愿意跟她说话,不想见她的面,她平时也不敢朝王九郎什么凑,生怕惹他厌烦,只能眼巴巴地等着王九郎主动过来找她。 她也不敢奢望王九郎能坐下来好好跟她说说话,只要自己能看到儿子的面就好,哪怕是王九郎冷着脸坐着,她都心满意足。 所以,王九郎跟顾重阳说话,她光听着就觉得很高兴。 没想到王九郎竟然会主动跟她说话,她愣了片刻才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她的震惊令王九郎有些不适,他撇过脸,淡淡道:“自然是的,有顾小姐陪着你,你也可以少些寂寞。” 自打八岁之后,这还是儿子头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关心她的话。 抱真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浮了上来,她这是喜悦的泪水:“你说的是,我心里早就想收顾小姐为弟子,只是怕唐突了顾小姐,怕她不愿意。不过,我绝不是因为寂寞才有这个想法的,这些年我天天在家里,不知道多轻松惬意,绝不寂寞。” 抱真夫人哽咽着强调:“你不要怕我寂寞,我这样很好。” 抱真夫人的哭声很压抑,听得人心里很难受,王九郎突然站起来,语气有些冷:“既然如此,那就这样说定了,从明天开始起,顾小姐就来学习琴棋书画。” “是、是。”抱真夫人也忙不迭地说:“就这么说定了。” 顾重阳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抱真夫人又看了看王九郎,怎么就这么说定了呢,她这个当事人还没有答应啊。 虽然她对琴棋书画的确感兴趣,也想学,但不代表她就要跟抱真夫人学啊,这样一来,她不就又要跟王九郎见面了吗? 他那么厉害,迟早会看出来她的问题,万一他知道她是重生的,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她呢? 顾重阳光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王九郎抬脚就走,顾重阳忙道:“王公子……” 王九郎回头,斜斜地望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顾重阳心里一突,觉得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无事。” 王九郎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抱真夫人方哭出声来。 于嬷嬷只站着不说话,顾重阳也不好撒手就走,只能上前去安慰,等抱真夫人情绪恢复了,她才去找王九郎。 顾重阳很是忐忑:“王公子,我以后真的要跟着夫人学习琴棋书画吗?” “嗯。”王九郎淡淡道:“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顾重阳连连摆手:“我听说,只有在蕊珠书院才艺比赛中拔得头筹,蕊珠书院最优秀最顶级的才女,才有资格成为抱真夫人的正式弟子,跟着她学习。而且,我听说,抱真夫人原来都不打算收弟子了,蕊珠书院的山长与老师再三劝说,她才露了口风,说到时候看看再说。你让我跟抱真夫人学习,是让我做关门弟子吗?” 她刚才的震惊,现在的忐忑被他收入眼中,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她不是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厉害的吗?怎么此刻有些畏首畏尾的? 王九郎暗暗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当然。” “可是……可是……”顾重阳难得露出几许羞涩:“我除了会弹琴之外,其他三样都差得一塌糊涂,我怕夫人收了我做关门弟子,会砸了她的招牌。” 她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却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地面瞧个不止,既羞涩又紧张,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说不出的认真,好像在说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 王九郎被她逗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她怎么这样可爱。 “你笑什么?” 顾重阳有些恼羞成怒:“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抬起头,忿然地瞪了一眼王九郎,却不由愣住。 此刻的王九郎格外好看,褪去了平日的隐忍与压抑,就像是不羁的清风,又像是瓦石间的珠玉,光彩夺目,风华尽现。 怪不得人家说他是神仙一流人品,怪不得他能成为闺阁少女心中第一男神。若不是两世为人,她恐怕也会被他不羁轩朗的外貌所迷惑吧。 被她这样一瞪,王九郎越发觉得有趣,却收了笑容,挑起眉头反问道:“圣人有三千子弟,也并未个个成材,真正闻达天下的只有七十二贤,剩下的那些人默默无闻也好,平庸碌碌也罢,会堕圣人之名吗?” 132.第 132 章 顾重阳哑然。 王九郎的意思是说,名师出高徒,就算偶尔会有不成器的弟子,别人也不会说是师父没本事,只会说徒弟没好好学。 同理,如果她没有学好,别人只会说她资质鲁钝,绝不会说是抱真夫人教得不好。 可是,他凭什么就认定她默默无闻、平庸碌碌,一定学不好呢? 这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上一世,大堂姐顾重华在蕊珠书院才艺比赛中获得第一名,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这份殊荣不仅仅会给大堂姐才女的名头加冕,就是当时的庆阳侯府也觉得这是一件能给家族增添光彩的事情。 可没想到的是抱真夫人却拒绝了大堂姐拜师,理由是她身体不好,不堪劳累。 虽然没能成为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但依然不损大堂姐才女的名头,那时候谁不知道顾家大小姐顾重华才冠京城,是才女中的翘楚。 只有大堂姐自己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甚至心灰意冷了好久。 一年后,大堂姐在蕊珠书院肄业,上门提亲的人不知凡几,几乎不曾把顾家的门槛踏破。可她谁都没嫁,只身一人离家出走了。 两天后她被人送了回来,失魂落魄,万念俱灰,不仅把琴砸了,把书烧了,还剃了头发选择了出家。 谁又能想到,蕊珠书院的才女们挤破头才能获得的殊荣,大堂姐上一世没有得到的遗憾,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她顾重阳的头上。 一饮一啜,皆是天定,这么难得的机会,这么厉害的老师,说不定就是老天爷对她上一世苦难的补偿。 还有王九郎,这样小瞧她,她一定要学出个样子来。不蒸馒头争口气,她才不能让他看扁。 “我知道了!” 顾重阳把头一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王九郎皱眉呆住,他这是……被人甩脸色了? 这小丫片子脾气未免太大了,口齿伶俐、性格骄傲,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虽然孩子气了些,总比她故意装成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样子要好得多。 门口传来故意踏步的脚步声,这些小厮越发没规矩了,王九郎不悦地抬头,就看到顾重阳板着脸气鼓鼓地站在门口。 她手里捧着一个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发饰,径直走到他面前,将那发饰放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还戴在头上的吗? “这发箍是抱真夫人送给我的。”顾重阳声音硬邦邦的,也不看他,一副跟人怄气的样子。 原来这东西叫发箍。 王九郎恍然大悟,这些小女子个个都是心眼小,斤斤计较,如果穿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饰,别人没注意,或者注意了却没有夸赞她们的话,她们就会不高兴。 她故意将发箍放到他面前,就是想让他注意到吧。 虽然她跟那些肤浅的内宅妇人不一样,但到底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爱漂亮、弄花了一件心爱的首饰都会哭鼻子的年纪。 罢了罢了,就当是哄她玩了。 王九郎看了看那发箍,又故作认真地看了她几眼,方点头道:“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跟你很配。” 顾重阳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她只是想让他将东西交还给抱真夫人,并不是问他这发箍跟她配不配。 难道在他的心中,她就那么肤浅?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是她没有说清楚。 顾重阳觉得脸发烧,强忍着臊意,故作镇定道:“这红宝石发箍太珍贵了,我不能收,请王公子替我转交给夫人。” 她红扑扑的脸,含羞的双眸,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睫毛,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小姑娘的娇憨纯真一览无余,她的肌肤比羊脂玉还要光洁细腻,她的眼睛比红宝石还要耀眼。 王九郎有些不自在地瞥开眼睛,平静地问:“你不喜欢?”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顾重阳抬起头看了那发箍一眼:“不属于我的东西,再喜欢我也不能要。” “既然你喜欢,那为什么不收着?” 王九郎有些纳闷,这些小姑娘心思太难猜了,一会生气一会脸红,真是个孩子。 “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王公子代我转交给抱真夫人吧。” “既然给你了,你又喜欢,那收着便是。”王九郎微微一笑,眸中波光流转,说不出的风流儒雅:“不过是个发箍,值当什么?我们王家人送出去的东西,断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就这样,她只能捧着那红宝石发箍回了沈家。 沈家富贵,珠宝不少,可饶是如此,这红宝石发箍依然让众女眷开了一回眼界。 沈谦的妻子董氏道:“从前我只见过人家用宝石做戒指做耳钉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宝石在一起做成发箍的,可真是漂亮。” 沈太太就淡定多了:“王家是什么人家,几百年的底蕴,什么好东西没有。重阳救了抱真夫人一命,用这个发箍做谢礼,倒也合情合理。” 沈素迎早被那闪闪发光的发箍所吸引,拿着发箍戴到自己头上,对着镜子照,还啧啧称赞:“真好看!你这回赚大发了。” 沈太太拍了她一把:“别乱弄,仔细弄坏了,这东西有钱也难买,要放起来给你重阳表妹做压箱底的嫁妆,以后嫁人了,可以当成传家宝的。” 沈素迎一把抱了沈太太的腰,磨蹭道:“娘,你也帮我做一个红宝石的发箍吧,等我出嫁的时候也用来压箱底,以后我也当成传家宝,传给您的外孙媳妇、外孙女,还不好?” 沈太太哈哈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头:“没羞没臊的,看你嫂子跟表妹笑话你。” 沈素迎把嘴一撅:“这有什么,每个女子都要嫁人,我不过是说出来而已,我又没错。” 看着她们母女温馨的互动,顾重阳想起四夫人在世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羡慕。 察觉到顾重阳的失落,沈太太有些心疼,她一把揽过顾重阳道:“我的儿,你实在是比你素迎表姐懂事太多了,你们总在一处,她就能跟你学个眉眼高低。我已经跟你舅舅商量了,给你们姐妹两个请个教养师父回来,这几日正在物色女先生,等人定下来了,你们就要将礼仪规矩学起来。” 舅母这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已经答应了要做抱真夫人的弟子了,正好把这件事情告诉舅母。 顾重阳还未开口,沈素迎已经从沈太太怀里跳了出去,不满地叫嚷:“这是谁出的馊主意,故意针对我,一准是二哥,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沈太太一把将沈素迎拉住,虎了脸道:“素迎,这件事情跟你二哥无关,是我的主意。让你学规矩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整天东跑西窜大马猴一样片刻都闲不住,眼看着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还这样,吓得媒人都不敢上门。你难道就不想嫁个好人家?” 沈素迎只是活泼,并不是不懂事,听了沈太太的话就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她焉焉地应道:“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跟着女先生学规矩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顾重阳,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有重阳表妹陪着我,学规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重阳抱歉道:“素迎表姐,我可能没有办法陪你了。” “啊?为什么?”沈素迎大急:“你不想学规矩?还是你要回京城?” “都不是。”顾重阳摇了摇头,把抱真夫人要收自己做关门弟子的事情告诉了沈太太。 沈太太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欣喜道:“竟然要做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上一次抱真夫人收弟子还是三年前的事情吧。” 谦表嫂也一脸的惊奇喜悦:“娘,你记性真好,就是三年前。那年年底,我刚好嫁过来。我跟相公成亲没多久,罗小姐就嫁进了福国公府,这事情闹得整个南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是、是。”沈太太叹道:“那时候福国公夫人还云英未嫁,她娘家父亲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就因为她是蕊珠书院的学生,参加才艺比试的时候虽然落败了没有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可因为她是第三名,人还未回到南京,就有很多世家贵族上门提亲,最终她嫁给了当时的福国公世子,如今的福国公。” 都是同龄人,小的时候还见过面,谦表嫂不由得有些唏嘘:“从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一跃成为国公夫人、皇亲国戚,罗小姐的时运不是一般的好。” 第一代福国公与先帝是堂兄弟,开府的时候本是福王府,因福王参与王子谋反案,被捋了王爵降为国公府。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几年福国公紧紧抱着新帝的大腿,还算得宠。所以,福国公的确是皇亲国戚。 “那也要人家有才华才是。”沈太太拍了拍儿媳妇的手道:“我家虽然没有福国公府那样富贵,但日子也还过得去,谦儿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福国公府虽然花团锦簇,却左一个侍妾右一个通房,国公夫人看着高贵,整日要跟那些侍妾斗法,心里不知道怎么苦呢。” 谦表嫂一惊,意识到自己在婆婆面前说错了话,忙道:“婆婆是亲姨妈,待我亲生女儿一般,相公人谦和又上进,能嫁给相公,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就是罗小姐,说不定心里反倒羡慕我呢。” “我知道你的心,并不会怪你,只不过是唏嘘罢了。”沈太太又喜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顾重阳:“这么大的喜事,难为你能沉得住气,到现在才说。我这就去跟你舅舅说一声,这样大的事情,让他也高兴高兴。” 沈太太走了之后,沈素迎就盯着顾重阳看。 顾重阳就笑:“素迎表姐,你看什么?” “我看你有没有做国公夫人的面相。”沈素迎打趣道:“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没被选上都能成为国公夫人,你可是侯门千金,又成了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那你岂不是要做娘娘了?” “好啊,你敢打趣我!”顾重阳跑过来追着沈素迎玩笑:“我要是做了娘娘,第一个就要治你大不敬的罪。” 沈素迎哈哈大笑,不仅不躲,反而迎上来挠顾重阳的胳肢窝:“等你做了娘娘再发号施令吧,眼下你是我表妹,我是你表姐,你以下犯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女孩子挤在床上笑闹一团。 沈太太则笑着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沈玉成,沈玉成也是高兴,虽然他是男子,又是商户对这种事情不怎么在意,但是福国公世子迎娶七品官的女儿的事情却也是知道的。 他开怀一笑:“我们重阳如珠似宝,但凡跟她接触的人,都知道她的好处,我看抱真夫人的确有眼光,竟然挑了重阳做关门弟子,不错,不错。” 沈太太则另有打算:“重阳做了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这样一来,她与让哥的婚事……” 沈玉成听了,也不由皱了皱眉。 原来,沈太太一直打算让自己娘家侄女嫁给沈让,沈玉成原先也默认了。可自打顾重阳与郝邵阳退亲的消息传来,沈玉成就转变了口风。 重阳是丧妇长女,又是被退过亲的,以后若是遇到好人家还好,若是不能嫁个知冷知热疼她的夫君,他这个做哥哥的,百年之后到了地下又什么面目去见妹妹? 所以,沈玉成就直言不讳地告诉妻子,沈让的婚事不能这么早定,如果顾重阳十八岁之前能遇到合适的人嫁出去,那沈让就在顾重阳出嫁之后成亲。如果顾重阳到了十八岁还没有遇到合适的,那就让她嫁到沈家来。 总之,一定不能亏待了顾重阳。 沈太太一开始颇有怨言:“让哥比外甥女大了五岁,那样子,让哥岂不是要等到二十三才能成亲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与他年龄相当的姑娘们早就嫁人生孩子了,我岂不是还要很多年才能抱上孙子?” 沈玉成却异常坚持,一辈子没有与妻子红过脸的他语气十分硬:“大丈夫何患无妻?晚一点成亲又能如何?让哥儿是次子,不需他支应门庭,谦哥儿已经成亲,他的儿子难道不是我们的孙子?我只有一个妹妹,也只有重阳这一个外甥女,若不是谦哥儿已经成亲,我还觉得让哥儿配不上她会委屈了她呢。” 沈太太也只是重阳小时候见过一面,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更怕她有侯门贵女的眼高于顶的脾气,看不上沈让。 没想到见到顾重阳之后,她不仅漂亮大方懂事,还识字算账做生意样样在行,越看越喜欢,比她娘家侄女强太多了,就动了心思想让顾重阳早点嫁过来。 沈玉成觉得顾重阳给年纪太小,又想着说不定外甥女以后能遇到比沈让更好的人,所以一直在犹豫。 一个是侯门千金,一个是商户之子,本来沈让的身份就有些勉强,眼下顾重阳又成了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身份的差距就更大了。 沈太太心里也知晓,顾重阳这枝美人蕉,落到沈家田里生根发芽的可能性十分的渺茫。 “原本我还想着这次重阳来了,就让她留在南京,就算不让她嫁给让哥儿,也一定要在南京给她找一户好人家。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机缘。”沈玉成有三分的遗憾七分的喜悦:“是她跟让哥儿无缘,既然如此,等为公祠修好了,就让她跟着抱真夫人回京城去了。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总比沈玉成的外甥女更让人看重。” “那让哥儿……让哥儿的婚事?” 沈太太想起娘家嫂子在给侄女物色婆家,就有些急,既然重阳不会嫁到沈家来了,那娘家侄女也是不错的人选啊。这样一来,儿子也能早日成亲生子了。 “你急什么?”沈玉成到底没有松口:“我还是那句话,大丈夫何患无妻?让哥儿性格跳脱,多历练几年对他是好事。” 沈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丈夫,说来说去,还是心疼外甥女,所以她的儿子就要做备用的车轱辘。 “你也别不高兴。”沈玉成叹了口气:“我只有这一个外甥女,别说是耽搁让哥儿几年,就是拿我这条命去换她以后的幸福,我也没有二话。我也想叫让哥儿把举业拾起来,今年皇上新登基,明年一定会加恩科的,你怎么就知道让哥儿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沈太太到底心软,丈夫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能无动于衷:“你心疼外甥女,我这个做舅母的又何尝不疼她。罢了,罢了,等几年就等几年,让哥儿又不是等不起。” 沈玉成拉过沈太太的手,叹息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沈太太脸一红:“老夫老妻了,说这些做什么。” 沈家人口简单,沈玉成与沈太太有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儿子媳妇,先是沈谦与董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接着是沈让与沈素娥知道了。 传来传去,这事情就变成了沈玉成打算叫沈让娶顾重阳。 沈让一听就傻了眼,他只将顾重阳当成妹妹,在他心里,顾重阳跟沈素娥是一样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顾重阳做妻子,这事情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他二话没讲就去找沈玉成,父子两个在书房谈论了很久,最后的结果以沈让被说服为结果,他虽然依然不能接受,但到底不是那么抗拒了。 顾重阳听到风声也吓了一跳,让表嫂与让表哥青梅竹马,对让表哥一往情深。虽然中间因为苏秀月闹过几年,差一点和离,但后来让表哥迷途知返,与让表嫂重归于好,二人过上了琴瑟和谐的生活。若不是因为伪帝的事情,让表哥与表嫂一定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她把苏秀月赶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表哥与让表嫂能少生闲气,和和美美的,没想到舅舅竟然有想让她嫁给让表哥的心思。 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这怎么能行呢? 不管舅舅是不是真有这个想法,她都一定要阻止。 沈让从书房里出来,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顾重阳,一想到刚才在书房里谈论的事情,沈让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一时慌乱,不敢去看顾重阳,甚至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让表哥,舅舅在书房吗?”顾重阳微微一笑,好似没有察觉沈让的窘然:“你也是来找舅舅的吗?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她落落大方,面带微笑,沈让反而镇定了下来,表妹她肯定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沈让收敛心神,站直了身子:“我已经跟爹说完话了,表妹你来找爹是有什么事情吗?” 顾重阳扬了扬手中的一本账册:“这是舅舅前几天让我算的账,我已经算得差不多了,来向舅舅交作业。让表哥,你的账算完了吗?” “我也快算完了。”想起那些账册,沈让头有些大,他催促道:“爹在里面呢,现在里面没有别人,表妹你快进去吧。” 顾重阳点点头,见沈让有些狼狈地跑了,方转身走进去。 真没想到竟然会遇上让表哥,看他的样子定然是已经知道舅舅的打算了,她一定要打消舅舅的念头才是。 她是将让表哥当成哥哥看的,让她嫁给让表哥,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过,幸好有这个想法的人是舅舅,她也不用遮遮掩掩,只要大大方方地把想法告诉舅舅就可以了,他向来疼爱自己,一定会听她的话的。 顾重阳一进门就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舅舅,我不想嫁给让表哥,你能别让我嫁给让表哥吗?” “你不喜欢你让表哥?不喜欢留在这里?”沈玉成有些惊讶,他以为顾重阳应该喜欢留下沈家才是。 顾重阳感觉到舅舅有些受伤,她赶紧道:“舅舅舅母疼我,表哥表姐对我好,我喜欢这里,也喜欢大家,也喜欢让表哥,就像喜欢谦表哥与素迎表姐是一样的,可是我不想跟让表哥做夫妻,舅舅,我不想撒谎。” 看着顾重阳因为害怕自己生气而忐忑着急的眼神,沈玉成的心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他摸了摸顾重阳的头,轻声道:“你现在还小,不用考虑这些。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了,再说这件事,如果到时候你还不想嫁到沈家来,舅舅一定不会勉强你。” 她当然知道舅舅不会勉强她,但是舅舅会让让表哥等她,一直给她做备胎,师父说过备胎可不是什么好的意思,就是冤大头、就是女子做针线时的唾绒,用不到就一口吐出去的意思。 舅舅表哥们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叫让表哥做唾绒呢?那她成个什么人了! 还有让表嫂,那么好的姑娘,让表哥娶到她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若是让表哥一直给她做备胎,让表嫂不是要嫁给别人了吗?若是因为她,让表哥错过了那么好的姑娘,她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的。 不行,她坚决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那舅舅会让让表哥很快就成亲的,对吗?” “你这孩子!”沈玉成此时才觉得外甥女太聪明了,用哄女儿的那套方法哄她根本行不通。 “我不想让哥儿那么早成亲,一来是跟你有关,二来是想让他好好看书,多在举业上下功夫。” “您可以叫让表哥先定亲,等举业有成了再成亲也可以啊。”顾重阳语气十分的郑重:“舅舅,我当让表哥是亲哥哥,我不能这么自私,耽误让表哥。若是您执意要让让表哥等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心里会非常愧疚,甚至会觉得亏欠让表哥一辈子,一辈子都良心难安的。” 舅舅舅母对她已经这么好了,怎么能因为她让他们起争执呢? 顾重阳有些难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舅舅,你会明白我的心情的对吧。我现在已经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了,她说过会帮我找个才貌双全的夫君的。” 为了打消舅舅的念头,她连这种谎都撒出来了。 顾重阳每每有事相求都是撒娇卖痴,像这样说着说着难过起来,还是头一回,沈玉成于心不忍,终于妥协:“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我会叫让哥儿早日定亲的。” “那可太好了!”顾重阳抬头,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明月:“我就知道舅舅最疼我,对我最好了。” “你呀!”沈玉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连舅舅都被你骗过去了。” 沈太太得知消息之后,又是高兴又是心酸,拉着顾重阳的手叹息了很久。 三天之后,抱真夫人正式收了顾重阳做弟子。 王九郎不欲大肆宣扬,而沈家也低调惯了,因此,南京城里的权贵与清流,只知道抱真夫人收了关门弟子,却并不知道这弟子究竟是谁。 入门后第一节课显得尤为重要,顾重阳将预先写好的字拿给抱真夫人看。 抱真夫人看了,略略有些吃惊。 像顾重阳这样的侯府千金,不是很小就该跟着夫子学写大字念书的吗?怎么她的字写得这样……平常? “对不起,先生。”顾重阳也知道自己字不好看,赧然道:“我以后会好好跟您学的。” 她声音很小,实在是底气不足。 她害羞的样子很可爱,抱真夫人微微一笑道:“字写得还算工整,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之前教的弟子都是蕊珠书院顶尖的才女,她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将王家的藏书给她们看就行了,虽然省心省力,但也十分乏味。那些学生,与她只有师徒之名,并无师徒之实。 像顾重阳这样未经雕琢的璞玉,她还是头一回遇到,不由就起了要好好教她的心思。 抱真夫人拿了字帖给她临摹,教她如何执笔,如何运笔,何为藏锋,何为露锋。 抱真夫人很温柔,一点也不严厉,声音听在人的耳中,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有这样的师父,顾重阳学的很认真,从一开始的露怯,到后来渐渐投入到写字中去。 一个时辰之后,顾重阳已经写了三四张了,最后一张她觉得最满意。 看着自己进步了不少,她心里多了几许轻松,她一定要好好学,不能被人看扁:“先生,您看我写得怎么样?” 她抬起头来,发现抱真夫人不知去了哪里,而椅子上坐的是王九郎。 他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盯着她案上的字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顾重阳脸一红,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写的字盖起来。 她见过王九郎的字的,规整精工,清秀健俊,起承转合气韵贯通,非一般书法家所能比。她的字这样难看,他一定会嘲笑自己的。 顾重阳拿白纸盖在自己写的字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写了这么久,都有些累了呢,王公子是等先生吗?” 王九郎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你跟我来。” 顾重阳看他板着脸的样子,不由有些奇怪,又怎么了? 才走了没几步,王九郎又转过头来,一双眸子清冷如冬日的月,他对丹心道:“你留下。” 顾重阳虽然不明所以,但却能感觉到他不高兴,她冲丹心轻轻点头:“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王九郎的院子中间跪了三个被绑起来的人,见顾重阳来了,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是怎么回事? 顾重阳不解,疑惑地朝王九郎望去。 说也奇怪,在她望向王九郎的一瞬间,王九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好似春风吹走了寒冬,原本的冷凝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煦。 “这院中的山茶开得甚好,你何不摘一些放在书案上?” 顾重阳呆住! 王九郎叫她来,紧紧是为了让她摘花? 不、绝不可能,她望着那在骄阳里吐蕊的山茶,说不出的明媚可爱,想起先生屋里放的鲜花,一瞬间就明白了。 王九郎知道先生喜欢鲜花,却不愿意摘了送去,所以想借自己的手给先生送花。 她心里涌起一股怜悯,嫡嫡亲的母子两个,这又是何必呢? 她二话没说,就去采了几朵,然后认真道:“王公子,你放心好了,我都明白的。” 她捧着花走了,王九郎不由抽了抽嘴角,说她笨吧,她偏偏比谁都通透;说她机灵吧,她又经常幼稚地自作聪明。她明白什么了呢?他不过是支开她而已。 瑞丰一挥手,暗处迅速出来几个人,将那三个五花大绑的人带了下去。 瑞丰低声道:“九爷,看样子,顾小姐并不知道这几个人跟在她身边,暗中保护她。” 王九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算她知道好歹。” “九爷,给我们夫人做关门弟子,这是多少名门千金梦寐以求的事情,顾小姐又岂会对夫人与九爷有那么重的防备,这几个人虽然来自京城,却是这两天刚刚到的,顾小姐并不知情。” 不管九爷是不是动了心,但他对顾小姐的在意是显而易见的。要搁在从前,他岂会因为这一丁点的小事就动怒,果然关心则乱吗? 王九郎则暗暗摇了摇头,别人认为是梦寐以求的事情,那小丫头片子可不见得会这么认为。 瑞丰躬身问道:“这几个人该怎么处置?按老规矩吗?” “放他们回去吧。”王九郎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刚退亲没多久,就差点与沈家二郎定下婚事,沈玉成刚刚打消念头,前未婚夫又缠了上来,小丫头,你的烂桃花,不是一般的多啊。 瑞丰暗暗纳罕,既然知道他们受何人指使来保护顾小姐,为何刚才会对顾小姐生那么大的气呢? 瑞丰正要走,又听见王九郎清冷的声音:“给他们一点教训,免得他们以为鸡鸣寺王家精舍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还有,让他们带话回去,既然已经退亲,让他不要再骚扰顾重阳,她是我王家的弟子,她的安危不劳别人费心。” 瑞丰又是一惊,这到底是顾小姐的私事,九爷会不会管的太多了。若是顾小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那小丫头性格倔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已经退亲,绝不会再吃回头草。还有郝邵阳为了所谓的救命之恩、师父遗命辜负了小丫头,他根本配不上她!若是我没有遇见她就算了,既然遇见了,断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等再过两年,我自会给她安排一门妥当的亲事。” 瑞丰更是吃惊,九爷这是跟他解释吗? 怎么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瑞丰心惊肉跳地退了下去,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是他想多了。 “瑞丰!”背后传来王九郎的声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瑞丰如遭雷击,突然止住了脚步。 王九郎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无奈而苍凉:“瑞丰大叔,我并非对她动了男女之情,只是这世上的女子聪明伶俐貌美如花的多,坚贞刚强宁折不弯的少,我只是想呵护她这份难得的性情罢了。我少许的照拂,就能她活得轻松愉快,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至于我,我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三十岁还是四十岁……” 瑞丰是王九郎父亲的小厮,虽是主仆,但自打王九郎八岁丧父之后,他就一直照顾王九郎。他实际上是将王九郎当做自己的孩子看的,听了王九郎这些话,他也不由湿了眼眶:九爷太苦了…… 133.第 133 章 四月二十八日,是药王生日。 南京城上至太医院的医官,下至游方郎中、药商药农、普通百姓,都纷纷到药王庙祭拜神医扁鹊,乞求药王保佑自己医术精进、药材生意兴隆、家人不生疾病。 沈家全家出动,去药王庙上过香之后就要去沈家药铺沈和堂。 沈家祖上就是给人治病贩药起家的,如今虽然做了其他的生意,但药材生意从来不曾丢开过。 每逢药王生日,沈家药铺免费赠送跌打丸与治疗中暑的藿香丸已经是传袭几代人的旧例。 沈和堂门前早就排起长龙,药铺的伙计忙着派药。很多人领了免费的药,同时还会顺带抓一些其他的药回去,拎着沈和堂独有的标志的药包走在街上的人很多。 有眼尖的人见到沈玉成,连忙跑过来向沈玉成道谢。 沈和堂派药是大事情,沈玉成年年都会带妻子儿女过来,久而久之,很多人都认识沈家的人了。 沈和堂药材道地,价格合理,又免费派药,很得南京百姓的信赖。 看着舅舅身边围满了道谢的人,顾重阳心里也十分高兴。 从前她在良乡派药,没想到沈家的沈和堂竟然早就开始免费派药了,熟悉的场面令她身心振奋,拉着跃跃欲试的沈素迎帮着伙计派药。 “知府大人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就看见身穿正四品官服的窦浩晓在官差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见过知府大人。”沈玉成跟着人群纷纷下跪。 “哎呀,玉成老弟真是太客气了。”窦浩晓面带笑容,赶紧上前去扶了沈玉成起来:“你我本是亲家,何必如此见外?快快请起。” “礼不可废。”沈玉成站起来道:“大人今日怎么会过来?” “药王生日,一年一度,沈和堂年年免费派药,造福桑梓,有目共睹,沈和堂这样的药铺应该大力推广。”窦知府爽朗一笑道:“本官身为南京知府,在此药王生日之际,为了促进药材市场良性竞争,让广大药铺更好地让利于民,服务于民,特选出三家药铺,送上由南京官署特制的匾额以示嘉奖。沈和堂药材道地,价格公道,头一块匾额非沈和堂莫属。” 说着,大手一挥,他身后的官差就将一个厚重的匾额抬了出来,黑漆金字,上书:道地药材草本济民八个大字。 沈玉成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惊喜,虽然沈和堂免费施药并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但窦知府送来的匾额还是让沈玉成又惊又喜:“沈和堂何德何能,能得大人如此嘉许?” “实至名归!” 窦知府还没有说话,围观的群众突然喊了这一嗓子,伴随的还有噼里啪啦的鼓掌声。 沈玉成神色激动,大声道:“以后我沈和堂必定兢兢业业,做出更好的药材,为大家解除病痛,绝不辜负大人与众位乡里的信任与厚爱。” 沈家其他人都十分高兴,沈素迎激动地攥着顾重阳的手,脸微微发红,沈和堂能得到如此嘉许,沈家人都觉得脸上有光,顾重阳也觉得与有荣焉。 只是她不像其他人那么乐观,一方面,她害怕窦知府趁机拉拢舅舅,舅舅会在不知不觉中上了荣王的船。另一方面,她总觉得窦知府的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顾重阳的猜测没错,窦知府的确不怀好意。上一次,户部来收粮,除了卖给姬荣那五千石之外,沈家剩下的粮食还有很多,可沈玉成并未实言相告,而且还拒绝将那两千石粮食转卖给窦知府,这让窦知府心生不满。 后来,沈玉成得知窦知府扣掉了四千石粮食之后,补给了姬荣四千石,窦知府知道这件事情,对沈玉成由不满变成了忌恨。 既然沈玉成如此不识时务,那就不要怪他不顾亲戚的情面了。 正所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他与沈家是亲家,弄垮了沈家,那沈家的钱财不就都是他的了吗?他为荣王献上这样一大笔财富,何愁以后不能封王拜相? 窦知府心思恶毒,脸上却呵呵地笑:“来人,快将匾额挂到沈和堂招牌上面去。” “是!” 官差们正准备挂上去,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几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在前,他身后有四个人抬着一个老者,看样子病的不轻。 前面那个男子嚎啕大哭跪倒在窦知府面前:“沈和堂卖假药,小人的爹眼看着性命不保,知府大人一定要给小民做主啊!” 突然出了这样一个岔子,沈家众人都愣住了。 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看向沈玉成的眼神纷纷不一,有的是信任,有的是怀疑。 “这些年来从不曾听说沈和堂卖假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弄错了?”窦知府装模作样地问。 “大人,您不能因为与沈家有亲就心生偏袒啊!”那人哭声更大;“大人,您要为小人做主啊。” 窦知府面露为难地望向沈玉成,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面露凝重道:“你有何冤情,速速说来,本府一定秉公办理,绝不偏袒,更不会让假药祸害百姓。不管是谁,只要胆敢卖假药害人,本府定不轻饶!”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小人名叫王二,家就住在前面五月巷,三天前小人的爹得了伤寒,大夫开了方子,小人向来信任沈和堂,就来沈和堂抓了药去给爹吃,没想到越吃越严重,眼下已经起不了床了。” 王二抹了抹眼泪道:“小人以为爹这是病情加重,可是没想到今天早上去倒药渣的时候竟然发现田七有些不对劲,小人找人看过了,这田七是假的,是沈和堂用莪木冒充田七,故意卖假药害人!” 王二将一个药包摊开,双手捧到窦知府面前;“大人请看,这田七乍一看上去没问题,实际上却是人工将莪木加工雕琢仿制的假药。” 随着王二的话一落音,他身后的几个人嚎啕大哭起来,有哭爹的,有哭叔伯的,垂足顿胸,十分凄惨。 王二家境一般,家中种了几亩薄田,农闲的时候就给南京城的赵乡绅打短工,为人圆滑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王老爹更是个老实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 若不是买了假药,王二可没有胆子敢跟窦知府的亲家杠上。 王老爹脸色蜡黄、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死过去一样。 谁没有生病的时候,万一抓到了假药,不仅治不好病,反而还会送命。围观的人看向沈家人的眼神慢慢就变了。 顾重阳的心也不由一紧,沈素迎紧紧抓着顾重阳的手,脸色苍白地朝沈玉成望去。 “不可能!”沈玉成上前一步道:“沈家从不卖假药,更不会故意用莪木冒充田七,王二,你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我亲自来沈和堂抓的药,岂会弄错?”王二站起来,将药包朝沈玉成身上一扔,药材散落了一地:“你自己看看,这药包上分明就是你们沈和堂独有的标志,怎么会弄错?你害死了我爹,我跟你拼了!” 王二急红了眼,朝沈玉成扑来。沈谦沈让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护着沈玉成。 可顾重阳却能看出来,王二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窦知府一定还有后招。 “快拦住他!”窦知府脸色一寒,喝道:“王二,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本府面前行凶伤人,你该当何罪?” 窦知府明面上是帮着沈家,实际上是在火上浇油。 “大人!”王二嚎啕大哭:“青天大老爷,小人的爹都被人害死了,你不给小人做主,反要治小人的罪吗?我们这些小民是不是活该被人欺负,我爹难道就白死了吗?沈和堂卖假药害人,知府老爷偏袒沈和堂,我王二冤枉啊!” 他这一嗓子,让围观的群众都起了恻隐之心,特别是那些吃过官府的亏的人,更是义愤填膺,忿忿不平地望着沈玉成与窦知府。 窦知府十分为难地看了一眼沈玉成:“玉成老弟,你看这?” “诸位!”沈玉成大声道:“我们沈和堂绝不会贩卖假药坑骗乡里,我沈玉成以人格担保,这假药绝不是沈和堂卖出去的。沈和堂每天卖出去的药都有记载,既然王二说是三天前卖出去,我这就去将账册拿出来给大家看,诸位一见便知。” 顾重阳不由大急,这恐怕才是窦浩晓这帮人的真正目的,他们要的是证据确凿,舅舅这一进去,账册上必定是有记录的。 舅舅太相信窦浩晓了,一定会吃大亏! “慢着!”有人不服气道:“谁知道你这一进去会不会在账册上做手脚,应该另派人进去看才是。” 沈玉成问心无愧,自然不会阻拦:“也好,不知哪位认字的乡亲愿意帮这个忙?” 人群中走出一个头戴秀才头巾的年轻男子:“在下乃去年南京县试案首唐一清,愿取沈和堂账册一看。” “好。本府就将此案委托唐案首了,孰是孰非,很快就有定论。”窦知府点点头道:“王二,将你抓药的药方拿来。” 唐案首从王二手中接过药方,跟着另外两个人一起进了沈和堂药铺。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所有人都不曾离开,他们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窦浩晓皮笑肉不笑,脸上做出担心的表情,眼中却全是算计。 沈玉成十分镇定,他确信自己没有卖假药,自然不会担心,还有窦知府这个亲家在,沈和堂一定会大获全胜。 顾重阳却没有那么乐观,她脑子飞速地转动,想着应对之策。 过了一会,唐案首三人从沈和堂内走了出来,他手中捧着一本账册,脸色肃穆,望向沈玉成的眼神十分不善。 沈玉成心头一个咯噔,脸色也微微一变,难道沈和堂真的卖了假药! 不、不可能!沈和堂负责采购药材的是他同族的兄弟,沈家四房老爷沈玉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依附自己,与自己关系亲密,多年的采购药材的经验练就了他火眼金睛一样的辨药本事,他绝不可能采买假药。 可事实跟他想的不一样,唐案首忿然道:“大人请看,这是沈家的账册,四月二十五那天,沈和堂一共卖出了八十副药材,其中有五副的药方是人参一两,当归一两,黄芪一两,白术一两,田七三钱,跟王二手中的药方子一模一样,时间、方子都对得上,王二没有撒谎!” 既然王二没有撒谎,那就证明沈和堂的确卖了假药。 王家众人突然嚎啕大哭,砰砰砰地给窦知府磕头:“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我爹吃了沈和堂的假田七,眼下生死不知!假药害人,沈和堂黑心,请大人主持公道啊。”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假药害人,打倒沈和堂!” 围观的群众个个义愤填涌,异口同声高喊:“假药害人,打倒沈和堂!假药害人,打倒沈和堂!” 沈玉成脸色发白,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大声道:“沈和堂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沈玉成身为沈和堂主人,一定会给王二、给各位乡里一个交代……” 可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小,很快就被群众的声音淹没了。 窦知府大声道:“各位,没想到药王生日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本府绝不会坐视不管,既然在沈和堂发现了售卖假药的记录,本府这就查封沈和堂,抓捕涉案人员,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窦知府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几句话平息了大家的怒火。 窦浩晓冲沈玉成眨了眨眼睛,沈玉成也知道眼下这个情况靠自己一张嘴是说不清的了,他相信凭着自己跟窦知府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一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沈家一个清白。 沈玉成暗暗点头,表示相信窦浩晓。 窦浩晓奸计得逞,面上却一派浩然正气,大手一挥道:“来人,将沈和堂封了,沈玉成与沈和堂一众伙计悉数拿下,带入府牢,本府要好好审理此案,定然不会冤屈了任何一方。” “慢着!”人群中突然发出一个清朗的娇喝:“大人,这案子已经一目了然,分明是王二故意栽赃陷害,沈和堂是清白的,为何要查封沈和堂,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关押沈和堂的人,如何能服众?”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沈和堂门口走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朝露明珠般明朗聘婷,初绽春花般妩媚动人,这样娇媚漂亮的小姑娘,令在场的人看得目不转睛。 漂亮的小姑娘他们也见过,可像眼前这样漂亮的又带着一身凛然正气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少见了。 沈玉成见顾重阳走了出来,脸色一变,本能地就想上前去阻止。 没想到顾重阳却暗暗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玉成略一犹豫,就看见窦浩晓脸色一寒,语气十分不善:“你是何人?本府断案向来公正,绝不会刻意偏袒。如今证据确凿,分明是沈和堂买假药,你说王二栽赃陷害,有何证据?” 这话一出,沈玉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心里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窦知府张嘴就说沈和堂卖假药,这不是帮自己,分明是害自己啊!可不管怎么样,眼下都不能让重阳闹起来,她到底是个小孩子。自己有事不要紧,若是重阳出了事,他有何颜面去见妹妹? “窦大人,这是我的外甥女,她还是个小孩子……” “沈玉成!”窦知府变了脸:“你们沈和堂不仅卖假药,还妨碍本府办公,该当何罪?” 窦知府脸色冰冷,哪有一丝一毫的情面,到了此时此刻,商人本能的危机意识让沈玉成意识到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窦知府靠不住。 “大人!” 沈玉成刚想解释,顾重阳就大踏步走到舅舅身边道:“王二说沈和堂卖假药,他可以出示证据,诬告沈和堂,难道我们沈家就不能反驳吗?我有沈和堂没有卖假药的证据,窦大人却强加阻拦不让我把话说完,又是何居心?就凭着王二喊几句青天大老爷,就能给沈家定罪吗?” 窦知府听了,不怒反笑:“好,既然你说你有证据,那本府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证据。如果没有证据,到时候可不仅仅是查封沈和堂那么简单,沈家人阻碍本府办公,你们所有人通通都要受罚。” “来人!”窦知府大喊一声:“搬桌案来,本府今天就在此断案,定让你心服口服!” 窦浩晓想的很简单,沈和堂卖假药一事证据确凿,事情闹得越大,民愤越深,沈家倒台的时候越不会有人怀疑,到时候沈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窦某人囊中之物。 顾重阳冷冷一笑,面上丝毫没有惧色:“大人风光霁月,小女子先谢过大人给沈家一个自辩的机会。” 窦知府捻了胡须,微微一笑:“表小姐不必激我,本府言而有信,既然答应给沈家一个解释的机会,就说到做到。既然你有证据证明沈和堂是清白的,就快快呈上来吧。” 那笑容有三分的猥琐七分的漫不经心,分明像是在看一个垂死挣扎之人。 沈玉成的心就跌到了谷底。到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这个亲家今天根本不是送匾额而来,分明是没安好心。而王二八成也是受了窦知府的指使,否则,他绝没有那么的胆子大闹沈和堂。 他本想着先息事宁人,然后再慢慢处理,若不是重阳看出了端倪,他此刻恐怕已经去了牢房了吧。 顾重阳也微微一笑,先走到唐案首旁边道:“多谢唐案首帮忙,可否将药方借我一看。” 知道她是沈家的表小姐,唐案首心里有些挣扎,但看她年纪小小,容貌出众,一身的正气,想了想还是将药方子递了过去。 顾重阳看了一眼方子,心里更有把握了,她大声质问王二:“王二,我先问你,你说王老爹得的是伤寒,你三天前拿了这个方子来沈和堂抓药,这方子中有一味药是田七,因为田七是假的,所以,吃坏了王老爹,是不是?” “是。”王二站起来,挺着胸脯道:“我王二以性命保证,这田七就是假的,是用莪术伪造的。” “我不信,你说着是假田七它就是假田七了吗?。”顾重阳微扬了下颌,目不转睛地瞪着王二:“你王二不过是短工,你又是如何辨认出这药是假的呢?” 沈玉成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重阳……” 这的确是假田七,别人认不得,沈玉成却认得。他想提醒顾重阳,没想到沈素迎却走到他身边,拽住了他的衣袖,小声道:“爹爹,重阳表妹说她一定会还我们清白的,让你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只听着看着就行。” 沈玉成不放心,还要说话,沈素迎道:“爹爹,重阳表妹什么时候说过大话,她要是没把握,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定然会告诉我们的。你千万别冲动,坏了重阳表妹的事。” 沈玉成想着自打外甥女来了之后办的几件事,再看看顾重阳成竹在胸的模样,最终选择了隐忍等待。同时他也下定了决心,窦浩晓若胆敢伤害重阳,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放过他。 “……”王二一阵语塞,硬着头皮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这就是假田七,吃坏了我爹。你们沈和堂卖假药,黑心烂肝,就该坐大牢。” “该坐大牢的是你!”顾重阳冷冷一笑,桀骜不驯地看向窦浩晓:“窦知府,您就是这样审案的吗?今天王二抬个人,说沈和堂卖的是假田七,那明天就会有张三李四抬个人来说沈和堂卖的是假人参,是个人就可以来污蔑沈家。我不相信这是假田七。” 窦浩晓脸上就露出轻蔑的表情,他还以为这个表小姐有什么大能耐呢,说到底不过是胡搅蛮缠罢了。 “既然如此,本府就让你心服口服!”窦浩晓道:“来人,去太医院生药库,请两位典药大人过来辨认真假。” “慢着!”顾重阳道:“既然去了太医院,何不请一位太医过来,顺便可以帮王老爹看看病,说不定还有挽救的机会,这治病的诊费就由我们沈家出,如何?” 窦浩晓当场就想拒绝,可围观的群众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顺便请一位太医过来。” 不得不说,顾重阳这一举动还是有用的。围观的群众开始有些松动了,沈和堂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卖过假药,这件事情八成是有误会。 很快,太医院的人请来了,两位典药得知了前因后果,上前查看一番之后,异口同声说这田七的确是假的。 围观的群众有的哗然,有的失望,的有幸灾乐祸。 窦浩晓把脸一拉,目光犀利地瞪着顾重阳:“沈家表小姐,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顾重阳不慌不忙道:“我要状告王二诬赖好人,拿假药污蔑沈和堂。” “一派胡言!”窦浩晓一派桌子,大声呵斥道:“你竟然如此胡搅蛮缠,休怪本府不讲情面了,来人,将顾氏与沈家众人拿下!” “窦大人,你明明说允许沈家自辩,眼下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急着抓我,不给我辩驳的机会,岂不是自打嘴巴!” “好!”窦浩晓怒极反笑:“本府再给你一次机会。” “诸位!”顾重阳将手中的药方一扬,大声道:“王二说王老爹患得是伤寒,可这个方子,分明就是治疗妇人产后血崩的方子,怎么可能是治伤寒呢?” “这就是治疗伤寒的方子。”王二当然不肯承认:“大夫给我爹开的就是这个方子,你说这是治疗妇人产后血崩的方子,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但是这里有两位典药与一位太医,这方子分明就是定崩救产汤,诸位不认识,但太医与两位典药定然是认识的。” 顾重阳把药方子交给太医道:“请您看一看,这方子究竟是治疗伤寒的,还是治疗产后血崩的。” 太医与两位药典接过方子看了一遍,齐声道:“这方子的确是治疗妇人血崩之症的,并不能治疗伤寒。” “多谢!”顾重阳微微弯了腰,十分的谦恭。 这才是她刚才胡搅蛮缠的真正原因。 她自然知道那田七是假的,可她也知道这药方子不对。若是她刚才说药方子不对,王二绝不会承认,窦浩晓也一定会说瞎话偏帮王二,可眼下有了太医作证,王二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顾重阳转过身来,大声质问王二:“这方子根本不能治疗伤寒,王老爹也绝不可能得血崩之症,分明是你故意讹诈沈和堂。按照大齐律法,讹诈敲诈杖两百,监半年,王二,你等着吃棒槌,坐牢房吧。” 王二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飞快地朝窦浩晓身边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窦浩晓,而是窦浩晓的师爷。 师爷对他做了个眼神,王二又迅速地平静了下来:“表小姐,这药方子是大夫开的,我并不知道这方子不对症。可不管怎么说,沈和堂卖假药,是证据确凿的事实,这一点,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没错,黑的就是黑的,无论怎样也变不成白的。”顾重阳道:“你说是大夫开错了药,可是你却忘了,每个药方子上面都会有大夫的签名,否则药店是不会卖药的。你不识字,自然不认识。这上面写得是黄柏黄大夫的签名,究竟是大夫开错了药,还是你捡了别人的方子故意讹诈,等黄大夫来了,自然一清二楚。” “有没有哪位乡亲愿意帮个忙,去请这位黄大夫过来?” 随着顾重阳这话一出,立马有人跑出去请人了。 过了一会,以为须发皆白的老大夫颤颤巍巍地被人扶来了。 黄大夫在南京行医多年,在这附近小有名气,很多人都认识他。 “黄大夫,请问你可认识这个药方?”顾重阳将药方递给黄大夫,道:“王二说他爹得了伤寒,这方子是你开的,请问他说的是否属实?” “放他娘的狗屁!”黄大夫医术高超,脾气也不小,听了这话,当场就骂上了:“这是我给赵乡绅太太开的产后血崩汤,我什么时候给王二的爹看过伤寒了?王二,你个王八羔子想污蔑我,害我,也不睁开眼看看你黄爷爷是谁?那一年你病得快死了,要不是你黄爷爷我大发慈不收诊费给你看病,你个王八羔子小命早就交代了。若不是我看你可怜举荐你到赵乡绅家中做短工,你早就饿死了,你竟然敢害你黄爷爷!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黄大夫年纪大了,医术又好,在这一代受人尊重,还从来没有人敢得罪他,他举起拐杖,兜头兜脸给王二打了一顿。 王二一边跑一边讨饶:“黄爷爷饶了我吧……” 王二跑了,可王老爹还在啊,黄大夫把气撒在王老爹头上:“你个光长年岁不长心的王八,生下这样的儿子,还跟着他们一起胡闹,我今年替你死去的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老爹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结结实实地挨了好拐杖,受不住了就一咕噜爬起来飞快地跑了,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哪有半分的病气? 众人都被这个闹剧逗笑了,不由轰然大笑。 窦浩晓脸色十分难看,狠狠地瞪了师爷一眼。 顾重阳大声道:“大人,既然证明王二是故意讹诈,是不是可以还沈家一个清白了?” “表小姐你这话不对,一码归一码,王二讹诈归讹诈,可他从沈和堂抓了药,田七是假的也是事实,沈和堂必须要封,沈家众人也并不是无辜的。” “这位师爷,我没听错吧!”顾重阳冷笑道:“王老爹根本没病,王二抓药也实属虚构。沈和堂这药,是卖给赵乡绅家的,并不是卖给王二的。至于王二的假药是从哪里来的,这恐怕就要问一问窦大人了?” “胡说八道!”窦浩晓额头青筋直冒:“本府怎么会知道他从何处得的假药?” “窦大人现在不知道,但是可以将王二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幕后指使之人的。”顾重阳笑道:“窦大人向来公正,今天沈家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相信窦大人一定会还沈家一个公道的。” 事到如今,窦浩晓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想陷害沈家是不可能了。没想到师爷与王二竟然如此不中用,眼看着沈家人就要倒霉了,竟然功败垂成。 “本府办案自有章法,其他人不必置喙。” 他冷哼一声道:“回府!” “既然沈家是清白的,请大人将匾额留下。”顾重阳得意地笑道:“道地药材,草本济民,这块匾额沈和堂还是当得起的。” 窦浩晓没有说话,直接上了轿子,抬着匾额的几个官差十分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窦大人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顾重阳毫不客气地吩咐:“你们还不快将匾额挂上去。” “是、是。”官差连连答应,将匾额挂了上去。 这一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 当瑞丰将消息原原本本地报给王九郎的时候,他正在品茶:“我就说过,这小丫头又机灵又泼辣,一般人休想在她面前讨得好。” 虽然是贬低的话,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几分得意,分明是将她看成了自己人。 瑞丰微微一笑道:“是我关心则乱了,怕顾小姐吃亏派了人去看着,没想到还真让爷猜对了,顾小姐步步紧逼,硬是让窦知府节节败退,原本大好的局面溃不成军。九爷没有亲眼所见,实在是太可惜了。顾小姐伶牙俐齿,好口才,连我都跟着那些人一起鼓掌给顾小姐叫好呢。” “那小丫头惯会装模作样,不知情的人就会被她娇憨无害的外表给骗了,实际上她聪明着呢。”王九郎温言轻语地说了这一句,眼前就浮现出她眨着大眼睛气鼓鼓地样子。 “真不愧是九爷要庇护的人,我原还奇怪,现在知道了,能入九爷的眼,顾小姐的确不是一般人,还是您火眼金睛。” “是金子总会发光,她身上有一般人所没有的特质。”王九郎清冷的面容上有几分松动,他双眸明亮,微微勾唇道:“窦浩晓那边你让人盯着点,我怕他来阴的。” 瑞丰应了声是,缓缓退了出去。 九爷对顾小姐表现出来非同常人的关心,令他一度以为九爷是动了男女之情了。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的时候,九爷就亲手打碎了他的幻想。 像九爷这样的人,寻常女子又岂能让他动心? 他对顾小姐不过是一种欣赏,一种照拂,一种兴趣罢了。 瑞丰想起了九爷之前喂的一只名叫雪绒的小狗,那是老爷生前送给九爷的,九爷待雪绒很好,与它同吃同睡。老爷死后,九爷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唯一让他上心的就是雪绒。 雪绒死后,他就再也不曾见过九爷对什么人什么事这么感兴趣了。 现在看来,九爷待顾小姐就像待雪绒一样,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当成宠物一样呵护着,放在心上。 顾小姐年纪太小了,虽然漂亮,高挑,可她到底不是大姑娘,对九爷这样的男子产生了不了吸引。 九爷他太寂寞了,顾小姐能让九爷冰封的心有一丝松动,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罢了,宠物就宠物吧,总比之前一滩死水,冷若冰霜好。 以后,要想办法让顾小姐与九爷多接触接触才是。 134.第 134 章 沈和堂化险为夷,沈家众人却都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特别是沈玉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窦浩晓竟然会设计陷害他。 沈让与沈素迎同仇敌忾,一个说窦浩晓人面兽心,一个骂窦浩晓忘恩负义。 他们骂得没错,认真说起来,沈玉成对窦浩晓是有救命之恩的。 那一年,窦浩晓刚刚到南京上任,就患了一场大病,必须要百年灵芝做药引子才能活命。可百年灵芝千金难买,价格贵不说,还十分稀少。 沈玉成当时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思,将家中唯一一株百年灵芝送给了窦家,窦浩晓得以活命。后来,两家结为儿女亲家,互相照拂,沈家为了打点,每年都会给窦浩晓一大笔银子。 面对儿女的忿忿不平,沈玉成显得异常的沉默。他想起了顾重阳之前跟他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顾重阳提醒他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根本不曾放在心上。这一次若不是顾重阳灵机应变,力挽狂澜,就算沈家不至于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也一定会闹得元气大伤。 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他今天才算真正认识到窦浩晓的翻脸无情。 回到家中,沈玉成二话没说就叫了顾重阳去书房,十分郑重地问:“重阳,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声了?” 顾重阳一心想让舅舅远离荣王、远离窦浩晓,原来是没有机会,经过这件事情,机会就在眼前。 顾重阳想也不想就道:“是的,舅舅。” 她压低了声音,在沈玉成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玉成大惊失色:“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是王九郎。” 顾重阳早就想好了,荣王造反一事,她一定要告诉舅舅,只有这样舅舅才会跟窦浩晓划清界限,重生的事情不能说,暂时就只能先拿王九郎当挡箭牌了。 “上一次,窦知府偷偷将您卖给姬御史的粮食扣下来,就引起了王九郎的怀疑,他暗中查访了好一阵子,才发现窦知府竟然跟荣王往来密切。”顾重阳道:“不止我们一家,窦知府利用职位之便,打着为朝廷收粮的名号,私底下敛了不少了粮食。他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运到北方去炒卖,他身后的靠山就是荣王。” “而荣王所作所为可不止这一件事情。”顾重阳面沉如水道:“舅舅,荣王动作频频,图谋定然不小。如果他侥幸造反成功,跟随他的人固然可以封王拜相,可一旦失败,后果那是不堪设想。” 顾重阳想起了前一世,舅舅全家被斩首,连已经出嫁的素迎表姐都没能幸免。这一世,悲剧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发生了。 “当今天子刚刚登基,帝位很稳,对荣王多有不满。舅舅,我们千万不能与荣王牵扯上关系,否则沈家几代人的基业,恐怕就会毁于一旦。从龙之功虽然令人羡慕,但那是刀尖舔血拿命换来的,沈家现在已经富足,万万不可行错一步,否则堕入悬崖,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玉成越听越是心惊肉跳,造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旦遭到牵连,沈家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至于从龙之功,他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重阳,你说得对,我们沈家绝不能跟荣王扯上关系。”沈玉成稳了稳心神,道:“万幸我们现在已经看清楚了窦浩晓的真面目,只是你素娥表姐是窦家的儿媳妇,我不能坐视不理……” 他的话刚落音,小厮就在门口慌慌张张道:“老爷,不好了,大姑奶奶回来了。” 沈玉成正在担心女儿,听了小厮的话也不由一愣,沈家没有派人去接,窦家也没有提前打招呼,怎么大女儿突然就回来了?难道跟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沈玉成皱了眉头问:“怎么回事?” “窦家人说要休了大姑奶奶,不仅把大姑奶奶送回来了,还有小小姐也一起送回来了。大姑奶奶在上房呢,太太说,请表小姐跟老爷赶紧过去。” 沈玉成与顾重阳对视一眼,抬脚就去了正房。 正房内,沈太太与沈素娥正在抱头痛哭,沈素娥三岁的女儿招娣也哇哇哭个不止。 上午被窦浩晓坑了一把,一转眼女儿又被赶了回来,沈玉成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他走进来怒气冲冲道:“都别哭了,窦浩晓翻脸无情欺人太甚,上午的事情若不是重阳,我此时恐怕早已被关入牢房,到那时我们恐怕就是在牢房抱头痛哭了。眼下我们一家人平安无事,这有什么好哭的!” 原本为沈素娥担忧的众人听了此话也纷纷清醒过来,是啊,相较于身价性命,沈素娥被赶回来这件事的确算不得什么。那窦浩晓如此心机深沉,眼下窦沈两家已经翻脸,沈素娥若是继续留在窦家,谁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沈素迎上前抱了外甥女招娣,忿然道:“大姐,窦家有什么好,窦大郎风流好色屋里的小妾通房一个接一个,窦浩晓身为公公越过婆婆管教你,总说你怀不上儿子欺负你,不回去就不回去!你就留在家里,跟从前没有嫁人的时候一样,咱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去窦家受气。还有招娣,我会很疼她的,保证不会让她受委屈。” “小妹,女子出嫁从夫,我毕竟是窦家的儿媳妇,招娣也是窦家的孩子,我怎么能一直留在娘家?”沈素娥听了,从沈太太怀中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沈素迎。 我若是被休了,抹黑了沈家的名声,小妹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你知不知道那个窦浩晓有多坏,他设计陷害我们家,若不是重阳表妹机灵,我们一家今晚就要吃牢饭了。”沈素迎柳眉倒竖,怒其不争道:“怎么,你舍不得窦知府家的富贵?你想做知府大人家的儿媳妇,不想做沈家商户家的女儿!是了,是了,招娣是官小姐,我是个商户家的低贱人,不配给招娣做亲戚。” 沈素迎说着将招娣朝沈素娥怀中一塞,冷笑:“窦少夫人,你快回你的知府家去吧,我们沈家贱地会辱没了你的名声!” “小妹!我……”沈素娥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素迎,你少说两句!”沈太太揽着大女儿,冲儿媳妇使了一个眼色。 董氏赶紧上前道:“我们都在这围着也无济于事,先让爹跟娘好好问问姑奶奶是怎么回事。” 她握住沈素迎的手道:“小妹,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今晚做什么饭。” 众人都散了,除了沈玉成夫妻俩之外,顾重阳也没有走。 沈太太让沈素娥进内室休息,然后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难堪:“重阳,你出去一下,我跟你舅舅有话要说。” “舅母,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顾重阳道:“素娥表姐是不是身上不爽利?” 沈太太大吃一惊:“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医者断症,凭借望、闻、问、切四法,望字排在第一位,至关重要。顾重阳虽然没有达到她师父望而知其症的地步,但也能看出来沈素娥身体有病,而且是难言之隐。 听说女儿身体有疾,沈玉成也是一惊:“素娥得了什么病?” 沈太太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眨了眨眼,把眼泪忍下去道:“是下恶疮。” “啊!”沈玉成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得下恶疮?” 所谓下恶疮,就是指下.身长恶疮,这是比较含蓄的说法,其实就是花柳病。 得了花柳病的人,一开始是下.体长疮,最后会上攻头面,头脸全身都是烂疮,模样十分恐怖。 很多青楼楚馆的妓.女都是得这种脏病而死,也有很多风流浪荡子死于这种病。死的时候全身溃烂。 而这种病是极难治好的,寻常大夫根本治不了这个病,就是国医圣手也不敢接诊,就怕砸了自己的名头。 可以说,得了这种病,就等于被宣布死亡。 沈玉成也知道这病的厉害之处,他脸色清白,握了沈太太的手:“是不是弄错了,素娥这孩子向来规矩,嫁入窦家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得这种病呢?” 沈太太也希望是弄错了,可事实是没有弄错。若不是沈素娥确切自己得了这种病,又怎么会说出来,窦家又怎么会赶她回来?甚至连招娣都一起赶了回来。 回答沈玉成的,是沈太太的痛哭的声音。 沈玉成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女儿得了这种病,若是传扬出去,别说小女儿、小儿子的亲事有妨碍,就是沈家名下的生意,恐怕都会受牵连。最重要的是,大女儿年纪轻轻,就要得这种病而死!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外孙女还这么小,才三岁。 沈玉成万念俱灰,眼泪也浮了上来。 “舅舅!素娥表姐的病,我能治。” 耳边传来顾重阳清朗的声音,沈玉成不敢置信地抬头:“重阳,你说什么?” 沈太太已经当先一步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顾重阳的手,满脸泪痕地望着顾重阳:“你真的能治?” “舅母,你忘了,我也是有医术在身的。”顾重阳拉了沈太太的手,坚定道:“今天上午,我一眼就看出王二那方子不对症,我的医术你放心。素娥表姐的病的确不好治,但对我而言,这不是什么难题,我可以治好素娥表姐的病,你放心。” 沈太太抓着顾重阳的手越来越紧,眼中有了希望,她相信顾重阳,就像频临溺亡的人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别说是顾重阳,就是换个其他人,但凡说能治,她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尝试。 沈玉成比妻子冷静多了,他慎重地问:“重阳,你真的能治?” 若是重阳真的能治,就不用从外面请大夫,可以维护沈素娥的名声。 “舅舅,你相信我,把素娥表姐的病交给我,我一定让素娥表姐恢复健康。” “好!”沈玉成大喜:“那我就全交给你了。快带重阳进去给素娥治病。”后面那句话却是对沈太太说的。 二人到了门口,顾重阳提醒:“舅母,您先把眼泪擦擦。” “好。”沈太太擦干了眼泪,二人方进入内室。 沈素娥坐在床上垂泪,招娣怯生生地偎着母亲,也泪眼汪汪的。 “娘,重阳表妹。” 沈素娥抬起头,复又低下头哭泣。 “舅母,你带招娣出去,我给素娥表姐看看。” “表妹,你这是……”身上患了脏病,又快死了,沈素娥又羞又愧:“我得了这种病,若是传出去,沈窦两家都颜面无光,我……”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打算一死了之是不是?” 沈素娥没有说话,顾重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怪不得上一世沈窦两家同为伪帝功臣却形同陌路,恐怕跟素娥表姐的死有很大的关系。 “眼下窦浩晓明显针对沈家,你刚回娘家就身亡,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将把柄递到了窦家人手中。” 她的一条命不要紧,死就死了,可若是死了反而会给家族抹黑,她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悔恨自己的无能的。 沈素娥更加自责,挣扎地看了顾重阳一眼:“那我该怎么办?” “我给你治病。”顾重阳一脸的郑重,虽然才十二三岁,可全然不像个小孩子:“是人都会生病,是病就能治好,全在大夫手段是否高超。你不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你好好听话,配合我治疗,保管你能恢复健康,跟从前一样。” 沈素娥虽然不全信顾重阳,可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说也奇怪,在与顾重阳对视的瞬间,她眼中的稳重感染了沈素娥,她也收敛了眼泪道:“我该怎么做?” “你躺到床上,褪去衣裤,我先看看究竟到哪一步了?” 沈素娥脸一红,有些难为情:“必须要这么做吗?” 她是个已婚的妇人,小表妹才十几岁,这样合适吗? “素娥表姐,你眼下已经病了,不是扭捏的时候。是颜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顾重阳劝道:“大家同为女人,有什么好害羞的?难道你想让外面那些女医或者是游方郎中来给你治病?” 沈素娥听了,不由心里一寒。是啊,相较于外面那些人,自家表妹更可靠一些。 为了治病,什么都顾不得了。自己得了这样的脏病,别人恐怕早就嫌弃自己了,远离她还来不及呢。重阳表妹以未嫁之身来给自己治病,自己再推三阻四就有些矫情了。 罢了。哪怕不为治病,她也不能辜负了重阳表妹的一番心意。 沈素娥咬咬牙,也不觉得害臊了,依从顾重阳的话,乖乖躺倒床上去。 顾重阳坐到床边,戴上手套,一边检查,一边轻声问一些不相关的话题:“素娥表姐,你这样带招娣回来,窦家人不会说什么吗?” “窦家人一直希望我能给他们生一个儿子,招娣是个女儿,除了婆婆之外,窦家人都不喜欢招娣。”沈素娥想起自己这几年受的委屈,还有女儿受到的冷落,心里有些难受:“相公有一个小妾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大夫说极有可能是男胎,公公婆婆高兴得不得了,连病都好了一大半。得知我得了这种病,公公就将我赶了出来,说我不守妇道,永世不得回窦家……” 在窦家,只有婆婆对她好,只可惜婆婆性格懦弱,是个不能当家做主的。公公身为男子不仅管外院的事情,就连内宅的事情也一手把持。前两年公公对她还好,后来她迟迟生不出儿子,公公就对她多有不满,后来因为收粮的事情,更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因为与顾重阳聊天,沈素娥心里只有难过,忘却了尴尬羞臊。 顾重阳见目的达到,继续道:“那表姐夫竟然也不管管吗?” 沈素娥哽咽道:“相公他不在家,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来了。” 顾重阳的手一顿,得到了关键的信息:“上次表姐夫回来是什么时候” “是过年的时候。”沈素娥语气中有淡淡的忧伤与埋怨:“相公为了功名,一直在天长书院苦读,好几个月才会回来一次。” 过年的时候,也就是四个月前。从症状上看,素娥表姐的病,极有可能是那个时候染上的。 “素娥表姐,你起来,我给你把把脉。” 沈素娥哭了一场,把内心的委屈说了出来,心里舒服了很多,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顾重阳:“表妹,让你见笑了。” “无妨,这里没有外人。”顾重阳手一搭脉,就知道自己猜测得没错,素娥表姐的病的确是四个月前染上的。也就是说,是窦大郎传染给素娥表姐的。 因为生理结构不同,男子得了这种病,会潜伏很久。而女子得了这种病,潜伏期短,暴露的会早一些。 很多时候,明明是男子将病传染给了妻子,等妻子发病的时候,男子还安然无恙。可潜伏期久,发现的晚,一旦病情暴露,就是晚期,病情就会比较棘手。 顾重阳可以笃定,素娥表姐与窦大郎就是这种情况。 她没有将实情告诉沈素娥,而是问她:“表姐夫对你好吗?” 她不问则以,一问沈素娥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还好,这两年不好。因为公公控制他花销,他总是找我要钱,我若是给了还好,我若是不给,他就对我冷颜相对。甚至会听从小妾的挑拨,跟我吵闹。从前他对我很好,我们很相爱,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以后他还会怎么样?” 他会对你拳脚相加,会掏空你的嫁妆,在你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会一脚将你踢开。 四老爷的所作所为,让顾重阳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世上的男子都心硬如铁,一旦负心,再也不会回头。 “你有没有想过跟窦大郎和离?” 沈素迎一愣,喃喃地问:“和离吗?” “是啊,沈家不缺钱,绝不会养不起你跟招娣两个。窦大人不喜欢你,更不喜欢招娣,窦大郎也是哥靠不住,你何必在窦家受气呢?” 顾重阳瞥了她一眼,缓缓道:“舅舅跟舅母那边由我去说,只要你点头,和离又有何难?” “不要跟爹娘说。”沈素迎拉了顾重阳,有些着急:“我还没想好,相公他对我虽然不好,但是还没有到要和离的那一步。你让我先想一想。” 可以看得出来,沈素娥对窦家也是有诸多不满的,只不过窦大郎还抱有期望,所以难免有些不舍。 顾重阳知道这事情急不得,但是却下定了决心,窦大郎是个靠不住的,既然素娥表姐对窦大郎还心存希冀,那自己就让她希望破灭。 总之,绝不能让沈家跟窦家有关系,绝不能上荣王的船。 “素娥表姐,我给你开两副方子。一副煎服,一副坐浴。煎服的一天三次,坐浴的早晚各一次,一次泡一炷香的时间,泡三天你身体的瘙痒就能减轻。”顾重阳一边写方子,一边道:“马上我再教你一套气功,你每天早晚打一遍,提高身体的治愈能力。这病好治,但是时间慢,虽然减轻病状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了,但是要彻底治愈则需要半年。而且这半年的时间内,不能吃辣油腻的东西,而且切忌同房。只要你能做到,这病就可以好。” 她开的两个方子,分别是煎服的毒淋汤和坐浴的毒疮消。 毒淋汤是由金银花、海金沙、石韦、牛蒡子、甘草梢、生杭芍、三七、鸦胆子等药材组成,鸦胆子有毒,味至苦,既能凉血止血化瘀解毒,又能消毒杀菌,是治疗梅毒非常重要的一味药。而三七解毒化腐生肌,与鸦胆子配合能起到相辅相成的效果。 内服毒淋汤祛邪扶正,外用的毒疮消又可以直接作用到患处,二者配合,事半功倍。 顾重阳并没有像别的大夫那样,开了方子就去抓药了,她知道沈素娥识字,所以认认真真给沈素娥讲解了这两个药方的原理与作用,她表现出来的专业认真,征服了沈素娥。 沈素娥也由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后来坚信自己的病一定能治好。 “素娥表姐,若是你治不好,别说是舅舅脸上无光,让表哥与素迎表姐以后说亲困难,就是招娣,以后恐怕都要受世人的冷眼。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起来。” 顾重阳的鼓励让沈素娥坚定了决心:“重阳表妹,你放心,我一定要好起来,绝不辜负你今天的这一番话。” 就是不为了自己,为了弟弟妹妹,为了女儿招娣,为了沈家的脸面,她也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死了。 …… 鸡鸣寺,王家精舍内,王九郎的如玉的容颜隐在光影中:“瑞丰,这是第几天了?” 瑞丰愣了片刻方明白王九郎问的是什么意思。 “九爷,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王九郎声音冷清,有几分不悦:“那小丫头每天课业结束去哪里?” 他对顾重阳这几天课业一结束就急急忙忙地离开表示不满。 现在正值仲春,江南景色好,少男少女都喜出门踏青游玩,难道这小丫头也是出去玩了? 他想起之前沈家一直有意将小丫头嫁给沈让,手指就在桌上敲了敲,虽然是嫡亲的表兄妹,但沈家只是商户,到底门第有些配不上她。 瑞丰知道,自己主子这是不高兴了,他收敛心神,道:“顾小姐跟从前一样,一离开鸡鸣寺就回沈家,并未去别的地方。” “顾家这几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的确有件小事。” 王九郎突然转头,英气十足的脸庞就露了出来,他挑了挑眉,有几分不悦。 那意思很明显,既然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瑞丰赶紧低下头:“是沈家大姑奶奶,顾小姐的大表姐被窦家送了回来。” 瑞丰心里有些纳罕,这样的小事,九爷竟然也要过问,看来,以后但凡是跟顾小姐有关的,一丁点小事都不能放过。 也不对啊,沈家大姑奶奶回娘家,跟顾小姐没关系啊。要这么说的话,以后岂不是沈家所有人的举动都要报到九爷面前来? 瑞丰尚在思索,王九郎已经站了起来,径直去了抱真夫人的院子。 他没有进院子,而是站在院门口等候。 等顾重阳出了院子,看见王九郎眉目冷清地站在那里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去找王九郎汇报抱真夫人的情况了。 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们约定好的,他饶她一命,她替他监视抱真夫人,并将一切可疑的蛛丝马迹告知王九郎。目的就是帮助王九郎找到奸.夫。 这几天,她的心思都放在素娥表姐身上,每天到鸡鸣寺跟抱真夫人学习完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回沈家。她将自己跟王九郎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王九郎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只站在那里看着她,分明是在堵她。 顾重阳心里暗呼糟糕,就看到瑞丰大叔冲她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又指了指王九郎。 她立马反应过来,小跑着来到王九郎身边,露出大大的笑脸,洁白的牙齿,用略带谄媚的声音讨好道:“九爷,你怎么来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九爷?”王九郎目似明星,嘴角微挑,带了几分嗤笑:“我倒不知你何时成了王家的仆役?” 顾重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扯了扯嘴角,僵硬道:“王公子,我……” 她的话还未出口,王九郎就的脸色一下子落了下来,他很不高兴,转身就走。 顾重阳赶紧跟上,心里却在犯嘀咕,之前自己一直叫他王公子的啊,他从来都不曾生气,怎么今日生气了? 不能像瑞风大叔那样叫九爷,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叫王公子,那自己该叫他什么呢?难道像先生那样叫他九郎吗? 那也太亲昵了吧? 她与他好像还没有熟悉到那个程度。 “哎呦!”顾重阳跟在王九郎身后,一边对手指,一边在想着该怎么称呼他,没想到王九郎竟然停了下来,她又撞到了王九郎的后背上。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王九郎扶住了她,声音隐隐含着几分不耐烦:“你就不能稳重些?这么大的人,走路还不看路吗?” 他的声音含着不悦,他的眼神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因为不高兴,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嘴巴也微微抿着。 顾重阳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样子的王九郎才像个活生生的人,会生气,会不高兴。而不是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而他这个样子,也让顾重阳肯定,他只是面上清冷而已,他绝不会伤害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顾重阳心里的忐忑不安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乐呵呵道:“谢谢九郎,我下次一定注意。” 她的话刚出口,王九郎突然松手转身,顾重阳一时不查,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怎么突然就松手了,也不说一声! 顾重阳有些埋怨地瞪了一眼王九郎,当然,他已经转过去了,顾重阳瞪的是他的背影。 王九郎低声道:“嗯,你知道注意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重阳总觉得王九郎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但要说那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她疑惑地朝瑞丰大叔望去,只见瑞丰大叔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王九郎,一副震惊万分的表情。 “瑞丰大叔,你怎么了?” 瑞丰嘴角翕翕,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无事……” 既然他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顾重阳点点头,快步追上了王九郎,留下瑞丰在风中凌乱。 是他眼花了吗? 他刚才竟然看见九爷耳朵尖红了,就在顾小姐叫他九郎的一瞬间。 九爷不是说对顾小姐没有男女之情吗?他不是说仅仅是想照拂顾小姐吗?九爷对顾小姐,不是像对小狗雪绒一样的感情吗? 可他刚才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害羞了啊! 九爷不是永远都风淡云轻的吗?他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吗?怎么会因为顾小姐的一句话就耳朵红不自在转身就逃了呢? 瑞丰呆呆地看着院中开得妖娆的桃花,两只蝴蝶随着飘落的花瓣翩翩起舞,两个可爱的花猫正甜蜜地依偎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恩爱亲热。 他揉了揉眼睛,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春天真的到了。 是江南的春天,大齐的春天,更是九爷的春天! “九郎,这几天我家中有事,所以课业结束之后就急急忙忙回家了,绝不是故意不来汇报情况。” 顾重阳脸上挂着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狗腿地倒了一杯茶,亲手捧给王九郎。 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美好的像五月的杜鹃花,虽然讨好地笑着,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这小丫头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王九郎心中哂笑,伸手接过茶盏,指尖碰触,她的手暖而软,陌生的触感让王九郎不由一僵。 顾重阳惊呼:“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像冰一样。” 这绝对不正常。 她是大夫,本能地就抓了王九郎的手,想要给他号脉。 王九郎脸色一寒,眨眼的功夫已经退到了五尺开外:“放肆!”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雹,脸色更是阴沉得如山雨欲来,眼神如雷电一般,吓得顾重阳心头一凉,赶紧退后了几步,把头死死地低下,不敢与他对视。 她怎么能忘了,他可不是普通人。他不仅是王九郎,他还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手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初衍大师。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但她还是觉得他生气的时候,自己还是走远一点才好。 顾重阳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少,然后小步小步地朝门口挪。 “你舅舅家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重阳刚刚挪了几步,就听到王九郎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他已经坐回到椅子上,手里把玩着茶盏,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他的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好像刚才的愤怒只是她的错觉。 “是我大表姐,她身体不舒服,患了一种病,这几天我一直在给她治病。”顾重阳赶紧道:“不过这并不是我几天没有向你汇报情况的理由,我没有过来,是因为先生那边一切如常,我并未有什么发现。” 她表现得这么差,如果他一怒一下觉得她太笨没有完成任务,然后不让她再继续监视抱真夫人就好了。 顾重阳微微掀起眼帘,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王九郎微微低着头,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顾重阳胆子大了一些,不再偷偷瞄,而是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135.第 135 章 九郎长得可真好看啊。 顾重阳都要看醉了。 皮肤白皙,轮廓分明,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怪不得会有这么多女孩子爱慕他,若自己真的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恐怕也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吧。 也不对,即使她不是小姑娘了,也依然觉得他很好看。 “你表姐身体有疾,难道就没有其他大夫吗?”王九郎突然抬头,与顾重阳对视。 冷不丁地四目相对,顾重阳心头一跳,脸颊发烧。 偷窥被逮了个正着,还有比这更令人羞愧的吗? 幸好她不是真正的小姑娘,才不会脸皮那么薄呢! 看就看了,自己之所以会看,还不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可不能怪她。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她理直气壮地抬了抬头,毫不避讳地盯着他:“虽然有其他的大夫,可他们哪里有我医术好?就算比我医术好,也不见得比我了解大表姐,所以,大表姐的病只有我能治。” “哦?”王九郎挑挑眉,眸中流露出几分轻视:“你年纪这么小,对自己的医术倒是十分自信。” 他的轻视令顾重阳心头升起淡淡的不快,别人怀疑她还无所谓,他可是王九郎,怎么能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怀疑她。 “那当然,我有真本事,有什么不自信的。说句不谦虚的话,我的医术的确很好,但凡经我手治疗的病症,还没有治不好的呢。” “是吗?”王九郎微微一笑:“你医术这么好,绝不是最近才学会的,不知道你的医术是什么时候跟什么人学的呢?” 糟糕! 只顾逞一时口头之快,忘记她学医是前世的事情了。 顾重阳有一瞬间的慌乱,她迅速调匀呼吸,不经意道:“我师父是世外高人,是我在贵池的时候偶然遇到的。说来也是神奇,师父夸我天赋异禀,非要将医术传授给我。不过我也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短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他老人家的本事。” 她在撒谎! 王九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外强中干,他捏着茶盏的手不由就是一紧。他查清楚了她所有的过往,唯独学医这一件事情毫无头绪。 她第一次展露医术给人治病,就是在从贵池回京城的路上,在泊头镇。从那之后,她出手给人治病,还真的就没有失过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何要隐瞒?她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他以为她单纯天真,是个有小聪明但心底良善的小姑娘,比那些只知道攀比家世俗不可耐的贵胄千金好了千百倍不止。 可没想到瑞丰送上来的消息令他大为改观,她会医术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的;她跟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退亲,只为对方与另外一个女子做下错事,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委屈自己;最最令他吃惊的是,她孤身一人在深深内宅,查清楚了母丧的真正原因,不动声色地避开刀光剑影,拉拢了长房,悄无声息地弄死了逼死生母的凶手。就像一个蛰伏在暗处的小兽,幽幽地注视着猎物,在合适的时机出手,让对方一招毙命。不说其他,就单单说这份隐忍的心机,就远非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可以做到的。 天真单纯的她,心思深沉的她,医术高超的她……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真面目? 若非不可告人,她为何对自己学医的事情如此讳莫如深? 她为何要瞒着他?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王九郎心浮气躁,指尖发凉,他知道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影响他心神的地步了。 他聚气凝神,过了好一会才将紊乱的气息压下去。 “九郎,你没事吧?”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顾重阳隐隐有些担心。 “无事,你回去吧。”王九郎睁开双眸,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冷意:“记得每日来汇报情况,不可偷懒。” 顾重阳担忧地望了他一眼:“你若是身体不舒服,大可以跟我说,我是大夫。” “真的没事。”王九郎微微一笑,笑容却浮于表面十分敷衍:“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是。”顾重阳点点头,人虽然走了,心里却默默念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要来的。 他这个样子,分明是得了一种病。 顾重阳身为医者的好奇心完全被他调动起来了,她一定要弄清楚他是什么病,不仅如此,她还要治好他的病。 回到沈家,顾重阳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沈素娥,刚到房间么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低低的哭泣声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通过顾重阳的治疗与开解,沈素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都好了很多,她怎么会哭? 丫鬟小声地提醒道:“表小姐,今天窦家派人送了和离书来了。自打拿了和离书之后,大小姐就要去窦家要个说法,老爷让人拦住了她。大小姐心里难过,就一直在哭。” “我知道了。” 没有想到窦家的速度竟然这么快,真是翻脸无情。不过,顾重阳跟沈素娥不同,她觉得沈素娥离开窦家这是好事,唯一不好的就是沈素娥一时难以接受。 “素娥表姐,窦家一直瞧不起你商户的身份,又嫌弃你没有生个儿子,对招娣更谈不上关心,窦大郎更是通房小妾一大堆,离了窦家那个火坑,你应该高兴才是。” 沈素娥抬起头,眸中都是泪水:“重阳表妹,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没见相公最后一面,我无论如何都不甘心。他们欺人太甚,怎么能趁相公不在家就休了我,若是相公回来了,断然是不会休我的。” 顾重阳不由摇了摇头,其实窦家之所以会这么快就送和离书过来,顾重阳功不可没。是她跟沈玉成商量,让人去天长书院偷偷找窦大郎,查探窦大郎的消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窦大朗与天长书院夫子的女儿竟然有了私情。 沈玉成遂下定决心让沈素娥和离,亲自去窦家去要和离书。 窦浩晓心机深沉,不愿意给和离书,而是要休掉沈素娥。虽然都是脱离关系,可被休说明女方为过错方,被休的女子难再嫁,对娘家人的名声也有所影响。 沈玉成如何能答应?他以那四千斤粮食为要挟,逼迫窦家不得不放弃休书改成和离书。 只要夫妻感情不和就可以和离,对双方特别是女方的影响要少多了。 素娥表姐之所以会伤心,不过是因为对窦大郎还有几分念想罢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看清楚窦大郎的真面目,彻底断了念想。 “素娥表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沈素娥擦干了眼泪,看着顾重阳道:“我要去找相公问个清楚,相公他一定不会任由窦家人胡来的。” “素娥表姐,虽然窦大郎还在天长书院。”顾重阳直言不讳道:“但窦浩晓素来疼爱看重长子,绝不会瞒着窦大郎就将你休弃,你们和离的事情一定是经过窦大郎的同意的,毕竟那和离书上盖着窦大郎的私印。” “我不信!”沈素娥满脸震惊地看着顾重阳:“相公他为人虽然荒唐,却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与他到底是结发夫妻,还给他生下了招娣,他绝不会舍弃我们母女两个。” 顾重阳见沈素娥如此执迷不悟,心里暗呼侥幸。多亏了窦大郎是个纨绔子弟,若不然以素娥表姐的痴心,就算沈窦两家翻脸了,沈素娥恐怕也不会离开窦家的。 “素娥表姐,与其我们这样猜测,不如你跟我去天长书院跟窦大郎当天问个清楚。” 这样沈素娥才会死心。 “我当然也想去。”沈素娥苦笑道:“可是爹娘不许我出去。” “舅舅舅母那边由我去说。”顾重阳看着沈素娥问道:“只是你必须要答应我,如果你们和离一事窦大郎知情的话,你以后再也不能见窦大郎,而且不许与窦家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沈素娥擦干眼泪,语气平静道:“如果他果真知情,那就是存心抛弃我们母女,不用表妹说,我也不会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念想。” 顾重阳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点点头,去找沈玉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与其让素娥表姐惦记着,不如让她彻底死心,这样我们家跟窦家以后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沈玉成考虑了半晌道:“你明天一早就去。” 第二天一大早,沈素娥与顾重阳二人出门从水路去天长。 春日阳光明媚,春水清湛可爱,沿岸鸟语花香,景色怡人。 沈素娥心事重重,根本无暇欣赏两岸的景色,恨不能一步到天长,找丈夫问个明白。 南京到天长不过半天的路程,她们天微微亮就出发,赶在午时前抵达天长书院。 沈素娥派了人去找窦大郎,她与顾重阳则在书院旁边的茶楼内等候。 不多时窦大郎来了。他五官跟窦二郎很像,只是比窦二郎略胖一些,咋一看也是个翩翩公子。但若仔细就能看到他眼底微微有些淤青,脚步轻浮,分明是个酒色之徒。 进门之后,他眼睛首先落在顾重阳身上,有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垂涎。 顾重阳心中厌恶,撇头看了沈素娥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此人如此轻浮无礼,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丈夫如此丢人现眼,沈素娥颜面尽失又觉得对不住顾重阳。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与顾重阳对视,只上前一步将顾重阳挡在身后:“相公,这几日家中是否派人来找过你,家中发生的事情你是否知道?” 窦大郎皱了眉头,嫌弃地看了沈素娥一眼:“家里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有什么不能等我回去再说,你怎么跑到书院来了,让我的脸面朝哪儿搁?” 沈素娥不敢置信,不由提了声音:“你既然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情,怎么不回去帮我?怎么能由着公公婆婆做主要休了我?” “你还有脸问!”一提这话窦大郎就勃然大怒:“你不守妇道,染了一身的脏病,本该乱棍打死,我们窦家没有休你,而是选择和离已经是宅心仁厚,你竟然还有脸来问我!” 沈素娥脸上苍白,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别人怎么说,我都可以忍?你怎么也污蔑我!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的病明明就是你染给我的。” “我不过是偶感小恙,微微有些发痒而已,我也找大夫吃了药,已经好了。大夫说我不过是小病。”窦大郎冷笑道:“你呢!你那是花柳,治不好的,怎么能赖到我的头上?谁知道你是从哪里染上的脏病!” “相公!你……”沈素娥脸上都是泪水,心里钝钝的疼,几年的夫妻情分,在他眼中竟然一文不值。 他可以无情,她却不能无义。 她定了定神,道:“相公你之所以跟我和离,不过是因为我身上得了病,如果我的病好了,是不是我们就不用和离了?” 这是她最后的奢望,如果他真的如此无情,她也不必再留恋了。 只可惜窦大郎没有回答她,回答她的是一个娇娇俏俏女孩子的声音:“你们已经和离,再无复合的可能。再说了,窦郎眼下已经与我议亲,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要成亲了。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犯了这样大的错,窦郎不与你计较,你也不要再苦苦纠缠了,否则丢的只会是沈家的颜面。” 一个容貌娇俏秀气不俗的女孩子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走到窦大郎身边,神态亲昵,二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沈素娥满脸震惊,片刻过后控诉地望着窦大郎:“原来竟然是为了她!怪不得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怪不得他上次回家包袱里竟然有女子用的东西,她以为只要自己大度,不管制他纳妾就行了,没想到他尤不满足,连自己先生的女儿都勾搭上了。 “你真无耻!”沈素娥擦干了眼泪,彻底死心。 这一句无耻,让窦大郎有些狼狈,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她却冷冷一笑,不屑地看了一眼沈素娥:“沈家虽然是商户,但也是做大生意的,没想到竟然会教出来这样没规矩的女儿。” 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虽然不吐脏字,但说出来的话既矜持又有胜利者的傲然。 “你……”顾重阳正想反唇相讥,却被沈素娥拦了下来,她怜悯地看了那女孩子一眼,冷笑道:“我是没规矩,但也没有勾搭有妇之夫,更没有在成亲之前就爬上了男人的床,比起某些人来,自愧不如!” 她彻底死心了,不抱奢望了,反而坚强了。顾重阳暗暗赞了一声,沈家的女儿就该如此。 那女孩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委屈地看了一眼窦大郎。 “你这毒妇!”窦大郎怒气冲冲,抬手就想打沈素娥。 顾重阳毫不犹豫拿起旁边的一个椅子就砸到窦大郎的面前:“素娥表姐已经与你和离,你敢动她一下,我这就到书院大闹,将你们干的丑事公布于众,看到时候丢的是谁的脸面!” 窦大郎悻悻地收回手,厌恶地看了一眼沈素娥。 沈素娥不仅不觉得伤心,反而觉得好笑,她真是瞎了眼,竟然会舍不得这样龌龊的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她跳出来以外人的眼光看时,才发现自己从前世多么傻。 “窦大郎,你我夫妻缘分已尽,我只有一句话提醒于你。我的病是你传给我的,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我身上的病暴发早于你,你最好找个大夫好好治疗,否则等你恶疮满身,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沈素娥头也不回离开了茶楼。 *************** 转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 沈素娥身上的病虽然还未去根,但症状已经不显。因为放下了窦家的事情,她的气色也非常的好。 沈家长媳几天前生下了一名男婴,沈玉成与沈太太有孙万事足,每天都笑呵呵的。 不是照顾孙子,就是看着孙女招娣与外孙女恬恬,顾重阳闲了也陪着侄女玩耍,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能令人忘却所有的烦恼。 突然一个小丫鬟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对沈太太禀报道:“太太,知府夫人来了。” 沈太太脸色一寒,沈素娥一边看着女儿与侄女玩,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娘,什么事啊?” 沈素娥满脸笑容,心情惬意,跟刚回来时那个轻生痛苦泪流满面的女儿判若两人。 “没事,是你舅母打发人来问我端阳节躲午的事。”沈太太面带笑容地应了女儿一声,一双手却攥紧了的帕子,决定瞒着女儿。 沈太太神色肃穆道:“重阳,你跟我一起去!” 不管窦家人要做什么,她都要护在女儿前面,绝不让窦家人伤害她一分一毫。 花厅里,知府夫人满面愁容,见到沈太太她立马站了起来:“亲家……” 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沈太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窦夫人请慎言,素娥已经与贵府大少爷和离,你我两家早就恩断义绝,这一声亲家我可当不起。” 沈太太面色凝重不苟言笑,窦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钟姐姐,素娥与大郎和离的事情的确是我们家的不是,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道歉来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大郎的错,素娥是个好孩子,招娣也是我的孙女,我们窦家亏欠了素娥,过去的事情不能更改,这些银子是我补偿给素娥的,还请钟姐姐收下。” 沈太太看了看丫鬟送上来的银票,冷笑道:“知府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沈家养不起素娥与招娣吗?” “不是……不是!”窦夫人脸涨得通红,她也想多拿些银票来的,可惜她的私房的钱只有这么点,再多的她也拿不出来:“素娥受了委屈,招娣也受了委屈,我想当面跟素娥道歉,也想见一见招娣,那孩子毕竟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心里实在是惦记的慌……” 窦夫人说着眼圈都红了。 她说的是实话,顾重阳也从沈素娥口中得知,窦家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窦夫人却对她们母女不错,对招娣也是真心疼爱。 两家的恩怨其实是由窦浩晓弄出来的,窦夫人的确做不得主。沈太太神色和缓了一些:“既然如此,你的心意我收下,只不过素娥与招娣却不能让你见面。做错事的不是你,不需要你来道歉。” 窦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颇有几分摇摇欲坠:“钟姐姐,我们窦家的确对不起素娥,但我作为一个婆婆,并没有对不住素娥的地方,自打她嫁到窦家,我可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就算她身上得了恶疾,我也从不曾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重话。” 窦夫人眼中含泪悲切地望着沈太太:“还有招娣,我是她的祖母,这也是不能抹杀的事实,我今天来只为了见她们娘俩一面,难道这都不可以吗?钟姐姐,你也是做祖母的,难道你真的不能体会我思念孙女的心情吗?” “这……”沈太太被她打动,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这几分犹豫令窦夫人心头一喜,她忙道:“钟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我家老爷已经接到调令,三个月后就要调回京城去了,我可能下个月就要提前进京,我这一去,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南京了,更不会有机会见到素娥与招娣了。钟姐姐,你就让我见她们娘俩最后一面吧!” 沈太太叹了一口气,当场就想答应:“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窦夫人攥紧了帕子,脸上露出欣喜。 “窦夫人,你要见素娥表姐跟招娣,恐怕不止道歉这么简单吧?” 舅母心软,没见过什么弯弯道道,容易被几句话打动,可她不会。窦夫人或许真的很想念招娣,但这绝不是她今天来的理由。十有八九是窦大郎身上的病发了。 窦夫人脸色一紧,却毫无犹豫地否认:“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想见素娥与招娣一面而已。” 顾重阳微微一笑,好似没有看到她的紧张:“既然如此,我这就请素娥表姐跟招娣过来,只不过窦夫人有什么话要当着我跟舅母的面说,等会素娥表姐过来了,也希望窦夫人真的如自己所说,只是来看看她们的,而不是趁机提其他要求。”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窦夫人犹豫了一下,最终出口喊住顾重阳:“表小姐,请等一等。” 顾重阳回头,眉眼不动地望着窦夫人:“你想请素娥表姐过来,不过是因为她心软,有什么话求她,她会答应罢了。窦夫人,你有话还是直说吧,越是这样拐弯抹角的,恐怕目的越不容易达成。” 沈太太横眉冷对:“我还以为你真的想念她们娘俩个,没想到你另有所图!” 窦夫人脸涨得通红,她看了看满面怒色的沈太太,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顾重阳,最终噗通一声跪在了沈太太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沈太太大惊,条件反射地拉住窦夫人,想要拉她起来。 一个是商户娘子,一个是知府夫人,虽然曾经是亲家,可到底地位悬殊,沈太太可不敢受她的跪拜。 窦夫人拼死不愿意起来,只抓着沈太太的手苦苦哀求:“钟姐姐,我家大郎下恶疮发作了,特别凶猛,大夫们束手无策,大郎整日呼痛。我听人说素娥如今安然无恙,想来她必定是得到了高人的医治,我今天来是想求素娥救大郎一命。我也不敢奢望其他的,就想求素娥告诉我,给她治病的是究竟何方神圣,我也好去请了他给我家大郎治病。” 沈太太听了先是惊讶,接着解气的说:“当初你们口口声声说素娥不守妇道,坚决不承认素娥的病是大郎传染的,眼下他恶疾暴发,是他的报应!” “是、是我们不好,是我们窦家对不住素娥。”窦夫人一边哭一边说:“钟姐姐,算我求求你……大郎千不好万不好,到底是招娣的爹爹,如今素娥已经康复了,大郎也遭到了报应,我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养不教,父之过,大郎对不住素娥,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好的缘故。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冲我来,你打也好,骂也好,有什么气只管撒在我的身上,只求你能告诉我给素娥治病的人究竟是谁,你就是要了我这条命,我也绝无二话……” 窦夫人满脸都是泪水,哪里还有知府夫人平日里的高贵,此刻她只是个担忧儿子的母亲。 沈太太也是做娘的,哪里不明白窦夫人的痛苦,她询问地看了顾重阳一眼,见顾重阳点了点头,她才道:“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我打你骂你也是无益,怪只怪我们沈家人瞎了眼,才会将素娥嫁到你们窦家这样忘恩负义的家庭。” 窦夫人闻言,还以为沈太太不会答应她的恳求,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扑到在地。头上却传来沈太太似冷漠似怜悯的声音:“实话告诉你吧,给素娥治病的,不是旁人,正是我家老爷的外甥女,就是你眼前这个人。” 窦夫人豁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看了片刻,想起丈夫说过沈家这位表小姐口齿如刀,诡计多端还懂医术药理,连忙扑到顾重阳跟前“砰、砰、砰”地给她磕头:“表小姐,我求求你,救救我家大郎……” 王九郎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正在跟自己对弈,瑞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九爷,顾小姐去了窦家。” 修长的手指捏着棋子,本来准备放下去,却突然停在半空:“她去窦家做什么?” 瑞丰弯了弯腰:“窦大郎下恶疮病发了,到处延请名医。沈家大姑娘的病不仅没有加重,反而康复了,这一切都是顾小姐的功劳。” 王九郎眉头一皱,眸中的平静也化为隐隐的不悦:“下恶疮不是长在那个地方吗?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去窦家给窦大郎治这种病?” “这……”瑞丰额上冒出冷汗:“想来是的,或许仅靠号脉就可以的吧!” 这话别说王九郎,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要不,我去叫顾小姐回来?” 棋子在手指间翻了个个,稳稳地落在棋盘上,王九郎恢复了云淡风轻:“不必了,窦浩晓此人极度记仇,疑心又重,她此去不过是白跑一趟罢了。” “是。”瑞丰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准备躬身离开,却听到王九郎清朗的声音:“派两个人跟着,护她周全。” 瑞丰顿了顿,之前他已经按照九爷的吩咐安排两个人轮流护着顾小姐了啊,难道九爷忘了?可九爷不像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啊? 瑞丰抬头,询问地望向王九郎,王九郎面色如常,所出的话却欲盖弥彰:“再派两个,窦家水深。” 水再深,派去的人护顾小姐周全却是可以保证的,九爷这是关心则乱了啊。 瑞丰不再说话,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 顾重阳乘坐的马车正在朝窦家驶去,一方面是窦夫人苦苦哀求令人不忍,另一方面是她从来没有给男子治过这种病,她很好奇。窦大郎的确可恶,却罪不至死。当然她并不是圣人,窦大郎鄙薄的样子还在眼前,她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去给他治病。 她会救他一命,却不会给他根治,让他虽然活着,却再也不能做男人,日日夜夜活在折磨中,岂不是更好? 顾重阳暗暗打定了注意。 很快就到了窦家,马车听在二门处。 顾重阳正要下车,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大郎病得这么重,你不在身边守着,乱跑什么?” 是窦浩晓,顾重阳掀了车帘朝外看,就看到窦夫人唯唯诺诺地说:“老爷,素娥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去了沈家,特意请了沈家表小姐来给大郎治病……” “糊涂!” 窦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窦浩晓朝脸打了一巴掌:“大郎的病什么时候轮到沈家人治了?你真是胆大包天,不跟我说一声就私自去了沈家,你如此自专,是不是忘了窦家家法了?” 窦夫人脸色大变,赶紧跪下去哀求:“老爷,妾身知道错了,你不要对我施家法……” 顾重阳不由摇了摇头,这可是在二门处,很多仆妇都看着呢,窦浩晓一点体面都不给窦夫人留,窦夫人也是可怜,连生两个儿子,孙女都有了,在窦家的地位竟然如此低下。 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 这样也好,就让窦大郎一命呜呼吧。不是她不出手相助,是窦浩晓自己作死。 顾重阳放下车帘,对车夫吩咐道:“掉头,我们回去。” 身后传来窦浩晓的声音:“看在大郎病重的份上,我这次就饶了你,再有下次,别说是你了,但凡是沈家人登门,一律打断腿扔出去。”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顾重阳听的。 看着沈家的马车走了,窦夫人嚎啕大哭:“老爷,您要怎么处置我都没关系,可是大郎的身子该怎么办?” “哼!”窦浩晓看着顾重阳坐的马车,故意大声道:“我特意去福国公府,请了前太医院院使李杏春老大夫给大郎治病,保管大郎药到病除。某些人雕虫小技,侥幸认出了药物,纯属幸运。只不过,下一回沈家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坐在马车里,顾重阳的心不由就是一紧,看来窦浩晓是下定决定要对付沈家了。她要把这个情况告诉舅舅,让他处处小心才是。 这样又过了十多天,窦家人再次登门了。 这次来的不仅仅是窦夫人,还有窦浩晓,李杏春老大夫没有治好窦大郎的病,窦大郎恶疮长满全身,已经是弥留之际。 窦浩晓虽然百般不愿,但窦大郎是他的长子,他只能登门求顾重阳去给窦大郎治病。 顾重阳一口回绝:“窦大人真会说笑,贵府是知府衙门,我若是去了,怕是会被打断腿扔出来的,我可不敢去。” 窦浩晓见顾重阳如此,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忍气吞声:“表小姐,上次是窦某人无知,请表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表小姐肯出手相救,等大郎身子好了,我必定厚报。还有素娥与招娣,我也要大张旗鼓将她们娘俩个接回去,绝不会让她们再受一丁点的委屈。” 为了儿子,一切都要忍受,等大郎的病好了,他窦浩晓一定要好好跟沈家算账,以雪今日之辱。 不是顾重阳见死不救,而是沈窦两家如今已经恩断义绝,窦浩晓为人阴沉毒辣,心胸狭窄,又存了害沈家的心思,就算她救了窦大郎,窦浩晓也一定不会感激沈家。 最关键的是,窦浩晓既然放下颜面亲自登门,可见窦大郎一定病得十分严重。十几天前,她还有把握治好他的病,可现在窦大郎全身是疮,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自打她重生以来,但凡出手治病,没有不药到病除的,总不能因为一个窦大郎砸了自己的招牌。 若是治不好,窦浩晓说不定会给她扣一个存心报复的罪名。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去给窦大郎治病。 136.第 136 章 “知府大人说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我有能耐,也愿意出手相救。”顾重阳硬了硬心肠道:“只可惜我只有雕虫小技,实在不能救窦大郎的病。李杏春老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才疏学浅,更是无计可施。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师父教过她,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就算她愿意冒险去给窦大郎治病,万一没治好,窦浩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如此,那不如不去治。 沈玉成虽然心地善良,却不是老好人,他也觉得窦大郎会有今日都是报应,心里觉得痛快,嘴上却宽慰道:“知府大人,虽然你我两家已经不是亲家,但我沈家也做不出来落井下石的事情。我这外甥女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她怎么能治好呢?你还是赶紧去延请别的名医吧!” 沈玉成也发话了,那就是绝无可能了。 窦夫人嚎啕大哭,哭着求顾重阳大发慈悲。 窦浩晓脸上的谦卑之色却悉数散去,换成了恶毒,因为愤怒,他脸颊上的肌肉都在轻轻颤抖:“沈玉成,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商户,若非我窦某人提拔,你的生意怎么可能做这么大!既然你给脸不要脸,也休怪我窦某人不客气。今天我受的耻辱,他日必将奉还。我要你们沈家家破人亡,跪在本府面前哭着求我!” 窦浩晓恶狠狠地看了众人一眼,拉起窦夫人离开了沈家。 沈太太十分担心:“老爷,窦知府会不会害我们?” “不管重阳救不救窦大郎,窦浩晓都不会放过我们。”沈玉成轻声安慰道:“不过,窦浩晓已经被调离南京,新任南京知府乃保定人士,如今在陕西任职,已经由陕西到京城述职,最迟也会在中秋之后抵达南京。窦浩晓最多在南京待三个月,就要离开了。” 沈太太闻言稍稍有些放松:“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多年下来,真没有想到窦浩晓为人竟然如此阴毒。他走了,以后我们也能过上太平日子。” 沈玉成看了家中上下一眼,正色吩咐道:“剩下的三个月,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处处谨慎,坚决不能让他有机可趁。窦浩晓抓不到把柄,就是想害我们也无可奈何。谦哥儿、让哥儿与我,从明天开始去各个店里面交代伙计与掌柜们,务必平平安安度过这三个月。” 顾重阳提醒道:“舅舅,我觉得窦浩晓恐怕还会在药铺上做文章,其他店铺卖的东西不会造成人命官司,可药材就不一样了,万一出了岔子,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你说得很对,我这就让沈和堂的掌柜加紧防备,除了我之外,还有你四房的玉罗堂舅,我会让他小心的。” 顾重阳点点头,总觉得心里不安。第二天,在鸡鸣寺课业结束之后,她去向王九郎汇报这几天的情况。 “先生一切如常,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行迹。”顾重阳想起抱真夫人那如仙女一样的脸庞,心中微微叹息:“先生今天起得很早,我到的时候,她在寺庙的荷塘那边收集露珠。先生说,露荷上的露珠沾染了荷花的香气,泡出来的茶水有一股天然的荷香,还能清暑除烦、生津止渴。” 清晨的荷塘边,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先生手捧水晶瓮,立于红花绿叶之间,比出水的荷花还要娉婷动人,那场景如美好的画卷,令人看花了眼。 王九郎神色不变,并不看她,目光只盯着窗外,思绪好像已经飘远了:“还有呢?” “先生说我的书法进步十分快,让我以后每天在家中练习书法,第二天来的时候,她再做点评。以后每天来了,不再学习书法,开始学习画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九郎不仅问抱真夫人的事情,连带着还问她课业的进度。 “先生说,画技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她会先教我评画,等我能分出一幅画的好坏了,再教我落笔。” 王九郎点点头,对顾重阳的回答还算满意,一抬头,就看到顾重阳眉头紧皱,一脸的犹豫,显然是遇到了烦心事。 四目相对,顾重阳赶紧扬起一个笑脸:“九郎,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帮忙?” 王九郎闻言,原本靠在椅子上的身子立马坐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这样郑重,顾重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窦浩晓,他扬言说一定不会放过沈家人。眼看着还有三个月他就要离开南京了,我想这三月他一定会兴风作浪的。你是知道的,沈家不过一介商户,而窦浩晓乃堂堂知府。俗话说,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沈家虽然问心无愧,但耐不住窦浩晓存心陷害。” 见王九郎不语,一双眸子只清冷地望着她,顾重阳赶紧倒了一杯茶,亲自奉给他,有些狗腿地笑着道:“我知道你手眼通天,又正气凛然,断不会坐视窦浩晓以权欺人的,是吧?” 她双手捧着茶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满满都是期待。 守在门口的瑞丰不由就想笑,若不是为了护沈家与顾小姐安全,九爷又怎么会动用人脉调窦浩晓离开南京,那么难办到的事情九爷都做了,又岂会在剩下的三个月任由窦浩晓陷害沈家? 只要这个时候,九爷把真相告诉顾小姐,相信顾小姐一定会非常感激九爷的,说不定会以身相许呢。 瑞丰越想越激动,不由竖直了耳朵,一动不动地听里面两人的对话。 “我的确手眼通天,正气凛然……”王九郎轻启薄唇,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但沈家不过是一小小商户而已,我出手相助,对我有什么好处?” 王九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里存了戏谑的心思。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会如何应对。 是啊,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顾重阳答不上来,不由低下头思索。难道要拿自己救了抱真夫人一命来交换吗? 不,不行,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绝不能轻易说出来。 可她并不是轻易言弃之人,她抬头,对王九郎笑了笑:“九郎你想要什么回报呢?” 王九郎见她前一秒还低头皱眉思索,后一秒就笑靥如花地望着他,不由讶然。 这下子,换王九郎愣住了。这小丫头,竟然将皮球有踢了回来,真是狡猾。 英气十足的眉毛微微上挑,淡然的眼睛因为诧异微微睁大,目若点墨,熠熠生辉。 顾重阳微微一笑:“九郎,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是身体却不大好。不如这样吧,你帮我这一次,我帮你治病,好不好?” 没想到王九郎却倏然起身,脸色阴沉,一双眼睛更是如月射寒江般透着彻骨的冷意。 顾重阳的心不由就是一紧。 他为何会突然动怒?为什么不愿意自己给他治病?很明显自己提起他的病,让他想起了一段痛苦的往事。 “九郎。”顾重阳站起来,想趁机会劝说他,没想到王九郎却突然扭头,抽身离去。 顾重阳欲追,在门口却被瑞丰拦住:“顾小姐请止步,九爷不喜人跟着。” 瑞丰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顾重阳想要推开他的手,却发现他坚如磐石,她不仅推不动,竟然连前进一步也不能。 顾重阳大吃一惊:“瑞丰大叔,你……” 瑞丰满脸怒气,语气凌厉:“顾小姐,你是客人,这样打探主人家的隐私,太过逾越了!九爷身体康健,不牢你费心!” 九爷的病是身体的病,更是心病,多少名医圣手都束手无策,每每提起,只会让九爷陷入痛苦之中。他这条命是老爷救的,老爷临终前让他照顾好九爷,是他失职,没能顾九爷周全,才会让他遭受病痛的折磨。可他绝不能让人在九爷身上雪上加霜,让他更加痛苦。 瑞丰有懊恼,有自责,当然也有对顾重阳的不满。 相处几个月来,他一直笑眯眯的好相处,顾重阳还是头一回见瑞丰大叔这么生气,她突然就意识到或许她不该问王九郎的病。 她松了手,抱歉道:“瑞风大叔,刚才是我不好。不过我并不是故意,我只是想替九郎治病而已……” “顾小姐!”瑞丰立马打断了她的话:“九爷身体康健,无疾无恙,不需要你的医治,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是。”顾重阳压下重重困惑,轻声道:“是我逾越了。” “顾小姐以后要经常在九郎面前行走,治病的事情今后万万不可再提起,否则只会让九郎不悦,于顾小姐也没有什么好处。”瑞丰见她点了点头,如娇花一样的脸色似有几分忐忑,语气就软了下来:“我送你出去吧。” 打探王九郎的病既是好奇使然,也是好心驱使,没想到竟然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彻底把路给堵死了。 顾重阳自然不会死心,既然不能明着给他治病,那就暗着来,只要以后每天跟他汇报情况时用心观察,她不信她查不出蛛丝马迹。 可王九郎好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那天之后,竟然整个人都不见了。去问瑞丰,他只说王九郎为了修建为公祠的事情在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底,本以为一切风平浪静,可突然在一个下午,窦浩晓带着如狼似虎的官兵闯进了沈和堂。 前来抓药的病患被驱赶出去,伙计掌柜悉数被抓了起来。 沈玉成闻风赶来,自然不服:“窦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沈和堂奉公守法,你无缘无故就抓人,是何道理?” “无缘无故就抓人?”窦浩晓冷冷一笑,随便抽开一个药橱,抓出一把药丢在沈玉成的面前:“有人举报沈和堂贩卖假药,本府不信,不过是例行公事前来查看,没想到还真的发现了假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沈玉成不信,用力拍打桌子上的阿胶,阿胶软而不碎,分明是假的。 沈玉成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阿胶:“这……这阿胶不是我们沈和堂的,是有人陷害……” 他今天早上刚刚来察看过,掌柜伙计都说一切如常,怎么会有假阿胶。一定是窦浩晓收买了药铺的人,存心陷害。 沈玉成对着那几个掌柜与伙计怒目而视:“是谁故意害我?” 掌柜与伙计在官差的压制下瑟瑟发抖,纷纷摇头:“老爷,不是我们……” 眨眼的时间,铺子门口就围了很多人,他们不懂辨认药材的真假,却喜欢跟风气哄,一个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顾重阳随后赶到,只见沈玉成脸色白的吓人,只憎恨地瞪着窦浩晓:“你我两家恩断义绝,你又何必将事情做绝了?” 窦浩晓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沈玉成!将事情做绝的是你!若不是你,大郎又怎么会死?你们沈家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你沈家全家陪葬!沈和堂只是开始,我要你亲眼看着沈家的商铺一个个被查封,沈家的人一个个被砍头。” 说完,他用力一推,将沈玉成推到门口大声对顾重阳说:“沈老爷,表小姐,我知道你们定然不会承认沈和堂卖假药,为了防止出现上次那样的乌龙,本府特意从南京太医院请了两位典药大人来辨别药材的真假,这样一定不会冤枉了沈和堂的。同时呢,本府像上次一样,给沈和堂一个自辩的机会。表小姐,有什么证据,你就呈上来吧!” 从看到舅舅脸色的那一瞬间,顾重阳就知道大事不妙,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窦浩晓此番一定做足了准备。顾重阳跑进了铺中,看到桌子上放的阿胶,眼皮不由就是一跳。 随后,她拉开了几个药橱,发现了用牛骨伪造的假虎骨、用萝卜薯伪造的天麻、用生姜伪造的田七、用染色的黄花菜伪造的藏红花…… 越看她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没底。 七月底,南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她却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手脚冰凉。 若是只有一味药是假的,还可以说是进货的时候没注意,可有这么多假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窦浩晓有备而来,这一次一定不会放过沈家。前一世,舅舅是在荣王造反成功,被王九郎推翻之后才死的,难道这一世这么早就要被窦浩晓给害死吗? 她没能护住母亲,难道连舅舅也护不住吗? 她想起舅舅、舅母疼爱的眼神,想起温柔的素娥表姐、活泼外向的素迎表姐,还有两位表哥,刚刚生下小外甥的表嫂,可爱的招娣与恬恬……这一切难道都要向母亲一样全部归于尘土消失不见吗? 不、不、不,坚决不行!她可以死,她可以不要命,但沈家必须要保全。 顾重阳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紧紧攥起了拳头,早上这些药还好好的,短短一个午休,药材就被替换了,是谁干的?只要找到这个人,沈家就能得到清白。 可窦浩晓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他走了进来,面目狰狞地看着顾重阳:“表小姐,你不是医术高超熟知药理吗?你不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吗?这一次,我看你还有何话说!” 她愤然地瞪着窦浩晓,拳头紧握,浑身不由微微发抖,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她是庆阳侯府的人,堂哥顾葳蕤虽然是庆阳侯却因为身体羸弱只任了虚职,并没有实权,她就是想向顾家求助都不能。 眼下她手中唯一的底牌就是她知道窦浩晓投靠了荣王,她更知道荣王已经在暗中准备打算造反。她可以以此来威胁窦浩晓,可如果这样做了,只能拖延一时,却会带来更加严重的后果。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顾重阳看了一眼窦浩晓,不齿道:“就算沈和堂出了事情,你只管查封店铺,抓人就是。你有本事抓人,我也有本事让你把人放了。” 幸好他只能抓舅舅一人,她还可以想办法营救。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窦浩晓看顾重阳的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你不过仗着自己是庆阳侯府的小姐才敢这般耀武扬威,不过,这里是南京,是我窦浩晓的地盘,我说你是侯府千金你就是,我说你是贩卖假药的同伙谁敢质疑!你害死我的儿子,我要你的命!” 最后那句话,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显然不是随便说说。 “你好大的胆子!”顾重阳心头一凉,脸上露出几分焦急。她也没有想到窦浩晓竟然如此猖狂。 “我的胆子有多大,你且试试看。” 窦浩晓上前一步,一挥手正想让人将顾重阳抓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太医院典药说话的声音:“哎呀,姬御奉,您怎么来了?” 大齐朝在京城与南京都设立了太医院,而南京的太医院隶属京城太医院。姬御奉是太医院御药局的长官,平时都在京城,很少到南京来。所以,典药见了有些吃惊,赶紧行礼。 姬御奉朗声道:“本官奉院使之命选拔药材道地、炮制规范的药商作为太医院的御用皇商,文国公府王九郎特意向本官举荐沈和堂,本官正是为此事而来。” “对了,这位就是王九郎。”姬御奉笑道:“沈和堂表小姐因机缘巧合救了抱真夫人一命,又用了沈和堂的药给抱真夫人治病。本官也听闻沈和堂乐善好施,货真价实,已经决定选用沈和堂的药材作为御药了。” 姬御奉皱了皱眉头道:“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在太医院当职?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本来有事,现在没事了。 七月的天气,典药的头上不由冒了冷汗:“下官……下官今日到沈和堂来,是听说沈和堂炮制药材的功夫特别好,特意来向沈和堂的炮制师傅请教炮制工艺来的。” 姬御奉拍了拍典药的肩膀,赞赏道:“我常在京城,很少到南京来,没想到你竟如此虚心好学,果然不错!” 典药被夸得心花怒放:“这都是大人教导有方,下官不过是时刻遵从大人的吩咐,努力学习药材知识,好为皇上效力。” 这一切都被窦浩晓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大吃一惊。 沈和堂竟然跟王九郎有关系?王九郎不是深居浅出避不见客的吗?难道他也来了? 心里这样想着,窦浩晓赶紧走了出来,外面围了很多人,有看热闹的街坊群众,衙役官差,沈家的人,可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白衣常服的王九郎。 他姿容太出众了,就像瓦砾中的玉石,熠熠生辉,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窦浩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知道今天怕是只能草草收场了。 他上前一步,朗声拱手道:“南京知府窦浩晓,见过九郎。那日匆匆一会,不想今日又再次见面,九郎近来可好?” 王九郎奉皇命到南京修建为公祠,他初到南京的第一天,南京府大小官员、权贵乡绅、士林学子纷纷到驿站迎接,王九郎只稍稍停留片刻,既没有答应住在福国公府,也没有参加窦浩晓精心准备的接风宴,而是直接去了鸡鸣寺。 世人皆知王九郎恃才傲物,风流不羁,倒也见怪不怪了。 “原来是窦知府。”王九郎点头,并不回答窦浩晓的问候,反而淡淡地问:“窦知府又在忙什么?” 他语气很平常,说话的时候,眼神漫不经心地从窦浩晓脸上掠过,窦浩晓心头一跳,不敢与其对视,赶紧低下头去。 等头低下去了,他心里又有几分懊恼,自己堂堂四品知府,竟然在一个翰林院五品官面前低头,更可气的是,这个人的年纪比他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 可懊恼归懊恼,他脸上是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的。他也知道王九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沈和堂给沈家撑腰,至于刚才姬御奉所说的救命之恩更是无稽之谈。 或许,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王九郎来沈和堂仅仅是巧合而已,毕竟以沈家这样的门第,实在不值得王九郎如此看重。 窦浩晓暗暗让自己冷静下来,试探道:“我听人举报说沈和堂贩售假药,坑害乡邻,特意来查探。” 在王九郎面前,他实在没有胆量自称本府、本官。 究竟是不是来给沈玉成撑腰的,就看王九郎接下来怎么回答了。 “哦?”王九郎轻挑嘴角,声音跟方才一样丝毫没有起伏,好像这真的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那你可查出什么来了?” 窦浩晓心里不由一喜,看来王九郎果然跟沈家不熟,自己赌对了。 他霍然抬头,朝王九郎看去。 王九郎面色不变,依然云淡风轻,只是那一双眸子却比冬月还冷,比刀锋还要犀利,窦浩晓如临大敌,突然生出只要他说错半句话,就会被凌迟处死的感觉。 而太医院御药局姬御奉正一脸谄媚地望着王九郎,典药就更不用说了,一副战战兢兢生怕行错半步的样子。 原本想要脱口而出想说沈和堂贩卖假药,假药就在沈家药柜,人赃并获的话突然就卡在喉中。 窦浩晓再次低头,感觉那锐利如刀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艰涩道:“一无所获,或许是举报的人胡言乱语。” 这就是傲公卿,蔑王侯的王九郎,他什么都不用说,只消一个眼神就让他溃不成军。就是皇帝与主子面前,他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窦浩晓脊背绷得很直,口舌发干,喉咙发紧。 “嗯。”王九郎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如此甚好,我还担心自己向姬御奉推荐错了人呢。” “哪里,哪里!”姬御奉笑呵呵接过话头:“既然是您举荐的,怎么会有错。您看着上面的匾额,写着道地药材,草本济民,还是南京府衙特制的,想来窦知府也是认可沈和堂的。下官正急着找药铺,您这是解了我燃眉之急啊。” 王九郎点头:“既然如此,御药皇商的事情,你跟沈先生谈就是。” “这是自然!”姬御奉转头对沈玉成道:“沈先生何时有空,与我商量一下御药供奉的事情吧。” 沈玉成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受宠若惊地对姬御奉道:“草民随时都有时间,全凭大人安排。” 刚才差点就要成为任人鱼肉的阶下囚,一转眼危机解除还要成为御药皇商,这反差太大,沈玉成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这都是王九郎的功劳。 他感激地望着王九郎,想上前来道谢,却被王九郎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就在此时,突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个年轻的俊彦,他激动地大喊一声:“学生唐一清,去岁南京县试案首,久慕九郎大名,知九郎莅临,特来拜会。” 一边说一边插葱一样弯腰拜了下去。因为太过紧张,弯腰下拜的时候差点跌倒,一下子冲到王九郎身边。 若不是王九郎伸手扶了他一把,他险些撞到王九郎身上。 唐一清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慌忙退了一步,羞愧万分道:“学生失仪,愧见九郎,这就退下。” 玉树公子,王家九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句话天下士子哪个不知?除了出众的容貌,过人的才气,世人更知九郎傲睨万物,在他面前半点错不得。 他竟然在王九郎面前犯下如此大错,这件事简直就是他人生奇耻大辱。 唐一清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灰暗。 没想到王九郎却温和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乍然相见,太过激动,这正证明了你有赤子之心。今日人多,不是清淡之地,改日可到鸡鸣寺一会。” 唐一清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喷张,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 他竟然得到了玉树公子王九郎的邀约,王九郎邀他去鸡鸣寺清谈,他不是做梦吧!唐一清赶紧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大腿一阵疼痛,方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王九郎跟唐一清说话的时候,窦浩晓感觉到那逼人的视线离开了自己,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汗湿透了,灰心丧气不说还有些暗暗心惊,王九郎竟然会给沈玉成撑腰,为什么,凭什么? 他恶毒地看了沈玉成一眼,见他原本站在王九郎身边,却突然招呼围观的众人。在他的指挥下,众人纷纷推开一步,给王九郎腾出一条路来。 没想到王九郎却并不急着离开,只回头对着药铺道:“躲在里面做什么,还不快出来,跟我一起回鸡鸣寺!”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顾重阳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不仅如此,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可这声音听在顾重阳耳中,却无疑是天籁一般。 药铺里有很多人,可她知道,王九郎这话就是对她说的。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了她的嘴角,她脚步轻盈,从药铺里迅速走了出来。 “九郎!”她微微一笑,美得像朵花,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晃得王九郎眼神不由自主地闪躲了一下。 “走吧!”他声音淡漠如常,对众人点了点头,大步离开。 顾重阳笑呵呵地跟上,浑然没有注意周围人或惊奇或羡慕的眼光。 窦浩晓长大了嘴巴,在看到顾重阳从药铺走出来的一瞬间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沈家最让王九郎看重的地方。 他紧紧咬着牙关,阴森森地剜了沈玉成一眼,算你好运,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外甥女。 王九郎大步在前,走的很快,顾重阳只能小跑着跟上。 他个子很高,走的时候衣带随风而动,飘如游龙,她只能看到他的高大疏朗的后背,浓密如墨的发丝。 她跑的气喘吁吁,他走得疾入雷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等她一下的意思,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生气,只屁颠屁颠跟在王九郎身后。他帮了她一个大忙,解了沈和堂的大危机,顾重阳看他竟然没有一处不顺眼,莫说是跟在他身后这样小跑,就是让她给他端茶倒水,作揖打千,她也是千肯万肯的。 王九郎登上了马车,顾重阳却傻了眼。 只有一辆马车,她要是上去,岂不是要跟王九郎坐在一起了,他会让自己上去吗?可是上次他那么生气拂袖离开,后来又避而不见,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呢? 虽然他今天帮了她,可她却并不认为王九郎已经原谅了她之前的逾矩了。 若是不上去,她就要徒步从这里跟着马车跑到鸡鸣寺,且不说她从来没有徒步走过这么远的路,就是她能走到,马车的速度她也跟不上啊。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马车的帘子突然被一只修长洁白骨节分明的手掀开,王九郎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意思是你怎么还不上来? 顾重阳看了王九郎一眼,直觉感觉他应该是要让她上去的意思,可又怕自己猜错了,贸然上车岂不丢脸? 她为难地看了王九郎一眼,希望他能说句话。若是他让她跟着马车跑,看在他今天从天而降大发神威救了舅舅的份上,她就是跑断了腿跑破了鞋,也绝无二话。 王九郎见她先是犹豫,后来为难,再后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由就叹了口气。这小丫头片子,不是胆子很大的吗?怎么这一会缩手缩脚了,他比她大了八岁,都可以当她的长辈了,二人共乘一车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跟自己坐一辆车,就让她这么为难吗? 王九郎看看天色不早,无奈地摇了摇头,探出身去。 顾重阳尚在思量,就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这是……要拉自己上车? 她看了王九郎一眼,只见他轻皱了眉头,似又不耐烦的意思,赶紧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手中,由他拉着上了马车。 跟车的小厮阿舍揉了揉眼睛,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问:“瑞丰大叔,刚才是我眼花了吗?九爷竟然亲自拉顾小姐上了马车?” 瑞丰低声呵斥道:“爷做什么事情,自然有他的考量,难道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阿舍挨了训斥,悻悻地低下头道:“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瑞丰转过头,精明的眼中充满了淡淡的笑意。 137.第 137 章 二人同车,空间虽然宽敞却也有限,顾重阳老老实实地坐在王九郎对面,眼观鼻、鼻观心,过了好一会方抬头偷看王九郎。 她应该向他道歉,然后再向他道谢。 不行,若是道歉,必然让他想起那天不愉快的事情,万一他一怒之下让自己下车怎么办? 那还是先道谢好了。她说几句好话,恭维他一番,等他高兴了,再道歉。说不定他很高兴,不跟她计较了,她连道歉都不用了呢! 她偷偷觑着他的脸色,想从那轩轩如初生朝霞般出色的脸上窥探他此刻心情究竟如何。 王九郎原本手中拿着书,感受到她的视线就放下书,与她对视,顾重阳却倏然把脸撇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可王九郎却不由多想了,难道小丫头还在为他们同坐一车的事情耿耿于怀? 王九郎干脆将书放到一旁,对她说:“鸡鸣寺那边有事需要我们赶紧过去,事有轻重缓急,实在是找不出多余的马车了。倒不是我不愿意在外面走,只是我若出去,必定惹人侧目,只好让你与我共乘一辆了。” 顾重阳不由讶然,睁大的眼睛望着她。 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不解,好似迷茫的小鹿,忽闪忽闪惹人怜爱。 这丫头,真是生了一副好样貌,这个样子若是被外人看到了,定会连魂都被她勾走了吧。 好在是他,定力异于常人。 虽然如此,他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觉得气氛有些静,就伸手取了小几上的茶盅朝嘴边送。等送到嘴边才发现茶盅空空如也,忙将茶盅拿在手中,掩饰自己的尴尬。 顾重阳有片刻的困惑,然而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虽然不明白王九郎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听他的语气,却是没有生气的。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不由舒心一笑,甜甜地对王九郎道:“九郎,你盅中无水,我替你斟上。” 王九郎捏着茶盅的手一僵,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顾重阳。 小丫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笑嘻嘻地从他手中接走茶盅,转头去倒茶,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 王九郎不由放松地呼了一口气,一面暗呼庆幸,一面觉得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以致于自己竟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晃了神。 念头未散,顾重阳已经双手捧了茶给他:“九郎,今天的事情多谢你救危解难,助沈和堂脱离水火,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斟茶一盅表示谢意。” 她以为王九郎生了她的气,惴惴不安一直想着道歉,却不料他出手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还语气温和,分明是不计前嫌了。 他果然不愧是初衍大师,虽然性情冷淡,有仇必报,却也心地善良,宽怀大度。 以前是她不好,以后她再也不胡思乱想,把王九郎想成斤斤计较的小人了。 她脸上带着笑,眼神中有七分的感谢,三分的讨好,脸庞如鲜花盛开,娇美动人。 王九郎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看的出来,因为沈和堂脱离危机,她真的很高兴,自打出了沈和堂笑容就几乎没有断过。 他没有饮茶,而是玩味地看着她:“原来我帮的这个忙,就值一杯茶水?” 若是从前,顾重阳早就惊慌失措赶紧解释了,可自打经过刚才,她已经可以断定王九郎是个心地善良不斤斤计较的好人,他一定是跟自己开玩笑的。 “当然不止如此!”顾重阳望着他,诚恳道:“想求您帮忙的人千千万,您就是随口一句话也价值千金。你今天救了沈和堂,救了我舅舅,这么大的恩情若是用金钱来衡量的话那还得了?就因为知道您的恩情太大,实在无法报答,所以才用茶水表示我心中的谢意的。” 王九郎摸了摸鼻子,他想看小丫头着急跳脚的样子,没想到她根本不上套。 马车突然一颠,猛地打了个弯,顾重阳没坐稳,朝地上扑去。眼看着就要摔倒,王九郎长臂一伸,已经揽了她在怀中。 他身上淡淡的沉香的味道沁入心脾,他修长有力的臂膀拦着她,她靠在他的胸前,让顾重阳有片刻的呆滞。 她再一次想起那年在琉璃厂大街,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他扶了她一把,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以及她砰砰的心跳。 顾重阳觉得那种感觉又来了,这一次更加明显,更加激烈,令她心跳如雷,面热似火烧。 她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放。 幸好王九郎很快放开了她,将她扶稳,然后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瑞丰回禀道:“刚才突然窜出来一只猫,因为躲闪不及,所以颠了一下。” 车夫驭术娴熟,岂会因为一只猫而惊慌失措?或许是因为猫来得太快吧。 王九郎压下心中淡淡的疑惑,转头去看顾重阳:“你没事吧?” 听着他温润带着关切的声音,瑞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阿舍看了瑞丰一眼,越发不解。 车夫却胆战心惊,觉得瑞丰要害死自己。 且不管外面的人心里作何感想,顾重阳此刻是心跳不止的,她低头不去看王九郎,只轻声道:“无事,多谢你。” 心里却鄙视自己太大惊小怪,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师父说过,紧张的时候就深呼吸,想些其他的事情。 她一面深呼吸一面想沈家的事,几乎快要平静的时候,却感觉额头一凉,王九郎的手覆了上来。 凉凉的手,让她不由一惊。 他的手怎么这般凉,刚才他拉自己上马车的时候手分明是温温的,怎么会变得这样凉,九郎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她伸手就要去抓王九郎的手腕,想给他诊脉。可想起之前王九郎的反应,又觉得他讳疾忌医,犹豫之时,王九郎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没有发烧,怎么刚才脸这么红?” 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跳如雷的感觉,因他这一句话又有死灰复燃的痕迹。顾重阳忙深呼吸:“就是刚才吓了一下。” “嗯。”王九郎点点头,道:“刚才我帮了你一个大忙,等会便是你报恩的机会。” 顾重阳不解,王九郎解释道:“王家世居南京,我高祖父为公那一枝因为太.祖三顾世芬堂所以去了京城定居。南京这边还有很多本家旁支,其中有一枝便是我高祖父嫡亲的兄弟,他们那一脉,与我家一样,世代单传,到了最小的这一辈,只留了一根独苗,年方七岁。 “这孩子比我晚一辈,自出娘胎便体弱多病,请了名医多方调治,总不见好。据说之前也得到高人指点,说要活命必须出家,一生不得见亲人。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今年开春之后,身体越发虚弱,性情也颇为狂躁,实在无法,只好将其送到鸡鸣寺剃度。” “这孩子父母早亡,祖父母只有这一个独孙,二老泪洒鸡鸣寺,万分不舍。我知道后就将他们拦了下来,我想请你去帮这孩子看看,若有转机最好,若实在没有办法,也是他命该如此。” 听到这里,顾重阳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她道:“九郎,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就算不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她也一定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病,竟然如此棘手。 在进门的瞬间,顾重阳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偎在自己祖母怀中的孩子,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咋一看就像个小小的豆芽菜。 他依偎在祖母王太太怀中,手紧紧地抓着王太太的衣襟,一双眼睛更是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当王九郎向王太太与王老爷介绍顾重阳的时候,这两个疼爱孙子的祖父母显然都楞了一下。 他们本来以为王九郎请回来的医术高超的大夫定然是个须发皆白,医术娴熟的老大夫,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王老爷先反应了过来:“小石头的病就有赖顾小姐回春妙手了。” 顾重阳笑了笑:“王老爷客气了。” 她看了一眼王九郎,询问他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在王九郎点头之后,她走到王太太面前,蹲下来与那孩子平视,面上带笑,柔声问:“你就是小石头?你今年几岁了?” 本着贱命好养活的原则,王老爷与王太太希望这个小孙孙能像石头一样坚强,可结果显然事与愿违。 小石头瞪大眼睛望着顾重阳,眼中都是防备警惕,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顾大夫,小石头今年七岁了。”王太太忙道。 顾重阳看了王太太一眼,冲她摇了摇头,王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 顾重阳好像没有看到小石头眼中的疏离,继续柔声道:“好,我从你祖母口中得知你的确叫小石头,你七岁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生病了。我是大夫,来帮你治病,你把手伸给我看看,好不好?” 小石头的嘴巴依然紧紧地抿着,因为太过用力,嘴唇周围的皮肤显得有些发白。 顾重阳就笑:“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说着,她伸手出去,想去拉小石头的手。 “啪”的一声,小石头很快伸出手,在顾重阳的胳膊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瞪着顾重阳的眼神更是愤恨。 王太太赶紧道歉:“顾大夫,对不住,这孩子脾气不好,我代他向你赔不是,没打疼吧?你千万别跟孩子一般计较。” 她又道:“小石头,你怎么能随便打人?这几天我教你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小石头并不害怕,也没有半分的愧疚不安,他看了顾重阳一眼,朝王太太怀里偎得更紧了,分明是知道有王太太做为依仗,别人不敢将他怎么样。他松开一只手放到嘴里,开始啃指甲。 他十指秃秃的,因为经常啃指甲,指头的肉都有些微的破损,看着有些吓人。 顾重阳心里有了底,就起身坐下,开始跟王太太了解情况:“他平时就这样吗?” 不说则已,一提起这个,王太太满面愁容:“是,小的时候虽然身子弱,却也爱笑,后来越长大性子越是乖僻,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差。顾大夫,你看这病你能治吗?”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瞥了小石头一眼,这孩子嘴唇发红,他根本不是身体虚弱,而是内里有火。至于火盛的原因,她也猜到的几分。若直言说自己能治,王太太夫妇不见得会相信。 她问:“小石头是不是口臭,而且排出来的矢也结成球状,又硬又干?” 听她如此说,王太太紧锁的微微有些舒展,不敢置信道:“是,的确如顾大夫说的这样。” 她的表情给了顾重阳几分信心:“这病我能治。” 王太太又惊又喜,一把拉了顾重阳的手:“顾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赶紧开方子,需要什么要,人参还是鹿茸或者天山雪莲,只要你能救小石头的命,什么样的药我都能给你找来。” 世芬堂王家不缺钱,更不缺人脉,王太太所言并不夸张,可她说的这几句话也让顾重阳听出了端倪。 之前给小石头治病的大夫,肯定有很多都说他是身体虚弱,需要上好的药材进补,所以王太太才会一张嘴就说出这几种大补的药材来。殊不知,小石头秉性弱,根本不能用这种大补的药,越补身体越差。 王老爷显然比王太太冷静得多,他虽然也高兴,但面上却带了几分怀疑:“顾大夫,小石头这是得了什么病?” 顾重阳并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是食伤症。” “食伤?那不是吃多了积食了吗?小石头平时用饭很少,所以才会这么瘦弱,他这是厌食症,怎么能是食伤症?”王老爷轻声询问:“顾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 “王老爷,我相信在此之前,你定然请过很多大夫给小石头治病,必然有人说他是体弱需要进补,当然,也一定有人说过是厌食症,按照厌食症的法子给小石头治疗过。”顾重阳反问道:“小石头是单传,您请的大夫也绝非等闲之辈,既然是厌食症,为什么按照厌食症的法子治不好呢?” “这……”王老爷一阵语塞,答不上来,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证明小石头得的是食伤症啊。 他的孙子他知道,平时吃的比猫还少,无论如何也跟食伤症扯不上关系啊。 他没说话,顾重阳却看出了他的想法,她笑道:“王老爷,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这样,我给你讲个例子吧。” “这南京城里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商铺鳞次栉比,不计其数。有钱的人做老板,穷苦的人就做伙计,老板为了防止伙计中饱私囊,偷拿东西,费尽心机,用尽办法。这一点,王老爷定然是知道的吧?” 见王老爷点了点头,顾重阳继续道:“寻常的铺子都好防范,只要每日营业结束,搜一搜伙计的身即可,可有一种铺子却没有办法,那就是糕饼铺子。因为就算可以防止伙计偷偷带走,却也防不住伙计在店铺里偷吃啊。”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诡计多端的饼铺老板最终还是想到的对付伙计的办法。王老爷,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王老爷当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这跟孙子小石头的病有什么关系。可顾重阳既然这样问,他却不能不答。 “我并不清楚,顾大夫定然是知道的,愿闻其详。” 顾重阳微微一笑,秀美动人的脸上都是从容:“饼铺老板使了一个毒计,在伙计头一天上班的时候,从早到晚都不许伙计进食,等到晚上伙计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将放了许多麻油猪肉的糕点端给伙计们,不限数量让他们敞开肚皮吃。饥肠辘辘的伙计们见到热气腾腾的糕点,可以说是两眼放光,狼吞虎咽。结果不用我说你也一定知道了,这些伙计由于吃得太多太饱,不是上吐就是下泄,以后再见到糕点、闻到糕点就会觉得恶心,更别提吃它们了。而且最终的结果是老板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可伙计们却因为得了食伤症,连吃饭都不甚香了。” 她微微顿了顿方道:“小石头的病也是如此。定然是他刚断奶的时候做下的病。,因为希望他身体康健强壮吃饭时总是喂太多的食物,以致于他如糕点铺子的伙计们一样得了食伤症。有的孩子,身体健康,胃口好,吃下去的东西很快消化,就会长得白白胖胖。可小石头天生体弱,吃下去的食物消化不了,堆积在肠胃中,导致他越来越不喜欢吃饭,身体自然也越来越差。” 王老爷跟王太太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顾重阳更是得意,她并不表现出来,只是总结道:“所以,小石头这种症状看着是厌食症,实际上厌食症是结果,并不是原因,根本的原因就是伤食。” 她堪堪而谈,说医理,举例子,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声音娇软清糯,说不出来的好听,听在人耳中,好似有魔力一样,让人不得不信服。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因为自信而异常明亮,嫣红的嘴唇更是如娇美的花瓣,说话时或张或合,十分灵巧。 王九郎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只觉得这个样子的顾重阳是他从未见过的,如精金美玉一样精致,像太阳月亮一样耀眼,让人无法忽视。 这个小丫头,她还有多少惊喜留给他? 她对医理的解说征服了王老爷,他顾不得顾重阳是个小姑娘,自己的年岁比她父亲还要大,激动地用上了敬称问:“那您说,小石头这病该如何治?” “服药加推拿,还有平时的食物也需要注意。” “那您快开方子吧。”王老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没想到顾重阳却摇了摇头:“我不能给他治。” 这下子别说王老爷了,就是王太太也惊讶地“呀”了一声。 王老爷慌忙道:“顾大夫,只要你愿意给小石头治病,这诊费的事情,一切都好说。还有刚才,我对你心存怀疑有所冒犯,也并不是刻意之举,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还有小石头,他只是个孩子,他打了您一下,您若是心里不痛快,大可以打我,我绝无二话。只求求您看在我两个老年丧子,只有这一个独苗苗的份上,救救这孩子。” 眼看着孙子身体每况愈下,王老爷夫妇只能忍痛割爱将其送到鸡鸣寺来剃度。本以为山重水复疑无路,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让他遇到了顾重阳。 她一阵见血地指出小石头的病症,分明是有十足的把握妙手回春,没想到她竟然不愿意出手救人。 王老爷夫妇自然百般劝说,甚至可以说是苦苦哀求。只要能救小石头的命,他们宁愿给顾重阳跪下的。 王老爷甚至转了头去看王九郎:“九郎……” 王九郎并不说话,以这小丫头的性子,绝不会见死不救,她这么说定然是有她的思量。 顾重阳见王九郎看着自己,并未开口,心里存了几分感动。 来的路上他说能治好自然最好,治不好也是小石头命该如此,让她不要有压力。可顾重阳却知道,他定然很在意小石头的,毕竟王家子嗣凋零,王老爷这一脉与王九郎家又是同宗,他定然不希望这一脉绝了后。否则,以他那般冷清、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出手管小石头的事? 可现在,自己拒绝了给小石头治病,王老爷苦苦哀求,他竟然能不为所动站在自己这一边,光这份信任就足以让她感激不已了。 “王老爷,并非我不给小石头治病,而是小石头不光身体有疾,性格也十分乖僻,按他现在的情况,我就是给他开了药,也不见得他就会乖乖地喝。我治不好他的病,不是我无能,而是他不听话。可外人并不知情,他们只会觉得是我没本事。我何必要因为他砸了我的招牌呢?” 王老爷与王太太脸色一白,显然是被顾重阳戳中了软肋,她说得没错,小石头性格乖僻,每次吃药都哭闹不止,打翻无数碗药汤。 就在他们以为事情没有转机的时候,顾重阳突然又道:“要我给小石头治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王老爷忙不迭地点头:“什么要求,你说!” “治疗期间,必须将小石头留在这鸡鸣寺,你们二位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与小石头见面。不仅如此,之前服侍小石头的人,通通不能留在他身边。” 顾重阳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小石头,他听了顾重阳的话,并不担心,只啃着手指头偎在王太太怀里。 他如此有恃无恐不是没原因的,王老爷与王太太对视一眼,纷纷犹豫:“这……” “既然二位不答应我的要求,那我这就告辞了。”顾重阳毫不犹豫,站起来就朝外走。 “顾大夫请留步。”王老爷当先反应了过来,他当然不能让顾重阳走:“我们也不是不答应,只是小石头这孩子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乍然离了我们,我怕他不习惯。你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既然他下不定决心,那顾重阳就替他们做决定,她说出来的话越发不客气:“王老爷恐怕是担心我无能,治不好小石头吧?否则怎么会同意将小石头教给寺里的和尚,而不愿意将小石头交给我呢?” 一席话说得王老爷如醍醐灌顶,是啊,他们原来是打算将小石头留在鸡鸣寺剃度而且永世不再见面的,如今有了转机,怎么反倒犹豫起来了? 比起小石头成为和尚,祖孙一生不能相见,顾重阳提的这个要求简直一点都不过分。 “顾大夫,你说得对。既然如此,那我就将小石头交给你了。”王老爷下定了决心道:“一切都照顾大夫的吩咐,不知小石头这病治愈需要多久?” “需要多久要看小石头的表现。”顾重阳看着小石头道:“不过,如果时机合适,我可能会考虑让你们来探望小石头。” 王老爷咬了咬牙道:“好。” 他对了王太太催促了一声:“把小石头留下,我们走。” 王太太还有不舍,王老爷却怒道:“你想小石头当和尚吗?我们来鸡鸣寺的目的你忘了吗?是短暂的分离还是永世分离,你可想好了?” 王太太再不舍,也能分得清孰轻孰重的,她站起来,将小石头推开。 小石头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惊慌,他死死地抱着王太太的腰,无论王太太怎么劝都不松手。 王老爷到底是男子,比王太太果敢冷硬,他走上去,用力掰开小石头的手,将他推开,拽着王太太的胳膊,转身就走。 “祖母!”小石头哭着上前,要追上去,顾重阳对丹心使了一个眼神,丹心一把搂住了小石头。 小石头哭声更大:“祖母,祖父,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小石头……” 小孩子的哭声又惊慌又难过,听在人耳中十分不忍,王太太与王老爷纷纷止住脚步。 顾重阳眼睛就眨了眨,原来,小石头会说话,如此,更好了。 知道他们舍不得,可她更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心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王老爷若是舍不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想把孙子丢在这里,可若离了顾重阳,那就是要孙子剃度了。 王老爷咬了咬牙,摇了摇头。 王太太回头去看小时候,祖孙两个皆满面泪水,小石头见事有转机,不由一喜,甚至朝王太太伸出手去:“祖母,不要丢下小石头!” 王太太见娇生惯养的孙子被一个年轻秀丽的丫鬟死死地抱着,虽然未受伤却也不得自由,想着自己夫妇尚在,他们都这般对待孙子,等他们走了,乖孙不知道还要受多大的痛苦。他哭了谁哄?晚上谁哄他睡觉?孙子自打出生,一时半刻也不曾离开她的身边,是她的心头肉,听着他的哭哑了的声音,她更是眼泪止不住。 “小石头,你乖乖听顾大夫的话,祖母过几天就来看你。” 说完,她也不看孙子如何闹腾哭泣,哽咽着离开了鸡鸣寺。 王九郎自然前去相送,小石头见祖母走了,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挣开了丹心的怀抱,朝外跑去。 顾重阳岂会容他得逞,在他将将要出门的时候一把将门关上,死死锁住。 小石头气得用力推门,见打不开竟然大发脾气,将室内的但凡他可以碰到的东西都砸个稀碎。 看着满屋狼藉,他犹不解恨,只拍着门大声哭泣。 顾重阳正纳闷这孩子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竟然还不觉得累,小石头却靠着门坐了下来,换成小声的哭。 顾重阳这才冷漠道:“你砸够了没有,你祖父、祖母已经不要你了,将你交给了我。这一次,我就原谅你,若是再有下次,我就将你卖了,让你永远都见不着你祖父、祖母。” 小石头大惊,尖厉道:“不可能,你撒谎,祖父与祖母不会不要我的!” 顾重阳依然很冷漠:“那你说说,刚才你祖父祖母怎么会将你留下?” 小石头像想起了什么,恶狠狠地瞪着顾重阳:“是你!是你让他们走的。都是你。” 他说着冲了上来,扑到顾重阳身上拳打脚踢。他虽然年纪小,可因为愤怒,拳脚很重,落在人身上也很疼,顾重阳生生地忍着。 王九郎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当时就想要冲进去看看情况。小孩子手脚不分轻重,会不会伤了她? 可当他的手碰到门的一瞬间,突然又收了回来,她很厉害,想来一定有办法降服小石头,他也要对她有点信心才是。 果然,顾重阳忍了一会,就站起来道:“丹心,给我拿绳子来,将小石头给我绑起来。” 丹心见小石头打顾重阳,心里早就不痛快了,碍着顾重阳没有吩咐才一直没有动作,此刻听了顾重阳的话,二话不说就找了绳子来。 小石头瑟缩了一下,拳脚慢了下来。 他还知道害怕! “你……你不能绑我,我要告诉我祖父祖母,让他们狠狠打你板子!” “哼!”顾重阳冷笑道:“你祖父祖母的确能为你做主,只可惜他们现在走了,这里我说了算,我说把你绑起来,自然会有人绑你。” 小石头惊恐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丹心,终于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张嘴就要哭。 “不许哭!”顾重阳冷眉冷眼地喝道:“再哭,我让丹心弄屎放你嘴里。” 小石头越发惊恐,慌忙闭嘴,过了一会,就用手捂着嘴小声地哭,看着顾重阳的眼神也不是刚才那般仇恨。 眼泪哗哗地流,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门。 顾重阳这才蹲下来,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石头本能地想避开,可看到丹心拿着绳子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又不敢动了,只能任由顾重阳摸头,眼里却都是委屈,眼泪也流的更凶。 顾重阳见他知道怕了,就放软了声音:“小石头,你祖父祖母并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你身体有病,眼看着就活不成了,他们为了让你活下去,就决定送你到寺庙里来当和尚。你知道当和尚是什么意思吧?就是你再也见不到祖父祖母,头发还要剃光光,每天打坐念经。” 见小石头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她又道:“这几天你祖父祖母陪着你在寺庙里体验当和尚的生活,帮助你习惯,想来你一定知道当和尚是怎么一回事了,难道你想当和尚吗?” 小石头看着顾重阳平和、鼓励的眼神,终于摇了摇头。 顾重阳大喜,再接再厉道:“我是大夫,可以帮你治病,我若是帮你治好了病,你就可以不用当和尚了,也可以回到你祖父祖母的身边。但前提是,你必须听我的话。我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若是你不听话,我一定会让丹心把你绑起来的。我不绑你,你听话,好不好?” 小石头犹豫着点了点头。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你以后都跟在我身边,我跟丹心会照顾你,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但是不许发脾气。你若是发脾气,我就拿戒尺打你的手心,记住了吗?” 小石头眼中流露出害怕,再次点了点头。 “不许点头,要说记住了。” 小石头不想说,但望着顾重阳渐渐严厉的眼神,却又不得不说,他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哽咽道:“记住了。” “这才乖,以后我问话,你也要回答,不许不说话。” 小石头想点头,又赶紧止住道:“是。” 到了此刻,顾重阳终于对这个小病患放了几分心。 她的语气也不再是原本刻意装出来的严厉,而是温声道:“我现在开门,带你出去沐浴更衣,你跟我一起,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乱走,乱跑,否则我就要罚你,你能做到吗?”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立马道:“我能做到。” 顾重阳再次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打开门,没想到门刚开,小石头就像一条鱼一样倏地一下钻了出去,并飞快地朝大门口跑去。 这熊孩子! 王九郎站在门外,作势就要去追,顾重阳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快速追了出去还大声道:“九郎别动,小石头交给我。” 小石头人小腿短,哪里是顾重阳的对手,不消片刻顾重阳就追上他,死死将他扣在怀中。 小石头又急又恼,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手脚并用想要挣开顾重阳。 顾重阳大声呵斥他:“你没治好病,休想离开这里。” 138.第 138 章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石头恨恨地瞪着顾重阳,对她拳打脚踢,拳头不停地打在顾重阳身上,甚至用巴掌打在顾重阳脸上头上。可不管他怎么闹,顾重阳就是不松手,丹心拿着绳子追了出来:“小姐,该怎么办?” “把他绑起来!”顾重阳这次不再心慈手软,决定给小石头一个教训。 小石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顾重阳与丹心一起将他绑了起来,他再一次感觉到害怕,眼中都是惊恐与委屈,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到了此刻,他已经不敢大哭大闹了。 顾重阳冷着脸道:“既然你言而无信,也别怪我不讲情面了。你来到我身边,一切都要听我的。这一次是绑起来,下一次就是打手心。我可不是你祖父、祖母,我说到做到,你若不信,尽管试试看。” 顾重阳恶狠狠的威胁令小石头眼泪流的更凶,只不过他只是抽噎不止却不敢发出声音,到了此刻他觉得自己只能任由顾重阳摆布,不得不屈服。 这样对一个七岁的孩子,的确是太过严厉了。可顾重阳却告诉自己不能心软,既然要给他治病,必须给他立下规矩,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位的放纵,不是爱他,而是害了他。 “带他下去,好好看着他,没有我的吩咐不许给他吃东西,不许给他松绑。” 因为小石头刚才对顾重阳又踢又抓,丹心早就对这熊孩子不满了,眼下得令,便毫不怜惜地抓住小石头,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他拎回了房中。 顾重阳见小石头不再踢闹,乖乖地跟着丹心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不觉得累,等放松下来才感觉自己筋疲力尽。 王九郎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神虽然淡淡的,却让顾重阳有些不好意思,她歉意地对王九郎笑笑;“让你看笑话了,多谢你刚才没有干涉。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能将小石头治好的。” 她头发也乱了,衣服也皱了,额头上都是汗,脸蛋也红扑扑的,却神采奕奕,像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满足。 王九郎眼中闪过一丝涟漪,这个小丫头对医术实在是痴迷,她认真做事的样子也格外迷人。 那股子倔强与坚持,让人不得不为她折服。 他伸出手,想替她将额前的几缕头发撩上去,手伸到一半意识到不妥,又收了回来。 “不用客气,你能治好小石头的病,应该是我们王家感谢你才是。”王九郎面部表情不变,只是声音却比从前软了很多,落在她脸上的眼神也软软的:“你先去收拾一下吧。” 顾重阳微微诧异,片刻就反应了过来。王九郎一定是因为小石头刚才哭闹打了她心里有所愧疚。 不过九郎这样真的很好看,就像春风微熏,花红柳绿,令人沉醉。她喜欢这样的王九郎,而不是从前那个冷冰冰板着脸喜怒不行于色的王九郎。 顾重阳微微一笑,进了内室。 片刻之后她又喊住了王九郎:“九郎,我这几天要给小石头治病,需要在鸡鸣寺住一段时间,请九郎帮我安排住处。” 王九郎点点头,眼光落在她鼻尖的汗珠上:“好。” 顾重阳就这样在鸡鸣寺住了下来,她跟小石头住一个院子,为了方便照顾小石头,她住在东侧间,小石头住在西侧间,中间只隔了一个明堂。 到了傍晚,顾重阳去看小石头,他依然被绑着,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落日。大大脑袋扛在小小的身体上,眼睛里都是瑟缩与渴望。 他一定是想家了。 顾重阳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他:“小石头,你知道错了吗?” 小石头看了顾重阳一眼,有些害怕,过了一会方慢慢地点点头:“嗯。” 顾重阳继续问:“你想不想松绑?”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顾重阳微微一笑:“让我给你松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必须要听我的话。不许乱跑、不许打人,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小家伙的声音又响又亮,生怕顾重阳听不见一样。 “好。”顾重阳轻声道:“我现在给你松绑,带你去洗澡更衣,然后给你号脉治疗。” 松绑之后,小石头明显快活多了,顾重阳带他去洗澡。 丹心自告奋勇地要给小石头脱衣服,顾重阳拦住了她:“我来。以后小石头的事情,都由我来,等过几天你再帮忙。” 她给小石头立规矩,也必须要抓紧时间跟他建立信任,这样才能保证治疗的效果。 丹心心疼道:“小姐,你长这么大,都是别人伺候你。如今却要伺候小石头,这未免也太委屈了。” 顾重阳却笑:“你不懂,这是治疗手段,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小石头站在旁边,看了看顾重阳,又看了看一脸不满的丹心,下意识地朝顾重阳靠了靠。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顾重阳欣喜不已,看来小石头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 顾重阳给小石头脱衣服,没想到小石头却捂着衣服不让,只嘴巴紧紧地抿着,倔强地站着。 顾重阳就正色道:“你这样捂着衣服做什么?是不想让我帮你洗澡吗?既然不想,就大声的告诉我。我们之前说好的,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不许抿着嘴不说话!” 或许她声音有些严厉,或许是之前的事情给小石头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这一次他没有倔强,而是低着头小声道:“我……我是男孩子,你是小娘子。” 顾重阳讶然,见小石头小脸红红的,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心里就觉得好笑。他才多大,竟然就在意这个。 不过顾重阳也尊重他的习惯,她道:“你等着,我让小厮来帮你洗澡。” 顾重阳找了瑞丰大叔,跟他说明情况,最终喊了一个叫阿得的小厮,帮小石头洗澡。 洗过澡后的小石头看着清爽多了,略做休息又一起用饭,等吃了晚饭顾重阳开始给小石头检查身体。 四肢干瘦,肚子鼓起,嘴唇嫣红,口气很臭,口中还有溃烂,大便干结,啃手指,不吃饭,性格乖僻…… 已经是积食造成体内有火,必须先清火,再加以推拿,饮食也要注意。 顾重华先开了大黄黄连泻心汤,让小厮阿得去抓药,又让小石头趴到床上去,给他推拿。 说是推拿,其实就是捏脊。 “可能会有些疼。”顾重阳道:“如果感觉到疼了,你就忍着,很快就会结束。小石头是男孩子,是小小男子汉,可不能哭,否则我这个小娘子一定会笑话你的。” 小石头抿了抿嘴,道:“我不会哭的。” 捏脊是从尾椎的龟尾穴开始开始,顺着脊梁骨一直朝上,捏着背上的皮肤朝上走,直到大椎穴结束,特别是背上的肾腧、脾腧、肺俞等几个针对脏腑的穴位跟是要用力提捏。 通过捏脊通理经络,促进气血运行,改善脏腑功能来治疗小孩子积食厌食,消化不良,是非常见效的法子, 就是一开始很疼。特别是小石头十分瘦弱,背上根本没有多少肉,瘦的皮包骨。顾重阳捏着他背上的皮肉,才走了一次,他就小声地哭了出来。 听到他轻声地抽泣,顾重阳停下来问他:“很疼吗?” 小石头还以为顾重阳已经结束了,迅速擦干眼泪,故作坚强地摇头:“不疼。” “小石头真是勇敢。”顾重阳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一共要做三次,还有两次,你忍着,一会就好了。” 小石头没想到竟然没结束,第二次一开始就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甚至有想反抗逃走的迹象。 顾重阳手并不停,只大声问他:“小石头还想不想见祖父、祖母了?” 这一声问话,让小石头的嚎啕大哭变成了悠长幽怨的低鸣,他也不反抗了,只哭着说想。 顾重阳又道:“你乖乖听话,过几天我给你治好了病,就让你祖父、祖母来看你。” 这一招很有用,见他不动了,顾重阳又道:“你是男子汉吗?” 小石头忍着痛,低声呜咽:“是,我是男子汉,我不哭。” 嘴上这么说,眼泪却哗哗地流,瘦弱的小手也死死地抓住了床单。 顾重阳见了也心疼,小石头分明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子,好好教育一定很听话,都怪王太太夫妇太娇惯他了。并非不能娇惯,只是凡事都有度,过了度就不是爱,而是害了。 三遍捏脊结束,顾重阳也觉得胳膊手指都发酸,她给小石头擦了擦眼泪跟汗水,让他睡下,给他盖了被子,才自去休息。 她睡在东侧间床上,丹心就睡在床边的踏脚上值夜,两人刚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明堂有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走到东侧间门口就停下了,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是小石头吗?”顾重阳起来,让丹心点灯,果然见小石头抱着枕头拖着鞋在门口站着,瘦弱的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你怎么了?” 小石头瑟缩地看了顾重阳一眼,慢慢走进来道:“顾大夫,我……害怕。” 是啊,他是祖父祖母的独苗苗,肯定没有自己一个人睡过,不仅如此,恐怕他长这么大在一起流的眼泪都没有今天流的多。 “那你进来跟我睡。”顾重阳示意丹心将他抱到床上来。 丹心面露犹豫:“小姐,这不太好吧,小石头毕竟是男孩子……” 小石头的手紧紧抓着枕头,头也低了下去。 顾重阳就笑:“怕什么,他还小呢。说是七岁,其实也不过才五周岁而已。” “丹心姐姐,我会很乖的,不会踢被子,不会尿床,不会跟顾大夫抢地方,你别赶我走,我怕黑。” 小石头软软地请求,丹心就是心肠再硬也不能推他出去了。 她无可奈何地抱了小石头上床。 拔步床很大,小石头睡在里面,只占了一点点地方,看着他刻意蜷缩在里面,怕碰到顾重阳的样子,顾重阳心就软了几分。她想起她的儿子睿哥儿,如果她没有死,估计睿哥儿也长到小石头这么大了。 这一夜睡梦中全是孩子的哭声,不知道是小石头的还是睿哥儿的。 第二天醒来,顾重阳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小石头捏脊。经过昨晚,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等顾重阳要求,他就乖乖地趴到床上,还自觉地将上衣脱掉,露出瘦弱的后背。 这孩子,真是乖得让人怜惜。 “早上要捏五次,要是痛你就叫出来,不必忍着。小石头现在还是小小男子汉,哭出来也无妨。” 顾重阳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本以为小石头会像昨天那样大哭,可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大大出乎顾重阳与丹心的预料。 用过早饭,休息半个时辰之后,顾重阳喂小石头吃了药,才领着他去给抱真夫人请安。 见小石头乖乖的跟着顾重阳一起行礼,抱真夫人又惊又喜,不住地夸顾重阳有本事:“……听说这病要治半个月,既然如此,这半个月你就专心陪着小石头就好,我们暂时就不上课了,等回了京城再慢慢上课也不迟。” 听她如此说,顾重阳稍微有些吃惊:“先生,您要回京城吗?” “是呀,不过不是现在。我们这次来南京,是奉了皇命给我的曾祖父为公修建祭祀祠堂,如今为公祠竣工在即,等完工之后,举行一次大祭,我们就可以回京城了。这一晃出来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京城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抱真夫人声音又软又轻,说到京城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思念之情。 听抱真夫人的意思,是要带她一起回去的。可她却没有想好是回京城还是继续留在南京,其实在南京生活挺幸福的,舅舅舅母都十分疼爱她,除了窦浩晓屡次挑衅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十分完美。 抱真夫人与顾重阳闲话家常,小石头见没人注意他,眼睛就一直盯着抱真夫人桌上的点心。过了一会又悄悄的将手伸到嘴中啃指甲,刚把手放到嘴中,又忙不迭地拿了出来,小脸更是皱成了一团偷偷地朝外吐口水。 原来,顾重阳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偷着啃指甲,就让丹心给他手上抹上了黄连水。 转眼就是五天过去,小石头虽然没有完全康复,但是比之前却好了很多,至少三餐稳定,愿意吃东西了。 顾重阳又跟他商量了半天,见他乖巧听话,就让人去请王太太夫妇来看望他。 对于顾重阳而言是五天,可王太太夫妇却觉得时间特别难熬,尤其是王太太,说是度日如年也不过分。她想念小石头,几乎是跑着进了顾重阳的房间。 见小石头乖乖地站在顾重阳身边一动不动,不由老泪众横,伸着手对小石头道:“乖孙,快到祖母这里来。” 小石头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下意识就想扑到祖母怀里,最终却生生忍住,征询地看了顾重阳一眼。待顾重阳点头之后,他方朝王太太跑去,越跑越快,最终扑到王太太怀里哭了起来:“祖母,你是不是不要小石头了?” 王太太大痛,搂着小石头与他一起哭:“小石头这么乖,祖母怎么会不要小石头?祖母永远都会陪着小石头的。” 王老爷站在一边也泪眼汪汪,顾重阳反倒像个拆散人家庭的坏人了。 过了一会,王老爷夫妇情绪平静了,二人才发现小石头果然气色好了很多,虽然没有全好,但开始有健康孩子的样了,两人这才对着顾重阳千恩万谢。 眼看着到了用饭的时间,王太太欲言又止分明是想留下来用饭好趁机多跟孙子相处一段时间,顾重阳却毫不客气地送了客。 小石头拉着王太太的手嚎啕大哭:“祖母,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王太太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进退两难地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站着没动,只不急不缓道:“小石头,回来,我们该吃饭了。” 说也奇怪,小石头竟像听了圣旨一样立马止住了哭泣,虽然纠结不愿,却还是松开了王太太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顾重阳身边乖乖地站好。 王太太也因为太过诧异而忘记了哭泣,王老爷倒是十分高兴,觉得孙子不仅身体治愈有望,就连性子也都变得乖巧了,拉着王太太离开了鸡鸣寺。 因为小石头表现的好,完成了之前约定的话,顾重阳很是夸赞了他一番。第二天也依照自己答应的那样,给他做了个秋千,让他玩耍。 见他对秋千充满新奇,又从鸡鸣寺中找了几个跟他年龄相当的小和尚,或是跳百索,或是玩泥巴,或是带了他们去鸡鸣寺后门的街上买糖葫芦吃……除了晚上会偶尔发呆之外,白天小石头竟完全不再提祖父、祖母了。 又过了五天,等到王老爷夫妇第二次来的时候,小石头长胖了一些,小脸红扑扑不说,没有哭也没有闹。顾重阳就留了王老爷夫妇用午饭,他二人见小石头自己吃饭,虽然食量不大,但与之前那是天差地别,王太太再次哭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喜悦的眼泪。 傍晚走的时候,小石头虽然不舍,却没有哭,甚至笑着跟他们挥手说再见。 看着短短十天,小石头脱胎换骨变得越来越开朗健康,顾重阳心里也满满都是成就与喜悦。 第三次王老爷夫妇再来,小石头已经完全康复了,送他走的时候他哭了,拉着顾重阳的手说让顾重阳有空一定要去看他。 顾重阳看着他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付出努力都是值得的。 王九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重阳身上,她精致的眉眼,如花的笑靥,真诚的目光,竟然没有一处不是极好的。 第一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小丫头跟寻常女子不一样,可他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让他不得不一次次对她刮目相看。 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怜惜,再到现在的佩服,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她就像是被埋藏起来的金子一样,终于在合适的时候露出了耀眼的光泽,而且他可以断定,被这光泽吸引的,绝不止他一人。 感受到王九郎的视线,顾重阳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脸上有脏东西吗? 王九郎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问:“顾小姐,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这算什么大忙,不过是给小石头治病而已,王老爷已经付了诊金了。”而且诊金非常丰厚。 “要说谢,也应该是我谢谢你才是。”顾重阳郑重地从王九郎服了服身:“第一谢,要谢的是三年前在琉璃厂大街,我险些摔倒,九郎扶了我一把,令我没有出糗;第二谢,你雪中送炭,帮沈和堂度过危机;第三谢,因为你的举荐,沈和堂才能成为御药皇商。” 还有第一次见面时的不杀之恩,让她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他帮她的,实在太多。 “九郎的恩情我时刻记在心中,我虽然人微言轻,能力有限,但只要以后九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就冲他救了舅舅与沈和堂,让舅舅成为皇商,杜绝了于荣王接触的机会,她宁愿将这条命交给他的。 不过王九郎未必稀罕。 “好。”没想到王九郎一反常态,轻轻挑起嘴角,微微一笑:“你的话,我记住了,会有那么一天的。” 顾重阳讶然抬头,只见九郎如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双眸明亮有神,好似能看到人心里去,令人怦然心动,想入非非。 顾重阳脸一热,那心跳如雷的感觉又来了,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139.第 139 章 第二天,沈玉成一大早就到了鸡鸣寺。一来是为了接顾重阳回家,二来是为了亲自向王九郎道谢。 沈素迎跟沈让也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去岁南京案首唐一清。 见顾重阳看唐一清,沈玉成就解释道:“我们在鸡鸣寺门口遇到唐案首,就一起来了。” 顾重阳对唐一清点点头,唐一清青涩的脸庞不由微微有些发红,他的心砰砰直跳,叫了一声:“顾小姐”,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沈让与沈太太娘家侄女正在议亲,如果不出意外,会在中秋节前下小定,他好像突然长大了一样,懂得男女大防了,在离顾重阳几步的地方停下来,笑着喊了一声“重阳表妹”。 沈素迎就不同了,她笑嘻嘻地跑过来,给了顾重阳一拳:“好你个表妹,不提前打个招呼就跑到鸡鸣寺里玩耍,我想跟来都不行。你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痛痛快快玩了大半个月,害得我每天对着礼仪先生,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管制,你可真是没良心。” 顾重阳佯装吃痛,哎呦叫了一声。 沈玉成忙走上来,紧张地问:“是不是很疼?” 顾重阳摇头,忙说:“舅舅,素迎表姐跟我闹着玩呢。” 沈玉成松了一口气,又拉了脸训斥女儿:“你都多大的人了,下手还没个轻重?若是将你表妹打坏了如何是好?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 沈素迎不服气地跺了跺脚,又趴在顾重阳耳边说:“你看看,你看看,我爹的心都偏到哪里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我不过是讨来的呢。” 听了沈素迎半是嫉妒半是调侃的话,顾重阳赶紧解释道:“因为我是客人,舅舅所以才更担心我一些。他会训斥你,正是因为你是他亲生女儿的缘故,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让人训斥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沈素迎也知道顾重阳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黑心的,她刚才也不过是随意抱怨一下而已,听顾重阳这么说,反倒觉得愧疚:“好了,他是我爹爹,也是你舅舅,女儿也好,外甥女也罢,他其实一样疼的。”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说笑笑,过了一会沈玉成打断她们:“素迎,让哥儿,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跟重阳一起去跟王九郎道谢。” 沈素迎冲顾重阳撅了撅嘴,对自己不能去表示不满。 顾重阳知道她这是故意装腔作势并不是真的生气,就没有理她,只对沈玉成道:“舅舅,道谢的事情就不必了吧,我已经跟王九郎道过谢了。” 每天来求见王九郎要与他一会的人不知凡几,门房收帖子收到手发软,可不管你是什么人,身份如何贵重,他若是不想见,就毫不犹豫地让人家吃闭门羹。 王九郎对姬御史的态度她是知道的,半个月前他对窦浩晓的态度顾重阳也看在眼中,她觉得王九郎此人非常骄傲,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王九郎连福国公的面子都不卖,舅舅这样去道谢,万一他不领情,被人家拒之门外就不好了。 可这样的话,怎么能对舅舅说起? 可沈玉成显然不知道顾重阳在想什么,他不赞同地说道:“重阳,话不是这么说。王九郎救沈和堂于水火,举荐沈和堂成为御药皇商,他对沈家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虽然你已经代我谢过王九郎,但我身为沈家家主,必须要亲自跟他道谢,否则有违为人处世的道义。就算王九郎地位尊重,不稀罕我的道谢,那也是他的事。我无权干涉王九郎如何,但我必须要去道谢的。” 舅舅说得也有道理!他们只管去道谢,接不接受,见不见面那是他的事。 顾重阳乖乖道:“舅舅教训的是,是我想歪了。” 话虽如此,可为了避免遭遇闭门羹,顾重阳还是建议道:“王九郎为了修建为公祠的事情非常忙,现在也不知道他在不在精舍,有没有时间见我们。不如这样吧,我请人去通报一声,如果王九郎在,我们就去跟他道谢。如果他不在,那就改天再说,行吧?” 一直没说话的唐一清突然道:“顾小姐说的有道理,我们提前跟人家说一声总是没错的。” 其实是他之前给王九郎投过好几次帖子,都被拒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沈玉成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就照你说的办吧。” 顾重阳就喊了小厮阿得,请他帮忙去问一声。 王九郎不喜身边仆妇成群,除了瑞丰大叔之外,只有阿舍、阿得两个小厮,他二人轮流做门房,顾重阳不止一次见他们冷着脸回复求见的人说九爷不在家。 说不定待会阿得回来又是这样的结果。 没想到阿得没有回来,瑞丰大叔亲自过来了,他面色和蔼地对沈玉成道:“沈先生请跟我来。” 顾重阳略微有些吃惊,沈玉成则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刚才也担心会见不到王九郎的面,毕竟那天在姬御奉毕恭毕敬、窦浩晓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样子他是亲眼见到的。 最高兴的是莫过于唐一清,他面容紧张,双手微微发颤,跟在沈玉成身后,满脑子都在想等会见了王九郎如何应答。 这还是王九郎到南京来之后,头一回接待这么多客人,阿舍、阿得在短暂的吃惊过后,迅速反应过来,沏了茶送到众人面前。 沈玉成感激道:“前日之事,多亏王公子雪中送炭,大恩大恩沈玉成无以为报,特送上谢礼一件聊表谢意,还望王公子收下。” 说着,从沈让手里接过一个紫檀木小盒子送给王九郎。 王九郎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微微一笑:“竟然是青龙道长所制的水上漂琉璃鼻烟壶,自打十年前青龙道长封刀之后,世上流传的完整的真品不超过十件,都被所有者当成传家之宝珍藏起来,外人轻易不得见。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沈先生处见到此宝,令人意想不到。” 青龙道长是世外高人,隐居终南山,也是琢玉大师,其中以琉璃鼻烟壶最著名,因为其雕琢的琉璃鼻烟壶可以在水上漂起来,价值千金,有钱也难买。 沈玉成知道以王九郎身份地位,寻常宝物根本不得入他的眼,因此特意选了这珍藏十几年的鼻烟壶作为谢礼,没想到王九郎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表情平静,并没有见到稀世珍宝的诧异。 他不由汗颜,王家是世代传承的大家,正所谓铁打的王家,流水的皇帝,王家底蕴之深厚,沈家实在难比。 “这鼻烟壶不甚贵重,却胜在精巧可爱,送给王公子把玩。” 他觉得王九郎或许根本就看不上这个鼻烟壶,说不定会一口拒绝。如果真是那样,他还真的拿不出其他像样的宝贝来作为谢礼了。 王九郎好似没有看到沈玉成的窘迫,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温文尔雅:“青龙道长的真品,千金难求,既然沈先生割爱,我就却之不恭了。” 沈玉成松了一口气,觉得王九郎根本跟传闻中的不一样,他分明是个豁达文雅的谦谦君子,外人传言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待人冷淡,绝对是恶意诋毁。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彬彬有礼待人谦和,是个大好青年,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如此一来,沈玉成轻松很多,跟王九郎说话也随意了很多,攀谈的时候王九郎一直十分客气,不至于太热闹,也不至于冷场,分寸拿捏的特别好,竟是宾主尽欢。 等到临走的时候,王九郎像是临时想起来似的随意道:“下个月十六,为公祠开祠大祭,还缺两个司祝,我记得沈二公子是举子出身对吧,既如此,就请二公子与唐案首一起,来做司祝吧。” 沈玉成跟沈让都呆住了,唐一清则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全了:“九郎……您真的……让我做司祝?” 为公祠是今上奉先皇遗命特派王家后人到南京修建,这是整个大齐、整个江南的一大盛事。皇上已经下旨,令大皇子与二皇子南下做主祭,亲自主持这件事情。如今整个大齐都已经轰动,名门世家、清流权贵、簪缨望族无不派家中代表前来参加这一盛事。然而大部分人只能远远地祭拜,能走到为公祠内的,无一不是大齐一流的人物。 沈让不过是区区举子,唐一清虽然是案首却也只能算平常,竟然得到王九郎的邀请做司祝,不怪唐一清会觉得不敢相信,就是顾重阳也愣住了,她不由朝王九郎看去。 只见王九郎面带笑容,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并未责怪唐一清的失礼,只道:“二位一表人才,足以当此大任。” 所谓司祝,就是大祭当天,担任致祷辞的任务。也就是在众多清流名贵面前朗朗出声,宣读祷辞,可以说是大出风头,让所有人都认识他们。 这怎么能让人不激动! 唐一清是怎么回事顾重阳不知道,可让表哥刚才并未跟王九郎说几句话,顾重阳想着门房雪片似的名帖,不由沉思了一下。 她觉得王九郎定然没有说实话,比让表哥有才华有声望的人多了去了,若论才华名望,就是排到明年也轮不到让表哥身上。 唐一清已经插葱一样跪拜下去:“多谢九郎提携,唐一清永世不忘九郎大恩。” 沈让也反应过来,跟着唐一清跪下去道谢。 见顾重阳吃惊,王九郎扭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淡淡的得意。 顾重阳一愣,还来不及想他是什么意思,他就将视线收回,请了唐一清与沈让起来。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刚才那一瞥不过是顾重阳的错觉。 这巨大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砸得沈玉成、沈让晕晕乎乎,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唐一清就更不必说,虽然牙关紧咬极力控制,可通红的脸,微微发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王九郎很随意,脸上淡然的笑容未曾断过,还亲自送沈玉成出门。 沈玉成受宠若惊,连连让王九郎止步,不必相送。 王九郎也不勉强,止住脚步道:“下个月为公祠大祭,所有负责祭祀的人员都要统一着装,听顾小姐说沈家名下的生意,不仅有粮行药铺,还有织机坊与绣庄,不知道服装之事,可否交给沈家绣庄?” 顾重阳不由一愣,自己什么时候跟王九郎说过沈家有绣庄的事了? 可此刻显然不是反驳的时机。 如果沈家绣庄能接下这一笔生意的话,沈家绣庄的就能在仕林权贵中打开名头,成为御用绣庄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沈家织机坊做出来的布匹媲美南京云锦,差的只是机会而已。 顾重阳能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若说刚才沈玉成还以为王九郎不过是临时起意点了沈让、唐一清为司祝,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王九郎一定是故意要提拔沈家。 这个想法让他血脉喷张十分激动。 沈家的布匹绣庄一直非常好,缺的就是一个愿意提拔的人。之前依靠窦浩晓每年都要给他很多银子却收效甚微,如今有王九郎这个贵人帮扶,沈家何愁不能做大? 虽然不明白沈家怎么就入了王九郎的眼,但是沈玉成却明白这是自家的一个机会,他连忙道:“既然王公子如此信任沈家绣庄,我一定亲自督促绣庄办成此事,一定保质保量的将服装做好,保证让王公子与大祭之人满意。” 这可是沈家绣庄在名门权贵面前露脸的机会,衣服一定要考究华美又能彰显底蕴,他就是不眠不休也要给王九郎一个满意的交代。 “如此甚好。”王九郎道:“这价格……” “王公子肯将此事交给沈家绣庄,这是沈家绣庄几辈子都修来的福气,这些衣服就当做是沈家赞助的好了。”沈玉成道:“我知道若论资格沈家无论如何也排不上的,王公子愿意提携,沈家岂能不知感恩?衣服由沈家赞助,还有祭祀当天所需三牲六畜也由沈家置办吧。沈家得王公子恩惠颇多,还请王公子不要客气,千万给沈家一个报恩的机会。” 王九郎眼眸不由一闪,经商之人大多吝啬,没想到沈玉成竟然如此大方,沈家的生意这么多年能蒸蒸日上不是没有原因的。沈玉成虽不是经商奇才,但为人正义,内直外方,是个守家传业的上好人选。 他笑道:“既然如此,明天我就让人将祭祀之人的尺寸给沈先生送去,一共三百多人,半月之期,可以完工吗?” 沈玉成赶紧保证:“王公子不必担心,一定按时交货。” 本是道谢而来,没想到惊喜连连,收获颇丰,等马车从鸡鸣寺大街上驶出很远,沈玉成才生出真实的感觉。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我沈玉成活到将近四十岁,走南闯北做生意,见到的人不计其数,像王九郎这般风采照人的人物还是头一回见到。别说是官家公子了,就是稍有资产的富家子弟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不拿正眼看人?像王九郎这样的天之骄子,竟然如此谦和有礼,真真令人大开眼睛。” 沈玉成赞叹道:“世人都称赞王九郎容貌出众,似神似仙,玉树公子,郎艳独绝。但我看来,他胸襟气度,从容飘逸的姿态才是世无其二。” 听着舅舅啧啧称赞,顾重阳不由想起舅舅第一次见到王九郎时的防备与不以为然,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就翘了起来。 沈素迎不以为然道:“爹爹,你也太夸张了吧,王九郎虽然长得好,也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好像他天上有,人间无一样。再厉害,还不是跟我们一样一天吃三餐,也会打嗝、放屁……” “胡说!”沈玉成被她逗笑了:“王九郎神仙一流人品,你这样太失礼了。” 沈素迎做了鬼脸,笑嘻嘻地靠在顾重阳身边,见她嘴角翘得高高的,就问:“爹爹夸王九郎,你怎么这么高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爹爹夸的人是你呢。” 顾重阳被说中心事,不由微微一笑:“你这样不高兴,还不是因为舅舅夸了王九郎没夸唐案首,如果爹爹夸了唐案首,你还会反驳吗?” 刚才在鸡鸣寺,顾重阳看的真真切切的,别人在说话,沈素迎觉得无聊,一直盯着唐一清看个不停。 沈素迎俏脸一红,悄悄地掐了顾重阳一把,嘴上却什么都没有说,分明是害羞了。 好在沈玉成跟沈让说话,没注意她们说什么。 “人富起来之后越想富,忘记之前受的苦难,对穷人越发盘剥,越发惟利是图,所以世人常说,无商不奸,十商九奸。我们沈家祖上做药材生意发家,为的是帮助穷人减少痛苦。如今虽然沈家富了,也要记得知恩图报、求利更要重德。钱没有了,可以赚回来,德行坏了,那是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 沈让、沈素迎、顾重阳都正襟危坐:“是。” 沈玉成继续道:“做商先做人,生财有大道。以诚待人,以信接物;以义为利、以仁为质。这是沈家祖训,你们一定要记牢。” “是,我们记住了。” 沈玉成又道:“你们一定好奇,我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其实也不是无缘无故,今天看到王九郎,有感而发而已。” “人家都说,富不过三代,原因是因为富家子弟骄奢淫逸惯了,不能守业。这固然是原因,然沈家先祖却不认同,沈家先祖认为:积财于之女者,子女未必能享也。积书于之女者,子女未必能读也。不如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于子孙长久计。” “以义为利,不以利为利,沈家如今蒸蒸日上,逢凶化吉,皆是因为祖上世代为仁,施粥修路,送药救贫,冥冥中积下阴德,庇佑所致。” 听舅舅说这些,顾重阳越来越惊叹,沈家先祖竟有如此远见卓识。怪不得上一世舅舅发达,成为凉国公之后,也并未为难顾家,恐怕就是因为舅舅一直秉承沈家为人为善的祖训吧。 而自己之所以能死而复生,重活一回,挽救沈家,必定也是沈家先祖的庇佑。 沈玉成继续道:“铁打的王家,流水的皇帝,王家世代传承几百年,代代都有杰出人才,想来也是因为王家祖上积德的原因。王九郎一定跟我们一样,秉承祖训,愿意帮助别人。我们今天受了他这样的大的恩惠,一定要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必要报答他的恩情。” 沈让与沈素迎越听脸色越凝重,顾重阳也是,小脸板的紧紧的,不敢放松。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沉重,沈玉成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必定不会给沈家抹黑。” 说到这里,不由脸色黯然,叹了一口气:“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守住本心,听从祖训。” 听他话中似有所指,顾重阳不由问道:“舅舅,那天勾结窦浩晓,陷害沈和堂的内鬼究竟是谁?” “是四房的沈玉罗!”沈玉成痛心疾首道:“沈家四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打从你曾外祖父那一代分家之后,就数我们这一房蒸蒸日上,最是富有。其他三房,虽然良莠不齐,但我一直没忘记我们都姓沈,也一直提拔他们,对他们多有照拂。还安排他们在各个铺子里做事,从来不曾亏待他们。” “尤其是沈玉罗,我一手将他带出来,带着他走南闯北,教他认药辨药,进货谈价格,对他十分倚重信赖。他拿的工钱是别人的好几倍,年底还有铺子分红,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背叛我的竟然是他!” 前一世沈玉罗还有他的儿子沈正,跟着舅舅一起去了京城,还谋到了不错的职位。沈家另外三房,舅舅最亲近照拂的就是沈玉罗这一房了。顾重阳之前怀疑陷害沈和堂的是那些伙计掌柜,谁又能想到内鬼竟然是沈家人呢。 她气愤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人一定不能轻易饶了他,必须给他一个教训才是。舅舅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交给官府吗?” 沈玉成摇头:“我暂时把他关了起来。” 140.第 140 章 “是应该将他关起来,等过了八月,窦浩晓离开南京,新任知府上任了,再将他交出去。这种吃里扒外,恩将仇报之人,就让他将牢底坐穿,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此一来,也能震慑其他人,让他们看看与沈家作对的下场。” 沈玉成没说话,沈素迎却义愤填涌道:“重阳,爹爹把他关起来,并不是为了要教训他,恰恰相反,爹爹打算关他一阵子小惩大诫就放了他!我跟大哥、二哥怎么劝爹爹都不听,反而还说将我们训斥了一顿,你说气人不气人!” 沈素迎说着,冲顾重阳使了一个眼色,希望她能劝劝沈玉成。 顾重阳也觉得这个惩罚轻了:“舅舅,我知道你遵循沈家祖训,不忍对同族人下手,但事实是沈玉罗吃里扒外在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王九郎及时出现,沈和堂会遭遇什么样的结果。你是沈家当家人,一旦你锒铛入狱,其他的铺子都会如沈和堂一样被窦浩晓查封。” “到了那时,沈玉罗岂会因为我们可怜而照拂舅母与沈家众人?他不会,他只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跟窦浩晓一起将您这些年来挣下的家业据为己有。这就是沈玉罗冒着风险陷害沈和堂最大的目的。” 随着顾重阳的话落音,沈玉成的脸色也越难越难看,他何尝不知道沈玉罗狼子野心,只不过碍于同族不忍痛下杀手罢了。 “话虽如此,他到底也姓沈。” “舅舅你若是此时心慈手软,其他人有学有样,岂不是会带坏了沈家家风。”顾重阳斩钉截铁道:“我看不如这样吧,既然舅舅你想放过沈玉罗一马,那就放了他好了。只不过沈玉罗此人绝对不能再留在沈家,这样的害群之马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同族相残,必须开祠堂,从族谱上除名,赶出沈家。至于以后他是发达也好,落魄也罢,那都跟沈家无关了。舅舅,这总行了吧。” 既然舅舅拿不定主意,那就由她来拿主意好了:“你顾念着同族之情,可有些人良心没了,别说是同族之情,就是十几年的夫妻,亲生儿女,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当成棋子来利用的。” 这一番话戳中沈玉成的心事,想起胞妹的遭遇,他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道:“重阳说得对,就按照你说的办。” 马车很快就抵达沈家,刚进门沈谦就走上来,语气有些激动道:“爹,你总算回来了。喜事,喜事,我们沈家马上就要跟贵人做生意,要发达了。” 沈素迎忙道:“大哥,我们才刚刚回来,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沈谦愣了一下,沈玉成就知道长子说的事情跟自己所知道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向来稳重的沈谦脸上都是喜色:“就在您出门没多久,广东十三行就派了商会的副会长亲自过来,说是要跟我们谈一笔大生意,已经等了半天了。” 自打先帝开放海禁之后,福广地区做出海贸易的商户不计其数,中间最大的十三家强强联手,建立海贸商会,人称广东十三行,这十三个商家,个个都是家财万贯的大富豪。 沈家在福建有一个船行,数量不多,只有三艘船。沈玉成深知抓大放小的道理,虽然数量少,但这三艘船规模却很大,每一艘都可以远洋出海。因此,经常雇佣沈家船只的广东十三行跟沈家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沈家之前也想做出海贸易生意,却迟迟没做。一来是人手不够,对远洋贸易不了解。二来十三行太过霸道,强强联合打压小商户,还不许别人插足,寻常人根本不能从他们手中分到一杯羹。久而久之,沈玉成也就不再奢望做出海贸易了。 没想到今天广东十三行的副会长竟然亲自登门谈生意,沈玉成心头一跳,不由觉得今天真是喜事连连。 “副会长在什么地方?”沈玉成虽然高兴,却也还能保持心情稳定,毕竟从之前跟十三行合作的经验来看,他们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也更不可能将肥肉让给别人。 “在书房等着呢。” 沈玉成点点头:“好,我们这就去。” 顾重阳却不由心头一跳,隐隐觉得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据她所知,上一世荣王能造反成功,靠的是出海贸易赚钱,然后招兵买马,打造兵器,贿赂朝臣。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比较大:“舅舅,你先别去。” 她很害怕,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怕沈家最终还是会跟荣王牵扯不清。 “怎么了?”沈玉成看顾重阳脸色凝重,就停住了脚步:“你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顾重阳摇摇头,问道:“你知道这个副会长叫什么名字吗?” 沈谦笑道:“哦,我看了副会长的名帖,他姓水,叫水先舟。” 顾重阳原本难看的脸色不由又苍白的几分,这个水先舟也是荣王的功臣之一,大齐姓水的官员只有这么一位,她就是想忽略都很难。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那种费尽心机保护母亲却无力改变命运的感觉又来了。 而这一次,远比从前更清晰,更深刻,更让她害怕。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舅舅,你先别去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她素来稳妥,突然这样,沈玉成吓了一跳,忙让沈素迎扶着她:“重阳,你怎么了?快去请大夫!”后面那句话,是对沈让说的。 “不用去,舅舅,我自己就是大夫,我没事。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沈玉成十分担心,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好,我们去你院子里说话。” 回到院子,不待顾重阳开口,沈玉成就问:“路上还好好的,听到副会长的名字你就脸色大变,是怎么回事?这个副会长有问题吗?” “是的,舅舅。”顾重阳一把抓住沈玉成的袖子,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这个水先舟,跟窦浩晓一样,都是荣王的人。不仅仅是他,就连整个广东十三行,都已经被荣王收买了。” 沈玉成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骇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舅舅,反正这个水先舟不是什么好人,他要是想跟沈家做生意,你也千万别答应。”顾重阳几乎是恳求道:“舅舅,你能答应我吗?” 外甥女做事很有眼光,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骗自己。沈玉成觉得她可能是从王九郎那里得知了消息,因为是朝廷机密,不能详说。 所以,他当即就道:“你放心,沈家奉公守法,世代都是良民,如今还是御药皇商。皇上不喜荣王,将他的封地设在瘴疠之气厉害的潮州,我们沈家躲避还来不及,又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刚才我不知道,既然我现在知道了,就绝不会跟广东十三行做生意的。就是水先舟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答应。” 听了沈玉成的保证,顾重阳害怕紧绷的心情这才放松了下来:“那就好,舅舅,你跟水先舟好好说,也别得罪了他。” 沈玉成微微一笑,摸了摸顾重阳的头:“你放心吧,舅舅省得的。” 顾重阳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沈玉成的心也放了下来:“这些事情都交给舅舅,你跟素迎去你谦表哥院子里陪你小侄儿玩。” 顾重阳放了心,高高兴兴地去看小宝宝。 沈玉成思量了一会,也去了书房,一见面就赔罪道:“水会长,让你久等了,见谅,见谅。” 水先舟也是哈哈一笑:“沈老弟,何必这么见外,我比你痴长几岁,你我相识多年,以兄弟相称就是。” 水家是广东十三行第二大商户,水先舟是商会副会长,平日里眼高于顶,何尝将人放在眼中。今天他这样客气,沈玉成越发小心,更加肯定了顾重阳说的话是真的。当然,远离水先舟的决心也更坚定了。 估计水先舟做梦也没有想到,沈玉成竟然会因为自己态度亲近而生了忌惮之心。 水先舟的确是来跟沈玉成谈生意的,而且是天上掉馅饼的大生意。原来十三行一共有十三家商户联手,现在有五家商户因为各种原因退出了十三行,水先舟这次来的目的是想邀请沈家加入十三行,成为新会员,与剩下几家一起联手做出海贸易。 广东十三行牢牢抱成团,打压的其他做贸易生意的小商户喘不过气来,他们人多实力强,每年从海上赚到的钱更是不计其数,令人眼红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 水先舟以十三行副会长的身份邀请沈家入会,这在从前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于情于理沈玉成都不会拒绝。 水先舟来的时候就认定了沈玉成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原本十三家,如今退出了五家,我已经邀请了三家有名望有资历的商户加入了,分别是山西钱家、四川姚家与浙江梅家,剩下的两家就是沈老弟府上与徽州许家两家了。” “我特意带了入会的文书来,沈老弟只要签了字,以后就是我们十三行的一家人了。咱们有钱一起赚,有肉一起吃!哈哈哈哈!” 水先舟说完,就取出入会文书,只等着沈玉成签字之后,他就完成任务,继续北上去联络徽州许家。 “十三行财雄势大,利润颇丰,说是泼天的富贵也不为过。能得水会长邀请,实在是沈家莫大的荣幸……” 水先舟得意地一笑,等着沈玉成答应。 没想到沈玉成话锋一转道:“只是此时兹事体大,一时之间我难以下定主意,不如水会长今晚在此休息一夜,容我考虑一晚,等明天再做回复。” 水先舟的笑容不由就僵在了脸上。 刚才被他点到名的这几家都是在大齐朝排得上名号的富商。沈家虽然富裕,但是跟这几家比起来又算不上什么了。拉沈家入会,也是迫不得已,没想到沈玉成如此不识抬举。 他一口一个沈老弟,沈玉成却依然称呼他为水会长,分明是刻意疏远。若不是为了荣王的千秋大业,他岂会屈尊降贵跟沈玉成虚与委蛇,以沈家的财力,给他提鞋都不配。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甩手就走,毕竟沈家那三艘大船早已被荣王视为囊中之物。 沈家船行的资格还是先帝给予的,如今朝廷对船只多有控制,寻常人根本不能再私自造这么大的船。荣王大业未成之前,必须低调谨慎,沈家的这三艘船就显得格外重要。 水先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沈老弟府上叨扰一夜。明天,我再等沈老弟的好消息。不过沈老弟,作为老哥,我可要奉劝你一句,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常有,若是错过了,可是追悔莫及啊。十三行邀请商户入会的消息一传出去,想要入会的人不知凡几,按说沈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老哥我是看在咱们相熟的份上才特意邀请沈老弟入会。沈老弟为人谨慎,固然是好事,可固步自封却不可取,该出手时就出手,识时务者才是俊杰啊!” “会长厚爱,沈某不胜惶恐。”沈玉成给他打着太极:“从前去广东,承蒙十三行款待,今天轮到我做东,会长一定别客气,不醉不归才是。” 水先舟心里不爽快,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能忍了,想等到明天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水先舟在客房用过了早饭,就急急忙忙去找沈玉成。 沈玉成笑呵呵道:“水会长,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水先舟想起沈玉成昨天晚上安排的那两个小娇娘,老脸不由一热:“最难消受美人恩,沈老弟不要打趣我了。” “经过一夜的考虑,不知道沈老弟考虑好了没有?” “水会长亲自登门邀请,这般看重令玉成感激不已,能加入十三行是沈家莫大的荣耀,奈何昨晚跟家中老小商议半天,竟无一人赞同。”沈玉成貌似遗憾道:“只能辜负会长错爱了。” 水先舟一听心里就不舒服,暗暗骂了一声给脸不要脸。 要按照从前,他早就甩脸子走人了,岂会留下来跟沈玉成磨洋工? 可经过刚才那熟络的开头,还有沈玉成谦恭歉意的样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立马翻脸:“沈老弟,这样好的机会你都不抓住,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翻脸是不能翻的,只是他讲话的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客气了。 沈玉成好像没有看到水先舟的脸色,他拱拱手,抱歉道:“水会长说的是,我何尝不想加入十三行?只是年岁渐长,身体实在吃不消,家中老小都不许我太过操劳,只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了。” “沈老弟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大张宏图之时,老哥我比你痴长几岁尚且努力拼搏。沈老弟此时急流勇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水先舟想着荣王的吩咐,继续劝说道:“沈老弟既然是一家之主,岂可被内宅绊住脚,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水会长见笑了,我也想把家业做大,只是精力实在不济,不过是勉强维持而已。”沈玉成道:“不瞒水老哥,我正打算将福建的船行转手,以后不再涉足出海贸易了。” 说完,就低下头去喝茶。 水先舟听了不由心头一跳,他这次来,目的就是沈家船行那三艘大船,没想到沈玉成不识抬举,不愿意入会。若是能将沈家船行买下来,成为他的私产,岂不是更能得荣王倚重? “沈老弟,你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何必要骗沈老哥。”沈玉成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一时片刻恐怕找不到下家,所以才迟迟没有脱手。” “沈老弟,你若是诚心想卖,眼前就是有缘人啊。”水先舟诚恳道:“我愿意买下沈家船行,价钱好商量。” 沈玉成大喜:“真没想到水老哥竟然想买,那可真是解决我一桩心事。你我不是外人,价格好商量,就是有一条,要付现钱。” 水先舟想了想,道:“那是自然。我这就修书一封,让家人汇钱过来,价格沈老弟定。等钱一到,咱们立马办买卖文书。” 看着水先舟眼睛放光的样子,沈玉成就知道自己猜测没错,他们果然是看上了沈家那三艘船。船虽然难得,可若因此给家人招来祸端就得不偿失了。在他心中,金山银山也没有一家老小平安重要。 水先舟心里十分高兴,看沈玉成越看越顺眼,心里暗暗盘算着等沈家船行到手,他这副会长就要升级为会长了。 接下来半个月,沈玉成与王九郎都十分的忙碌,沈玉成忙着出手船行、做大祭用的衣裳。而王九郎在接了两位皇子的御驾之后,马不停蹄地操办大祭之事。 顾重阳一直想找机会问王九郎为什么要帮沈家,却总是找不到机会,只能将事情压下,每天跟着抱真夫人学习,或者是听沈让说大祭事宜的进度。 等到沈玉成与水先舟办好了交易文书,沈家也将衣服、祭品交给王九郎,在三天的斋戒之后,以两位皇子为主祭,王九郎为亚献的为公祠大祭终于在八月十六这一天举行。 大祭之时,女子回避,顾重阳没有机会去看,只能听沈让描述那场面是多么的宏大振奋人心。 第二天八月十七,两位皇子回京,王九郎携江南百官前去相送。堪堪又忙了七八日,王九郎才算真正闲下来。 “听说你这几日每天都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情跟我说?” 大半个月不见,王九郎瘦了一些,但双目清亮,声音疏朗,神态闲适。 看得出来,为公祠大祭完美收官,他也卸下了肩头的重担。 “九郎,昨天新任南京知府上任了,他特意下了帖子,请让表哥去他府上参加宴会;福国公夫人得知我表嫂生了孩子,特意补上洗三礼;我未出嫁的素迎表姐一下子成了抢手货,很多人登门提亲,其中不乏清流与权贵。” “嗯。”王九郎淡淡地点头:“这跟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 他淡然的表情,理所当然的态度令顾重阳有些急躁:“你为什么要屡次帮助沈家?世人都知道九郎世无其二,万事都入不了你的眼,你怎么会想到要帮助沈家呢?” 王九郎没有说话,瑞丰站在门口却攥紧了拳头,傻姑娘,当然是因为你啊。他极力忍着,很想抬头提醒王九郎,此刻正是表明心迹的最佳时机啊,九爷你为顾小姐做了这么多的事,现在告诉顾小姐的话,她一定非常感动。 可瑞丰想错了,正所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王九郎并未回答顾重阳,他只是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 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站了起来:“顾小姐,我送你出去。” 顾重阳却不依,她望着王九郎,倔强道:“我不走,你必须告诉我,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了。” 瑞丰不由汗然!敢在九爷面前这样说话的,顾小姐还是第一人。不过,这也是九爷惯的,从前顾小姐在九爷面前也是很小心的,可慢慢就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晓得这一次九爷会不会生气? 瑞丰站在庑廊下,实在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顾重阳瞪大眼睛望着王九郎,颇有几分胡搅蛮缠的样子,而王九郎背对着顾重阳,嘴角含笑,眼神温柔中夹着几分无奈。 瑞丰呆了一呆。他从来没再九爷脸上见到过这么温柔的表情,就是对着之前养的小狗雪绒也不曾这么温柔过。 自打遇到了顾小姐,九爷整个人都柔和的很多,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的,或者顾小姐真的能解开九爷心里的结也不一定。 “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赖着吧。”王九郎抬脚走了出去。 看着他高大疏朗如清风明月般的身姿,顾重阳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瑞丰也想跟上去,却被王九郎一记眼刀生生逼得止住了脚步。他不由摸了摸鼻子,他是不是打扰到九爷,所以遭九爷嫌弃了? 141.第 141 章 “九郎!”顾重阳追在他身后,二人在一株松树下站定:“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还是告诉我吧,要不然我吃饭睡觉都不香了。” 她说的是实话,她觉得王九郎这样做一定是有深意的,他并不是管闲事的人。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她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比他养的雪绒还要可爱,他忍住想要揉一揉她脑袋的想法,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这小丫头太漂亮了,漂亮到让人无法拒绝。 轻挑唇角,王九郎淡淡道:“是因为你。” “啥?”顾重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红的发烫,让她感觉有一种灼烧的感觉,让她突然间将头低下来,不敢看他。 心突突直跳,砰砰如雷,是她听错了吗?王九郎是因为她才帮助舅舅家的。这……这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这会是真的吗? 她呆呆地站着,感觉自己全身都发烫,过了好久才呐呐道:“九郎,你……” 王九郎人已经走开了,他淡然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为公祠修建完毕,大祭也已经顺利完成,再过几天,我就要回京城。我留你在王家,除了让你当她的弟子之外,还有其他的目的,我们之前的约定,你该不会都忘了吧?” 他说的是事实,她却觉得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心中热腾腾的幻想。 顾重阳不由苦笑,是啊,王九郎是什么人,岂会对她有想法,她真是异想天开。 这个事实让她微微有些沮丧,却很快就恢复冷静,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的任务是协助王九郎找出与抱真夫人有染的那个人,王九郎饶她一命,她必须完成任务,这是她的代价。 “我没忘。”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悉数压下去,平静道:“九郎放心,我说到做到,一定会完成约定。” “你很在意沈家,甚至已经到了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的地步。我帮沈家解决了危机,这样你回京城的时候就会了无牵挂,也可以更好的完成任务。”王九郎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跟我说说,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此刻,他的目光十分犀利,带着深深的探究,好似想看透她心中的想法,跟从前那云淡风轻大不相同。 她担心的沈家稀里糊涂上了荣王的船,担心王九郎逼得荣王自尽之后,沈家成为伪帝乱臣被满门斩首。 可这话她如何能诉诸于口? 从前她焦急万分都不曾说,如今舅舅已经解决了危机,再无与荣王牵扯的可能了,她更不会说了。 顾重阳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令王九郎微微动怒,他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顾重阳觉得心头堵的厉害,他是沈家的救命恩人,她可以将这条命给他,有些秘密却不能说。 她是死过又重生的人,她说了,谁会相信? 九月初,王九郎一行人启程回京城,顾重阳同行。 王九郎素来低调不喜过分喧哗,并未告知南京大小官员北上的日期,因此,前来送行的只有沈家众人、小石头与祖父祖父还有鸡鸣寺的几位僧人。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顾重阳感念舅舅前一世回护之恩,不顾阻拦,硬是跪下来给沈玉成、沈太太磕了三个头。 沈玉成红了眼圈,声音哽咽双手扶了她起来,想说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说:“去了京城要好好的,代我在你母亲坟前上香,记得常给舅舅写信。” 他是想留她在身边,可王九郎的一席话却让他看清事实,若不是重阳的聪慧与王九郎相帮,沈家说不定已经遭灾。重阳如此美貌,沈家一介商户,实在难以护她周全,说不定还会牵连她。 这个外甥女是精金、是美玉,她既然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王九郎也答应会护着她,回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重阳也哭了:“舅舅,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沈素迎则上来抱着顾重阳,生气道:“你又要丢下我,自己去京城快活,真是不够姐妹义气,等到了京城千万要给我写信,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托商铺的人稍给我。你若是忘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到最后也哭了。 顾重阳重重点头:“放心,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 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顾重阳给他擦了擦眼泪道:“小石头不哭,我等你长成男子汉去京城找我玩。” 最后再与众人一行礼,顾重阳与丹心一起转身上船。 岸上的一切飞快地朝后跑去,送行的人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慢慢的,连南京的渡口也看不见了。 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要在南京住个三五载,没想到才短短九个月,她就要回去了。 她觉得时间过得快,丹心跟她想的却一点也不一样,对于回京城丹心十分兴奋:“我们一走就是九个多月,也不知道京城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看着她这么开心,顾重阳心里的不舍也渐渐散去,笑道:“还能怎么样,估计跟咱们离开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吧,再过十几天咱们就能到达京城了。” 丹心的语气里充满了憧憬:“是啊,真想一步就回到京城啊。” 顾重阳看着她高兴的脸庞,心里闪过一丝想法,最终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三层的大船,水手船工都住在下层,厨房设在中层,小厮下人都住中层。最上层有七八个房间,王九郎住在船头,抱真夫人住在中间,顾重阳住在船尾的房间,其他房间都空着,十分清净。 房间干净整洁又布置的十分华美清雅,比普通大户人家的住宅还要好。 丹心一边铺设东西,一边笑着说道:“小姐,文国公府的船果然不一般。我以为华尚书家的船已经很大很奢华了呢,没想到王家的船比华家的船大了一倍不止,里面的布置也华贵多了。” 是啊,毕竟是王九郎与抱真夫人的船,肯定跟寻常官员大不同了。 那天二人不欢而散,后来也见过几次面,但每次都不过是打声招呼而已,王九郎还是那般淡然,但顾重阳却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抱真夫人叫了顾重阳去说话:“除了你我与九郎,其余的都是下人,我们三人也不必分餐了,我想一日三餐在一起吃,你看如何?” 她嘴角含笑望着顾重阳,温柔又美丽,眸中有着殷殷的希望。 先生她是想找机会跟九郎相处吧! 顾重阳想起抱真夫人每次见到王九郎时的激动,想起王九郎的冷漠,就道:“这个自然,全凭先生安排就是。” 抱真夫人很高兴,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去问九郎一声。” 于嬷嬷得到命令,立马就去问王九郎,过了一会,她回来了。 抱真夫人紧张地望着她:“怎么样,九郎答应了吗?” 于嬷嬷躬了躬身:“九爷在跟管事说话,说忙完了就过来。” “哦。”抱真夫人点了点头,脸上难掩失望。每一次他都会用这样的借口拒绝她。 她是太得陇望蜀了,他愿意跟自己同行已经是破天荒地了,她不能再要求他了,否则只会适得其反,逼得他越走越远。好不容易他愿意跟她说话了,她应该珍惜才是。 顾重阳忙道:“这茶好香,是先生用荷叶上的露水煮的吗?我怎么闻着好像还有其他的香味?” “的确是荷叶上的露水,只不过这茶叶是种在梅花树下的,所以染了梅花的香味。”抱真夫人微微一笑:“你倒是好灵巧的鼻子,竟然能分辨得出来。” “弟子别的不行,在吃喝玩乐,尤其是吃上面特别在行,凭的就是灵巧的鼻子挑剔的舌头。”顾重阳故意哄抱真夫人开心:“我今天喝了这样好的茶,被先生养刁了口味,以后若是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岂不可怜?” 抱真夫人与于嬷嬷相视一笑:“你想喝茶,尽管到我这里来,好茶好水紧着你,绝不会委屈了你的这张嘴。只是再不可妄自菲薄说自己别的不行,我看你千好万好,医术更是精妙。” “我是先生的弟子,您自然看我处处都好,可外人却不见得这么认为。” “胡说!”抱真夫人道:“我说你好,你就好,谁敢说你一句不是,我头一个就不依她!” 相处了几个月,顾重阳对于抱真夫人也比一开始了解了很多。抱真夫人长得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活精致,精于保养,可心性却十分单纯,完全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她的想法很多时候更像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 她爱漂亮,爱热闹,爱花花朵朵,也爱伤春悲秋,心理的想法比顾重阳幼稚多了,有时候跟沈素迎差不多。 能得抱真夫人如此爱护,顾重阳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愧疚,若有朝一日抱真夫人知道自己靠近她目的不纯,一定会很失望吧。 她这样想着,就听于嬷嬷禀报道:“九爷来了。” 抱真夫人一惊,立马站了起来,她还以为王九郎像从前一样拒绝她不会来了,没想到他真的过来了,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只站着呐呐道:“你来了。” 王九郎眼睛在室内一转,就看到了顾重阳,她冲他福了福身,然后站到了一边。 看着她这么疏离,王九郎觉得心头有些闷。 她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她沈家的事情,不过是想帮助她而已,她不愿意说就不说,他也没有勉强。他没有生她的气,她反倒给他摆脸子看。真是岂有此理! 王九郎冲抱真夫人点点头,脸色如常,声音却冷了几分:“有什么事?” 听着儿子淡淡的声音,抱真夫人有些紧张道:“船上大多都是下人,就我们三人是主子,我原想在一起用餐,又怕你事情多,忙不过来。你若是忙,就只管忙你的,我跟重阳两个人就可以了,我会让人将你的膳食用到你房里去的。” “不必那么麻烦。”王九郎微微挑了挑眉头:“就在一处用膳好了,在船上也没有什么事可忙。”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顾重阳身上,顾重阳感觉那视线锐利如刀,越发不愿意抬头。 抱真夫人大喜,激动的语无伦次:“你说的是,我们就一处用膳好了,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厨房,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糖醋鱼,又想吃又不会剔刺,每次都会卡着,还是你父亲……” 说到这里,话头戛然而止,气氛一瞬间冷得像冰。 抱真夫人脸色发白,眼神闪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王九郎的眼睛。 王九郎的脸色比她更难看,他抿了抿嘴角,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他人刚走,抱真夫人就哭了:“都是我不好,好好的说什么从前的事情,从前都是我对不起他,他才对我好一点,我又戳他的伤口。为什么他要死,我宁愿死的人是我!如果当年死的人是我,九郎就不会这么难过了。我为什么没死,我为什么没死?” 抱真夫人哭得伤心,她说得话更是让顾重阳暗暗惊心,王九郎性格如此冷淡,绝不是一天养成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母子走到这一步,显然更那件事情有关,而王九郎的病会不会也是那个时候患上的呢? 抱真夫人这样哭实在不雅观,不过,她或许压抑了很久,能哭出来说不定是件好事,她回了自己房间。 等到金乌西坠,于嬷嬷请顾重阳去用晚饭,抱真夫人情绪已经平复了,只是双目红肿,却不难看,反而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果然不愧是美人。 本以为发生了那件不愉快的事情,王九郎不会来了,没想到开饭前他还是出现了,只不过王九郎与抱真夫人都吃得很少,气氛很压抑,连带着顾重阳也只用了一点点饭就匆匆回房。 晚上,江水拍打着船身,风声水声次第传来,听在耳中是那么的清晰。 不知是不是因为乍然离开南京的缘故,这一晚顾重阳难以入眠,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神秘沧桑的乐曲声,顾重阳凝神细听,竟然是埙奏名曲杏花天影,吹奏之人显然技艺十分高超,将这首曲子吹得哀而不伤,沧桑细腻。 时人大多喜欢琴筝,没想到这船上竟然还有人能将这埙吹得这么好。 反正也睡不着,天气也不冷,顾重阳索性穿了衣服推开门走到船板上。 新月如勾挂在暮色的苍穹,王九郎一袭白衣迎江而立,扣人心弦的乐曲从他手中的埙里徐徐传出。 天地间一片空旷,只余一月一人而已。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好像他随时都会御风而去。 顾重阳看得呆了片刻,他竟然如此的孤独。 王家世代清贵,九郎是文国公一脉单传,想跟他亲近的人不知凡几,可她偏偏就觉得九郎孤独的很,孤独到没有人能走到他心里。 她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顾重阳转身就要回去,此时埙声突然止住,王九郎已经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她不好立刻就走,就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本想出来走走,没想到扰了九郎雅兴。” “无妨。”王九郎清冷道:“或许是我的埙声扰了你的清梦。” “没有。”顾重阳立马道:“埙声很好听,让人沉醉流连,听了九郎的吹奏,只会让人更快坠入梦想,何来扰梦一说。” 王九郎挑了挑眉:“这么说,我的埙声太过无聊,让人索然无味,听了昏昏欲睡?” “不是,不是……”顾重阳慌乱的想解释却发现王九郎正望着她,脸上有浅浅的笑意,她的沉郁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盈,胆子也大了很多,她瞪了王九郎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故意曲解我!” 话一出口,她自己不由呆了一下。这语气声音分明就是撒娇。不知道王九郎听了,会不会觉得她轻浮。 王九郎脸上笑意更浓:“你比之前聪明多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顾重阳或许会生气。可这话是从王九郎口中说出来的,那就大不一样了,虽然顾重阳知道他是故意取笑她。 她得意一笑,挑了挑眉:“那当然,我好歹也是先生的弟子,跟先生一起学习这么久,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自然越来越聪明了。” 她像个得到夸奖的小孩,让王九郎忍俊不禁。 他笑得时候,眉宇间那淡淡的郁色散开,熠熠生辉的双目竟然比天上的星子更明亮,更耀眼。 若是九郎每天都这么高兴该多好。 前几天他一直板着脸,让她的心情也跟着很难受。 顾重阳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跟王九郎好好谈谈:“九郎,我知道你问我关于沈家的事情是为了我好,你帮我,帮沈家做的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中。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救了沈家就等同于是救了我,甚至比救了我还让我感激。别说是你问我问题了,你就是想要我这条命,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只不过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隐秘,你我都不例外。九郎你身体有疾,却不愿意让人知道,我跟你一样也有难以启齿秘密。很多事情,我不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因为我不能说,我相信九郎你一定可以理解的,若说起信任,这世上除了我母亲、舅舅之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九郎了。” 王九郎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母亲已经去世,舅舅远在南京,以后她能信任的,只有他!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重了一下,心跳快了几下,心也软成了一团。 他欣赏她,觉得她坚贞自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十分难得,从而萌生照拂她的想法,这只是在他的心里而已,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 他一直以为,她一定不知道他的用心,她一定觉得他留她就是为了一开始的约定。没想到的是,这丫头竟然如此聪慧敏感,能感受到他的用心,并如此信任他。 这个小丫头,总是给他惊喜,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击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的情绪屡屡失控,让他无法淡然处之。 虽然他极力控制,心头那酸酸软软的感觉,血脉里的喷张却是依然在叫嚣不止。 这种情绪是如此的陌生而又如此的奇妙,让他在愉悦的同时又有些心悸慌乱。 没错,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冰封的心头一次产生慌乱的感觉。 王九郎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清冷如月的眸中带了许多她看不清的情绪。 她有把握这一次他不会生气,神差鬼使的,她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不知道是不是夜晚人六识更加灵敏的缘故,她再一次闻到他身上的木樨香,淡淡的,令她的紧张的心绪都平复了下来。 “九郎,我不追究你是什么病,你也别问我的秘密好吗?或许有一天,我想通了,会将秘密告诉你。但在那之前,请你尊重我,不要追问好吗?”顾重阳轻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我也相信,有朝一日你想明白了,也会愿意让我给你治病是一样的。” 她跟他谈条件,将了他一军,听起来有些可笑。 什么时候,他的秘密需要告知她了? 他本能就想冷笑,可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反而在她殷殷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就是。” 话一出口,他就十分懊恼后悔,他竟然在一个小丫头片子面前失去了定力。 “多谢九郎!”顾重阳展颜一笑,眸子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九郎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绝不会强人所难。” 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这说的是他吗? 他以为他不知道她是在恭维他吗?她果然喜欢用甜言蜜语哄人啊?沈玉成被她哄得予取予求,他才不会像沈玉成那样没有原则呢。 心里这样想,可他的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将她留在身边,当个小猫小狗地逗趣,其实也挺不错的。 142.第 142 章 解决了一桩心事,顾重阳回房倒头就睡,竟是一夜好眠,连梦都没有做,早上还是丹心将她叫醒的。 外面天已经大亮。 顾重阳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丹心道:“小姐别着急,夫人身边的于嬷嬷来过了,说在船上又没有什么事,让您不要急着起床,只管好好睡一觉。” “人家那是客气,你怎么就当真了。”顾重阳并没有因为丹心的话而放慢速度,反而更快了。她与抱真夫人师徒几个月,只知道这个师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然为人和气,但是跟王九郎一样,骨子里都很傲,断不会主动去放下身段关心别人的。 因此,去见抱真夫人的时候她很不好意思,一进门就连连致歉。 毕竟是在做客,竟然起得这么晚,实在太失礼了。 抱真夫人却不生气,柔声道:“我昨晚也是一夜难眠,直到下半夜才略略闭了一会眼睛,等会用了早饭,我们都各自回房休息。” 抱真夫人脸上尚有倦容,的确昨晚没有睡好,但她的心情却平复了很多,看顾重阳的眼神也比原来亲近了几分。 顾重阳心里微微闪过一丝诧异。 “九郎还未来,我们先等一会。”抱真夫人给于嬷嬷使了一个眼神,于嬷嬷迅速退下,并体贴地从外面把门关上。 抱真夫人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顾重阳坐到她身边来。 抱真夫人这个样子,分明是有话要跟她说。顾重阳不敢掉以轻心,依言坐到抱真夫人身边。 抱真夫人亲切地拉了她的手,并不说话,只盯着她的脸看个不止。 黑白分明的杏眼顾盼生辉,秀美的嘴唇如花瓣般娇软鲜艳,雪白莹润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一头乌黑的秀发更衬得她五官精致,明朗动人。 丹唇皓齿,明眸善睐,像三月盛开的桃夭般艳丽;不施粉黛,素颜玉肤,又有亭亭荷花般的娴静高雅。 好像比半年前初见时更加明朗娉婷了,也更加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不怪九郎会动心,就是她见了,也移不开眼了。 自打九郎十三岁开始,她带到家中的名门闺秀不知道有多少,每一次都闹的不欢而散。好在王家家底厚蕴,九郎更是一表人才,不是他是多么冷淡,小姑娘们还是前赴后继地朝九郎面前扑。 如今九郎都二十一岁了,那些他相看过的闺秀们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他还是孤身一人。她真的很担心,他会恨她一辈子,这一世都孤身一人。 万万没想到这次到南京来,竟然让九郎遇上了这么个小姑娘。小虽小了点,但胜在性子活泼,长得漂亮,还有医术,与九郎简直就是绝配。只要九郎喜欢,那就是最好的。 抱真夫人的眼神越柔和,越看越满意:“你今年十三岁了吧?” 抱真夫人这个样子令她有些紧张,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货物一样。 顾重阳挥开心头那一丝异样,道:“是的,先生。” 再过几天,就是她十三周岁的生辰。 抱真夫人抿嘴一笑,疲倦的脸上光华乍现,说不出的优雅动人:“昨天晚上我都看见了。” 顾重阳更是一头雾水:“先生,您看到什么了?难道昨天晚上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 除了她跟九郎在船板上聊了一会天,再没有其他事啊。 抱真夫人不由一愣,难道重阳对九郎无意? 她仔细地打量顾重阳的神色,见她态度坦然,眼神清澈好不闪躲,绝不是恋爱中少女该有的羞涩模样。 她不由着急,看来,是九郎剃头担子一头热了。这可如何是好? 门口突然传来于嬷嬷的亲切恭敬的声音:“九爷来了,夫人已经起了,正与顾小姐说话呢。” 抱真夫人只得止住话头,有些遗憾地拍了拍顾重阳的手:“我们先用饭吧。” 王九郎走了进来,眼睛在室内一扫,最后落在顾重阳身上。 她穿着鹅黄色的对襟衫,很是娇俏。眼皮微微有些发肿,可能是乍然离了南京舍不得沈家偷偷哭泣了吧。 突然,他感觉一道炙热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转头一看,见是抱真夫人,母子两个视线略一碰触,又赶紧移开。 抱真夫人知道儿子这是没有原谅自己,心头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强撑着道:“于嬷嬷,摆饭吧。” 等到吃饭的时候,见王九郎与顾重阳相对而坐,说不出的般配和谐,心里的酸涩很快又被高兴所替代。 九郎原不原谅她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愿意像正常人那样娶妻生子,能过上凡夫俗子那平安快乐地生活,她就是立时死了,也能瞑目了。 从前,她做错了事,令她后悔终身,注定了她要用后半生所有的时光去忏悔。 九郎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女孩子,她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一把,无论如何也要让这小姑娘喜欢上九郎。能与心上人心心相印,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行船无聊,顾重阳有了很多的时间可以静下心来跟着抱真夫人学习。十几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日日相处,王九郎对抱真夫人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可每天能见到儿子,抱真夫人已经觉得十分满足。 等到九月中,他们的船终于在通州上岸,只要再坐半天的马车,就可以抵达京城了。 王家下人护着抱真夫人与顾重阳朝岸上走去,不远处,王九郎早就安排好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众人了。 做船太久,双脚落在地上,才有踏实的感觉。秋风携着江水的潮湿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 到了这一刻,顾重阳突然觉得对于回京城,她也并不像刚开始那么排斥了。至少她如今养在崔老夫人名下,她还有抱真夫人做为老师,其他人想欺负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还有王九郎,顾重阳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淡然的表情,如玉的面庞让她心生信赖。虽然他没说,她却笃定,如果她遇到危险他一定会帮着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她心里充满了底气。 到了王家马车旁边,有个人突然走了过来。 顾重阳抬头一看,不由呆住了,是郝邵阳,他穿着黑色的箭袖,比去年成熟了好多,眼睛穿过别人,落在她的脸上,一眨也不眨。 四目相对,他眼中的思念与欣喜是那么的明显,甚至隐隐还有水光。 他的目光十分炽热,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好似已经说了千言万语,全是对她的思念。 大半年没见,重阳表妹跟从前一样漂亮,不、她比从前还要漂亮。她长高了很多,身材也有了少女玲珑的曲线,整个人更加明媚聘婷了。 顾重阳的心不由也是一紧,从前的甜蜜欢喜与深深的伤痛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酸甜苦辣,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以为她与郝邵阳再无相见之时,此刻乍然相见,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视了片刻,顾重阳觉得眼眶发酸,她突然低下头,不再看他。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成过眼云烟,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与她再无关系,他们之间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郝邵阳突然向前走了几步,声音里蕴含着无限的欢喜:“重阳表妹,你终于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连家都不敢回,就怕错过你的踪迹。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被我等到你了。这几个月,你过得好吗?” 重阳表妹对他还有情意,从刚才她看他的眼神里就能知道。自打她离开了,他没有一天不活在思念后悔痛苦之中,他忘不掉她。他以为她恨死了他,没想到她也没忘记他,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郝邵阳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又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他的欢喜热情毫不掩饰,可顾重阳却低下头,避开他炽热的眼神,平静无波道:“多谢郝公子记挂着,我一切都好。” 没有感情,没有欢喜,有的只是陌生与疏离。 郝邵阳呼吸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稀薄了很多:“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突然回来,顾家人都不知道,肯定没有安排马车,我就怕没人接你,特意过来的。走吧,我送你回家。” 顾重阳看了一眼标有临江侯府标志的马车,拒绝道:“郝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顾家的人,坐临江侯府的马车实在不合规矩。文国公府的马车足够宽敞,可以载我回去。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租车回去。” 听了她冷漠的话语,郝邵阳只觉得心如刀割:“重阳,就算我们……郝家与顾家是姻亲,我到底还是你的表哥,我送你回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顾小姐。”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这位郝公子可是临江侯府的世孙,太后娘娘的外甥?” 郝邵阳抬头,与王九郎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顾重阳在南京的时候遇到危险总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保护,他也知道王九郎与顾重阳越走越近,还有他派到南京保护顾重阳的人,也被他捉到,赶了回来。 他应该感激王九郎护顾重阳周全,可也嫉妒他能每天伴在她身边。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对重阳表妹绝对有非常不一般的情感。这份情感会阻碍他与重阳表妹复合,这让他感觉到危险。 不过,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他与重阳表妹青梅竹马,心心相印,外人绝对不能插足。 顾重阳感觉到王九郎有些不悦,毕竟郝邵阳拦着了他们的去路,她介绍道:“是,郝公子是我大伯母娘家侄儿,临江侯世孙。” 她又对郝邵阳道:“郝公子,这位是文国公府王九郎。” 玉树公子王九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不过王九郎深居浅出,真正见过他面的人少之又少。他又比郝邵阳大了好几岁,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所以没有见过面。 郝邵阳看着他飘然的风姿,俊朗的面容,心里越发觉得忌惮,语气却很生硬:“原来是玉树公子王九郎,多谢王公子愿意搭载重阳表妹回京城,剩下的路程我自会带她走,就不劳烦文国公府了。” 他说话太直白太不客气了,顾重阳不由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王九郎脸色不变,眼神却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原来郝公子与顾小姐有亲,按说我应该同意郝公子的请求,只不过我回京城的时候,沈先生再三交代让我将顾小姐平安送到庆阳侯府。” 郝邵阳脸色不好看,正欲开口,王九郎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再者,郝公子已经成婚,顾小姐却云英未嫁,虽然是姻亲,但孤男寡女同乘一车,难免有失妥当。更何况,郝公子与顾小姐还是毁过亲的,这事情传出去对顾小姐的名声有大碍,恕我不能同意了。” 郝邵阳觉得自己心头像被人捅了一刀,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眼中也尽是痛苦之色。 他生生地忍住,对顾重阳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我失于考虑了,重阳表妹就劳烦王公子了。既然都是回京城,那就一起吧。”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看了郝邵阳一眼就进了王家的马车,她歉意地对抱真夫人道:“先生,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耽误行程了。” 抱真夫人一点都不生气,只微笑道:“这点时间算什么,我们十几日水路都走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 她语气轻快温柔,眸中含笑,心情很好。 她的九郎自打八岁之后就跟她越来越疏远,性格也越变越冷,从一开始的眼中都是愤怒到后来云淡风轻面无表情,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中间还萌生出要落发为僧的念头,她真怕他一辈子都这样了。 如今他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会紧张担心,也会动怒生气,还会像小狗一样护食,这才是正常的小青年,这才有人的烟火气。 她怎么会生气呢?她只会高兴。 马车动的时候,顾重阳突然听到王九郎说:“郝公子在这通州岸等了三四天,来的时候,并未告诉家人吧,如今临江侯府找人恐怕要将整个京城翻过来了。” 郝邵阳的声音充满了诧异:“王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王九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我刚才听车夫说,尊夫人昨天上午就发动了,胎儿却迟迟不肯出来,八成是难产……” 他的话还未落音,就听到郝邵阳“驾”了一声,鞭子重重地打在马身上,顾重阳也十分惊愕,忙撩了帘子朝外看。只见官道上郝邵阳亲自驾乘的马车已经跑出很快,掀起一阵土黄色的烟尘。 她不由呼了一口气,有三分的失落与七分的轻松,既然他们已经成亲,还生下一个孩子,郝邵阳与赵小姐定然相处的还算愉快吧。她祝福他们,也彻底放下了一桩心事。 就是不知道赵小姐孩子生下来没有,若真是难产,胎儿与大人会不会有危险。 半天的路程之后,天色已经到了黄昏,马车停在了庆阳侯府门口,王九郎在马车外等着,看着顾重阳进了顾家的大门这才蹬车转身离去。 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都又惊又喜,没想到顾重阳回来的这么突然。 特别是崔老夫人拉着顾重阳的手嘘寒问暖说了半天的话:“长高了,有大姑娘的样子了,比原来更漂亮更标致了,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大半年的时间,她的确长高了不少。在南京的时候,更是每过两个月就要重新裁衣裳。她的月事,也是在到南京不久后来的。 如今她的确是大姑娘了。 顾重阳也打量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我长高了,可伯祖母与英大伯母却没有变老,伯祖母您神采奕奕看着特别有精神,英大伯母也年轻了许多。只是,怎么没有见到蕤大堂嫂?” “你堂哥堂嫂跟她娘家母亲、舅母吕夫人一起去潭拓寺还愿了。”崔老夫人开心地一笑,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满足:“你堂嫂怀了五个月的身孕了。” “这么说,我就要做姑姑了!”这下子轮到顾重阳惊喜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没想到我离开家里大半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喜事,怪不得伯祖母与英大伯母这么神采奕奕,原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 “的确是大喜事,也多亏了你医术高明治好了你大堂哥的身体。没有你这份功劳,你堂嫂也不会这么快怀上孩子,等你小侄儿出生了,让她好好地孝顺你!”崔老夫人哈哈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英大夫人也凑趣道:“你堂嫂天天念叨你,还跟肚子里的孩子说你医术高明,现在你总算回来了,小侄儿也可以听到你这个姑姑的声音了。” 添丁进口的确是大喜事,特别是顾葳蕤这样的,从前身体一直很差,差点都活不下去的。如今保住了命,还生了孩子,实在令人觉得高兴。 顾重阳被她们婆媳二人的喜悦所感染,也笑呵呵地说:“若要论孝顺,小侄儿最应该孝顺的自然是伯祖母与英大伯母了,一个是曾祖母,一个是祖母,这下子我们家要四世同堂了,说出去必定令很多人羡慕。” 欢声笑语不断,丁嬷嬷掀了帘子进来:“老夫人,大夫人,表小姐、珍小姐、二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得知四小姐回来了,顺便来看看四小姐。” 自打次房失了爵位、三老爷突然暴毙,次房葛老夫人就一病接着一病。顾重阳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她病得越来越严重,从一开始半夜做噩梦惊醒,到后来成夜成夜的不敢睡。现在更是吓人,常常自言自语,时而哭时而笑,喂饭她就吃,不喊她吃饭她也不觉得饿,听到一点动静就说是阎王派人来索命,大喊大叫。 崔老夫人虽然恨她,却也不至于跟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过不去,只得将她移到庄子上静养,让人精心照顾。 葛老夫人刚刚病倒,鹏大夫人郝氏就来到崔老夫人面前,不仅主动将管家大权交了出来,还哭着说出葛老夫人给顾葳蕤下毒的事情。她说她一开始不知情,后来无意中知道了,就拼命劝阻,只是葛老夫人不听她的劝,还威胁如果她说了出去,就休了她。所以,她才一直没有说。 她哭着求崔老夫人原谅,说愿意常年吃素,代发修行,再不问家事,只求崔老夫人不要迁怒顾峥嵘与顾重华。 崔老夫虽然知道她说的不全是实话,可她向来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就算害顾葳蕤一事郝氏也参与了,她也绝不会出手谋害顾峥嵘与顾重华,因为他们都是顾家的子孙,崔老夫人也不屑跟葛老夫人那样心狠手辣。 英大夫人嫁过来多年,从来没管过家,如果管家大权虽然在她手上,但大部分时候都要崔老夫人帮扶着。 崔老夫人是庆阳侯府辈分、年岁最高的长辈,如今的庆阳侯是顾葳蕤,二房的几个小姐们,为了自己以后的前程,自然每天都来给崔老夫人请安。不知道还以为崔老夫人是她们的亲祖母呢。 二小姐顾重珠、珍小姐顾重珍就是原来的姚真真,这表小姐是何方神圣顾重阳就不知道了。 她不由朝门口看去,顾重珠走在最前面,顾重珍稍落后一步,走在最后面的少女身穿粉红色裙裾,削肩细腰,步履袅娜,跟着顾重珠、顾重珍一起给崔老夫人请安问好。 顾重阳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柴惜月! 她不是回湖北了吗?怎么又回了京城? 看着柴惜月跟记忆中的那个人渐渐重叠,说话举止都越来越像,顾重阳该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顾重珠突然走上来道:“四妹妹,你去了南京这么久,我一直想着你呢,有很多心里话都想跟你说,走,咱们去关雎院说话。” 看着眼前这个语气亲切态度和蔼的人,顾重阳不由大跌眼镜,这还是她记忆中嚣张跋扈的顾重珠吗?她才离开京城大半年,她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重阳就是奇怪,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她也微微一笑:“二姐姐不说,我也要请几位姐妹去关雎院坐坐呢,我给几位姐妹都带了礼物。” “四妹妹!”顾重珍也突然走上来,挽了顾重阳的胳膊,十分亲昵道:“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别人的兄弟姐妹都在身边,唯独我孤零零的,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四房的两个女孩儿都聚齐了,我总算有人作伴了。” 说完挑衅地看了顾重珠一眼。 143.第 143 章 顾重珍这一番做派,顾重阳倒没有惊讶,在她还是姚真真的时候,顾重阳就见识到的厚脸皮的功夫了。 顾重珠气得直瞪眼,盯着顾重珍看了半天,到底没有勇气上来挽顾重阳的胳膊,刚才低声下气的跟顾重阳讲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拉不下那个脸,可别人可以啊。柴惜月笑呵呵地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挤在顾重珠跟顾重阳中间,亲切地挽了她的胳膊道:“四表妹定然不知道我来了吧,所以肯定没有给我准备礼品,不过没关系,我从湖北来,特意给四表妹准备了礼品,是我亲手绣的帕子,希望四表妹不好嫌弃才好。” 顾重阳笑眯眯的,心里却十分精彩。 就算她刚开始懵了,现在也反应了过来。 如今掌家的是崔老夫人,而自己是崔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她们为了讨得崔老夫人的欢心,自然想法设法地来交好自己了。 看着这姐妹亲热的景象,崔老夫人笑呵呵道:“看来这几个月你们规矩没白学,兄妹姐妹和睦,家庭才能兴旺。你们姐妹几个去关雎院说话吧,今天晚上都留下来用晚饭,等会开饭了,我让丫鬟去叫你们。” 怪不得大家都这么规矩,原来是伯祖母请了教养嬷嬷的原因啊。想起教养嬷嬷严厉的样子,顾重阳为她们在心里默哀。 等她们走了,英大夫人就皱着眉头道:“母亲,这几个丫头不过是表面上和气而已,内里还不是互相较劲。” 崔老夫人豁达一笑:“只要表面上和气,出去不丢我们庆阳侯府的脸面就行了,私底下较劲就随她们吧,谁还能没个气性?反正也不过是女孩儿家针头线脑的小事,翻不出什么大波浪来。” 英大夫人听了,佩服地点了点头。 顾重阳几乎是被顾重珍与柴惜月架着回到了关雎院,柴惜月不甘示弱将她绣得帕子送给顾重阳:“四表妹,我家里的条件,你是知道的,实在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四表妹千万别嫌弃。” 说的时候,她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赧然与愧疚。 这个柴惜月,天生的戏子,一会不演戏都忍不住。上一世自己就是被她这个样子给骗了,要按照从前的性格,她应该将帕子甩到她脸上,将她冷嘲热讽一番才是。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冲动无知的顾重阳了,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 “惜月表姐真是太客气了,我心里将你当做亲姐姐看待,怎么会嫌弃你?你这么说,莫不是没有将我当做姐妹?” 从前她觉得虚伪、不屑说的话,如今也可以张口就来,这也是败柴惜月所赐。 “四表妹,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柴惜月红了眼圈,演戏十分逼真。只可惜,擦眼泪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很好,顾重阳已经上当了!只要交好顾重阳,她柴惜月何愁没有好前程! 顾重阳状似无意地端起茶盏,遮住了嘴角的一丝冷笑,对付柴惜月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她放在身边,麻痹她,让她以为自己技高一筹骗过了所有人。 “四妹妹,你怎么只跟惜月表姐说话,不理我啊。”顾重珍不依道:“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礼物吗?在哪里呢?” 顾重阳让丹心将礼物拿出来,顾重珍是一对金丝手镯,顾重珠是一对玉簪,柴惜月是一对银耳环。 “真是对不住,惜月表姐,我的确不知道你来了,没有准备,只有这一对银耳环了,你不会嫌弃吧?” “四表妹!”柴惜月嗔怪道:“我当你是亲妹妹,你就是什么都不给我,我也不会怪你,又怎么会嫌弃!” “这手镯真漂亮。”顾重珍笑呵呵道:“是纯金的吧,都说四妹妹舅舅家事江南富商,果然出手不凡,真手镯我真是太喜欢了。” 她瞟了一眼顾重珠手中的玉簪,蔑视道:“这玉簪也好,就是太素了点。” 哼!庸俗,无知,浅薄。 顾重珠冷笑一声,也不甘示弱道:“四妹妹,还是你最了解我,知道我喜欢清雅的东西,这玉簪可真是好看,上面还雕了牡丹花呢,一看就知道质地做工都是一流,你果然用心了。有些人天生浮浅没见过世面,喜欢金银,哪里能分辨得东西好坏!” 顾重珍脸不由一红,想要反驳却有无话可说,只拿眼睛死死地瞪着顾重珠。 顾重珠毫不示弱,自然也狠狠地瞪着她。一室内剑拔弩张,好像随时都会打起来。 正巧这时丫鬟黄莺来了:“几位小姐,禧荣院那边传饭了,请小姐们移步。” 柴惜月上前挽了顾重阳的胳膊,顾重珠这一次学乖了,也毫不示弱挽了顾重阳另外一只胳膊,顾重珍扑了个空,气得直跺脚。 像顾家这样的簪缨望族,自然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众人安安静静地用了饭,陪崔老夫人说了一会话,就各自散去。 出了禧荣院,顾重珍亲热道:“好妹妹,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今天晚上我留在关雎院跟你睡好不好,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顾重珠也上前道:“四妹妹,我也要留下来。” 顾重阳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两位姐姐,我坐了好几天的船,实在是很累,没有精力陪你们说话。今天晚上你们都回去,等过几天我休息好了,再好好跟你说话,好不好?” 顾重珠犹豫了一下,只见顾重珍不说话,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虽然她并没有什么话要跟顾重阳说,但她绝对不能认输。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人架着顾重阳的一只胳膊,分毫不让。 “好了,好了!”柴惜月柔声上前劝道:“四表妹一脸的倦容,你们这样闹腾她,我看着都心疼四表妹了,你们快松开,让四表妹好好休息吧,等明天白天再来。反正四表妹已经回到家中了,以后有的是亲近的机会。” “哼!” 顾重珍与顾重珠冷哼一声,分别把脸转开,松开走,走了。 看着她们斗鸡一般的模样,顾重阳忍不住笑了出来,离京大半年,家里的事情变化真的挺大的。 柴惜月也跟着笑:“她们都是小孩心性,绝没有将四表妹当成物品抢夺的意思,四表妹千万别生气。” 顾重阳冷笑一声,装作没有听明白她的挑拨之语,笑道:“惜月表姐放心,都是自家姐妹,我怎么会生气呢。” 柴惜月僵了一下,片刻又恢复如常:“那就好,倒是我多心了。重阳表妹,你身边如今只有丹心一个丫鬟,收拾东西肯定手忙脚乱了,不如今晚我留下来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用了,惜月表姐。”顾重阳拒绝道:“丹心一个人就够了,我拒绝了二姐姐与珍姐姐,独独留了你,明天她们两个一定会找你的麻烦的。再说了,我视你为亲姐姐,又怎么舍得让你做丫鬟做的事情。” 柴惜月脸上瞬间浮现出感动的神色:“四表妹,你时时处处为我着想,我真是太感动了。” “客气什么,自家姐妹,应该的。”顾重阳道:“我先回去了,惜月表姐也早些回去吧,毕竟天不早了。” 等顾重阳走了,柴惜月就气得用力撕扯帕子。 她如今寄居在庆阳侯府,本以为讨得了崔老夫人的欢心,就可以嫁入高门。没想到崔老夫人张口门当户对,闭口规矩礼仪,就差明明白白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了,她根本没有露脸的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攀上了四夫人小葛氏,她却不是个好对付,小葛氏不过是利用她跟二夫人打擂台,气二夫人与顾重珠而已。现在顾重阳回来了,小葛氏看顾重阳不顺眼,想让自己充当眼线,将顾重阳的一举一动报给她知道,她今天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将顾重阳拿下,没想到失败而归,小葛氏肯定要责怪她办事不利了。 柴惜月跺了跺脚,朝关雎院的方向望了一眼,恨恨道:“顾重阳,你迟早要沦为我掌中棋子。”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给崔老夫人请安,在禧荣院遇到了二夫人,她带着二小姐顾重珠,见到顾重阳就满脸堆笑:“瞧瞧我们重阳,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怪不得家中这么多女孩儿,大伯母独独疼爱你,就是我见了,也喜欢得不得了。” 人心真是易变啊!从前葛老夫人掌家的时候,二夫人对自己十分冷淡,甚至为了顾重珠而对自己出口嘲讽,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放低身段恭维自己了。 虽然明知道她口是心非,目的不纯,不过,被人夸奖恭维的感觉的确很不错。 顾重珠笑盈盈地望着顾重阳:“四妹妹,你看这玉簪跟我十分相配,我太喜欢了。” 说着,她又看向崔老夫人:“伯祖母,你看,漂亮吗?” 碧绿色的玉簪如一汪春水,带在顾重珠如云的发髻里,越发显得她发如锦缎。 崔老夫人就笑:“珠姐儿生得花容月貌,这玉簪跟你十分相配。” 顾重珠抿嘴一笑:“是四妹妹眼光好,选了这玉簪,让我三分姿色到显得有十分了。” 二姐姐变化真的好大,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这娇柔的样子不是她的本性,但她能控制自己火爆的脾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是二姐姐长得漂亮,玉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崔老夫人也道:“珠姐儿是长得好,要不然延恩侯夫人也不会托人来问了。” 二夫人呆了一下:“大伯母,您说的是真的?” 崔老夫人点点头道:“之前我在潭拓寺礼佛的时候,遇到了延恩侯夫人,她很喜欢珠姐儿。” 顾重阳的呼吸不由一滞,延恩侯府?不就是贺润年家吗? 若是按照时间推算,贺润年此时恐怕已经娶了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了吧?对,他娶了他表妹,然后表妹难产死了,他成了年轻的鳏夫。 如果她没有猜错,延恩侯夫人是想为贺润年求娶二姐姐了。 之前,顾重珠因为陷害顾重芝不成,反而害了自己。虽然那天来的都是跟顾家有亲的小姑娘,事后葛老夫人又给各家送礼封口,但知情的人依然觉得顾重珠闺德败坏。 崔老夫人掌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请了女夫子与教养嬷嬷好好的给顾家的女孩子立规矩。 顾葳蕤生病的时候,崔老夫人曾在佛祖面前许过抄经礼佛的愿,今年上半年她就带着顾重珠去潭拓寺长住。 二夫人心疼女儿,自然舍不得,可奈不住崔老夫人的命令。 等顾重珠回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懂礼貌,二夫人高兴的不得了。 此刻,听说自己女儿得了延恩侯夫人的青眼,她更是惊喜,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庆阳侯府虽然也是侯府,但侯爷顾葳蕤却没有什么实权,延恩侯府可不一样了,延恩侯可是兵部侍郎,他三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儿子之外,长子、次子身上都有军功。若珠姐儿能嫁入延恩侯府,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二夫人虽然高兴,却还没有糊涂,她问道:“延恩侯家三位公子不是都已经娶妻了吗?” “是都娶妻了。不过三公子的妻房半年前难产死了,如今鳏居。”崔老夫人道:“延恩侯是兵部侍郎,家世比我们庆阳侯府还要好,三公子虽然是鳏夫,但今年才十七岁,前头那个夫人是难产死的,也没有留下个一男半女。顾家的女孩儿若是嫁过去,虽然是继室,却跟原配也差不了多少。” 听崔老夫人说了这么多,二夫人显然心动了:“家世门第的确很好,就是不知道这三公子人品相貌如何?” 崔老夫人也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其他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人品。那孩子我没见过,不过延恩侯为人恭谨,夫人也是个严肃守礼的性子,夫妻两个刻板却不苛刻,想来孩子也不会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不过,还是要亲眼见过才好。这样吧,明天让侯爷做东,请了三公子来我们家,你趁机见上一见,可好?” “那可真是太好了。”二夫人十分高兴:“多谢大伯母,珠姐儿有您疼着,比我这个亲娘还强十倍百倍呢。” “大伯母要请谁?”帘子一动,葛碧莲带着顾重珍跟柴惜月走了进来:“我说二嫂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原来是要给二小姐说亲呐!” 这话一出,顾重珠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虽然是有说亲的意思,但崔老夫人与二夫人费氏都没有点明,顾重珠也是心知肚明,一直不吭声。葛碧莲一进门就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顾重珠自然害羞了,起身就要走。 崔老夫人叫住了她:“关乎你的终身大事,别人家是什么规矩我不知道,但在我这里,不用躲。与其遮遮掩掩,偷偷地问,不如大大方方地去了解。从前芳姐儿嫁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你们几个以后都这样。” 顾重珠面色通红,感激地看了崔老夫人一眼。 二夫人犹如得了尚方宝剑,挑衅地笑道:“四弟妹听的没错,对方是延恩侯府的三公子,明天可能会过府来给我们相看,到时候还请四弟妹帮我掌掌眼才是。” 葛碧莲皮笑肉不笑:“二嫂说的是,明天我一定要来看看这三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才。” 两人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顾重阳却怔忪地听着,感觉有些恍惚,真的没有想到,贺润年竟然会与二姐姐议亲。 重生之后,她刻意忽略这个名字,不去想从前不堪回首的往事。今天乍然听到贺家的消息,颇有几分恍然。 顾重珍气哼哼地瞪着顾重珠,葛碧莲与二夫人大眼瞪眼小,只有柴惜月紧紧盯着顾重阳,见她失态,心里有几分疑惑。 顾重阳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是不是她跟延恩侯三公子有什么瓜葛?话说,延恩侯府也是不错的门第了,若是顾重珠与顾重阳二女挣一夫,说不定她能从中渔利。 打定了注意,柴惜月决定不再说话,等有了合适的机会一定要探听一二,她把头低下,温婉地站在葛碧莲身后沉默不语。 顾重阳突然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正对上葛碧莲的阴测测的笑脸:“四小姐,好久不见了。” 大半年不见,葛碧莲的爱好还跟从前一样,她穿着海棠红的褙子,梳着飞天髻,头上戴着八宝簪子。华丽的衣着与妆容精致掩不住她眉宇间那深深的疲倦。 顾重阳忙站起来,走到葛碧莲身边轻轻福了福身:“见过四夫人。” 算算日子,葛碧莲进门也快两年了,肚子却依然没有动静。 她对着葛碧莲微微一笑,心中觉得很痛快。没有了母亲的嫁妆,没有了四老爷的支持,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前世你进门有喜,又有我母亲的嫁妆用来挥霍,自然意气风华,将我捏在手心搓圆压扁,今生你什么都没有了,我看你还拿什么和我斗! 葛碧莲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顾重阳,你跟你死鬼母亲就是我天生的对头,有我葛碧莲在一天,你休想有好日子过。 “都是一家人,快别客气。”葛碧莲微微一笑:“若是有空,记得来荣冬院坐坐,咱们娘俩个说说话。” “是。”顾重阳答应的很快,众人却心知肚明,她不过是嘴上答应的好听,绝不会去荣冬院的。 二夫人突然轻轻发出一阵笑,颇有几分嘲讽的意思。 葛碧莲觉得自己落了面子,张口就想逼顾重阳现在就去荣冬院给她请安,没想到崔老夫人却道:“好了,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忙各自的去吧。” 这个崔老夫人,对着别人说规矩长规矩短,却时时处处护着顾重阳,真是可恨! 虽然恼怒,葛碧莲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含恨退了出去。 请安之后,顾重阳就出门去王家跟抱真夫人学习。 崔老夫人已经知道顾重阳拜抱真夫人为师了,只说顾重阳是个有福气有造化的,自然十分赞同:“重华是蕊珠书院的佼佼者,已经让京城的小娘子们羡慕嫉妒不已了。若是你拜抱真夫人为师的事情传出去,那些小娘子估计怄也要怄死了。” 可顾重阳却请她帮着保密,并说:“虽然我已经拜在抱真夫人名下,但我琴棋书画方面实在拿不出手,在没有取得成绩之前,我不想大张旗鼓地让别人知道。我拜先生为师,是为了学东西,不是为了跟人斗气,也不想出风头。” “荣辱不惊,这样很好。你去了南京一趟,个子长高了,人也稳重成熟了不少。”崔老夫人道:“以后就按照在南京时那样,每天上午去王家学习,我这里暂时就不用来请安了,一家人,不用讲那些虚礼了。” “多谢伯祖母。” 就这样,顾重阳的生活好像又恢复到在南京时的那样,每天上午去跟抱真夫人学习,下午自由安排。 顾家到王家的路程要半个时辰左右,中间要经过好几条大街。 顾重阳坐在马车里,回忆着前几天学的内容,并思量抱真夫人今天可能会问哪些问题,而自己又要作何回答。从前因为不通诗书,她没少受人嘲讽冷眼,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学习。 经过这几个月的耳濡目染,她的确有很大的进步。王家不愧是傲视帝王的世家,抱真夫人也不愧是大齐第一才女。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她虽然不是高徒,还不能跟顾重华那样的才女比,但此时却比一般的女孩子强太多了,至少比前世前了百倍。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她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外面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重阳表妹,你是不是在里面?。” 是郝邵阳,从前他曾无数次这样叫她,让她心生欢喜与甜蜜,可如今是剩下淡淡的苦涩。也不过不了多久,连苦涩也会消失,只有平静。 144.第 144 章 顾重阳自然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她客气道:“没想到这么巧,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郝公子。” “不是巧合,重阳表妹,我是特意来这里等你的。”郝邵阳盯着那车帘,目光好像已经穿透车帘看见里面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我有话要跟你说,这里人多口杂,你能不能让车夫将车赶到僻静的地方,咱们两个好好说说话?” “我没有什么要跟郝公子说的。”顾重阳的声音十分冷漠:“事无不可对人言,郝公子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重阳……”郝邵阳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你一定要这么心硬吗?我们之间非要这么疏远吗?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我知道自己这样纠缠很不好,可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 顾重阳沉默了一会,然后对车夫道:“把车驾到没人的地方。” 郝邵阳是什么性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这一次拒绝他,肯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与其这样,倒不如这一次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再有纠缠。 顾重阳下了马车,就看到郝邵阳那张欣喜的脸:“重阳表妹,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郝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板着脸,疏离又冷漠,对郝邵阳的欣喜视而不见。 郝邵阳顿了顿道:“你走的这几个月,我一直想着你,没有一天一时一刻不想你……” “郝公子!”顾重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如果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那就不用了,你我不再是未婚夫妻,你已经娶妻生子,你对我说这样话,实在是于我闺名有损。” 虽然顾重阳板着脸,可郝邵阳却一点也不生气,他觉得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刀子嘴豆腐心,他们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她也是对他避之不及,可后来,他锲而不舍,还是打动了她的心。他相信,这一次,还会跟从前一样。 “好,既然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郝邵阳道:“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不会纳妾,要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没有做到。是我该死,你有多恨我,多讨厌我,都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今天郑重向你赔罪,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为了实现对师父的承诺,他让她受了委屈,他甚至感动了自己,觉得自己深明大义,牺牲小爱完成誓言。 可当顾重阳离开了他才明白,他爱她有多深。他忘不掉她,没有一天不想她,他活在痛苦与折磨之中。他后悔了,他不想牺牲自己了,他想自私一回,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哪怕师父恨他怨他,他都认了。 他渴望的眼神,后悔的语气,让顾重阳心里很难受。 她突然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她是恨他,恨他言而无信,恨他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恨他娶了赵梦兰跟她退亲,恨他那天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去。 他一直都欠她一句对不起,至少在曾经的那份感情里,他是亏欠她的。她一直在深深地怀疑,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是真的那么难?是不是真的只是她的奢望?他让她对爱情与人生产生了怀疑。 如今,他来了,他道歉了,她心里的那个结也彻底解开了。 她没错,两人相守,再无旁人也不是她的痴心妄想。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她彻底释然了:“郝邵阳,或许我从前恨过你,怪过你,但是我现在不怪你了,我原谅你了。” 郝邵阳一喜,正想说话,就听见顾重阳继续道:“以后你会有你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生活,从前事情,一笔勾销,我会忘了,也请你忘了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郝邵阳心痛如绞,不敢相信她会如此绝情。他呆呆地看着她离开,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脚步竟然一步也迈不动。 抱真夫人不在家,受蕊珠书院山长的邀请去蕊珠书院参加女子书法比赛点评去了,是瑞丰来迎接的顾重阳。 走在王家内宅里,顾重阳再一次感叹太.祖皇帝对王为公的礼遇,这座宅邸占地极大,分东、中、西三路,中路有很多个大小不一的院落,有的院落布置的十分简洁,有的院落里种着参天大树,有的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令人眼花缭乱。 西路是一个大花园,东路是一大片湖泊。不管是占地面积还是宅邸规模,就是亲王公主也比不上。 不过,前朝皇帝赐南京秣陵湖给王家,允其世代居住,建世芬堂,在秣陵湖著书立说,相较起来,前朝皇帝的手笔也不小。 铁打的王家,流水的皇帝,真不是随口说说的。 庆阳侯是上百年的豪门,可跟王家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重阳不停地在心里感慨,能成为有学识才华的闺秀,是她上辈子做梦也不敢想的,却没想到今生竟然拜在抱真夫人名下。 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瑞丰领着顾重阳穿过中路,来到东路的湖泊边。 湖泊十分大,名叫太乙湖,湖中间有个小岛,名叫太乙莲舟。 王九郎就住在太乙莲舟。 从岸上到小岛并没有修路,只能乘坐小船过去。 顾重阳上了船,小厮用力一撑船蒿,小船就慢慢悠悠朝湖心的太乙莲舟驶去。 瑞丰并未上船,丹心也被瑞丰拦了下来,两人只站在岸边目送顾重阳渐行渐远。 顾重阳是个旱鸭子,坐大船的时候不觉得,此刻坐了小船飘飘荡荡颇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看着离岸远了,顾重阳就很怕,一双手死死地抓住船身,十分紧张。 幸运的是,很快就到了小岛。 王九郎已经在等着了,见她胳膊撑着在船上,身体僵直脸色紧绷,好像看到天敌的猫儿随时都会炸毛一样,眼中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顾重阳害怕,声音发虚地叫了一声:“九郎。” 王九郎点点头,走下层层阶梯,站在水边,自然地朝她伸出胳膊。 撑船的小厮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了王九郎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眼看着靠了岸,顾重阳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朝船外跨了一步。 船身重力不稳,猛地摇晃了几下,顾重阳花容失色,一把抓住王九郎的手,身子也的重心也靠在王九郎身上。 王九郎不由就笑了:“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他轻轻用力,将她拉上岸。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不害怕呢?”踩在地上,顾重阳立马恢复了过来,毫不犹豫地跟王九郎顶嘴:“要怪就怪修建园子的人,也不搭个桥,每天乘船进出实在太不方便,万一落水里怎么办?” 这小丫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他说了一句,她倒有那么多句等着他。竟然连为公都编排起来了。 王九郎刚想开口说她两句,顾重阳已经惊奇道:“这小岛可真安静啊,只能听到小鸟清脆的叫声。” 离院落很远,周围都是水,闲杂人等连靠近都不可能,当然安静了。 不仅安静,还很干净。 小岛上种了很多的树,秋天落叶缤纷,石径上打扫的十分干净,除了泥土地里有几片落叶之外,其他地方竟然一点落叶杂草都没有。 整个小岛给人一种静谧安详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偶尔上来游玩,令人心旷神怡,可若是天天住在这里,那未免太冷清了一些。 她是客人,应该跟着他这个主人的指引才是,可她却像个来参观散心的游客,东瞅瞅,西看看,一点也没有客人该有的样子。 王九郎住的院子跟他的人一样冷清简约,花草盆栽很少,大部分都是素色的东西,很少能见到花花绿绿的颜色。 但却给人一种这样的布置就是最好的感觉,这屋里的东西,随便拿走一个,会让人觉得少了东西。若是再加进来一个,又会让人觉得东西太多了。现在这样,不多不少,正正好。 顾重阳好奇地东张西望,猝不及防地感觉到王九郎一直没说话,只淡淡地望着她。 她这个样子定然特别像没见过世面的田舍郎、土包子吧,她不由觉得赧然,脸有些发热。 王九郎好像没有看到他的窘态,冲她微微颔首:“坐下吧。” 顾重阳依言坐下,顺手端起王九郎放到面前的茶盏,一股清冽的茶香扑面而来,刚喝了一小口,就听到王九郎道:“你今天来晚了。” 虽然是平静的叙述的语气,但声音里暗含的质问却十分明显。 这一声质问来得太突然,她含在口中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差点呛到自己,不由咳嗽了几声。 王九郎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怎么回事?” 顾重阳的咳嗽声戛然而止,没错,她的确是呛到了,却不是很严重。本以为故意夸张咳嗽能避开王九郎的质问,没想到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计谋。 她只得放下茶盏,一五一十道:“是今天去跟伯祖母请安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出门的时候就比较晚了。” 王九郎挑眉看着他,清冷的目光似寒江射月,隐隐带几分嘲讽:“就这些?” 她隐隐觉得王九郎可能知道她遇到郝邵阳的事情了,并因此有些不悦。 顾重阳忐忑地搓了搓手:“路上偶遇一位故人,与他说了几句话,可能耽误了一小会。” 说完,她抬头一笑,讨好地看着他:“我明天一定不会迟到了,我保证。” 可惜,这一次王九郎并没有为他的笑脸所打动,只嘴边噙了一丝冷笑,冷冷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如犀燃烛照,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 “好吧,好吧。”顾重阳招架不住他犀利的眼神,缴械投降道:“我路上遇到了郝邵阳,他拦着非要跟我说话,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耐不住他苦苦哀求,就下车跟他说了几句。他那人的性格十分执拗,我当时若是不听,不知道还要耽误多久。就算躲得了这一次,却依然躲不了下一次。” “你心软了?因为他的几句话甜言蜜语就想跟他和好了?” 王九郎放在腿上的手放回到身后,紧紧攥了起来,脸上怒色若隐若现。 “那怎么可能?好马不吃回头草,他已经娶妻生子,我怎么会做夺人夫婿的事情。”顾重阳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顾重阳再不堪,也绝不会做出勾.引有妇之夫之事的。再说了,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为从前的事跟我道歉,我已经跟他把话说开了,以后我与他再也没有瓜葛了。” “这还差不多!”王九郎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竟然隐隐松了一口气:“你也不算太笨,知道他不是你的良人。” “这跟笨不笨没有关系,是我的心我的尊严我的底线,我以后的夫婿只能有我一个,绝不能再有其他的女人,小妾通房绝不可能,就是青楼楚馆逢场作戏也不可以。”顾重阳理直气壮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会全心全意的对待我的夫婿,他也必须全心全意的对待我,做不到这一点,根本不配与我谈婚论嫁。” 王九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顾重阳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我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这绝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理所当然,王家先祖立下不许纳妾的家规。数百年来,王家从没有庶出的孩子,无纳妾之男,无二嫁之女。无子就招婿,子女皆无就过继,遵从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原则。 可没想到,他的母亲竟然破坏了这个规矩,还要与父亲和离…… 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王九郎心里一痛,觉得头也隐隐开始作痛,呼吸紊乱,脸色难看。 “九郎,九郎,你怎么了?”顾重阳大急,赶紧走过来,推他的肩膀,只觉得他在微微颤抖,像是十分痛苦。 女孩子娇软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她的呼吸带着少女独有的香甜,王九郎看清楚面前是顾重阳眉目清晰的芙蓉面,不是那令他痛苦的场景,整个人也渐渐回转过来。 意识到自己又分神,病魔要侵袭他的身体,他立马聚气凝神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九郎,你没事吧?” 顾重阳很想去给他把把脉,可想着之前两人在船上的约定,最终选择放弃。如果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说服九郎,让她给他看看病。 “我没事。”王九郎脸色发白,柔声道:“你的想法很好,并不是异想天开,夫妻本就应该对彼此保持忠诚。” “真的吗?”顾重阳开心一笑,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九郎你跟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看的出来,他的肯定让她十分愉悦。 王九郎也淡淡一笑:“油嘴滑舌。”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好像刚才的痛苦都是顾重阳的错觉。 “我给你介绍两个人。” 王九郎话音一落,从外面走进来两个模样打扮不一的女孩子。 一个身穿劲装,身材矫健,行动干练。另一个家常打扮,身材娇小,二人同时道:“见过九爷,顾小姐。” “阿纳会拳脚功夫,阿敏很会照顾人。”王九郎道:“以后她们跟在你身边,就是你的丫鬟了。” “九郎,我有使唤的丫鬟的。” “你那个丫鬟的确不错,忠心耿耿,只不过忠心的不止你这一个主子,留她在身边,迟早会给你惹下祸事。”王九郎不容置疑道:“阿敏与阿纳给了你,就会一心一意奉你为主,绝不会三心二意,你大可以放心的使用,绝不会出现行迹泄露这样的事情。” 顾重阳知道王九郎若有所指,就道:“既然是九郎的心意,我收下就是。” “阿敏,阿纳,拜见小姐。” …… 去太乙莲舟的时候,是小厮撑船,走的时候却是王九郎亲自撑船送顾重阳回去。 说也奇怪,有王九郎撑船顾重阳竟然没有一点不安。坐在船里,看着船蒿划过清澈的湖水,在如镜子般平静的湖面上荡开阵阵涟漪,她不仅不害怕,反而还有心思欣赏湖面的风景,看着小鱼在船边嬉戏。 若不是怕王九郎觉得她幼稚,她甚至还想伸出手去与湖水亲近一番。 阿敏阿纳两个另撑一船,远远地跟着。 王九郎长身玉立,儒雅英俊,划船的姿势格外赏心悦目,真是秀色可餐。不怪京城的小姑娘们将他当成第一男神,他的确有令人疯狂的资本。 魏晋时期的大美男卫阶风采极佳,夺人心魄,每次出行,围观的人挤在一起如城墙一样,最后活活被人看死,留下了看杀卫玠的典故。 卫阶是什么样子,她是没见过的,不过既然这么出色,那应该像王九郎这样方能名副其实。顾重阳装作不经意看了王九郎一眼,心里如是想到。 风景如画,岁月静好,若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可惜这不过是顾重阳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船很快就停靠在岸边。 “小姐,你出来了。”丹心站在岸边,主动去扶顾重阳上岸,看着熟悉的脸庞,顾重阳心里觉得十分复杂。 她点了点头道:“我们回去吧。这是阿敏与阿纳,她们以后也在我身边做事。” 丹心看了看身材高大行动矫健明显是练家子的阿纳,又看了看脸蛋圆圆模样讨喜的阿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回到顾家,屏退别人,顾重阳留了丹心说话:“丹心,我记得你并不是顾家的家生子,对吗?” 回来的路上顾重阳一直沉默不语,丹心其实也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她的心一直提着,听到顾重阳这么问,她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是的,小姐,我是夫人后来买进来的。” 顾重阳点点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爹娘都在吗?” 丹心低头道:“爹娘都在,我还有一个哥哥。”她来到侯府三年了,三年没回家,只能偷偷地书信往来,虽然信上知道爹娘跟哥哥都很好,但是她心里依然很惦记他们。 之前小姐跟公子订婚之后,她以为小姐很快就会嫁到临江侯府,她也可以很快就回到家人身边,可是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么多的变故。 小姐定然发现了什么,否则绝不会这么问。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置自己。丹心很紧张,但也下定决心不管小姐怎么处置自己,她都绝无怨言,毕竟是她欺瞒小姐在先。 “你进府之后,几乎每天都在我身边,我也从来不曾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你一定很想他们吧。”顾重阳顿了顿道:“我从来不亏待身边的丫鬟,绿芜跟青芷都嫁了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对你我也一样。我放你几天假,让你跟家人团聚。” 丹心惊愕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 “怎么,高兴坏了吧?”顾重阳微微一笑:“快回家吧,有什么话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没想到丹心却突然跪下,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小姐,对不起,我一直都在骗你。我的确不是庆阳侯府的家生子,但我是临江侯府的家生子,是郝公子将我送进顾家,让我在小姐身边照顾你。”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之前郝邵阳受重伤,我给他治病的时候,他就将你的身份告诉我了。” 丹心听了更加愧疚:“小姐,你不怪我吗?” “身为奴婢,你也是身不由已,必须要听从主子的安排。既然是郝邵阳安排的,我为什么要怪你呢。而且郝邵阳送你到我身边的目的是照顾我,并不是害我,所以我并不怪你。” 顾重阳说着,语气比先前硬了几分:“原先我跟郝邵阳往来密切,还是未婚夫妻,你替他照顾我无可厚非。可现在我跟他已经退亲,他也娶妻生子,今非昔比,你继续给他传递消息,将我的一举一动全部告知郝邵阳,这就有些不合适了。虽然你也是受郝邵阳的吩咐,不得不这么做,但是对我而言,却是非常不尊重的。” 145.第 145 章 “我不怪你,但是也不能留你了。一仆不能事二主,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身为下人,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忠心。” 丹心或许对自己很忠心,可当这份忠心遇到郝邵阳的时候,就会大打折扣。既然她已经跟郝邵阳一刀两断了,丹心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小姐!”丹心早已泪流满脸,她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到底主仆一场,顾重阳也不是铁石心肠,见她这样也有些难受,遂放软了声音道:“我并没有怪你,甚至打心眼里感激你。你到我身边这几年,着实为我做了不少事情。要不是有你的帮助,我之前跟次房老太太斗法的时候,恐怕也没有那么顺利。你家人亲戚都在临江侯府,你回去之后便可以跟家人团聚。见到郝邵阳,你只说是我不想留你在身边了,相信他也不会怪你。” 丹心的愧疚终于达到了极点,她哽咽着给顾重阳磕了一个头:“小姐,对不起,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顾重阳点点头:“你也是,回去跟家人好好团聚。”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就去了王家。 等中午她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崔老夫人的院中一派欢声笑语,原来再过三天就是信国公老夫人的生辰,信国公府就派人过来传话,说请英大夫人带着顾家的小姐们去参加寿宴。 信国公老夫人与顾重阳的祖父是嫡嫡亲的兄妹,一直对顾家照顾有加。 信国公府出了一个惠妃娘娘,尚了一个公主,圣眷优隆。顾家的爵位能够还回来,多亏了惠妃娘娘在皇帝、皇后面前周旋。 顾家一直没有机会报答信国公府,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这次的寿礼如论如何也不能少了。 崔老夫人留了英大夫人、二夫人与葛碧莲商量寿礼的事情,小姐们自然跟着顾重阳去了侧厅。 这两年顾家灾事不断,顾重珠又惹了大祸,顾家的小姑娘除了顾重华成功考入蕊珠书院外,其他的女孩子很少出去交际。如今有了这样好的机会可以出去凑热闹,她们自然高兴不已。 顾重珠满面春风,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散过。 顾重珍讥讽道:“二姐姐,你还是收收笑容吧,虽然贺公子的确长得不错,可你们也不过是相看而已,到底没有定下亲事,更不曾交换庚帖,随时都有变故。我劝你还是不要高兴太早了,免得到时候哭得太难看。” 顾重珠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就反唇相讥道:“我是为能去参加姑祖母的寿宴高兴,跟贺公子有什么关系?你这么生气,莫非是嫉妒?” 不待顾重珍回答,她就笑着挽了顾重阳的胳膊:“四妹妹,等过几天去信国公府的时候,咱们两个一起吧。大姐姐是蕊珠书院的才女,但凡她去的地方,名门闺秀都围着她转,我们两个肯定无人问津。与其到时候落单尴尬,倒不如我们结伴,也省得一个人孤单寂寞。” 顾重阳是无所谓的,她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顾重珍却把眼一瞪,挽了顾重阳的另外一只胳膊:“四妹妹,你若是怕落单,跟着我在一起就是,你跟我都是四房的,怎么能跟其他房头的人在一起。再说了,还有惜月表姐,我们三个一起,岂不比跟某个外人结伴更热闹?” 柴惜月也点头:“珍表妹说的是,就我们三个一起吧。” 顾重阳看了看得意的顾重珍,淡然的柴惜月,又看了看一脸气愤的顾重珠,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柴惜月跟顾重珍两人已经结盟,故意针对顾重珠。 表面上是小姐之间的拉帮结派,实际上却是二夫人费氏与四夫人葛碧莲之间的较量,她们谁也不服谁,都想打理次房的商铺田产。 既然这样,她就和稀泥好了。如果葛碧莲与柴惜月老老实实,她就当前世的事情是一场梦,可如果她们自己作死,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重阳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顾重珠突然一笑道:“四妹妹,这没什么好纠结的,你跟我一起,咱们走出去,别人就会知道咱们两个一个是二小姐,一个是四小姐,是嫡出的正经小姐。某些人是什么表小姐、珍小姐,听着就上不了台面。” “你说谁上不了台面?”顾重珍最怕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顾重珠这几句话简直就是戳中了她的伤口:“我是顾家正经的小姐,是经伯祖母同意上了族谱的,你凭什么骂人?” 她声音高亢又尖锐:“走,跟我去见伯祖母,我要让伯祖母给我主持公道!” 顾重珠脸色一白,她最怕崔老夫人了,她不打人,不怕人,就让人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中。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只放一个恭桶,一饿就是一天一夜。 她光想想就觉得怕得慌。 “好了,好了。”顾重阳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闹到崔老夫人面前,她决定帮顾重珠一把:“珍姐姐快别生气,二姐姐绝不是骂你的意思,不过是一时心直口快说错了而已。二姐姐,快给珍姐姐陪个不是。” 就是不知道依着顾重珠的脾气愿不愿意低头。 顾重珠的表现让人十分吃惊,她忙道:“珍妹妹,刚才是我说错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一点勉强都没有,看来这教养嬷嬷的确很厉害啊,连顾重珠都治住了。 “哼!”顾重珍占了上风,松开手道:“这还差不多。” 顾重阳又劝了几句,就借故回了关雎院。 刚刚回去没多久,柴惜月就来了,一进门她就道:“四表妹,今天贺公子来了,那贺公子风度翩翩,儒雅清秀,二夫人与二表姐都对他十分满意。” 顾重珠是个无脑子的蠢货,想来贺润年绝不是什么良缘,不过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 可没想到贺润年竟然如此优秀,隔着屏风才看了一眼,她的心就砰砰跳个不止。他不仅长得好,家世也好。顾重珠有什么,凭什么嫁给这样好的人,真正能配得上贺润年的人,是她柴惜月。 只可惜她出身低微,没有人为她筹谋。 说完,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重阳。 顾重阳没有说话,嘴角却闪过一丝冷笑。 贺润年吗?他的确长得不错,有一副好皮囊,还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赋,对于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确很有吸引力。只可惜,她早就看透了此人,更是下定决心,今生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见她嘴角微抿,脸色不好看,柴惜月心中一喜。顾重阳果然对贺润年有意,只要她加以挑拨,让顾家姐妹生了嫌隙,她便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凭着她的美貌与智慧,不愁拢不住贺公子的心。 “四表妹,只可惜你今天不在,若是你见了,恐怕也会觉得贺公子长得好呢!”柴惜月试探道:“别人都说二表姐与贺公子般配,其实要我看来,你比二表姐漂亮多了,自然与贺公子更般配。真是可惜!” 柴惜月简直其心可诛! 她还想像前世那样哄骗她。 她顾重阳从来都不是聪明的人,前世更是懵懂无知,她无意中见了贺润年一面,对他心生好感。柴惜月查觉了她的心思之后,就一直不停的在她耳边夸赞贺润年,将他夸得天上有人间无,又说她与贺润年是多么的般配。 前世她被葛碧莲养在内宅,说好听了叫骄纵简单,说难听了叫没脑子。除了顾家的少爷与小厮,她从没见过其他外男。 在柴惜月的怂恿之下,还真的对贺润年动了心,原本只是有些好感,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生出了非君不嫁的念头来。 柴惜月还让她私下跟贺润年接触,让她给贺润年写信,她虽然无知却也不敢做那样的事情。 她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听了柴惜月的话,在贺润年生辰之际,给贺润年绣了一个荷包,托柴惜月送给贺润年。 她的绣活烂的不堪入目,那荷包难看之极,柴惜月却说贵在心意,还说贺润年一定会心生感动,甚至会到顾家提亲。到时候她就可以脱离顾家,脱离葛碧莲的魔掌,与心上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为了能早日脱离顾家,为了柴惜月描述的那种美好的生活,她心动了。 贺润年喜欢风花雪月,看事情流于表面,听闻有小姑娘主动送荷包高兴的不得了,还有些想显摆的意思,结果收到这样一个丑陋的荷包,那心情可想而知。他恼羞成怒,不假辞色地拒绝了她,并让柴惜月带话,说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让她死心。 就是从那之后,柴惜月入了贺润年的眼,二人眉来眼去,渐渐勾搭成奸。 后来,荣王造反,延恩侯带兵抵抗,惹怒了荣王。他篡位成功之后,为了显示贤良,明面上没做什么,背地里却暗杀了不少反对他的大臣。 延恩侯府自然也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延恩侯自知自己命不久矣,无意中得知她爱慕贺润年,为了给贺家留一线希望,就逼着贺润年向她提亲。 那时候,舅舅是伪帝的功臣,被封为凉国公,如果贺家跟沈家结亲,舅舅就算护不住延恩侯府,至少能护住贺润年,这样就能给贺家留下一根香火。 舅舅当然不同意,可奈不住她苦苦哀求。 她那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任性给舅舅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舅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住贺润年。 可笑她只知道贺润年怕舅舅,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那时候她的婆婆,延恩侯老夫人却对她十分不满。觉得让自己宝贝儿子娶了这样一个草包,受这天大的委屈,就是希望能保住延恩侯府,可丈夫与长子次子的去世,让她迁怒顾重阳。 对外,延恩侯老夫人只说是顾重阳命硬,克死了公公与两个大伯哥,顾重阳也稀里糊涂的,真的相信是自己命硬。 刚嫁给贺润年的时候,他的确对她很好,揭开盖头的一瞬间,是贺润年第一次见到她,他眼中的惊艳令她心中暗喜。可后来,他就慢慢显露了真面目,他喜欢的不过是她年轻的身体,如花的美貌。 最后,伪帝失败,被王九郎逼得自尽。王九郎死后,新帝清算伪帝的旧臣,她这个棋子自然被延恩侯府弃如敝屣,留给她的只有一条死路。 前世的一切,固然是她自己蠢,可柴惜月却居功至伟。 她本不打算追究前世的事情,可没想到柴惜月却不放过她。 柴惜月不就是以为她蠢笨好拿捏,凭她的智慧可以将她玩弄股掌之上吗?既然如此,那她成全柴惜月就是。 顾重阳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几分哀怨:“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贺公子十分出色,我之前无意中见过贺公子一面,没想到他竟然要与二姐姐议亲了,真是世事难料。” 柴惜月心中大喜,觉得事情果然如她想得那样。只要她取信于顾重阳,抢了顾重珠的婚事,她既可以嫁给如意郎君,又会让四夫人满意,到时候她就认四夫人做干娘,有庆阳侯府做娘家,以后她就是正儿八经的贵夫人了。 “四表妹,要搁从前这话我是绝对不敢说的,但我将你当成亲妹妹,就不得不多为你考虑考虑。”柴惜月推心置腹道:“听你的意思,你对贺公子很是喜欢,对不对?” 顾重阳貌似羞涩难过地低了头:“那又怎么样?他就要成为我的二姐夫了,我总不能夺二姐姐的因缘。” “我的好表妹,你竟然如此的傻!”柴惜月恨铁不成钢道:“你将她当姐姐,她何曾将你当妹妹?分明是你见到贺公子在先,若说抢,也是她抢了你的才是。若她真当你是姐妹,更不应该抢你的因缘了?” 顾重阳有片刻的犹豫:“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柴惜月道:“我知道你为难,但是这件事情只要交给我就行了,你不需要出面,咱们是姐妹,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惜月表姐!”顾重阳假装惊慌:“万一被伯祖母知道了怎么办?” 柴惜月温柔一笑,眼中都是笃定:“你比顾重珠漂亮多了,贺公子岂会舍珍珠而娶鱼目?到时候贺公子一心一意要娶你,伯祖母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这又不是你的错,谁让你长得漂亮,讨人喜欢呢。” 顾重阳终于被柴惜月说服了,信赖地点了点头:“惜月表姐,我的幸福就交给你了。” 柴惜月眼中都是得意,声音却越发温柔:“放心吧,我保管让你心想事成。” 二人相视一笑,说不出的和谐亲热。 送走了柴惜月,顾重珠就来了,她是来道谢的:“四妹妹,多谢你刚才帮了我一把,要不是你拦着顾重珍,不知道她要闹成什么样呢。我刚才看到柴惜月从你这里走出去了,四妹妹,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柴惜月是个养不熟的狗,你待她再好都没有用,她会一边对你摇尾巴,一边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咬你一口,你千万要防着她。” 顾重珠的变化可真是大,她对柴惜月的看法更是一阵见血,深入骨髓。 顾重阳不由上上下下打量她:“二姐姐,你可真是变了一个人,我都不认识了。” “四妹妹不要取笑我。”顾重珠道:“其实我没变,只不过认识到自己从前有多蠢罢了。从三妹妹嫁给周王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后来我跟着伯祖母,又跟着教养嬷嬷学了不少规矩,我其实还是从前的我。如果有人得罪我,我还是会跟从前一样不放过她,只不过,现在我不会主动去害人了,你也别把我想太好了。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从前做的那些糊涂事,你都原谅了我吧。”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顾重阳不得不刮目相看:“你这样的变化很好,我没想到你会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对我没有威胁?”顾重珠果然没有变化太多,虽然受气了坏脾气,但内里没怎么变:“从前我见不得别人比我好,如今我只希望大家都好,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你知道吗?我刚才在门口,遇到柴惜月,她话里话外都暗示我,你对贺公子有意,四妹妹,柴惜月说的是真的吗?” 顾重阳看了她一眼:“你若是不相信她,又何必来质问我?你其实是相信她的吧。” 顾重珠不由低了头:“你比我漂亮,比我讨伯祖母的欢心,你若是跟我抢,我必定抢不过你。四妹妹,有伯祖母疼你,以后你只会高嫁,夫婿绝不会比贺公子差。你不要跟我抢,好不好?” 顾重阳问道:“二姐姐,你真的喜欢贺润年吗?” 顾重珠点了点头:“他长得好,风度翩翩,又十分痴情,对青梅竹马的前妻念念不忘,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可这只是表象,贺润年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么好,他也绝非你的良人。你若是信我,就不要同意这桩婚事。”顾重阳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不是我对贺润年有想法,而是柴惜月看上了贺润年,她想看我们姐妹鹤蚌相争,她好从中渔利。我知道你不一定信我,不过这事情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反正现在你们还没有定亲,你就再等等如何?” 顾重珠犹豫了好半天,没有答应。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或许在顾重珠的心里,自己跟柴惜月一样,都是想抢她良缘的竞争对手。 气氛有些尴尬,阿敏突然进来道:“小姐,二小姐,珍小姐来了。” 顾重珠就趁机提出告辞,在门口与顾重珍相遇,二人冷哼一声,互相冲对方翻了一个白眼。 对于顾重珍被葛碧莲收拢,与柴惜月同气连枝一事,顾重阳是有些不高兴的,因为那两个都可以算得上是她的仇人。 不知道顾重珍此时过来有什么事情。 “四妹妹,可算是让我有机会单独与你见面了。”顾重珍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到桌子上:“我花了三百多两,还剩下不到两百两。” 顾重珍恭恭敬敬地给顾重阳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四妹妹赐药又借钱,再加上之前的救命之恩,复姓之义,顾重珍无以为报。以后只要四妹妹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绝无二话。” 她离开京城将近一年,顾家的小姑娘们给了她太多的惊喜。 顾重阳微微一笑,道:“别这么客气,坐下来说话吧。” 坐定之后,顾重阳又问:“葛碧莲一直未孕,想来,你是得手了的。” “是的。四老爷为父不慈,心狠手辣害死了我的母亲,我从前为了能进侯府不得不昧着良心认这个父亲。多亏了四妹妹让我看清楚他的真面目。”顾重珍声音发紧道:“我母亲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大夫说有母亲极有可能会给我生个弟弟,四老爷当时高兴的不得了,说他终于要有后了,连弟弟名字都取好了。” “可谁曾想,一转眼他就如此狠心连亲生骨肉都能抛弃,害得我母亲与弟弟双双惨死。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还可以再娶,还可以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他尝到永远生不出儿子的滋味!让他断子绝孙,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顾重珍说完了话,抬头望着顾重阳:“要不是四妹妹制出了那种药,我岂能这么顺利,你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你不必谢我。”顾重阳道:“早在葛碧莲进门之前,我就制好了药,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亲自动手的。我跟你的想法一样,要他仕途绝路,永远生不出儿子。他根本不配做丈夫,也不配做父亲。” “所以,应该是我谢谢你。”顾重阳微微一笑,眸中是善意的眼神。 顾重珍也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过了一会,她道:“你要提防四夫人,她让柴惜月靠近你,没安好心,是想等你完全相信柴惜月之后,再找机会陷害你。” 146.146 顾重阳看着一脸诚恳的顾重珍,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万一被葛碧莲知道了,她岂不是会对付你?” “就算我不告诉你,四夫人也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提起这件事情,顾重珍不由十分气愤:“四夫人如今眼里心里只有柴惜月一个,整日指望着柴惜月给她出谋划策。我在她眼里,连柴惜月的小手指都比不上,她只会仗着继母的身份骂我,恐吓我,还拿我的婚事拿捏我。我虽然是外室所出,也是上过族谱,正经的顾家小姐,如今还不如柴惜月有脸。” “四妹妹,我现在也只能依靠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四夫人要拿我的婚事做文章,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算是看清楚了,顾重阳善良心软,有钱又大方,还深受伯祖母喜爱,她在顾家能依靠的,只有一个顾重阳。 顾重阳看她那个样子,就将她的想法猜个七八分了,葛碧莲没钱,跟四老爷又闹僵了,只好在顾重珍面前耍继母的威风。如今她拿捏不了自己,就将从前的手段用到了顾重珍身上。 眼前的顾重珍,就是从前的自己。 若不是从前没有人愿意帮她一把,她又怎么会将柴惜月当成知心姐妹,对她言听计从? 顾重阳一口答应了下来:“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要是有空,多跟英大伯母走动,她心地善良,不会害你的。” 顾重珍要的是就是顾重阳这句话,她心满意足地笑了:“四妹妹的话,我记住了。” 三天的时间很快划过,眨眼就到了信国公老夫人过大寿当天。 英大夫人带着顾家姐妹早早地就去了信国公府,一直在蕊珠书院学习的大小姐顾重华,也在前一天下午回到了顾家。 她穿着水蓝色的衣裳,画了淡妆,像一朵兰花一样高贵清雅。 英大夫人就问:“曲子准备得怎么样了?今天来的名门夫人特别多,是你亮相的好机会,千万不能出错。” 顾重华心里一阵苦涩,轻声道:“英大伯母放心,一定不会有差错。” 英大夫人见她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就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顾重华赶紧笑笑:“多谢英大伯母关心,我没事。” 信国公老夫人共生了两子一女,长子信国公手握兵权,长女是先皇宠爱的妃子,为先皇生下一个公主,与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关系亲近,最小的儿子尚了先帝的幼妹。不管从那边算,都是皇亲国戚。 这样显赫的家世,来贺寿的人自然非常多,在离老夫人生辰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就开始有人送寿礼了。 到了寿宴当天,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顾家来的还算早的了,可马车依然被堵在巷子口,只得徒步走了一段路方进入信国公府。 进门之后自然是亲热地寒暄与各家夫人打招呼,夫人身后都跟着自家的小辈,小姑娘特别多,空气中飘荡着甜甜的脂粉香。 英大夫人身后跟着五个小姑娘,如春兰秋菊,朝露明珠各有特色,顾重阳最漂亮,顾重珠也不差。但夫人们问的最多的,却是顾重华。因为她是蕊珠书院今年风头最劲的才女,极有可能成为抱真夫人的嫡传弟子。 见事情跟自己预想中的差不多,顾重珠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顾重华气度高雅,言语得体,很有才女风范,获得一片夸赞。 几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英大夫人身后,听着别人对顾重华的溢美之词,渐渐觉得有些无聊。 突然,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宝蓝色比甲的夫人,她走上来就一把拉住顾重阳的手:“果然没有白去南京,一转眼就是大姑娘了,真真是漂亮,这么多人,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我听抱真夫人说,她在南京被毒蛇咬伤,一个医术高明的小姑娘救了她,与她十分投契,就收为弟子,还说那小姑娘是京城人氏,跟她们一起回南京的。我原就猜是你,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回来了,今天见了你,可要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语气亲切又带着关心,但顾重阳不想张扬,就轻轻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等过几天我再去夫人府上细说。” 吕夫人闻言更是高兴:“好,好,好。我备好了好酒好菜给你接风庆祝,你可一定要来。” 旁边的顾重华却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 蕊珠书院的何山长说,抱真夫人在南京收了一个弟子,只不知道是谁,她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可没想到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面,顾重阳,她的四妹妹,空长了一张好脸蛋,什么都不会的人,竟然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 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顾重阳什么都不做,就成了抱真夫人的弟子,那她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难道都付之东流了吗? 顾重华心痛如绞,有些支撑不住。 英大夫人见她如此,吓了一跳:“华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顾重华不言不语,只脸色惨白,呆呆地捂着心口站着,像是入了魔一样。 “快,去请太医。”英大夫人一面吩咐丫鬟,一面跟顾重阳姐妹几个扶了顾重华去休息。 由于顾重华临时生病,本来由她弹奏的贺寿曲改由另外一位刘姓小姐弹奏,获得众人一片称赞。 英大夫人心里十分可惜,这本来应该是由顾重华出尽风头才是。 有几个原本看上顾重华的夫人纷纷来打探顾重华是怎么回事。 英大夫人应对的十分得体:“这孩子孝顺心切,得知今天要给老夫人奏琴,练了大半夜,晚上忘记关窗,就受了风寒。” 偶感风寒是小事,若是身体染上了恶疾,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毕竟顾重华今年也不小了,十六岁也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众人在信国公府敞厅给寿星拜了寿,然后入席吃酒,饭毕,又听戏抹骨牌投壶赏花,总之十分的热闹。 除了顾重华在休息之外,顾家其他姐妹都跟着英大夫人坐在戏台下听戏。 锣鼓喧天,周围都是脂粉味,顾重阳觉得有些闷,跟英大夫人说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柴惜月见了,立马起来跟上。 顾重珠考虑了一下,也决定追过去看看。 英大夫人身边只剩下顾重珍一人,她正襟危坐,仪态端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力求自己做到完美。一旦有人跟英大夫人打听她,她就装作羞涩地低下头或是认真看戏,好像没有听到,其实注意力却一直集中,想看看这中间有没有比较好的人家。 顾重阳出了听戏的院子,找小丫鬟问清楚花园在哪里之后,决定去花园转转。 内院都是女眷,身后又跟着阿敏、阿纳两个丫鬟,她是不怕的。 “四表妹,你去哪里,我们跟你一起去。”柴惜月笑眯眯地走过来,亲热地挽了顾重阳的胳膊。 二人一起去了花园。 花园里秋色正好,枫叶如火,菊花吐蕊,虽然没有春日的姹紫嫣红,也别有一番风味。 转过一座假山,突然迎面走过来两个年轻的男子,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身穿天青色细布直裰,眉清目秀,温文尔雅。 顾重阳的呼吸不由一滞,眼睛也睁大了几分。 她竟然会遇上贺润年。 眼前的贺润年还是如此的年轻,可并不妨碍她想起前世的种种,不知道睿哥儿袭爵了没有,贺润年有没有像对自己承诺的那样善待睿哥儿。还有自己上一世为了贺润年做的那些荒唐的事情,想来真是可笑。她已经完全融入现在的生活了,可贺润年毫无防备的出现,把顾重阳的记忆拉开了一个大口子。舅舅全家被斩首,良乡田庄的日日夜夜的悔恨折磨,还有临死前那万箭钻心的痛苦入潮水一样涌来。 腹中如火烧如刀割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又回来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扼住脖子一般,随时都会丧命。那些痛苦的往事,一瞬间涌入脑海,让她呼吸急促,脸色涨的通红。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却发现不过是一厢情愿,背叛的痛苦、被逼死的怨恨,岂能说忘就忘。 贺润年见这么个漂亮到令人窒息的小姑娘盯着自己看,心中不是不得意的。 他忙上前轻声道:“这位小姐,我被人捉弄引到此处,敢问出口在什么地方?” 顾重阳还是呆呆地站着,没有理会他。 气氛有些诡异,跟着贺润年一起的那个少年就发出了暧昧的轻笑。 贺润年脸一红,瞪了那少年一眼。 “贺公子。”柴惜月突然上前轻声道:“出口在那边。” 贺润年这才注意到柴惜月,见她虽然没有另外一位那样令人惊艳,但容貌秀丽,娇娇柔柔,一双眼睛更是含羞带怯情意绵绵地盯着自己,让他心中的得意更是高涨。 贺润年倜傥一笑:“原来这位小姐认得我,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儒雅多情又不失翩翩风度,柴惜月俏脸一红,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我姓柴,是庆阳侯的表妹,家祖母与现今庆阳侯的祖父乃是兄妹。” “原来是庆阳侯府的表小姐。”这下轮到贺润年惊讶了,既然她是表小姐,那旁边这位美貌的姑娘岂不就是顾家的小姐? 听闻顾家二小姐容貌出色,丽质天成,难道就是她吗? 一想到这样的人要成为自己的妻子,贺润年的心一下子就砰砰砰跳个不止:“这位是?” “这是顾家的四小姐。”见贺润年眼中有止不住的惊艳,柴惜月又是嫉妒又是怨恨,她亲昵地推了推顾重阳:“四表妹,你怎么呆了?” 顾重阳如梦初醒,淡淡瞥了贺润年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柴惜月歉意道:“四表妹年纪小,性子难免倨傲些,贺公子千万别见怪。” 顾重阳走了,正好是她表现的绝佳机会,只要能拢住贺润年的心,让他离不了自己,娶自己为妻,她就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少奶奶,以后谁还敢看不起她! 心里打定主意,声音却越发温柔:“贺公子,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里面都是女眷。” 贺润年的一双眼睛早跟着顾重阳走了,听了柴惜月的话方把心收回来:“我是被人捉弄了。柴表小姐,出口在什么地方?” 看着贺润年心猿意马的样子,柴惜月心里就来气,这个顾重阳什么都不用做,就凭着一张脸,就把男人的魂都勾走了,真是气人。 她虽然没有顾重阳漂亮,好歹也算是美人,只要她略施小计,不愁贺公子不对她倾心。 “出口离这边有点远,我带两位公子去就是。” 柴惜月抿嘴一笑,六分的容貌倒显出十分的姿色来,贺润年觉得这姑娘有些轻浮,声音就冷淡了几分:“表小姐只要告诉我方向就是,虽然是姻亲,但到底男女有别,不敢劳动姑娘。” 他要娶的是人是庆阳侯府的二小姐,若是被人看到他跟表小姐走在一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柴惜月到底年轻面皮薄,原本以为自己勾勾手指头贺润年就会走不动路,没想到事情跟她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她又是恼又是羞,只压着性子朝西边一指:“一直朝前走,拐个弯就是出口了。” 贺润年道了谢,与另外一个少年一起离开。 柴惜月气得直跺脚,一转身就看到顾重阳跟顾重珠二人站在身后,顾重阳还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顾重珠却目似利剑一脸的冷笑。 柴惜月惊了一下,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顾重阳道:“四表妹,你怎么突然就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应付贺公子。” 顾重阳没说话,顾重珠却怒腾腾走上前来,朝脸给了柴惜月一巴掌,喝骂道:“下作的小娼妇,你以为抛个媚眼贺公子就会喜欢你?顾家收留你们母子三人,你却恩将仇报屡屡与我为难,竟然连我的婚事都敢抢。可惜贺公子根本看不上你,你算是白费了心机了。” “二表姐!”柴惜月哭了,委屈道:“我是看四表妹出来才跟着出来的,遇到贺公子更在我意料之外,不信你问四表妹,我真的没有对贺公子抛媚眼。” “有或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顾重珠怒目圆瞪,森然道:“等回去我就将此事告知伯祖母,自有她老人家给我主持公道。” 柴惜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到了此刻,她知道自己是无法蒙混过关了,索性露出真面目道:“我是看上了贺公子,那又如何?许你喜欢他,就不许我对他动心吗?若不是你出身在庆阳侯府,你以为贺公子还会娶你?” “不论容貌才华我皆不输于你,你若是有胆子,就不要靠家世,我们两个正大光明地较量一番。”柴惜月激将道:“你必定是不敢的,你知道自己不如我,除了家世你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我,贺公子又怎么可能会看上你这种绣花枕头!” 顾重珠本就性格骄纵,此刻柴惜月又处处贬低她,她如何能忍? 虽然明知道柴惜月是故意激将,却还是冷笑道:“既然你自己找死,我奉陪就是!我这次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柴惜月目的达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前面那是谁?是不是珠姐儿?” 三人正说着话,几个丫鬟领着一位老妇人与一位中年夫人走了过来。 年长的那个六十岁上下年纪,满头白发,精神却很好。年轻的容长脸,白皮肤,年纪在四十出头,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有些严肃,正扶着年长的慢慢的走。 顾重阳一眼就认出,年轻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延恩侯夫人,她前世的婆婆。 真是奇了!先是前夫,接着是前婆婆,后面她还会遇到谁? “原来是贺家伯母与老夫人。”顾重珠走上前去,熟络地打招呼:“怎么没有继续听戏?若是嫌戏园子里面太闹了,我领着你们去抹骨牌,好不好?” “你这孩子就是孝顺。”延恩侯夫人严肃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信国公老夫人新培育出了几株墨菊,说要送给我们家老夫人两盆。我们家老夫人非要自己选,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既然遇到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顾重珠脸上闪过一丝讶然,没想到信国公老夫人竟然如此大方,更没想到延恩侯老夫人这么不见外。 她心里诧异,面上却不显,只连连点头,还亲热地挽了老夫人另外一边的胳膊。 她得意地瞟了柴惜月一眼,对老夫人道:“这是我家四妹妹与表妹。” 顾重阳跟柴惜月就上前来行礼。 延恩侯老夫人点点头道:“跟珠姐儿一样,都是齐整的孩子,很好,很好。” 顾重珠脸上就更得意了,她冲柴惜月使了一个挑衅的眼光,我已经得到贺府的认可了,这场赌局,你输定了。 柴惜月不甘示弱地冷笑,战局才刚开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你也不要高兴太早。 “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喜欢菊花。”柴惜月做出惊喜的样子:“我最喜欢秋菊傲霜不畏秋风的姿态了,不知是否有幸能跟老夫人一起去看看墨菊呢?” “哦?小姑娘大多喜欢桃啊蝶啊的,你这小姑娘喜好倒是不俗。”贺老夫人遇到同好,心里高兴:“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柴惜月又惊又喜,高兴地一笑:“多谢老夫人抬爱。”说着,冲顾重珠抛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不就是讨好贺家的长辈吗?这有何难? 她一笑,贺老夫人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只微微一笑,和蔼地地点了点头:“你也是个好孩子。” 顾重珠心里暗恨,却无可奈何。 顾重阳对她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走到柴惜月身边,貌似不经意地问:“柴表姐,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菊花,你们湖北也有菊花吗?” 哼!柴惜月忍不住想冲顾重阳翻一个白眼,湖北怎么会没有菊花,这个顾重阳亏得还是大家闺秀,竟然如此鼠目寸光,简直就是井底之蛙!这种常识性的问题竟然也有脸问。 “当然有了,我们湖北……” “你姓柴?是从湖北来的?”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贺老夫人突然把脸一板,冷冷地质问柴惜月:“顾雪姿跟你是什么关系?” 贺老夫人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发火,吓了柴惜月一跳。 她赶紧挤出一个笑容道:“老夫人,小女的确姓柴,闺名叫惜月,祖籍湖北……” “我问你跟顾雪姿是什么关系,你听不懂人话吗?” 贺老夫人猝然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犀利地盯着柴惜月瞧个不止,好像要通过柴惜月看到其他人似的。 “雪姿二字正是家祖母的名讳……” “好啊!”贺老夫人突然冷笑道:“原来你是那个顾雪姿的孙女,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顾雪姿那个寡廉鲜耻的贱人呢,她是不是也回了京城了?” 柴惜月大吃一惊:“老夫人,家祖母与您无冤无仇,你怎么能如此出言辱骂她?我敬您是个长辈,可你这番做派,实在让人气愤。” 说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不堪受辱的模样。 顾重珠已经呆住了,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恩怨,可见柴惜月吃瘪,心里却很高兴。 顾重阳嘴角就噙了一丝冷笑,柴惜月自然不清楚贺老夫人为什么会大发雷霆,可她却很清楚。 这事情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当年,贺老夫人与信国公老夫人,以及柴惜月的祖母是手帕交,柴惜月的祖母顾雪姿,与信国公老夫人顾英姿都是庆阳侯府的小姐,不过顾英姿是嫡出,顾雪姿是庶出。 顾雪姿与贺老夫人的哥哥定了亲,顾雪姿是庶出,这门亲事其实是顾家高攀了的。可没想到顾雪姿嫌弃贺老夫人的哥哥容貌不够俊俏又口吃结巴,竟然与进京赶考的士子有了首尾还被人发现。令顾家蒙羞不说,还让贺老夫人的哥哥受尽耻笑,羞愤交加之下上了战场,回来的时候人虽然还活着,可胳膊只剩下了一只。 最后,贺老夫人的哥哥虽然娶妻生子,却也只活了三十多岁,由此贺老夫人恨死了顾雪姿。 147.第 147 章 柴惜月是顾雪姿的亲孙女,贺老夫人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给她看?出言辱骂她是轻的,没有打她已经是仁至义尽。 本来顾重阳是不想提的,可见柴惜月气焰嚣张地挑衅顾重珠,她不由想起了自己前生的事情,心里实在不能忍。 眼下柴惜月吃瘪,她心里是无比痛快的。 最终柴惜月受不了贺老夫人的辱骂,含恨离开,顾重阳也借故回了戏台那边。 等到寿宴彻底结束,顾家众人起身告辞的时候,众人脸色不一,可谓是精彩纷呈。 顾重珍因得了别人的夸奖笑容满面,顾重珠讨好了贺府婆媳得意洋洋,柴惜月因受了辱骂却又不明故里而满脸晦气,顾重阳声色不动,跟来时一样,笑眯眯的。 顾重华脸色苍白,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英大夫人道:“重阳,你与华姐儿一车,路上帮我照看着你大姐姐。” 顾重阳自然不会拒绝,依言登上马车。 原本靠在丫鬟身上闭目养神的顾重华却突然睁开眼睛,一双眸子清冷如雪带着不甘与忌恨打量着她:“为什么?” 顾重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姐姐,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拜入抱真夫人名下?”顾重华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恨与痛苦:“这么多年来,我努力学习琴棋书画,每一天都不敢松懈,六年如一日的练琴就是为了能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我进了蕊珠书院,马上就要参加才女比试,只要我拔得头筹,我就能拜入抱真夫人名下。可为什么你要跟我抢?为什么要夺去我心心念念的东西?” “你若是正大光明与我竞争倒罢了,可你什么都没有做,就轻轻巧巧地夺去了我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的东西!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就凭你这张脸吗?”顾重华眼中的泪水渐渐浮了上来:“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肆意妄为吗?” 顾重阳从来不知道顾重华的心愿竟然是要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虽然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的确是很多才女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她没想到顾重华竟然会将这件事情看得这么重要。 “大姐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会被先生收在名下,纯属意外,是先生被蛇咬了,我救了她一命,先生或许是为了投桃报李,所以才收下我的。” 她哭了,顾重阳心里也不好受:“我并不是要故意抢你的东西的,你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们两人相比,你的确比我更有资格成为先生的弟子。可事情已经发生,你再怪我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啊。我相信就算你不是先生的弟子,也绝不会有损你的才气名声的。你快别难过了。” “你说得轻巧!”顾重华哭道:“你毁的不止是我的梦想,还是我的命,我这么多年为他付出的努力你如何能懂?才名算什么,我根本不稀罕?琴棋书画又算得了,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这么多年,这么努力,只为能走到他的身边靠近他,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被你毁了……” 顾重阳呆住,怎么也没有想到抱真夫人对顾重华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将此事看得这么重要,视为生命一样,仅凭自己三言两语绝不能打消她对自己的恨意。 拜在抱真夫人名下,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可她与抱真夫人已经是师徒,她就绝不会说什么要将先生让给顾重华的话,那样太违心,对先生也不恭敬。就算没有她横插一脚,大姐姐恐怕也很难能拜先生为师,毕竟上一世大姐姐在才女比试中成为第一名,抱真夫人却以身体难以支撑为由拒绝了她。 “大姐姐,让你伤心我很抱歉。”想清楚之后,顾重阳也不再难受了,她正色道:“伤心难过怨恨并不能改变问题,若恨我能让你心里好受,那你只管恨便是,我并不介意。” 顾重华霍然抬头,像是头一次认识顾重阳似的打量她。 她美得像牡丹,已经有少女的风华,再不是原来那个被困在顾家内宅一脸郁色无依无靠的四小姐了,她眼中的神采,那自信的语气,绝不是普通闺阁千金所能拥有的。 顾重华越看心里越苦,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得了抱真夫人的指点?否则就凭沈家一介商户,焉能让她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 她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回到关雎院,顾重阳略作休息,就去找顾重珠。 贺润年不是什么良配,顾重珠嫁给他一定不会获得幸福。如果顾重珠跟从前一样嚣张跋扈,她不仅不会管,还会极力促成这件事情。可现在顾重珠已经变了,同为顾家的女孩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火坑。 “二姐姐,你真的要跟柴惜月竞争吗?” “当然!”顾重珠胜券在握,一脸的自信:“这一仗,我赢定了。” 顾重言劝道:“可贺润年并不可靠,他并不像你看到的这样,是个谦谦君子。” “四妹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世上男子都一样,谁又能保证以后会如何呢。”顾重珠眼前浮现出贺润年那温润的样子,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如果非要选择一个的话,我宁愿是他。” 由于昨天受到了顾重华的冲击,第二天再来上课,顾重阳比以往都更认真。倒不是说她从前不认真,只不过现在的她,在认真之外又多了几分崇敬。 课程结束,顾重阳将昨天写好的字交给抱真夫人。 抱真夫人连连点头:“进益了很多,只不过还需努力。你看这里出锋有些尖细,这一处收笔的时候转锋火候不足,像这边落笔很好,钩也很直……” 门帘动了动,于嬷嬷走进来道:“夫人,二老太爷来了。” 顾重阳不由一愣,她一直以为王家只有王九郎与先生两个人,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位二老太爷。不是说王家三代单传,到了先生这一辈只有先生一个,所以才招婿入赘的吗?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想归想,她人却站了起来,要避到内室去。 抱真夫人却道:“不用回避了,不是外男,是我的二叔父,正好你也见见。” 顾重阳点点头,站到抱真夫人身后。 一个身穿天青色交领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皮肤微黑,个子高大,蓄了胡须,却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先生的叔父,不就是王九郎的叔外祖,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年轻。 顾重阳上前给他行了礼,二老太爷微微颔首:“跟着你先生好好学。” 说话的时候,目光扫过案牍上的几篇字,顿了顿方道:“我那边有几锭好墨,回头拿来给你用。” 顾重阳有些赧然,小声地道了谢。 就算是跟先生学了几个月,她的字有了很大的进步,可在行家面前,还是拿不出手。 二人落座,顾重阳给二老太爷沏了茶,将茶盏放到二老爷面前的桌上,顾重阳礼貌地笑了笑,只那笑容没有完全展开,又收了回去,两个浅浅的酒窝就昙花一现。 二老太爷再次点头,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你也坐。” 顾重阳坐下,眼睛却盯着二老太爷瞧个不止。 一开始只是二老太爷注意到了,后来连抱真夫人与于嬷嬷都注意到了。 “重阳。”抱真夫人委婉道:“花园里面种了几株石榴树,下人摘了不少石榴,你去挑一些,等会走的时候带上。” 顾重阳其实是见二老太爷脸色不好,猜测他恐怕生了病,想开口问却又觉得太贸然。此刻听了抱真夫人的话,她也知道自己失礼了,就点点头,走了出去。 刚刚出门,就听到抱真夫人亲昵中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还是个小孩子呢,对什么事情都带着几分好奇。” “我倒觉得比你从前教的那些板板正正的学生都好,活泼泼的,正好可以陪陪你……” 后面的话,她就听不见了,但一张脸却觉得烫,不由伸手摸了摸脸,暗自问自己,真的很像小孩子吗? 阿敏跟在她身后,笑问:“小姐,要去挑石榴吗?” “这个先不急。”不说其他,就光看在刚才二老太爷要送自己几锭墨的份上,顾重阳也不能对他的病情坐视不理:“你对二老太爷的事情了解的多吗?” 阿敏咧嘴一笑,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二老太爷。” 顾重阳听她这样说,有些好奇:“你不是王家的家生子?” “小姐好聪明。”阿敏惊奇道:“我老家是太湖的,在九爷让我到您身边服侍之前,我一直呆在老家。” “那你呢?也是太湖氏?”顾重阳不死心,转过头问阿纳。 “是,我跟阿敏一样。”阿纳言简意赅,人如其名。 看来,她只能去问王九郎了,顾重阳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走到太乙湖边,望着清泠泠的湖水,顾重阳犯了难,这小船晃晃悠悠的,她实在是害怕。 “顾小姐,请上船来吧。”小厮撑着船泊在岸边,一脸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九爷吩咐了,您要是有事,直接去就行了,不用禀报。” “不、不、不。你误会了。”顾重阳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她笑道:“我不是要你撑我去太乙莲舟,我是想请你帮我个忙,就说我有事跟九郎说,请他出来一趟。” 小厮瞪大了眼,长大了嘴,不可思议道:“顾小姐,你是说,让我去帮你叫九爷出来?” “嗯。”顾重阳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甚好,既不用亲自坐船,又可以跟王九郎见面,她笑道:“你快去吧,让九郎快些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小厮张了张嘴,回头看了看漂在湖上的太乙莲舟,又回头看了看顾重阳灿烂的笑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撑了船去了。 他觉得自己这差事要保不住了,别人见九爷,都是亲自去太乙莲舟。就说今年春天大皇子吧,他来的时候一样要坐他撑的船过湖,顾小姐架子竟然比大皇子还大,居然让九爷来见她。 他不知死活去通报,瑞风大叔一定会训斥他,他的差事也就到头了。 小厮垂头丧气叹了一声,迅速登了岸,嘴里发出几声响,瑞丰就走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瑞丰大叔,顾小姐说有急事找九爷,让九爷赶紧去一趟。”说完,他就低下头,等待瑞丰的呵斥。 等了一会,没听见呵斥声,瑞丰大叔只是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小厮呆了一呆,过了好一会才转身登船离开,心里却越发觉得诧异,顾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上一次九爷亲自扶她上岸,亲自撑船送她回去,今天竟然还要亲自过去见她? 这一切莫不是他在做梦吧? 瑞丰将小厮的话转给了王九郎,王九郎“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书拍在长案上。 瑞丰眼皮一跳,忙道:“顾小姐兴许是有急事……” “她能有什么急事?”王九郎不悦道:“小姑娘家家的,整日烦恼的不过是衣服不够时新了,就是园子里的花开败了,无处游玩了,这么点小事,竟然也报上来!” 瑞丰正要转身出去将他的话吩咐下去,王九郎已经先一步出去了。 这下子,轮到瑞丰呆住了。 王九郎走了几步,见瑞丰没有跟上来,欲盖弥彰道:“我要是不去,那小丫头不知道还会闯出什么祸来,还是去看看为好。” 瑞丰忙不迭地点头:“是,九爷说的是。” 瑞丰应着话,脚步也跟了上去,心里却觉得好笑,九爷真是的,嘴上说不去,两条腿却很诚实嘛。 王九郎早就站到了船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否老寒腿又犯了,今天走路格外慢?” 明明是你心似飞箭,走得太快了好吗? 瑞丰委屈地低下头,嘴上却道:“兴许是吧,天的确有些冷了。” 说着走到船上,撑起船篙,迎风而去。 顾重阳站在岸边翘首以盼,见王九郎迎风而来,长身玉立,衣带飘飘,萧萧如松下风,岩岩如孤松之独立,仿佛用尽这世间的词都说不出他的俊逸清朗。 “九郎,你来了。”没等太久,可这湖边太冷了,时间就觉得格外漫长。 如今人来了,自然欢喜,她开心一笑,还向前迎了几步。 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没想到九郎真的来了,看来以后她都不用再坐小船过湖了。 秋日风大,又近湖边,她的头发有些乱,脸被吹得有些红,更显得双眸温润如黑玉,惹人怜爱。 “嗯。”王九郎微微颔首,好像有些不悦:“你随我来。” 顾重阳见他不太高兴,也不敢像刚才那样笑,只一声不吭地跟王九郎身后。 王九郎带她径直来到一处院落,走进内室,放下帘子,隔绝了冷风,顾重阳只觉得身上一阵温暖,人也活了过来。 王九郎让她坐下,一边用红泥小碳炉煮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有急事找我?” “是,我想问问您关于二老太爷的事情,王家不是三代单传吗?二老太爷也跟小石头一样,是同族的人吗?” “不是。”王九郎好奇归好奇,但还是好脾气地介绍道:“我外祖父是独子,二外祖是外祖父出门捡回来的弃婴,因为没有兄弟,就认了他做义弟。二外祖是外祖父抚养大的,只比我母亲大了八岁。” “原来如此!”顾重阳点点头,心想道,既然如此,那就是王家人,并非外人了。她要是主动提出给他治病,想来他也不会见怪。 她将鬓角散下来的几缕头发掖到耳后,很自然的动作却带了几分天然的妩媚。 王九郎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向别处。小姑娘,长大了。 他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 茶盏里热气氤氲,捧在手中,暖意就透了上来,顾重阳脸上带了几分满足,像个小猫一样:“真暖和。” “现在知道暖和了。”王九郎轻声斥道:“刚才站在湖边挨冻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冷?人都冻得缩成了一团,就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风。” “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顾重阳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水,温暖的茶汤下肚,很是惬意。 “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整天在想什么。你就不能派个丫鬟在那里守着,自己到屋里等着。”王九郎没好气道:“以后有事,就到这里来等我,不要再在风口里傻等了。” “好啦,我知道了。”顾重阳讨好地一笑:“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里有个院子才是。” 瞧她胆子多大,反而倒打一耙了。 王九郎并不觉得生气,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着她喝了茶水,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方清声问:“你问我二外祖的事情做什么?” 顾重阳将自己的猜测对王九郎说了一遍,然后谨慎道:“……我其实并不知道二老太爷是否患病,就是从他脸色看似乎有这个可能。” 虽然可能性极大,但是她也不敢把话说太满,毕竟她还没有达到师父“望而知其症”那么厉害的地步。 “是与不是,请他过来你号号脉就知道了。”王九郎朗声对站在门口的瑞丰道:“去请二老太爷过来。” 他这样信任她,毫不怀疑她的医术,让她很高兴:“九郎,谢谢你。”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让人见了忍不住跟她一样高兴。 意识到自己嘴角要翘起,王九郎迅速忍住,只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一室安静,顾重阳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忍不住朝王九郎看去,只见他随意地靠在椅子上,高挺的鼻子,修长的眉,如玉的脸庞配着薄而红的两片唇,说不出来的风流儒雅。 眼前的这个人就像画中的仙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只坐在那里,就足以征服世人。 看着看着她就放软了呼吸,生怕惊动了这画中仙子。眼光却舍不得移开,在他身上脸上流连,这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好看的人,没有一处不好看。 王九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有事?” 那声音清朗悦耳,说不出的好听,好听到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顾重阳心跳如擂鼓,赶紧低下头,咬了咬唇,暗自为自己的失神恼怒。 他是好看,可自己也太花痴了!真是没出息! 王九郎皱皱眉,把脸瞥过去,耳朵尖尖却忍不住红了起来,这小丫头片子,真是……让人拿她没办法。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各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顾重阳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火辣辣的。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瑞丰请了二老太爷过来。 他人走了进来,步履很快:“出了什么事情?” 王九郎站起来给他行礼,然后正色道:“二外祖,您最近是否感觉到哪里不适?” 二老太爷一愣,然后道:“最近的确偶感小恙,已经请了大夫看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九郎没有回答,而是道:“二外祖快坐,让顾小姐给您号号脉。” 二老太爷看了看王九郎,又看了看顾重阳,心里十分诧异,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五更泻。上了年岁,天又变凉,肾阳虚,命火不足,自然会如此,大夫已经开了方子,无事了。” 虽然如此说,他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顾重阳走到二老太爷身边,弯了腰去个他号脉,王九郎微微皱眉,搬了凳子放在她身后让她坐下。 这一举动直把二老太爷惊得魂飞天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王九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王九郎依然淡淡的,好像没感觉到他的眼光。 二老太爷收回震惊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细细地打量顾重阳。 乌压压的黑发好似泼墨染成,清腮润玉,杏眼如星,娇媚如二月桃夭,明朗盛四季开不败的山茶。 漂亮是真漂亮,娇媚也是真娇媚,只是还带着几分小女孩的娇憨天真,略显幼稚。 能被她吸引的,不应该是那些慕艾少年吗?九郎已经二十二岁了,怎么会被这么个小姑娘吸引? 148.第148章 “小姐,今天可买了不少东西。夫人若是知道你主动帮几位小姐买礼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伍嬷嬷以为顾重阳是个天真的小童,拿了好听的话哄她:“嬷嬷见你买的那几种绢花漂亮的紧,你赏给嬷嬷一个好不好?” 顾重阳不由抿了抿嘴。 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说,见她们回来了,既不上前帮忙,也不行礼,而是拔腿就朝楼上跑去。这要是搁从前,伍嬷嬷早就拉了脸教训人了,这一次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搪塞自己。 她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跟柴惜月争宠的时候,也曾派了小丫鬟在门口望风。一旦贺润年回来,她与柴惜月二人就做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顾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客栈二楼母亲的房间,不由眼神一暗。 “小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伍嬷嬷笑着揶揄:“小姐,嬷嬷可要伤心了。” 看着伍嬷嬷可亲的笑容,顾重阳只觉得意乱心烦。 她们都拿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不过是几朵绢花,值当什么?嬷嬷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 说着,她也不管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会让伍嬷嬷没脸,就冷着面孔,大步朝里面走去。 伍嬷嬷没想到顾重阳会突然不客气起来,的确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真心疼爱顾重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并为放在心上。 顾重阳心中却憋了一股气,大踏步朝里走,她的脚刚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面就传来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是重阳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和煦:“可算是回来了,你母亲想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用过午饭了吗?” 哼!什么担心自己去了那么久,恐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回来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亲自迎了下来! 顾重阳抬头,就看到父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爱护之色。 她不由怔了怔。 这样的父亲,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 “怎么了?”父亲见她不语,就轻皱了眉头:“是不是没吃饭,饿着了?” 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父亲手一抬,就想摸她的头,顾重阳躲开他的手,抬脚就朝楼上跑去:“我不饿!我去看母亲!” 她的脚步有力,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行到二楼,她回头看见父亲冲伍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神色鬼祟地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重阳冷哼一声,跑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本来正在睡觉,顾重阳脚步太重,母亲就睁开了眼睛。 “囡囡回来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疼爱:“今天出去累不累,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清脆。 “母亲,我买了好多东西,有打赏给下人的,有给几位堂姐的,我还给您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顾重阳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 宝蓝色的绒布上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环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那珍珠虽然不十分大,却胜在成色特别好,在黄金的映衬下珍珠的色泽越发莹润。 “母亲,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顾重阳喜滋滋地问:“你喜欢吗?”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囡囡!”母亲神色激动地点头,眸中已有了水光:“喜欢,母亲非常喜欢。” 外祖家是南京富商,母亲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就如此高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己送给母亲的。 顾重阳看着,就十分心酸自责。 前世,她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顾重阳就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母亲,等回了京城,我亲自给您做鞋,做衣裳。” 母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囡囡一听到针线二字就变了颜色,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做衣裳鞋袜了,就连个抹额、扇套、荷包也不会做。如今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许自己鞋与衣裳。 自己这一病,囡囡懂事了很多。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呢! 母亲十分感慨,搂着顾重阳亲了亲她的脸。 顾重阳反手搂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候,她十分依恋珍惜。 “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母亲已经推开顾重阳,扶着床沿大声的咳嗽起来。 “快拿痰盒来!” 母亲痛苦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揪心,她的话刚刚落音,一股猩红的血就从母亲的口中吐了出来。 “母亲!”顾重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母亲,你怎么了?” 蘅芜与杜若也慌了神,一个上来手忙脚乱地扶着母亲,一个脚步凌乱地跑出去找父亲。 顾重阳的心重重地朝下坠去,想起今天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脑海。 难道是父亲对母亲下的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心痛如绞,眼泪立马浮了上来。 屋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 顾重阳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神色十分焦急,在看到母亲吐血的那一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雪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由于惊慌,父亲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也有些吓人,他脚步蹒跚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琼枝,你……你怎么样?” 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 “快,去请李杏春来给夫人看病。”父亲很是慌张,因此连名带姓地唤大夫的名字,忘了用尊称。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惊慌失措却让顾重阳冷静下来,父亲,没有害母亲。 母亲只是一开始吐了那一大口,后面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慢慢就止住了。 知道父亲没有害母亲,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手搭上的母亲的脉搏,一股气愤涌上了她的心头。 母亲,居然还是吃了那李杏春老大夫的药! 自己的叮嘱,她没有听。 表面上,她答应了自己,可实际上,她背着自己吃了那小青龙汤。 如若不然,她的病不会加重得这么厉害。 李杏春老大夫说母亲是肺部受寒,所以开了温热的药方子,驱寒散寒。 其实根本就不是,李杏春老大夫错诊了! 母亲并非受寒,而是是连续熬夜,身体太累,以致肺部阴阳失调,津液受损,所以才会咳嗽。只要多加休息,多喝水,多吃润肺的梨膏燕窝,自然不药而愈。 就像是田地因为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太过干旱,此时只要雨露的滋养自然能恢复肥沃,长出庄稼。 可李杏春老大夫不是给她雨露,而是放了一把火去烧,土地只会越来越干,裂口也越来越深。 他开得小青龙汤就是像火一样的热药,药中的热鼓动了肺中的血气,因为肺得表面没有津液得滋养而变得很干,血气固守不住,直接涌了上来,所以母亲才会大口大口吐血。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杏春老大夫就被请来了。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嬷嬷,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顾重阳扭头,目光犀利地望着伍嬷嬷。 “什么小丫鬟,我怎么没看到。”伍嬷嬷笑着打哈哈,敷衍之色十分明显:“许是这客栈里的丫鬟吧,咱们的丫头都是知道礼数的。泊头镇毕竟是小地方,小丫头怕见人也是有的。” “可是……” “小姐,今天可买了不少东西。夫人若是知道你主动帮几位小姐买礼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伍嬷嬷以为顾重阳是个天真的小童,拿了好听的话哄她:“嬷嬷见你买的那几种绢花漂亮的紧,你赏给嬷嬷一个好不好?” 顾重阳不由抿了抿嘴。 她刚才分明看见那小丫鬟穿的是湖绿色的褙子,她们家二等丫鬟都穿那个款式的褙子,怎么可能是客栈里面的人? 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说,见她们回来了,既不上前帮忙,也不行礼,而是拔腿就朝楼上跑去。这要是搁从前,伍嬷嬷早就拉了脸教训人了,这一次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搪塞自己。 从今天早上用过早饭之后,事情就处处透着蹊跷。 若顾重阳还看不出这小丫鬟有猫腻,那她就白活两世了。 她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跟柴惜月争宠的时候,也曾派了小丫鬟在门口望风。一旦贺润年回来,她与柴惜月二人就做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难道这个小丫鬟也是望风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他们这样防备着自己…… 顾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客栈二楼母亲的房间,不由眼神一暗。 “小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伍嬷嬷笑着揶揄:“小姐,嬷嬷可要伤心了。” 看着伍嬷嬷可亲的笑容,顾重阳只觉得意乱心烦。 她们都拿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不过是几朵绢花,值当什么?嬷嬷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 说着,她也不管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会让伍嬷嬷没脸,就冷着面孔,大步朝里面走去。 伍嬷嬷没想到顾重阳会突然不客气起来,的确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真心疼爱顾重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并为放在心上。 顾重阳心中却憋了一股气,大踏步朝里走,她的脚刚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面就传来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是重阳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和煦:“可算是回来了,你母亲想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用过午饭了吗?” 哼!什么担心自己去了那么久,恐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回来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亲自迎了下来! 顾重阳抬头,就看到父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爱护之色。 她不由怔了怔。 这样的父亲,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 “怎么了?”父亲见她不语,就轻皱了眉头:“是不是没吃饭,饿着了?” 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父亲手一抬,就想摸她的头,顾重阳躲开他的手,抬脚就朝楼上跑去:“我不饿!我去看母亲!” 她的脚步有力,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行到二楼,她回头看见父亲冲伍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神色鬼祟地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重阳冷哼一声,跑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本来正在睡觉,顾重阳脚步太重,母亲就睁开了眼睛。 “囡囡回来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疼爱:“今天出去累不累,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清脆。 “母亲,我买了好多东西,有打赏给下人的,有给几位堂姐的,我还给您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顾重阳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 宝蓝色的绒布上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环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那珍珠虽然不十分大,却胜在成色特别好,在黄金的映衬下珍珠的色泽越发莹润。 “母亲,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顾重阳喜滋滋地问:“你喜欢吗?”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囡囡!”母亲神色激动地点头,眸中已有了水光:“喜欢,母亲非常喜欢。” 外祖家是南京富商,母亲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就如此高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己送给母亲的。 顾重阳看着,就十分心酸自责。 前世,她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顾重阳就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母亲,等回了京城,我亲自给您做鞋,做衣裳。” 母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囡囡一听到针线二字就变了颜色,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做衣裳鞋袜了,就连个抹额、扇套、荷包也不会做。如今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许自己鞋与衣裳。 自己这一病,囡囡懂事了很多。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呢! 母亲十分感慨,搂着顾重阳亲了亲她的脸。 顾重阳反手搂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候,她十分依恋珍惜。 “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母亲已经推开顾重阳,扶着床沿大声的咳嗽起来。 “快拿痰盒来!” 母亲痛苦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揪心,她的话刚刚落音,一股猩红的血就从母亲的口中吐了出来。 “母亲!”顾重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母亲,你怎么了?” 蘅芜与杜若也慌了神,一个上来手忙脚乱地扶着母亲,一个脚步凌乱地跑出去找父亲。 顾重阳的心重重地朝下坠去,想起今天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脑海。 难道是父亲对母亲下的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心痛如绞,眼泪立马浮了上来。 屋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 顾重阳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神色十分焦急,在看到母亲吐血的那一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雪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由于惊慌,父亲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也有些吓人,他脚步蹒跚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琼枝,你……你怎么样?” 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 “快,去请李杏春来给夫人看病。”父亲很是慌张,因此连名带姓地唤大夫的名字,忘了用尊称。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惊慌失措却让顾重阳冷静下来,父亲,没有害母亲。 母亲只是一开始吐了那一大口,后面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慢慢就止住了。 知道父亲没有害母亲,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手搭上的母亲的脉搏,一股气愤涌上了她的心头。 母亲,居然还是吃了那李杏春老大夫的药! 自己的叮嘱,她没有听。 表面上,她答应了自己,可实际上,她背着自己吃了那小青龙汤。 如若不然,她的病不会加重得这么厉害。 李杏春老大夫说母亲是肺部受寒,所以开了温热的药方子,驱寒散寒。 其实根本就不是,李杏春老大夫错诊了! 母亲并非受寒,而是是连续熬夜,身体太累,以致肺部阴阳失调,津液受损,所以才会咳嗽。只要多加休息,多喝水,多吃润肺的梨膏燕窝,自然不药而愈。 就像是田地因为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太过干旱,此时只要雨露的滋养自然能恢复肥沃,长出庄稼。 可李杏春老大夫不是给她雨露,而是放了一把火去烧,土地只会越来越干,裂口也越来越深。 他开得小青龙汤就是像火一样的热药,药中的热鼓动了肺中的血气,因为肺得表面没有津液得滋养而变得很干,血气固守不住,直接涌了上来,所以母亲才会大口大口吐血。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杏春老大夫就被请来了。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149. 第148章 “当然相信。”母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小脸,手到半空,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收回去:“你可以帮我治病,但是你要答应母亲,以后不能进母亲的房间里来,还要听伍嬷嬷的话,知道吗?” “知道!”顾重阳脆脆地答应了。 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伍嬷嬷哽咽地跪在地上,“咚咚”地跟母亲磕着头:“夫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照顾好小姐,绝不辜负你的托付。” “好!”母亲虚弱地笑了笑:“重阳,你出去,我有话跟伍嬷嬷说。” 自打重生以来,母亲总是唤她囡囡,像这样叫她的名字,还是头一回。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看来母亲相信了李老大夫的话,认为她得的是肺痨,所以,不愿意让自己靠近。 她就听母亲的话,让她放心好了。等母亲服了自己的药,她就会相信自己会医术,没有骗她了。 眼下,没有什么比母亲的病更重要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想起了前一世,母亲死的时候,她并不在身边。 建兴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大伯母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她与诸位姐妹一起穿红着绿,打扮一新,一大早就跟着大伯母去了临江侯府上。 临江侯府是大伯母的娘家,大堂姐的外祖家。大伯母在顾家主持中馈,难得回娘家一趟,所以,那一天她们逗留了很晚。直到傍晚,她们才回到顾家。 她回到家中,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嘘寒问暖,而是一具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死了!疼爱她的伍嬷嬷也死了。 别人都说,母亲是病发身亡突然暴毙的,而伍嬷嬷则是与母亲主仆情深,殉主上吊而死。 她那时懵懂无知,除了哭着要母亲,别的一无所知。 可今天,看着母亲托孤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怀疑。 母亲疼爱她,即使得知自己是肺痨命不久矣还记挂着她,将她托付给伍嬷嬷。 今生母亲能这么做,没道理上辈子她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还有伍嬷嬷,她是母亲的乳母,视母亲如亲生女儿,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 母亲死了,父亲正直壮年,必定是要续弦的。伍嬷嬷作为母亲生前的老人,责任重大,不是应该保重身体,好好抚养自己长大,避免自己与母亲的嫁妆落入继室之手吗?她怎么会去寻死? 伍嬷嬷既然连死都不怕,可见她是十分忠心的。这样忠心的伍嬷嬷,在母亲死后,没有照顾母亲的遗骨,而是选择了殉主,将小主人交给继室,任由其磋磨。 顾重阳觉得自己想不通! 是不是前世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母亲是病故的,到底是什么病,好像谁也说不清。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前世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懂。 上一世的疑问,她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因为今生,母亲不会死,而是平安健康地看着自己长大,看着父亲步步高升,夫荣妻贵,平安和乐地过一辈子。 顾重阳握了握拳头,决定给母亲治病。 母亲的病并不特别严重,可却用了错误的药,若是不赶紧治疗,就会成为肺萎之症。 幸好李杏春老大夫惜命怕死,没有上来给母亲号脉,若是他号了脉,他绝不会说母亲是肺痨了。 所以,她要马上给母亲熬药。 母亲肺部阴气伤得太厉害了,必须要马上开滋阴的药。 顾重阳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方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方子写下来,然后照着方子抓药。 熬药很重要,她不愿意假之他人之手,就亲自在厨房里看着。 厨房在客栈后面的小院子里。 顾重阳用篮子拎了药材,来到厨房。 厨房门口的空地上,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在劈材。 他们衣衫褴褛,满头大汗,见顾重阳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顾重阳。 在顾重阳眼中,他们都是小孩子。因此,她和气地冲他们笑了笑,顺手从荷包里面掏出三四块饴糖递给他们:“拿去吃。”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小伙计们都有些局促,甚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拿去呀!”顾重阳道:“这饴糖很甜的。” 一个皮肤黢黑,眼睛明亮的小伙计走到顾重阳面前蹲下来,双手伸开放在地上:“我们身上脏,不敢从贵人手里接东西,贵人你把糖丢在地上吧。” 顾重阳微微有些诧异,这小伙计真有眼色! 她微微一笑,一粒一粒地把糖丢下去,糖果就稳稳地落在小伙计手中。 “谢贵人赏!”小伙计咧嘴一笑,抓着糖走到木柴边,对着另外两个小伙计道:“一共四颗,我们三个一人一颗,剩下的这一颗,也归我,就算是我辛苦的跑腿费。” “这怎么行?”那两个小伙计不依:“你不过是说了两句吉利话罢了。” 小伙计立马把手举得高高:“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分糖给你们了。这糖全部归我!你们既然会说吉利话,就去跟贵人说吧,贵人要是给了你们糖,我也不要你们的。” 那两个小伙计听了,对视一眼,纷纷败下阵来:“好吧,就依你,给你两颗就是。” 真是个伶俐的人! 顾重阳在厨房里面听到他们斤斤计较分糖的声音,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小姐,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绿芜看着顾重阳泡药、生火、煎药十分的熟练,有些诧异。 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照看着炉子,头也不抬一下:“你拿二十两银子,跟客栈老板买半筐新鲜的莲藕来。” “小姐,这个季节,哪有新鲜的莲藕啊?”绿芜有些为难:“就算有,都在淤泥里,这天气这么冷,也没有人下去捞啊。” “所以,我才让你拿二十两银子啊。”顾重阳这才抬起头来看绿芜,面色冷峻:“二十两不够,就给四十两,四十两不够,就给一百两,总有人会愿意下去从淤泥里捞莲藕的。” “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莲藕呢!”绿芜循循善诱道:“换成别的好不好?” 顾重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跟我说,我自会想别的办法,别跟我讨价还价。” 绿芜被顾重阳吓了一大跳,忙道:“我去问问伍嬷嬷!”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顾重阳气馁地坐下来。 绿芜与青芷两个人是很听话,但是她们听的是母亲还是伍嬷嬷的话,自己让她们做什么事情,太费神了。 自己以后要在内院行走,一定要有能指使的动的人。 若以后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她烦也烦死了。 她院子里的人,不跟自己一心,这种情况太糟糕了。 好在绿芜与青芷都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回到京城之后,自己就请母亲做主把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再买几个小丫鬟回来慢慢调|教。 她不信自己找不到得心应手的人。 上一世母亲离世之后,很多人都投靠了继母,唯有绿芜与青芷两个守在自己身边,这份情谊,顾重阳心里是感激的。 可重生之后,她需要的不是守护,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的哄瞒,她需要的是执行力与忠诚度。 只听她顾重阳的话,忠诚于顾重阳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丫鬟,才是她需要的。 “大小姐!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我保证给您弄一筐新鲜的莲藕来。”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个黑面膛的小伙计抱着柴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笑。 “你能弄到新鲜的莲藕?”顾重阳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个子这么矮,跳进池塘里,水都能把你淹没了,你怎么采莲藕?” “大小姐,你别管我怎么采,你给我二十两银子,天黑之前,我保证把莲藕给你送来。”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顾重阳问他:“像你这样的小伙计,我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若是买的多,价格还可以更便宜。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四五个你这样的小厮了。我把银子给了你,万一你拿着银子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啊? 小伙计傻了眼,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好像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大小姐,我叫枣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整个泊头镇没有不认识我的。我如今没有正经事做,也不曾卖身给客栈的赵大叔,我就是个闲帮,谁家做事少了人手,需要帮忙,只要招呼一声,我立马就到。” “像我们这样的人,名声比性命还重要。若是名声坏了,以后谁还敢要我做事呢,我若真昧着良心骗了你的银子,您只要跟赵大叔说一声,我的名声就坏透了,我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说着,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别说是骗人钱财了,就是路上拾到了银子,我还不敢要呢。不信您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枣子可是出了名的价格公道,一诺千金,童叟无欺。” “当然相信。”母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小脸,手到半空,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收回去:“你可以帮我治病,但是你要答应母亲,以后不能进母亲的房间里来,还要听伍嬷嬷的话,知道吗?” “知道!”顾重阳脆脆地答应了。 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伍嬷嬷哽咽地跪在地上,“咚咚”地跟母亲磕着头:“夫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照顾好小姐,绝不辜负你的托付。” “好!”母亲虚弱地笑了笑:“重阳,你出去,我有话跟伍嬷嬷说。” 自打重生以来,母亲总是唤她囡囡,像这样叫她的名字,还是头一回。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看来母亲相信了李老大夫的话,认为她得的是肺痨,所以,不愿意让自己靠近。 她就听母亲的话,让她放心好了。等母亲服了自己的药,她就会相信自己会医术,没有骗她了。 眼下,没有什么比母亲的病更重要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想起了前一世,母亲死的时候,她并不在身边。 建兴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大伯母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她与诸位姐妹一起穿红着绿,打扮一新,一大早就跟着大伯母去了临江侯府上。 临江侯府是大伯母的娘家,大堂姐的外祖家。大伯母在顾家主持中馈,难得回娘家一趟,所以,那一天她们逗留了很晚。直到傍晚,她们才回到顾家。 她回到家中,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嘘寒问暖,而是一具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死了!疼爱她的伍嬷嬷也死了。 别人都说,母亲是病发身亡突然暴毙的,而伍嬷嬷则是与母亲主仆情深,殉主上吊而死。 她那时懵懂无知,除了哭着要母亲,别的一无所知。 可今天,看着母亲托孤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怀疑。 母亲疼爱她,即使得知自己是肺痨命不久矣还记挂着她,将她托付给伍嬷嬷。 今生母亲能这么做,没道理上辈子她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还有伍嬷嬷,她是母亲的乳母,视母亲如亲生女儿,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 母亲死了,父亲正直壮年,必定是要续弦的。伍嬷嬷作为母亲生前的老人,责任重大,不是应该保重身体,好好抚养自己长大,避免自己与母亲的嫁妆落入继室之手吗?她怎么会去寻死? 伍嬷嬷既然连死都不怕,可见她是十分忠心的。这样忠心的伍嬷嬷,在母亲死后,没有照顾母亲的遗骨,而是选择了殉主,将小主人交给继室,任由其磋磨。 顾重阳觉得自己想不通! 是不是前世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母亲是病故的,到底是什么病,好像谁也说不清。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前世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懂。 上一世的疑问,她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因为今生,母亲不会死,而是平安健康地看着自己长大,看着父亲步步高升,夫荣妻贵,平安和乐地过一辈子。 顾重阳握了握拳头,决定给母亲治病。 母亲的病并不特别严重,可却用了错误的药,若是不赶紧治疗,就会成为肺萎之症。 幸好李杏春老大夫惜命怕死,没有上来给母亲号脉,若是他号了脉,他绝不会说母亲是肺痨了。 所以,她要马上给母亲熬药。 母亲肺部阴气伤得太厉害了,必须要马上开滋阴的药。 顾重阳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方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方子写下来,然后照着方子抓药。 熬药很重要,她不愿意假之他人之手,就亲自在厨房里看着。 厨房在客栈后面的小院子里。 顾重阳用篮子拎了药材,来到厨房。 厨房门口的空地上,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在劈材。 他们衣衫褴褛,满头大汗,见顾重阳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顾重阳。 在顾重阳眼中,他们都是小孩子。因此,她和气地冲他们笑了笑,顺手从荷包里面掏出三四块饴糖递给他们:“拿去吃。”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小伙计们都有些局促,甚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拿去呀!”顾重阳道:“这饴糖很甜的。” 一个皮肤黢黑,眼睛明亮的小伙计走到顾重阳面前蹲下来,双手伸开放在地上:“我们身上脏,不敢从贵人手里接东西,贵人你把糖丢在地上吧。” 顾重阳微微有些诧异,这小伙计真有眼色! 她微微一笑,一粒一粒地把糖丢下去,糖果就稳稳地落在小伙计手中。 “谢贵人赏!”小伙计咧嘴一笑,抓着糖走到木柴边,对着另外两个小伙计道:“一共四颗,我们三个一人一颗,剩下的这一颗,也归我,就算是我辛苦的跑腿费。” “这怎么行?”那两个小伙计不依:“你不过是说了两句吉利话罢了。” 小伙计立马把手举得高高:“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分糖给你们了。这糖全部归我!你们既然会说吉利话,就去跟贵人说吧,贵人要是给了你们糖,我也不要你们的。” 那两个小伙计听了,对视一眼,纷纷败下阵来:“好吧,就依你,给你两颗就是。” 真是个伶俐的人! 顾重阳在厨房里面听到他们斤斤计较分糖的声音,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小姐,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绿芜看着顾重阳泡药、生火、煎药十分的熟练,有些诧异。 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照看着炉子,头也不抬一下:“你拿二十两银子,跟客栈老板买半筐新鲜的莲藕来。” “小姐,这个季节,哪有新鲜的莲藕啊?”绿芜有些为难:“就算有,都在淤泥里,这天气这么冷,也没有人下去捞啊。” “所以,我才让你拿二十两银子啊。”顾重阳这才抬起头来看绿芜,面色冷峻:“二十两不够,就给四十两,四十两不够,就给一百两,总有人会愿意下去从淤泥里捞莲藕的。” “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莲藕呢!”绿芜循循善诱道:“换成别的好不好?” 顾重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跟我说,我自会想别的办法,别跟我讨价还价。” 绿芜被顾重阳吓了一大跳,忙道:“我去问问伍嬷嬷!”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顾重阳气馁地坐下来。 绿芜与青芷两个人是很听话,但是她们听的是母亲还是伍嬷嬷的话,自己让她们做什么事情,太费神了。 自己以后要在内院行走,一定要有能指使的动的人。 若以后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她烦也烦死了。 她院子里的人,不跟自己一心,这种情况太糟糕了。 好在绿芜与青芷都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回到京城之后,自己就请母亲做主把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再买几个小丫鬟回来慢慢调|教。 她不信自己找不到得心应手的人。 上一世母亲离世之后,很多人都投靠了继母,唯有绿芜与青芷两个守在自己身边,这份情谊,顾重阳心里是感激的。 可重生之后,她需要的不是守护,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的哄瞒,她需要的是执行力与忠诚度。 只听她顾重阳的话,忠诚于顾重阳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丫鬟,才是她需要的。 “大小姐!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我保证给您弄一筐新鲜的莲藕来。”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个黑面膛的小伙计抱着柴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笑。 “你能弄到新鲜的莲藕?”顾重阳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个子这么矮,跳进池塘里,水都能把你淹没了,你怎么采莲藕?” “大小姐,你别管我怎么采,你给我二十两银子,天黑之前,我保证把莲藕给你送来。”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顾重阳问他:“像你这样的小伙计,我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若是买的多,价格还可以更便宜。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四五个你这样的小厮了。我把银子给了你,万一你拿着银子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啊? 小伙计傻了眼,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好像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大小姐,我叫枣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整个泊头镇没有不认识我的。我如今没有正经事做,也不曾卖身给客栈的赵大叔,我就是个闲帮,谁家做事少了人手,需要帮忙,只要招呼一声,我立马就到。” “像我们这样的人,名声比性命还重要。若是名声坏了,以后谁还敢要我做事呢,我若真昧着良心骗了你的银子,您只要跟赵大叔说一声,我的名声就坏透了,我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说着,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别说是骗人钱财了,就是路上拾到了银子,我还不敢要呢。不信您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枣子可是出了名的价格公道,一诺千金,童叟无欺。” 分明就是在托孤! 150.第 150 章 顾重华竟然主动跟她说话,顾重阳有些诧异。 顾重华就笑:“我是很想拜在抱真夫人名下,得知你与她成为师徒的确很生气,不愿意接受。那天不见你,心里一方面是存了埋怨你的意思,更多的却是气自己太小气,不能放下芥蒂去祝福你,实在不配做姐姐。” 顾重阳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有些不敢肯定:“大姐姐不生我的气了?” “我若是还生气,岂会跟你坐在一起?”顾重华佯装恼了:“莫非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种爱生气的人吗?” “当然不是。”顾重阳松了一口气,笑道:“我知道大姐姐有长姐风范,一向照顾我,是我怕大姐姐心里难受恼了我,所以不敢亲近。” 顾重华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道:“这么多姐妹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我怎么会真的恼了你。”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这就算是解开心结了。 这个结果令顾重阳松了一口气。 顾重华用力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笑得更加开心。 顾重珠就凑过来问:“你们凑在一起说什么呢?” “说你明年三月出嫁,今年这是在家里过得最后一个年了。”顾重阳笑道:“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像王妃那样给我们添个小外甥。” 顾重芝嫁给周王后一举得男,如今母凭子贵被扶正成为周王妃。 顾重芝学顾重华那样去捏顾重阳的脸:“你就笑吧,我就不信你没有嫁人的那一天。” 她二人说说笑笑,葛碧莲也阴测测地笑:“二小姐说的不错,四小姐年纪也不小了,等二小姐明年出了门,我一定好好给四小姐挑一门得意的亲事。” 她到底占着继母的名分,她就要拿顾重阳的亲事做文章。沈氏死了还膈应她,她就让顾重阳活的难受。 顾重阳挑起勺子,喝了一口汤,方笑道:“我的亲事自然有伯祖母做主,岂敢劳动四夫人大驾。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早日给四老爷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方是正理。若真是身子有毛病,还是早日早大夫调理的好,免得年岁大了……” “瞧我,说这些做什么。”顾重阳佯装失语,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四小姐说的是。”二夫人也笑,明晃晃的笑容就是在打葛碧莲的脸:“四弟妹进门一直没动静,是该请大夫瞧瞧。不过咱们家不是有个现成的大夫吗?何必舍近求远,不如就找重阳看看?” 葛碧莲被她二人挤兑的浑身发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怀不上,四老爷就闹着要纳妾。可让她低声下气地求顾重阳给她治病看身子,她实在是低不下那个头。 她若是真去了,顾重阳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可若是不去,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儿子? 葛碧莲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看着别人欢声笑语,有儿女陪伴,只有她膝下无子,这满桌子的饭菜也吃不下。 她看了看顾重阳,又看了一眼顾重珍,心里更觉得恶心。 她以为自己嫁了个翰林老爷,还是是痴心的种子,凭着自己的花容月貌与小意温柔,不愁他不将她捧上天。可没想到,他对那死鬼前妻念念不忘,生了个外室女不说,最后连翰林老爷的官职都丢了。 如今只剩下白身,整日酗酒,连日常用度开支都要动用他的嫁妆。为了能怀上孩子,她可没少吃苦,可他尤不满足,竟然还想纳妾。 这样的男人,值得她给他生孩子吗? 若是当初她没有被他儒雅的外貌所迷惑,没有觉得他是官老爷就一心想嫁他,她如今就是富商家的太太,哪里还会受这种气! 心里像吞了黄连一样,葛碧莲越发觉得这顿饭吃不下去了,她推说身体不爽利,不顾四老爷不满的眼神,提前离了场。 四老爷气得直瞪眼,他指望她跟长房老夫人多亲近亲近,好能谋得一官半职,她倒好,不仅不去俯就老夫人,竟然还不顾这么多人,提前走了。 四老爷越想越气,打算一散场就去找葛碧莲的麻烦。 时间过得很快,春节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三月十八,顾家在吹吹打打之中送了顾重珠上花轿。 顾重芝身为周王妃,亲自来添妆。她跟顾重阳向来亲厚,送走了顾重珠,二人就挤在一起说话。 丫鬟过来禀报:“四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她陪着周王妃,伯祖母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叫她过去,定然是有事的。 顾重阳辞了周王妃,去了禧荣院。 崔老夫人房中有客,人顾重阳认识,是工部尚书华大人的夫人,前年年底顾重阳去南京,搭乘的就是她家的船。她家大小姐华菱十分喜欢顾重阳,总是跟她腻在一起,后来顾重阳下船的时候华小姐还不舍地哭了。 想起华菱,顾重阳就觉得看华夫人亲切,只不过华夫人面带愁容,精神有些憔悴。 顾重阳见了,心里诧异:“一年多未见,夫人一向可好?菱妹妹还像从前那么活泼可爱吗?该长高不少了吧?” “我尚可,就是菱姐儿病得厉害。”华夫人提起女儿脸上忧色更重:“打从去年开春就病了,一直病到现在,请了很多大夫总不见好。顾小姐,听闻你医术高明,连抱真夫人的病都是你治好的,你能不能去帮菱姐儿瞧瞧?” 华菱病了,而且病了一年多,顾重阳想起那个爱笑爱捉弄哥哥的小姑娘,忍不住道:“夫人别担心,我这就随您一起去给菱妹妹看看。” 崔老夫人就对华夫人道:“这下你放心了吧,我们重阳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并没有因为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让她跟你一起去给你们家小姐看看,若能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你们就赶紧另请高明,孩子的身体耽误不得。” 华夫人很是感激:“是,多谢老夫人。” 顾重阳略收拾了一下,就跟华夫人一起去了华家。 华大人是工部尚书,前年回老家将老母亲与兄弟全都接到京城居住,因此家中人口多,屋舍也很大。 华夫人领着顾重阳到了华菱的院子,正房大门紧闭,院子里的丫鬟下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大的声响。 华夫人低声道:“顾小姐,菱姐儿怕见人,怕听声响,一会她若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你千万担待些。” 世人生病千奇百怪,她虽然没有都见过,但是却听师傅讲过很多奇怪的病,她点了点头:“夫人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一定尽力治好菱妹妹。” 华夫人这才去叩门,让丫鬟将门打开。 二人进了屋子,华菱正托腮看着窗户,窗户半合,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人却能看到外面。 “菱姐儿,你瞧瞧,这是谁来了。” 华菱回头,视线先落到华夫人身上,反应还不是很大,待她看华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的时候,立马惊声尖叫了起来。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开,躲在床边,瑟瑟发抖,不敢看顾重阳。 华夫人见女儿如此,十分心痛:“菱姐儿,这不是旁人,是顾姐姐,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前年冬天咱们回南,她坐的咱们家的船,你说非常喜欢她,还要留她在家里做亲姐姐的,你都忘了吗?” 华菱没有说话,伸出头警惕地看着顾重阳,身子却依然抖个不止。 “菱妹妹,你之前不是还邀请我来你家玩的吗?怎么我来了,你反而躲着我,这可不是待客之道。”顾重阳笑着,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没想到华菱却像惊弓之鸟一般厉声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跑,同时手拼命挥舞,怕人接近。她动作太大,碰倒了一张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华菱抖得更厉害,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哭。 华夫人大痛,跑过去抱着她,像哄小孩子一样:“菱姐儿别怕,母亲在呢,没事没事。” 她怕人接近,也怕声音。 这个样子,别说治病了,就是靠近都不能。 顾重阳柔声道:“菱姐儿不喜欢我,我这就出去,你别哭了。” 华夫人哄好了华菱,满面愧疚地走了出来:“顾小姐,对不住,菱姐儿她病得太厉害了,没吓到你吧。” “我没事。”顾重阳道:“就是这病有些棘手,我想跟夫人了解一下情况。” 华夫人听她说棘手,并未说不能治,当即大喜:“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夫人,菱妹妹从前最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如今变的这般胆小,定然是有缘故的,您能跟我讲讲,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了这样吗?” “顾小姐,都是我的错。”一个眉目清秀,身材瘦高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他一脸的自责愧疚,眼中隐隐有泪:“妹妹的病,全是我造成的。” 来的这个年轻男子正是华菱的哥哥华荣。 华大人兄弟五个,他是老五,前头四个哥哥生的都是儿子,华大人的长子华荣也是儿子,等到华菱出生,那是众星捧月一般。因此华菱被宠得有些娇,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骑马射箭,总之没有她不敢做的。 她还喜欢捉弄人,尤其是捉弄哥哥们,他们被捉弄了还不能告状,去告状也告不赢,还会被训不会哄妹妹。 久而久之,哥哥们都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华荣更是,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又是疼爱又是无奈。 去年三月,华菱又是找华荣麻烦,无意中打破了华荣的一个青玉笔洗,那是华老爷子留给华荣的遗物,华荣十分珍爱,眼看被妹妹打破了,十分心痛,下决心要给华菱一个教训。 他在书房放了一个大大的锦盒,包装的十分漂亮。 华菱忍不住去打开,没想到从锦盒从蹿出一只大狸猫,它到书桌上,盯着圆溜溜的眼睛瞪华菱。 它恼她将它关起来。 华菱胆子大,不以为然,伸手就去抓。 狸猫躲开,跑到门口突然回身,阴森森恶狠狠地瞪着华菱,露出白森森的牙,发出呜呜的叫声。 哪有猫咪的温顺,分明十分凶狠犀利,好像华菱是它的仇人,恨不能将华菱生吞活剥了一般。 华菱有些害怕,想赶走那只猫,没想到那大狸猫突然狂性大发,朝华菱扑过来。 幸好华荣及时赶到,撵跑了那只猫。虽然没有受伤,华菱却被吓到了,也患上了奇怪的病。 她怕见人,胆子变得特别小,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一夜之间变得内向、不爱说话,也不爱出去玩了。 家里的人不以为然,还以为小姑娘长大了,收敛性子了,是好事情。 可是几个月后,华菱的病越来越严重,不仅不爱说话,还经常心悸发抖。如果有陌生人,她就很害怕,不敢见生人,会躲到母亲怀里。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几个丫鬟,让丫鬟护着她,否则就死也不出门。 华夫人终于发现了异常,也得知女儿被猫吓着了,赶紧去请大夫,可是已经晚了。 华菱不能见生人,自然见不得大夫。一旦大夫靠近,她就惊声尖叫,双手乱舞打人。有一次,不仅将来给她治病的大夫抓伤了,她自己也因为太过激动而惊厥。 前后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受了惊吓,营卫失常,心不藏神,神失安宁,应该治心。于是开了安神丸、镇心丸、四物丸等安神宁心的药,结果全部无效。 半年后越来越严重,甚至发展到晚上睡觉都惊悸不已,不敢熄灯,不敢一个人睡觉,听到一点点动静都要惊叫着醒过来。 从小到大,妹妹捉弄他无数次,他都微微一笑,置之不理,就这一次他动了怒,捉弄了妹妹一次,却将她害成了这个样子。 华荣很自责,很愧疚,眼看着活泼可爱的妹妹变成了一个胆小偏执不敢见生人的人,他恨死了自己。 “顾小姐,请你一定要治好菱姐儿的病。”华荣惭愧,眼圈也红了:“只要能治好菱姐儿,就是要我这条命也甘愿。” 华夫人心里也难受:“你妹妹已经这样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来呕我,存心想让我活不安生,也不怕顾小姐笑话。” 她抹了抹眼泪,问顾重阳:“顾小姐,菱姐儿这病有得治吗?” 顾重阳还真不敢保证,这病的确十分棘手。 越棘手她越不会退缩,更何况华菱跟她还认识,她就更不会轻易认输了。 “华夫人,菱妹妹不能见生人,怕听见声音,她最怕的是什么声音?是猫叫吗?” “是猫叫。”华夫人皱着眉头道:“自打发生了那件事情,她就怕见猫,怕听猫叫,稍微大一些的声响都能吓得她瑟瑟发抖。” 顾重阳回忆一进门时她坐在窗边,从窗户缝隙里朝外看的样子,就觉得她心里其实很寂寞,很想出去玩,但是害怕,所以就裹足不前。 “有没有她比较不怕的声音,比如人说话声,风声、雨声都怕吗?” “人小声说话不会怕,若是声音大了,她也会怕。”华夫人犹疑道:“风声雨声倒没有注意过,下雨的时候她依稀是不怕的。” “那叫丫鬟来问问吧。”顾重阳也不客气:“我需要知道确切的答案。” 华夫人自然答应,唤了华菱贴身服侍的丫鬟,问了情况,丫鬟口齿清晰道:“小姐不怕风声雨声,下雨的时候还坐在窗子前看外面得雨景呢。” 顾重阳心里有了底,提出告辞:“菱妹妹的病不一般,我暂时不开药,明天下午再过来。” 华夫人送顾重阳出去,华荣也跟着,他恳求道:“顾小姐,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菱姐儿。” “华公子放心,菱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恢复的。” 她的话就是一剂定心丸,华荣不由自主就信了她。 第二天上午,顾重阳先去跟抱真夫人学习,课程结束了就去找王九郎。 天气暖了,河上早就没有冰了,王九郎命人在太乙湖上修建了一座桥,这样顾重阳就不用乘船过河了。 太乙莲舟上树很多,天暖之后鸟雀也多了起来,春日的上午阳光明媚,小鸟鸣鸣啾啾,很是热闹。 “九郎,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蕊珠书院的琴艺夫子,你能借一把琴给我吗?” “你会弹琴?”王九郎挑眉,表示不信,眸中还有淡淡的笑意。 顾重阳有些生气。 之前他看到她写得字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我当然会弹琴了,而且弹得很不错。”顾重阳气鼓鼓道:“你若是不信,就将琴拿来,听我弹一曲好了,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她的确会弹琴,只是琴艺不是很精,但是师傅却说她弹得好,还夸她有天分,教给她很多她从未听过的曲子。 王九郎就见她孩子一样,微微挑起唇角,站起来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顾重阳连忙追出去。 “去琴房。”王九郎脚步不停:“顾小姐要弹琴,我有机会一饱耳福,岂能拒绝?” 顾重阳就白了他一眼:“你又取笑我!” 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娇俏漂亮极了。 王九郎走近了一点,笑了笑,说不出的温柔:“我没有取笑你,是真的想一饱耳福。” 他的声音很轻,嘴角微微上挑,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他的眼中好像都是星光,让人能沉醉其中。 顾重阳觉得自己又要飘飘忽忽了,只要九郎一靠近,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樨香,就会忍不住晕晕乎乎的。 王九郎拍了拍她的头,走了。 自打从天津回来之后,九郎整个人都变了很多,他变得温柔和蔼好说话,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很多。 她喜欢他笑,他一笑,她的心就止不住砰砰跳个不止。 顾重阳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怪不得叫琴房,里面放的有二十来张桌子,桌子上有筝有琴,每个都不一样。 王九郎随意走到一张桌子面前,随手拨弄琴弦,就是一曲十分动听的乐曲,顾重阳站在门口,觉得曲好听,他人更好看。 一曲终了,王九郎停下来,做了个“请”的姿势,让顾重阳来弹。 自打重生之后,她还没摸过琴呢,不知道有没有手生。 她想了想师傅教给她的曲子,最终选择了雨的印记这首曲子,琴声从她的指端流出,王九郎从一开始的戏谑变成了认真倾听。 这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一切都是淡淡的,淡淡的温柔中带着淡淡的惆怅,恬淡中还有几分清新,几分喜悦,曲中的情愫牵动人心,让人忍不住跟着她一起惆怅喜悦…… 顾重阳停了下手,见王九郎一脸欣赏,心中十分高兴:“怎么样?我弹得如何?” 曲子好,她的琴技也好。 王九郎笑笑:“甚是好听,你再弹一遍。” 只有非常喜欢,才会再想听一遍,能得到王九郎由衷的夸奖,顾重阳无法不骄傲:“好。” 她静了静心,弹起了二遍。 正弹着,突然有琴声和了进来,顾重阳转头,就看见王九郎怡然自得,也在弹雨的印记,而且分毫不差,她心中惊讶,却不甘认输,弹得更加用心。 那琴声跟着她一起或紧或慢,如影随形般追着她的节奏,丝毫不乱。越弹越是用心,顾重阳也不管那琴声,只用心投入曲中。 二人琴琴相和,说不出的和谐。曲子结束,会心一笑,眼中对彼此皆是欣赏。 顾重阳当然高兴,在王九郎面前她总是有挫败感,这一次终于有一样可以与他比肩,她能不高兴吗? “九郎,我弹得还可以吧?” 她笑嘻嘻地望着他,像个邀功的小孩子。 王九郎也笑:“非常好,这曲子是你自创的?” “不是,是我师父教的。”顾重阳的师父是个禁忌,她赶紧转移话题:“既然我弹的还不错,你就借一把琴给我吧。” 王九郎见她故意转移话题,也不拆穿她,顺着她的话逗她:“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借你琴了?” 顾重阳傻眼,他好像的确没有说过。 151.第 151 章 “虽然你没说过,但是你这里有很多琴、筝,我借一把又怎么样了呢!”顾重阳激将道:“没想到你是这样小气的人,我不过是借而已,又不是不还了。” 那些筝是王家历代家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收集回来的,每一个都十分珍贵,有些还是孤品,她可真是敢张嘴。 不过既然她向他张嘴了,就说明小丫头没有拿他当外人看,王九郎心里高兴,面上却淡然道:“看中哪个,你拿去就是。” “谢谢九郎!”顾重阳大喜,抱着琴就跑了。 王九郎微微一笑,正想追上去,突然脸色一变,捂着头倒在地上。 室内昏暗,王九郎面色苍白,唇上都是齿痕,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木然地坐着,眼中都是苍凉,比他目光更凉的,是他的声音:“这一次,我昏迷了多久?两个个时辰?两个半时辰?” 瑞丰见了,心里大痛,不忍道:“是三个时辰。” 九爷爱干净,每次发病之后都会立马要水清洗,然后云淡风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像今天这样丧气绝望还是头一回。 “呵,怪不得天都黑了。”王九郎盘腿坐在床上,陈述事实:“瑞丰大叔,我的病治不好了。让人把凌波桥拆了,告诉她课程结束了不必到我这里来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好似浑然不在意。 可瑞丰却觉得心头钝钝的疼。 他们找了很久,才听说天津有一种草药可以抑制九郎的头疼病,他们去了,找到了药,发现的确很有用。 九爷大喜,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了一样,特别是在面对顾小姐的时候,再不像从前那样压制自己的情绪,而是慢慢流露出亲近的意思。 可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这药就失去了作用。 九爷好不容易打开的心又要冰封了吗? 那怎么可以! 他见过九爷跟顾小姐在一起时的欢愉,见过九爷轻松的笑,怎么能让他再次陷入孤独? “九爷……”瑞丰一张嘴,就发现自己声音哽咽了:“要不然再试试吧,说不定还有效呢……” “让人端水来吧。”王九郎脸色淡然,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瑞丰,声音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九爷!”瑞丰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让顾小姐给你治病吧,她的医术的确很高明……” 王九郎倏然睁开眼睛,脸色铁青,眼神冰冷:“不许告诉她!” 他的头疼病是治不好的,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他不想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像条狗一样只会蜷缩在墙角…… 眼中闪过她娇俏的样子,王九郎心痛不已,运气压住,却感觉到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就从口中吐了出来。 这一切顾重阳都不得而知,她当天下午就去了华尚书家。 她没有进华菱的屋子,而是来到屋后。正对着华菱内室窗户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八角亭。 顾重阳在亭中弹起了七弦琴,就是那首雨的印记。 一开始声音很小,后来曲声渐渐大了起来。 华菱身边的丫鬟就看到自家小姐坐在窗边凝神倾听,十分安静。 “小姐,要用点心吗?”丫鬟端了糕点过去。 华菱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别吵。” 这短短两个字,让华夫人喜极而泣,为了怕吓到女儿,她生生地捂住了嘴。 两个月了,女儿头一回开口说话。 华荣更是激动,紧紧地攥紧了拳头,望着妹妹仔细倾听的样子,他的眼圈也红了。 曲子结束,顾重阳跟华夫人碰头,一见面华夫人就拉着她的手感激道:“菱姐儿说话了,顾小姐,菱姐儿有了希望了,你救了菱姐儿的命。” 华夫人太激动,顾重阳安慰地对她笑笑,然后转头问华荣:“华公子,你把情况仔细跟我说说。” 华荣点头,一面安抚母亲,一面将华菱的反应细细说了。 顾重阳听得很认真。 华菱不反感,还很喜欢这曲子,她特别高兴。 这首曲子,是她在田庄的时候,师父哼给她听的。师父很喜欢这首曲子,经常哼给她听,她听了几次,就开始尝试谱曲,没想到竟然真的谱了出来。师父又惊又喜,连夸她有天分,又哼了好几首十分好听的曲子,她都一一谱出来了。 这首雨的印记,纯净、清新又不失典雅,就像雨后的屋檐下,滴滴雨水打在人的心头,令人沉浸雨后清新的世界,随着乐曲遐想无限,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倾听这雨滴中的倾诉。 既然华菱不害怕风雨的声音,她想应该也不会怕这首乐曲的声音。结果跟她想的一样,这令她很是振奋。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她相信很快华菱就能敞开心扉接纳她。 华荣急切地问:“顾小姐,菱姐儿这个反应,是不是说明她的病有希望了?” 望着他期待的眼神,顾重阳笑着点了点头:“华公子放心,菱妹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有把握。” 华荣十分郑重,走到顾重阳面前弯下腰深深一揖:“顾小姐的大恩大德,华荣永世不忘。” 菱姐儿是全家人的掌中宝,他害得妹妹病的如此,一颗心早被愧疚折磨得不成样子,菱姐儿的病一日不好,他就一日不能原谅自己。如今菱姐儿有了康复的希望,顾小姐不仅救了菱姐儿,也救了他。 第二天,顾重阳去王家上课,瑞丰告诉她,王九郎最近很忙,以后课程结束让她直接回去就行了,不用去找王九郎汇报情况。 顾重阳就问他:“九郎在忙什么呢?” 看着她明艳的脸庞,清澈的大眼睛,瑞丰心中发酸,低声道:“这个月九郎进宫好几次了,皇上有立太子的意思。” 竟然是这样的大事。 事关国家社稷,顾重阳也不再多问了。正好这几天她要给华菱治病,每天时间都十分紧张,等她忙完这段时间,再去找王九郎好了。 顾重阳用艾灸之术治好了蕊珠书院吕夫人的面痹症,后来又接连治好了吕大人跟顾葳蕤的病,在亲戚中渐渐有了小神医的名号。等她治好徐怀宥的病,得到皇后娘娘的嘉奖之后,整个京城的权贵都知道庆阳侯府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小姐,专门治疗别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每次出手都没有失败过。 华菱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得了怪病不能见人一事很多人都有耳闻,当然也知道太医们束手无策,治了大半年都没有将她治好。 李传基是太医院院判,经常出入高门贵府,听到别人对顾重阳称赞有加,心里不舒服。之前他给人治病的那几次,治好了,那是他的本事,治不好,那是因为病情太严重,谁也不会怪他。 可自打顾重阳出现,治的还是他没治好的病,别人就会说他医术不精,没有本事。他是院判,一心想更进一步做太医院的院使,名声上不能有半点瑕疵的。可顾重阳屡屡坏他的好事,他如何能不生气? 这一次也是一样,华家大小姐也是他之前去治过的,可华小姐脾气很坏,根本不让他靠近,他强制去给她号脉,反被她抓破了脸。不能号脉,他就根据情况开了方子,服下去没有多大的效果。 如今顾重阳又去了,万一她治好了华家大小姐,以后他的脸面朝哪里搁? 他让人盯着华府,见华家的人送顾重阳出来的时候非常的客气。第二天,顾重阳又去了,出来的时候神色也颇为轻松。 他心头不由就是一个咯噔,该不会顾重阳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给华小姐治好了吧? 顾重阳是用什么法子治的呢? 李传基抓心挠肺十分焦急,最终带了一瓶药丸,挑了顾重阳进华府不久之后,也装模作样地去了华府。 李传基自然不会说自己是来窥视顾重阳的,他道:“太医院研制了新的药物,专门治疗人受到惊吓给人收惊安魂的,我想着华小姐的病还没好,这药或许有用,就特意过来看看。” 华荣心生感激:“多谢李院判惦记着,舍妹的情况较之前好了很多。” 李传基心里郁闷,脸上却做出吃惊的样子:“是哪位大夫治好的?” “是顾家四小姐,虽然不曾痊愈,却已经有康复的迹象了。”华荣道:“如今顾小姐就在家里,正在给舍妹治疗呢。” 李传基做出求知若渴的样子道:“顾小姐医术高超,令人钦佩,我想当面问顾小姐是用什么什么方法,不知公子能否带我去见顾小姐?” “自然是可以的。” 华荣带了李传基,绕过华菱的院子,朝后面走去,有悦耳动听的曲子随着清风飘散开来。李传基不由暗暗赞叹,尚书家果然不一样,就连曲子都比别处新鲜好听。 转过墙角,李传基就看到园中八角亭内有一个身穿鹅黄色裙裾的小姑娘在弹筝,她十分的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李传基不由呆住,这不是顾重阳吗?她怎么在弹曲? 华荣压低声音道:“李院判,顾小姐匠心独运,想出了音乐疗法给来舍妹治病,自打听了她的琴曲之后,舍妹整个人都平静了很多。” 李传基大惊:“那华小姐现在不怕见人,不怕出屋子了?” “暂时还没有痊愈,依然怕人。”华荣目光灼灼地望着顾重阳,泄露了几分真心:“可是我相信顾小姐,一定可以治好我妹妹的病。” 李传基看了看那扇露了缝隙的窗户,不由就想放声大笑。音乐疗法,这可真是天下奇闻!这个顾重阳,竟然不开方子不抓药,光靠弹琴就想治好华小姐这么严重的病,简直是疯了! 堂堂侯府千金,无才无德名声不显,为了为了邀名,连琴工曲娘这样的事情都做了,真是丢人。 最令人不齿的是,她居然打着大夫的名头,这不是给大夫抹黑吗? 顾重阳没有真本事,李传基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涌出一股子气愤,这样的人竟然也配称为大夫,华家还将其奉为上宾,简直可笑至极。 顾重阳那娇娇俏俏弹琴奏曲是给人治病吗?分明是想要勾引华家大公子吧。她一个退过亲的人,名声已经坏了,家世门第好的人家还能看得上她吗?更何况她上头还有一个在蕊珠书院的大小姐压着她,听说那位大小姐是顶尖的才女,还拜在抱真夫人名下了。 顾重阳分明是知道自己没有好婚事,打着给华小姐治病的名头接近华公子,简直太无耻了。 丧妇长女无人教养,果然品行堪忧。 他身为太医院院判岂能由着她踩着太医院的名头上位? 李传基想起之前去过庆阳侯府几次,次房新的四夫人乃南宁伯葛家嫡出的女儿,性格温柔贤淑,接人待物十分和顺,刚好自己最近在给她调理身子,或许可以让她出面管教顾重阳。 拿定了主意,李传基就去了顾家。 葛碧莲眉头皱成了一团,脸色也不好看,葛嬷嬷在一旁轻声劝:“夫人,喝了药养好了身子,才能顺顺利利怀上小公子。” “顾占茗那个废物,什么本事都没有,我凭什么要给他生儿子!”葛碧莲气得红了眼圈:“他怪我不能生,想纳妾,那就让他纳吧,我与他从此恩断义绝,谁都不管谁。” “我的好夫人,四老爷说的不过是气话。只要你怀上了小公子,一切的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四老爷如今丢了官,还不是四小姐捣的鬼,等过几年,如今的吏部侍郎挪了位置,四老爷花点钱打点一二,再请长房帮帮忙,自然能谋得实缺。你好好吃药,生下小公子,好好教养,十几年后又是个翰林老爷,您就等着做老封君吧。” 葛嬷嬷好劝歹劝,葛碧莲终于愿意服药了。 苦涩的药入肚,葛碧莲怄的慌,既恨四老爷没本事,又恨顾重阳害四老爷丢了官。 下人突然来报李院判来了,葛碧莲捏了一个蜜饯放入口中,起身去了外间。 李传基开门见山将顾重阳所作所为告诉了葛碧莲,最后道:“……府上簪缨望族,家风清白,万不能因为一个四小姐丢了颜面。我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四夫人身为母亲,也该好好管教一番。” 葛碧莲恨顾重阳,一听到顾重阳的名字就难受,本来心里正气呢,听到后来,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李院判,我们家四小姐是不懂事,我说了她几回,却没有用,毕竟后娘难当。”葛碧莲拉长了声音叹了一口气:“先前她跟临江侯世孙眉来眼去,我就知道她不妥当,没想到她如今又攀上了尚书公子,也是她运气好,每次都打着给人治病的名义出去,长房老夫人被她蒙蔽,一无所知。我一直想将她所作所为揭发出来,奈何一直没有机会,真是……” 李传基听这话音有些意思,就道:“她越是如此,四夫人更应该揭露她的行为的,免得有朝一日顾家的家风都被她带坏了。” “李院判提醒的是。”葛碧莲貌似为难道:“是该想办法让大家看清楚她丑陋的嘴脸,但那顾重阳会医术,想要制服她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 “四夫人需要的话,尽管吩咐一声。”李传基为了拉顾重阳下马,连脸面都不顾了。 “既然如此,那就全赖李院判了。” 葛碧莲与李传基对视,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时间不紧不慢,又是三天过去。这三天来,每天下午顾重阳都到华菱窗户对面的小亭子弹琴。 到了第三天,顾重阳弹奏的时候眼梢看见对面的窗户缝隙变大了,华菱将脸掩在窗户后面,偷偷地打量她。 顾重阳就当作不知道,只心无旁骛地弹筝,弹完之后,收起琴就走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天。 好像双方有了约定一样,到了时间顾重阳就会来弹琴,而华菱就躲在窗户后面听。 到第六天的时候,顾重阳人还没来,华菱就已经搬了凳子在窗户边等着了。 这一天,顾重阳来晚了,华菱显得有些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片刻都坐不下来。等窗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华菱呼啦一下推开了窗户。见果然是顾重阳来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华菱这个动作,让顾重阳大喜,她知道自己这几天的努力没有白费,事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华菱乖乖坐在窗前,认真听顾重阳弹奏,安静又乖巧。 顾重阳依然装做不知道,也不去看她,只认真拨弄琴弦。 一曲终了,顾重阳没像原来那样离开,而是抬起头对着华菱微微一笑,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华菱没有想到顾重阳会看自己,吓了一跳,忙躲到了一边。 她靠着墙,屏气凝神站了好久,没有听到动静,就悄悄伸出头,朝窗户外面看。外面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顾重阳的身影? 华菱定定地看了一会,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失落。 她越来越喜欢这扇窗户了。 到了第七天,顾重阳弹完琴之后,再去对华菱笑,她不仅没有躲起来,反而也对着顾重阳笑了笑。 她这一笑,让顾重阳一颗心都轻盈了起来。原本只有四五分的把握可以治好华菱的病,现在她有十分。 屋子里服侍华菱的人都十分高兴,所有人都看到华菱康复的希望。华夫人喜极而泣,华荣激动地攥紧了拳头,望向顾重阳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热切。 除了妹妹,他甚少接触外姓姑娘,前年在船上,他就暗暗动了心。这段时间每天都见面,更令他倾慕之情更浓。 他知道,她是被退过亲的,可是他不在乎。只要她愿意跟他在一起,天天对着他笑,他做什么都愿意。 再等等,等妹妹好了,他就向她剖明心迹。 华荣压制内心的悸动,低下了头。 经过前面几次的试探,华菱的情绪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第二天弹奏结束,顾重阳突然对着华菱道:“菱妹妹,今天是我第八次给你弹琴了。这八天来,我每天都给你弹奏,其实很希望你能走出来陪我,毕竟我一个人很孤单。就算你不愿意出来,哪怕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可是我很失望,你不愿意理我,看来,你是不喜欢我的,对吧?” 华菱咬了咬唇,没有说话,脸上有纠结有紧张。 “既然如此,我就不来讨你的嫌了。”顾重阳叹了口气,十分失落:“我答应华夫人,来陪你十天,还有明天、后天两天。两天后,我就再也不来打扰菱妹妹了。” 顾重阳走了,华菱站在窗前,盯着亭子看了半天。丫鬟唤她,她也不应,她变得有些焦躁,饭也吃的很少,不是盯着凉亭发呆,就是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病又犯了一样,再不像前几天那么安静。 这个变化让华夫人与华荣的心又提了起来,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好像又破灭了。 次日顾重阳来到华府,华荣在门口等她,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顾小姐,今明两天结束,你真的不会再来我们家了吗?” “当然不是,我是故意说给菱妹妹听的,就是为了试探她的反应。”顾重阳见他十分焦急,就道:“你别担心,菱妹妹表现的很好,会康复的。” 华荣松了一口,尴尬道:“是我太冒失了。” “华公子也是关心则乱。” 见到华夫人,顾重阳向她询问昨天自己走后华菱的反应,了解情况之后,顾重阳道:“夫人,据我观察,菱妹妹对琴十分感兴趣。我今天走的时候,把琴留在这里,你们以琴做诱饵,尽量劝她走出屋子。” “这……”华夫人忧心道:“顾小姐,不是我们不配合,只是菱姐儿原本好转的情况昨天又坏了,从前为了让她出屋子,我们什么法子都用尽,最后都没有成功。若要菱姐儿出屋子,便只能用强,可那样一来,菱姐儿受到刺激,只会病情加重。” 她疼爱女儿,不舍得勉强,固然是爱华菱,却不知华菱病情越来越严重,也有她放纵的原因。 顾重阳是大夫,她会心软却不会退缩,她直言道:“菱妹妹这是心病,必须要走出去的。我理解夫人慈母爱女之心,只不过菱妹妹这种情况,若是由着她,她的病永远也治不好,让她走出去,像正常的女孩子那样才是真的对她好。” 华夫人听了攥紧了帕子,没有吭声。 152.第 152 章 华夫人心疼女儿,难下决定。 华荣是男孩子,读书多,心性比妇人坚强,就劝道:“母亲,顾小姐说的是,我们能护得了妹妹一时,却护不了妹妹一世。必须要妹妹自己挺过去,走出门才能治好她的病。” 儿子说的有道理,华夫人自然明白,只是一开始心里有些担忧而已,思考过后,到底理智占了上风不愿意女儿一直如此,就下定决心道:“好,我就按照顾小姐说的做,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让菱姐儿走出门。” “也不用勉强,只要夫人与华公子好好劝就是。菱妹妹若真不愿意出门,也不必强求。” 顾重阳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的表情,并未因华夫人刚才的话而生气。 华荣偷偷看了她一眼,松了一口气,又觉得顾小姐脾气这么好,真是个好姑娘。这样一想,不由耳根又有些发热。 因为与华夫人、华公子说话,顾重阳来的晚了一会,华菱站在窗口翘首以盼,见顾重阳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美妙的音乐响起,华菱十分沉醉,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顾重阳弹完最后一节,收回手,抬头问华菱:“菱妹妹,我今天弹得怎么样?” 华菱没有回答。 顾重阳不以为意:“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华菱眼中闪过一丝纠结。 顾重阳像之前说的那样,把琴留了下来,华菱站在窗前,好奇地盯着琴,可惜太远了,看不到。 华荣就走到她身边,轻声哄她:“妹妹,顾小姐今天把琴留在这里了,你想不想出去看看这琴是什么样的?” 华荣瞪了半天,见妹妹没有反应,叹了一口气,准备换母亲来劝。 他刚刚转身,妹妹就抓了他的衣袖,目露恳求:“哥哥,你陪我去。” 华荣大喜,惊得瞪大了眼睛又赶紧收敛情绪,颤抖着声音做出平静的样子道:“好,哥哥陪你去。” 几个月来,华菱第一次走出了屋子。她紧紧攥着华荣的手,很是紧张。可比起之前出门要几个丫鬟陪着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华夫人与丫鬟们见了,都不敢上前,生怕惊动了她,只远远地跟着。 屋后的小亭子就在眼前,在看到琴的那一瞬间,华菱突然松开手,跑了几步到桌前,像个好奇的孩子伸手出拨动琴弦,琴弦震动,发出声响。仅仅是声响,十分单调,并不成曲,可华菱却大喜,惊喜地喊了出来:“哥哥,琴响了!”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听在华荣耳中不亚于天籁,他的妹妹终于活了过来,脸上有了喜悦的表情,不再是木然、呆滞、惊恐,而是有了小姑娘的活泼。 真没想到妹妹竟然这么喜欢琴,早知道他就该弹琴给妹妹听的。 也不对!他虽然会弹琴,却不会医术,光靠弹琴肯定无法打开妹妹的心结的。归根到底还是顾小姐医术高明的功劳。 看着妹妹如此,华荣眼前浮现出顾重阳认真细心的样子,心里觉得热腾腾的。 第二天上午,顾重阳没有去王家,而是在两天前就请了假,今天崔老夫人要去广济寺上香祈福,顾家大部分人都跟着一起去。 葛碧莲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头一天就叫了柴惜月唧唧哝哝说了大半天的话。 柴惜月的母亲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这几天刚刚康复,正好也要去寺庙还愿,就提前跟崔老夫人说将自己抄写的经文供奉到佛祖面前。崔老夫人见她一面孝心,夸了她一番。 临出门的时候,柴惜月缠了哥哥柴茂祖,让他一起去。 孤儿寡母寄居在顾家,柴茂祖一心想考个功名,这样就可以搬出去住。明年就要参加科举,他不愿意浪费时间,拒绝了柴惜月:“妹妹,你陪母亲去吧,顾家去的都是女眷,哥哥一个男子,实在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我们单独坐车,又不跟她们一起。再说了,侯爷也去,嵘表哥也去,怎么能说没有男子呢?”柴惜月不依:“母亲大病一场,这几天才好,我们出去半天,下午就回来,不会耽误哥哥太多时间的。再说哥哥每天闷在屋里看书,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自打父亲去了之后,我们全家还没有一起出去过呢。” 说着,眼圈都红了。 柴太太也劝道:“祖哥儿跟我一起去吧,你妹妹想让你松泛松泛,也是一片好意。” 其实,她已经收到消息了,今天顾家阖府出动,一来为的是上香,最重要的是给次房大少爷顾峥嵘相看。自家儿子跟顾峥嵘同岁,模样比顾峥嵘俊俏,个子也比顾峥嵘挺拔,就是出身不显,又没了父亲,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娶妻。 都怪她没能耐,娘家也帮不上忙,只能依附顾家,让儿子在学堂里被人嘲笑,如今越发不愿意出门了。 柴太太心里难受,脸上就带出了几分。 柴茂祖见母亲妹妹如此,心里也不是滋味,勉强笑道:“不就是出去上香吗?我跟你们一起去就是。” 都是他无用,没本事养活母亲妹妹,只能寄人篱下。他一定要好好努力,这样才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才能护住妹妹,让她嫁个好人家。 柴家兄妹扶着母亲上车,正好顾重阳顾重华顾重珍三人也出了门,柴惜月就扯了扯柴茂祖的衣袖:“哥哥,你看,那个穿粉蓝杉子的就是四表妹,是不是很漂亮?” 柴茂祖听妹妹小女儿撒娇的声音,不由笑道:“没有妹妹漂亮。” 柴惜月不悦道:“你连看都没看一眼,怎么知道没我漂亮。” 既然出来了,那就事事依着妹妹,让她开心吧。 “好好好。”柴茂祖扭头看了一眼,因为之前柴惜月说了顾重阳穿的是粉蓝杉子,所以视线自然而然落在顾重阳身上。 十几岁的少女就像枝头的的花,顾重阳恰好是最娇美的那一朵。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柴茂祖视线在她身上脸上停留片刻,心扑通扑通跳了两下,就收了回来:“我看到了,还是不如妹妹漂亮。” 要搁从前,柴惜月听了只会觉得高兴,可此刻却怨哥哥不解风情。 “好了,快上马车吧。”柴茂祖好脾气道:“总不好让人家等我们。” 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又朝顾重阳那边看了一眼,被顾重珍发现了,不怀好意地对着他嘻嘻一笑,转身就趴在顾重阳耳边说道:“你看柴家人乘的那匹马,全身黝黑,只有头顶有一撮白毛,真逗。” 顾重阳也就转头一看,见过是有一撮白毛,却没有什么好笑的,心里觉得顾重珍大惊小怪,就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上了马车。 柴茂祖偷窥被顾重珍抓了个正着,见她竟然将自己偷窥的事情告诉顾重阳,不由暗恼顾重珍多事。见顾重阳望过来,一颗心又是羞臊又是害怕还带了几分期待,谁知顾重阳不过是淡淡一撇,又收回了目光,不由又觉得失落。 柴惜月见了,嘴角浮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等柴茂祖进了车里之后,她笑嘻嘻地问柴太太:“母亲,你觉得顾家几位小姐,哪一个模样最好?” “当然是四小姐。”柴太太想也不想就道:“我只是在老夫人院子里碰到过她两回,真是画上走下来的人一样。不过,还是没有我们月月漂亮。” 柴太太望着柴惜月,眸中都是疼惜:“我们月月模样又俊俏,性子又柔顺,若不是你父亲早早地把你的婚事定下,现在也不会……” “母亲!”之前订过亲,是柴惜月最气恨的事情,她不悦地拉下脸:“我跟那人已经退亲了,这件事情母亲以后再也不要提了。” “是、是、是。”见女儿不悦,柴太太赶紧转移了话题:“京城里出色的后生多的是,回头让老夫人帮忙,一定能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柴惜月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柴茂祖,轻声道:“哥哥比我大,就算真的要说亲,也应该是哥哥先才是。母亲不是很喜欢四小姐吗,干脆让四小姐给我做嫂子好了。四小姐长得好,又得老夫人欢心,还有丰厚的嫁妆,若是娶了她,咱们家以后都不用愁了。” 柴太太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她笑女儿的天真:“月月又说傻话了,要说容貌,你哥哥也配得上四小姐,只不过她是侯府千金,你哥哥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门不当户不对,老夫人怎么可能同意。快别胡说八道了,小心传出去,坏了四小姐的名声。” “这不是没有外人嘛。”柴惜月笑道:“老夫人或许会不愿意,若是顾重阳自己愿意,老夫人也不好拦着的。我相信哥哥一定可以夺取顾重阳的芳心的,说不定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呢。” 柴茂祖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又很快消退,他知道自己与四小姐云泥之别,苦笑一声道:“妹妹别说了,哥哥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被人听到了不好。” 是怕被人听到,并不是不喜欢顾重阳。柴惜月冷哼一声,骂了顾重阳一声狐媚子,又若无其事地掀开车帘看起外面的风景来。 到了广济寺没多久,她们这一拨人就邂逅了会宁伯三房的几位女眷,顾重阳才知道原来今天来是为了给顾峥嵘相看的,带她们几个出来不过是为了让她们放松放松。 见过双方长辈之后,夫人们坐下说话,小姐们就可以出去自由活动了。临走的时候,葛碧莲冲柴惜月使了一个眼色,柴惜月心领神会,暗暗点了点头。 顾重珍跟顾重华一起,要去看锦鲤,顾重阳之前在南京的时候,天天都要去鸡鸣寺,对于寺庙里的景色已经不感兴趣了,她回了自己的精舍。 “阿敏、阿纳,你们两个也去转转吧,这广济寺的景色还不错。” “小姐,我们要跟在你身边。”阿敏阿纳两个一起摇头。 顾重阳就笑了:“这广济寺我来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这里的一切我熟悉的很,绝不会走丢的。倒是你们,头一次来,好好去玩吧。” 阿敏阿纳见她说得轻松,想着在寺庙里也不会遇到歹人,就听了她的话去别处转转了。 顾重阳沿着青石小径朝精舍走,迎面遇上了柴惜月跟着知客师父,他二人神色惊慌,步履匆匆。 “出什么事情了吗?”顾重阳站住了脚问他们。 柴惜月带着哭腔道:“四表妹,我母亲突然晕倒了,我们这就去请大夫。” “怎么好好的会晕倒?” “不知道!”柴惜月抓了顾重阳的手:“四妹妹,你能不能帮我母亲看看?” 知客师父眼睛一亮:“顾檀越会医术吗?” 顾重阳有一瞬间的犹豫。 可最终点了点头:“我是会一些医术,这就去帮柴太太看看。” 母亲过世之后,顾重阳经常到广济寺做法事,跟这里的知客师父都熟悉了,这个知客师父顾重阳也认得,所以并不担心知客师父会跟柴惜月串通一气骗她。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告知其他几位檀越与主持。”知客师父急匆匆去了。 顾重阳跟着柴惜月一起去了隔壁的精舍。 柴太太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确是晕过去了,顾重阳大步走进去,正要查看情况,只感觉肩头一阵酸疼,她猛然回头,看没看清楚是谁对她下的黑手,就双目一阖,晕了过去。 柴惜月大喜:“李院判,好针法。” 李院判得意一笑:“我李门医术精妙万千,扎晕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其实他是在针上涂了迷.药,就跟他给柴太太茶水里下的药一样。不过,一般人不知道罢了。这个柴姑娘果然心狠手辣,为了引顾重阳入局,连亲生的母亲都敢设计,果然最毒妇人心。 “柴姑娘打算如何对付顾重阳?” “这个不劳你费心了。”柴惜月过河就拆桥:“李院判还是赶紧走吧,免得被人看见了。” 李传基也知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不过对柴惜月说话的语气还是有些不满,他冷哼一声就走了。 却不料出门之后,刚刚转了个弯,就被人用刀抵住了脖子。 柴惜月唤了丫鬟扶走了柴太太,然后去喊柴茂祖过来。 “怎么了,妹妹?母亲去哪里了?” 柴惜月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笑着问:“哥哥,你想娶四小姐吗?” 柴茂祖身子一僵,立马矢口否认:“我不过告诉过你了吗?我现在没有娶妻的打算。” 柴惜月笑笑:“好吧,那我换一个问法,你喜欢四小姐吗?你先别急着否认,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可是你亲妹妹,难道你连我也要欺骗吗?” “这……”柴茂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喜欢吗?才刚刚见了一面而已,怎么能谈得上喜不喜欢?可脑海中她的样子闪现,他的心就不受控制跳了几下。 柴惜月见状,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顾重阳那个狐媚子,其他的本事没有,勾引男人的手段倒是一流。 她站起来,走到柴茂祖身边,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哥哥,四小姐就在房内等你,只要你进去,他就是你的人了。” 柴茂祖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柴惜月,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四小姐有意于他,托妹妹约他前来相会。 这个念头一起,柴茂祖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整个胸腔里都是激动与甜蜜。 柴茂祖声音有几分颤抖:“妹妹,你说的是真的,四小姐真的在里面等我?” 柴惜月走了出去,在门口道:“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完从外面把门关上。 柴茂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了内室,见室内无人,只床上躺着一个人,不由又是一阵心跳加速。 非礼勿视,他赶紧闭上双目,停下脚步,不敢上前,只试探着喊了一声:“四小姐?” 没有人回答。 他又接连唤了三声,都没有回复,心里起疑,忙睁开眼睛走到床边。见顾重阳沉沉昏睡,双眸闭上,睫毛修长,脸颊白润如玉,说不出的娇美动人。他的呼吸重了几分,心也颤了颤,攥紧了手,他转头就走了出去。 不同于进门时的喜悦激动,他此刻心里都是愤怒失望。他温柔可人天真的妹妹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达到目的? 他柴茂祖是对四小姐有好感,却也绝不会做这种道德败坏之事,妹妹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色中饿鬼吗? 顾家收留他们孤儿寡母,妹妹这么做简直是恩将仇报!若是他一时把持不住真对顾小姐做了什么,顾家会怎么看他?四小姐又会怎么看他! 柴茂祖脸色铁青地打开门,想去找柴惜月问个明白,又生生止住脚步。 他若是走了,顾小姐在里面会不会遇到危险?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愤懑压下,见有小沙弥经过,就唤了那小沙弥过来,让他去叫顾重阳的丫鬟来。 阿敏阿纳得知顾重阳有事,心里就有了不妙的预想,两人跟着小沙弥,快速来到门前。 柴茂祖一直守在门口,远远瞧见顾重阳的丫鬟来了,就从后面走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有个男子手握袖珍□□,在横梁上居高临下地监视着屋里的一举一动,更不知道因为他的善意而躲过一劫,死里逃生。 两个丫鬟来到门口,阿敏道:“师父确定是这个精舍吗?” “是的。”小沙弥道:“刚才的确是一位檀越让我去请二位过来的,说顾檀越身体不适,在内休息。” 阿敏阿纳对视一眼,谢了小沙弥,推开门走进去。 一室安静,王九郎端坐在椅子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着她们,脸色晦暗隐忍,如雷电之将作。 二人大惊失色:“九郎,你怎么在这里,小姐呢?” 阿纳还好一些,阿敏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王九郎生气的样子太吓人了。 “她被人从后偷袭,中了迷.针。” 阿敏阿纳听得心惊肉跳,魂飞天外,二人双膝一软,纷纷跪下。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王九郎站起来,声音冷得如寒冬的冰。 若不是看在她们对她忠心,怕弄走了她们还要费口舌跟小丫头解释,他才不会这么轻轻地揭过去。 阿敏阿纳浑身发凉,脸白的吓人,语气更是无限愧疚:“再不会有下次。” 王九郎将一个小包放在桌上:“这里是解药,她嗅了就会醒。若是她问起来,就说是你们救了她,不要说我来过。” 两人自然不敢有异议:“是。” 王九郎走了,阿敏阿纳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彼此身上都是汗。 闻了解药,顾重阳悠悠转醒,见是阿敏阿纳在身边,松了好大一口气:“你们是怎么发现问题的?” “小姐让我们去转转,我们走了几步怕迷路,就回来了。因为不想辜负小姐一番美意,就跟在您后面,不想撞上柴姑娘害您。” “多亏了你们。”顾重阳又是后怕又是感激:“是我大意了,没想到柴惜月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她以为自己了解柴惜月,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她的野心。她想嫁给贺润年,如今计策落败,用针扎晕她做什么?或许是受了葛碧莲的指使?既然她们敢谋害她,说不定还有后招。 “横竖我没有事,咱们也没有抓到柴惜月的证据,今天的事情就不要对老夫人提起了。” 就是闹起来,她没有证据,也不能将柴惜月怎么样。打蛇打七寸,她必须要好好想一想怎么对付她。再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将柴惜月一招击毙之前,她不能贸然出手。 更何况,现在给华菱治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她不能分神。等华菱的事情结束了,她再好好谋算,一定让柴惜月摔一个大跟头。 只可惜,这一次她没有机会了。王九郎看着瑞丰从李传基口中逼问出来的口供,一言未发,只冷笑了三声。 “九爷,是不是该将真相告诉顾小姐,让她多加防范?”瑞丰心里直打颤,他知道这个时候,九爷是气极了。 他也觉得葛氏该死,柴惜月更要严惩不贷,不过九爷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他向来不会对女子用手段。 葛氏与柴惜月真该庆幸九爷有这个准则。 “不用告诉她了。”王九郎冷声道:“让葛氏身败名裂,在顾家再也抬不起头,那柴惜月也不能轻饶了,不用太过分,让她以后不能再骚扰重阳就行了。” 从前他不知道便罢了,如今他知道了,这些烦心的苍蝇他替她赶走便是。 瑞丰霍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王九郎,九爷从不对女人动手,之前很多人想嫁给九爷,用过更下作的手段,九爷都不曾计较过,如今为了顾小姐,竟然破了规矩。刚才九爷还改口了,叫顾小姐为重阳。 “怎么了?” 王九郎皱眉。 瑞丰赶紧低下头,收回那惊骇的目光:“要不然就让葛氏死了吧,一了百了。” “她死不足惜,她若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王九郎嘴角噙了冷笑:“她是怎么陷害重阳的,就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 瑞丰很喜欢顾重阳,早将她看成王九郎的人,如今听了王九郎这么吩咐,自然连连点头:“我这就安排。” “别让小丫头知道。”王九郎特意叮嘱道:“这样的事情以后都避着她。” “九爷放心,一定不会走漏风声。” 更不会影响您在顾小姐心中的形象的。瑞丰在心底默默道。 153.第 153 章 葛碧莲嫁到顾家将近两年无子,四老爷也从一开始的言听计从变成了冷漠以对,甚至有了要纳妾的想法。 除了四老爷,还有二夫人整日明里背里嘲笑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有她娘家那些模样不如她,嫁的夫家不如她的那些姐妹,见面之后也总是炫耀自家孩子,生生打她的脸。 没有孩子,一直是她心里最大的痛! 葛碧莲病急乱投医,除了不停的换大夫、请名医调理身子之外,寺庙、尼姑庵、道观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她的体己钱,大多都用来捐香油钱了。只可惜,快两年了,她的肚子还是毫无动静。 陷害顾重阳未成功,令她暗恨不已,若不是她跟娘家人关系不好,她又怎么会把机会让给柴家那个无能的小儿! 早知道就应该让她娘家侄儿过来,占了顾重阳的身子之后,那小贱人不得不嫁到柴家,等她的嫁妆到了柴家,还不是任她拿捏? 想到事情功亏一篑,葛碧莲又将柴惜月骂了个狗血淋头,柴惜月这个小蹄子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万无一失,结果事情却没做成。不知道顾重阳那个小贱人会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若是追究起来,柴惜月那个贱蹄子会不会将她供出来? 她将东西收拾好,准备一有风声就回娘家。 战战兢兢地熬了一天一夜,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她的心这才放下来。 午休刚起,大丫鬟翠儿禀报说柴惜月来了。 “啪”地一声,葛碧莲将手中的黄杨木梳拍在了梳妆台上:“让她滚!” 翠儿原是二等丫鬟,葛嬷嬷年纪大了出府荣养之后,翠儿就荣升为葛碧莲身边的一等丫鬟。有一次,葛碧莲被逼无奈,就决定将翠儿开脸,给四老爷做通房。没想到翠儿哭着跪下拒绝了,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辈子只服侍夫人,绝不会敢对四老爷痴心妄想。 从那之后,翠儿就成为葛碧莲的心腹。 别人怕葛碧莲,可翠儿不怕。她捏了捏衣袖中的碎银子,想起柴惜月讨好的笑脸,就轻声劝道:“夫人,表小姐来了有大半个时辰了,因为您在午睡,就一直在外面侯着。” “那又怎么样?”葛碧莲冷笑道:“我会午休这么久,还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还不是她的功劳?” “这的确是表小姐的不是。”翠儿压低声音道:“可表小姐说她听说京里来了一个女医,专治妇人不孕,十拿九稳,包生儿子。” “真的?”葛碧莲心肝一颤,眼中露出几分精光:“快让她进来。” 翠儿走出去,从柴惜月点了点头,柴惜月感激地一笑,大步走了进去。 在顾家,她能依靠的,只有四夫人。那件事情办砸了,她必须将功赎罪。 柴惜月攥了攥手,把自己打听到的那女医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葛碧莲听。 第二天一大早,柴惜月与葛碧莲二人出了门,马车兜兜转转,在离广济寺不远的胡同口停下了。 院子里飘散着浓浓的药香味,里面住着一长一幼两个女人,年长的那个气度沉稳,正是那包生儿子的女医。 葛碧莲见没有其他人,微微放了心,就道:“翠儿留下来陪我,惜月你帮我去广济寺再添点香油钱吧,等半个时辰之后你来接我。” 不孕不育是隐私,医治的时候更有很多令人羞愧的地方,葛碧莲不想让柴惜月知道,就借故支走了柴惜月。 柴惜月心里明白,暗暗撇嘴,坐了马车走了。 手里拿着二十两银子,柴惜月冷笑了两声,葛碧莲真是蠢,竟然相信求神拜佛就能生儿子。若是佛祖真那么灵验,她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怀上?她的那些钱,不过都落入和尚的口袋罢了。 与其便宜了那些和尚,倒不如便宜了她。正好过几天天冷了,她需要添置一些新衣裳。 柴惜月笑眯眯地进了广济寺,一脸虔诚地拜了佛祖,然后将手中的银子双手奉上:“是我们四夫人让我添的香油钱。” 和尚垫了掂,估摸着只有十两,想着怎么比之前少了,可看着柴惜月一脸素净婉约的样子,最终没有说话,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柴惜月还了礼,走出大雄宝殿。 葛碧莲让她半个时辰去接她,看着时间还早,柴惜月索性在广济寺里游玩起来。 她登上一座阁楼,远眺繁华的京都,看着靠近皇宫的那片达官显贵的住宅区,不由一声冷哼。 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顾家姐妹就事事顺风顺水,顾重华是有名的才女,顾重芝做了王妃,顾重阳有崔老夫人的疼爱,最可恨的就是顾重珠,蠢笨如驴,什么都不如她,竟然嫁给贺润年。 想起贺润年,柴惜月又是气恼又是难过。 她哪里比不上顾重珠,贺公子那般出色优秀的人,竟然舍珍珠而娶鱼目。之前,顾重珠三朝回门,她与贺公子偶遇,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对她有意的。只可恨她在顾家,不能去见贺公子。 只能等她讨好了葛碧莲,再想办法接近贺公子了。凭她的美貌智慧,她就不信贺公子不动心。 柴惜月绞着帕子,想着中秋之时顾重珠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就是她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心里存了事,就没有听到阁楼底下传来的脚步声。 “哎呦!原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乍然听到男子的声音,柴惜月吓了一跳,慌忙转身。 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那男子体态微丰,约莫二十□□岁的样子,唇上蓄了小胡须,脚上踏着绣了暗纹的皂底靴,手中撑着一把纸扇,雍容而富贵。 见柴惜月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他微微一笑,收起折扇,一派儒雅成熟:“不知小姐在此处,贸然登阁。唐突了小姐,实非君子所为,我这就离开。” 柴惜月原本受了惊吓,见此人仪表堂堂,容貌不俗,知道他不是碌碌之辈就放了几分心。待此人看她时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欣赏不由就有些自得。对于自己的容貌,她向来很自负。 柴惜月抿嘴一笑,矜持又不失少女的活泼:“广济寺香火鼎盛,这阁楼登高远眺就能看到京城的景色,君子请自便,我已经看好了,这就下去。” 锦袍男子微微点头,面带笑容。 二人擦肩而过,柴惜月微低着头就看到他衣服质地良好,织着暗纹,腰间挂的腰带竟然是用了六玉,一颗心不由砰砰跳了起来。 皇帝用九玉,亲王用八玉,皇子用七玉,此人用了六块玉,分明就是哪一府的国公! 她柴惜月有美貌有心计,只是身份低微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王公贵族,眼下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可是,她喜欢的是贺公子啊。 可贺公子并不喜欢她,还娶了顾重珠,就算她嫁给了贺公子,也不过是一个小妾而已。更何况,贺公子不过是侯府的三少爷,以后分家了还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子呢。 可眼前这个就是个国公爷啊,这么年轻的国公爷。 同样是做妾,是做国公府的妾还是做侯府三少爷的妾,哪个更显贵,这还用说吗? 她的心砰砰直跳,抓着帕子的手也越攥越紧,她一定要拿下此人! “哎呀”一声,她好像崴了脚,身子朝那锦衣男子倒去。 毫无意外,一双手臂接住了她,柴惜月稳稳当当地倒在那人的怀中,她面目焦急,双眸含泪:“我……我崴了脚,唐突了君子。” “没事,没事。”锦衣男子将她搂的更紧:“别怕,我这就送你去我的精舍,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说完,一个打横,将柴惜月抱了起来。 柴惜月小脸涨得通红,紧紧抓住男子的衣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别怕,我是福国公,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柴惜月心里乐开了花,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眉眼盈盈,勾人魂魄。 温香软玉在怀,福国公呼吸乱了,身体一阵燥热,却压着性子轻声问她:“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名叫柴惜月,家祖母与庆阳侯府老侯爷是兄妹,因自幼丧父,如今与寡母哥哥寄居庆阳侯府。” 柴惜月说的好不可怜,福国公听得心花怒放。 他是个急色之人,却母丧在身,怕被御史弹劾,此次来京城一没带小妾,二不能去青楼楚馆,急的拿小厮泄了两回火,却到底觉得不如女人受用。 眼下有人主动投怀送抱,焉有不接受的道理。原本还有些担心,怕柴惜月是哪家贵族的仕女,招惹了不好收场,此刻听她说了家世,便下定决心要将这到嘴边的肥肉给吞下去。 原本放在大腿部的手轻轻往上挪了挪,福国公低下头,贴着柴惜月的耳朵轻语:“待会肯定有僧人会看到,你把脸埋到我怀里,装昏迷吧。” 温情款款,如情人间的私语,柴惜月见他上钩,满心欢喜,微闭了双眸,把脸靠在福国公的胸膛。 福国公见她耳垂通红,温顺听话,晓得她还是个尚未被人开垦的处子,更觉得身子发紧,几乎是一路小跑抱了柴惜月到精舍。待进了门,将她抛到床上,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而葛碧莲在女医那里看了病,一出门见到自家马车停在胡同口,便在翠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刚刚上马车,葛碧莲就不悦地皱眉:“惜月,你好好的,将车帘放下来做什么,这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刚说了这一句,就感觉到有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倒在车厢里。 “柴惜月,你疯了!”葛碧莲大怒,伸手就要去推开柴惜月,没想到那人不仅没躲,反而抓了她两只手,将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后绑上。 那人力气大的惊人,根本不是柴惜月一个小姑娘的力气。 葛碧莲又惊又怕,不由大声质问:“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马车里?你要干什么?” “哼哼!”那人拿了带着将她的嘴堵上,□□道:“不是急着要见我吗?前天不是还急着扑到我身上来吗?怎么?今天换花样了?想做贞洁烈女?不错不错,我喜欢!” 听到男人粗鄙的声音,葛碧莲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浑身发抖,不停的挣扎。 那男人在她胸前抓了一把,笑着安抚:“小乖乖,别怕,你平时叫的声音太大,我怕被人听见,所以才堵了你嘴。等到了我家,我自然给你松绑。” 葛碧莲身体不停地扭动,那男人呼吸急促去脱她的衣裤:“小骚娘们,写信给我还穿这么多衣裳。” 他的手已经探入,朝那里放了一颗药丸:“小乖乖,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了新玩意,今天保证让你喊饶。” 他说着,就压了上去。 女子呜咽的哭声被马蹄声淹没,很快就又变成了迷离破碎的呻.吟。 这一切,顾重阳都不知道,她下午去了华家。从华荣口中得知华菱昨天的变化,她更加有信心了,跟华菱说话的时候神情态度都轻松熟稔了很多:“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们换一首曲子吧。” 不待华菱有所反应,顾重阳就自顾弹了起来。 她弹得是牧童春山谣,一首十分活泼欢快的曲子,悠扬的曲声让华菱十分惊喜,她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朝窗前走了几步。 突然曲风一变,顾重阳弹奏了高山流水,跟刚才那一首是完全不一样的曲风,却十分悦耳。 两首曲子都弹完,顾重阳道:“今天是第十天,菱妹妹,多谢你听我弹奏,我每一天都等着你能陪我说说话,可惜你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弹的曲子,既然如此,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她脸上有伤心之色,吩咐阿纳抱了琴就要走。 华菱咬了咬下唇,神色焦急,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一个都没说,只目送顾重阳而去,眼看顾重阳走远,她突然大声问:“你明天不来了吗?” 顾重阳心里一喜,转过头来脸上却很失落:“是的,我明天不来了,以后都不来了。” 华菱立马急了:“我们不是约好了每天都弹琴的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我们什么时候约好的呢?”顾重阳看着她往回走,一步一步地靠近她:“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问你我弹得怎么样,你也不回答。说明你很不喜欢我,既然你你不喜欢我,我还来做什么呢,我还是去找喜欢我的人,弹琴给他们听好了。” “我没有!”华菱急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很喜欢你,也喜欢你弹的曲子。” 顾重阳摇头:“我不信,你要是喜欢我,就会跟我说话,跟我一起玩,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华菱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有几分自责也有几分难过:“我……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顾重阳走到窗边,跟她隔窗说话:“既然你今天跟我说话,那我就原谅你这一回好了。” 华菱大喜,立马笑着点头:“好,我以后都跟你说话。” 小姑娘笑得甜,带了几分讨好,顾重阳看了,只觉得心中一片喜悦。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华菱终于能像个正常的小姑娘那样说话、表达情绪了。而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华菱的笑容,比任何夸赞感激的话都令她满足。 她以解决别人的病痛为己任,以治好病人为荣。 顾重阳也笑,这是发自内心的满足:“菱妹妹,既然你喜欢我,也喜欢我弹的琴,那你能出来,跟我一起弹琴吗?” 华菱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眼中还有一丝惊恐。 顾重阳脸上的笑容也落了下来,她叹气道:“看来你是骗我的,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 华菱听了,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她张了张,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眸中的泪水越蓄越多,大颗落下来,十分可怜。 顾重阳见时机成熟,也就不忍心再继续逼迫了,她柔声道:“既然你不愿意出来,那我能去你屋里找你玩吗?” 华菱惊喜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重阳,又立马重重点头,生怕顾重阳会反悔的样子。 顾重阳就趁机跟她约定:“那我明天来找你,我们一起弹琴,好不好?” “好!”华菱一脸的憧憬:“我等着顾姐姐。” “原来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顾重阳笑道:“我先回去了,我们明天见。” 华菱期待道:“明天见。” 华菱彻底的变了,她不再焦躁,这一天晚上她的胃口大开,睡得也格外香甜。 第二天顾重阳来了之后,华菱就远远地站着,不愿意靠近顾重阳。顾重阳走近,她就往后退,始终与顾重阳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 顾重阳装作没有看到她的异样,将琴摆在桌子上,弹了起来。熟悉的乐曲响起,还是那首雨的印记。 “顾姐姐,你弹错了。”华菱突然打算道:“你刚才弹错了。” 顾重阳当然知道自己弹错了,她是故意的,此刻华菱听了出来,她就问:“哪里弹错了?” “我也不知道。”华菱摇摇头:“反正不对,跟前几天不一样。” “既然菱妹妹说跟前几天不一样,八成就是错了。”顾重阳就拿琴谱,对着乐谱弹奏。 华菱好奇,朝着顾重阳走了一步:“顾姐姐,这是什么?” 顾重阳解释道:“这是琴谱,我弹的曲子,都是先谱子上谱好,然后再弹出来的。” “那我对着琴谱,也可以弹出像你这样美妙的乐曲吗?”华菱犹记得之前拨弄琴弦发出响声却不成曲的事。 “你现在还看不懂这个,不过我可以教你。”顾重阳笑着鼓励她:“你还没弹过琴吧,你来,我教你,其实很容易。”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华菱过来坐。 “这个……应该很难吧。”华菱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她之前试过,很难。 顾重阳也不着急,只微微一笑,一只手在琴上随意一划,一串悦耳动听的琴曲出流淌了出来。 华菱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顾重阳身边,乖乖地跟她并排坐在一起。 顾重阳开始教华菱弹奏琴,当乐曲从指间流出来,虽然生疏,但华菱依然笑了出来,无忧无虑,恢复了从前的天真。 一连弹了半个时辰,在顾重阳的劝说下,华菱才愿意歇歇。 就这样,两人相处了三四天,每天顾重阳到的时候,都能看到华菱站在门口翘首以盼,有时候还跑出院子迎接她。 华菱已经不抗拒顾重阳的接近了,但是依然不敢离开院子太远,也不敢见外面的人。 顾重阳拉了她的手问她:“菱妹妹,我听别人说,你生病了,所以不愿意出门,是吗?” 华菱摇了摇头。 “原来你没有生病!”顾重阳很高兴:“那我们今天出去玩好不好?听说你们家的园子非常漂亮,我还从来没有逛一逛呢,你这个主人翁陪我去赏赏园子里的春景好不好?” 三月底了,娇莺啼叫,桃李芳菲,正是一年好风光。 华菱听了,脸色立马耷拉下来,甚至有些发白。 顾重阳轻声问她:“你不愿意陪我?” “不是。”华菱摇头,眼泪涌了上来,眸中都是惧怕:“我害怕外面,我不敢出去。” “那你还是生病了。为什么刚才骗我说没生病呢?”顾重阳板起脸,显得不高兴。 华菱最怕她生气不高兴以后不愿意来了,她赶紧解释道:“顾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不想看大夫。” “为什么不想看大夫?” “大夫好可怕,我害怕他们。”华菱握着顾重阳的手微微发抖:“顾姐姐,你别让我看大夫。” “那我明天不能来了。”顾重阳松开华菱的手,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华菱很是惊诧,委屈地望着顾重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顾姐姐不高兴了?” “你不是说你害怕大夫吗?可我就是大夫啊。”顾重阳佯装朝外走:“既然你害怕我,那我还是走好了。” “顾姐姐别走。”华菱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哀求:“我不怕顾姐姐,顾姐姐跟那些大夫不一样,我不害怕你,你别生我的气,别不理我。” 154.第 154 章 少年被迷了眼,却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衣襟,十分警惕。 事到如今,自己必须奋力一搏。若等他回过神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下场,顾重阳不用想也知道。 她毫不犹豫,欺身上前,用尽力气抬起右腿,膝盖冲着少年的两腿之间狠狠撞了上去。 抬腿,用力,整个动作稳、准、狠,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收腿,转身,拔腿就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身后传来少年吃痛的闷哼声,顾重阳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还不忘幸灾乐祸,叫你欺负我,这回咱们两清了。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顾重阳只觉得一阵畅快。 前世今生,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人。 绿芜迎面跑过来,脸色骇然地望着顾重阳:“小姐,你没事吧。” “现在没事,等会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顾重阳脚下不停,一边跑一边道:“趁着那人没追过来,咱们赶紧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绿芜听她如此说,拉着她的手就朝前跑。 堪堪跑到院子门口,见来往的女宾穿红着绿,涂脂抹粉打扮得富丽堂皇,丫鬟们如穿花蝴蝶一般安置宾客,倒茶递水,好不热闹。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整理了衣饰,然后深呼吸三次,等自己心绪平稳了才走了进去。 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杜若正焦急地在门口探望,见她们来了,不由分说,抓着顾重阳的手就走:“我的四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快跟我走,您要是再不来,四夫人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花厅里,窗明几净,布置的十分喜庆。木樨香的味道若有若无,案几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花与菊花。 四夫人沈氏正在跟一位身穿杏黄色裙裾的夫人寒暄。 顾重阳忙快步走到四夫人身边:“母亲,我来晚了。” “你这孩子!”母亲迎上来嗔怪道:“老太太的寿宴,别人都忙的不得了,你却躲起来偷闲,真是不像话。还不快来见过吕夫人。” 四夫人道:“这是你蕤大堂嫂的娘家舅母吕夫人。” “见过吕夫人。”顾重阳闻音知雅,忙屈膝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吕夫人见了,就笑着点点头:“四小姐这规矩礼数可真好,比起长房大小姐与你们家的大小姐竟一点也不逊色。四夫人可真是会教孩子。” 四夫人沈氏也被女儿这标准漂亮的行礼姿势给惊了一下,可她只觉得这是女儿天资聪颖,跟这顾重华在一起才几天就学会了。 吕夫人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在侯府闺阁见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能得她夸奖肯定,母亲十分高兴。 她矜持地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吕夫人过奖了。她不过是个孩子呢。” 正说着话,又有别的女客到了。 四夫人对吕夫人道了一声抱歉:“这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由她跟小女带夫人去老太太的正房吧。” 说完又转头来对顾重阳道:“正房旁边的厢房里,都是与你年岁相仿的宾客,你重芳重华几位姐姐都在,你去了就不要出来了,帮着她们招待宾客,知道吗?” “我知道了,母亲。” “吕夫人,这边请吧。”顾重阳微微一笑,先让开了一步。 吕夫人见了,对顾重阳又高看了几分。她笑着跟顾重阳说话,问她几岁了,可念书了,女红如何,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顾重阳一一答了,并道:“我书念的一般不如重芳堂姐与大姐姐,女红也不甚好,平日里喜欢翻翻医书、药典,偶尔自己制些药。” 吕夫人闻言十分讶异。 好诚实的孩子! 她可是蕊珠书院的夫子,想在自己面前一展才华好获得蕊珠书院考试资格的女孩子多不胜数,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念书一般呢。 恐怕是年岁小,又在外头几年,不知道蕊珠书院的名头吧。 她点点头道:“原来你喜欢研究医术,也不错啊。” 是啊,比起琴棋书画,研究医术的确不算什么正道,就连吕夫人这样女才子中的佼佼者也这么说,难怪母亲不支持自己行医悬壶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忙打起精神来:“不知道夫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呢。” “我?”吕夫人不由哑然失笑:“我喜欢焙茗煮茶,侍弄花草。” “嗯。”顾重阳煞有介事道:“夫人好雅致。” 吕夫人更是想笑,这孩子,才十岁,说话做事全然一副大人样,真是逗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房,顾重阳跟翡翠陪着吕夫人进去,等吕夫人等葛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们就悄悄退了出来。 翡翠赶紧回花厅接待客人,顾重阳则去了厢房。 厢房里莺莺燕燕坐着好多人,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闺秀,顾重芳与顾重华正在招呼,虽然有些忙忙碌,却也游刃有余。顾重芝跟在顾重芳与顾重华身边帮忙。 顾重珠巧笑嫣然,柴惜月眉飞色舞,跟几个女孩子聊的十分热闹。 顾重阳就静悄悄地走进去,找了个椅子坐下喝茶。她的的确确是跑得太累了。 可刚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顾重珠声惊喜又娇媚的声音:“大哥,二哥,少阳表哥你们来了。” 能让顾重珠惊喜的绝非她日日见到的两位兄长。 顾重阳应声抬头,就看到大少爷顾峥嵘、二少爷顾明晰联袂二来,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衣饰华美,眉目精致的美貌少年。 顾峥嵘与顾明晰长得都不赖,也算是风度翩翩的侯门公子,可是却被那美貌的少年生生逼成了路人甲。 那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明星,英气逼人。屋子里的姑娘纷纷红了脸,撩了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顾重珠十分热情,无限娇羞道:“少阳表哥好久没来我们家了,大伯母与老太太天天惦记着你呢。这一次来了,可要多待几天才是。” 少年却并不答话,只拿眼睛在一众闺秀里看来看去,好像在找什么人。 顾重阳心里砰砰乱跳,忙把头压得低低的。 该死!他竟然找来了!看来,这个小坏蛋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顾重阳的头越压越低,恨不能转到桌子底下。 屋子里都是女孩子,他们几个少年站在门口有些不合适,顾重华忙走过去笑闻到:“大哥,二哥,你们带少阳表哥去见过老太太了吗?” “还没有。”顾峥嵘压低了声音道:“少阳表弟说要找个人,还是个女孩子,他说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他绝不善罢甘休。” 顾重华闻言讶然:“大哥你怎么不拦着他?” “少阳表弟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我要是能劝住的话肯定会劝的啊。关键是他不听啊。”顾峥嵘焦急道:“妹妹,马上寿宴就开始了,他要是堵在这门口不让人家走,这怎么办啊?” 顾重华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劝劝他,老太太的寿宴总不能让他得罪了客人。” 顾重珠还在喋喋不休,少年好看的眉头锁成一团,满脸的不耐烦。 “少阳表哥。”顾重华用眼神示意,然后指了指面外:“咱们到门口说话。” 虽然顾家的女孩子,都叫他表哥,但其实顾重华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表妹。他的祖父,正是顾重华的外祖父昌宁伯。 虽然不喜欢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但是郝少阳却知道,这个表妹跟那些讨人嫌的女孩子不一样。 郝少阳沉默不语,却转身来到门口。 顾重华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愿意听人劝。她可真怕这个表哥固执起来,什么都不听。 “少阳表哥。”顾重华压低了声音道:“听大哥说你要找一个女孩子,这厢房里面都是世家名门的闺阁淑媛,你堵在门口着实不妥。而且里面闺秀那么多,你站在门口就是瞅瞎了眼恐怕也不见得能找到。再说了,你也不能冲进去一个一个辨认吧。” 见郝少阳眉头松下来,有几分意动,顾重华忙又道:“里面都是女孩子,就算你冲进去她也不见得会乖乖等你去找啊。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告诉我那女孩子的形容样貌,我帮你找。这里面的闺秀我比你熟悉多了。除了我,还有重芳堂姐跟三个妹妹,我们五个人总好过你一个人吧。” 顾重华的确是真心真意想要找到人,不过她也打定主意,找到人之后立马就将人隔离开,绝不让郝少阳再见到她,免得郝少阳闯出什么大祸。 郝少阳看了一眼室内的姹紫嫣红,思量了一番,紧紧抿了抿嘴角,方道:“那个女孩子十来岁左右,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褙子。” 还有一个金项圈,不过现在在他的怀里。 他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教训她一顿。田氏女……这三个字令他恨得牙痒痒。 少年被迷了眼,却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衣襟,十分警惕。 事到如今,自己必须奋力一搏。若等他回过神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下场,顾重阳不用想也知道。 她毫不犹豫,欺身上前,用尽力气抬起右腿,膝盖冲着少年的两腿之间狠狠撞了上去。 抬腿,用力,整个动作稳、准、狠,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收腿,转身,拔腿就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身后传来少年吃痛的闷哼声,顾重阳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还不忘幸灾乐祸,叫你欺负我,这回咱们两清了。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顾重阳只觉得一阵畅快。 前世今生,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人。 绿芜迎面跑过来,脸色骇然地望着顾重阳:“小姐,你没事吧。” “现在没事,等会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顾重阳脚下不停,一边跑一边道:“趁着那人没追过来,咱们赶紧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绿芜听她如此说,拉着她的手就朝前跑。 堪堪跑到院子门口,见来往的女宾穿红着绿,涂脂抹粉打扮得富丽堂皇,丫鬟们如穿花蝴蝶一般安置宾客,倒茶递水,好不热闹。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整理了衣饰,然后深呼吸三次,等自己心绪平稳了才走了进去。 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杜若正焦急地在门口探望,见她们来了,不由分说,抓着顾重阳的手就走:“我的四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快跟我走,您要是再不来,四夫人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花厅里,窗明几净,布置的十分喜庆。木樨香的味道若有若无,案几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花与菊花。 四夫人沈氏正在跟一位身穿杏黄色裙裾的夫人寒暄。 顾重阳忙快步走到四夫人身边:“母亲,我来晚了。” “你这孩子!”母亲迎上来嗔怪道:“老太太的寿宴,别人都忙的不得了,你却躲起来偷闲,真是不像话。还不快来见过吕夫人。” 四夫人道:“这是你蕤大堂嫂的娘家舅母吕夫人。” “见过吕夫人。”顾重阳闻音知雅,忙屈膝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吕夫人见了,就笑着点点头:“四小姐这规矩礼数可真好,比起长房大小姐与你们家的大小姐竟一点也不逊色。四夫人可真是会教孩子。” 四夫人沈氏也被女儿这标准漂亮的行礼姿势给惊了一下,可她只觉得这是女儿天资聪颖,跟这顾重华在一起才几天就学会了。 吕夫人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在侯府闺阁见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能得她夸奖肯定,母亲十分高兴。 她矜持地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吕夫人过奖了。她不过是个孩子呢。” 正说着话,又有别的女客到了。 四夫人对吕夫人道了一声抱歉:“这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由她跟小女带夫人去老太太的正房吧。” 说完又转头来对顾重阳道:“正房旁边的厢房里,都是与你年岁相仿的宾客,你重芳重华几位姐姐都在,你去了就不要出来了,帮着她们招待宾客,知道吗?” “我知道了,母亲。” “吕夫人,这边请吧。”顾重阳微微一笑,先让开了一步。 吕夫人见了,对顾重阳又高看了几分。她笑着跟顾重阳说话,问她几岁了,可念书了,女红如何,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顾重阳一一答了,并道:“我书念的一般不如重芳堂姐与大姐姐,女红也不甚好,平日里喜欢翻翻医书、药典,偶尔自己制些药。” 吕夫人闻言十分讶异。 好诚实的孩子! 她可是蕊珠书院的夫子,想在自己面前一展才华好获得蕊珠书院考试资格的女孩子多不胜数,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念书一般呢。 恐怕是年岁小,又在外头几年,不知道蕊珠书院的名头吧。 她点点头道:“原来你喜欢研究医术,也不错啊。” 是啊,比起琴棋书画,研究医术的确不算什么正道,就连吕夫人这样女才子中的佼佼者也这么说,难怪母亲不支持自己行医悬壶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忙打起精神来:“不知道夫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呢。” “我?”吕夫人不由哑然失笑:“我喜欢焙茗煮茶,侍弄花草。” “嗯。”顾重阳煞有介事道:“夫人好雅致。” 吕夫人更是想笑,这孩子,才十岁,说话做事全然一副大人样,真是逗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房,顾重阳跟翡翠陪着吕夫人进去,等吕夫人等葛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们就悄悄退了出来。 翡翠赶紧回花厅接待客人,顾重阳则去了厢房。 厢房里莺莺燕燕坐着好多人,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闺秀,顾重芳与顾重华正在招呼,虽然有些忙忙碌,却也游刃有余。顾重芝跟在顾重芳与顾重华身边帮忙。 顾重珠巧笑嫣然,柴惜月眉飞色舞,跟几个女孩子聊的十分热闹。 顾重阳就静悄悄地走进去,找了个椅子坐下喝茶。她的的确确是跑得太累了。 可刚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顾重珠声惊喜又娇媚的声音:“大哥,二哥,少阳表哥你们来了。” 能让顾重珠惊喜的绝非她日日见到的两位兄长。 顾重阳应声抬头,就看到大少爷顾峥嵘、二少爷顾明晰联袂二来,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衣饰华美,眉目精致的美貌少年。 顾峥嵘与顾明晰长得都不赖,也算是风度翩翩的侯门公子,可是却被那美貌的少年生生逼成了路人甲。 那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明星,英气逼人。屋子里的姑娘纷纷红了脸,撩了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顾重珠十分热情,无限娇羞道:“少阳表哥好久没来我们家了,大伯母与老太太天天惦记着你呢。这一次来了,可要多待几天才是。” 少年却并不答话,只拿眼睛在一众闺秀里看来看去,好像在找什么人。 顾重阳心里砰砰乱跳,忙把头压得低低的。 该死!他竟然找来了!看来,这个小坏蛋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顾重阳的头越压越低,恨不能转到桌子底下。 屋子里都是女孩子,他们几个少年站在门口有些不合适,顾重华忙走过去笑闻到:“大哥,二哥,你们带少阳表哥去见过老太太了吗?” “还没有。”顾峥嵘压低了声音道:“少阳表弟说要找个人,还是个女孩子,他说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他绝不善罢甘休。” 顾重华闻言讶然:“大哥你怎么不拦着他?” “少阳表弟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我要是能劝住的话肯定会劝的啊。关键是他不听啊。”顾峥嵘焦急道:“妹妹,马上寿宴就开始了,他要是堵在这门口不让人家走,这怎么办啊?” 顾重华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劝劝他,老太太的寿宴总不能让他得罪了客人。” 顾重珠还在喋喋不休,少年好看的眉头锁成一团,满脸的不耐烦。 “少阳表哥。”顾重华用眼神示意,然后指了指面外:“咱们到门口说话。” 虽然顾家的女孩子,都叫他表哥,但其实顾重华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表妹。他的祖父,正是顾重华的外祖父昌宁伯。 虽然不喜欢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但是郝少阳却知道,这个表妹跟那些讨人嫌的女孩子不一样。 郝少阳沉默不语,却转身来到门口。 顾重华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愿意听人劝。她可真怕这个表哥固执起来,什么都不听。 “少阳表哥。”顾重华压低了声音道:“听大哥说你要找一个女孩子,这厢房里面都是世家名门的闺阁淑媛,你堵在门口着实不妥。而且里面闺秀那么多,你站在门口就是瞅瞎了眼恐怕也不见得能找到。再说了,你也不能冲进去一个一个辨认吧。” 见郝少阳眉头松下来,有几分意动,顾重华忙又道:“里面都是女孩子,就算你冲进去她也不见得会乖乖等你去找啊。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告诉我那女孩子的形容样貌,我帮你找。这里面的闺秀我比你熟悉多了。除了我,还有重芳堂姐跟三个妹妹,我们五个人总好过你一个人吧。” 顾重华的确是真心真意想要找到人,不过她也打定主意,找到人之后立马就将人隔离开,绝不让郝少阳再见到她,免得郝少阳闯出什么大祸。 郝少阳看了一眼室内的姹紫嫣红,思量了一番,紧紧抿了抿嘴角,方道:“那个女孩子十来岁左右,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褙子。” 还有一个金项圈,不过现在在他的怀里。 他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教训她一顿。田氏女……这三个字令他恨得牙痒痒。 还有一个金项圈,不过现在在他的怀里。 他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教训她一顿。田氏女……这三个字令他恨得牙痒痒。 155.第 155 章 黑暗中,小丫头睡得香甜,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红嘟嘟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间香甜的少女香让人沉醉。 船舱里有些闷,她被子褪在肩膀以下,虽然穿了睡衣,圆润肩膀的曲线还是十分的明显,那白皙的脖颈让人忍不住想去试探。 真是个傻孩子。 静立在床边的王九郎笑了笑,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她的肩膀脖子,然后将帕子捂在她的鼻子上。 顾重阳是被一阵刺鼻的味道刺激醒的,感觉到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本能的就想尖叫,突然感觉那人伏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叫,是我。” 是九郎!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又立马变得紧张:“九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王九郎冷笑一声,有人作死,竟然敢打这条船的主意。 他轻声道:“有人上了船,吹了迷.香,估计还有后手。你别怕,我在这里守着你。” 若不是想抓住活口,他岂会如此大张旗鼓?明知道是王家的船还这么大胆,岂会是普通的盗匪?分明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要他的命!只可惜他并不是真的文弱书生,又岂会怕他们? 虽然胜券在握,却还是担心她,不得不守着她才安心,又怕她被迷.香伤了身子,赶紧将她弄醒。 “那我起来穿衣服。”顾重阳坐起来,被子依然盖在身上,由于二人都刻意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必须离得很近才能使对方听到。 王九郎习内家功夫,六识过人,明显感觉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带着甜甜的香味,少女香霸道又肆无忌惮地钻进了他的鼻孔,到那味道足格外好闻,就是神仙闻了,恐怕也会乱了心神。 小姑娘意识不到,可他却不能趁人之危。 王九郎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你继续躺着,我在这里守着。”说完,就往后退了退。 她不怕,只是躺在床上跟王九郎共处一室太尬尴了些。 顾重阳心里别扭,,想起来穿衣服又怕自己发出声音坏了王九郎的事情,只好乖乖躺下,却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像个木板。 感觉到她的紧张,王九郎又轻声道:“你看外面,星星好多。” 顾重阳依言转头,果然看到满天星辉闪烁,好似梦幻天堂。却没发现自己转身的时候,肩膀露了出来。 等发现的时候,她感觉到别扭,想将被子提上来却觉得太刻意了,会不会让王九郎觉得自己防备他,令他不高兴。 她看了一眼王九郎,只见他看着窗外的夜色,根本没有注意她。她不由哂然,天这么黑,自己又穿着衣服,王九郎哪里就能看到她的肩膀了。 她安安心心地赏起月来,却感觉到被子一动,却是王九郎将她的肩膀盖住。 正欲说话,门口传来瑞丰大叔的声音:“九爷,都解决了。” 王九郎摸了摸她的头道:“睡吧,无事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害羞,王九郎已经转身走了,只听见船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顾重阳翻了个身,继续陷入睡眠。 梦中却见到王九郎坐在床边,温柔地轻抚她的脸,对着她的耳朵吹气,柔声细语唤她起床。 顾重阳感觉心跳如雷,头晕晕的,全身发烫,连脚趾头都因为羞涩而绷得紧紧的。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醒了。 “小姐醒了。”阿敏走进来,服侍顾重阳穿好衣服,将窗户打开。一回头,见顾重阳娇还呆呆坐在床上,身段娇软,娇靥动人,那红唇鲜艳欲滴,水盈盈的眸子略带几分慵懒迷茫,一时间看呆了。 阿纳走进来,推了她一下:“你怎么站着不动?” 阿敏回过神来,笑嘻嘻道:“小姐昨晚睡得好,气色真好。” 阿纳就看了顾重阳一眼,见顾重阳眉目清晰,脸颊带红,人比两岸的春.光还要诱人就点了点头,把眼睛移开了。 小姐是漂亮,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之前是小姑娘的漂亮娇憨,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有了大姑娘诱人的样子,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看。 顾重阳也从梦中回过神来,暗暗羞耻不已。 她怎么能做这样梦,怎么能这般亵.渎王九郎。就因为他长得好,她就窥视他,还在梦中那样……那她跟看见漂亮女子就上去调戏的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以后她一定不能再那样对待王九郎了,否则她成了什么人了呢?可王九郎长得太好了,她总是忍不住。虽然告诉自己不要窥视他,可她的眼睛不听自己使唤啊。 他好像会发光一样,让她一双在暗夜中的眼睛忍不住去寻找。 顾重阳觉得越来越羞耻了。 因为心里存了事,顾重阳早饭吃的都不香了。 为今之计,只有不去见王九郎了。她都做那样的梦了,如果再继续见面,她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王九郎唤她去说话。 顾重阳不想去,至少暂时没想好怎么面对王九郎:“我有些不舒服,阿纳你帮我回了王九郎。” 过了一会,阿敏回来了:“小姐,九爷说既然不舒服,让您躺着休息,等下午到了码头就靠岸请大夫给您看病。” 顾重阳傻眼。 她只是不想见王九郎而已,如果船靠岸岂不又要浪费很多时间,再说了,她也没病啊,若是被大夫看出来了,那该多糗啊。 “你去跟九郎说,就说我没事……” 阿纳走了进来:“小姐,九爷朝这边来了。” 啊? 顾重阳更是呆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阿纳道:“小姐既然不舒服,还是躺到床上去吧,要不待会九爷看见了,会说我们服侍不周到。” 阿纳看出来了,小姐没病,只是不想见王九郎。 顾重阳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忙脱了鞋,和衣躺在床上,让阿敏放下帐幔。 王九郎走进来,只看见粉色的帐幔,小丫头躺在床上,若隐若现。 他怔了一怔。 不算昨晚,他还是头一回进小姑娘的房间。 靠窗户那边放了一个细颈瓶,瓶中养着几枝桃花,给沉闷的船舱平添了几分柔媚。一路行船,有五六天了,她又没下船,这花定然是临来的时候折的了。 细颈瓶旁边,放了一个广口白瓷小缸,缸里面盛着半缸水,几尾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十分惬意。那鱼很小很普通,一看就知道是船上捕上来烧菜嫌小,所以被她拿来养着了。 真是个热爱生活的好姑娘。 王九郎走到床边,不由放轻了声音:“顾小姐,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对于装病一事,顾重阳之前不是没做过,可这一次却觉得异常羞耻:“只是有些累。” 昨天白天还好好的,他昨晚来的时候,她也很正常,怎么突然病了?八成跟昨天晚上的事情有关。 王九郎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示意阿敏阿纳出去,然后问她:“是不是因为有歹人上船,吓到你了?” 他竟然提起了昨晚,顾重阳想起他捂着她的嘴,想起他坐在床边伏在她耳边说话,想起昨天晚上她做的那个荒唐的梦,脸又开始发热,呼吸也有些急促:“没,昨晚有九郎陪着,我没害怕。” 话一出口,她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也太暧昧了些,什么叫昨晚九郎陪着…… 虽然隔着帘子,顾重阳还是羞得慌,她觉得越来越热,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没有地洞,她只好抓过被子蒙住了头。 她因为紧张,呼吸急促,可听在王九郎耳中却不是这么回事了。怎么病得这么严重,连气息都不稳了? “是不是着凉了?” 一定是他昨晚让她看星星打开窗户的时候吹了江风冻着了。他常年在外行走,什么都无所谓,可小丫头养在深闺,身体娇弱,哪跟他一样。 王九郎自责道:“我知道你现在难受,那就躺着,不要起来。等会午膳,我让人端进来。等下午我们靠了岸,我就让人请大夫给你治病。” “不用!”顾重阳想也不想就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大声阻止:“我没事,只是有些微不舒服罢了,我是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别请大夫。” 小丫头是怕请大夫怕吃药? 这可不行,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王九郎长臂一挥,扯开了帐幔。 与此同时,顾重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包在了被中,从头到脚一点没露在外面。 王九郎更加奇怪了,小丫头到底怎么了。 伸手去扯被子,又觉得不合适。 王九郎不自在地收回手,轻声道:“顾小姐,你把自己捂起来做什么?” 床上的人像个蚕茧一样一动不动,毫不理会他的问话。 王九郎不由扶额,小丫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突然重重跺脚,然后低声急促道:“怎么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不好,定是歹人又上船了。” “在哪?”顾重阳大吃一惊,忙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船上一片寂静,哪里有兵器的声音,顾重阳惊疑,去看王九郎,只见他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沉着脸瞪着她。 顾重阳知道自己上当,也知道自己理亏,在他冷峻视线的逼视下低下了头。 “为什么装病?” 顾重阳怎么可能承认:“我没有。” 见她理直气壮的样,王九郎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小脸红扑扑的,眼神清亮有神,哪里有半分的病态? 此刻被他撞破,还死不承认,真是气人。这才回了京城半年,她竟然就沾染了内宅妇人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恶习,这还得了! 她竟然还在他面前撒谎,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 “抬起头来,看着我!”王九郎声音比刚才更冷了。 看就看,谁怕谁! 顾重阳不甘示弱地抬起头看他,四目相对,看到王九郎眼中的审视,她的底气突然没有那么足了。 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审视她,顾重阳又心慌又委屈,她撇了撇嘴,带了几分哭腔:“我的确有些不舒服。” 她是生病了啊,生了一种一见他就忍不住盯着看的病。 九郎那么骄傲,定然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的,她不过是想在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之前不见他而已。他怎么能用那么眼神看她,难道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顾重阳想起昨晚她做的荒唐的梦,更加心慌委屈,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你……” 王九郎更加无奈,满腹的不悦消失的一干二净。小丫头越来越娇气了,只能哄着捧着,连一句重话都受不了。 “我就是不舒服!”顾重阳见王九郎神色不如刚才那么强硬了,越发有了底气:“女孩子身体不像男子那么强壮,会不舒服是常有的事,你凭什么断定我装病?” 王九郎不由呆住。 原本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慢慢下移,一直移到她腹部以下双腿之间那一片,隐隐约约又闻到一股血腥味,一下子明白了。 顾重阳早因为他的视线而羞得无地自容了,她不过随口一扯,怎么王九郎就能想到那里去了。他的眼睛还落在她身上,虽然隔着被子,可也让她觉得身体发烫发软,几乎要坐不住了。 她羞得几乎要哭出来。 王九郎突然站起来:“你好好休息。”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可脚步却有几分急促。 看着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王九郎刚才脚步虚晃了一下,顾重阳没来由地笑了出来。 她抱着被子,美美地打了个滚。 “哎呦!”腹部突然传来一阵闷痛,熟悉的感觉让顾重阳赶紧掀开被子,只见床单上晕染了淡淡的血迹,歪打正着,她的月事竟然真的来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厨房果然将饭菜送了过来。 阿敏更是小心翼翼地将饭菜捧到顾重阳面前,让她坐在床上吃。 她有手有脚好好的的,坐在床上吃饭像个什么样子。顾重阳自然不同意,不顾阿敏阿纳两个人的劝阻起了床。 等到了傍晚,船还是停靠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顾重阳吃了晚饭,又站在窗边看码头上热闹的人群。四月天已经热了,码头上很多卸货抗货的汉子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麦色的胸.膛,健壮而有力。 顾重阳赶紧将视线收回来,不敢再看。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的船再次开启了。 阿敏笑眯眯地捧了一束桃花过来,将原来已经开败的了桃花换掉,又在鱼缸中放了几尾小锦鲤,还在窗棂上贴了窗花,桌柜上也铺上了崭新的桌布,就连入门处的撒花帘子都撤下来换成了透气的湘妃竹。 船舱内焕然一新,更像女孩子的闺房了。 他们在行船,这些东西都没有,必定是上岸买的。这船虽然大,可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王九郎。 他可真是细心,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或许他对她也是放在心上的吧。 顾重阳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明眸皓齿,笑靥含春,不由伸出手拂过自己的嘴唇,她长得也很好看,九郎会喜欢她不也十分正常吗? 九郎从来不曾对别的女子假以辞色,却对她很好,很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他帮她解决问题,手拉着手教她戏冰,跟她琴筝和弦,就算没有喜欢她,也应该是有些许好感的吧。 或许王九郎离她并不遥远,或许她可以离他更进一步。 顾重阳心中激荡,被自己大胆的想法羞红了脸。 “小姐,这是九郎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熬的乌鸡汤。”阿敏哼着歌儿刚刚把房间布置好,又不知疲倦地端了汤来:“您趁热喝吧,可以暖暖肚子。” 鸡汤送到手边,一股药味铺面而来,当归,黄芪,红枣……全是补血补气减轻女子月事腹痛的药材。 九郎他真是太细心了,连这种事都为她考虑到了。两世为人,还是头一回有男子这样对她。 真是想不胡思乱想都难。 顾重阳红着脸,接了乌鸡汤,毫不犹豫地喝了。 月亮升起来了,顾重阳看着弯弯的月牙,闪烁的星空,想起昨晚二人一起的景象,又觉得一阵甜蜜。 “小姐,九郎来了。”阿敏喊了一声,就掀了湘妃竹帘。 王九郎换着月白色的交领袍,比前几天薄了很多,显得他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好些了吗?”王九郎坐在椅子上问她,神色十分磊落,好像在问她吃饭了没有一样随意。 “好多了。”顾重阳点点头,觉得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甜蜜。 她不抬头,只认真地对比手中的平安符,一红一黄,好像陷入了僵局,难以取舍。 王九郎果然被她的动作说吸引,视线落在平安符上:“这是什么?” “是平安符。”顾重阳压着内心的悸动,皱着眉头道:“出发的前一天,我跟伯祖母一起去潭拓寺上香,遇到了礼部侍郎府的夫人与公子,还有大理寺卿家的夫人与公子,两位夫人很是喜欢我,分别赠我平安符。” 顾重阳顿了顿道:“伯祖母说,两位夫人有要跟顾家结亲的意思,而两位公子相貌人品都十分不错,她让我自己选。” 她咽了咽口水,悄悄地看了王九郎一眼。如果他对她有好感,定然会有表示的吧! 没想到王九郎却转过身去,只留了背影给她,声音也毫无起伏,十分冷静:“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你是该谨慎一些。等回了京城,我让人查一下这两人的品性,就算他二人不行,京城还有许多青年俊杰。抱真夫人的弟子从来都不愁嫁,你不必着急。只要你乖乖听话,将我交代的事情办好,我一定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 顾重阳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都凉了。 她可真是痴心妄想,九郎乃人中龙凤,对她好那也是希望她为他办事,她竟然如此自作多情以为九郎对她另眼相待,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也是她蠢,竟然将九郎当成普通的男子。玉树公子王九郎,龙章凤姿,轩如朝霞,从十五岁开始,爱慕他的京都贵女何其多,他一个都不曾看上,又岂会看上空有脸蛋毫无内涵学识的她! 顾重阳脸色发白,强撑着道:“是,等我回了京城,就让伯祖母回了这两家人,我会遵守约定把事情做完。” 也绝不会再自作多情,胡思乱想。幸好九郎不知道她的心思,否则她真的再也无颜面对他了。 短暂的难受之后,顾重阳很快就想开了。这一切,就当是她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吧,如今梦醒了,也该回到现实了。 王九郎面对着窗外,看上江水涌动,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那汹涌的江水一样在奔腾叫嚣。可惜他不能露出声色,只能生生地忍着,忍到心里刺刺的疼。她长大了,该嫁人了,他必须要离开她了。 等这一趟回了京城,他们就再也不要见面了吧。这一次,是他放纵了。 借着给姑姑治病的机会靠近她。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他却失了理智,由着自己的心胡来,为能靠近她而高兴。殊不知这样反而是在害她。 她迟早是要嫁人的,他不能耽误她。 王九郎苦笑,掩住心里的苦涩,转过身来:“我父亲是入赘到王家的,你知道吧?” 话题转的有些快,顾重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我之前听说过。” 知道他接下来讲的话可能很重要,顾重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注意力集中。 “我父亲姓温,世代习武,是太湖烟霞山庄的少庄主,因进京办事,偶遇夫人,对她一见倾心。为了能与喜欢的人结为连理,我父亲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参加武举,夺得武状元,被我外祖父选中,入赘到王家。” “我祖父,也就是烟霞山庄庄主觉得此事让他丢尽颜面,一怒之下对外宣布我父亲得重病死了,因为武林与朝廷泾渭分明,互不干涉,所以外人并不知道我父亲入赘王家,还以为烟霞山庄的少庄主真的死了。” “我祖父将庄主之位传给了我的姑姑,这次你要医治的病人就是她。” 156.第 156 章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原本准备出门写药方子的二人听了顾重阳的话都不由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顾重阳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可能的自然,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的平静。 “李老大夫,你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软,神情也十分的真诚:“我们急着赶路,就是为了回京城给我家老太太贺寿。我家老太太是下个月二十过大寿,我们必须要赶在月底之前到家。请您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 李老大夫轻轻皱了眉头,眼神却望向了父亲。 父亲神色郑重道:“李老大夫,小女所言不虚,我们正是为了回府贺寿所以才急着赶路。您看,内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言下之意,就是问李老大夫,会不会耽误我们月底回京城。 李老大夫微微一笑,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成竹在胸的傲然:“顾大人,您放心好了,我的方子,夫人服下,两天即可好转,四天即可出门。绝不会耽误你们回京给老夫人贺寿的。” “此言当真?”父亲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李老大夫捋了捋胡须:“顾大人,老夫从医大半辈子,这点子把握还是有的。” 李老大夫的保证让父亲心头一喜,脸上的笑容更甚:“如此,内子的病就全拜托您了。” 顾重阳在旁边急的团团转,却插不进去一句话。 现在还管什么贺寿,母亲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说贺寿,不过是希望能得到父亲与李老大夫的的重视罢了,可没想到,越说事情越朝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李老大夫,李老大夫。”顾重阳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您能再帮我母亲诊断一下吗?”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李老大夫这才停下来看着顾重阳:“顾小姐,老夫给人看病从不保证,今天已经破例给了保证了,你放心,夫人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顾重阳一脸的纠结,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虑脱口而出:“你确定我母亲是寒气入肺吗?你不再诊诊了吗?” 李老大夫终于听明白了顾重阳的意思,他拉下脸,正色问道:“顾小姐,你不相信老夫的医术?” “不是的,我只是……” 顾重阳刚要解释,父亲就一把将顾重阳拉开。 “重阳!”他扳起了脸,有些不高兴瞪着她:“你不要胡搅蛮缠,快到你母亲身边去。” 父亲扳起了脸,让顾重阳不由想起前世那些不快乐的时光,顾重阳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悦,甚至是……厌烦。 顾重阳不敢再想,身子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父亲看着顾重阳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害怕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母亲也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重阳,别胡闹,快回来。” 杜若与蘅芜已经一左一右拉着顾重阳回到母亲身边。 父亲一脸的歉意:“李老大夫,小女无状,令您见笑了。” “无事,小姐只是太过担心夫人罢了,孝心可嘉。”李老大夫道:“夫人的病,大人请放心吧,包在老夫身上。” 父亲闻言脸上愧意更浓:“李老大夫,提起您的医术,北直隶哪个不服?夫人的病,若是连您都治不好,那别人更不行了。小女刚才只是童言无忌,并非刻意冒犯……” “顾大人,你不必再说了。”李老大夫打断了父亲的话:“我的性子,你也听说过的。说出去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既然说了会治好尊夫人,就一定会治好。这几天,我就住在亲戚家,等夫人的病好了之后,再回去。” 父亲知道,这是把人给得罪了。 李老大夫的意思很明白,这一次我给你治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了。 父亲长叹一声道:“内子的病就全赖您老人家了。” 送走了李老大夫,父亲回到内室。 顾重阳害怕地朝母亲身边偎了偎。 刚才自己得罪了人,父亲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轻则训斥、罚跪,重则用竹篾子抽打手心与小腿。前一世继母这样虐待自己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旁看着的。 父亲走到母亲床边,面色冷峻道:“重阳,你今日可真是不懂事。” 顾重阳心头一跳,垂下眼皮,准备接受狂风暴雨般的训斥,没想到父亲却摸了摸她的头,爱怜道:“以后再不可以如此了。” 母亲轻声笑道:“她会这样大胆,还不是你惯的。马上就要回京城了,她还是这般没大没小,可怎生是好?” “夫人。”父亲替顾重阳解围道:“我们重阳一向是听话的乖孩子,今天是太担忧你的病情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们重阳长大了。” 母亲立马道:“我们囡囡本就是听话又懂事的孩子。” 看着父亲与母亲这样一唱一和地夸奖自己,一派夫妇和顺,合家欢乐的样子,顾重阳突然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前一世,父亲的确这样夸过人,不过他夸的是继母所出的一双儿女。这样和和美美的样子,也只有父亲与继母他们在一起的才有。 原来,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与她竟也是这般情投意合吗? 那为什么母亲死后,父亲却一点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呢?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冷漠呢? 难道因为父亲后来移情于继母,所以今天的恩爱都一笔勾销了吗? 顾重阳用力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驱赶出去。 总想着从前做什么?她已经新生了。她要阻止母亲病下去,让母亲活下来,让眼前这份喜悦与幸福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可看着李老大夫给母亲开的方子,顾重阳却傻了眼。 李老大夫开的是小青龙汤,主治外感风寒,是《伤寒论》里的名方。 这个方子本身很好,却不对母亲的症候。 这方子里面燥热之药太多了,母亲服下去,会鼓动肺热,后果严重。 她要想个万全之策,阻止母亲服药。 应对的方法还没有想出来,伍嬷嬷已经将药端了进来。 看着乌黑的药汤,顾重阳豁然站了起来:“两位姐姐,嬷嬷,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母亲说。” “小姐。”嬷嬷笑道:“先等夫人喝了药再说,好不好?” 顾重阳就是为了不让母亲喝药所以才让她们出去的,她听了伍嬷嬷的话,不为所动:“不行!我这事情,十万分的重要,一刻也不能耽误,你们快出去。” 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命令。 顾重阳虽然备受宠爱,之前却从不曾再母亲服侍的人身边拿大摆主子的款,今天她这样说话,倒吓了三人一大跳。 蘅芜、杜若与伍嬷嬷都不约而同朝母亲看去。 顾重阳以为母亲会责怪自己,不想母亲却微微点头:“你们先出去。” 顾重阳不由松了一口气,母亲真好,不曾驳了自己的脸面。 三人退下之后,母亲就正色问她:“囡囡,你跟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母亲,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病得很重,大夫诊断错了,耽误了你的病情,你就丢下我去了。”顾重阳想着前世的种种,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母亲,你别喝这个药好不好?” 母亲神色复杂地看着顾重阳,半晌也湿了眼眶:“乖囡囡,你我真是母女连心。母亲梦里也梦到你喝了□□,死掉了呢。” 顾重阳闻言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 母亲重重地点头,帮她擦了擦眼泪:“既然你不让我吃这个药,那我就不吃了。我听囡囡的。” “真的?”顾重阳破涕而笑:“母亲,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重阳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小声道:“母亲,我在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给了我几个药方,说你吃了,就能痊愈。” “真的吗?”母亲含笑问她:“那你记得梦里的事,记得药方?” “记得,记得。”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那几个药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马上就写下来,让伍嬷嬷去抓药。” “不急。”母亲一把拉住她:“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去也不迟。” “嗯。”顾重阳点点头,重新坐回母亲身边,神色多了几分严肃:“母亲,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母亲见顾重阳如此认真,也不由正了神色。 “我想学习医术。”顾重阳道:“我不想你生病。等我学会了医术,就能帮您看病了,也可以给别人看病。在梦里,老神仙教了我很多医理。母亲,你让我做大夫,好不好?” “不行!”母亲毫不迟疑地否决了她的话,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囡囡,你是侯府千金,是大家闺秀,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做大夫?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我不同意。”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原本准备出门写药方子的二人听了顾重阳的话都不由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顾重阳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可能的自然,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的平静。 “李老大夫,你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软,神情也十分的真诚:“我们急着赶路,就是为了回京城给我家老太太贺寿。我家老太太是下个月二十过大寿,我们必须要赶在月底之前到家。请您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 李老大夫轻轻皱了眉头,眼神却望向了父亲。 父亲神色郑重道:“李老大夫,小女所言不虚,我们正是为了回府贺寿所以才急着赶路。您看,内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言下之意,就是问李老大夫,会不会耽误我们月底回京城。 李老大夫微微一笑,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成竹在胸的傲然:“顾大人,您放心好了,我的方子,夫人服下,两天即可好转,四天即可出门。绝不会耽误你们回京给老夫人贺寿的。” “此言当真?”父亲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李老大夫捋了捋胡须:“顾大人,老夫从医大半辈子,这点子把握还是有的。” 李老大夫的保证让父亲心头一喜,脸上的笑容更甚:“如此,内子的病就全拜托您了。” 顾重阳在旁边急的团团转,却插不进去一句话。 现在还管什么贺寿,母亲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说贺寿,不过是希望能得到父亲与李老大夫的的重视罢了,可没想到,越说事情越朝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李老大夫,李老大夫。”顾重阳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您能再帮我母亲诊断一下吗?”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李老大夫这才停下来看着顾重阳:“顾小姐,老夫给人看病从不保证,今天已经破例给了保证了,你放心,夫人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顾重阳一脸的纠结,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虑脱口而出:“你确定我母亲是寒气入肺吗?你不再诊诊了吗?” 李老大夫终于听明白了顾重阳的意思,他拉下脸,正色问道:“顾小姐,你不相信老夫的医术?” “不是的,我只是……” 顾重阳刚要解释,父亲就一把将顾重阳拉开。 “重阳!”他扳起了脸,有些不高兴瞪着她:“你不要胡搅蛮缠,快到你母亲身边去。” 父亲扳起了脸,让顾重阳不由想起前世那些不快乐的时光,顾重阳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悦,甚至是……厌烦。 顾重阳不敢再想,身子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父亲看着顾重阳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害怕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母亲也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重阳,别胡闹,快回来。” 杜若与蘅芜已经一左一右拉着顾重阳回到母亲身边。 父亲一脸的歉意:“李老大夫,小女无状,令您见笑了。” “无事,小姐只是太过担心夫人罢了,孝心可嘉。”李老大夫道:“夫人的病,大人请放心吧,包在老夫身上。” 父亲闻言脸上愧意更浓:“李老大夫,提起您的医术,北直隶哪个不服?夫人的病,若是连您都治不好,那别人更不行了。小女刚才只是童言无忌,并非刻意冒犯……” “顾大人,你不必再说了。”李老大夫打断了父亲的话:“我的性子,你也听说过的。说出去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既然说了会治好尊夫人,就一定会治好。这几天,我就住在亲戚家,等夫人的病好了之后,再回去。” 父亲知道,这是把人给得罪了。 李老大夫的意思很明白,这一次我给你治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了。 父亲长叹一声道:“内子的病就全赖您老人家了。” 送走了李老大夫,父亲回到内室。 顾重阳害怕地朝母亲身边偎了偎。 刚才自己得罪了人,父亲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轻则训斥、罚跪,重则用竹篾子抽打手心与小腿。前一世继母这样虐待自己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旁看着的。 父亲走到母亲床边,面色冷峻道:“重阳,你今日可真是不懂事。” 顾重阳心头一跳,垂下眼皮,准备接受狂风暴雨般的训斥,没想到父亲却摸了摸她的头,爱怜道:“以后再不可以如此了。” 母亲轻声笑道:“她会这样大胆,还不是你惯的。马上就要回京城了,她还是这般没大没小,可怎生是好?” “夫人。”父亲替顾重阳解围道:“我们重阳一向是听话的乖孩子,今天是太担忧你的病情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们重阳长大了。” 母亲立马道:“我们囡囡本就是听话又懂事的孩子。” 看着父亲与母亲这样一唱一和地夸奖自己,一派夫妇和顺,合家欢乐的样子,顾重阳突然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前一世,父亲的确这样夸过人,不过他夸的是继母所出的一双儿女。这样和和美美的样子,也只有父亲与继母他们在一起的才有。 原来,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与她竟也是这般情投意合吗? 那为什么母亲死后,父亲却一点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呢?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冷漠呢? 难道因为父亲后来移情于继母,所以今天的恩爱都一笔勾销了吗? 顾重阳用力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驱赶出去。 总想着从前做什么?她已经新生了。她要阻止母亲病下去,让母亲活下来,让眼前这份喜悦与幸福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可看着李老大夫给母亲开的方子,顾重阳却傻了眼。 李老大夫开的是小青龙汤,主治外感风寒,是《伤寒论》里的名方。 这个方子本身很好,却不对母亲的症候。 这方子里面燥热之药太多了,母亲服下去,会鼓动肺热,后果严重。 她要想个万全之策,阻止母亲服药。 应对的方法还没有想出来,伍嬷嬷已经将药端了进来。 看着乌黑的药汤,顾重阳豁然站了起来:“两位姐姐,嬷嬷,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母亲说。” “小姐。”嬷嬷笑道:“先等夫人喝了药再说,好不好?” 顾重阳就是为了不让母亲喝药所以才让她们出去的,她听了伍嬷嬷的话,不为所动:“不行!我这事情,十万分的重要,一刻也不能耽误,你们快出去。” 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命令。 顾重阳虽然备受宠爱,之前却从不曾再母亲服侍的人身边拿大摆主子的款,今天她这样说话,倒吓了三人一大跳。 蘅芜、杜若与伍嬷嬷都不约而同朝母亲看去。 顾重阳以为母亲会责怪自己,不想母亲却微微点头:“你们先出去。” 顾重阳不由松了一口气,母亲真好,不曾驳了自己的脸面。 三人退下之后,母亲就正色问她:“囡囡,你跟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母亲,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病得很重,大夫诊断错了,耽误了你的病情,你就丢下我去了。”顾重阳想着前世的种种,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母亲,你别喝这个药好不好?” 母亲神色复杂地看着顾重阳,半晌也湿了眼眶:“乖囡囡,你我真是母女连心。母亲梦里也梦到你喝了□□,死掉了呢。” 顾重阳闻言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 母亲重重地点头,帮她擦了擦眼泪:“既然你不让我吃这个药,那我就不吃了。我听囡囡的。” “真的?”顾重阳破涕而笑:“母亲,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重阳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小声道:“母亲,我在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给了我几个药方,说你吃了,就能痊愈。” “真的吗?”母亲含笑问她:“那你记得梦里的事,记得药方?” “记得,记得。”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那几个药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马上就写下来,让伍嬷嬷去抓药。” “不急。”母亲一把拉住她:“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去也不迟。” “嗯。”顾重阳点点头,重新坐回母亲身边,神色多了几分严肃:“母亲,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母亲见顾重阳如此认真,也不由正了神色。 “我想学习医术。”顾重阳道:“我不想你生病。等我学会了医术,就能帮您看病了,也可以给别人看病。在梦里,老神仙教了我很多医理。母亲,你让我做大夫,好不好?” “不行!”母亲毫不迟疑地否决了她的话,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囡囡,你是侯府千金,是大家闺秀,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做大夫?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我不同意。”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157.第 157 章 顾重阳继续道:“她的病是情志不舒,郁怒攻心所致。由于忧郁太久,脾胃受到损伤,元气消耗太多,越发不思饮食。吃得少,动的少,阳气不足,精神不振,就会越来越消瘦。我们可以按照她目前的情况去治,只要补中益气,使其中气十足,再加上一些补心气醒脾胃的药,服下就可以慢慢好转。” 程拓面上一喜,正要开口说话,顾重阳又道:“只可惜这些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情志不舒。如果找不到情志不舒的原因,解开温庄主的心结,开了药方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最严重的是,长此以往,肯定还会引发其他更严重的病症。” 程拓脸上一变,现出痛苦懊恼的神色。 顾重阳越发肯定,程拓一定知道真相。 “程护法,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温庄主心中的结,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温庄主的命。” 程拓满脸震惊,嘴角翕翕,最终道:“好的,我会留心,如果有消息,一定会告诉顾小姐。” 顾重阳也不催促,笑了笑没说话。 她找了温庄主身边的丫鬟来,问她一个月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 丫鬟想了一会方小声道:“一个月前,程护法与庄主大吵一架,程护法一气之下离开了山庄。程庄主离开的第二天,庄主就病倒了。庄主病了之后,赵护法又派人将程庄主找了回来。” “那你知道程护法为什么会跟庄主吵架吗?” 丫鬟摇摇头:“他们吵架的时候关着门,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那就是不知道了。 顾重阳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程拓身上。温庄主昏睡难醒,无法沟通了解,只能等程拓开口了。而且顾重阳肯定,他一定会说的。这几天的相处,程拓脸上的自责,对温庄主无微不至的关怀让顾重阳有这个信心。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傍晚,程拓终于来了:“顾小姐,关于庄主的病,我有话跟你说。” 原来,程拓六岁进烟霞山庄学武,那一年温庄主才五岁。两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年岁渐长,更是两两倾心,互相爱慕。老庄主见程拓一表人才,就默许了他们二人的往来,只等合适的时候,将女儿嫁出去。 没想到长子温烈去了一趟京城就丢了魂,宁愿抛弃家族入赘王家也要娶到王氏女。老庄主一气之下将儿子除名,让女儿继承庄主之位,不久之后就病故了。 温庄主从父亲手中接过烟霞山庄,事必躬亲,不敢懈怠,程拓在旁辅佐,日子也算和美。 只有一样,老庄主临死前不许女儿出嫁,必须招婿入赘继承王家香火。而程拓家原本家境贫寒,后来经商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程拓哥哥与侄儿被对手谋杀,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只留下老母与寡嫂,两个妇孺守不住财,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意被人瓜分,家业凋零。 程母不忍见家业旁落,定要程拓回家娶妻生子继承家业,程拓左右为难,最后耐不住母亲以死相逼,离开烟霞山庄回了家中。 温庄主见爱郎离开,整个人像失去水分的花朵,迅速地枯萎,得了这嗜睡的病。 “……这都是我的错,庄主的病都是由我而起。”程拓面容痛苦,自责不已:“顾小姐,求你一定要治好庄主的病,只要能治好庄主的病,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程拓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虽然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可难度也差不多了。” 偌大的烟霞山庄落在温庄主一个女流之辈身上,这些年她肯定背负了很多,可有程拓在旁相帮,就是再苦再累她也安之如怡。但现在,程拓不能留在烟霞山庄了,母命难为,他不得不回家担起原本就属于他的责任。 只要程拓留下来,入赘到王家,温庄主的病自然不药而愈。可程拓是家中独子,老母寡嫂苦撑着家门望穿秋水等他回去支应门庭。 这话,顾重阳如何能说得出口。 她不说,程拓却也明白,沉默了半晌道:“除了我留下来,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顾重阳道:“只要温庄主下定决心忘记程护法,将你们从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她招婿入赘,跟别的男子生儿育女,自然能恢复的跟从前一样。” 跟别人生儿育女…… 程拓心里顿时有些刺痛,逃避般地闭上了双眼。 二人静坐无言,外面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这事情要解决,也不是没有法子。” 王九郎萧萧如松下风般走了进来。 顾重阳与程拓同时站了起来,王九郎摇摇头,示意他们坐着别动:“你们刚才说的,我都知道了。程护法不能入赘温家,只要庄主嫁给程护法这难题即可迎刃而解。” 程拓惊声道:“那烟霞山庄怎么办?这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血……” “庄主为了烟霞山庄付出了整个青春,如今她累了,要歇歇了,无可厚非,强留她在烟霞山庄只会让她病情越来越严重。”王九郎挑眉,目如利剑:“程护法只要说是否愿意娶庄主就行了。” “我当然愿意娶庄主,只是如此一来烟霞山庄岂不就后继无人了吗?”程拓痛声道:“要不然,还是我入赘温家吧,师父他待我如生身父亲,岂能因为我辜负了师父他老人家的遗愿。” “烟霞山庄的事情交给我,有赵护法打理,不会出什么差错。”王九郎斩钉截铁道:“等你们生了男嗣,第二个儿子姓温,送到烟霞山庄来。” 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程拓震惊地望着王九郎,没想到他竟然愿意将烟霞山庄担起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九郎,师父临终前说过,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过你,没有告诉大师兄他不怪他。如今你这样做,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上看到了,一定会很欣慰。” 王九郎面目清冷,好似早就拿定了主意:“烟霞山庄原本就是我父亲的责任,姑姑替父亲承担多年,劳心劳力,如今这个担子也该由我挑起来了。” “九郎……”程拓堂堂七尺男儿,不由就流下了两行热泪。 “休要做小儿女姿态。”王九郎淡淡道:“姑姑等了你十几年,婚礼一定要隆而重之。长辈虽然不在了,可我这个侄儿是要给她撑腰的,三媒六聘少一样我都不依。” 程拓嘴角翕翕,突然一撩袍子,单膝跪地:“程拓拜见新庄主,庄主有命,程拓这就去办。” 程拓欢喜地走了,王九郎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怎么不说话?” 自打那天沐浴之后,这还是两人头一回见面。刚才程拓在的时候还好,此时程拓走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那种微妙的尴尬的感觉不受控制地浮上了顾重阳的心头。 “九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顾重阳不抬头,盯着脚尖问他:“这么不让人通传一声?” 他根本就没走,出去办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程护法来没多久我就回来了,怕扰了你们说话,就在门口站了一会。我本来以为庄主的病很棘手,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还是你有办法,这么快就找到病因。” 烟霞山庄虽然安全,可他依然不放心将她丢下,自然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神色磊落自然,关于那天的事情只字未提,顾重阳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我一直说自己医术很好,是九郎不大信我。我这就给庄主开方子,等今晚庄主服了药,再解开心结,定然很快痊愈。” 顾重阳抬头,眸子清亮带了笑意:“我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庄主可欠了我好大的人情,我要好好想想,跟庄主要什么谢礼才行。” 听小丫头打趣自己,王九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怎么,没想到我会做出这个决定?” “是啊。”见他不接招,顾重阳有些气馁,她嘟了嘴道:“这一趟出来,明明我是大功臣,九郎却捞了个庄主做,我什么好处都没有落到,真是气人。” 她半真半假的抱怨,孩子气的模样,让王九郎不由哈哈一笑,那英气十足的剑眉,熠熠生辉的星目越发显眼。 “这一次算我欠了你的,你好好记着,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补偿给你。” 以后有机会? 顾重阳大急:“九郎是准备留在这里当庄主,不回京城了吗?” 她脸上的焦急,眸中的担忧是那么明显,王九郎的心软了软,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说:“别怕,我会跟你一起回京城,不会留在这里的。” 他还没有将小丫头的一切安置妥当,怎么舍得丢开手? 等她前方的障碍都扫清,嫁一个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的夫婿,他才能离开呢。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承认:“我才没有怕。” 王九郎不跟她争,只拍了拍她的头道:“你开方子让人抓药,我去跟姑姑说话。” 顾重阳开了补中益气汤,,加了生麦芽,菖蒲等药,一连服用了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温庄主就能连续三个时辰不用睡觉了。 她已经不叫温庄主了,卸下了庄主之位,安心备嫁的温葵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 她是过来人,将王九郎对顾重阳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这一天服药之后,趁着顾重阳不在,就笑着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顾小姐说?” 王九郎愣了一下正待反驳,温葵又道:“你对顾小姐如何,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殊不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顾小姐长得漂亮,医术又好,你也该早点定下来才是。” 竟然这么明显吗? 王九郎苦笑,摸了摸鼻子:“她还小,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 二人说着话,顾重阳走了进来,该鼓的地方鼓,该细的地方细,脸上虽然还有几分稚气,但窈窕的身材就像枝头成熟的果子,十分诱人。 温葵若有所指道:“不小了。” 王九郎跟这个姑姑很亲,一身的功夫都是姑姑所授,跟姑姑之间的相处也是如母子一般。听她如此打趣,向来老成稳重的王九郎耳朵突然红了。 “姑姑先安心准备出嫁的事情吧。”他心底默默叹息一声,若无其事道:“我知道怎么做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有顾重阳给在一旁调理,七八天之后,温葵就恢复的与常人无异。 顾重阳又连续换了两个方子,最后让她吃人参健脾汤吃,大半个月后就几乎痊愈了。 五月初二,程拓与温葵大婚。初三日,顾重阳与王九郎乘船回京城。 等到五月初五端午节这一天,他们的船已经过了南京了。 虽然人在旅途,午饭却准备的十分丰盛,连荤带素摆上了二十多样,还有三盘粽子,色香味俱全。 顾重阳眼尖,见到有两副碗筷,想着王九郎不会也过来用饭吧。 果不其然,阿纳笑呵呵道:“小姐,九爷来了。” 王九郎长身玉立一身白衣,行动时玉树临风,光彩照人。 他清冷的双目首先落在顾重阳身上,见她穿着桃红色的半臂衫,头上戴了珍珠发箍,双眸明媚,娇靥动人。因为天气热了,褪去厚重的外衣,露出细腻白润的脖子,让人视线忍不住想胶着在上面。 意识到情绪外露,王九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强制移开视线。 “在路上过节,很难有家中热闹的气氛,你且讲究一下。” 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歉意。 顿了顿之后又道:“我们很快就回京了。” 回京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这样相处了。他也要试着放手,就算不舍得,也不能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要见她,也只能趁她不知道的时候。 片刻失神之后,王九郎当先坐下,让顾重阳也坐了。 之前不是没有跟王九郎同桌吃过饭,但那时都有抱真夫人在一旁,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人,顾重阳有些放不开。 食不言,寝不语,她吃的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停下筷子看王九郎吃。 王九郎吃相斯文,咀嚼也甚少发出声音,礼仪很好。他吃饭的时候心无旁骛,只垂着眼皮夹菜吃饭。他夹了一块香椿,红唇微启,放入口中咀嚼,看的顾重阳吞了吞口水。 真不愧是玉树公子,连吃饭都这么好看。 她的眼光太放肆,王九郎实在是无法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怎么了,饭菜不可口吗?” 王九郎突然抬头,吓了顾重阳一大跳。 见他眉宇清平,有淡淡的疑问,并没有发现她的窥视,顾重阳放了心,甜甜一笑:“我们端午都喝雄黄酒的。” “我没有饮酒的习惯,从不饮酒的。” 小时候他练内家功夫,父亲怕他饮酒乱了体内的真气,耽误练功,总是摸着他的头哄他:“等九郎长大了,像父亲一样高的时候,父亲陪你喝个够。” 父亲死在他八岁那年,每次见人饮酒总是想起父亲的话,因此从不饮酒。 顾重阳不信,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会吧,九郎这么厉害,竟然不会饮酒?” 说的好像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样。 王九郎被她娇憨的样子逗乐了,不由哂然一笑:“不会饮酒又什么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顾重阳无不可惜道:“米酒香,果酒甜,黄酒浓郁,烧酒醇厚,这些九郎都没有尝过,真是太可惜了。” 香、甜、浓郁…… 王九郎皱眉,酒真的那么好喝吗?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每次饮酒之后陷入迷离痛苦的样子,想起他喃喃地唤着“抱真”。 王九郎敲了敲桌子,朗声对瑞丰道:“拿酒来吧。” 瑞丰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就知道,从前那些九爷不喜欢不屑一顾的事情,但凡跟顾小姐沾了边,他都会无条件的退让。就像陷入男欢女爱之中的小青年,为了讨心上人欢心,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 这样的九爷不够睿智,却很有人情味。 瑞丰笑了笑,转身让小厮端了酒上来。 因为王九郎不喝酒,船上并没有备下,可九爷发话了,小厮只得从船夫那里要了两瓶烧酒。 顾重阳跃跃欲试,先给王九郎甄了一杯,然后给自己甄了一杯。 顾重阳酒量好,都是之前陪师父喝酒练出来的,她站起来冲王九郎道:“九郎,我之前借你的琴治好了华小姐的病,一直没有机会道谢,我满饮次杯,表示感谢。” 她一饮而尽,十分豪爽。 从前她喝的都是师父亲自酿的酒,清冽如水,入口火辣,今天喝的这个酒味道淡了些,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顾重阳坐下,夹了菜吃。 王九郎嗅了嗅酒,果然闻到淡淡的香,就学着顾重阳的样子仰头而饮,有辣有苦的味道充满了口腔,要不是他咽得快,差一点就要吐出来。饶是如此,他还是咳嗦了几声,略显狼狈。 “九郎!”顾重阳惊讶,赶紧提醒:“你之前没有饮过,不能像我一样那么大口,应该小口的小口的喝才是。” 刚才不说,现在才说。 王九郎白皙如玉的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粉红,不知是呛的还是气的。 阿敏惊呆了,没想到如神如仙的王九郎还会有这么青涩的一面,瑞丰更是走了进来,想问王九郎要不要紧。 “都出去!离这里远远的。”许是恼羞成怒,王九郎声音格外不悦,那耳朵尖尖红得要滴出血来。 瑞丰与阿敏想笑不敢笑,强忍着退了出去,到了门口又让阿纳与小厮各自去忙,不必守在门口。 瑞丰也自去用饭去了。 他板着脸,顾重阳有些忐忑:“九郎,你没事吧?” 王九郎不动声色地清喉,云淡风轻道:“无事。”好像刚才的咳嗽、生气都是她的错觉一样。 说着像是证明什么似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他挑眉看着顾重阳,又看了那空空如也的酒杯,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倒酒。 顾重阳突然有些后悔,或许她不该怂恿王九郎喝酒。 再次倒了满杯,顾重阳轻轻啜了一小口,然后道:“看,就是像这样,慢慢的喝。若是辣的受不住,就吃点东西压一压。” 顾重阳吃了一块鸡髓笋,咀嚼的时候小嘴嘟起来,嫣红的唇上沾了酒滴晶莹透亮,格外诱人。 看得王九郎心里热气腾腾的,一仰头再次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火辣的酒入喉,并不难受,让他头微微有些发熏,眼睛却越发好使,觉得对面而坐的小姑娘眉眼精致,看得比平时还要清晰。 原来酒还有这样的好处。 王九郎再次给自己倒满,又是一饮而尽。这一次却是全身都有些发热,心里更是暖洋洋的,异常舒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袭入了他的大脑。 再喝一杯,会不会更暖和? 王九郎眼睛落在酒瓶上,亮晶晶的。 “九郎,你不能再喝了。”顾重阳站起来,劝道:“第一次饮酒,你就这样贪杯,你会醉的。” 声音又娇又软,比平时还要好听。 王九郎不理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次喝完。 “九郎!”顾重阳走到他面前,在他再次倒酒之前按住了酒瓶:“不许喝了。” 白皙的手放在粗陶的酒瓶上煞是好看,就像是上好的玉,让人忍不住想去碰一碰她的光洁。 王九郎呼吸乱了,伸出修长的胳膊,将她的手包在了掌心。 顾重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王九郎已经稍稍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就着她的手将整瓶酒吞入腹中。 “九郎,你喝醉了!”顾重阳见他竟然如此不知节制,愤愤地瞪着他。 王九郎微微勾唇,笑容如三月阳春,柳醉花熏:“我没醉。” 趁顾重阳发愣的当口,他已经长臂一伸,将顾重阳的那瓶酒也抢了过来。 他果然喝多了,再喝只会醉得更厉害。 顾重阳伸手将酒瓶抢了过来。 王九郎才不怕,他上前一步,稍稍用了点内力,将顾重阳死死搂在怀里。 158.第 158 章 王九郎一只胳膊紧紧禁锢着顾重阳柔软纤细的腰肢,空出来的那只手夺过酒瓶就要朝自己口中灌。 顾重阳再次去夺,不让他得逞。 王九郎皱了眉头,不悦地看着她。 顾重阳还未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被他抱起。 王九郎坐回到椅子上,强制她坐在他腿上,两条腿紧紧夹着她的腿,一只胳膊死死地箍着她,总算空出了一只手,可以畅饮个痛快了。 “王九郎!”顾重阳知道他醉了,挣扎不开,又不敢高声呼和怕引了人进来,只好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开我!” 王九郎冷哼一声,得意一笑,再次仰头,将剩下的那瓶酒喝了个底朝天。 顾重阳生气,眼睛恨恨地瞪着那酒瓶,剜了他一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平时那么自制,沾了酒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姑娘脸面紧绷,不高兴地瞪着他,小脸蛋气鼓鼓的像个小包子。 王九郎脑袋晕晕,觉得她好玩,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觉得又软又好玩,又改戳为捏,捏了两下,咧嘴笑了。 顾重阳要气炸了。王九郎的酒品,简直差的令人发指! “你放我下来。”顾重阳低声威胁:“快点!” 可惜这威胁没有任何效果,她红红的小嘴,喷出暖暖的香香的气,吸引了王九郎的注意力。 他的视线落在她红润小巧的唇上,只觉得那里神秘充满了未知的诱惑。 他胶着的视线令顾重阳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俏脸慢慢红了。特别是她现在这个姿势,被她抱在怀中,他的胳膊如钢铁一般有力,还死死地压着她那两处羞人的地方。 “九郎,别这样。”她终于不再威胁,声音变得软了。见他无动于衷,她只好推了推,手碰到他滚烫的胸膛,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王九郎盯着那小嘴看了半天,不再满足于用眼睛欣赏,突然伸出手,碰了碰她的唇,柔软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指尖就在她唇瓣上流连。 顾重阳觉得自己脸颊燃起了两团火,想动又不敢动。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应该叫人进来,可当他的手落在她唇上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乱了,身体软了,舍不得拒绝他的碰触,甚至有淡淡的渴望。 她嫁过人的,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身体的反应让她羞愧无比,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不敢抬头看王九郎,只低着头,任由他凉凉的手指在她的脸上唇上摩挲,那指尖好像有魔力一般,让她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下巴一紧,王九郎突然捏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冷不防地与王九郎四目相对,他微红的脸,急促的呼吸,还有眸中汹涌的波涛让她的呼吸也乱了。 这副身子才十四岁,可她却不是真的只有十四岁。她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王九郎那原本清冷的眸子此刻变得压抑渴望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警铃大响! 王九郎如玉如仙,无数小姑娘想嫁给他,甚至有人说能与他春风一度或者坐在一起说说话,都觉得死而无憾。 她不能亵渎王九郎,不能因为他喝醉了就趁人之危。 她知道王九郎不喜欢女子,或许喜欢男子或许男女都不喜欢,但至少他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他此刻这样做,不过是喝醉了而已。 他醉了,可她没有,她不能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不能毁了王九郎的清白。 念头一起,她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悉数退却,身上的力气也回来了。 顾重阳豁然起身,推开了王九郎。 原本他就喝多了,此刻更觉得头晕,被她冷不防地一推,竟然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九郎,你没事吧。” 平时他挺拔如松,伟岸如山,山崩地裂都不曾皱眉,此刻因为她一推而倒了下去,顾重阳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要扶他起来。 王九郎睁开眼睛见她靠近,长臂一伸将她揽过来,顾重阳重重一跌压在他的胸膛上,正要起来,就感觉身体一翻,王九郎已经将她压到身下。 眉对眉,眼对眼,她头一回离王九郎这么近,他如画的眉目,白皙染了粉红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如玉雕琢的脸庞,无限放大。还有他温热的,带着淡淡酒味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让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王九郎也在看她,一双眸子却只盯着她的唇。 两人呼吸都乱了,呼吸交错间,王九郎突然压下来,擒住了她的唇。 顾重阳脑中轰隆隆作响,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胸膛,感觉身体像被人点了一把火,连脚趾头都发烫绷直。 随着他慢慢深入,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那紧张也变成了享受,好像是喝醉了一样,整个人都微微发晕起来,只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任由他的吻带着狂风暴雨将她淹没。 顾重阳晕了,忘记了自己,就在她想要回应他的时候,身上突然一重,王九郎的头歪到一边,靠在了她的柔软上。 顾重阳羞愧极了,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身上的人却半天不动,还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 顾重阳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失落还是轻松,王九郎睡着了。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起床梳妆摸了摸微微发肿的唇,顾重阳有些发怔。 昨天晚上九郎醉了,可她没醉。她没有把持住,还是趁人之危了。那个人是王九郎,若是京中那些爱慕他的人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一定恨死她了。 九郎对她并无男女之情,那就当成一场梦吧。 一切如常,除了她没见到王九郎的面之外。 一路不停,白天行船,晚上停泊,六天之后,他们到达山东省东昌府临清镇港。 临清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其离京城不过四五天的路程,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喜欢在临清停留,久而久之,临清渐渐发展成为一个很大的港口。 提到临清,人们都会想起“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这句俗谚。 船停在江边,岸上挂满了灯笼,车马成群,人流如织,有富有穷,形形□□的人都有。虽然闹哄哄的很吵,却也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有挎了篮子包着头的老妇人站在岸边拉着长长的音调兜售小食,见顾重阳主仆站在船头,那老妇人就冲她们笑:“大小姐,要不要尝尝我做的驴肉火烧?火烧脆,驴肉香,吃上一个赛天堂。” “真有这么好吃吗?”顾重阳其实不大想吃,就是听她说话口音与京城不同,拖的长长的调子十分有趣。 有人愿意搭话,婆子笑得殷勤:“当然好吃,老婆子是河北沧州人氏,做出来的驴肉火烧味道正宗地道,又酥又脆,保管大小姐吃了忘不掉。整个临清港只有我一个会做,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大小姐要不要每人来一个?” 阿敏怕顾重阳上当,抢白道:“你这婆子讲话好不实诚,既然整个临清港只有你一个会做,那生意应该很好才是,怎么还要到这边兜售?我们是去京城的,再过两天就到沧州府了,那边有的是驴肉火烧。” 婆子本来当她们年纪小,贪图新鲜,乍然被阿敏戳破,老脸一红讪讪地下不来台:“大小姐好个伶牙俐齿,婆子说不过你。” 顾重阳从来都不喜与人为难,见那婆子头发白了,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就动了恻隐之心:“拿三个吧,我们尝尝鲜。” 婆子本来以为无望,听顾重阳这么说,不由大喜,忙蹬蹬蹬几步踩着木板上了船,不料跑得太快太急,没注意脚下,一步踩空落到了水中。 “快救人!”顾重阳话刚落下,阿纳已经跃入水中,托起了那个婆子。 婆子年岁大了,呛了水,上船之后眼巴巴地回望,见竹篮底朝天,驴肉火烧都漂在水面上,黄橙橙的甚是可惜。 “我的火烧,我的火烧……”婆子扒着船,哭得十分可怜。 “不过是几个火烧而已,有必要哭成这样吗?”阿敏拿了干净的软巾给她擦拭:“快擦擦,一会我送你上岸,赶紧回家换了衣裳,免得着凉了。” 婆子见那软巾雪白是上好的细布,见船上布置十分华美,顾重阳主仆三人更是穿金戴银气度不凡,顿觉瑟缩:“大小姐救了我的命,我弄脏了大小姐的船,不敢再弄脏大小姐的软巾,我这就下去。” 说着,给顾重阳磕了一个头,那一双浑浊的眼中又落了好大一串眼泪。 顾重阳见她狼狈又凄苦,不由出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婆子抬头看了顾重阳一眼,见她美的跟画上的仙女一样,一时分不清是梦着还是醒着,就呐呐道:“我们镇上赵乡绅的儿子中了童生,在门口搭戏台唱大戏,我家孙儿调皮跑到戏台上去玩,谁知那戏台突然坍塌。戏台不高,孙儿没有摔伤,却受了惊吓,把舌头吐了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如今都五个月了,饭也不能吃,水也不能喝,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家里的钱都拿来给他看病了,可还是没治好。”婆子擦了擦眼水:“我今儿是头一回出来卖火烧,还一个没卖呢,就打了水漂了……” “我略微懂些医术,你家小孙子这病叫失惊咋舌,不是什么大症候,我或许能治。你家离这里远吗?” “不远不远。”婆子此刻将顾重阳当成了救命菩萨一样:“就在这镇子上,大小姐真愿意去给孙儿治病吗?” “我何必骗你?”顾重阳笑着对阿纳道:“看看阿敏换好衣裳没有,把我的银针拿着,我们一起去给这老婆婆的孙儿治病。” 阿敏看了看人流如织的岸上,低声道:“还是去问一问九郎吧。” 顾重阳点头:“也好,我亲自去问。” 她起身,朝王九郎的船舱那边走去。 在门口却被瑞丰拦了下来:“顾小姐,九郎最近很忙,没空见客。”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从前她在京城的时候,要去见王九郎,不管有多忙,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见她,听她说话。 可自打他上次喝醉之后,他再也没有露过面。 顾重阳不确定他是不是记得醉酒之后的事情,却隐隐明白,他定然是不高兴了。 她与他之间,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他根本看不上她。是她贪心,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不及时收心,还放任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屡次因为他的靠近而高兴,甚至幻想着有一天能与他长相厮守。 顾重阳嘲讽地笑了笑,她可真是痴心妄想。 他是王九郎! 上一世他以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了伪帝,扶新帝上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那些人攻讦他有不臣之心,他什么都没有说,第二天就在潭拓寺剃度出家。 他没有娶妻生子,他看破红尘最终坐化归西。 这样的人,什么事都不放在眼中,又岂会看上她。 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太贪心,却一次次地食言。 借着酒劲,她接近了他,做了她梦中想做了事情。如今梦醒了,再无遗憾了,也该放手了。 她跟他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顾重阳笑笑道:“我是想到岸上去,问问九郎行不行。” “顾小姐稍等,待我问过九爷。” 瑞丰进去,很快又出来,脸上带了几分为难:“九爷说人生地不熟,码头鱼龙混杂,小姐是女流之辈,上岸实在不太方便。” 顾重阳很失望,定定地站了一会就道:“我是想上岸看一个病人,既然不方便,那就让病人到船上来好了。” 夜深了,岸上的喧闹散去,皓月当空,江风携着水汽吹得她身上凉凉的。 失惊咋舌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将舌下负责伸缩的那根筋所在的穴位扎一下,气血通畅,也就好了,刚才她用银针帮那老婆婆的孙子治好了病,一家人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要搁从前,帮人治好了病,她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可这一次,她一点也不开心,她很难受。她可以肯定,王九郎定然是记得那天喝醉时候发生的事情的,他一定觉得她轻浮不庄重,一定厌恶了她,所以才会对她这样冷淡。 或许他以后都不会再见她了。 这都是她自作自受! 一想到从此之后再也见到不到他的面,或是见面了也形同陌路,顾重阳只觉得心如刀割,眼泪也涌了上来。 王九郎站在舱内,见小丫头的衣裳被风吹动,眼中的神色就慢慢冷了下来。 他喝醉了,轻薄了她,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他若是身体康健,一定毫不犹豫地娶她。可他不能,他身体有疾,活不到四十岁,他不能害了她。 她一个小姑娘,从前定然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定然是吓坏了。按着她从小受到的三从四德的教育,她定然又怕又羞。 小丫头信任她,遇到事情之后已经习惯了来找他商量对策,这几天她情绪消沉睡眠难安,他都看在眼中。 他不敢见她,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不知道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他是怕的,怕她要求他负责,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怕她质问,怕她生气,也怕她恨他。 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王九郎,竟然如此懦弱! 王九郎苦笑,揉了揉眉心,他为何要喝酒,将自己逼到这步田地。 隔着窗户,王九郎的视线在她的身上纠缠。 他看到阿敏与阿纳连劝了好几次,她都无动于衷,任由那如娇花嫩柳一般的身躯站在风口里吹,一副毫不心疼自己的样子。 他看到她装作不经意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然后两只手撑在栏杆上。 她哭了…… 王九郎大恸,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他轻薄了她,没有给她交代,她几次找他,他避而不见,她觉得自己失了清白,无颜见人…… 难道说,她想自尽! 王九郎如遭雷击,放在窗棂上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 可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到底是头疼还是心疼。 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走到船板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顾小姐,你不要……” 话未说完,一阵剧痛袭来,他松开手,踉踉跄跄朝回跑,才跑了两步,就抱着头倒了下去。 清冷的夜,除了波涛汹涌声,再无其他声息,他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压抑着痛楚的声音格外清晰。 九郎如松如玉,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云淡风轻,怎么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顾重阳脸色煞白,扑到王九郎身边:“九郎,你怎么了?” 身体上的疼痛折磨着他,她焦急的声音更像是刀子在割他的肉。他宁愿死,也不要她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瑞丰惶恐不安地跑过来,抱了王九郎回房。 顾重阳心里大痛,跟着进去,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门,就听见王九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残酷的字眼:“让……她……出去,我不想……” 顾重阳只觉得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手脚冰冷,连心也是冷的。 他不想看到她!若不是厌恶到极点,怎么会连此时都不忘赶她出去! 顾重阳脸上血色全无,嘴唇白的吓人,她木然转身,机械地出了门。身子靠在门口王九郎看不到的地方,她缓缓坐到了地上,把脸埋在腿中,无声地哭了出来。 里面是王九郎忍着痛的闷哼声,还有瑞丰焦躁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顾重阳突然站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取了银针过来。 九郎疼,她跟着疼,她要为九郎止疼。 他恨她厌恶她,那是她咎由自取,等她止了他的疼,治了他的病,他就是再厌恶她,她也认了。 “顾小姐!”瑞丰拦住他,低声劝道:“九爷,他现在不想见你。” “我知道!”顾重阳眼圈泛红,强忍着泪意:“可他现在很痛苦,我是大夫,我可以给他止痛,我知道他厌恶我,但九郎需要大夫。” “没用的!”瑞丰嘴唇颤抖,神色凄苦:“九爷的病不好治……” “可我想试一试。我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就算治不好,至少可以用针灸给他止痛。您是见识我的我的医术的,我从不说大话,您让我试一试吧。”顾重阳几乎是在苦苦哀求了:“瑞丰大叔……” 小姑娘泫然欲泣,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瑞丰想起之前王九郎疼到极致,喃喃地呼唤她的名字,好像每呼唤一声,那痛苦就能减轻一样。 “好!瑞丰咬了咬牙:“顾小姐你试一试吧。” 如果九郎怪罪,他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 王九郎蜷缩在床上,脸涨得通红,人像是从水里打牢出来一样。因为太过疼痛,他已经陷入了昏迷,手还维持着抱头的姿势,全身都在发抖。 看他这么痛苦,顾重阳再也无法旁观,只觉得有一种锥心的痛。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上前给王九郎中冲、风池、合谷、头维等几个穴位施针。 王九郎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躺在柔软的棉花上,十分舒适。有风轻轻吹拂他的脸庞,风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芳香。这香味有些熟悉,不像是花香,王九郎皱了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会,才想起小丫头身上特有的女儿香。 他想起来了,小丫头要投江自尽,他拉了她回来,然后他头疾发作,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 王九郎霍然睁开双目,毫无意外地他躺在床上,一如从前发病之后醒来时一样。 有一双手在他颈项额头等出揉捏,温柔而有力。 王九郎身体一僵,是女人! 他不喜欢与人碰触,尤其是女子,能这么大胆接近他的,除了小丫头再也没有第二人。 那她岂不是知道了他的狼狈,他浑身是汗,满身脏污……王九郎下意识就摸自己的衣服,触手一片干燥,身上也没有难闻的味道,方微微放心。 “九郎,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 头顶传来小丫头喜悦的声音:“瑞丰大叔,你快来,九郎醒了。” 159.第 159 章 王九郎坐起来,见她坐在床头,紧靠着他的枕头,就明白刚才的香味从何而来了。 王九郎盘腿坐在床上,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有话说,请顾小姐回避。” 顾重阳眼神一黯,苦涩漫上了心头。 九郎果然是生气了。他们之前有约定的,他不问她的秘密,她也不能过问的病。 她没有遵守,原本就对她不满的九郎更不喜她了,或许不仅仅是不喜,而是厌恶吧。 顾重阳看了王九郎一眼,见他闭着双目,心里更觉难受。原来,他都厌恶到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了。 她是该走,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讨人嫌。 虚浮的脚步声出了门,王九郎方倏然睁开眼睛,淡淡地瞥了瑞丰一眼:“说吧,怎么回事?” 瑞丰向王九郎汇报刚才的情况,顾重阳白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呆呆地坐在床上。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阿敏与阿纳两人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王九郎突然生病,连自家小姐都束手无策,看来这一回他凶多吉少。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心。 阿敏轻声劝道:“小姐,您别担心了,九爷他不会有事的。” 他会有事的!荣王会造反成功,杀王家满门,他会领着鞑靼的铁骑踏入京城,逼死伪帝,另立新君。他会年纪轻轻就出家为僧,不到四十岁就选择火化而死。 顾重阳好像已经看到王九郎在熊熊烈火中的样子…… 不!如果她不认识他就算了,可老天偏偏让她重生,让她遇到王九郎。她能改变舅舅一家的命运,难道说就不能改变王九郎的命运吗? 就算她不能左右他,她至少也应该告诉他以后会如何。 如果她不说,如果因为他厌恶她,她就选择沉默,那她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她要将未来的一切都告诉他,她相信以九郎的聪慧,听了她的示警之后,一定会有所防范。 九郎年幼丧父,母亲与人有染,身上又有顽疾,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如果以后再发生伪帝杀害文国公满门的事情,九郎该有多痛! 只要他能少痛一些,能平安到老,就是他厌恶她,以后再不见她,她也认了。 顾重阳脸上露出坚毅之色,朝王九郎的房间走去。 “哐当”一声,是瓷器掉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还有瑞丰颤抖着的哭腔:“九爷,您相信我……” 顾重阳掀了帘子就朝里走,一边走一边大声道:“九郎,这件事情不是瑞丰大叔的错,我知道你厌恶我,不想见到我,是我一意孤行非要给你诊脉,不关瑞丰大叔的事。你要是罚,罚我就是。我顾重阳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迁怒瑞丰大叔!” 她声音很大,有一种替瑞丰抱不平的愤怒。 室内点了灯,照的屋里亮堂堂的。 王九郎坐在桌子旁边,瑞丰躬身站在他旁边,地上是一个摔碎的茶盏,还带着一些茶水与茶叶。 听到声音,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回头望着她,瑞丰嘴动了动,想要说话,却被王九郎制止了。 落在顾重阳眼中就变成了王九郎惩罚瑞丰,不许他开口解释。 顾重阳对王九郎的不满又多了一筹。 她目光凌厉地瞪了王九郎一眼,又以很快的速度走上前,将瑞丰挡在自己身后,一副保护他的姿态:“瑞丰大叔,你别怕,我不会让你受罚的。” 她很生气,九郎怎么能像内宅无知的妇孺一样,生气了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拿茶水砸人,瑞丰大叔对他那么好,他竟然这么对瑞丰大叔,实在令人失望。 顾重阳痛心疾首地望着王九郎道:“你要罚,就罚我吧,我绝无怨言。” 王九郎霍然站了起来冷笑道:“顾小姐,我管教我的下人,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惩罚瑞丰,你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来阻止我?” “就凭你是夫人的学生?凭你帮我治疗了几个亲戚?还是你觉得刚才我发病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可以干涉我的私事?” 他每问一句,就朝顾重阳逼近一步。 顾重阳心里凉飕飕的,感觉到了一阵害怕。她想起一年前在南京鸡鸣寺,他们第一次见面,王九郎的眼神就跟现在一样,冷而锐利就像刀子一般。 还有他掐着她的脖子的手,是那么的有力,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掐死她。 那种危险的感觉再一次来临,逼得她一步一步朝后退,一直退到床边,一个不察,跌坐在床上。 她害怕,转头去找瑞丰,却发现瑞丰大叔早就走了,屋里只有她跟王九郎两个人。 她想起身,人还没站起来,王九郎就已经欺身上前,稍稍弯腰,双手撑在床上,强行将她拦住,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很冷,脸上隐隐藏着怒气,看她的时候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样,就像她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认为王九郎待她不错,认为一年的相处下来,自己跟他是有几分情分的。 在舅舅被窦浩晓污蔑的时候,他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他怕她冻着,特意给她准备了一个院子让她休息。他手把手地教她戏冰,温柔地告诉她怎么样保持平衡。从天津回来特意给她买了小食,在琴房他们琴筝和弦。在太湖的时候有蛇钻进了她的屋子,是他最先出现,将危险消除…… 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一次又一次的帮助她。 从来没有哪个人像王九郎这样,给她这么多的庇护与温暖。 可现在他像个陌生人一样冷漠地看着她,他生她的气,他厌恶她多管闲事,他不想看到她。 或许在他将凌波桥拆掉的时候,他就厌恶她了,她就该有自知之明离他远远的了。 是她痴心妄想,是她不识时务,一次又一次地因为能靠近他而窃喜,想着只要没有明说,她就能呆在他的身边,哪怕看他一眼也好。 他此刻的冷漠打碎了她的幻想,他明明地告诉她,他讨厌她,不喜欢她管他的私事。 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借口留下了,再也没有借口靠近她了,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能够。 脑海中是从前或甜蜜或砰然心动的回忆,此刻她只觉得心痛如绞。 眼前冷漠的王九郎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一个。 顾重阳痛苦地闭上了双目,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王九郎却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他,他冷笑:“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顾重阳咬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只瞪大眼睛望着他,倔强又惹人怜爱。 这个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有多诱人! 王九郎猛地松开手,转过身去,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不是胆子很大吗?你不是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执意要给我治病吗?你不是要替瑞丰受罚吗?怎么,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就怕了?” “这就是你的诚意?这就是你的勇敢?”王九郎长身玉立,乌黑的头发还披散着,只留了后背给她:“顾小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差点掐死你,你是不是忘了?” “你管我的事,就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能不能承受得了我的惩罚!”王九郎冷哼一声,指着门口道:“你走吧,看在你之前帮我几次的份上,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顾重阳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王九郎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我不走,我顾重阳给人治病,从来不会半途而废。九郎,你是我的病人,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哪怕你生气,哪怕你惩罚我,没有治好你的病之前,我都不会走。” 小姑娘刚刚哭过,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全是坚定,她说的话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执着,让人不由动容。 小姑娘突然上前一步,放软了声音,低声哀求:“九郎,请你相信我,你的头疼病,我能治。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乖乖的,不给你惹麻烦。” 舅舅一家是九郎的救的,她的命也是九郎救的,只要能治好九郎的病,只要能向九郎示警,就是死了,她也甘愿。 她可以走,从此以后天各一方,没有感情,没有温暖,如行尸走肉一样的或者。她不要!她不要以后都活在无止尽的后悔之中,她要治好九郎的病,她要九郎长命百岁,健健康康,一生无忧。 看着小姑娘大大的雾蒙蒙的双眸,王九郎只觉得“叭”的一声,心中的某根弦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充盈了他的心房,他感觉他的心又活了过来,重新跳动,感觉他的血液在叫嚣在奔流,在愉悦地沸腾着。 王九郎闭上了双眼,又是心酸又是高兴。 他的小丫头,怎么能这么善良? 他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故意激怒她,就是为了让她不堪受辱知难而退,她竟然还不放弃他,还要给他治病,还要留在他身边。 他王九郎何德何能,能得她如此对待? 刚才瑞丰红着眼圈告诉他,小丫头的针灸与推拿可以止住他的疼,这一次他竟然只昏迷了一个时辰,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可以让小丫头给他治病,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可小丫头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针灸与推拿意味着要近身接触,若是事情传了出去,以后她要怎么嫁人? 小丫头心地纯良,待人真诚,见到一个无关的人都会想要给人治病,更何况是他,救过她舅舅一家,她为了报恩,必定不会拒绝。 可他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因为自己的病而坏了她的名声。他喝醉了,轻薄了她,她都差点投河自尽。若他们在近身接触,小丫头会不会萌生嫁给他的念头? 他不是不想娶,而是不敢娶。 他的病暂时能止痛,但一定能治好吗?小丫头的针灸推拿可以治头疼,能治好他体内的寒毒吗?若寒毒不除,他一样活不长的。 他不能娶了她又丢下她,她是娇花一样的小姑娘,不能将光阴浪费在他这个活不长的人身上。 所以他故意说那些话,希望她一怒之下离她远远的。 可她没有,她要留在他身边,给他治病,没有半点勉强。 他王旭何等幸运,竟然会遇上这个叫顾重阳的女孩子。 既然遇上了,既然她选择了留下,他就不会再丢开她。 脑海中念头渐渐清晰坚定,那胸膛内的那颗心却越发澎湃激昂。 睁开双眸,王九郎已经恢复了从前的云淡风轻:“刚才瑞丰已经跟我说了你的针灸可以给我止痛,那你就好好想想该怎么给我治。” 顾重阳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那圆溜溜湿漉漉的眸子好像可爱的小鹿,又萌又乖又有几分迷茫,让人忍不住想揽她入怀好好爱怜一番。 王九郎心情大好,忍不住就笑了:“怎么?不敢给我治?怕治不好我会惩罚你?” “不、不、不。”顾重阳反应过来,激动不已:“我不怕,我会治好你的,一定会治好的你的。” 她再三保证,连连点头,生怕他反悔的样子令王九郎的心又是一软。 小丫头真是太惹人喜欢了。 “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就开始吧。”王九郎声音温柔,嘴角含笑:“重阳,我的身子就交给你了。” 他叫她重阳,不是顾小姐,不是其他,而是她的名字-重阳,他还说将自己的身子交给她。 虽然他不是那种意思,可顾重阳听在耳中却觉得酥酥麻麻的,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止。 她可以给九郎治病了,她可以留在九郎身边了,九郎不会英年早逝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鼓满了风的帆,那么轻盈自在那么充实活跃。 这一回她没有迷茫,而是用无比坚定的声音道:“九郎,我一定治好你的病。” 顾重阳大步走出门外,天早已黑透,她却觉得整个世界又重新亮了起来。 一直站在门外的瑞丰突然老泪众横,九爷的病终于有治愈的希望了。老天爷送来一个顾小姐,就是为了拯救九郎的。 以后九爷再不会拒顾小姐于千里之外了,九爷再不用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他会像正常人那样娶妻生子,生小小姐,小少爷,他会像照顾九爷一样照顾小少爷们的。 瑞丰擦了擦眼泪,脸上露出了憧憬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来找王九郎。 “怎么这么早?”王九郎见她拎着一个箱子,知道那里面八成是她给人治病的物什,就浅笑道:“不必这么急,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慢慢治。” “不行!”顾重阳一脸的严肃:“治病讲究望闻问切,早上起床是一天中最合适的时候,吃饭会使舌苔、脉象都发生变化。若是一般的病倒还无碍,九郎你病的这么严重,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我必须准确无误地了解你的病因。” 小丫头眉头紧皱着,小嘴紧紧地抿着,一双眼睛好像能放光一样跟,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她的眼神太放肆了,王九郎有些招架不住,他摸了摸鼻子道:“那也不用急,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要治也慢慢来。” “不行!”顾重阳的表情比刚才还要严肃:“就因为你这病拖得太久了,必须要马上治,越快越好,一刻钟都不能耽误。” “九郎,你饱读诗书,讳疾忌医的害处不用我说你定然也知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最怕吃药苦。可良药苦口利于病,其他的,你随意,但治病的时候,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你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更是对我大大的不尊重!” 师父说过,身为大夫就要有大夫的气度,有些病人要哄要劝,有些病人就要严厉。九郎这样聪明,她哄他定然是行不通的,那就必须严厉,让他知道厉害,他才能乖乖治病。 她说完这些话,又板着脸朝椅子上一坐,正色道:“快坐下,我给你看看。” 她说话的时候,像个严厉的老夫子,王九郎好像看到外公活着在书房的样子,不由乖乖坐下。 待坐下之后才发现自己乖乖的像个被训斥的学生一样,又觉得好笑。 这个小丫头,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由笑了出来。 顾重阳把眉头一挑:“九郎,治病是很严肃的事情,不许嬉皮脸笑。” “噗呲”一声,王九郎没笑,是门口的瑞丰大叔没忍住笑了出来。 王九郎得了嬉皮笑脸这四个字的评价,脸都黑了。 顾重阳从诊箱中拿出脉枕,放在桌子上,示意王九郎把胳膊放上来。 王九郎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胳膊上的肌肤又白又细却不纤弱,给人一种男性的力量美。 顾重阳的呼吸乱了一下方将手指搭到他的脉上,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见她柔白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泛着珍珠般光泽的指甲圆润可爱,王九郎喉咙动了动,把脸转到一边。 顾重阳收回手,他的视线从她手上掠过,方定格在她脸上:“如何?” 情况不太妙,顾重阳道:“张嘴,我看看舌苔。” 虽然明知道她做的是大夫惯例之事,可王九郎还是有些不自在,只不过这不自在是在心里,他面色冷静,一点也看不出来。 两人坐着,王九郎比顾重阳高很多,为了能看清,顾重阳索性站了起来,伸出手轻轻抬起王九郎的下巴,认真看了看他的舌根。 王九郎凝声敛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将她的手拂开的时候,顾重阳突然松了手。 王九郎刚刚松了一口气,顾重阳就抬起他的左胳膊,在左肘上某处按了一下,一股剧烈的疼传来,王九郎眉头一皱,却在顾重阳抬头看他的时候生生忍住,恢复了云淡风轻。 顾重阳讶然,又按了一下,力道比刚才大了很多,见王九郎依然毫无反应,眸中就流露出几分迷茫:“这里不疼吗?” 头微微歪着,大大的眼睛水濛濛的,像个好奇的小猫。 王九郎收回胳膊,问问颔首:“是有些疼。” 顾重阳继续追问:“只是有些疼?” 王九郎若无其事道:“嗯,跟发病时头疼全身疼比起来,这点疼的确不算什么。我的病,到底怎么样?” 顾重阳坐回到椅子上:“九郎,你的病很棘手。” 经过刚才的诊断,王九郎的病十分严重,严重到顾重阳不敢开方下药。 九郎的病,她只有三成的把握,不,严格来讲只有两成。治好头疼有三成的把握,可九郎病的太重太久,可能会于子嗣上有妨碍…… 顾重阳心事重重,脸上却尽量做的轻松:“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 如果能知道这病的成因,就能有六七分的把握,大大提高治愈的机会。 顾重阳这话一出,王九郎的双眸明显比刚才亮了几分,只是他向来喜怒不露于形色,只淡淡点头:“该怎么治,你开方子好了。” “在开方子之前,你需要先告诉我你的病是什么患上的,还有发病的原因。” 王九郎脸色微落,没有接话。 顾重阳的心顿了顿,这个结果跟她预想中的差不多。 之前在南京,她就知道九郎身体有疾,可他却不愿意让人给他治病,连提都不让提,不是这病来的蹊跷,就是这病因会让他痛苦,所以,他才会极力隐瞒。 所以,当王九郎欲探听她秘密的时候,她用了激将法,逼王九郎做出了互不干涉彼此秘密的约定。 王九郎那么霸道的人,最终会选择妥协,一定是内心藏了一件极其痛苦难以启齿的事情。就像她前世懵懂无知有眼无珠受尽蒙蔽一样难堪、痛苦、不能回首。 早在今天来给王九郎治病之前,她就做好了决定,她要用自己的秘密,来换取王九郎的秘密。 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九郎,你还记得去年回京城的船上,我们两个做的约定吗?” 160.第 160 章 顾重阳调匀了呼吸,看了王九郎一眼,方开口说道:“这一切都要从我十岁那年,四老爷在贵池三年任满回京的路上说起。” 她的脸色很凝重,虽然极力压制着,王九郎还是感觉到她紊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她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显然是担忧害怕到了极点。 王九郎突然就有几分不忍:“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顾重阳抿了抿唇,眼神复杂。 天知道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张嘴,王九郎这样打断她,她都不知道自己等会还是否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饭菜摆了上来,虽然只有两个人用餐,但膳食非常丰盛,大多是顾重阳喜欢吃的。 只可惜,她心里一直在想着等会怎么跟王九郎开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没有心思吃饭。 她是重生的,她重活了一回,王九郎会信她吗?他会怎么看她,当她是妖怪吗? 纤细如白玉一样手指捏着甜白瓷的汤匙,越发显得她手指修长白皙,只那俏生生的小脸因为心事重重而染上了阴霾,眉头轻蹙,目光呆滞,连用饭都不集中注意力。看的王九郎恨不能用手指敲醒她。 他觉得自己用吃饭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这一步棋走错了。 王九郎把碗一推,将椅子拿到顾重阳旁边坐了,轻声道:“刚才你说四老爷三年任满回京了,后来怎么了?” “回京的路上,我大病一场,差点没能活过来。”顾重阳神色凝重地望着王九郎:“等病好之后,我又得了另外一种怪病,总是会做梦,梦里的我跟现实中的我一样,吃饭睡觉一天一天的过,我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是睡着的那个是梦,还是醒着的时候才是梦。” 放在膝头上的手越攥越紧,顾重阳微微眨了眨眼睛方继续道:“我梦我母亲死了,是得病暴毙的。梦到继母进了门,处处虐待我。梦到长房蕤大堂哥死了,爵位落在次房嵘大哥哥的身上。梦到荣王造反,我舅舅成为功臣,一跃成为凉国公,我也从被人弃如敝屣的丧妇长女变成了凉国公最最疼爱的外甥女。” 顾重阳顿了顿,抬头望着王九郎:“九郎,你信吗?”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有期盼也有担忧,好像只要他点头她就能生,若是他摇头,她就会死一样。 王九郎眉头皱了起来:“后来,令慈果然得病故去,你继母也的确进了门,只有这两件事情跟你梦中的一模一样,是吗?” 顾重阳霍然站了起来,连连摇头:“不、不是的,是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跟我梦中一样。在梦中,我遇到了一个老大夫,他脾气古怪,医术高超,我给他容身之所,他教我学医术。” “因为梦中的事情太过真实,我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牢牢看住母亲,用梦中学来的医术给她治病,照顾她的身体,每天给她号脉,生怕她有一丁点的闪失。可我还是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我母亲还是离开了我。” 顾重阳语速很快,眼睛焦急地望着王九郎:“蕤大堂哥病得很重,也差点死了,是我发现蕤大堂哥是中了毒,向伯祖母示警,才挽回了蕤大堂哥的命。蕤大堂哥之所以能活下来,并不是跟我梦中不同,恰恰是因为我梦中提前知道,所以才能利用先知示警。” “九郎,你相信我,我的梦绝不是我自己的臆想,而是……而是真的就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王九郎面上露出了沉思:“所以你知道荣王造反,你知道窦浩晓的名字之后,就猜到他是荣王的人?你切断了沈家与窦家的联系,就是怕你舅舅再次稀里糊涂的上了荣王的船?” “就是这样。”见王九郎愿意相信她,顾重阳大喜,激动道:“还有我们第一次见鸡鸣寺见面,九郎还问我怎么会认识你。” 王九郎过目不忘,小丫头又如此漂亮打眼,他当时还纳闷,后来听了她的解释还以为她是无意中碰到过他,才记住了他,可现在看来事实恐怕不是如此。 “你在梦中见过我,所以才会认出我。还有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学的,所以才会这么厉害。所谓无师自通,并非真的没有师傅。而是因为你的师父只存在于梦中,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就推说是在池州遇到了高人。” 所以他跟瑞丰才怎么都查不到她的医术到底是怎么学会的,也没有查到她是从哪里得知荣王会造反的消息的。 “是的。”顾重阳不由双手撑着桌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九郎,我梦中的事情纷纷应验,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就怕别人将我当成妖怪。直到遇到了九郎,我觉得我可以把梦中的事情说出来。九郎,你会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吗?” 王九郎心中一顿,觉得有一股暖流涌入了他的心房。 这就是她心中的秘密,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她战战兢兢地守着这个秘密,企图用自己那微弱的力量去改变梦中悲惨的结局。 可现在,她却愿意把秘密告诉他。她信任他,胜过相信任何一个人。 “你没有胡说八道。” 你说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甜言蜜语,让我相信你是上天特意为我准备的。 王九郎声音轻的好似春天的风,温柔又撩人心弦,顾重阳的心不由颤了颤。 她这才发现九郎竟然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身边,两人并排而坐,四目相对,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咚咚!” “咚咚!” 顾重阳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就要跳出心房来了,那喷薄的血脉热气腾腾的,流遍了全身,最后都涌到她的脸上来。 不用摸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很烫。 不是说好要冷静的吗?怎么花痴病又犯了? 顾重阳懊恼地骂自己没用,却用手按住心口,不动声色地离王九郎远了一些。 她红扑扑的小脸,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害羞带怯的样子,想看他又不敢正大光明只能偷偷地瞧的样子,让王九郎的心都要融化了。 真是漂亮又娇媚,像个偷吃了点心撒娇的猫咪,让人忍不住想抱她在怀中好好的揉捏一番。 王九郎呼吸乱了一会,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又赶紧将心猿意马的念头拉回来,闭了一会眼睛方道:“你梦中梦到了我,我后来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王九郎的声音平稳而冷清,顾重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抿了抿,犹豫了一会。 王九郎暗恼,那心浮气躁的感觉又来了。 他暗暗运用内里,想要将椅子挪远一点,却突然如遭雷击。 小丫头偷看他,害羞了,所以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他可是王九郎,怎么也会做出小姑娘才做的举动?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脸色变了变。 他知道自己对小姑娘不一般,但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他不由打量她,见她如娇花一样妩媚可爱,大眼睛水濛濛的,小嘴巴红嘟嘟的,他的心又开始乱了,呼吸又开始急促了。 这一回他是真的呆住了。 竟然对她如此在意了吗?在意到乱了心神好似上瘾一般了吗? “九郎,你怎么了?” 纤细洁白的手指在他的眼前晃动,王九郎凝了凝神道:“无事,你继续说,后来我怎么样了。” 顾重阳的眼神格外认真,声音更是特别严肃:“你死了。” 她绷着小脸,皱着眉头,极度认真的样子让人觉的非常好玩。 就像你去找算命先生问未来,他神秘兮兮地告诉你,你最后的结局是死亡一样。 每个人都会死,不仅他的结局是死了,这世上所有的人最后都殊途同归,都是死。 王九郎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是人都会死的,我年纪比你大,女子又普遍比男子长寿,我会死在你前面,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九郎,我说的很认真的。”顾重阳板着脸道:“每个人都会死,可死跟死也会有不同。” 王九郎眉头一挑,隐隐有些明白:“我没得善终?” “是的。”顾重阳点点头:“你没有寿终正寝,才三十多岁你就死了。” “哦!”王九郎摸了摸额头,语气十分落寞:“跟青龙道长预言的差不多。” 他得了这种病,难活过四十岁。 他没有说话,心里凉凉的。如果他的病治不好,以后谁来照顾小丫头呢。 王九郎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头:“重阳,你可一定要将我的病治好才行,我还想多活几年。” “九郎,你别打岔!”顾重阳不悦,挥开他的胳膊,继续道:“你的病最后怎么样了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死在病榻上的。荣王造反成功之后,将文国公府满门斩首。为了报仇,你引鞑靼铁骑南下,逼死了荣王,与鞑靼划江而治。新帝就是如今才几岁的四皇子。新帝年幼,你总理朝政,是摄政王。新帝十五岁大婚一月之后,就有朝臣弹劾你,说你欲学曹操,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天子并未像从前那样站在你这边,而是将弹劾你的折子留中不发,态度模棱两可。你二话没说,就卸去所有职务,第二天就去了潭拓寺剃度出家,法号初衍。” “新帝亲自来到潭拓寺,请你回朝,你再三拒绝,皇帝便下令将潭拓寺的戒幢室改名为少师静室,允你在那里潜心修佛。可没想到三个月之后,鞑靼南下,江南发了洪灾,皇帝亲自到潭拓寺问政,你虽然人在潭拓寺,却有着跟摄政王一样的权利,皇帝对你言听计从。” “一年后,你觉得尘缘已聊,选择坐化,还留下了舍利子。你生前居住的少师静室改建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你的舍利子。” 顾重阳娇俏的声音越说越是低沉,带了无法用语言言说的哀愁:“九郎,这就是你的结局。” 王九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露出几分犀利:“荣王将文国公府满门抄斩,用的是什么理由?” “九郎,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对不对?”顾重阳苦笑:“世芬堂王家的地位何其重要,荣王的皇位本来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得来的,只能小心翼翼拉拢士族权贵,拉拢王家,只有这样才能得人心,才能稳固地位。他如此暴行逆施,对付王家,不异于自掘坟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你认为不可能的,往往就是真相。比如我母亲亡故,若非我亲身经历,我恐怕死也不会相信四老爷也是凶手之一吧。” 王九郎哑然,是啊,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越是不可能,往往越接近真相。 世芬堂王家名声斐然,无庸庸碌碌之男,更无再嫁之女,若非亲耳听见父亲临死前与她的对话,他又怎么能知道他的母亲,王家单传唯一的女儿,不仅与人偷.情,还要与丈夫和离,生生将丈夫气死。 想起父亲临死前还在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开他,王九郎心中气血翻涌,只一种锥心的痛。 男欢女爱竟然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她不惜抛弃夫妻之情,母子之义,人伦道德。 若不是父亲用自己的性命维护王家的颜面,她恐怕早就与那人走了,王家的颜面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父亲死的时候他才八岁! 王九郎抿紧了嘴唇转过身去,等心情平息了才转过来道:“重阳,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荣王造反一事,我会着人留意,你不要怕,这一世我不会有事的。” “那也要治好你的病才行。”顾重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们约定过的,互不干涉彼此的秘密。既然我说了我的秘密,九郎你也该把自己生病的原因告诉我才公平。” 为了给他治病,小丫头不惜说出心中最大的秘密。 王九郎心里很暖:“其实你不必把秘密告诉我的,我既然同意了让你给我治病,就一定会把生病的原因告诉你。” “我八岁那年,父亲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那一年天气特别的冷,他还小,为了怕过了病气给他,抱真夫人与温烈都不许王九郎到父亲的病榻前去。 抱真夫人嫌弃温烈是个武夫,不懂风花雪月,不能陪她吟诗作赋,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丈夫。 可王家需要子嗣,她不能像其他小姑娘那样欢欢喜喜地挑选夫婿,高高兴兴地上花轿嫁人,身为王家唯一的女儿,她只能招婿入赘。 与女子嫁人不同,身为男子,一旦入赘就永生都抬不起头,甚至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朝为官,生下的孩子不能随自己的姓,连父母双亲都不能供养,甚至会给父母双亲蒙羞。 文国公府门第显贵,抱真貌美如花,愿意入赘的人很多,可好儿郎并不多,直到仪表堂堂一身正气又对抱真一往情深的温烈出现,老文国公才真正放下了心。 抱真夫人喜欢文质彬彬儒雅俊秀的男子,不喜欢温烈这样人高马大皮肤黑脸庞刚毅的人,虽然温烈的容貌也十分出色,但抱真夫人就是不喜欢,打心眼里不喜欢他。 自打怀孕之后,抱真夫人就再没让温烈碰过她。 等王九郎三岁,老文国公过世,抱真夫人更是与温烈分院而居,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蕊珠书院,好几天不与温烈见面都是常事。 王九郎是父亲带大的,从小他跟母亲就不怎么亲。 所以,温烈病重,他好几天见不到父亲,自然十分思念。 他支开下人,跑到温烈的院子去看望父亲,却听到父亲母亲的争吵。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抱真夫人在外面有了人。 父亲面色焦黄地躺在床上哀哀恳求,母亲打扮的花枝招展容光秀丽却眼神冷淡,语气无情,那强烈的对比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她站在床榻边,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以为这样你就能留住我,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王家生了我,我也给王家生下了九郎,以后的日子我要自己做主。” 温烈苦笑,眸中还有一丝期望:“如果我死了呢?你就忍心丢下九郎一个?” “你何必如此逼我!”抱真夫人心浮气躁,如困兽:“九郎如今已经八岁,你如果死了,我就再等几年,等到九郎十五岁成亲,那时我一样会离开。” 温烈放开抓着她衣服下摆的手,心如死灰:“岳父将你许给我的时候,我曾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照看王家,如今,我怕是对不住岳父了。我留不住你,可能多留一天就是一天吧。抱真,如果有来生,我宁愿不曾遇见过你。” 丈夫向来对她千般宠爱,还是头一回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抱真心里觉得难受,怒气冲冲道:“你就继续装吧!哪怕你真死了,我还是会走!” 她的话刚刚出口,大门突然被推开,小小的九郎满脸怒容冲了进来,他紧紧攥着拳头,不分轻重地落在抱真夫人的腰间、腹部,一边打,一边哭喊:“你滚,你滚,你滚!你现在就滚!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你不是我母亲……” 不知是吃痛还是其他,抱真夫人也泪流满面,她死死抱住王九郎:“九郎,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王九郎哪里肯听,那拳头依然不停。 “九郎住手!”温烈唤了九郎一声,就大口大口地喘气。 王九郎满脸都是泪水,红红的眼睛愤愤地盯着父亲,大声质问:“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这样惯着她!我恨你们!” 他恨母亲的无情不贞,恨父亲的软弱。 推开抱真夫人的手,王九郎哭着跑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不小心跌入太乙湖。等被牢上来的时候,他的呼吸都断了。太医们极力抢救,他终于活了回来,却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连发了七天的高烧,烧退之后就留下了头疼的毛病。 王九郎声音很稳,一直轻轻的,淡淡的,好像一个局外人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可听在顾重阳耳中,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痛,他的苦。失去最重要的人的苦,被至亲背叛的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她两世为人得知四老爷与母亲的死有牵连时都悲痛欲绝,九郎那时不过是个八岁的少年,骤然得知母亲的背叛,骤然失去父亲,那疼痛可想而知。 眼泪涌了上来,顾重阳觉得自己眼圈发热,喉咙发堵。 这么多年,九郎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到底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练就成现在云淡风轻的模样! “别哭!”王九郎递了帕子给她,柔声安慰:“那些都过去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可我忍不住!”他的声音越是温柔,顾重阳心里越是难受,眼泪流的更凶,她为他伤心,替他委屈。 九郎这样好的人,他应该得到最好的对待。那些苦难,为什么要让他去经历,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的折磨。失去父亲已经够心痛,还给他留下这么严重的病,每次发病都让他痛不欲生,折磨他的身体,折磨他的心,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无法忘记母亲的荒唐与无情。 九郎,比她还要苦,还要痛! 那是他的过往,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哭,她哭什么! 她满脸都是眼泪,哽咽的哭声,让他僵硬的心也觉得酸涩难当。 小姑娘哭的很没有形象,身子还一抽一抽的,一副理所当然就该哭的样子。 看她站在那里不停的手帕子抹眼泪,王九郎觉得心像掉进了无底洞,空落落的没有了着落。 原来,他不仅会被她如花的笑靥乱了心神,还会被她的眼泪弄得没脾气啊。 王九郎苦笑,叹了一声气,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161.第 161 章 “嬷嬷,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顾重阳扭头,目光犀利地望着伍嬷嬷。 “什么小丫鬟,我怎么没看到。”伍嬷嬷笑着打哈哈,敷衍之色十分明显:“许是这客栈里的丫鬟吧,咱们的丫头都是知道礼数的。泊头镇毕竟是小地方,小丫头怕见人也是有的。” “可是……” “小姐,今天可买了不少东西。夫人若是知道你主动帮几位小姐买礼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伍嬷嬷以为顾重阳是个天真的小童,拿了好听的话哄她:“嬷嬷见你买的那几种绢花漂亮的紧,你赏给嬷嬷一个好不好?” 顾重阳不由抿了抿嘴。 她刚才分明看见那小丫鬟穿的是湖绿色的褙子,她们家二等丫鬟都穿那个款式的褙子,怎么可能是客栈里面的人? 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说,见她们回来了,既不上前帮忙,也不行礼,而是拔腿就朝楼上跑去。这要是搁从前,伍嬷嬷早就拉了脸教训人了,这一次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搪塞自己。 从今天早上用过早饭之后,事情就处处透着蹊跷。 若顾重阳还看不出这小丫鬟有猫腻,那她就白活两世了。 她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跟柴惜月争宠的时候,也曾派了小丫鬟在门口望风。一旦贺润年回来,她与柴惜月二人就做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难道这个小丫鬟也是望风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他们这样防备着自己…… 顾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客栈二楼母亲的房间,不由眼神一暗。 “小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伍嬷嬷笑着揶揄:“小姐,嬷嬷可要伤心了。” 看着伍嬷嬷可亲的笑容,顾重阳只觉得意乱心烦。 她们都拿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不过是几朵绢花,值当什么?嬷嬷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 说着,她也不管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会让伍嬷嬷没脸,就冷着面孔,大步朝里面走去。 伍嬷嬷没想到顾重阳会突然不客气起来,的确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真心疼爱顾重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并为放在心上。 顾重阳心中却憋了一股气,大踏步朝里走,她的脚刚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面就传来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是重阳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和煦:“可算是回来了,你母亲想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用过午饭了吗?” 哼!什么担心自己去了那么久,恐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回来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亲自迎了下来! 顾重阳抬头,就看到父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爱护之色。 她不由怔了怔。 这样的父亲,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 “怎么了?”父亲见她不语,就轻皱了眉头:“是不是没吃饭,饿着了?” 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父亲手一抬,就想摸她的头,顾重阳躲开他的手,抬脚就朝楼上跑去:“我不饿!我去看母亲!” 她的脚步有力,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行到二楼,她回头看见父亲冲伍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神色鬼祟地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重阳冷哼一声,跑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本来正在睡觉,顾重阳脚步太重,母亲就睁开了眼睛。 “囡囡回来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疼爱:“今天出去累不累,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清脆。 “母亲,我买了好多东西,有打赏给下人的,有给几位堂姐的,我还给您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顾重阳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 宝蓝色的绒布上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环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那珍珠虽然不十分大,却胜在成色特别好,在黄金的映衬下珍珠的色泽越发莹润。 “母亲,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顾重阳喜滋滋地问:“你喜欢吗?”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囡囡!”母亲神色激动地点头,眸中已有了水光:“喜欢,母亲非常喜欢。” 外祖家是南京富商,母亲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就如此高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己送给母亲的。 顾重阳看着,就十分心酸自责。 前世,她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顾重阳就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母亲,等回了京城,我亲自给您做鞋,做衣裳。” 母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囡囡一听到针线二字就变了颜色,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做衣裳鞋袜了,就连个抹额、扇套、荷包也不会做。如今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许自己鞋与衣裳。 自己这一病,囡囡懂事了很多。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呢! 母亲十分感慨,搂着顾重阳亲了亲她的脸。 顾重阳反手搂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候,她十分依恋珍惜。 “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母亲已经推开顾重阳,扶着床沿大声的咳嗽起来。 “快拿痰盒来!” 母亲痛苦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揪心,她的话刚刚落音,一股猩红的血就从母亲的口中吐了出来。 “母亲!”顾重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母亲,你怎么了?” 蘅芜与杜若也慌了神,一个上来手忙脚乱地扶着母亲,一个脚步凌乱地跑出去找父亲。 顾重阳的心重重地朝下坠去,想起今天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脑海。 难道是父亲对母亲下的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心痛如绞,眼泪立马浮了上来。 屋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 顾重阳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神色十分焦急,在看到母亲吐血的那一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雪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由于惊慌,父亲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也有些吓人,他脚步蹒跚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琼枝,你……你怎么样?” 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 “快,去请李杏春来给夫人看病。”父亲很是慌张,因此连名带姓地唤大夫的名字,忘了用尊称。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惊慌失措却让顾重阳冷静下来,父亲,没有害母亲。 母亲只是一开始吐了那一大口,后面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慢慢就止住了。 知道父亲没有害母亲,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手搭上的母亲的脉搏,一股气愤涌上了她的心头。 母亲,居然还是吃了那李杏春老大夫的药! 自己的叮嘱,她没有听。 表面上,她答应了自己,可实际上,她背着自己吃了那小青龙汤。 如若不然,她的病不会加重得这么厉害。 李杏春老大夫说母亲是肺部受寒,所以开了温热的药方子,驱寒散寒。 其实根本就不是,李杏春老大夫错诊了! 母亲并非受寒,而是是连续熬夜,身体太累,以致肺部阴阳失调,津液受损,所以才会咳嗽。只要多加休息,多喝水,多吃润肺的梨膏燕窝,自然不药而愈。 就像是田地因为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太过干旱,此时只要雨露的滋养自然能恢复肥沃,长出庄稼。 可李杏春老大夫不是给她雨露,而是放了一把火去烧,土地只会越来越干,裂口也越来越深。 他开得小青龙汤就是像火一样的热药,药中的热鼓动了肺中的血气,因为肺得表面没有津液得滋养而变得很干,血气固守不住,直接涌了上来,所以母亲才会大口大口吐血。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杏春老大夫就被请来了。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嬷嬷,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顾重阳扭头,目光犀利地望着伍嬷嬷。 “什么小丫鬟,我怎么没看到。”伍嬷嬷笑着打哈哈,敷衍之色十分明显:“许是这客栈里的丫鬟吧,咱们的丫头都是知道礼数的。泊头镇毕竟是小地方,小丫头怕见人也是有的。” “可是……” “小姐,今天可买了不少东西。夫人若是知道你主动帮几位小姐买礼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伍嬷嬷以为顾重阳是个天真的小童,拿了好听的话哄她:“嬷嬷见你买的那几种绢花漂亮的紧,你赏给嬷嬷一个好不好?” 顾重阳不由抿了抿嘴。 她刚才分明看见那小丫鬟穿的是湖绿色的褙子,她们家二等丫鬟都穿那个款式的褙子,怎么可能是客栈里面的人? 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说,见她们回来了,既不上前帮忙,也不行礼,而是拔腿就朝楼上跑去。这要是搁从前,伍嬷嬷早就拉了脸教训人了,这一次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搪塞自己。 从今天早上用过早饭之后,事情就处处透着蹊跷。 若顾重阳还看不出这小丫鬟有猫腻,那她就白活两世了。 她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跟柴惜月争宠的时候,也曾派了小丫鬟在门口望风。一旦贺润年回来,她与柴惜月二人就做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难道这个小丫鬟也是望风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他们这样防备着自己…… 顾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客栈二楼母亲的房间,不由眼神一暗。 “小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伍嬷嬷笑着揶揄:“小姐,嬷嬷可要伤心了。” 看着伍嬷嬷可亲的笑容,顾重阳只觉得意乱心烦。 她们都拿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不过是几朵绢花,值当什么?嬷嬷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 说着,她也不管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会让伍嬷嬷没脸,就冷着面孔,大步朝里面走去。 伍嬷嬷没想到顾重阳会突然不客气起来,的确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真心疼爱顾重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并为放在心上。 顾重阳心中却憋了一股气,大踏步朝里走,她的脚刚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面就传来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是重阳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和煦:“可算是回来了,你母亲想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用过午饭了吗?” 哼!什么担心自己去了那么久,恐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回来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亲自迎了下来! 顾重阳抬头,就看到父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爱护之色。 她不由怔了怔。 这样的父亲,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 “怎么了?”父亲见她不语,就轻皱了眉头:“是不是没吃饭,饿着了?” 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父亲手一抬,就想摸她的头,顾重阳躲开他的手,抬脚就朝楼上跑去:“我不饿!我去看母亲!” 她的脚步有力,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行到二楼,她回头看见父亲冲伍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神色鬼祟地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重阳冷哼一声,跑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本来正在睡觉,顾重阳脚步太重,母亲就睁开了眼睛。 “囡囡回来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疼爱:“今天出去累不累,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清脆。 “母亲,我买了好多东西,有打赏给下人的,有给几位堂姐的,我还给您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顾重阳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 宝蓝色的绒布上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环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那珍珠虽然不十分大,却胜在成色特别好,在黄金的映衬下珍珠的色泽越发莹润。 “母亲,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顾重阳喜滋滋地问:“你喜欢吗?”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囡囡!”母亲神色激动地点头,眸中已有了水光:“喜欢,母亲非常喜欢。” 外祖家是南京富商,母亲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就如此高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己送给母亲的。 顾重阳看着,就十分心酸自责。 前世,她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顾重阳就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母亲,等回了京城,我亲自给您做鞋,做衣裳。” 母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囡囡一听到针线二字就变了颜色,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做衣裳鞋袜了,就连个抹额、扇套、荷包也不会做。如今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许自己鞋与衣裳。 自己这一病,囡囡懂事了很多。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呢! 母亲十分感慨,搂着顾重阳亲了亲她的脸。 顾重阳反手搂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候,她十分依恋珍惜。 “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母亲已经推开顾重阳,扶着床沿大声的咳嗽起来。 “快拿痰盒来!” 母亲痛苦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揪心,她的话刚刚落音,一股猩红的血就从母亲的口中吐了出来。 “母亲!”顾重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母亲,你怎么了?” 蘅芜与杜若也慌了神,一个上来手忙脚乱地扶着母亲,一个脚步凌乱地跑出去找父亲。 顾重阳的心重重地朝下坠去,想起今天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脑海。 难道是父亲对母亲下的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心痛如绞,眼泪立马浮了上来。 屋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 顾重阳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神色十分焦急,在看到母亲吐血的那一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雪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由于惊慌,父亲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也有些吓人,他脚步蹒跚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琼枝,你……你怎么样?” 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 “快,去请李杏春来给夫人看病。”父亲很是慌张,因此连名带姓地唤大夫的名字,忘了用尊称。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惊慌失措却让顾重阳冷静下来,父亲,没有害母亲。 母亲只是一开始吐了那一大口,后面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慢慢就止住了。 知道父亲没有害母亲,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手搭上的母亲的脉搏,一股气愤涌上了她的心头。 母亲,居然还是吃了那李杏春老大夫的药! 自己的叮嘱,她没有听。 表面上,她答应了自己,可实际上,她背着自己吃了那小青龙汤。 如若不然,她的病不会加重得这么厉害。 李杏春老大夫说母亲是肺部受寒,所以开了温热的药方子,驱寒散寒。 其实根本就不是,李杏春老大夫错诊了! 母亲并非受寒,而是是连续熬夜,身体太累,以致肺部阴阳失调,津液受损,所以才会咳嗽。只要多加休息,多喝水,多吃润肺的梨膏燕窝,自然不药而愈。 就像是田地因为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太过干旱,此时只要雨露的滋养自然能恢复肥沃,长出庄稼。 可李杏春老大夫不是给她雨露,而是放了一把火去烧,土地只会越来越干,裂口也越来越深。 他开得小青龙汤就是像火一样的热药,药中的热鼓动了肺中的血气,因为肺得表面没有津液得滋养而变得很干,血气固守不住,直接涌了上来,所以母亲才会大口大口吐血。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杏春老大夫就被请来了。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162.第 162 章 等到王九郎与顾重阳回到京城的时候,先一步回京城的瑞丰就已经将收集到的情报放到王九郎的案头了。 看着跟顾重阳所说的一言不差的情报,王九郎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敲。 梅答应的确甚是得宠,在端午当天被封为梅嫔;而皇帝的确有要去尧山狩猎的想法。 看来,他要跟小丫头好好谈谈了。 他想起顾重阳好像很喜欢吃猫耳朵,就吩咐小厮道:“买些猫耳朵来,别的点心也准备一些。” 小厮应声而去,可等他一卷书都看完了,顾重阳仍然迟迟未到。 他们约好了今天要商讨他的病情的。 王九郎放下书,问瑞丰:“顾小姐已经回去了吗?” “没有。”瑞丰走进来禀报:“是夫人那里有客,顾小姐在帮着待客呢。” 王九郎脸色微落,声音有些冷:“是什么客人?” “回九爷,是蕊珠书院的何山长与庆阳侯顾家大小姐,这次来是找夫人商量今年瑶琴节的事情。” 王九郎点点头,起身朝外走。 瑞丰知道,他这是打算亲自去看看了。 何山长很喜欢顾重华,她是将顾重华当成嫡传弟子来培养的,从一开始就笃定顾重华一定能过五关斩六将顺利成为才艺比赛的状元,拜在抱真夫人名下。到了那时,蕊珠书院的名声一定更加显赫。而她,作为山长,也可以完美谢幕。 万万没想到的是,抱真夫人竟然收了一个名不见传的小丫头片子做弟子,而这个小丫头根本连入蕊珠书院的资格都没有。 这件事情一度让外界传言抱真夫人与蕊珠书院不合,她这个山长得罪了抱真夫人,所以抱真夫人故意收了这样一个人来打她的脸。 何山长坐不住了,在顾重阳与王九郎去太湖的那段时间,她三番两次登门,游说抱真夫人收下顾重华:“重华与顾家四小姐是姐妹,一个是医术高超的神医,一个素有才女之名,两个人一起拜在您的名下也是一段佳话。” 抱真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顾重华的确是才女,她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头,可才女她见多了,能打动九郎心的只有一个顾重阳。 她这个弟子年纪小,心思单纯,完全不能明白九郎的心思,九郎又不主动。为了能早日抱上孙子,她是想尽一切办法给九郎制造机会。 她恨不能让九郎日日夜夜跟重阳在一起,早日打动重阳的心。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都是多余的人,又岂会再弄个顾重华进来打扰他们? “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实在不想教学生了。” 她面色红润,保养的像二十多岁的人,哪里算年纪大? 何山长明知道抱真夫人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道:“夫人如此说,真是令人十分遗憾。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请顾四小姐参加瑶琴节,同时请夫人做本年瑶琴节的评判。” 大齐朝第一位皇后-太.祖原配盛嘉皇后爱听琴、弹琴,太.祖便善待琴师,收集名琴以讨妻子欢心,还在盛嘉皇后的生辰这天设立瑶琴节,让天下最出色的琴师在一起比试琴艺,出色者有厚赏。 盛嘉皇后与太.祖早就归于尘土,可瑶琴节却流传了下来,只是从琴师的比试演变成了闺阁千金与世家公子之间的比试。一年一度的瑶琴节也越来越隆重,可以说是大齐朝年轻男女的一场盛事。 抱真夫人是才女,年轻的时候也热衷于参加瑶琴节,成亲之后更是每年都做瑶琴节的评判,后来丈夫死了,因为王九郎不喜,就甚少出席了。 她本来想一口回绝,但想着顾重阳身为自己的弟子,肯定是要在本次瑶琴节上露面的。她这个做先生的,怎么也要给弟子捧场。 这样想着,抱真夫人就笑着答应了何山长的邀请。 瑶琴节在六月十五,何山长今天来是送正式的帖子来的。 顾重华与顾重阳相对而坐,突然都笑了。 她们都是顾家人,却一个在蕊珠书院读书,半个月才回家一次,一个跟在抱真夫人身边学习,只能在家里待半天。算算日子,两人也有两个月未见面了,没想到这次见面竟然是在别处,而不是在顾家。 见顾家姐妹如此,抱真夫人就笑:“园子里花开的好,重阳带你姐姐去看看,我们说话,你们也别拘着。” 何山长惊讶于抱真夫人的随和,顾重华听在耳中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没想到抱真夫人竟然这么好相处,跟外面传言的孤傲清冷完全不一样,更没想到的是,四妹妹竟然可以在文国公府随意走动。 既然可以随意走动,那一定能遇到王九郎吧。 而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她的。如今却被顾重阳抢走了,老天爷何其不公? 她笑了笑,挽了顾重阳的胳膊,亲切地问她:“听伯祖母说你去太湖给文国公府的亲戚治病去了,可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病人已经康复。”想起这一来一回与王九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顾重阳的脸有些发烫。 她与九郎一起赏月,一起饮酒,他喝醉了,亲了她,她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他也将他的病因告诉了她,这算不算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交心呢。 看她嘴角含笑,脸微微发红,顾重华有些惊讶,又不由嫉妒。顾重阳越来越漂亮了,比号称大齐明珠的含山公主还要漂亮。 她是长房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姐,如今还有了抱真夫人弟子这样的名头。 顾重华眼神暗了暗,脸上的笑容却不变:“跟我说说,去太湖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之前因为顾重阳成为抱真夫人弟子的事情,姐妹两个有过龃龉,后来矛盾解开,顾重华待她比从前亲热了很多。 顾重阳心里高兴,就笑着将路上的见闻告诉她:“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就是路上遇到了一个叫卖驴肉火烧的老婆子……” 姐妹两个手挽着转过回廊的拐角,顾重阳犹自说话,顾重华却突然松了手,定定地站着。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顾重阳看到了一袭白衣倜傥风流的王九郎,他神态闲适,像是无意中打这里经过。 顾重阳本想上前去跟王九郎说话,见顾重华止住脚步,微微低头,一副名门淑媛该有的样子,她便学了顾重华站在一边,静候王九郎到来。 还挺会装样子! 王九郎无声地笑了,待人走到她身边,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怎么在这里站着?” “先生在跟何山长说话,我们打算去花园转转。”顾重阳介绍道:“这是我大姐姐,如今在蕊珠书院读书,是何山长的爱徒。” 顾重华脸上挂着浅笑,上前一步,微微福身,轻声道:“顾重华见过九郎。”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端的是真正的世家贵女才有的模样。 王九郎微微颔首:“顾小姐请自便,重阳跟我来。” 说完,目不斜视地从顾重华身边走过去了。 顾重阳觉得有些抱歉:“大姐姐你自己去花园吗?要不在这里等我一会,我一会就回来。” “王九郎找你定然是有要紧的事情,你快过去吧。”顾重华浅笑:“山长那边估计也该说完话了,我这就回去了。” 顾重阳满脸歉意,握了顾重华的手:“大姐姐……” “你这是做什么?”顾重华不高兴道:“你是顾家的女孩儿,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顾家的颜面,怎么能无视九郎的话?你快去吧,我们姐妹两个何必这么见外?” 她捏了捏顾重阳的鼻子:“这次不用你陪我,可瑶琴节那天你若是不来,我定然是要生气的。” “大姐姐放心,我那天一定早早地过去给你加油!” “光给我加油可不行!”顾重华笑道:“现在谁不知道庆阳侯顾家有两颗明珠?一颗是蕊珠书院的才女顾重华,另一颗便是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顾重阳。你甚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大家都对你好奇的不得了,这一次瑶琴节,你无论如何要要露两手的,否则岂不是会让大家失望?” “我其实也很担心。”顾重阳轻皱了眉头:“我怕自己那天出丑,丢了先生的脸。” 顾重华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横竖离瑶琴节还有一段时间,你慢慢练习,总能敷衍过去的。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事情,王九郎可还等着你呢,快去吧。” 顾重阳眉头舒展开来:“大姐姐提醒的是,我最近一定要好好练习才是。” 等顾重阳走了,顾重华的脸色才慢慢变得苍白。 王九郎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却叫四妹妹重阳……看顾重阳刚才的情况,分明是跟王九郎很熟悉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这么亲昵的? 这么多年来,她辛辛苦苦的看书背诗练琴,手指都是茧子,为了就是能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离王九郎更近一步。 可如今这一切都被顾重阳给毁了……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呐! 顾重华定定地望着顾重阳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属于她的东西,她一定要拿回来。 此时王九郎已经跟顾重阳泛舟太乙湖上。 初夏时节,太乙湖上荷叶亭亭,湖边遍植垂柳鲜花。蝴蝶蜜蜂在花间蹁跹流连,风吹过来,荷叶随风起舞,送来清香阵阵,岸边垂柳袅娜多姿。 王九郎手撑长蒿,亲自划船,顾重阳端端正正地坐在船尾,仰头看着王九郎,眸中有不容错识的贪婪。 九郎已经答应让她治病了,等治好了九郎的病,她也该跟九郎说再见了。 所以,趁着现在有机会跟九郎相处,她要更加珍惜,要多看九郎几眼,争取将他印在心中。 等以后她老了,可以慢慢回味。 将船撑到僻静处,王九郎停下来,与她对面而坐。 “你之前说皇帝去尧山狩猎受到惊吓,回来后一病不起,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船不大,两人离的很近,膝盖几乎要挨在一起。顾重阳又开始心跳如雷了,而且感觉到一股热浪从耳朵侵袭到自己脸上,让她感觉有些发烫。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她的脸一定红了。 可九郎还坐在对面看着她,等她回答呢。 她这个样子,怎么好好说话啊。 真是没出息,才这样就脸红心跳了! 她懊恼地咬了咬唇,将屁.股朝后面挪了挪,待自己心情平复了,才开始回答王九郎的话。 “皇上生病之后,二皇子近身服侍,亲自尝药,还找了薛神医的嫡传弟子过来帮皇上治病。第二年三月,皇上身体康复,龙颜大悦,对二皇子十分倚重信赖。” 大皇子性格温吞,身材肥胖,没有什么大缺点,但也不十分出色,整个人比较平庸温和。 但身为皇子,不出色便是最大的缺点。特别是有个只比他小一岁的二皇子,却模样俊俏,身材高挑欣长,风度翩翩,口齿伶俐,一下子就将他比了下去。 就连皇帝都说二皇子跟他年轻时很像,可见二皇子有多么讨皇帝的欢心。 王九郎手指轻敲,陷入沉思。 皇帝若要立太子,一定会问王家的意见。二外祖是文国公,又是内阁首辅,立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他的。 据他所知,皇帝心里其实是更偏向二皇子的,最后却立了大皇子,这中间恐怕跟二外祖脱不了干系。 大皇子虽然平庸,但接人待物温和有礼,又是皇后嫡出占了嫡长的身份,恐怕是入了二外祖的眼。皇后娘家哥哥威武大将军手握重权,皇帝也不得不考虑。 王九郎想着最近要找个机会跟二老太爷说说话,目光就不由落到顾重阳的脸上。 骄阳温柔,落在小姑娘如羊脂玉一般白皙柔净的脸上,许是晒着了,她的脸蛋微微有些发红,鼻尖也沁出了一些汗。 王九郎忍不住伸手指,轻轻揩去她鼻尖的汗水,触手处肌肤细腻温暖,琼鼻小巧挺秀,让他忍不住流连忘返。 估计是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小丫头吓到了,眼睛微微睁大如受惊的小鹿,说不出来的可爱可怜。 “九郎,你怎么了……”顾重阳撇了撇嘴,红嘟嘟的小嘴更加诱人,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张俏脸更是涨的红彤彤的,像红透了的苹果,让人想想咬一口。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这个时候想收回手已经晚了。 到底是他没忍住,唐突了小丫头,她会怎么想他? “九郎!” 他的手捧着她的下巴,在她的鼻尖摩挲,那感官的冲击令她心跳如雷,面红似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心里更是如猫爪一样,让她焦躁难耐,那股子邪火又上来了,她觉得自己要忍不住了,想要扑到九郎怀里,想要推倒他。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失控的。 “九郎!”顾重阳抬手,就要挥开他的胳膊。 “别动!”王九郎突然探过身子紧紧靠近她,呼吸都要喷到她的脸上了:“有一只蜜蜂停在你的头上了。” 顾重阳身子一僵,心里旖旎的想法悉数退去,只剩下恐慌:“是蜜蜂还是蚂蜂还是别的虫?” 蜜蜂毒小,蚂蜂毒烈,如果是其他的虫,或许就更可怕了。 王九郎定定地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头顶,道:“像蜜蜂,比蜜蜂个子大一些。” 顾重阳信以为真,吓得声音都变了:“是不是身体圆润像小手指那么粗,黑色的头,黑色的翅膀,触须比较短的那种?” 王九郎认真观察了一会,点头道:“是的,你别怕,我帮你赶走它。” 王九郎站了起来,小船晃动,顾重阳感觉到害怕,一把抱住了王九郎的腰。 王九郎身子一僵,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脸上爬过一丝红晕,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好了吗?九郎,蚂蜂赶走了吗?”顾重阳抱得很紧,一动也不敢动,显然是害怕极了。 王九郎低头,伸手在她的手上摸了摸,用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道:“别怕,我已经将它赶跑了。” 顾重阳慌忙松手,去摸头顶,果然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刚才的折腾,她身上的汗更多了,额上也是汗水。 王九郎见她小脸红红的,汗水打湿了鬓角,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汗,又伸手摘了一片整齐的荷叶,亲自给她顶在头上,这才撑了船,像太乙莲舟划去。 “你再跟我说说,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先是威武大将军得病故去,接着是太子妃父亲在福建败给倭寇,皇上龙颜大怒,斥责太子调兵不利,任人唯亲,贻误国事。再后来就是薛神医的弟子发现皇上宫中用的香有毒,皇上震怒,令锦衣卫彻查,种种证据指向太子。” “太子被贬为庶人,终身□□。二皇子被立为太子,同年五月皇帝病逝,二皇子登基。二皇子登基一年之后,荣王造反,宫中太监被荣王收买,毒死了新皇帝,荣王造反成功。” 王九郎点了点头,继续撑蒿,没有说话。 顾重阳却有些着急:“九郎,你能阻止二皇子登基吗?二皇子此人颇为昏庸荒唐,若非他登记之后整日想着炼丹求药,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荣王断不会如此轻松就造反成功了。” 若不是荣王造反成功,文国公府又怎么会被满门抄斩,王九郎又怎么会被逼到那步田地? 顾重阳眸中毫不掩饰的焦急关心令王九郎一颗心涨得满满的,被人依靠被人信赖的感觉真好。 “好!”王九郎轻轻颔首,声音如三月的春风,令人微熏:“你放心,你梦中的场景绝不会出现,我保证。” 他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保护她。 与他视线相对,顾重阳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感受到自己那搏动的血脉。 毫无疑问,她是真的喜欢上了眼前这个身姿如松如玉的伟岸男子。 他保护她,关心她,照顾他,如今终于轮到她回报他了。 “九郎,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你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治疗。” “东西准备好了,我们上岸再说。” 船在太乙莲舟靠岸,王九郎率先登岸,然后自然而然地朝顾重阳伸出手。 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铮铮有力。 顾重阳不由吞了吞口水,她已经十四岁了,九郎还当她是个孩子。 人尚在犹豫,王九郎已经抓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提,她整个人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上。 顾重阳回头看那小船,再看了看地面,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不由有些懵。 这么远,九郎一下子就将她提上来了,他是怎么办到的? “九郎你是不是会功夫?” 她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王九郎,眸中有期待与崇拜。 就算王九郎再沉稳再老练,此刻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不过是个普通的青年,见小姑娘这般看着他,也不由有些飘飘然。 小姑娘崇拜的眼神惊奇的语气,令他像吃了人参果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熨贴的。 心里快活至极,面上却十分平静,只微微勾唇点头:“是会点功夫。”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顾重阳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肯定不是只会一点点功夫,一定很厉害对不对?九郎你好棒,不仅精通诗书韵律,还会功夫,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神仙一流人品,怪不得有那么多小姑娘爱慕你。” 顾重阳突然戛然而止,抬起头郑重地问道:“我看传奇书上说有一种人会功夫,会飞檐走壁,缩骨变形,蜻蜓点水,还能刀枪不入,这是真的吗?” 小姑娘眼睛睁得滴溜溜圆,一本正经地问奇怪的话,可爱到极点,王九郎没有忍住,不由哈哈大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顾重阳却看的呆住了。 九郎平时总是板着脸,就算偶尔露出微笑也不过浅浅的十分敷衍,像今天这样走心地开怀大笑甚是少见。就像是雨后初霁的天空,明快舒朗,令人的心都跟着亮堂起来。 见他走远了,顾重阳才提步追上去问:“九郎,你到底会不会?” “有些会,有些不会。”王九郎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安抚道:“有些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也就是说,九郎你是真的会了?”顾重阳感叹道:“好厉害啊,飞檐走壁一定难不住九郎了,怪不得那天我洗澡九郎你……” 话音嘎然而止,顾重阳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好端端的提那天的事情做什么。 她脸色红得能滴下血来,一动不动,不敢看王九郎的脸色。 163.第 163 章 到了九郎的院子,两人若无其事各自坐了。 “把治病的方案跟我说说吧。”王九郎语气随意,淡淡地瞥了顾重阳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刚刚平静的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温声道:“九郎体内寒□□毒堆积,光靠服药或针灸某一种方法是无法彻底清除毒素的,必须多管齐下,才能清除你体内的淤毒。” 顾重阳站起来,看着桌上摆放着的成包的药材与针灸包、做好的艾绒柱,满意地点了点头。 “每隔一天将布袋中的药煮了泡澡,泡澡半个时辰之后我来给你针灸,部分穴位用艾绒热熏,头部与膝关节用药膏推拿。” 顾重阳指着纸包道:“这里面的药每天分三次煎服。” 顾重阳突然顿了顿,纠结地看了一眼王九郎。 据她所知,九郎身边是没有近身服侍的女子的,但保不准他…… 王九郎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挑了挑眉:“还有什么?” “因九郎头疼的原因是寒毒淤堵脏腑经络,所以治疗期间,不能贪凉,要做好保暖。”顾重阳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方正色道:“其二,治疗期间,禁止房事。” 该死,从前比这更尬尴的病情都遇到过,向来都是大大方方的,怎么今天反倒扭扭捏捏了。 顾重阳心里不自在,又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九郎沉默了好大一会,方淡淡点头:“知道了。” 语气虽然淡然,耳朵尖尖却红了。 “那今天的药现在就可以煮上了。” 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顾重阳站起来道:“等用过午饭,稍作休息,今天就可以开始了。” “我这病,要治疗多久。”王九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顾重阳心砰砰直跳,感觉到王九郎看她的视线有些逼人,不敢抬头只半垂了眼皮盯着他的鞋尖:“快则一年,慢则一年半。” 王九郎皱了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那要多久能知道是否见效?” 顾重阳霍然抬头,隐隐又不悦之意,九郎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她的医术吗? 顾重阳突然觉得有些气,嘟嘴道:“一个月就可知道。” 那他就再等一个月好了! 只要一见到效果,他立马向将小丫头娶进门。 “若无事,我先去陪先生吃饭。”被人质疑医术,顾重阳有些气鼓鼓的。 王九郎点头:“好!” 他知道她生气了,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顾重阳更气了,瞪了王九郎一眼,转身就走。 堪堪走到门口,身后传来王九郎淡淡的声音:“我练的是内家功夫,不近女色的。” 顾重阳呆若木鸡,愣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九郎,这是特意向她解释吗? 她扶着门回头,王九郎双眸温润温柔地看着她,四目相对,顾重阳只感觉好像有那里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好像有人拿了羽毛,在她的心上撩拨了一下,又痒又舒服,让她又怕又想要。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成了一团,顾重阳感觉有些心慌,突然拔腿落荒而逃。 王九郎见她如猫儿见到小狗一样逃走了,笑了笑扬声唤瑞丰进来:“去告诉夫人,午饭我到那边用。” 瑞丰笑眯眯地应了,转身让阿舍去禀报。 得知九郎要来,午饭准备的甚是丰盛。 王九郎以为小丫头会一直气鼓鼓的,没想到桌上美食太诱人,顾重阳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食物上去了。 看着她小嘴鼓囊囊的咀嚼食物吃的很香,王九郎也觉得胃口大开,多吃了半碗饭。 虽然在抱真夫人面前他极力克制着,可抱真夫人还是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宠溺中察觉到他对重阳的疼爱在意。 她的儿子,她的九郎也像其他的小青年一样,有了自己珍爱的人,他冰冷的心也慢慢的融化了。 她嘴角笑容更深,柔声道:“重阳,下个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瑶琴节,你身为我的弟子,是必须要露面的,你可想好弹奏什么曲子了?” 顾重阳点了点,脸上露出几分赧然:“先生,我的琴技跟书法一样,稀松平常的紧,实在算不上出色。这次参加瑶琴节,恐怕要给先生丢脸。” 抱真夫人就笑:“你只管去,好好表现就是,至于是长脸还是丢脸,这个不消你担心。” 横竖有她在,重阳就是胡乱弹一气,那些人也不敢说什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等会你去琴房挑一把称手的琴吧,我找机会指点指点你。若说琴技,我指点你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我甚少教别人,这方面倒是九郎更擅长一些。” 说着她突然皱了眉,沉吟了一下方看着王九郎问:“九郎,你最近有时间吗?” 王九郎挑了眉:“手上是有些事,不过既然顾小姐要参加瑶琴节,我就抽空指点一二吧。” 抱真夫人早知道王九郎会答应,脸上还是做出惊喜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有了九郎指点,重阳可以放心了,毕竟九郎曾经是蕊珠书院的琴技夫子,在教人面方独有造诣,你可要好好学才是。” 后面这几句话是对顾重阳说的。 在抱真夫人面前,王九郎格外疏离,不单单是对抱真夫人疏离,连带着对她也疏离了,还叫她顾小姐,好像他们是第一天见面一样。 真是会装模作样! 顾重阳心里嘀咕着,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应了:“我学琴的事,就拜托九郎了。” 王九郎微微颔首:“教然后知困,教学相长,对我亦有益处。” 抱真夫人看着他二人一对一答心里更满意了:“既然如此,九郎带重阳去琴房挑琴吧。” 二人一起离开,抱真夫人转身就去了后面的小佛堂。 “菩萨保佑,九郎终于开窍了。只要九郎能娶妻生子,弟子愿终身茹素落发为尼,余生皆青灯古佛,再无她念。” 她泪流满面匍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王九郎与顾重阳来到太乙莲舟,药汤已经准备好。 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苦味,顾重阳转到屏风那边见木桶盆里黑魆魆的药汤冒着热气,就点点头道:“九郎,开始吧。” 王九郎点点头却站着没动,想等她出去了再脱衣裳。 没想到小丫头却站在桶边一动不动,还示意他赶紧坐进去。 要他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他实在做不出来。 王九郎摸了摸喉咙,低声道:“我有些口渴,你煮杯茶水给我。茶叶要用雨前龙井,煮茶的水要用瞿塘中峡水,碳要用果木炭。这些东西茶房都有,你去煮来。” 顾重阳不由暗暗咂舌,还真是讲究。 “那烧水的炉子呢?必须用红泥小炉吗?” 王九郎淡淡道:“茶房里只有红泥小炉,没有其他炉子。” 他既然借故支开她,自然希望拖延的时间越久越好。 顾重阳皱了皱眉,暗暗摇头,转身去了。 王九郎松了一口气,这才去解衣裳的带子。 就在他褪去衣裳,抬腿准备迈进桶里时,外面突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那步履轻软,进门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在太乙莲舟能这么大胆放肆的,除了小丫头还能有谁? 听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王九郎想到自己只穿了一条牛鼻裤,不由身子一震,赶紧坐进桶里。 与此同时,顾重阳转过屏风,手里拿着针灸包走了进来。 看着黑魆魆的汤药埋住了他大半身体,只露出肩膀,王九郎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他就感觉到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身体,又疼又痒,难受到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顾重阳面色冷峻走到他面前,沉声问他:“九郎,你感觉怎么样?能忍得住吗?” 很痛!越来越痛!凡是占了水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是痛的。痛得他根本无暇回应她,只能咬着牙关点头。 “我知道很难受,但你一定要忍着!如果忍不住了,就把右胳膊伸出来。” 顾重阳站在他旁边,趁王九郎不注意,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头:“往下坐,让药水盖住脖子。” 王九郎紧咬着牙关可却止不住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疼的他只想昏死过去,这种疼比他头疼发作时还要厉害。 他觉得自己就要忍不住了。 “九郎!”此时的顾重阳冷静自持丝毫不见慌张心软:“把胳膊伸出来。” 王九郎伸出胳膊,感觉自己就要昏死过去了,突然疼痛减轻,一抬头就看到顾重阳在他胳膊上扎了几针。 “你感觉怎么样?”她紧张地望着他,不敢错过他任何一个情绪。 “还好,不算太疼。”王九郎虚弱地扯了扯唇角:“有你在,好多了。” 是真的好多了。 要不是她陪着,他一个人根本熬不住这痛苦。 他头发全湿透了,脸色苍白,唇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那是她配的药,她比谁都清楚。 明明就很疼,怎么可能不疼。 他这么难受,还安慰她。 顾重阳觉得心里很疼,眨了眨眼将眸中涩涩的泪意压下,柔声道:“九郎,我会一直陪着你,把你的病治好,这样你就会长命百岁,再也不会这么痛了。” 她小心翼翼担忧又心疼的样子,是那么温柔。 他王九郎所到之处有人畏惧有人敬佩,等他转身,有人重伤有人鄙薄,可像她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照顾着着他,好像他是个易碎的瓷器一样呵护着的,还是头一回。 可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干涸的心里被涓涓细流滋润了一般,变得柔软了。 “我真的不疼。”王九郎微微一笑,眸中恢复了几分神采。 两人说着话,时间就过得很快,等半个时辰过去,顾重阳主动退到屏风另一边,拿了宽大的外袍放在屏风上:“先穿上,等会推拿针灸,衣服穿太多不方便。” 顾重阳先给他针灸,然后是头部推拿。 她的手温柔而有力,重重地落在他头脸的穴位上,她的指尖到哪出,哪出就说不出的舒服。 不仅仅是病痛缓解的舒适,还有一种危险的诱惑。 离得很近,她身上好闻的少女芳香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缭绕在他的心房,唤醒了他心中的猛兽。 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她很认真地在推拿,心无旁骛,根本没有看他。 王九郎的眼神突然就肆意妄为起来,先是落在她的红嘟嘟像花瓣一样的唇上,那里很香甜很柔软,他品尝过的。 “不要动!”顾重阳突然扶正了他的头,让他只能平视前方,不能再抬头看她的脸。 为了方便头部推拿,他坐在床榻边,她站在他正对面。 所以,他眼睛平视的前方刚好是她身体最饱满柔软的两处。 五月天气热,本来就穿得不多,她离得太近了,他想不注意都难。 刚才泡澡时的热气哈到她身上,打湿了了她的衣服,再加上微微出了点汗,那地方就更明显了。 特别是现在,她推拿时稍稍用力,那两团就跟着微微晃动。 他的小丫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大姑娘。还是个对男子有□□的美丽绝伦的大姑娘。 感觉到喉咙在滚动,王九郎苦笑着闭上了双眸。 还好只是一个月就能知道答案,若真是要等个一年半载的,他恐怕真的忍不住。 这一天很累,顾重阳回到顾家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了(下午三点),可她心里却觉得很充实。 一次治疗下来,对于王九郎的病,她很有信心。 她会治好九郎的病,九郎会阻止荣王造反,这样王家就不会被满门抄斩,九郎也不会那么早惨死了。她护住了舅舅,也报答了九郎的恩情,这一辈子的心愿都完结了。 回到家没多久,门房就送来一个撒花请柬与一封信。 是华家送来的。 三天后是她的生辰,大病初愈,怕折了福,华家不准备大操大办,只准备吃顿饭热闹热闹就算了。 可华菱坚持要请顾重阳,顾重阳救了华菱的命,华夫人自然不会阻拦。 华荣更是自告奋勇:“母亲,给顾小姐的帖子让我去送吧,反正我下午也没有事。” 华夫人一颗心都扑在女儿身上,听了这话不由惊奇地打量这长子,华荣脸微微发红,神色激动,一双眼睛写满了期待,显然是对顾重阳朝思暮想了。 顾重阳长得漂亮,医术高超,虽然是丧妇长女无人教导,可如今拜在抱真夫人名下,大大地弥补了这个不足。 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儿子这个着急的样子实在令她看着不舒服,这还没进门呢,就这么放在心上了,若是进门了那还得了。 大约是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是如此,见儿子如此在乎另外一个女子,一时就有些不能接受。 华夫人心里不高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柔声道:“顾小姐在外面是大夫,回到顾家那就是千金小姐了,你到底是个外男,就是去了,恐怕也见不到。不如让下人去送,你乖乖在家里等着,横竖过几天你妹妹生辰她一定会到的。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安排个机会,让你跟顾小姐好好说说话。” 华荣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突然结巴了:“母亲,我……我没有……” 华夫人突然就笑了。 本来以为儿子长大了,不会结巴了,没想到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紧张就犯结巴。她心里的那点子不高兴突然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女儿病了之后,她没少埋怨儿子,更是忽略了儿子,眼下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对方还那么漂亮优秀,她一定要促成这件事情才是。 “好了,有没有我心里门清。这里没有外人,难道你跟母亲还如此生分吗?你们兄妹都喜欢顾小姐,我又怎么会做恶人?这个儿媳妇我很满意。” 华荣听了这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顾不得羞臊,激动的一把抓住华夫人的手:“母亲,你待儿子真好,我一定会孝顺你的。” 说完,拔腿就跑了。 华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家里恐怕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华荣抓了帖子,亲自送到顾家,虽然没有见到顾重阳,可站在门口,想着顾重阳每天都会打这个门进出,他心里就觉得甜甜的。 算算日子,他已经有一个多久月没跟她见面了,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想起过他。 顾重阳并不知道送信的是华荣,华荣没有表明身份,小厮也没有问,顾重阳很快回了信,说到了那天一定去,就让小厮交给来人。 华荣拿了信,喜不自禁,走到无人处,赶紧打开。先是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见信上没有提到自己,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又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依然没有自己的名字,顿觉大失所望。 他叹了一口气,来时的期待喜悦瞬间变成了愁眉不舒。 顾小姐怎么连提都没有提到自己,是将自己忘了吗?他亲自跑一趟来给她送信,不求能见她一面,只要她在信里提他一句他就心满意足,可这个小小心愿都落空了…… 对呀!他怎么忘了,他刚才并没有表明身份啊,顾小姐也不知道是他亲自来送的信啊。再说了,他这次来送的,也不是自己的给顾小姐写的信,是妹妹写给顾小姐的。 不怪顾小姐没有问到他,妹妹在信里也说的都是一些枝梢末节,根本没有提他这个哥哥,顾小姐身为女孩子,就算想到了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吧。 这样一想,华荣又瞬间觉得很高兴。 他拿着顾小姐亲笔写的信呢,顾小姐的字真的好漂亮啊,跟她的人一样又漂亮又精神。 华荣恋恋不舍地把信装好,放到胸口,想到过几天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了,一颗心轻盈的如笼中放飞的小鸟。 第二天抱真夫人有事,顾重阳又不用给王九郎推拿,就在家里休息一天。 她去给崔老夫人请安,准备请安之后去珍宝坊给华菱挑选生辰礼物。 等到了禧荣院,只见丁嬷嬷跟大丫鬟黄莺都在门口站着,帘拢垂着,里面隐隐有哭声传来。 顾重阳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丁嬷嬷拉了顾重阳到一边,轻声道:“是柴表小姐被人给哄骗了,给人家做了外室。” 这么快! 不会是贺润年吧? “对方是谁?” “就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呢。柴表小姐咬死都不说那人姓名,就搬了出去不明不白地跟人住在了一起。柴太太去堵了好几回,始终见不到那人的面,如今连表小姐都跟着不见了。柴太太想请我们家侯爷出面将表小姐给捉回来。柴太太也不打算继续在京城住了,她准备带了表小姐回湖北,让表少爷留在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 前世柴惜月可是一边跟贺润年勾搭,一边正大光明地寄居在侯府的,直到肚子大了捂不住了才搬出去的,可就算是如此,她到最后不敢跟庆阳侯府撕破脸皮。 难道这一世柴惜月筹码比上一世更大,所以这么早就敢跟庆阳侯府翻脸。 又或者哪里出了岔子,对方根本就不是贺润年? 要知道,前世他们勾搭成奸的时候,贺润年已经是延恩侯了,可如今贺润年只不过是个三少爷,柴惜月甘愿为他冒那么大的风险? 这实在不像柴惜月的风格。 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柴惜月自己作死,她只要冷眼看着就好了。 上一世有她护着,柴惜月便是凉国公最疼爱外甥女的闺中密友,这一世没了她,她倒要看看,柴惜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里面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柴太太的哭声不仅没有止住,反而比先前愈发大了。 看样子事情不顺利啊。 顾重阳翘了嘴角,心里觉得畅快。 这一幕正被前来寻找母亲的柴茂祖看了个正着,他先是一愣,接着眼神慢慢就冷了下来。 身后突然传来女孩子娇嫩却带几分咄咄逼人的声音:“怎么?你妹妹做出了不知廉耻的事情,你还不许别人笑了?” 164.第 164 章 柴茂祖猛然回头,就看到顾重珍抱着胳膊噙着笑,耀武扬威地看着他。 又是她! 他与她无冤无仇,这个珍小姐却屡屡找他的麻烦。 柴茂祖冷笑一声,把头转了过去。 顾重珍觉得自己受了轻视,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她腾腾几步走到柴茂祖面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怎么?你妹妹出了事,就不许四妹妹笑了?” 柴茂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重阳,觉得很难受。 他板着脸道:“爱笑不笑,都是别人的事,我管不着。” “呵!”顾重珍瞥了他一眼:“嘴上说的好听,可那张臭脸早就出卖了你的心思了。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柴惜月做了那种事情,没想到四妹妹竟然幸灾乐祸,你觉得四妹妹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所以气愤难受对不对?” 柴茂祖没有说话,却脸色一变,嘴角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很显然,顾重珍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觉得顾重阳漂亮大方,实在没想到她竟然也是这种表里不一落井下石之人,从前他将顾重阳想的多美好,此刻就有多失望。 顾重珍见他不说话,不由冷笑道:“柴惜月陷害四妹妹在先,四妹妹没有追究,是她大方心善,但并不代表她心里就原谅了柴惜月。如今柴惜月做了这种不知廉耻之事,四妹妹没有落井下石,不过是笑一笑你就觉得难受了,看来你也并不是真心喜欢四妹妹。做错事的是你妹妹,你不去管教她,却迁怒四妹妹,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她柴惜月既然不要脸面做下这种事,还怕别人说怕别人笑吗?” 顾重珍的话很不客气,跟刀子一样刺着柴茂祖的心。 他冷冷地瞪着顾重珍,反唇相讥:“珍小姐一朝鱼跃龙门,就忘记自己的出身了。原来给人做外室,就是不知廉耻,不要脸面?” 很明显,柴茂祖是嘲讽顾重珍就是外室所生。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顾重珍脸色大变,羞愤欲死。 “你……你……”她指着柴茂祖,想骂他几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柴茂祖见她脸色通红,显然是恼怒极了,心里就有几分后悔。 说到底,做错事情的是他的妹妹,他这个做哥哥不去管教妹妹,反而跟一个小姑娘斗嘴算什么本事? 柴茂祖叹了一生气,放软了声音道:“我刚才没有别的意思,珍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他走上前去,去迎出了房门的柴太太。 柴太太眼睛红肿,看到顾重阳在门口一把就拉着她的手诉苦:“四小姐,我们家惜月平素最喜欢你,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顾重阳抽了几下手,却抽不动,正要开口说话,柴茂祖却走上来扶了柴太太的胳膊道:“母亲,先别说劝不劝的了,当务之急是要将妹妹的人找到。” 说着,他看了一眼顾重阳,呼吸顿了顿,过了一会就垂了眼帘拉过柴太太的手。 顾重阳诧异地看着柴茂祖,不明白他刚才眼神中的意思。仔细想想自己跟他并无交集,或许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也不一定。 柴太太就松开顾重阳的手,抹着眼泪走了。 柴茂祖扶着柴太太,临走时又回头看了顾重阳一眼。 顾重阳这才肯定刚才并非自己看错,或许是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顾重阳摸了摸脸,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她看顾重珍呆呆地站着,就招手让她过来:“这一大早的,你站在那发愣做什么?” “那山茶花竟然开出三个颜色,实在是漂亮。”顾重珍咧嘴一笑道:“一时看的呆住了。” 顾重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那盆山茶开的如火如荼,红花娇艳,白花清丽,粉花婉约,几只蝴蝶正绕着花朵飞舞,煞是好看。 “四妹妹,你知道吗?”顾重珍突然压低了声音,谨慎道:“四夫人可能有身孕了。” 柴惜月怀孕了? “消息属实吗?”顾重阳面露惊讶:“不会是弄错了吧?” “虽不十分准,也有□□分了,这两个月的月事都没有来。”顾重珍道:“小厨房的药都停了,连我去晨昏定省都免了,是真是假估计这几天就能知道。” 顾重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那药你给四老爷吃了多久?” 顾重珍正想回答,丁嬷嬷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位小姐,老夫人让你们进去呢。” 二人十分有默契地止住了话头,携手进了屋子。 请安之后,顾重阳把昨天收到华菱请柬的事情说了:“……我想去珍宝坊给华小姐挑生辰礼物,却不知道该选什么好,伯祖母有没有好的建议?” 崔老夫人给顾重阳很大的自由,可顾重阳却并未恃宠而骄,有什么事情总是第一时间来向崔老夫人禀报,崔老夫人因此就更喜欢她了。 她看着顾重阳笑道:“我年岁大了,哪里知道现在流行什么时新的花样,让重珍跟你一起去,姐妹两个有商有量的才好。” 顾重阳起身:“那我们这就去了。伯祖母有什么想要的,我一起捎带回来。” “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崔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难得出去一趟,好好玩一玩,你这孩子最近总在家里、文国公府来回奔波,着实累,既然抱真夫人放你一天假,我也放你一天假,好好松泛松泛。” 外面是什么样,顾重阳一点都不好奇,可她依然做出惊喜的样子:“多谢伯祖母。” 顾重珍是打心里高兴:“多谢伯祖母。” 二人上了马车,方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药四老爷吃了多久?你确定四老爷吃了吗?” “连续吃了五个多月。”顾重珍记得很清楚:“四老爷一开始很不待见我,我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后来我每天都送钱给小厨房,让她们每天熬一盅汤给我,看在我日日送汤送水的份上,四老爷对我才总算有了几分好颜色。” 顾重阳听了不由沉吟了片刻。 顾重珍咬牙切齿道:“四妹妹,会不会是后面这几个月没吃药,所以四老爷身体又好了?” 为了让四老爷喝下那断子绝孙的药,她低声下气地讨好他,强忍着恶心恭维他,做出二十四孝好女儿的姿态,如果四老爷身体真的好了,那她之前的罪岂不是都白受了? 凭什么四老爷害死了她的母亲与弟弟一点事都没有,还能搂着别的女人生孩子? “那药虽然慢,但一般人连服三个月就能达到效果,四老爷连服了五个月,按说是不可能有孩子的。”顾重阳迟疑道:“会不会是四老爷有了防备,所以并没有喝你送的汤?” “他是不喜欢我,但对于我送的汤却从来没有拒绝过。”顾重珍想起四老爷那个样子就觉得不齿:“一开始大半个月我的确没有亲眼所见,可后来四个多月我是亲自看着四老爷喝下去的,每次都是他喝了之后,我才把汤盅送回到厨房。” 顾家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什么时候出的库,谁经的手,最后到谁手里了。在谁手里弄丢的,就要谁掏腰包赔偿。 “连服了四个月,还生了孩子……”顾重阳喃喃道:“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顾重珍忿忿不平道:“四老爷这样的恶人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真是不公平。” 顾重阳总觉得哪里出了错,一时间却理不出来个头绪,她宽慰道:“罢了!这一次就算他们走运,不见得一定能生出儿子来呢。” “对!”顾重珍眼睛一亮:“就算怀上了也不一定能生下来,四妹妹,你那里有让人小产的药吗?” 顾重阳一惊,诧异地看着顾重珍。 顾重珍双目炯炯地看着顾重阳,恨恨道:“葛碧莲那毒妇,为了脸面好看,逼着我叫她母亲。背了人却拿我当下等丫鬟使唤,她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母亲,这个孩子坚决不能让她生下来。” 她这种对仇人痛恨的感觉,顾重阳感同身受,曾经葛碧莲施加在她身上的种种一一浮现了出来。若是葛碧莲与四老爷一生无子,被人笑话,孤独终老,她做梦也要笑醒了。 顾重阳怔怔地想了好一会,最终摇了摇头:“我没有那种药。” 她是大夫,制药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害人的。 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破了两次例。一次是给顾占云下了亢.奋不止的药,让他死在了金钗的肚皮上;一次是默许顾重珍给四老爷下绝嗣的药。 她并不后悔。 可这一次不一样,她再不喜葛碧莲,也知道葛氏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四妹妹!”顾重珍当然不信,她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善,不愿意手上染血,你把药给我,这事情就当不知道。我若是侥幸成功了,就是那葛碧莲活该,若是我失败了,事情暴露了,我绝对守口如瓶,绝不会说出这药的来历。你再帮我这一次,葛碧莲小产了,只会自顾不暇,绝不会有精力再对付我们了,你难道不想一劳永逸吗?” 顾重阳还是摇摇头:“你别说了,这药我不会给你的。珍姐姐,就当时葛碧莲与四老爷运气好,老天爷不绝他们吧。” 顾重珍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只得道:“你这样心慈手软,以后会有后悔的那一天的。” 顾重阳笑笑:“不说这些了,难得出来一次,咱们高高兴兴的才是。等会到了珍宝坊,你喜欢什么尽管挑,算我送你的。” 顾重珍两只眼睛几乎能放出光来:“真的?” 珍宝坊是京城老首饰铺子,可一直名不见传。直到去年下半年被南京富商收购,重新开业之后来了个华丽的转身,不仅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最难得的是款式新颖不落俗套,引领着京城的潮流。 就因为如此,很多世家夫人与名门闺秀都喜欢到珍宝坊来买首饰,普通小户的妇人姑娘也以能拥有一件珍宝坊的首饰为荣。 珍宝坊也一跃成为京城生意最火爆的金银首饰铺。 所以,顾重珍才会如此高兴。 “是真的。”顾重阳笑眯眯道:“不过只能挑一样。” 顾重珍立马垮了脸:“只能选一样啊。” 顾重阳就笑了:“好吧,我今天心情好,让你挑两样,就算是提前给你添妆了。” “既然是添妆,就不能挑太便宜的了。”顾重珍一点不见害羞,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既然是四妹妹的一番心意,我怎么着也要挑两个价格昂贵的才是,就算比不上四妹妹头上戴的红宝石发箍,也不能太寒酸了,否则怎么对得起四妹妹小财神的名号!” 头脑简单就想着钱啊首饰啊,这才是顾重珍应该有的样子,相较于下药害人那个顾重珍,顾重阳更喜欢眼前这一个。 马车经过一家脂粉铺子,顾重珍撩了帘子,见那边停着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不屑地“嘁”了一声。 “那是谁家的马车?主人与你有嫌隙?” “是大名鼎鼎的一毛郡主。”顾重珍忿忿不平道:“年初跟英大伯母一起给二姐姐挑头面的时候遇上一次,抢了我们看上的东西不说,竟然只付了原价一成的钱。别人吝啬至极,是一毛不拔,她稍微好一些,就拔一毛,亏得还是皇家郡主呢,做出来的事连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都看不上。” 京城公主少,但是郡主有二十来个,不知道哪个郡主竟然会得了这么个名号。顾重阳想着三月底大掌柜送账本发的几句牢骚,不由暗暗纳罕,该不会是她遇到的那一个吧? 只是不知道这一毛郡主的外号是谁起的,若这名号是从她铺子伙计口中说出去的,那可不太好。 顾重阳心里想着事情,就随口道:“到底是郡主,咱们背地里说说就算了,等见了面,可别表现出来,免得人家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顾重珍点头:“放心吧,我就是跟你说说而已,当面一定不会说的。” 两人虽然没有刻意打扮,但身上的衣饰俱是不凡,特别是顾重阳,头上戴的红宝石发箍光芒耀眼,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知道这两位是大客户,店里的伙计十分殷勤地服侍着。 等真到了珍宝坊,顾重珍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狮子大开口,而是挑了一对金丝耳环与一个花色简单的簪子,价格只能算中等。 顾重阳则看中了一个发箍与一个项圈。 金质发箍上缠着粉色的丝带,丝带上绣着一溜排的珍珠,别致可爱。 金项圈上刻着镂空的莲花,下面挂着一对天鹅,天鹅下面是一排金流苏,让人见了爱不释手。 这两个都挺合适的,顾重阳一时拿不定主意,就问顾重珍。 “四妹妹不愧是见过好东西的,眼光比我好多了,想来不管那一个华小姐都会很喜欢的。”顾重珍道:“不过,我觉得珍珠发箍更好看一些。” 顾重阳想象着华菱戴着发箍的样子,也觉得合适,就准备让伙计包起来。 她们只顾在里间挑选,并没有注意外面有一个身穿茜红色衫子的少女走了进来。 那少女见顾重阳看中了珍珠发箍,就冷哼一声道:“伙计,将这个发箍包起来,我要了。” 居高临下的语气,颐指气使的神情,正是灵璧郡主。 顾重阳回头,忙扯了扯顾重珍的衣袖道:“这位是灵璧郡主。” 顾重珍低声道:“早知道她是灵璧郡主了,刚才路上不是遇到了嘛。” 顾重阳诧异,难道一毛郡主说的就是灵璧? 诧异归诧异,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的,姐妹二人屈膝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灵璧郡主结结实实地受了她姐妹的礼,然后傲然道:“本郡主今日微服出来,不必多礼。” 灵璧郡主长得漂亮,人也骄傲架子大,每次到珍宝坊都摆足了阵仗,店里的伙计都认得她了。 伙计心里暗呼倒霉,脸上却堆着笑容:“郡主,您今天想挑什么?” 灵璧郡主没有说话,她身后的婢女厉声喝道:“郡主说要这个珍珠发箍,你没听到吗?” 伙计吓得眼睛发直,这位灵璧郡主虽然也是皇亲国戚但她父母双亡,不过是寄养在宫里的,并不像其他的天之骄女手里有足够多的银两可以挥霍。但她偏偏喜欢珍宝坊的东西,每次来都以郡主的身份压人,付钱的时候喜欢砍价,对半砍都是轻的,有时候付的钱连手工费都不够。哪里是买东西,说是抢都不为过。 小伙计打了个千,弓着腰道:“真是不巧,这发箍已经卖给这位小姐了……” “啪!”伙计的话没说完,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那丫鬟柳眉倒竖,怒喝道:“东西还在你们店里,并没有银货两讫,怎么能算卖给别人了?你满口谎言对郡主不敬,是不是不要命了。”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伙计吓得噗通一声跪下,砰砰砰给灵璧郡主磕头:“这位小姐还未付钱,并未卖给这位小姐。” “哼!”丫鬟骂道:“那还不赶紧起来把发箍给郡主包起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包起来。”小伙计如蒙大赦,将发箍包了起来,双手送给灵璧郡主。 接过发箍,灵璧郡主得意一笑,挑衅地看着顾重阳:“顾小姐,真没想到我们两个眼光相似,喜欢的东西都一样。” 上一次是少阳表哥,她没有抢过顾重阳,不过最后顾重阳也没有得到,还被退了亲,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一次的首饰,她一定要将顾重阳狠狠踩在脚下。 不过是一个发箍而已,灵璧郡主要就要了,反正还有金项圈。可灵璧郡主那居高临下,得意洋洋的神情真让人看着不舒服。 顾重阳淡淡道:“郡主喜欢就好。” 还是这位小姐为人谦和又善良,人也比灵璧郡主漂亮百倍。 伙计见顾重阳没有跟灵璧郡主争抢,不由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我给您将这个金项圈包起来吧。” 伙计不敢催促灵璧郡主付钱,只想着等顾重阳二人买了东西走了,再跟灵璧郡主磨价格。 顾重阳正欲点头说好,灵璧郡主又道:“慢着,这个金项圈我也很喜欢,也给我包起来。” 伙计满脸愁容,一肚子拒绝的话,在迎上灵璧郡主威胁的眼神时又化作乌有:“是,小的这就包起来。” “顾小姐,真是对不住,这一次本郡主又捷足先登了呢。”灵璧郡主笑得很是张扬。 顾重珍不高兴地在顾重阳耳边轻声道:“四妹妹,这个一毛郡主是故意跟咱们作对呢,算了,我们先去别处看看,过一会再来吧。” “既然来了,一定要挑到合适的再回去。”顾重阳微微一笑,决定不再让着灵璧郡主。 “这金项圈与珍珠发箍都是我先看上的,既然郡主喜欢,我让给郡主也没什么。”顾重阳不急不缓道:“只是郡主身边的这位婢女也说了,东西还在店里,并没有银货两讫,所以,还算不得郡主的东西。” 灵璧郡主脸色一僵,目露凶光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却不怕她,轻笑道:“这金项圈八十两银子,珍珠发箍九十两。”顾重阳瞥了一眼灵璧郡主道:“如果郡主现在付钱,我就再挑别的,如果郡主不付钱……” 顾重阳抬手,貌似不经意的将掉下来的头发掖到红宝石发箍里面,笑道:“那我就先付钱,先买下了。” 红宝石发箍能闪瞎人的眼,映着顾重阳墨玉般的双眸,桃花般的肌肤,灵璧郡主嫉妒的眼睛里要滴出血来。 顾重阳心里满意,幸好她今天戴了这红宝石发箍出来,至少在穿戴打扮上没有输了气场。 “这东西在本郡主手里!”灵璧郡主气得牙痒痒,越发不肯认输:“我看谁敢来抢?” 她是带了一些钱出来,可根本不够付这两个首饰的。顾重阳这个贱人,竟然敢跟她抢! 顾重阳却好像没看到她的咬牙切齿,只用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小伙计身上转一圈,慢腾腾道:“一个物件同时被两个人看重,彼此都不相让,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从前是怎么做的?” 从前她没碰上就算了,今天既然碰上了,就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位一毛郡主出一回血才是。 165.第 165 章 小姑奶奶,你跟这位一毛郡主争什么呀? 伙计冲顾重阳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别跟灵璧郡主争抢,然后忙道:“这种情况我们店里也是经常遇到的,只要其中一个客人略等十天半个月,师傅们就能再打造出一件一模一样的。” 顾重阳并不买账,只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是我不愿意等呢?” 小伙计额上冒出了冷汗。 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位漂亮小姐,并不比灵璧郡主好应付。她越是这样漫不经心,他就越是觉得心里没底,不知道这位顾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小伙计擦了擦汗:“如果两个都不让,那就只有价高者得之了。” “原来是价高者得之啊。”顾重阳转头,笑吟吟地看着灵璧郡主:“郡主,你是现在就付钱呢,还是与我竞价,谁出的钱多东西就算谁的呢?” 灵璧郡主身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根本没有办法现在就付钱。 当着顾重阳的面,像从前那样砍价也是不行的,她丢不起那个人。 眼下之际,只有跟顾重阳竞价。等价格高了,让顾重阳吃个暗亏。或者顾重阳知难而退,出价比自己低,她就推说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现银,回头让人送银票过来。 总之,绝不能让顾重阳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灵璧郡主打定了主意,就扬了下巴道:“听顾小姐的意思是想与我竞价的了,既然如此,我焉有不奉陪的道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两样首饰加起来一共一百七十两。”顾重阳笑了笑道:“我加十两,出一百八十两。” “我也加十两。”灵璧郡主冷笑道:“一百九十两。” “两百两!” “两百一十两!” 随着两人叫价,店铺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说那些前来购买首饰的夫人小姐们纷纷看着她们,就是铺子里的伙计也停下手中的事情,想看看这一场仗究竟谁会打赢。 “郡主是天之骄女,宫里什么样的首饰没有,何必跟民女抢呢。”顾重阳激将道:“我出两百五十两,郡主将这两样首饰让给我吧。” “本郡主首饰夹子里还就缺这两样东西,要让也是顾小姐让才是。”灵璧郡主咄咄逼人道:“三百两。” “三百五十两。”顾重阳像是被激发了怒气,也毫不相让:“这首饰我势在必得!” 三百五十两,比原来的价格的两倍还要多。 丫鬟拉了拉灵璧郡主的衣袖,示意她可以收手了。 只要现在放手,顾重阳就要花上一大笔银子。 可灵璧郡主看着顾重阳一步不退的样子,就觉得或许让顾重阳再出点血。 “四百两!” 灵璧郡主高声叫了价,下颌收紧,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顾重阳,顾重阳会叫多少?四百五十两还是五百两?不管是哪一个,顾重阳今天都要大出血。 紧张的何止是灵璧郡主,还有围观的其他人。她们看着顾重阳,屏住呼吸,纷纷等待顾重阳开口。 这位小姐真是漂亮的紧,就是看着面生,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或许是新进京外地官员家的吧,要不然怎么会与灵璧郡主杠上? 人很多,室内却十分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顾重阳身上。 顾重阳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只盯着灵璧郡主看了一会,突然就笑了:“既然郡主如此喜爱这两件首饰,不惜出高价购买,那我就只好成人之美了。” 看着她笑靥如花,众人方反应了过来。原来这小姑娘不是个傻的,看穿了灵璧郡主的打算,却故意哄灵璧郡主呢。 只可惜这个灵璧郡主素来无赖惯了,断不会付这么多钱的。 好戏看完了,众人纷纷散开。 没能让顾重阳栽个跟头,灵璧郡主觉得一阵气闷。 不过,好歹在颜面上碾轧了顾重阳。 灵璧郡主皮笑肉不笑道:“多谢顾小姐割爱了,到底是我看上的东西,绝不会落入别人手中的。顾小姐一开始就应该识趣退出才是。” 顾重珍见她如此趾高气昂,心里十分不爽,只能暗暗翻白眼。顾重阳却依然气定神闲:“以四百两的价格买到一百七十两的东西,郡主果然好魄力,民女自愧不如。” 灵璧郡主觉得自己赢了,越发自得:“算你识相!这两样首饰都被本郡主挑选了,你就选别的吧。” 顾重阳好像没看到灵璧郡主得意的神色一样,只轻轻摇摇头:“我还是等郡主付了钱离开这里之后再挑吧,毕竟我跟郡主眼光相似,万一再出现刚才那种情况就不好了。” 说着她挑眉,含笑看着灵璧郡主:“郡主要付钱吗?四百两银子呢,不知郡主是打算付现银还是付银票。” “当然是付银票。” 谁会那么傻揣着几百两银子在身上到处乱跑。 灵璧郡主早就想好了对策,不慌不忙道:“只不过我今天出宫很急,身上没带那么多银票。东西我拿走,先记账上,过几天我让人送过来。” 灵璧郡主轻笑:“本郡主先走了,没有人跟顾小姐,你就慢慢挑吧。” “慢着!”顾重阳突然大喝一声,快步走到灵璧郡主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郡主,你没付钱,不能把东西拿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声音较刚才大了很多,原本已经散开的众人再一次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小姐到底是谁家的千金,真是好大的魄力。难道不知道灵璧郡主虽然穷却跟皇帝最宠爱的含山公主交好吗?她就不怕灵璧郡主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找她的麻烦? 灵璧郡主身边的丫鬟立马站到顾重阳面前,厉声呼喝道:“郡主要走,谁敢拦驾,还不速速于我退下!” 丫鬟疾声厉色,可顾重阳却一脸也不怕,只平静道:“我与郡主说话,下人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没想到会被人这样顶撞,丫鬟的脸突然一白,有些难堪。 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顾重阳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她的丫鬟,就是给她没脸。灵璧郡主自然要给自己的丫鬟撑腰:“她的意思就是本郡主的意思,顾小姐还是速速让开为好,否则就不要怪我治你个惊驾之罪了。” 顾重阳目光复杂地望着灵璧郡主:“郡主,咱们两个也算是老相识了,你真要与我这么较真吗?” “我与顾小姐不过只见过一两面而已,哪来的交情?”灵璧郡主冷笑道:“跟我是老相识,你也配?” 顾重阳惋惜道:“既然郡主觉得我们不是老相识,那我只能按照规矩来了。” 她对那小伙计吩咐道:“灵璧郡主以四百两的高价竞得这两件首饰,现在她没带银票,你取了笔墨纸砚来,伺候郡主写下欠款凭据。” 她转头看着灵璧郡主道:“不写下凭据,郡主不能走。” “嘁!”灵璧郡主忍不住对顾重阳翻了一个白眼:“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拦本郡主的去路。店里的伙计都不管本郡主,你竟然越俎代庖想让本郡主写欠款凭据,真是笑话!顾重阳,原来你脑子不清楚,怪不得少阳表哥要与你退婚!”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她竟然是顾重阳,医术高超从不失手的庆阳侯府四小姐顾重阳! 传言她医术精妙,容貌出众,比如今的周王妃还要美貌。虽然母亲早亡,却深得崔老夫人的疼爱,养在膝下亲自教养。 临江侯世孙对她情根深种,为了博她一笑单枪不惜匹马去土匪窝剿匪。虽然过程惊险深受重伤闯进了鬼门关,却被她用银针所救。康复后他立马提亲,二人定下婚约,并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好景不长,为了完成对师父的遗愿,临江侯世孙毁约娶了他的师姐。 顾小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愿留在伤心地睹物思人避走南京。 一个是貌美如花医术高超心性坚韧的世家千金,一个是英俊潇洒武艺高超的重诺好男儿,这两个本来天造地设的一对最终没能走到一起,令人十分唏嘘。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顾重阳再回京就成了赫赫有名的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蕊珠书院的一众才女纷纷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没想到大名鼎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顾小姐竟然会出现在珍宝坊里,更没想到她竟然会跟灵璧郡主杠上。 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在顾重阳身上,暗暗拿她与传言中相对比。的确很漂亮很惊艳,可好像不是太聪明。 灵璧郡主并不是好惹的啊,她这样以卵击石又是何必呢! 也有人心生佩服,觉得顾重阳真不愧是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这番不畏强权的铮铮傲骨就值得人敬佩。 别人怎么想灵璧郡主可不管,她只知道她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这样耽误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顾重阳却突然很执拗:“郡主,你要东西就付钱,没钱就写下凭据,何必东拉西扯说些有的没的。” 灵璧郡主有些恼了:“我拿不拿东西,写不写凭据是我跟珍宝坊的事,你休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灵璧郡主指着伙计道:“你告诉顾重阳,这东西已经记账上了。” 伙计满脸为难,走到顾重阳身边低声下气道:“这位小姐,咱们惹不起这位郡主的,小的感激你一片好心,这事情就算了吧。” “哦?”顾重阳挑眉:“我明明记得珍宝坊的规矩是一百两银子一下可以记账,超过一百两就必须要写字据或者跟掌柜的通报,你这个小伙计不按店铺里的规矩办事啊。” “店铺里的确有这样的规矩,但掌柜的说了,灵璧郡主买东西,可以不按规矩来。” “那是从前!”顾重阳掷地有声道:“从前灵璧郡主买东西可以不按规矩来,可今天起,规矩改了。不管是谁,买东西都必须按照规矩来。” 灵璧郡主睥睨着顾重阳,洋洋得意道:“你说改规矩就改规矩,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什么都算不上,此刻却是郡主你的债主。”顾重阳对小伙计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解决掉的,还不快去请了你们大掌柜过来。” “已经有人去请了,大掌柜马上就来。” 小伙计的话刚一落音,立马有人喊了一声:“大掌柜来了。” 这店铺分上下两层,低下是大厅,卖首饰,上面有雅间供客人休息。 楼梯就在正中间十分显眼的地方,随着这一声喊,只见一个四十多岁蓄着胡须的盛年男子走了下来。 他本来步履矫健,不甚着急,待看清楚大厅里站着的人之后,立马脸色一紧加快脚步小跑了过来。 灵璧郡主见了,更加得意,到底不过是个商铺的掌柜,见了她这个郡主焉有不立马拜服的道理? 灵璧郡主瞥了顾重阳一眼,嘴角挑起轻蔑的笑容。 你不是拦着不让本郡主走吗?等会大掌柜来了,看你还有何话说。 灵璧郡主撇了撇嘴,微微扬了下巴,朝大掌柜走去。 没想到大掌柜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面前走过,一直走到顾重阳身边方停下:“东家,您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嗡”地一声,原本安静的大厅一瞬间变得哗然,大厅里嗡嗡嗡的都是人说话的声音。 你们听见了没有,那大掌柜叫顾重阳什么? 叫东家! 也就是说,这家珍宝坊竟然是顾重阳的? 不会吧,从来没听说过珍宝坊的主人是顾重阳啊? 不是说珍宝坊是南京富商开的吗? 慢着,顾重阳的舅舅不就是南京富商吗? 算起来这珍宝坊好像就是去年顾重阳从南京回来那段时间开业的呢?难道她真的是珍宝坊的东家? 人都口杂,众说纷纭。 灵璧郡主却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顾重阳竟然会是珍宝坊的东家? 顾重阳一脸的冷静:“郡主,从我们珍宝坊开业之日起,你数次不顾伙计的阻拦强买我们家的首饰,几十两的首饰,你却总是出几两银子就强行拿走,少说也有二三十回了。” “你胡说!”灵璧郡主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我何曾……” “我们铺子里每卖出一样东西都有登记在册的,郡主若是记不清了,或者觉得我冤枉了你,我这就让掌柜的把账册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念给你听,让大家来评评理主持公道,你看怎么样?” 顾重阳越是不急不躁,温声细语,众人看她的眼神就越敬佩。众人有多敬佩顾重阳,此刻就有多鄙视灵璧郡主,有些胆子大的,甚至笑出了声音。 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灵璧郡主气得嘴唇发抖:“从前的事情本郡主记不清了,还不是随你怎么说!” “原来郡主真的觉得我冤枉了你。”顾重阳语气特别恳亲特别认真:“大掌柜,还是把账册拿出来吧,我们不能冤枉了好人。” “哎哎哎……”灵璧郡主终于慌张道:“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还去追究,还是不要去翻账册了吧?” 顾重阳摇了摇头,坚持道:“不行,我们不能冤枉了郡主。” “没有。”灵璧郡主咬牙切齿,瞪着顾重阳的眼神跟刀子一样:“你没有冤枉我。” “原来我们没有冤枉郡主。”顾重阳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还怕是我们弄错了呢。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谈谈今天的事情吧,这凭据郡主到底写不写呢?” “东西我不要了。”灵璧郡主恨不能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憋着气,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那不行。”顾重阳义正言辞道:“这东西是郡主竞价得到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若人人都像郡主这样,我们珍宝坊还怎么做生意?” 原来不是一毛郡主要占便宜,而是顾小姐要敲郡主的竹杠啊!真是有意思。 众人哈哈一笑:“是啊,郡主,顾小姐说的的确不错,你竟然出了价格,就一定要买才对。” “刚才我的确叫价了,但我现在反悔了,不想买了。”灵璧郡主忿然道:“你这是强卖,是逼迫,本郡主不上这个当。” 顾重阳拉了脸道:“我们珍宝坊向来明码标价,尊重客人,从来也不曾强卖。既然郡主不愿意买,我也不勉强,那郡主把从前欠的银子都补上吧,算一算的话,也要超过四百两了,郡主身上钱不够,就立字据吧。” “顾重阳,你休要欺人太甚!” 灵璧郡主气得脸都绿了,恨不能一个大耳瓜子甩道顾重阳脸上。 顾重阳却一脸无辜:“我怎么敢欺负郡主呢!要么郡主以四百两的价格买下这两样首饰,立下今天买东西的字据。要么郡主立下从前欠账的字据。这两个,你选一个吧。” “你……” 灵璧郡主气得心甘乱颤,想发飙,却看到周围围满了人,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好!这两样首饰我要了。”知道如果不做出选择顾重阳是绝对不会放她走的,灵璧郡主紧攥着双手,恨不能将顾重阳给生吞活剥了:“拿纸笔来,本郡主写就是。” 先写下字据脱身再说,只要她以后再也不来珍宝坊,那字据就是白纸一张,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就是顾重阳恐怕也拿她没办法。 “郡主果然一诺千金,说到做到,民女佩服。” 拿到字据,顾重阳轻轻吹干墨迹,笑道:“郡主没有写具体还钱的期限,那就以一个月为期限吧。如果一个之内郡主没有把银票送来,我就亲自进宫去要。” 灵璧郡主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却微笑道:“当初我给渔老治病,太后娘娘允我有困难可以进宫找她帮忙,本来以为我再也用不上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郡主这件事。只是不知道郡主给不给我这个进宫面见太后娘娘的机会。” “贱人!你把借据还给我!”灵璧郡主突然跳起来朝顾重阳扑去,阿纳早就一把将顾重阳拉开,退后了几步,灵璧郡主扑了个空,摔倒在顾重阳面前。 众人哄堂大笑。 灵璧郡主又羞又气,浑身直哆嗦。 她的大丫鬟赶紧扑上来扶她:“郡主,你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她的脸面丢光了,她灵璧在京城无法做人了! 灵璧郡主死咬着牙关,干脆闭上眼睛装晕,只有这样,她才能避开众人嘲笑的目光。 顾重阳,我灵璧与你势不两立,今日之仇,来日一定加倍奉还。 众人看一毛郡主吃瘪,都举得畅快异常,怎么看顾重阳怎么觉得顺眼,甚至有不少小姑娘主动上前来跟顾重阳说话。 顾重阳态度温和,面带微笑,丝毫没有不耐烦,众人越发觉得她不愧是大家千金,不愧是抱真夫人选中的人。 顾重珍看顾重阳的眼神几乎要放光了,她知道这个四妹妹有钱有本事,但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有钱这么有本事。跟顾重阳比起来,自己简直弱爆了。 幸亏她有先见之明,选择站在顾重阳这一边,若自己真的跟顾重阳作对,顾重阳光用银票也能将自己砸死了。 等两人出了珍宝坊坐上自家的马车,顾重珍懊恼道:“四妹妹,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钱!早知道珍宝坊是你名下的产业,我当时就应该捡贵的挑才是。真是亏了,亏大发了!” 顾重阳哈哈一笑:“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不过你若是能讨好我,让我高兴,我可以考虑再送你几样首饰。” “哎呦!”顾重珍狗腿道:“咱们两个可是亲姐妹,四妹妹有事尽管说,姐姐我一定替你办到。” 此时此刻,她们两个倒真的有了几分姐妹情谊。不单单是顾重阳没有想到,就是顾重珍也始料未及。 很快,顾小姐扮猪吃虎,挖了坑逼灵璧郡主跳下去的事情王九郎也知道了。 听瑞丰说着这些事情,他眼中就浮现出她小猫般样子,看上去温柔无害,实际上却暗暗蓄着抓子,稍不注意就会被她给抓了。 王九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眸中流露出的温柔能将人溺毙。 瑞丰也笑了,九爷打小就长得好,是个爱笑招人疼的孩子,后来性格大变,更让人心疼了。真希望他以后能多笑笑。 只可惜,王九郎的笑容很快就收了:“灵璧不过是寄养在宫中的郡主,竟然如此嚣张,是借了谁的势?” “先帝在位时,灵璧郡主与乐昌公主交好。今上登基之后,灵璧郡主又与含山公主交好。”瑞丰略一犹豫就道:“九爷,这不过是姑娘家的小事,顾小姐也并未吃亏,这事情不如就算了吧?” 王九郎挑眉,像是头一回见到瑞丰似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直到瑞丰心里发毛脸色发紧,方慢悠悠地道:“您老人家年纪大了,越发心慈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管这件事了?” 瑞丰忙正色道:“原来九爷没有这个意思,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是我非要多想,实在是九爷您之前表现的太护短了。不管大事小事,但凡涉及到顾小姐,就没有您不插手的。 这能怪我多想吗? 瑞丰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正经,心里却腹诽不止。 王九郎却道:“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但你也要早作准备,以防灵璧郡主伺机报复。” 瑞丰嘴角抽了抽,点头应是,又道:“含山公主府送帖子过来了,邀请您参加瑶琴节,是像从前那样拒了吗?” “算起来,我也有好多年不曾参加瑶琴节了。”王九郎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音:“既然帖子都送来了,就留下吧,去不去到时候再看。” 瑞丰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您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参加瑶琴节,明明就很想去看顾小姐弹琴,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呢? 166.第 166 章 到了华菱生辰那天,顾重阳略作打扮,拿了给华菱准备好的寿礼出了门。 华菱亲自到垂花门处迎接顾重阳,满脸欢喜:“顾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她穿着水粉色的半臂衫,梳着花苞髻,一段时间未见她吃胖了一些,小脸圆圆的很是可爱。 “菱妹妹,生日快乐。祝你天天开心,越长越漂亮。”顾重阳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笑着将礼物递给她。 “是什么东西?”华菱一脸的好奇。 礼物不能当着人的面打开,否则就是对人的不尊重,顾重阳却不觉得有什么,她鼓励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华菱很想打开,却犹豫了半天,最终道:“算了吧,哥哥知道了,定然会骂我的。不管是什么,只要是顾姐姐送的,我都喜欢。”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没见,菱妹妹变得这么懂礼貌了,真让人刮目相看。” 两人挽了手,一起进了门。 华荣已经在华菱的院子里等候了,见顾重阳来了,他紧张地上前跟顾重阳打招呼:“顾小姐总算来了,菱姐儿一上午一直在等着你。要不是我一直陪着她,她甚至要去顾家找你呢。” 所以,其实我跟菱姐儿一样,也一直盼望早点见到你的身影。 华荣看顾重阳一眼,见她穿着水绿色衫子,气质出众,比往日更加漂亮明艳三分,一颗心不由砰砰砰跳得更加厉害。 顾重阳不由赞叹:“怪不得菱妹妹现在这么懂礼貌,原来都是华公子悉心教导的结果。有华公子这样的哥哥,菱妹妹真是好福气。” 没有一母所生的兄弟,一直是她心里一个遗憾。 顾重阳不过是随口一说,可听在华荣耳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了,顾小姐是在夸他吧? 华荣觉得脸颊微微发烫,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咧着嘴笑。 顾重阳知道华荣腼腆,倒不以为意,只微笑着冲华荣点了点头。 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华荣觉得这一瞬间百花都盛开了,他沐浴徜徉在春天的阳光里,整个人都要化了。 华夫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儿子痴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张脸涨成了红布,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真是个呆瓜! 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还不把人给吓跑了! “怎么都站在这里?马上就开席了,菱姐儿还不快带你顾姐姐坐。”华夫人笑着道:“荣哥儿去外间吧。” 华荣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顾重阳,依言去了外间。 因大病初愈,华夫人怕折了华菱的福,这次的生日宴特别简单,就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除此之外别无安排。 宴席散了之后,顾重阳提出告辞,她难得来一趟,华菱自然不放人,顾重阳也很是想念华菱,两人遂回了华菱的闺房。 进了六月,天气很热,午后的太阳更是格外毒辣,就算是躲在阴凉处,还是觉得热气腾腾的。 华菱的屋里摆了冰盆,两个小姑娘躺在铺了新凉箪的床上说话。 “顾姐姐,你这盒子里头装的是什么呀?” 华菱把顾重阳送她的小盒子放在肚子上,白嫩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 顾重阳知道,以华菱的性子,一定忍不住的。她笑着从华菱的肚子上把小盒子拿过来,打开给她看:“是一对金手镯。” 金手镯小巧可爱,打磨的精致光滑,上面雕刻着蛾蝶花,每个手镯上还有两个金铃铛。 华菱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赶紧戴到手上,把胳膊举的高高的给顾重阳看:“顾姐姐你看,好看吗?” 小姑娘的胳膊细细的,软软的,肌肤白皙细腻,配上金灿灿的镯子格外好看。 “真好看!”顾重阳夸赞道:“这是我亲自为菱妹妹挑选的,能不好看吗?” “谢谢顾姐姐。”华菱高兴,不住地晃动两条胳膊,那小铃铛就发出声响来,华菱越发喜欢,不时地摇动手臂。 玩着玩着,华菱就不动了,顾重阳一看,见她呼吸沉稳绵长,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已经睡着了。 她笑了笑,给华菱盖上薄被,出了房间。 在外间坐了没一会,华荣来了。 顾重阳忙道:“菱妹妹睡着了。” 华荣心下不由就是一喜,妹妹有午睡的习惯,他特意挑现在过来,就是为了能跟顾小姐单独相处。 怕惊醒妹妹,华荣压低了声音道:“顾小姐,我是来找你的。” 华荣的手攥得紧紧的,不知道是因为害羞紧张,还是因为刚才在太阳底下走路的原因,他此刻脸红通通的,脸上汗津津的。 见顾重阳没有生气的意思,静静地望着自己,等自己继续说下去,华荣更紧张了:“我……有话想……跟你说,你能出来一下吗?” “好。”顾重阳点点头:“院子后面有个凉亭,我们去那里说话吧。” 那个凉亭建在几个院落交接的地方,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去那里说话,既不会打扰华菱,又可以避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 见顾重阳答应了,华荣大喜:“那我先去等你。” 其实他更想跟她一起并肩走过去,但是他怕顾小姐会生气,也怕会坏了顾小姐的名声。 不过顾小姐能答应跟他出去讲话,就已经令他十分开心了。 华荣翘着嘴朝凉亭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顾重阳道:“外面日头很大,你别走那么急,撑着伞,慢慢走。” 他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像哄小孩子一样。 他一定经常这样哄华菱吧,所以才会这么细心。真不愧是做哥哥的人,的确很会关心人。 顾重阳笑笑:“好,多谢华公子提醒,你也慢点走。” 华荣更加激动,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顾小姐别担心,我……我不觉得热。” 说着,脸颊绯红地走了。 阿敏有些不高兴:“华公子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外面这么热,小姐的皮肤这么娇嫩,怎么能受得了!他自己想做烤肉尽管去就是了,带上小姐做什么。” 一边抱怨一边拿了驱赶蚊虫的药包,放到顾重阳的荷包里。亭子里那边种的花木多,这东西不戴可不行。 想到华荣刚才满头大汗,脸颊通红的样子,的确有几分像烤熟的肉。 顾重阳莞尔一笑:“不许编排华公子,他是怕打扰了菱妹妹午休,是个好体贴的哥哥。” “他体贴自己妹妹,却要小姐遭罪!”阿敏撇了撇嘴,想着若是让九郎知道了,她跟阿敏一定会被骂的。 九郎才不舍得小姐晒到呢。 这个华荣把妹妹放在第一位,把小姐排在后面,就这样还想让小姐嫁给他,简直癞□□想吃天鹅肉。 阿敏拿了扇子,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出了门。 阿纳撑了伞,遮在顾重阳头上,两人一左一右将顾重阳护在中间。 就算是如此,等走到亭子,顾重阳还是脸微微发红,身上出了一层汗。 华荣有一肚子的话想像顾重阳倾诉,无奈阿敏与阿纳两个如影子一般跟在顾重阳身边。 阿纳还好,板着脸毫无表情,只要不去看她就成。可阿敏两只眼睛瞪得滴溜溜圆,如两面照妖镜一样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好像他是图谋不轨的坏人一样。 华荣就是有再多的话,可说不出来了。 “顾小姐,我有话跟你说。”他说着看了一眼阿敏与阿纳:“可以让这两位姐姐先去别处歇息吗?” 顾重阳转身看了看,对两个婢女道:“你们两个站到那边几棵树下去吧。” 那几棵树长得高大茂盛,投下一地的阴凉,二人站到那里不会被晒着。最重要的是,那里离亭子不远也不近,既能清楚地看到亭子里的一举一动,又不至于听到他们讲话。 阿纳的任务是护住顾重阳的安全,知道那里是安全距离,转身就去了。 阿敏把扇子交给顾重阳:“小姐要是热,记得打扇子,千万别中暑了。” 然后狠狠地瞪了华荣一眼,才离开。 顾重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温声问华荣:“华公子,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华荣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问顾重阳的,可刚才被阿敏瞪了一眼,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回事,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问不出来了。 “顾小姐,我……我想问你会参加今年的瑶琴节吗?” “参加的。”顾重阳点点头:“华公子你也参加吗?” “是的。”华荣手心里都是汗:“那你找好对琴的人了吗?” 对琴的人? 顾重阳有些不明白。 她并不懂华荣是什么意思。 瑶琴节由讨皇后欢心的琴师比赛,变成了少男少女们相聚的盛会,自然不能光比试琴艺了。 经过多年的改进,瑶琴节上参加比试的人,分为淑媛组与俊彦组。 比试的内容也分为斗琴、对琴像个项目。 斗琴是单人独奏,分别选出淑媛组、俊彦组的前三名,这个项目比较普通,谁的琴艺高谁为胜,前三名可以出一个大风头。 对琴则大大不同了,它是由淑媛组与俊彦组各选一人,二人合奏,琴曲相和。这对两人的默契度要求很高,两人配合的越好,自然乐曲越动听。 而配合度最高的那一对,会被人津津乐道很久。 很多名门淑媛与高门俊彦都是通过对琴看中彼此结为夫妻的,而对琴的第一名,结为夫妻的可能性最高。 就算是不能成为第一名,很多人也可以在瑶琴节上找到知音。 久而久之,一年一度的瑶琴节就变成了京城最火爆的相亲节。少男少女可以正大光明地挑选自己心仪的对象,与他琴声相和,试探彼此的心意。 见顾重阳没有搭话,华荣的一颗心变得凉凉的。 他可真是痴心妄想!顾小姐这么漂亮,又是抱真夫人的弟子,怎么可能没有人想要跟她对琴? 也就是说顾小姐其实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华荣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攥住了一样,又酸又疼,却不得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伤心道:“原来顾小姐已经有对琴的人了,是我唐突了。” “华公子太客气了。”顾重阳见他脸色不好看,就指了指凉亭中的石凳子道:“你是不是中暑了,坐下来说话吧。” 华荣想立马逃离这个伤心地,但腿脚却像不听使唤一样乖乖地走到石凳旁边坐下。 顾重阳见他呆呆的,木木的,越发肯定他这是中暑了。 她的手敷在华荣的额头,见他额头上热热的,上面汗津津的,又去给他号脉。 华荣呼吸急促,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顾小姐摸了他的额头,还摸了他的手! 虽然明知道她是在给他看病,可他的脑子却忍不住不去多想,只觉得顾重阳的那双手是世界上最好的清风,吹走了他全身的燥热与不适。 顾重阳给了他好了脉,见他并未中暑,就收回了手。 那温柔的触感消失了,华荣深感遗憾,耳边又传来顾重阳清脆娇软的声音:“华公子,我并没有对琴的人。” 华荣眼睛倏然瞪大,不敢相信地看着顾重阳:“顾小姐,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顾重阳点点头:“我之前从未参加过瑶琴节,对瑶琴节的事情一窍不通,你刚才说对琴的人,是怎么回事?” 顾重阳是真的不明白。 前世,她被葛碧莲养歪了,啥都不懂,是草包美人,一直被名门贵女排挤,像瑶琴节这样高大上的活动,她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是以,她也不关注。 等到后来,她学会了弹琴,人却在良乡田庄,更接触不到这些事情了。 原来顾小姐没有对琴的人! 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 华荣激动不已,忙解释道:“瑶琴节除了斗琴,还要根据名次来对琴,在斗琴比试中名次越靠前,就越有挑选对琴人的优先权。当然,被挑选的人,也有权利拒绝。为了避免被拒绝,到时候难堪,很多人都会提前找人约好,这样到时候就不会尴尬了。” 原来是这样。 顾重阳大致明白了:“华公子你找好对琴的人了吗?” 顾小姐这是在向他邀约吗? “没、没有。”华荣脸红红的,突然有几分扭捏:“所以,我想邀请顾小姐做我瑶琴节对琴的人,不知顾小姐是否愿意与我对琴?” 除了王九郎,她还真没有跟别人对过琴。 不过去参加瑶琴节的都是热烈奔放的少年少女,大部分是奔着出名去的,九郎会参加吗? 顾重阳想起王九郎冷冷清清,眉目疏朗地跟一大堆慕艾少年坐在一起,怎么想怎么觉得特别违和。 顾重阳不由就笑了,九郎定然没有这么无聊。 “华公子是怕自己邀请别的名门淑媛被拒绝吗?”她眉眼弯弯地看着华荣:“我是头一回参加瑶琴节,暂时还没有对琴的人,如果到了那一天,华公子还没有合适的人,就来邀请我吧,我一定不会拒绝华公子的。” 华荣以为顾重阳会满口答应做自己唯一的对琴人,没想到她只是说她不拒绝而已。 虽然也是对琴,可这也代表顾重阳不会拒绝其他人对琴的邀请。 这让他微微感觉到失望。 顾小姐长得漂亮,琴艺好,会医术,又是抱真夫人的弟子,到了那一天,肯定有很多人邀请她的。 她人这么好,这次以抱真夫人弟子的身份参加瑶琴节,定然不会拒绝旁人给人难堪。 这段时间,他一定要好好练琴,争取在斗琴比试的时候排在前几名,成为第一个与顾小姐对琴的人。 只要他取得比较好的名次,与顾小姐对琴时相得益彰,别人怕出丑,自然会知难而退。 这么一想,华荣又有了信心。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中,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别说是出门了,就是坐在屋里一动不动都会出一身的汗。有钱的大户人家,早就用上了冰,可王九郎因为治病,饮食起居严格遵照顾重阳的要求,今年连一块冰都没有用。 汗出的多,王九郎又爱干净,不能用冰用凉水消暑,就只能靠频繁地洗澡来解决问题。 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细布棉袍,一边看书一边等顾重阳。 顾重阳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雕花罗汉凉塌上铺着白玉坐垫,一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男子十分随意的半倚在凉塌上,他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一手持书看得十分认真。持书的那只胳膊半举着,宽大的袖笼褪到臂弯处,露出强劲有力而又白皙如玉的手臂。 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般闲闲散散的躺在那里,如仙似神的容貌体态,让人的眼睛都能看直了。 顾重阳收回恋恋不舍的眼珠子,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再对比一下九郎的胳膊,才发现自己的胳膊甚是纤细,低下头偷偷看了一眼,觉得九郎的胳膊上的皮肤跟自己的皮肤一样白皙,不由暗暗羡慕,九郎身为男子皮肤竟然这样白,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王九郎放下书,从凉塌上起身,走到她面前。 躺着的时候不觉得,站起来王九郎个子很高,饶是顾重阳这一两年长了个子,可还是只到他肩膀处,平视的时候刚好对着他脖子下的地方。 为了等会泡药脱衣方便,王九郎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袍在身上,那外袍轻薄,贴在他身上,只随意地扎了一条细细的腰带,王九郎那宽肩窄腰长臂长腿的好身材就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顾重阳的眼前。 还有他修长白皙的脖颈,线条清晰的锁骨,与结实紧致的上半个胸膛也露了出来。 顾重阳眼睛微微一扫,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好身材所吸引,眼神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王九郎见她眼神火热地盯着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就像小狗看到骨头一样两眼放光几乎要流出口水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片子,难道不知道她此时的眼神有多诱人吗! 换做一般人,怎么能把持的住? 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知道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小丫头真的用对了方法,真的可以将他治好了。 她喜欢,就给她看就是,反正不过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 他索性朝前走了两步,几乎要与她紧紧贴在一起了,那胸膛就正对着她的脸,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了。 紧致的,有力的,白花花的……比她之前去太湖途中见到岸上干粗活扛包子的劳力还要精壮结识富有美感与力量。 顾重阳感觉自己就要流鼻血了。 她很想用手指去戳一戳,用指尖去抠一抠。 头顶传来王九郎略带几分无奈的声音:“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该死! 她怎么看呆了!真是没用! 顾重阳这才想起自己是来给九郎看病的,她赶紧后退一步,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粉红色。 做了这么丢人的事,顾重阳哪敢抬头,只呐呐道:“可以了。” 那睫毛轻轻颤抖,脸蛋红扑扑的,说完话还用贝齿轻轻咬了一下诱人的红唇。 小姑娘害羞的样子简直就是一盘珍馐美味,王九郎强忍着不去咽口水,深深吸了一口,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顾重阳拍了拍脸,略等了一会,拿着针灸包,也走了进去。 一个月了,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可还是很痛。 所以,顾重阳不得不守在王九郎身边。 泡药很热,屋里水雾缭绕,王九郎坐在澡盆里,露出两只臂膀,可此时的气氛却毫无刚才的旖旎暧昧,有的只有严肃紧张。 王九郎全身都发红,头上汗出如浆,牙关紧咬却依然轻轻打颤。 顾重阳面色凝重,根据他的反应,在他的胳膊、后背处施针。 她不敢说话,怕自己分神会下手有失误。 像之前的一个月一样,两人沉默以对,却都是全力以赴。 等到快结束的时候,王九郎突然开口:“重阳,治了一个月了,我的情况如何?” 他的声音里都是疲惫,全然没有平时的清朗。 顾重阳听在耳中很是心疼,却没有回答,屏气凝神将他身上的银针悉数收回之后方道:“非常好,九郎练内家功夫,恢复的比一般人快很多。想要痊愈不用一年半,八个月到十个月足以。” 王九郎因痛苦而仅仅皱起的眉头突然就舒展开来。 167.第 167 章 王九郎用清水冲洗了身体,用干净的软布擦拭水渍之后,方伸手去拿衣服。 等会还要推拿针灸腿部,衣服穿太齐整了还要脱下,所以,他将之前脱下的那件软袍又穿到了身上。 这件软袍原是睡衣,通身上下没有扣子,只腰间一条细细的带子而已。 想起她痴痴呆呆的眼神,王九郎笑了笑,将软袍脱下,拿了另外一件有扣子的衣服穿上。 刚才浴室里一番折腾,顾重阳又累又热又饿,见桌子上放了几盘点心,三块红盈盈翠泠泠的西瓜,不由笑了笑拿了西瓜就吃。 九郎在治病,生冷的东西一律戒了,却每天都不忘准备消暑的东西给她吃。 还有桌子上的点心,每一样都那么精致,既有宫廷御膳做出来的,也有南方北方的知名小食。只要哪一种她多吃了几块,第二天立马那种点心就会多出一盘子来,让她带回家里慢慢吃。在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那样点心,直到她吃腻为止。 两辈子加在一起,她治的病人也不少了,可像九郎这样款待大夫的病人,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顾重阳又咬了一大口西瓜,又凉又甜,能甜到她的心里去。 王九郎出来的时候,见小丫头坐在小香凳上吃的正甜,他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走到她对面的凉塌上坐下等候。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在长身体的小姑娘胃口也是格外好的。 不怎么饿的时候,她会喝一盏茶,吃两块糕点,两个小果子。如果饿了,她会吃四块糕点,三个小果子,一盏茶或者一盏牛乳,有时候还会捏了窝丝糖放在嘴里,一边含着糖,一边给他推拿。如果遇到喜欢的点心,她就会吃的格外香甜,嘴会更翘一点,酒窝会更深一点。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她吃东西的时候很投入,好像没有比吃更重要的事情了,但如果他盯着她看,她就会轻轻蹙眉,吃的少了。 不欲打扰她,王九郎便拿了书随意的翻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体就像春天抽枝的柳条,说是一天一个样也不为过。 她穿了杏黄色的衬衣,桃红色的半臂襦裙,下身是天水碧的裙子。 天气热,衣服大多选用轻软而薄的蝉翼纱或软烟罗,浴室里的水汽与汗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如今那衣服正紧紧地贴在身上,原本就成熟诱人的隆起此刻更加明显。 特别是在胭脂色绣了牡丹花肚兜的包裹下,越发显得凹凸有致,连绵起伏。 顾重阳突然抬起了头,看了看九郎,只见他正在翻书,一脸的认真。 她就端了杏仁露喝,刚喝了两口,感觉到不对劲,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左右,只见一室的静谧,再无旁人,不由轻轻蹙了蹙眉。 真是奇怪,总感觉有人在看她! 可除了九郎,并没有旁人啊。 她不信九郎会窥视她,可也不信有人敢闯进来。 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着杏仁露,故意发出吧唧声,显得格外投入,那视线又落在她身上了。 这一次,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王九郎。 她垂了眼皮,继续喝,却猛然抬头,视线直直地对着凉塌上的那人。 她猝不及防地看过来,王九郎被逮了个正着,他的呼吸顿了顿,不自在地撇过脸去。 正愁不知道怎么解释,耳边却传来小丫头娇软清脆的询问:“九郎是想喝杏仁露吗?” 王九郎一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嗯,是感觉有些口干。” 杏仁露是妇人与小姑娘家喜欢喝的,九郎定然很少喝这些东西。这些日子,因为治病忌口,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偏她坐在九郎面前大吃大喝的,九郎一定是馋了。 顾重阳不由就笑:“杏仁苦温宣肺,有微毒,不能久服,偶尔吃一次却没事。” 说着,她倒了一盏杏仁露,站起来,捧给王九郎。 因捧着杏仁露,她胳膊微夹向前举起,那凸起的地方就更显眼了。特别是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胭脂色的肚兜,宝蓝色的牡丹花更加清晰了。 王九郎喉咙滚了滚,接过她手中的粉彩小盏,好像真的很渴一般,将那盏杏仁露喝光了。 顾重阳将空盏接过道:“九郎你躺下吧。” 她转身将空盏放回到桌子上,弯下腰去搬桌下的矮脚小凳。 王九郎的视线一直随着她,自然能看到她弯腰时的好风光。 修长的腿,纤细不堪一握的腰肢还有那挺翘美好的地方可以说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就算他再坦然,此刻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室内好像更热了,热的他后悔穿这件厚的、有扣子的衣裳了。 顾重阳转身,见王九郎还好好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躺下,不由奇怪,她将矮脚小凳放在凉塌面前,自己坐了,方提醒道:“九郎,我们该开始了。” 王九郎却突然道:“你站到屏风后面去。” 咦? 顾重阳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大眼睛湿漉漉的,像个天真的小宠物。 王九郎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攻势。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如清风般的笑容,然后温柔道:“乖,去屏风后面。” 顾重阳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九郎这般专注地看着她,用温柔到能将人溺毙的声音跟她说话,顾重阳感觉自己心突突地跳,脑袋晕乎乎的,整个人如坠云端,软绵绵的,更像是被人施了法术浑身都不听使唤了,只能乖乖地听他的话,起身起了屏风后面。 顾重阳有些傻眼!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一些都跟平常一样啊。 屏风后面放置着刚才九郎泡药的桶,还有几桶清水。因为天气热,那水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散去,屏风这边比明亮宽敞的明堂要热多了。 不带这样捉弄人的! “九郎。”顾重阳有些不满地拉长了声音:“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听着她软软地控诉的声音,王九郎甚至能想象到她跺脚的样子。 他站起来,不由自主地朝屏风那边走了两步方道:“看到那两桶清水了吗?你冲洗一下,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吧。” 让她洗澡。 顾重阳后知后觉地低头,赫然发现原本不怎么厚实的时候此刻全部贴在身上,手臂大腿的线条全露出来不说,胸前更是特别明显。有肚兜包裹的地方还好,没有肚兜包裹的地方肌肤都若隐若现了。 屏风这边光线并不是那么好,她都能看清,那厅堂窗明几净,十分亮堂,王九郎岂不是看得更清楚? 顾重阳的脸一下子变得火辣辣的,耳根处更像是有两团火在烧一样,羞臊之下一颗心更是乱成了一团。 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九郎的话,沐浴换衣服了。 等衣服悉数褪下,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如白羊一样的人,连绵起伏的身体,一张脸一下子更红了。 九郎他刚才到底是口渴想喝杏仁露呢,还是…… 顾重阳不敢深想,赶紧走到桶边,用双手掬了一捧水拍到滚烫的脸上。 这个澡洗了好久。 等洗完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没有衣服换。 就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突然有几件衣服搭在了屏风上。 月白色的外袍,天青色的衬衣,还有几件衣服一看就知道是男子的。 是九郎的衣服吗?九郎那么高,她穿了他的衣服岂不是像唱戏一样? 顾重阳伸手取了衣服下来,才发现衣服是全新的,而且真的比她的衣服没长多少。 她暗暗纳闷,却将衣服穿在了身上。 等她出去的时候,王九郎听到声响,视线就扫了过来。 “衣服长短合适,就是宽大了些。”顾重阳尬尴又感激地笑了笑。 月白色的袍子套在她的身上的确有些宽大,最明显得就是领口处,露出了她精致的锁骨。 “嗯。”王九郎点点头:“事急从权,你先穿着。” 王九郎见她手中拎着桶,桶里放着几件湿衣服,知道她刚才把衣服也洗了,就道:“我去把衣服晾起来吧。” “还是我去吧。”顾重阳想着里面还有自己的肚兜与亵裤,哪敢让王九郎动手。 “反正我现在也是男孩子打扮,出去也没事。” 沐浴脱衣服的时候,她的头发也乱了,为了方便起见,她将头发全部拢在一起,在头顶扎了个独髻。 幸好她聪明,否则现在就没有借口拒绝王九郎了。 王九郎点点头:“好。”心里却想着宽大袍子遮不住的隆起,暗暗叹了口气。 等顾重阳转身去了,他方将手放到唇边,发出几声似鸟叫莺啼的声音,有短有长,跟太乙莲舟上其他鸟叫声混合在一起,除了格外响亮之外,在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散落在太乙莲舟其他地方的瑞丰与众人听了之后,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太乙莲舟。 这样,就没有人看到小丫头晾衣服了,更不会有人看到太乙莲舟上晾晒的有女人的衣服了。 王九郎看着自己的手苦笑,若是三年前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用联络的暗号,他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吧。 可见人都是会变的,他王九郎也不例外,不过与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而已。 顾重阳晾了衣服回来,见王九郎已经乖乖躺在凉塌上,将裤管卷起,等着她了。 推拿针灸费力气,也费时间,是个精细的活。 推拿还好,重一些轻一些都无妨,可针灸若是扎错了穴位,病人可就危险了,严重的甚至能威胁到病人的性命。 所以针灸的时候,顾重阳从不抬头,只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在九郎的两腿关节处。 王九郎就一直看着她,小姑娘的纤纤玉捏着针,在他的腿上扎了,再换另外一个穴位扎,扎好之后捻动,时间到了就将银针□□。 扎针的时候要稳、准、快,对精准与速度力量都有要求,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尖格外用力,微微发白。 王九郎觉得很心疼。 老天爷到底是眷顾他的,安排了小丫头到他的身边,就像是暗夜中的光,照亮了他的世界。 只是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她值得最好的对待,应该是他捧着她,宠着她,而不是让她这么累。 见她屏气凝神地扎针,额上沁出了汗珠子,王九郎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 刚刚沐浴过的小姑娘洗尽铅华,肌肤如凝脂一般,此刻微微发红,就像是白玉上涂了胭脂一样,特别的漂亮。 漂亮的女孩子他不是没见过,可像她这样吸引他的视线,让他控制不住心神的,还是头一个。 娇如春花,丽若朝霞,精金美玉一样的容貌,娇生惯养出来的贵气。 可骨子里却是个勇敢执着地向日葵,迎骄阳而不惧,遇风雨而不馁。乐观向上,勇于面对生活中的不公,对迎面而来的麻烦,不忧、不惧、不馁。令人动容。 他想宠她,想留她在身边,捧在她手心,呵护她,娇养她,给她这世上最好的。 王九郎拿着书的手紧了紧,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 大半个时辰之后,顾重阳收了最后一根银针,而王九郎也睁开微合的双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顾重阳将银针放到针包里,带回去用热开水消毒。 又结束了一天的治疗,离九郎康复又近了一步。 现在的顾重阳每天都期待新的一天的到来,每天都希望九郎能一天好似一天。 “九郎,你最近恢复的非常好……”顾重阳一边笑着说话鼓励王九郎,一边站起来,没想到身上的衣服比平时穿的衣服宽大很多,没留神就踩到了衣服的下摆,整个人没站稳,直愣愣地朝前扑去。 这一扑,可不得了,整个人趴倒在王九郎怀里不说,额头还重重地磕到了九郎的下巴上。 顾重阳的脑海不由一片空白。 在九郎面前,她竟然三番两次的失仪,还扑到了九郎身上……怎么办?该怎么办? 王九郎胳膊张开没有动,见小姑娘扑在他身上又娇又香又软,整个人却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只一双眸子盛满了紧张不安,就知道她恐怕吓坏了。 他坐起来,扶了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身上推起来,然后摸了摸她微微发红的额头:“有没有磕疼?要不要紧?” 声音轻柔如五月的风,双眸清润,脸上带了淡淡的关切,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或者嘲笑。 顾重阳那因紧张无助的心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九郎,真是个体贴的好人。 或许,这也是因为他当她是冒冒失失的小孩子而不是端庄成熟大姑娘的原因吧。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又不自觉有微微的失落。 “有一点点痛,但是不要紧。”顾重阳摸了摸额头,看了九郎一眼,见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起伏,那失落的感觉更甚。 她低下头抠弄手指,突然发现她还坐在九郎腿上,脸颊不由又是一阵发烫。 她从他腿上滑下来,强忍着羞臊道:“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她拾起地上的针灸包就走。 小丫头害羞了,脸上故作镇定,大眼睛却忽闪忽闪的,让人觉得好笑。王九郎微微莞尔,目送她离开,等她走到门口,脚步就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方声音平稳道:“重阳,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顾重阳转身,略带不解。 王九郎道:“你先换了衣服,重新梳妆了,我们再说话。” 顾重阳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男装,她赧然地低下头,去收了自己的衣裳去屏风后面换上,重新梳了发髻,这样一耽误,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等她出来,晚霞如金子一样铺在屋里,王九郎沐浴在晚霞中,一双眸子越发熠熠生辉。 “九郎。”顾重阳将那男装叠的整整齐齐的,一路捧到九郎面前:“衣服我穿过了,我带回去吧,等过几天我再送一套的新的来。” 不知道这衣服是谁的?小厮阿舍与阿得都比她高,或许是年龄更小的小厮的,真难为九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合适的衣服。 王九郎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小丫头误会了。他怎么会拿别人的衣服给她穿?就算是他自己的,没上过身的,他都觉得亵.渎了她。 “这是我之前的衣服,你想带回去就带回去好了,至于送一套新的过来……” 他本来想说不必了,话到嘴边又变了变:“你知道我现在的尺寸吗?” 原来是九郎小时候的衣服啊,怪不得她觉得奇怪呢。既不是锦缎也不是粗布,而是细棉布。就是不知道是他多大年纪时的衣服,十一二岁还是像她一样的年纪? 九郎个子这样高,这衣服一定是他是十一二岁时穿的,他一直珍藏到现在,是不是说明他很珍重? 听到他问的话,顾重阳更加赧然:“我还是把这衣服洗干净了送来吧。” 一抬头,见王九郎眉头轻蹙,脸上有些冷。 顾重阳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愿意给九郎做衣裳,而是我的针线活实在拿不出手,我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有做过,更别说是给九郎做衣服了,就算我做了,恐怕也不能穿。我能绣个荷包就不错了。” 她紧张地解释,因为自己绣活不好而羞臊,可爱极了。 原来不是不愿意给他做衣裳。 就像春风吹过大地一样,王九郎眉宇间的冷凝一瞬间散去,只余暖暖的温柔,眸子里面还有几分赞赏:“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做荷包,我一直以为你医术这么好,一定没有时间做针线的。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做一个荷包吧。” 九郎没有嫌弃她绣活不好,还夸了她! 小姑娘的脸庞瞬间就亮了,就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灿烂美丽:“真的吗?九郎真的这么认为吗?” 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情,王九郎希望气氛轻快一些,自然故意逗她开心,他郑重地点点头:“嗯。” “那我就给九郎做一个荷包吧。”顾重阳高高兴兴地坐在九郎对面,将手中的衣裳放到腿上:“九郎喜欢什么花样?是翠竹还青松,仙鹤也不错,跟九郎的气质很相配。九郎,你觉得哪个更好?” 她兴冲冲的很有干劲。 王九郎就笑:“哪个都好。” 顾重阳就撅了嘴:“怎么能这样敷衍呢?荷包虽然是小东西,却是要每天都随身带的,肯定要挑自己喜欢的花样才好啊。要是每天看到的都是自己不喜欢的样式,心情也变得不好了。” 说起歪理来头头是道的! 王九郎不欲与她在这细枝末节上纠缠,就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道:“那就选仙鹤吧。” “其实我也喜欢仙鹤呢。”顾重阳笑得眉眼弯弯,因为与九郎选了同一种花色而自豪。 “那荷包的底色,九郎喜欢什么颜色?” 有了刚才的经验,王九郎不敢随意敷衍了,他语气坚定道:“就用佛头青吧,至于用什么线,用什么配色,就由你来拿主意好了,因为那些我不大懂。” 见他认真跟自己讨论,顾重阳很是满意,她大包大揽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九郎拿主意了。” “对了,九郎,你刚才说有话跟我说,是什么事情啊?” 终于想起来了。 王九郎突然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道:“重阳,我的病至少还要七个月才能痊愈,对吧?” “是的。”顾重阳也认真道:“就算是七个月后痊愈了,在痊愈之后的两年,也需要经常观察,以防止会随时复发。” “也就是说,我们几乎要朝夕相对七个月,以后的两年你也要经常与我见面。” 见她点了点头,王九郎突然道:“刚才你衣裳湿了,我看到了。” 顾重阳心头一突,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十二万分的诧异,她长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王九郎。 王九郎却突然低下头,靠近她与她眉眼相对:“重阳,以后这样的事情总是不能避免的,你是女孩子,这样对你不公平。你嫁给我吧。” 168.5.1一更 六月初的天气很热,可太乙莲舟四面环水,遍直绿树。到了傍晚,暑气消退,晚风送凉,让人心旷神怡。 可顾重阳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心旷神怡,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 王九郎是什么人? 他是文国公府的继承人,能影响太子的立废;他世芬堂王家未来的堂主,天下无数文人学子唯他马首是瞻;他还是烟霞山庄的庄主,未来推翻伪帝拥护新帝登基的初衍大师。 就算他人冷冷的,就算他的确心狠手辣,被逼急了会用霹雳手段镇压敌对的势力,可在顾重阳心中,他始终是个心怀天下,对人对事都有准则,面冷却心不冷的君子。 他要娶她,根本不是想娶她,不过是因为替她着想,不想她失了名节而已。 她的确爱慕王九郎。见到九郎会乱了心跳却觉得特别高兴,会因为他的靠近而欢喜不已,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烦恼忧愁,晚上睡觉会梦到他,或是甜的或是酸的或是令人脸红心跳羞臊不已的。 可自打那次在船上试探之后,她就知道王九郎对她毫无男女之情。他待她这般好,不过是因为想让她查出先生身边的那个人是谁而已。 当然,现在因为她给他治病,勉强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为了不亵渎恩人的名节,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她当然想嫁给他,想每天跟在他身边。不、就算不嫁给他,只要每天能见到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 她为了自己自私自利的想法,固然可以顺水推舟的答应九郎,可九郎该怎么办呢? 他也会有喜欢的人,也会有与他心意相通想长相厮守的姑娘。她占了九郎嫡妻的身份,九郎喜欢的姑娘岂不是会受莫大的委屈?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就是陷九郎于两难,在心爱的姑娘与道义面前,他选择了道义,这固然很好,可对那个姑娘而言是不公平,对九郎也不公平。 就像当初的郝邵阳一样,他为了完成自己对师父的承诺选择了赵梦兰,她理解但也怨恨。 不仅怨郝邵阳心狠,也怨赵梦兰插足。如果她今天答应了九郎,那她跟赵梦兰又有什么区别? 不,她不能那样做。 顾重阳脸上的红晕褪去,再次抬头,目光已是一片清明。 她站起来,冲王九郎福了福身,郑重道:“多谢九郎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只是我并没有嫁人成亲的打算。” 她的声音清朗,没有害羞没有勉强,显然是真心话。 王九郎脸色没有变化,只平静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样说有些惊世骇俗,一般人无法接受,但九郎并不是一般人,想来一定不会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 顾重阳深深吸了口气,不急不缓道:“自打退亲之后,我就做好了一生不成亲不嫁人的打算,幸运的是,伯祖母也同意我的决定,并答应不会逼我嫁人。” “九郎不必因为我是女子而心有顾虑,正所谓病不避医,反过来,大夫也不能因为性别而避讳病人。以后,九郎只当我是寻常大夫就可。” 听她说完,王九郎下颌突然收紧,目光也冷了下来。 顾重阳见他脸色凝重,似有不悦之意,一时间倒拿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那目光冷似二月清冷的月,让她心头发凉。 或许,她说错了什么话? 顾重阳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却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确是危险,此刻九郎身上的气势太摄人了。 “天已不早,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王九郎并未说话,只微微点头,然后闭上了双眸,一副不欲搭理她的样子。 顾重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觉得心头一紧,转身就走。 待走到门口,回头去看,王九郎还坐在那里,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双眸也依然闭着。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了一层金黄,却并不让人觉得暖,反觉得他越发孤寂清冷。 “九郎,你是不高兴吗?”顾重阳忐忑地唤了他一声,可并未得到回答。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便怏怏地走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顾重阳继续给王九郎治疗。 只是气氛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不用她说,王九郎就会十分主动的去泡药,只不过整个治疗的过程气氛都十分压抑。 王九郎再不会温声跟她说话,也不会过问她课业上的事情,他们之间好像一夜间多了一条巨大的鸿沟,而那鸿沟是她永远都无法跨越的。 她心里难受,连带着每天的糕点都不怎么吃了。 九郎不理会她的,她整个人都不怎么有精神,人像霜打的花一样,总是怏怏的,夜里也睡不好。如此一来,不过短短十来天,她人就瘦了一圈。 王九郎看着她下巴尖尖的,脸色有些白,心头就顿了顿。 有些高兴,也有些心疼。 小丫头看他的时候眼睛几乎都能放出光来,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高兴,会因为他的一个小小的表情而紧张。她会为他哭,为他笑,心情早就被他所左右。 她早就将他放在心上,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依赖他,仰慕他。 只是年纪小,并不曾察觉她自己的心意而已。 这几天冷着她,不过是想让她早点明白她自己的心而已,没想到对她影响这么大。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这么倔,这么傻,倔到不肯低头,傻到看清不自己的心。 她瘦了,越发显得脸蛋小,眼睛大。只那大眼睛像蒙了一层灰一般,没有了从前的光泽。 看他的时候,会极力的克制,再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 看她低垂这双眸收了针,去了屏风那边洗手,腰肢比从前更纤细不堪一握,他不由叹了口气。 顾重阳净手出来,见王九郎竟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凉塌上注视着自己,心里不由顿了顿。 要是从前,她肯定会快步走过去,问九郎是不是有什么话跟她说,可现在,她不敢了,也不确定。 不过,她还是走了过去:“九郎,明天我跟先生一起去参加瑶琴节,上次你借给我的那把琴,能再借我用一天吗?” “坐下来说话吧。” 顾重阳乖乖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见他脸色还好,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就松了松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王九郎不由蹙了蹙眉。 上一次借琴她多大胆,这一次竟然这般战战兢兢的。 王九郎站起来道:“去琴房吧。” 两人一起去了琴房,这一次,顾重阳熟门熟路,一下子就找到上次用的那把。 王九郎却道:“不要这一把,换隔壁那把黑漆面的。” 顾重阳乖乖走过去,弹起了雨的印记。手指拨动琴弦,琴声流淌出来,她就大吃一惊。 这把琴的声音怎么这般好听!遇到好琴不容易,她收敛了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到指端上。 小丫头弹琴的样子格外认真,王九郎慢慢靠近,站在她隔壁的琴桌旁。 “你的琴技很好,这首曲子也很动听,明天是打算还弹这一首吗?” 十几天来,这还是王九郎头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呢,虽然明白王九郎是不想她丢王家的脸,她的心还是止不住轻快了许多,胆子也大了一些。 “是啊,我打算继续弹这首,九郎你觉得如何呢?” 但难免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小丫头像个猫一样,他用一年多的时间娇养着她,喂熟了她,让她欢快地在他身边撒娇喵喵叫,才冷了她十几天就这样防备重重了,可真是跟猫一样又娇气又没良心。 王九郎暗暗摇头,不禁抚了抚额。 本来是想冷了她,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心,主动过来讨好他,现在倒反过来让他去哄她了。 他这算不算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不过,他知道小丫头的软肋,哄她回来也不是难事。 王九郎勾了勾唇,露出微笑,那剑眉星目的眸子明亮清润,看向顾重阳的时候带了几分春风般的温柔。 这一笑,就像瓦石间的珠玉,经阳光一照,光彩夺目,风华尽现,顾重阳不由看了个眼直。 就像他受不了她湿漉漉的大眼睛一样,她也受不了他浅浅的笑容,这傻孩子,既然她不懂,那他就慢慢来好了。 王九郎脸上笑意更深,慢慢朝她走近。 169.5.1二更 待站到她旁边了,王九郎方轻声道:“这首曲子虽好,但毕竟之前弹过,相信一定有人听过,不如换一首新的吧。” 她是头一回去参加瑶琴节,一定不能丢了先生的脸面,既然九郎说让换一个,那就换一个好了。 顾重阳乖巧地点头,手指变幻,换了一首新的曲子。 美妙的旋律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王九郎就站在她身边,仔细地听着。 像第一次听雨的印记一样,这首曲子同样令王九郎惊讶,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宁静优美又不失悠扬欢快,作曲的人定然是个音律高手。 一曲终了,顾重阳见王九郎还在沉思,就抿嘴笑了笑:“九郎,这曲子好听吗?” 王九郎微微颔首,问她:“你是头一回在人前弹奏此曲吗?” “是的。”顾重阳见王九郎满意就道:“除了九郎,别人还没有听过呢,这曲子名叫雪山春晓,是我师父弹奏给我听的。九郎你觉得如何,明天瑶琴节我就弹奏这首曲子,可以吗?” 原来叫雪山春晓,怪不得既清灵又欢快。 “甚好。”王九郎夸了一句,又道:“这曲子一共三段,起时宁静,结束时欢快,很适合瑶琴节,我听着甚觉悦耳,你再弹一遍,给我听听。” 九郎不再板着脸了,又恢复了从前的和颜悦色,顾重阳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 她眉眼弯弯道了声好,又开始拨弄琴弦。 这一遍王九郎听的格外认真,听到某个小节手指还跟着节奏在桌上敲了几下。 王九郎如此,分明是很喜欢这首曲子。他今天会如此和颜悦色,八成也是跟这首曲子有关。顾重阳一遍奏完,又奏了一遍,待想奏第四遍的时候,王九郎突然打断了她。 “天色不早了,我让瑞丰送你出门。” 顾重阳看看外头,只见金乌西坠,暮霞布满西边的天空。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九郎,你看,明天定然是个火辣辣的大晴天。” 王九郎抬头看了一眼,霞光映在他的眸中,璀璨夺目。 王九郎轻轻蹙了眉头:“不止明天,接下来的七八天都会很热,这一波热浪过去,会下几天雨,那时候天气会舒适一些。” 虽然瑶琴节比试是在内室,可去的路上也挺热的,小丫头明天八成要受罪了:“你明天起早点,趁着清晨的凉爽出门。” 听九郎的意思,并没有跟她同行去参加瑶琴节的打算。 顾重阳跟在王九郎身后,一边朝外走一边道:“天气热,你不能吃凉的消暑,这几天如果没事,你明天尽量在家中不要出门。” 明明想问他明天会不会去参加瑶琴节却不直说,小丫头竟然也耍起心眼子来了。 王九郎一脸的风淡云轻,微微颔首。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打算去参加瑶琴节了。 顾重阳大失所望,怏怏地低下了头。 回到顾家,顾重华已经在关雎院等着她了,见她踏着暮霭晚霞的余光回来,顾重阳朝前迎了两步,嗔怪道:“好个大忙人,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害我好等!” “大姐姐回来了。”顾重阳笑嘻嘻地走进屋,一边净手一边跟顾重华说话:“明天是瑶琴节,我想着大姐姐明天一大早要去玉明园的,今晚定然留在书院养精蓄锐的,怎么突然会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我想着你明天定然是要去的,就特意回来跟你一起,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顾重芝、顾重珠都出嫁了。顾重珍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不是跟着针线娘子学做针线,就是跟着英大夫人管家。顾重华与顾重阳一个是蕊珠书院的才女,一个是抱真夫人的弟子,共同话题比较多,二人慢慢走近了很多,感情倒是比小时候还要好了。 顾重阳用软巾擦干了手,忙上前来拉了顾重华的手道:“是我不对,我向大姐姐赔罪。” 说着高声喊了阿敏:“将今天带回来的那筐荔枝装一盘子过来,剩下的分好了,送给伯祖母、堂嫂、英大伯母尝尝,还有二伯母、珍小姐那里也要送到。” 荔枝娇贵不能过夜,她一个人又吃不完,还是大家一起分享才好。 可落在顾重华耳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荔枝是岭南那边的果子,每日特贡进京都是有一定数量的,就是含山公主也不过三天才能分到一小盘子,而灵璧郡主更是连分都分不到。 可顾重阳竟然能弄到一筐,还这样大张旗鼓地送到各处,分明就是当着她的面炫耀呢。 顾重华心里难受,脸上却露出几分羡慕:“抱真夫人待你可真好,寻常人可吃不到荔枝这样金贵的东西,你也一定要跟着抱真夫人好好学,不能堕了抱真夫人的名声。” 这荔枝是九郎让她带回来的吃的,可不是先生给的。 不过先生带她的确很好,顾重阳没有解释,只剥了一个水润如凝脂的荔枝递到顾重华面前:“大姐姐待我也很好,这颗荔枝就孝敬大姐姐了。” 顾重华张嘴接了,一股甘甜清香沁入心脾:“真好吃。” 比她在含山公主处吃的更甜更新鲜。 顾重华也剥了一颗递给顾重阳:“妹妹也吃。明天瑶琴节,四妹妹曲子准备好了吗?” “嗯。”想起这曲子是九郎帮自己的选的,顾重阳就笑了:“我平常都不怎么弹琴,明天去了,也不过是垫底而已,我只求不给先生丢脸就好了。大姐姐一定要加油,争取明天在斗琴比试上得到第一名。” 顾重华得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心里满意,面上却叹了口气:“每天都练,手上都生了茧子,我也希望这一次能取得好成绩。只是明天高手如云,我也难免露怯。” 顾重华的努力,顾重阳是看在眼中的,此刻听她有担忧之意,就握紧了她的手道:“我相信大姐姐一定能一鸣惊人的。” 莹莹的灯光下,她肌肤白皙如玉,杏眼顾盼生辉,唇红齿白,颜色鲜艳。 顾重华微微垂了眼皮,盖住了层层心事,再抬头已经是一片热诚清明:“有四妹妹陪我,我一定努力。” “四妹妹平日不练琴,有趁手的琴吗?要是没有,我这就让人把我之前用的旧琴拿过来给你用。” 话题又绕到了瑶琴节上。 “多谢大姐姐,琴我已经准备好了。” 姐妹两个一边吃荔枝,一边说说笑笑,好不温馨,可话题一直围着瑶琴节打转。 顾重华慢慢引导,见顾重阳不上钩,心里不由有些焦急。 阿纳见天色渐晚,大小姐顾重华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皱了皱眉。 大小姐是顾家最有名门贵女气度的小姐,说话做事也很有分寸,明知道明天要去参加瑶琴节,怎么还拉着自己小姐东拉西扯不愿意走。 阿纳上前来,笑盈盈地问:“今晚夜色尚好,两位小姐要移步外面看看月色吗?” 顾重华无奈,这才装出后知后觉的样子来:“怎么月亮都都升起来了吗?瞧我,一跟四妹妹聊起来就忘了时辰了,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四妹妹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我们一起去玉明园。”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跟先生说好了明天一大早跟先生一起走。”顾重阳站起来送她,脸上露出懊恼之色:“真是对不住大姐姐。” 顾重华也十分遗憾:“我辞了山长与同窗特意回到家中,就是怕四妹妹孤单,想着我们姐妹一起有人说话也不会寂寞,既然四妹妹要与抱真夫人同行,那我就一个人去好了。” 顾重阳愧疚:“那大姐姐岂不是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 “谁让我是姐姐呢。”顾重华微微一笑,拍了拍顾重阳的手:“就要让着妹妹。” 顾重阳心里愧疚更浓,拉了她的手道:“大姐姐明天跟我一起吧,我虽然跟先生一起,但却有单独的马车,明天我们一起去文国公府,先生为人和善好说话,想来不会介意多一个人的。” 顾重华目的达成,也不掩饰脸上的喜悦:“真的不要紧吗?那可太好了。重阳,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她本来就生的清丽,虽然不如顾重阳,但到底有几分姿色,这般高兴,脸庞倒像是被光彩点亮了一样,又漂亮又有大家闺秀的端庄。 顾重阳想起她最终出家了,心里有片刻的恍惚。 第二天清晨,姐妹两个起了一大早在仪门处聚头。 因是头一回参加瑶琴节,两人从衣裳到首饰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顾重华穿了浅黄色的对襟广袖衫,领口与袖口都绣着兰花蝴蝶纹,下身是白碾光绢挑线裙,将她兰花般清雅的气度衬托到极点。 她腰间束了素白半月水波腰封,显得身材高挑腰肢纤细。 腰间挂了一个四合如意堆绣荷包,荷包下坠着璎珞,行走间璎珞发出悦耳的声响。 顾重阳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认真地装扮,不由惊叹:“大姐姐,你这样打扮可真是漂亮。” 能不漂亮吗?她特意问了含山公主,花了大钱跟宫中专门给妃子上妆的高手学习。正所谓三分的容貌,七分的打扮,她顾重华打扮起来也是很漂亮的。 “四妹妹就会说笑,明明最漂亮的是四妹妹。” 她这话一点都不假,顾重阳怕热,穿了轻薄的烟罗衫,非红非粉,而是清爽的浅绿色,下身是葱绿色碎花裙,就像是青山碧水一般,让人一看就心生清凉。 因怕出汗脸上的妆会花掉,顾重阳索性连粉也没有涂,只画了眉,擦了口脂,白皙如玉的肌肤越发显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灵动逼人,就像是夏日的一汪清泉,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头上并未带过多的首饰,只带了一个簪子,那簪头上用红宝石嵌成海棠花的样式,与她的红唇相得益彰。 这便是生的漂亮的好处,不用装扮便丽质天成。 顾重华抿了抿嘴,二人登上马车,不一会就到了文国公府。 抱真夫人这边也收拾好了,顾重阳不由扭了头看:“先生,九郎呢?” “九郎已经多年不参加瑶琴节了,不像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对瑶琴节好奇。” 说完又怕顾重阳觉得自己儿子年岁大,又道:“九郎的琴艺你们就算没亲耳听过,也肯定听别人说过的,他若是一去,定然会让那些俊彦不高兴的。” 顾重阳想起九郎听一遍就会弹奏雨的印记,想起他熠熠生辉的星目,玉树临风的身姿,不由就笑了。是啊,若是九郎去了,那些年轻的俊彦们就不够看了。 她释然地点点头:“先生,我扶您上车。” 精心装扮了一番,没能见到王九郎,顾重华心里非常失落,一路上话都不怎么多。 顾重阳还以为她是为待会的瑶琴节养精蓄锐,也不敢打扰,只默默不语地闭目养神。 ********** 玉明园是在京城西北郊,是皇家避暑别墅。到了盛夏,皇帝或者去承德避暑山庄,或者到玉明远避暑,因此,玉明园又叫夏宫。 为了让盛嘉皇后开心,太.祖皇帝特将玉明园最西边的一处宫殿命名为喜琴山房,专门给盛嘉皇后听琴用。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到达玉明园。 排队进园的人特别多,玉明园西门口的马车排起了长龙。 待离门口还有一射之地远的时候,闺秀们纷纷下车,走到门口经过层层检查,方能进园。 顾重阳以为她们也要一样,转头吩咐阿敏:“把伞拿好,还有汗巾子也要带着,等会肯定要出很多汗。” 没想到马车并未朝那排队的长龙走去,而是直行去了南门,也没有检查,马车直接驶入园内。 原来王家的马车是不需要排队检查的,进了二门处,众人方下车。 又换了小太监牵的青油小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方到达喜琴山房。 到了正殿知乐轩门口,抱真夫人吩咐她们几句,就由宫女指引着去了别处。 顾重阳与顾重华也有专人带领进了正殿。 正殿内铺着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汉白玉石地砖,竟然一把椅子都没有放,、一排排楠木矮脚小桌摆放得整整齐齐,前放着一块块的席子,席子上铺着蓝底白牡丹宫锦软垫。已经又不少的妙龄少女已经入席,一个个跪坐在席子,腰背挺得直直的,仪态端方。 座位也是有讲究的,根据每人的家世、才华来定座次,庆阳侯顾家虽然大不如从前,可顾重阳与顾重华一个是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一个是蕊珠书院的新锐才女,位置自然在第一排。 顾重阳刚刚落座,就收到来自左右身后各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暗恨,有几个人甚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若不是抱真夫人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岂会收顾重阳为关门弟子。 在瞧不起顾重阳的这些人中,首当其冲的便是灵璧郡主。上一次在珍宝坊,顾重阳让她丢了大脸面不说,还让她白白损失了四百两,她东拼西凑在含山公主面前说尽好话才把四百两筹齐。 看着顾重阳竟然跟自己坐在第一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灵璧郡主恨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顾重阳,你可真是不知羞耻,人家是为了给抱真夫人面子才会让你坐第一排,没想到你还真的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真是丢人现眼。” 灵璧郡主与顾重阳之间隔了一个顾重华,所以,她说话的时候也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她们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灵璧郡主恶毒的话语。 顾重阳也没想到竟然会遇上灵璧郡主,可她并不害怕,只微微一笑道:“我是仗了先生的面子,郡主你呢,若不是因为生在皇家,这里又岂能有你一席之地?” 顾重阳口齿清晰,语气轻柔,话语间却有满满的嘲讽,比灵璧郡主高明多了。她的话一出口,周围有好几个人都不由掩口笑了。 没想到到了皇宫,顾重阳竟然还这么大胆,灵璧郡主气得浑身乱战,“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要朝顾重阳走去,那架势,分明是想对顾重阳大打出手。 顾重华忙将灵璧郡主抱住:“郡主,我家四妹妹年纪小,无意冲撞了郡主,郡主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瑶琴节上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灵璧郡主不过是刚才脸面上过不去虚张声势罢了,此刻见有了台阶,就顺势下来了。 “重华,都是顾家出来的,怎么人与人的差别就这么大呢。这种人,也配给你做妹妹,真是丢人。” 听那语气,顾重华分明跟灵璧郡主很是熟稔。 顾重阳不由盯着顾重华看了一会。 果然,见顾重华毫不客气地将灵璧郡主按到席子上道:“今天是瑶琴节,不知道郡主准备了什么曲子?” “我早就准备好了。” 皇宫里人人都喜欢弹琴,灵璧郡主也不例外,虽然不是一流,但也很能拿得出手。 她想起顾重华说过,顾重阳的琴艺十分稀疏平常,就挑衅道:“顾重阳,你刚才不是说我没资格坐下吗?不如待会我们来比试一场如何?” 自己的琴艺自己清楚,她虽然不如顾重华,可打败一个只会医术其他一窍不通的顾重阳还不是小菜一碟。 顾重阳没想到这灵璧郡主这么难缠,可她今天来不仅代表了自己,更代表了先生。如果她此刻露怯,明天就有人说抱真夫人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她自己可以丢脸,但绝不是堕了先生的名声。 “不知道郡主要怎么比?” “第一轮斗琴,每人都有上场的机会,谁的名次高,就算谁赢。”灵璧郡主扬起下巴,不可一世道:“如果本郡主赢了,你顾重阳便要跪下来给我三跪九拜磕三个响头,你敢不敢应?”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吸了一口冷气。灵璧郡主这哪里是斗琴,分明就是故意找顾重阳的麻烦啊。 都说这顾重阳长得漂亮,医术高超,针线书法琴艺都是一般,她会答应吗? 顾重阳一挑眉头,毫不退缩道:“既然郡主由此雅兴,顾重阳定当奉陪,可如果我赢了,郡主又当如何?” “真是不自量力!”灵璧郡主冷笑道:“如果你名次在我之上,我便从这知乐轩的大殿一路爬到西门去。” “好!”顾重阳一击章:“我等着看郡主的贵体在地上爬。” 灵璧郡主脸色阴沉:“恐怕在地上爬着给我下跪的人是你。” “乐女过来!”灵璧郡主被顾重阳激怒,唤了这里的宫女道:“去,把我跟顾重阳打赌比输赢的事情告诉乐山公主以及各位评判的先生,还有前来参加瑶琴节的所有淑媛及俊彦,我要让所有人看着顾重阳给我下跪磕头。” 乐女不敢相信地看着灵璧郡主,又转头看顾重阳,顾重阳也点头道:“就按灵璧郡主说的去做。” 乐女脸色变了几变,嘴角翕翕,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满脸震惊的地退了下去。 至始至终,以端庄懂礼号称的顾重华一直沉默地看着,并未开口说一句话相劝。 一炷香之后,所有人都已到齐,大殿中间的幕帘收起,顾重阳这才看清楚整个知乐轩大殿的布局。 大殿最上面摆了一排的紫檀木小桌,桌上铺着青玉色的桌布,摆放着茶水点心。 十几个年岁不一的的人坐成一排。顾重阳认得里面有抱真夫人、蕊珠书院的山长、吕夫人,还有一个容貌十分出色,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少女,想来她就是紫禁城的明珠含山公主了。 评判先生座位下面,分为左右两个区域。 左手边是顾重阳所在的淑媛区,右手边是与淑媛区面对面的俊彦区。 淑媛区与俊彦区中间,放置着一个长长的琴桌,桌子目前是空的。 由本届瑶琴节的掌事司仪含山公主做了开场献曲之后,乐女收了写着淑媛与俊彦名字的竹排,“铛”地一声罗响,斗琴比试正式开始。 少年少女的姿容赏心悦目,曲子更是十分动听,有的平平无奇,当然也不乏十分出色之辈。 礼部侍郎刘家的大小姐刘依依、与燕国公府的二小姐郭子衿就是这中间的佼佼者,不仅用的是名琴,而且弹奏的更是自己新谱的曲子,不管都从哪方面来看,都可以堪称一流。 让原本胜券在握的顾重华都不由脸色一凝。 之前信国公老夫人生辰,原本是由顾重华开场献祝寿曲的,但因为顾重华身体不适,就由刘依依顶替顾重华,那一天刘依依很是出了一场风头。当时就有人说刘依依才华气度不输顾重华,有些地方甚至比顾重华更出色。 没想到两人又碰上了,而且又多了一个燕国公二小姐郭子衿,不知道这一次究竟鹿死谁手。 顾重阳一面评判着众人的表现,一面暗暗博采众长,十分投入。 灵璧郡主则不时地扭头看顾重阳,见她这番认真,不屑地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声装模作样。 前面十来位公子小姐弹完,下一个便是灵璧郡主。 乐女将灵璧郡主的琴送到中间的长琴桌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那把琴名叫鸿余,是先帝送给灵璧郡主母亲的陪嫁,乃当世制琴名手所制,以上好的峨眉杉为面,八宝灰为灰胎,不管是质地还是音色都非常好。 对于弹奏人着来说,有了一把好琴就相当于将士手中有了宝剑,能助主人大杀四方,所向无敌。 众人赞叹的眼神令灵璧郡主很是受用,她得意洋洋地起身,瞥了顾重阳一眼:“我等着你给我磕头。” 顾重阳挑了挑唇角,正欲反唇相讥,顾重华却突然压住了她的手,冲她轻轻摇头。 罢了,不在乎这一时的口舌之利。 灵璧郡主长的漂亮,又是宗室贵女自小养在宫中,她这一站出来,立马收到了不少青年才俊的好感。 也有人暗暗捏了一把汗,觉得灵璧郡主这样为难抱真夫人的弟子,实在不妥。 她弹了一首梅花三弄,琴声清灵悠扬,悦耳动听。虽然琴艺不是绝佳,但也在中等偏上。 最后一个音符奏完,她高傲地冲顾重阳扬了扬下巴。 她的琴艺不算一流,不能跟顾重华、刘依依、郭子衿比,可要打败顾重阳还是绰绰有余的。 等她回到坐位上,第一件事就是向顾重华求证:“重华,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顾重华赞叹道:“弹得真好,比前几天在公主面前弹的都要好。” 她今天的确是超常发挥了,四妹妹今天怕是要大大地丢脸了。 灵璧郡主不屑地睥睨着顾重阳,阴阳怪气道:“跟重华没得比,不过比某人强多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安排,灵璧郡主之后,又有一个青年才子上场,之后便是顾重阳了。 170.5.2一更 顾重阳此刻只全神贯注注意着场上,准备上场弹奏,并不理会灵璧郡主的挑衅。 青年才子许是头一回上场,开头弹得很是紧张,可越到后面琴声越是流畅,分明是个高手。只可惜在最后收尾的时候,弹错了一个音符,令全场惋惜,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发出叹息声。 那青年才子脸红红的,并不觉得懊恼,反而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下一个便是顾重阳,她是带着抱真夫人关门弟子的名头来参加瑶琴节的,不管是评判席也好,淑媛席、俊彦席也罢,都不由带了几分期待与探究,想看看这个让抱真夫人收在名下的女孩子究竟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如花似玉,貌美无双。 人上台之前,琴先被乐女抱了上来,待看清楚场上摆的琴之后,众人不由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评判席上,抱真夫人见了此琴,脸上不由带出几分微笑来。 吕夫人用手掌遮住唇,小声惊叹道:“怪不得刚才夫人毫不担心,原来早就有所准备,夫人好疼重阳。” 抱真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听过重阳的琴声,知道她这个弟子琴艺不错,也知道九郎会拿好琴给她用,但见到此琴也不由吓了一跳。她的九郎,对重阳真是用尽心思,毫无保留了。 淑媛组中的顾重华的呼吸也不由一紧,只盯着那琴看个不停。 竟然是“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的春雷琴! 这可是唐朝制琴世家雷威所作,在百琴堂评比中得了第一名的春雷琴。 她知道王家藏琴不少,也知道顾重阳这次拿的琴定然很名贵,但万万想不到抱真夫人竟然这么大的手笔,将琴中之王无价之宝的春雷琴拿出来给顾重阳用。 有了春雷琴助阵,只要顾重阳能认认真真把一首曲子不错音符的弹奏完,就能压灵璧郡主一头。 放在膝头上的手就紧紧地扣入肉中,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顾重阳是个蠢笨如驴,一首整曲子也弹不出来的蠢才了。 坐在俊彦组里面的华荣则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顾小姐琴艺高超,绝不会输给灵璧郡主,但有了春雷琴保驾护航,他心里更放心了。 隔着人群,他朝顾重阳望去,见她微低着头跟身边的人讲话,心里不由暗暗为她加油鼓劲。 灵璧郡主不认识春雷琴,可并不妨碍她听过春雷琴的名头,据说这春雷琴韵沉厚清越、明亮圆润,是琴中极品。 也就是说,顾重阳极有可能会赢过她。 灵璧郡主不敢相信,稍稍坐直了身子伸头去看春雷琴,只见琴面黢黑光亮,形态饱满,便知道众人说的不错了。 不是说春雷琴是王九郎心爱之物从不轻易示人吗?怎么顾重阳会拿了春雷琴来? 是了,顾重阳这个贱人拜在抱真夫人名下,抱真夫人知道她琴艺差,怕她丢了师门的脸面,所以就跟王九郎借了春雷琴给顾重阳用。 若是一般人,定然是借不到春雷琴的,可抱真夫人是王九郎的母亲,她张口借琴,王九郎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同意。 说不定是顾重阳使了阴谋诡计哄骗抱真夫人,所以才能得了此琴。 真是个卑鄙的小人! 灵璧郡主脸色发青,望着顾重阳的眼神跟淬了毒的刀子一般。 坐在她旁边的顾重华也是脸色白的吓人,顾重阳还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道了句别担心,方起身走到中央。 刚才春雷琴登场,已经让众人惊艳了,可万万没想到登场的这个小姑娘更是惊艳全场。 十四五岁的姑娘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通身都是青碧色,与穿着或红或粉的小姑娘截然不同,那如精金美玉一般的容颜,似疏梅映月般的身姿,让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她一抬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全场一扫,就好像秋水寒星划过一般,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一窒。 若非心思单纯,有青莲吐碧般的品格,怎么会有如此澄净的双眸? 这便是长得漂亮的好处了,她不过一露面,在场的大部分人,尤其是男子的心都不由朝她这一方倾斜了。 华荣见周围跟他年岁差不多的男子都盯着场中间的那个美丽的身影看个不止,他心里咕嘟咕嘟朝外直冒酸水。 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盯着顾小姐看,真是太失礼了。 心里这样想着,自己的一双眼珠子也一动不动地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并不被外界干扰,抬起纤纤素手,认真投入地弹奏起来,手指落在琴弦上,一阵悦耳动听、沁人心脾的乐曲就飘荡了起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美妙动听的乐曲令人陶醉,俊彦组的青年们纷纷露出爱慕的眼神。 顾小姐长得漂亮,医术又好,心底善良还有好的琴艺,竟然还会自己谱曲,简直太完美了。 是谁到处造谣说顾小姐空有美貌没有才华的,简直就是污蔑。 这么高超的琴艺、这么动听的旋律、这么独特的风格,若不是有大才华人的怎么可能谱得出来? 顾重阳弹得很投入,灵璧郡主已经不是脸色发青这么简单了,而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白。 到了此刻,她不得不说,顾重阳的琴艺远在她之上,就算没有春雷琴,她也必败无疑。 怎么办,怎么办?今年的掌事司仪可是含山公主,她出了这么大的丑,给皇室丢脸,含山公主也一样会丢脸的。 灵璧郡主惶惶然地朝含山公主望去,含山公主漂亮的脸上露出几分郁怒,狠狠地瞪了灵璧郡主一眼。 这个灵璧郡主好好的竟然挑战抱真夫人的弟子,还闹得人尽皆知,本来以为她定然能赢过抱真夫人的弟子,到时候自己说两句好话给抱真夫人一个面子,让两人打成平手就行了。没想到这废物竟然这么无能,而顾重阳琴技竟然这么好。如此一来,不是她要卖抱真夫人面子,而是抱真夫人要卖皇室面子了。 真是可恨可气。 当初她可是在皇帝皇后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办一场漂漂亮亮毫无缺陷的瑶琴节的,出了这档子事,还怎么能称得上完美? 含山公主心里不高兴,连带着看顾重阳也不顺眼。 她是公主,长得又漂亮,有紫禁城明珠之称,作为掌事司仪,本来今天是她出尽风头的机会,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顾重阳,比她更加貌美动人,就好像在她眼里揉了一粒沙子一样,格外难受。 而评判席上空着的一个位置,更是令她不悦。明明王九郎都答应了要来,怎么又食言了? 从前父亲是皇子,她是庶出的郡主,年纪也小,自然见不到王九郎的风姿。如今她贵为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亲自下帖子邀请王九郎,他既然答应了,却不来。偏偏她拿到王九郎回帖的时候高兴了很久,宫里人人都知道含山公主好本事,连王九郎都卖她面子的事了。 在含山公主懊恼中,顾重阳弹奏完毕,冲着众人微微一笑,略福了福身才仪态端庄地走下场去。 就这一微笑,好似百花盛开一般,俊彦组的年轻男孩子早就热血沸腾了,若不是碍着有多,早就嗷嗷叫了。 淑媛组这边不少的闺秀都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无奈,当然也有不少人打定注意要交好顾重阳。 而坐在俊彦组里的华荣在听到顾重阳弹奏的曲子的时候,脸色则变得雪白雪白的。 他以为顾小姐一定会弹雨的印记,那首曲子他听过很多次,也暗暗练习了很多次,就等着今天与顾小姐琴声和弦了。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小姐竟然弹奏了新的曲子,而这个曲子是他从来不曾听到过的,这么短的时间,他根本不可能掌握得了这首曲子。也就是说,等会他根本没有办法与顾小姐对琴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华荣不由面容灰白,双目无神,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精神。 顾重阳回到自己席上,见顾重华脸色不好,不由握了她的手问:“大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顾重华装作撩头发把手从顾重阳手中抽出来,低垂了眼眸道:“就是没想到今天高手这么多,有点担心自己恐怕取不了好成绩。” 更没想到四妹妹你竟然也是个奏琴高手,这么多年来深藏不露,可真是好深的心思。 本以凭着自己的谋划,自己定然可以与王九郎对琴,二人琴曲相和,受到众人的夸赞,却不料王九郎根本没有出席。这便罢了,原本打算的好好的,让顾重阳出丑,让抱真夫人后悔收这么个无用的弟子的计划竟然也落空了,这让她如何不恨? 171.5.2二更 顾重华恨顾重阳阴险狡诈,也恨自己有眼无珠,竟然没有识破顾重阳的伪装,真以为她是天真的小白兔,什么都不懂。 她本来以为四妹妹只有美貌,其他地方根本不配跟自己比肩。没想到她还有医术,还成了抱真夫人的弟子,琴技也是一流,她还藏了什么本事,是没有向众人展示的? 顾重阳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只要大姐姐好好发挥,定然能夺得第一名。” 上一世大姐姐就在瑶琴节上得了第一名,而且她也听过大姐姐的琴声,的确很高超,想来应该不会输给旁人才是。 顾重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接下来淑媛与俊彦们轮流上场,纷纷使出绝技进行比试。 等华荣上场的时候,顾重阳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向他投去鼓励的眼神。许是紧张所致,华荣脸色微微发红,并未注意到顾重阳的视线,也没有回应她。 顾重阳并不在意,只在心里默默希望华荣能取得好成绩。 顾重华低声问:“四妹妹与这位公子认识?” “嗯。”顾重阳点头道:“是工部华尚书家的公子,我去南京的时候搭乘的便是华府的船,今天春年给华小姐治病,便认识了华公子。” “华公子一表人才,四妹妹貌美如花,你们两个年岁又相当。”顾重华就揶揄地笑:“四妹妹这么紧张,是不是喜欢华公子啊?” “没有的事。”顾重阳立马否定道:“如果不出意外,华公子今天就是我的对琴人。” 顾重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都约好对琴了,还这么嘴硬。放心吧,今天来这里的小姑娘,十有□□都是为了对琴来的,我不会嘲笑你的。”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顾重阳无奈地解释:“我跟华公子之间什么都没有。” 顾重华却觉得她是欲盖弥彰,一时间心情大好。 第一轮斗琴结束,评判们投票进行评选,淑媛与俊彦们中场休息,虽然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气氛较刚才轻松了许多。 “铛”地一声罗响,含山公主起身走到中间。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看,期待自己能得到好名次。 灵璧郡主面色难看,一直低着头,害怕听到结果。而顾重阳与她截然相反,神态闲适,面容平静对结果也不是很在意。孰高孰低,相信在座的人都能分辨,她不会输,也不见得会赢。因为灵璧郡主是皇室宗亲,不可能在知乐轩顺地爬的。 含山公主朗声念出名次:“淑媛组第一名蕊珠书院顾重华,第二名礼部侍郎府刘依依,第三名燕国公府郭子衿……” “大姐姐,你是第一名!”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顾重阳还是高兴了一回,毕竟刚才只是猜测,现在落到实处了,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顾重华很高兴,也松了一口气:“到底不负山长的托付,将第一名给挣回来了。” “何山长好眼光,知道你一定能给蕊珠书院争光的,你的琴是何山长送的吧,真漂亮。” “没有四妹妹你的春雷琴好。”想起这个,顾重华心里的喜悦淡了很多。 “我只是借过来临时用的,今天一会去就要还了。”顾重阳笑道:“不过我平时也不怎么弹琴,要琴也没什么用。” 没怎么弹琴还弹得这样好,还会自己谱曲,若不是何山长早有准备,找了抱真夫人借古琴残曲的全篇给她,这个第一名她恐怕不会得的这么容易。 这个四妹妹一直装作啥都不懂,实际上什么都会,真真是居心不良。幸好她这一回没有输。 顾重华笑道:“四妹妹也很不错。” 正说着念到顾重阳的名次了,她与灵璧郡主一起,并列排在第十五名。 第十五名,并不是很好的成绩。竟然这么巧合,两个人并列,这个名次显然有问题。 以顾重阳的成绩绝对可以进前十,而灵璧郡主绝对在二十名开外。 很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瑶琴节的名次公平、公正、公开,甚少有像这一次这般出现这种情况的。 众人有不服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不屑摇头的,但大部分人都明白这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所以不得不委屈顾重阳了。 这个结果让灵璧郡主大喜,她感激地看着含山公主,又冷笑地看了一眼顾重阳。 顾重阳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因此倒没有说什么。 见顾重阳吃瘪,顾重华心里高兴,一时间倒忘了摆出长姐的样子过来安慰。 “第十六名……”含山公主正准备继续朝下念,突然被一个轩朗的声音打断。 “瑶琴节从太.祖时期传到现在,历届掌事司仪都是秉公任直、持正不阿之人,最后做出的结果也都令人心服口服,公平公正公开也是瑶琴节一直以来所宣扬的,怎么这一次瑶琴节要白璧微瑕了吗?” 这般赤.裸.裸地嘲讽,简直就是毫不客气地在打含山公主的脸。 如今皇帝只有两位公主,含山公主虽然不是皇后所出,却是最得宠的那一个,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胆地违逆她。 含山公主脸色变了几变,跟着众人一起寻着声音望去。 一个长身玉立,器宇轩昂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萧萧如松下风,身穿一袭白衣,轩轩如朝霞举。 他站在门口,逆光走来,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所有人却不得不被他的气度所折服。 他渐渐走近,众人方开清楚他的容貌。 英气十足的剑眉,熠熠生辉的星目,那目光如寒江射月,不怒自威,自带一股清冷清贵之气。 加之他身材高大疏朗,行动如玉树临风,这般款款走来,简直如仙似神。 人群中突然发出骚动,淑媛组的小姐们纷纷含羞带怯却不忍不住去看他,俊彦组的青年才俊更是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有眼尖的人叫出了声:“是玉树公子王九郎!” 是先帝钦点的十二岁状元郎王九郎。别人还在为童生考试做准备的时候,他已经是状元了。当别人为科举汲汲营营时,他已经编写《五经解注》指导别人如何应试了,当别人科举出来,为得了一官半职而沾沾自喜时,他却丢下一切游山玩水赏略南北风光去了。 先帝说他“是顶级的才子,一个最求极致的人。当他酝酿文章的时候,你只需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一定能写出完美的文章。” “当你得知他是谁时,就恍然大悟原来他已经这么成功了,再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传奇。” 王九郎已经多久没有出来了,他们竟然这么有幸与王九郎一同出现在知乐轩中! “九郎!九郎!”有不少人崇拜地唤着他的名字,甚至有人站了起来要朝他走近,却被同伴拽住:“那是玉树公子王九郎,你怎么能如此失礼!” 王九郎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只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说也奇怪,就这一眼原本喧闹沸腾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只屏气凝神看着他。 王九郎缓缓走近,一路走到含山公主面前,方淡然道:“我刚才说的,公主觉得如何?” 含山公主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皇帝登基前不过是个庶出的郡主,何曾见过这般仪表出众,气质绝伦之人?早在王九郎进门的时候就看呆了。 此刻见九郎站在她的面前,她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一颗心都要飞出来了,那绯红的脸颊,含情的双眸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王九郎看。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英俊之人!英俊到她想用一切去换与他长相厮守。 她脑袋晕晕的,哪里还记得王九郎刚才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她痴痴呆呆的样子令王九郎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眉宇间那种清冷之气更甚,面无表情地从含山公主面前走了过去。 “今日斗琴排名不公。”王九郎眉头轻蹙,大步走到评判席上坐下。 “那九郎觉得如何排名才算公平?”当着众人的面,含山公主不敢太露骨,可声音却比刚才温柔了一百倍。 王九郎最厌恶的就是妇人这种眼神,当初第一次跟顾重阳见面时还因为误会下了逐客令,他声音冷若冰霜道:“让在座所有的淑媛与俊彦一起投票,方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也就是说,他是下定决心要推翻含山公主刚才排的名次了,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灵璧郡主要出丑。 灵璧郡主爱慕的人是郝邵阳,一直没有从郝邵阳娶了赵梦兰的伤痛中走出来,所以才会处处找顾重阳的麻烦。 王九郎人还没进门就找她的麻烦,她恨死了王九郎了。 此刻听了王九郎这样说,不由警铃大响,觉得自己危险,忙面带乞求地朝含山公主望去,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含山公主。 没想到刚才态度强硬的含山公主,此刻就像是雪狮子遇到了火一样,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水。 “这个提议甚好。”含山公主温柔一笑,尽最大的可能在王九郎面前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连带着吩咐乐女的时候声音都是软软的:“按王九郎说的办。” 乐女备了笔墨纸砚送到每个人的小桌上,捏着毛笔顾重阳一颗心不由咚咚咚跳个不止。 她以为九郎不会来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还是踩在这么个点上,以这么特立独行的方式出现。 她知道王九郎受欢迎,却没想到他竟然受人追捧到这个程度。 九郎他……是为了她来的吗? 这个念头一起,立马就被她否定了,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先生来了,所以九郎才来的。九郎甚至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并不是刻意过来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一来就推翻了之前的排名,与她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让灵璧郡主爬出喜琴山房不可能,但是让她低头向自己道歉倒是极有可能的。 顾重阳弯了弯嘴角,在纸上写下大姐姐顾重华、侍郎府刘依依以及自己的名字,然后转头去看顾重华。 顾重华脸色怔怔,手中捏着毛笔一直迟迟没有落笔,几滴墨水落在雪白的宣旨上。 顾重阳不由咬了咬唇,原本大姐姐是第一名的,如今推翻重来,岂不是又生了变数? “大姐姐放心,你的琴艺如何大家都听在耳中的,第一名肯定还是你的。” 顾重华转头笑了笑,眼神格外明亮:“第一名是谁,我并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九郎能不能到瑶琴节来,在乎的是能不能与王九郎对琴。 九郎来了,她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站在九郎面前向他倾吐心意了,这如何能不令她高兴? 她的高兴不是勉强,而是发自内心,顾重阳愣了愣,也笑了:“大姐姐果然豁达。” 话刚落音,只见顾重华的视线落在她的桌子上,脸色微落。 顾重阳忙拿笔将侍郎府刘依依的名字划掉,改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每个人最多只能投三个人。 顾重华松了一口气,捏了捏顾重阳的手:“好妹妹。” 顾重阳为刘小姐感到惋惜,但她跟顾重华才是姐妹,不能为了刘小姐一个外人惹大姐姐不高兴。 新的评选结果很快出来了,燕国公郭子衿排在第一名,顾重华排在第二名,侍郎府刘依依排在第三名…… 顾重阳排在第八名,灵璧郡主排在第二十二名! 这个结果令灵璧郡主脸色发白,想到残酷的后果,不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含山公主见灵璧郡主晕了,心里暗骂了一声没用的废物!真输了就道歉便是,想那顾重阳也没有胆子真逼郡主满地爬的,没想到灵璧竟然晕了,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灵璧一个输不起做了逃兵的名声算是钉的死死的了。 含山公主觉得心里发堵,想呵斥身边的女官发火,却因为王九郎就在旁边坐着暗暗熄了火气。 灵璧郡主被抬了下去,顾重阳则拍了拍顾重华以示安慰,毕竟她失去了第一名的位置,没想到顾重华却双眼明亮地盯着评判席看个不止,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那眼神专注热情,又带了几分痴缠,分明是看心上人的才会有的目光。 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那里坐着的,赫然就是王九郎! 顾重阳呆了一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顾重华,想着从前的种种,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了。 一股酸涩异样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在座的闺秀千金何其多,几乎有大半人的目光都被王九郎吸引,就连含山公主也毫不例外。可她并没有觉得生气难受,因为九郎如此出色优秀,她早就知道有大批的女孩子视他为梦中情人。 大姐姐会喜欢上王九郎也无可厚非,她难过的是大姐姐在她面前竟然掩饰的这么好。 上一次在文国公府后花园定然不是大姐姐头一次跟九郎见面,她竟然能将那般冷静镇定,分毫不露。 还有她听说自己成为抱真夫人弟子的时候,之所以会那般气愤不惜对她恶语相向,也都是因为王九郎的缘故。这么多年苦练琴棋书画,为的就能走到王九郎面前,靠近她。没想到,竟然被自己捷足先登了。 后来,她主动低头说过去的事情不再提了,是真的那么大度还是存有别的目的? 还有今天的座位,自己刚好跟灵璧郡主中间只隔了一个大姐姐,而她跟灵璧郡主说话时又十分的熟稔。灵璧郡主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大姐姐知书达理,温柔可亲,这两个人性格南辕北辙,又怎么会成为朋友? 灵璧郡主挑衅自己,要跟自己比试琴艺,真的是临时起意吗?还是说,她受了别人的指点,知道自己琴艺不佳,所以才敢那般口出狂言不留后路? 而自己与灵璧郡主打赌的整个过程中,大姐姐竟然一句劝说之词都没有,更是十分奇怪,完全不符合她平时的做派。 顾重阳是不聪明,要不然上一世也不会那么惨,这一世也不会护不住母亲,在内宅撞得焦头烂额才让凶手伏诛了了。可这并不代表她是个傻子,尤其在感情方面,女孩子独有的敏感让她心里越发觉得不适。 她苦笑一声,收回放在顾重华手背上的手。 是了,以大夫人郝氏那般心性做派,大姐姐又岂会真的是单纯善良之人? 她端起小桌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喉咙发堵的感觉减轻了很多,同时下定了决心以后要离顾重华远一些。 她不会害她,毕竟她没有伤害到她。可若像从前那样做亲热的好姐妹,也是再也不能了。 淑媛组名次公布之后,俊彦组的名次也出来了,虽然有人欢喜有人忧,但众人对于结果的公平公正却是心服口服的。 名次公布之后,众人去喜琴山房后的那一排名叫无声堂的屋舍休息,喜琴山房原本并没有无声堂,后来为了让前来参加瑶琴节的俊彦闺秀们有午休之所,特意建造了三十来间屋舍。 屋舍有限,俊彦与闺秀们只能每五人一间略做休息,而顾重阳因为是抱真夫人的弟子,自然不必跟别人挤,她们一行人午休的地方在知乐轩西配殿。 顾氏姐妹来的时候是同行的,午休自然也在一起。 饿了一上午,突然散场,众人都是一脸的疲倦。王九郎走在前面为护着她们,一路上不时有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冲顾重阳飘来。 转头一看顾重华,她脸上带着微笑,有人看她就得体的点头示意,一派大家闺秀端庄的样子。 大姐姐还是大姐姐,跟从前一样,可顾重阳看在眼里,却觉得不一样了。 天气很热,众人都有丫鬟撑着伞,唯有王九郎迎着烈日行走,后襟的衣服都汗湿了。顾重阳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若不是有人看着,她都想将自己的伞撑到他头上了。 这瑶琴节设立在酷暑,怪不得九郎前几年不愿意来呢,出来一次太受罪了,特别是现在九郎不能用冰消暑。 看着九郎后颈沁出了汗珠子,顾重阳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没说话,她很想提醒他走到里侧有树荫遮挡的地方去。 王九郎却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果然走到树荫下。 顾重阳不确定九郎点头是不是她眼花了,却为九郎不再受烈日的酷晒而松了一口气。 西配殿是一个由三间屋子组成的小殿,一明两暗的格局,带了一个小小的耳房。 配殿临水通风格外清凉宜人,众人先安置了抱真夫人,让她在西侧间休息然后就退了出来。 王九郎站在明堂门口道:“你们先休息吧,等会饭菜有人送上来。” 说着抬腿就朝前走。 顾重阳这才赫然发现多了一个人,还是年轻的小姐,九郎自然是要避讳的。天气这么热,他要避到哪里去呢? 王九郎道:“重阳跟顾小姐在懂侧间休息,饭后把明堂的门关了,让下人们在明堂休息,我去耳房。” 耳房又小又闷,说不定连个窗户都没有。 若不是她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带了大姐姐来,九郎又怎么会受这样的委屈? 顾重阳想起布置的干净利落的太乙莲舟,想起九郎稍微出一些汗就要沐浴更衣,想起九郎出门乘坐的那辆外表不显内里无比豪华舒适的马车,不由十分的愧疚。 “还是我们去耳房吧。”顾重阳诚恳道:“我跟大姐姐到底是客人,怎么好九郎受委屈。” 王九郎脸上露出淡淡不喜:“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客人了?” 顾重阳自知失言,低下头没再说话。 “顾小姐来者是客,我们可不能怠慢了,重阳可不能因为是顾小姐的妹妹就失了我们王家的礼数。” “是。”顾重阳乖乖应了。 王九郎走后不多久,便有宫女端了午饭送过来,一同送过来的,还有荔枝西瓜糕点,都是顾重阳平时爱吃的。 可顾重阳却觉得心情怏怏的吃不下,她用着冰,又丫鬟打着扇,九郎却要忍受闷热的酷暑,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呢。 顾重华却心情大好,她离九郎又近了一步,而且通过刚才的情形看,王九郎对她印象甚好,不惜为了她委屈自己去耳房,甚至训斥了四妹妹。 看来,四妹妹不过是花言巧语哄了抱真夫人而已,九郎龙章凤姿,别具慧眼,总算没有被四妹妹漂亮的脸蛋所迷惑。 想着今天下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顾重华一点也不客气,吃了七八分饱才停了筷子,然后柔笑着对顾重阳说:“四妹妹,你看抱真夫人多疼爱你呀,让人备了这么丰盛的饭菜,你怎么不动筷子?岂不是要辜负抱真夫人一番心意了。” 关切的眼神,温婉的笑容,顾重阳看着却觉得腻味。 此刻,她是真的后悔跟大姐姐一起来了。 不过,若不是跟大姐姐一起来,她又怎么能看清楚她的心思? 这也算是福祸相依了。 她失去了一个知心的好姐姐,却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这个人跟柴惜月一样都是心口不一想利用她的,只不过大姐姐显然比柴惜月段位更高,谋的更多。 如果顾重阳没有重生,此刻恐怕会很生气很愤怒,甚至大声地质问顾重华与她撕破脸皮,可经历过好朋友的背叛、丧母之痛、四老爷的背叛之后,她现在看事情反而很能看得开。 真心对她的好的人,她格外珍惜,比如舅舅一家,比如王九郎。而对她不好的人,根本不值得她伤心,比如顾重华。 但这般被人利用,她心里到底是有些气的。 如果大姐姐真当她是妹妹,从一开始就不瞒她,将她爱慕九郎的事情告诉自己,她就算从中帮忙,也一定会在九郎面前帮大姐姐说好话的。毕竟爱慕九郎的女孩那么多,多了一个大姐姐也很正常。毕竟九郎前世今生都是孤身一人,她还是很希望有人能走到九郎身边陪伴他的。 就算大姐姐觉得这是隐私难以启齿不告诉她,她也不会生气,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可她不该利用她,甚至是踩着她上位。这是让顾重阳最生气的一点。 九郎那个人眼高于顶,前世今生身边都不曾有女子出现,她相信大姐姐绝对会希望落空! 这样一想,她突然心情大好。 既然你存心利用我,我就帮帮你吧,不过是帮倒忙。 顾重阳用牙签捏了一块西瓜放到口中,等甜蜜的汁液咽入腹中方道:“大姐姐说错了,先生是个不管俗事的人,这些东西是九郎准备的。只不过从前可没有这么丰盛,或许九郎是看在大姐姐来了,才准备这么多也不一定,毕竟大姐姐是客人,刚才九郎还让我好好招待你呢。” 顾重华听了,不由耳中一热。 平时顾重阳在文国公吃的什么样她并不知道,听了她说的话,不由就信以为真。又想起刚才王九郎为了她训斥了顾重阳,心里倒觉得七上八下的又是窃喜又是不敢置信。 只她到底城府深,心中再高兴却都极力忍着,但眼中的光芒却是遮不住的,语气里到底带出了几分:“没想到九郎竟然如此客气。” 顾重阳知道她信了,心里不由冷笑。 “那大姐姐要多吃一些才是。”顾重阳殷勤地将装着西瓜的水晶盘朝顾重阳面前推了推:“这可是九郎的一番心意。” “四妹妹也吃,这西瓜很甜呢。” 因是王九郎的心意,顾重华到底多吃了几块,只觉得心里都是甜蜜蜜的。 顾重阳擦了擦手,将帕子甩在桌子上:“我出去消消食,大姐姐先休息吧。” 172.5.3一更 室内放了冰,点了熏香,又凉爽又舒适。 一出门口,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顾重阳瞬间出了一身的汗。 “小姐,要不然回去吧。”阿敏一面给顾重阳撑着伞,一面拿着帕子擦汗。 顾重阳也擦了擦汗,从阿敏手中接过遮阳伞:“你回去休息,我不走远,你不用跟着。” “那可不行,九爷再三吩咐过,绝不能让你落了单。”阿敏把手中的伞柄抓的紧紧的,倔强地说道。 “那你跟着我吧。”反正不过几步的距离,人都出来了,也不在乎这几步了。 顾重阳朝耳房走去,耳房的门大开着,屋里静悄悄的,小厮阿舍与阿得正并肩躺在凉塌上休息。 听到动静,阿舍迅速睁开了眼睛。 “顾小姐,你是来找九爷吗?” 阿舍一咕噜从凉塌上翻身起来,走到顾重阳身边。 阿舍十六岁了,比从前稳重了不少。阿得才十二三岁,不如阿舍警醒,听了他们的说话声,才醒着坐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起身朝顾重阳行礼。 “不用这么客气。”顾重阳站在门口冲阿得摆了摆手,然后问:“九郎没有午休吗?” 这么久的时间相处下来,两个小厮跟顾重阳都很熟悉了,阿舍笑着说道:“司礼监大太监莫公公得知咱们这里不够住的,特意腾了玉泉阁出来请九爷过去小憩。您有什么事,想要什么,尽管吩咐我。” 语气随意中带着几分亲切。 但凡是跟王九郎沾了边的事物,顾重阳都格外上心,更何况这两个小厮聪明勤快待她又好,顾重阳从不将他们当成寻常下人对待。 “没事。”顾重阳笑了笑:“我就是来看看九郎午休了没有。” 原来九郎去了其他的地方午休,只要他没有受罪,顾重阳就放心了。 阿舍却以为她找王九郎有什么重要的事,想着九爷临走之前的吩咐,他忙道:“要不然您回西侧间稍等一会,我这就去请九爷回来。” “真的没事。”顾重阳忙拦住他道:“我不过是过来看看而已。” 见阿舍尚在犹豫,顾重阳板了脸正色道:“天气这么般热,九郎累了一个上午,此时好不容易休息了,你怎么能去打扰他。九郎既不能用冰又不能吃凉的消暑,若是热坏了九郎,便是你我的罪过了。别说我没有事,就是真有天大的事也要等九郎休息好了再说。” 一口气说完这些,犹不放心,想起九郎平时说话的语气模样,她又放慢了语调,不急不缓地问:“你可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娇滴滴的小姑娘,一直都和和气气的,突然把脸拉下来,还真有几分慑人。 阿舍、阿得二人忙垂手站好,齐声答应:“记住了。” 顾重阳这才微微颔首,见他二人恭恭敬敬,又觉得自己太过严厉,有心想说几句话安抚他们,又怕给他们留下不庄重的感觉,遂什么话都没说,跟阿敏一起转身走了。 太阳毒辣,如火球一般炙烤着大地,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蒸得人脸庞耳朵都热烘烘的。 顾重阳回到西侧间,扑到铺着凉箪席的床上把那玉石片串成的凉枕抱在了怀里,阿敏拿了扇子给她轻轻地打着,不一会就陷入甜甜的梦乡。 醒的时候,顾重华已经坐在镜子前匀脸抹妆了。 阿敏轻声道:“小姐你醒了,夫人身边的于嬷嬷刚才来了,说让您醒了就过去一趟。” 顾重阳想着许是先生有什么事吩咐自己,立马坐起来穿衣洗脸梳头之后就掀了帘子出去。 顾重华看着她不施粉黛却肌肤莹白如玉,比自己敷了粉的脸还要细腻白润三分,握着眉笔的手一抖,就画歪了。 顾重阳去了东侧间,一进门发现王九郎坐在玫瑰椅上看书,看样子像是来了有一会了,而抱真夫人并不在屋里。 王九郎立刻将书放到桌子上,走到她身边,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她问:“出了什么事?” 原来不是先生找她啊。 “没事,我就是怕你在耳房热了睡不着,想去跟你说说话,没想到你已经找到纳凉的地方了。” 她说着,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大口喝了:“我不是让阿舍不要去打扰你了吗,他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王九郎见她神情闲适,的确不像有什么大事的,不由放下心来:“阿舍没去找我,是我自己回来的。” 与其在玉泉宫陪着莫公公下棋,还不如回来守着她。 顾重阳心里的自责这才消失了,对着王九郎笑了笑。 刚刚睡醒,左边脸上还有凉席的印子,王九郎也笑,这傻孩子睡得这么香,看来上午的事情的确没有影响到她。 “你上午表现的很好,只要等会对琴的时候好好弹奏,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是九郎帮我选的曲子好。”顾重阳想起九郎上午从上而降,心生感激:“若不是九郎力挽狂澜,我此刻定然进不了前十名。” 想起九郎踏着夏日灿烂的阳光而来,人却比光影还要璀璨,不由笑了:“玉树公子王九郎,还真不是一般的受欢迎,我们淑媛组好多人都对九郎赞不绝口呢,九郎真厉害!” 小丫头嘻嘻笑着,语气中有七分的崇拜三分的揶揄。 这小丫头竟然打趣起他来了,难道她不好好听人弹琴,就只顾着东张西望了吗? 王九郎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别胡说八道,等会对琴,我跟你一起,你专心点。” 顾重阳原本也想到王九郎会参加瑶琴节,更没有想到会跟他对琴,不由道:“可是我已经跟华公子约好了等会找他对琴了。” 王九郎脸色微落,很快又舒展了眉头:“你的名次在华荣前面,你只管与我对琴。等到华荣的时候,他若是邀请你,你答应就是了。” 也是,反正瑶琴节可以邀请别人,也可以被别人邀请。 顾重阳点了点头:“那我去看大姐姐收拾好了没有。” 心里却下定决心不听九郎的话,她都答应华荣了,怎么能出尔反尔。 王九郎微微颔首,等她走了,方微微眯起双目。小丫头漂亮的如娇花一样,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她的美,那些青年的小伙子会爱慕她实属正常。 她养在深闺,甚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今天乍然出现,肯定晃花了很多人的眼。 等会对琴,必定有很多人争相邀请她。 幸亏他早有准备,让她挑了一首全然一新的曲子,等他与她合奏过了,那些浮浪子弟必定会知难而退。 他王旭看上的人,谁也夺不走。 又是一声锣响,瑶琴节第二个项目对琴开始了。 与斗琴一样,对琴也是俊彦组与淑媛组轮流上场。 俊彦组第一名与淑媛组第一名分别上含山公主手里抽签。 一共两根签,一红一黄。抽中红签的有优先挑选权。 如果俊彦组抽中红签,则俊彦组第一名先登场挑选对琴的淑媛,等俊彦组第一名对琴弹奏完毕,淑媛组第一名方可上场挑选俊彦。 很多时候,各组的第一名往往会挑选对方的第一名,甚是有趣。 俊彦组头名是大理寺卿的长子颜仲清,生的五官俊雅,一表人才,与美丽端庄的燕国公二小姐郭子衿站在一起也还算是登对。 二人同时将手中的签子亮给众人看。 颜仲清手中为红,郭子衿手中为黄。 含山公主点了点下巴微微一笑,骄傲中带着几分矜贵:“既然如此,便由颜公子先挑选吧。” 没想到颜仲清却没有挑选,而是将手中的红签递给对站在一旁的郭子衿:“女士优先,郭小姐,请你先挑吧。” “轰”地一声,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听着众人善意的打趣,顾重阳才知道,原来这颜公子苦恋郭小姐,上个月上门提亲被拒绝了。 本以为颜仲清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还是嬉皮笑脸的,登时让郭子衿闹了个大脸红。 她狠狠地瞪了颜仲清一眼,却伸手接过了颜公子手中的红签。 这一眼落在旁人眼中却觉得是眉目传情了,听着耳边暧昧的笑声,颜公子微微一笑,并不多说话解释什么,只大步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众人以为郭子衿一定会挑选颜仲清,没想到郭小姐突然望着王九郎道:“郭子衿,燕国公府二小姐,特邀九郎对琴,忘君子赐教。” 她说话的时候带了几分羞怯,声音温柔。分明是对王九郎有意了。 173.5.3二更 众人为郭小姐的大胆而惊诧,毕竟之前邀请王九郎对琴的名门千金何其之多,王九郎都毫不犹豫,皆是冷脸拒绝。他才不管你什么出身,更不会管你是不是能下得了台。 九郎会答应吗?顾重阳跟着众人一起盯着王九郎看。 “如此。”王九郎站了起来,对乐女说:“拿我的琴来。” 众人愕然,不约而同地朝颜仲清看去,颜仲清愣了一愣,然后很快恢复平静,倒没有太过失色。 俊男美女看着赏心悦目,顾重阳却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九郎竟然要跟别人对琴了呢。 不过她不是也答应跟华荣对琴了嘛?自己无法拒绝华荣,九郎也不好拒绝郭小姐啊。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释然了很多。 可顾重华却暗恼自己大意,只顾盯着顾重阳,忘记还有其他闺秀爱慕九郎了。 王九郎与郭子衿同时落指,顾重华紧张地望着郭子衿,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可很快,她的神态就放松了下来。 因为场上的两个人虽然弹奏的是同一首曲子,可根本不在一个节奏上。王九郎的步子总是快郭子衿几步,等郭子衿赶上了,王九郎又加快,郭子衿继续追赶,好不容易赶上,王九郎却在拐弯处陡然一落,慢了下来。 这一首曲子弹的乱七八糟,一点琴瑟和鸣的感觉都没有。 也就是说,王九郎与郭子衿并不是知音人。 顾重华不由笑了,以王九郎的琴艺怎么可能配合不好郭子衿,出现这种结果,只能说明九郎是故意的,根本不想与郭子衿合奏。 他之所以会站起来,不过是怕郭子衿脸皮薄,给小姑娘一个面子而已。 真不愧是她喜欢的人,就是这么体贴懂得照顾人。 顾重华心里高兴,弯了嘴角,好像是听到这世上最美妙动听的乐曲一般。 一曲结束,郭子衿额头上都出汗了,她看了王九郎一眼,默默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看着她垂头丧气脸色发白的样子,顾重华觉得格外解气。 顾重阳却觉替她不值,九郎固然优秀,可也不过是才见了几面而已,就这样去邀请他,把好好的一首曲子弹的乱七八糟,让人看了笑话。不过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或许自己觉得不值,郭小姐却觉得值得了呢。 接下来是颜仲清的主场,众人以为他一定会存心报复,邀请顾重华,然后两人合奏出完美的乐曲,狠狠地打郭子衿的脸。 在众人看好戏的眼神中,他走到郭子衿面前,微微弯了腰道:“颜仲清,大理寺卿长子,今年十七岁,尚未婚配,特邀郭小姐对琴。” 自报家门就自报家门,竟然还说了自己年岁与尚未婚配,众人听他说的风趣,不由又笑了。 郭子衿倒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不敢置信地看着颜仲清,颜仲清低声道:“你好歹给我一次机会,若真不合适,我死心就是。” 郭子衿咬了咬唇,站了起来,与他一起走到场中,二人琴声一起,竟然是说不出来的和谐动听。 郭小姐惊讶又带着几分欣喜,而颜公子始终带着笑容,见郭小姐看他,不由冲她眨了眨眼,暧昧至极。 郭小姐的脸又红了,却抿嘴笑了,越发努力的抚琴。 众人掌声雷动,知道本次瑶琴节又促成一对了。 顾重阳没想到瑶琴节竟然这般有趣,十分后悔从前没能参加。而郭小姐与颜公子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多亏了九郎刚才故意乱了郭小姐的节奏。 顾重阳朝王九郎看去,给了他一个佩服崇拜的眼神。 而华荣看着顾重阳笑着鼓掌祝福场中的那一对,不由觉得苦涩。他好羡慕颜公子,若是他能像颜公子了解郭小姐那样了解顾小姐,该有多好。 下一个便是顾重华了,她缓缓站起,朝王九郎走去。 俊彦组不由发出“嗨”的一声垂头丧气的声音。 也是,淑媛组的头两名邀请的都是王九郎,这让他们俊彦组这些人的脸面朝哪儿搁? 王九郎自然没有拒绝。 顾重华欣喜不已。 顾重华弹奏的是古谱残曲,只不过市面上流传的是残谱,而她弹奏的却是完整版,而这完整版正是王九郎补全的。 她这般有心,王九郎定然知晓,也必定会被她一片赤诚所感动。 可当琴声响起,她的脸色就变了。跟郭子衿的待遇一样,这一次王九郎依然忽快忽慢,不愿意跟她同步。顾重华看了王九郎一眼,见他低垂了眼皮,只认真抚琴,根本不看她一眼,不由心里发苦。可她绝不愿放弃,只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去追赶王九郎的脚步,只可惜始终追不上。 “铮”地一声,顾重华的琴弦断了。 她脸色发白,大汗淋漓地退了场。 有了郭子衿与顾重华的例子在先,接下来几位闺秀倒没有去找王九郎了,而是从俊彦组里挑选了人。 俊彦组里有一位胆子大的挑了含山公主,公主很给面子,只不过两人对琴也不和谐就是了。 还有两位挑了顾重华,只可惜顾重华一律拒绝,一个都没有应。 有不少人想选顾重阳,只可惜顾重阳今天弹的曲子太新异了,众人压根听都没听过,他们技术有限,就算能勉强弹个一节半节的,也没有办法跟上顾重阳的节奏,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邀请别人了。 虽然有人碰壁,但女孩子到底心高气傲些,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必定能得到王九郎另眼相看,第六名、第七名邀请的都是王九郎,只可惜结果不佳。 顾重阳是第八名,她站起来朝场中走去,想起与华荣的约定,她第一时间就是去看华荣, 没想到华荣低了头,并不看她。 两人之前约定过的,如果不出意外,就看对方眼神行事,华荣这般躲避,就是改了主意的意思了。 顾重阳以为他有了其他的对琴人,就转过头,点了王九郎。 俊彦组的人眼巴巴地看着,有人叹气,有人摇头,也有人跃跃欲试道:“别叹气,顾小姐今天的曲子没人能对上,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我们的耻辱?说不定王九郎今天能帮我们一把,对上顾小姐的琴呢。” “不然,不然,王九郎若是愿意,定然能对上的,可明摆着他是不愿意啊。” “那也说不准啊,九郎爱琴爱新鲜的曲子,会对顾小姐的曲子感兴趣也不一定。” 众人猜测着,他们二人已经走到台上。 这不是顾重阳头一回跟王九郎对琴了,所以她心里一点也不紧张,只微微一笑,就轻轻拨动琴弦。 王九郎紧紧跟上,与她对和。 这琴声十分美妙,好似清澈见底的小溪,穿过高山,一路叮叮当当欢快地穿过鸟语花香的芬芳花园。 花园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动人心魂。 那音乐好听至极,听到人耳中熨贴到人的心里,好像全身沐浴在春日的风中一般,说不出的舒爽惬意。 琴声停了,众人还沉浸在美妙的乐曲中,待反应过来,不由掌声雷动。 吕夫人好生惊讶:“我有多少钱没听到九郎的琴技了,竟然越来越好了。你可真是好福气,九郎这般出色,竟还如此孝顺,为了让你这个做母亲的脸上有光,不惜放下身架,与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对琴。” “不过,我们重阳也是好样的。”吕夫人嘴角弯弯,遥遥地望着顾重阳,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竟然能做出这般好听的曲子,在九郎面前都没有落下乘,可比某些人要厉害多了。” 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何山长。 何山长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但爱徒技不如人,她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应话,怕吕夫人还有更难听的等着她。 抱真夫人也不解释,只跟着吕夫人一起捧顾重阳:“若不是重阳这孩子乖巧伶俐,我岂会选了她当弟子。” 立马有人凑趣道:“说到底还是夫人慧眼识珠。” 只可惜含山公主脸色不佳,她盯着满脸笑容的顾重阳,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 顾重阳回到位置上,笑着问顾重华:“大姐姐,你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看着她笑容灿烂如五月的阳光,顾重华只觉得指尖发凉,全身发抖,这个贱人,果然抢走了她的九郎。 “弹得特别好听,我都要沉醉了。”顾重华浅笑,眸中带着几许羡慕:“我日日苦练才能有今天,你不过偶尔弹一弹就能达到这步境地,可见你比我有天分。以后可要好好练,千万不能荒废了。以前觉得没人陪,一个人练琴无聊,以后咱们姐俩一起练琴。” “好。”顾重阳微微一笑。 真对她的好的人,她也会真心的回应。 至于眼前这个打着姐妹情谊实际上利用自己的人,顾重阳心里说: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却不得不笑着跟我说话,实际上憋了一肚子气的样子。 接下来既没有人邀请顾重阳,也没有人邀请王九郎了。 还真像王九郎设想的那样,他们二人的琴声和弦,把那些人震住了。有珠玉在前,他们就是心里有想法,也不敢再献丑了。 等到对琴结束,倒有七八对琴声能对上的。虽然中间略有波折,但结局也算是圆满了。 王九郎的马车在最前面,顾重阳跟顾重华的马车在中间,抱真夫人的马车在最后。 出了玉明园,马车行驶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 顾重阳掀开帘子,就看到阿敏站在车门口,地上放着踩脚凳,笑眯眯朝她伸手:“小姐,咱们到了。” 马车停在一个很大的湖泊旁边,碧波荡漾,清澈见底。湖泊周围绿草如茵,树木葳蕤,翠□□滴,是个风景绝佳的好地方。 可为什么马车要停在这里?顾重阳眼底闪现出一丝迷茫。 “重阳下来,让马车送顾小姐回去。”王九郎走了过来,指着东边解释道:“我们在别院里住几天,等天气凉一些了再回京。” 顺着王九郎的手朝远处看,顾重阳果然看见一簇院落隐藏在茂林修竹之中。 顾重阳大喜,这里好漂亮,好凉快,在这里度夏,肯定一点也不热。 怪不得早上九郎没有跟她们一起出门,怪不得他迟到了那么久,原来他是提前来别院这边做安排了。 九郎可真好! 顾重阳笑意盈盈地看着王九郎,踩着凳子下了车,正准备对王九郎说什么,顾重华却也跟着下来了。 王九郎不由自主地就皱了皱眉。 顾重华携了顾重阳的手,无不遗憾道:“天气热了,书院给我们放了半个月的假,本想趁着这几天好好跟四妹妹亲近亲近,一起练琴练字看书,看来以后我还是要一个人了……” 她顿了顿,看着顾重阳,想等顾重阳开口做挽留之词。 从前顾重阳不知道她的心思就算了,今天下午她都大喇喇地点王九郎对琴了,竟然还做出这样一番姿态,是将她顾重阳当成傻子吗? 顾重阳也无比遗憾道:“是啊,真是可惜呢。” 顾重华见鱼儿不上钩,就笑道:“罢了,咱们姐妹以后的时间长着呢,四妹妹别难过,你若是寂寞无聊了,只管让人带信给我,我随时过来陪你。” 顾重阳才不会就坡下驴让她达成心愿呢。 “大姐姐这么忙,哪能净想着我,蕊珠书院就是放假了课业也不少,大姐姐依自己功课为重,别惦记我。” 顾重华静静地看了顾重阳一眼,想起刚才她跟王九郎对琴时两两和谐的琴声,心里顿时明白了。 她这个四妹妹,喜欢的根本不是华公子,而是王九郎。刚才自己邀王九郎对琴,她定然将自己当成劲敌了。 说来也是,有王九郎珠玉在前,她又怎么可能会看上华荣那个毛头小子。 顾重华柔柔一笑:“那我先回去,有什么话咱们下回再说。” 她脸上那温柔端庄的笑容一直维持着,等到马车的帘子放下了,方露出几分狰狞。 别院依山傍水,虽然不如皇家别墅玉明园那般富丽堂皇,却因为建在茂林修竹处,别具一格。 别院空间极大,还从外面引了活水进来,池亭缭绕,扶栏曲折,所有的屋舍都是青瓦白墙,木雕的窗棂,清新雅致的很。 “这里真好。”顾重阳快步朝前走了几步,在一簇罗汉竹前停了下来,轻轻摸着竹叶笑嘻嘻地回头看王九郎。 “那你喜欢吗?” “喜欢。”顾重阳高兴的点头,语气轻快:“这里靠山近湖,白天可以就到山上湖边游览景色,晚上可以坐在庭院里纳凉,吹着凉风看着明月吃着甜甜的西瓜,清清爽爽的度过一个夏天,简直再好也没有了。” 他就知道她会喜欢:“嗯,我们一起吃瓜纳凉。” “身体没好之前,九郎不能吃瓜,不过可以吃一小口。”顾重阳又甜甜地笑了:“谢谢九郎带我到这里纳凉,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这么凉快的地方过夏呢。” 他的小丫头,多么容易满足啊。一点点小事就可以让她这么高兴,这般笑靥如花。 是不是就因为她这般单纯,所以他才会一次次管不住自己的心? 让他忍不住要在她的身上,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 源源不断地给她灌溉阳光雨露、爱与温暖,让她在不停的长高抽枝发芽,开花结果。 王九郎的耳朵尖又红了,注视着她的眸子,更是温柔的可以将人溺毙。 有凉风吹来,带了湿润的青涩的芳香,还有王九郎身上独有的木樨香的味道。 顾重阳心头有些异样,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好用东张西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里的屋子跟我们平时的住的很不一样,我瞧着倒有几分南方建筑的清雅别致。” 小丫头好眼力。 王九郎走到她跟前,与她一起站在罗汉竹前,缓缓的伸出手,朝她的脸颊摸去。 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的! 顾重阳歪了歪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别动!”王九郎朝前一步,伸手从她耳边捏下一片竹叶,并轻轻地将她鬓角的头发掖到耳后去。那凉凉的手指,自然而然地碰触到她的耳朵脸颊。 顾重阳的心扑通乱跳,眼睛却一眨不眨不看着王九郎。 自打自己给九郎治病之后,他对自己就特别好,特别有耐心,特别温柔。 也不对。 从前她没有给九郎治病的时候,九郎也很温柔,也很有耐心,对她也特别好。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顾重阳明明能感觉到,却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她的心砰砰砰跳个不止,脑海却一直想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王九郎见她站得离竹子太近,怕竹枝上有虫子,就握了她的胳膊将顾重阳朝外面带了一步,等她站定,确定虫子不会落到她身上,方道:“我外祖母是徽州人,嫁给外祖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外祖父为缓解她思乡之苦,就千里迢迢从请了徽州的匠人建造了这座徽园。这园子里很多的花木都是外祖父与外祖母亲手栽种。” 顾重阳看着眼前茂密葳蕤的竹子,不由感叹:“老文国公与老夫人这般伉俪情深,真让人羡慕。” “只可惜我外祖母才三十多岁就故去,只留下我外祖父一个,他每年都要花大量的时间住在徽园,缅怀我外祖母。” 许是提起已故亲人的缘故,王九郎语气有几分低沉。 顾重阳抿了抿蠢,想开口劝解他,却心头一动,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如今老文国公与老夫人终于团聚了,他们在天之灵也保佑着王家呢。” 小丫头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王九郎暗暗摇头,他怎么会跟小丫头说这些事情,她还小,对这些根本不懂。 王九郎笑笑:“走吧,累了一天了,我带你去安置。” 他笑的温柔,眼中的专注是那么明显,顾重阳有些恍惚。 她没有说话,低头沉默走在她身边,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的,手也攥得紧紧的。 他们两人并肩走在灰砖铺就的小路上,阿敏阿纳两人远远地跟着,抱真夫人站在阁楼上,见那男子身材挺拔如松,女主娇俏可爱,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顾重阳住的院子里种了两株芭蕉,因此取名叫蕉园。 王九郎并未进屋,只站在门口道:“进去吧,外面暑气重。” 顾重阳却不回答,也没有转身回去,只倚靠在门边看着王九郎。 “乖!”王九郎轻挑嘴角,声音温柔:“快进去吧。” 这一个乖字好像是一把火,一下子烧在了顾重阳的心里、脸上,她终于明白哪里不一样了。 可她还是固执地站着,不愿意进去。 王九郎无奈,走回到她身边,目光渐渐的的严肃:“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顾重阳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王九郎就伸出手,在她的额头摸了摸,方松了一口气道:“那我走了。” 小丫头心里存不住事,定然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等她想好了,定然会找他说的。 王九郎朝院子门口走去,堪堪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身后小丫头唤他。 他停了脚步笑了,他就知道她藏不住心事。 刚回头朝前走两步,就见小丫头急急地说了一句没事,然后飞快地跑了回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大步离开。 而顾重阳则红着脸扑到了床上。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一样,是她变了。 从看到九郎又敬又怕开始,慢慢地喜欢上了他,一颗心里面都是他,晚上还要梦到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跟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是好的。却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心意,不敢让别人察觉,生怕九郎因此看轻了她,对她生厌。 她知道自己的变化,也害怕这种变化,所以总是要离九郎远一些,却屡屡失败。 她一直鄙视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一直骂自己花痴,直到刚才她才突然明白,她之所以会有这种变化,之所以控制不住自己,九郎他功不可没。 他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好,对她的体贴与亲近,早就超过了男女之间的界限。 他明明……明明就是跟她一样喜欢她,惦记她! 他明明故意让她靠近,甚至还要故意靠近她,撩拨的她一颗心都乱了。 顾重阳扑在水蓝色的真丝薄被上,感觉自己脸如火烧,又是羞耻又是止不住的甜蜜。 她喜欢九郎,九郎也喜欢她,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不可思议更美好的事情吗? 她觉得自己像放飞在天上的风筝,高兴的都要飞起来了。 她高兴地抱了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嘴角止不住的都是笑意,怎么也忍不住。 王九郎那么厉害的人,竟然会喜欢她,还被她看了出来。这真是一件超级有成就感的事情。 等等! 顾重阳突然僵直的身子,呆呆地趴在床上。 她能看出来王九郎喜欢她,那王九郎比她聪明百倍…… 那岂不是说,王九郎也看出她喜欢他了! 顾重阳感觉自己头上响了一个焦雷,炸得她头脑一片空白。 见顾重阳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还以为她累了,就笑着道:“小姐一定累坏了,你好好休息一会,等会起来,这屋子定然焕然一新。你是不是渴了,我这就去烧水。” 不一会,阿敏便煮了茶端了,放在小桌子上,又道:“小姐定然身上不爽利吧,先喝点茶水,马上就有热水洗澡了。” 洗澡? 顾重阳这才霍然想起她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别院住下,所以根本不曾带换洗的衣裳过来。 听九郎的语气,他们怕是要在这里住上好一段时间呢。 没有换洗的衣服可不成。 还有她平时用的香脂,梳子,写字的笔墨纸砚这些都没有带过来。 也只能今天凑合一晚,明天一大早再派人回城里拿了。 想到这些琐事,倒让顾重阳像是从天堂回到人间一样醒了过来,她下床喝了茶水润喉。 阿舍带了两个小厮抬了一个箱子进来。 阿敏笑着跟阿舍打招呼,阿纳则吩咐小厮将箱子放到明堂中间,等他们走了,顾重阳方走出来问:“这箱子里头是什么东西?” “是我们的换洗衣裳还有平日要用的东西。”阿敏笑嘻嘻地跟顾重阳表功:“昨天九郎就悄悄吩咐我把东西收拾好了,我一直瞒着小姐跟您一个惊喜,怎么样,小姐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高兴!” 当然高兴,这可是九郎特意安排给她的惊喜,她怎么可能不高兴,她高兴的快要飞了。 顾重阳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她捏了捏阿敏的脸颊:“就数你最聪明伶俐,今天晚上赏你多吃两碗饭。” 阿敏笑着躲开了:“我才不上当,小姐你都说我胖了。” 顾重阳看她把衣饰用品拿出来摆放到合适的地方,坐回到椅子上,回忆着跟九郎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就甜甜地笑了。 九郎今天给了她很大的惊喜。 不,应该说,自打跟九郎认识了,几乎天天都是惊喜,她的每一天都那么充实那么美丽,再不像从前那么浑浑噩噩,虚度光阴了。 若是她之前还不明白,今天却再明白不过了。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顺着九郎的心意来。 九郎明明知道她喜欢他,却不说破,看着她脸红红眼痴痴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怎么笑话她怎么得意呢。 他还说要陪她一起纳凉吃瓜。 这恐怕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吧。 可她刚进园子的时候却不知道,还为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九郎朝夕相对而窃喜呢。 现在想想她真是蠢极了。 这男女之间,谁先低头谁就输了,她可不能傻兮兮地先表明自己的心意。就算那个人是九郎也不行。 她坐在镜子前,一边将头上的发饰摘下,一边自言自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我现在知道了,偏装作不知道,看你怎么办!”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 让你看我笑话,让你故意不说,我就装作不知道,就不上你的当,看你急不急! 174.第 174 章 顾重阳打定了主意要给王九郎一个教训。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给九郎治病有必要的接触之外,顾重阳尽量不跟王九郎单独相处,不是窝在屋里做针线,就是去抱真夫人屋里写字。 抱真夫人见她这么用功,就劝她:“天气这么热,难得出来一趟,应该好好玩玩才是。我年纪大了,不愿意走动,你可以去找九郎,这一带哪里好玩,他可比我清楚多了。” 顾重阳听了不由心头一跳。 难道先生看出什么来了? 她抬头去看抱真夫人,只见抱真夫人神色坦然,带了几分慈母的关怀:“也不单单是想让你歇歇,主要还是想让九郎能放松放松。这几天他几乎都不怎么出来,我有心去劝他几句,也知道他不会听,我看他对你倒挺和颜悦色的,八成是看你年纪小,之前又帮二老太爷治好病的缘故。你若是得了空,一定要帮我劝劝他。” 顾重阳想想,也觉得自己这几天冷落了九郎,心里有些自责,准备用过午饭等天稍微凉快些就去找九郎出来玩。想想也是,她来了好几天了,还没有认真地游玩过这个园子呢。 没想到傍晚的时候顾重华来了,她是给顾重阳送东西来的。 一进门见顾重阳屋子里摆设的东西样样齐全,她就笑了:“瞧我真是笨,怎么没想到四妹妹会提前把东西准备好了呢,我还担心四妹妹走的匆忙没有带东西呢。” 呵!她人都在这里住四天了,就算没带东西,大姐姐现在才给自己送来,会不会太晚了些。 自打知道顾重华利用自己之后,顾重阳就对这个大姐姐充满了防备与不喜。现在她知道王九郎也喜欢她,正是甜蜜的时候,顾重华这样不请自来,她更觉得气愤,不知不觉中就将顾重华当成了情敌。 从前她不知道九郎喜欢自己就算了,既然现在知道了,她就要好好守护她的战场,决不让任何别有用心的人闯进来。 “多谢大姐姐惦记着,我这什么都不缺,倒白费了你一番好心了。”声音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亲热。 顾重华却像没有看见一样笑道:“咱们是姐妹,我又是姐姐,不惦记你惦记谁,四妹妹快别跟我客套了。” 又摆出知心好姐姐的样子来了! 顾重阳冷着脸笑了笑,没有说话。 有些冷场,阿敏与阿纳面面相觑,警惕地看着顾重华。 小姐心善,别说是大小姐顾重华了,平时就是待她们这些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她突然冷了大小姐,定然是大小姐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了,否则也不会巴巴地从京里追到这里来了。 顾重华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尬尴。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道:“四妹妹,我有几句私密话想跟你说……”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重阳就对阿敏与阿纳道:“去看看晚膳准备好了没有。” 每日三餐都是厨房做好了送上来的,根本不用他们去问,阿敏与阿纳闻音知雅,退了出去。 顾重阳就坐到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问:“难为大姐姐从京城特意过来一趟,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四妹妹!”顾重华突然上前来握了她的手:“对不起,我错了。” 顾重阳不为所动:“大姐姐这话何意?” 顾重华满脸惭愧:“四妹妹,我是真的知错了。我承认,我的确利用了你,的确别有用心。我十一岁那年见过王九郎一面,就将他记在心里了,总想着有一天能走到他身边,让他看到我。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就是想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他了。” “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从前你还小,我怕你不知情为何物,而我这种心思实在难以启齿。” 顾重阳把手抽回来,冷眉冷眼地凝视着她:“所以,你其实是怨恨我的,因为我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我打破了你的希望。” “不是,不是。”顾重华赶紧摇头,脸上带了几分慌乱,再一次握了顾重阳的手:“刚开始得知你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的时候,我的确很失落,怨过你一阵子,但更多的却是怨我自己没本事。后来,我想通了,想着就算不是抱真夫人的弟子,依然可以接近王九郎,只不过少了一条捷径而已。” 在顾重阳锐利视线的注视下,顾重华渐渐低下了头,难以启齿道:“没错,我的确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想借你接近王九郎,可那都是因为我觉得四妹妹还小,定然不知道感情为何物。直到前几天瑶琴节,我才明白,四妹妹你跟我一样,都……” “这几天回到家,我实在辗转反侧,食不下咽,夜不安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顾重华眼圈红了,眸中渐渐有泪水沁了出来:“一面是从小长大的好姐妹,一面是王九郎,我真的很难决定。” 顾重阳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好像是被她的坦率直白震到了:“那你现在决定好了吗?” “嗯。”顾重华重重地点头,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九郎是玉树公子,很多闺阁女子爱慕他,我有同样的心思传出去并不丢人,可若是出现姐妹相争的事情,传出去我们顾家的脸面朝哪里搁?若你我姐妹真的同室操戈,伯祖母又怎么看我?我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一番话说的既大义凛然又忍辱负重。 可顾重阳早不是从前那个顾重阳了,经历种种背叛之后,她自有自己一套判断是非的标准。 她从不信别人说什么,只看那人做了什么。 顾重华所的再好听,她依然是半信半疑的,除非她用行动表示她的决心。 顾重阳也红了眼眶:“大姐姐,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舍得放弃九郎吗?” 顾重华泪流满面:“不舍得又能如何,为了顾家的名誉,为了咱们姐妹的情意,我就是再不舍也必须要强迫自己舍得。” “委屈你了,大姐姐。”顾重阳反握了她的手,十分动容。 “我不委屈。”顾重华擦了擦眼泪:“那天见你跟九郎对琴那般和谐,我就知道你跟九郎定然早就心意相通了。这几天我都想清楚了,你比我强,能得九郎爱护,是你应得的。这些年九郎一直孤身一人,以后有你相伴,我也能彻底放手,所以,说到底,还是该我谢谢你。” 这般深明大义高风亮节,顾重阳想不佩服都不行,可佩服归佩服,跟信任不是一回事。 顾重阳赧然:“没想到大姐姐对我这么好,心胸这般宽阔,我还当大姐姐是来跟我抢九郎的,所以刚才还给大姐姐脸色看,大姐姐别怪我。” “是我没将话说清楚,怎么能怪你多想。”顾重华笑了笑,依然是长姐气派。 “那大姐姐留在这里住几天吧,我们姐妹好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话了。” “那可不行。”顾重华正色道:“我这次来是为了解开你的心结来的,如今话说到了,人也该走了。再说了,书院里布置的功课多,我必须回去,等我课业做完了,四妹妹也该回去了,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说说话。今天晚上,我就在这里叨扰四妹妹一夜,明天天一亮就走。” 顾重阳也没做勉强,派人去跟瑞丰说了此事,单独给顾重华拨了一个小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起来梳头,突然顾重华的丫头跑来说:“四小姐,我们大小姐突然晕倒了。” 顾重华突然晕倒,倒不是什么大碍,就是蹲的太久突然起猛了。可因为昏倒碰倒了桌子上的茶壶,滚烫的开水浇到了腿脚上,无法走路,必须留在徽园静养。 顾重阳分不清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只幽幽地注视着她。 “四妹妹,都是我不好,竟然把好好的一条珍珠项链给扯断了。”顾重华满是懊恼后悔:“让你担心了。” “没事。”顾重阳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你且安心住下,有我在呢,一定会将你身上的烫伤给治好。” 顾重华见她神色不似昨天那般亲热了,突然抓了她的手,焦急道:“四妹妹,我的身上会留疤吗?” 因为茶水是早上刚烧的很烫,她□□在外面的腿跟脚上起了很多水泡,虽然此刻涂抹了药膏,可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不会的。”顾重阳眼里的戒备少了,语气比刚才轻快了很多:“你忘了,我可是神医啊。” 顾重华抿嘴笑,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那我就指望着四妹妹了。” “你好好躺着,我先回去了,缺什么只管跟瑞丰大叔说。” 等出了顾重华的院子,顾重阳脸上的笑容才落了下来。 好厉害的手段啊!先是昨晚推心置腹地诉说衷情,那般风光霁月,就连她也差点被她给骗过去了。 可有句话叫过犹不及。 从刚才她们的对话来看,她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是随着自己的反应来的。 先解释她晕倒是蹲下捡珍珠蹲太久了,见自己不信,又赶紧说怕留下疤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就是怕留疤,才让顾重阳起疑心的。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爱漂亮的时候,正常人这时候不应该先担心是否会留疤痕,然后再考虑其他的吗? 可她一上来道歉,显然是演戏过头了。 这个大姐姐,真不是一般人,她这般豁得出去,显然所图不小。九郎那般优秀,的确值得她这般不计较后果。 想到这里,王九郎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的眼前,顾重阳突然抿嘴笑了。 她该对九郎有些信心才是,她才不信九郎会那般轻易被顾重华所诱惑。 第一次跟九郎见面时他的冷漠、凌厉还历历在目,既然顾重华想作死,那让她去好了,她就装作不知道,看她如何收场。 这便是九郎的好处了,若换了别的男子她此刻恐怕早就汲汲营营惶惶然了吧。就是青梅竹马的郝邵阳,她都不曾这般放心过,那赵梦兰出现的时候,她总觉得格外担心,可跟九郎在一起,她什么都不用发愁。 这事情,就交给九郎处理好了,反正他什么都由着她,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甚至不惜反驳含山公主只为了给她争取更好的名次,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重阳心情大好,哼着跟沈素迎学的南京小调回到了蕉园。 王九郎正在明堂里坐着,见她人还没进屋,娇软愉悦的小调就传了进来,不由皱了皱眉。 这几天她也太闲了,闲到不给他治病便不去找他。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病患与大夫一般。 顾重阳进屋进看到王九郎坐在椅子上,眉目冷峻,面沉如水。 她心头一跳,快步走到王九郎身边:“九郎,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嗯。”王九郎点点头:“坐下来说话吧。” 顾重阳乖乖坐下,瞪着大眼睛望着他,王九郎有片刻的狼狈,他只是来看看她而已,并没有什么事情。 “你来了也有几天了,我之前答应过要陪你去好好逛一逛却一直没空,今日天气还不错,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到四处转转。” 说着,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站了,一副等待她的样子。 看着他伟岸的身姿,顾重阳偷偷笑了。 九郎明明很想跟她一起出去,却故意说成是之前答应的她的。他明明就跟她一样,很想与她单独相处,却故意不明说。 顾重阳想起自己前几天才下定决心不会顺着他的心意,不让自己什么都由着他的…… 顾重阳看着王九郎背在身后那修长如玉的手指,突然又有些舍不得,难得来到一个新地方,难得她跟九郎单独出去玩,若是她不去,该多可惜啊。 算了,去就去吧,只要她打定主意,不管九郎说什么做什么她始终保持平静绝不脸红心跳让他看笑话就行了。 嗯,就这么决定了。 顾重阳欢欢喜喜地道:“九郎,我们走吧,我没什么要收拾的。” 王九郎转头对阿敏道:“取帷帽来。” 顾重阳睁大了眼睛道:“不用帷帽,这附近又见不到外人。” 王九郎却接了阿敏手中的帷帽,亲手给她戴上:“外面太阳大,出去的时候不觉得,等真感觉到热了,脸就晒伤了。” 顾重阳瘪瘪嘴,想反驳为啥你自己不戴,可看着九郎专注的眼神,感受着他温柔地给她系帷帽的带子,一颗心噗通乱跳,倒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了。 顾重阳一阵懊恼,觉得自己恐怕控制不住自己,八成还会犯花痴样,九郎心里必定很得意,正暗暗恼羞间,帷帽的纱落了下来,遮住了她红红的脸。 顾重阳不由一阵窃喜。 对呀,她带了帷帽啊。这样就算她再失态,九郎也看不见了啊。 一时间她心情大好,当先一步走了出去:“趁着太阳没出来,我们要快一些才是,九郎,快跟上。” 看着她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宛如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子般天真烂漫,王九郎的心就变得软软的,他愿意用他的所有来换取她一生平安和乐。 绿草如茵,踩上去又软又弹格外舒适,风从湖面吹过来,凉爽宜人。竹林跟着风飒飒作响,小鸟儿鸣鸣啾啾高声歌唱。 顾重阳与王九郎并肩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王九郎终于察觉到小丫头的异样了,要隔从前,她早就叽叽喳喳问东问西说个不停了,怎么今天格外安静。 “重阳,你喜欢这里吗?” “嗯。”顾重阳声音响亮清脆:“我很喜欢。” 竟然这般言简意赅,不应该是长篇大论的吗? 王九郎低头,却看到一个帷帽,那水色的轻纱遮住了她娇俏的容颜,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无奈地笑了:“把帷帽摘了吧,这里没有太阳。” “不摘,摘了帷帽会把我头发弄乱。”小丫头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再说了,等会还要戴上,多麻烦啊。” 好不容易有了帷帽能遮住自己的脸,她才不会上当把帷帽摘下来呢。 顾重阳翘起了嘴角,心里格外得意,甚至朝前走了两步。 这小姑娘,心里到底想什么呢? 王九郎带着她,走到竹林边的小径上。 竹林森森,湖水盈盈,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王九郎看着她头上戴的帷帽,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反正他是要娶她的,反正都唐突了她很多次了……反正他早知道自己面对她的时候不能做君子了。 王九郎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顾重阳一愣,不由转过头来,王九郎轻轻一带,将她带入他的怀里。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木樨香味,顾重阳笑了,她就知道九郎喜欢她,她就知道九郎带她来别有用心。 勃颈处一凉,却是王九郎把手探进了帷帽里,在解帷帽的带子。 这怎么可以!没了帷帽她傻乎乎花痴的样子,岂不是又要暴露在九郎面前了? 顾重阳大急,一把按住九郎的手:“不要解我的帽子。” 她的手软软的,小小的,根本覆盖不了王九郎修长冰凉的大手,可王九郎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停止了动作了。 “砰砰”、“砰砰” 顾重阳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那是因为她握住了九郎的手,因为肢体的接触给她带来的撞击。 两人呆呆地站了一会,顾重阳觉得脸上似火烧一般的感觉又回来了。 王九郎突然反手抓了她的手,顺势放下,然后低下头,在她的耳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轻声道:“把帷帽摘下来,乖!” 许是有帷帽的纱隔着的缘故,王九郎这一次比从前贴的都近,他温热的呼吸把薄纱都吹动了,那热气直扑到她耳朵上,让她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重阳脑子一片空白,连说话都忘记了。 王九郎见她不语,还以为她不愿意,不由又轻声道:“让我把帷帽摘下来,嗯?” 那个“嗯”字,拉的长长的,音尾上挑,充满了诱惑,顾重阳听在耳中,觉得骨头都酥了。 “好。”顾重阳用极小极低的声音说了,不敢大声说话,就怕声音大了,会泄露自己的心情。可饶是如此,那声音依旧带了几分颤。虽然只有一个音节,却美妙的让人想入非非。 王九郎听在耳中,也是不由身体一震。 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变化,他赶紧深呼吸,将自己脑海中旖旎的驱散,一边苦笑一边给她解帷帽。 差点就玩火自焚了! 顾重阳半低着头,接过帷帽,继续朝前走。 王九郎带着他走到竹林深处,烈日被高大的竹子遮住,只偶尔从缝隙中漏下一丁点的光来,顾重阳感觉竹林里凉幽幽,阴森森的,不由紧跟着九郎的步子,并不敢离他太远。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王九郎忙走到她身边,心里有些后悔。 刚才怕她热着,这一会又心疼她害怕。 该拿这个小丫头怎么办呢?如果可以,他宁愿将她拥在怀里,抱着他走。 顾重阳紧紧依着王九郎,看着左右的竹林,眼睛眨的格外快,生怕竹林里会突然跑出什么怪物出来。 突然左手边的竹林里发出“呼啦啦”一阵声响,吓得顾重阳赶紧抱住了王九郎的胳膊。 那温热的身体,柔软到不可思议的两团紧紧地贴着他的胳膊,王九郎呆了一呆。 有心贪恋,却更怕吓坏了小姑娘。 他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道:“别怕,我在呢。” 被九郎搂在怀中,她顿觉安全,却依然不敢抬头,只死死抱着王九郎的腰,把脸埋在他衣服里,一副宁死也不撒手的姿态:“刚才是什么?” “是一对鸽子。” 王九郎停下来拍了拍她的头,然后道:“把眼睛闭上,搂紧我,咱们这就出去。” 好像过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顾重阳就感觉到有明亮的光线白晃晃地打在她的脸上。 王九郎松开了她:“好了,把眼睛睁开吧。” 175.第 175 章 顾重阳睁开眼睛,见面前一堵粉白色的院墙,再一回头,见那竹林幽深,他们来的那条小径穿竹林而过,里面黑漆漆一片。 原来他们从竹林那边直接穿过来了。 “走吧,我们从后门回去。” 他的话刚落音,突然空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鸟鸣声,王九郎脸上的笑意收了,把手放在唇边,也发出同样的声音做以回应。 顾重阳大吃一惊。 这声音她之前在太乙莲舟也听过,她当时还傻兮兮地以为这是普通的鸟叫声呢,原来这是九郎跟别人接头的暗语啊。跟鸟叫声可真像,也不知道九郎是怎么发出来的。 难道是有随身携带的哨子吗? 顾重阳好奇地盯着王九郎的嘴,又看了看他的手,不确定哨子藏在什么地方。 “没事。”王九郎又恢复云淡风轻,将帷帽轻轻罩在她头上,也没系带子,两人从后门进了徽园。 瑞丰大叔在后门处等候,见到顾重阳便欲言又止。 王九郎冲他暗暗点头,然后对顾重阳道:“你先回去,我们得空了再继续玩。” 原来九爷在跟顾小姐约会啊。 他们真不应该打扰的! 瑞丰甚觉遗憾。 顾重阳知道九郎这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也不相问,就乖巧地点点头,自己回蕉园去了。 瑞丰这才细细把得到的情报说了。 王九郎眸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幽暗:“先静观其变再说,让他们盯紧点。一旦发现异常,立马把消息传递回来。” 接下来的五六天,王九郎都变得很是忙碌,顾重阳知道他有事,除了治病之外,并不去打扰他,两人十分有默契。 而顾重华身上的烫伤却好了几分了,虽然没有痊愈,但脱皮破损的地方开始生肉结疤了。 这几天她一直闷在屋里,哪里都没有去,皮肤倒较之前白了很多。又因为身上有伤不能吃发物,平日里饮食十分清淡,这几天清瘦了一些,倒显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样子来。 她本来就不丑,只不过顾家姐妹个顶个的漂亮,才显得她平庸了一些,要跟一般的闺秀比,她也算是个清秀如兰的佳人了。 是以,当已经嫁到贺家为三奶奶的顾重珠进门见到她的时候就吃了一惊:“我原还担心天气这么热,大姐姐腿上有伤定然受了大罪了,没想到大姐姐这是享福来了,连气色都变得这般好。文国公府的水土就是好,不怪四妹妹与大姐姐一个变得聪明伶俐,一个变得貌美如花了。” 她虽然说着笑话,穿着打扮都十分隆重,但眉宇间淡淡的忧愁却是遮盖不住的。 “瞧你,又瞎说了。”顾重华装作没看见,笑道:“我之所以能养病养的这么好,都是四妹妹精心照顾的功劳,有这么个神医在身边,我自然神清气爽,万事无忧了。” 一下子戳中了顾重珠的心事。 她站起来打趣:“好没良心的大姐姐,看把四妹妹累着。既然你没事,我去瞧瞧四妹妹的解暑药丸做的怎么样了,看能不能给她搭把手。” 说着就走了。 她打着看望顾重华的名义来,其实是另外有事要找顾重阳的。 “四妹妹。”顾重珠拉着顾重阳进了内室,见丫鬟们都不在,方面露几分尴尬道:“你能治妇人不怀孕的病吗?” 顾重阳就笑:“二姐姐,你未免太着急了。” 顾重珠三月出嫁,现在才三个月,的确太急了些。很多人成亲一年半载无子都是很正常的。 可顾重珠却不这么认为:“三妹妹成亲当月就有了,我这都三个月了,能不急吗?” 听着她焦急的语气,顾重阳不由就想起柴惜月给人做外室这件事情来。 “可怀孕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啊。”顾重阳请她坐了,然后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贺……你和二姐夫还好吧?” 在她心里,早就没有贺润年这一号人了,前世的种种也恍若隔世,烟消云散了。可乍然提起贺润年,以“二姐夫”这三个字称呼他,还是颇为怪异。 她喝了一大口茶水来掩饰自己的怪异。 可顾重珠却因为她问的太直白而羞红了脸,却忍着羞意道:“夫君他对我,倒是极好的。我们成亲的第二天,就将他之前贴身服侍的丫鬟都发卖了。平时除了去太学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中,若是休沐了,就一直陪着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着急了。四妹妹,你能不能给我看看,是不是我身子有毛病啊?” 也是,以贺润年以貌取人的德行,见二姐姐长得这般漂亮,必定是极欢喜的。 他们如今是新婚燕尔,也不曾像自己前世那样,因为有柴惜月捣鬼,人未嫁过去就让他失了颜面,如胶似漆,甜蜜恩爱倒是极正常的。 也就是说,柴惜月并不是给贺润年做外室了,那对方到底是谁呢? “四妹妹,你别不说话啊。”顾重珠推了推她,着急道:“要不是太婆婆重病在床,我也不会着急。她老人家如今朝不保夕,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你就帮帮我吧。” 一旦贺府太夫人离世,贺润年就要守孝一年,而律法规定孝中是禁止同房的。贺润年是家中幺儿,以后不能承爵要被分出去,所以名声上绝不能有半点污迹。所以想要孩子,就必须要等到一年丁忧结束之后。 “怪不得你会如此着急。”顾重阳拿了脉枕出来:“我给你号号脉。” 顾重珠这才开心的笑了,欢欢喜喜地把胳膊伸到顾重阳面前,顾重阳手指搭上去,不由一个咯噔。 她的眼睛在顾重珠脸上扫一圈,问道:“二姐姐,你平时月事多久来一次?” 待顾重珠回答之后,她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最后她方踟蹰道:“二姐姐,你的情况的确不太乐观……” “我就说吧,连续三个月不怀孕,必定是我身上有问题的。”顾重珠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不过到底老天爷眷顾我,让我有一个做神医的妹妹。” 她笑嘻嘻地道:“好妹妹,你快给我开方子吧,你大外甥能不能早一年出生,就全看你的了。” 她满心满意的信任,一点忧愁都没有的样子,倒让顾重阳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若仅仅是有一点问题,她自然可以开方子。只可惜,顾重珠不是一般的病,她是女子胞先天不足。 女子胞位于小腹内,主管月事与孕育。一般人女子胞都是长齐整了,偶尔有些缺陷也没事,可顾重珠的女子胞却是先天不足,后天又受到亏损,二者相加,实在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前一世她跟顾家人不亲,对二姐姐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并不知道她最后是否生下孩子。可现在,就凭她摸脉的情况看,她几乎这一生都不能有子。当然不排除发生奇迹的可能。 或许她不该打破二姐姐的期望,但师父一再教育她病患有知道病情的权利。 顾重阳想了想,最终决定实话实说:“二姐姐,你的身体先天不足,要怀孕十分困难。如果遇到手段高超的大夫,还是有怀孕的希望的,只不过我能力有限,无法替你解决问题。” 这段话顾重阳说的很慢,既告诉了她情况,又尽量委婉地开口,以减少这件事情她的打击。 顾重珠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愣了愣,又强颜欢笑道:“四妹妹,你快别开玩笑了,我做梦都想要个孩子,你开这样的玩笑,我是会生气的。” 顾重阳于心不忍,却不能骗她:“二姐姐,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治不好你的病。” 顾重阳可是有神医的称号的,治好了好几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她说治不好,那岂不是…… 顾重珠眼圈一红,手死死地捂住了胸口。 ************ 悠闲舒适的时间总是格外快的,一转眼就到了七月中。 这段时间有王九郎的陪伴,顾重阳几乎把徽园逛了个遍。蕉园后面有一个茂盛葳蕤的葡萄架,紫色的熟透的葡萄一嘟喽、一嘟喽的挂在腾上,格外喜人。 傍晚的时候,阿敏捧着红漆小托盘,阿纳提着细蔑小筐一左一右地站在顾重阳身边。顾重阳手中拿着剪刀,在剪葡萄。 上面有一串,非常大,葡萄都紫的发黑了。顾重阳想着一定很甜很可口,不顾自己够不到,掂了脚尖,伸长的脖子,把手举得高高的去剪,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险些摔倒,她也不怕,只咯咯笑,小姑娘清脆的笑声传得很远。 王九郎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小丫头穿着广袖衫子,因为要够葡萄,衣袖全落了下来堆在臂弯处,露出白皙圆润的胳膊青葱般的手指。 他正欲上前,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还有轻轻唤他的声音:“九郎。” 整个徽园里,除了小丫头之外,这般年轻的女子又能这样称呼他的,只有一人。 王九郎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顾重华笑了,大方又温婉:“我听说四妹妹在摘葡萄,特意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她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篮中放了一把剪刀。 “九郎也是来摘葡萄的吗?”她突然又笑了:“瞧我,九郎什么都没拿,要不就是偶然路过,要不就是来找四妹妹有事的。” 说完话,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好像是为自己说了傻话而不好意思:“既然有九郎帮忙,想来四妹妹那里是用不上我了。您自便吧,我先回去了。” 王九郎点点头,盯着她的眸子渐渐变得犀利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她总能碰巧遇到他。每一次都是那么巧,每一次的借口都是那么完美。也能沉得住的气,回回都大大方方的,的确比一般人手段高明些,今天更是令他刮目相看,竟然连以退为进的手段都试出来了。 他看在小丫头的面子上没给她难堪,却并不是让她把他当傻子待的。 也是重阳单纯,竟然看不清这么个人的真面目。他是不屑对女人下死手的,但她到底是重阳的姐姐,有的是机会近距离接近重阳,万一她拿了重阳谋算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九郎,大姐姐,你们怎么在那里站着?”顾重阳从他们招手:“快过来帮忙。” 顾重阳的声音让王九郎突然心头一动,他对顾重华说:“顾小姐不必客气,跟我们一起来就是。” 顾重华心中一喜,却生生忍了,低头露出一个笑靥:“是。” 她上前,准备跟王九郎并肩而行,王九郎却一点都没有等待她的意思,快走了几步,与顾重华拉开一段距离。 顾重阳拿着剪刀的手不由就顿了顿。 王九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好像格外开心。 大姐姐说了什么,能让九郎这么高兴? 真气人! 从前九郎只跟她走在一起的,怎么一转眼就跟别的女子走在一起了! 顾重阳一用力攥拳头,把手中的葡萄捏了个稀碎。 “小姐,你没有扎到手吧?” 阿敏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重阳这才反应过来。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绝对不能生气。大姐姐此刻恐怕正想看她生气呢,从前柴惜月就这样故意激怒她,让她生气让她不顾礼仪,让她变得像个泼妇一样,而柴惜月就越是柔弱越是善解人意,贺润年的心就一点一点偏向了她那一边。 这个时候,谁生气谁就落了下乘了。越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越能将对方气的吐血。 九郎不过是笑笑而已,说不定是对自己笑呢。 顾重阳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最后决定眼不见为净,安安心心地剪起葡萄来。 “四妹妹,我来帮你。” 姐妹两个最后剪了满满两小篮。 顾重阳提着篮子跟王九郎邀功:“九郎,你看我们剪了好多葡萄,够我们吃上两天的了。” 王九郎淡淡地点头:“是很多,走吧,今天晚上去夫人院里用晚饭,等吃了晚饭,我们在院子里吃葡萄纳凉。” 顾重阳已经习惯了王九郎在有外人的时候这种冷淡的样子了,她点了点头,笑道:“好。” 顾重华落在最后面不由暗暗冷笑,看来九郎对四妹妹也不过如此。 那天他们对琴她还以为王九郎喜欢上四妹妹了呢,现在看来八成还是看在抱真夫人的面子上,所以才跟四妹妹对琴的吧。 毕竟四妹妹是顶着抱真夫人关门弟子的名头参加瑶琴节的,若是名次太靠后,岂不是堕了抱真夫人的颜面。 四妹妹凭什么觉得王九郎一定是她的,凭什么一副理所当然接受她道歉的态度? 看她在九郎面前那不知礼数毫无廉耻的样,真真是令人作呕。九郎瞎了眼,才会看上四妹妹这样的人。 转眼又想到她刚才要走,王九郎出言挽留的事情,顿觉希望大增。 等会还要跟九郎一起纳凉吃葡萄,她可要好好打扮一番才是。 四妹妹固然漂亮,那不过是俗气的漂亮而已。她虽然五官不如四妹妹,可也别有一番清雅,好好装扮一番,不见得会输给任何人。 顾重华转头看了看左右,但见这徽园堆碧叠翠,花木参差,沐浴在晚霞中格外漂亮好看,不由就翘了翘嘴角。 徽园是我的,文国公府是我的,王九郎也会是我的。 王九郎看着神清气爽,笑容嫣然的顾重阳,心里直苦笑,他说了要陪她消暑纳凉赏月,今天晚上多了一个人,小丫头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让人拿她没有办法。 到底怎么样她才能开窍呢。 到了晚上,下人布置好了一切,四人赏月纳凉。 抱真夫人略坐了一会就推说身子乏,先回去了。 顾重华一改往日的大方温婉,倒说了好几个有趣的笑话,顾重阳不愿意落了下乘,与她有说有笑。 王九郎看着气闷,干脆起身,走到她们旁边,抬头看月:“今日十五,月色格外好,清风朗月,该有诗赋才是。” “我虽愚钝,但九郎这般有雅兴,也不得不舍命陪君子了。”顾重华面带笑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顾重阳皱了眉:“我对诗词不在行,你们是知道的。那你们作诗吧,我在旁边做评判。”说到最后也笑嘻嘻的。 她才不要顾重华看笑话! 小丫头明晃晃的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的王九郎眼疼,他突然就变得意兴阑珊,觉得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想捏捏她的小耳朵问她是不是傻。 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王九郎敷衍地作了一首诗。顾重华赞不绝口,也跟着作了一首。 王九郎也不等顾重阳评判了,说了句有事就起身走了。 等他走了,顾重华才满脸歉意道:“四妹妹,我打扰到你跟九郎了。” 顾重阳摇头道:“没关系,我知道大姐姐你不是故意的,我相信大姐姐绝非那种心思龌龊卑鄙无耻口是心非之人,我们姐妹何必说什么打扰?” 被人当面辱骂,偏还不能反驳,顾重华恨得牙根痒痒。 “其实我没有四妹妹说的那般高风亮节,其实我今天是存了私心的,是想着多看九郎几眼,毕竟他是我整个少年时期最在乎的人啊,哪能说放就放下了呢。”顾重华语气真诚道:“现在,我看到了他了,与他一起赏过月纳过凉了,我心满意足了。四妹妹,我腿上的伤好了,在住下去就不合适了,我明天上午就走。” 顾重阳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了,这个大姐姐真是厉害。 “若不是为了给我送东西,大姐姐也不会烫伤了腿,此刻恐怕早就回书院了。那我也不留大姐姐了,还是赶紧回去上课是正事。我估计用不了几天,也要回京城了。”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个大姐姐她都不想留了。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好时光会被她生生地破坏了呢。 本来好好的纳凉,怎么就变得不欢而散了呢? 九郎也真是的,竟然请了大姐姐来,真是气人! 等送走了顾重华,顾重阳沐浴擦干头发之后,朝床上一倒就进入了梦乡。 这边王九郎回到院子打了一套拳,用温水将通身的汗水冲洗掉之后,才感觉闷在自己心头的那股子浊气散了。 瑞丰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九爷,顾小姐来了。” 王九郎闻言,脸上就露出几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快让她进来,外面露水重,别受了湿气。这小丫头真真是孩子心性,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 说着就要朝门口走去。 瑞丰知道自家九爷这是误会了。 “不是咱们家的顾小姐,是顾家大小姐。”瑞丰说的有点绕,可王九郎却听懂了。 “是否要我请她离开?” “不必,请顾小姐进来。” 瑞丰止不住心中的惊疑豁然抬头,就看到王九郎脸上那温暖的笑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眸中的嘲讽更是明显。 他心头一松,为自己刚才怀疑王九郎而懊恼。 得到瑞丰回复的顾重华格外高兴,心里也有止不住的紧张。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珍珠发簪,挺直了身子,走了进去。 王九郎穿着十分随意,正坐在灯下看书。 顾重华来了,他并不抬头。 顾重华不确定九郎是否知道自己来了,略站了一会,方道:“九郎在看书吗?我是否打扰到九郎了?” “随意翻翻而已。” 王九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温润,如沁在深井中的凉玉,可顾重华听在耳中却觉得脸上热气腾腾的,心里也热气腾腾的。 她壮着胆子抬头去看王九郎,只看到他如墨的发,高挺的鼻,还有翻书的长长的手指。 想到自己今晚精心打扮了一番,王九郎连头也不抬,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不由有些气馁。 可她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只要今晚王九郎不拒绝她,她完全可以朝前进一步,实现她多年的夙愿,将顾重阳踩在脚底下。 “有事吗?” 王九郎终于把书阖上,抬起头来看她。 她敏锐的捕捉到王九郎的表情,在抬头看到她的一瞬间嘴角带了几分笑。 她顿觉信心大增,微微抬了头,笑容可掬:“四妹妹爱吃荷花糕,我做了两盘原打算送给四妹妹,见她方才赏月时没少吃东西,怕她晚上吃多了会积食,想着九郎晚膳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就自作主张送了这糕点来给九郎尝尝。” 她说着,从食盒中端中两盘荷花糕,上前一步,放到王九郎的桌案上。 176.第 176 章 雕着梅花、荷花的糕点通体雪白,上面或放了葡萄丁,或放了西瓜丁,色泽鲜艳,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王九郎神色淡淡,更没有想要尝尝的意思:“多谢……我戌时之后不进食的。” 顾重华忙道:“瞧我,这般冒失,让九郎看笑话了。”三分的懊恼,五分的赧然,还有两分的娇俏。 “无事便回去吧。”王九郎站起来:“夜深了。” 顾重华以为王九郎是要送她,心头一喜:“是我来的突然,没有提前打招呼,扰了九郎看书的雅兴。” 说着,朝旁边退了两步,打算等王九郎走过来了,跟在王九郎身后。 今晚月色明媚,等会他们一起漫步月下,就算发生点什么也是顺理成章的。 没想到王九郎竟然径直进内室去了,连一句客套话都不说,分明是没将她放在眼中。 顾重华心高气傲,觉得受到了羞辱,一张脸涨得通红,脑子也一片空白。 直到瑞丰过来将糕点装好,将食盒递给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怎么劳烦您亲自动手,真是不好意思。” 她的反应很快,脸上也不忘带着客气又矜持的笑。 瑞丰送她出门:“我们做下人的,做这些都是再应该不过了。” 顾重华却不信他的话,柔声道:“您可是九郎身边的老人了,我心里当您是长辈。” 看那些下人对瑞丰毕恭毕敬的样就知道,他可不是寻常仆人。 “哈哈。”瑞丰笑的有几分自得:“长辈不敢当,不过是跟在九爷身边久了,九爷看我年岁大,给我几分脸面而已。” 顾重华大喜,知道自己这是找对人了,声音比刚才又客气热络了几分:“我今晚来的冒昧,扰了九郎看书,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您老可要帮我在九郎面前描补一番才是。” “我们家九爷并不爱吃甜食,戌时之后不进食,这又不是顾小姐的错,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重华闻言叹气:“四妹妹在府上住了这么久,多亏了九郎照顾,我自己也叨扰多时,本想着做点东西亲自感谢九郎一番,没想到弄巧成拙。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跟当面跟九郎道谢的机会。” 瑞丰听了略一沉吟,没有说话。 顾重华眼明心快,忙掏出一个荷包递给瑞丰,瑞丰捏了捏,脸上这才露出几分微笑:“今日天色已晚,九爷不会再出来了。不过我们爷每天早上卯时中都会在湖边打一遍拳,练一遍吐纳。顾小姐明天起早点,赶在出门之前,倒还是有可能跟九爷见上一面的。” 顾重华惊喜不已,脸上却保持淡然:“多谢瑞丰大叔指点,我明天一早亲自来跟九郎道别,毕竟叨扰多日,就这么走了,实在过意不去。” 瑞丰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等她走远了,阿舍与阿得方从草丛中跳出来伸着手跟瑞丰要荷包。 瑞丰虎了脸:“你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以为我没听见你们跟着吗?若是被察觉了,该如何是好?” “大叔,我跟阿舍哥哥身手敏捷着呢,岂会被发觉,又不是人人都像大叔你这般眼光六路耳听八方的。”阿得笑嘻嘻去扯瑞丰的衣袖:“我们都有好几年没有遇到这种事了,反正您也看不上荷包里的银子,就给我跟阿舍哥哥买糖吃吧。” “两个小猴儿!”瑞丰笑着喝骂,却依然将荷包丢给他们:“明天起早点。” “大叔放心,一定不会误事的。”二人一边分钱,一边嘀咕:“不是送吃食就是弄脏了衣裳,要不就是落水,就不能想点新鲜的花样吗?” 顾重华哪里知道自己的举动早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了呢,她还在为自己的聪慧而沾沾自喜呢。 果然不愧是王九郎呢,她都那般小意温柔了,他却丝毫不动心。可见他跟传言中一模一样,不近女色,冷清骄傲蔑视万物,这样的人,又岂能看上顾重阳那个小丫头。 他看不上自己不要紧,只要明天计策成功,以他的骄傲,他不得不娶她,天长地久,朝夕相对,总有一天他会将心捧给她。那般清冷的人,若是一旦动了心,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她总能等到那一天的。 一会是王九郎清冷的双眸,一会是他温润含笑注视她的样子,顾重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顾重阳与她相反,她白天没闲着,晚上又不曾落了下风,吃的饱喝的足,又累又困,朝床上一倒就进入了梦乡。 她睡得很沉,王九郎又刻意放轻了脚步,自然没有惊动旁人。 他站在床边,听着她匀称绵长的呼吸声,不由笑了笑。 从前他只对她好,惯得她习以为常。今天突然多了一个人,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感,反而还主动搭话,以女子护食的心性必然会觉得不舒服。 他坚信她刚才虽然落落大方,但一定是强颜欢笑,无人时一定会哭鼻子。 没想到他想多了,小丫头一丁点都不在意他跟别的女子说话,真是气人。 “嗯哼。”床小的小人儿翻了个身,嗓子里发出绵长的声音,显然是舒服极了。 王九郎更觉得气。 枉他担心她,心疼她,她竟然睡得这般香甜,真是个没良心的。 王九郎很想在她屁.股上狠狠打几巴掌作为惩罚,最终只低了头,亲了亲她的脸蛋,给她将被子盖好才离开。 本想借顾重华来激她,没想到反倒将他自己给气到了。也是到顾重华离开的时候了,他今晚表现的这般冷淡,她若是个头脑清醒的,明天自然会乖乖离开。若她不知好歹,他也不必给她留脸面了。 夜里的风吹到身上凉凉的,王九郎看了看头上那一轮满月,眼前浮现出小丫头明亮的大眼睛,不由笑了。 顾重华准时起床了,夏季天亮的早,可此刻还是微微亮。 她拎着小篮子带着丫鬟落雁朝湖边走去,清晨稀薄的雾混合着湖面上升起的水汽,让不远处那正在打拳的白色身影越发惊才飘逸。 她朝前走了几步,见离那人近了,就抿了抿唇,故意放大了声音:“落雁,你看前面那朵荷花苞,又大又白,等我去摘了,做了糕点给四妹妹,也不枉这段时间她照顾了我一场了。” “小姐,您小心点,当心脚下。” 落雁的话刚落音,只得听“噗通”一声,顾重华跌入水中。 “啊!不好了,小姐落水了。”落雁神色焦急,跑到那白色身影后面大声求助:“九爷,我家小姐落水了,您赶紧想想办法救我们家小姐一命。” 虽然知道顾重华早上来是为了见王九郎,可她并不知道顾重华落水的打算,因此她的焦急是出于真心实意,半点都不曾掺假。这便是顾重华的谨慎之处了,她怕落雁会露出端倪,所以连平素这个最贴心的丫鬟都瞒了。 那人转过身来,朝顾重华落水的方向赶去。 原本紧紧抓着湖边青草的顾重华两手一松,一面任由自己全部没入水中,一面轻轻扯开了身上的衣带。 冰凉的水冻得她牙关打颤,湖水漫过了她的头顶,铺天盖地灌进了她的喉咙,就在她意识模糊心生恐惧,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死在这里的时候,有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腰。 顾重华松了一口气,终于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在床上,可睁开眼睛,并未看到王九郎关切的眼神,想象中嘘寒问暖的场景也并未出现,更没有顾重阳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看到的是简单的摆设,细棉布的帐幔。 眼前整洁却带了几分寒酸的屋舍将她惊呆了:“我这是在哪里?” 这不是她住的院子,也绝不是王九郎的屋舍。 顾重华盯着落雁问。 落雁忙走过来,十分体贴地引枕放在顾重华的后背:“小姐,这里是永定门客栈。” 顾重华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 京城一共有七个城门,永定门京城最南边,是从南进京的要道。她之前去王家别院时,就是从永定门出的城。 而永定门客栈就在离永定门一炷香的时间,给外出的人送行的人都喜欢在这里撒酒送别,而没有来得及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的人也会在这里落脚。久而久之,永定门客栈便成了这附近最大的客栈。 她落入水中,衣衫半解,王九郎救了她,她于情于理都应该继续留在徽园修养才是,可现在却被丢在客栈……只能说明王九郎一丁点瓜葛都不想跟她沾上,救了她,抱了她,看了她的身子,竟然甩手就走! 这还是她印象中那个虽然冷漠却高傲又不失清贵的王九郎吗? 事情跟她预料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小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落雁见她怔怔地坐着,脸上似有不甘之色,不敢大声打扰她,只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我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顾重华木木地,双手抓住了寝被:“我没事,你扶我起来,我们这就回家。” 她是注定要嫁给王九郎的,发生了这样事情,他想当做没发生一笔勾销,哪里有这么容易?她顾重华好歹是庆阳侯府的嫡女,含山公主的知己,蕊珠书院头号才女,他想不认账,也要问问她同不同意。 是他无情在先,也别怪她将事情闹大,到时候他骑虎难下,想不娶她也不行。 落雁见她脸色虽然不甚好看,但说话倒还有力气,就放下心来:“可吓死我了,小姐你不知道,当时你落了水,幸好王家的小厮在河边,幸好他也是个会水的,要不然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你说什么!”顾重华如遭雷击,瞪大了双目,一把抓住了落雁的胳膊:“你说是王家的小厮将我救上来的?” “是啊。”落雁见她脸色不好,而忙握了她的手安慰道:“虽然是小厮救你上来的,可除了我与那小厮之外,只有瑞丰大叔知道此事,再没有旁人看见。王家家规森严,绝不会让这件事情泄露出去的。还有我们家四小姐可是抱真夫人的弟子,就是看在四小姐的面子上,王家也绝不会让你的闺誉有损的。” 清清白白地大小姐,被小厮碰了身子,不止是碰了,小姐整个衣衫都被水冲开,肚兜都掉落了大半。换做是谁,听到这个消息也会接受不了的。 顾重华的身子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到了此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的那点子打算,早就被王九郎看穿了。他明明可以直接拒绝她,明明可以用其他委婉的方式提醒她,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眼睁睁地看着她丢人。 不不不,若仅仅是袖手旁观还好,他竟然用下人羞辱她。 她以为王九郎只是冷清骄傲,却不料他竟然这么心狠。对她一个清清白白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做出这种事情,还将她丢到客栈来,就不怕她一个弱女子出什么意外吗? 怪不得那天他会跟顾重阳对琴,怪不得顾重阳会这般有恃无恐将王九郎视为己物,原来,原来王九郎早就被顾重阳迷得团团转了,他们早就一个鼻孔出气了,只有她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被他们当猴耍。 顾重阳气得心中气血翻涌,两眼通红,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顾重阳!你抢走我的一切,毁了我的一切还耀武扬威地嘲讽我,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呐。” 她双手锤着被子,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咬牙切齿恨意滔天地唤着顾重阳的名字。 得知她一大早就离开了徽园,顾重阳稍稍有些诧异了一下,可更多的却是高兴。大姐姐终于走了,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跟九郎好好相处了。 只可惜的是,王九郎好像格外忙碌,总是见不到人影。顾重阳心里有些失落,却很快就抛到一边去,因为她也有事情要做。上一世柴惜月害了她,重生之后她可以不计较了,可之前在广济寺的那笔账,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放了鸽子,叫了顾泰来到王家别院来。 才不过半天功夫,阿敏就进来禀报道:“小姐,顾二管事来了。” 她口中的顾二管事就是顾泰来,自打来到顾重阳身边,顾泰来跟着顾重阳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等顾葳蕤继承爵位之后,顾重阳就让他跟着侯府大管事学管家,如今已经成为管事了。 “来的这么快?”顾重阳未语先笑:“快请顾二管事进来。” 顾泰来走了进来,身穿竹青交领袍,又体面又威风,见到他的人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稳重又不失机敏的大好青年。 顾泰来一进门就上来给顾重阳恭恭敬敬的行礼:“小姐,您这次让我来办什么事?” 他是人人巴结的二管事,可在顾重阳面前,却始终是从前那个顾泰来。 顾重阳就笑“是柴表小姐的事,你去查查她如今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柴表小姐已经被柴太太与表少爷找回来了,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广济寺附近。” 顾重阳大吃一惊:“柴表小姐不是给人做了外室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给人做了外室,柴表小姐刚回来的时候还来我们府上,请老夫人跟四夫人给她做主,据说那人是福王。” 顾泰来的个子比顾重阳高了一头,此刻站在顾重阳面前却微微弯了腰:“可我们老夫人说自己年纪大了,不管事,四夫人推托要安胎,柴表小姐与柴太太哭哭啼啼哀求了半天,最后只得走了。后来柴表小姐在广济寺后面买了一座单门独院的屋子,柴表小姐再也没说那人是福王。八成是福王给了封口费,她只能拿了钱吃这个哑巴亏了。” 柴惜月会是这么个结果顾重阳倒有些失落,本来想好好整一整柴惜月的,没想到她现在这么惨,她出手的欲.望都没有了。可她到底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柴惜月:“你再去查查柴家最近有什么事吧,不必亲自来告诉我了,再过几天我们也要回京城了。” “是。”顾泰来躬了躬身,走到门口见阿纳双手抱胸笔直地站着,就着打招呼道:“天气这么热,怎么还站在庑廊底下?小姐也不是容不得人的,何不进去?” 阿纳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冷漠:“与你无关!” 顾泰来碰了钉子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从袖笼中拿出一个小盒来:“这是底下人送给我的飞镖,我平日用不到,不过是白白放在家里落灰生锈,阿纳若是看的上眼,就拿去使。” 阿纳把脸一转,看也不看他一眼:“无功不受禄,不敢收二管事的东西。” “这东西我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给你用了也算体现了它的价值,再说了,你整日陪在小姐身边,保卫小姐的安全,怎么能是无功不受禄呢。” 顾泰来把盒子打开,送到阿纳面前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飞镖呢,真是不知道怎么用。” 会功夫的人,都有几件趁手的兵器。阿纳从前在家的时候,用的便是飞镖,眼前的这个飞镖她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这不是一般的飞镖,飞镖都装在小盒子里,里面都是机关,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轻轻扣动机关飞镖就能发射出去,平时装在袖笼里,谁也不知道。 阿纳道:“这飞镖有机关,十分高明。” 见她没像从前那样冷着脸走开,顾泰来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成就感,故作夸张道:“竟然有机关吗?机关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阿纳指给他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机关。”越看她越觉得这飞镖盒做的精巧无双。 顾泰来道:“说起来,这东西我还从来没用过呢。我怕弄不好伤了人,阿纳,你能不能用一回给我看看。” 阿纳不疑,接了飞镖盒对准不远处的一棵树,只听“嗖”地一声,飞镖已经稳稳当当地钉进了树干中。 “阿纳,你好厉害!”顾泰来连连赞叹。 阿纳依然面无表情:“是飞镖厉害。”她说着,朝那棵树走去,准备将发出去的飞镖收回来。 可等她从树上取下飞镖,顾泰来人已经走了老远了,他咧着嘴冲阿纳招手:“阿纳,这飞镖你暂时帮我保管着,等以后我要用的时候你再还给我吧。” 阿纳想了想,将飞镖收入袖笼中。 一回头,见阿敏站在身后,因为她突然转身而吓得哇哇大叫:“你怎么突然回头,也不说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本来她打算吓阿纳一下的,没想到反而被阿纳给吓到了。 阿纳没说话,继续朝前走。 阿敏赶紧跟上,不怀好意地冲她笑:“阿纳,顾二管事对你可真好,这回又送东西来了,上次送的胭脂被你扔了怪可惜的,这回是什么?你可千万别扔啊,你不喜欢可以给我啊,我用的上啊。” 阿纳看了她一眼,继续不理人。 阿敏就笑:“噢!我知道了,定然是你对顾二管事动心了,所以就收下了他的东西了。好,我这就告诉小姐去,让小姐做主把你嫁个顾二管事。” 顾重阳在屋里早听见阿敏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了,对于顾泰来爱慕阿纳一事,她其实是有些纳闷的,怎么看都是阿敏更活泼可爱与顾泰来更相配啊,他怎么就看上不爱说话的阿纳了呢。 不过不管是阿敏还是阿纳,在她心里都是一样的。她不会因为顾泰来喜欢就强迫她们出嫁,如果阿纳最后愿意嫁给顾泰来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阿纳不愿意,她再给顾泰来挑其他人就是了。 这一点,顾重阳倒是早就有了打算。 顾泰来走的第二天,京城突然下了两天的大雨,让原本闷热的暑气都降了很多。 第三天的下午天气才突然放晴,王九郎就过来找顾重阳商量,打算明天一早他们就回京城。 “九郎是有事需要回京城吗?” 最近王九郎都格外忙,有几次顾重阳去给他治疗,都等了他好大一会他才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王九郎没有否认:“皇上已经下旨让礼部与户部准备去尧山狩猎事宜了,八月初便会在西山别苑举行骑射比赛,优秀出色的世家子弟都可以获得随行的资格。” 也就是说,事情跟前一世一模一样,而前世一切的开端都是从尧山狩猎回京途中产生惊.变开始的。 顾重阳不由沉声问:“九郎,你打算怎么办?” 177.第 177 章 如果坐视不理,岂不是又是二皇子登基?荣王岂不是又会谋朝篡位了?如果九郎插手,九郎会不会有危险?从前她觉得九郎是天神般的人,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可现在她却觉得很害怕,明知道九郎很厉害,依然很害怕,怕他会受伤,会牵扯到皇权斗争里去。 她脸色绷得紧紧的,一副十分如临大敌的样子。 王九郎有些心疼,就将原本打算告诉她的话又咽了下去。外面的事情,他来做就好了,他的小丫头只需要弹琴练字养花种草做做药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我已经做了部署,但暂时只静观其变,一切都要等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再说。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可顾重阳听了他的话,并未冷静,反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九郎,你说这一切会不会是二皇子的计谋。既然你能猜测到皇帝有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想法,二皇子定然也心知肚明,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皇帝回京途中遇到袭击就是二皇子党一手策划的呢。” 这小丫头平时看着憨憨娇娇的,可想事情的时候却有一颗敏锐的心。 他不仅查到二皇子心有不甘接下来动静不小,还查到二皇子跟荣王一直有联系。 二皇子所谋是皇位,那荣王谋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以小丫头所接触到的人事,她能想到这一层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他眸中不由流露出几分赞赏,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敷衍:“皇上才四十多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就是立了太子也不见得太子的位置就一定稳妥,二皇子必不会这么急躁,袭击的事情八成是个意外。你别捕风捉影的胡思乱想,免得到时候皇上没什么事,你反倒把自己吓坏了。” 顾重阳却皱起了眉头,真的是这样吗?她怎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呢? 王九郎无奈,起身朝外走:“我记得你很喜欢荡秋千的,明天咱们就要走了,回了京城可没有这么惬意了,走,咱们去荡秋千。” “去哪里荡秋千?” 这段时间以来,顾重阳都把整个徽园逛遍了,她怎么不知道哪里有秋千。 王九郎不由弯了弯嘴角,一提起好玩的,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到脑后了,真是个孩子。 等到了一个空院子,顾重阳看到院中果然放着一个秋千架,她惊讶地呼出声来:“好漂亮,好高!” 能不高吗?是他特意请了木匠为她打造的,他还亲自试了试,确保安全无事才带她过来的。 顾重阳已经乐呵呵地跑了过去,坐到秋千架上,脚尖一蹬,秋千就飞了起来。 秋千越飞越高,她的两条腿就在空中晃,风吹动她的衣裳发丝,整个人漂亮的像副画。 她的胆子很大,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看来一定是经常荡秋千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不由一顿。 他想起藏在他书房里的那幅画,画上的小姑娘眉目如画,语笑嫣然,一个小小的秋千就让她那么高兴,可见她平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了。 若是能早点遇到,他必将她捧在手心,让她过这世上最娇生惯养的生活。 顾重阳做在秋千上,她的眼前是徽园的景色。她看到那波光粼粼的湖泊,看到粉粉点点的荷花,还看到那天他们从中间穿过的竹林。 突然,她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一个男子被瑞丰引着走了进来。 那个人十分眼熟,分明就是郝邵阳!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顾重阳一惊,忘记自己还坐在秋千上,整个人从空中跌了下来。 她吓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却稳稳当当地落入一个强劲有力又不失温暖的怀抱。 “没事吧?”王九郎一脸的关切:“是不是害怕了?” 顾重阳却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人还未站稳就急急道:“九郎,郝邵阳来了。” 王九郎的脸色微凝,看着她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 顾重阳心里一突,突然感觉自己有些理亏。 郝邵阳必定是来找她的,九郎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为人轻浮不矜持? 顾重阳低了头,不敢与王九郎对视。 王九郎却并不打算轻轻揭过,他声音冷的像冰雹一样:“顾重阳,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毫不温柔,还这样连名带姓地唤她的名字,顾重阳心里顿觉刺痛。 是郝邵阳来找她,又不是她去找郝邵阳,九郎有必要这般生气吗? 她又没做错,九郎凭什么这么命令她? 就为了一个郝邵阳,他就怀疑她。这还是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王九郎吗?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犀燃烛照的王九郎吗? 顾重阳越想越是委屈,眼圈红了,眸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从前没人疼,遇到再多的磨难都只能自己咬牙坚持,如今不过是在九郎身边呆了两年,怎么就变得这般矫情娇气了呢? 顾重阳恨自己不争气,赶紧去手背将脸上的泪水擦去。 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王九郎已经拿了帕子,给她擦脸。 顾重阳赌气地朝后退了一步,把脸转过去,不去看王九郎。 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王九郎既好气又好笑又无奈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刚才我不在,你摔下来会是什么后果?你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顾重阳讶然,怎么九郎不是因为郝邵阳来找她所以生气质问她吗? 他刚才冷了脸仅仅是因为担心她? “九郎……”顾重阳软软地唤他:“刚才是我不对,不该荡秋千的时候失神,你别生气。” 他怎么舍得生她的气? 王九郎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是我这几天太忙了,没让你玩尽兴,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游览大齐万里河山。” 顾重阳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心里却对他说的未来充满了向往。 “后花园那边有个凉亭,你先过去,我让人带郝邵阳去。” 顾重阳抬头看他,见他的确没有生气的意思,一边去后花园一边在心里嘀咕:九郎真是的,竟然一点也不在乎她跟郝邵阳单独相处吗? 可转眼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怪九郎怀疑她的人是她,怨九郎不在乎她的人也是她…… 顾重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生活的太舒心了,才会这般娇气,这都是九郎一手惯出来的。 她转头对王九郎笑笑,大步去了后花园。 她没有等多久,郝邵阳就来了。 “重阳表妹。”见到朝思暮想的身影,郝邵阳呼吸一滞,有些紧张,低低唤了她一声,见她抬头看他,方道:“你这几个月过得好吗?我一直想找你说说话,却总是找不到机会。你怎么住到王家别院来了?” 不同于他的思慕与关切,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平静:“你来找我,就是问我这些的吗?” 她长高了,比之前更加漂亮了,可看着他的眼神却冷静自持,不、准确的说是平淡无波,就好像在看一个普通人一样,没有爱,也没有恨,好像他们曾经的甜蜜,都是他一个人的臆想一样。 郝邵阳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她。 顾重阳见他一脸疲倦,不似往日朝气蓬勃,想着他最近可能过得不太如意,就道:“坐下来说话吧。” 两人相对而坐,郝邵阳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与她重新开始,无奈师姐病了,而且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他总是找不到机会开口。接着又是老夫人病倒,他片刻不敢离开。 直到前段时间,他得知今年的瑶琴节上,重阳表妹与王九郎对琴,相得益彰,还得了头名。他坐不住了,几次去顾家找顾重阳,顾重阳却总是不在家,他被逼无奈,才跑到王家别院来找她。 原本他信誓旦旦地认为她一定跟他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与他回到从前,只是碍于自尊以及他已经为他人夫君的身份而不敢靠近,可此刻他反倒生出几分慌乱来。 他的重阳表妹,好像变了,变得离他很远,就像一股烟一样,明明就在他面前,可是他却抓不住。 这个念头一起,他顿觉心焦:“重阳表妹,你还记得我去年年底跟你说的,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与你重新开始的话吗?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我会跟御驾一起去尧山,师姐会在途中诈死,我会运了空棺椁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了,我跟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之前那种事情,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顾重阳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早就知道郝邵阳绝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想出这么个不靠谱的想法来。难道这两年,他一点都不曾长大成熟吗? “这件事情是你一个人的打算?还是你跟赵梦兰商量后的结果?” “是我自己的打算。”郝邵阳忙道:“不过我跟师姐并无夫妻之实,她一定会同意的。” 顾重阳目光凌厉地瞪着她:“所以,赵梦兰其实还不不知道?” “你不必担心师姐会不同意,只要你点头,我会将事情办的好好的。”郝邵阳蹲在了她的腿边,认真地向她承诺:“重阳,请你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 顾重阳豁然起身,大怒道:“郝邵阳,你能不能成熟一些,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赵梦兰早就对你情根深种?你凭什么认定她一定会同意你这荒唐的计划!赵梦兰是你的妻子,就算你不喜欢她,就算你想抛开她,是不是也应该尊重她的想法,问一问她的意见?” “当初要娶她给她一个名分的人是你!现在为了自己的私心想丢开她的人还是你!你究竟将她当成了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物件,没有自己的思想不会难过不会伤心的石头吗?” 郝邵阳也立马站了起来,两只手抓住了顾重阳的肩膀:“重阳,你究竟有没有心?你只在乎师姐会不会伤心同不同意,难道竟然一丁点都不在乎我的想法吗?在你心里,我又是什么,不会伤心不会难过的傻瓜吗?” “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顾重阳朝后退了一步,痛心疾首地看着他:“谁都可以质问我,就是你不能。是你为了道义弃我于不顾,如今却又回来招惹我,凭什么?” “身为男子,不仅仅要想自己,更要为身边的人着想。我以为我的退出能换来你的清醒,你的成熟,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固执、幼稚。你今天可以为了我抛弃赵梦兰,以后为了其他的事情,同样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在你做某个决定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想过你应该承担什么?” “郝邵阳!”顾重阳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失望:“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成熟点,而不是像个想得到某个玩具的孩子一样,得不到就哭闹不止,得到了就丢弃到一边。” 郝邵阳如遭雷击,蹬蹬几步跑出凉亭,拦在了顾重阳的面前。 “不、不是这样的,重阳表妹,你听我说,你跟那些人不一样,这一次我是深思熟虑的了,我不会丢开你的,我怎么舍得丢开你?只一次就够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郝邵阳语气急切地辩解,面露哀求之色。 可顾重阳却知道,现在并不是心软的时候,她对郝邵阳已经没有感情了。 “我们回不去了。”她声音平静,像个哄孩子的长者:“少阳表哥,你一向听我的话,那就再听我最后一次好不好?回去跟赵梦兰好好过日子,我不恨你,也不怨她,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郝邵阳脸色苍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回了京城,京里忙着准备西山骑射比赛与尧山狩猎的事情,王九郎忙的经常见不到人影。 八月初四这一天,他终于闲下来了。 瑞丰就将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末了道:“……昨天郝公子来了。” 本来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书的王九郎突然就抬起头来看着他,那意思很明显,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郝公子并未进门,只是在顾小姐出门的时候隔着马车跟她说了几句话,还给她递了一张帖子。听那意思,是想请顾小姐去参加明天的骑射比赛。” “顾小姐已经答应了。”瑞丰顿了顿道:“九爷,明天的骑射比赛,你也是会去看的吧?毕竟大皇子与二皇子都送了邀请函来了。” “嗯。”王九郎随意地点了点头:“家里的弓长久不拉,也该让他出来了,还有云岫马也闲了太久了。” “九爷!”瑞丰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诧:“您是说您要下场与那些公卿子弟一较高下?” 王九郎神色淡淡,好像没有看到瑞丰的惊疑:“是啊,到底是新帝登基之后的一场盛事,我也该凑个热闹才是。” 可您根本就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啊! 自打十三岁下场比赛,一连三年都是骑射比试的头名,您就觉得没意思,再也不想下场了。 十六岁那年没有参加,先帝特意来问,您当时的回答是:“也该给其他人一个得第一名的机会。” 这话可是当着文武百官与几百个公卿子弟的面说的,当时在场的那些人,脸都绿了。不服气者有,跃跃欲试者有,可谁都不敢说话。 先帝哈哈大笑,直夸您少年英豪,是百年难遇一次的奇才,还说您意气风发正是大齐子弟该有的样子,是公卿子弟的楷模。 当时先帝堂兄瑞郡王家的世子不服气,在您出宫的路上耀武扬威,嘲笑您像个娘们似的坐马车,而不敢纵马狂奔,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真本事的。 您当时二话不说,一把捉了瑞郡王上马,与他同骑一乘,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等到回来的时候,瑞郡王世子呕吐不止,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那个时候九爷您鲜衣怒马、傲睨万物,受无数世家千金第一夫婿人选。比你年岁小的,视你为天神一般,处处模仿您的举动,那些比您年长的,气得牙痒痒却拿您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您外出去游览山河,京城才渐渐少了您的消息,可不管何人何时提起您,都知道您是传奇。 可现在,时隔七八年,您竟然要下场去参加骑射比赛,居然还说是看在新帝登基的面子上,您不觉得这个借口太生硬了些吗?您觉得我会信吗?您不就是知道郝公子要参加骑射比赛,不想顾小姐看到他英俊潇洒的样子吗? 您都二十二岁了,还去做这种毛头小子才做的争风吃醋的事情合适吗? 只要您敞开心胸,把心里话告诉顾小姐,不就得了吗? 为什么非要兜这么大个圈子呢? 瑞丰站在一旁,已经脑补出一台折子戏了,不由连连摇头,看着王九郎的眼神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王九郎故作不知,只想着小丫头怎么还不来,就起身朝门口走去。 门前汉白玉石修成的台阶打扫的一尘不染,天青色方砖从台阶下一直通到院子门口,有两个少年男女站在院子门口说话。 那少年神色活泼,手舞足蹈地说话,女孩子听了就咯咯笑出声来,漂亮的脸上好像能放出光来。 两人有说有笑,浑然没有注意王九郎已经渐渐朝他们走近。 瑞丰心里一个咯噔,不由扶额汗颜,九爷真是……争风吃醋也不分个对象,竟然也小厮跟顾小姐说话都不能忍了。 果然,他看到正在眉飞色舞的阿舍脸色一变,膝盖一软,一条腿就跪倒了地上。 王九郎面带薄怒地走到他面前:“竟然这般就被人偷袭成功,你平日里究竟跟瑞丰学了些什么?” “九爷!”阿舍不敢辩解,满脸愧疚地低下了头,都怪他只顾跟顾小姐说话了,忘记了警惕。可这里是太乙莲舟啊,难道他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要时时刻刻警惕周围的环境吗?难道这么多年九爷跟瑞丰大叔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怪不得九爷跟瑞丰大叔这么厉害,而自己始终望尘莫及。 看来,他要好好向瑞丰大叔学习才是! “我平时就教导你一定要时刻警惕,你们总是不听,九爷略一试探就一败涂地,罚你今天多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瑞丰脸色发紧,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还不快跟我到练功房来!” “是!”瑞丰大叔难得生气,阿舍也被震住了,他赶紧屏气凝神地跟在瑞丰大叔身后走了。 等到了练功房门口,瑞丰大叔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不要跟顾小姐说话太久,也要注意着点身份。” 阿舍挠了挠头:“大叔,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今天其实是我没有防备,不关顾小姐的事。” 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以九爷的速度,别说是阿舍了,就是他也未必挡得住。九爷这明显是不高兴阿舍跟顾小姐有说有笑,又不好直说,只好借题发挥呢。 这阿舍若是不明白,恐怕以后还要受罚,真不让人省心。 瑞丰大叔叹着气摇着头,这话也不能明说啊。 “阿舍哥哥,你只管听瑞丰大叔的好了。”阿得虽然年纪小,看事情却很敏锐:“不管什么事情,一旦跟顾小姐沾了边,我们九爷都会格外在意。我之前跟顾小姐说话,九爷就罚我将整个太乙莲舟都打扫一遍呢。” 阿舍如遭雷击:“你……” 他又不敢相信地看着瑞丰,瞠目结舌道:“瑞丰大叔,我们九爷对顾小姐……” “现在开窍,还不算晚。”瑞丰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以后跟顾小姐说话,当心些,别那么随便了。” 阿舍惊魂未定,木木地点头。 这边顾重阳却为阿舍受罚感到抱歉:“……都是我不好,跟他说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王九郎将放在桌子上果盘朝她面前推了推:“嗯,所以你以后少跟他们说话,免得他们再受罚。” 顾重阳点了点头,将话题揭过,拿了一个帖子出来:“这是郝邵阳送过来的。” 178.第 178 章 长辈们说话,顾重芳就拉了顾重阳到隔壁的厢房。 她一边走,一边拿手在两人之间比划:“重阳妹妹,你长高了好多。人也比原来漂亮了。看来南方的水土果然养人。” 顾重阳上次见她,还是在重芳堂姐出嫁之前。没想到多年未见,重芳堂姐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笑靥温柔,观之可亲。 “重芳堂姐,你也长高了好多。”顾重阳看着她已经有大人的样子了,就十分羡慕,自己这个小孩子的形象做事情太不方便了:“你就像大姑娘一样,不像我还是个孩子。” 姐妹两个如枝头花一样俏生生的模样,娇滴滴的声音,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神色。 母亲接了顾重阳的话,笑着道:“重芳的的确确是大姑娘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要是在路上遇见了,我可不敢认了。我们重阳还是小囡囡呢。我真希望时间能快点,看看我们重阳长成大姑娘的样子。”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四弟妹希望时间过快点,我却跟你恰恰相反。我如今倒希望时间过慢点,好让重芳多陪陪我呢。” 母亲闻言讶然,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已经定了人家了?” 听母亲这样问,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来。 “还没定,不过也快了。” 内宅妇人平日里可以消遣的事情不多,女子嫁人,男子娶亲,这样的消息最能引起她们的注意。 母亲忙道:“是哪家的人?” 顾重阳与顾重芳就在隔壁,因此英大夫人与母亲说话的声音,她们也能听见。 听到她们说到自己的亲事,重芳堂姐不由绯红了脸。 顾重阳知道,重芳堂姐的夫婿是老夫人娘家崔氏五房的嫡长孙,名叫崔安之。 他品行端修,为人磊落,前一世与重芳堂姐锦瑟和弦,感情十分的好。 因为学问扎实,所以他仕途顺利,他步步高升,顾家的人提起这个大姑爷都十分满意。 英大夫人吴氏显然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户部员外郎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崔自立大人的嫡长子,去年刚刚进学,是山东省的案首。因今今年年初来他到京城鹿鸣书院求学,崔大人就带着他来家中拜访,老夫人觉得他品行端修,得知他还没有娶亲,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原来是老夫人的娘家人。”母亲羡慕道:“那就错不了了。还是大嫂有福气,重芳这样恬静贤淑的女孩子,就该配崔氏这样的诗书门第的君子。也不知道我的重阳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崔老夫人在上首哈哈一笑:“有小不愁大,你如今看着重阳小,再过两年也要说人家了。到时候有你舍不得的呢。” “是舍不得,重阳向来不受拘束,性子也十分跳脱。以后要真嫁了,我恐怕真的会担心。” “不必担心。”英大夫人道:“蕤哥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很多事情都不懂,慢慢得不就好了。如今跟着我学管家,不知道多能干。” “蕤哥儿媳妇是个好的。”母亲由衷地羡慕道:“大嫂一双儿女本就十分出色,如今这个媳妇也是能干的,真令人羡慕。” “对了,怎么没见蕤哥儿媳妇?” “昨天亲家舅老爷吕仲贤吕大人从山东省回来了,亲家夫人就派人接了她回去。”英大夫人道:“估计过两天才能回来呢。” 说的是大堂嫂的娘家舅舅,外放到山东省做学政的那位吕大人。 同样是外放回京,母亲不由就多了几分关心:“亲家舅老爷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外放了吧?” “还没定呢。”英大夫人道:“不过听说要留在吏部。” 母亲听了,心头一动。她是为父亲担心,怕父亲在京城候缺一直等不到机会。 候缺候个一年半载是常事,十年八年的也不少。 可她最终什么把心里的话咽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长辈们说着话,顾重芳也拉着顾重阳问她在南边的生活。其实顾重阳都忘的差不多了,好在上一世师父喜欢游山玩水跟她说了很多南方的风土人情,她就捡一些有趣的说了,惹得重芳堂姐十分羡慕。 到了晚上,顾重阳一家三口留在长房用膳,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顾重阳不由觉得,要是父亲生在长房就好了,这样母亲也不用受气了。崔老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真是世间少有。 ************ 大齐朝以孝治天下,对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分敬重,规定他们过寿的时候一应物品可以不受官职品阶的限制。 所以,除了小孩子之外,年长的人在六十岁之前过寿都十分低调,只等六十岁生辰这一天好好风光一回。 孝子孝孙们也会挖空心思来策划寿宴,一来是彰显自己的家世底蕴,二来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孝心。 庆阳侯府也不例外。 十月十七日,离葛老夫人的寿礼还有三天的时间,流水席就已经摆了出来。 跟庆阳侯府有来往的姻亲故旧,都根据平时相处的亲疏送来了或丰厚或一般的寿礼。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 庆阳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门口左右各十二个家丁雁翅排开,迎宾的知客,唱礼的小厮,司账的先生,来往的仆妇……全都精神抖擞穿着簇新的衣裳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 外院沸反盈天,宾客盈门,内院却十分安静。 因为还没有到正日子,重要的宾客都没有到。 如今来的要么是公卿世家送礼的仆妇,要么是不太重要的宾客。 所以葛老夫人不必一一见面,都交给了大夫人郝氏张罗应付。 顾重阳跟着三位姐姐在安荣院陪着葛老夫人说话。 突然,帘子一动,苏嬷嬷疾步走了进来:“老太太,湖北荆州府柴太太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拜寿来了。” 葛老夫人听了眉头一皱:“什么柴太太?我们顾家什么时候有在湖北的亲戚了?” “您忘了,咱们家姑老夫人除了信国公郑家的老夫人之外,还有一个嫁到湖北荆州府柴家的姑老夫人。”苏嬷嬷笑着提醒道:“柴太太是姑老夫人的儿媳妇。” “原来是她!”葛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她来做什么?既然是来拜寿,让郝氏去处理就是了。” 竟然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 “这……”苏嬷嬷顿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柴太太从湖北荆州远路而来,说是非要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磕个头。毕竟是远路而来,不可能今天就回去,可能还有其他事情,您看?” “既然如此,你就让他们进来吧。” 葛老夫人又对顾重阳姐妹几个道:“亲戚们不大走动,你们都不记得了。是你们祖父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早些年嫁到了湖北荆州。今天来的,是她的儿媳妇与孙子孙女。你们也该叫一声表婶,表兄弟表姐妹。” 不一会儿,苏嬷嬷领着一个妇人跟一对少男少女走了进来。 那妇人三十多岁,穿的衣服虽然花团锦簇,但不论花样还是布料皆是京城早就淘汰的款式。 少年十二三岁,精明的眉眼嵌在黑瘦的脸庞的上。他身上穿着宝蓝色的交领杭绸直裰,宽宽大大十分不合体不说,上面还皆是被压了很久留下的褶皱。八成是从成衣铺子里租的。 少女十来岁的样子,生的娇小纤瘦,怯懦柔弱,好似无害的小白兔。那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来回打量着室内。 这个少女,正是柴惜月。 顾重阳不由低下头,放在腿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自己前一世真是有眼无珠,认不清柴惜月的真面目,还跟她推心置腹地做了好姐妹。自己对她一片赤诚,换回来的却是居心叵测地背叛。她做了贺润年的外室,最后还登堂入室跟自己处处较劲。 自己会被贺润年下药毒死,这里面估计少不了柴惜月的功劳。 柴惜月做梦也想不到,她顾重阳死了,柴惜月还是做不成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 顾重阳死了,但到底还有个儿子。可柴惜月呢,她无儿无女,又失去了生育能力。顾重阳没有寿终正寝,她柴惜月也休想安荣福贵到老。 柴太太已经坐下跟葛老夫人说话了。 顾重华则领着一众女孩子到了隔壁厢房。 柴惜月笑盈盈地跟众人说话:“大表姐真是有气度,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大表姐这样有气质的女孩子呢。人家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见了大表姐,我真真是信了。我一见大表姐就十分心折,恨不能当你是我亲姐姐才好。” 长辈们说话,顾重芳就拉了顾重阳到隔壁的厢房。 她一边走,一边拿手在两人之间比划:“重阳妹妹,你长高了好多。人也比原来漂亮了。看来南方的水土果然养人。” 顾重阳上次见她,还是在重芳堂姐出嫁之前。没想到多年未见,重芳堂姐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笑靥温柔,观之可亲。 “重芳堂姐,你也长高了好多。”顾重阳看着她已经有大人的样子了,就十分羡慕,自己这个小孩子的形象做事情太不方便了:“你就像大姑娘一样,不像我还是个孩子。” 姐妹两个如枝头花一样俏生生的模样,娇滴滴的声音,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神色。 母亲接了顾重阳的话,笑着道:“重芳的的确确是大姑娘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要是在路上遇见了,我可不敢认了。我们重阳还是小囡囡呢。我真希望时间能快点,看看我们重阳长成大姑娘的样子。”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四弟妹希望时间过快点,我却跟你恰恰相反。我如今倒希望时间过慢点,好让重芳多陪陪我呢。” 母亲闻言讶然,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已经定了人家了?” 听母亲这样问,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来。 “还没定,不过也快了。” 内宅妇人平日里可以消遣的事情不多,女子嫁人,男子娶亲,这样的消息最能引起她们的注意。 母亲忙道:“是哪家的人?” 顾重阳与顾重芳就在隔壁,因此英大夫人与母亲说话的声音,她们也能听见。 听到她们说到自己的亲事,重芳堂姐不由绯红了脸。 顾重阳知道,重芳堂姐的夫婿是老夫人娘家崔氏五房的嫡长孙,名叫崔安之。 他品行端修,为人磊落,前一世与重芳堂姐锦瑟和弦,感情十分的好。 因为学问扎实,所以他仕途顺利,他步步高升,顾家的人提起这个大姑爷都十分满意。 英大夫人吴氏显然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户部员外郎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崔自立大人的嫡长子,去年刚刚进学,是山东省的案首。因今今年年初来他到京城鹿鸣书院求学,崔大人就带着他来家中拜访,老夫人觉得他品行端修,得知他还没有娶亲,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原来是老夫人的娘家人。”母亲羡慕道:“那就错不了了。还是大嫂有福气,重芳这样恬静贤淑的女孩子,就该配崔氏这样的诗书门第的君子。也不知道我的重阳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崔老夫人在上首哈哈一笑:“有小不愁大,你如今看着重阳小,再过两年也要说人家了。到时候有你舍不得的呢。” “是舍不得,重阳向来不受拘束,性子也十分跳脱。以后要真嫁了,我恐怕真的会担心。” “不必担心。”英大夫人道:“蕤哥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很多事情都不懂,慢慢得不就好了。如今跟着我学管家,不知道多能干。” “蕤哥儿媳妇是个好的。”母亲由衷地羡慕道:“大嫂一双儿女本就十分出色,如今这个媳妇也是能干的,真令人羡慕。” “对了,怎么没见蕤哥儿媳妇?” “昨天亲家舅老爷吕仲贤吕大人从山东省回来了,亲家夫人就派人接了她回去。”英大夫人道:“估计过两天才能回来呢。” 说的是大堂嫂的娘家舅舅,外放到山东省做学政的那位吕大人。 同样是外放回京,母亲不由就多了几分关心:“亲家舅老爷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外放了吧?” “还没定呢。”英大夫人道:“不过听说要留在吏部。” 母亲听了,心头一动。她是为父亲担心,怕父亲在京城候缺一直等不到机会。 候缺候个一年半载是常事,十年八年的也不少。 可她最终什么把心里的话咽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长辈们说着话,顾重芳也拉着顾重阳问她在南边的生活。其实顾重阳都忘的差不多了,好在上一世师父喜欢游山玩水跟她说了很多南方的风土人情,她就捡一些有趣的说了,惹得重芳堂姐十分羡慕。 到了晚上,顾重阳一家三口留在长房用膳,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顾重阳不由觉得,要是父亲生在长房就好了,这样母亲也不用受气了。崔老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真是世间少有。 ************ 大齐朝以孝治天下,对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分敬重,规定他们过寿的时候一应物品可以不受官职品阶的限制。 所以,除了小孩子之外,年长的人在六十岁之前过寿都十分低调,只等六十岁生辰这一天好好风光一回。 孝子孝孙们也会挖空心思来策划寿宴,一来是彰显自己的家世底蕴,二来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孝心。 庆阳侯府也不例外。 十月十七日,离葛老夫人的寿礼还有三天的时间,流水席就已经摆了出来。 跟庆阳侯府有来往的姻亲故旧,都根据平时相处的亲疏送来了或丰厚或一般的寿礼。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 庆阳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门口左右各十二个家丁雁翅排开,迎宾的知客,唱礼的小厮,司账的先生,来往的仆妇……全都精神抖擞穿着簇新的衣裳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 外院沸反盈天,宾客盈门,内院却十分安静。 因为还没有到正日子,重要的宾客都没有到。 如今来的要么是公卿世家送礼的仆妇,要么是不太重要的宾客。 所以葛老夫人不必一一见面,都交给了大夫人郝氏张罗应付。 顾重阳跟着三位姐姐在安荣院陪着葛老夫人说话。 突然,帘子一动,苏嬷嬷疾步走了进来:“老太太,湖北荆州府柴太太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拜寿来了。” 葛老夫人听了眉头一皱:“什么柴太太?我们顾家什么时候有在湖北的亲戚了?” “您忘了,咱们家姑老夫人除了信国公郑家的老夫人之外,还有一个嫁到湖北荆州府柴家的姑老夫人。”苏嬷嬷笑着提醒道:“柴太太是姑老夫人的儿媳妇。” “原来是她!”葛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她来做什么?既然是来拜寿,让郝氏去处理就是了。” 竟然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 “这……”苏嬷嬷顿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柴太太从湖北荆州远路而来,说是非要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磕个头。毕竟是远路而来,不可能今天就回去,可能还有其他事情,您看?” “既然如此,你就让他们进来吧。” 葛老夫人又对顾重阳姐妹几个道:“亲戚们不大走动,你们都不记得了。是你们祖父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早些年嫁到了湖北荆州。今天来的,是她的儿媳妇与孙子孙女。你们也该叫一声表婶,表兄弟表姐妹。” 不一会儿,苏嬷嬷领着一个妇人跟一对少男少女走了进来。 那妇人三十多岁,穿的衣服虽然花团锦簇,但不论花样还是布料皆是京城早就淘汰的款式。 少年十二三岁,精明的眉眼嵌在黑瘦的脸庞的上。他身上穿着宝蓝色的交领杭绸直裰,宽宽大大十分不合体不说,上面还皆是被压了很久留下的褶皱。八成是从成衣铺子里租的。 少女十来岁的样子,生的娇小纤瘦,怯懦柔弱,好似无害的小白兔。那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来回打量着室内。 这个少女,正是柴惜月。 顾重阳不由低下头,放在腿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自己前一世真是有眼无珠,认不清柴惜月的真面目,还跟她推心置腹地做了好姐妹。自己对她一片赤诚,换回来的却是居心叵测地背叛。她做了贺润年的外室,最后还登堂入室跟自己处处较劲。 自己会被贺润年下药毒死,这里面估计少不了柴惜月的功劳。 柴惜月做梦也想不到,她顾重阳死了,柴惜月还是做不成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 顾重阳死了,但到底还有个儿子。可柴惜月呢,她无儿无女,又失去了生育能力。顾重阳没有寿终正寝,她柴惜月也休想安荣福贵到老。 柴太太已经坐下跟葛老夫人说话了。 顾重华则领着一众女孩子到了隔壁厢房。 柴惜月笑盈盈地跟众人说话:“大表姐真是有气度,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大表姐这样有气质的女孩子呢。人家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见了大表姐,我真真是信了。我一见大表姐就十分心折,恨不能当你是我亲姐姐才好。” 柴惜月笑盈盈地跟众人说话:“大表姐真是有气度,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大表姐这样有气质的女孩子呢。人家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见了大表姐,我真真是信了。我一见大表姐就十分心折,恨不能当你是我亲姐姐才好。” 179.第 179 章 “不会。”顾重阳摆着手,对自己的猜测有百分百的信心:“像他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性格不好,说话又冲。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我却给他个没脸。自尊心大受打击,他肯定不会来了。” 绿芜听了顾重阳的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姐才十岁,比郝公子还要小,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好像她比郝公子大许多似的。 青芷也抿了嘴笑:“郝公子是年轻人,小姐你难道是老年人吗?” 顾重阳心头一个咯噔,她不是老年人,却是中年人了。 可除了刚重生时的不适应,慢慢的,她接受了自己的现状,融入了现在的生活,甚至连心态,都变得像真正十岁的小姑娘了。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跟郝少阳一般见识,跟他斗嘴,跟他吵架? 呵!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前世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都快被她忘了。 顾重阳突然间的沉默,让青芷跟绿芜面面相觑,又立马道:“小姐,您别担心了,郝公子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顾重阳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青芷与绿芜走到门口,悄悄地咬耳朵:“其实我觉得郝公子对小姐很不错,这几天看下来,他应该不是故意要弄伤小姐的手的,只是每次都把事情弄砸。虽然小姐不高兴,但我觉得郝公子却更委屈呢,这样讨好小姐,小姐却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你都没有看到,刚才小姐生气进内室的时候,郝公子的脸色有多难看。他一直盯着那帘子,十分伤心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连我看了,都觉得十分可怜。” 绿芜叹了口气道:“这大概就是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话吧,郝公子若是真不来了,小姐恐怕还会不习惯呢。”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上午顾重阳如约去给吕夫人艾灸。吕夫人恢复的非常好,几天的相处下来,她跟顾重阳已经十分熟悉了。 顾重阳唇红齿白,眉目清晰,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美丽天真,偏又举止有度,说话清亮娇糯,有大人的做派,让人怎么不喜欢? 吕夫人没有女儿,几天下来,恨不能当顾重阳是她亲生女儿才好。 她倒是想认顾重阳为义女,但她夫君是二品大员,她的一举一动都跟夫君息息相关,所以这想法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提出来。 看着顾重阳俏生生坐在那里喝茶的样子的,吕夫人爱怜道:“重阳,你治好了我的病,我可欠你一个大人情。” 说着,她把一个印章递了过来:“这枚印章,是我亲自刻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重阳讶然,双手接了过来。 上好的鸡血石通体赤红,色泽艳丽,被雕刻成一个小巧玲珑的印章,最下面用小篆刻着顾重阳三个字,字体圆转流畅,鲜活可爱。 “真漂亮。”顾重阳由衷地赞叹:“夫人,您不愧是刻章大家,这枚印章我特别喜欢,谢谢夫人。” 吕夫人是刻章大家,她刻的印章千金难求,更何况这还是上好的鸡血石,顾重阳的欢呼喜悦一点也不夸张。 吕夫人矜持地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她的面痹之症好了很多,又恢复成从前那个知性优雅的高贵夫人。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顾重阳笑得眉眼弯弯:“我长这么大,别人都当我是孩子,只有夫人把我当成大人,送我的不是什么珠花首饰,而是印章。我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是她的第一枚私人印章。 吕夫人忍俊不禁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你这欢喜的样子,就跟吃到糖果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在给我治病艾灸的时候,手法熟练,医术高明,可一点也不像小孩子,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大夫医术还高超。我倒是想把你当成小孩子,又怕亵渎了你。所以,还是把你当成大人来对待。” 吕夫人又道:“等我的病好清了,可以出门了,我一定亲自登门向你道谢,让人家都知道,庆阳侯府出了个女神医。” 能得到吕夫人的赞赏,顾重阳心里是高兴的,可是一想到母亲对自己行医的态度,她心里的喜悦又少了很多:“夫人的好意重阳心领了,只是家母并不喜欢重阳行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医术。” 吕夫人闻言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又了然道:“既然如此,那我欠你的这份情,你记着。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好。”顾重阳并不忸怩,而是落落大方道:“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 顾重阳的坦率通达令吕夫人很是欣赏,她笑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顾重阳回到庆阳侯府,陪着母亲沈氏用了午膳。 “这两天,临江侯世孙还是去了海棠院了吗?” “是。”一提起郝少阳,顾重阳心里就有气,她言简意赅道:“不过,昨天是最后一次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关于郝少阳与顾重阳的传闻,四夫人也听说了一些。虽然她知道问题出在郝少阳身上,但是依然忍不住叮嘱女儿:“进门都是客,你好歹忍一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若是他今天还来,你就搬到我院子里来住吧。” “好。”顾重阳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病故的。自打重生以来,这件事情就向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里。如果有可能,她恨不能时时刻刻刻守着母亲。 “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搬到您的碧纱橱里住。” 能跟女儿亲近,四夫人自然很高兴:“好,这就让蘅芜帮碧纱橱收拾出来。” “那我也回去,让绿芜她们收拾东西。” 四夫人讶然:“下个月初八就是临江侯夫人的生辰了,临江侯世孙最迟也会在初五回去,他不会在咱们家住太久的。不过几天而已,你收拾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是出远门。” “不管他什么时候走,总之我至少也要住到下个月初九。”顾重阳心里道,如果母亲初八真的病了的话,她必须片刻不离地陪着母亲,总之不能让母亲的阳寿这么短。虽然从现在看,母亲的身体没有问题,绝不会暴毙而死,可她也不能保证有其他的意外。 时间越接近十一月初八,她心里的那根弦,绷得越紧。 四夫人虽然惊讶,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向来疼爱女儿,只好由着顾重阳去了。 顾重阳回到海棠院,告诉其他人她要搬到荣冬院去住,绿芜与青芷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泛起了嘀咕。 看样子,小姐是铁了心要避开郝公子了。难道她们猜错了,自家小姐对郝公子真的一丁点的意思也没有? 那郝公子岂不是单相思了? “绿芜,青芷,你们别傻站着了,赶快收拾。被褥不用了,母亲那边都有,梳妆台上的那些东西都包起来,还有我惯用的茶盅都别忘了。”顾重阳道:“咱们今天下午就搬过去。” 她的话刚落音,绿芜青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郝少阳的声音又从院子里传了进来:“重阳表妹……” 顾重阳脸色一落,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讨厌别人叫她的名字。 昨天自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没想到他今天还是跑来了,像郝少阳这种人,冷言冷语恐怕也没有用了。 她的眼神扫过梳妆台的镜子,镜子里映着一个皮肤白皙,眉目清晰的女孩子,只是她眉头紧锁,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十分生气。 郝少阳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反倒气了个仰倒,这算什么事啊? 突然,她的眼光落在梳妆台镜子前的一个掐丝珐琅三君子细颈瓷瓶上,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微微一笑,二话没说,拿起那瓷瓶瓶子就朝外间走。 绿芜忙要去接道:“小姐,这头油是要带到夫人院子里的吗?” “你们收拾你们的,别管我。” 顾重阳拿着瓶子走到了明间。 郝少阳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明间摆放着花梨木长几,长几上摆放着几个屏风与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玫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长几下摆放着的方桌,方桌左右各是一把花梨木交椅,椅子上铺着大红云锦坐垫,十分醒目。 而更令人醒目的是左边交椅上坐着的一个女孩,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银鼠袄,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粉嘟嘟的小脸,嫣红的樱桃口,比花瓶里的玫瑰还要娇艳动人几分。 郝少阳越看心跳越快,越看越觉得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容貌,就应该上他的美人图。 亏他自诩收集京城所有美人,若是这个女孩子不能上美人图,那他的美人图简直就是太名不副实了。 “不会。”顾重阳摆着手,对自己的猜测有百分百的信心:“像他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性格不好,说话又冲。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我却给他个没脸。自尊心大受打击,他肯定不会来了。” 绿芜听了顾重阳的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姐才十岁,比郝公子还要小,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好像她比郝公子大许多似的。 青芷也抿了嘴笑:“郝公子是年轻人,小姐你难道是老年人吗?” 顾重阳心头一个咯噔,她不是老年人,却是中年人了。 可除了刚重生时的不适应,慢慢的,她接受了自己的现状,融入了现在的生活,甚至连心态,都变得像真正十岁的小姑娘了。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跟郝少阳一般见识,跟他斗嘴,跟他吵架? 呵!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前世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都快被她忘了。 顾重阳突然间的沉默,让青芷跟绿芜面面相觑,又立马道:“小姐,您别担心了,郝公子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顾重阳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青芷与绿芜走到门口,悄悄地咬耳朵:“其实我觉得郝公子对小姐很不错,这几天看下来,他应该不是故意要弄伤小姐的手的,只是每次都把事情弄砸。虽然小姐不高兴,但我觉得郝公子却更委屈呢,这样讨好小姐,小姐却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你都没有看到,刚才小姐生气进内室的时候,郝公子的脸色有多难看。他一直盯着那帘子,十分伤心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连我看了,都觉得十分可怜。” 绿芜叹了口气道:“这大概就是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话吧,郝公子若是真不来了,小姐恐怕还会不习惯呢。”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上午顾重阳如约去给吕夫人艾灸。吕夫人恢复的非常好,几天的相处下来,她跟顾重阳已经十分熟悉了。 顾重阳唇红齿白,眉目清晰,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美丽天真,偏又举止有度,说话清亮娇糯,有大人的做派,让人怎么不喜欢? 吕夫人没有女儿,几天下来,恨不能当顾重阳是她亲生女儿才好。 她倒是想认顾重阳为义女,但她夫君是二品大员,她的一举一动都跟夫君息息相关,所以这想法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提出来。 看着顾重阳俏生生坐在那里喝茶的样子的,吕夫人爱怜道:“重阳,你治好了我的病,我可欠你一个大人情。” 说着,她把一个印章递了过来:“这枚印章,是我亲自刻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重阳讶然,双手接了过来。 上好的鸡血石通体赤红,色泽艳丽,被雕刻成一个小巧玲珑的印章,最下面用小篆刻着顾重阳三个字,字体圆转流畅,鲜活可爱。 “真漂亮。”顾重阳由衷地赞叹:“夫人,您不愧是刻章大家,这枚印章我特别喜欢,谢谢夫人。” 吕夫人是刻章大家,她刻的印章千金难求,更何况这还是上好的鸡血石,顾重阳的欢呼喜悦一点也不夸张。 吕夫人矜持地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她的面痹之症好了很多,又恢复成从前那个知性优雅的高贵夫人。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顾重阳笑得眉眼弯弯:“我长这么大,别人都当我是孩子,只有夫人把我当成大人,送我的不是什么珠花首饰,而是印章。我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是她的第一枚私人印章。 吕夫人忍俊不禁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你这欢喜的样子,就跟吃到糖果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在给我治病艾灸的时候,手法熟练,医术高明,可一点也不像小孩子,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大夫医术还高超。我倒是想把你当成小孩子,又怕亵渎了你。所以,还是把你当成大人来对待。” 吕夫人又道:“等我的病好清了,可以出门了,我一定亲自登门向你道谢,让人家都知道,庆阳侯府出了个女神医。” 能得到吕夫人的赞赏,顾重阳心里是高兴的,可是一想到母亲对自己行医的态度,她心里的喜悦又少了很多:“夫人的好意重阳心领了,只是家母并不喜欢重阳行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医术。” 吕夫人闻言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又了然道:“既然如此,那我欠你的这份情,你记着。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好。”顾重阳并不忸怩,而是落落大方道:“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 顾重阳的坦率通达令吕夫人很是欣赏,她笑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顾重阳回到庆阳侯府,陪着母亲沈氏用了午膳。 “这两天,临江侯世孙还是去了海棠院了吗?” “是。”一提起郝少阳,顾重阳心里就有气,她言简意赅道:“不过,昨天是最后一次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关于郝少阳与顾重阳的传闻,四夫人也听说了一些。虽然她知道问题出在郝少阳身上,但是依然忍不住叮嘱女儿:“进门都是客,你好歹忍一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若是他今天还来,你就搬到我院子里来住吧。” “好。”顾重阳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病故的。自打重生以来,这件事情就向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里。如果有可能,她恨不能时时刻刻刻守着母亲。 “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搬到您的碧纱橱里住。” 能跟女儿亲近,四夫人自然很高兴:“好,这就让蘅芜帮碧纱橱收拾出来。” “那我也回去,让绿芜她们收拾东西。” 四夫人讶然:“下个月初八就是临江侯夫人的生辰了,临江侯世孙最迟也会在初五回去,他不会在咱们家住太久的。不过几天而已,你收拾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是出远门。” “不管他什么时候走,总之我至少也要住到下个月初九。”顾重阳心里道,如果母亲初八真的病了的话,她必须片刻不离地陪着母亲,总之不能让母亲的阳寿这么短。虽然从现在看,母亲的身体没有问题,绝不会暴毙而死,可她也不能保证有其他的意外。 时间越接近十一月初八,她心里的那根弦,绷得越紧。 四夫人虽然惊讶,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向来疼爱女儿,只好由着顾重阳去了。 顾重阳回到海棠院,告诉其他人她要搬到荣冬院去住,绿芜与青芷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泛起了嘀咕。 看样子,小姐是铁了心要避开郝公子了。难道她们猜错了,自家小姐对郝公子真的一丁点的意思也没有? 那郝公子岂不是单相思了? “绿芜,青芷,你们别傻站着了,赶快收拾。被褥不用了,母亲那边都有,梳妆台上的那些东西都包起来,还有我惯用的茶盅都别忘了。”顾重阳道:“咱们今天下午就搬过去。” 她的话刚落音,绿芜青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郝少阳的声音又从院子里传了进来:“重阳表妹……” 顾重阳脸色一落,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讨厌别人叫她的名字。 昨天自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没想到他今天还是跑来了,像郝少阳这种人,冷言冷语恐怕也没有用了。 她的眼神扫过梳妆台的镜子,镜子里映着一个皮肤白皙,眉目清晰的女孩子,只是她眉头紧锁,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十分生气。 郝少阳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反倒气了个仰倒,这算什么事啊? 突然,她的眼光落在梳妆台镜子前的一个掐丝珐琅三君子细颈瓷瓶上,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微微一笑,二话没说,拿起那瓷瓶瓶子就朝外间走。 绿芜忙要去接道:“小姐,这头油是要带到夫人院子里的吗?” “你们收拾你们的,别管我。” 顾重阳拿着瓶子走到了明间。 郝少阳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明间摆放着花梨木长几,长几上摆放着几个屏风与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玫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长几下摆放着的方桌,方桌左右各是一把花梨木交椅,椅子上铺着大红云锦坐垫,十分醒目。 而更令人醒目的是左边交椅上坐着的一个女孩,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银鼠袄,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粉嘟嘟的小脸,嫣红的樱桃口,比花瓶里的玫瑰还要娇艳动人几分。 郝少阳越看心跳越快,越看越觉得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容貌,就应该上他的美人图。 亏他自诩收集京城所有美人,若是这个女孩子不能上美人图,那他的美人图简直就是太名不副实了。 “不会。”顾重阳摆着手,对自己的猜测有百分百的信心:“像他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性格不好,说话又冲。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我却给他个没脸。自尊心大受打击,他肯定不会来了。” 绿芜听了顾重阳的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姐才十岁,比郝公子还要小,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好像她比郝公子大许多似的。 青芷也抿了嘴笑:“郝公子是年轻人,小姐你难道是老年人吗?” 顾重阳心头一个咯噔,她不是老年人,却是中年人了。 可除了刚重生时的不适应,慢慢的,她接受了自己的现状,融入了现在的生活,甚至连心态,都变得像真正十岁的小姑娘了。 “不会。”顾重阳摆着手,对自己的猜测有百分百的信心:“像他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性格不好,说话又冲。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我却给他个没脸。自尊心大受打击,他肯定不会来了。” 180.第 180 章 澄春园里绿草如茵,兰桂飘香,顾重阳的心却像被泼了一锅热油似的,上下翻腾平静不下来。 她终于明白刚才那宫女是怎么回事了,茶水是正常的茶水,一来,怕她会闻出来心生防备,二来,侧殿里那么多人,要对她下手也不容易。所以,茶水泼湿衣服仅仅是第一步,最关键的地方怕是在更衣间。 若不是皇后娘娘召见,若是她真的去了更衣间,此刻等待她的,恐怕就是跟华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捉.奸百口莫辩吧。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设计自己,大姐姐可真是看得起她! 顾重阳看着华荣道:“那你刚才去了吗?” “我去了。”华荣点头道:“因为送信的是顾家大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我还以为顾小姐出了什么事,毫不犹豫地就去了。” 那丫鬟一脸的严肃,说顾重阳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他心里一遍一遍地想着会是什么事,甚至想象出许多美妙的故事。人虽然在饭桌上,一颗心早就飞走了。好不容易等到散场,当即便飞也似地去了九曲桥。 九曲桥上的确有个亭子,朱红色的亭子建在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月白色的绢纱,亭子窗门紧闭。 华荣突然就迟疑了。 他想起瑶琴节前,他跟顾重阳说话时,顾重阳小心翼翼地寻了视野开阔人来人往的地方,想起阿敏阿纳两人寸步不离地守在顾重阳身边,再一看这亭子远离人烟,门窗关闭,心里就觉得不对劲。 顾小姐就算要找他说话,也绝不可能到这隐蔽的地方来。这里是皇家行宫,一旦被人发现难免会给人留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把柄。 华荣顿了顿道:“我当时并未进素锦亭,只站在九曲上等侯。等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的光景,还不见顾小姐来,可巧遇到一个宫女,问了她才知道皇后娘娘这边已经散了,这才急匆匆赶过来。” 华荣面色凛然地望着顾重阳:“顾小姐,你跟令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呵!大姐姐素来小心谨慎,说话做事不给人留把柄,这一次为了取信于华荣不惜豁出去用自己身边的人递信。这里可是皇家行宫,她哪来的自信一定能让自己自己摔了个大跟头,又是谁给她撑腰? 是灵璧郡主还是另有其人? “华公子说错了,我跟顾重华不是有误会,而是有嫌隙。”顾重阳怕自己此刻言语不清,以后华荣会被顾重华利用,索性毫不避讳道:“一母同胞的姐妹都难免会生出龃龉,更何况我跟她还是两个房头的。从前我们姐妹关系还算过得去,可自打我成为先生的弟子之后,我这个大姐姐就处处看我不顺眼了,一直想让我出丑,给我一个教训。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华公子以后不要再轻信任何人的话。我如果真的有事情找你,必定正大光明地写了帖子给你,绝不会做出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来。 “我就知道是这样!” 当时接到信的时候,华荣有多开心,此刻就有多愤怒。 他握紧了拳头朝空中挥舞了两下,脸也涨的通红。 “顾大小姐是名门淑媛,还是蕊珠书院的赫赫有名的才女,没想到内里却如此龌龊,连自己的妹妹都要设计。” 一方面气顾重华设计他心上人,一方面为自己爱慕顾重阳的心思被那种人看穿而恼怒。 见他与自己同仇敌忾,顾重阳心中微暖,华公子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若换做是别人,必定毫不犹豫地来质问她为何会食言,为何要故意戏耍他了吧。 虽然已经进入八月,可白天还是很热的,他白白地等了大半个时辰,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担心她的安危,还将事实真相告诉她。 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的。顾重华那种人,根本不值得华公子这个好人为她生气。 “今天的事情多谢华公子前来告知,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有受到伤害,就是害华公子白白等了大半个时辰,又特意跑过来跟我说了这样一番话。” 顾重阳双手交叠,微微屈膝给华荣行了一礼:“多谢华公子。请公子也不要再生气了,否则就是我的罪过了。” 华荣本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正是又恼又气,顾重阳突然这般客气地行礼安慰他,他一下子变得守住无措,只红着脸道:“顾……顾小姐不用客气,我……我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了。” 一紧张就会结巴,这都两三年了,这个毛病还没改。 顾重阳不由噗呲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华荣的一张脸更加红了,一颗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止。 顾重阳自知自己失礼,忙道:“今天的事情多谢华公子了,华公子若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人。” 这里风景优美,还有顾小姐在,他其实是很想跟她多说一会话的,毕竟一晃又是两个月没见面了,他心里一直想着她。不知道顾小姐这两个月过得怎么样,上次对琴他临时变卦她有没有生气,她是不是跟他思念她一样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 想起瑶琴节,他眼前不由就浮现出她跟王九郎对琴的样子,男子英气逼人,女子貌美无双,琴声相和,是那么的和谐登对。 华荣心发苦,有千言万语想对顾重阳倾诉,可话到嘴边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那我先走了。”华荣心里遗憾,给顾重阳回了一个礼,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堪堪朝前走了几步,他突然转过来身来,回到顾重阳身边。 “顾小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今天如果不说,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他喜欢她,心里梦里都是她,为她辗转反侧,失神恍惚,一颗心像在半空中悬着一样,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他不想在这样继续下去了,他要向她表明他的心意。 他要说什么,顾重阳其实隐隐有些知道的。华荣跟她说话时的样子,看她的眼神,时不时的会泄露他的心意。 他不说,她就装作不知道,毕竟这对她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是她心里却一直希望有机会跟华荣说清楚,华荣是好人,他值得好姑娘对待。 “华公子,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顾重阳道:“算起来,我们也认识有两三年了,华公子不必客气,直说就是。” 她望着华荣的眼睛,眼神一直很平和,华荣对她对视,顿觉勇气大增,朝前走了一步,深深鞠了一躬道:“顾小姐,自打第一次见你,我就很喜欢你。我想每天见到你,想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想好好的对你,如果我去顾家提亲,你会答应吗?” 他抬起头,直视着顾重阳,一双眼睛里都是期盼,那手蜷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顾重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涩,好像他说的不是求婚,而是一件极普通的事情一样。 华荣抿了抿唇,等待着她的回答。 顾重阳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能得华公子青睐,是我的福气。只是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华公子还是另聘名门淑媛吧。” “我可以等!”华荣不等她说完,就赶紧道:“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但我可以等的。我母亲虽然只有我一个儿子,但我却有九个堂兄弟,我就是迟一些成亲家里人也不会催的。你暂时不想家人成亲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等到你愿意嫁人了,我再去提亲。你一年不愿意我就等一年,三年不愿意,我就等三年,五年,十年我都可以……” “对不起。”顾重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华公子,我其实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所以,请华公子不要为我浪费光阴。” 华荣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木木地看着顾重阳,苦笑了一声:“多谢顾小姐实言相告,我……我明白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 终于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华荣是个明白人,定然能早日想通,将她忘掉的。他们不过是几面之缘,华荣会喜欢她,也不过是因为从前没有接触过年龄合适的女孩子而已,等他有了真正的喜欢的人,再回头看今天,定然也会为这段青涩的少年时光发笑的。 顾重阳以为话都说清楚了,华荣一定会走,没想到他突然问:“顾小姐心里爱慕的人是王九郎吧?” 乍然被人揭开心底的秘密,顾重阳脑袋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 华荣见她原本平静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唐突了佳人。 他心里又是自责又是难过,忙焦急地辩解:“顾小姐,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心事。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真有了喜欢的人,也应该是王九郎那般才华人品才配得上你的喜欢。你别生气,我……是胡言乱语的,你……你就当我得了失心疯……别把我的话当真……” 他手忙脚乱,语无伦次的辩解,顾重阳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华荣,真是个善良又体贴的男孩子,面对这样的人,她没有办法撒谎,而且就算自己不说,他也已经猜到了,再继续遮遮掩掩的,反而可笑。 “华公子,你说的没错,我喜欢的人的确是王九郎。” 她喜欢九郎,是她内心最大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她伤心过,难过过,憧憬过,甜蜜过,也心酸过。那种美妙的无以言说的酸涩甜蜜滋味,只有经历过暗恋的人才懂。 她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呢,没想到这话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这世上喜欢九郎的女孩子那么多,多她一个又算得了什么呢。喜欢九郎,也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就算华荣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自己自己喜欢的人说喜欢别人,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痛。 “顾小姐,我……你能有这么好的归宿,我很开心,很开心。那天你跟王九郎对琴,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是一对了……我真是不自量力,竟然痴心妄想,还以为自己可以有机会与你对琴……” 华荣语气凝涩,虽然一脸痛苦,可还是极力想做出一个笑脸来。 他以为顾重阳跟王九郎一起摆了他一道,故意秀恩爱给他看。 “不是的!华公子,瑶琴节那天我是真的想跟你对琴的,我看你没有起身才选了九郎的。”顾重阳赶紧解释:“我跟九郎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现在并没有在一起。” 没有挑明,没有告白,更没有定亲,她跟九郎到底是什么关系,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 华荣却愕然:“你是说,王九郎并不知道你喜欢他?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顾重阳突然有些心虚,她不敢直视华荣的眼睛:“九郎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告诉王九郎她的心思,而王九郎也没有对她表示过爱慕之情。 “顾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华荣突然有些生气道:“王九郎若是喜欢你,他岂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在一旁而无动于衷?一个男子,若真的对女子有意,他一定会……一定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告诉她他对她的心意,告诉她,他想娶她。给她承诺与婚约,这才是对心爱女子最大的尊重。” “喜欢王九郎的姑娘太多了。”华荣心痛地望着她:“你还是趁早为自己打算,不要这样傻傻地……总之,你是个好姑娘,愿意真心待你的男子多的是,你不必在王九郎这一棵树上吊死。” 一声声,一句句,无一不是为她打算。 顾重阳没想到华荣竟然这般善良,更没有想到他能这般为无私地为她考虑。 说不动容,那是假的。 可越是感动,顾重阳越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只要她现在表现出一丁点的犹豫,华荣定然会以为他劝服了她,定然以为他还有机会。 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做好了决定,这辈子非王九郎不嫁。不管事实如何变迁,不管九郎最后会如何,我对他的心,一如磐石,绝不转移,哪怕他永远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不后悔。” 她说的是真的,并不是为了让华荣死心才这么说的。跟郝邵阳退亲之后她就下定决定不再成亲了,没想到老天爷竟然待她这般好,让她遇到了九郎,让她喜欢上了他,给她苍白的人生带来了最绚丽的色彩。 就算最后她不能跟九郎两厢厮守,只能一个人孤独终老,她也不后悔。而现在,跟九郎相处的点点滴滴,值得她用一生去回味。 “顾小姐!”华荣大痛,震惊地看着她,嘴角翕翕,半天说不出话来。 “哼!好个一如磐石,绝不转移!” 一个凌厉带着嘲讽的声音从假山上传来,顾重阳与华荣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抬头朝假山上望去。 假山上站着三个盛装少女,为首的那个柳叶眉、樱桃口,头戴金冠,盛气凌人,正是有着大齐明珠之称的含山公主。 含山公主脸色阴沉好似能刮下一层霜来,瞪着她的目光也如刀子一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重阳,又怒又气。 她身后站着两个女孩子,一个是灵璧郡主,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顾重华。 灵璧郡主一脸抓到她把柄的样子,冷嘲热讽道:“哎呀呀,真没想到顾重阳你这么痴情啊,还非王九郎不嫁,你可真是不知羞耻!” 屡屡在顾重阳面前吃瘪,好不容易抓到了顾重阳的小辫子,她自然要狠锤猛打,一次捞回本。 顾重阳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顾重华,一双眼睛里尽是失望与愤然。 “大姐姐,这便是你要的吧?你现在满意了吗?痛快了吗?” 顾重华脸色平静,眼神冷的好似三九天的冰,吐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在皇家行宫私自与男子幽会,刚才又说那般不知廉耻的话,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顾重阳冷笑:“大小姐,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顾重华不甘示弱,犹如吐着芯子的毒蛇:“你记住了又要如何?去找王九郎告状,让他来对付我吗?你不就是凭着这张脸迷惑人嘛。之前是少阳表哥,接着是华公子,现在又变成了王九郎……” 顾重华的话好似一泼油,让含山公主原本就愤怒的心越发怒不可遏:“顾氏你休要张狂!见了本公主竟然不跪不拜,你好大的胆子!王九郎龙章凤姿,能配得上他的只有天之骄女,你这种空有脸蛋毫无内涵的媚俗之人,竟然也敢宵想九郎,是谁给你的胆子!” 含山公主一边训斥一边将头上戴的发冠摘下,狠狠朝顾重阳砸去。 “顾小姐小心!”华荣一把将顾重阳拉过,将她护在身后,躬身给含山公主行礼:“工部侍郎之子华荣拜见公主、郡主,今天的事情,皆是因我而起……” “你是个什么东西!”含山公主毫不客气地打断华荣的话:“也配跟本公主说话。” “顾氏!本公主现在命令你以后不许再接近王九郎,不许跟王九郎说话见面,你可听到了?” 含山公主说着,就要从假山上走下来。 顾重华看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痛快。 她是没有机会跟九郎在一起了,可顾重阳也不配。她得不到的东西,顾重阳也休想得到。除了王九郎,还有抱真夫人弟子的名头……所有顾重阳从她手中抢去的,她都要一一抢回来。 华荣跪在地上,一边自责一边给顾重阳使眼色。 顾重阳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下跪行礼,应该乖乖地顺着含山公主的心意做出永远不接近九郎的承诺,就算她知道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将眼前的含山公主应付过去,等到出了行宫的大门,她想在九郎面前撒娇就在九郎面前撒娇,想使唤九郎给她端茶倒水拿点心只要努努嘴眨巴眨巴眼睛就可以了,可是她依然不愿意低头。 因为她觉得,说出放弃九郎离开九郎这样的话,是对九郎、对她自己心意的一种亵渎。 她喜欢九郎,想跟九郎在一起,别说是含山公主此刻的逼迫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更改心意。 她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不甘示弱地与含山公主对峙。 华荣大惊,满头都是冷汗:“顾小姐……” 顾重阳不为所动,含山公主恼羞成怒:“好、好、好,敢违逆本郡主的懿旨,你也算是……” 华荣跪着朝前走了几步,再一次拦在顾重阳面前:“公主,都是臣子的不是,不关顾小姐的事,公主有怒有气,只管惩罚臣子就是。” “姓华的你给本宫滚开,这是本公主与顾氏之间的事,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含山公主说着,人怒气腾腾地走下了台阶。 “我倒不知,我王旭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插手了。” 随着这清淡冷漠的声音传来,从假山洞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疏朗、眉目英挺的如玉男子。 他脸色冷漠,眸似明星,不怒自威。 众人如遭雷击,怎么都没有想到王九郎竟然会从假山洞中走出来。 顾重阳更是呆住,九郎是什么时候来的,刚才自己跟华荣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 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含山公主早已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反应了过来:“九郎,你怎么会在假山里?”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王九郎身边,双目明亮,脸上挂着柔情蜜意的笑容:“这顾氏这般没规矩,身为抱真夫人的弟子竟然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幸好被我发现了,要不然还不知道她要打着抱真夫人的名头做出何种恶心人的事情来呢。我正打算处置了她,然后将事情真相告诉九郎知道,没想到九郎已经知道了,这可真真是巧了。是老天注定了要让九郎看清楚顾氏的真面目……” 王九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一路走到顾重阳身边,牵起她的手,这才回身对众人说道:“我与重阳之间的事,无需旁人置喙!” 他的眸子如寒江射月一般,透着蚀骨的冷意,这一眼是通知也是警告。 顾重华早在王九郎现身的一瞬间就脸色发白了,此刻听了这话,更是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181.第 181 章 顾重阳心情复杂地底下了头。 一定是自己昨天说的话得罪了李老大夫,所以,父亲今天请了他来。一方面是为了给母亲复诊,另外一方面,也是向他赔罪。 父亲一定是设了丰盛的酒菜招待他,李老大夫不胜酒力,就在这客栈休息了。 所以,今天的种种怪异之处,就能解释得通了。 一大早自己就被支出门,就是为了请李老大夫来。而自己回来的时候,父亲跟伍嬷嬷神神秘秘的说话,恐怕就是因为李老大夫还没走,怕自己撞上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顾重阳心里很难受! 一大早自己就被支出门,就是为了请李老大夫来。而自己回来的时候,父亲跟伍嬷嬷神神秘秘的说话,恐怕就是因为李老大夫还没走,怕自己撞上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顾重阳心里很难受! 既然不相信自己,他们完全可以充耳不闻,不理会自己就行了。可为什么嘴上说听自己的,可行动却南辕北辙呢? 母亲不是最疼爱自己了吗? 可为什么她不相信自己呢?还跟别人串通好了欺骗自己! 害的自己出门遇到疯子被欺负! 这一瞬间,顾重阳的心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的委屈没人看见,而李杏春老大夫心里是很得意的。 他李杏春出身杏林世家,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之后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太医院的院使。这份医术,给了他无限的荣耀。 致仕之后回到老家沧州,凭着这一手高超的医术,整个沧州府的达官显贵哪个不高看他一眼? 可没想到昨天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怀疑,他心里的确是很不高兴的。 他毕竟已经过了耳顺的年纪,难道还能真的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若真的追究那小丫头片子,别人只会说他没有容人之量,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所以,他虽然极其不悦,脸上却依然客客气气的。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露两手,把顾夫人的病治好,绝不能让小丫头看扁了自己。 等他治好了顾夫人的病,再好好跟小丫头的父母理论。 他治好了顾夫人的病,于情于理,顾老爷夫妇都要卖自己三分情面的。到时候,自己就让小丫头的父母狠狠教训她一番,一定要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牢牢长一回记性才行。 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质疑自己,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没想到小丫头的父亲却是个极有眼色的,不仅拿了丰厚的礼品给自己,还亲自请了自己一顿酒席。 不愧是庆阳侯府的三老爷、前池州贵池县的县令,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的确不一般。 他是大夫,受人尊敬,可像顾老爷这样亲自陪酒招待,如此重视他还是头一回。 既然对方这么诚心诚意,自己就网开一面,不跟那小丫头斤斤计较了! 只是不知道,这会子叫了自己过来是怎么回事。 李杏春老大夫一面熏熏然地靠在小厮身上,一面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李老大夫,内子吐了很多血,您快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李老大夫登时一个激灵,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痰盒中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药明明是对症的,顾夫人怎么会吐血? 难道说自己诊错了?开错了药? 这个念头一起,李老大夫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酒也吓醒了一大半。 不、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自己行医这么多年,绝不会犯这样大的错误。 他抬头朝床榻上望去,只见顾夫人面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面,凉了一大半。 他居然诊错了。 昨天方夸下海口,说这病万无一失。今天顾夫人的病就严重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打脸!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他没有治好顾夫人的病,别说让人家教训小丫头片子,恐怕自己名节难保,一辈子的体面都折在顾家人手里了。 “李老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父亲焦急地催促着:“你不是说这病不要紧的吗?怎么内子会越来越严重,还吐起血来?” 父亲的质问让李老大夫额上冷汗直冒,他的神色越发慌张。 这顾老爷如此在意夫人,若自己错诊的事情被其知晓,自己恐怕讨不了好。 自己应该上前去帮顾夫人诊治,然后开方子给她治病。 可顾夫人在吐血啊! 她这几天咳得这么厉害,今天吐血,显然是肺热太盛,病气深入,成为肺痨病了。 肺痨,是会传染的。 若自己不上前,就坐实了自己误诊的事实;若自己上前,极有可能染上肺痨。 肺痨病是会要人命的! 他还不想死,他也不能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些许名声算什么呢?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偶尔错诊再正常不过了。 他已经努力给顾夫人治病了,是顾夫人时运不济,居然是肺痨病。就是别人问起来,他也是无愧于心的。 毕竟她得的是肺痨,不是一般的小症候。 在名声跟性命之间,他最终选择性命。 “顾老爷。”李杏春老大夫不仅没有上前,而是朝后退了几步:“夫人所患乃是肺痨,这种病,请恕老朽无能为力,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老大夫的话一出,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面上复杂,眸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你说什么?”父亲突然勃然变色,他“蹭”地一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李老大夫:“你胡说八道!你昨天说我夫人是风寒,怎么才一夜的时间就变成了肺痨了?你究竟是怎么诊的脉?” 父亲的质问,让李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他愧疚地低下头去:“昨天,是我诊错了!顾大人,这病我爱莫能助。” 肺痨是什么病,没见过的人,也听过它的威力。得了这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了。 父亲不愿意相信,他一把拽住了李老大夫的胳膊,神色激动:“昨天能错诊,说不定今天也是错诊呢。李老大夫,我夫人年纪轻轻,之前从未患过这样的病,就是我们家也没有人得过这种病的。你一定是诊错了,你再诊诊。” 李老大夫脸上都是惭愧,遗憾又抱歉地对父亲说:“顾大人,您别为难我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不光光是我,就是整个沧州府恐怕也没有人能治尊夫人的病。您还是赶紧派人到京城去请名医来吧,越往后拖,治愈的希望就越渺茫。” 听了李老大夫的话,父亲的脸色变得雪白,他松开李老大夫,踉踉跄跄地回到母亲身边:“琼枝,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母亲已经从最初的慌张绝望中恢复了平静:“老爷,你别难过,我没事。” 她安慰着父亲,目光却落在顾重阳脸上,爱怜而又哀伤。 听到母亲的安慰,父亲突然把脸埋在手掌里,低声哭了起来。 伍嬷嬷、蘅芜等人,也都小声抽泣。 一时间内室里愁云惨淡,只能听见哭泣的声音。 李老大夫轻轻一声叹息,转身离去。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既然爱莫能助,那就赶紧走吧。 母亲一直盯着顾重阳,虽然无言,顾重阳却可以感觉到母亲是在为她打算以后的事情。 都这个时候,母亲还在为她担心。 顾重阳一阵心酸,可是她却并不难过。 因为她知道,母亲患的并不是肺痨。母亲的病,她能治。 突然,母亲“哇”地一声,再次吐了一口血。 原本小声抽泣伍嬷嬷见了,立马放声大哭起来:“夫人,我的夫人呐……” 悲戚的声音令人不忍。 父亲却霍然站了起来,声音坚定地对母亲说:“都别哭了,夫人的病一定能好的。我这就写信,让人快马加鞭六百里加急送到家里去,让大嫂跟老太太请个太医过来。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最后两句话,却是对母亲说的。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顾重阳见了,眼眶不由微微一热,这才是她理想中的父亲。 敬重妻子,疼爱儿女,有情有义有担当。 上一世,她与父亲离心离德,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呢? 父亲与母亲支开自己,请了李老大夫过来,固然是怕李老大夫生气,难道不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吗? 母亲若是不在乎自己,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建议。 可她却许下善意的谎言,喝药都瞒着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高兴吗? 父亲与母亲如此疼爱自己,可见自己在他们心中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的。 顾重阳突然有了信心,她大声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得的不是肺痨,李老大夫诊错了,你的病,我能治!” “是吗?”母亲虚弱地笑了笑:“母亲的囡囡真能干,居然能帮母亲治病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一喜:“母亲,你相信我,愿意让我治?” 母亲若是不在乎自己,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建议。 可她却许下善意的谎言,喝药都瞒着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高兴吗? 父亲与母亲如此疼爱自己,可见自己在他们心中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的。 顾重阳突然有了信心,她大声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得的不是肺痨,李老大夫诊错了,你的病,我能治!” “是吗?”母亲虚弱地笑了笑:“母亲的囡囡真能干,居然能帮母亲治病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一喜:“母亲,你相信我,愿意让我治?” 母亲若是不在乎自己,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建议。 可她却许下善意的谎言,喝药都瞒着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高兴吗? 父亲与母亲如此疼爱自己,可见自己在他们心中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的。 顾重阳突然有了信心,她大声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得的不是肺痨,李老大夫诊错了,你的病,我能治!” “是吗?”母亲虚弱地笑了笑:“母亲的囡囡真能干,居然能帮母亲治病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一喜:“母亲,你相信我,愿意让我治?” 母亲若是不在乎自己,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建议。 可她却许下善意的谎言,喝药都瞒着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高兴吗? 父亲与母亲如此疼爱自己,可见自己在他们心中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的。 顾重阳突然有了信心,她大声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得的不是肺痨,李老大夫诊错了,你的病,我能治!” 182.第 182 章 “不是大人疼爱小姑娘的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是爱慕,是依恋,是想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他的声音很轻,却是那么坚定有力,就这么一句话,让顾重阳的心像涨满风的帆船一样鼓鼓的,都是充足。 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从来也不敢想她竟然也有这么幸福的一天。从前所有的苦难,所有的黑暗,所有的不幸福在这一瞬间通通消失,她只能感觉到甜蜜、温暖与喜悦。 而这一切,都是九郎带给她的。 她呆呆地看着王九郎,眼睛一下也舍不得眨,生怕眼前这一切的美好都是她的梦,一旦眨眼梦醒了,九郎就没有了。 王九郎的唇瓣落在她的脸颊,然后移到她的唇上。 小丫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水汪汪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王九郎的心不由就软成了一团,他的小丫头,因为他的一句话,就高兴成这个样子,这是多么让人快乐的事情啊。 他轻轻啜着她的红唇,品味着那唇瓣的美好,小丫头一直瞪大眼睛,一点都不解风情。 王九郎无奈,只得松开嘴,轻声道:“把眼睛闭上,乖!” 这一个“乖”字落在顾重阳耳中,让她整个人都要颤栗起来了。 王九郎的唇落在她轻轻闭上的双眸上,然后方移到唇上,这一回不再是轻轻浅浅,而是灌注了一世的深情与她忘我地拥吻。 本来只是被动接受的顾重阳,不由踮起了脚尖,两只胳膊攀在他身上,紧紧地搂住王九郎的脖子。 王九郎一直手托着她的头,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好像要将她揉到身体里去。 顾重阳彻底的晕了,她什么都不想,只想与她的心上人渡过这最甜蜜的时光。 突然身体一松,王九郎已经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她像个小婴儿一般躺在他的臂弯,由着他予取予求。 “重阳。”王九郎停下来,与她四目相对,温柔地问:“嫁给我,好不好?” 王九郎呼吸还是急促的,耳朵尖尖发红,脸颊也发红,英俊的脸庞染了几分艳色。 他要她嫁给他,她能不同意吗? 顾重阳一把搂了他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胸膛,没有说话。 王九郎亲了亲她的头顶,嘴角翘的高高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在家等我,我三天后就亲自登门。” “找个媒人就可以了。”顾重阳羞臊不已:“不用九郎亲自登门了吧?” “那怎么能行,到底是我要娶你,当然要我自己去才行。你乖乖的,什么都不用想。” 说不甜蜜那是假的,九郎这般爱重她,她自然是高兴的。 顾重阳点了点头,然后问:“那我们岂不是三天都不能见面?” “怎么,舍不得我?”王九郎搂着她的手紧了紧,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乍一见他这不正经的样子,顾重阳还真有些不习惯,她脸颊发烫,嘟囔道:“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三天不见面岂不是针灸泡药都要断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原来你没有舍不得我。”王九郎故意做出黯然失色的样子。 “我当然会舍不得九郎。”顾重阳小声说出这一句,见王九郎一脸得意,不由气呼呼地在他胸膛上锤了一拳。 王九郎捉住那小拳头,放到唇边亲了亲:“乖乖,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等会回去,你帮我针灸。后天,后天我自然会想办法去见你,你把药准备好就是。” 顾重阳瞪大了眼睛:“你要去我家,让我给你治病?” 王九郎亲了亲她的脸颊,爱怜道:“那当然了,难道你想让我治疗中断吗?” 顾重阳想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颗心乱乱的,却只能乖乖地点头。 接下来三天,顾重阳都没有去文国公府。 王九郎去书房找了二老太爷,两人关着门,说了半天的话,谁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 开门的时候,王九郎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色一如平常的冷清淡漠,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二老太爷却激动的直跳脚:“快、快、快,去请抱真过来一趟,就说我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 “罢了罢了,还是我自己过去吧。” 二老太爷可是文国公,又是当今阁老,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激动,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了,竟然小跑着去找夫人商量事情? 服侍的下人都惊呆了,却只敢在心里暗暗纳罕。 “抱真,大喜大喜,咱们王家终于要添新人了。”二老太爷激动的胡子都要颤抖了,人才刚走到门口就迫不及待地跟抱真夫人分享好消息。 “二叔父别急,快坐下来说。”抱真夫人面带笑容:“可是九郎决定要去顾家提亲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二老太爷一愣,片刻就反应了过来:“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九郎会先来告诉你,这孩子真能沉得住气。” 早在瑶琴节上她就知道九郎定然是有所决定了,否则绝不会那般大张旗鼓地给顾重阳撑腰的。她心里早就做好了娶重阳进门,荣升为婆婆的打算。顾重阳跟九郎一起去了一趟西山,回来之后就一连三天没有露面,九郎特意派人说她有事,她心里其实就猜到了几分。 此刻见二老太爷来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自然又惊又喜:“我们这一辈,可就只有九郎一个男丁,他终于愿意成亲了,这可是我们王家一件天大的喜事,无论如何也要办的漂漂亮亮的。三书六聘一样都不能少,必须要热热闹闹的办起来。” “正是如此,我们家已经好多年没有这般热闹过了,本以为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九郎成亲了,没想到这小子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说来说去,还是你慧眼识珠,收了顾小姐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弟子。”他说着,脸上突然露出惊疑的神色:“你莫不是一开始就存了这个打算吧?” “二叔父!”抱真夫人见他越扯越远,不由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九郎不近女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弟子哪里是我选的,就是九郎选的。” “好小子!”二老太爷不顾形象地一拍大腿:“原来他竟然这般远见卓识,早早就把自己媳妇儿放到身边养着,如今养大了,就把人给娶了,是我们王家人的作风。” “重阳是我的弟子,该请个德高望重的人做媒人方能显示我们的诚心。”抱真夫人道:“二叔父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不然。”二老太爷道:“我们家在京城的地位你是知道的,媒人地位太高了也不好,反而有仗势欺人的嫌疑,依我看吏部侍郎吕仲贤的夫人与信国公夫人都挺合适。” 婚姻缔结两姓之好,媒人在中间说合,很是关键。所以,大多数人在提亲的时候,都喜欢找跟自己这边亲近的媒人,遇到为难的事情,媒人自然站在自己这边。 二老太爷找的这两个人虽然地位合适,但都是亲近顾家的。 吕夫人是蕊珠书院的夫子,跟她关系不错,但却是现今庆阳侯夫人的娘家舅母,勉强算是个不偏不倚的中间人吧,可庆阳侯府却是信国公老夫人的娘家,她平时跟信国公夫人也并未打过交道,这一位明显就是偏向顾家的了。 如此一来,他们王家在这场婚事中,岂不是很被动?若是庆阳侯府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来,连个为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抱真夫人有心想说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以王家的家世地位,庆阳侯府便是提出无理的要求又如何,只要他们愿意将顾重阳欢欢喜喜地嫁到文国公府给她做儿媳妇,就是天大的难题她也要解决了。 再说了,他们九郎这般出色,想那崔老夫人也不是个不明理的人。他们找的媒人都是偏向顾家的,崔老夫人见了一定能知道他们想要结亲的诚意。 抱真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个安排好:“吕夫人那边我去说,信国公夫人那边还要麻烦二叔父跟信国公通个气,我明天就把帖子送到信国公府,请她过府做客。” 二老太爷不由捋了捋胡须。 他这个侄女是个万事不上心的甩手掌柜,眼里只有诗词歌赋,没有人间烟火,眼下为了九郎的事情,竟然愿意低头俯就这些繁文缛节了。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这两个媒人都是九郎安排的。 “好,你尽管去下帖子。”二老太爷道:“九郎明天会亲自去一趟顾府。” 抱真夫人忙道:“这样姿态也太低了些……” “九郎看重顾小姐,愿意为她放低姿态,我们做上人的,只能支持不能反对。”二老太爷道:“当初如风为了娶你,不也是亲自登门的吗?还在门口将其他上门提亲的媒婆好一顿阻拦,差点闹出笑话来。” 如风,是王九郎夫人温烈的字。 抱真夫人一愣,呆呆地没有说话。 二老太爷并不知道温烈去世的真相,也不知道抱真夫人要跟温烈和离的事情,此刻见抱真夫人变了神色还以为她思念亡夫。 二老太爷自知失言,掩饰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要在中秋节左右把事情定下来才是,九郎已经决定要随御驾去尧山了。” 抱真夫人坐在椅子上,垂了眼皮:“二叔父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等二老太爷走了,她方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正门大开,崔老夫人身穿石青色鹿鹤团花褙子,灰白相间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还带了一个五福捧寿檀木簪子。 昨晚接到王九郎说今日要登门拜访的帖子,从送帖子的下人口中得到了暗示,她已经从最初的吃惊中反应过来了。当天晚上就做好了安排,吩咐好了下人,就等王九郎上门。 所以,当王九郎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的时候,她动也没动,连一句客气的话也没有说。 直到王九郎行了礼,她才明知故问道:“王公子今日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英大夫人在一旁不由暗暗诧异,老夫人明知道王九郎是登门提亲的,怎么还这般不客气。 “晚辈今日登门,是想向府上第四位令孙爱求亲,请老夫人应允。” 王九郎声音朗朗,说出去的话掷地有声:“顾四小姐聪慧机敏,心地善良,王旭必珍之爱之,绝不让她受半点的委屈。” 183.第 183 章 亲爱的读者们,你现在看到的是防|盗章节,正文内容会在上午8点左右替换。 如果没有意外,以后每天发布在凌晨1点的都是防|盗章节。我会在上午8点替换的。 作者码字不容易,请大家支持正版。 你每天花几分钟看到的内容,可能是我花几个小时写出来的。我是一个码字比较慢的人,一个小时1500~2000字左右,每天花在写作上的时间超过3小时。 我很高兴大家能喜欢我写的故事,但真心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我了算一下,如果支持正版看这本小说的话,每个月只要花5块钱就可以了,姑娘们,五块钱,只是一杯奶茶的钱啊。几分钟喝完奶茶就没有了,但是用来看正版小说的话,可以看很久,可以跟作者交流,可以跟其他的读者互动。我觉得这怎么算都很划算的。对于你们来说,一个月仅仅是几块钱而已,却可以给作者很大的动力,让作者可以源源不断地创作下去。 我是兼职的作者,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码字。有很多全职的作者,就靠每天码字来挣钱养家糊口,因为每天写文花太多时间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收入,不得不舍弃写文这个行业了,我觉得非常可惜。 大家的支持真的很重要。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你们。 ************************************************ “没事,没事。”顾重阳哽咽着抬起头来,泪水再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母亲皮肤白皙,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虽有病气却难掩其丽色,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她自己就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所以,继母看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格外恶毒。 不过,现在她已经重生了,母亲不会死了,继母也不会进门了。 顾重阳想着这一切,胳膊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腰,头也埋进了母亲的怀里,竟是前所未有的依恋,流出来的眼泪也是幸福的泪水。 母亲见顾重阳哭得这样伤心,脸上就露出郑重的神色来:“伍嬷嬷到哪里去了?青芷与绿芜她们呢?四小姐大病未愈,怎么让她自己跑出来了?” 母亲的话刚落音,绿芜就已经嗫喏着站在门口:“夫人,伍嬷嬷去街上买送祟的祭品了,青芷在厨房给小姐熬药。是奴婢一时疏忽大意,没有照看好小姐。请夫人责罚。” 绿芜说着,就跪了下去。 母亲面色不虞道:“你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规矩你也都知道,我今日若为你开了头,以后这规矩可就坏了。” “母亲……”顾重阳没有想到自己刚一重生,就害的身边的人受罚,她心中难安,一脸忐忑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将她求情的话生生堵住,然后厉声对绿芜道:“这是在路上,罚了你,小姐身边又没有人照顾了。这罚先记着,等咱们回了京城,你自己去领。” “是,多谢夫人。”绿芜一脸的惶恐地爬了起来。 母亲摆摆手,让绿芜下去,然后对顾重阳拉下了脸:“你可知错?”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自己的人,虽然此刻她板着脸,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她笑嘻嘻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我知道错了。” 没想到母亲却把手一扬,顾重阳的手扑了个空。 顾重阳讶然地抬起头来,只见母亲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声音比刚才严厉了许多:“那你说,你错在何处?” 她没有想到母亲会真的生自己的气。 在母亲锋利的眼神的注视下,顾重阳不安地坐直了身子:“女儿不知。” “你呀!”母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庄重地说道:“大家闺秀,仆妇不离身,你怎么能自己跑出来,让绿芜担心受怕?这是你第一个错。” “其二,就算此错在你,绿芜身为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没有规劝好你,服侍好你,这就是她的错。我处置她,你以为处置的是她吗?不仅仅是她,也是让你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你自己,更关乎你身边的人。若你因为乱跑而有个什么闪失,那绿芜可就不止受责罚这么简单了。还有青芷,她虽然不知道此事,可一样要受罚。” “其三,我处置绿芜,你居然要开口为她求情。你是小姐,是主子,我若不同意,驳了你的脸面,你以后如何压制底下的人?我若是同意了,岂知底下的人以后犯错不会有学有样来找你求情?” 母亲继续问她:“以后她们找你求情的时候,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以后若是答应了,那规矩是不是就乱了?你若是不答应,焉知她们不会怪你厚此薄彼失了公平?” 一席话说得顾重阳额上都是汗。 母亲见了,声音就软了几分:“你可明白了?” 顾重阳收起了先头无所谓的心思,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除了母亲,再不会有人这样谆谆教导自己了。 前世自己在继母的“照顾”下,得了个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名头。那些年轻的浪荡子,甚至给自己起了个“草包美人”的绰号。刚嫁到延恩侯贺府的时候,也因为规矩做不好,不被婆婆喜欢,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生,难道她还要重蹈覆辙吗?难道还要将过去的悲剧重来一遍吗? 不!她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了,再也不要忍受那些嘲讽,再也不要做“草包美人”。 顾重阳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母亲说:“母亲,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您以后教我,我保证都改,我保证再不惹您生气了。” 母亲见顾重阳真心认错,不像从前说过就忘,从不上心,不禁大喜过望:“我的儿,不是母亲苛待你,只是你如今已经十岁了,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若你一直这般行事鲁莽,可不好。再说了,你还有几个堂姐,母亲连累了你,害的你出身不如她们,其他地方你可要抓紧才是。” “好!”顾重阳笑眯眯挽了母亲的胳膊,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撒娇:“我以后都听母亲的。” 母亲被她逗得开怀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囡囡真乖!” 话音刚落,母亲突然脸色一边,痛苦地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母亲!”顾重阳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蘅芜与杜若两人一个给母亲拍着背,一个拿了痰盒过来。 顾重阳这才发现,母亲刚才居然是在咳嗽,也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无声地咳嗽。 痰盒里面是黄白相间的痰,如同伤口溃烂流出来的脓水一样。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担心地望着母亲,母亲居然病得这么重了吗? 母亲前世暴毙就是因为这次咳嗽落下的病根吗? 前一世,正是她十岁那年,外放到池州贵池县做县令的父亲三年任满回京候缺。 还没出发,就得到了庆阳侯府老太太--也就是父亲的嫡母葛老夫人要办六旬大庆的消息。 所以,父亲与母亲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老太太的生日在十月二十,为了能在九月底赶到京城,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 因赶路太急,一路风餐露宿,加之有些微的晕船,顾重阳发起了高烧。 父亲的意思是要赶到京城请名医帮自己调治,谁知道她连烧了好几天都不退热,最后人事不知还说起胡话来。 在母亲的坚持下,他们一行人在离京城四百里的沧州港泊头镇登岸。 回京候缺并非升迁,不算是公事,拖家带口不说,还有一个病人。所以,父亲就没去朝廷的驿站,而是泊头镇大街上安静的地方包了一个客栈。 因自己烧得太厉害,泊头镇上的大夫素手无策,不敢接诊。父亲只得拿了名帖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沧州知州推荐了一位名医前来给自己治病,多亏了那位大夫妙手回春,自己这才得以活命。 自己刚好,还未曾痊愈,母亲就因为照顾自己而病倒了。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加上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离老夫人生辰不过几天的时间。 侯府上下一面要收拾东西安顿他们,一面要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因此上上下下忙了个人仰马翻。老太太十分不高兴,令母亲受了气。 母亲不愿意落后于人,在操持老太太寿宴的时候特别尽心,一番劳累下来,病体渐重。 等老太太寿宴结束之后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 上一世她懵懂无知,母亲病重的风声她一点也没有听到,直到母亲病故了,她才从父亲以及下人的口中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现在,她重活了一回,还有一身的医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走上一世的老路。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母亲的教养的陪伴,丧妇长女固然不好听,可她最在乎的却是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光。 只有母亲才会待她如珠似宝,呵护她,疼爱她。 她如今已不是懵懂小童,这一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下去。如今,换她来保护母亲。 顾重阳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心中的念头却越发地坚定,这一世,她要母亲活着。 蘅芜与杜若服侍母亲漱了口,重新躺下的母亲见顾重阳还呆呆地站着,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由心疼:“囡囡,你怎么了?” 顾重阳却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母亲恳求道:“母亲,你别死,好不好?” 蘅芜与杜若闻言面面相觑,母亲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囡囡,母亲不过是舟车劳顿,偶感不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待顾重阳回答,母亲就温柔地拉了她的手,爱怜地说道:“我还没看到我们囡囡长成大姑娘,嫁个好婆家呢,怎么会死去。你放心好了,母亲要陪着囡囡呢。” 听到母亲的安抚,顾重阳不仅没有平静,反而脸色越发郑重:“母亲,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死掉的。” “这孩子!”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顾重阳的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没事,没事。”顾重阳哽咽着抬起头来,泪水再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母亲皮肤白皙,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虽有病气却难掩其丽色,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她自己就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所以,继母看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格外恶毒。 不过,现在她已经重生了,母亲不会死了,继母也不会进门了。 顾重阳想着这一切,胳膊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腰,头也埋进了母亲的怀里,竟是前所未有的依恋,流出来的眼泪也是幸福的泪水。 母亲见顾重阳哭得这样伤心,脸上就露出郑重的神色来:“伍嬷嬷到哪里去了?青芷与绿芜她们呢?四小姐大病未愈,怎么让她自己跑出来了?” 母亲的话刚落音,绿芜就已经嗫喏着站在门口:“夫人,伍嬷嬷去街上买送祟的祭品了,青芷在厨房给小姐熬药。是奴婢一时疏忽大意,没有照看好小姐。请夫人责罚。” 绿芜说着,就跪了下去。 母亲面色不虞道:“你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规矩你也都知道,我今日若为你开了头,以后这规矩可就坏了。” “母亲……”顾重阳没有想到自己刚一重生,就害的身边的人受罚,她心中难安,一脸忐忑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将她求情的话生生堵住,然后厉声对绿芜道:“这是在路上,罚了你,小姐身边又没有人照顾了。这罚先记着,等咱们回了京城,你自己去领。” “是,多谢夫人。”绿芜一脸的惶恐地爬了起来。 母亲摆摆手,让绿芜下去,然后对顾重阳拉下了脸:“你可知错?”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自己的人,虽然此刻她板着脸,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她笑嘻嘻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我知道错了。” 没想到母亲却把手一扬,顾重阳的手扑了个空。 顾重阳讶然地抬起头来,只见母亲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声音比刚才严厉了许多:“那你说,你错在何处?” 她没有想到母亲会真的生自己的气。 在母亲锋利的眼神的注视下,顾重阳不安地坐直了身子:“女儿不知。” “你呀!”母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庄重地说道:“大家闺秀,仆妇不离身,你怎么能自己跑出来,让绿芜担心受怕?这是你第一个错。” “其二,就算此错在你,绿芜身为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没有规劝好你,服侍好你,这就是她的错。我处置她,你以为处置的是她吗?不仅仅是她,也是让你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你自己,更关乎你身边的人。若你因为乱跑而有个什么闪失,那绿芜可就不止受责罚这么简单了。还有青芷,她虽然不知道此事,可一样要受罚。” “其三,我处置绿芜,你居然要开口为她求情。你是小姐,是主子,我若不同意,驳了你的脸面,你以后如何压制底下的人?我若是同意了,岂知底下的人以后犯错不会有学有样来找你求情?” 母亲继续问她:“以后她们找你求情的时候,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以后若是答应了,那规矩是不是就乱了?你若是不答应,焉知她们不会怪你厚此薄彼失了公平?” 一席话说得顾重阳额上都是汗。 母亲见了,声音就软了几分:“你可明白了?” 顾重阳收起了先头无所谓的心思,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除了母亲,再不会有人这样谆谆教导自己了。 前世自己在继母的“照顾”下,得了个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名头。那些年轻的浪荡子,甚至给自己起了个“草包美人”的绰号。刚嫁到延恩侯贺府的时候,也因为规矩做不好,不被婆婆喜欢,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生,难道她还要重蹈覆辙吗?难道还要将过去的悲剧重来一遍吗? 不!她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了,再也不要忍受那些嘲讽,再也不要做“草包美人”。 顾重阳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母亲说:“母亲,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您以后教我,我保证都改,我保证再不惹您生气了。” 母亲见顾重阳真心认错,不像从前说过就忘,从不上心,不禁大喜过望:“我的儿,不是母亲苛待你,只是你如今已经十岁了,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若你一直这般行事鲁莽,可不好。再说了,你还有几个堂姐,母亲连累了你,害的你出身不如她们,其他地方你可要抓紧才是。” “好!”顾重阳笑眯眯挽了母亲的胳膊,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撒娇:“我以后都听母亲的。” 母亲被她逗得开怀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囡囡真乖!” 话音刚落,母亲突然脸色一边,痛苦地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母亲!”顾重阳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蘅芜与杜若两人一个给母亲拍着背,一个拿了痰盒过来。 顾重阳这才发现,母亲刚才居然是在咳嗽,也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无声地咳嗽。 痰盒里面是黄白相间的痰,如同伤口溃烂流出来的脓水一样。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担心地望着母亲,母亲居然病得这么重了吗? 母亲前世暴毙就是因为这次咳嗽落下的病根吗? 前一世,正是她十岁那年,外放到池州贵池县做县令的父亲三年任满回京候缺。 还没出发,就得到了庆阳侯府老太太--也就是父亲的嫡母葛老夫人要办六旬大庆的消息。 所以,父亲与母亲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老太太的生日在十月二十,为了能在九月底赶到京城,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 因赶路太急,一路风餐露宿,加之有些微的晕船,顾重阳发起了高烧。 父亲的意思是要赶到京城请名医帮自己调治,谁知道她连烧了好几天都不退热,最后人事不知还说起胡话来。 在母亲的坚持下,他们一行人在离京城四百里的沧州港泊头镇登岸。 回京候缺并非升迁,不算是公事,拖家带口不说,还有一个病人。所以,父亲就没去朝廷的驿站,而是泊头镇大街上安静的地方包了一个客栈。 因自己烧得太厉害,泊头镇上的大夫素手无策,不敢接诊。父亲只得拿了名帖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沧州知州推荐了一位名医前来给自己治病,多亏了那位大夫妙手回春,自己这才得以活命。 自己刚好,还未曾痊愈,母亲就因为照顾自己而病倒了。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加上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离老夫人生辰不过几天的时间。 侯府上下一面要收拾东西安顿他们,一面要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因此上上下下忙了个人仰马翻。老太太十分不高兴,令母亲受了气。 母亲不愿意落后于人,在操持老太太寿宴的时候特别尽心,一番劳累下来,病体渐重。 等老太太寿宴结束之后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 上一世她懵懂无知,母亲病重的风声她一点也没有听到,直到母亲病故了,她才从父亲以及下人的口中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现在,她重活了一回,还有一身的医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走上一世的老路。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母亲的教养的陪伴,丧妇长女固然不好听,可她最在乎的却是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光。 只有母亲才会待她如珠似宝,呵护她,疼爱她。 她如今已不是懵懂小童,这一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下去。如今,换她来保护母亲。 顾重阳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心中的念头却越发地坚定,这一世,她要母亲活着。 蘅芜与杜若服侍母亲漱了口,重新躺下的母亲见顾重阳还呆呆地站着,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由心疼:“囡囡,你怎么了?” 顾重阳却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母亲恳求道:“母亲,你别死,好不好?” 蘅芜与杜若闻言面面相觑,母亲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囡囡,母亲不过是舟车劳顿,偶感不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待顾重阳回答,母亲就温柔地拉了她的手,爱怜地说道:“我还没看到我们囡囡长成大姑娘,嫁个好婆家呢,怎么会死去。你放心好了,母亲要陪着囡囡呢。” 听到母亲的安抚,顾重阳不仅没有平静,反而脸色越发郑重:“母亲,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死掉的。” “这孩子!”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顾重阳的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这孩子!”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顾重阳的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184.第 184 章 亲爱的读者们,你现在看到的是防|盗章节,正文内容会在上午8点左右替换。 如果没有意外,以后每天发布在凌晨1点的都是防|盗章节。我会在上午8点替换的。 作者码字不容易,请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当然相信。”母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小脸,手到半空,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收回去:“你可以帮我治病,但是你要答应母亲,以后不能进母亲的房间里来,还要听伍嬷嬷的话,知道吗?” “知道!”顾重阳脆脆地答应了。 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伍嬷嬷哽咽地跪在地上,“咚咚”地跟母亲磕着头:“夫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照顾好小姐,绝不辜负你的托付。” “好!”母亲虚弱地笑了笑:“重阳,你出去,我有话跟伍嬷嬷说。” 自打重生以来,母亲总是唤她囡囡,像这样叫她的名字,还是头一回。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看来母亲相信了李老大夫的话,认为她得的是肺痨,所以,不愿意让自己靠近。 她就听母亲的话,让她放心好了。等母亲服了自己的药,她就会相信自己会医术,没有骗她了。 眼下,没有什么比母亲的病更重要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想起了前一世,母亲死的时候,她并不在身边。 建兴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大伯母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她与诸位姐妹一起穿红着绿,打扮一新,一大早就跟着大伯母去了临江侯府上。 临江侯府是大伯母的娘家,大堂姐的外祖家。大伯母在顾家主持中馈,难得回娘家一趟,所以,那一天她们逗留了很晚。直到傍晚,她们才回到顾家。 她回到家中,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嘘寒问暖,而是一具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死了!疼爱她的伍嬷嬷也死了。 别人都说,母亲是病发身亡突然暴毙的,而伍嬷嬷则是与母亲主仆情深,殉主上吊而死。 她那时懵懂无知,除了哭着要母亲,别的一无所知。 可今天,看着母亲托孤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怀疑。 母亲疼爱她,即使得知自己是肺痨命不久矣还记挂着她,将她托付给伍嬷嬷。 今生母亲能这么做,没道理上辈子她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还有伍嬷嬷,她是母亲的乳母,视母亲如亲生女儿,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 母亲死了,父亲正直壮年,必定是要续弦的。伍嬷嬷作为母亲生前的老人,责任重大,不是应该保重身体,好好抚养自己长大,避免自己与母亲的嫁妆落入继室之手吗?她怎么会去寻死? 伍嬷嬷既然连死都不怕,可见她是十分忠心的。这样忠心的伍嬷嬷,在母亲死后,没有照顾母亲的遗骨,而是选择了殉主,将小主人交给继室,任由其磋磨。 顾重阳觉得自己想不通! 是不是前世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母亲是病故的,到底是什么病,好像谁也说不清。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前世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懂。 上一世的疑问,她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因为今生,母亲不会死,而是平安健康地看着自己长大,看着父亲步步高升,夫荣妻贵,平安和乐地过一辈子。 顾重阳握了握拳头,决定给母亲治病。 母亲的病并不特别严重,可却用了错误的药,若是不赶紧治疗,就会成为肺萎之症。 幸好李杏春老大夫惜命怕死,没有上来给母亲号脉,若是他号了脉,他绝不会说母亲是肺痨了。 所以,她要马上给母亲熬药。 母亲肺部阴气伤得太厉害了,必须要马上开滋阴的药。 顾重阳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方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方子写下来,然后照着方子抓药。 熬药很重要,她不愿意假之他人之手,就亲自在厨房里看着。 厨房在客栈后面的小院子里。 顾重阳用篮子拎了药材,来到厨房。 厨房门口的空地上,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在劈材。 他们衣衫褴褛,满头大汗,见顾重阳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顾重阳。 在顾重阳眼中,他们都是小孩子。因此,她和气地冲他们笑了笑,顺手从荷包里面掏出三四块饴糖递给他们:“拿去吃。”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小伙计们都有些局促,甚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拿去呀!”顾重阳道:“这饴糖很甜的。” 一个皮肤黢黑,眼睛明亮的小伙计走到顾重阳面前蹲下来,双手伸开放在地上:“我们身上脏,不敢从贵人手里接东西,贵人你把糖丢在地上吧。” 顾重阳微微有些诧异,这小伙计真有眼色! 她微微一笑,一粒一粒地把糖丢下去,糖果就稳稳地落在小伙计手中。 “谢贵人赏!”小伙计咧嘴一笑,抓着糖走到木柴边,对着另外两个小伙计道:“一共四颗,我们三个一人一颗,剩下的这一颗,也归我,就算是我辛苦的跑腿费。” “这怎么行?”那两个小伙计不依:“你不过是说了两句吉利话罢了。” 小伙计立马把手举得高高:“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分糖给你们了。这糖全部归我!你们既然会说吉利话,就去跟贵人说吧,贵人要是给了你们糖,我也不要你们的。” 那两个小伙计听了,对视一眼,纷纷败下阵来:“好吧,就依你,给你两颗就是。” 真是个伶俐的人! 顾重阳在厨房里面听到他们斤斤计较分糖的声音,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小姐,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绿芜看着顾重阳泡药、生火、煎药十分的熟练,有些诧异。 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照看着炉子,头也不抬一下:“你拿二十两银子,跟客栈老板买半筐新鲜的莲藕来。” “小姐,这个季节,哪有新鲜的莲藕啊?”绿芜有些为难:“就算有,都在淤泥里,这天气这么冷,也没有人下去捞啊。” “所以,我才让你拿二十两银子啊。”顾重阳这才抬起头来看绿芜,面色冷峻:“二十两不够,就给四十两,四十两不够,就给一百两,总有人会愿意下去从淤泥里捞莲藕的。” “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莲藕呢!”绿芜循循善诱道:“换成别的好不好?” 顾重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跟我说,我自会想别的办法,别跟我讨价还价。” 绿芜被顾重阳吓了一大跳,忙道:“我去问问伍嬷嬷!”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顾重阳气馁地坐下来。 绿芜与青芷两个人是很听话,但是她们听的是母亲还是伍嬷嬷的话,自己让她们做什么事情,太费神了。 自己以后要在内院行走,一定要有能指使的动的人。 若以后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她烦也烦死了。 她院子里的人,不跟自己一心,这种情况太糟糕了。 好在绿芜与青芷都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回到京城之后,自己就请母亲做主把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再买几个小丫鬟回来慢慢调|教。 她不信自己找不到得心应手的人。 上一世母亲离世之后,很多人都投靠了继母,唯有绿芜与青芷两个守在自己身边,这份情谊,顾重阳心里是感激的。 可重生之后,她需要的不是守护,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的哄瞒,她需要的是执行力与忠诚度。 只听她顾重阳的话,忠诚于顾重阳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丫鬟,才是她需要的。 “大小姐!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我保证给您弄一筐新鲜的莲藕来。”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个黑面膛的小伙计抱着柴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笑。 “你能弄到新鲜的莲藕?”顾重阳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个子这么矮,跳进池塘里,水都能把你淹没了,你怎么采莲藕?” “大小姐,你别管我怎么采,你给我二十两银子,天黑之前,我保证把莲藕给你送来。”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顾重阳问他:“像你这样的小伙计,我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若是买的多,价格还可以更便宜。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四五个你这样的小厮了。我把银子给了你,万一你拿着银子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啊? 小伙计傻了眼,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好像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大小姐,我叫枣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整个泊头镇没有不认识我的。我如今没有正经事做,也不曾卖身给客栈的赵大叔,我就是个闲帮,谁家做事少了人手,需要帮忙,只要招呼一声,我立马就到。” “像我们这样的人,名声比性命还重要。若是名声坏了,以后谁还敢要我做事呢,我若真昧着良心骗了你的银子,您只要跟赵大叔说一声,我的名声就坏透了,我不是自寻死路吗?” 185.第 185 章 “哎呦,我的顾兄,你就是借我个胆子我不敢拿这事诓你啊。”程玉拐了拐四老爷,心照不宣道:“这可是王九郎亲自吩咐的,小弟费劲心机才把这个肥缺留给顾兄的。等顾兄从哈密卫回来,步步高升的那一天,还望记得小弟今天的周旋之情。” 四老爷这下子是彻彻底底明白了,怪不得会有这般好事,原来是王九郎替他安排的。这个女婿还真是不错,处处都替他想到了。 四老爷心里舒服,倨傲道:“程大人放心,为兄来日高升,定不会忘记程大人今天的相助。” “顾兄回去赶紧收拾,这两天就赶紧出发吧。我们吕侍郎到底对您有几分看法,等你出了门,我才将你的名字填上去,这样吕侍郎就是不高兴也没有办法了。小弟在京城等着顾兄回来,给顾兄接风洗尘。” 四老爷被他说的眉花眼笑,这几年一直坐冷板凳,不惜去书店给人选书。眼下终于鸿运当头,吉星高照,得了个钦差大臣的肥缺,这一路游山玩水,到了哈密卫受尽恭维奉承与孝敬,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看着四老爷喜不自禁地走了,程玉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师爷模样的人道:“事情已经办妥,先生只管回去跟九郎复命就是。” 那师爷模样的人拱了拱手,微微一笑:“我代我们九爷谢过程大人。” “您太客气了。”程玉谦恭又不失亲切道:“这些都是举手之劳,还是多赖先生在旁鼎力相助,如若九郎有其他吩咐,先生只管来找我就是。” 师爷模样的人点了点头,出了酒楼。 四老爷一面吩咐青波回去将好消息告诉葛碧莲,让她赶紧替他收拾行装,一面让车夫直接去文翰楼。 他发达了,自然要去从前的那些朋友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四老爷春风得意跟文翰楼那些掉书袋的选书们去了酒楼,推杯换盏,好不舒心,这边顾重阳忧心忡忡,紧张地在明堂走来走去。 突然阿敏高声道:“小姐,阿纳回来了。” “在哪儿?”顾重阳赶紧应出门去,拉着她的手问:“怎么样,见到九郎了吗?” 原来,一个时辰前,四老爷撂下狠话走了之后,顾重阳就十分担心四老爷会有什么动作。 从前她一个人,四老爷怎么伤害她,她都无所谓。可现在,她已经不仅仅是庆阳侯府的四小姐了,她还是文国公府王九郎的未婚妻子。 眼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她一旦名声有损,伤害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王九郎。 若因为她的事情,让九郎白玉染瑕,她就是死了也不能赎罪。 顾重阳当机立断,立马修书一封,让阿纳送去文国公府交给王九郎。 此刻见阿纳回来了,她自然甚是紧张。 “信已经交给九郎了。”阿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九郎的回信。” 顾重阳接了信,迅速展开,突然就笑了。 那么大的一张纸,就写了一句话:有我在,别担心。 说也奇怪,就这六个字,让她原本紧张的心一下子就平复下来了。这便是九郎,他就是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她全心全意地去信任他。 她笑嘻嘻地将信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到匣子里藏起来。 傍晚,抱真夫人派人过来传话,邀她第二天去潭拓寺上香。 崔老夫人特意叫了她去说话:“抱真夫人是你先生,想来从前对你一定是很不错的。只不过现在你们不再是简单的师徒关系了,她还是你未来的婆婆。在她面前说话行事要稳重得体,不可像从前那样一团孩子气。” 婆媳天生是冤家,很多上了年纪的夫人喜欢某个小姑娘,看她千般好,万般好,没有一处不称心的,就赶紧提了亲,将人娶到自己家里来。等真的成了婆媳,心态又是不同,再不会像看小姑娘的眼神去看她,而是用挑剔的的眼神去衡量她的品行了。 顾重阳上辈子是吃过大亏的,听崔老夫人这般说,自然格外上心。 崔老夫人见她面色凝重,显然是听进去了,就满意地点点头:“你是聪明孩子,多看多想,必定能得抱真夫人喜爱。” 顾重阳乖乖受教,想着明天见了抱真夫人一定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意了。 因此,第二天早上阿敏给她梳妆时,顾重阳特意让她将双平髻换成垂髫分肖髻,还将抱真夫人送给她的那红宝石发箍戴上了,整个人看上去大方温婉又不失清丽,的的确确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到了潭拓寺,抱真夫人已经到了,知客师父领着她去了精舍。 于嬷嬷站在门口等她,见她来了,就推开门道:“小姐请进。” 顾重阳冲她微笑点头,然后走进了精舍。 刚一进门,就被一双强劲有力又不失温柔的胳膊抱在了怀中。 “有没有想我?”王九郎的下巴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地问她。 “没有。”顾重阳才不会承认自己想他了呢。 “我们前天晚上不是刚刚见过面吗?这才隔了一天而已……”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人堵住了。 一室静谧,只能听到彼此砰砰砰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还有唇齿相接时令人羞臊的声音。 这一个吻绵长又热烈,直亲的顾重阳手脚发软,全身滚烫,王九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真是没良心,他可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 从前没有挑明心意,每天都见面却只能克制着,现在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了,却无法常常见面了,害的他只能隔一天就偷偷潜入顾家让她针灸。因怕她分神,他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眼下终于见了面,他相思之苦稍解,却被她这一句“不想”给弄的啼笑皆非。 想他王旭也非一般人了,竟然会栽在这个小丫头手里,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低下头,再次去亲那诱人的地方,顾重阳却把脸一转,让他亲了个空。 王九郎托了她的后脑勺,再次把脸凑过去,顾重阳却拿手死死地抵住了他的胸膛。 “怎么了?”王九郎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魅惑人心的声音问她:“乖,给我亲亲。” “九郎!”顾重阳面红耳赤,急得直跺脚:“于嬷嬷还在外面呢。” 这要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啊。 王九郎突然起了戏谑的心思,把手松开,转身走到案牍旁边,他背对着顾重阳,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只手扶着桌子:“原来你不喜欢我亲近。” 那背影要多孤单就有多孤单,那声音要多难过就有多难过。 九郎这般骄傲,她却拒绝了他,他一定伤了自尊了,甚至还会以为她不喜欢他。 顾重阳大痛,想也没想就从后面抱住了王九郎的腰:“没有,我是怕被人看见,不是不喜欢九郎亲近。” 小丫头紧紧地搂着他,那么紧张那么依恋,王九郎格外满足,嘴角忍不住翘的高高的。 待意识到自己在笑,他又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沦为痴汉了,为了一件一丁点的小事而高兴。 顾重阳搂的很紧,那肉肉的两团就紧紧贴在他的后背,让他想忽视都难。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罢了,痴汉就痴汉吧,他大她那么多岁,疼她都是应该的。 王九郎转过身来,搂着她,咬了咬她的耳垂,然后轻声道:“是不是没人看见,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嗯?” 最后那一个“嗯”字,声音拉的长长的,充满了暗示与诱.惑。 顾重阳觉得自己身子发软,快要站不稳了,王九郎却不愿意放过她,一双手在她脸上耳边游弋,顾重阳哪里忍得住,忍着羞臊轻轻“嗯”了一声。 王九郎搂着她,哈哈一笑,声音里都是志得意满。 “我的小乖乖,你怎么这般可爱。”他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拉了她的手道:“跟我来。” 从潭拓寺的后门出去,王九郎抱她上马,两人纵马疾驰。 眼前的视线好像瞬间就开阔起来,左右的花草树木飞快地朝后跑去,空气裹着桂花的香味,拂着她的脸颊,吹起她的头发。 顾重阳觉得惊奇,一点也不害怕,只盯着眼前的景色看。 随着马儿上下颠簸,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浑圆的屁.股紧紧贴着他,颠簸磨蹭之间,让王九郎又是销.魂又是煎熬。 他突然搂紧她,用力夹了马肚子,快速朝前奔去。 面前的景色从陌生到熟悉,顾重阳不由瞪大了眼睛:“那片湖不是王家别院门前的吗?” “是王家别院。”王九郎轻声纠正她:“以后要改口了,那是我们家的别院。” 他们家? 是啊,她要嫁给九郎了,徽园就是他们家的别院。 顾重阳心里甜丝丝的,变得格外温顺,由着王九郎将她抱下马,一路抱进她住的蕉园。 王九郎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慢慢俯身下去,双手撑在她耳朵两侧:“这里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可以吗?” 186.第 186 章 高大葳蕤的美人蕉开的正艳,王九郎看着他心爱的姑娘躺在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上,雪白的脸蛋红艳艳的,乌压压的黑发摊开在锦被上,说不出的妖娆娇媚。 她大眼睛水汪汪的,因为他刚才说的话受到了惊吓,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那小刷子一样的睫毛突然颤了颤,然后把脸转到一边,轻轻咬了咬唇,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就如开的正好的娇花,任由他去采撷。 王九郎讶然,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重阳,你怎么这般好!” 对他这般信任,这般依赖,这般予取予求。他又怎么舍得此时去采撷她的芬芳。 他喜欢她,不仅仅是她娇美的容颜,娇憨的性格,还有她善良单纯的心。 他说过要给她最好的,自然会将最好美的留在新婚之夜,那才是给予妻子最大的尊重。 “可是,我知道九郎那里憋的慌。”顾重阳一翻身,用双手捂住了脸。 在马上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九郎那里起了变化了,她知道九郎很难受,如果九郎要,她给他就是。反正她早就决定这辈子非他不嫁,再也不会亲近第二个人了。 王九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稳了稳心神,与她并肩躺在床上,王九郎箍着她的腰肢道:“我没事。” 顾重阳却一咕噜坐了起来:“我怎么忘了九郎尚在病中了。” 她一脸的自责:“差点就坏了大事。” 王九郎也想起自己目前还需要针灸,想起她之前说过治疗期间不能行.房.事,不由也呆住了。 至少要八个月,也就是说,到成亲的时候,他或许都不能…… 顾重阳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成亲之前,除了给你针灸,其他时候我们还是尽量不要见面了,要不然这样对你的身体总是不好,我不能害了你。” 王九郎沉默不语,顾重阳握了他的手道:“等我们成亲了,等你身体好了,你要怎么样都随你。” 王九郎也坐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道:“过几天我就要跟皇帝一起去尧山了,我这一去,就是两个月,治疗势必要中断。”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只望着顾重阳。 “你可以不去吗?” 王九郎现在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好,若是中断极有可能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王九郎没有回答,顾重阳就知道自己问的是傻话了。 要是能不去,九郎一定不会告诉她,既然他说了,就说明他是下定决心要随军出发了的。 前一世王九郎去没去顾重阳并不清楚,可现在他要去,顾重阳很是担心:“九郎,我怎么觉得心里很不安,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当然没有。”王九郎面色平静,丝毫不露端倪:“你不是说了吗,这一次去尧山狩猎并没有什么大事情,就是皇帝受了惊吓,梅妃走失而已,随行人员并没有什么危险。你只要想办法帮我控制病情就行了。” 虽然知道九郎说的有道理,可顾重阳还是觉得心里突突的,可她也明白,就是九郎做了什么部署也不会告诉她的。而且有些事情,九郎必须去做,否则二皇子就会登基,荣王就会造反,文国公府就会被满门抄斩,上一世的悲剧就会重演。 她此刻只恨自己上一世没有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只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让九郎一个人去单打独斗。 “我这就开个方子,你这段时间先用着,虽然对病情改善不大,但至少能止住头疼,让病不再复发。”顾重阳忧心忡忡道:“至于其他的,也只能等你回来之后,根据你身体的情况来看是不是要加长治疗周期了。” “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察觉到她的不安,王九郎用软到不可思议的语气安抚她:“我这一去,至少要两个月,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说,我都带回来给你。” “只要九郎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他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的,她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不会跟他要这要那。 “嗯。”王九郎摸了摸她的头:“你给我的荷包做好了吗?” “已经做好一大半了。”顾重阳又是赧然又是愧疚,若是她能早点做好,此时九郎就能戴着她亲手做的荷包出远门了。 都怪她疏于针线,只能临时抱佛脚,做出来的荷包不像个样子只能不停的做、不停的拆掉。 见她脸红红的,王九郎心里涌起无限的柔情:“那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做,等我回来,你若是还没做好荷包,我一定重重的罚你。” 离别在即,他真的舍不得她。好在他们的婚事已经定下,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人在她身边照顾她。 顾重阳忙掰了手指头算日子,想想这两个月要怎么分配才能把荷包做的又好又漂亮,一时间倒忘了担心九郎了。 王九郎无奈地笑,人还没走,他就开始担心她了,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一句舍不得的话都不肯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老爷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 “怎么这么快?”顾重阳吃惊:“你是怎么安排的?” “他胆敢破坏你的名声,想破坏我们的婚事。”王九郎脸色一寒,身上都是凛冽之气:“我又岂能轻易放过他。” 顾重阳听他话说的厉害,心头一跳:“你准备怎么对付四老爷?” “他这般倒行逆施,让你伤心难过,我就是要他的命也不过分。”王九郎见她脸色不好,忙放软了声音道:“只是他到底生养了你一场,我娶了你,跟你就是一体的,我不愿意你背上弑父的阴影,就将他打发出京做慰军钦差去了。他这一去,没有三五个月是回不来的,等他回来了,我们已经成亲了,他就是再想兴风作浪恐怕也不能。” “九郎,我并不担心四老爷,他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我就是怕他伤害到你。你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他为了高官厚禄卖妻卖女,认贼做母,是个泯灭良知,丧心病狂,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人。 “别担心,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得了我。”王九郎捏了捏她的鼻子道:“难道在你心中,夫君我就是这么无用的人吗?” “不是,我知道九郎很厉害,只是我总是忍不住担心。”顾重阳学着王九郎亲她的样子,亲了亲王九郎的脸颊:“我想这大抵就是关心则乱吧。” 她还真是有学有样。 王九郎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中却尽是寒光,弄死一个人还不简单,可若顾占茗死了,小丫头又要守孝,这婚事就要推到三年之后了。小丫头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其实还是在意的吧。就像他,明知道她是害死父亲的凶手,却只能生生忍受。 人死了也就解脱了,顾占茗这般欺负他的小丫头,这一次做慰军钦差,让他吃尽苦头,等他从甘肃回来了,他再送他一个大礼。 相较于顾重华,顾占茗反而是小事情。小丫头憨憨傻傻的,心又软,他不在家,说不定她就会稀里糊涂的被顾重华给骗了。 “重阳,我不在的时候,你出门一定要带着阿敏阿纳,陌生的地方尽量不要去。”他顿了顿道:“还有你那个大姐姐顾重华,一定要小心提防。” 顾重阳当然会提防顾重华,可听王九郎话里有话,她的眼睛不由滴溜溜在他脸上打了个圈。 “好了,不要这样看着我。”王九郎缴械投降,无奈道:“我告诉你就是。” 三言两语将他发现顾重华不对劲以及顾重华落水的事情说了,顾重阳根本不知道有这一茬,听到顾重华落水被阿舍所救眼睛都亮了:“九郎,你真好。” 九郎这样不为其他女子所惑,她是真的很高兴。 “所以,你要离她远一点。” “太晚了。”顾重阳摇了摇头道:“我跟她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就是我想远着她,她也会想尽办法来找我的麻烦的。” 王九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我来处理吧。” 总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小丫头一定要安然无恙,无忧无虑。 “别。”顾重阳一想起那天在西郊别院,顾重华设计陷害不成,又引了含山公主来欺辱她,心里涌起一股争强好胜的气性:“这件事情,我打算自己办。九郎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好。”王九郎本想将事情揽过来,可见小姑娘这个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放手尊重她的决定,先让她去做,实在不行了,他再给她收拾烂摊子好了,又不是没给她收拾过。 过了几天,大皇子果然跟前世一样被封为太子。皇帝去尧山狩猎,二皇子随行,太子留京监国。 临行的前一天,王九郎再次以抱真夫人的名义约了顾重阳出来。两人在别院腻歪了大半天,顾重阳给王九郎做了针灸,看着天色不早,方与王九郎回城。 马车停在庆阳侯府门口,顾重阳正要下车,王九郎却一把拉了她的手,将她拽回到怀里,箍着她亲了好久,又细细密密地叮嘱了好多话,才放她下车。 187.第 187 章 第二天一早,王九郎随圣驾出行,顾重阳蹬了顾家花园里的阁楼,遥遥地看到大军从大街走过,心里充满了不舍。 整整两天,她颇有些魂不守舍地意味,饭吃的也不香了,写字的时候也心浮气躁的,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似的。 阿敏知道她心情不好,想着法的逗她开心:“小姐,不如我们来做药吧,趁着现在天气晴朗,多做些治疗冻疮伤寒的药,等到了冬天就派发给出去。去年我们派出去的那些很是受欢迎呢,这种积德行善的好事,我们要多多做的才是。” 顾重阳也觉得自己总是这样怏怏的不太好,遂打起精神给自己找事情做,而做药又是她喜欢擅长的,对于阿敏的建议,她自然满口答应。 从买生药,到炮制、做药,色.色都是自己经手,阿敏阿纳在一旁打下手,关雎院上上下下忙了好几天。 等到院中摆满了晒药的筛子的时候,宫里来人宣顾重阳进宫。 给公主治病一事,顾重阳已经告诉崔老夫人了,她细细地叮嘱顾重阳进宫的注意事项,又客客气气地给来接顾重阳的太监一个大大红包,方送了顾重阳出门。 这不是顾重阳第一次进宫,前世伪帝登基之后,给素迎表姐赐婚,素迎表姐进宫谢恩的时候带了顾重阳一起进过宫。 只不过此时跟上一次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青油小车换了轿子,又徒步走了很远才抵达皇后所在的坤宁宫。 顾重阳进入大殿给皇后行礼。 皇后立马赐座,又让人上了茶,十分的温和客气:“顾小姐果然好脉息,明山服了你开的方子之后果然痰少了很多,头也不怎么晕了。” 明山公主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顾姐姐,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好多?” “见过公主。” 王九郎临走的时候,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去了陌生的地方更要多加小心,顾重阳时刻不敢忘记他的叮咛。虽然皇后待她客气,明山公主带她亲热,她也还是恭恭敬敬地给明山公主行了礼,方拉了明山公主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 “公主瘦了好多。”顾重阳惊喜道:“也漂亮了很多,公主一定按照我说的那样,每天三遍药按时按量的服用,没有吃点心,对不对?” 才将将十来天而已,哪有那么明显的效果,顾重阳这般故作夸张,不过是为了鼓励明山公主罢了。 明山公主小脸一红,有几分羞涩:“顾姐姐,明山的确按时吃药了,可还是偷偷吃了几回点心。” 顾重阳摸了摸她的头,把脸板正了,严肃道:“偶尔吃一回可以,要是天天吃,公主恐怕还会胖起来的,千万不能现在瘦了一点点就掉以轻心了。” 明山赶紧捂了嘴:“顾姐姐,我以后一定不吃点心,一定乖乖喝药。” 末了,又眼巴巴地看着她:“如果我乖乖做到了,我是不是就能跟你一样漂亮了?” 顾重阳看了一眼浓眉大眼、大气端庄的皇后,然后对明山公主道:“会,公主一定会很漂亮,而且会比我漂亮很多。” 明山公主却摆着手道:“我不要比顾姐姐漂亮,我是妹妹,不如姐姐也是很正常的,我只要跟顾姐姐差不多漂亮就行了。” 明山公主可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却说出这样谦让的话来,想来一定是她在含山公主处受了不少欺辱与戏弄,皇后身为一宫之主,若总是为明山公主出头去找含山公主的麻烦,必然会惹了皇帝不喜。 所以,明山公主平时一定听了很多让她乖乖听话,不要事事都跟姐姐比这样的话。 堂堂嫡公主,却要受这样的委屈。 顾重阳看着她纯净如星空般的双眸,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就变得很软:“公主会跟我一样漂亮,我们并列第一,一起把别人比下去。” 明山公主的脸庞就像突然间被点亮了一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好,我们并列第一,别人都没有我们两个漂亮。”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在顾重阳耳边道:“含山也没有我们两个漂亮。” 顾重阳重重地点头:“嗯。” 皇后见明山公主这般开心,就道:“先让顾小姐给你号号脉,看看是否要换方子。” 明山公主乖乖做好,宫女立马上前将他的衣袖掀开,露出圆滚滚白胖胖的胳膊。 顾重阳给她号了脉,看了舌苔问了这十来天的变化之后,又另外开了一个方子。 皇后将方子交给身边的嬷嬷:“让人誊写了,一份交到太医院留案,一份送到御药局抓药。” 嬷嬷双手接了:“要请宋院使看过再去抓药吗?” 皇后微微一笑:“顾小姐的医术,本宫信得过。” 意思就是不用请御医过目了,嬷嬷捧着药方退了出去。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顾重阳忙跪下谢恩:“民女定竭尽所能,争取早日治好公主之疾。” “这里没有外人,你这般客气做什么?”皇后嗔怪着给左右两边的宫女使了眼色。 宫女赶紧上前扶了顾重阳起来,顾重阳受宠若惊,忙站了起来。 “明山这孩子……”皇后顿了顿道:“她的心智你也看到了,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后宫险恶,我虽然贵为一国之后,却也不能事事随心。后宫规矩多,我自己精力也不及,所以只得整天把明山拘在身边,她不能出去跟同龄的孩子玩乐,受了不少的委屈。” 这只是顾重阳与皇后第二次见面,她突然这样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说话,顾重阳不仅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感觉到紧张:“娘娘慈母心肠,令人动容,公主天性单纯,却并非懵懂无知,一定能体谅娘娘一片苦心。” 皇后就笑了:“我知道自己是皇后,所以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这些事情也甚少在人前说起。今天乍然跟顾小姐说这些事情,倒让顾小姐不适应了。罢了,顾小姐跟明山投缘,以后经常进宫陪明山说说话,本宫心里记着你的情。” 顾重阳忙道:“娘娘折煞民女了,公主天真可爱,民女很喜欢公主。” 明山就跑过来抱着顾重阳的胳膊:“母后,那我现在可以跟顾姐姐一起出去玩了吗?” “去吧。”皇后道:“这可是顾小姐头一回进宫,你要做好地主之谊,不能失了咱们皇家的礼仪。” “我知道了。”明山公主笑嘻嘻的,拉了顾重阳的手道:“顾姐姐,我们一起去跳百索。” 等顾重阳与明山公主走了,皇后身边的嬷嬷忍不住道:“娘娘,顾小姐有些不识抬举了。” “原是我的不是。听明山说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姐姐,就以为是有人故意借着明山攀龙附凤。” 嬷嬷是从小奶大皇后的乳娘,皇后待她情分不同旁人,说话时也随意很多。 “待见了她人,恁般容貌,又这么大胆给明山治病,心里对她就有几分防备。后来太医说她方子开的高明,的确不是庸庸之辈,我对她略有改观,却依然觉得像她这样的博弈之徒,这般施恩,必定有所图谋。她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实在是打眼,别说是新晋的梅妃比不过她,就是宁妃当年刚嫁到皇子府的时候,也不如她。这般出色的容貌,这般大胆,怕是不甘心屈居人下嫁一个凡夫俗子,我不得不多想了。” 皇后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容错识的后悔:“没想到才短短几天,她就成了王九郎的未婚妻子。是我久居后宫,习惯了勾心斗角,总喜欢把人朝坏处想,倒错过了与她结交的机会。刚才本想着示以亲近,趁机封她个郡主,让她与明山做个伴,也是为太子打算的意思,没想到她敏感而恭谨,并没有要攀龙附凤的意思。” “那也是她没福气。”嬷嬷觉得顾重阳不识抬举:“您贵为一国皇后,又是储君之母,不管是今天还是以后都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向来只有别人俯就您,顾小姐既然不识抬举就算了。” 皇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什么最尊贵的女人,不过是表面上看着荣光而已。此次皇儿能顺利被立为太子,文国公府功不可没。可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宁妃母子断然不会就此罢手,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打起精神来为太子谋划。那顾重阳如今是王九郎的未婚妻子,就是为了太子,我也不得不俯就她。皇儿资质平庸,就算日后登基,也需要有人辅佐,总之,文国公府不能得罪。” 嬷嬷为皇后抱不平:“那您也太委屈了。” “这些年来我受的委屈还少吗?”皇后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如秋日的湖水,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几分冷意:“我是堂堂正妃,是皇后,为皇上生下皇长子、嫡公主,本不该受任何委屈。可自打宁妃进门,生下二皇子与含山公主,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看在眼里的。” “本以为皇儿与明山长大,我有了儿子女儿作为臂膀,日子便会好过很多。可谁想,他们年岁越大,我在后宫的日子就越艰难,不得不事事隐忍,躲避宁妃的锋芒。” 皇长子本该受尽千宠万爱,没想到却痴肥平庸;女儿明山公主模样俊俏却是个痴儿。 而宁妃的一双儿女不仅外貌龙章凤姿,而且聪慧机灵,皇帝总说二皇子像他年轻的时候,又十分疼爱含山公主。 她是皇后,她与一双儿女彻底沦为宁妃母子的陪衬,表面上她是大齐最尊贵的女人,可这后宫谁在背后不嘲笑她。 此次皇长子被立为太子,她也算是扬眉吐气了,可她根本不敢放松,因为她知道,这不过是小小的胜利而已,更残酷的斗争还在后面。 “顾重阳是个不错的姑娘,明山与她相交我很放心,嬷嬷你一定要尊重她,不能因为她年纪小就看轻了她。”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明山不懂事,也有不懂事的好处,就让她们两个这么处着吧,自自然然的,或许更好。” 如果有一天,她们失败了,或许顾重阳会看在今天的份上护住明山的性命。 188.第 188 章 八月底,天气本该凉爽起来,没想到却燥的厉害。早晚还不算热,到了中午,太阳火辣辣的,让人不敢出门。 趁着天气好,阿敏与阿纳就将关雎院冬天的被褥、大毛衣裳、顾重阳收藏的医书、之前做的医案拿出来翻晒。 等顾重阳去跟蕤大少奶奶请教做荷包的诀窍回来,就看到阿敏与阿纳两个正在翻晒被褥,一个哪了美人捶在捶打,另外一个跑来跑去一脸的汗。 “小姐。”见顾重阳回来了,阿敏笑着迎过来:“怎么样,学会怎么做荷包了吗?” “没有。”顾重阳苦笑地摇摇头:“我大概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吧。” “小姐可以按着别人做的荷包学啊。”阿敏道:“五斗橱里有一个装了玉环的荷包,绣工也好,配色也鲜艳活泼,您何不照着那个做?” 荷包是青芷做的,青芷家里穷,从小就要做针线补贴家里,因此针线活做的格外好。 顾重阳顿了顿,进屋打开五斗橱,拿起荷包,这荷包有两年未带了,虽然是上好的锦布与丝线做成,依然褪色没有了当初的光华。 轻轻一抖,一个比铜钱稍大一些的玉环就掉了出来。 通体碧绿,触手温润滑凉,顾重阳犹记得当初从渔老手中接过玉环时的喜悦。 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已经化为过眼云烟了,郝少阳娶妻生子,她与王九郎订婚,不久便要成为王九郎的妻子。 而这玉环是渔老夫妻定情之物,他送给自己是希望自己能与郝少阳白头偕老,如今世事变迁,这玉环也该物归原主了。 顾重阳走到书桌前准备写字,最终作罢对道:“阿纳,你去叫顾泰来进来。” 从前有这种事情,都是让阿敏去的,阿纳稍微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去了。 在顾重阳与阿敏两人揶揄的眼光中,阿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了出去。 等到顾泰来与阿纳回来的时候,顾泰来脸有些红,阿纳脸上还是淡淡的面无表情,顾重阳不由深深地看了顾泰来一眼:“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顾泰来越发挂不住,窘迫极了。 顾重阳暗暗摇头,她还有几个月就要嫁到文国公府去了,本想着出嫁之前把顾泰来的婚事安排好了,然后让顾泰来做陪房跟她一起到文国公府。可现在看来这事八成是顾泰来一个人单相思,阿纳对顾泰来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顾重阳看顾泰来追的辛苦,就道:“要不然你换其他姑娘吧,顾家的那些丫鬟,你看上谁了,只要没定下亲事的,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小姐,你是知道我的。”顾泰来脸涨得更红了:“既然认定了,就是那个人了。” 他挺了挺胸膛,坚定不移道:“小姐不用担心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总有一天可以让阿纳姑娘接纳我的。” 阿敏活泼长得好,阿纳清冷不爱说话,长得又一般,顾泰来竟然看上的不是阿敏而是阿纳,也是奇怪。 罢了,顾重阳决定尊重他的决定,毕竟感情的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你去临江侯府一趟,到后面夹墙那一排房子里找丹心,你跟她说,我想见郝少阳一面。”顾重阳沉吟道:“你只要这么说就行了,她会跟你联系的。” 顾泰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顾重阳以为顾泰来怀疑她对郝少阳旧情未了,解释道:“我是有东西要还给他。” “小姐误会了。”顾泰来忙道:“我是没想到小姐跟丹心还有联系,我还以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到底在我身边服侍了一场,她平时也会到我这边走动,只是最近来的少了。” 顾泰来点点头:“我这就去。” 下午顾泰来回来了,说郝少阳今天在宫里当值,要明天一大早才能回来。 等到第二天上午,顾泰来再次来回禀,说郝少阳约了顾重阳下午到琉璃厂大街后面的一间茶馆见面。 顾重阳午后就出门了。 那家茶馆就在顾重阳名下的茶叶铺子不远处,店里用的茶叶都是顾重阳茶叶铺子里供的,这个地方,之前顾重阳与郝少阳也来过。 她熟门熟路地进了门,去了提前约好的包间。 郝少阳本来坐着,见门开了,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露出微微的笑容:“你来了。” 大半个月不见,郝少阳瘦的像一把刀子。 眼窝深陷,颧骨高高,面色灰黄,气色很差,浑然没有富家子弟的意气风发。 顾重阳的心就微微顿了一下。 这段时间,他一定很不好受。 她很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却觉得什么都不说或许会更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走进来坐下。 气氛压抑,感觉空气都凝滞不动了。 郝少阳亲手给她倒了一本茶水:“听说你进宫给明山公主治病去了,过程顺利吗?宫里没有人为难你吧?” 顾重阳接了,心里有些唏嘘。 郝少阳变了,变得冷静自持,眼睛落在她身上会很快移开,不像从前一直痴迷痛苦地盯着她。 人都是会成熟的。 “很是顺利,明山公主很可爱,虽然身为公主却并没有天之骄女盛气凌人的坏脾气,因我诊治有效,皇后待我也十分客气。” 顾重阳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他:“你最近怎么样?好像瘦了很多。听说你们家老夫人身体有疾,现在可好些了吗?若是治疗不顺利,你让人告诉我,我上门给老夫人瞧瞧。” 她眼神清澈,语气真诚,既没有对从前的眷恋,也没有对他的恨与厌恶。 上一次他去王家别院找她,她态度冷淡强硬疏离,透着浓浓的失望,他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跟她坐下来好好说话了,他以为她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她还会找他,会主动跟他说话,会关心他。 郝少阳的心一下子变得很酸。 是不是只要他不再胡搅蛮缠,她就不会厌恶他,他就能像今天这样跟她心平气和地坐下喝茶聊天。 重阳表妹一直都没有变,是他变了,变的偏执不可理喻。 郝少阳低下头,掩饰自己湿润的眼眸,低声道:“是打算去找你的,可后来太医的诊治有了起色,就没有去了。现在已经大好了,多谢你惦记着。” 他突然抬了头,语气轻松道:“你现在可是神医,怎么能什么小病都找你,好歹也要让太医院的人试试,实在不行再找你救火,要不然什么头疼脑热都找你,你哪能忙得过来。再说了,也要给人家太医院留条活路啊。” 他神态轻松,双眸清亮,好像原来的那个郝少阳又回来了。 “你说的是,最好你们都不要生病,永远都用不上我。”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起来,顾重阳拿出玉环放到桌子上:“是渔老送我的那枚,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郝少阳的眼中有不可忽视的失落,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笑着将那枚玉环收到手中:“多谢表妹帮我保管了,等以后泽哥儿娶了媳妇,我就把这玉环当成传承之物交给我的长媳。” 另外一枚玉环就挂在他的胸前,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胸前那枚烫的他心口疼。这是重阳表妹戴过的东西,他谁也不给,要一辈子戴在身上。 “果然是有子万事足啊,上次看到赵姑娘抱着白白胖胖的娃子,应该就是泽哥儿了吧,真是讨人喜欢。”顾重阳笑眯眯道:“你昨天在宫里当值,整整一天一夜没回家,估计泽哥儿该想念你这个爹爹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还真有点想那个臭小子了。”郝少阳放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站起来若无其事道:“我送你下去。” 郝少阳看开了,不再苦恋她了,顾重阳也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 顾重阳戴上帷帽,走在了前头。 琉璃厂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夫人与一个年华正好的小媳妇坐在马车里,那小媳妇怀里还抱着一个胖墩墩,肉呼呼的男娃。 “侄媳妇这段时间辛苦了,老太太病倒以来,你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地近身服侍,二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实在是佩服的紧。”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临江侯府二夫人,郝少阳的二婶婶田氏。 “你又要服侍老老太太,又要带泽哥儿,实在是辛苦。少阳事情多,十天有八天住在宫里,好在老太太如今大好了,你可以好好跟少阳团聚了。”她摸了摸赵梦兰怀中男娃的头道:“可要争取给泽哥儿添个弟弟妹妹才是。” 赵梦兰以孤女身份在百日热孝之内嫁入临江侯府令众人瞠目结舌,虽然当时的皇后现今的太后赐了一个郡主的名头,可依然挡不住好事者的闲言碎语。她一个沧州府小地方武馆的孤女,竟然一跃嫁入临江侯府,嫉妒她的人的确不少。 她为人心高气傲,又不屑与高门权贵来往,后来虽然为了临江侯府的颜面不得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可到底生疏,得罪了不少人。 旁人瞧不起她,排挤她,话里话外讽刺她以不入流的手段嫁进临江侯府。 这两年来,内宅的生活磨平了她昔日的傲气,可她到底城府不深,听了田氏这句话,想到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处,脸上就带出几分惆怅。 田氏见了,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掀了帘子朝外看。 “咦,车夫停一下。侄媳妇,你看看那是不是少阳的马?”田氏不确定道:“不是说少阳在宫里吗?莫不是我看错了?” 188.第 188 章 八月底,天气本该凉爽起来,没想到却燥的厉害。早晚还不算热,到了中午,太阳火辣辣的,让人不敢出门。 趁着天气好,阿敏与阿纳就将关雎院冬天的被褥、大毛衣裳、顾重阳收藏的医书、之前做的医案拿出来翻晒。 等顾重阳去跟蕤大少奶奶请教做荷包的诀窍回来,就看到阿敏与阿纳两个正在翻晒被褥,一个哪了美人捶在捶打,另外一个跑来跑去一脸的汗。 “小姐。”见顾重阳回来了,阿敏笑着迎过来:“怎么样,学会怎么做荷包了吗?” “没有。”顾重阳苦笑地摇摇头:“我大概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吧。” “小姐可以按着别人做的荷包学啊。”阿敏道:“五斗橱里有一个装了玉环的荷包,绣工也好,配色也鲜艳活泼,您何不照着那个做?” 荷包是青芷做的,青芷家里穷,从小就要做针线补贴家里,因此针线活做的格外好。 顾重阳顿了顿,进屋打开五斗橱,拿起荷包,这荷包有两年未带了,虽然是上好的锦布与丝线做成,依然褪色没有了当初的光华。 轻轻一抖,一个比铜钱稍大一些的玉环就掉了出来。 通体碧绿,触手温润滑凉,顾重阳犹记得当初从渔老手中接过玉环时的喜悦。 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已经化为过眼云烟了,郝少阳娶妻生子,她与王九郎订婚,不久便要成为王九郎的妻子。 而这玉环是渔老夫妻定情之物,他送给自己是希望自己能与郝少阳白头偕老,如今世事变迁,这玉环也该物归原主了。 顾重阳走到书桌前准备写字,最终作罢对道:“阿纳,你去叫顾泰来进来。” 从前有这种事情,都是让阿敏去的,阿纳稍微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去了。 在顾重阳与阿敏两人揶揄的眼光中,阿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了出去。 等到顾泰来与阿纳回来的时候,顾泰来脸有些红,阿纳脸上还是淡淡的面无表情,顾重阳不由深深地看了顾泰来一眼:“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顾泰来越发挂不住,窘迫极了。 顾重阳暗暗摇头,她还有几个月就要嫁到文国公府去了,本想着出嫁之前把顾泰来的婚事安排好了,然后让顾泰来做陪房跟她一起到文国公府。可现在看来这事八成是顾泰来一个人单相思,阿纳对顾泰来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顾重阳看顾泰来追的辛苦,就道:“要不然你换其他姑娘吧,顾家的那些丫鬟,你看上谁了,只要没定下亲事的,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小姐,你是知道我的。”顾泰来脸涨得更红了:“既然认定了,就是那个人了。” 他挺了挺胸膛,坚定不移道:“小姐不用担心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总有一天可以让阿纳姑娘接纳我的。” 阿敏活泼长得好,阿纳清冷不爱说话,长得又一般,顾泰来竟然看上的不是阿敏而是阿纳,也是奇怪。 罢了,顾重阳决定尊重他的决定,毕竟感情的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你去临江侯府一趟,到后面夹墙那一排房子里找丹心,你跟她说,我想见郝少阳一面。”顾重阳沉吟道:“你只要这么说就行了,她会跟你联系的。” 顾泰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顾重阳以为顾泰来怀疑她对郝少阳旧情未了,解释道:“我是有东西要还给他。” “小姐误会了。”顾泰来忙道:“我是没想到小姐跟丹心还有联系,我还以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到底在我身边服侍了一场,她平时也会到我这边走动,只是最近来的少了。” 顾泰来点点头:“我这就去。” 下午顾泰来回来了,说郝少阳今天在宫里当值,要明天一大早才能回来。 等到第二天上午,顾泰来再次来回禀,说郝少阳约了顾重阳下午到琉璃厂大街后面的一间茶馆见面。 顾重阳午后就出门了。 那家茶馆就在顾重阳名下的茶叶铺子不远处,店里用的茶叶都是顾重阳茶叶铺子里供的,这个地方,之前顾重阳与郝少阳也来过。 她熟门熟路地进了门,去了提前约好的包间。 郝少阳本来坐着,见门开了,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露出微微的笑容:“你来了。” 大半个月不见,郝少阳瘦的像一把刀子。 眼窝深陷,颧骨高高,面色灰黄,气色很差,浑然没有富家子弟的意气风发。 顾重阳的心就微微顿了一下。 这段时间,他一定很不好受。 她很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却觉得什么都不说或许会更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走进来坐下。 气氛压抑,感觉空气都凝滞不动了。 郝少阳亲手给她倒了一本茶水:“听说你进宫给明山公主治病去了,过程顺利吗?宫里没有人为难你吧?” 顾重阳接了,心里有些唏嘘。 郝少阳变了,变得冷静自持,眼睛落在她身上会很快移开,不像从前一直痴迷痛苦地盯着她。 人都是会成熟的。 “很是顺利,明山公主很可爱,虽然身为公主却并没有天之骄女盛气凌人的坏脾气,因我诊治有效,皇后待我也十分客气。” 顾重阳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他:“你最近怎么样?好像瘦了很多。听说你们家老夫人身体有疾,现在可好些了吗?若是治疗不顺利,你让人告诉我,我上门给老夫人瞧瞧。” 她眼神清澈,语气真诚,既没有对从前的眷恋,也没有对他的恨与厌恶。 上一次他去王家别院找她,她态度冷淡强硬疏离,透着浓浓的失望,他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跟她坐下来好好说话了,他以为她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她还会找他,会主动跟他说话,会关心他。 郝少阳的心一下子变得很酸。 是不是只要他不再胡搅蛮缠,她就不会厌恶他,他就能像今天这样跟她心平气和地坐下喝茶聊天。 重阳表妹一直都没有变,是他变了,变的偏执不可理喻。 郝少阳低下头,掩饰自己湿润的眼眸,低声道:“是打算去找你的,可后来太医的诊治有了起色,就没有去了。现在已经大好了,多谢你惦记着。” 他突然抬了头,语气轻松道:“你现在可是神医,怎么能什么小病都找你,好歹也要让太医院的人试试,实在不行再找你救火,要不然什么头疼脑热都找你,你哪能忙得过来。再说了,也要给人家太医院留条活路啊。” 他神态轻松,双眸清亮,好像原来的那个郝少阳又回来了。 “你说的是,最好你们都不要生病,永远都用不上我。”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起来,顾重阳拿出玉环放到桌子上:“是渔老送我的那枚,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郝少阳的眼中有不可忽视的失落,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笑着将那枚玉环收到手中:“多谢表妹帮我保管了,等以后泽哥儿娶了媳妇,我就把这玉环当成传承之物交给我的长媳。” 另外一枚玉环就挂在他的胸前,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胸前那枚烫的他心口疼。这是重阳表妹戴过的东西,他谁也不给,要一辈子戴在身上。 “果然是有子万事足啊,上次看到赵姑娘抱着白白胖胖的娃子,应该就是泽哥儿了吧,真是讨人喜欢。”顾重阳笑眯眯道:“你昨天在宫里当值,整整一天一夜没回家,估计泽哥儿该想念你这个爹爹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还真有点想那个臭小子了。”郝少阳放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站起来若无其事道:“我送你下去。” 郝少阳看开了,不再苦恋她了,顾重阳也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 顾重阳戴上帷帽,走在了前头。 琉璃厂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夫人与一个年华正好的小媳妇坐在马车里,那小媳妇怀里还抱着一个胖墩墩,肉呼呼的男娃。 “侄媳妇这段时间辛苦了,老太太病倒以来,你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地近身服侍,二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实在是佩服的紧。”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临江侯府二夫人,郝少阳的二婶婶田氏。 “你又要服侍老老太太,又要带泽哥儿,实在是辛苦。少阳事情多,十天有八天住在宫里,好在老太太如今大好了,你可以好好跟少阳团聚了。”她摸了摸赵梦兰怀中男娃的头道:“可要争取给泽哥儿添个弟弟妹妹才是。” 赵梦兰以孤女身份在百日热孝之内嫁入临江侯府令众人瞠目结舌,虽然当时的皇后现今的太后赐了一个郡主的名头,可依然挡不住好事者的闲言碎语。她一个沧州府小地方武馆的孤女,竟然一跃嫁入临江侯府,嫉妒她的人的确不少。 她为人心高气傲,又不屑与高门权贵来往,后来虽然为了临江侯府的颜面不得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可到底生疏,得罪了不少人。 旁人瞧不起她,排挤她,话里话外讽刺她以不入流的手段嫁进临江侯府。 这两年来,内宅的生活磨平了她昔日的傲气,可她到底城府不深,听了田氏这句话,想到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处,脸上就带出几分惆怅。 田氏见了,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掀了帘子朝外看。 “咦,车夫停一下。侄媳妇,你看看那是不是少阳的马?”田氏不确定道:“不是说少阳在宫里吗?莫不是我看错了?” 189.第 189 章 事关郝少阳,赵梦兰自然上心,她顺着窗户朝外看,果然看到那茶楼门前拴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 的确是名叫墨风的马,是郝邵阳的心头宝,郝邵阳不出门就算了,一出门必骑墨风。 他今天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墨风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此时,从酒楼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子身材高挑,一袭粉衣,虽然戴了帷帽看不清五官,那出尘的气质,优雅的身姿却格外令人注目。 男子身穿黑色箭袖服,身材高大,眉目英俊,走在女子旁边做出保护的姿态,一双眼睛里都是眷恋与柔情。 他甚至亲自撩了马车的帘子,让那女子蹬车。 等载着女子的马车走了很远,男子方翻身上马,远远地跟在那马车后面,不敢太近也舍不得太远。 赵梦兰突然就感觉到一阵万箭攒心般的疼痛。 那是她的夫君,用八抬大轿娶她进门的少阳师弟,他对她十分冷漠,对他们的儿子也稀松平常的很,他将他的柔情,悉数给了另外一个女子。 顾重阳有手有脚,不过是出个门而已,他就这般小心翼翼地护着,亲自服侍她上马车,给她掀帘子。 她躺在病床上,病得快死了,他也不过是站在门口问了两声而已。 赵梦兰眼睛发酸,不顾田氏还在车里,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侄媳妇,别哭,别哭。”田氏貌似慌张,心里却很高兴:“都是我的不是,我若是不说从这条路回去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了,你别难过,男人都是这样的,见一个爱一个,咱们女人命苦,只有受着的份。你还有泽哥儿呢,争取多生几个孩子,就能站得住脚了。” 她不说则已,越说赵梦兰哭得越是厉害。 田氏冷冷一笑,心里得意,她早就知道那丹心不对劲,现在看来,果然没错。赵梦兰蠢的像个猪一样,根本拢不住郝少阳的心。只要撵走了赵梦兰,她娘家侄女就能顺顺利利嫁进来。 她没有儿子,以后分家了就什么都不是,不能不为自己多打算打算。 赵梦兰在哭,她怀里的男娃吓坏了,也哇哇大哭起来。 田氏接了孩子抱在怀里逗弄,又拿了帕子给赵梦兰擦眼泪,见她情绪不像刚才那般激动了,方语重心长道:“男人呐就跟猫一样,哪能不偷腥呢。从前你二叔父也这样,我也跟你一样,觉得天都塌了,哭呀闹呀,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与其这样,便宜了外面的那个,不如在家里提拔几个漂亮的丫鬟,将人留在身边。只要给丫鬟服了避子的汤药,卖身契紧紧捏在手里,还不是任你施为。” 田氏道:“要不,咱们跟着刚才那马车,看看少阳将那外室置办在什么地方,将人接到家里去,少阳感激你大度,自然对你又重又爱,等过段时间对那小蹄子没了新鲜劲,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好不好?” 赵梦兰连连摇头,哽咽道:“多谢二婶婶,这事情我自己处理,我若是真做不来,再跟二婶婶请教。” 若真是外室,她就听了二婶婶的话照做就是,可那人不是外室,是顾重阳,她该怎么做? 田氏知道那人是顾重阳,也知道赵梦兰绝不愿意她知道郝少阳娶了她,却对前未婚妻念念不忘。 她今天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给赵梦兰与郝少阳制造矛盾,然后她娘家侄女才有机可趁而已。 说来也是巧了,她三哥的女儿从小看着不怎么样,现在竟然出落的格外漂亮,那模样跟顾重阳还有三四分的相似。三四分的相似已经足够了,到时候穿了相同的衣裳,梳了一样的头发,再弄点药,不愁大事不成。 只要她侄女进门,老太太一死,她便是临江侯府的当家人了。 田氏光想想就能笑出声来。 “侄媳妇,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为着少阳生下嫡长子,又服侍老太太,这般辛苦,少阳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 田氏明着劝解,暗地里火上浇油道:“男人都是没有良心的,外面的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勾勾手,他就丢了魂,浑然忘了妻子在家中任劳任怨,做牛做马的辛苦。少阳也真是的,从前年年都是骑射比赛的第一名,今年竟然处处落后王九郎一头。这便罢了,御驾去尧山,王九郎去了,名次不如少阳的人去了,少阳竟然不去,这般露脸的机会他白白拱手让人,真让人想不通。” 愤怒的火焰就浮现在赵梦兰的脸上,说什么放不下老太太,其实这都是借口吧。他就是想趁着王九郎不在,好夺回顾重阳的心吧。 还有顾重阳,原以为她是个懂礼之人,可现在看来她也是个不知廉耻的。她已经与王九郎订婚了,那就是王九郎的妻子了,竟然不守妇道背着王九郎勾.引别人的丈夫。 她不是名门闺秀吗?怎么能干出这种下作的事情。 当初自己跪在她面前时,她的冷漠高傲轻蔑不可一世,她赵梦兰可记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她干出这样的事,还有什么资格摆那张冷艳不可侵犯的脸? 愤怒与仇恨铺天盖地地漫过了赵梦兰的心房,她越想越恼,恨得咬牙切齿。 田氏看着,心里畅快,一面哄了泽哥儿玩耍,一面继续火上浇油。这个赵梦兰真是蠢到极点了,有这样的一个正妻,她侄女进门了何愁拢不住郝少阳的心? 临江侯府老夫人病了两个月终于好了,太医院的太医们正为这件事情而高兴,没想到才过了两天,临江侯府的下人又来请,将给给老夫人治病的王太医吓了一大跳。 在得知生病不是老夫人,而是孙少爷的时候,王太医稍稍松了一口气,又赶紧举荐了治疗小儿非常经验心得的李太医。 李太医到临江侯府看了患儿的情况,说是风邪入侵肺部,气机不畅导致肺气上逆所以咳嗽不止,开了宣肺通气的方子,还说当天即可见效。 没想到服了药之后病情反而加重了。 赵梦兰心疼孩子,关心则乱,指责李太医诊断不明,乱开方子,治坏了泽哥儿。李太医再三看了情况,确定就是外感风邪,说自己开的方子没错。 赵梦兰不信李太医,不愿意再让泽哥儿服用李太医开的方子。李太医也十分生气,背了医药箱走了。 郝少阳只好让小厮拿了帖子去太医院另请高明,小厮去了半天才回来,一脸的为难:“少爷,宋院使说了,太医院里面就数李太医治疗小儿最拿手,连宫里的公主皇子们贵体有恙都是李太医主治。如今少奶奶说李太医治的不好,其他的太医们也不敢贸然来治。” 小厮犹豫了一会,吭吭哧哧道:“宋院使说,要不然请了顾小姐来试试看。” 郝少阳尚在犹豫,赵梦兰就抱着孩子泪眼汪汪地看着郝少阳。 郝少阳沉吟了一会道:“我亲自去一趟太医院,请宋院使来看看吧。” “少阳。”赵梦兰唤住了他道:“还是去请顾小姐来给泽哥儿看看吧,他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揪心。我知道你不好跟顾小姐见面,干脆我去请顾小姐吧。只要她愿意来给泽哥儿治病,她就是打我、骂我、唾到我脸上,我也认了。” 说完,她看着怀中因为咳嗽而小脸通红的孩子,一脸的心痛。 郝邵阳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师姐,你胡说什么,她不是这样的人。” “罢了。”他见儿子咳嗽不止,睡不着吃不下,喝口水都能咳出来,也甚是心疼。郝邵阳叹气道:“我去一趟庆阳侯府,很快就回来。” 郝邵阳去的急,到了顾家自然先拜见崔老夫人。 他一口一个“伯祖母”,崔老夫人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客客气气的叫他郝公子。 郝邵阳无奈,只得站在一旁等下人去请顾重阳。 得知郝邵阳是为了孩子生病而来,顾重阳也没说其他,让阿敏阿纳将关雎院里的诊箱取来,就去了临江侯府。 英大夫人就撇了撇嘴:“亏他还有脸来,当初死皮烂脸地朝我们家跑,天天围着重阳打转,重阳刚出孝期还没有及笄就来求婚,结果竟然娶了那个赵姑娘,真是负心汉。我要是重阳,必定唾到他脸上,将他赶出门去,绝不给他儿子治病。这个负心汉生出来的,也必定是小负心汉了。” 崔老夫人道:“到底是疼爱儿子,能这般低头已经实属不已了,难得的是重阳这孩子不计前嫌,比你我心胸都宽,怪不得能悬壶济世。” 英大夫人受教了,心里对顾重阳又多了几分佩服。 190.第 190 章 临江侯府正门大开,顾重阳乘坐的马车一路从大门驶到垂花门口。 平时郝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寻常人进出只从侧门,这是京城所有侯门的规矩。 大门打开让客人的马车直接进,这是极重要的客人才会有的待遇。 郝少阳领着顾重阳进了垂花门,一路到赵梦兰住的院子。 赵梦兰把孩子抱在怀里,走来走去哄个不止,一岁的男娃啥都不懂,只知道自己身子不舒服哇哇地哭。 明堂里收拾的简洁明快,起居室里有些闹哄哄的,有药味也有孩子身上的奶香味。 “顾小姐,你终于来了。”赵梦兰嘴角翕翕,眸中有星星点点地泪水,脸上似有愧疚之色:“从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你都原谅了我吧。” 没想到她竟然会愧疚道歉,不管是为了想让自己给她的儿子治病还是其他,顾重阳都愿意接受她的愧意。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幸福。特别是跟王九郎在一起之后,她觉得从前所有的苦难都是上天的考验,而现在,老天爷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回报。 “这就是泽哥儿吧,长得可真好。”顾重阳上前摸了摸男娃的脸,然后道:“把孩子放到床上,我来看看。” 在杏林界,一直有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宁治十妇人不治一小儿的说法,这话并不夸张。一则小儿心智不成熟,口不能言,只会哇哇的哭,诊脉也不能像给大人诊脉那样,只能诊喉结两边的人迎脉与脚背上的冲阳脉,很多大夫因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往往不敢接诊。 第二个原因,则是幼儿脏腑娇弱,用药的时候要拿捏的十分准,否则就会伤害幼儿的身体。而给小儿喂药也是一个极头疼的事情,很多父母心疼孩子,见孩子不愿意服药就由着孩子,导致用药不见效。 顾重阳让乳母解了衣裳躺在床上安抚住孩子,等孩子嘴里吃了奶情绪平复了些,再给他诊人迎、冲阳两处的脉,最后又问了孩子与乳母平时的作息、吃饭情况,方结束诊断,走了出来。 “怎么样?”郝少阳见顾重阳眉头轻轻皱了,就道:“先坐下来吧。” “泽哥儿的确是外感风邪导致的咳嗽,李太医的思路没有问题,方子也没有问题。”顾重阳沉吟道:“是不是喂药的时候没有按时按量服用?” 郝少阳一愣,不由自主地朝赵梦兰望去。 “我按时按量给泽哥儿服药了。”赵梦兰心痛道:“每次服药泽哥儿都大哭不止,可我并不敢因为他哭就停止喂药,毕竟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药服下去就是没用。” “顾小姐,泽哥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你诊错了,要不然你再诊诊?” 她的话一落音,郝少阳就立马皱了眉头:“师姐,我知道你关心则乱,可也不能乱说话,重阳表妹的医术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么多年她给人治病,不管大病小病,从未失过手。” 赵梦兰脸一红,露出几分尴尬,赶紧跟顾重阳道谢:“顾小姐,我不是故意怀疑你,实在是见李太医的方子无效,所以才不解的。” “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的呢?你放心,泽哥儿这不是什么大毛病,我这就开方子,今天服了,夜里他就能睡安稳。这两日天变了,早晚寒凉风又大,早晚尽量不要抱他出门,如果必须出门,找东西包了,避着风,不会有事的。” 她细细叮嘱了赵梦兰,才对郝少阳道:“我先开方子。” 笔墨纸砚早就备下了,顾重阳开了方子,郝少阳吹了吹待字迹干了,就收入袖中。 顾重阳起身告辞,郝少阳道:“我正好出去抓药,送你一程。” 看着他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赵梦兰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将手心都抓破了。 那顾重阳到底有什么好? 她不过稍稍质疑,他就那般护着,不惜当着丫鬟与顾重阳的面给她没脸;顾重阳要走,他就巴巴地追了出去,还说什么要去抓药。老太太病了这两个月,可不见他亲自去抓过药,泽哥儿病了这两天,他也不过是头一天抱一抱、哄一哄而已,等泽哥儿一直哭个不止,怎么也哄不好,他就失了耐心了。当泽哥儿尿在他身上了,他干脆就将孩子交给乳母,好像泽哥儿是个累赘似的。 那是她的宝贝,他们两个的孩子,流着他的血脉,他怎么能这般没耐心?那顾重阳不过是毫不相干的人,他竟然那般对她,不过是念着小时候几年的情分而已,不过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已。 赵梦兰走进屋里,一边哆哆嗦嗦把睡着的男娃抱在怀里,一边心痛道:“乖乖泽哥儿,娘亲的心肝宝贝,等娘亲把你爹爹心里的那个坏女人赶跑,爹爹就会疼你疼娘亲了,你暂且忍耐几天,等娘亲事成了,就立马给你服药,让你快快地好起来。” 第二天下午,顾重阳按照约定来复诊,郝少阳进宫当值还没有回来。 赵梦兰请了顾重阳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了主位上:“多谢顾小姐昨天出手诊治,泽哥儿今天已经大好了。顾小姐医术果然高超,比太医院的李太医厉害多了。” 她说着客气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淡淡的,落在顾重阳脸上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郝少阳不在,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顾重阳尽量让自己忽略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其实李太医的思路并没有错,我沿用了李太医的思路,不过是方子里改了几味药而已。” “原来是这样。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顾小姐。”赵梦兰笑笑道:“听说顾小姐跟王九郎订婚了,这可是天降良缘,可喜可贺。” 顾重阳自问与赵梦兰并未熟悉到可以讨论亲事的地步,她低下头去喝茶,装作没有听到。 赵梦兰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冷笑:“当初顾小姐为情所伤避走南京,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呢。没想到你我还有见面的这一天,更没有想到,你一婚还比一婚高,嫁给了王九郎。我虽然进京不久,却也知道王九郎一直守身如玉不近女色的,真不愧是顾小姐,这手段的确不一般。” 她是在嘲讽顾重阳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引.诱了王九郎。 顾重阳听了不由大怒,她豁然站了起来,与赵梦兰对视。 赵梦兰不甘示弱,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时,顾重阳就看到赵梦兰脸上的不甘,眼中的怨恨以及因为牙关紧咬而微微发抖的两腮。 顾重阳突然冷笑道:“若论手段,还是赵姑娘你技高一筹,不是谁都有本事能未婚先孕的。” 赵梦兰像被人击中心脏一般脸色大变,也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你住口!” “只许你对我冷嘲热讽,不许我反唇相讥吗?赵姑娘不愧是做了侯府少奶奶的人,气势果然比当初跪着哭求一个容身之所时凌人多了。”顾重阳也陡然把脸一变,一双眼睛犀利如剑:“你不过是仗着你父亲的遗言,不过是遇到我是个不将就的人才能嫁进临江侯府而已。否则以你武馆出身别说是做侯府少奶奶了,就是稍有头脸的人家都不会娶你!” “你如今出则高头大马,入则奴婢成群,得偿所愿地嫁给了心上人,是你父亲的生命、郝少阳的承诺、以及我的退出换来的,你有什么资格不珍惜?” 郝少阳这般瘦骨嶙峋,赵梦兰一样有责任。她喜欢郝少阳,为何不正大光明地告诉他,为何不让郝少阳知道她的心意,她一面做出不争不抢只求容身之所的样子,一面却来对着她这个郝少阳从前的未婚妻冷嘲热讽。 她占了郝少阳正妻之位,做了妻子该做的事情了吗? 这还是从前那个磊落大方的江湖女子吗?这样的赵梦兰,让顾重阳格外失望。 赵梦兰被顾重阳说的脸色发白,心中的怒火突然转化成凶狠。 她看着顾重阳的眼神如阴狠的狼一般。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两个,顾重阳离自己不过是三尺的距离。 顾重阳是个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娇滴滴的俏小姐,只要她想,她现在就可以一招让她毙命。顾重阳的丫鬟都在门口站着,到这里起码需要两三息的时间,就这两三息的功夫,她就可以彻底除掉顾重阳这个人。 杀了她!杀了她! 只要眼前这个人死了,少阳师弟就永远都是属于她的了。 这个念头一起,赵梦兰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不由绷直了身体,暗暗蓄力。 191.第 191 章 “你们在做什么?” 郝少阳突然出现在门口,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在了赵梦兰与顾重阳中间,只不过他是面对着赵梦兰,两只胳膊微微张开,将顾重阳护在身后。 赵梦兰看着心里痛的在滴血,面上却做出笑容:“正准备送顾小姐出门呢,你就回来了。正好,你送送顾小姐吧。” 郝少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对顾重阳道:“我送你出去。” 郝少阳一路将顾重阳送到马车上,然后站在车外道:“明天上午过来吧。” 他顿了顿道:“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单独过来,记得吗?” 顾重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见他脸色凝重隐隐有怒色,就点了点头:“好,表嫂说今天泽哥儿好了很多了,明天我再来一趟,估计就不用来了。” 郝少阳见她脸上带了几分诧异,就微微一笑:“辛苦你了,我明天在家等你。” 说完放下车帘,让车夫驾马离开。 马车驶出的一瞬间,他的眸中突然掠过飓风般的暴怒。 重阳表妹心思单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刚才却看得清清楚楚的。师姐全身紧绷,脚尖点地,十指微曲,蓄势待发。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刚才会发生什么? 郝少阳两手渐渐握成拳头,心里的怒火越烧越烈,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任何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眸中炽热的怒火压下,方大步走回去。 人刚到院子门口,就听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泽哥儿被赵梦兰抱在怀里,咳得特别厉害,小小的脸蛋因为放声大哭而涨得通红。 赵梦兰满脸焦急,抱着泽哥儿走来走去,语无伦次地哄着:“乖乖泽哥儿,莫哭莫哭,娘的心都被你哭碎了……你到底要娘怎么办才能好起来啊……” 见郝少阳来了她立马抱了孩子上前,声音中带了哭腔:“师弟,刚才顾小姐说泽哥儿已经没事了,可他现在哭的更加厉害了,该怎么办啊?” 郝少阳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脸上,这两年来,师姐的容貌没什么变化,此刻她一脸的焦急,看着他的眼神都是依赖与无助,她的眼中带了星星点点的泪光,显然是担心极了。 没来由地,郝少阳感觉到一阵心痛。 师姐,她已经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眉目张扬性格风光霁月的师姐了,她忘记了江湖儿女的爽朗大气,学会了内宅女人精明的算计阴谋。 她是喜欢自己的吧,这份喜欢里恐怕还带了怨恨。重阳跟他说过师姐喜欢自己,他是不信的,可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他心痛到难以附加。 都是他的错!如果当初他坚持要娶重阳,或许师姐就不会变成这样。不、就算当初他没娶重阳,只要他不给师姐嫡妻的身份,而是像她自己要求的那样,宁愿做个有名无实的妾室,宁愿要个栖身之所,或许师姐不会变成这样。 都是他的错,他给了师姐嫡妻的身份,其实也就是给了她希望。她以为她能取重阳的地位而带之。 他对不起重阳,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师姐。 是不是从现在起,他好好地对待师姐,彻底忘记过去,真心实意地跟她过日子,她就能放开心中的执念,变回从前那个师姐呢? 短短一息之间,郝少阳的心情百转千回,最终下定了决心。 “你别担心,小孩子爱哭很正常,估计这会子是饿了。”郝少阳伸手,从赵梦兰手中接过孩子,轻轻地拍着哄着,然后对赵梦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好好歇歇,泽哥儿交给我,等会我给他喂药。” 赵梦兰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郝少阳,以为眼前是她在做梦。 郝少阳心酸不已,爱而不得,师姐跟他何其相似。他是注定要跟重阳表妹分开的了,既然如此,何不成全师姐的一片心意呢。 郝少阳当即吩咐屋里的丫鬟道:“扶大少奶奶进去休息,将泽哥儿的辅食端过来。” 小孩子脾胃娇弱,喂药之前要吃点东西垫一垫。 赵梦兰回了房间,扑到床上无声地大哭,她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得到师弟的心了。 还差一点点,只要再努力一点点,让师弟厌恶顾重阳,师弟就永永远远都属于她一个人了。 赵梦兰哪里敢睡,哭过之后用冷水净了面,重新上了妆,然后走出来跟郝邵阳一起喂泽哥儿吃饭。 只是泽哥儿到底病着,喂进去的饭吐出来大半,将郝少阳身上都弄脏了。 郝少阳不以为意,伸手去端泽哥儿的药汤。 赵梦兰却将药汤接过来道:“你去把衣服换了吧,药汤我来喂。” 郝少阳见她神情平静,脸上却容光焕发不似从前那般怏怏的,就点点头,起身回去更衣。 赵梦兰抱着孩子进了内室,对着丫鬟道:“将药汤放着吧,你们先退出去,等会我再喂泽哥儿。” 丫鬟悉数褪下,赵梦兰抱着泽哥儿,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喜极而泣:“泽哥儿,小乖乖,你真是娘的小宝贝,你病了一场,爹爹已经变了,已经开始在乎你了,开始在意娘亲了。我的小乖乖,你再忍忍,过了明天,娘亲就喂你喝药。” 郝少阳决定好好跟赵梦兰过日子,干脆将自己的铺盖搬到赵梦兰的院子里来,到底心里上一时半会过不来,他就在赵梦兰的床边支了床,方便夜里照顾泽哥儿。 赵梦兰高兴的不得了,嘴上虽然不说,但眼角眉梢的喜悦却是骗不了人的。 郝少阳见了,就不由叹气,师姐也是可怜人。既然娶了师姐,就好好对待她吧。他答应过重阳,要好好过日子。 上半夜一切如常,谁知到了下半夜,泽哥儿突然大口大口地吐起来,浑身滚烫,四肢不停地抽搐,小小的人儿昏迷不醒。 赵梦兰揪心大哭:“泽哥儿,娘亲的泽哥儿,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少阳,你赶紧请大夫来救泽哥儿一命吧,泽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郝少阳也手足无措,不知道好好的怎么会发起烧来。小孩子发烧,可是会要命的。 眼下已经到了下半夜,再等等天就亮了,可泽哥儿这个情况,显然是一刻都等不得啊。 他高声唤了丫鬟进来,吩咐道:“让外院的人备马,我这就去庆阳侯府。” “不、不、不。”赵梦兰突然抓住了郝少阳的衣袖:“少阳,你不知道,顾小姐其实还在恨我,她不愿意给泽哥儿治病,今天下午来,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不想给泽哥儿治病。所以,她开的方子,跟李太医开的方子是一样的,不过略动了几味药罢了。” 郝少阳眼神复杂,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赵梦兰。 赵梦兰却以为郝少阳不信,忙将抽屉里的一个方子拿了出来递到郝少阳面前:“你看看,这是李太医开的方子,是不是跟顾小姐开的方子一样?少阳,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去是没有用的,不如我去吧,我亲自去给顾小姐磕头认错,只要她愿意救泽哥儿,她就是要我的命,我也认了。” 郝少阳呆呆地站着,没有去接那方子,他的心里一片冰凉。 重阳是不会害他的,更不会害泽哥儿。或许是方子出了错,或许是抓到了假药,也或许是泽哥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人来人往带了风邪进来,总之,重阳绝不会害泽哥儿,更不会不愿意给泽哥儿治病。 她如果不愿意,一定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绝不会来了之后故意害泽哥儿。 他震惊、失望,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师姐心中的执念竟然这么深,恨重阳恨到见缝插针不遗余力地抹黑重阳表妹的形象。 他脑中轰隆隆作响,一片空白。重阳表妹已经订婚了,他也已经表明态度要跟师姐好好过日子了,她不是很惊喜很开心吗为什么还要这般构陷重阳表妹? 郝邵阳想不明白。 赵梦兰再接再厉道:“少阳,你带了我去顾家吧,我跟顾小姐认错。” “不用了。”郝邵阳喃喃道:“重阳不是这样的人,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师姐你在家里等着,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郝少阳走了,赵梦兰脸上浮现出几分狰狞的笑。 就算师弟再喜欢顾重阳,这一次也会无比失望吧! 他嘴上说不信,可那失魂落魄的表情却骗不了人的。师弟性格冲动,做事情凭一时的血气,他此番定然要找顾重阳质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在冲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总是格外伤人。 那顾重阳心高气傲,必定受不了师弟的质问,两人一定会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顾重阳会认为师弟不信任她,污蔑她;师弟会觉得顾重阳做贼心虚,不肯承认。 从此以后,他的心里再无顾重阳这个人,他就可以好好地守着她们娘家过日子了。 而她从小的夙愿也就要梦想成真了。 “少奶奶,泽哥儿又吐了。” 丫鬟焦急的声音让赵梦兰突然一惊,她赶紧跑进去,趴在床边,满脸是泪地喃喃道:“娘的小乖乖,你再忍一忍,马上天就亮了,马上大夫就要来了。” 躺在床上的孩子脸色通红,抽搐的越来越厉害,情况十分危急。 赵梦兰慌了神,惊恐地抱起孩子,大声呵斥丫鬟:“快去熬药,快去熬药。” 192.第 192 章 秋天的夜格外的凉,天色未明,整座京城都在沉睡之中。静谧的大街上,马蹄声格外响亮。 宵禁巡夜的兵丁打着哈欠托着疲惫的脚跟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晃荡,听到这马蹄声突然惊醒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黎明的雾霭中,一匹黑马快速地奔过来来。 “什么人?快快下马!”巡夜的兵丁大声地呵斥着,却见那马上之人压根没有勒缰停马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快。 就在兵丁大怒,正准备将长矛对准来人的时候,突然马上之人丢了一块铜牌下来。 “原来是郝统领。”那兵丁赶紧下跪行礼:“卑职见过郝统领。” 随着他下跪,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呼啦啦跟着跪了一片,回答他们的只有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顾重阳仍在睡梦之中,被唤醒后听到郝少阳来了毫不犹豫地坐了起来。 她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而且最大的可能就是泽哥儿病情有了反复。 简单梳洗之后,她就到了前院,听郝少阳说了情况,她立马道:“我这就跟你一起去看看。” 对于顾重阳,郝少阳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的。 此刻见顾重阳毫不避讳地跟要跟他走,他心里觉得又酸又涩,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 这么好的姑娘,他却错过了。 顾重阳叫了车夫,与郝少阳一起去了临江侯府。 等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赵梦兰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的,都站在庑廊下等候吩咐。 知道顾重阳来了,赵梦兰有一瞬间的惊慌,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跌跌撞撞从屋里跑出来,好似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般:“顾小姐,求你救救泽哥儿的命,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梦兰满脸是泪,跪在了院中石青方砖铺就的路上。 没想到顾重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赵梦兰心中大恨! 对着郝少阳哭:“少阳,我……” 郝少阳脸色很冷,心情格外复杂,如果是别人,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他想着师父赵好义临终前的样子,想着泽哥儿小脸通红病情危急的样子,最终忍了。 “眼下还不是哭的时候,快起来,泽哥儿现在这个样子,你别跟着捣乱了。” 郝少阳没有上前去扶她,只丢下这句话,就步履匆匆看孩子去了。 赵梦兰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可片刻她就反应了过来,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也进了屋里。 起居室的帘子高高地撩起来,原本紧紧关闭的窗户也闪了一丝缝。 “是谁开的窗户?”赵梦兰大怒:“泽哥儿要避风,你们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屋里站的两个丫鬟。 “跟她们无关,帘子是我撩起来的,窗户也是我打开的。”顾重阳弯腰站在床边,一边查看泽哥儿的情况一边回答赵梦兰的话。 “顾小姐,你怎么能这般糟蹋泽哥儿?”赵梦兰不敢置信,眼中含着一包泪,控诉地瞪着顾重阳:“原本李太医诊治的时候,泽哥儿虽然咳嗽但还没有发烧,就是用了你的药材发烧的。你口口声声说泽哥儿不要紧,是受了风邪才咳嗽的,只要避风就行了,可你看看,我的泽哥儿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糟蹋泽哥儿的人是你。”顾重阳腾地一下转过身来,怒不可遏:“你恨我,怨我,我都无所谓,因为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同情你的境遇。你可以污蔑我,可以诋毁我,但你为什么要拿孩子做筹码。你是当母亲的,你配当母亲吗?赵梦兰,你太让我失望了。” 郝少阳大惊失色,想想起了什么又不敢置信地问赵梦兰:“师姐,重阳她说的是真的吗?” “师姐、师姐、师姐,你只会叫我师姐,却那般亲热地唤顾重阳的名字,她就那么好,让你这般放不下,舍不得?” 赵梦兰眼泪夺眶而出,心痛不已道:“我是泽哥儿的母亲,泽哥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是我身上的肉。病在儿身,痛在娘心,我对泽哥儿如何,你难道没长眼睛吗?如今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来怀疑我,指着我,郝少阳!你的心呢,你的心长到哪里去了?” 郝少阳微微撇开脸,不与赵梦兰对视。 “还有你!”赵梦兰对顾重阳恨之入骨:“你已经订婚了,为什么还要出来勾三搭四?你既然攀上了王九郎,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师弟。他是我的丈夫,泽哥儿的父亲,你为什么要来破坏我们?王九郎前脚刚走,你就耐不住寂寞勾引……” “啪!”地一声,响亮的巴掌落在了赵梦兰的脸上。 “你打我!”赵梦兰看着郝少阳,脸色白的吓人。 郝少阳这一回没有避,面色冷凝地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失了清白,你是该恨我。可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你当初所求,不过是是一个安身之所,是她退出了,我才能给你嫡妻之位。是我不好,你若是觉得不开心,现在就可以走,孩子你可以带走,我绝不阻拦。” 赵梦兰突然朝后退了两步,摇摇欲坠。 郝少阳突然将防身的匕首掏出来扔在赵梦兰面前:“你可以恨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在我死之前,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她一个不字。你记住了,是任何人。” 此时的郝少阳一身凛冽之气,目光坚毅,人虽然跪着,却让人觉得异常高大。 心痛、羞辱、不敢置信…… 赵梦兰好似被郝少阳的话语举动吓到了,一连朝后退了两步,摇摇欲坠。 “你竟然护着她到这步田地,你可以舍弃我,竟然连泽哥儿都要舍弃……” “舍弃泽哥儿的是你。”顾重阳突然道:“你明知道泽哥儿病着,却故意不给他服药,我说了避风,并未说门窗紧闭,这屋里都是药味,我一进来就闻出来不对劲了。” 顾重阳走到床头,将地上放着的一个半人高的花瓶敲了敲道:“本该喂泽哥儿服下的那些药,全进了这花瓶里。赵梦兰,我没想到你竟然连亲生的孩子都舍得。原本只是小毛病,现在泽哥儿发高烧,一个不好就会送命,甚至会留下后遗症,发热烧成痴傻儿的也不是没有。我出去给泽哥儿开个方子,至于让不让他吃,随你们的便。” 顾重阳是真的生气了。 稚子无辜,赵梦兰这般狠心,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她一直劝郝少阳跟赵梦兰好好过日子,就算赵梦兰恨她也无所谓。可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劝了。 顾重阳出去了。 赵梦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颤抖着、乞求着看着郝少阳:“师弟,我不是故意的……” 郝少阳从地上站起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然后他走到床边,抱起浑身滚烫的泽哥儿,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觉得心寒。 顾重阳听到赵梦兰苦苦哀求解释的声音,心里又觉得气愤又觉得悲凉又觉得赵梦兰可怜可悲可恨,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见他抱着孩子出来了,倒也没有诧异,只忍不住问:“你要把孩子抱到哪里去?” 她担心郝少阳迁怒泽哥儿。 郝少阳显得格外疲倦,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来:“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跟不懂事的孩子过不去。泽哥儿是我的儿子,是郝家的嫡长重孙,这几天先让祖母带着他,等孩子病好了再说。” 临江侯老夫人年事已高,又大病初愈,能照顾自己就不错了,如何能照看得了这么小的孩子?更何况泽哥儿向来是赵梦兰带着,换了一个人焉能不哭闹?而且泽哥儿现在还病着,最是让人累神的时候…… 顾重阳觉得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最终是点点头道:“药抓回来了要按时给他吃,若是喂不进去,用空心的细竹子渡给他服下,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吃药,再耽误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刚才说给赵梦兰听的,绝不是夸大其词。” 这一番折腾,顾重阳也累了,郝少阳见她面带倦色,心里就格外愧疚。 他可真是无用!之前竟然还痴心妄想让重阳回到他的身边,他跟师姐之间一团糟,将她牵扯进来让她受到莫名指责,他还有什么脸面求她回来。 她说的没错,他是不成熟,没长大,做事情不考虑后果,没有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她了解他,所以才拒绝他。 今天他这般狼狈,更让她失望了吧。 他答应过她,会好好跟师姐过日子,现在看来,恐怕又要食言了。 “你放心,我知道厉害轻重。”郝少阳用衣袖包了泽哥儿道:“我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 “好。若是有事,立马让人给我送信,孩子的身体重要。” 郝少阳抱了泽哥儿大步朝老夫人的院子走去,没想到人才刚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人仰马翻一阵闹腾声,几个丫鬟面色惶然地跑了出来,见了郝少阳犹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大少爷,不好了,老太太摔倒了。” 193.第 193 章 顾重阳回到顾家补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阿敏赶紧上前向她禀报:“小姐,临江侯老夫人过世了。” 顾重阳不由目光一沉:“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就在刚才。”阿敏一边打开衣柜,将顾重阳今天要穿的衣裳拿出来,一边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临江侯老夫人得知重孙发半夜高烧,天蒙蒙亮就让下人服侍她起床,不顾身体尚未痊愈,执意要去看望重孙。因心中担忧外加身体虚弱,出门的时候迈的步子低了点,一跤摔倒。 “因摔的格外重,老夫人年纪又大了,太医尚未赶到,就撒手去了。” 顾重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郝少阳心里肯定很难受,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迁怒赵梦兰,毕竟若不是赵梦兰故意不为泽哥儿喂药,泽哥儿也不会发烧,临江侯老夫人也不会要去看望。 只可惜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念着从前的情分,顾重阳叹息了一会,可仅仅是一阵叹息而已。这也没办法,郝少阳于她,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实在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她心里只记挂着泽哥儿,临江侯府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不知道他目前是由谁照顾。 医者父母心,特别泽哥儿只是个无辜的孩子,若是没有接诊就算了,既然接诊了,顾重阳就想将人治好。 等到下午,丹心来了。 她穿着妇人装,头发梳成了发髻。 顾重阳惊讶:“你是什么时候嫁的人,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昨天刚刚成亲。”丹心抿嘴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想来跟小姐说一声的,可我知道小姐忙着给泽哥儿治病,就没有说。” “你这也太见外了,人生大事可就这么一回,竟然都不告诉我一声。”说着她喊了阿敏:“将我匣子里那对赤金手镯拿出来,给丹心添妆。” “小姐。”丹心赶紧站起来推辞。 顾重阳佯怒道:“再推辞就不像了,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再见外,我就生气了。” 丹心双手接了手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顾重阳磕了三个响头。 顾重阳笑着看她磕了头,让她起来坐了,方问她:“临江侯府如今怎么样了,泽哥儿烧退了没有。” “因之前老太太病的时候就怕她有个万一,幡布寿衣棺材之前都是备下的,所以到没怎么慌乱。现在正忙着朝各府各处报丧呢,我们大少爷告了假,准备过了这几天就卸了宫里的差事在家丁忧了。” “大少爷说家里乱着,人来人往的怕冲撞了您,让我过来,把泽哥儿退烧了消息告诉您。还让问是不是要换方子。” 难为郝少阳了,儿子病着,老太太又去了,定然十分忙碌。 “药先吃着,今天不用换,你回去告诉你家大少爷,我明天去看看泽哥儿的情况,再换其他的方子。” “对了,大少爷还说了,这几天事情忙,您要是去复诊可能没办法陪着,让你无论如何也要将婢女带在身边,特别是有位身上有功夫的,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您。” 丹心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但她知道家里的那位少奶奶是有功夫在身的,顾重阳与郝少阳的事,她又是一清二楚的,不由道:“大少爷说的很是有道理,小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嗯,我知道了。”顾重阳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大少奶奶如何了?” “大少奶奶只一开始露了一面,后因为泽哥儿病着需要人照料,她就没出来了。” 原来泽哥儿如今还是赵梦兰在照顾。 想想也是,赵梦兰不给泽哥儿喂药,并不是要害泽哥儿,只是想用泽哥儿栽赃陷害她而已。如今陷害不成,泽哥儿又病得这样重,赵梦兰身为泽哥儿的母亲心里必然十分后悔,她一定会苦苦哀求郝少阳求得他的原谅。 郝少阳原不原谅她且不说,但目前老夫人亡故,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围着生病的孩子转,而临江侯府又没有能托付的人,最终泽哥儿还是交到赵梦兰手上。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 郝少阳到底还是心软的,他跟赵梦兰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有赵好义临走的遗言,再加上两人还有一个孩子。 如果赵梦兰真心忏悔,郝少阳有极大的可能会给她一次机会。 希望赵梦兰能幡然悔悟,不要再做傻事。 第二天,顾重阳给泽哥儿复诊的时候,赵梦兰没有出现,只让乳母与二夫人田氏在明间接待顾重阳。 顾重阳看着屏风那边隐隐约约有人的影子,就知道赵梦兰是在屏风后面了。她不愿意出来究竟是太厌恶她呢,还是因为心中有愧不敢面对她呢? 顾重阳不得而知。不过既然赵梦兰不想见她,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顾小姐,算算日子有几年没见了,你如今出落的越发标致漂亮了。这要是在路上见着了,我可不敢认了。”田氏眼皮红肿着,穿着孝衣扎着孝巾,可跟顾重阳说话的时候嘴角却高高翘着,努力做出一副亲切和蔼随和的样子来。 听她语气轻松,没有哀戚之色,顾重阳不由暗暗摇头,这二夫人真是太不知礼了,婆婆去世了,她就算不是真心伤心,当着人面也应该做出哀戚的样子来。可她倒好,竟然笑着跟自己说话。 顾重阳心里就觉得不舒服。再加上之前郝少阳误会她是田氏女、二夫人给郝少阳下.药等事件,她实在对二夫人没有什么好感。 认真算起来,赵梦兰也是下.药那件事的受害者,她怎么能跟二夫人搅到一起? 顾重阳再次叹气。 罢了,她的任务是给泽哥儿的病治好,其他的她也管不了。如今泽哥儿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按时按量吃药就行了。至于是否留下后遗症,暂时还看不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来临江侯府了。 “几年未见人是变化不少,二夫人也变了很多。转眼间泽哥儿都一岁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她将话题岔开,对乳母道:“把泽哥儿抱过来,我看看他恢复的怎么样了。” 顾重阳重新换了方子,又说了一些饮食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就跟二夫人道别走了。 赵梦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低声跟田氏道谢:“二婶婶,辛苦你了。” “侄媳妇不必客气,老太太去了,这内宅从此之后就咱们两个妇人了,我又是做长辈的,你有事我难道能袖手旁观不成?以后万不可说这样见外的话。”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你刚才在屏风后面可看见顾小姐的容貌了,可真是漂亮啊。莫说是个男子,就连我这个女人见了都看个不住呢。” 见赵梦兰脸色不好,又故作失言道:“瞧我,说这些做什么。” “哼!”赵梦兰冷冷一笑:“二婶婶说的没错,顾重阳是漂亮。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那天我们在琉璃厂大街上见到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顾重阳。” “你说的是真的?”田氏佯作吃惊,然后沉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原以为那天是外室,接回来也就好了,可竟然是顾重阳,少阳看得见却摸不着,只能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侄媳妇你跟少阳夫妻之间岂不是要永远隔着一个人?” “那又如何?”赵梦兰是恨的,恨顾重阳太会迷惑人,恨自己这一次没有扳倒顾重阳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恨郝少阳对顾重阳时时刻刻不忘。 她想起郝少阳书房床榻上枕头底下的那个金锁,想着郝少阳夜夜思念着顾重阳入眠,心里就跟扎了一根刺一样。 顾重阳都要嫁给别人了,他竟然还要为她守身如玉,遵守着一辈子只有顾重阳一个女人的诺言。 “也不是没有办法。”田氏道:“既然弄不到顾重阳,弄个替身也是不错的。我刚才盯着顾重阳瞧个不止,倒想起我娘家有个侄女,眉眼跟顾重阳有三四分的相似。” 赵梦兰本来就不聪明,对内宅的弯弯绕绕也不了解,此刻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还不是任由田氏摆布。 “二婶婶,你说的,可是真的?”赵梦兰盯着田氏道:“不如请表小姐来家里坐坐吧。” “这……这……自然是真的。”田氏吞吞吐吐道:“只是我那侄女可是好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府里的丫头,恐怕不愿意给人做小。” “给一般人做小自然会委屈了表小姐,可我们大少爷以后可是临江侯府的当家人。”赵梦兰道:“再说了,我不过是想请表小姐来家里坐坐而已,其他的以后再说。” 田氏半推半就道:“既然如此,我这就送个信,让她明天就来给侄媳妇看看。” 老太太撒手人寰,老侯爷远在陕西,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郝少阳一个人的肩膀上。 这几天来,他忙得像陀螺一样,每天都要忙到半夜。 这一天也是如此,等他送走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经是后半夜了。 至亲离世,他心力交瘁,格外疲倦。 一踏进书房,他便倒头就睡,并未注意到书房里点的香与往日味道不一样。 他刚刚睡下不久,一个十五六岁身材窈窕的娇俏少女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194.第 194 章 赵梦兰手里拎着八角琉璃灯笼,站在庑廊下,静静地看着那窈窕的身影如游鱼一般滑进了书房。 那是她丈夫的卧室,是她喜欢了一辈子的人的房间。 可今天,她却亲手将另外一个人女人推到了他的身边。 她死寂般地站着,一直盯着那房间的门,看到屋里微微亮起灯光,心痛的缩成了一团。 她既希望听到郝少阳大怒呵斥的声音,又希望事情如她预想般的那样顺利。她的心很疼,很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盯着那个房间,有一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灯光没有维持多久,忽地一下就灭了。 那个女孩子没有被赶出来。 她说不上来到底是痛还是松了一口气,只心痛如绞,泪眼迷蒙。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怪我吗?师弟,你怪我,我都知道。” 赵梦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向别人诉说:“你中了田氏的计,差点就要与田氏女春风一度,是我及时出现救了你,是我舍不得你受罪把自己给了你。我求的并不多啊,只是一个妾的位置而已,只是一个正大光明留在你身边的身份而已,只是希望你与顾重阳恩恩爱爱的时候,留一点点情分给我而已。” “只可惜,你连这点情分都不给我。你娶了我,却冷了我。甚至怨我,怨我那天出现,怨我没有及时给你请大夫,怨我主动宽衣解带贴到你身上去。” “你只知道怨,却不知道感激。如果不是我,就会是田氏女,你照样不能跟顾重阳在一起。” “你还想为她守身如玉,你还想兑现一生只有她一个人的诺言。师弟,你说你不过是为了爹爹的诺言而照顾我。那我倒要看看,今天发生了这样事,你明天又要如何处置,又要如何面对顾重阳,面对你口口声声的痴心。” 夜凉如水,赵梦兰却不觉得冷,因为她的心早就冷了。噗地一声,灯笼中的蜡烛燃尽了,她站在黑暗中,一直盯着那个房间,如柱子一般。 ********* 郝少阳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喝醉了,然后被一个女孩子叫醒。 这个女孩子竟然这般熟悉,又这般陌生,他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不记得她是谁,却能感觉到格外熟悉。 “你是谁?”郝少阳盯着那女孩子问。 “我……我……”女孩子脸红了,软软地叫了一声“少阳表哥”,然后大着胆子坐在他的身边。 她梳着双丫髻,穿着嫩绿色的褙子,胸前挂着一个金项圈。 郝少阳的视线被那金项圈所吸引,这金项圈太熟悉了,是重阳表妹的。 “少阳表哥。” 小姑娘羞答答地唤了他一声,郝少阳一下子就记起来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旁人,就是重阳。 呵!他又梦到重阳了啊。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觉得心里突突跳,身上也燥热的厉害。 身上一软,却是重阳在他身侧躺下来,紧紧搂着了他的臂弯。 郝少阳一下子就浑身僵硬了。 他梦到过重阳很多次,每一次梦中的重阳都各有不同,像今天这样大胆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是在梦里,可他依然不敢亵渎了她。 他想推开她,可她的缠着他的双臂却越贴越紧,他心浮气躁,感觉无法控制自己。 “少阳表哥,别推开我。” 重阳颤抖着搂了他,将那火热的唇贴了上来。 双唇相碰,郝少阳的理智终于全失,像个木偶一般失去了自制力,只能任由天性摆布。 这是他最心爱的姑娘,他得不到她,这只是在梦里,且让他放肆这一回吧。 夜还是那个夜,可有人觉得很短,有人却觉得格外漫长。 赵梦兰一夜没睡,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月白色帐幔,这一夜眼泪也未曾干过,等到天渐渐亮了,她双眼干涩,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前来服侍她穿衣的丫鬟见她脸色发黄,双目红肿,不由吓了一跳:“大少奶奶,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外面听到动静的丫鬟,也赶紧走了进来:“大少奶奶,要不要请太医来给您看看?” “不用。把衣服拿过来。” 起身的时候赵梦兰觉得自己头晕晕的,要不是丫鬟眼明手快扶了她,她几乎要跌倒。 丫鬟见她脸色不好,精神也差,实在不像能支撑的样子,不由劝道:“大少奶奶,您还是先歇歇吧,我让人叫太医来吧。” “我说了不用!”赵梦兰愤怒地甩开丫鬟扶着的手,大步出了院子。 她要亲眼看看,郝少阳要如何处理,她倒要看看,没有了她的帮忙,他能不能阻止田氏女进门! 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郝少阳的屋里昨晚用了香,恐怕不会这么早起来。 她静静地站在郝少阳书房的门口,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突然,屋里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接着是女孩子娇.喘微微的声音:“少阳表哥。” 她听到有东西重重跌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到男子吃痛的闷哼声。 郝少阳没有说话,可赵梦兰却能想象出他震惊的表情。 就跟那一天他醒过来的时候是一样的,不、不仅仅是震惊,还有难堪与后悔。 她心里觉得异常的畅快。 “是谁让你来的?” 她终于听到了郝少阳的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惊慌,那么平淡,可听在人的耳中却觉得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她听到女孩子发出惊恐而凄厉的呼声:“不要!” 她看到有人重重地扑在门上,想要夺门而出,然后看到一柄长剑从门里刺了出来,又拔了回去。 她头脑一片空白,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门突然被打开了。 郝少阳身上穿着白色中衣,衣服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长剑握在他的手中,鲜血顺着长剑滴下来,与地面上的血汇合在一处,血泊中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 郝少阳满脸肃杀之气,慢慢地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道:“如果不是你,那天我会杀了田氏女,这样我与重阳的婚约便会一如从前。你的插足,的确让我痛失最爱,但我从未怨过你,便如我从未喜欢过你一样。师姐,成亲之前我们就说好的,只有夫妻之名,我们给彼此自由,互不干涉,为什么你变了呢?” 郝少阳眸中泪光涌动:“我是想过好好与你过日子的,可现在,我不想了。” 赵梦兰脸色发白,喉咙发紧,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要答案,他给了。 不是她奉献了自己救了他,而是她趁虚而入害了他。 “师弟……”赵梦兰的眼泪便如那决堤的大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可惜,赵梦兰醒悟的太晚了,郝少阳已经大步离开,这一声道歉,他再也听不见了。 两个月后,临江侯从陕西赶回家中,因老妻亡故,回到京城便大病了一场。 他辞去所有职务,将临江侯之位传给嫡孙郝少阳。 而原本需要丁忧守丧的郝少阳,却被夺情出任榆林卫指挥佥事,百天热孝之后便去了任上。 他走的时候只带了随身的几件衣裳,还有那对翡翠玉环以及一直放在枕头边的那个金锁。 他这一走便是十几年年,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大齐朝赫赫有名让鞑靼闻风丧胆的名将了。 提起他的威名,让男人敬佩,让女人羡慕。不管他地位有多高,他一生只有赵氏一个妻子,哪怕赵夫人出身低微,常年卧病在床,哪怕赵夫人给他生的儿子因为幼时生病聋了一只耳朵,他也不曾嫌弃。不仅没有另娶的打算,就连通房丫鬟都没有。而那位赵夫人一直深居浅出,卧床养病,甚少在人前露面。 郝少阳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一个小巧可爱的金锁,据说那是他与赵夫人的定情之物。 当然,这是后话了。 顾重阳忙了几天,终于在一天清晨从丹心口中得到泽哥儿已经完全康复的消息,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松松地用了早饭,顾泰来突然来了,他满脸都是笑容:“小姐,舅老爷托商铺送信来了。” 顾重阳订婚的当天,就给沈玉成写了信,算算日子,她的信应该刚到沈玉成手里才是,回信不会这么快到。 顾重阳一把接过信,立马就打开看了。 果然,这封信是半个月前从南京寄出来。信里说沈素迎与唐一清在半个月前成亲了,因为时间来不及就没有写信通知她。还说唐一清为了明年春闱,已经在成亲的第三天启程朝京城来了,沈素迎也与他一起来的。 这个消息对顾重阳来说简直又惊又喜,之前在南京的时候,舅母为素迎表姐嫁人的事情着实操心,没想到素迎表姐竟然这么快就嫁人了,嫁的还是家世简单,人才出众的唐一清。 更没想到的是,素迎表姐跟唐一清竟然要到京城来了,算算日子这几天人就要到。 也就是说,她出嫁的时候素迎表姐也会在这里了。 舅舅远在南京,到了年底又格外忙碌,她猜到舅舅恐怕很难到京城来给她送嫁,为此心里还有些不快活。此刻听着这个消息,说是喜出望外也不过分。 她将信收起来,大喜过望道:“顾泰来赶紧派个人到码头去守着,南京表小姐与姑爷这两天就要到了,你们好生侯着,接到了船立马告诉我。” 她一边起身朝屋里走,一边大声道:“阿敏去备车,我们这就去宣北坊,舅舅家的屋子一直没人住,也不知道那些下人有没有按时打扫。素迎表姐就要来了,可要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让素迎表姐舒舒服服地住着,让唐案首心无旁骛,好好地备考。” 因为要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了,顾重阳显得很激动,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让顾泰来、阿敏、阿纳都吃了一惊。 顾泰来还好,他毕竟跟着顾重阳去过一回南京,当即就连连答应,出去办事了。 阿敏与阿纳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了然,好久都没有见小姐这么高兴了,看来相对于顾家来说,小姐是比较亲沈家那边的呀。 顾重阳兴致勃勃地去了沈家在京城的宅子,吩咐下人打扫庭院,晾晒被褥,采买米粮,忙了整整一个上午,在沈家用了午饭,稍作休息,才坐车回了庆阳侯府。 人才刚刚进家门,就被崔老夫人请去了。 顾重阳到了禧荣院,脚刚踏上门前的台阶,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她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忙加快脚步朝里走,门口站的丫鬟眼明手快地撩了帘子。 九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崔老夫人的屋子里烧了地龙,帘子掀开的瞬间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顾重阳一进屋,就看到崔老夫人、英大夫人都在,次房二夫人费氏也在,她正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年轻女子,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出嫁到延恩侯府的二小姐顾重珠。 她拿着帕子拭泪,哭得好不伤心。 这个场景由不得顾重阳不多想。 是二姐姐生不出孩子被责难了?还是贺润年在外头有了人,二姐姐回娘家来找人撑腰来了? 195.第 195 章 “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顾重阳上前给长辈们行了礼,就坐到顾重珠旁边问她。 “四妹妹。”顾重珠未语泪先流:“你二姐夫他……他活不成了。” 顾重阳大吃一惊:“二姐姐,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你不知道,你二姐夫他……他得了治不好的病,眼看着就不中用了。”顾重珠双目红肿,哽咽道:“今天下午,他连眼都睁不开了,眼下只手脚抽的厉害,太医说让准备后世。” 顾重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一把抓了顾重阳的手,哀哀哭求:“四妹妹,你去给他看看吧。若是能治好,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情,就是治不好……我也认了。” 顾重阳被她哭得心慌心意乱。 从心里讲,她是不想给贺润年治病的,虽然当初她被逼自尽,是因为王九郎坐化,新帝为了清算荣王当初的附庸之臣,但那药到底是贺润年让人端到她面前的。 临死前的绝望无助、火烧火燎的感觉每每回想起来都令她格外难受。 现在听说贺润年得病快死了,她心里不是不痛快的,她怎么能给贺润年治病呢。 顾重阳不愿意,脸上就带出了几分凛然。 顾重珠愕然,眼泪珠子挂在脸上,呆呆地看着她:“四妹妹,从前都是我不对,可我真的改了,你若是为着从前的荒唐事怨我,你怎么对我我都能接受。但求你去一趟延恩侯府,给润年瞧一瞧,算我求求你了。” 二夫人费氏也是骇然,她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帕子,哀求地朝崔老夫人望去。 她只有一儿一女,顾重珠这才出嫁不到一年,连个孩子都没有怀上,若是从此守了寡,可怎生是好? 崔老夫人知道顾重阳并不是记仇的人,当初郝少阳那般对她,她都能放下芥蒂给郝少阳的儿子治病,更何况顾重珠还是自家姐妹? “重珠,快别哭了,有话要好好说,这样哭哭啼啼的吓着你四妹妹。”崔老夫人对丁嬷嬷道:“打盆水来,让二姑奶奶洗洗脸。” 丁嬷嬷扶了顾重珠去净室洗脸去了,崔老夫人这才问顾重阳:“可是有什么事,走不开?” 崔老夫人眼神关切,语气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她老人家睿智一如既往的面容让顾重阳心中因为前世被毒杀的戾气渐渐被压了下去。 她看了看坐在旁边不说话却一脸担心英大夫人,又看了看期期艾艾盯着她的二夫人费氏,心里一瞬间变得清明。 已经变了! 她已经重生了,她不是从前那个被顾家厌弃只能住在舅舅家的顾重阳了,她不是那个一心恋慕贺润年被柴惜月耍的团团转的顾重阳。 这一世,她有伯祖母的照拂,英大伯母的关心,先生的教育,九郎的宠爱,还解决了舅舅家的危机,马上就要嫁到文国公府与王九郎白头偕老了,她什么都不缺了。 同样的,贺润年也不过是个陌生人,他不是她的丈夫,不是那个负心人,更不曾毒杀她。 早在她重生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就是乍然听到这个噩耗,有些吃惊而已。”她转头看了二夫人费氏:“二伯母,二姐夫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之前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 她这个解释倒也过得去,二夫人听她如此问,知道她是有想去看看的意思了,忙道:“是脖子上长疮,一开始就是一个小疮,他也没放在心上,自己去药店弄了点膏药涂了没见效。不想情况越来越不好,半个月前就卧床不起了,太医开了几个方子,总是不见效,反而越来越严重。如今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让准备后事了。” 事关顾重珠一辈子的幸福,二夫人戚戚然地看着顾重阳,姿态摆的非常低。 “重阳,你能去看看吗?从前是我没有教好你二姐姐,她性子跋扈,让你受了不少委屈,还有二婶婶我从前也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二婶婶给你赔礼道歉。” 如今她如今只是顾家的四小姐,二夫人还会这般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吗?不过是因为她现在成为王九郎的未婚妻子、是明山公主的好朋友、皇后面前的红人,身份与从前不同了,所以她才会这么谨慎。 顾重阳很想跟她说,不管她是不是王九郎的未婚妻子,首先她都是个大夫,身为大夫,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她要嫁给王九郎,这已经是定在铁板上的事实了,别人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有所忌惮也是事实了。她若是解释,只会显得矫情了。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都忘了,二婶婶也不必放在心上。”顾重阳淡然道:“既然二姐夫病得这样重,我便随二姐姐去一趟延恩侯府吧,能帮上忙自然最好,就是帮不上忙,至少能让二姐姐心安。” “好好好,我待你二姐姐谢谢你。”二夫人大喜,忙站了起来,到净室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重珠。 延恩侯府中,贺润年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手脚抽筋,一张脸红的如火烧,那身上出的汗更像是在水中洗过一般。 竟然真的到了弥留之际,太医院的人并未夸大其词。 延恩侯夫人伤心欲绝地守在他的床边,见顾重阳来了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了她的手:“四小姐,你可算是来了,我家三郎就摆脱你了。” 或许是前世这个刻板严肃的婆婆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又或许是厌恶她从她身边夺走儿子,顾重阳实在不喜欢她离自己这么近,不由挣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我先给三公子看看。” 延恩侯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那帕子擦了擦眼泪。 顾重珠上前去握了她的手:“母亲,别担心,夫君不会有事的。” 延恩侯夫人紧握了她的手,想从她身上得到力量一样。 顾重阳见她二人依偎在一起,彼此握着双手,不似婆媳倒像母女一般,不由暗暗感叹,人与人之间果然是要讲究缘分的。 上一世婆婆可从未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过,当然,她也不曾唤延恩侯夫人一声“母亲”,刚成亲的时候一直唤她“婆婆”,等贺润年继承了候位,她就唤她“老夫人”。 顾重阳低头,看贺润年脖子微微有些发肿,却并未看到溃烂之处,不由转过头来问顾重珠:“疮疡在何处?” 顾重珠赶紧上前,小心翼翼捧了贺润年的头,在丫鬟的搀扶下,为他翻了身。 顾重阳吓了一大跳。 贺润年后颈处一个碗口大小的疮,那疮早已溃烂,不停的在流脓水,脓水将他颈下垫的厚厚的细布都渗透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在这样溃烂下去,顾重阳毫不怀疑他整个脖子都会烂掉。就算顾重阳心里恨贺润年,此刻见了,也觉得心惊肉跳。 “这疮少说也有四五个月了,你们怎么现在才请我过来。”顾重阳忍不住问了这一声。 “是夫君瞒着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说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身上才会长疮,他一直自己弄药膏抹着,半个月前撑不住了才让人请太医的。” 顾重阳不由心冷笑,贺润年这个人就是喜欢风花雪月华而不实的东西,还喜欢附庸风雅格外爱面子。他这病八成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前世她最恨他张口吟诗作赋,恨他因为她不通诗书而毫不掩饰的轻视,如今见他有今天,就觉得这是他恶有恶报的结果。 她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既有医者对患者的同情,又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四妹妹,夫君这病,你能治吗?”顾重珠不忍看,只含了一包眼泪满脸期待地问顾重阳。 “此时说什么都不中用了,我先看过再说吧。” 顾重阳收回心思,开始给贺润年号脉。 脉象又疾又躁,舌苔黑如墨染,面红如赤,神智昏聩,手脚抽搐,显然是疮毒攻心,热陷营血了。 此时必须要用凉血散血护心的药才能解。 她想了想就转身出去了,顾重珠与延恩侯夫人期期艾艾地跟在身后:“怎么样,这病还有得救吗?” 顾重阳想着上一世婆婆对她的苛待,很想说几句狠话吓唬吓唬她,可看着她婆媳双目红肿面容憔悴,最终道:“有得治,我这就开方子,你们立马抓了药给他服下。” 顾重阳开的是犀角地黄汤与护心散,两方合成一个方子,剂量、用药都略有加减。 顾重珠拿了方子,便如拿到仙丹妙药一般,赶紧吩咐下人去抓药。 顾重阳开了方子人就要走,延恩侯夫人惊道:“顾小姐这便走吗?还是再等等吧,三郎他还没服药呢。” 或许是今非昔比了,顾重阳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婆婆实在是耐心有限,她转过身来,语气有些冷:“夫人的意思,是让我服侍贵府三公子服药?” “不是,不是,顾小姐误会了。”延恩侯夫人赶紧解释:“三郎现在格外凶险,太医都让准备后事了,顾小姐医术高超,人尽皆知,你留在这里,我们心里也踏实些。就是万一有个什么不好,你也能及时来救助。” 她还是头一回被延恩侯夫人这般和蔼地对待过呢。 顾重阳想想,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病人危急,家属担心,生怕有个什么不好来不及请大夫救治,大夫请在家里,一旦有突发情况,就可以及时处理。 她留下来也无妨。 顾重阳点了点头:“请夫人为我准备一个小憩的房间,这药服下去要一两个时辰才能见效呢。” 延恩侯夫人自然连连答应,忙让人带顾重阳去了最高档的客房。 等人都退下了,只剩下阿敏阿纳两人在身边,顾重阳毫不掩饰内心的嫌弃道:“快打水来我洗手。” 她可以给贺润年治病,但跟他有肢体的接触仍然很难受。 虽然她极力控制,但那种反感的、厌恶的情绪真的不是说抛开就能抛开的。 她一边洗手,一边暗暗叹气,师父夸她心善不记仇,有当医生的父母心,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没有碰触到她的底线罢了。这一次治好了贺润年,以后再也不要跟他见面了,她实在无法不厌恶他。 顾重阳忙了一天,还真有点累了,就让阿敏与阿纳守着,她自己歪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没想到的是,还真被延恩侯夫人料中了,贺润年服药之后不仅不好,反而情况加重,眼看着就不行了。 196.第 196 章 顾重阳是被一阵哭声给惊醒的,阿敏扶她起来:“小姐,贺三公子不好了,二姑奶奶在门口呢,让您赶紧去看看。” 顾重阳立马坐起来,随手理了理头发就出了门,阿纳冷眉冷眼地站在门口,拦着顾重珠。 顾重阳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一把拉了顾重珠的手道:“二姐姐别哭,我这就去看看。” 已经服药一个多时辰了,就算贺润年不醒,刚才危急的情况也应该缓解才是,怎么能更严重了呢? 根据刚才的诊断,方子并没有开错啊。 难道真是她诊断错了? 顾重阳脑海中冒出各种猜测,两脚不由越来越快。 人没进屋子就听到延恩侯夫人的哭声了,她儿啊、肉啊的哭个不止。 顾重阳赶紧走进屋,就看到延恩侯夫人突然止了哭声,软绵绵地歪倒在身边丫鬟的身上。 “夫人这是伤心劳累过度晕厥了,不用担心,扶她回去休息一会就行了。” 顾重阳让人把延恩侯夫人扶开,弯下腰去查看贺润年的情况。 她的心不由一个咯噔! 贺润年陷入深度昏迷,牙关紧咬,两腮的肉轻轻颤抖,原本通红的脸变得格外苍白,虽然依然在冒汗,却冷汗淋漓。摸摸四肢,也凉冰冰的。 的确是要不行了。 顾重阳脑中登时感觉到不妙,她竟然失手了。 是她诊错了吗?不、不、不,贺润年这是毒疮攻心,脉症相合,这一点没有错。 那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是天要亡贺润年?如果师父他老人家在这里就好了。 顾重阳脑中乱哄哄的,站在那里有片刻的呆滞。 原本一直压抑着哭声的顾重珠突然承受不住,颤抖着问顾重阳:“四妹妹,果真没救了吗?连你也没办法了吗?” 师父说她很有天分,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料,将全身的医术传给她。 且不说上一世,就说重生之后,她治过的大大小小的病例也不算少了,每一次都是药到病除,怎么这一次失手了呢? 顾重阳喉咙发干,不知道怎么回答顾重珠。 她给很多人治过病,病人家属都把希望压到她身上,视她为救命稻草。她治好了人,得到了赞赏,心里格外满足。 难道这一次,要让二姐姐失望吗? 不、不、不,她一定能治好贺润年的,一定能找出问题所在的。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道:“我再看看。” 阿敏搬了凳子,顾重阳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开始仔细地给贺润年诊脉。 脉象跟之前切时一样,又疾又燥,顾重阳很想立刻收回手,可到底又仔细地号了一会,这一号,的确发现问题了。 贺润年的脉浮于表面,用力按则无根。 顾重阳收回手,赶紧让人拿银筷子开翘开贺润年的牙关,舌苔黢黑如墨染一样,那舌头湿滑厚腻像一条鲶鱼。 她顿时恍然。 贺润年的确是疮毒攻心,体内有热,但之前请的那些太医已经给了他开了不少清热凉血的药了,他身上疡疮之热毒其实已经消散了。此刻他昏迷的原因,并非因为疮毒之热,而是因为后颈除一直流脓水,又不能及时补充水分影响,导致□□真阴损耗枯竭,太医也好,她也罢,开的都是凉药,让他阳气大伤,自然危机。 就好比一棵因干涸而奄奄一息的禾苗,在阳光下晒着快要枯竭,此时给它遮阳庇荫是解决不了它的问题的,想要它活命,就必须要给它浇水。 顾重阳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可贺润年阴阳两竭,还能活吗? 她立马去按他脚上的太溪穴,按下去跳动不止,连绵不绝,不由大喜,贺润年尚有生机。 当务之急,是要回阳救逆,补气生机,必须重用人参、附子,将贺润年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快拿纸笔来。” 顾重阳当机立断,开了合参附汤、生脉散两个方子,部分药材加减,让下人立马去抓。 参附汤救人于垂危之时,可保阳气不脱;生脉散益气养阴生津,敛阴止汗,令气阴两复,两方相合,可起死回生。 等下人买药、煎药之后,在顾重阳的指挥下,用银筷子翘开贺润年的牙关,将药灌了进去。 喂完第一遍药,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贺润年还没有行,情况暂时不明,顾重阳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离开,遂于众人一起守着。 每半个时辰让贺润年服一遍药,一连服用了五六次,直到三更天(夜里一点)顾重阳困倦不已坐在椅子上朦胧要睡去的时候,顾重珠突然发出的欣喜声惊醒了她。 “夫君的手指动了,眼皮也动了几下。” 顾重阳精神一震,睡意全无,立马走过来查看贺润年的情况。 他身上淋漓的冷汗已经止住了,冰凉的四肢也慢慢有了温度,顾重阳给他号脉,脉象已经变得徐缓。 就在此时,贺润年突然睁开了眼睛,先是疲倦,接着便是茫然地盯着顾重阳看。 顾重珠大喜,唤了一声:“夫君!” 贺润年并未看她,只慢慢将双目阖上。 顾重珠骇然:“四妹妹,这……刚才是不是回……” “不是回光返照。”顾重阳道:“放心吧,已经转危为安了。” “真的!”顾重珠喜极而泣,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是真的。”顾重阳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他只是睡着了。” 顾重阳第二天一大早才回到庆阳侯府,梳洗吃饭之后,她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阿敏笑嘻嘻地走进来道:“小姐,贺三公子已经醒了,二姑奶奶来接您去延恩侯府复诊,已经在禧荣院等了半天了。” 昨天她熬了大半夜,二姐姐比她熬的时间更长,贺润年真是好福气,二姐姐嫁了他之后一颗心就扑在他身上,连从前的那些坏脾气都收敛了。 顾重阳沐浴更衣,一身清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们四小姐来了。”二夫人费氏满脸堆笑,热情又亲切:“昨天可辛苦你了。” “自家亲戚,都是应该的。”顾重阳半真不假对顾重珠道:“只要二姐姐舍得掏诊费,这点子辛苦算什么。” 顾重珠愣了片刻方道:“四妹妹放心,你救了夫君的命,我跟延恩侯府上下都记着你的情,这诊金一定不会少的。” “那我就放心了。”顾重阳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快去给三公子看看病吧。” 她出诊给贺润年治病,延恩侯府付丰厚的诊金,财货两清,谁也不欠谁的情。 延恩侯府贺润年已经醒了,但他身体没有康复,精神也很倦怠,只呆呆地躺在床上,双目空洞。 听丫鬟说顾重珠与顾重阳二人来了,他忙动了动,想要起身。 顾重珠一脸的紧张,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阻止他:“夫君,快别动,你要什么,跟我说。” 贺润年看了顾重阳一眼,又看了一眼顾重珠,虚弱地摇了摇头:“没事。” “二姐姐,把三公子扶起来吧。”顾重阳道:“这样躺着不利于伤口愈合,而且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应该坐起来动一动,身上有了活力,伤口长得也快些。” “原来是这样,是我无知了。”顾重珠就作势要扶贺润年起来,没想到贺润年却拨开她的手道:“我自己可以。” 被这样拒绝,顾重珠丝毫没有尴尬,只为贺润年能自己起来而感觉到高兴。 顾重阳就坐到了贺润年的对面。 “有劳四妹妹了。”贺润年轻轻地说了这一句,主动将袖子捋开,把手腕放到了顾重阳面前。 他半死不活的时候跟现在完全是两个感觉,特别现在伸出了胳膊,还叫她四妹妹,顾重阳觉得很怪异。 可顾重珠看着呢,贺润年也并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种种,顾重阳强忍着心里的诡异,给他诊脉。 贺润年的眼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听说四妹妹与王九郎定亲了,我还没有恭喜四妹妹呢。” 他嘴里说的恭喜的话,可不知怎么回事,顾重阳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嘲讽。 “三公子客气了。”顾重阳把手收回来道:“把头转过去,我看看你颈上的疮。” “我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我这就去给你倒茶水。”顾重珠便如听了圣旨一般,赶紧去倒茶去了。 贺润年的看向顾重阳的眼神就变得大胆放肆起来。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漂亮最娇俏的时候,她娇如春花般的容貌、妖娆聘婷的身子有□□。一如他梦中的模样。那真的只是个梦吗? 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露出几分贪恋痴慕来。 顾重阳大怒:“把头转过去。” 贺润年轻轻转头,露出碗口大的恶疮来。 顾重阳一伸手就用两根手指重重地按在伤口附近,贺润年吃痛,忍不住呼出声来。 顾重阳心里痛快,道:“还不错,涂上生肌去腐的膏药,我在给你开个方子,不出十天就可以到处走动,用上一个月就可以结疤完全康复了。” 谁知贺润年却陡然伸手抓住了顾重阳的手腕,目光热烈而痴缠地看着她:“重阳,你还在恨我吗?从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197.第 197 章 顾重阳大骇,万万没想到贺润年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一世,顾重阳与他并无交集的,他说的这些爱呀恨呀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的话看似没头没脑,可顾重阳是经历过重生的,她当时就猜到贺润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不由令她满脸骇然,脑中空白。 贺润年握着她的手,眼睛痴痴地看着她,声音就带充满了懊恼与悔恨:“你恨我也是应该的,都是我的错,你走之后……”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发现不对劲走上前来的阿纳一计手刀砍晕了。 “小姐,你没事吧?”她将顾重阳护在身后,阿敏也赶紧上前搂了顾重阳安抚她。 顾重阳反应了过来,忙道:“没事,没事。” 此时,顾重珠进来了。 顾重阳就对两人使了一个不要声张的眼神,阿敏阿纳会意,忙垂手站到一旁。 “三公子是不是醒的很早,刚才突然说很累,这才躺下就睡着了。”顾重阳道:“他今天胃口好吗?” “夫君今天胃口不错,饭量比从前稍微弱点,但是跟这几天相比已经是极好的了。”顾重珠放下茶盏,走到床边,给贺润年盖上了被子,十分的体贴。 “能吃能睡是好事情,这几天他元气大伤应该补一补,可有些东西是发物,要忌口的。”顾重阳见她没有察觉异样,心里松了一口气:“走,我到外面开方子,再跟你说那些东西不能吃。” 顾重珠果然没觉得异常,陪着顾重阳到外间开了方子,又感恩戴德地送了顾重阳走。 “真没想到那贺三公子竟然这么不是东西!”刚刚坐上马车,阿敏就忿忿不平道:“您刚刚救了他的命,他竟然就这般轻薄小姐,他怎么敢!阿纳刚才那一下也太轻了,就该一掌直接送他见阎王才是!” 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受了天大委屈,让顾重阳不由想发笑,心里的惊惶不安也消散了很多。 “我估计他可能是病得太严重了,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要不然就是将我当成了别人。” 关于重生一事,除了王九郎,顾重阳不打算跟任何人说,所以她道:“我之前跟他并无交集,他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是令人想不通,也只有这两样能解释的通了。人病了太久,头脑不清楚的事情,也是有的。” 阿敏冷哼一声道:“那也是他不对,别说他是病了,他就是疯了,也不能拉小姐您的手。这要是让九郎知道了,不知道该多生气呢。” “我是大夫,给人治病号脉,有肢体接触再正常不过了。”顾重阳正色道:“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因为害怕世俗的观念不许我行医,你们是跟在我身边的人,以后这样的事情要常见,也不必太气愤,否则我岂不是不能帮男子看病了?” 阿敏觉得顾重阳说的有道理,却又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阿纳突然道:“小姐给人治病,是您去摸人家的手腕,可今天是他抓您的手,这是两回事。” 顾重阳惊呆,完全没想到平时不言不语的阿纳一张嘴就说出了事情的关键点,还一下子就揭露了她想要掩盖的事情。 阿敏恍然大悟,气愤道:“对,他竟然敢抓您的手,就该剁了他的爪子才是!” 顾重阳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你们的意思是,我抓别人的手可以,别人抓我的手就该剁掉?” 阿敏一脸的理所当然:“没错,就该这样。” 顾重阳再看阿纳,也是连连点头。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倒不知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竟然这般霸道,不过也很可爱。 顾重阳一手揽了一个道:“你们对我好,我都知道,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你们也别为这小事生气了,我们说点愉快的事情吧。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出嫁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们的婚事。阿纳,你跟顾泰来到底怎么样了?” 阿纳倒也没有回避,反而脸色凝重一副认真思考顾重阳话语的样子。 顾重阳与阿敏就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顾管事是个好人。”阿纳考虑了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顾重阳不由为顾泰来感觉到惋惜,也就是说,阿纳的的确确不喜欢顾泰来了。 “顾泰来很早就跟在我身边,的确是个很靠谱的年轻人,我心里非常倚重他,一直想着这样的肥水无论如何也不能流到别人的田里去了。若是你们两个能有一个嫁给顾泰来,夫妻二人一个做我外院的管事,一个做我内院的管事娘子,我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她顿了顿道,握了阿纳的手道:“顾泰是很喜欢你的,既然你不喜欢他,我绝不会勉强你。我会跟顾泰来讲清楚,不许他再骚扰你。你以后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让你嫁的风风光光的。” 只希望那一天能快点到来,这样顾泰来也能早点死心,不至于一直傻傻地等下去。 没想到阿纳却突然道:“小姐,我愿意嫁给顾泰来。” 顾重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真的吗?” 阿纳目光沉稳,点了点头。 顾重阳突然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我虽然有这个希望,但也绝不是那种强迫人的,咱们在一处相处了这么久,你也该了解我才是。刚才的话,就当没说过吧,你别放在心上。” “话说出口,就要做到。”阿纳坚持道:“我要嫁给顾泰来,请小姐为我做主。” 顾重阳却不忍心:“那万一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这回轮到阿纳发呆了,她再次陷入沉思,想了很久,方道:“我并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知喜欢为何物。我长这么大,除了小姐之外,就是跟顾泰来说话说的最多了。他是个好人,我也不讨厌他,若问我愿不愿意嫁,我心里是愿意的。反正嫁给谁都是嫁,顾泰来是我认识的,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的语气很认真,可顾重阳却忍不住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阿纳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从来不知喜欢为何物,她也不喜欢胭脂水粉、漂亮的衣裳,她喜欢就是那些便于女子携带的小兵器。 要不要让阿纳嫁给顾泰来呢? “小姐,你还犹豫什么,顾管事长得好,人又机灵对阿纳又这么好,若是阿纳错过了,以后还会有人对阿纳这么好吗?” 阿敏一副十分经验老道的样子道:“我娘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什么情呀爱呀那都是有钱人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对我们来讲,男人能讨个媳妇给他洗衣做饭生孩子就成,女人能嫁个汉子养活她给她买花戴就成。什么喜不喜欢的,那都是没用的。” “阿纳若是嫁给顾管事,吃喝是不用愁的了。再说了,你看阿纳,长得不算漂亮,为人又这么古板,若是错过顾管事,谁还能容忍她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的性格?你让她洗衣做饭穿针引线,她能做的来吗?若是做不来,别的男人哪能容得了她?” “顾管事这么能干,完全有闲钱顾几个丫鬟婆子。阿纳嫁给了他,什么都不用操心,那些琐事自然有别人给她做的好好的,她只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就成了。” 阿敏说了一大通,最后总结道:“小姐你就相信我吧,我说的绝对没问题的。就是我以后嫁人,也要嫁个小姐身边的管事,绝不嫁到外面去。您待我这么好,我可舍不得离开您。” 她这一番话语虽然朴实却不无道理啊。之前顾重阳只想着是否情投意合,并没有想过阿敏说的这种情况。 看来,她还是对普通人的生活了解太少了。她手里从来不曾断过钱,不曾为生计发过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也是她头一回听说。 不过想想也是啊,有多少人能像她这样幸运在成亲之前就能与九郎两心相印呢。大部分人都是直到成亲揭开盖头的当晚才能见到对方,阿纳不讨厌顾泰来,顾泰来又很喜欢阿纳,他们成亲之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好,既然阿纳愿意,那我就替顾泰来做一回主。”顾重阳想着顾泰来得知消息一定会格外高兴,就道:“现在准备有些仓促了,等我的婚事结束,就办你跟顾泰来的亲事。” 阿敏格外高兴,好像成亲的人是她一样:“小姐,你可太好了。” 她又用胳膊拐了拐一直没有表情的阿纳:“还不快谢谢小姐。” 许是被阿敏的喜悦所感染,许是想起了什么,阿纳前年不变的脸上慢慢的绽放出一丝笑容。 两天后,沈素迎与唐一清抵达京城,顾重阳一早就到了沈家,站在垂花门处等她。 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身穿雪青色褙子,梳着抛家髻的女子走了进来。 “重阳表妹!”沈素迎远远见顾重阳站在门口,不由分说就提了裙子朝前跑,十分的激动。 顾重阳当沈素迎是亲姐妹,自然也很激动,也不由朝前走了两步:“素迎表姐,你总算来了。” 两人终于跑到一处,顾重阳还未来得说话,肩膀就生生挨了沈素迎一拳。 “都说了要给我写信,结果你除了刚回来那几个月之外,后面都不怎么给我写了。我要给你写信,爹爹总是不让,说我整天没正事,不让我打扰你。本以为我成亲的时候你会去南京给我送妆,我盼星星、盼月亮眼睛都盼酸了,也不见你的踪影,你好狠的心,有你这样的妹妹吗?” 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虽然沈素迎年纪比顾重阳大,但实际上却是小孩心性,顾重阳心里当她是妹妹。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横竖你如今到了京城了,以后的日子里我慢慢给你赔罪。”顾重阳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瞧瞧你,都梳妇人头了,还这般不稳重,当心表姐夫见了笑话你。” 沈素迎俏脸一红,瞥了唐一清一眼,然后撅了嘴道:“他敢!” 唐一清被她这样一瞪,脸也不由红了,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劳烦表妹了。” 又把视线落在沈素迎身上,眼神里都是宠爱:“这里风大,仔细冷着,咱们进去说话吧。” 顾重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素迎恼羞成怒,伸手在顾重阳腰上掐了一把:“我看你还笑,等你成亲了,看我不好好笑话你。” 顾重阳一把抓了她的手,在她耳边笑嘻嘻道:“表姐夫对你可真好呀,刚才你在前面跑,他手里拿着披风在后面追让你跑慢点,我都看见了。” 沈素迎说不过她,干脆厚脸皮道:“我都跟他成亲了,这不是应该的吗?” “好没羞!” 姐妹两个叽叽咕咕走在前头,唐一清不时抬头看看沈素迎,很是眷恋温柔。 198.第 198 章 进入十月之后,天气就格外冷了。 虽然还没有飘雪,但京城已经彻彻底底进入了冬天。 崔老夫人亲自下帖子邀请沈素迎与唐一清,给他们二人接风,顾重阳又带着沈素迎在京城好吃好玩的地方转了一圈,接着又进宫给明山公主复诊一次,生活也算忙碌而充实。 期间顾重珠来过一次,她带了非常丰厚的谢礼,同时想请顾重阳去给贺润年复诊,被顾重阳拒绝了。 顾重珠说了很多好话,顾重阳不为所动,最终把脸一板:“二姐姐,贺三公子已经脱离危险,只要按时涂药吃药就行,你为何非要我去复诊?” “其实我也不知道。”顾重珠脸上有几分苦涩:“夫君他说想见你一面,说只要你去庆阳侯府,他就答应收了我的贴身婢女为通房。等那通房一怀孕,同时对外宣布我也怀孕,等十个月后孩子生下来,若是男丁,就抱到我身边来。”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心里真的很乱。其实夫君他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我们家虽然有个老侯爷,可他这几年也渐露疲态了。夫君他绝不敢惹怒王九郎,给自己家招来祸端的。我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敢来请你。”顾重珠最终道:“是我得陇望蜀了,四妹妹,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从前的事情,谢谢你了。” “你回去如何跟贺润年回话,他会不会为难你?” “我就说家里人太多,我没有机会跟你单独相处,不好说话。”顾重珠道:“夫君他脾气有些傲,但对我还是不错的,只是这次生病醒了之后,好似变了个人一样。从前清傲厌俗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只是待人淡淡的,就连对我都淡淡的。” “要说为难也谈不上,我跟他之间好像少了夫妻间亲密,他对我也多了几分尊重。就是今天来这一趟,他也是好声好语地跟我商量,并未勉强我。你放心吧,四妹妹,我没事的。” 她越是这样说,顾重阳心里越感觉贺润年是跟自己一样,重生了回来了。她心里很是骇然,但脸上却一点不露:“好,你回去吧,路上当心。” 顾重阳虽然心里吃惊骇然,也不过是那么一会而已,送走顾重珠之后,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就算贺润年重生了又如何,他又能将自己怎么样? 且不说她身边还有王九郎,就是没有王九郎,以她对贺润年的了解,只要她愿意,弄死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一想,她便放下了心里的不安。 这两天天气冷,她手上的事情也忙完了,就窝在家里做针线。 说是做针线,其实就是给王九郎做荷包。 那荷包已经做到收尾了,石青色的底,姜黄色的边,一面绣了仙鹤振翅,一面绣了葳蕤的青竹。 虽然不能跟刺绣高手比,却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做的最好的一个荷包了。 荷包都快做好了,怎么九郎还不回来呢。 十一月二十就要成亲了,伯祖母也给她准备好了嫁妆,英大伯母与吕夫人一起去了王家丈量了他们的新房。 顾重阳不好意思亲自去问新房是否在太乙莲舟,就让阿敏去跟英大夫人身边的婆子打听。得知她们去看新房的时候并未乘船,却在湖泊旁边。 顾重阳有些纳闷,也有些失望,竟然不在太乙莲舟啊。 不过既然靠着湖边,那就是离太乙湖不远了。那边的院子顾重阳都去过,成亲的院子不能太小了,那就只有四宜馆与清漪院合适了,四宜馆方方正正地方更大一些,清漪院的窗棂上镶嵌的都是玻璃,非常漂亮,她心里更喜欢清漪院一些。 就是不知道九郎会不会把新房安排在清漪院,不过只要能跟九郎在一起,住在哪里都好。 顾重阳想着自己就快要嫁到王家去了,不由望着荷包笑了出来。 沈素迎突然来了,她披了宝蓝色的披风,一进门就把披风扯下交给身边的丫鬟,露出大红妆花通袖袄与银鼠皮裙,头上的赤金红宝石簪子格外耀眼。 “怪不得人人都说京城物华天宝,是锦绣乾坤的花花世界,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了。” 沈素迎大步走到顾重阳身边,笑嘻嘻道:“旁的不说,就说这地龙吧,就比南京好千百倍。从前在南京,一到冬天我冷的穿再多的衣服都不行,如今来了京城,只要不出门,我只要穿一个小棉袄就行了,做什么都十分方便。” 顾重言笑她:“前几天是谁说京城不好,地龙太干,烧的你嗓子都冒烟了?” “我那不是刚来不知道吗?我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从南方来的,哪里见过地龙这种东西。”沈素迎坐到她身边道:“这也是你这个东道主没有做好的缘故,回头我告诉爹爹,让爹爹心疼心疼我。” 顾重阳就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你如今有了表姐夫疼着爱着,还需要舅舅吗?” “好呀!”沈素迎笑着将她扑到在床上去挠她的痒痒:“你还没成亲呢,就这般蔫坏蔫坏的,等你成了亲,这张嘴还了得?趁着王九郎不在家,看我不好好的制服你。” 她们像从前那样笑着闹着,直闹的两个面色通红,头发都散了才停下来。 “哎呀,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沈素迎头发已经梳好,就坐在顾重阳旁边,看阿敏给顾重阳梳头。 顾重阳不好乱动,就看着镜子问她:“什么正事?” 沈素迎像想起什么嘻嘻一笑:“没事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京城那个寺庙比较灵验。” “是要为表姐夫求功名吗?那就去京郊的潭拓寺好了,潭拓寺香火鼎盛,每年都会腾出房子免费给进京赶考的士子住,之前几年也出了几个状元探花,所以大家都说潭拓寺的求功名最灵验。” “功名也是要求的,我还想求点别的。” 顾重阳听她说的含糊,就在镜子里看到她俏脸红红,含羞带怯,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来表姐是要求子啊!那肯定是要去广济寺了,求子也好,求姻缘也罢,还是广济寺最灵验。” 她梳好了头,笑吟吟道:“我们今天下午就去,菩萨保管能保佑你给表姐夫生个大胖小子。” “呸。”沈素迎红着脸啐道:“没个正行。” “罪过罪过,表姐童言无忌,菩萨千万别见怪。千万别因此怪罪她。” 沈素迎大惊,忙学了顾重阳的样子双手合十,紧张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信女是信口开河的,菩萨千万不要见怪,千万不要让我生不出孩子。” 说到后来,都带了哭腔了。 顾重阳本来是吓吓她,没想到竟让她这般担心,忙搂了她道:“菩萨知道你是说我,不是说菩萨,定然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沈素迎半信半疑。 顾重阳也没想到素迎表姐对生孩子这么上心,心里自责,忙道:“我看这样好了,咱们今天去了广济寺,你多给菩萨磕几个头,多捐点香油钱,菩萨大人大量,想来一定会原谅你的。” “你说的对。”沈素迎一脸的虔诚:“菩萨都成佛了,一定不会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的。” 话虽如此说,她心里还是蛮紧张:“我们早点去,要不然我总是不安心。” 顾重阳一直觉得沈素迎婚前婚后一个样,还是那般大大咧咧活泼外向万事不上心,直到此时此刻才感觉到她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想生孩子,定然是跟唐一清夫妇和顺,感情很好。这一世,素迎表姐一定一生开心顺遂,子孙满堂,寿终正寝,再不会像前世那样香消玉损了。就是她自己,也一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花团锦簇。 “好。”顾重阳点头:“我这就让人摆饭。” 广济寺在城内,离庆阳侯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因没有提前通知,知客的僧人见了顾重阳之后一面迎了她们去精舍,一面赶紧派人请主持净信大师过来。 知客僧人满脸都是歉意:“因不知顾檀越与沈檀越今日要到蔽寺来,并未净寺,现寺内尚有许多香火信众,请两位檀越在此稍作歇息,小僧先去净寺关门,待寺内其他人走了,两位檀越再与主持一起去上香。” 沈素娥不由就看了顾重阳一眼,眼里都是诧异。 重阳表妹,怎么你平时出门都是这么大的派头吗? “不必这么麻烦,佛祖面前人人平等,我今天是陪表姐过来的,没得人家先来,我们后来,反倒让人家让我们的道理。”顾重阳道:“这广济寺我也不是头一回来了,师父不必陪着,也不好惊动净信大师,我们两个自己转转就行了。” 知客僧见顾重阳态度坚决,又客气可几句,方走了。 沈素娥不由啧啧嘴:“怪不得人家都说高门贵女是千金小姐金枝玉叶,我原先还不信,今天可算是见着了。真没想到,你在京城竟然这么威风!” 从前来的时候,也不是没净过寺,也不过偶尔为之罢了。像今天这样劳师动众的,还是头一回。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她是王九郎未婚妻的缘故? “从前也不这样的,就是今天突然这样。”顾重阳也有些无奈。 “噢。”沈素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定然是因为王九郎的缘故。就像我没出嫁之前人家都说我是沈家姑娘,嫁了唐一清之后,别人都会说我是举人娘子,还有人特别羡慕我,说我以后要飞黄腾达做官太太的。” “我感觉王九郎架子太大了,从前见过他几回,回回都冷冷清清的,感觉不食人间烟火非常难相处。你要是嫁给了他,可千万别学的跟他一样目无下尘用鼻孔看人啊。” “九郎什么时候用鼻孔看人啦?”顾重阳护着王九郎,当即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你难道忘了他是怎么帮助舅舅的啦,你也太没良心了。” “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就护上了。”沈素迎咯咯笑,揶揄道:“等你嫁了再护吧。” 顾重阳脸一红,正想反驳,门外丫鬟说主持来了,两人方止了话头。 净信大师说了一些客气话,顾重阳再三说不用相陪,他才走了。 沈素迎就用手拐拐她:“你看那老和尚刚才跟你说话的样子,哪里像出家人了。看来你嫁给王九郎也不好,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着,不如我嫁给唐一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是,是,是。”顾重阳见她喜气洋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就打趣道:“表姐夫最好了,天下无双,行了吧。” “那当然了,我家一清就是最好的。”沈素迎道:“不过王九郎也算不错了,你长得这么漂亮,那王九郎容貌也配的上你,我就勉强接受这个表妹夫了吧。” 顾重阳忍俊不禁:“我替九郎谢谢你。” 两人歇好了,就捧着紫金手炉去大雄宝殿烧香。 沈素迎求子,也求丈夫唐一清能顺顺利利考取功名;顾重阳只求王九郎能平平安安,早点回来。 等顾重阳许好心愿给佛祖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上了香之后,发现沈素迎依然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向佛祖诉说自己的请求。 顾重阳退到一边,等了一会,沈素迎依然在说。好不容易等她磕头了,顾重阳以为她终于要起来了,没想到沈素迎上了香之后,又转到旁边,给隔壁的菩萨磕头。她的样子十分虔诚,顾重阳不好打扰她,也知道她一时半会恐怕不会这么容易结束,就对着沈素迎的丫鬟指了指外面。 丫鬟会意,顾重阳走出去,站在院中合抱粗的大松树下。 她抱着手炉,抬头看着在冬日的寒风中依然青翠的松树,身后突然就传来一个男子低低的声音:“四小姐。” 这个声音让顾重阳心里一个咯噔,可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到贺润年站在身后冲她拱手。 199.(~ ̄▽ ̄)~@110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着实令人讨厌。 阿敏与阿纳迅速站到顾重阳面前,目露警惕地看着他。 顾重阳心里顿时后悔起来,早知道贺润年会在这里等着她,她就该让知客僧人净寺了。 不过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贺润年既然存了心想要见她,她就是躲也未必躲的过。 既然贺润年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怕他。再说了,就算贺润年是重生的,也不见得他就知道她也是重生的。 总之,不管贺润年是怎么回事,她不能先让贺润年给看透了。 顾重阳这样想着,一直保持不动的脸上就露出几分疑惑:“这么冷的天,贺三公子也来上香,二姐姐也来了吗?” 贺润年看她面色平静,目光疏离中带着几分不喜,又看了看她身边虎视眈眈一脸防备的丫鬟,心里苦涩,面上就带了几分:“我不是来上香的,我午后出门的时候碰见你的马车,就追到了这里。” 此言一出,阿敏与阿纳看着他的眼神越发不善,阿纳面色凝重,双手蓄力,只要他一靠近就要将他撂倒。 阿敏则憋着一口气。 她再气愤,在顾重阳跟人说话的时候,她也是不敢插嘴的。 “原来贺三公子是尾随我来的。”顾重阳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道:“我听闻贺府三公子是熟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尾随别人窥视女眷的事情来。” 贺润年的脸上就立马露出几分不自在:“不,我不是故意要窥视你,我是有事情想要问你。你能让你身边的两位丫鬟先退开吗?” “贺三公子,你已经娶妻成亲了,我也已经订婚,我不知道自己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顾重阳把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你一路随了我来了,我便给你一个机会,有什么话你说就是。只希望你冷静矜持,不要做出那天荒唐之举。” 贺润年若真的重生了,他必然是要来找她质问的,这个时候若她逃避了,恐怕会让贺润年猜出来。所以,还是留下来,看看他会说什么再做应对。 贺润年见她答应了,心里十分高兴,听到最后又觉得羞愧:“那天是我鬼迷心窍,唐突了你,我正式给你道歉。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胡来了。” 他这谦恭有礼的样子,倒让顾重阳有些迷惑了。以她对贺润年的了解,他若真的重生了,绝不会这么有礼貌。 顾重阳对阿敏阿纳点了点头。 阿纳毫不犹豫地就站开几步,阿敏却恶狠狠地看了贺润年几眼,才不情不愿地站到贺润年身后不远处。她不动神色地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收在手里,心里暗暗想道,只要那贺润年敢轻举妄动,阿纳从前面攻击,她就从后面用石头将他的脑袋砸开花。 “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有话就说吧。” “你有没有做过关于我的梦?”贺润年眼神格外迫切。 这话一出,顾重阳心里就有了几分底,看样子贺润年恐怕不是重生,八成是做梦梦到从前的事情了。 她也梦到过,在南京给小石头治病的时候,她有好几晚都梦到儿子睿哥儿。不过她跟睿哥儿就见过那么一次,梦里睿哥儿的脸都是模糊的。等回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从前了。 不管她梦到什么,她都不打算告诉贺润年。 “没有。”顾重阳摇头道:“我与三公子也只是见过寥寥数面,实在不知你怎么会问出这样毫无逻辑的话来。” 贺润年眼底的期待一下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我从前也没有梦到过你,可我生病的这段时间总是梦到你。不光光是梦到你,还梦到了我自己,确切来说,是梦到了我们,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顾重阳还未来得及做反应,贺润年就急急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不信,可我真的梦到了。在梦里,我没有娶重珠,你也没有与王九郎定亲,你是嫁给了我。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就好像是我的前世,就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一样。” 顾重阳暗暗惊心,却又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贺润年竟然真的知道了上一世的事情,庆幸的是贺润年不是重生,而是做梦。 既然是做梦,那就可以当成假的了。 “我确实无法相信你说的这些,我从未听说过做梦梦到前世的。”顾重阳道:“就算是前世也不对啊,前世你定然不是你啊,定然是别人啊,甚至有可能是一棵树、一朵花,然后失去了生命才投胎到贺府成为三公子的啊。” 贺润年脸上露出迷茫与纠结:“是这样吗?”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还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他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他做了那个梦,才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是他欠了她了。 “是啊,戏文上都是这么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死了就投胎成为蝴蝶了,好人死了,就能投胎到富贵人家,坏人死了,下辈子就要做牛做马。” 顾重阳突然道:“那你在梦里知道你的结局吗?” 顾重阳突然很想知道,她死了之后贺润年如何了,睿哥儿怎么样了。 “我……我……”贺润年脸色苍白,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顾重阳突然觉得意兴阑珊,都过去了,还追究那些做什么:“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那就算了吧。” “不、不,我一定要说,我一定要告诉你,一定要跟你道歉。否则我夜夜都是你在我梦里哭泣的样子,夜夜都是你痛苦的样子,或是吊在横梁上,或是腹中插着一把匕首,或是口吐鲜血……不管哪一个都是冷冷地看着我,告诉我你恨我,你怨我。” 顾重阳不由心神一震,她临时之前查嬷嬷端的托盘上就放着白绫、匕首与有毒的汤药。 看来她死了之后,贺润年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一定做了很多噩梦,否则不会到这一世还念念不忘。 “没想到我在你梦里竟然死的这么惨。”顾重阳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她不伤心,不痛苦,只想听故事。 “好,我说。” 200. (~ ̄▽ ̄)~@110 贺润年面色难堪,说出了后来的事情。 顾重阳死后,贺润年便以为危机解除了,他的确获得官职进了户部,却因为能力不够、接连出错,被上峰嫌弃同僚排挤,才上任半年不到,就闲赋在家了。 柴惜月一心想要扶正,没想到老夫人死活不同意,还给贺润年娶了远房亲戚家的姑娘。柴惜月心中暗恨,便蛰伏了下来。 等到一年以后,新进门的夫人怀胎十月要生产,柴惜月买通稳婆,害得新夫人难产一尸两命。 原来,柴惜月已经知道老夫人给她灌了绝育药,心中痛恨,要让贺府断子绝孙,以报心头之恨。 本想处置柴惜月,但当时贺府风雨飘摇,怕节外生枝,就将柴惜月关了起来。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柴惜月就消失了,她买通了看守她的婆子,偷偷遣走了。 三个月后,都察院的一个御史弹劾贺润年□□,顺天府排人去贺家调查,果然在后院挖出一具无头男尸来。 贺润年下了大狱,延恩侯府被撸了爵位,贺府家破人亡。 顾重阳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但仔细想想又应该是如此,她只是心疼自己的孩子:“那你的儿子睿哥儿也死了吗?” “没有。”贺润年道:“你去了一周年,我带睿哥儿去广济寺给你做法事,偶然遇到新科状元夫妇前去上香求子,状元夫人进门的时候,睿哥儿一头撞到她身上,她觉得这是吉兆,就认了睿哥儿做干子。我入狱之后,母亲受了惊吓,没多久就去了,状元夫人一直无子,就抱了睿哥儿到她家去。我为了让睿哥儿活下去,就将睿哥儿过继给状元郎了。” “对了,那状元夫人你也认得,就是如今华尚书的千金。” 竟然是华菱妹妹,原来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安排啊。 得知儿子有人照顾,顾重阳心怀宽慰:“那你后来如何了?那无头男尸又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故意陷害,要将我们贺府赶尽杀绝。”贺润年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狰狞:“不是别人,就是柴惜月。我入狱之后才她来看我,衣着光鲜,翠绕珠围,身边的丫鬟称呼她为夫人。” 贺润年有一种被人愚弄被人欺骗的愤怒:“你知道吗?柴惜月在湖北老家是有婚约的,那人还是个秀才,只因那人生了一场病,有一条腿残废了,柴惜月不愿意嫁给那个人才跑到京城来。她从贺府跑出去,竟然被那个秀才所救,而那个秀才的腿已经治好,在京城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仕途顺利,一路做到都察院的御史,却因为念着身上有婚约,一直没有娶妻,遇到柴惜月之后,就毫不犹豫娶了她。” 顾重阳听到这里,心里格外畅快,对于自己上一世的遭遇,她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得知贺润年上辈子这么惨,栽在了柴惜月手上,她实在是很开心。 她一直想不通,她没有害任何人,为何柴惜月会害她,想不通贺润年为什么会被柴惜月骗得团团转。 如今贺润年有了报应,她心里的疑惑委屈怨恨全都消散了。她相信,上天是公平的。 她用一种悠然的,听故事的语气道:“所以柴惜月嫁给了她从前的未婚夫,从贺家的逃妾摇身一变成了御史夫人。而不知是为了给柴惜月报仇,还是为了什么原因,那御史与柴惜月联手陷害你,害得你下了牢狱。” “是。”贺润年憎恨地闭上了眼睛,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顾重阳大快,贺润年,你也有今天。 “那后来,你没有报仇吗?没有跟柴惜月拼命吗?” “没有,我没有机会了。”贺润年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我被判流放岭南,死于去岭南的路上。” “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当初她委身于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哪怕没有名分也无所谓的,为什么后来就变了呢?” 他看着顾重阳,急于知道答案。 顾重阳看着贺润年一点都不恨了,只觉得赵梦兰最后成了御史夫人太便宜她了。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和道:“我不知道,或许是她变了,毕竟人都是得陇望蜀,贪心不足的。也有可能是你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楚她这个人。这些都不重要,不过是个梦而已。” “不、不。你觉得不重要,我觉得很重要。”贺润年突然目露恳求地看着她:“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你。那虽然是个梦,却折磨得我食不下咽,夜不安寝,虽然你没有经历,虽然你觉得荒诞,我却觉得梦里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你能原谅我吗?原谅我的无知我的愚蠢我的有眼无珠吗?” 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声道歉,前世的事情她也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抛开了。 “如果你梦里的那个人真的是我,那我就代她原谅你吧。”顾重阳面色平静道:“梦醒了,就过去了,好好跟二姐姐过日子,她才是值得你珍惜的人。” 顾重阳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贺润年一个人默默凝思。 顾重阳回去的时候,一个大和尚正满面堆笑地跟沈素迎说话,顾重阳这才知道沈素迎竟然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要不是顾重阳来的快,她甚至还要许诺给观音菩萨重塑金身。 顾重阳觉得大和尚太得陇望蜀了,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忽悠的沈素迎掏了一大笔银子,她忙道:“素迎表姐,咱们这是头一次来广济寺,你就是想在菩萨面前尽心,也可以慢慢来,不必急于这一时。” 大和尚道:“阿弥陀佛,信佛向善不分时间早晚。但佛祖却能因为许愿的先后看到信徒的心意。” 沈素迎立马瞪了眼睛道:“对,对,我早点给菩萨重塑金身,菩萨就能早一日听到我许的愿。” 顾重阳见这和尚如此狮子大开口,不由冷了脸:“素迎表姐,你刚才已经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了,佛祖与菩萨一定能听到你的心意的。要知道京城那些侯府国公府,一年的香油钱也不过两百两而已,你一下子捐了五百两,佛祖焉能不知道你的真心。重塑金身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头一次来,你有心许这个愿,那咱们就回去等着,等你的心愿成真了,再来还愿。哪有愿望没成,就给菩萨塑金身的呢。” 那大和尚见顾重阳这样说,脸上就有些不是很高兴:“这位檀越为何总是拦着别人向善行好呢?” 顾重阳也知道,这些和尚名义是出家人,可内里跟红尘内的人没什么两样,每个和尚都需要出去化缘,化到的捐款多的和尚在寺里的地位就高。同样留在寺里的和尚也一样,他经手的捐款越多,日子也越好过。 顾重阳知道他们不容易,从不为难他们。可这个和尚明显是看沈素迎求子心切又不了解京城的情况,想让沈素迎当冤大头,她如何能不生气? 她不由冷了脸,怒道:“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叫什么,我倒要找净信和尚问问,如何我就拦着别人向善行好了。” 那大和尚听她这样直呼主持的法号,再看她一身的气派,不由心里一惊,可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本僧法号无通,这便与你去见主持。” 他可不是普通的僧人,就是主持也拿他没奈何。 不多时,主持就来了,先向顾重阳道了歉,又训斥那大和尚:“出家人不贪欲,不嗔恚,你这般贪婪妄语,我们广济寺可不敢收。将他的行礼拿给他,送他出寺吧。” 无通和尚恼羞成怒:“主持,我可是天云道长荐来的,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天云道长双目颜色不一,是可以窥视天机的阴阳眼,被二皇子奉为座上之宾,你这样赶我走,二皇子殿下不会绕过你的。”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顾重阳不由心头一跳。 主持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让人唤了戒律院的僧人来“请”无通和尚出寺。 主持对顾重阳道:“外方僧人,因与二皇子有点关系,就留了他下来,扰了顾檀越了。” 顾重阳心里有事,就点点头道:“主持不必如此,横竖他已经被赶走了。我们姐妹今天来,多谢主持招待,天色不早,这就回去了,主持留步,不必相送。” 不由分说就拉着沈素迎走了。 出了广济寺上了马车,顾重阳就对阿纳道:“快去跟着那无通和尚,看看他跟什么人来往,到什么地方落脚。” 阿纳去了,沈素迎就不解地问:“你不会气性这么大吧,人家都被赶出寺了,你还不放过他啊。” 那无通和尚顾重阳不认识,可天云道长的名号顾重阳却是如雷贯耳的。前世二皇子登基之后,之所以会朝纲败坏,民不聊生,就是因为他尊天云道长为国师,对他言听计从,花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修建登仙楼、练丹练药。 怎么这位天云道长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吗? 顾重阳不由想起荣王身边还真有一个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功臣—钟青云,据说荣王篡位之前,谁一不知道他身边有钟青云这一号人物。等荣王登基之后,钟青云突然就冒了出来,还被封为国公。 这个天云道长与后来的钟青云究竟是什么关系,会不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呢? 如果是的话,那他就是荣王安插在二皇子身边的细作了。 顾重阳脑海中突然迸出一个大胆的设想,上一世二皇子在夺位的过程中能一步步逼退太子,这后面是不是也有荣王功劳呢。荣王帮助二皇子夺位,取得二皇子的信任,然后等二皇子帝位不稳的时候,再黄雀在后,一举拿下二皇子。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的心因为窥视到了这个秘密而砰砰直跳,可却不打算将这些事情告诉沈素迎。 “谁让他骗你在先,出言不逊在后,我就是去看看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然后警告他不许再这样骗人。你有钱自然无所谓,可有些人家中贫穷,却因为有病人有急事,等着佛祖救助,也跟你一样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倾家荡产地去捐钱,可不就是害了人家了吗?我这么做也是为大家好。” 沈素迎想了想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随你吧。” 又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向来比我聪明,比我有主意,以后有什么事我就来找你帮我拿主意。” “那你以后可要听我话,别像今天这样拼了命地送钱给别人我想拦都拦不住。” “好好好。我听都听你的,总可以了吧。”沈素迎忙不迭地点头,然后道:“那你也不能再生气了。” 顾重阳诧异:“我生气了吗?” “嗯。”沈素迎道:“你都不知道你刚才板着脸的样子有多吓人,害得我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或许是跟九郎在一起久了,她的情绪神态也不由自主地跟九郎学了几分。 算算日子,九郎都离开好久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见不到人影就算了,连信也不写一封,让她牵肠挂肚,夜里总是梦到他。 想起王九郎,顾重阳情绪有些低落,却不愿意沈素迎看出端倪来,强撑着跟沈素迎说笑。 当天晚上,她拿着那荷包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到很晚才睡着。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摸她的脸,很轻柔带着凉凉的触感。 她还在睡梦中,被打扰了,不由嘟着嘴翻了个身。 她听到一声浅浅的笑声,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 一下子她睡意全无,突然醒了过来。 屋里没点灯,光线昏暗,王九郎坐在床边看着她。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就知道一定是王九郎。 她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突然就愣住了。 “重阳,是我。” 王九郎清扬悦耳的声音被暗夜染上了低醇诱惑,听在顾重阳耳中不异于天籁。 “九郎,你真的回来了?”她又惊又喜,直接扑到王九郎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腰,把自己的脸靠在他的怀中。 她如乳燕投林一般投入他的怀抱,让王九郎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他离开了这么久,小丫头一定担心坏了。 王九郎亲了亲她的脸蛋:“是的,我回来了,我以后那也不去,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开她的手,用被子将她包起来,连人带被抱入怀中。 九郎是怕她冻着,所以将她包了起来。九郎的珍重与疼惜她都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温暖包围了她,这种温暖充盈着她的心房,让她忍不住想要落泪:“九郎,你真好。” “我很想你,你想我了吗?”王九郎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细语,还没有等顾重阳回答,他就衔了她的唇,细细品味。 201.(~ ̄▽ ̄)~@110 顾重阳的心砰砰直跳,有羞涩更多的却是无法用语言诉说的欢喜。 九郎说想她,她一千一万个相信,他这样与她唇齿相接,他们一起心跳,一起呼吸,仿佛要合二为一的感觉更让她觉得真实。 他离开的这些天,她总是不敢闲着,总是让自己不停地忙碌着,因为一旦停下来,她就会疯狂地思念他。 想他的好,像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 如今他抱着她,与她做最亲密的事,让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不再青涩地接受,而是伸出胳膊搂了九郎的脖子,将双手插.入王九郎那如墨的青丝中,主动去迎合上去。 王九郎感受到她的热情,先是一惊,接着心里就涌出一股欣喜。他的小丫头,他的小乖乖,真的长大了。 一室静谧,只能听到呼吸声、心跳声、还有亲密时发出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等激.情退散,顾重阳才发现被子早就掉在地上了,而她两腿分开坐在王九郎身上,紧紧地搂着他,与他亲密地贴合。 她不由又羞又窘,赶紧从王九郎身上退了下来。 王九郎却像没有感觉到她的窘迫一样,从地上拾起被子,给她盖好。 顾重阳心里一慌,忙抓了他的手:“你、你这就要走了吗?” 话一出口,又感觉自己太奔放了,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王九郎吃吃一笑,低下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方道:“你舍不得我吗?” 顾重阳的脸一瞬间变得火辣辣的,幸好屋里很黑,九郎看不见她的样子,否则她真该找个地洞钻进去。 王九郎突然把帐幔外的遮光帘子也松了下来,宽大的拔步床里漆黑一面,顾重阳还在诧异九郎要做什么,她眼前突然就出现一片粉色的光。 王九郎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正幽幽地发着粉色的柔光。 顾重阳的眼睛一下子就被夜明珠吸引了:“真漂亮,这是夜明珠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夜明珠呢。” 她拿起夜明珠,放到手掌里把玩,眼睛亮晶晶的非常可爱,在王九郎看来,她的双目比夜明珠还要耀眼动人。 她拿着夜明珠一会举高一会放低,一会放到王九郎脸旁边一会去照床头柜上的花纹,就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童心未泯。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穿的衣衫很薄,没有注意到胸前的对襟扣子已经散开露出波涛汹涌的莹白,更没有注意到王九郎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渴望,越来越炽热。 “九郎,这夜明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是送给我的吗?” 一语未了,王九郎已经搂了她的腰肢,深深地吻了下去。 事实证明,有灯光能看到彼此的时候跟刚才黑漆漆什么都看不到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夜明珠的光不会太明亮,却十分柔美十分暧昧,让他们能看清楚彼此却有带了几分朦胧的、诱惑的美。 顾重阳能真真切切地看到王九郎眸中热烈的情感与压抑的思念,还有毫不掩饰的喜欢与享受。 “乖,把眼睛闭上。”王九郎用手盖了她的眼睛,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亲吻。 顾重阳乖乖闭上双目,享受着二人独处的甜蜜时光。 阿敏与阿纳在不远处的厢房里,都支着耳朵听,只可惜离得有些远,王九郎与顾重阳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们什么都听不到。 阿敏有些担忧:“阿纳,你说我们这样放九爷进去,小姐会生气吗?” 阿纳面无表情,语气笃定:“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又不是小姐。”她撺掇道:“要不然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阿纳握了手中的匕首道:“如果小姐不高兴,一定会喊人的,既然她没喊,就说明她没生气。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在这里等着就好,只要小姐叫了,我立马冲过去,将九爷赶走。” 阿敏愕然:“那可是九爷,你不会准备对他动刀子吧?” “嗯。”阿纳立场很简单:“九爷找我来的时候就说过,让我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凡是以小姐为先。不管他是谁,只要惹了小姐不痛快,我都会替小姐赶走他,哪怕是九爷也不行。” 阿敏呆呆地,好像从没认识过阿纳一样。 过了好一会,她又道:“你说的也是啊,再过一段时间,小姐就要嫁给九爷了,你说这两口子吧,总有吵架的那一天,就是牙齿跟舌头还会有摩擦呢。若是九爷跟小姐吵架,我们也该站在小姐这边才是。小姐说不许九爷进门,我们就要把门关的严严的;小姐说回娘家,我们就收拾东西布置马车。总之,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又道:“真没想到你平时话不多,看事情竟然这么透彻。难道是因为你跟小姐一样都快要成亲的缘故吗?是不是人成亲了就长大了,成熟了?你要是嫁给顾管事了还跟我们住在一起吗?或者你跟顾管事住一起,那我岂不是很寂寞?” 她絮絮叨叨的,阿纳也忍受不了了:“你话真多。” “你说小姐跟九爷现在在干什么?九爷跟小姐太黏糊了,你跟顾管事也经常不见面啊,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痴缠?” “闭嘴!” 王九郎跟顾重阳痴缠结束,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说话。 “九郎,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要到十月底十一月初才能回来的吗?” “我这一趟去本就没什么事,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自然早早就回来了。”王九郎捏着她的手道:“最重要的是我天天想你,见不到你心里实在是惦记的慌,所以就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自打那天告白之后,王九郎就知道小丫头喜欢听他热烈的情话。一开始他的确张不开嘴,可后来慢慢的,也就越说越溜,到现在张嘴就来,哄得顾重阳吃吃地笑。 “九郎你真好。”顾重阳主动扑过来,搂着他的腰不算,腿也盘在了他的身上:“我也很想你,夜里还梦到你了。你终于回来了,可真好。” 王九郎闻着她身上甜甜的少女香,感受着她的柔软,压抑着内心的悸动。 等他娶了她,等他身体完全康复,他再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莹莹发着光的夜明珠上,脸上带了一抹笑容,夜明珠那么亮,从她波澜起伏的身体上滚过一定格外妖娆。 他一翻身,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明天去上香,我等你。” 顾重阳感受到他的力量,听得懂他的暗示,不由就想起临走前一天,她给他针灸,王九郎竟然一件衣裳都没有穿,就那么突兀地躺在床上由着她捏来捏去。想起那天的羞人的画面,她的一张俏脸不由又红了。 202.(~ ̄▽ ̄)~@110 进入十一月中旬,顾家、王家两家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虽然嫁妆之前就清点好,陪房的人选也已经挑好、顾重阳要穿的喜服也做好了,可依然有很多琐事要去办。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当然除了顾重阳之外,就数她这个当事人最闲。 王九郎每隔一天就会趁着夜色来到关雎院,跟她厮混一夜天快明时才走,导致她一到晚上就神采奕奕,白天却怎么都不够睡。 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还以为她害了病,紧张兮兮地请了太医,得知她身体无碍,又以为她患了临嫁前的紧张症,好生宽慰了她几天。 顾重阳心里愧疚,再三跟王九郎央求不许他再来了,王九郎答应的好好的,到了第二天晚上照来不误。 顾重阳气得不给他开门,他就站在门口不走。 顾重阳担心他受了凉气寒毒复发,最终还是开了门让他进来。 虽然让他进来了,她心里却气鼓鼓的坐在床上不看王九郎,也不跟王九郎说话。 王九郎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凉意,怕凉着他,也不敢去抱她,只在她面前坐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今天是我不好,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你坐到被窝里去,别冻着。” 面对王九郎的时候,顾重阳格外心软,她嘟了嘴道:“我是气自己硬不下来心。” 小嘴红嘟嘟的,脸上带着懊恼,可爱极了。 王九郎忍不住,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这样很好。” “九郎你明天别来了吧。”顾重阳抬了头,把脸蛋凑到他面前:“你看看我脸色都不好看了,眼底有青了,我夜里睡不好,白天睡不够,感觉很难受。我是想要做美美的新娘子,让别人眼前一亮的。九郎你这么厉害,我其实是配不上你的,也只有这张脸,可以拿得出手了。你总是晚上来,我精神不好,到了成亲的那一天,还怎么艳压群芳,惊艳众人呢。” 她皱着眉头,孩子气的抱怨着,让王九郎的心软成了一团。 “我的小乖乖,你不用艳压群芳。在我心里,你就是最漂亮、最美的。” 这样赞美的情话,听一万句也不嫌多。 顾重阳心里甜丝丝的,抿嘴笑:“是真的吗?” 她乌溜溜的头发散着,人又娇俏又妩媚,王九郎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当然是真的,我都被你迷晕了。” 顾重阳更觉得开心,笑着靠到王九郎的怀里。 王九郎看着她眼底发青,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这几天就不过来了,横竖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永远陪着她了,多好。 第二天晚上,顾重阳像往常一样,坐在床上等王九郎,直等了很久,也不见王九郎来。 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她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美美地睡了一个觉。 第二天起床,精神大好,一扫之前的疲倦劳累。 阿敏见她肤白如玉,精神焕发,不由就笑:“可算是回来了,之前总精神怏怏的,我都怕你过几天上妆不好看。”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顾重阳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脸红。崔老夫人等人见她双眸明亮有神,神采奕奕好像枝头初绽的花朵,都纷纷放下心来。 等到十一月十七,离顾重阳出嫁还有三天的时候,顾家突然迎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小姐,跟你说一个好消息。”阿敏知道顾重阳看重沈家人,欢天喜地道:“南京沈家舅老爷、舅太太、还有大姑奶奶来了,二姑奶奶也从宣北坊过来了。” 舅舅、舅母、素娥表姐都来了! 顾重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问阿敏:“是真的吗?人在什么地方?” “是真的,是真的。”阿敏见顾重阳如此,就觉得自己猜中了小姐了心思,心里生出几分得意:“如今人都在老夫人的禧荣院呢,老夫人让小姐快些过去,去舅老爷一家相见……” 阿敏的话还没说完,顾重阳已经提着裙子跑了。 昨日下了一天的雪,虽然下人已经将雪铲走了,可因为天冷,路面上还有少量的薄冰。 阿敏拿着披风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哎呦,小姐,面外冷,当心路滑。” 顾重阳迫不及待要与舅舅见面,哪里还能听见阿敏的喊声,原本半盏茶的路程,她一眨眼就跑到了禧荣院门口。 刚进院子就听到明堂里有热闹的说话声,门口的丫鬟婆子脸上都带着笑,见她来了,赶紧掀了帘子:“小姐,快请进吧,咱们家来客人啦。” 顾重阳大步跑进去,沈玉成、沈太太、沈素娥、沈素迎都来了,顾家众人正笑呵呵与沈家众人说话寒暄,室内闹哄哄的,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 她想起前世自己出嫁时,冷冷清清的场景,不由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了出来:“舅舅!” 沈玉成刚刚站起来,她人就扑到了沈玉成的怀里,哭了起来。 转眼一年多未见,外甥女这样依恋自己,沈玉成想着撒手人寰的胞妹,不由也湿了眼眶。 他笨拙地拍了拍顾重阳的头,哽咽道:“好孩子。” 沈素迎就走上前来笑道:“重阳表妹才是爹爹的亲女儿吧,爹爹刚才见到我都没有夸我是好孩子。” 众人闻言,不由哈哈一笑,顾重阳心里的酸涩一下子就冲淡了不少,她从沈玉成怀里起来,给沈素迎丢了个白眼。 沈太太就拉了重阳的手道:“孩子见了娘,有事没事哭一场。我们重阳马上都要出阁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可见亲家老夫人是真的疼爱重阳,宠得她这样娇气,就是我们素迎见了都觉得羡慕。” 顾重阳心里也不由一个咯噔,她一见到舅舅就这样哭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顾家亏待了自己,自己在顾家受了委屈,只好找舅舅诉苦呢。 舅母这样一解释,就变成了伯祖母格外疼爱她,对她像亲生的孙女一样。 顾重阳心里感激舅母,眼睛却不由朝崔老夫人望去,崔老夫人好像明白顾重阳心里的担心,先是冲她安抚地点了点头,然后笑呵呵道:“爹亲有叔,娘亲有舅,这也证明素迎没说错,亲家舅老爷待重阳是真的好,俨然就是亲生的女儿无疑了。” “可不是嘛。”沈素迎在一旁挤眉弄眼:“本来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最是得宠,自打爹爹见了重阳表妹,对我一千一万个不满意,再不疼我了。若不是年纪对不上,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当初跟重阳表妹抱错了。” 崔老夫人哈哈一笑,拉了沈素迎道:“舅老爷不疼你,我疼你,这么巧的一张嘴,我看比重阳得人疼。” 沈素迎得了便宜还卖乖,抱了崔老夫人的胳膊:“就是,就是,我也这么觉得。” 她这一番插科打诨,屋里的众人都笑了。 当天晚上,顾家给沈玉成一行人接风,在花厅分男女摆了两桌酒席,用一座镂空屏风隔开。 席上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顾重阳看着闹哄哄的花厅,一点也不觉得吵闹,只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 沈玉成带着沈素娥、沈素迎夫妇回了宣北坊沈家别院,沈太太则在庆阳侯府住下。 崔老夫人特意拨了个院子给沈太太住,沈太太无论如何不答应:“老夫人这一番盛情,我真是不该拒绝,只是重阳这两天就要出阁了,我这个做舅母实在舍不得,想跟重阳好好亲近亲近。老夫人就别客气了,等重阳出嫁了,您让我住哪里我就住哪里,保管不推辞。” 崔老夫人也笑:“既然舅太太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勉强了。正好这两天重阳大伯母有些上火嗓子坏了,就劳烦舅太太好好教导教导重阳。” “您疼了她这些年,我这个做舅母的,也该尽尽心。老夫人请放心吧。” 就这样,沈太太歇在了关雎院的厢房。 晚上顾重阳刚净了面换了衣裳,沈太太就过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册子。 顾重阳不由就是一阵面红耳赤,舅母该不会是要跟她介绍洞房的事情吧。 上一世充当这个角色的是英大伯母,两人磕磕绊绊都红了脸,最终英大伯母落荒而逃,将册子丢下让顾重阳自己看。 想起上一世的种种,顾重阳不由一阵窘迫。 她佯装镇定地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若无其事地吩咐阿敏与阿纳:“我跟舅太太说会话,你们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阿敏与阿纳立马就下去了。 沈太太见顾重阳这般闻音知雅,调.教出来的下人又这般听话,不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顾重阳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她先请沈太太坐了,然后自己拉了凳子坐在她旁边,故作镇定道:“舅母,您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203.(~ ̄▽ ̄)~@110 庆阳侯式微,不管是朝廷上的影响力来说,还是家中的人丁来说,都大大不如从前了。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簪缨望族,富贵的底子还是有的。 沈家富庶,沈太太自问也是见过世面的了,可今天来到庆阳侯府才感觉到什么是膏梁锦绣、什么是玉堂金马。鸣钟食鼎,积代衣缨的望族底蕴,绝非沈家这种只有金钱没有地位的人家可以比拟的。 顾重阳有钱、有地位、又受崔老夫人的疼爱,的的确确不愧是千金小姐、金枝玉叶。 别的不说,就说这精金美玉一般的容颜,疏梅映月般的品格,光靠钱是堆不出来的。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怪不得人人都争破头皮想要做官做府了。 “重阳,你过两天就出嫁了。姑奶奶一早就撒手去了,我跟你舅舅虽然心里想照拂你,可能力上到底有限,无法与侯府抗衡,所以一开始没有接了你家去。所幸老夫人心慈,对你处处照拂,又给你说了这样一个门当户对再好也不过的亲事。如若不然,我跟你舅舅就是一辈子也会良心不安的。” 这话顾重阳信,上一世舅舅与舅母就格外疼她、宠她,事事都依着她,生怕她受了一丁点的委屈。 “舅母,我现在很好,并没有受到委屈。伯祖母很疼我,我在顾家虽然没有到说一不二的地步,但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您跟舅舅疼我,我都知道。” “你这孩子,就是懂事。”沈太太拿了那册子道:“你马上要出阁了,舅舅与舅母一介商户出身,不能给你脸上增光,可我们也不能拖了后腿,这是我跟你舅舅跟你添的嫁妆单子,比拟着你两位表姐来的。你后天带着它们一起去王家,让文国公府看看,咱们虽然地位不如他们,但嫁妆上却强过他们一头。” 顾重阳拿了那册子翻了翻,心里不由又酸又涩。 这嫁妆单子跟上一世相差无几,都比两位表姐的嫁妆多。 虽说京城权贵多如牛毛,可真正有权有势的却并不多,很多人家里的姑娘不过是联姻的工具,出嫁的时候也不过几百两、几千两银子就打发了。 舅舅给她准备的这些嫁妆足有五万两,别说是一般的权贵了,就是跟那些十分疼爱女儿的金门绣户比起来,也不差了。 可前世舅舅是功臣,是凉国公,挣钱的门路不知道比现在多多少,她怎么能收这么多嫁妆呢? “舅母,这添妆太多了,我不能收。”顾重阳正色道:“母亲的嫁妆经过多年经营,现在有十万两之巨,伯祖母给我准备了一万两嫁妆。还有王家的聘礼,也不会低于五万两,伯祖母说了,一分钱都不留,全让我带到文国公府去,这样我便有十六万两的嫁妆,已经非常多了。让表哥还没有成亲娶,素娥表姐大归在家,你跟舅舅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这笔钱我不能要。” “你有多少嫁妆,那都是旁人给你添妆的,这是我跟你舅舅的心意,不能混为一谈。”沈太太执意道:“我跟你舅舅商量了很久,若不是你让表哥来年三月成亲要用钱,我们还想再给你添一点呢。你放心,我们有分寸,你让表哥不会娶不上媳妇的。” 她说着突然脸上露出几分伤感:“你母亲在娘家的时候,跟我感情最好,我当她是亲妹妹一样。她早早地去了,就留下你这一点血脉,我能为你做的有限,这钱你务必收了,这样我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有脸见她。” 顾重阳听她如此说,就收了嫁妆册子,心里却下定决心,如果自己有能力,一定要报答舅舅舅母上一世的相护、这一世的疼爱。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十九晚上,用过晚饭之后,顾重阳就开始紧张了。 她不由在屋里走来走去。 明天她就出阁了,不知道会是哪位长辈来教她“人事”。 伯祖母肯定不会来的,那就是英大伯母与舅母两个二选一啦。 其实那种事情她已经知道了,但是要听长辈们说还是好羞人。上一世就是英大伯母来教导她的,英大伯母刚走她就将那册子给丢的远远的,怕丫鬟们看见,她干脆拿了火盆烧了。 那种事情她又不是没经历过,每一次都痛得要死,后来贺润年会被柴惜月勾走魂,跟她每次都喊痛也不无关系。 她记得有一次,贺润年气急败坏地从床上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质问她:“我就这么没本事,让你觉得这么难受?” 还有一次是下午,她听说贺润年刚回来就去了柴惜月的房间,心里又气又怒就去兴师问罪,没想到却见到丫鬟婆子一个个都离得远远的,只门口站了一个贴身服侍柴惜月的丫鬟,那丫鬟也面红耳赤死死地低着头。 她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在门口就听到柴惜月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声。那叫喊声跟自己吃痛的、隐忍的叫喊声全然不同,柴惜月嘴里全是淫词艳语,不停地说还要还要,好像能把人的魂勾走。 就连平素温润儒雅的贺润年也粗着嗓子呻.吟闷,跟与她在一起时大相庭径。 她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除了会痛之外,还有一种女人会觉得舒服享受快要死掉的。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却清楚的记得从那之后她更厌恶贺润年的碰触了。 她不由就想起九郎,好像也很喜欢跟她亲近,如果她疼九郎会不会觉得不尽兴?一天两天尚可,时间久了,九郎会不会厌恶了她? 不、不会,九郎不是那种人。 九郎不会不顾她的疼痛横冲直撞,不会不顾她的疼痛强来,不会不顾她小日子来了流血的时候还所求无度。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九郎不会,可心里的担忧却怎么都难以抹去。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顾重阳知道是有人来了,赶紧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站起来朝门口迎去。 待看到来人的时候,她不由愣住。 不是英大伯母、不是舅母,竟然是大大咧咧的沈素迎。 素迎表姐才比她大两岁,而且才刚刚成亲三个月而已,是谁出的馊主意,竟然让她来教导自己? 沈素迎并不知道顾重阳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熟门熟路地走进来,坐在了顾重阳的床上,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摆出一副大姐的派头:“重阳过来,表姐有话跟你说。” 顾重阳呆呆地站着,感觉自己挪不动脚步,她实在不能想象沈素迎打开那小册子跟她讲解羞人的事情的场景。 沈素迎却走过来,拉了她坐下,然后笑嘻嘻地问她:“重阳表妹,你知道男女成亲之后,就要睡在一张床上生孩子吗?” 她当然知道,她还生过孩子呢。 “并不是躺在床上就能生孩子了,两个人要做一些事情才可以。”沈素迎并不见羞臊,反而认真道:“这种事情能生孩子,却又不光光是为了生孩子,这事情关系到夫妻之间能不能和睦。咱们的老祖宗就是这样一代一代把血脉传承下去的,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周公之礼。明天晚上你就嫁到王家去了,王九郎一定与你行周公之礼。这就是成亲磕头拜堂一样,是一个仪式。你不要害怕,由着他就行了,尽量配合他。若是觉得难受了,疼了,就告诉他,千万不要忍着。” “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头一次忍过去了,以后就不难受了。如果王九郎厉害的话,第一次就能与你鱼水和谐,让你们两个都舒舒服服的。” 她将册子交给顾重阳道:“你记住了,千万不要弄错了地方。好好看着这册子,里面有图画,也有教你怎么才能不难受的方法。千万不能因为害羞不看,否则不仅受罪,还会与丈夫产生隔阂。” 顾重阳顿时对沈素迎另眼相待。 她没想到素迎表姐的教导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羞臊人,她没有遮遮掩掩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讲出来,还将周公之礼的重要性告诉她,可真是厉害。 她接了那册子道:“表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 “这就对了,你长得这样好,这里又这么大,明天晚上有王九郎生受的了,希望他第二天起床不会腿软。” 沈素迎突然不正经地坏笑,又在顾重阳胸前摸了一把,才笑嘻嘻地跑了。 顾重阳冷不丁地被摸了一把,吓了一跳,见她跑远了,又不由又羞又臊直跺脚道:“沈素迎,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有了沈素迎刚才的那一番话,对于这册子顾重阳也不排斥,而是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不仅有文字说明,还配了精致的图,画画之人一定是个高手,不仅将人物画的栩栩如生,就连脸上那享受的、销.魂的表情都画了出来。 看着看着,那画面上的男人的脸突然就变成王九郎的,而被他搂在怀里的女子赫然就是她自己。 顾重阳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赶紧把书阖上,喝了一大杯温水才心情才平复下来。 心情虽然平复了,可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丢开的。于是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她又做那种梦了,而且从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羞人。 204. (~ ̄▽ ̄)~@110 十一月二十日,宜祭祀、祈福、求嗣、订盟、嫁娶。这一天也是顾重阳出阁的大喜之日,姻亲故旧都来给顾重阳添妆贺喜。 饶是顾重阳在关雎院里,都能听到专门负责登记添妆礼的下人高声地唱出各家送的礼。 信国公府、吏部侍郎吕家、葛碧莲娘家南宁伯府、延恩侯贺府、会宁伯姚府、工部尚书华府……都来了人,送了礼。除了这些顾重阳知道的,能叫得上名号的,还有很多顾重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人也送了添妆礼,就连已经搬出去的柴太太也送了东西过来。 这边收了添妆礼,那边穿戴一新打扮得精神抖擞的抬嫁妆队伍,就准备出门了。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宫里有圣旨来了,让顾四小姐接旨。 幸好顾重阳才换了喜服,还没有梳妆,要不然顶着半面妆出去接旨谢恩可不好看。 “皇后娘娘给顾四小姐添妆,赐犀角雕葡萄多子杯一对,玉如意两柄。” “太子妃给顾四小姐添妆,赐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的手炉一对,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一对。” “宁妃娘娘给顾四小姐添妆,赐赤金盘螭璎珞圈一对,百子千孙贡缎两匹。” “周王妃给顾四小姐添妆,赐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一对,粉蓝五彩花草纹样缎两匹。”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太后、太妃等顾重阳从未听说过的人都赐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作为添妆。 顾重阳跪下接旨谢恩,磕了个头就回去了。 天大地大,新娘子最大,今天哪怕天塌了,也轮不到她管。 崔老夫人身穿朱红色褙子,打扮的十分精神与大太监寒暄,给他打赏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大太监满面笑容地接了红包,谢了赏之后冲身后的小太监招招手,就看到十几个小太监捧着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鱼贯而入。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有了宫里赏赐这个插曲,众人看顾重阳的眼神更加炽热了。 添过妆之后就可以入席吃酒水了,可有些跟顾家亲近的女眷则可以到新房里看新娘子梳妆。 吕夫人、华夫人、沈太太、英大夫人就不必说了,坐在顾重阳闺房里一边看顾重阳梳妆,一边乐呵呵地说话。。 华菱、沈素迎、顾重珍、顾重珠等小一辈的则没那么多规矩,一个个都围在喜娘身边,看着看着顾重阳抿了鬓角挽了发,戴上发冠,原本就明艳动人的容貌越发摄人心魄。 沈素迎顾重珠已经出嫁倒还没什么,顾重珍比顾重阳还大了一岁,看着顾重阳装扮的这般漂亮,又是羡慕又是自惭形秽,她出嫁的时候,定然没有四妹妹这般隆重热闹的。 不过她也不争这个,只要那个人对她好,她就什么都不在乎。想着那单薄的少年紧紧抱着她的样子,想着他承诺一定会娶她,顾重珍脸上不由就有些发烧。 华菱年纪小,又跟顾重阳相熟,她摸摸顾重阳身上大红色绣龙凤呈祥的喜袍,看着她头上赤金的发冠,不由羡慕道:“顾姐姐,你可真是漂亮啊。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顾重阳知道自己漂亮,可还是被华菱给逗笑了:“除了我,你还见过别的新娘子吗?” “嗯,我见过几位堂嫂,她们也很漂亮,不过脸涂得特别白,嘴也特别红,看着有点吓人。等她们洗了脸,第二天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华菱笑嘻嘻道:“顾姐姐这样就很好,又漂亮又是原来的样子,总之哪里都好。” 众人都笑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顾重阳。 突然门口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她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房间里有一瞬间突然静了静。 谁不知道顾重阳跟葛碧莲不对付,这大喜的日子,她跑来做什么。 葛碧莲身边跟着一个身穿宝蓝色对襟袄的中年夫人,她胖胖的身材,涂的雪白的脸,一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用夸张的语气道:“我们家老夫人逢人就说我们家六姑奶奶有福气,六姑爷又上进又知道疼人,四小姐又漂亮又孝顺,真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我从前还不信,今天见了四小姐才信了,我们六姑奶奶是掉进福窝了。” 说的话是葛碧莲娘家嫂子南宁伯夫人,她今天也给顾重阳添妆了。 等她走到顾重阳身边,上上下下将顾重阳好一通打量,又故作惊讶道:“瞧瞧四小姐这双漂亮的杏眼,跟我们家六姑奶奶真真是一模一样,虽然是继母,可我瞧着就跟亲生的母女差不多,怪不得人家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声音又尖又细拔得又高,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哈哈地笑,听在人耳中格外难受。 这屋里坐的,都是有头有脸言谈得体的夫人,她这样粗鄙无礼大肆喧哗的样子,让众人都瞧不上。 葛碧莲看着嫂子这丢人现眼的样子,只觉得心口一阵气闷。 她特意差人带信回家,让家里不要来人,随便送个什么东西装装样子就可以了。可没想到不仅她嫂子来了,还带了特别丰厚的添妆礼,足足有三百两之多。 三百两啊,她们可真舍得。当初她嫁到庆阳侯府的时候,也不过给了她一千两银子的嫁妆。 那顾重阳是个什么东西,平时对她不恭不敬,凭什么顾重阳成亲了,她的娘家人却要来给顾重阳长脸。 葛碧莲气咻咻地站在门口不说话。 到底是姻亲,南宁伯夫人这样,顾家也没什么脸,英大夫人笑道:“夫人快请坐,今天特意来给重阳添妆,我们心里感激的很,坐下来喝口茶吧。” 葛夫人哈哈一笑,站在顾重阳身边故作亲密道:“亲家夫人不要客气,我可是四小姐的舅母,如今四小姐出阁了,我这个做舅母的给外甥女添妆不是应该的吗?” 说完,又是夸张地笑。 不知道情况的,还真以为她是顾重阳的舅母呢。 顾重阳气得把脸转过去,若不是因为她是新娘子,不能开口说话,她恨不能一杯水泼到葛夫人脸上去,问问她有什么资格以她的舅母自称。 葛夫人坐在了英大夫人身边,接了丫鬟的端来的茶,笑着跟在座的夫人打招呼,等看到沈太太的时候,不由愣了一愣。 沈太太原本就长得好,这些年家庭和睦生活舒心,从不曾为生计发愁,不仅保养得当,而且为了不给重阳丢脸,浑身上下的穿戴没有一处不讲究的,坐在英大夫人身边气度一点也不比那些高门夫人差。 况那些夫人又跟她有说有笑,葛夫人一下子就误会了。 “这位姐姐看着好眼生,不知道是哪位府上的夫人?” 她这话一出,屋子在座的夫人立马就发出了几声轻笑,一个伯爵夫人竟然叫商户人家的太太做姐姐,南宁伯也是开国功勋,如今没落到这个份上真是丢人现眼。 “这位是我舅母。”一直没说话的顾重珍突然开口了。 “你舅母?”葛夫人这次来除了添妆之外,还有想看看有没有哪家小姐跟顾重阳交好,好为儿子物色媳妇的意思,所以一进门的时候她就将顾重阳身边的姑娘们打量了一遍。 顾重珍跟四老爷长得太像了,葛夫人一眼就认出她就是葛碧莲口中那个跟四老爷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外室女。 一个外室女,开口说话之前也不叫人,就这样大喇喇地接她的话头,葛夫人当即就拉了脸。 “你一个外室女,就算上了族谱,也不过是个庶出,你的舅母怎么能算是侯府正经的亲戚?” 她不屑地嘲讽了顾重珍,又转过脸来对英大夫人道:“亲家夫人,你们府上也是簪缨望族,做出这样嫡庶不分的事情不好吧?” 英大夫人听着就有些气。 别说她们没做出嫡庶不分的事,就算真做了,也容不得你葛家的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英大夫人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冲顾重珍丢了一个眼色。 顾重珍会意,就笑呵呵地走过来道:“葛夫人,您弄错了,这位太太我母亲的娘家嫂嫂,特意从来南京来给四妹妹送嫁的,她才是四妹妹的正经舅母,才是我们庆阳侯府正经的亲家舅太太呢。” 不仅讽刺葛夫人不算正经亲戚,还说她只认先四夫人沈氏为嫡母,狠狠地打了葛碧莲与葛夫人一个耳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葛夫人下不来台,一张脸登时就变得通红,恼羞成怒道:“我跟亲家夫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说着,她就怒气冲冲地朝英大夫人看去。 英大夫人坐着连动都没有动,只轻声笑着说:“她们小辈不懂事,夫人就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了,今天可是重阳大喜的日子,你可千万别动气。” 那态度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哪里有一点真心道歉的样子。葛夫人心里的怒火悉数变成了愕然。她可是葛碧莲的娘家人,庆阳侯府怎么敢如此怠慢自己? 英大夫人却好像没看见她的惊愕似的,只转头对葛碧莲道:“四弟妹,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吗?这人来人往的,你怀着身孕,眼看着就要临盆了,万一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葛碧莲冷眼看着众人,等了大半天,就是为了等英大夫人这句话。 她的视线从穿着大红喜袍的顾重阳身上掠过,好似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 “四小姐出阁,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四老爷只有四小姐这一个嫡女,千疼万爱呵护备至,他去陕西之前,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将这件事情办好。我虽然怀着身孕,却也不敢偷懒。” 葛碧莲慢悠悠道:“等会新人出门,是要拜别长辈的,四老爷这个父亲不在,我这个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席的。否则,让王家迎亲的人看了,也觉得不像话。” 你顾重阳不是傲吗?你不是不愿意叫我母亲吗?你不是对我不尊重吗?你今天想要出嫁,还就得恭恭敬敬地给我磕头。 一想到待会王九郎与顾重阳一起跪在她面前,葛碧莲就觉得异常畅快。 顾重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与葛碧莲对视。 205.(~ ̄▽ ̄)~@110 华菱喜欢热闹,早跑出去了,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又蹬蹬蹬地跑回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红包,喜气洋洋道:“顾姐姐,姐夫好厉害,请来帮着迎亲的儿郎都没有用上,他自己就一连三发射中了铜钱孔,还一口气做了三首催妆诗。庆阳侯请来为难姐夫的人,一个个纷纷冲姐夫竖起了大拇指,就是庆阳侯自己也敬佩的不得了。姐夫要娶你也太简单了!幸好他出手大方,从进门就开始撒铜钱,我也抢到了一个红包,顾姐姐,姐夫待你可真好!”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屋子里的夫人们听了都哈哈笑起来:“王九郎文武双全果然名不虚传,也亏得这样的儿郎才配得上我们重阳。” 外面有丫鬟大声通传:“新姑爷已经到了上房了,快背四小姐去上房。” 话刚落音,顾重阳还没反应过来,红盖头就遮住了她的视线。 除了眼前一面红,她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是谁扶着她趴上了喜娘的背,她被背出了闺房,前后左右都是笑嘻嘻的说话声。 一时间她好像变成了人偶,由着别人摆布,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前一世也是这样的吗?为何她一点映像都没有了。 等到了上房,她看到有个蒲团摆在了她了脚边,知道这是让她跪下了,她忙跪下,接了茶,举了上去。 在顾家,能受她第一拜的,非伯祖母莫属了。 果然,她看到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将她手中的茶接走,然后道:“从今天起,你不仅是顾家女,还是王家妇。出嫁之后要以夫为主,孝敬仁明,慈和柔顺,凡事多问问上人的意见,不可自专。走出这个门,你代表的是顾家、王家两家人的体面,要时时谨记,万不可让家族蒙羞。” 在伯祖母身边这么多年,伯祖母的教诲她也听了不少了,这一次顾重阳也虚心接受,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头。 喜娘扶她起来,让她跪到另外一边,再次给她手里塞了茶盏。 顾重阳高高举上去,心里却在纳罕,肯定不是葛碧莲,会不会是英大伯母? “重阳,你长大了,以后要好好的,每一天都好好的。” 耳边突然传来舅舅的声音,顾重阳的鼻头不由就是一酸,若说这世界上谁最疼她,非舅舅莫属。 顾重阳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舅舅,我会好好的,您也要保重身体。” “好、好。”沈玉成也突然哽咽了,胞妹出嫁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没想到一转眼胞妹就香消玉损,只留下了这一脉骨血。到了今天,外甥女也要嫁给别人了,一瞬间倒有一种心肝被人摘去的疼。 这一番离别实在令人心酸,沈太太、沈素迎也跟着哭了起来。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也湿了眼眶。 王九郎突然在顾重阳旁边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对沈玉成道:“舅舅疼爱四小姐,如珠似宝,胜似亲生。王旭即摘了这颗明珠,定珍而重之,奉为至宝,绝不让她受半分的委屈。我今天便郑重跟舅舅许诺,王旭此生唯四小姐一人而已。在座嘉宾皆可与我作证,他日王旭违誓,舅舅便唾到王旭脸上,我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这话一出,满堂愕然。 谁不知王九郎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为了一个顾四小姐,他竟然敢许下这样的诺言。 众人又纷纷把视线落在顾重阳身上,满堂宾客,有见过她容貌的,心里想她肤白貌美国色天香,就该当得起这样的对待。也有没见过她容貌的,对她不禁充满了好奇,都说顾四小姐倾国倾城,美得不像真人,那得美成什么样才能让清高不可一世的王九郎低头,不惜许下这样的诺言啊。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赞叹的、也有感动的。 沈玉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惊喜满意地看着王九郎:“好、好、好,我就将重阳交给你,希望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虽然盖着盖头,顾重阳还是被感动的流下了眼泪。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哭了妆就花了,就不漂亮了,可眼泪还是忍不住一颗一颗朝下掉。 九郎真是的,干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让她又开心有难过。开心的是九郎待她这样好,难过的是她何德何能能的九郎这样珍重,让他这样低声下气。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牵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那手指洁白修长,温柔有力,她知道就是王九郎。 喜娘再次背起她,她听到鞭炮声、唢呐声在她耳边作响,刚才的酸涩难过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出嫁了,要嫁给了她最喜欢的九郎了。 除了心安欢喜,便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花轿抬了起来,她赶紧扯下红盖头,拿出贴身衣兜里装的小镜子看看自己的妆花了没有。 这一看,她不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怎么忘了,就是涂了脂粉之后反而不漂亮了,她才把脂粉洗掉,只描了眉涂了口脂而已。眼下双眸水盈盈的,脸蛋红扑扑的,说不出来的娇美,比她从前任何一天都要更漂亮。 她是九郎的新娘! 光想一想就甜蜜蜜的。 等到了文国公府,拜了文国公与抱真夫人,夫妻交拜之后,她便被送进了新房。 “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有年轻的女子与小孩子笑闹的声音,新房里闹哄哄的,都是钗环相碰的声音,还有浓浓的脂粉香。顾重阳不由觉得好奇,王家没有多少亲戚,在京城的就更少了,怎么会来这么多的人。 她被乖乖按在床上坐着,就听到有人笑嘻嘻催促道:“新郎官,快揭了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的花容月貌。” 顾重阳就看到一袭红袍站到了她的面前,她知道九郎这是要掀开她的盖头了,不由羞涩地低下了头。 眼前红通通的一片突然被拨开,她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放在膝头上如葱根般嫩白纤细的双手。 “呀,新娘子这般漂亮。”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就是太羞涩了,不愿意抬头。” 王九郎就捉了她的手,握了握,唤了她一声“重阳。” 屋子里的女眷一下子就哄堂大笑起来,顾重阳又羞又臊,赶紧抽了几下手,王九郎却握得紧紧的,她用了很大的力也没能抽出来。 怕她恼了,王九郎便松了手,顾重阳冷不丁的没想到,突然闪了一下,就朝床后面倒去。 她头上戴着赤金发冠十分厚重,王九郎怕她磕着,赶紧搂了她的肩膀让她坐稳,屋子里的哄闹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哎呀呀,新郎官这就亟不可待想要洞房啦。” 轰地一下,顾重阳的脸红透了,因为这声音实在是熟悉的很,就不由自主地抬了头朝那声音看去。 顾重阳一抬头,就看到抿着嘴冲自己笑的周王妃,她不由诧异,三姐姐怎么跑到文国公府来了。 她看到了顾重芝,众人也看到了她,呼吸不由一滞。 雪白莹润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在大红色锦袍的映衬下格外耀眼,那脸庞因为羞涩红彤彤的就如盛开的桃夭一样艳丽,眼澄似水,乌发如云,所谓精金美玉也不过如此了。 原本闹哄哄的房间,有一瞬间的静谧。 过了一会众人才反应过来,笑着打趣,说王九郎好福气,娶了这么个美娇娘。 王九郎向来冷面,今天穿了大红色的喜袍,原本清冷的气质收敛的不少,眼角眉梢更是十分难得地露出几分和煦,就好像春风吹过的大地,寒冬散尽,柳暗花明。 王九郎生就了好容貌,清冷的时候如玉如仙,这般温柔和煦,好似一下子就沾染了世俗之色,却不减魅力,更摄人心魂。 众宾客啧啧称赞,在喜娘的催促下离了新房。 喧闹的房间一下变得安静下来,就剩重阳与九郎二人。 她坐着,他站着。 顾重阳这才有机会认真打量他,九郎今天可真俊啊。比她从前见到的任何时候都要俊美。她是想艳冠群芳的,可眼下看来,这个心愿是要落空了,因为有九郎今天比她更好看。 这么好看的九郎,以后就是她的了? 顾重阳突然生出几分不真实感,她一把抓了王九郎衣服下摆,仰着头问他:“九郎,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成亲了吗?这不是我在做梦吧?” 王九郎握了她的手,让她胳膊抱着自己的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是真的,你真的嫁给我了。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顾重阳知道这是真的,但她就想亲耳听王九郎说出来,如今愿望得逞,实在是开心,就乖乖地搂着他嘻嘻地笑。真好呀,以后九郎就是她的夫婿了。 她这样开心,王九郎也觉得十分快意,低头见她还带着金灿灿的发冠,就顺势坐下来道:“脖子累不累,我让人进来帮你把金冠摘下来。” “不要!”顾重阳一把拉了他的手,撒娇道:“我要九郎给我摘。” 王九郎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好。” 他这两只手,落笔生花、百步穿杨,可给小姑娘摘发冠还是头一回,一不留神就扯到了她的头发。 王九郎还没有来得及问,顾重阳就赶紧道:“我不疼,九郎继续。” 王九郎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乖乖,这太难了,我怕弄疼了你。” 顾重阳最受不了他这样了,不由红了脸道:“那今天就饶了你。” 王九郎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这小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再次亲了亲她的脸颊,王九郎站起来整了整衣裳道:“我出去应酬酒席,你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就先睡下。” 顾重阳不由就想起他之前喝醉的时候,忙抓了他的手:“九郎,你、你会喝酒吗?” 王九郎也想起自己做的荒唐事了,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放心,有人给我挡酒。” “那就好,那就好。”顾重阳拍着胸脯说道。 王九郎脸上笑容更盛:“乖。我先出去了。” 顾重阳乖乖点头,目送他出去。 206.(~ ̄▽ ̄)~@110 华菱喜欢热闹,早跑出去了,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又蹬蹬蹬地跑回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红包,喜气洋洋道:“顾姐姐,姐夫好厉害,请来帮着迎亲的儿郎都没有用上,他自己就一连三发射中了铜钱孔,还一口气做了三首催妆诗。庆阳侯请来为难姐夫的人,一个个纷纷冲姐夫竖起了大拇指,就是庆阳侯自己也敬佩的不得了。姐夫要娶你也太简单了!幸好他出手大方,从进门就开始撒铜钱,我也抢到了一个红包,顾姐姐,姐夫待你可真好!”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屋子里的夫人们听了都哈哈笑起来:“王九郎文武双全果然名不虚传,也亏得这样的儿郎才配得上我们重阳。” 外面有丫鬟大声通传:“新姑爷已经到了上房了,快背四小姐去上房。” 话刚落音,顾重阳还没反应过来,红盖头就遮住了她的视线。 除了眼前一面红,她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是谁扶着她趴上了喜娘的背,她被背出了闺房,前后左右都是笑嘻嘻的说话声。 一时间她好像变成了人偶,由着别人摆布,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前一世也是这样的吗?为何她一点映像都没有了。 等到了上房,她看到有个蒲团摆在了她了脚边,知道这是让她跪下了,她忙跪下,接了茶,举了上去。 在顾家,能受她第一拜的,非伯祖母莫属了。 果然,她看到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将她手中的茶接走,然后道:“从今天起,你不仅是顾家女,还是王家妇。出嫁之后要以夫为主,孝敬仁明,慈和柔顺,凡事多问问上人的意见,不可自专。走出这个门,你代表的是顾家、王家两家人的体面,要时时谨记,万不可让家族蒙羞。” 在伯祖母身边这么多年,伯祖母的教诲她也听了不少了,这一次顾重阳也虚心接受,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头。 喜娘扶她起来,让她跪到另外一边,再次给她手里塞了茶盏。 顾重阳高高举上去,心里却在纳罕,肯定不是葛碧莲,会不会是英大伯母? “重阳,你长大了,以后要好好的,每一天都好好的。” 耳边突然传来舅舅的声音,顾重阳的鼻头不由就是一酸,若说这世界上谁最疼她,非舅舅莫属。 顾重阳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舅舅,我会好好的,您也要保重身体。” “好、好。”沈玉成也突然哽咽了,胞妹出嫁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没想到一转眼胞妹就香消玉损,只留下了这一脉骨血。到了今天,外甥女也要嫁给别人了,一瞬间倒有一种心肝被人摘去的疼。 这一番离别实在令人心酸,沈太太、沈素迎也跟着哭了起来。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也湿了眼眶。 王九郎突然在顾重阳旁边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对沈玉成道:“舅舅疼爱四小姐,如珠似宝,胜似亲生。王旭即摘了这颗明珠,定珍而重之,奉为至宝,绝不让她受半分的委屈。我今天便郑重跟舅舅许诺,王旭此生唯四小姐一人而已。在座嘉宾皆可与我作证,他日王旭违誓,舅舅便唾到王旭脸上,我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这话一出,满堂愕然。 谁不知王九郎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为了一个顾四小姐,他竟然敢许下这样的诺言。 众人又纷纷把视线落在顾重阳身上,满堂宾客,有见过她容貌的,心里想她肤白貌美国色天香,就该当得起这样的对待。也有没见过她容貌的,对她不禁充满了好奇,都说顾四小姐倾国倾城,美得不像真人,那得美成什么样才能让清高不可一世的王九郎低头,不惜许下这样的诺言啊。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赞叹的、也有感动的。 沈玉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惊喜满意地看着王九郎:“好、好、好,我就将重阳交给你,希望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虽然盖着盖头,顾重阳还是被感动的流下了眼泪。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哭了妆就花了,就不漂亮了,可眼泪还是忍不住一颗一颗朝下掉。 九郎真是的,干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让她又开心有难过。开心的是九郎待她这样好,难过的是她何德何能能的九郎这样珍重,让他这样低声下气。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牵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那手指洁白修长,温柔有力,她知道就是王九郎。 喜娘再次背起她,她听到鞭炮声、唢呐声在她耳边作响,刚才的酸涩难过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出嫁了,要嫁给了她最喜欢的九郎了。 除了心安欢喜,便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花轿抬了起来,她赶紧扯下红盖头,拿出贴身衣兜里装的小镜子看看自己的妆花了没有。 这一看,她不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怎么忘了,就是涂了脂粉之后反而不漂亮了,她才把脂粉洗掉,只描了眉涂了口脂而已。眼下双眸水盈盈的,脸蛋红扑扑的,说不出来的娇美,比她从前任何一天都要更漂亮。 她是九郎的新娘! 光想一想就甜蜜蜜的。 等到了文国公府,拜了文国公与抱真夫人,夫妻交拜之后,她便被送进了新房。 “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有年轻的女子与小孩子笑闹的声音,新房里闹哄哄的,都是钗环相碰的声音,还有浓浓的脂粉香。顾重阳不由觉得好奇,王家没有多少亲戚,在京城的就更少了,怎么会来这么多的人。 她被乖乖按在床上坐着,就听到有人笑嘻嘻催促道:“新郎官,快揭了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的花容月貌。” 顾重阳就看到一袭红袍站到了她的面前,她知道九郎这是要掀开她的盖头了,不由羞涩地低下了头。 眼前红通通的一片突然被拨开,她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放在膝头上如葱根般嫩白纤细的双手。 “呀,新娘子这般漂亮。”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就是太羞涩了,不愿意抬头。” 王九郎就捉了她的手,握了握,唤了她一声“重阳。” 屋子里的女眷一下子就哄堂大笑起来,顾重阳又羞又臊,赶紧抽了几下手,王九郎却握得紧紧的,她用了很大的力也没能抽出来。 怕她恼了,王九郎便松了手,顾重阳冷不丁的没想到,突然闪了一下,就朝床后面倒去。 她头上戴着赤金发冠十分厚重,王九郎怕她磕着,赶紧搂了她的肩膀让她坐稳,屋子里的哄闹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哎呀呀,新郎官这就亟不可待想要洞房啦。” 轰地一下,顾重阳的脸红透了,因为这声音实在是熟悉的很,就不由自主地抬了头朝那声音看去。 顾重阳一抬头,就看到抿着嘴冲自己笑的周王妃,她不由诧异,三姐姐怎么跑到文国公府来了。 她看到了顾重芝,众人也看到了她,呼吸不由一滞。 雪白莹润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在大红色锦袍的映衬下格外耀眼,那脸庞因为羞涩红彤彤的就如盛开的桃夭一样艳丽,眼澄似水,乌发如云,所谓精金美玉也不过如此了。 原本闹哄哄的房间,有一瞬间的静谧。 过了一会众人才反应过来,笑着打趣,说王九郎好福气,娶了这么个美娇娘。 王九郎向来冷面,今天穿了大红色的喜袍,原本清冷的气质收敛的不少,眼角眉梢更是十分难得地露出几分和煦,就好像春风吹过的大地,寒冬散尽,柳暗花明。 王九郎生就了好容貌,清冷的时候如玉如仙,这般温柔和煦,好似一下子就沾染了世俗之色,却不减魅力,更摄人心魂。 众宾客啧啧称赞,在喜娘的催促下离了新房。 喧闹的房间一下变得安静下来,就剩重阳与九郎二人。 她坐着,他站着。 顾重阳这才有机会认真打量他,九郎今天可真俊啊。比她从前见到的任何时候都要俊美。她是想艳冠群芳的,可眼下看来,这个心愿是要落空了,因为有九郎今天比她更好看。 这么好看的九郎,以后就是她的了? 顾重阳突然生出几分不真实感,她一把抓了王九郎衣服下摆,仰着头问他:“九郎,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成亲了吗?这不是我在做梦吧?” 王九郎握了她的手,让她胳膊抱着自己的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是真的,你真的嫁给我了。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顾重阳知道这是真的,但她就想亲耳听王九郎说出来,如今愿望得逞,实在是开心,就乖乖地搂着他嘻嘻地笑。真好呀,以后九郎就是她的夫婿了。 她这样开心,王九郎也觉得十分快意,低头见她还带着金灿灿的发冠,就顺势坐下来道:“脖子累不累,我让人进来帮你把金冠摘下来。” “不要!”顾重阳一把拉了他的手,撒娇道:“我要九郎给我摘。” 王九郎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好。” 他这两只手,落笔生花、百步穿杨,可给小姑娘摘发冠还是头一回,一不留神就扯到了她的头发。 王九郎还没有来得及问,顾重阳就赶紧道:“我不疼,九郎继续。” 王九郎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乖乖,这太难了,我怕弄疼了你。” 顾重阳最受不了他这样了,不由红了脸道:“那今天就饶了你。” 王九郎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这小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再次亲了亲她的脸颊,王九郎站起来整了整衣裳道:“我出去应酬酒席,你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就先睡下。” 顾重阳不由就想起他之前喝醉的时候,忙抓了他的手:“九郎,你、你会喝酒吗?” 王九郎也想起自己做的荒唐事了,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放心,有人给我挡酒。” “那就好,那就好。”顾重阳拍着胸脯说道。 王九郎脸上笑容更盛:“乖。我先出去了。” 顾重阳乖乖点头,目送他出去。 207.(~ ̄▽ ̄)~@110 大红色的双喜贴在透明光滑的玻璃窗棂上,五连珠大红宫灯将室内照的亮亮堂堂。 描金翘头案上放着一对小孩胳膊粗的龙凤花烛,正艳艳地燃着。 目光所到之处,全是红彤彤的、喜庆的、热烈的,便如顾重阳今天的心情一样。 顾重阳洗了澡,换了大红色寝衣,靠在椅子上让阿敏给她绞头发。 她仰面躺着,薄薄的寝衣贴在她的身上,胸前高高地鼓起来,让人一望就可以想象到那里该是多么的波澜壮阔。 阿敏一面给她绞头发,一面胡思乱想,她曾经想过,九爷若是与小姐在一起该死多好,真没想到这个想法竟然实现了。 小姐这么漂亮妖娆,平时日云淡风轻面无表情的九爷也应该会看迷了眼吧。 成亲的晚上是要做那事的,而且她知道,成亲晚上听墙角是不会被责罚的。 等九郎剥了小姐的衣衫,见到她诱人的身子,会不会流鼻血? 阿敏想着想着,也不由脸红了。 “小姐,头发快干了,您躺到床上去吧。” 话刚说出口她就吃吃地笑:“是我说错了,从今儿起,就该叫太太了。” 顾重阳也抿了嘴笑,从此之后她便是文国公府的大太太了,这个称呼让她高兴又骄傲。 顾重阳伸手摸了摸头发,有点潮,滑溜溜的,就一边托着鞋朝床边走,一边道:“这一天吹吹打打的,我都累了,你跟阿纳也累坏了吧。快下去休息吧。” “这怎么行?”阿敏不愿意:“到底是刚嫁过来,我说什么也不能丢了您一个人在这里。” 顾重阳“噗嗤”一声就笑了:“我虽然是头一天嫁过来,可这里是文国公府,又不是陌生的地方,这清漪院我们从前来来过许多回,这可是九郎的地方,你怕什么呢。” 阿敏嘿嘿一声就笑了,也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等会九爷就回来了,小姐定然不希望有人打扰她跟九郎的洞房花烛夜。 她怕顾重阳面皮薄,正经道:“太太放心,我跟阿纳这就走了,您不叫我们,我们绝对不出现。我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要是不够用的,你只管叫人。” 顾重阳要成亲了,阿敏阿纳还是黄毛丫头,若是懵懵懂懂啥都不知道恐怕会闹出来笑话来,英大夫人特意叫了她们去,好好地交代了大半天,这两个丫头对洞房的那点子事,也已经知道了。 闹了一天,顾重阳有些累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声了知道了,就睡着了。 王九郎虽然不喝酒,客人却还是要应酬的,虽然只不过是讲讲话,可王家的宾客太多了,等他将酒席走了一遍,天色也不早了。 他自己吃了饭,估摸着酒席散了,又去送宾客。 要不然怎么说人成了亲就不一样了呢,王九郎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般好说话。 众人知道他的性子清冷孤傲,也并不敢调笑,只拱着手说恭喜罢了。 等人都走了,他才回了新房。 象征着新郎新娘的龙凤蜡烛吐着火苗,床上躺着他心爱的小姑娘。 她睡的正香,在大红色绣鸳鸯戏水锦被的映衬下,那莹白如玉的小脸蛋越发细腻、光洁。长长翘翘的睫毛小刷子一样浓密,乌压压的头发散在大红色的枕头上,整个人如盛开的玫瑰一样,正妖娆地吐露着芬芳。 从一开始的相遇,到今天的成亲,娇滴滴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真的在他们家落地生根了。 从今之后,他便是惜花护花人。 王九郎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心里格外爱怜,亲了亲她的脸蛋之后,就自去沐浴。 哗啦啦的水声惊醒了顾重阳,她随手拿了个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大引枕塞在背后,靠在床榻上看那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 王九郎坐在浴桶里,上半截身子的投影映在屏风上,那精壮的线条,秀美的轮廓,让顾重阳怎么都看不够。 她看到九郎站了起来,看到他修长的手臂、窄窄的腰、还有腰下那鼓鼓的一团,当九郎长长的两条腿从盆里面迈出来的时候,那大而软的东西晃了晃,让人血脉喷张。 她想起之前九郎一丝.不.挂的样子,脑海里轰地一声,一张脸红的可以滴出血来。 哎呀!九郎太撩人了。 她脸红红地扑到身后的大引枕上,将引枕抱在怀里,在床上打了个滚。 “你醒了?”王九郎擦着头发站在床边看她。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睡衣,轻软地贴在他的身上。 “嗯。” 顾重阳只看了一眼,脸就又红了。 王九郎见她乌发披下,雪白而修长的脖子,大红色绣芙蓉花的肚兜高高地鼓起来,眼神比刚才就热切了几分。 这般如花美眷,良辰美景,若是他身上没有病该多好。小丫头说这病要八个月才能行房,若是按照原来的进度,他只要再忍两个月就行了。 可他中间去了一趟尧山,断了两个月,补上这两个月,再巩固两个月,也就是要到来年五月他才能让她的小丫头花心盛开,牡丹滴露。 王九郎叹了一口气,将心里那点子遗憾挥开道:“来。我们喝合卺酒。” “不喝了吧,你不能喝酒。” 王九郎摸了摸她的脸蛋,道:“那合卺每人一杯,我酒品再差,还不至于一杯就倒的地步。再说了,不喝合卺酒也不吉利啊。” 顾重阳想想也对,就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穿鞋。 王九郎却身子一探,将她抱了起来,一直走到放着合卺酒的桌子旁边方自己坐下,然后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顾重阳呼吸乱了几分,一颗心荡呀荡的失去了着落。 她见王九郎端了酒杯,她也伸手端了,正准备喝,王九郎却将胳膊从她胳膊里面绕过去,道:“合卺酒要这样喝才对。” 胳膊两两相绕,就如交颈的鸳鸯一般恩爱缠绵。 顾重阳与王九郎四目相对,喝了一小口。 王九郎又道:“还有另外一种喝法,你想不想试试?” 只要能跟九郎在一起,做什么她都愿意。 顾重阳看着王九郎点头:“好。” 王九郎低声一笑,喝了一大口合卺酒,然后凑过来渡到她的口中。 这滋味跟刚才完全不同。 当王九郎的唇碰上她唇的一瞬间,顾重阳就刷地一下闭上了双眸。 王九郎见她今天这般投入,也不由闭上双目,与她亲密地痴缠起来。 年轻的男女互相爱慕,一旦接触之后便如天雷勾动地火,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 甜蜜的拥吻已经不足以满足王九郎了,而这小小的椅子显然限制了他的行动。 顾重阳不知自己是何时被王九郎抱到床上的,更不知自己的衣衫是什么时候被褪去的,也不知九郎是如何攻城略地步步紧逼的,她迷迷糊糊的入赘云端,感觉心里软软的,身体也软软的,只能任由王九郎施为。 可当九郎压在她身上准备直捣黄龙时,她一下子就醒了。 “不行!”她面红耳赤,星眼朦胧,两只手撑着九郎的胸膛:“你,你的病还未好,这样有损子嗣。” 因被王九郎折腾的心魂具失,她说话的时候娇喘微微,声音又酥又软,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王九郎就掰开她的手,将那玉团一样娇软的人儿抱在怀中,与她紧密地贴合感受着她的波澜壮阔与柔软。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因染了情.欲,王九郎双眸亮的惊人,看着她的眼神也如看猎物一般。 顾重阳感觉他搂的紧,感觉到某处硌得慌,不由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说出来的话就带了几分哭腔:“我知道九郎忍的辛苦,我也想给了九郎,只是我不能,我不能害了九郎。” “等我好了,九郎你要怎么样都随你,只是现在不行。你就听我的话吧,好不好?” 她说的可怜巴巴的,说完还安抚似地去亲王九郎的嘴。 这般温香软玉主动送过来,王九郎又岂会推开,他抱着她,再一次歪倒在床上。 依他的性子,怎么肯让自己吃亏,嘴里小乖乖、小亲亲地哄着她,两只手却并不停。 除了最后一步没做,其他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 在外面听墙角的众人冻了半夜,也没有听到传说中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迷迷糊糊中,顾重阳就感觉有人搂着自己,一睁眼,看到的便王九郎修眉星目、俊美无双的脸。 “九郎!”她甜甜一笑,伸手搂了王九郎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王九郎顺势搂了她的腰,让她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 她的柔软绵弹、他的精壮又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面红耳赤,他格外享受。 “睡得好不好?” “不好。”顾重阳想起昨晚的荒唐,脸上一热摇了摇头道:“睡得太晚了,睡不够。” 王九郎衔了她的耳垂,魅惑道:“那我们继续睡。” 顾重阳身子一软,赶紧推开他,立马坐了起来:“那可不行,二老太爷与先生还等着我们去敬茶呢。” 刚刚进门第一天就赖床不起来,先不说二老太爷与先生会不会看不惯,就底下服侍的人那露骨的眼神也能让她羞死了。 “该改口了。”王九郎还躺着,把脸紧紧贴着她的腰,细细密密地亲了那柔软的肌肤道:“以后该叫二外祖与夫人,嗯?” 顾重阳感觉身子一颤,差点就没坐稳。 208.第 208 章 王家人丁单薄,几代都是单传。因此,亲戚很少。 顾重阳虽然知道等会去拜见的可能只有抱真夫人与二老太爷两位,可因为是新妇,到底很是认真地装扮了一番。 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了如意髻,发髻上簪着戴了赤金嵌宝衔珠串三翅斜凤钗。耳朵上带着莲子米大小的耳坠,衬得她明眸皓齿、月貌花容。 上身穿着大红五彩花草纹样遍地金直领偏襟通绣袄,下身穿着刻丝缠枝宝瓶图样襦裙,打扮得很是喜庆。 虽然天气晴朗,但冬日的阳光是不暖的,阿敏怕她冷,临出门了,又给她戴了一个貂鼠毛的卧兔儿。 顾重阳小脸不过巴掌大,眼睛水汪汪的,嘴巴红嘟嘟的,在雪白貂鼠毛的衬托下更显眉目精致可爱。 王九郎视线落在那卧兔儿上,不由心头一动:“这卧兔儿看着有些眼熟。” 顾重阳就抿嘴笑:“是九郎从尧山狩猎回来送我的貂鼠皮做的,好看吗?” 王九郎认真地点头:“特别好看。回头我让人给你弄了火狐狸的皮来,保管比这个更好看。” 他这一说,顾重阳倒想起来了,她对阿敏道:“帮我把卧兔儿摘了,换那件虎纹毛皮大红洒金斗篷拿过来给我。” 王九郎诧异:“怎么不戴了?” “成亲第二天,就顶着一头白出门,忒不吉利。”顾重阳嫌弃地看了看王九郎:“你也把身上这衣裳换换吧,也该喜庆一点。” 这小丫头,讲究真多。 王九郎本不想换,可见她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再硬的心也软了,只好捉了她的手道:“你给我换。” 阿敏与阿纳一个装木头人面无表情,一个笑嘻嘻地低着头。 顾重阳俏脸一红,由着王九郎拉了自己回屋换衣裳。 王九郎又拿了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塞到顾重阳手里,顾重阳捧着手炉,手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这一路走来,丫鬟婆子小厮一个个皆是笑容满面,离了老远就小步跑过来,口里喊着“九爷、太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之类的吉祥话,一到面前就插葱似地给顾重阳、王九郎磕头作揖。 一开门就听到这样的吉祥话,顾重阳又惊又喜,不由朝王九郎望去。 王九郎神色淡淡的,没有太多的表情。 顾重阳在心里哼了一声,昨天是谁搂着她小亲亲、小乖乖的叫,这会子到了人前,就开始摆脸子装正经了,真没劲。 她笑呵呵地叫了人起来,脸上带了几分愧疚:“我出来的急,身上没有带封红,过了午时,你们都到清漪院来,人人都有赏。” “夫人已经赏了我们了。”婆子笑呵呵道:“不敢再拿太太的赏了,太太与九爷大喜,奴婢们能做的有限,只能给太太磕了头。” 怪不得九郎不高兴,原来这些人不是九郎安排的。 先生这样吩咐下人,定然是希望九郎高高兴兴的吧。只可惜九郎好像不愿意领这个情。等会去上房磕头敬茶,九郎会不会甩脸子不行礼啊。 从前她没有嫁给九郎就算了,如今既然嫁进来了,她自然事事以九郎为重,站在九郎这边的。 九郎不愿意原谅先生,就如她无法原谅四老爷一样。可情况也不一样。 她已经对四老爷彻底失望,彻底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了,所以,不管四老爷做什么都不能伤害到自己。可九郎不一样啊,他分明很在乎先生,所以才会生气才会愤怒,才会不开心。 九郎恨不恨先生不重要,她只在乎九郎何时能敞开心怀,彻底开心起来。 一想到这里,她也变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你们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她浅笑着对众人道:“都散了吧。” 人都走了,她方拉了王九郎的手道:“九郎,以后我陪着你,绝不离开。” 王九郎勾了勾嘴唇,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了起来。 上房也贴着红字,挂着红花,可见昨天上房也是十分热闹的。 顾重阳与王九郎进了上房,屋子里也坐了不少的人,顾重阳突然生出一股羞涩紧张的感觉来。 王九郎感觉到了,轻轻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都是南京本家那边的人,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松开顾重阳的手,走了进去。 顾重阳像所有娇滴滴羞怯怯的新妇一样,落后半步跟在王九郎身后。 二老太爷怕九郎的婚礼太冷清,特意请了南京本家的人过来,如此认亲的人也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 顾重阳一眼望去,只见主座上一边坐了二老太爷,一边坐了抱真夫人。 虽然是孀居,抱真夫人今天也收拾了一番,显得格外精神。 “我原就知道侄媳妇医术好,长得俊,这一年多未见,出落的越发美貌。”说话的是王太太,她笑吟吟地走上来道:“重阳,快来给你婆婆敬茶,你婆婆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呢。”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翘着,喜气盈盈,顾重阳感受到她的善意,原本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她怎么忘了,这里是文国公府,她的丈夫是王九郎,今天的敬茶礼就该是欢欢喜喜的,恶毒的婆婆、极品的小姑子、阴阳怪气挑刺的亲戚,通通都不会有。 她从于嬷嬷手中接了茶,跪下去恭恭敬敬地举了上去:“孙媳妇给二外祖敬茶。” 二老太爷满脸笑容,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内阁首辅,眼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欢喜的不得了:“好、好、好,以后跟九郎好好的。” 他接了茶喝了,给茶盘里放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顾重阳又将之前准备好的一双鞋递了上去,二老太爷接了道:“去见过你婆婆吧。” 顾重阳跪到抱真夫人面前,没有叫夫人,那样太生疏,也没有叫母亲,那样九郎会不高兴,便顺着二老太爷的话叫:“婆婆,媳妇请您喝茶。” “好。”抱真夫人脸上都是喜悦,在这一瞬间,眼眶突然湿了:“好孩子,快起来。” 于嬷嬷扶了顾重阳起来,抱真夫人就从袖笼中拿出一个圆形玉佩来,那玉佩足有成年男子巴掌那么大,雕成凤凰展翅的样子。 顾重阳见过的玉佩也不少了,从没见过成色这样好的玉佩,那凤凰通身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她接了玉佩在手,不由大吃一惊。玉佩是通透的,是她从来未见过的玉种。玉佩并不是实心的,而是空心的,里面有一股液体在里面,那流光溢彩的光泽也是玉佩里面的液体发出的光。 这、这不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心心念念的玉髓吗? 师父说他来自异世,并非这个时代的人,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找到可以回到自己故乡的方法,却因为缺少一样极重要的东西而无法回去,那个东西便是玉髓。 玉髓太难得了,师父说他穷极一生也没有找到,他甚至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玉髓这种东西存在。后来,他用其他东西替代玉髓,最终……最终却没能成功。 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见到了玉髓,如果能见到师父就好了,她一定将玉髓交给师父,让他顺利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是我们家王家祖传之物,九郎那里还有一个龙佩,与你这个凤佩是一对。”抱真夫人本来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送出玉佩的机会了,如今喝了儿媳妇的茶,送出了玉佩,她心里的罪孽感也少了许多:“你好好收着,等以后传给你的儿媳妇、孙子媳妇。” 王太太上前来打趣:“夫人不要急,重阳自己就是大夫,一定能将身体调理的好好的,到时候三年两抱,您就等着含饴弄孙好了。” 顾重阳听她说的露骨,抿嘴一笑,脸红了。 王太太又拉着她的手介绍她跟南京本家来的宾客认识,先是拜见了长辈,收了一托盘的见面礼。接着又见了平辈晚辈,九岁的小石头如今已经是个少年郎了,他身康复之后,长得也很快,虽然看着单薄,但也有了几分勃勃的英气。 等到顾重阳到他身边时,他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笑,高高兴兴地叫顾重阳婶婶。 顾重阳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发了两个红包。 其他的小孩子看着就有些羡慕。王家家规森严,他们也只能是羡慕而已。 这边认亲散了,顾重阳就跟王九郎回了清漪院。 刚进了院子,还没进屋,顾重阳就着急问:“九郎,那龙形的玉佩能给我看看吗?” “在太乙莲舟上。你若是不累,我带你去拿。” 累到是不累,就是有点冷。 顾重阳一边朝屋里走,一边道:“这样吧,我回屋歇着,九郎去帮我拿。” “你这小丫头……”王九郎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连夫君都敢使唤。” 顾重阳瞪大了眼睛斜斜地看着他,骄纵道:“谁让你是我夫君呢,我不使唤你,使唤谁?有些人想让我使唤,我还不乐意呢。” 明亮的大眼睛这样娇俏地瞪过来,水光潋滟说不出来的好看,那声音又娇又软带着不可一世,王九郎的心一瞬间就软成了一团。 他的小姑娘就该如此,骄纵的、明媚的、目无下尘的、心安理得地使唤他。 他再也不想看到她紧张的、忐忑的、自卑的样子。 他身上有病,不能给她最好的欢愉,若真有一个要自卑,也该是他才是。 王九郎突然抱了她,咬她的耳朵:“夫君白天好使,晚上更好使,对不对?” 九郎好坏! 顾重阳的脸红了,一颗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不过她很喜欢。 209.第 209 章 隔了一日,便是顾重阳三朝回门的日子。 她一早醒了,本能地就朝旁边扑,记忆中结实而温暖的怀抱没有了,触手处软绵绵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床外边本来该王九郎睡觉的地方放着一个长长的大引枕。 她睡觉不老实,不是踢被子就是打滚,常常夜里睡着睡着就睡到王九郎身上去了,为此还被王九郎笑了一会呢。 这枕头不用说也知道,定然是九郎怕她翻到地上,特意放到这边来的。 她坐了起来,阿敏听到动静,笑着走了进来:“太太醒了,九爷去练功房打木桩了,说让您别急着起床。回门礼都备好了,等他打木桩回来,您再起床,保管不会迟。” “我已经醒了,再躺着也睡不着,还是起吧。” 早点收拾好,也可以早点回家,伯祖母她们一定等着自己呢。 阿敏笑着将衣服拿过来,看顾重阳换了,又让小丫鬟端水进来给她洗脸、梳头。 正在梳妆,王九郎回来了,他身上微微出了汗,神采奕奕,见顾重阳在床边坐着,打扮一新,不由眼前一亮:“今天真漂亮。” 他过来,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 顾重阳盯着镜子瞧呢,就看到镜子里面俊男美女,眉目传情,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阿敏与小丫鬟们都面红耳赤地退了下去,顾重阳就伸手在王九郎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娇嗔道:“我正描眉呢,都被你打断了。” 她将手中的螺子黛朝王九郎手中一塞,嘟哝道:“罚你给我描眉。” “这有何难。”王九郎接了眉笔,作势就要画。 顾重阳赶紧朝后让:“你之前画过吗?” “你且放心吧。”王九郎信心满满地保证:“一定叫你满意。” 顾重阳心里一直向往着夫妇和顺的画眉之乐的,她想了想,就抿嘴笑了,把脸凑过去,轻轻闭上了双眸。 “好了,看看吧。” 一小片刻功夫,就画好了。顾重阳睁开眼睛,见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嵌玻璃镜中,美貌的女子双眸盈盈,上面是俊逸秀美的小山眉,越发显得眉目精致,双目有神。 “小山眉画的这样好!”她惊讶地看着王九郎:“真的是头一回画吗?” 王九郎精通琴棋书画,画眉虽然是头一次,可他审美好,眼光高,下笔又准,自然画的好看。 他也并不知道这种眉叫小山眉,只是凭自己的感觉,觉得重阳这样画眉很漂亮。 见小娇妻眸中都是崇拜与惊喜,他心里得意,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然后道:“是你长得漂亮,怎么画都国色天香。” 顾重阳被他哄得开开心心的,大大的杏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王九郎看着更觉得有成就感了。 让小丫头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是他最乐意去做的事情。 画好了眉,两人用了饭,顾重阳去辞别抱真夫人,小两口就出门去了庆阳侯府。 侯府大门敞开,管家领着小厮仆役雁翅一般站在门口,都穿着簇新的衣裳,精神抖擞。 他们的马车刚到,就噼里啪啦地点起鞭炮,格外喜庆。 王九郎在马车内,伸出双手捂了顾重阳的耳朵,等鞭炮声停了,才撩了帘子下马车。 阿敏与阿纳赶紧走上前来,要扶顾重阳下车,王九郎却站着没动,亲自扶顾重阳下来。 原本想要一哄而上过来要红包讨市利的诸人呆了一呆,待顾重阳下了车,从王九郎手中接了手炉,众人才反应过来,口中叫着“四姑奶奶大喜、四姑爷大喜”,闹哄哄地跑过来磕头。 阿敏与阿纳一左一右地发红包,实在发不过来,干脆将红包撒出去,看着小厮们抢。 等进了二门,便是丫鬟仆妇上前来道贺,阿敏与阿纳看着来不及,就将红包一股脑塞给管家娘子,让管家娘子派发,她们给着顾重阳朝禧荣院走。 领路的丫鬟嬷嬷看着眼热,顾重阳就笑道:“等事情忙完了,你们尽管去管管事娘子要红包,四姑爷有钱,红包备得足。” 丫鬟婆子就欢天喜地地些顾重阳与王九郎,别说顾重阳了,就是素来不喜欢热闹的王九郎见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和煦的神色来。 等到了上房,就更热闹了。崔老夫人、英大夫人、庆阳侯顾葳蕤、蕤大少奶奶都在,这就不必说了,已经成亲的顾峥嵘、顾明晰都带了彼此的女眷在候着了,顾重珠跟贺润年也回来了,就连周王妃顾重芝竟然也在座。 “我们四姑奶奶与四姑爷回来了。”英大夫人喜气盈盈,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 如此一来,屋子里的众人都纷纷站起来迎接新客。 按说顾重阳与王九郎是要先给崔老夫人请安的,可顾重芝是周王妃,天家之礼不能废,顾重阳就要先给顾重芝行礼。 顾重芝赶紧拉住她的手道:“今天我们只叙家礼不叙国礼,你可千万别拜,否则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见面了。” 顾重阳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就笑着叫了一声三姐姐,然后跟王九郎一起给崔老夫人、英大夫人行礼。 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看着王九郎玉树临风、潇洒翩然,心里实在不能不折服,这么俊俏的后生,她们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紧接着便是平辈间的见礼,顾重阳与顾重华、贺润年厮见了,顾重阳坦荡磊落,目光清明,贺润年见王九郎与她郎才女貌说不出来的相配,自惭形秽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了顾重珠,告诉自己一定珍惜眼前人,切不可再重蹈覆辙,害得家宅不宁。 认过亲之后,庆阳侯顾葳蕤与几位兄弟、妹婿与王九郎到书房说话,顾重阳则留下来被带到崔老夫人的起居室里说话。 “你这两天,可还好?” 英大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好像在看她有没有掉肉似的。 顾重阳被她看得脸微微有些红:“伯祖母、大伯母,我很好。九郎待我好,婆婆是先生,对我也好。文国公府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人丁稀薄,只一个婆婆,我可以应付过来的。” 崔老夫人这才放心地笑了:“王九郎的确不错,就是没有兄弟叔伯相扶持,你既进了王家门,便要趁着年轻身子骨好,多生几个才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男丁多了,家族才能传承下去。” 这一点顾重阳这知道,远的不说,就说长房这一支,若不是她及时救了蕤大堂哥,长房说不定就败了。 “伯祖母放心,我省得的。”她目光在屋里一转,从众人笑盈盈的脸上掠过,然后道:“怎么不见大姐姐?” “你大姐姐病了。”英大夫人道:“你成亲的前两天就回来了,欢欢喜喜地准备送你出嫁,可谁知道她竟然当天夜里就得了风寒。她怕你担心她,再三叮嘱我们不要告诉你她回来的事情,只让我们瞒着,说她在蕊珠书院没回来。” 英大夫人说着,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姐妹感情最好,偏偏你成亲她没有出席,她心里遗憾的不得了。我昨天下午去看她,她还没好利索。拉着我的手又自责又伤心,哭了好大一场。我劝了她一会,她才止住了哭。” 顾重阳眼神不由就是一闪:“我出嫁,大姐姐没能出席,我也觉得遗憾。我去兰汀院看看大姐姐去。” “还是别去了。”英大夫人劝道:“她怕扰了你新婚,不让告诉你。” “大姐姐心里难受,皆是因我而起,我去劝劝她,说不定她就能好了呢。”顾重阳笑着站起来道:“再说了,我可是大夫,有我在,大姐姐再严重的病,也能治好。英大伯母您难道忘了我的本事了?” 英大夫人拍着额头道:“瞧我,倒把这一茬给忘了。既如此,你就去看看吧。” 顾重阳带着阿敏阿纳去了兰汀院。 丫鬟落梅面色微变,忙拦了她们主仆道:“四姑奶奶,我们大小姐病着,如今正躺着呢。您请回吧,免得过了病气。” 顾重阳见她这样,就知道顾重华一定在捣鬼。 顾重华不想参加自己的婚礼,不想出席她的回门礼,她一点也不在乎。可她不能容忍的是,顾重华一面做出姐妹情深的恶心嘴脸来博众人的欢心,一面在背后陷害她。 凭什么自己要做垫脚石给她踩,凭什么自己要配合她演戏成全她的好名声?顾重华又当又立好事都让她占全了,凭什么! 从前的那些事,也是时候清算了。 “落梅你让开。”她懒得与丫鬟虚与委蛇:“我只跟你主子说话。” 落梅见顾重阳落了脸色,阿敏与阿纳二人虎视眈眈,便一脸忌惮地退到一旁。 顾重华躺在床上,双目微阖,额上有汗,脸色潮红,昏昏沉睡。 顾重阳走进屋,站在床边冷笑:“不过是在被子底下多放几个手炉而已,顾重华,你装病的手段不怎么高明嘛。” 这个法子柴惜月之前就用过,的确哄住了贺润年,只可惜,哄不住顾重阳。 210.第 210 章 顾重华是骄傲的,只在这一场以情为名的姐妹博弈中,她输得格外惨烈。可她并不愿意向顾重阳低头。 顾重阳要嫁人了,顾家上下喜气洋洋,几乎是倾一府之力来给她办喜事。她不想看顾重阳趾高气昂欢天喜地上花轿的样子,更不想看她十里红妆为人羡慕的样子。 可对外,她一直是知书达理、弃之如兰的形象,又与顾重阳是最亲密的姐妹,她若不出席别人会怎么说? 为了保全自己的好名声又不用违心向顾重阳贺喜,她想出了这个装病法子。 没想到顾重阳却不放过她,竟然跑过来羞辱她。 顾重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马坐起来冲顾重阳道:“给我滚!” “你很有骨气,可背着别人算什么?”顾重阳不怒反笑:“你若走出去,当着外面丫鬟婆子的面说出这三个字,我顾重阳就佩服你,就将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顾重华脸色一变,伸手就去掀被子,作势要起来,可当手抓住锦被的时候,却生生忍住。那捏着锦被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白了。 “你不敢!”顾重阳神色凛冽:“自从我与王九郎定亲之后,顾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顾重珍都有人上门求娶,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又是才女,来求亲的人自然更多了。从前我是抱真夫人的弟子,你为了亲近王九郎,刻意接近我。现在我是王九郎的妻子,文国公府的太太,未来的当家主母,你为了走出去好行事、为了能谋取更好的婚事,为了你哥哥的前途,你就必须顶着我好姐妹的名头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凭什么?”顾重阳微扬着下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凭什么我就要配合你?你若是光明正大地与我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我顾重阳就服你。可你现在暗搓搓地陷害我,跟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区别?顾重华,我看不起你。” “阴沟里的老鼠是你!”顾重华咬牙切齿、声音尖锐而刺耳:“你父亲不过是妾室所出,你母亲是商户女,你是丧妇长女,身份卑微可怜,你注定了就要给人做玩物。我是顾家的大小姐,庆阳侯府嫡长女,有才有貌有出身,注定要富贵荣华,一生受尽荣宠。是你治好了顾葳蕤,夺走了原本属于我哥哥的侯位。是你溜须拍马讨好长房,抢走了顾家最尊贵小姐的名头。是你卑鄙无耻,谄媚下作,哄得抱真夫人收你为徒。是你自甘下贱,轻浮浪荡,勾引了王九郎……那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抢了我的东西!” “顾重阳,你不得好死,老天爷眼瞎,怎么没一道雷将你劈死……” “啪!”顾重阳走上前,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顾重华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重阳,声音高亢又尖锐地叫了起来:“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对,我打得就是你,从今以后,但凡你再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我不与你理论,只用巴掌招呼你。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顾重阳是被王九郎宠坏了,面对王九郎的时候她都随心所欲,什么都不怕,面对顾重华她就更不在乎了。 她微扬了下颌,蔑视道:“你想利用我,也要看看我愿不愿意让你利用。” 说着,她从阿敏手中接过一件衣裳,丢到她面前的被褥上:“堂堂侯府大小姐,自甘下贱落水去勾引男人,这便是你的规矩礼仪,真令我大开眼界!” 顾重华在看到那衣服的时候,心里便凉飕飕的,待听顾重阳这样说了,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衣服正是那天她落水时所穿。原本这些东西都是落雁收着的,落雁走后,她悉数交给了落梅,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在顾重阳手里。 “你一定好奇我怎么会有你的衣裳。”顾重阳索性把话挑明:“你以为你弄死了落雁,就没有人知道你被王家小厮看光身子的事情了?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落雁没有死。她不仅没有死,还找到了我,请我给她报仇。” “至于这衣裳,我手里也不止这一件。除了这件外衣,还有几件肚兜与小衣。”顾重阳语气平静,好像再说今天不错一样:“你说,有了你的贴身小衣做物证,又有了昔日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做人证,王家的小厮想要娶你,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不……”顾重华脸色骇然,瞪大了眼睛一面摇头一面道:“你不能那样做。” 顾重华三番两次欺负她,她心里不是不怨的。可就算是如此,顾重阳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存了几分期待,只要顾重华认错,她就放她一马。只可惜,顾重华比她想象中更丧心病狂,她恨她恨到想让她死的田地。 有一个人随时随地想要害自己,这种感觉太难受了。顾重阳可以忍一时,但她不能忍一世。既然不能忍,那便狠。狠狠地给那个人一击,让她再也没有能力与自己抗衡! 既然决定了要狠,顾重阳就不再犹豫了,她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那样做呢?找个小厮那是便宜了你,你说若是你的衣裳在乞丐手中,顾家会怎么处置你?我想应该会让你青灯古佛一辈子吧。那也没什么不好,正好可以陪你母亲,你们娘俩个作伴,也省得寂寞。” “不、不、不。”顾重华的身子便如那筛糠一样抖了起来:“我是你姐姐,你这样弄了我,你自己的名声也坏了。” “当初在瑶琴节上,你挑拨灵璧郡主欺辱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我是你妹妹?当初在西山别院,你设计陷害我与华荣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我坏了名声,对你也不利?你让含山公主喝骂甚至是殴打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要手下留情?凭什么我就要让你?” 顾重阳慢悠悠地说:“不过你刚才的话倒提醒了我,真将你嫁给小厮、乞丐,我们家的名声的确不好听,我这个做妹妹的,脸上也好看。所以,我得好好给你介绍一门亲事才是。南阳侯世子你知道吗?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当今皇后又是他亲姨母,这样的人与大姐姐格外相配。虽然他嫡妻死了,大姐姐嫁过去是继室,但我相信,只要我开了口,伯祖母一定会同意的。” 顾重华立马警惕道:“你要做什么?那南阳侯世子有什么毛病?” “哦,也没什么毛病。”顾重阳微微一笑道:“就是床笫之间喜欢拿鞭子抽打嫡妻,等嫡妻身上的伤口结疤了,一边去舔伤口,一边去揭了那痂皮吃……” 顾重阳的话没说完,顾重华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顾重阳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转身走了。 待顾重阳主仆三人出了兰汀院,顾重华就眼角含泪,脸色煞白道:“快,服侍我……起来更衣……我要进宫见公主。” 她浑身发抖,便如那筛糠一样,站都站不住。 落梅抱着她道:“小姐,您昨天还说没有康复,今天就要出门,我去拿对牌,大夫人一定会问的。” “不、不。”顾重华扶着桌子,勉强让自己站稳:“有顾重阳在,她们不会让我出门的。可我必须走,否则便只能任人宰割了。我不能嫁给小厮、乞丐,也不能嫁给那个变态。” “快,你别管我了。”顾重华让她从炕头的柜子里拿出一包碎银子道:“你偷偷地从后门溜出去,从外面叫一辆马车来。咱们雇车去。一定要快。”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害怕过:“只有含山公主能救我。” 落梅叫了马车回来,顾重华已经换上了丫鬟的衣裳了。今天顾重阳回门,下人都想见识这位新姑爷的风采,一个两个都涌到前院去了,主仆二人顺利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这一切顾重阳都不得而知。 她从兰汀院出去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很畅快。 “小姐,你刚才真威武!”阿敏崇拜地看着顾重阳:“你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可真重,大小姐的脸都发红了。你的手疼不疼?” “小姐应该让我来。”阿纳道:“我可以一巴掌把她的牙打出来。” “刚才那一场交锋,我一直站着上风,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顾重阳看了她们道:“你们不用如此护短,我没事。” 阿敏道:“小姐你不伤心就好,我怕你会伤心。” “从前是伤过心,现在不会了。” 在乎她的人,是舍不得她伤心的。至于那些不在乎她的,甚至想害她的,不配她为她们伤心。 “小姐你看得开就好。”阿敏笑嘻嘻道:“我现在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大小姐嫁给南阳侯世子之后吃苦的样子了。” “这个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顾重阳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根本没有插手她婚事的打算。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哪里值得我这般费神。” “啊?”阿敏大失所望,怒其不争道:“小姐你总是这样心软,所以她才敢一次次地这样欺负你。” “放心吧!”顾重阳道:“有九郎在,谁也不能欺负得了我。这一次已经吓得她很厉害了,如果她不长记性,再自己找死,我也不会再留情面,保证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一个小丫头脸色慌张地跑了过去,见到顾重阳忙止住了脚,站住不动了。 “阿敏道:“你跑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回四姑奶奶的话,四夫人发作了,这会子肚子疼得厉害!”她说着,忌惮地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就叹了一口气,她是不喜欢葛碧莲,就算她想对付葛碧莲也会正大光明地来,绝不会在她生孩子的时候使绊子,否则她成了个什么人了呢? 她冲小丫头摆摆手道:“快去告诉老夫人与大夫人。” 小丫鬟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开了。 中午就在花厅摆饭,按男女摆了两桌,中间用一个屏风隔开。 入席的时候,顾重阳见崔老夫人、英大夫人、二夫人费氏等都在,不由拉了英大夫人问:“大伯母,四夫人是要生产了吗?” 211.第 211 章 “是要生产了,发作了有一会了。”英大夫人若无其事道:“我已经请了两个稳婆、一个大夫在守着了,也让人去南宁伯府送信了。想来四弟妹娘家嫂子、弟媳该过来看着她了吧。” 二夫人费氏与葛碧莲向来不对付,她说话可就没那么好听了:“今天是四姑奶奶、四姑爷回门的日子,葛氏生孩子也不挑个日子,真是个没眼色的。” 顾重阳不由暗暗摇头。连英大伯母这样心地柔软的好心人都厌恶了葛碧莲,可见她在顾家混到什么田地了。这都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你是喝果酒还是黄酒?”英大夫人见她没有说话,忙将话题岔开。 “还是喝果酒吧。”顾重阳笑着坐了,又不由自主朝屏风那边张望。 她怕王九郎性子冷清会冷场。 没想到她担心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王九郎虽然不饮酒,但劝酒叙话的功夫却很是了得,一席酒吃下来,顾家的几个堂兄都对他赞不绝口。又佩服他文采斐然、儒雅风趣,又仰慕他气度一流,见微知著。总之,上上下下,没有对他不满意的。 顾家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唯有周王妃顾重芝,脸上有几分疲倦,不时露出怔忪的神色。 顾重阳心里讶异,背了人,问她:“三姐姐,你可是有心事。” 顾重芝拉了她的手,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苦涩:“四妹妹,我最近这确实有一件事,却又不知道该向谁诉说。你这几天新婚,这种烦心的琐碎事,我也不敢污了你的耳朵。等出了这个月,你新婚过去了,咱们年底聚的时候,咱们两个再好好叙叙话。” 顾重阳见她虽然有几分惆怅,但并未惊慌失措,就猜测这恐怕不是大事,她道:“咱们姐妹,不必客气,三姐姐你有事,尽管跟我说。我新婚的确不好出门,等下个月腊八节,咱们一起去广济寺上香,好不好?” 顾重芝道:“好,我安排好了,派人给你送信。” 午后小憩之后,顾重阳便与顾家众人辞别。 崔老夫人知道,她这一去以后便与所有出嫁的女孩儿一样,等闲都不会回家了,心里舍不得,拉着她的手细细密密叮嘱了很久。 到底在身边养了几年,便是阿猫阿狗也有几分感情,顾重阳又讨人疼,崔老夫人又喜欢她,便拿她当亲生的孙女一样。 顾重阳也舍不得,等上了马车之后,眼睛还红红的。 王九郎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她:“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往后闲了,你想回来便回来,好不好?” 顾重阳听王九郎这样说,心里好受了很多,搂着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他。 本打算轻轻亲一下就好,可既然撩拨了,哪有那么容易收手,王九郎跟她闹了一会,就让她闭上眼睛休息,等到了才叫她。 有王九郎在,顾重阳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把脸埋在他怀里,美美地睡着了。 也不过了多久,顾重阳感觉王九郎在亲她的脸。 她笑着睁开眼睛:“我们到了吗?” “嗯。”王九郎将她放下,自己先下了车,然后伸手去扶她:“来,我们下车。” 顾重阳一看,顿时呆住,她揉了揉眼睛,然后欣喜地望向王九郎:“这是舅舅家旁边的巷子。” “对,咱们今天晚上住在舅舅家。” “是真的吗?九郎!”顾重阳还站在马车门口,惊喜交集地扑倒王九郎身上,那高兴、喜悦的神色不言而喻。 王九郎一把搂住了她,因在门口也不敢做什么,顺势放了她下来:“我从不骗人。” “我知道!”顾重阳高兴,跟王九郎一起出了巷子。 沈家的大门也开着呢,沈玉成夫妇、沈素迎夫妇、还有沈素娥跟一大群小厮、仆妇都站在门口,一个个脸都冻得红扑扑的,看样子是早就得了消息在等着了。 沈家是商户,没有侯府那么多规矩,按照南京那边的风俗习惯,新姑爷上门,是要阖家在门口迎接以示隆重的。 顾重阳赶紧迎上去,给沈玉成、沈太太行礼,沈太太一把拉了她的手,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进了院子。 沈太太将她上上下下打量,见她面热红润,精神很好,就道:“不过两天不见,我瞧着好像胖了一些。想来,这两天应该过得舒心吧。” 顾重阳下意识地就去摸脸:“真胖了吗?没那么快吧。” 不过这两天她像掉进了蜜罐子里头一样,的确事事舒心。从前在顾家虽然伙食好,可因为有长辈在,也不可能样样都随心。可在文国公府的这两天,端上桌的饭菜,全是她爱吃的。又有王九郎在一旁陪着,她心情好,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就比从前多了一些饭。 要说长胖,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素迎笑嘻嘻地捏她的脸:“还真胖了一些,王家的水土这样养人吗?” 顾重阳翻了个白眼,将她的手拍开:“再胖也没你胖,要捏捏你自己的去。” 沈素迎肌肤微丰,算不上胖,听了顾重阳的话,就道:“瞧瞧,不仅肉长了,脾气也长了,再这样小气刁蛮,小心王九郎嫌弃你。” “胡说八道!”沈太太没好气地瞪了沈素迎:“表姑爷上午去了顾家,下午就来了咱们家,不知道有多体贴,比一清还要强上许多。一清都没有嫌弃你,表姑爷又怎么会嫌弃重阳。” “舅母,素迎表姐跟我说着玩的。” 沈素迎就点头:“是呀,是呀,我巴不得重阳表妹天天开开心心的,跟王九郎白头到老呢。王九郎说了永远不纳妾,还带了表妹来咱们家,的确很贴心。光这两点,就把一清比下去了。” 沈素娥是和离之人,为了怕不吉利,顾重阳出阁那天就没有去。可详细情况却听父母、妹妹说了,刚才在门口就见了王九郎的容貌风采,真是好个玉树临风的人物,与自家表妹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也笑着道:“表妹好福气,必定能与表妹夫恩爱白头的。” 沈素迎突然道:“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找唐一清问个清楚,他若是不纳妾就罢了,他若是也存了纳妾了念头。我就……我就……跟他一刀两断。” 说到后来,眼圈都有些泛红了。 “你呀。”沈太太拉了她道:“一清待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中的,别胡思乱想了,仔细伤了夫妻间的情分。” 沈素迎没有说话,神色却有些怏怏的。 沈太太就对着顾重阳叹气:“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想起来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何时能长大。” “舅母别担心了,过段时间素迎表姐怀了小外甥,自然就是大人了。” 其实顾重阳觉得沈素迎这样没心没肺很好,要不是父母宠着、夫妇和美、生活顺遂,她又怎么会养成这样外向活泼单纯的性格?顾重阳心里是很羡慕她的。 在沈家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大家子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饭,格外热闹。 夜里,顾重阳与王九郎就在沈家住下,因是客居,王九郎老老实实的,顾重阳却扑到他怀里,亲他的下巴:“九郎,你待我真好。” 这点子小事她就如此开心,小丫头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傻丫头。”王九郎拍了拍她的背,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一夜安眠。 第二天用过早饭,跟沈家众人辞行。临走的时候,沈素迎拉了顾重阳在一旁神神秘秘道:“重阳表妹,我有事情跟你说。” 顾重阳就问:“是不是表姐夫答应你不会纳妾了?” “你怎么知道?”沈素迎瞪大了眼睛:“我谁也没告诉,你是听谁说的?” “昨天是谁神色怏怏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打不起精神来?”顾重阳抿嘴笑道:“今天你笑容满面,喜不自禁,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但凡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到你有多高兴。必定是表姐夫答应了你,你才会这么高兴的。” 沈素迎掐了她一把:“就你聪明。” 回了文国公府,顾重阳先去给抱真夫人请了安,然后又回清漪院。昨天一天碍着在别人家做客,王九郎怕闹笑话,只眼巴巴地看着,忍着不去碰她。可一回到清漪院,就不用忍了。 新婚的小夫妻,腻歪的方式花样百出。 况他二人俊男美女,看彼此怎么也看不够,恨不能一时一刻都不要分开才好。 两人回屋一直腻歪到中午,吃了午饭,顾重阳要午休,王九郎怕她积了食,哄着她道:“你不想看看那龙佩是什么样子吗?我们去太乙莲舟上午休,正好你可以看看龙佩。” 顾重阳想想也是,就拿了大红色镶灰鼠毛边的披风穿了,由着九郎拉着她走到太乙湖边。 太乙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明亮光滑好似一面镜子。 王九郎当先下了湖,站到了冰上。他乌黑浓密的头发被风吹动,整个人飘飘欲仙,不似真人。 212.第 212 章 “来。”王九郎冲她伸出手:“让我牵着。” 顾重阳看着,不由就笑了。 这样俊美无双的男子,令世间女子痴狂的王九郎,是她的夫婿。这是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个咯噔。 这所有的一切该不会真的只是她幻想出来的梦境吧? 她的心一瞬间变得很痛,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一场梦境,那她宁愿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都不要醒来。 顾重阳脸白白的,扑进了王九郎的怀里,她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她如此依恋,王九郎有些意外,他搂了她,亲了亲她的脸蛋,道:“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摔倒的。” 去年嬉冰,他们虽然对彼此有意,却没有挑明,顾重阳又是激动又是害羞,一颗心难以自持地扑通扑通跳个不止。 此时九郎搂着她的腰,带着她在冰上缓缓滑动,她依然有些害羞,可更多的却是安心与甜蜜。 王九郎见她乖乖巧巧,随着自己的节奏而动,心里高兴,就拉着她在冰上多玩了几圈。 等她累了,他便抱了她上岸,一路抱到他起居室的床榻之上。 接下来又是没羞没臊的亲吻与甜蜜,帐幔被放了下来,挡住了里面的好风光,只能听见顾重阳承受不了的喘.息声,还有娇滴滴唤着“九郎,不要”的声音。 这一番嬉闹结束,顾重阳面色酡红如喝醉了一般躺在床上喘气。 王九郎与她躺在一起,锦被下二人十指相扣,紧紧贴合。 听着她的喘息声,王九郎觉得心里更燥热了,某处也涨得难受。 这可真是引火上身! 王九郎遗憾有失落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侧身,摸着她的脸道:“重阳,你给我号号脉吧。” 顾重阳脑海中旖旎的、羞煞人的想法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正色:“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你先做好,调一下呼吸。” 说着她自己也闭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徐徐吐出,如此几个回合,调匀自己的呼吸之后,方去给王九郎号脉。 “九郎。”顾重阳期期艾艾地看着他,犹犹豫豫的。 “怎么了?”王九郎云淡风轻,表情不变。 顾重阳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轻声把真是情况告诉了他:“情况不太好,按眼下这个情况,至少还要半年。这治病真的不能中断,一旦中断就相当于之前的功夫都付之东流了。” 王九郎顿了顿,一把将她拉在怀里:“没事,半年就半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虽然有一辈子,我可却想早点与你……” 她说着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王九郎恨不能她事事顺心,时时如意,见她心情不佳,心里觉得疼:“你想一想,是不是有别的法子,可以让我的病好的更快一些。” 顾重阳趴在王九郎怀里的身子突然就是一僵:“有倒是有……” 王九郎本来在她后背游走的手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就是要对着宗筋处直接施针。” 顾重阳说的比较含蓄,可王九郎却听懂了。 宗筋,就是传宗接代的那根筋,顾名思义,就是那个地方。 这原本是顾重阳给王九郎治病的第二套方案,她当时就想先用保守的法子给九郎治,若是第一套方案效果不好,再用备用方案。没想到第一套方案治疗的效果很好,顾重阳就没有提。本以为再也不会用了呢,现在看来,恐怕还真要给九郎施针了。 “如果直接施针,要多久可以同房?”王九郎一贯清朗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那沙哑的声音带了几分隐隐的压抑,好像是羽毛,在撩拨着顾重阳的心。 顾重阳感觉自己的身子更软了:“如果效果好,一个月左右就可以了。” 突然一阵失重,王九郎将她抱了起来,与她四目相对:“那今天晚上咱们就开始施针吧。” 他双目明亮,带着不容错识的期待,与他平时的稳重成熟大相庭径,此刻的九郎,更像是个青涩的莽撞的少年。 “好。”他的眼神太过露骨火热,顾重阳抵挡不住,点头答应。 顾重阳又拿了龙佩在手中把玩道:“九郎,凤佩送给了我,就是我的了,对吗?” 王九郎挑眉:“你要用凤佩做什么?” 九郎真是太聪明了,一下子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我师父用毕生的时间寻找玉髓,希望借助玉髓的力量让他回到家乡,却一直没能如愿。”顾重阳把龙佩举到王九郎面前给他看:“你看,这玉佩里面流光溢彩的东西就是玉髓。” “我想把玉髓送给师父他老人家。” 玉髓在玉佩中,要取玉髓,必须打破玉佩。 顾重阳知道这玉佩是王家祖传之物,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师父他老人家将毕生的本领都传授给她,还教会她什么是自尊自爱,若非有医术傍身,她便是重生十回,恐怕一样得不了善终。 可玉佩太贵重了,顾重阳就算不知道是王家那一代的先祖收集的,也知道这东西少说也有上百年了。王家一代代地传承下来,这绝不是一般的东西,九郎会让她送给师父吗? 一想到可能性不大,她握着玉佩的手不由就紧了紧。 她抬头看着王九郎,眼神有期待也有惴惴不安,好像他的答案能决定她的生死一般。 王九郎看了就有些心疼:“凤佩已经送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你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别说是送给你师父,便是你拿到外面当了换糖吃,也由你。” “真的吗?”顾重阳又惊又喜,不由叫出声来,那脸庞瞬间被点亮,光彩照人,双眸熠熠生辉:“真的可以由着我做决定吗?” “当然可以。”王九郎点头:“莫说是这凤佩,便是龙佩,你要是喜欢,也一并给了你。” 顾重阳大喜,一把搂了王九郎的脖子,在他脸上一连亲了好几口:“九郎,你真好。” 王九郎被她亲的勾出了心里的火,正想搂着她做坏事,顾重阳却像一条小鱼儿一样滑下了床,找了块帕子将玉佩包好,又小心翼翼地放到匣子里,十分珍重。 王九郎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笑。 他一直觉得人贵物轻,只要小丫头开心,便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得想办法给她弄到手。 她梦里的那个老人家护了她几年,教会了她医术,不仅救活了小丫头,更救活了他。 就凭着这一点,他就不能拒绝。 更何况,若不是小丫头医术高超,王家到了他这一代说不定就难以为继了。再等一个月,他便能与小丫头鱼水和谐,生下属于他们的儿女。 王九郎下床,从后面搂了她道:“重阳,今天晚上早点睡,你给我针灸。” 顾重阳没有说话,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晚上吃过饭,针灸就开始了。 直接在王九郎那个地方针灸,饶是顾重阳做了很久的大夫,还是无法忍住羞臊。 王九郎却丝毫不觉得难为情,他沐浴之后,便将披在身上的寝衣脱掉,躺在了床上。 顾重阳见他全身肌肤莹白,目光从那个地方掠过的时候又迅速移开。 她洗了手,拿出了针灸包,转身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不由惊叫出身,连手里的银针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刚才软绵绵安安静静的某处,此刻变成了庞然大物,昂然昭示着的九郎的雄壮伟岸。 她脸上火辣辣的。 王九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在顾重阳发现前就遮盖了下去。 他抓了锦被盖在腰部,然后闭上双目,屏气凝神。 顾重阳知道,他这是做好了准备了,就坐到床边,将他腰间的锦被掀开。 她不由发出咦地一声。 雄赳赳、气昂昂的老鹰已经变成了家雀,此刻乖乖巧巧地耷拉着脑袋,好像睡着了一样。 王九郎眉目清明地看着她,一派安然自得。 顾重阳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更甚了,都怪她刚才大惊小怪,九郎以为吓到她了,又赶紧压了下去。 她是大夫,怎么能这般不稳重、不冷静? 顾重阳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九郎,要让它长大一些,我好找准那根筋与穴位。” “好。”王九郎低低地说了一这句,然后顾重阳就看到了斗志昂然的小九郎。 不、不能叫小九郎,它可一点也不小。 她被九郎的能耐给吓到了,怎么这么快就……这么雄伟,等九郎好了,自己会不会很疼啊? 呸呸呸! 顾重阳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屏气凝神给王九郎施针。 王九郎一直盯着她,从上到下,从脸庞到腰腹。 他走过千万里的路,见识过江南塞北的风景,可不管哪一处,都不如他眼前这处的好风光更让人着迷。 她美丽、善良、智慧、坚韧、果敢……出了有点傻气之外,他能想到的所有的美好的品质,她身上都有。 羞涩时如娇花照水,认真时便是青莲吐碧,安静时的海棠春睡……总之,没有一处不美的。 213.第 213 章 王九郎的视线落在她的额头上,见那里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想伸手去给她抹掉,却最终没有动。 等到针灸结束,她收回了所有的针,刚刚将银针悉数放到针灸包里,就跌入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 王九郎拿了帕子给她额头上的汗:“小乖乖,辛苦你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他比她大了八岁,怀里这个是他的小娇妻,也是他最珍贵的珍宝。她皱一下眉头,他都舍不得,如今累她如此,他焉能不心疼? 新婚的日子总是格外的快,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一天晚上,针灸过后,王九郎抱着她跟她说话:“重阳,你想不想家里人称呼你为夫人?” 王九郎现在是文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只在翰林院挂了个学士的闲职,是正五品的官。 而本朝规定,能被称为夫人的,只有一、二品大员家的女眷才有这个资格,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叫宜人。 虽然平时下人可以称呼自己主母为夫人,但跟朝廷正式的册封是不一样的。 王九郎现在说的,显然不是下人随便喊喊的那种。 一个不安的猜想浮现在她的脑海,她豁然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紧张地向他求证:“九郎,你决定了吗?” “是。”王九郎并不回避,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早在你向我剖明心迹,将你最大的秘密与我分享,告诉我王家会有灭门之灾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决定。” 顾重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十分不安,她嘴角翕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明知道参与到这样的斗争中很危险,但她却不能阻拦,有些事,九郎必须去做,只有做了,才有机会挽救文国宫府。可她还是止不住地担心,若是她知道伪帝为何会杀害文国公府满门就好了。 “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王九郎反握了她的手,声音舒缓有耐心像是在哄孩子:“太子府已经成立,我如今是太子太傅了,明天去吏部销了假,就要每天去东宫教谕太子。咱们的命运就跟太子绑在一起了。” “可太子最终败给了二皇子……” “那是因为我没有跟太子站在一起!”王九郎目光犀利睥睨天下,语气中有着舍我其谁的霸气:“既然我选择了太子,那太子就一定会是未来的皇帝,只要他活着,他就一定能登上帝位。我王旭让他活着,让他登基,他就一定能活着,能顺利登基。” “重阳,你信我吗?” 他看她的时候很温柔,可眼中依然有未来得及收回去的锋芒,这样的九郎令人心折。 顾重阳心中涌起少有的豪情壮志:“我信九郎!” 她信他可以扭转乾坤,可以改变局势,可以生杀夺予,信他言出必行,给她一个太平的世界。 见她这般乖巧柔顺,王九郎就揽了她入怀,恋恋不舍道:“就是委屈了你,要一个人在家里。” “我才不要九郎被裙裾牵绊,一天到晚在家里守着我,我要你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一般,斩杀那些妖魔鬼怪,我要你做我的大英雄。”她扑到九郎怀里:“只不过,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能有一丁点的损失。” 王九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深深的一吻,她如此懂他,他还有何求? 虽然前一天晚上说的好好的,可第二日天色微微亮王九郎起床要走的时候,顾重阳还是有些舍不得,她搂着他的腰,与他腻歪了一会,方被王九郎重新抱回被窝睡觉。 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大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夫人,您醒了。”阿敏笑着进来说:“老爷走的时候说了,从今天起,上房那边称为老夫人,让我们叫您夫人。” 顾重阳呆了呆,夫人……她才十五岁,就已经是一品大员的夫人了。 她起床吃了早饭,给抱真夫人请安回来,丫鬟就禀报说,周王府的红姑姑来了。 顾重阳赶紧让人请了进来,见是周王妃顾重芝从娘家带去的丫鬟红菱。她如今梳了妇人头,比从前多了几分稳重,脸色虽然平常,那一双眸子里却隐隐含着几分焦急。 “奴婢红菱拜见四姑奶奶。”言简意赅,没有说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顾重阳担心顾重芝,就摆了摆手让身边的都退下去,只留了阿敏阿纳,然后道:“红菱,你怎么来了,可是三姐姐有什么事?” “四姑奶奶,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王妃。”红菱双目泛红,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顾重阳心里一个咯噔,声音有几分发紧:“三姐姐怎么了?你快点告诉我!” “四姑奶奶!”红菱颤抖着双唇道:“原来的柴表小姐做了咱们家王爷的外室……” “你说什么?”顾重阳大吃一惊:“柴惜月做了周王的外室!” “是。”红菱哭着道:“柴氏上个月被发现怀了身孕,王爷就做主纳了她进门。” “柴氏进门之后,王妃脸上就没有见过笑容。每次王爷过来,王妃都以礼相待,但从不温声软语主动亲近王爷,一来二去,王爷也不常常朝王妃院中来了,反而一有空就到柴氏房中去。柴氏恃宠而骄,屡屡挑衅王妃的尊严地位。王妃宽厚大度,步步退让,还特意准她不必每日过来请安。” “王妃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苦。我们看在眼里,心里着急,每次劝王妃对王爷低头,王妃总是一笑置之,并不上心。” “直到今天上午,王妃去花园赏雪,柴氏也去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摔倒了,流了好多血,还一口咬定是我们王妃推了她……” 顾重阳脸色一沉,声音凝重地打断了她:“周王怎么说?” 她不问则以,一问,红菱哭的更厉害:“王爷让王妃自辩,王妃说自己没有推,可当时王妃身边没有带丫鬟,而柴氏收买了扫雪的婆子,口口声声说亲眼看见王妃喝骂柴氏、推搡柴氏。柴氏与扫地的婆子信口雌黄,污蔑王妃,王妃百口莫辩。” “现在柴氏小产,胎儿不保,王爷勃然大怒,要王妃跟柴氏赔礼道歉。王妃跟谁都温温柔柔的,这一次却格外倔强,她说王爷不信任她,她愿意自请下堂,将正妃之位空出来,王爷想给谁就给谁。还说如果天家不能休妻和离,她也愿意做留发居士,一生青灯古佛……” 顾重阳听着,心头噌噌噌地烧起了一把火。 这火是为了三姐姐顾重芝,更是为了她自己。上辈子,柴惜月登堂入室,害得她那般惨,这一世,她又来祸害三姐姐,简直其心可诛。 上一世她的仇一直没有报,这一世也一直没有机会,可现在她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前世今生,两辈子的恩怨,也该做个了断了。 “红菱,你不要哭了。”顾重阳站了起来,面色冷峻:“我这就与你一起去一趟周王府。” ******** 今春三月,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柴惜月勾搭上了福国公,可福国公身上有孝在身,不过是跟她玩玩而已,事后就拍拍屁.股走了。 柴惜月与福国公厮混了几个月,失了清白之身不说,还怀了身孕。柴太太来庆阳侯府,请崔老夫人出面给柴惜月讨回公道。崔老夫人觉得柴惜月为人轻浮不正经,若庆阳侯府给她出头,事情传开了,会坏了庆阳侯府其他女孩子的名声。她没有接手,以身子不适为由打发了柴氏。 柴惜月无奈,只好威胁福国公要去告御状。福国公这才慌了,给柴惜月买了一幢宅子,另给了她一千两作为补偿。柴惜月不依不饶,福国公变翻了脸,不仅威胁要将柴惜月的脸刮花,又找人威胁柴太太,如果再任由柴惜月这样闹,那就在明年春闱的时候收拾柴茂祖,让他永绝仕途之路。 柴惜月知道福国公是指望不上了,觉得自己以后若想荣华富贵,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至关重要,一定不能有损伤。她最终选择接下宅子与银票,不再纠缠福国公。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跟福国公在一起的几个月,柴惜月穿金戴银山珍海味,等到与福国公一刀两断,她依然保持着挥霍浪费的生活习惯。而且,她腹中的虐种打掉之后,每日都要吃补药养身子,那一千两银子很快就不够用了。 后来,在广济寺偶遇了周王与周王妃,她便将主意打到了周王身上。她费了很大的功夫去打听关于周王的一切,然后装作巧遇与周王频频见面。 周王是先帝皇长子,本应是皇位继承人最热门的人选,没想到他被荣王的母妃陷害,断了一条腿,从此与皇位无缘。由此,皇帝格外怜惜他,养成了他单纯、乐观的性格。 柴惜月投其所好,一来二去就成功将周王勾上了手。 在福国公的调.教之下,柴惜月勾引人的功夫更加炉火纯青,周王性子单纯,根本无法拒绝柴惜月。 某次欢好之后,柴惜月趴在周王怀里,娇滴滴地问他:“王爷,您什么时候接惜月进周王府啊?” 周王哈哈一笑:“这个嘛,你别急。进府的事情,本王会安排的。等本王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定早日接你进府。” 214.第 214 章 按说周王是王爷,但凡他看上什么人,完全可以直接纳回去,根本没必要这般遮遮掩掩的。 皆因为王妃顾重芝年纪比周王年岁小很多,不仅进门有喜,一举得男,给他生下唯一的嫡子,而且这个月的月事又推迟了半个月了。虽然太医没有号出来喜脉,但周王却觉得顾重芝一定是怀孕了。这个节骨眼上,柴惜月的事情一定要捂住,否则顾重芝知道了伤心难过,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周王先头那个王妃只给了他生了一个小郡主,其他侧妃皆无所出。加上顾重芝生了小世子,也不过只有两个孩子而已。 他比皇帝大几个月,太子都已经大婚了,二皇子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周王的儿子才两岁多,还是个奶娃娃呢。所以,周王格外看重子嗣。 周王的言语不详,令柴惜月不满,她没有像对付福国公那样撒泼卖痴,而是委屈道:“难道周王府不是王爷做主吗?还是说王爷只是玩弄惜月的感情,从不曾真心对待惜月?母亲与哥哥若是知道惜月这样委身与你,定然会将惜月打死的!” 柴惜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周王心软,还是很吃柴惜月这一套的。 周王府里的那些女人,顾重芝也罢,两个侧妃也好,都是稳重端庄的性格,柴惜月这样小意温柔又殷勤的,周王还是头一回遇到。 更何况两人正值甜蜜期,周王对她还很新鲜,小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周王自然心疼。 “你别哭了,本王自然是真心待你的。”周王道:“只是王妃眼下怀了身孕,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会动了胎气。惜月,本王给你买个宅子,让你单独住着,等过几个月,王妃分娩之后,本王立马接你进府,好不好?” “原来王爷也是有苦衷的。”柴惜月破涕为笑道:“您对惜月这般好,惜月又岂能辜负王爷的一番苦心?只要王爷心里头有惜月,让惜月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这般善解人意,周王大为感动:“惜月你放心,本王一定待你好。” 就这样,柴惜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周王的外室。 当时周王妃顾重芝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又过了几天,她的月事来了,她心里十分遗憾。周王知道了,也叹了一口气。 本欲将柴惜月的事情告诉顾重芝,因见顾重芝心里难过,周王到了唇边的话就咽了下去,只拉着顾重芝的手安慰她:“咱们一辈子长着呢,以后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顾重芝很自责:“妾身知道王爷不怪妾身,可妾身真的想给王爷多生几个孩子,想给明哥儿添几个兄弟姐妹。这次月事推迟,我以为我又有了,没想到让王爷空欢喜一场。” 周王心疼她,好生安慰了她一夜。接下来几天,不仅绝口不提柴惜月的事情,甚至还留在家中想办法哄顾重芝开心,知道顾重芝心疼明哥儿,就逗弄儿子玩耍,一家三口享尽天伦之乐。 看着明哥儿可爱的笑脸,看着王妃顾重芝眉宇间的遗憾忧愁渐渐散去,周王觉得又幸福又满足。 所以,当柴惜月派人来找周王的时候,周王以自己很忙为借口打发了来人。 没想到过了两天之后,柴惜月到了周王府,直接找到顾重芝,说自己怀了周王的孩子。 周王得知消息,第一反应不是为即将多了一个孩子而高兴,反而是又慌张又忐忑。他立马赶到顾重芝的院子,见柴惜月坐在椅子上跟顾重芝说话,想象中二女争吵的场景并未出现,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觉得不安。 顾重芝当时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了,可她不信:“王爷,我不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 “重芝,你听我解释……”周王慌张不已:“我……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他的话一出口,顾重芝的信心一瞬间就土崩瓦解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周王,眼泪慢慢浮了上来。 周王从不曾见顾重芝这般伤心,他心里一紧,作势就要上前去拉顾重芝的手。 “姐姐不要怪王爷。”柴惜月突然跪在了顾重芝面前,泪流满面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引诱的王爷,我……我是个多余的人,我知道自己不该出现。惜月……我这便自行了断,愿姐姐与王爷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话一落音,她就站起来,朝柱子上碰去。 周王大惊,本能地就去阻拦。 他一把抓住了柴惜月的胳膊,柴惜月就顺势哭倒在周王怀里:“王爷,惜月死不足惜,可腹中有了王爷的骨肉。可怜这孩子还未出世就要被父亲抛弃,我还留着他做什么!王爷,您松手,让我去死,黄泉路上我们娘俩作伴,也不至于太寂寞……” “你莫哭、莫哭。”周王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阵仗,心慌意乱之下,只能好声地安慰柴惜月:“我不会让你死的,也没说不要孩子……” 柴惜月大喜,一把搂了周王的腰:“我就知道王爷是真心喜欢惜月,绝不会抛弃惜月的。” 她又摸着肚子道:“乖孩子,你听到了吗?你父王说要留下我们娘俩了,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谁也不能拆散我们了。” “王爷,你待惜月这般好,惜月就是拼了命,也要将儿子生下来。” 顾重芝在一旁看着,一颗心渐渐冷成了一块冰。 她强迫自己将眸中的泪意压下去:“既然王爷已经决定了,那便留了柴氏吧,妾身这便拨个院子给柴氏住,至于是不是要抬侧妃,王爷考虑好了,告诉妾身一声便是。” 听着顾重芝的声音,周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赶紧将柴惜月推开,脸上有不容错识的尴尬。 “重芝……” “妾身累了,王爷与柴氏请自便。” 顾重芝眉目冷静一如平常,可那声音却一丝温度也没有,周王听在耳中只觉得心慌。可柴惜月又缠上来,抱着他的胳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重芝进了内室,只留那水晶珠帘来回晃动,好像谁的眼泪。 本打算安顿好了柴惜月就过来跟顾重芝赔礼道歉,没想到柴惜月腹痛身边离不得人,周王只得耐心陪了一夜。 等他第二天再来看顾重芝,顾重芝平静疏离好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周王更觉心慌尴尬,干巴巴地站了一会见顾重芝不理自己,便灰溜溜地走了。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周王也灰心了,以后便只到柴惜月房里,夫妻二人隔阂越来越深。 顾重芝还跟从前一样,就是笑容少了,偶尔笑一笑,也格外敷衍,那笑容底下都带着疲倦。只有近身服侍的人才能看出她跟从前的区别来。 周王可不同了,原本温和爱笑的周王一下子变得爱发脾气起来,稍有不顺就训斥身边的人,吓得服侍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的。 周王爱听戏,因此府里养的有戏班子,还有专供听戏用的院子。两位侧妃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点几出戏听听。可没想到却惹恼了周王,不仅训斥了两位侧妃,将她二人禁了三天的足,还将戏班子给撵了出去。 两位侧妃禁足一结束就来找顾重芝诉苦,顾重芝只敷衍道:“还是找柴氏的好,如今王爷只听她的话。” 两位侧妃听了,抱怨的话就更多了:“那柴氏仗着肚子里有块肉,屡次找我们的麻烦,不仅使唤我们的丫鬟,平时碰上了,总是挑衅,还当着我们的面指桑骂槐说母鸡不生蛋……” 顾重芝听了,不由大怒。 她没想到柴惜月竟然嚣张到这步田地,当即就拉了两位侧妃去找柴惜月理论,却碰上周王在柴惜月屋中弹琴唱曲,一派和乐。 顾重芝站在门口怔怔地发了一会呆,最终一语不发回了自己的院子。 两位侧妃也吓得不敢说话。 从此之后,周王府后宅,便是柴惜月一家独大,格外嚣张。 ************ 顾重阳到了周王府,一路到了顾重芝的上房,下人跪了一地,顾重芝脸色冷凝,站在院中与周王对峙。 见顾重阳来了,周王如蒙大赦:“四妹妹,你可算是来了,快劝劝你三姐姐。她闹着要出家呢,我实在是劝不住。” 周王对顾重芝好,为人又亲切不摆王爷的架子,顾重阳本来对他很有好感的。可眼下她心疼顾重芝,再加上上辈子的经历,她看周王的眼神就格外不善:“王爷不用客气,叫我王夫人便可。王爷任人污蔑三姐姐,不说自己有错,反倒怪三姐姐胡闹,我是看错王爷了!” 周王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四妹妹,都是我不好,你先帮我劝住了王妃。” 顾重芝手中拿着剪刀,见顾重阳来了就惨然一笑:“四妹妹,让你看笑话了。” “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顾重阳声音绷得非常紧:“这算什么,哪里就值得你寻死?” “我不是要寻死,我只是想离了这个地!”顾重芝脸上闪过一丝刚毅:“出家也好,离开这里也罢,总之,这里是不能待了。” 215.第 215 章 “顾重芝!”顾重阳气得直跺脚:“别人骑在你头上,你就由着别人骑吗?你如今被人泼了一身的脏水,不想着洗清身上的冤屈,却只是要步步退让,你怎么这么窝囊!” “我是清清白白,可有人疑了我。我顾重芝也不是厚颜无耻之辈,既然到了这一步,还是自请下堂为好,免得有朝一日被人扫地出门,岂不丢人?” “你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吗?这么容易就退缩了吗?当初咱们未出嫁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你难道都忘了不曾?你答应过我会好好地活着,再难难不过从前,那样的日子咱们都挺过来了,没道理被眼前这些魑魅魍魉给打倒了。” 顾重阳怒其不争道:“你赶紧把剪刀给我放下!” “是我没守住自己的心,是我痴心妄想了。”顾重芝的眼圈红了,强忍着伤心道:“我没有用,我以为自己不在乎,可我做不到,四妹妹,我真的做不到。你帮帮我,帮我离开这里吧。” 顾重阳不由大痛! 三姐姐这是对周王付出真感情了。想当初自己被贺润年背叛的时候,也是万剑钻心的疼,她花了很久的时间,在师父他老人家的开解下才慢慢缓了过来。 她怎么能要求三姐姐在一瞬间就想明白自己当初花了几年时间才想明白的事情呢? “重芝,我错了,你把剪刀放下,咱们好好过日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以后再也不进柴氏的院子,这一回你原谅我,好不好?” 周王面露乞求地看着顾重芝。 “王爷,你错了。”顾重芝凄然一笑:“我不怪你,我只是怪自己舍不得放不下看不开,只是怪自己痴心妄想,只是以为我们与别人不一样,以为王爷懂我。” “只可惜,王爷根本不懂我。”顾重芝看着周王道:“王爷说这么多,不过是舍不得我的皮相而已,不过是你心软不想我离开而已。可王爷并不是真心的信任我,在你的心里,我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毒妇。在我与柴惜月对峙的时候,王爷信了柴惜月,疑了我,怪我害死了柴惜月的腹中胎儿。” “没有。”周王道:“我没有怪你,重芝。” “那王爷为何要我跟柴惜月赔礼道歉?” “我……我……当时人证物证都在,我……” “王爷不用解释了。”顾重芝自嘲地苦笑:“你到底还是不信我。这一次你不怪我,可以后呢,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王爷,你放我走吧,在我们相看两厌之前。” “本王不放!”周王语气坚决:“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绝不放你走。” 顾重阳看着,不由心头一动。 周王对三姐姐分明很有情谊,可有柴惜月在,再深厚的情谊也经不起消磨。 眼下只要劝说三姐姐放下剪刀,再洗刷了三姐姐的清白,让周王看清楚柴惜月的真面目,他们二人就算不能和好如初,三姐姐也一定会愿意留下来。 等自己揭开柴惜月的画皮,周王对三姐姐一定倍加愧疚,时间久了,一定能挽回三姐姐的心。 顾重阳打定了主意,就对红菱道:“去抱小世子来。” 红菱恍然大悟,飞奔而去,不一会就抱了小世子来。 明哥儿才两岁多,正是粘人的年纪,见了顾重芝就咧开嘴露出一个笑脸,伸着手朝顾重芝跑去。 顾重阳一把拉住明哥儿,不让他去。同时暗暗观察顾重芝的脸色,见她眸中都是不舍,心中大定。 明哥儿认不得顾重阳,见这个陌生人拉着自己,就笑嘻嘻地伸手要顾重阳抱。顾重阳没抱,反而伸出手,轻轻一推,明哥儿没站稳,坐在了地上。 明哥儿不明所以,抬头望着顾重阳,顾重阳冷冷地瞪着明哥儿。 孩子虽小,却能感觉到善恶,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红菱赶紧上前去抱明哥儿,顾重阳却大喝道:“不许抱!让三姐姐看看,一旦她走了,明哥儿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顾重芝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把眼睛闭上不去看明哥儿。 顾重阳大声道:“我不过轻轻推了一下,你就心疼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走了,明哥儿就是没娘的孩子,谁想欺负就欺负,谁想打就打。若是下人不得力,饿他几天也不是没有的事。你受了一丁点挫折就要逃避,却没有想过,你这样正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人家巴不得你走的远远的,然后鸠占鹊巢在周王府称霸。若那人生下孩子,你以为这府中还有明哥儿的立足之地?你是个姑娘,在娘家时都成了嫡母的眼中钉肉中刺,明哥儿是世子,更成了绊脚石。你若是想走可以,干脆将明哥儿掐死,也省得他死于别人之手。” 顾重阳的声音震耳发聩,小小的明哥儿坐在地上,哭的格外响亮:“母妃……母妃抱抱……母妃……” 小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顾重芝泪流满面,她丢下剪刀,将明哥儿紧紧搂在怀里:“明哥儿不哭,母妃在呢,母妃在呢。” 被顾重芝抱着,明哥儿不哭了,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手也紧紧地攥着顾重芝的衣襟。 顾重阳轻轻摸了摸明哥儿的头,语气低沉酸涩:“稚子无辜,你若是走了,谁会管明哥儿的死活?” 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的模样早就模糊了,只有一个小小的轮廓。 顾重芝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顾重阳道:“四妹妹,多谢你醍醐灌顶,哪怕为了明哥儿,我也要撑下去。你说,我该怎么做?” 顾重阳就笑了,眸中有点点湿润。 她败给了柴惜月,如今却可以帮着三姐姐打倒柴惜月,帮着三姐姐争取幸福。 “王爷,柴氏小产,可大可小,说不定会伤及根本,以后都不能生育。我多少会点医术,烦请王爷带我们去看看柴氏。” “使不得!”周王搓了搓手,尴尬道:“那柴氏不过是个妾,怎么能劳烦四妹妹去看她?四妹妹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份恩情我都记着,以后若有机会……” “王爷不必客气,只要待我三姐姐好就可以了。” “你放心,我一定待重芝好,以后,以后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周王说的是真心话,一时没忍住诱惑,弄了个柴惜月进门,到现在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实在是得不偿失。这样的艳遇,一次就够了,他以后再也不敢想了。 顾重阳见周王如此,就知道周王是真心实意悔过了。 她直言不讳道:“既然王爷如此诚心,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怀疑柴氏故意陷害三姐姐,我想替三姐姐讨一个公道。我知道王爷可能不信,但柴氏向来狡诈,为了荣华富贵,弃未婚夫婿于不顾,与福国公有了首尾还怀了孩子。若不是福国公当时在孝期,说不定柴氏如今早就跟福国公去南京了。” “你说什么!”周王愕然,不由拔高了声音:“柴氏有婚约?还跟福国公有首尾?” “这不可能!那天她明明落有元红……”这事情太隐私露骨,周王话一出口就赶紧收了声。 顾重阳是大夫,对这种事情是不在意的。她点点头,煞有介事道:“不怪你不信,实在是柴氏所作所为实在匪夷所思,其蔑视朝廷法令,毫无廉耻之行为令人发指。可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如今柴氏母亲哥哥在广济寺胡同里住的那幢宅院,就是福国公置办的,王爷一查便知。柴氏的婚约是幼时其父为其定下的,如今还未悔婚。那家人派人多次送信来京,催柴氏回家完婚,柴氏只是推脱。王爷只要派人去柴氏老家打听,保管能打听出来。” 她顿了顿了道:“至于元红,不过是弄点鸡血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事。” 周王不由冷汗连连。 若顾重阳所说都是事情,也就是他这个先帝之子强占了庶民之妻不说,这个庶民之妻还是个破鞋。而他则像个傻瓜一样被柴氏玩弄于股掌之上。 周王到底心善,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倒有些懵了。 顾重阳就道:“我看王爷就按我说的办吧,先去查查拿宅邸是不是以福王的名义置办的,如果是,再赶紧派人去湖北一趟,多给点银子,让那家退了婚约才是。否则有朝一日闹出来,被御史知道弹劾王爷,可就不好了。” 经顾重阳这一提醒,周王才反应过来,茫然就变成了愤怒。 他当即叫人过来,吩咐下去,然后对顾重阳道:“四妹妹,我带你去见柴氏。” 周王愤愤然地踢开柴惜月的门,一头扎进了柴惜月的屋子:“柴氏,你好……” 顾重阳赶紧出口打断了周王:“惜月表姐,听说你小产了,我特意来给你诊诊脉。” 柴惜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女了,她知道来者不善,却十分冷静沉着:“重阳表妹……” 她一张嘴眼泪就落了下来:“惜月做下这种错事,插足王爷与王妃中间,早就悔不当初,无颜再见表妹。表妹能来看我,惜月感激不尽,只是这屋里是污秽之所,惜月是不祥之人,重阳表妹尚在新婚,还是离了我为好,免得沾染了污秽。” 说着,她泪光连连地看着周王,眸中隐隐带着恳求:“王爷,惜月福薄,没能保住孩子,王爷千万别怨惜月。” 这般楚楚可怜,忍辱负重,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了。 周王果然心软了,有轻微的动摇。 216.第 216 章 顾重阳冷笑,柴惜月一日不除,三姐姐与周王一日难和好。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她更加坚定今天就是用尽手段,也要让柴惜月永世不得翻身。 她不由分说坐在了床边,伸手抓了柴惜月的手腕:“咱们嫡亲的表姐妹,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不是我见外。”柴惜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道:“是重阳表妹与王妃向来感情深厚,惜月不过是个外人,实在是怕重阳表妹今日不是来看我,而是来给王妃出气来了。” “惜月表姐这样说真是太伤我的心了。”顾重阳越发笃定柴惜月捣鬼,手指按在了柴惜月的手腕上。 她先是一愣,接着就收回了手。 若不是周王在此,她真的很想仰天大笑。 这可真是老天有眼,柴惜月上次小产没有弄干净,留了一个极大的把柄。而有了这个把柄,任柴惜月如何阴险狡诈、如何舌灿莲花,也休想翻身。 “柴氏!你根本没有怀孕,何来小产一说?”顾重阳大喝一声道:“分明是你假孕在先,陷害三姐姐在后。我根本没有号到你有孕妇小产之脉,你还不乖乖认罪?” “重阳表妹!”柴惜月似是被顾重阳的话震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顾重阳:“我知道你跟王妃同为顾家女,从小就感情深厚。我也知道是我有错在先,知道自己福薄,没能保住孩子,所以我谁都不怪,只怪自己没本事。” 她说着泪流满面:“可你怎么能这般信口雌黄污蔑我?我的孩子没了,我已经够可怜了,你这么说就是在我心头上插刀啊。” 她掀了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跪在了顾重芝面前:“王妃,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到底还要惜月怎么做才肯放过我?” 床上,她躺的被褥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顾重芝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柴惜月又如杜鹃泣血一般朝周王哭诉:“王爷,惜月自问与人无争,可王妃这般污蔑惜月,王爷要给惜月做主啊。” 周王看了看柴惜月苍白的脸孔,看着床上的血迹,一颗心不由就动摇了:“四妹妹,你会不会弄错了?” 他为人单纯,实在不能想象柴惜月是那种心狠手辣蛇蝎之人。 “怪不得三姐姐要离开这里。处置妾室,原是当家主母之责,王爷这样越过三姐姐,插手这件事情,何尝给三姐姐尊重与体面了?”顾重阳毫不客气道:“鸡血混上颜料王爷就信了,难怪狸猫换太子那样离奇的案子都能将人糊弄过去,难怪包公破案这么累。恐怕不是案子难破,而是有人从中阻挠。我既然说柴惜月没有怀孕,就一定能拿出证据来,王爷连看都不看我的证据,就凭着柴惜月几句话就信了她的谎言,这未免太儿戏了吧。” 顾重阳的嘲讽让周王冷汗连连。 “四妹妹不要怪王爷。”顾重芝突然道:“王爷为人善良,才会受歹人蒙蔽。也是我这个王妃失职,竟然让这样的人进了王府。” 三姐姐真是好样的! 这时候站出来,给周王留足了颜面,周王必定会十分感激。 三姐姐如今只要做好人,唱白脸就好,她来做拆穿柴惜月的恶人,既保住了三姐姐在王爷心中温良谦恭的形象,又能给柴惜月致命地一击。 顾重阳在心里给顾重芝竖起了大拇指,说出来的话却越发恼怒:“三姐姐,你就是太软弱了,才会被人这样欺负。可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周王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听顾重阳这样讲,还以为顾重阳要带顾重芝走,忙大惊道:“四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你千万别生气。” 这个周王,性格太软弱了,与他对招也太让人生气了,就像是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有再多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算了,先解决柴惜月再说。 “王爷跟三姐姐现在一旁坐着吧,我这就拿证据证明柴惜月没有怀孕。三姐姐,派人去请个稳婆来。” 顾重阳强调道:“一定要找那种特别有经验的,给难产的人接生过的稳婆。” 周王与顾重芝都不明所以,柴惜月却声音凄厉地叫了出来:“重阳表妹,你不过是想找稳婆来,让她给我验身,然后说我没有怀孕,对不对?从你一进门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如今我腹中胎儿没有了,你就对我百般污蔑。就算你跟王妃亲厚,可也不能这般昧着良心做事啊。” 从前顾重阳一直被柴惜月欺压,重生之后虽然看她不顺眼,却从未想过主动报复。可如今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她焉能放过? 顾重阳不想跟柴惜月废话,大声吩咐道:“红菱,去找两个嬷嬷来,把柴惜月给我按住!” “是!”红菱早就对柴惜月恨得牙痒痒了,听了句话,便如得了尚方宝剑一样,迅速叫了两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婆子进来。 柴惜月骤然变色:“重阳表妹,你……你要做什么?” “你别怕,我是要救你的命。”顾重阳道:“将柴氏按到床上去,给我看住了,绝不能让她跑了。谁若是敢放走柴氏……” 顾重阳森然道:“小心她全家人的性命。” 她这般狠厉,将屋中的仆妇都吓了一大跳,上来抓柴惜月时一个个毫不留情,纷纷下了死手。 柴惜月面露惊恐,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救:“王爷,救救我,救救惜月,你不能不管惜月。王爷,顾重阳会害死我的。王爷,就算你不念着惜月,看在我们刚逝去的孩子的份上也不能这样对惜月啊……” 她的声音很尖锐,听着令人头皮发麻,周王又觉得不忍又觉得柴惜月这般又哭又闹不像话:“柴氏,你且忍一忍,四妹妹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是清白的,我不仅会放了你出去,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出去能风风光光地嫁人。” 他的意思就是说,不管柴惜月是不是怀孕流产,都不能继续留在周王府了。 柴惜月听着,如遭雷击,她立马凄厉地叫了出来:“王爷,你不能这样对我,王爷……” 三姐姐到底比自己有福气,她刚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周王对三姐姐绝对是真心的喜欢的。他只是一时没把持住,才着了柴惜月的道。 按说周王都这样表态了,她也可以放手了,只要赶柴惜月出门就行了。可想着柴惜月前世今生做下的坏事,顾重阳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放过她。 今天放了她,明天还会有更多的家庭被柴惜月破坏。 顾重阳下定了决心,道:“王爷与三姐姐先到厢房吧,我稍后就来。” 柴惜月的叫声实在是凄厉,周王早就不忍听了,听了顾重阳的话,周王如蒙大赦,逃也似地离开了屋子,连看都没看柴惜月一眼。 柴惜月气得头脑发昏,心口突突地疼,大声咒骂:“顾重阳,你不得好死,你天打雷劈……” 眼前这个俏生生的人,可是王九郎的妻子,王妃的妹妹,王爷都要让她几分的。 婆子们神色大变,赶紧去捂柴惜月的嘴。 可到底慢了一步,阿纳已经快步上前,对着柴惜月的脸就是一阵左右开弓,只听得屋子里啪啪啪声不绝于耳。 她身上有功夫,手劲又大,不一会就打得柴惜月鲜血直流,脸肿的老高。 顾重阳就冷冷道:“把柴氏的嘴给我堵上。” 婆子们心头一凛,拿了汗巾子堵上了柴惜月的嘴。好像怕晚一步惹的顾重阳不高兴,阿纳的巴掌就会打到她们脸上似的。 顾重阳看了,不由就感慨。有时候用暴力解决问题还真是又快又有效果。 柴惜月被堵上了嘴,那一双眼睛却还如狼似虎,恶狠狠地瞪着顾重阳。 手下败将! 顾重阳连理都不想理她,只对婆子道:“看紧了,等这事完了,你们有重赏。” 婆子们早被她这一番恩威并施吓住了,忙不迭地点头。 顾重阳去了厢房,开门见山道:“王爷,我本来只是怀疑柴惜月假孕,可刚才给她号脉之后,我可以肯定,她的确是欺骗王爷,假孕进府。怕事情败露,所以就想出奸计嫁祸给三姐姐。” 周王奇怪道:“光号脉你就能知道?” “若是柴惜月没有怀孕,嫁祸三姐姐,我号脉可以知道,但是却拿不出证据。”顾重阳想起号脉时的情况,不由生出几分畅快的感觉:“可柴惜月是怀孕了,腹中有胎儿,却装作怀孕小产嫁祸给三姐姐。所以,她腹中的胎儿就是证据。” “四妹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柴惜月到底怀孕了没有啊,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王一脸茫然地看着顾重芝:“重芝,你听明白了吗?” 顾重芝也摇了摇头:“四妹妹,你赶紧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王爷,三姐姐,柴惜月的确是怀孕了,不过怀的不是王爷的孩子,而是福国公的骨肉。”顾重阳道:“柴惜月怀了福国公的孩子,想进福国公府,没想到被福国公拒绝,就拿了钱,将五个多月的胎儿打掉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柴惜月当时怀的是双子。她服药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胎儿只打掉了一个,另外一个,还留在她的腹中。” 217.第 217 章 “只不过腹中的胎儿受她服药的影响,那个胎儿成了死胎。成了死胎之后,不仅没有长大,反而越来越小,越来越干瘪。所以,连柴惜月自己都不知道她腹中还有一个死胎。” 顾重芝不由“啊”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有这回事?” 周王早被顾重阳说的话给镇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顾重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顾重阳斩钉截铁道:“柴惜月胎死腹中太久,胎儿早已干枯,根本无法自行分娩。所以,我叫了稳婆来,等会给柴惜月助产,再加上我在一旁施针,就可以将死胎打下来。” “柴惜月腹中原本有胎,所以绝不能怀上王爷的骨肉。”顾重阳对周王道:“王爷,你与三姐姐且在这里等着,待我让柴惜月产下死胎,证明我没有信口开河。” 不一会,稳婆来了,顾重阳将事情的大概与稳婆说了一遍,稳婆也是大吃一惊。 可由于稳婆经验老道,妇人产子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识过了,所以,她稍作惊慌之后就镇定了下来。 顾重阳道:“待会我在旁施针,你只管接生。这胎儿已经干枯,比难产还危险,若是产妇生不出来,你就将手探进去,务必将死胎拉出来,记住了吗?” 稳婆见顾重阳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会针灸,懂接生,还这般稳重,不由十分敬佩:“夫人请放心,我都听您的,一定会让死胎生出来。” 两人开始洗手更换衣服,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院子里就响起柴惜月凄厉渗人的哭喊声。 周王坐在椅子上听得心里直发憷。 柴惜月的哭喊声一直持续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越来越尖锐凄厉,越来越吓人。 可顾重芝不说走,周王也不好提出来走。 正巧此时,去查柴惜月与福国公事情的侍卫回来了。 周王赶紧问:“情况如何?” 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留柴惜月了。可如果柴惜月没有骗他,他就给她一笔赔偿,好好地送她出去。可如果她骗了他,挑拨他与王妃的感情,设计陷害王妃,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是心软,可不代表别人就可以任意糊弄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回王爷,柴家人目前所住的宅子的确是福国公置办的,属下以抓贼的名义去搜查了柴家,也确实收到了几封湖北那边寄过来的信件。”侍卫跪在地上,双手将信呈上来:“请王爷过目。” 直到侍卫开口的那一瞬间,周王还幻想着柴惜月是清白的。不、他其实是幻想着自己没有被人蒙蔽,没有被人耍得团团转而已。 可眼下,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侍卫的一番话,好像一把刀,生生地将他的自尊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脸色阴沉地接了信,抖开看了,不由勃然大怒:“柴氏该死!竟敢这般欺骗本王,竟敢这般陷害王妃。今天若不是四妹妹及时赶来,本王险些错信歹人,酿下大祸。” “重芝,从前的事情都是我的不是,你不要生我的气。”周王脸上的忿然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他握了顾重芝的手道:“等四妹妹那边弄好了,本王就将柴氏丢到刑部大牢里去,让她受尽苦头,以后再也不能害人。” “好。”顾重芝温柔地点头:“一切都由王爷做主。” 柴惜月的哭喊声渐渐弱了,慢慢地就听不见了,稳婆就拿着一个托盘,上面盖了一个褐色的帕子,帕子下面微微有些隆起。 周王觉得恶心,正想摆手训斥稳婆,让她出去,顾重芝却道:“揭开给王爷看看。” 稳婆道了声是,就将那褐色的帕子揭开了一个角。帕子下一尺左右的死婴,手足完整,但是颜色已经发黑了,看着触目惊心,格外可怕。 周王差点就要吐出来。 顾重芝让稳婆下去,就去找顾重阳:“四妹妹,柴惜月会死吗?” “不会死。”顾重阳道:“若不是想让王爷看清柴惜月是什么人,我其实并不想给柴惜月催生。如果一直不催生,柴惜月会有性命之忧。如今死胎打下来了,柴惜月的命就保住了。不过她身体大亏,元气大伤,没个三年五载是养不回来的。还有,她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顾重阳给柴惜月扎针的时候,是有恻隐之心的。可现在过去了,也就平静了。这一切都是柴惜月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王爷打算怎么处置柴惜月?” 顾重芝皱眉:“说是要将她丢到刑部大牢里去,我想着万一她吵嚷出去,丢的还不是王爷的脸?” 顾重阳听她话中似有不满,就问:“那三姐姐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让王爷处理了。”顾重芝道:“四妹妹累了半天了,咱们不说她了,快坐下来喝杯茶休息休息。” 顾重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我这一出来就是半天,茶就不喝了。” 顾重芝与周王挽留不住,只好送顾重阳上了小轿,由软轿抬到门口换上王家的马车。 阿敏掀了车帘子,顾重阳还未上马车,见王九郎在马车里坐着,不由就笑了:“九郎,你怎么来了?” 王九郎一把拉了她上车,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手上的事情办完了,不就回来了吗?” “我是问你怎么摸到这里来了?”顾重阳笑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王九郎伸手,在她眉宇处抚了抚:“是不是很累?” 折腾了大半天,的确是累了。 本来不觉得,此刻窝在王九郎怀中,顾重阳觉得自己骨肉酸软无力,胳膊腿都抬不起来了。 “嗯。”她点了点头,撒娇道:“又累又饿。” 王九郎伸手从小杌子上拿了一块蜂糖糕,递到她的唇边,顾重阳张开嘴咬了一小口,又咬了一大口,蜂蜜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味蕾得到了满足。 王九郎喂她连吃了三块蜂糖糕,又拿了一杯茶来。 马车在走动,顾重阳怕茶水洒出来,就伸手去接。王九郎却避开她的手,道:“我喂你。” 顾重阳就着他的手喝了,感觉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 王九郎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亲了亲她的脸颊。 顾重阳就发现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九郎好像特别喜欢为她做事。有时候是抢了丫鬟的活,比如给她拿衣裳,给她画眉;有时候又抢了她的事,比如喂她吃东西。 好像只要九郎在她身边,她就像个衣食住行不能自理的小宝宝一样,只要张着嘴等着王九郎将饭喂到她嘴里就好了。 九郎一定是从小就格外寂寞,没有人陪他,特别是公公逝去之后,他虽然过着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可心却像在空旷的原野一样,没有着落没有温暖,也没有人理解。 这种感觉她也懂。 顾重阳伸手揽住了王九郎的脖子:“九郎,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事,我舍不得。” 她眼中的心疼与怜惜是那样的明显,王九郎啄了她的唇,然后贴在她耳边道:“我从前一直想,这个小姑娘漂亮的像一棵樱桃树一样,我若是春天,就一定好好地呵护她,滋润她,让她抽枝长叶,蓬勃茂盛,开花结果。所以,为你做这些,我甘之如饴,你明白吗,我的小樱桃?” 九郎的情话越说越好了,顾重阳心里甜丝丝的,却不由问他:“为什么是樱桃?” 王九郎低低一笑,呼吸打到她的脸上。 顾重阳身子不由一僵。 九郎的手伸到她的衣服里,轻轻地捻着……捻着她的那个地方。 好像的确跟樱桃挺像的。 她的脸烫的快要熟了,却没有推开王九郎,只温顺地搂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转眼是春节,柴惜月在顾重阳给她催生的第二天就被丢到刑部大牢里去了,为了防止她乱说话,周王让人给她灌了哑药。才进刑部大牢不过五天,她就没熬住,死了。 柴太太与柴茂祖去收尸,哭得泪人一般。柴惜月勾搭周王是背着母亲与哥哥的,所以他们二人只知道柴惜月是偷东西被人抓住入了牢狱,至于是偷了谁的东西,他们一无所知。 顾重阳听到消息,不由一声叹息。她与柴惜月的恩恩怨怨终于随着柴惜月的死,化为灰烬了。 过了春节,正月初八,沈玉成与沈太太准备启程回南京。 顾重阳是很想留舅舅、舅母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的,可让表哥四月就要大婚了,舅舅与舅母必须要回去主持婚礼事宜的。 顾重阳心里舍不得。 沈素迎大大咧咧地道:“重阳表妹,你别难过,等哥哥成亲了,爹爹与娘亲还会再来京城呢。二哥说,今科先让一清下场试试。若是一清高中了,他就到京城来,找个书院继续攻读,三年后再下场。” 顾重阳虽然知道,可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她总感觉只要舅舅在,她身后就一直有人给她撑腰。 一行人送了沈玉成与沈太太出了永定门,在永定门客栈叫了席面给沈玉成沈太太践行。 沈素迎的脸色有些苍白。 “素迎表姐,你刚才安慰我呢,这会子舅舅、舅母要走了,你也舍不得了吧?” “我是舍不得,不过我刚才坐马车过来许是颠着了,觉得心口有些闷。”沈素迎说着,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会不会是着凉了?”沈太太马上就要走,本就舍不得女儿,听沈素迎这样说,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你这孩子,总是这般毛毛躁躁,让人怎么能放心得下?” “娘,你别说了!”沈素迎道:“人家正难受呢。” 唐一清在桌子对面坐着,也担心的不得了,想开口问吧,脸皮又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干着急,。 顾重阳突然心头一动,脑海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碍着人太多,没有说。 沈素娥就盛了一碗汤端给沈素迎:“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鸡汤,趁热喝了,去去寒气。” “还是大姐最疼我。”沈素迎接了鸡汤,准备喝,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218.(~ ̄▽ ̄)~@110 “这是怎么了?”唐一清大惊,也顾不得有人在了,立马跑到沈素迎身边:“素迎,你……你哪里不舒服?” “这……这……”沈太太与沈素娥是过来人,她们二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沈素迎的肚子上。 顾重阳已经抓了沈素迎的手给她号脉,脉象果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心头一喜,高兴地对众人道:“舅母,表姐有喜了!” “哎呀!”沈太太惊喜地叫了出来,一把将沈素迎搂在了怀里:“我的儿,你听到没有,你就要做母亲了,唐家要有后了。” 沈素迎呆呆地,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把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肚子上,喃喃道:“我有喜了?” “是。”顾重阳为她高兴,脸上都是笑容:“表姐,你腹中已经有了表姐夫的骨肉啦。” “我有喜了,我有喜了,我要做娘亲了!”沈素迎终于反应了过来,喜不自禁地看着唐一清:“一清,我有了咱们的孩子啦。” 唐一清一张脸涨得通红,激动地直搓手,只磕磕绊绊道:“是啊,你有喜了,我要做爹爹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高高兴兴笑嘻嘻的,一时间离别的愁绪冲淡了不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沈素迎腹中胎儿的身上来。 添丁进口是大事,沈素迎又是头一胎,沈太太絮絮叨叨交代了很多,才与沈玉成登上马车走了。 顾重阳打心眼里为沈素迎高兴,不仅说了禁忌事项,还给沈素迎开了一个安胎的方子。 唐一清接了方子,千恩万谢,那张嘴就要裂到耳后根去了。顾重阳看着,也不由笑了。 顾重阳人刚刚到家,庆阳侯府就送信来了,说正月十二,是大小姐顾重华出阁之礼。 顾重阳大吃一惊,忙问送信的丫鬟黄莺:“怎么大小姐突然要出阁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没有听说?” 正月初二走舅舅,正月初三走娘家。顾重阳几天前刚刚回了顾家拜年,那时候还没有听说顾重华定下亲事,怎么一转眼就要出阁了。 “老夫人也是昨天才知道的。”黄莺想起崔老夫人回来时难看的脸色,就道:“昨天上午,宁妃娘娘突然宣咱们家老夫人进宫,老夫人回来之后就叫了大夫人进去。过了一会,大夫人就出来了,宣布大小姐正月十二出阁。” “就算是赐婚,也应该是皇后娘娘的懿旨才是啊。”顾重阳突然就想起顾重华向来与含山公主交好,不敢置信道:“难不成大小姐要嫁的人是二皇子?” 可若是皇子娶正妃,哪能这么仓促?从定下亲事到钦天监合八字、定日子、下聘礼,色.色样样都十分繁琐,这一套流程没有几个月是走不完的。 再说了,自打二皇子在储君之争上败给了大皇子之后,就开始百般逢迎皇帝,拉拢朝臣。他的正妃,必须是出自肱骨权臣之家,这样才能他大位之争带来益处。 若是从前二房大老爷顾占鹏还活着,没有被夺爵,顾重华尚且有几分希望。 可眼下,庆阳侯府早就没有手握重兵,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顾重华都不可能嫁给二皇子。 除非,她是做侧妃! 顾重阳立马道:“大小姐要给二皇子做侧妃,伯祖母怎么会同意?” 顾家不是没有出过侧妃,可顾重芝是庶女,给周王做侧妃也不算辱没了顾家的门楣。更何况她现在生下孩子,已经被扶正。 顾重华就不同了,她是堂堂嫡女,又是蕊珠书院的才女。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顾家女孩子的代表。顾家人走出去,提起这个大小姐都觉得脸上有光。 可她竟然要给二皇子做妾室,这不是生生打顾家人的脸吗? “若是做侧妃,咱们老夫人也不会这么生气了。”提起来,黄莺也不由觉得顾重华可恶,她怒其不争道:“因为二皇子正妃还没有进门,所以,大小姐是不能以侧妃之礼嫁到二皇子府的,只能以妾室的身份嫁进去。” 顾重阳愕然:“那岂不是什么名分都没有?若是将来二皇子妃进门,一定会将大小姐看成眼中钉肉中刺的。若是她不高兴,甚至可以压着大小姐,不许大小姐抬成侧妃!” 顾重华那般心高气傲,又怎么愿意受这样的委屈?就算自己吓唬了她,她想找二皇子做靠山,也完全可以先跟二皇子商量好,让宁妃给顾家透个口风,顾家自然就不会给顾重华说亲了。就是她想插手顾重华的亲事,也不能了。 顾重华怎么能用这么笨这么激进的法子呢? 难道说,顾重华失了清白之身,被二皇子碰了身子,所以不得不嫁? 顾重华如遭雷击,盯着黄莺问:“大小姐是不是做了给顾家丢脸的事?” “四姑奶奶,您可真是聪明。”黄莺忿然道:“同样是做小姐的,大小姐还是才女呢,竟然会做出私相授受之事,还怀了身孕。” 怪不得顾重华会这么着急,等不到二皇子妃进门了。趁着肚子没有大起来之前,进了二皇子府,回头一句早产就可以将孩子的月份糊弄过去。 可这样岂不是让顾家丢脸丢大发了? 知道的是顾重华不知廉耻;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家为了攀龙附凤竟然卖女求荣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伯祖母一生骄傲,脊梁骨挺得直直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这个顾重华真是个祸天星,她都能想象得到伯祖母进宫与宁妃说话时所受的羞辱。 顾重阳的一颗心就玄的高高的:“伯祖母她老人家怎么样?有没有被气倒?” “老夫人一开始的确气得不得了,后来就好了很多。”黄莺道:“我出门的时候,她老人家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说大小姐是做妾,既无人迎娶也不能放炮,那顾家就不给大小姐准备嫁妆了。反正是一顶小轿夜里抬出门,也不需要什么排场了。” “次房大夫人知道了哭得泪人一般,还写信请了临江侯府老太爷上门来给大小姐主持公道,临江侯老太爷只说: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还是外孙女?他还说,老夫人这样做很好,说顾家丢不起这个人,临江侯府更丢不起这个人。” 黄莺补充道:“老夫人打算明天就去潭拓寺礼佛,等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还让我告诉您,千万不要回去给大小姐添妆。” 顾重阳只在乎崔老夫人的身体,得知她老人家无事,她的心也放了下来。 至于顾重华嫁给二皇子做妾,她才不会给她添妆呢。 顾重阳赏了黄莺几两银子,又开了一个药膳方子,让她带回去给崔老夫人调理身子,这便让阿敏送了她出门。 阿纳就问顾重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去让厨房准备。 顾重阳想了想道:“就按前天的来吧,我其实没有什么想吃的。倒是你,这几天胃口有些不太好,你想吃什么?” 王九郎不在的时候,顾重阳是跟阿敏与阿纳一起用饭的,有人陪着她吃饭,顾重阳总能多吃一些。 阿纳捂了心口道:“就是没胃口,总是想吃酸的。” 顾重阳听着眼睛一亮:“你的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 阿纳想了想道:“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我没有注意过。” “你过来,我给你号脉。”顾重阳怀疑她是有孕了,又怕不是让她失落。 阿纳脸色发白:“小姐,我是不是病了?” “别说话。”顾重阳沉下心给她号脉,她不由心头一喜,虽然月份短,但的确是滑脉无疑。 “快,去外院,请顾管事进来!”顾重阳大步走到门口,掀了帘子吩咐小丫鬟。 小丫鬟飞也似地跑了,阿纳脸色又白了几分:“小姐,我是不是得了绝症?” “不是绝症!我的好阿纳,你有孕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给顾泰来生下孩子了!” “真……真的吗?”阿纳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几分不知所措:“这里,有了孩子?”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不敢相信。 “是的,我诊的,岂会有错。”顾重阳喜滋滋道:“你跟顾泰来成亲才多久,两个月还不到呢,竟然就有喜了,可真是有福气,这下子顾泰来可要高兴坏了。他终于不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了,终于有骨肉血亲了。” “阿纳!”顾重阳的话音一落,外面就传来顾泰来的声音,他腾腾腾几步跑进来,欣喜若狂地蹲在了阿纳:“阿纳,你有身孕了,我要做爹爹了,你要做娘亲了。” 阿纳皱了眉头:“你怎么不给小姐行礼?” 顾泰来这才想起来,面红耳赤地朝顾重阳行礼:“小姐,我一时激动忘情了。” “没事,没事,你要做爹爹了,我心里为你高兴。”顾重阳笑呵呵道:“快扶阿纳回去歇着,这几个月就不用过来了,我会让九郎重新安排人过来。” “这不太好吧。”阿纳道:“我只是怀孕了,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家那边怀孕的妇人一边怀孕一边下地干活,从来不躺着的。” “多动的确对生产有益,但你月份尚浅,还是好好养着为好。相信我,快回去休息。这是大夫的建议,也是主人家的命令。” 阿纳埋怨地看了一眼顾泰来:“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怀孕?” “是、是、是。”顾泰来笑眯眯的:“都是我的错,等过几个月,孩子生下来了,你要如何就如何,你且忍忍,这几个月就听我的好不好?” 那低眉顺眼有耐心的样子,让顾重阳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得顾泰来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了。 他们小夫妻两个走远了,顾重阳脸上还挂着笑呢,顾泰来也收获了自己的幸福了,这可真好啊。 219. (~ ̄▽ ̄)~@110 周王府派人送了喜信来,说顾重芝怀孕了。顾重阳忙问要不要她去看看,红菱笑着说不用,说顾重芝能吃能喝,脉象稳健,就是过来给顾重阳报个喜。 顾重芝是二胎,很多禁忌不用顾重阳讲她也明白,顾重阳也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为顾重芝感觉到高兴。 再生这一胎,三姐姐在周王府的地位便会稳若金汤了。 顾重阳觉得好像在一夜间,身边的孕妇就多了起来。 沈素迎、阿纳、顾重芝,就连顾重华也有了身孕。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开始憧憬起自己的与九郎的孩子来。 很快,顾重阳给王九郎为期一个月的针灸也结束了。 这一个月来,顾重阳每天都给王九郎施针,每天都给他号脉,关于他身边的变化,自然一清二楚。 王九郎双眸清亮地看着她:“重阳,如何了?” 顾重阳收回手,抿了抿唇道:“已经痊愈。” 话刚落音,王九郎就抱了她,将她扑倒在床上,狂热而激烈的亲吻就铺天盖地的地落下来。 顾重阳特别紧张,她闭上了双眼,紧紧地抓住了身下的被单。 终于要来了吗? 那仿佛被撕裂的痛苦又要承受了吗? 她不禁瑟瑟发抖。 王九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愣了片刻,就将她揽在了怀里。 小丫头很喜欢他的亲近,从不曾抗拒过,总是温柔地由着他。 这一次,怎么这般害怕? 他轻轻拍着她的胳膊,温柔地问她:“重阳,你是不是哪里难受?” “没有!” 九郎这般照顾她的情绪,箭在弦上却又忍了下来,顾重阳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她翻了个身,紧紧搂住王九郎:“我怕疼。” 王九郎的手就放在她的背上,轻轻安抚她:“没事,你怕疼,咱们就不做了。” “我没事的。”顾重阳更加自责了,她一把抓了王九郎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柔软上:“你别管我,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 她这样委屈自己,王九郎很是心疼,他抓了她的手腕道:“是我累了,我刚才坚持太久了,这会累了。睡吧,明天再说。” “真的不要吗?”顾重阳不太确定。 “睡吧。”王九郎亲了亲她的头顶。 他是想要她,却不是这样强来,而是鱼水之欢,两相契合。他相信,他的小丫头,会在适当的时候,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任他予取予求。 帘拢低垂,绣着岁寒三友的窗帘换成了流云百蝠的图案,将明亮的光线悉数挡住。 顾重阳昨天累了,夜里睡得格外沉。 等她醒来,阿敏与阿纳将帘子打起来,她这才注意到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懊恼又自责,吃过早饭之后就拿了压箱底的画册子看。 今天晚上,一定要给九郎一个交代。 到了晚上,她早早地去沐浴,换了新婚当天的大红色宫稠寝衣,脑海中那册子上男女紧贴各种姿势的画面不停地旋转重放,想着想着她感觉心砰砰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等王九郎沐浴出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只穿了一条牛鼻裤,露出修长健美的大腿,结实精壮的胸膛,宽宽的肩、窄窄的腰…… 她感觉脑中轰隆隆作响,脸烫得厉害,甚至有些口干舌燥。 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津液,发出咕咚一声。 王九郎挑眉看了看她,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喂了她喝了一小口,然后自己喝了,唇齿相接渡到她的口中。 顾重阳感觉自己的心里就像被点了一把火一样,那火从心里一直烧了身上,烧得她脚趾头就要燃烧起来了,烧得她就像是离了水的鱼在阳光下暴晒,而王九郎就是她的清泉。 她手脚并用,像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缠了上来,像吮吸美味一样叼着王九郎的唇。 王九郎手里还拿着茶盅呢,他轻轻推开她,让她重新坐回到床上。 顾重阳衣衫半退,露出圆润的肩膀、波涛汹涌的柔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因染.了□□而迷离妩媚,正渴望地望着王九郎。 那娇滴滴的红唇微微有些发肿。 王九郎摸了摸自己的唇,感觉有些麻,不由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这般热情,他又怎么能抵挡得住? 可她怕疼,她心里有障碍。 王九郎放了茶盅,将蜡烛吹灭,搂着她睡了。 顾重阳彻底冷静了下来,她窝在王九郎怀里,觉得又失落又委屈,心里跟身体都空荡荡的,充满了无所适从。 难道以后都要这样了吗?九郎以后都不会碰她了吗?可他们岂不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她其实很想给九郎生个孩子的,像九郎也像她。 她叹了口气,眼睛有些发酸。 王九郎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道:“睡吧,明天我不去太子府了,咱们去徽园住一天。” 皇帝病了,刚刚康复,太医让皇帝静养。所以,目前还是太子总理朝政。正月百官放假,可王九郎与太子府的一众官员也不能闲,甚至比平时还要忙。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朝王九郎怀里偎了偎,这一夜睡得都不踏实。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王九郎就醒了,他亲了亲她的脸蛋,唤她起床:“重阳,起来了。” 顾重阳昨晚没睡好,根本不想起床,闻言只翻了个身继续睡。 王九郎见她睡梦中眉头还蹙着,就伸手替她在眉心捋了捋,然后拿了衣裳来给她穿。 他从来没有服侍过人,女子的衣裳有复杂,弄得他手忙脚乱。 顾重阳早就醒了,昨晚的事情让她心里难受,她甚至怀疑王九郎不要她,是不是因为不喜欢她了。 这个猜测让她心如刀绞,一夜都是很不好的梦。虽然知道梦里都是假的,可她依然有些迁怒王九郎。就是不想理他,任由他替她穿衣裳。 可看着王九郎对她这样好,她心里又不由自主地生起一股子愧疚,觉得自己又矫情又无用,九郎还对她这样千依百顺。 九郎再好,耐心总有用光的那一天,她不能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眼前这个人,她更要万分珍惜才是。 顾重阳想通了,就睁开眼睛对王九郎笑了笑:“我自己穿。” 王九郎见她笑了,心里也是一松。等两人上了马车,就又像从前那样亲密腻歪了。 到了徽园,天色才刚亮,徽园的下人做好了早膳,王九郎跟顾重阳吃玩了早饭,就在园中散步。 自打王九郎做了太子太傅,他便早出晚归,每天都很忙碌,像今天这样两人手拉着手在园中享受宁静的二人世界实在是稀少。 顾重阳就问:“九郎,咱们现在已经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了,对吧?” 从尧山狩猎回来,皇帝病重。二皇子找了薛神医的弟子来给皇帝治病,目下皇上身体康复,龙颜大悦,对二皇子甚是满意。而自打新进宫的梅妃走失之后,原本冠宠后宫的二皇子之母-宁妃也重新复宠。 皇帝说二皇子与宁妃侍疾有功,特加恩封宁妃娘家哥哥宁宏亮为成安侯。 如今朝野上下,见二皇子圣眷优隆,都争相投入二皇子旗下,对二皇子交口称赞,情况对太子很不利。 王九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揽了她的肩膀道:“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布置好了,二皇子是不会得逞的。太子会顺利登基,咱们也都会好好的。” “那荣王呢?他是跟二皇子有勾结的吧?” 说到荣王,王九郎的眉头就轻轻皱了一下:“二皇子的确跟荣王有来往,我这边也派人密切监视荣王。” 这些事情或许不该告诉她,但王九郎想着,她虽然娇气,却并非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他若是不说,她胡思乱想反而不好。 “不过荣王十分狡诈,很难捕捉到他的踪迹。最近这两个月,他更是对外称病,闭不出户。”王九郎顿了顿道:“我怀疑生病不过是他的借口,或许他人已经来了京城。” 顾重阳心头一惊:“来了京城?你找到他了?” 前一世,荣王造反的时候,大军刚刚抵达京城,就有人开了门迎大军进去。荣王在京城一定是有内应的,可就算是如此,荣王也不用亲自到京城来啊。 亲王就藩之后,非诏不得离藩。皇帝正愁找不到把柄折腾荣王呢,荣王这个时候跑到京城来,一旦被皇帝知道了,那就是罪同谋反啊,荣王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到京城来? “目前还没有。这只是我的猜测。”王九郎道:“就算他跟二皇子有勾结,二皇子也不见得就知道他的行踪。我也派人在京城找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顾重阳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九郎既然这样说,绝对不会是信口开河,□□王为什么要到京城来呢?有什么原因逼着他不得不来呢? 王九郎见她小脸皱成了一团,就一把拉了她的手:“跟我来。” 她想起从前九郎说这话的时候,一次是教她嬉冰,一次是带她去竹林,还有一次是带她荡秋千……每一次都是满满的惊喜。 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她满心期待,任由王九郎牵着她来到一个院子。 二人走进屋子,顾重阳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明堂与旁边的起居室用帘子隔开,有白色的水雾从帘子那边冒出来。 王九郎掀开帘子,顾重阳这才发现西边的屋子里竟然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此刻正冒着热气。 顾重阳大喜:“是温泉!” 她从前就想过若是有一个室内温泉,闲的时候在里面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就好了。 没想到九郎还真的给了她这样一个惊喜。 “九郎!”她正想跟王九郎说话,却发现不知何时九郎已经褪去衣衫,不着寸缕地站在了她的身边。 220.第 220 章 “轰!”顾重阳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特别是当她的眼光从九郎身上掠过的时候,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她曾经施针的地方,她的心砰砰砰直跳,那种燥热的、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王九郎下到池中,热情地邀请她:“快下来。” 啊?顾重阳突然感觉有些局促,让她当着王九郎的面宽衣解带,她还真觉得难为情。 她左右看了看,见角落里放了一个屏风,便走到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一应物件准备的十分齐全,还有擦身体用的软巾。顾重阳实在不好意思像九郎那样赤.条.条地走出去,就拿了一个软巾裹在了身上。 只可惜那软巾又轻又薄,还有一点点小,能遮住的地方实在是有限。 能遮一点是一点吧。反正等会到水里,还是要拿开的。顾重阳自欺欺人地劝了自己,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屏风。 王九郎坐在池中,温泉水漫过了他的胸膛,他靠着池壁,微微闭上双目,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听到动静,他的眼神倏然睁开。在这一瞬间,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明亮又专注,就好像是猎豹发现了美味的猎物一般,既火热又兴奋,还有几分势在必得的霸气。 他的目光在顾重阳身上扫来扫去,那玩味的、欣赏的、暗示的、露骨的眼神让顾重阳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温润如玉一般的九郎,好像变了一个人,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顾重阳的脸更红了,她突然止住了脚步,紧紧攥着软巾,不敢朝前走了。 王九郎站了起来,到池边迎接她,她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攻击性,顾重阳不由朝后退了两步。 “疼!”原本双目明亮,恨不能吞她入腹的王九郎突然脸色一变,抱住了自己的头。 “九郎,你怎么了?”顾重阳大惊,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温泉池,想要在王九郎摔倒之前扶住他。 却不料,王九郎突然身子一矮,然后如捕鱼一样,稳稳地将她捞入怀中。 “九郎!”顾重阳大怒,一拳打在王九郎的肩头:“你怎么能这样骗我,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你若是真发病了,你要我怎么办?” 她刚才是真的很害怕,怕王九郎有危险,怕她诊错了王九郎的病,怕自己对王九郎的身体束手无策。 她这么在乎他,他竟然这样吓唬她。顾重阳又是委屈又是后怕,一边哭,一边拿拳头打他。 王九郎抱着她,将她抵在池壁上,捉了她的拳头,就去亲吻她脸上的泪痕。 “是我的错,莫哭。”王九郎声音哑哑地说了这一句,就把双唇印在她的唇上。 顾重阳生气,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王九郎不为所动,只更加投入更加用力地亲吻她,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气氛突然就变了,变得缱绻温柔,热烈旖旎。 她好像掉入了温暖的棉花团上,那么软那么暖,想起来,却陷的更深。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了,只知道抱着他的人,是王九郎。 怀中的人软绵绵的没有任何的不适,只有热情的回应、忘我地索求,王九郎也不再客气,抱了她上岸,去了隔壁隔壁房间的床榻。 他就是那使万物萌动的春天,而她就是娇柔稚嫩的樱桃树,他呵护她,疼惜她。 春风吹拂过樱桃树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枝桠,每一寸肌肤,那般温柔,又那般多情。樱桃树在春风的爱怜下瑟瑟发抖。 春风变成了春雨,淅淅沥沥地滋润她,侵袭她,从身到心。 于是樱桃树长出了花骨朵,滴露盛开。 他就是那惜花折花人。她退缩,他前进;她迎接,他索求。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从一开始温柔的春雨,慢慢就变成了骤雨疾风,她由他、纵他、接受他。 一次比一次契合,他好像不止疲倦一样,一次次冲锋陷阵,一次次动情地亲吻她,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小乖乖,你好美。” 终于云收雨散,她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在锦被之中。 她叫了,叫出声了,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 当时她很投入,什么都不记得,只依着自己的本能。可事情结束了,她想起来刚才的狂热放纵,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割掉。 那样搂着九郎不放,那般索求无度,刚才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王九郎贴了上来,手从她腋下穿过,轻轻捏了捏:“我的小樱桃,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九郎说话,怎么这么露骨? 顾重阳羞臊极了,没有说话。 她闭上双眼假装睡着了,可那睫毛却轻轻颤抖,王九郎哈哈一笑,志得意满,胸腔震得她跟着动。 “小乖乖,你怎么了?”王九郎亲她的头发。 顾重阳觉得好丢脸,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刚才那个人不是自己,绝对不是自己。 下一刻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他衔住了,她没忍住,发出悠长悦耳的嗯哼声。 那声音刚刚出口,她就瞪大了眼睛,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怎么变成这种人了! 变得九郎一碰就没了骨肉,就会想那种事情,就会发出那种羞人的声音…… 顾重阳懊恼地咬了咬唇。 王九郎恍然大悟,亲她捂了嘴的手:“别捂。”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喜欢听。” 顾重阳心里的羞臊与忐忑去了大半,眉眼盈盈地看着王九郎:“真的?” “真的!”王九郎点头,声音沙哑道:“你喜欢我才会这样,就如我喜欢你,就会……就会吃樱桃一样。” 他的眸子里跳起了两团火,手又开始不老实了。 顾重阳一把按住,低声哀求:“我嗓子疼,腿疼,腰也疼,还有那个地方也疼。” 说话的时候,眉头又蹙了起来。 王九郎的心一下子就软的一塌糊涂,他搂她在怀,爱怜地拍着她的后背:“那你先睡会,等会我们起床用饭,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回去。” 顾重阳确实感觉到累了,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王九郎亲了亲她的脸颊,虽然不困,也阖上双目,与她交颈而眠。 到了正月十五,王九郎又休息了一天,晚上带了顾重阳出门看花灯。 第二天一早,王九郎如往常一样,黎明即起,出门去了太子府。 阿敏拿了一张帖子进来:“小姐,门房那边收了一张帖子,说是成安侯宁家送来的。” 成安侯宁家,便是宁妃的娘家,二皇子与含山公主的外家。 王九郎是太子太傅,而她与二皇子一系向来没有来往,怎么会收到帖子? 她打开帖子看,原来是成安候老夫人二月二十六过大寿,邀请顾重阳前去参加老夫人的寿宴。 顾重阳不想去,可转眼又想到自己如今代表的是九郎,若是不去,二皇子一系的人,会不会朝九郎发难?虽然九郎不怕这些,但是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做的不好,九郎受人攻击。 九郎那样优秀,注定就天上的明月,要活在众人的瞩目之中的。 她既然嫁给了他,不说利用内宅交际帮助他做什么了,至少不能拖他的后腿。 这样想着,顾重阳就决定那一天要去。 王九郎回来见桌上丢着一张请帖,打开看了就漫不经心道:“你不用担心,我替你推了它。” “不要推。”顾重阳拉了九郎坐下:“总是窝在家里,我其实觉得很闷,想出去看看。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些事情我能应付得来的。我是去拜寿的,人来人往的,能出什么事?九郎,你就别担心我了。” 王九郎见她主意已经拿定了,就依了她:“既然你不怕应酬繁琐,想去凑凑热闹,那只管去好了。就算是去了,若是不想应酬那些人,也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你是我王旭的妻子,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好,我知道了。”顾重阳心里甜甜的。 王九郎却将她刚才说在家觉得闷的话记在了心里,第二天就带她出去玩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回来。 顾重阳觉得累,趴在王九郎怀里睡着了。 王九郎一路抱她回房,顾重阳脱衣服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小衣上红了一片,怔了一下,心里十分失落。 自打那天从徽园回来,她与九郎十分恩爱缠绵,她又给自己开了一些可以受孕的方子,本以为自己一定能很快怀上孩子的。 王九郎见她呆呆地站着,脸色不好看,忙上来握她的手:“重阳,你怎么了?” “九郎,我小日子来了!” 没能怀上孩子,她很是委屈。 “这有什么?”王九郎哑然失笑:“我们还年轻呢,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有能怀上孩子的那一天。这是否有孩子,什么时候有孩子,也是要讲究机缘的。等缘分到了,孩子一定会来的。你现在还小,我们也才尝试伦敦,我心里甚至不想你那么早怀孕。” “你真的不怪我?”顾重阳期期艾艾地问他。 她想生孩子,一方面是真的想有一个属于她跟九郎的宝贝,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赶紧给九郎开枝散叶的意思。 王九郎用力亲了她一口,发出“吧唧”一声:“乖,别胡思乱想。你来了小日子,身上不爽利,我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怪你。来,你不方便坐盆里,我来给你冲洗。” “不、不!”顾重阳想起之前王九郎给她洗澡,结果越洗越脏,洗了个没完没了的情形,吓得用手推他:“我自己来就行。” 王九郎也不勉强,点点头道:“你先去洗,我让厨房煮了乌鸡红花汤来给你。” 来月事的时候吃乌鸡红花汤,可以补血气,又能促进污血排出体外,顾重阳是大夫,比一般人更注意身体的保养,成亲这几个月来,她每个月都喝。 顾重阳见这么小的事情,九郎都替她记着,心里的失落委屈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九郎待她如此,她什么都不怕。 出了正月,皇帝身体彻底康复,开始上朝。二老太爷递交了传爵的折子,并说自己年老体衰,是时候告老休息了。 皇帝很是挽留了一番,二老太爷再三推辞,皇帝挽留不过,便同意了二老太爷的请求。 王九郎承爵,成为文国公府的掌舵人。而顾重阳也一跃成为京都鸣钟食鼎之家中最最年轻的国公夫人。 抱真夫人跪在小佛堂里泪流满面,低声对着观音的坐像祈求:“信女自知罪孽深重,此生难以洗脱,惟愿重阳能早日为王家生下一男半女。届时信女便剃度出家,远离红尘,日日青灯古佛来消此生罪孽。” 221.(~ ̄▽ ̄)~@110 二月底的京城虽然还春寒料峭,但风吹到脸上到底不像冬日里那般凛冽了,甚至有些轻轻软软的。 二月二十六成安侯老夫人过大寿,这是顾重阳嫁到文国公府之后,第一次以文国公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穿了丁香色遍地金貂鼠皮袄,翠蓝十样锦百花裙,乌溜溜的头发梳成了瑶台髻,云鬓里插着编丝八宝玳瑁钏,手上戴着一个赤金石榴镯子,那红通通的石榴皆是红色的宝石打磨而成,映着她纤细洁白如凝脂一样的双手,漂亮极了。 目下宁妃风头无两,成安侯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不管那些朝臣是否投到二皇子门下,这面子功夫都要做足的,毕竟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所以,这一天成安侯府门前车水马龙,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顾重阳乘坐的马车刚刚到达门口,就有眼尖地婆子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帮着阿敏扶顾重阳下车。 成安侯夫人站在门口,笑呵呵地上前来:“早听说文国公夫人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可真真是九天仙女下凡了。” 成安侯夫人四十不到的年纪,容长脸白皮肤,未语先笑,与人说话带着几分自来熟。 “夫人客气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顾重阳笑着跟她见了礼,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花厅。 花厅里翠绕珠围,皆是穿红着绿的高门夫人,或三个一群,或五个一堆,都笑容满面的说着话。 花厅正中间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个身穿大红色折枝牡丹纹锦缎袄,缕金织金缠枝纹斜裙的年轻女孩子,她梳着半翻髻,簪着洒珠压鬓红珊瑚笄,化了秾丽的妆,整个人面赛芙蓉,艳光逼人。 一大群年岁不一的妇人坐在她的身边,便如那众星拱月一般。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含山公主。 顾重阳一进门,原本围绕在含山公主身边的那些妇人倒有一大半站了起来,纷纷过来跟顾重阳说话寒暄。顾重阳一一跟众人打招呼,又向含山公主见了礼,便在与含山公主隔了两张桌子远的位置上坐了。 含山公主态度倨傲冷淡,虽然看向顾重阳的眼神十分不善,但明面上倒没有说什么。这一点,顾重阳其实早就料到了,成安侯老夫人是含山公主的外祖母,这又是宁家被封侯之后举办的头一场盛事,是宁家以侯府的身份在权贵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含山公主就是再看自己不顺眼,也不会在今天明着针对自己,把事情闹大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掉以轻心,有些小动作虽然无伤大雅,但也是很惹人烦的。 顾重阳看了一眼阿敏,又看了一眼阿吉,就放下心来。 阿吉是九郎找来顶替阿纳的,据说功夫比阿纳还要厉害。有她们两个在身边,为她保驾护航,这些人伤不了她的。 突然有一个碧玉年华、身穿鹅黄色褙子的年轻妇人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顾重阳,又看了看含山公主,笑着道:“人家都说美人都是相似的,我从前还不信,今天可算是信了。” 阿吉迅速低头,在顾重阳耳边轻声道:“是左佥督御使牛尚荣的夫人,姓田,娘家父亲是现任大理寺少卿田满。” 田满的女儿,不就是郝邵阳二婶田氏娘家侄女。看她年岁与自己差不多,不知道当初缠着郝邵阳要嫁入临江侯府的田氏女之中,有没有这个人呢? 就算没有,她也一定听从自己姐妹口中听说过郝邵阳,也一定知道后来郝邵阳与她订了亲。 顾重阳心里有了底,赞赏地看了阿吉一眼。真不愧是九郎安排的人,竟然对这屋里的人这么了解。 她倒要看看,小田氏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小田氏挑起了话头,卖了个关子,就有好事者凑趣道:“为何从前不信,今天却信了?” 小田氏咯咯一笑:“从前我只见过公主,好似天女下凡,倾国倾城。不想今天见了文国公夫人,竟然也是一个仙女。与公主一样的杏眼桃腮,一样的肤白如雪,真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在座的人面色一变,都没有接话。 含山公主长得漂亮,喜欢听人夸赞她的容貌,她最忌讳的别人在她面前说别的女子好看。不过含山公主的确漂亮,也当得起仙女下凡这几个字。 认真看起来,文国公夫人与含山公主一样,的确都是杏眼桃腮的美人,不过,含山公主目光不善,眉头高挑,五官有些偏凌厉了。而文国公夫人眉似初春柳叶,脸似三月桃花,笑容明媚,不染铅尘,明显比含山公主更漂亮、更吸引人的目光。 只是这话谁敢说?别说不能说文国公夫人比含山公主漂亮了,就是说她二人旗鼓相当都不行! 众人不由替小田氏捏了一把汗。 没想到含山公主并没有生气,而是点点头,看着顾重阳道:“文国公夫人的确漂亮,要不然岂能入了王九郎的眼?谁不知道玉树公子眼光高,看不上寻常人呢。” 她这样一说,花厅里原本凝滞的气氛就是一松,众人又纷纷说笑起来。 突然有个刺耳的声音道:“牛夫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顾氏的确长得好,可也不能跟咱们公主相提并论啊。公主是金枝玉叶,血统高贵,顾氏虽然是庆阳侯府的小姐,可做的却是三教九流中的……大夫。堂堂千金小姐去行医,抛头露面,与那些贩夫走卒有何不同?这种人,怎么能跟公主放到一起比。” 说话的是灵璧郡主,顾重阳嫁给王九郎之前,她就出嫁了。她的夫婿是景川侯世子,与京城里那些个混吃等喝的勋贵子弟一样,喜欢捧名伶、蓄养戏子,顾重阳上一世听说过他与好几个戏班子的旦角都有瓜葛,经常为此与别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夫婿不上进,她也唯有紧紧抱住含山公主的大腿了。 顾重阳觉得她这是蠢,就因为之前她讨好含山公主,欺负明山公主,惹恼了皇后才会嫁给这么个不成器的夫婿。如今竟然不迷途知返依然跟含山公主亲近,她这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吗? 若在前世,二皇子登上皇位还好,可今生有九郎在二皇子注定落败,到时候含山公主也好,灵璧郡主也罢,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顾重阳看她们的目光带着几分怜悯,这些人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其实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公主恕罪,臣妇见文国公夫人美貌,并不知文国公夫人竟然自甘堕落,做行医之事,也绝不是要故意诋毁公主,请公主恕罪。”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小田氏噗通一声跪下,好似被吓到了一般,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含山公主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看了顾重阳一眼:“牛夫人请起吧,不知者不罪。某些人是长得好,可总是做不体面的事情,实在是给公卿贵女们丢脸,这原不是你的错。” 这一番唱作念打,原来是冲着她行医这个事来的。 顾重阳站起来,一句话都没有说,抬腿就要走。 她还以为含山公主有什么大招,原来就是这个啊。早在她行医之前就知道一定会被人诟病,上一世刚开始给人治病的时候,别人根本不信任她,她说尽好话人家才愿意让她诊治。这一世,她每每出手都药到病除,没有一个人说她一个不字,情况比上一世好太多了。 含山公主这小孩子一般的行径,在她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连理都懒得理。 她这般轻狂怠慢,不将含山公主放在眼中,直把含山公主气得直哆嗦,她豁然站了起来:“顾小姐,听闻你师从高人,十一二岁就出来行医了,而你的师父名讳叫薛一航,是不是?” 看着含山公主气成这样却不能发作,顾重阳心里是很开心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就将含山公主气成这个样子,心里有一股子成就感。含山公主真是气量狭小,不知道以后二皇子落败了,她能不能忍受得了巨大的落差。 可眼下,二皇子还没有落败,她还是要装装样子应付应付的。 “家师名讳的确是薛一航。” 顾重阳拿到玉髓的第二天,就开始寻找师父了。 上一世,师父没有找到玉髓,就用另外一种宝石替代,摆好了阵法,躺进了阵法中。 师父说,如果他进入阵法之后,一个时辰断气了,就说明他被阵法所吞噬,死在阵法中,世上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如果他躺进去,超过十天还有呼吸,就说明他迷失在时光的里,有可能会回来,也有可能回不来,让她守着他,直到断气为止。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不多不少正好三天断气,就说明他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他的家乡。 顾重阳劝阻师父留下来,可师父却说他一定要回去,有很重的要人在等着他回去。 顾重阳遵从师父的吩咐,看着他进去阵法,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老人家能顺利平安回家。三天之后,师父还有呼吸,顾重阳就知道师父是失败了,她一直在等待,奢望着师父还会活过来,她用尽了方法救治,师父都毫无反应,终于在一个月后,师父彻底没有了呼吸。 她大哭一场,将师父下葬。 重生之后,她一直记着师父的夙愿,她相信,师父一定跟上一世一样,在苦苦寻找玉髓,她要找到玉髓,交给师父,让他老人家早日回家与等待他的人相聚。 她让人画了师父的画像,写了师父的名讳,还有师父言谈举止的特征去寻找师父。这件事情,她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大张旗鼓,含山公主在宫中怎么会知道,看来含山公主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啊。 她想做什么?还没有对九郎死心吗? 222.(~ ̄▽ ̄)~@110 含山公主站起来,走到顾重阳面前,提高了声音,再次问:“文国公夫人,你确定你师父薛一航?” 气氛变了,花厅里所有人都看着顾重阳,在等待她的答案。顾重阳心里不解,但师父的确名叫薛一航,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点了点头道:“是的。” 话刚落音,就有人惊奇道:“哎呀,我早该猜到是如此的,文国公夫人医术高超,妙手回春,这般厉害,师父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原来,你竟然是薛神医的弟子,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极是,极是!”又有人凑上来道:“咱们北直隶,谁不知薛神医枯骨生肉,枯骨生肉,薛神医已经离开京城好几年了,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呢,这下子好了,有顾小姐在,薛神医定然还会在回来的。” “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薛神医不在也没关系了,咱们文国公夫人可是顾神医,有顾神医在,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顾重阳不由微微一愣。 薛神医她是知道的,薛神医是南直隶徽州府亳州县人氏,与东汉末年的神医华佗是同乡。她从前只听人说过薛神医这个人,从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名讳。 难道师父他老人竟然是薛神医吗? 初次见面时,师父是个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流浪汉,她见他老人家可怜,一时发了散心收留了他,反正田庄也不缺一个人的口粮。后来她得知师父有医术,就让他帮田庄上的佃户治病。再后来她发现师父很厉害,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就动了拜师学医术的念头。 师父很疼她,不仅收她为徒,将一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还告诉她做人要自立,女子与男子一样可以自强不息,做出一番事业。 那样的理论,对她而言太过新奇,却填补了一个被丈夫遗弃的怨妇的无聊时光。 可她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师父居然是名震北直隶的薛神医! 师父的确姓薛,医术也的确十分的高明,若说他就是薛神医,并不是没有可能。 可师父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是薛神医。 也不对,神医是别人的恭维溢美之词,任是谁,也不会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自己是神医。就像长辈们会夸谁家的女孩子是美人,那人自己介绍的时候却不会说自己是美人。 可自己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分明十分落魄,薛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在京城跺跺脚,整个北直隶杏林界都要抖三抖的,这样的一个人跟落魄潦倒的师父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想求薛神医指点医术的大夫不知凡几,想拜在他门下做弟子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他却从未吐露要收弟子的打算。师父若真是薛神医,怎么会收自己做徒弟?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或许是同名同姓的人吧。 顾重阳忙道:“家师名讳的确是叫薛一航,但他从未说过他是神医,我想诸位可能是弄错了。”、 这话说得有些蹊跷,别人都当她是谦虚,既然知道师父的名讳,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薛神医? 就有人笑眯眯道:“文国公夫人不必谦虚了,您这么年轻医术就这么高明,若非是薛神医的徒弟,还有谁会有这么的本领。这才是名师出高徒呢,薛神医才三十岁不到,就名冠北直隶,你也不过刚过及笄之年,就让太医院的太医都甘拜下风,可见你们师徒一样都是极有天分的。” 若说刚才顾重阳尚有几分怀疑,眼下她可以肯定这不过是个误会,师父他老人家此时怎么也得六十开外了,薛神医才三十岁不到,绝不可能是她的师父。 “我的师父并不是薛神医。”顾重阳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就大声道:“诸位可能是误会了,我的师父碰巧与薛神医同名同姓,却并不是同一个人,我并非薛神医的弟子。” 她声音朗朗,在座的的都听到了,有不少人就发出惋惜的叹息声。 顾重阳就很想冲那些人翻个白眼,她不是薛神医的弟子,所以那些人就不相信她的医术了吗?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来凑这个热闹。 花厅里名门夫人、贵族小姐越来越多,脂粉味越来越浓,顾重阳闻着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带了阿敏、阿吉出去到花园里转转。 “阿吉,你知道关于薛神医的事情吗?” “知道。”阿吉道:“我并没有见过薛神医,却听人说薛神医儒雅俊秀风度翩翩,眉心一点朱砂痣,特别显眼。他不仅是神医,也是与九爷齐名的美男子。” 顾重阳听了陷入了沉思。 半个时辰之后,开始拜寿,顾重阳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脸孔。 华夫人带着华菱、吕夫人带着儿媳妇夏氏、会宁伯夫人、信国公夫人等都来了。 还有延恩侯夫人带着顾重珠、葛碧莲娘家嫂嫂也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站在人群里。 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这些公卿世家认真算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也导致这些人不管心里如何想,明面上却都是客客气气的,不到逼不得已,绝不会撕破脸皮。 看着大家都笑嘻嘻的,其实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的。 时辰到了,成安侯夫人就将须发皆白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老夫人扶了出来,哪里是扶,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地,几乎是架着老夫人在走了。这老夫人也真是可怜,都这把年纪还被人这般折腾。所谓的过大寿不过是为了给二皇子造势罢了。 顾重阳跟着众人一起给她拜了寿,就由人引着入席。 宾客众多,三间敞厅里的没有隔断,打通成一个十分大的厅堂,一共摆了十来张桌子,能在敞厅里入席的,都是身份地位相当了得官员家的女眷。 那些家世地位一般的,自然在别的地方入席。 因为是寿宴,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众人不仅可以自由说笑,敞厅里还搭了一个小看台,有小戏子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戏。 “今天外祖母过寿,诸位夫人前来贺寿,含山十分高兴,这里代外祖母谢过众位。” 含山公主站了起来,在座的宾客都停下筷子,等她继续说下去。戏台上唱曲的那几个戏子也赶紧停了下来。 敞厅里十分安静,都在听含山公主说话,她容颜精致,面带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天家贵女的倨傲:“我外祖母身体不好,母妃在宫中日夜挂念,父皇为让母妃放心,不仅吩咐太医院隔几日就来给外祖母诊平安脉,还特意从宫里拨了两个药膳师傅,专门照顾外祖母她老人家的饮食。只可惜,外祖母的身体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底下就有与成安候府走的近的女眷道:“老夫人吉人天相,有公主与宁妃娘娘这样孝顺的外孙女与女儿,一定能平安康健,长命百岁的。” 众人是贺寿来的,自然也跟着说好话。 含山公主突然把视线落在顾重阳身上,目光有几分凌厉:“之前薛神医没有离京的时候,曾给我外祖母治过病,经他诊治之后,外祖母身体的确有很大的起色。这几年薛神医一直不在京城,外祖母的身体也渐渐垮了,我心里一直担心外祖母。可今天,我不担心了,因为薛神医虽然不在,但薛神医的弟子就在座。” 她看着顾重阳,脸上带着笑:“文国公夫人,你师父不在,以后我外祖母的身体,就要拜托你了。” “刷”地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顾重阳身上。 那眼神有惊讶有不敢置信,怎么顾重阳是薛神医的弟子吗? 可薛神医不是从未收过弟子吗?想拜在他名下的人不计其数,他不是说了,自己不会收徒的吗?而且这么久以来,也从未听说过顾重阳是薛神医的弟子呀。 “公主可能是误会了。”顾重阳立马站起来道:“我并非薛神医的弟子。” “文国公夫人何必要这般谦虚?”含山公主故作惊讶道:“刚才在花厅你,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你刚才窦承认自己是薛神医的弟子了,怎么这会又改口了呢?” 含山公主处心积虑地想在她头上扣上薛神医弟子这个帽子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顾重阳暗暗忖度,脸上的表情却不变:“公主可能是听错了,又或者是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不是薛神医的弟子。” 灵璧郡主就站起来道:“文国公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才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师父是薛一航,我们都听到了,还有几位夫人夸赞你是名师出高徒,刚才也并不见你解释。怎么这会公主想让你给老夫人治病,你就不承认了。你这样推三阻四,莫非是不想给老夫人治病?” 含山公主也把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重阳:“文国公夫人,你果然不想给我外祖母治病吗?” 顾重阳环顾四周,见顾重珠与华菱几人都满脸的担忧,而含山公主身边围了一群人都在跃跃欲试,她们盯着她,等着她开口,只要她一否认,那些人立马就会指责她。 她知道,含山公主是要坐实她是薛神医弟子这件事情了。 223.第 223 章 顾重阳虽然不知道含山公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眼下这敞厅里的人都看着自己呢。 顾重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公主说哪里话,自打我决定行医那天起,就下定决心要为病患解除病痛。如果成安候老夫人有需要,只管派人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来出诊就是。” 含山公主就笑了:“果然不愧是抱真夫人的弟子,王九郎的妻子,文国公夫人果然医者父母心。有你给外祖母看病,我这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顾重阳想起成安候老夫人枯瘦干瘪颤颤巍巍的样子,不由就皱了眉头。莫非她们想让自己给老夫人治病,然后治不好就朝自己发难? 含山公主不会这么蠢吧? 她虽然现在答应了,可真到成安候府派人来了也完全可以不去啊。 顾重阳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有人跳出来了。 “公主!”灵璧郡主声音有些尖锐道:“我刚才突然想起来,薛神医并不曾收过弟子的。之前有人跪在他家门口三天三夜他都不曾答应收徒,怎么会突然之间冒出个弟子来?我现在怀疑文国公夫人根本不会医术,不过是打着薛神医的名头行骗!”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就真的提醒了众人。 是啊,薛神医是不收弟子的。 好像一滴凉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众人看顾重阳的眼神就变了,她们窃窃私语,说顾重阳沽名钓誉、居心叵测。 “文国公夫人医术非常好,外子误服斑鸠,中了半夏的毒,以致于面黑如锅底,就是文国公夫人妙手回春用一剂鲜姜汁治好的。她医术高超,药到病除,这一点我可以用性命担保。” 吕夫人站起来,环顾众人,掷地有声地替顾重阳担保。 众人顿时不言语了,是啊,吕大人的怪病,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也的确是顾重阳治好的。 “吕夫人说的没错,我家第三个小儿病入膏肓,太医院都让准备后事了,若不是文国公夫人出手相救,我现在或许已经与小儿阴阳两隔了。” 说话的是贺润年的母亲-延恩侯夫人,她道:“文国公夫人医术高超,我亲眼所见。” 华夫人也站起来为顾重阳说话,还有华菱也站到了众人面前,说顾重阳是如何厉害,如何治好了她的病。 那些对事情不明所以的人又渐渐偏转到顾重阳这边来。 含山公主没想到她都暗示的那么明显了,吕夫人、华夫人与延恩侯夫人竟然都视而不见,还敢帮着顾重阳说话,根本不曾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含山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冲灵璧郡主使了一个眼色。 她再生气,自己皇家贵女大方矜持的形象还是要保持的。 灵璧郡主一副正义感十足的样子叫嚷道:“就算文国公夫人会医术,也不见得她没有欺骗大家啊。反正据我所知,薛神医绝对没有收弟子。文国公夫人若真的医术那么高明,又何必打着薛神医的名头,可见有些人因为与文国公夫人有亲就帮着她说话,不见得能让人信服。” 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夫人们再一次愣住了。 有人聪明,早看出端倪来了,偷偷对身边的人说:“含山公主爱慕王九郎,对顾重阳嫁给王九郎十分不忿,她这是借故刁难呢。” “我也猜出来了。那顾氏的确长得好,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这样占了王九郎的心,也太让人生气了。别说是含山公主了,就是我心里也不痛快。” 从王九郎十四五岁开始,就有少女爱慕他了。如今那些爱慕他的少女都成了少妇,王九郎一直不婚,她们还可以安慰自己,是王九郎不愿意成亲,不是王九郎没看上她。 可如今王九郎成亲了,娶了顾重阳,还对她呵护备至,那些爱慕王九郎的人就接受不了了,连带着就忌恨上了顾重阳。 眼下含山公主发难,大部分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有些人甚至巴不得看顾重阳倒霉,这样好让王九郎看看自己娶的是个什么东西。好像顾重阳倒霉了,王九郎就能喜欢她们似的。 含山公主见自己目的达到了,心里高兴,就呵斥道:“灵璧,我相信文国公夫人是不会骗人的。” 含山公主一副风光霁月、息事宁人的姿态,让顾重阳觉得恶心。她什么都没有做,只平静地看着含山公主,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文国公夫人医术高明,对外宣称自己是薛神医的弟子。可大家都知道薛神医根本没有收徒弟,这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是文国公夫人打着薛神医的名头招摇撞骗呢,还是我们众人冤枉了你呢,我看不如请了薛神医来,我们亲自来问问他好了。” “公主,薛神医都已经好几年没在京城出现了,听说他南下去了福建,跟着福建走海贩货的商船下海去了,现在也不知到了哪国哪地。”灵璧郡主嘲讽道:“正是因为薛神医不在,所以某人才敢昧天瞒地地卖狗皮膏药,谁不知道薛神医南下出海了呢。出海的事情什么时候回来可说不准,快的也需要几个月,慢的,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呢。” 含山公主与灵璧郡主二人一唱一和,顾重阳一直很平静。 含山公主看她不顺眼,是一定要扳回这一局的,她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坏了她的名声,然后让别人不来找自己看病而已。 别的她会怕,可这一点,她却不怕,她本就不是靠给人看病谋生的大夫,别人不来请她就算了,只能证明她跟那病人没有缘分。若是有医缘,自然会来请她。 顾重阳是一点都不着急的,她大概知道含山公主要做什么了。 可吕夫人顾重珠等人却为她着急,生怕她名声有损,怕她被含山公主欺负。 而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却在心里鄙视她装模作样。 含山公主见她如此,还以为顾重阳怕了她,心虚没底气了,越发高兴。 “薛神医的确离开京城好几年了,可无巧不成书,今天外祖母过寿,他也来了。”含山公主挑衅地看着顾重阳道:“文国公夫人,你就要与你师父见面了,是不是很开心?”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含山公主做下这个局,就是为了朝顾重阳身上泼脏水,坐实她品行不良,冒认师父的名头。 在座的这些人知道,是含山公主跟灵璧郡主二人一唱一和硬扣了个大帽子,可外面的那些人并不知道啊,或许明天就会有文国公夫人满口谎言、蛊惑人心这样的流言蜚语出来了。 薛神医医术高明,长得潇洒俊逸,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大,等会他不明就里,听了含山公主的话,一定会狠狠地斥责文国公夫人的。 有些心底善良的,站在顾重阳这边的人,都不由为顾重阳捏了一把汗。 不一会,含山公主请了薛神医过来。 顾重阳瞪大了眼睛,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疾步走了进来,他疏朗俊雅,一身正气,走路带风,眉目凌厉。 这个人的五官跟师父他老人家简直一模一样,连眉心朱砂痣的形状、位置都分毫不差,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此人虽然容貌跟师父一样,可年龄却相差太大了。 她前世遇到师父的时候,师父是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七十岁左右的老者,已经过了男女大防的年纪。所以,她才敢将师父留在田庄,跟他学习医术,后来还决定给师父养老送终,不让他老无所依。 而眼前这个人,却是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青年俊秀。 按照时间推算,师父他老人家此刻也要有六十多岁了,绝非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眼前这个人简直跟师父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几乎就是师父年轻时的样子。 难道,他是师父的儿子。 不对,薛神医名讳也叫薛一航,哪有老子跟儿子取一样的名讳的? 那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刚才在花园,她听到阿吉说薛神医眉心有朱砂痣,就怀疑薛神医是自己的师父。因为她曾经问过师父的年纪,师父说他来到这个世上,活了两百岁了,他来的时候,□□皇帝还在征战四方,并未登基呢。 既然师父能活两百岁,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永葆青春呢? 顾重阳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瞪大了眼睛。 她这个样子落在含山公主眼里,让含山公主心头一喜:顾重阳,本公主今天就戳穿你的真面目,看你以后还怎么见人!本公主倒要看看,你丢了这么的脸,王九郎是否还会将你当成宝贝! 敞厅里的众人就主动上前去跟薛神医说话,毕竟薛神医名气大,之前又在京城好多年,在场的很多人都受过薛神医的恩惠的。 薛神医一直板着脸,可跟那些他曾经的病患说话时却满面春风十分温柔,他记忆力非常好,哪个人生了什么病,吃了哪些药,他都能说上来。 顾重阳再次震惊! 这个人就是师父! 三年的相处,师父的言行举止,说话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她都十分熟悉。这个人就是师父! 真的没想到,重生之后,她居然这么早就跟师父相遇。 她还以为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师父了,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幸福来的太突然,她感觉有些懵。 她越是懵,含山公主笑得就越是得意:“薛神医,你一去这么多年,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京城的这些年,可出了不少事,幸好有你的爱徒-顾四小姐给大家治病。只是她如今也嫁了人,成了国公夫人,不好总出来给人治病了。我们正愁以后生病了,没有好大夫呢,没想到你就回来了,可真是巧的很。” 薛神医英气勃勃的脸上露出几分愠色,眉头也皱了起来。 “师父!”顾重阳拨开人群,快步走到薛神医面前,赶在他开口前跪了下去。 薛神医微微有些吃惊。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打着他的名头做事情,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年纪这么小就这般利欲熏心,沽名钓誉。 小姑娘年纪小,谁还没有做错事情的时候,只要她诚心认错,他都不介意。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开口叫师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不过是仗着自己模样漂亮,习惯了持靓行凶,习惯了别人都让着她,依着她罢了。 只可惜,他薛一航不是真正的毛头青年,岂会被她的容貌所惑? 他脸色落了下来,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你……” 三载相处,悉心教导,顾重阳对师父的习惯了若指掌,她知道,师父这是真的生气了。 224.(~ ̄▽ ̄)~@110 她大喊了一声“师父”,挡住了薛一航的话头,朗声道:“医之始,本岐黄,灵枢作,素问详,难经出,更洋洋,越汉季,有南阳,六经辨,圣道彰。” 她这话一出,薛一航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目瞪口呆的样子呢,从前他老人家总是无比的睿智从容,不管发生什么都面不改色,师父这样的反应给顾重阳增添了无限的信心,她心头大定,继续道:“伤暑病,动静商,动而得,热为殃,六一散,白虎汤,静而得,起贪凉,恶寒象,热逾常……” 这些是师父所授《医学三字经》里的内容,师父说,这《医学三字经》是师父跟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她的太师父学的,师父还说,在他的家乡,很多人都会。但是在大齐,只有他一个人,别人都不会。 她这样诵读出来,师父自然会大吃一惊了。就算是第一次见面,可她也有信心,让师父承认她就是他的弟子。 果然,随着顾重阳朗朗的声音,薛一航脸上的震惊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所思:“你起来吧。” 含山公主见情况不对,不由有些着急:“薛神医,我们都知道你是没有收过徒弟的,文国公夫人冒充……” “我从前一直不愿意收徒弟,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后来遇到了,也就收下了。”薛一航对众人道:“只是我怕她小小年纪就生出骄傲之心,一直不许她在人前卖弄她是我弟子的身份。她不听话,宣扬了出来,着实该罚。” “薛神医!”含山公主的声音有些尖锐:“你是不是弄错了,顾氏真的是你的弟子?” “当然了,这岂能有假。”薛一航道:“公主叫我来,不就是让我们师徒见面吗?如今见了面,若是无事,我这便退下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敞厅。 原本安静的敞厅像炸了锅一样,众人都围着顾重阳。 “文国公夫人,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薛神医的弟子?” “都说薛神医不愿意收徒,夫人您是怎么拜在薛神医门下的呢?” 顾重珠与华菱一左一右握着顾重阳的手,顾重珠嗔怪道:“四妹妹,刚才吓死我了,你既然是薛神医的弟子,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为你担心!” 顾重阳还未说话,就有人跳出来替她解释:“文国公夫人也是因为师命难违,薛神医那么高超的医术,文国公夫人既然拜在他的名下,肯定是不能违背他的命令的。” 华菱望着顾重阳的眼神就好像望着天神一般:“顾姐姐,你可真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厉害啊。” “文国公夫人天资聪颖,既是抱真夫人的弟子,又有薛神医这样的老师,医术、琴艺没有一样不是顶尖的,寻常人能有其中一样就足够了。”华夫人笑道:“你别痴心妄想学医术,但凡你琴艺像你顾姐姐这样好,我就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她心里不是不遗憾的,若是当初她能放下成见,主动求娶,眼前这个貌美又医术高超的人就是她的儿媳妇了。媳好惠三代,是她们华家没有这份福分,白白错失了这样一个好媳妇。 别说是华荣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就是她也悔不当初。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幸好女儿跟她交好,以后常常走动,不愁女儿嫁不到好人家。 念头闪过,华夫人看着顾重阳的眼神就更亲切了。 在场的都没有傻的,从前对于顾重阳医术高超,她们也只是耳闻并未亲见,或多或少是有几分怀疑与偏见的,可眼下薛神医亲口承认顾重阳是他的弟子,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薛神医是医术高超,可他经常在外游历,这几年几乎就没有在京城呆过,就算他在京城,可妇人有些病,碍于妇德妇贞,也只能忍着而不能给大夫看。可顾重阳不一样啊,她是女子,以后不管有什么病,都可以找顾重阳啊。 众人反应过来,一个个上前来围着顾重阳说话,阿谀奉承的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冒了出来。 顾重阳因为与师父相认,心里高兴,脸上一直挂着呵呵的笑,不管那些夫人说什么她没有十分有耐心地倾听,半分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 别说那些夫人原本就有很多关于女子生病的事情想问顾重阳,就是没有,她们也能找出话题来。 含山公主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顾重阳笑容明媚如天上的月亮一般被众人团团围住,她脸上的的五官就有些扭曲。 她特意找了锦衣卫去打听了,薛神医根本没有弟子,从前也根本没有与顾重阳见过面,就在刚刚,薛神医乍一见到顾重阳的时候,眸中流露的也是疏离不悦的情绪,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薛神医就变了。 一眨眼的功夫,顾重阳就成了薛神医的弟子了。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是为了羞辱顾重阳的,可现在,替顾重阳了扬了名不说,还让这敞厅里的人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些夫人,最喜背后嚼舌根,就是明面上不说,背地里也会编排她的。 含山公主想着自己悉心维护的形象毁于一旦,那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她有些狼狈地出了敞厅,直到宾客都散了也没有露面。 她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来禀报:“公主,要回宫吗?” 含山公主收了手,把笔放下,等纸上了墨迹干了,就交给了那个宫女:“派人把这封信交给王九郎。” 她可以断定顾重阳与薛神医从前没有见过面,薛神医也是见了顾重阳之后才改口的,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薛神医看中了顾重阳的美色! 薛神医不仅仅是神医,他还是俊朗飘逸的青年君子,王九郎定然能查到他之前与顾重阳是没有往来的。 她将今天的事情告诉王九郎,不信他会不生气。 就算她得不到王九郎,顾氏也休想得到! 王九郎早早地就在马车里等顾重阳,顾重阳一掀帘子见了他,一点也没有吃惊,只笑嘻嘻道:“我就猜到九郎会来接我。” 王九郎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十分高兴的样子,就有些讶然:“我原以为你不喜欢这些应酬。” “我是不喜欢。”顾重阳还沉浸在见到师父的喜悦中:“可我今天见到师父了,九郎,我与师父他老人家相认了。我认出了他,他也接受了我。还有,你知道吗?我的师父不是别人,就是名镇北直隶的薛神医!” 薛神医?他知道薛神医是个青年俊彦。 王九郎抱着她:“你不是说你师父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吗?” 顾重阳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都是崇拜:“是啊,可能是师父有驻颜之术吧,总之薛一航薛神医,就是我的师父。明天你休沐吗?我想请师父来家里可以吗?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老人家说,还要将玉髓交给他,这样他老人家就不用天南海北地寻找玉髓了,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故乡。” “好,明天咱们请了他老人家来。”王九郎问她:“你今天累不累?” “不累,不累,我见到了师父,一点也不觉得累。”顾重阳兴致勃勃道:“师父他老人家最爱喝信阳毛尖,喜欢喝陈年花雕,喜欢吃松鼠桂鱼。可惜现在不是秋天,没有螃蟹,要不然做了蒜蓉螃蟹来,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全是关于师父的话,王九郎听着不由有些吃味。 这小丫头见了师父眼里就再也没有他了。 王九郎低下头,一把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给堵住了。 回到文国公府,王九郎照例会先去书房呆上两刻钟,瑞丰就将含山公主写的信交给了王九郎。 “不是说了直接丢了就是吗?”王九郎皱眉:“怎么又拿过来了?” 含山公主给王九郎写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写过好几封暗示她对王九郎有意的信,王九郎都是随手一丢,连看也不看就丢到一边。 瑞丰道:“送信的人说,事关夫人,让九爷务必要看。” 只要涉及到夫人,不管大事小事,九爷都会放在心上,这一条瑞丰是牢牢记着的。 王九郎眉头微挑,接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他脸上表情不变,眸中的神色也却凛冽起来:“去,叫阿吉过来。” 他是有多久没有在九爷脸上见过这种神色了? 瑞丰心头一凛,忙躬身下去,让人去叫阿吉。 阿吉来的很快:“九爷,您找我?” “你把今天陪夫人去拜寿的见闻说给我听,一件也不要漏。”王九郎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可那手却在桌子上轻轻敲了起来,敲得瑞丰心头直跳,他知道,每当九爷认真思考或者非常生气的时候,就会用手指敲击桌案。 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内容,会让九爷这么生气? 225.第 225 章 阿吉性子稳重,不急不缓地将在成安侯府的见闻说了一遍。 王九郎淡淡道:“你下去吧,这件事情不要跟夫人说起。” 阿吉躬身退下。 王九郎就将那信放在了烛火上,火舌迅速吞没了纸张,变成一片灰烬。 他的脸色在烛火的照应下忽明忽灭,瑞丰看着心里砰砰直跳。 只见他拿了大红的纸帖,提笔写了字。然后站起来,作势要朝外走。 瑞丰忙躬身跟上,他知道九郎是一定有事情要吩咐的。 果不其然,就听到王九郎云淡风轻道:“明天一早你给薛神医送帖子,请他来家中一叙。他是夫人的师父,你一定要以礼相待。” “是。”瑞丰忙答应了,这帖子可是九郎亲自写的,就是他不吩咐,他也知道这个薛神医一定是贵客了。 “去跟太子府那边的人说,可以动手了。” 瑞丰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抬头,王九郎已经走了,他只看到他的背影。 布了这么久的局,终于要开始了吗?十几天前,九爷还劝太子不要着急,这眨眼的功夫就改变了主意了,还不是为了夫人。 这一次如果扳倒了二皇子,那宁妃与含山公主都将一败涂地。 九爷未免太看重夫人了! 可这样的九爷却让瑞丰感觉到高兴,相较于从前那个万事不放在心上的九爷,他更希望九爷是现在这样,像个真正的凡夫俗子一样有自己在乎的人,愿意用一切去守护。 他就知道,只要有夫人在,九爷会慢慢褪去外面的冰,过上正常人柴米油盐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薛一航就接到请帖了。 他面无表情地打发了瑞丰,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帖子,好像能在上面盯出个窟窿来。 昨天那个小姑娘背的是医学三字经里的内容,那是清朝名医陈修园所著,若按时间算,此时差不多相当于历史上的明朝,别说是陈修园了,就是他的祖父母都不知在何处何方呢! 他困在这里将近两百年了,汲汲营营用尽方法,只为找到玉髓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他太孤独了,太寂寞了,他等得太久了,久到他的心都麻木了。 可就在昨天,他听到有人背医学三字经! 那个小姑娘究竟是谁?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样,都是从异世穿越而来的? 他麻木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一夜未睡,他震惊、激动、怀疑、猜测……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法不停地变幻。 现在,她邀请他见面。 薛一航看着那请帖,最终决定赴约。 王九郎在花厅,陪着顾重阳等候。 因马上就要见到师父了,顾重阳激动地在花厅里走来走去。 王九郎握了她的手道:“薛神医马上就到,你有再多的话,都可以慢慢跟他说。如果他愿意,咱们可以留他在家中居住,给他养老送终。” 顾重阳惊喜地看着九郎:“可以吗?” “当然可以。”王九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顾重阳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师父他老人家是不会留下来的,他只要拿到了玉髓了,就可以回到家乡了,那是他一辈子的心愿。” 话刚落音,瑞丰就引了一个人进来:“薛神医,这便是我家国公爷与夫人。” 薛一航自然就看到屋子里站在一起的夫妻二人,男子眉目如画,皮肤白皙,风度翩翩如清风朗月;女子唇红齿白,眉目清晰,朝露明珠般明朗聘婷。 真是一对璧人! 薛一航走了进来,那女子先是惊喜,接着便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师父,请受重阳一拜。” 薛一航不由一怔。 原来她的名讳叫重阳啊。 这孩子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没有一丝作伪,昨天她碍于人前叫她师父,他能理解,怎么今天还不改口? “国公夫人请起。”薛一航本欲去扶,想起自己如今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就收了手。 王九郎冲薛一航拱拱手,扶了顾重阳起来。 薛一航不由感叹,玉树公子,天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王九郎扶了顾重阳起来,也在打量薛一航,但见他疏朗俊雅,一身正气,好似入匣的宝剑,敛去了锋芒。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带着历经沧桑的平静。 “薛神医是内子的恩师,请上座。” “是呀。”顾重阳笑呵呵地看着薛一航:“师父,您快坐,我们好好说会话,我特意让人做了你最喜欢吃松鼠桂鱼,还有陈年花雕我也准备好了,您老人家今天只要吃好喝好就行了。” 薛一航面色不动,却没有坐上座,只在客位上坐了,然后道:“国公夫人,这里没有外人,也不必这般客气了,我并未收你为徒,我相信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顾重阳明媚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薛一航看着,心里顿时就觉得后悔,他说话会不会太直接了,是不是伤到小姑娘的自尊了? 人家欢欢喜喜地请他吃饭,这么热情客气,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让他承认她是他的弟子吗? 他就是承认了又如何,他一个小姑娘又是国公夫人,又不会真的抛头露面去给人治病,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念头闪过,薛一航不由一愣。 他可是薛神医,从来都是别人迁就他的,什么时候轮到他迁就别人了?怎么他的心变得这样软了? 顾重阳却站起来,走到薛一航身边,道:“师父,我就是你的弟子,我知道你不信,可我却是知道的。你不是现在收了我为徒,是在梦里收了我为徒,在梦里你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师父。” “你教我医术,教我给人号脉,每天至少号一百个人。你教我针灸,从一张纸开始,到后来能瞬间穿透三百张纸才算成功。你教我辩药、做药,我会的都是你一点一点教给我的。你就是我的师父。” 薛一航觉得她在说胡话,在梦里怎么可能学医术?就像他刚刚穿越来的时候,也推说做梦遇到神人…… 等等! 薛一航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你的梦里,我后来如何了?” “您没有找到玉髓,于是用别的玉石替代,您进入阵法,让我看着您的身体……” 薛一航的呼吸突然就急促了起来:“那我是多久断气的?” “一个月。”顾重阳沮丧道:“按照您所说的,超过十天还有呼吸,就说明您迷失在时光里了。” 薛一航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小姑娘做的梦或许不是梦,有可能就是真的,真真切切地活了一回。 就像他从异世穿越到这个地方一样不可思议,这个小姑娘重新活了一回。 他的确没有找到玉髓,他的大限也快要到了,他原本的确打算没有玉髓就用其他东西代替,现在看来,不用试了,他失败了。他永远回不了家乡了,他要死在这个鬼地方,再也见不到家人了。 “师父,您别难过。”顾重阳把龙凤双佩拿到他的面前:“你看,我找到玉髓了,你可以回家了。” 薛一航看着眼前这玉中流光溢彩的液体,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揉了揉双眼,颤抖着双手去抚摸那玉佩。 “我不是做梦,这是真的!”多年的愿望达成,终于找到了玉髓,薛一航流下了眼泪:“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 顾重阳为他高兴,泪水也流了下来:“是的,师父,您可以回家了。这一次,您一定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乡。” 薛一航把玉佩搂在怀里,一遍一遍说着可以回家了。 王九郎拉了顾重阳的手,带她走了出去:“薛神医太高兴了,我们暂时别打扰他。” 九郎如此体贴,顾重阳很是感动,她依偎在王九郎怀里:“九郎,师父终于可以回去了,我身为弟子终于帮助到师父了。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王九郎揽着她的肩头,没有说话。这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这般善良,别人给她一点恩惠,她都始终铭记于心。 他真是庆幸,他去了南京,遇到了她。 “呼啦”一声,门开了,顾重阳赶紧回头,对着薛一航道:“师父,您出来了……” 话还未说完,她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重阳!”王九郎大骇,一把搂住了她,声音都在颤抖:“重阳……” 薛一航见那如玉似仙的男子在巨大的惊恐下,五官都扭曲了,就道:“不用担心,她没事。” 王九郎将顾重阳抱起,脸色铁青地朝外走。 瑞丰面色紧绷,走到薛一航面前:“薛神医,请与我们一道,去给我家夫人治病。” 薛一航环顾四周,心里哂笑,他这个徒弟真是有福气啊,竟然找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夫婿。若是她今天有了什么闪失,他休想平平安安地离开此处。 这个王九郎,真是厉害!连训出来的下人都这么厉害。 薛一航赞了一声,大笑道:“我说了,她没事,她这是有了身孕,是喜事。” 226.(~ ̄▽ ̄)~@110 顾重阳醒了,她眨了眨眼睛,就看到九郎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她想起来了,她见到了师父,然后突然晕倒了:“九郎,我怎么了?” 她坐了起来,靠着大引枕跟王九郎说话。 王九郎双目明亮,嘴角微微上翘,好像阳光穿过乌云照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温暖与愉悦。 他用这样温柔而专注的神色盯着她,顾重阳高兴也有几分不解:“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道:“重阳,你腹中有了我们的孩子。” 顾重阳忽然睁大双眼,一把将王九郎推开,然后给自己号脉。 是有滑脉的迹象,但并不明显,她这个月的小日子的确推迟了半个月了。 她并不看确定:“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请太医了吗?” 她眼睛圆溜溜的,像个可爱的小狗。 王九郎被她的样子逗乐,想揽她入怀,却又怕碰到她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拉了她的双手:“是薛神医说的。” “啊!”顾重阳惊喜地叫了出来:“师父说我有了,那我就一定是有了。他老人家望而知症,绝不会有错的。” 他说了她不信,却对薛神医的话毫不怀疑,王九郎心头有点酸溜溜的。 可那酸涩的醋意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顾重阳已经一把搂着王九郎的脖子:“九郎!我有身孕了,我怀了咱们的孩子了,我要做母亲了。” 她欢呼雀跃,欢喜极了。 顾重阳挂在他脖子上,王九郎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搂住她,顾重阳有些纳闷。再一看,王九郎身子绷直,两臂僵硬,一副想碰她却不敢碰的样子。 她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九郎,我月份尚浅,只要不做剧烈的活动都没事的。孩子还小,你不会碰到他的。” 她自己就是大夫,孕妇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王九郎松了一口气,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腰上:“那也要注意点,小心总是没错的。” “九郎,放心,这是咱们俩第一个孩子,我就是拼尽全力付出生命也要将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胡说八道!”王九郎沉了脸:“什么拼尽全力付出生命,你只要乖乖的,好好的,便能轻轻松松把孩子生出来。以后这样吓人的话,再也不许说。” 顾重阳见九郎生气了,忙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浅浅地啄了啄,王九郎正欲细细品味,她便如蜻蜓点水一般过去了。 “对了,师父呢?” 王九郎就叹气,这个小丫头,竟然这般敷衍他。也是他没出息,就吃她这一套。 “薛神医拿了玉髓走了,说要布阵。”王九郎道:“他说需要安静的地方,我就拨了大兴田庄的一个院子给他。他说,要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布好,等弄好了,再来像我们辞行。” 顾重阳愣了愣。 王九郎感觉到她的失落,问她:“你是不是舍不得?” “不是。”顾重阳摇摇头:“我是为师父高兴,他终于可以回到家乡了。” “等师父布好了阵,我这一胎也坐稳了,到时候,九郎跟我一起给师父送行吧。”顾重阳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我想亲自守着师父。” 假借他人之手,她不放心。虽然这一世跟师父才见了两面,可她对师父的尊敬就跟前一世一样。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顾重阳。 “好。”王九郎本就宠她,知道她怀了身孕,不能动气,对她越发千依百顺:“那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子养的好好的。” “我知道,九郎放心吧。” “你想不想吃酸的,会不会吐得很厉害?”王九郎皱了眉道:“是不是不能闻异味,不能动针线?” “刚怀上还不会吐,要吐也要等一段时间。”她上一世就没有吐:“我暂时不想吃酸的,等我想吃了,一定跟九郎说。家里点的香就不要用了,不能见剪刀、针这样锋利的东西,否则会戳到孩子,孩子的眼睛会不舒服。” “还有什么是要避讳的,你都告诉我?”王九郎道:“干脆我请了钦天监的人来家里推演一番吧,府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有生辰八字与你不合的人冲撞了,那就不好了。还有这屋子里的布局、摆设,房间的方位都是有讲究的,一个弄不好孩子在腹中闹腾,你也跟着难受。” “还有这些讲究吗?”顾重阳也紧张了起来:“那是要找人来看看。” 王九郎拉了她的手道:“你坐着,我让人端了饭来,咱们先吃饭,然后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千万不能遗漏了。” 小夫妻两个为了这第一胎,忙得不亦乐乎。 三个月后,顾重阳与王九郎在大兴田庄送了薛一航入阵。 “重阳,你我师徒能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叫我一声师父,我传授你医术,你治好了王九郎的病,可见你没有辱没师门,我很欣慰。” 薛一航道:“我费劲心机,踏遍我能想到能去到的地方,一直找不到玉髓,你把王家传家之宝给我,便是救了我的命。薛一航感激你的大恩。” 他说着,恭恭敬敬地朝顾重阳拜了一拜。 “师父!”顾重阳见他这样生分,心里有些难受:“我为您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薛一航看了她一眼,对王九郎道:“我这徒儿交给你了。” 说着,就转身走到阵法之中。 顾重阳与王九郎守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的凌晨,薛一航平静地没了呼吸。 顾重阳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哽咽道:“师父,您终于得偿所愿了,愿你在家乡一生顺遂。” 王九郎揽着她,没有说话。 她背负的事情,终于又放下了一件,从此以后,她的心里,便只有他一个了。 不对,除了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王九郎一直抱着顾重阳,马车刚刚进城,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五城兵马司的人明显比从前多了很多,不仅仅如此,还有很多乔装的暗卫在街上巡视。 很明显,京城出于戒备之中。 有一行人拦住了他们的马车:“车内坐的,可是文国公?” 瑞丰站在车外:“九爷,万岁爷宣召。” 他面色平静,心里却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顾重阳看着车外,穿着飞鱼服握着绣春刀的人,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是锦衣卫,怎么会是锦衣卫!锦衣卫 “九郎!”她一把抓住王九郎的衣服,手指关节隐隐有些发白。 “别怕。”王九郎握着她的手,将衣服从她手中抽出来:“重阳,我会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你信我,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眼神清亮,声音低沉,却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一般让顾重阳冷静了下来。 “九郎,我等你。” 她虽然没有参与,却也知道她的夫君做了什么事,如果成功,以后便少了很多后患。如果失败…… 不、当初九郎被伪帝逼到那步田地都能卷土重来,逼得伪帝自杀,如今他智珠在握,占尽先机,绝不可能失败。 她要做的,就是平平静静的,照顾好她自己,照顾好孩子,不让九郎分心。 她松了手,看着王九郎的眼睛,用无比坚定的声音道:“我在家里等你。” 王九郎笑着点了点头:“乖,我很快就回来。” 乾清宫里,皇帝满面怒容,暴跳如雷地瞪着太子:“朱盛照,你想干什么?朕还活着呢!朕还是天子!” 对于这个长子,皇帝是十分不满意的。但他是嫡长,性格又宽厚温吞,若是当了皇帝必定会善待手足。 所以,他才立了他为太子,放弃了模样心性都与自己十分类似的二皇子。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竟然策划尧山之变,还抢了梅妃藏入太子府。 这丧心病狂的畜生!枉自己对他如此信任,还要将大齐江山交给他,结果他就是这样对他这个父皇的。尧山回程路上,他设下埋伏,要不是二皇子舍命相救,他或许就回不来了。 他回不来了,太子、朱盛照、他的好儿子也就如愿以偿了。 “父皇!”太子跪在地上,用力地动了动痴肥的身子,磕头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儿臣府中的潘侧妃,真的不是梅妃娘娘。潘侧妃是前年年底,儿臣与二弟一起出去办差的时候在路上所救,这一点二弟可以作证。” 皇帝倏然抬头,目光如炬地望向二皇子。 二皇子“噗通”一声跪下,神色焦急又带着几分痛心疾首:“大哥,你已经是太子了,父皇已经决定将大位传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置父皇于死地?你还掠走了梅妃,这让人怎么看你?你是我大哥,若是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隐瞒,这今天这事,真的不行。” “二弟!”太子不敢置信地瞪着二皇子:“那天你明明跟我一起的,潘氏还是你的先发现,是你提议让我带她回去的,当时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其他随行的人……” “你还要狡辩!”皇帝一巴掌拍在龙案,怒火冲天:“盛熙一直在我面前替你遮掩,你竟然还不思悔改。朕再问你一遍,你若是承认错误,朕就当不知道此事,只摘去你太子之位,依然封你为王。可你若是死不悔改,就算朕想饶你,朱家的列祖列宗也断然不会饶你。” 这是要贬他为庶民,不许他姓朱,然后处以极刑的意思吗? 天家无父子,无兄弟,他一直不肯相信,现在看来,他还是太简单了。 227.第 227 章 太子脸色发白,心中悲凉。 父皇,你其实早就看我不满意了,你不过是碍于母后、舅舅以及朝臣的压力才立了我的吧。你心里的属意的太子,一直都是二弟吧。 还有二弟,竟然从来不曾死心。争夺太子之位时,他从不曾对二弟下杀手,就是当上了太子,心里也总想着多补偿二弟。 如今看来,都是他傻! 太傅说的没错,若不是太傅,今天便是他的死期了吧。 他怎么能死呢?母后苦苦撑了那么多年,就等着他一朝继位才敢放松。还有明山,她天真可爱,只有他这个哥哥做了皇帝才能护住她。 太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地面道:“儿臣,有几句话想单独说给父皇听。” “父皇不可。”二皇子惊道:“大哥他……” “二弟!”太子瞪着他,大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我此时若是对父皇不利,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皇帝见太子这个样子,怒极反笑:“皇儿,你下去,他不敢对朕如何!” 二皇子嘴角翕翕,忌惮地看了太子一眼,最终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 太子继续跪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曾经仰视的父君:“父皇,在你的心里,儿臣就是那种利欲熏心、罔顾伦常之人吗?” “你自己做下这种事情,还有脸来质问朕!”皇帝目光如电,看着太子就像在看仇人,没有半分的慈爱。 “如果今天跪在这里的是二弟,父皇会这么处置吗?” “原来如此。”皇帝看着这个儿子,痛心疾首道:“你嫉妒朕疼爱你二弟,可你知道吗?朕疼他是因为他是幼子,是因为他注定了要给你让位,注定了要受委屈。” 太子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出来:“我是嫡长,我母亲是父皇原配,我以为太子之位注定了就是我的,原来不是啊。原来是二弟让给我的啊,原来二弟不做太子、不做皇帝就是委屈了他啊。原来父皇就是这么想的。” 皇帝没有想到这个向来嘴笨呐言的儿子竟然会突然变得这么犀利,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心思,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他是更疼爱幼子,但明面上却是一碗水端平的。因先帝疼爱三皇子荣王,让他这个二皇子受尽了委屈,所以他心里一直告诫自己,不可以乱了长幼秩序。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好,没想到这一刻还是被太子揭穿。 “朕虽然更疼爱你二弟,却自问不曾亏欠你。”皇帝道:“太子之位,朕已经给你,你为何还不满足?今天你可以弑父,明天呢,是不是要对付你二弟?” “父皇!”太子已经不再流泪了,他的心彻底凉了:“如果儿臣说,儿臣是清白的,这一切都是有人策划的,父皇你信吗?”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额上青筋暴了出来,突然拔高了声音:“朱盛照,你怎么能丧心病狂到这步田地?你二弟聪慧伶俐,心地纯良,在我面前时时刻刻不忘维护你这个兄长,你却如此诋毁他!” “父皇,儿臣已经是太子了,只要我不做错事,帝王之位迟早是我的。我为何自掘坟墓,冒这么大的险,做这样的事情呢?” 不待皇帝回答,太子又道:“您说了皇位是二弟让给我的,二弟做不成太子,做不成皇帝,您觉得他委屈。那您有没有想过,二弟自己也跟您想的一样呢,他也觉得委屈,他也觉得不该让,他甚至觉得应该将太子之位抢回去呢?” “不会。”皇帝心里有一丝动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盛熙,他不会的。” “不会吗?”太子道:“父皇与荣王争夺帝位的时候,儿臣也不小了,为了那个位子,又有什么是绝对的呢?” 皇帝愣了愣,好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儿子。 “儿臣有证据证明潘侧妃不是梅妃,儿臣能证明潘侧妃是二弟的安排,儿臣还能证明尧山之变也出自二弟之手。” 太子跪在地上,脊梁骨挺得直直的:“证据皆在太傅王旭手中,儿臣恳请父皇宣太傅进宫为儿臣证明清白。” 皇帝再次愣了愣,最终开口吩咐大太监道:“选太傅王旭进宫。二皇子……先找几个人,将二皇子看管起来。” 大太监毫不怀疑,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王九郎进宫了,他还带了一顶小轿,那小轿一路不停,由小太监一直抬进了乾清宫。 轿帘掀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皇上……”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虚弱地歪在小太监的身上。 “梅梅!”皇帝又惊又喜,上前握了梅妃的手,让她坐到椅子上。 梅妃脸色蜡黄,嘴唇惨白,十分虚弱:“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她满脸都是泪水。 皇帝心疼极了,搂着她道:“你别怕,有朕在你身边,有朕在呢,你会好好的,你不会有事的。” 梅妃虚弱地点点头:“皇上,孩子没了,咱们的孩子没了。” “什么!”皇帝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梅妃:“你……” “我有了身孕,却没保住孩子。”梅妃伤心愧疚,泪落如雨:“皇上,孩子没了。” “没事,没事。”皇帝的眼眶也湿了:“会有的,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梅妃身体虚弱,情绪激动,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皇帝大惊:“快宣太医,给梅妃治病!” 乾清宫里太医进进出出,所有人都格外慌忙,太子与王九郎站正殿门前的空地上说话。 “那番邦大夫控制住了。”王九郎低声道:“太子,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早早拿主意才是。” “我……”太子看着乾清宫的方向,顿了顿道:“父皇年岁大了,思念故人,梅妃眼看着活不长了,父皇定然会大受打击,此时不宜换大夫,那番邦大夫的确有几分真本事的。” 王九郎微微一笑:“太子心善,万民之福。” “太子是否近过潘侧妃的身?” 太子摇了摇头:“自打太傅跟我说过之后,我就将她关押了起来,她的家人也悉数找到,也被控制了起来。” “嗯。”王九郎点了点头道:“那梅妃死后,便让潘侧妃进宫吧,皇上暂时离不了她。” “太傅!”太子疑惑道:“那潘侧妃虽然美貌,但美貌的女子却不止她一个,为何父皇会待她如此上心?” “因为亏欠。”王九郎低声道:“圣上那时还是二皇子,去浙江治水,被当时的三皇子如今的荣王设计,落入水中,下落不明。是一个船女救了他,圣上与那船女朝夕相对几个月,二人渐生情愫,那船女还怀了身孕。” “那父皇为何不接那船女进京?” “因为那船女是白莲教圣母之女,乃下一代圣母。” “啊?”太子大吃一惊:“那不就是反贼邪教?” 堂堂皇子与反贼珠胎暗结怀了虐种,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别说是大位之争,就是身家性命恐怕都不保。 “是。”王九郎点头道:“当时皇上与那船女来往时,隐瞒了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京都富商家的子弟,他也一直以为那船女不过是普通百姓而已。待知道了那船女真实身份又后悔莫及,最终说自己要先回家,然后再接船女进京。” “那后来呢?” “后来那船女、以及她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命丧火海。” 太子恍然大悟:“梅妃与那船女容貌相似,父皇将梅妃当做船女替身。” “是,梅妃此番恐怕活不成了,皇帝定然会迁怒二皇子,二皇子赎罪并发,在劫难逃。”王九郎道:“届时,太子再送潘侧妃进宫。” 太子了然,冲王九郎福身:“多谢太傅教我。” 王九郎去了宫中水牢,提了那番邦大夫:“皇上离大限还有多久?” 番邦大夫身上没有外伤,只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人止不住地抖。 后宫要收拾一个人太容易了,有的是又疼又看不出问题的法子。 番邦大夫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给王九郎磕头:“若此时戒药,还可以活两年。” “太久了。”王九郎淡淡道:“圣上如今离不得药,加大剂量吧,半年之内,太子要登基。” “是。”二皇子都被□□了,他这个棋子,自然只能任人宰割了,番邦大夫不敢有任何异议。 待王九郎要走,他终于将心理的疑问脱口问了出来:“王太傅,可否告诉小人,你如何认得那是罂粟花种?如何会知道罂粟膏会吃死人?” 王九郎脑海中浮现出小娇妻拿着那罂粟花种时打吃一惊的样子:“这是从哪里来的,九郎,千万要销毁,不能流出去,这东西会害死人的。” 他勾了勾唇,笑着走了出去,他的小丫头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228.(~ ̄▽ ̄)~@110 五月的京城,杨柳飞絮,晴日暖风。 一行骑马之人来到了京城的门口,最前面那个人黄黑的皮肤,三绺髭须,瘦得没了人形。 他骑在马上,揉着眼睛,见那熟悉的城门,有点不敢置信:“是京城!是京城!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他突然从马上跃下,哈哈大笑地朝城门口跑去:“我回到京城了,回来了。” 人瘦了,衣裳就显得宽大,他举着胳膊笑着跑着。 身后的随行之人都皱了眉头:“顾钦差该不会是疯了吧?” 另外一个方脸随行道:“这些文官,尸禄素餐。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这个顾钦差又是文官,又是望族出身,靠着祖上的荫蔽,在京城走鸡斗狗,眠花卧柳。这一趟陕西之行,才让他认识到什么是行军,什么是吃苦。” “那有什么用,听说他是王九郎的岳父呢,这一次回来,恐怕就高升了。” 方脸汉子嗤笑:“你看他那个样子,会是王九郎的岳父吗?那也是个满嘴跑车的货,你不会真信了他的话了吧?” 是啊,王九郎的岳父又怎么会去做慰军钦差这样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你们看什么?”前面传来顾钦差暴怒的声音:“还不快扶本钦差起来,等本钦差回了京城,定然将你们好好查办!” 众人抬头去看,原来是顾钦差跑得太快,摔跤了。 有两个随行撇了撇嘴,像哄疯子一样去抬了他起来。 顾占茗再次上马,忍着大腿的疼痛,进了京城。 他回来了,他的资历攒够了,他以后就可以平步青云了,高官厚禄,金章紫绶,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顾占茗满心的激动,从马上跳下来就朝庆阳侯大门里闯。 “去去去!”门房的小厮狠狠推了他一把,嫌弃地甩了甩手:“哪里来的破落户,也朝门里闯,看清楚这是哪儿了吗?这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顾占茗被推的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站稳之后便暴跳如雷,一个大耳瓜子就打到了那小厮脸上:“不长眼的狗奴才,看看你推的是谁?” “哎,你怎么打人!”另外几个小厮立马一拥而上,将四老爷扭住。 “反了、反了、反了!”顾占茗瞋目切齿地怒吼道:“我是四老爷,你们敢殴打主人,你们都不要命了?” “呸!”一个小厮朝脸给了他一巴掌:“谁不知道我们四老爷做了陕西的慰军钦差,如今走马上任还没回来呢,你竟然敢冒充四老爷?你知不知道,我们四老爷来信了,这几天就要回来了……” 那小厮说着,突然声音软了下去,不敢置信地瞪着顾占茗:“四老爷,你……你真是四老爷!” 一句话说完,门口的小厮一哄而散,转眼间就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顾占茗这一路可受了不少气,没想到到了家门口,还被奴才给打了,他这一怒可想而知。 他怒气冲冲地闯进长房,要找崔老夫人要说法。 顾葳蕤虽然是侯爷,可也不过是个闲散侯爷而已,没有任何作为,以后这庆阳侯府还是要他来支撑的,这个时候,奴才竟然打了他,这口窝囊气,他不能不出。 四老爷高声叫着“大伯母”闯进了禧荣院。 禧荣院里热热闹闹的,不仅上上下下的主子都在,就连顾重阳、顾重珠这样已经嫁出去的女儿都回来了,所有的人都欢欢喜喜的。 厅堂正中间,顾重珍梳了妇人头穿了大红绣鹧鸪的金边比较,与一个儒雅秀气的少年站在一起给崔老夫人敬茶。 四老爷突然闯进屋,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所有人都盯着他看。这顾家内宅,怎么会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跑了进来。 “丁嬷嬷!”崔老夫人动了怒:“今天是姑奶奶三朝回门的日子,怎么会有人闯了进来?还不快将人轰出去!” “老夫人,老夫人。”几个仆妇气喘吁吁地跪了下来:“四老爷跑得太快了,我们想拉都拉不住。” 四老爷! 眼前这个人衣衫褴褛、皮肤黝黑、枯瘦如柴、白发丛生,竟然会是四老爷! 英大夫人大吃一惊,站起来盯着那人看了一会,方道:“哎呀,四弟,你不是做了慰军钦差,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大嫂!” 四老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是打算高头大马、朱轮华毂地回来的,他设想的是身穿钦差服,前呼后拥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可现在,他穿得昂藏破烂,人穷困潦倒地回来了。 满堂济济,穿红带绿,富丽堂皇,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里还有昔日半分的风采? 丢人!丢人!丢人! 他的脸被丢光了。 四老爷看着众人吃惊的目光,只觉得那是嘲讽、那是鄙夷、那是看好戏。 顾重阳一脸的冷漠、顾重珍眉头紧锁一副他给她丢了脸的模样……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他在做梦。 四老爷大叫一声,像来时那样突然,又跑了出去。 顾重珍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地,她眼泪都涌出来了。 四老爷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她三天回门的好日子来搞破坏,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在丈夫、婆婆面前立足? 崔老夫人丢了个眼色给丁嬷嬷,让她派人去看着四老爷到哪里去了,又赶紧拉了顾重珍的手安慰她:“好孩子,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你父亲就是这样不着调的性子,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相信茂祖是个好的,一定能理解你,绝不会因为你父亲,看轻了你。” 那儒雅俊秀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柴茂祖,他忙道:“伯祖母说的是。” 好好的回门宴,被四老爷这一搅合,闹了个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顾重珍羞愧不已:“我原是外室女,你不嫌弃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偏我又有这样一个父亲……” “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那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柴茂祖拿了帕子,想给她擦眼泪又把手收了回来,最终只是将帕子递到她的手里:“我既然选择了你,看重的就是你这个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四老爷没有给你一个体面的出身,我给你。等我庶吉士散馆,就谋个外放的差事,咱们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过咱们的小日子,到了地方,你是主官太太,那些乡绅太太只有巴结你的份,你好歹再忍忍。” 他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顾重珍渐渐就止住了哭泣。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是嫁给了他呢。 “你、你为什么要娶我?”顾重珍想着他春闱中了,殿试又是二甲进士出身,不说仕途是否顺畅,谋个官职至少是没问题的,他完全可以娶官僚家的嫡出小姐,可还是到顾家提了亲。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柴茂祖见她眼圈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一时情动,就握了她的手:“从你落进水里的那一刻,从我跳下去救了你上来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对你负责。” “你不过是怕我寻死而已,不过是当时哄我而已。”顾重珍道:“当时你许诺的时候,并无别人知晓,你为何不反悔?” “我为何要反悔?”柴茂祖正色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我柴茂祖自问没有别的本事,但也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上天让我跳下水中救了你上来,便注定了,这是你我的缘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文国公夫人已经嫁人,从前的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文国公夫人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既娶了你,便会好好待你。” 他没说一句甜言蜜语,可顾重珍却觉得心安。她由他握着手,心里开始憧憬起他说的未来。 这边四老爷回了荣冬院,沐浴更衣之后,神清气爽地去看葛碧莲。 他掀了帘子跑进去:“儿子!爹爹回来了!” 葛碧莲又惊又喜:“老爷回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四老爷,眼泪一下子就落了出来:“老爷,你……你受苦了?” 她的担心是真的。好不容易生了儿子,总要四老爷回来了,做了大官了,才能给她撑腰。 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阿莲,这便是我们的儿子?”四老爷看着床上躺在床上吃手指的男娃,胖嘟嘟黑黝黝的,甚是可爱,他立马掀了盖在他肚子上的小被,待见了那小雀雀,高兴的见眉不见眼。 “哎呀,儿子!”四老爷高兴极了,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我的儿子!” 他稀罕地亲了一口,心道,儿子就是不一样,悄悄这壮实的小胳膊小腿,真有劲呀。悄悄这黑黝黝的皮肤,多雄壮呀,比重阳重珍那两个丫头片子阳刚多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就将孩子放下。 葛碧莲心中有鬼,一颗心不由提到嗓子眼:“四老爷,你怎么了?” 葛碧莲与四老爷都是皮肤白皙之人,这男娃还小,吃的又胖,暂时看不出来像谁,可那皮肤黑黝黝的,不像葛家人,更不像顾家人。 “没事,没事。”四老爷又恢复了平常:“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没去吏部交差呢,要赶紧去。” 葛碧莲的心稍稍放了一些,她挤出一个笑容道:“那四老爷快去,我让人晚饭准备丰盛一些,我亲自下厨烧几个您爱吃的菜。” 四老爷高兴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笑着出了门,就立马落了脸色:“叫碧波来书房见我。” 229.第 229 章 阴仄逼人的小巷子里,出现了一个身穿粗布麻衣、弯腰驼背的男子。 他头发灰白相间,皮肤黝黑,看上去像是历经风霜的市井瘦弱汉子。 他站一家小小的医馆门口,停住了脚步。 有人发出暧昧的嗤笑声:“这小老儿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来这种地方啊。你看那边来的那位年轻公子,他才像是会得这种病的嘛。” 弯腰驼背的小老儿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过的四老爷。 他站在队伍最后一位,前面排队的人可不少。 那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也走上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种鬼地方!”四老爷问身后乔装打扮的碧波:“真有可以治疗那种病的大夫吗?”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依然遮不住他的怀疑与愤怒。 他低了低头,怕自己的乔装暴露。他得了这种脏病,一定要捂紧了,不能让人知道了,否则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碧波一手握拳,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然后道:“老爷,你放心吧,我打听过了,这个大夫这里行医二十多年了,专治……疑难杂症,手到病除,这附近的窑姐儿、花柳客,身上得了那种病都来找他。他技术好,嘴又紧,要不是的确有几分真本事,这附近的泼皮无赖又岂会容他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 “你看来这里看病的人,哪个都不是经过乔装打扮的,你看前面第三位,虽然外面穿了粗布衣裳,可里面锦稠都露出来了,一看就知道也是富贵之家的子弟。既然来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谁也不会嘲笑谁。” 四老爷还真的就伸了头去看,见果然有很多人脸黑黑的,露出来的脖子却白白净净的。也有人虽然穿了粗布衣裳,鞋却是粉底皂靴,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比那些人强多了。再一看出来的那些病人,都手里拎着药,虽然跟来时一样步履匆匆却脚步轻盈,但面色轻松,他心里顿时大定。 他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都怪他一时心软,路上见那小娘子可怜就收留了她。行军路上,都是男人,就那一个小娘子,他救人救到底,打算给她几两银子让她回家,没想到她临走前一晚突然跑到他屋里,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女人他见得多了,自荐枕席的也有,可再没有那个像那个小娘子那样娇滴滴、软绵绵又清纯又放.荡,他一时没把持住,就留了她一夜。 没想到那小娘子却不走了,非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他告诉她他有了妻房,她却说不求名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行军路苦,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陪在自己身边慰藉辛苦也挺好的,他就顺水推舟留下了她。 等到了陕西,他被那帮子莽夫欺辱,受尽磨难,那小娘子吃不了那个苦,不仅趁他夜里熟睡跑了,还卷走了他所有的盘缠与细软,害得他只能当了衣裳才有回程的钱。 这就算了,他自认倒霉就是。没想到等那小娘子走后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下.身奇痒无比,一开始只是痒,他就躲起来抓,到后来是长疮流脓,现在隐隐有溃烂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这是碰了不该碰的人了,怪不得那小娘子床上功夫那般缠人,原来竟是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 他救了她一命,她不思报答,竟然将脏病传给他,简直坏透顶了。 四老爷越想越气,气得胸膛高低起伏,胡须都跟着发颤。 “下一位。” 门口的药童喊了一声,四老爷这才反应过来,已经轮到自己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见外面虽然不像样,但屋子里面布置的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诊桌前。 “把裤子褪掉,躺到床上去。” 四老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那老者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到床边等着他了。 好吧,来都来了,这老头年岁也这么大了,大家都是男人,病不避医。 四老爷褪了裤子,躺了下去,那老者低头去看,四老爷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好了。” 这么快?只看看不做别的? 四老爷睁眼,那老头儿已经颤颤巍巍地朝诊桌前走去了。 “我摸摸脉。” 四老爷松了一口气,把手放到脉诊上。 老头儿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这位先生,你的病,小老儿治不了。” “不会吧!”四老爷慌了神:“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我这病是今年才得的,怎么就治不了了呢?你一定要救救我,神医!” “不是,不是。”老头儿怜悯地看着四老爷:“不是小老儿不愿意救,是先生你身上有两个病,小老儿只能治其中之一,不能治另外一个。” 四老爷愣了一下,心更慌了:“老神医,我……我除了花柳,还有什么病?” 老头儿看着四老爷的目光就更怜悯了:“这位先生,家中可有儿女?” 四老爷心更凉了,难道真的无救了,要儿女来安排后事了吗? “老神医,我家中有一儿一女,女儿刚刚出嫁,儿子才……” “既然有儿子,那就好办了。”老头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身患两病,头一个病就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伤了肾精,无法孕育子嗣,第二个病就是你这花柳。花柳之病,小老儿可以治疗,这肾精亏超过两年,时间太长,亏损太过严重,我也回天乏术。不过你既然有儿子,那……” 亏损超过两年……超过两年…… 四老爷感觉突然一个焦雷炸在了他的耳边,接下来大夫说的什么话他都听不到了,他只能听到那句肾精亏损超过两年,无法孕育子嗣这两句话,他脑中轰隆隆作响,不停地回荡着这两句话。 他的肾精亏损了两年,无法孕育子嗣,那葛碧莲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四老爷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朝头上涌去,他已经不能思考了,噗通一声,他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荣冬院了。 “老爷,你怎么样了?”碧波很是担心。 顾占茗得了脏病,再三叮嘱不许他告诉别人,更不许他请太医。 碧波从那老头儿那里拿了药,就带着四老爷回来了。幸好那老头儿诊的对,说四老爷不过是一时怒极攻心,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之后就会清醒,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葛氏呢?”顾占茗靠在床上,脸色阴沉,声音低哑,好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怒吼一般。 碧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葛氏是谁:“夫人本来一直看着老爷,后来乳母说小少爷吐奶了,夫人就去照看小少爷了。” 小少爷! 那个虐种,算哪门子的小少爷! “你去查,看看葛氏怀孕前去过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来往过。”四老爷面目狰狞道:“先把葛氏贴身服侍的丫鬟翠儿抓起来,一定要查出那个奸.夫是谁!” 听着四老爷咬牙切齿的声音,碧波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种种猜测走马观花一般掠过,他应了一声“是”,就转身出去了。 葛碧莲得知翠儿走失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被那无赖弄脏了身子,怀了孩子,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去年年底那无赖竟然摸上了门,还扬言要把事情闹大,她不得不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安抚他。 由此,翠儿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她当时就该弄死翠儿,可想着那无赖恐怕还会再来,就留了翠儿跟他周旋。 那无赖尝到了甜头,果然三番五次地登门找她,昨天四老爷回来了,她葛碧莲怕事情败露,终于定了一计。 昨天傍晚,她让翠儿给那无赖送了五十两银子与一封信。信里不外乎是一番威逼利诱,如今四老爷回来了,他若是再上门,身家性命恐怕不保,不如拿了银子去别处生活。她信里还说,翠儿模样俊俏,不管他是留下她做婆娘还是将她卖了,都十分划算。 现在看来,翠儿定然是被那无赖给弄走了。 这下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这一桩□□烦。如果那无赖再找上门,嚷嚷出去她也不怕,到时候她只要一口咬定与那无赖有首尾的是翠儿,翠儿被那无赖给掳走了就行了。 葛碧莲一箭双雕除了心头大患,就抱起儿子亲了亲。以后她依然是四夫人,等四老爷升官了,她还会是诰命夫人,等儿子以后有出息了,她就是老夫人、太夫人。 她只当危险解除,哪里知道翠儿与那无赖都被碧波捉住了呢。 “夫人。”门外传来碧波的声音:“老爷让您去书房。” 葛碧莲不疑有诈,将孩子交给乳母,就去了书房。 她这厢才走,碧波就晦涩不明道:“把小少爷给我,老爷想看看小少爷。” 乳母见碧波脸色吓人,尚在犹豫,就被碧波夺了过去。 葛碧莲到了书房,却发现书房里根本没有人。 只有书案上放着裁好的纸与写的大字。 不知道四老爷会给儿子取什么名字,她上前两步,去看那纸上的大字,她倏然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人击中了心脏一般呼吸急促起来。 七八张纸上都写着字,全是一模一样的字:死! 儿子!葛碧莲脸色发白,心头骤然紧缩,转身就往外跑,在院子中间见到了四老爷。 “四……老爷……” 四老爷云淡风轻,面带笑容道:“我取的名字,你都看到了,可还满意?” 他的笑容十分的诡异,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骇人,葛碧莲强撑起精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四老爷,你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自然是去他该去的地方。”四老爷突然间变得狰狞狠厉:“那个虐种,本来就不该来到世上,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他该死,你也该死……” “不!”葛碧莲大吼一声,扑到了四老爷身上:“你杀了我的儿子,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她狠狠地朝四老爷撞去,一头将四老爷撞倒,然后又骑在四老爷身上,一把掐住四老爷的脖子,两眼猩红:“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葛碧莲近乎癫狂,力气大的惊人,四老爷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他眼珠凸出,脑中轰轰作响,眼前一片空白。 他拼命推打葛碧莲,却发现葛碧莲掐着他的脖子的手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后悔了,后悔一个人过来,他应该叫碧波一起过来,弄死这个女人的。 这个贱人偷人给他戴了绿帽子不说,竟然还敢弑夫,她该死、该死! 就在此时,葛碧莲发髻上的金钗掉了下来,四老爷抓过金钗,毫不犹豫地朝葛碧莲刺去…… 230.(~ ̄▽ ̄)~@110 顾家出了一桩大事,四夫人葛氏得了产后疯癫症,突然就发起狂来,失了心性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她不仅杀死了院中的几个丫鬟,还摔死尚在襁褓中的小少爷,若不是下人来的及时,就连四老爷都险些被她掐死。 顾家上上下下口径一致,都说四夫人是疯了。 葛氏娘家大嫂、二嫂一起登门看望她,一个被她咬伤,一个被她扯掉了一把头发,她六亲不认,理智全失,俨然就是一条疯狗。 而四老爷被她掐得太狠,脖颈上都是淤青,看上去格外吓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骤然失了嫡子,妻子又得了这种病,整个人元气大伤,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葛家两位夫人见姑奶奶的确是疯了,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也只好劝慰了几句,便回了葛家。 倒是南宁伯老夫人不相信自己女儿会疯癫,哭着闹着要亲自到顾家看女儿,却被南宁伯以伤心过度为由,送到庄子上静养去了。 顾重阳得知消息不胜唏嘘,葛碧莲竟然疯了,还摔死了自己的儿子。 许是腹中有孕的缘故,她特别听不得这样的事情,她将手放到肚子上,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孩子。 怀孕将近四个月,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 “夫人。”阿敏撩了帘子进来禀报:“老夫人来了。” 自打她有了身孕,抱真夫人怕她寂寞,就每天在王九郎出门之后来清漪院陪她,然后在王九郎回家之前离开清漪院。 顾重阳没有跟王九郎讲过这件事情,王九郎也没有问,但顾重阳心里猜,王九郎八成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但两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提此事。 顾重阳站起来,走到门口迎接抱真夫人:“母亲,您来了。” 虽然王九郎从不喊抱真夫人“母亲”,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怀孕这几个月以来,抱真夫人风雨无阻每天都来照顾她,她心里体谅抱真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叫开口叫她母亲。 第一次叫的时候,抱真夫人抱着她哭了一大场。 “嗯。”抱真夫人点点头,并未像从前那样嗔怪她为何要出来,也没有赶紧过来拉她的手,只平静地点点头,眸中透露出几分果毅。 她这反常的表现,让顾重阳不由纳闷,她对阿敏与阿吉道:“我与老夫人说话,你们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阿敏与阿吉应声出去,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口。 抱真夫人见顾重阳如此,就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个弟子年纪小小,资质也不是特别好,但却是上天赐给他们王家的。 她之前一直很害怕,怕九郎真的一生不娶,孜然一身了。若真是如此,她就是一头碰死了,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父亲母亲与王家的列祖列宗。 幸运的是,九郎遇到了重阳,她嫁给九郎,那便是他们王家的恩人,她王抱真的恩人。 九郎放下执念,娶了妻房,再过几个月就要有自己的孩子,她的任务完成了,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赎罪了。 “重阳,你嫁进来这几个月,上下庶务打理的很好,比我强太多了。这个家,交给你,我很放心。”抱真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准备到永寿寺小住,等一个月后再挑选一个吉日正式剃度。” 因永寿公主出家为尼,太宗皇帝就为她建造了一座永寿寺,是京城唯一一个女僧人的寺庙。 “母亲!”顾重阳听了这话,难掩吃惊,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家里住着不舒服了吗?你要是心里不高兴,想到外面去散散心,我们可以去徽园小住,正好这两天天气也热了。至于剃度出家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你不要担心。” 见顾重阳满面错愕惊诧,抱真夫人平静地冲她摇了摇头:“这个决定是我早就做好的了,你将这个消息告知九郎一声,我明天一早就搬到永寿寺去。” 顾重阳见她面色平静,不像是赌气冲动之下做出来的决定,她也平静了下来。 她走到抱真夫人面前,恭敬道:“母亲,您若是真的一心向佛,不剃度也是可以的。您可以像从前一样在您的小佛堂诵经打坐,若是您觉得小佛堂不够,我们还可以专门给您建一个院子。甚至没事的时候,我还可以陪你到永寿寺小住,但是剃度这种事情,真的不是儿戏。” “我不是为了向佛。”抱真夫人那绝美的脸上露出几分凄苦:“我是为了赎罪。” 她语气凝涩,好像非常痛苦。 过了好一会,她又道:“你别慌,也别急着劝我,你将此事告知九郎,他不会阻拦的。” 听到赎罪两个字,顾重阳就愣住了。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是知道的。九郎为何会这么痛苦,为何迟迟不愿意娶亲生子,皆是因为他八岁那年,亲耳听到抱真夫人在温烈的病床前承认自己与别人有染,还不顾丈夫苦苦挽留,执意要离开。 哪怕丈夫以死相逼,她依然心肠冷硬,甚至说出等九郎十五岁成家之后,她便立马离开的话。 九郎迟迟不愿意成家,就是为了惩罚抱真夫人,让她心愿休想得逞,更因为没有找到与抱真夫人有染的那个人。 抱真夫人走后,顾重阳立马叫了阿纳进来:“去跟阿舍说,家中出事了,让九郎迅速回来。” 阿纳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 她与阿吉对视一眼,见顾重阳坐在椅子上凝神思索,不由轻手轻脚地走开,不去打扰她。 王九郎回来的很快,他脸色紧张,大步走进了院子,因为走路太快,衣服都飘了起来。 人刚到门口,两只眼睛就犀利地看着阿敏与阿吉:“你们怎么不在夫人身边服侍?” 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来行礼,阿敏道:“夫人在屋里呢,我们不敢打扰。” 王九郎的声音又紧了几分:“出了什么事?” 他问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阿敏与阿吉,两人感觉头上好像悬了一把利剑一般危险,阿吉是习武之人,还能顶得住,阿敏两条腿都有些发软:“是老夫人刚才来了,跟夫人说了一会话,老夫人走后,夫人就让请您回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王九郎就大步走了进去,阿敏与阿吉,只感觉到他走过时带起一阵风。 阿敏身子一软,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阿吉也是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二人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阿敏后怕道:“我从来没见九爷这样紧张过,太吓人了。” 阿吉扶了她起来:“你在九爷身边这么久了还害怕呀。” 阿敏盯着门口的湘妃竹帘道:“是呀,九爷又不会将咱们怎么样,为什么我会那么怕呢?” 阿吉笑道:“你干脆去问问阿舍,他从小就跟在九爷身边,说不定知道答案。” 阿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呸,要问你去问,别扯上我。” 阿纳出嫁之后,顾重阳就做主将阿敏定给了阿舍,只是阿敏不愿意那么早出嫁,非要等到顾重阳生下孩子之后再说。 阿吉就笑嘻嘻地戳她:“我不过是个外人,不像你是阿舍的内人,他就是知道,恐怕也不会告诉我呀!” “好呀!”阿敏气得掐了她一把:“我让你胡说八道!” 两个丫鬟压低了声音在门口你掐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的。 王九郎却走进了屋子,一看顾重阳正坐在桌子边支着下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困极了,不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她没事! 他一路纵马狂奔,一颗心一直悬着,脑海中想想种种可怕的情况,怕她身体不舒服,怕她遇到危险,怕她吃错了东西…… 从大门口到清漪院这一段距离,他恨不能一步跨到。 现在看她因为怀孕而胖了一圈的小脸肉呼呼的,明亮的双目闭在一起,睫毛又翘又长,那颗空荡荡的心就像有了着落一样安静了下来。 他揉了揉因为紧咬牙关而绷得太紧的两腮,轻轻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虽然他动作已经极轻极温柔了,但因为顾重阳心里有事,睡眠浅,还是一下子就醒了。 她眨了眨困倦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九郎,你回来了。” “别起来。”王九郎虎着脸按住她的肩膀:“你既然累了,为何不好好在床上睡,坐在那里睡着了多危险,若是摔跤了该怎么办?若是着凉了又该如何?” 顾重阳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九郎,我有事情跟你说。” 小丫头这么郑重其事,一定是真的遇到事情了。 王九郎就松开了按着她肩膀的手,扶了她坐起来,在她后背放了一个枕头。 在王九郎专注目光的注视下,顾重阳抿了抿唇。 脑海中有种种说辞,她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一种:“九郎,婆婆说,她要落发出家。” 231.第 231 章 顾重阳缓缓地说了这句话,就做好了王九郎生气愤怒地准备,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王九郎。 没想到王九郎依然坐着,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只脸上露出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原来这就是她的打算!” 顾重阳没想到王九郎会是这么个反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的话,通通派不上用场了。 “她是不是不愿意在家中修行,一定要到外面的尼姑庵里去?” 九郎为什么会这么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重阳点了点头道:“是的,婆婆她是这么说的。” 王九郎站了起来,负手而立,只留了后背给顾重阳:“那就让她去,我倒要看看她怎么离开京城,与那人双宿双飞。” 顾重阳一下子就被王九郎这句话给惊呆了:“你是说,剃度出家不过是个幌子,她实际上是想……” “对,早在很多年前,她就有这个打算了。”王九郎转过头来,面色冷峻:“你亲自去告诉她,我不阻拦,她要做什么尽管做。” 顾重阳却觉得或许抱真夫人是真的想出家,而不是借故离开。可九郎在其他事情上面都能看得很清,但唯独这件事情迟迟放不开。她也完全能理解,就如当初四老爷害死母亲一样是她这一生都不能解开的心结。 顾重阳想了想,最终道:“九郎,明天我跟婆婆一起去吧。” “不行!”王九郎想也不想就阻止道:“我会安排其他人去,你好好在家里养胎。” “九郎,我知道你心疼我,但那到底是女僧寺,你是男子,进去实在不方便。婆婆就算到了外面,依然是王家的主子,她若是真的执意要做什么,那些下人又怎么敢违拗?而且她们根本不知道婆婆的打算,又怎么能阻止呢?” 顾重阳从床上起来,握了王九郎的手道:“这事情若真闹出去,不仅文国公府颜面无光,就是你白白放了那个人也一定不甘心,思来想去,此事只有我能做。我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我母亲死了之后,我在顾家九死一生都熬出来了,现在这点子事又能算得了什么?你且让我试一试,如果真有危险,我会告诉你的。” “别忘了,我会飞鸽传书。” 王九郎本是心性刚毅之人,可事关顾重阳,他怎么都不放心,可见顾重阳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最终缓缓点头:“明天你送她去,不许在寺里过夜,我会让人在一旁守着,傍晚我去接你。” 顾重阳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就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跟孩子涉险的。” 两人一起用了饭,王九郎就叫了瑞丰去书房说话,顾重阳知道,他这是为明天的事情做准备了。 第二天,得知顾重阳也要陪着去,抱真夫人没有半点吃惊,只面色平静地吩咐车夫一定要小心,又叮嘱顾重阳感觉到不舒服了就说。 她的平静让顾重阳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因为是皇家女僧寺,永寿寺平时来往的香客就不多,这一天更是早早就净了寺。 寺庙里到处都十分幽静。 顾重阳与抱真夫人在女僧人的带领下,去了精舍安息。 到了傍晚,王九郎亲自来到永寿寺,接了顾重阳离开。 很快,天就黑了。 三个身穿黑衣劲装的人,从院墙外犯进了永寿寺。 他们一路不语,径直走到抱真夫人所住的精舍门口,精舍里灯还亮着,女子柔美的的身影投在窗户上,为首的男子见那窗户上的倩影,一颗心都荡漾了起来。 十五年了,为了这一天,他等了足足十五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脚朝里走去。 身后的随侍也立马跟上,他突然停下脚步,对那两个随侍道:“我一个人进去。” “主子,不可,如今京城杀机四伏,您不能以身试险……” 男子的声音格外的冷:“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他的视线落在那影子上,不由自主柔和了三分,抱真,我来了。 他推开门,朝那心心念念之人望去,这一望,让他立马意识到危险。 那里哪有他朝思暮想之人,不过是一个纸片做出来的剪影,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上当,还不犹豫地拉开门,朝外冲去。 门外灯火通明,他的两个侍卫躺在地上,有二三十个□□手拿着□□与弓箭,正对着他。更别提还有那一大片人隐没在夜色之中,他看不到具体有多少人,只能看到他们手中握的刀剑在暗夜中泛着寒光。 不能慌,不能乱,他还有转机。 他站着没动,有两个人上前来押住了他。 “你们做什么?你们把我的同伴怎么样了?”他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挣扎:“我不过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所以才想着来顺点东西卖点钱而已,你们怎么能动死刑,滥杀无辜?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突然一个清朗压着隐隐怒气的声音传来:“乱臣贼子竟然也敢高谈阔论王法?” 黑衣男子瞬间定住,豁然抬头朝前方看去。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穿月白色常服的男子,他剑眉斜飞入鬓,英气十足,身姿如松,挺拔出众,就好像是瓦石中的珠玉,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人缓缓地走过来,眸子如寒江射月一般泛着冷冷的光,嘴角微挑,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藏头露尾伪装易容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便是你的能耐?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啊,荣王殿下!” 这一声荣王殿下,直让黑衣男子双目倏然一收,露出几分不敢置信的神色来。 “你……” 他正欲说话,王九郎却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上前卸了他的下巴。 王九郎道:“将荣王带到刑部水牢,我亲自审问。” 洗去脸上伪装之后的荣王皮肤白净,五官俊朗,他人在水牢被铁链子锁着,却丝毫不显狼狈,好像在风景优美之地闲庭信步一般。 王九郎见他如此,眸中便闪过一丝寒光。这样装模作样、藏头露尾、敢做不敢当之辈,哪里比得上父亲一星半点? “抱真在什么地方?”荣王面色平静,声音稳重,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在意,只眼睛紧紧盯着王九郎问:“你将她怎么样了?” “藩王非诏,私自离藩,罪同谋反。”王九郎视线从他身上划过,淡淡道:“荣王,皇上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将你这个昔日的对手及时处死,以致于纵虎归山,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如今,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荣王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只问他:“我要见抱真!” “你以为我为何会这般轻易就捉了你,你以为我为何就知道你是荣王?”王九郎一抬手,一个蟠龙玉佩就掉到了地上,那是先帝所制,周王、荣王与当今皇帝一人一个,象征着他们天潢贵胄至高无上的身份。 在见到那玉佩的一瞬间,荣王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感觉像是三九天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冷得他心都在哆嗦:“你将抱真如何了?她是你的母亲!” 这蟠龙玉佩是他跟抱真的信物,她说过,玉在人在,玉失人忘。 这个小畜生,将抱真如何了? “王旭,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不要为难她。”荣王紧紧攥起了双手,发出了如困兽般暴躁的怒吼:“抱真在哪里,我要见她。” 他拼命地挣扎,只可惜那铁链子紧紧锁着他,他再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王九郎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死到临头,还敢痴心妄想。 他突然平静下来,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慢悠悠道:“玉佩是她亲手交给我的,你的身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还说了,她想要你死,没有一天不想要你死。” 话音未落,就看到荣王双眼凸出,额上青筋暴出,脸色白的吓人:“不会的,抱真不会这样对我,她不会这样对我!” 她与他两情相悦,心心相印,珠联璧合。他心里除了她,再无旁人。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该双宿双飞了,都是温烈那个畜生,不懂她还非要阻拦她,她心有愧疚才不得不留下来。 他们说好的,只等王九郎成亲,她就与放下一切与他远走高飞。 不、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值得最好的对待,他不要她藏头露尾,遮遮掩掩。她要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他一直在默默地隐忍,等着太子落败,等着二皇子登基,然后便黄雀在后,夺了二皇子的帝位。 他是皇帝,她便是他的皇后。 世人只会说是他昏庸无德,强占了她,绝不会指责她一星半点。他都计划好了,却被王旭打乱了所有的节奏。 他便不奢望皇位,只要有她相伴,他们可以回福建,在那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皇帝也不能动他分毫。 他跟她越好的,他亲自来接她,带她远走高飞。 他不信她会变心,不信她恨他,不信她这么狠的心。 荣王头疼欲裂,心痛如绞,只能听到脑中轰隆隆作响,感觉像有个人在用锤子猛击他的胸口一般。 “噗”地一声,他吐了一口鲜血:“我要见抱真,王旭,让我见抱真。” “你休想。”王九郎十分平静,淡淡道:“我就是要你死不瞑目,就是要你死了也不能再见她。” “王旭,王旭……”荣王憎恨地看着王九郎,恨意滔天:“你不得好死!” 王九郎没说话,只顺着水牢的楼梯慢慢走了上去,穿过长长的甬道,对守在门口的士兵道:“处以绞刑,割下头颅,明天送进宫给皇上。” 士兵早司空见惯,只恭敬应诺。 而王家内院,抱真夫人也屏退了下人,踩上凳子,将头放进了挂在横梁上的白绫中,她毫不留恋这屋中的一切,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温郎,我欠你的,来世再还。” 一语说出,那眼泪便“哗”地一下落了下来。 紧接着,她便踢倒了凳子。 232.(~ ̄▽ ̄)~@110 三个月后,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二皇子因谋反被永禁咸安宫,侧妃顾氏产下一女,一并被禁咸安宫,永世不得出。 转眼就到了十月底,顾重阳产下一子,取名王元佑,乳名元哥儿。 元哥儿是文国公府长子,洗三这一天特别热闹。 不仅周王妃、顾重珠、顾重珍这几位姨母来了,就连崔老夫人都亲自过来了。 她老人家亲自抱着元哥儿,笑呵呵道:“看看咱们元哥儿白白净净的,跟重阳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这眼睛,又黑又亮还圆溜溜的,一看就知道是我们重阳的孩子。” 沈素迎也来了,她在两个月前生下一子,乳名福哥儿,如今已经吃的白白胖胖,肉呼呼的,特别招人疼。 她抱着福哥儿,让他看崔老夫人怀中的元哥儿:“福哥儿快看,这是你弟弟。” 福哥儿打了个嗝,吐了一个奶泡泡。 元哥儿则被放到了盆里,乍一碰水,他哇哇大哭起来。 围着水盆的众人都笑:“哎呀,哎呀,听听这小嗓门真大,还是个脾气厉害的小子。” 元哥儿一哭,福哥儿也跟着哭起来,小兄弟两个好像在比谁的嗓门更大一样,一个比一个哭的响亮。 众人都笑,夸夸这个,摸摸那个,热闹的不得了。 沈素迎感觉自己抱了一个炮仗,就抱着福哥儿去找顾重阳。 顾重阳自己生了孩子,如今见谁的孩子都喜欢,她接了福哥儿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不一会福哥儿就睡着了。 沈素迎就松了一口气道:“这个小魔王,终于睡着了。我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顾重阳将福哥儿放到床里面,给他盖好被子,让他美美地睡一觉。 沈素迎又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含山公主出阁的日子?” 后面几个月,顾重阳一则是为抱真夫人守孝,二则是在家里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外面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哪家功勋这么不避嫌,竟然敢尚了含山公主?” 眼下这个时候,二皇子被禁咸福宫,宁太妃被关在冷宫,含山公主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别人避还避不及呢,怎么敢娶了她回家? “不是京城的功勋。”沈素迎幸灾乐祸道:“是去了鞑靼和亲了。” “原来如此。”顾重阳点了点头,想着这样对手下败将才是帝王的作风,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九郎在推波助澜。 宁妃与二皇子风头无量时,含山公主仗着他们作威作福,如今他们落败了,含山公主会受到牵连,这也是必然的。 不过那都不是她该去考虑的,她该想的是,好好做月子,把身材恢复成生孩子之前的样子,至少也不能再继续胖下去了。否则别说是九郎了,就是她自己也受不了了。 看着沈素迎生产两个月了还没有瘦下来,她不由拉了她的手,开始说起减肥瘦身的事情来。 外面众人闹哄哄的,元哥儿哭了一会累了,就把小手握成拳头放到唇边有滋有味地吸允了起来。 刚吸允了一会,就睡着了。 崔老夫人抱着孩子回了起居室,顾重阳接过孩子,稀罕的跟什么似的,撩了衣服就要给元哥儿喂奶。 崔老夫人就吃惊道:“你没有请乳娘吗?” “请了乳娘了。”顾重阳见元哥儿睡着了,还不忘吃奶,高兴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可我想自己喂他,若是奶水不够,再让乳娘搭把手。” 崔老夫人又看到起居室闹哄哄的,床里面放着小宝宝的被褥,知道顾重阳是自己带孩子了,就笑着点头:“孩子还是自己带的好,长大了才能跟你亲。就是九郎,见你如此辛苦,才能更体谅你。” 顾重阳不由抿嘴笑了,九郎心疼她,夜里不让她起来,元哥儿哭了闹了,都是九郎起来收拾。 虽然才短短三天,他已经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一听孩子哭就知道他是饿了还是尿了,她还打趣他天生会照顾孩子,若是投胎成了女子,就该去做奶娘。 王九郎当时气得直刮她的鼻子,说再也不管了。 可一听到元哥儿哭,却比谁都紧张,立马去抱了元哥儿哄,一边哄一边说这叫父子连心。 顾重阳就道:“伯祖母,我省得的。” 众人添了礼,就走了,约好满月那天再来吃酒。 王九郎也有机会回到室内,抱了元哥儿在臂弯里,小心翼翼地哄着。 顾重阳见他如此,就道:“元哥儿还小呢,不用时时抱着,要不然养成习惯,他时时刻刻要人抱。” “那又有什么关系,家里又不是没有人。”王九郎抱着元哥儿不撒手:“我在家的时候,就多抱抱,等我不在家了,若是元哥儿要人,我们就多买几个奶娘在家里好了。” 顾重阳皱眉:“你这样,会把元哥儿惯坏的。” “不会的。”王九郎道:“我小的时候,父亲与外祖父十分娇惯我,我如何还不是好好的?元哥儿是男孩子,教养的事情,你交给我就行了。你且放心,咱们元哥儿一定是人中龙凤,绝不会被惯坏的。” 他心里却想着,他王旭的儿子,就是惯坏了又能如何。 顾重阳听他这样说,想着王家世代传承,在教育儿女方面必然有与世人不同的地方,就道:“那元哥儿交给你,我岂不是没事做了?” “你再给元哥儿生个妹妹,像你一样,漂漂亮亮,娇娇软软的,不就可以了吗?” 顾重阳觉得他说的很是:“王家几代单传,的确人丁太少,我们元哥儿就一个,太孤单了,要添几个弟弟妹妹才是。” 王九郎见小娇妻这般认真,不由就笑了。她总是听他的,就是床笫之间也听他的,再等几个月,等她养好了身子,他又可以为所欲为了。 突然,孩子哇哇地哭了,王九郎赶紧低头去哄元哥儿,却发现儿子正呼呼大睡,根本没有哭。 他正纳闷呢,却听到顾重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声音:“哎呀,素迎表姐人走了,把孩子拉在这里了。” “你娘不要你啦,你跟表姨母在一家,给元哥儿弟弟作伴好不好?”她抱了福哥儿起来,撩了衣裳给他哺乳,又让阿敏去沈家说一声,免得沈素迎找不到孩子着急。 王九郎见福哥儿吃得白白胖胖,正用力吃奶,胖胖的小腿一蹬一蹬的,比怀中的儿子大了一圈还不止,就道:“你给福哥儿吃了,元哥儿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没事,没事,福哥儿小,吃不了多少。”顾重阳喂饱了福哥儿,将福哥儿放到一边去喂元哥儿,谁知刚放下,福哥儿就哇哇大哭起来。 顾重阳无奈,就冲王九郎道:“九郎,快哄哄。” 王九郎脸色僵硬,想抬腿走,待见福哥儿小嘴撇着,哇哇大哭,小脸都涨红了,又心软了下来,将福哥儿抱到怀中。 福哥儿比元哥儿大多了,肉呼呼胖嘟嘟的特别可爱,王九郎看着看着,也不觉得不耐烦了。只觉得妻子怀里的那个,跟自己怀里的这个,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天使。 福哥儿看着王九郎,突然就咧嘴笑了。 王九郎坐在顾重阳身边,让两个孩子头抵着头。他小的时候,一直遗憾没有兄弟姐妹,如今看来,元哥儿比自己幸福太多,从小就有这么个小哥哥了。 王九郎与顾重阳对视一眼,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再无所求。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