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鸳鸯锦》 作者:荀草   ☆、第一章 北雍,十月。 冬雪的寒意早就蔓延到了宫墙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黑幕般的暗夜,莹白的雪色依然刺着人的目光,像极了宫妃们嫉妒的刀锋。 白色的帐篷内,熏香的余味早已消散殆尽,残酒浸染着狼毛铺就的地毯边缘,在它不远处的卧榻上,男人正在剧烈的喘息着,面色由红转紫,再渐渐的变白,衬托得那双腥红的眼格外的狰狞。 “为什么?”他厉声质问,吐出来的声音却如重伤的野兽,低哑而破裂。 站在门帘附近的女子慢悠悠的转过身来,“这还用问吗,我的王。”她轻笑,“因为我是汉人啊!” “可我最为宠爱你!”男人张大了嘴巴吼叫,努力想要撑起身子,几次挣扎还是跌落在了地上,酒杯咕噜噜的转到了女子的脚边。 “宠爱?”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要开玩笑了,季傅珣。你当汉人都是傻子?你为什么宠爱我,难道不是为了挑衅瑞灵公主!同样都是汗女,你情愿在一个战利品身上夜夜笙歌,也不愿意与西衡的和亲公主相敬如宾,多么的可笑。” 季傅珣咬牙切齿:“是她让你来杀我的?” “不止。毒杀北雍的大王,多么高的荣耀,哪怕真的被你捧在手心里,我也经不住这莫大的诱惑。”她颇为兴奋笑着,“想想看,从今而后,我不单能够在东离的史记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连西衡和南厉的百姓们,也会真心赞我一句女中豪杰。” 兴许是对方展望的将来太过于真实,季傅珣激动得又咳出几口黑血,双臂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起身体,缓慢的垂落在了地上,像是两条没有骨头的蚯蚓。 夜晚的雪子持续不断的打在了帐篷上,发出刷刷的声响。周围静悄悄的,不管是王的贴身护卫,还是巡逻的侍卫都不知道躲在了哪个角落。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声低低的嘲笑,夹杂着‘汉女、淫·乱’的词汇。 一帘之隔,季傅珣的呼吸已经似有似无,仔细去听却发现他在喃喃着女人的名字:“知微,孟知微……” 女人靠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扶正他的头,拨开对方汗湿的鬓发,让人躺得更为舒服些。哪怕是现在,她的身上依然保有官家千金的温柔贤淑,如春风细雨一般滋润着身边的所有人,让拥有过她的男人都忍不住沉醉。 季傅珣突然想起被他暗算而死的伴当,似乎,每一个拥有过孟知微的男人都逃不开一个结局。 他突然很想笑,明明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哪知道在这个女人眼中,他也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一个霸占了她身体的男人。 孟知微说过,她恨北雍人。 统御了北雍十多年的王,死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汗女手中。 在季傅珣最后一次呼吸也消散在了冷风中时,帐篷外终于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女子金冠华服美艳无双,进来后,第一眼看向的居然不是中毒而亡的北雍大王,而是含笑侍立的孟知微。 两人眼神交汇,孟知微看懂了这位西衡和亲公主没有出口的诺言,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手臂扬起,镶嵌了宝石的金刀毫不犹豫的刺入自己的咽喉。 在一片惊呼中,孟知微毫无眷恋的合上了眼。 这一年,冷血无情的季傅珣被人毒杀,北雍大乱。边境,西衡的铁骑首先挥刀而来,接着南厉一口气进逼三百里,最后的东离也没有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举国投入了这一场灭雍之战中。 …… 庄生蝴蝶,不知到底是谁入了谁的梦。 孟知微在黑暗中依稀的听到了东离的春雨声,淅淅沥沥的,柔软又冰凉,让她想起少时赏过的那片芭蕉园。那时的母亲常年卧榻,时常看着窗外的绿意发呆,而她,则是园子里最不甘寂寞的猫,东拨一下雨,西撩一下花,偶尔拿着绣绷缠着母亲问她绣得如何。那时的她,天真烂漫,心心念念的事也就那么一件,哪里知道,多年后那一件事也成了梦里的奢望。 甚至于母亲…… 黑暗中一片突兀的白光闪过,接着,耳边传来了雷电的轰鸣,瞬间划破了那温馨的画纸。 孟知微有点恼怒,眼皮微抬,早已习惯了身处危险之中的她下意识的移动着指尖,细嫩的指腹下是粗粝的石砖,带着潮气的干草,还待再行摸索,她却忽然感觉到了异状似的停了下来,身子微不可查的震动了一下,就回复了寂静。 自戕似乎变成了遥远的一个梦,血光散尽,梦之外的她觉得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生,还是死? 她一时无法判断,只好竖耳细听,果然,夹杂在暴雨中还有隐隐约约的女子哭泣声和男人的粗·喘。这两种声音都太过于熟悉,她几乎是遵循本能般的,将头偏向了暗处,微微打开眼缝,悄无声息的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破败的庙宇,暴雨倾盆的暗夜,还有,色彩斑驳的佛龛下,如鬼魅般挣动的两团黑影。 再一声惊雷,白炽般的闪电在头顶炸开,她看清了黑影之下女人的脸。 春绣! 她不是早就客死异乡了吗?比她早了十三年,少受了十三年的苦。 孟知微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甚,呆呆的望着那记忆中早已面目全非的脸,直到听到另外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还没完?快点,到我了!” 黑影中另外一个男人顿了顿,用带着北雍口音的东离话回笑道:“这丫头嫩着呢,吃一回哪里够?”说着,似乎瞥了孟知微一眼,“那边那个更加嫩,要不……” “你以为我不想,可惜卖主不让。” “嘿嘿,我说你蠢你还不相信。一个糟老头子说要卖掉自家的女儿过活,这种话你也相信?你也不看看这两个丫头的长相,不说这一个,昏倒的那个一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会是一个糟老头子的女儿,说出去谁信?让我说,定然是她得罪了人,被对头设计给卖了!” 新进来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孟知微的身边,视线控制不住的在她的脸上胸口徘徊,显然已经开始动摇,过了半响,听到那边还没有罢手的打算,忍不住就蹲了下来,粗糙的手指在孟知微的脸上滑动,喉咙里不时传来吞咽的声音,犹疑着问:“你说,她能碰?” 没有人回答,只有春绣声嘶力竭的哭喊被越来越大的轰雷声覆盖,孟知微依然偏着头,另一只搭在鬓边的手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男人的抚摸已经从脸颊滑到了颈脖,在那细嫩的肌肤上摩擦着,然后,第一粒盘扣解开了,第二粒…… 孟知微静静的感受着身边男人的动静,直到身体的热力从裹胸下穿透而出,而男人那又脏又臭的嘴急切的印在了自己的锁骨上,就在奸人最沉迷的一刻,电石火花间,一根金簪突兀的横穿他的颈部,一透而过。男人在剧痛之中想要暴起,头却被紧紧的压在了白`腻的胸口,不知何时,他与身下女子的位置互换,原本昏迷不醒的女人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将他的脑袋死死的压制,让他发不出一声呼喊。 男人的双腿和双手不停的踢打着,脖子上那握着金簪的纤手又用力扭动了一下,血线这才从穿孔里面激射出来,坠在了洁白无瑕的兔毛衣领上,赤如红梅。 颈部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这一点,孟知微用血的教训告诉过无数的北雍人。 这是醒来后,她的手上添的第一条人命,可是她的神情却毫无变化,直到身下的男人气管搅碎,血管断绝,气息全无,她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佛龛之下,男人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浑然不知身后靠近的鬼影越来越近。 终于,男人一声爽快的暴喝,整个人剧烈的抖动起来,头高高的扬起。这不是男人最放松的一刻,却是最为惬意,对外界感知最无知无觉的一刻。 刹那,同一根金簪毫不犹豫的刺入了他的后颈,正好卡入了脊椎的第二节关键处,男人再一次过电般的颤抖,没有爽快,也没有痛苦,身体再也不受脑子的支配,□□的脊梁更支撑不住任何重量一般,如倾泻的泥石流瞬间溃败得一塌糊涂。 恶人倒了下去,孟知微还不放心,抵着簪子的手恨力的将这只锋利的金簪倒扎入了对方的后脑,一阵翻搅,直到男人不再动弹,她才费力的抽出了‘武器’。 噼地一阵巨响,覆盖了半边夜空的闪电在破庙的顶部炸开,映照出一地的血腥,和孟知微如鬼魅一般平静的面容。 前世,这一夜开启了孟知微跌宕起伏如烟花般瑰丽却又惨淡收场的人生;重回这一世,孟知微凭借着自己的双手,重新掌握了自己没来得及走向黑暗的道路。 迎接她的是无尽的希望,还是比前世更加绝望的一生,她不知道。只是,沐浴在雷电与暴雨中的她,在这一刻,忍不住静静的笑了。 无论如何,活着,比死亡更好。 庙内,哭得已经看不清面容的春绣瞪大了双眼,看向对面的女人,恍惚看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修罗。 庙外,正抖开斗笠的庄起如同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第一眼望向了那浑身浴血,比罂粟还要艳丽的女人,心如擂鼓。   ☆、第二章 雨越下越大了,庄起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身后的人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悄声问:“有问题?” 庄起放下斗笠,走进庙里,头也不回的道:“无事。” 那人哦了一声,这才从他身后偏过头来看向庙内,死透了的两个男人,浑身赤果的女人,和……杀人者!兴许是冷,那人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干笑道:“我们纯粹路过,哈哈,借住一晚,哈哈哈,那个,嗯……” 一看就是个傻冒,孟知微将破烂不堪的衣裳丢给春绣,冷声道:“穿上。” 春绣泪流得更加凶,知道现在不是跟孟知微诉苦的时候,拣起衣服,背过身子一边哭一边套上,最后走到脊骨断裂的男人身前,双脚高高的抬起,落在了对方的双腿之间,狠狠的碾压,直到血肉模糊这才蹲地大哭起来。 孟知微已经费力的拖起另一具尸体,对她喊道:“过来。” “姑娘?” 孟知微已经扒了尸体外面套着的皮领罩衫:“穿上。” “姑娘!” 孟知微眼睛一瞪:“你想冷死,还是……”她偏向庙内另外两个新进来的男人,意思不言而喻。 春绣打了一个苦嗝,嫌弃的把罩衫盖在了身上,兴许是上面还有人的余温,让她冰冷的身体好受了不少,忍不住还是穿戴整齐,把腰带绑得紧紧。抬头一看,又立马偏过头去。 原来,孟知微不止是扒了对方一件衣服,她将男人全身上下都摸索了一遍,银子银票不用说,还有给她们用过的迷药,威胁过她们的刀全部统统都收了起来,余下的衣服全部都堆在一处。受到同等待遇的不止这一个男人,还有另外一具尸体。 忙活完了,孟知微和春绣一人拖着尸体的一条胳膊,摇摇晃晃的拉到了庙宇后面,那里有一个枯井。孟知微熟门熟路的把两具尸体丢了下去,这才回到庙里,在各处拣了一些干燥的树枝,把火堆堆旺盛一些,全程没有给庄起两人一个眼色。 “有意思!”庄起的同伴兴趣盎然的看了半响,这才推了推庄起的肩膀,“她们是什么人?” 庄起低声道:“不是江湖人。” 同伴又问:“那两个男人是她们杀的?” 庄起懒得回答。 同伴从包裹里面挖出两个干瘪的馒头放在自己面前的火堆上烘烤,烤着烤着又瞥向隔着半个庙宇的两个弱女子,啧啧称奇:“两个手无缚鸡的女人,杀了,嗯,那两具尸体是北雍人?” 庄起点了点头。 同伴更加惊诧:“女中豪杰啊!” 庄起再次沉默,只听到原本安静的庙里又传来了哭声。 度过了最初的绝望,春绣终于开始琢磨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越想越觉得没有了生的希望,忍不住埋头哭了起来。 孟知微正拍干净搜刮来的熏肉干,也不阻止,喝一口水咬一口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哪里知道,春绣这么一哭就不可收拾,足足有了半个时辰,连庄起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觉得他果然不该进来的。原本在半路上就察觉到庙里的不同寻常,如果不是带着一个蠢货,加上庙里突然传出来的血腥气,他根本不会涉足。 有血腥气就代表有争斗,有争斗就有伤亡,有伤亡就代表有胜负,至少他不用面对两方人的夹攻。而且,他仔细听过,没有听到兵器的打斗声,庙里残留的活口气息短促,明显没有武功,这才是他放心来歇脚的理由。 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比面对杀手更加让他郁闷的事情——女人的哭声。 同伴倒是毫无印象,吃掉了馒头,居然盯上了孟知微手上的肉干,舔着嘴唇:“你说……”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孟知微就猛地打了春绣一个耳光,嘌的一声,很是响亮:“哭能解决问题吗?这里又没有你可以依靠的人,哭给谁看?” 众人一愣,春绣更是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家温婉的小姐,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如今的孟知微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毫无生机的样子,冷道:“你现在想死还是想活啊?” 春绣呐呐两下:“我不知道。” 孟知微指了指不远处残破的房柱:“想死就去撞,想活就给我吃东西,饿死了我就把你也丢到那枯井里,跟那两个死人一起做伴。”她冷笑了一下,“说不定地底下你们还可以继续做夫妻。” 春绣蹭得跳起来,厉声喊:“姑娘!” “怎么,我说错了?”孟知微头也不抬,“丢了贞操就要死要活,你是为了贞操而活着吗?没了它,你就一无是处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春绣的心口:“我……我无法嫁人了啊!”她哭道,“我这辈子毁了!”想起府里跟自己情投意合的情人,春绣再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孟知微叹口气:“柱子在那边,你自己去撞吧!撞死了就真的没法嫁人了,毁不毁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 春绣似乎是被她鼓动,定定的看着那根褪色的柱子,拳头捏了又送,鬼使神差的倒退两步,正准备冲上去,孟知微那如同地狱鬼魅的冷言冷语又飘了起来,“建议你跳井,比较方便,省得我还要把你拖到井边丢下去,太麻烦了,我一个人也拖不动。横竖都是死,横竖都要被我丢到井里跟两个奸人作伴,何苦还劳累我一番。好人做到底,去跳井吧!” 不止春绣,连庄起的同伴都倒吸一口冷气:“够绝的!” 同伴看不到的角落,庄起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顺从对方的思维可以放松对方的警惕,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对方的行动,可以卸掉对方的气势,冷言冷语的激将法更是能够激起人的逆反心。 这个女人,庄起状是无意的扫了孟知微一眼,惊讶的发现,对方还是个少女,明显身量还没长足,一脸的稚气,与她的言行完全是两个极端。 庄起警惕心起,警告同伴:“别去招惹她。” 同伴赞同的点头:“她像极了师傅口中的母大虫,还是即将长成的那种,招惹不得,我这么良善的人,会吃亏。” 庄起再次无语,好歹也已经习惯了同伴的无厘头。 雨声渐熄之时,春绣的寻死之心终于断绝。孟知微将火堆移开些,把干草铺在火热的地面上,单手枕着匕首,遥遥的与庄起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的守护着各自的友人,半眯着眼,似睡非睡。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破烂的屋顶照射进来时,庄起已经在外面练完剑回来。还没踏进庙里就听到同伴幼稚的探话声:“你们怎么来的北雍边界啊,这里可危险了,丛山峻岭不说,还有野兽,我前几日就遇到了狼群,一大群狼,可危险了。” “看你们年纪不大啊,是哪里人士?爹娘呢?这位姑娘你头上的金簪样式没见过啊,是新花样吗?我妹妹头上的簪子比你这个精巧些,可花样有点老气。” “哎,你有肉干!我们换着吃吧,馒头我都吃腻了。老七那个混蛋是个吝啬鬼,只预备了馒头,被雨水一泡,我都要发成馒头了。” “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庄起额头青筋蹦起,他记得昨晚提醒过这个蠢货,不要招惹那两个女人! 同伴远远的看见他,欣喜的跳起来,还扬了扬手中的牛肉干:“老七,我们有肉吃了!” 庄起抱着剑,对孟知微道:“交换条件!” 孟知微一笑,透着纯真的眼眸笑意莹然,道:“说什么交换条件啊,七哥真是。”顿了顿,又颇为羞涩的低下头去,“荒郊野岭的,我们两个弱女子没有别的人依靠,在这大山里简直寸步难行。虽然初逢大难,但经过了昨夜,我们也知道两位大哥是好心人,这才大着胆子求两位,顺道带我们一起出山。” 庄起的青筋蹦出两根,对面的少女当他真的得了失忆症?这善变的脸,加上娇嗔的语气根本没有说服力好么!她是弱女子?他是好心人?还大着胆子,他明明看到她对蠢货使用了美人计,或者是美食计! 同伴在一边帮衬:“就是,老七很不厚道,什么条件啊!大家他乡遇故知,一起上个路做个伴怎么了!” 青筋蹦起第三根,庄起恨不得也学着孟知微一样,毫不犹豫的给自己的同伴一个耳刮子。 一边扇耳光,一边大骂:蠢货,蠢货,大蠢货!   ☆、第三章 庄起沉着一张脸,很明白的写着:没门! 孟知微静静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神色由轻松变成凝重,最后灵光乍现般的恍然,接着,从怀里掏出银票,抽出最大的一张,问对方:“够么?” 庄起抱着双臂,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模样。别以为他不知道,这银票是她从那两具男尸身上挖出来的,借花献佛的用来收买自己,简直是做梦! 身边的同伴看看‘强势’的庄起,又看看‘落魄’的孟知微与春绣,一把将银票塞入庄起的怀里:“好了,有银子赚,又做了好事,老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这样定了。姑娘,快收拾收拾,我们等会就上路了。” 庄起只觉一口血涌到喉咙口,正准备低声警告同伴,却听到孟知微的轻笑,笑意里明显透出一股子嘲弄,这更让庄起火大。 这女人,明显已经试探出他与同伴之间的主次关系,他们到底哪里露出了行迹? 孟知微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答案,带着春绣一起换上了男人的短打衣衫,把襦裙首饰等收好放在包裹里,再将一头乌发编成了麻花辫挂在肩膀上,顿时从娇贵的富家千金变成了干脆利落的乡下少女,除了从透白的肌肤上看出曾经的养尊处优外,里里外外都已经有了贫苦人的干练模样。 同伴笑嘻嘻的凑过来:“既然我们已经是伙伴了,总得告诉我姑娘你的姓名了吧?” 孟知微笑道:“我姓孟。” 同伴立即道:“我姓符,你们叫我符大哥好了。” 孟知微莞尔,温柔的眼眸中更是渗出一点点的感激:“谢谢你,你算得上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请受我们姐妹一拜。” 符东疏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提议就能够得到女中豪杰的感谢,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忍不住偷偷对庄起道:“拉她们一把好了。反正,一个累赘是累赘,三个累赘也是累赘。何况,你不是说最近生意冷清么,护送我的同时能够额外再赚一笔银子,多划算。” 庄起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直接把对方打趴在地上了。 …… 北雍与东离的边界丛山峻岭,处处可见深不见底的悬崖。 一行人沿着河流往下,别说是从未远行过的春绣,连早已习惯了山路的符东疏也累得够呛。怪异的是,哪怕再累,符东疏也没有说过一句要求歇息的话,呼吸虽然沉重,可明显的感觉对方在有意的控制,每一次吸气都如嗅了酒香似的,细微而绵长,含在胸中久久不出,呼气更是吹不动一根头发丝。 孟知微与春绣跟在身后,并不因为庄起那不通人情的行进速度而唉声叹气,反而一直保持着不远不尽的距离。偶尔,在路过一颗桑树,孟知微还顺手摘下不少半青如缩小的葡萄串一般的果实,随意在衣服上擦拭两下就塞入了口中。春绣最开始并不吃,可是她们的水壶里的水孟知微不准她碰,口实在渴了,也就偷偷吃了两个,不说酸甜,倒是止渴。 孟知微说这东西叫桑葚。如今还未到清明,否则更加好吃,是山中最常见的野果。 庄起一直偷偷的关注着身后那两人的行动,看到孟知微采摘桑葚时还觉得是凑巧,等她连茶耳也摘了下来,这才确定对方定然在山中住过一段时日,否则,一般的人是不会吃树叶,哪怕再嫩肥,也不会有人把它当作吃食。 茶耳,是茶树的叶子。这片连绵起伏的山林,野茶树不知有多少。 野树林里,什么都有,哪怕是白日也是危险重重,不说虫子,单单就蛇也不知遇见了多少条。 等到春绣第三次发出尖叫时,庄起已经手起刀落的削断了蛇的脑袋,抓起它那长条的身子,挤出里面的蛇胆生吞后,再将余下的肉条塞入了口粮袋内。 孟知微在庄起的警告还没出口时,只能再一次像个教书先生一样,告诉春绣丛林里生存的办法:“人怕蛇,其实蛇也怕人,因为人太高大危险了,你只要走路时脚步声重一点,它们听到动静后基本都会选择避开。” 春绣含着泪:“要是它们没避开呢?” 孟知微笑道:“不是还有符大哥和七哥吗?” 庄起面上冷若冰霜,如同最铁面无情的侠客,可背着行囊的手却紧了紧,心里诽谤着:口蜜腹剑!以为他收了银票就真的会为她们卖命了?天真! 一行人脚步不停,半日已经翻过了两座山,太阳中高之时,几人歇了半个时辰,喝水吃干粮。孟知微手上的干牛肉也没有多少,还是分出了一半给符东疏,作为交换,符东疏把庄起给的馒头也分了一半给她们。 至于符东疏递给庄起的牛肉,某人不稀罕。 晌午过后,也许是雨过天晴的缘故,早上的湿气散去,下午就开始闷热,孟知微的体力也在下降,再也没有精神采摘野果,只能与春绣一人一口小心的喝着水壶的水,哪怕这样,日头还没落时,水就告罄了。 庄起找了一处高大的乔木安顿符东疏,自己弯起袖子准备去不远处的溪流边找吃的,原本以为孟知微会筋疲力尽等着他回来施舍吃食,对方却主动站起身来,道:“我也去,”为了增加说服力,还举着水壶,“没水了。” 庄起挂起冷笑,也没说同意与否,自行走了。不多时,就听到身后孟知微跌跌撞撞的走路声。 溪流从高处顺流而下,活水,自然能够喝,里面也有鱼。 庄起先环视了周围一遍,抽出半路上砍下来的竹子,一边沉默的削着,一边留意孟知微的动静。 孟知微知道庄起不想带着她们两个拖油瓶,碍于符东疏的面子这才没有拒绝,可也不排除对方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与其如此,还不如显示出自己的价值,毕竟,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对于强者来说她们的作用也完全不同。 孟知微不会轻易的相信庄起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收留她们。真的爱财,杀人夺财多么的轻松,哪怕同样都是东离人,可他们素昧平生,杀了就杀了,除了符东疏没人知道。作为同伴,符东疏哪怕真的被她蛊惑,也不会为了她的生死而去责备同伴的心狠手辣。 庄起,收留她们必然有其他的原因。孟知微可以肯定,却不得不跟着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走出这片山林,活着回家。 对,回家! 等到庄起一根竹子做的鱼叉做好,孟知微也拾了不少的树枝。她找到了一棵被雷劈成两半的松树,剥掉外面的树皮,里面是干燥的树干,她划成巴掌大小的一根,一根根翘了出来准备做燃火的材料。 等到庄起叉了几条活鱼,去了内脏,两人这才一起往回走。 已尽天黑,原本绿意盈盈的树林在黑暗中凭添了鬼气,显得到处鬼影重重。 静谧的环境中,孟知微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心有所动,她学着白日里符东疏的呼吸之法,一点点的吸气,再缓慢的呼出。果不其然,原本离开有丈远距离的庄起居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离她只有半臂的距离。 风起,孟知微果断的就地一滚,发辫不知被什么利刃割开,她没有尖叫,甚至屏住了呼吸。 目光所及处,一道银光闪过,空中两条黑影瞬间撞击又分开。她仔细辨认,就看到那如银蛇般的光亮迅速且果断的刺向了粗壮的树干上。 乒的一声,银蛇刚刚贴近树皮,如同有了眼睛一般,哧溜的往上一飞,闷哼声传来,血腥也就萦绕到了鼻尖。 孟知微一动不动,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罢止,这才用打火石点燃了一根松树枝。 庄起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的跟前,别有深意的注视了她一会儿,见对方坦然而视,显然没有被方才的变故而吓破胆。 他挑起眉头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燃烧的松枝,问她:“你知道多少?” 孟知微苦笑:“原本只是猜测,现在证实了猜测无误。” 猜到了对方明明讨厌她们两个拖油瓶,为何还默默的忍受着她们的跟随。庄起有武功,要甩开两个毫无武力的女人易如反掌。他默认,说明他心中有丘壑,这让孟知微更加容易猜测他的目的。经过了昨夜一番观察,她很容易发现庄起与符东疏之间的问题。 一句话而言:庄起在保护符东疏,符东疏正在被人追杀! 带上孟知微两人,可以混淆敌人对他们人数的估量,并且模糊一路上的行迹,关键时刻还可以用她们替符东疏挡刀。 在武力面前,人命不值钱。 可这又如何?如果当初他们没有进庙,他们就不会面对面,那么一切都回到原点。可惜,他们相遇了,庄起这种老江湖是不会轻易的放任见过他们面目的人,给敌人通风报信的。要么杀了一了百了,要么留在身边做别的用处。 这也是孟知微提出同行的原因,她可杀不了庄起,于是,只能尽量跟着他,跟不上的时候,她丝毫不会怀疑,对方会一刀解决了她们,绝了后患。 风止了,孟知微随意的拢了一把头发,状若无意的笑道:“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庄起最后看了一眼她另一只手上暗藏的匕首,转身扬了扬手中的尸体:“你来处理还是我来?” 孟知微木着一张脸,似乎没有看到尸体胸膛上已经被利刃搅碎的心口,正儿八经的说:“这里没有枯井,挖坟太慢了。” “说得也是。”庄起把尸体摸了个遍,只摸出一把暗器,啧了声,“你说,我要不要给对方一个警告,警告他们,我有了援兵?” 孟知微不置可否,道:“我只是个弱女子。” 庄起闷笑了两声,将尸体丢在地上,随手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细碎的粉末都浇灌在尸体之上,一阵吱吱的响声过后,一切都没有了痕迹。 如同来时的静谧,回去的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波折,等再见那高大的乔木,别说春绣了,连符东疏也不见了人影。地面上没有任何人行走过的痕迹,只有硕大的蚊子不耐其烦的嗡嗡作响,随时随地就会扑上来饱餐一顿。   ☆、第四章 孟知微举着快要燃尽的松枝,静静的等待着庄起的动作。双方的互利关系已经挑明,孟知微也不怕符东疏害了春绣。 果不其然,庄起随意绕着周围几棵大树走了一圈,就直奔深处,又过了半里,碰到了一处峭壁,隐约瞧见了山洞,洞里传出的气味显示其是有‘主’的地方。 庄起进去没多久春绣就跑了出来,望见孟知微后,才颤抖的喊了声:“姑娘!” 孟知微拍干净她肩膀上的碎草,轻声问:“没事吧?” 春绣摇了摇头:“没事。那符大哥太奇怪了,你们走了之后,他就闷不吭声的一个人在附近转悠,我怕他走丢了,只能跟着他到了这个山洞。”她抓住孟知微的手臂,悄声道,“洞里有熊!”吞了口唾沫,春绣直接将她拉远了些,用更小的声音提议,“我们自己走吧,符大哥好危险。我看见他包裹里的东西了,都是一些瓶瓶罐罐,随便打开一罐,就让那只熊睡着了,他还把熊睡过的干草丢在了我的身上,臭死了。” 孟知微安抚般的拍了拍春绣的肩膀:“没事,跟着他们我们才能走出大山。” “可他们看起来也不是好人!” 孟知微叹口气:“傻瓜,不是好人就不会往你身上丢干草,会直接把你丢给熊了!”说着,就自顾自的走向山洞,回头看见春绣依然在犹豫,忍不住嘲笑她,“你都死过一回,还怕什么?” 春绣一愣,鼻子就开始发酸,发了半响的呆,这才再次走了进去。 洞里一股子腥臊味,干草都被扫到了一处,符东疏靠着昏迷不醒的熊盯着庄起烤鱼,孟知微用干柴另外夹起一堆火,问庄起:“七哥,蛇呢?” 符东疏一惊:“对了,还有蛇啊,我们把蛇也烤着吃了吧!”也不等庄起回答,自己去翻找对方的包裹,抓出了三条缺了内胆的蛇递给孟知微,“孟姑娘你会烤吗?” 孟知微笑道:“有盐没?” 符东疏又拿出精盐,犹豫的说:“盐不多,你可得省着点。” 孟知微道:“如果蛇肉好吃,等会能不能换一条鱼?” “那是自然!”意思是,不好吃,鱼就不用换了。 孟知微轻柔的笑了笑,略显冷情的眉目在火光下显得温婉亲和,如果不是见过她杀人如麻后的冷血模样,任何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富家姑娘,进退有度端庄大方。这种反差诡异又魅惑,似乎引诱着人想要去深挖她的过往,了解她善变背后的真实。 符东疏看得一愣,脱口而出的问她:“你们是不是被坏人骗了?” 孟知微一边教导春绣用剥掉了树皮的树枝穿透蛇的身躯,一边小心的观察着火势,闻言动作不停,春绣却呼吸一滞,眼泪就开始在框中打转,原以为自家姑娘不会回答,哪知孟知微却用着比符东疏更加轻松的口气道:“我们被人绑架了。” 符东疏锲而不舍:“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你们?” 孟知微想了想:“也许是被人指使,也许……只是我们运气不好,撞到了他们手上。至于绑架后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银子么?东离的女人被当作牲口叛卖到北雍,给北雍人糟蹋,替他们生儿育女,年老色衰之后再丢弃,或者换一头老牛或羊羔。” 符东疏从未听说过此类事情,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朝廷就不管吗?” “怎么管?别说我们东离了,就是西衡,也要送生而高贵的和亲公主去北雍,换取暂时的和平。公主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平民。符大哥你不知道吧,在饱受战火的边疆村落,东离的男人为了活命,甚至会把自己的婆娘甚至是女儿送给北雍士兵玩·弄。” 符东疏义愤填膺的跳起来:“太无能了!” 孟知微低着头:“是啊,太无能了。不管是卖女求和的西衡皇帝,还是掩耳盗铃的东离朝廷,或者是自顾不暇的南厉,都眼睁睁的看着北雍不停的壮大而不作为。”她翻转着烤蛇,一边有条不紊的洒着细盐,感叹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灭雍的英雄呢?” 洞内前所未有的沉默着,只有火焰炙烤着鲜肉发出嗤嗤的响声。 孟知微在符东疏眼中几乎是无所不能,她烤的蛇肉好吃极了,三条蛇都进了三个人的肚子,加上淋了蛇油和盐的烤馒头片,一罐水下去,肚子就鼓了起来。 庄起一个人咬着焦黄的鱼,实在不知道它哪里比蛇逊色了,不一样都是肉吗! 为了泄愤,庄起独自一人把他抓的鱼全部吃得干干净净,于是,他也撑了。 半夜,昏迷的熊偷偷的醒来了一次,被察觉的庄起又敲晕了。不肯承认自己睡不着的某人干脆靠坐在了洞口边,守夜。 幽幽的月色清冷,高傲的悬挂在天际。 轻微的夜风滑过树梢,摇曳着云端的树叶,在月光的折射下,突兀闪动的星光也格外刺眼。 原本闭目养神的庄起站起身来,从腰间缓缓的抽出一把银色软剑,看似随意的在空中一划,叮响过后,黑幕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他双腿纹丝不动,长剑以一种坚不可摧的气势斜劈过去,利刃入骨,黑幕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从洞中望去,洞外接连不断的黑影飞跃过来,仿佛暗夜中的蝙蝠。死了一只又补上一只,前赴后继,不知到底有多少。 洞口,闷哼声,惨叫声,还有兵器相撞发出的撞击声,伴随着无数火花不停的在小小的洞口绽放,绚丽多彩,惊心动魄。 洞外,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庄起不再单调的挥剑,偶尔会用脚勾起身前的尸体踹向前来的敌手,趁其不备的补刀;或者,整个人直接隐藏在尸堆里面,透过那死透的肉·体直接将后来人一起对穿。尸堆从少到多再减少,洞中的光影也随之亮堂或阴暗,无论如何,总有一道身影坚定的站在了死亡的最前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孟知微静静的看着,不知不觉的沉迷在了对方矫健的身影中。 直到天光,这一波不计生死的扑杀才结束。 符东疏揉着眼睛起来,就看到几乎堆积到了洞口的尸体,咋舌道:“老七,你又杀人了!” 庄起单手撑剑,闷不吭声的挤到了棕熊的肚子边,揉了揉,熊的耳朵动了动,他手高高的扬起劈在了熊脖子上,熊不动了。他也倒了下去,不多时就打起了呼噜。 孟知微走到洞口,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啥时候抽出了匕首,对着中间一个脑袋狠狠的刺了进去,那还暗留有一口气的刺客还没完成任务就死不瞑目了。接着,孟知微就熟门熟路的扒开尸体的衣衫,搜刮战利品。 符东疏揉着额头走过来:“慢着慢着,等我超度一下亡魂。” 孟知微问:“你是和尚?” 符东疏摸了一把头发,干咳一下:“我是俗家弟子。” 孟知微退后一步:“那你念吧。” 符东疏从袖子里摸出一串佛祖,双手合十,闭上眼:“喃无喔弥陀佛!”鞠躬,收好佛珠,开始给快要熄灭的火堆加柴。 孟知微问:“念完了?” 符东疏点头:“完了。” 孟知微招呼上春绣来帮忙:“长兵堆在一处,匕首都留着,银子归在一起。” 春绣:“不扒衣衫啦?” 孟知微抬头看了看:“不扒了,太多了,会累死,我们今天还要赶路。” 两人收拾好一切,符东疏就拿出一个瓶子洒在了尸堆上,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孟知微将银子分出四分之三,推到符东疏面前:“辛苦费。” 符东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什么也没干。” 孟知微道:“不是你的,是七哥的。” 符东疏:“……” 余下的四分之一,一半孟知微收着,一半交给了春绣,春绣推开不要,孟知微道:“这是收惊费,是七哥给你的。” 春绣偷偷去瞧睡着的庄起,见对方没有醒来的意思,还是摇了摇头。 孟知微只好实话实说:“这群刺客都是来刺杀符大哥的,我们陪着他们担心受怕了一整夜,收点收惊费怎么了?何况,我们还收拾了残局呢!拿着。” 春绣尴尬,看着孟知微收好了另外一份银子,暗中打定主意这算是姑娘的另一份私房钱,这才小心翼翼的藏好了。 庄起累了一整夜,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坦然的接过孟知微递来的香巾擦脸,吃了烤得热乎乎的馒头夹牛肉,接过灌满了水的水壶,一行人再一次浩浩荡荡的上路。 这一次,春绣不再走中间,反而落在了孟知微的身后,抱着包裹,神情紧张的东张西望。经过一夜,春绣再也不觉得山林中最为危险的是毒死人不偿命的毒蛇,而是随时可能一刀要了她命的黑衣刺客。 等孟知微擦觉不对时,只来得及看到春绣惊慌失措逃离的身影。 前方,是犹有一线生机的活路;后方,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先前,还是向后?   ☆、第五章 春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明明跟着自家姑娘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可她还是害怕。 害怕找不到生路的老林,害怕突如其来的毒兽,更害怕的是……那无所不在的,男人淫·笑的脸。 她知道符大哥和七哥是好人,可是她就是无法正视他们。只要在他们身边,她的脑中就不停的回想到前夜的噩梦,挥之不去。 她慌不择路的跑了很久,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脚下的荆棘一丛丛的痴缠在她的脸上手臂上,疼到她麻木。可她还是马不停蹄的奔跑着,似乎在被什么野兽追逐,男人的脸,男人的笑声,还有他们带着地狱之火般的皮肉接连不断的在她眼前闪现,她尖叫,她哭泣,她挣扎,一切都于事无补。 她摔倒了,尖锐的乱石和枯草打在身上,一路翻滚,噗通的跌入了河里,她睁不开眼,只能顺着河流飘行。 还没入夏,山涧水深,温度更是刺骨,任由人怎么沉浮都只能模糊的看到岸上的滑石,她抓不住,几次都被激流冲开。 脚底踩不到路,伸手也抱不住任何东西,包袱里的银子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的沉重,一点点的要把她拖入水中。全身冰冷,呼出的热气很快就被浑浊的河水覆盖,视线所及看不到一个人。 “姑娘……” “……符大哥” “…………七……” 声音逐渐微弱,视线也渐渐模糊,双脚麻木,身子仿佛被什么拖着不停的往下坠去。春绣伸长了手臂,徒劳的在空中挣动了两下,整个人都即将被水给吞没之时,有什么东西猛地敲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春绣疼得‘啊’了一声,呛进了更多的水,眼睛却陡然睁大,就看到不远处的岸上一个奔跑的身影。 绝处逢生,她哭喊:“姑娘!” “春绣,游起来,把包裹丢了!” “姑娘……” “听见没有,双手双脚划动起来,别给我犯傻!我会救你的,你给我游起来!” 孟知微愤怒的大喊,喊声里不自觉的带上了哭腔,不知是为了自己那再次黯淡的回家路,还是因为春绣的愚蠢自杀行为。 她看着她落水,看着她一路漂浮,下意识的就追了上来。 河道由宽渐窄,不远处的山林也凭空矮了一截,可以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 孟知微心里咯噔,知道前路上肯定有悬崖,这河道会顺流之下断成瀑布,瀑布下的深潭不够深,就足够让人脑浆迸裂粉身碎骨。 河中央的巨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滑,更有旋流打着转。 孟知微眼尖的发现两块巨石之间的缺口,她从路上拖起一根人高的断木,半抱半滚着推向了缺口附近,靠着巨石的阻力,顺利的让断木把冲激的河水一刀两断,死死的卡在了巨石之间。与此同时,不停的把半路上的断木踹入水中形成阻力,再朝着挣扎在水里的春绣挥动着双手:“游起来,过来,春绣!” 杂草、枯枝、断木,还有抓不住的巨石挤压在狭窄的河流里,春绣一边吐着水,一边奋力的爬向附近的断木。河道越来越窄,枯枝断木相互撞击摩擦,被暗礁巨石阻拦,打着转的想要冲向悬崖。 春绣从这根断木抓到那根断木,再被不同的巨石阻拦,最终缓慢的靠近了缺口附近。断木相互排挤着,敲打着她的背脊和手臂,死亡的恐惧在不断的攀升,求生的本能被彻底激发。春绣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只想着要靠近伏在巨石上的那个人。 双方的手在冰冷的河水里接触又分开,最终,孟知微递过来一根儿臂粗的树枝,拼尽全力的拉扯着,一点点把只剩半条命的春绣给拉了上来。 河水、泥土,还有杂草都混杂在了一处,孟知微拖着春绣的双臂,春绣整个人都压在了孟知微的身上,她们颤抖,她们哭泣,两人都不知今夕何夕。 孟知微问春绣:“还想死吗?” 春绣摇头:“再也不了,死太可怕了,比任何人任何事都可怕。” 孟知微望着头顶的天空,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以后,每次生不如死的时候就想想今时今日。好死不如赖活着,有时候真的不是口头上说说,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顿了顿,“春绣,实话告诉你,我很生气。要知道,我能够救你一次,两次,不保证能够会救你第三次。” 春绣抱着膝盖,半响才哽咽的点头。 有时候,给你一个耳光是怒其不争,可更多时候,温言软语却比耳光比责骂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第一次,孟知微毫不犹豫的打了她;第二次,她只轻飘飘的说出一句绝情的话。春绣相信,如果自己第三次自寻死路,自家姑娘真的会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她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别人又怎么会爱惜她呢? 说到底,春绣她只是孟府的一个丫鬟而已。 “先把衣裳都烤干了,再去找我丢在路上的包裹,里面还有一点肉干。以后,我们晚上都得沿路找吃食了。” 春绣委靡道:“山里都是毒蛇猛兽。” “也有兔子和鱼,”她抬头看着山林的另一头逐渐燃烧起来的烟火,“兴许,还有烤熟的小鸟。” 春绣不解:“什么?” 孟知微指着山间燃烧的大火:“那边,是我们来的地方,符大哥应该又遇到刺杀了。” 春绣已经尝到过死亡,闻言再也不会如昨夜那般心惊胆战,反而口气平淡的问:“刺杀需要火烧山林吗?” “也许是被逼上了绝路,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燃的火。”孟知微站起身来,披上烤得暖乎乎的短衫,“走吧,如果运气好,晚上我们就可以吃到烤小鸟了。” 春绣很想就她们两人走出山林,可是,现在她也觉得不大可能了。不说其他,最少,她们不知道回家的路,这片山林是东离与北雍之间的天然屏障,她们有可能葬身野兽的腹部,也有可能再一次遇到北雍的人·贩子,重温噩梦。与其如此,不如重新回到符东疏两人的身边,刺杀,至少还有七哥,不是么! …… 山林总是很容易起火,一根没有燃烧殆尽的炭火,或者打火石擦出的额外火花,都有可能让百年丛林毁于一旦。如果不是前两日下了雨,这场大火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熄灭。 符东疏从一片焦炭中走来,面孔上全都是黑灰,衣摆袖口更是还有星点余烬。他脸色惨败,左腿一瘸一拐,正拿着一柄长剑在还在发出吱吱声的木炭堆里拨弄着,仔细看去,依稀可以看出那堆黑炭是个卷曲的人形。 庄起跌坐在一边,捂着胸口不时的咳嗽着,看到符东疏的动作,冷笑道:“怎么,觉得该死的人是我?” 符东疏头也不抬,长剑从黑炭中挑出一块令牌:“你死了,我哪里还会活着。老七,我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我只是没有想到,我那大哥为了杀我,居然在十多年前就在我身边埋下了棋子,只怕为了等这一天,他也等了很久吧!” “你少时就离开了王府,府里的人早就不是当初的人了,亏你还觉得他们跟小时候一样,对你言听计从忠心不二,现在吃到苦头了。” 符东疏惨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还好我还有你们这一帮子兄弟,否则,还没回到东离边界,我就死无全尸了。” 庄起摆了摆手,撑着树干站起身来:“这是我欠你的,说了要让你平安回家,就绝对会让你全须全尾的回去。”又咳了一声,笑道,“只是亲兄弟还明算帐,你该付的银子一两也不准少。” 符东疏哈的大笑:“你赚那么多银子干吗?” 庄起挺了挺胸膛:“我喜欢。” 符东疏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银子再多,亡国了你就啥也没有了。” 庄起嗤笑道:“东离会这么快灭亡?你别逗了,这事几十年内基本不可能。” “谁知道啊,”符东疏感叹道,“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回来?多年前,我被父王送去庙里,一则是为了避祸,一则也是为了给我们符家留下火种。你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让皇帝的亲弟弟做出把嫡亲儿子送去庙里参佛的道理?” “你说的这些我一个江湖人不懂,我除了这一身武艺,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赚银子,数都数不完的银子。” 符东疏再一次叹气,忍不住想起昨夜孟知微说过的一句话:“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灭雍的英雄呢?” 庄起耳朵一动:“你真的准备参与到皇族之争?”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说完,符东疏从包裹里翻出伤药,一边替庄起上药一边咕哝,“说起来,你一个男子汉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弱女子爱国。” 庄起问:“你看上那个姓孟的女人了?” 符东疏干笑:“我都自身难保了,”又想起什么,“对了,我以为你会阻止她离开,没想到她在活命与同伴之间,会选择同伴,难得!” 庄起闷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伤药:“你这重色忘友的家伙,我自己裹药,你去找你的美人去吧!” 符东疏再次大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去看那卷缩成一团的黑炭:“找个生死与共的同伴怎么这么难啊!老七,你说,如果父王让我上阵杀敌,你会陪着我吗?” 庄起裹着伤口的动作一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一巴掌打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你说的没错,那个多事的女人唯一的有点就是不放弃同伴。” 最后,符东疏看了一眼周围烧焦的树木:“你说,我们动静这么大,她们还能赶得上吗?” 庄起冷笑:“谁知道,两个蠢女人比两个符东疏还讨厌。”   ☆、第六章 走回头路的时候,孟知微才发现自己脚底已经起了水泡,很多细小的碎石卡在脚背鞋底。 连续一天的赶路,加上刚才奋不顾身的追跑,水泡破了皮,走一步就疼得慌。孟知微没有喊疼,简单的清洗了之后就用手帕包住了脚底,穿上鞋子继续赶路。 现在这具身子细皮嫩肉,十多年后的自己根本没法比,孟知微也不会去比。无论如何,这具青嫩的身子干净无瑕,没有经历过任何一丁点的伤害和磨难,只这一点就足够她感激上苍。 半路上,两人找回了孟知微的包裹。 春绣更是羞愧,嚅喏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抱歉的话,只是心里暗暗的记着欠下的债一定要还。 追上春绣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要赶上走远的庄起两人,她们反而足足走了快半日。 在那片烧焦的树林里,符东疏看起来疲惫不堪,还挥手嘲笑她们:“我以为你们赶不过来了。老七都催了我一个多时辰,说再不走我们又要倒霉了。” 孟知微看看周围的惨状,皱眉道:“怎么会把动静折腾得这么大?” 符东疏摸着脑袋哈哈笑了两声:“那个,是我急火攻心,不小心弄大了阵仗。不过,这次来的人很特殊,除了用火攻,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孟知微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符东疏本来抓过头发的爪子又去抓脸,黑色的印记印在脸上,倒显得他格外的憨厚起来,像是一只刚刚烧过柴火的棕熊。 对方不肯明说,孟知微自然不会逼问,走到庄起身边俯身看了下对方的伤口:“能走吗?” 庄起单手按着长剑,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你以为我是谁?” 孟知微笑了笑:“我知道你很强大。”她抬头又看了下天色,“最英明神武的大侠受伤了,今晚我们更加危险,得提前找个地方藏起来。” 符东疏问:“我已经搜索过了,附近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这处是刺客千挑万选的杀人地,能够让我们利用的地方很少。” 庄起没有提议,显然也考虑过了这个情况,否则按照他的意思,两人早就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等着孟知微的回转。 孟知微自己沿着周围走了一圈,春绣跟着她,看着自家姑娘翻草地,扯树藤,钻树洞,甚至爬到一处高坡远眺,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处。 符东疏笑道:“经过了昨夜,孟姑娘你居然还会怀疑我的话,真不可思议。” 孟知微眨了眨眼:“昨夜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我们发生过什么,我为什么要轻信你?” 符东疏一怔,旁边的庄起发出一声嗤笑,似乎也觉得符东疏太过于自作多情。 孟知微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于直白,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尖酸刻薄的挑衅一个人了,这让她心里更是多了一丝警惕。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状是轻巧的替众人解决难题,“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是对方绝对想不到的。” 符东疏问:“哪里?” “昨夜的山洞。” 符东疏皱眉:“走回头路?” 孟知微解释道:“除了回头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一个原因是,昨夜的山洞有利于我们防守,我记得那些刺客留下的刀剑还丢在了原处,我们可以在洞口布置陷阱,这样哪怕七哥受了伤,我们也能够保护自己;第二个原因,山洞周围的地势我们已经很熟悉,找吃食也方便,而且我们沿路过来早就留下了痕迹,只要小心点掩盖回去的脚印,对方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倒退而不是继续前进。至少,他们都知道,符大哥你身怀要事,破除千难万难不达目的地不会轻易罢休,哪怕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行迹,也会以为是我们在混淆视线,花费时间去查探有利于分化他们的战斗力,哪怕为七哥争取了一炷香的时辰,他的伤势也会好很多,为我们保命争取到了更多的机会。还有第三个……” 符东疏抬起手:“别说了,我们回头。”说着就架起了庄起,首先开路。 回去的路上,庄起终于忍不住哀叹:“说你蠢你还不相信,不知不觉的又被一个女人给算计了,你这样的脑袋斗得过你的大哥吗,还有宫里的那些豺狼虎豹!” 符东疏侧目:“我怎么又蠢了?” 庄起道:“你只听她说得大义凛然,处处都是为我的伤势和你的安全考虑,可是她说过她自己的问题没?” “孟姑娘也受伤了?” 庄起轻声道:“你看她的脸色,还有走路的姿势。” 符东疏假装搀扶不动一般,抖了抖肩膀,头微微偏向后面快速的瞧了一眼,恍然大悟:“她看起来很累。” 庄起道:“她们的头发都是湿的,虽然为了赶路包了起来,可包巾上的湿渍还没干透。” 符东疏终于抱怨:“你们太狡诈了,都是狐狸变的吧?” 说是直接回山洞,可孟知微一定要众人先回到捕鱼的河边,踩着河走了不少的路,顺便都清洗了身上的脏东西,更是将庄起的绷带解开重新清洗了一次再换了碎布缠绕了起来。原本她想要众人都埋入水里洗个透心凉,可考虑现在还是春末,说不定这么洗一下众人就会伤寒,到时候更是得不偿失,只能作罢。 趁着孟知微去摘树藤的间隙,庄起又给符东疏解惑:“她是要我们清洗掉身上的气味。刺客之所以能够很快找到我们,一个可能是我们沿路留下的衣服碎片,脚印等等,还有一个可能是因为他们有某种可以追踪气味的动物,凭借着我们遗留的气味寻到我们的住所。如果我们到了水中,全身都冲洗了一番,那气味就被流水给冲淡了甚至冲没了。” 符东疏二话不说就把脑袋埋在了水里,哗啦啦的冲洗了个遍。 孟知微让众人上岸,自己抓着编织成簸箕的树藤看准水中的鱼,悄悄的潜下去再猛地提起来,里面就多了一条鱼,速度之快,让人咋舌。符东疏都忍不住要吹口哨,庄起更是心惊,如果不是看她脸色白皙,手腕纤细毫无瑕癖,他都要以为对方是土生土长的山野姑娘,这一身求生的本事,连武林人都知之甚少。 回到山洞,春绣负责烤鱼,符东疏被孟知微拉着,抓着两把大刀在洞口挖出了半米深的坑,里面刀尖向上,埋下了利刃。然后再将余下的刀剑一刀两断,插入周围的山壁里,到处银光闪闪,只要有人进来,就会被刀剑刺伤,再被里面的人削掉脑袋。偏生它还格外醒目,有傻子要上,孟知微更是求之不得,反正山洞顶上还有出气口,刺客们的尸体堵住了洞口,就没有人能够进来,她们可以静静的等待庄起恢复。 光明正大的陷阱,心狠手辣的阳谋,让人见之背脊发寒。 这一次,符东疏没有发表他的慈悲论,也没有对庄起那般,大呼小叫的喊:“你又准备杀人了,你又杀人了!” 他只是端坐在火堆之前,很是平静的问了孟知微一个问题:“第一次杀人,你有什么感觉?” 孟知微想了想,回了几个字:“我要活下去!” …… 安排了轮番守夜的人选,孟知微第一个沉入了梦乡。 梦中她似乎又听到了卧病在床的母亲在耳边簌簌叨叨,说起她的姻缘,说她的嫁妆,说起那家男子如何的俊秀可靠,说起自己的未来。 门帘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 孟知微回过头去,恍惚中看到了那熟悉的宝石光彩,随着男人的脚步一晃一晃,红的、绿的、蓝色的宝石,全部都镶嵌在一柄短刀上,那是…… 她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低下头来,静静的凝视着她。 心口在砰砰的跳,喉咙被什么卡住了,她浑身颤抖,惊惧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傅珣笑道:“我跟着你来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孟知微倏地跳了起来:“你怎么没死?” 季傅珣还是笑:“你都活了,我又怎么会死?”他摊开那厚实的手掌,“知微,跟我走。” “不!”孟知微大叫,想要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可是,周围哪里还有那熟悉的软榻,房屋也不知何时变成了那顶白惨惨的帐篷,鲜红的地毯,无数的珠宝器皿,还有面前微笑的男人! 男人的手像是五指山,紧紧的扣着她的臂膀,任由她怎么挥打挣扎都移动不了分毫,她尖叫,双手反而在乱动中摸向了男人腰间的宝刀。 如同梦中演练过的无数次,她举起刀,坚定的刺向了男人的胸膛。 “!” “醒来了?”身边的人放开她的手腕,把她推向了洞口附近,“该你守夜了。” 孟知微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你伤口怎么样了?” 庄起看了看再一次渗血的胸膛,干脆把伤药丢给她:“你来换。” 孟知微看看手中的药瓶,再看看男人在火堆的映衬下平静的脸,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谢谢。” 庄起掀了下眼皮,什么也没说,抬起双手,算是默认了。 洞内,火焰驱逐了寒冷,也焚烧了噩梦。 很幸运的,他们度过了平静的一夜,庄起伤势好得快,又换了一条山路带着三人下山。 一路的追杀没有停,符东疏的笑容越来越少,面色越来越冷峻,也越来越沉默寡言。春绣看着那逐渐消失在身后的山林,既兴奋又忐忑。庄起依然一副冷面孔,少言少语,只是换药之人由符东疏变成了孟知微。 终于,他们踏出了最后一步,层峦叠嶂的树林彻底的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出山了!   ☆、第七章 眼前的视野豁然平坦,村庄、良田,还有袅袅炊烟。 一群孩子从远处跑来,为首的少年问:“你们有禾苗卖吗?” 庄起道:“你买就没有,你爹买就有,你们村长要多少有多少。小本买卖,不赊账,不欠款,先付银子再挑苗。” 少年问他:“老爷要不要喝水?” 庄起向前两步:“带路吧。” 少年呼喝一声,一人跑去找家里长辈,一人去找村长,余下的都跟在他们身后叽叽喳喳玩笑不停。 少年的家在村子最后头,背靠着鱼塘和上百亩的田。还没进门,就有妇人迎了出来,看到庄起就笑道:“可算是来了,路上还顺利?” 庄起随手抹了一把汗:“顺利,就是一天到晚饿得慌。” 妇人打开门迎客,喊着小子们去端水倒茶,自己又去厨房做饭热菜,不多时,又有个驼背的汉子回来,进屋先打量了一会儿符东疏,再扫了孟知微两人一眼,给烟斗里添了几根烟丝:“麻烦啊,麻烦,你小子尽给我找麻烦。” 庄起哈哈大笑,不似山中的冷硬,也不介绍其余几人,自顾自的与驼背人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比如:今年准备交多少斤的租子?什么时候酿酒?你家小子最近没到处去野等等等等。 孟知微知道他们在打哑谜,索性拉着春绣去厨房帮忙。 驼背人这才将烟斗里烟给熄了一半:“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色了,去救人居然还带着女人,怕路上饿了自己还是饿了你家兄弟?” 符东疏道:“她们是路人,半路上遇着的,看着可怜才一起带着出山。” 驼背人冷哼,指着符东疏对庄起道:“以前听说符王爷的嫡子良善,还以为是瞎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庄起不愿意符东疏被人误解,只道:“他说的是实话。” 驼背人继续冷笑:“这个时节,在这一带出没的漂亮女人是用来干什么的,符二公子不知,你庄老七也不知道?你们这是自找麻烦,今晚就把她们料理了,否则还会麻烦不断。” 符东疏一动,庄起已经压住了他的肩膀:“看样子你见过她们两人,你知道她们的身份?” 驼背人抽着烟,烟丝很劣质,烟味颇为呛人,都快抽完了一杆子这才起身说道:“其中一个是敖州司马的女儿,前些日子观音寿诞去春游,失踪快一个月了。” 庄起道:“她姓孟。” 驼背人接着道:“孟知微,司马的嫡亲长女。她这么一失踪,她娘剩下的半条命也快没了。原本与太守之子的订婚也不了了之。” 符东疏惊诧:“她订亲了?” “过了订亲礼,她失踪,这联姻也就告吹了。不过,这些官家不缺女儿,什么时候又有变故也说不定。”他看了符东疏一眼,“你说,一个好好的官家千金失踪一个月再回去,旁人会怎么说?” 符东疏茫然:“怎么说,难道不是欣喜若狂吗?” 驼背人一怔,颇为不可置信的望着对方半响,这才对庄起道:“你这次亏了,亏惨了。” 符东疏皱着眉,不知道对方这话与孟知微有啥关系,隐约中,又觉得似乎不是单纯的说孟知微。 庄起一时半会也没说话,直到妇人端来了饭菜,几人吃了,各自去安顿。 庄起在这里格外的放松,连剑也入了鞘,这种状态也影响了其他几个人,春绣更是早早烧了水,洗了个热水澡就睡了。一路上都是被孟知微照顾,她已经忘记自己是孟家丫鬟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将自己当成了独立的人,不需要伺候人,照顾好自己就好。 庄起住在最偏的一个房,油灯不灭,门也一直没关上。孟知微与春绣住在对面,看着他屋内人影绰绰,一直有轻微的话语声。 此时的庄起,如同入了大海的鱼,任意遨游,仿佛山林中加固在他身上的枷锁在突然之间被卸得干干净净,余下的只有粲然肆意。 到了半夜,那边的灯火才逐渐熄灭。 清晨,孟知微特意早起去帮忙做早饭,走出院子就看到庄起已经在练剑,见得她来,剑也不舞了,只问:“你还是要继续跟着我们?” 孟知微道:“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回家的路。” 庄起道:“你这话忽悠别人倒是无所谓,在我面前就罢了。”他抓着布巾抹了一把汗,“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不逼你,只是,我得提醒你,你跟着我会给我带来麻烦,懂么?” 孟知微颇为无辜的看着他。 庄起笑道:“你以为我是你的符大哥?别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不受你的美人计。你知道自己的身份,跟着我一起出现在敖州,你这一辈子的清誉也就没了。” 一个未婚女子莫名其妙失踪,一个月后再与另外一名陌生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个人都会传出闲言碎语。私奔,并不比绑架好听多少,横竖,女人的一辈子是直接毁了。 符东疏少小就离开了东离去了荒山古庙,一天到晚参禅听佛,不懂这些人情世故还好,可他庄起不是那种人,他见多了人情冷暖,轻易的不想自己也涉入其中。 孟知微这才恍然大悟,她想起了遗忘了十多年的一件事,对于才十二岁的她而言,当年那件事足够影响她的一生。 她也终于在记忆的最深处挖出了一个名字:“郭悟君!” “这是你未婚夫的名字?可惜了,你注定没法成为郭家儿媳。” 孟知微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我都快忘了。” 她爹是敖州司马,郭悟君的爹是她父亲上峰。自小,她与郭悟君就青梅竹马,到了十二岁生辰,母亲就郭母商定,定下了姻缘。可惜,母亲身子一直不好,她想着趁观音寿诞去给母亲求一支平安签,路上被人劫持,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道路。别说郭悟君,那之后有限的生命里,她连自己的母亲也再没见过,短短一日,咫尺天涯。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见母亲一面。北雍的皇帝宠爱她时,也许诺过替她打探母亲的消息,最终得知母亲在她失踪两年后,久病不起,最终去了。而未婚夫,季傅珣没提,她也没问。那时候的她经常想,问了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她也回不去东离,不如不问,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妄想好了。 如此,一直到死,她都没有打听过郭悟君的消息。 乍然再想起,已经隔世如梦。 庄起见她不为所动,干脆的说:“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愿意招惹麻烦。我找个车夫,让人送你们回敖州,从此各奔东西,永不相见。” 孟知微惨淡一笑,将被微风吹散的碎发挽回到耳际:“不管七哥你要去哪里,敖州都是必经之路,我们又何必早早分道扬镳,一起上路有个伴儿多好。”她停下来想了想,“至于我的清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如何说我不管。如果我那未婚夫信了,我们就顺理成章的解除婚姻;他不信,我再嫁他,也不枉费我多活了一世。” 符东疏难得睡了一个懒觉起来,就看到庄起手把手的教孟知微耍剑。也没有多余的花式,就是拔剑、刺!比人高的围墙上画了一个人影,剑刷得一伸,正中人影的红心,象征着一个人的死亡。 庄起对这个临时徒弟很满意,等孟知微再也没有力气举起长剑时这才提议:“有没有兴趣请我做你的武师傅,不说上天入地,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够的,学费也不贵,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怎么样?” 孟知微鄙视他:“我们女人杀人才不用这么麻烦。给我一包砒霜,我可以毒死一个城的负心汉。” 符东疏:“……!” …… 敖州是东离通往北雍的最后一座补给州,交通四通八达,方圆百里,周围城池不下五座。 大清早,城门口就人声鼎沸,来往客商不断,高大威猛的北雍人,俊美不凡的西衡人,英勇善战的南厉人,还有永远以和为贵的东离人组成了这座州城特有的风景。 孟知微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一时之间不知悲喜。春绣早已坐不住的跑去了外头,一边跟随着马车,一边在过往的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马车上,伪装成车夫的庄起悠闲的挥动着鞭子,不时从路边的小摊边买下吃食丢给车厢内的‘仓鼠’符东疏。这位离家多年的王爷嫡子从进城起就甩开膀子大吃特吃,一鼓一鼓的腮帮活脱脱的仓鼠样。 眼见着即将走入东市,前方的路口却被堵起了。 从车帘里往外看去,排列有序的定亲队伍延绵了半里,到处都是担着红妆的挑夫,血红色的绸缎和贴满了喜字的箱笼,在阳光下也带上了刺目的光芒。 春绣早早跑去查看,不多会儿就苍白着脸跑回来,嚅喏了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道:“姑娘,今日府上办定亲宴!” 孟知微低低的嗯了声。 春绣爬上马车,拉着孟知微的手:“我问了,男方是……郭家。” 孟知微放下帘子:“我知道了。”她安抚般的拍了拍春绣,“我们回来得真是时候,居然赶上了府里的大事,就是不知道这一次,郭大哥定的是我家哪一位妹妹。” 春绣一听,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姑娘,姑娘,郭公子说过要娶你的啊!”   ☆、第八章 热热闹闹的巷子里本来是喜气洋洋的,突然冒出一阵哭声,是个人都开始东张西望。 不多时,偏门就走出来一个老嬷嬷,怒气冲冲的跑到了马车边,也不打声招呼,掀开帘子就咋呼:“谁啊,大清早的在司马府前哭嚎,嫌命长了啊!” 孟知微就还没抬头,嬷嬷就看清楚了里面的人,视线在符东疏身上溜了一圈,原本还有点忐忑,等看到面无表情的孟知微,对方那那眼中的惊诧瞬间就转变成了嘲笑,一挥帕子:“哎哟,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跟人私奔了的大姑娘啊,您回来啦!” 春绣倏地抬起身子,尖锐的指责:“你胡说什么,谁私奔了!” 老嬷嬷捂着嘴,笑得两眼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蚊子:“怎么,你姑娘做得出还不许人说啊,说的就是……” 啪的一下,一个耳光就响在了老嬷嬷的脸上,孟知微冷笑着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房养的狗,不在主人面前讨吃的,跑来外面犬啸了!”她目光咄咄的盯着对方那张老脸,“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居然连正经主人都敢咬,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了你的狗牙,保准你的小主人吭不敢吭一声。” 老嬷嬷是孟府的老人,府里正房嫡妻张氏体弱多病,只育有长女孟知微。孟老爷为了子孙计,明媒正娶了二房太太,又生了两个女儿,这嬷嬷就是二姑娘孟知嘉的奶妈妈,因为张氏病中很少管事,王氏掌管了大部分俗务,故而这奶妈平日里没少在府里作威作福。 张氏的娘家兄弟与孟司马同朝为官,张氏对孟知微的管教自然以贤良淑德为主,大多以和为贵,好在张家兄弟得力,府里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轻孟知微。可今时不同往日,孟知微半路被人劫持,旁人是不知晓的,张氏以为她早已遭受奸人所害,死不见尸,病上加病眼看着就要归西了。作为二房,王氏顿时水涨船高,趋炎附势的人不要太多,对孟知微的诋毁也就越来越过分,老嬷嬷陡然见到孟知微回来,一时没理清头绪,下意识的就拿出了这一个月张扬的做派。 偏生,现在的孟知微再也不是上辈子失踪之前的软柿子,什么以和为贵?真的以和为贵她早就死在了北雍,死在了第一次被奸人转卖的男人手中了。 在北雍,孟知微首先学会的就是强者为尊! 一个耳光瞬间就打醒了老嬷嬷,她还准备再强撑两句,直接就被孟知微一脚给踹了下去,对着前面看热闹的庄起道:“我们走前门进去。” 庄起嘿嘿笑了两声,挥起马鞭,也不管周围窃窃私语的路人,直接把马车开到了孟府门前。 右边边门正站着几位老爷,相互寒暄着,看到这辆马车大摇大摆的从左边边门驶入了府内,一时间都望了过来。车帘随着微风荡开,露出里面一张此时绝不可能出现在孟府的脸,也不知道谁叫了一声:“知微!” 孟老爷惊诧,对身边的男子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是知微?” 男子脸上不知是喜是悲,道:“一定是她,我不会认错。”说着就追了过去。 那头,绕过了影壁,孟知微换了轿子,过了前院,直接往内院行去。 今日是孟府的大喜之日,客人众多,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去猜测轿中的人是谁,自以为是哪家大人的家眷来给府里的夫人们贺喜,故而沿路都没有人阻拦。 东院,张氏前一刻正撕心裂肺,喝了药,倒在软榻上昏昏欲睡。哪怕东西两院中间隔了一个诺大的主院,依然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的笑闹声。 张氏闭着眼,眼眶不由得流出两滴清泪。原本该是她女儿的大好日子,活生生的成就了二房的孟知嘉,想想张氏都呕血。 她的女儿啊…… 屋内有人走了进来,不多时,就有锦帕在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眼角。 张氏稍微侧身,哑声道:“别擦了,横竖我的眼睛快要瞎了。瞎了也好,省得看着那一院子的人得志便猖狂的模样。” 身边的人轻笑,道:“原来母亲还知道她们是小人啊!” 张氏身子一抖,猛地扣住了那只手,也不睁眼:“知微?” 孟知微扶起张氏,凑了过去,在对方耳边轻声唤了一声:“娘!”唤罢,鼻子就泛出酸味,胸中梗着一口气,久久都吐不出来。 张氏抖得更加厉害,拼尽了全力似的扣着那手腕贴在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抚摸孟知微的脸颊,喃喃着:“我是醒着的吧?是我家知微回来了吗?” 旁边的丫鬟们又哭又笑,纷纷道:“太太,您张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张氏道:“我怕又是梦啊!” 孟知微越发的酸涩,猛力的抱住日思夜想了十多年的母亲:“是我,我回来了,娘,我平安回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外突地响起大喝:“你还舍得回来,你到底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事!” 孟老爷一喝问,张氏就控制不住的厉声道:“你还问她去了哪里?你一个做司马的爹,连女儿都保护不好,你凭什么质问她!你只知道她闯了祸,有没有想过她是不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有没有被外人欺负!” 张氏常年久病,身子骨弱不禁风,平日里说话都喘气,更别说疾言厉色了质问:“你还是她的爹吗?” 这么一出声,顿时把屋里屋外的人都惊住了,孟老爷更是“你……”了两声,手指发颤的指着自己的发妻,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也许是女儿好不容易归家激起了张氏的护犊之心,更或者是西院的嬉闹声刺激了她为母的韧性,只见她瞪大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这一个月来,你派了多少人去寻她?你是不是从知微失踪起,就打定了主意让她死在外面算了?人说虎毒不食子,别说你连女儿的安危都不顾,一心一意的只想攀附权贵卖女求荣!” 孟老爷暴喝:“闭嘴,你这无知妇人!” 张氏撑起身子,颤巍巍的指着门口:“你给我滚,我的女儿不要你来管!” 孟老爷何曾被张氏如此对待过。在孟府所有人的眼中,张氏是端庄识大体的,从不与人计较得失。生下孟知微之前就温柔贤淑,得知自己再也不能替孟老爷生育之后,更是体贴入微,从不反驳老爷的只字片语。旁人都说张氏自觉亏欠了孟老爷,故而在他娶了二房之后一退再退,这下好了,退得自己的女儿都生死不明。 这一个月里张氏也想清楚了,世间任何人都比不过自己的骨肉。夫君是什么,有女儿贴心么?家人算什么,能够替女儿遮风挡雨么?家族又算什么,关键时刻总是要她舍弃小家为大家!有人都告诉她,孟知微回不来了;有人说,孟知微不是被人绑架就是与人私奔了;更有人说,孟知微死了,死无葬身之地! 张氏统统不信,女儿死了她要见到尸首,见到了尸首,她就去给女儿陪葬!再也不赔这些人做耗了。 现在,孟知微回来了。张氏再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诬蔑她,她的女儿只是她张氏一个人的,连孟老爷都没有资格轰走自己的女儿! 张氏体内凭空多了无数的力气,让她有勇气与自己的丈夫针锋相对。 房门外,听得消息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二房王氏察觉房中气氛古怪,腆着脸进屋来,笑着对孟知微道:“大姑娘可回来了,你是来参加知嘉的订亲筵的吗?哎哟,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会白白担心了你一个月,这订亲筵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这阴阳怪气的话谁听了都不舒坦,何况原本该订亲的人是孟知微。众人脸色古怪,等着看张氏再一次发飙,哪知孟知微倒是先站了起来福了福:“让爹爹和二夫人担心了。” 王氏笑道:“这边怪冷清的,你也去我院子里坐坐啊,知嘉还等着你的喜事呢!” 喜事,孟知微有什么喜事?明显是在大门口遇到的老嬷嬷跑去找王氏告状去了,王氏这是替自己的下人出头呢。 孟知微根本不想离开张氏身边,正准备推拒,那厢又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飘了过来:“我才不要她去我的院子呢,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屋里人齐齐看向站在门口不入的二姑娘孟知嘉,对方正穿着一袭艳红的衣裳,似笑非笑的捂着嘴,一脸嫌弃的模样。 孟知微稍稍偏过头,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我也不想去你的院子,一股子狐臭味,隔得这么远都能够闻到,也辛苦你的娘亲了。” 孟知嘉一跺脚:“你才是狐媚子呢!”转瞬,又一笑,“看我说的,哪怕你真的是狐媚子也没法子勾引郭家哥哥了吧!谁知道你在外一个月到底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呀,已经配不上郭家哥哥了。” 孟知微笑问:“我配不上,那谁配得上?” 孟知嘉像只骄傲的孔雀:“当然是我!” 郭悟君急急忙忙拉开门口的孟知嘉,脸色通红的解释:“知微,你,你别听她胡说!你怎么样我都心悦你,我想要娶你。”   ☆、第九章 原本吵吵闹闹的屋内顿时落针可闻。 孟知嘉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上前一步猛地扣住郭悟君的手腕:“你说什么!” 郭悟君根本没有理她,从见到孟知微起,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上,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毫无感觉。 孟知嘉尖锐而慌张的反驳:“你怎么可能心悦她!你说过你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你说过你会照顾我一生一世,你怎么会倾心于她!”接着,又对着孟知微横眉怒目,“从小你就会灌他迷汤,多少衣裳美玉佳肴精玩,只要你喜欢,你就哄着他双手奉送。你就是个妖孽,专门勾引男人,连我最爱慕的人也不放过,我恨你!” “知嘉!”郭悟君一把挣脱对方的控制,喝止对方的胡言乱语,“你姐姐没有勾引我,从始至终我想要娶的人就是知微,不是你!” “可你就要与我订亲了!是我,不是孟知微这个贱人!”孟知嘉状若疯癫,显然没有想过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横刀夺爱。 她是来给孟知微难堪的,让平日里所有溺爱孟知微的人看看如今她的惨状,而不是来听未婚夫对孟知微求亲,宣告誓言的! 如果郭悟君真的再一次与孟知微订亲,那她孟知嘉算什么? 弃妇吗? 看看周围这些人,他们眼中的嘲讽冷笑怎么遮掩都遮不住。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他们在说:看,孟知嘉又在白日做梦了,一天到晚的想着与孟知微斗,又被人踩在脚下了吧! 孟知嘉不甘心,明明一切都按照她的愿望在进行,怎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纰漏!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吼者:“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根本不可能回来!” 王氏一惊,想要去封住自己女儿的嘴,可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听到的人自然可以听到。等转过头时,隔着半个屋子的孟知微已经悄然的站在了她们母女对面。 不知为何,此时的孟知微明明还是一个月前的纤弱模样,可眉宇之间却凭添了一股凌厉之气,静静与之对视之时,总觉得那双眼中透出淡淡的杀意。 她想要杀了自己!王氏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就倒退一步,松开了自己的女儿。 孟知微别有深意的瞥了王氏一眼,微微低头,那双犀利的眸子瞬间就被温柔给取代,如水含雾。她轻轻的握着孟知嘉因为愤怒而爆出青筋的纤手,凝视着对方的双目,轻声诱哄道:“知嘉,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 孟知嘉愣愣的抬头看着她,嘴唇张了几下,就听到孟知微轻柔的问:“好妹妹,告诉我。” 她的指腹缓缓的摩擦着对方的手背,将那一条条愤恨的青筋抚平:“那一日从庙里出来后,你为何突然想去摘梅花?我记得路过梅园之时,里面的春梅早已凋零,何来梅花可摘?摘了梅花之后你又去了哪里?明明知道再逛下去就赶不上关城门了,你为何还是久久不归,将我独自一人丢在了马车上,苦苦等你回来?” “我……” “陡峭春寒,哪怕坐在马车里我也冻得浑身僵冷,可我依然足足等了你半个多时辰。你知不知道,因为担心,我还趁着未尽的夜色去寻过你?” “我不……” “你猜我在梅园还见到了谁?” “谁?” “你的奶公呀,笨妹妹!”孟知微抚摸着孟知嘉的后背,“我看见你的奶公与两个凶神恶煞的北雍人在讨价还价,隔得远,我依稀只听到‘卖女儿’几个字。妹妹,你后来遇到那两个北雍人了吗?”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孟知嘉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孟知微莞尔:“你当然没遇到,因为我遇到了。” 这话不需要再问下去,众人已经可以猜出七七八八,屋内顿时响起了参差不齐的抽气声。 孟知嘉的奶公是个什么性子,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奶公卖女儿,卖的是谁家的女儿,简直不言而喻。可巧的是,在奶公心怀鬼意的时候,孟知嘉也不见了踪。她是真的躲了起来吗?还是,她与奶公是合谋者!孟家的马车在哪里,孟家的人自然知道,除了躲起来孟知嘉,马车里面还有谁,根本不用猜。 怪不得孟知微失踪了,这一切都是*,是某些人有预谋的暗算! 孟老爷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他直接拉扯开孟知微:“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爷子这么一问,孟知嘉几乎是从睡梦中被人惊醒一般,茫然的左右环顾。只是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原本对她含有嘲笑的人们早已收起了嘲弄,取而代之的是惊惧和厌恶。 他们的眼中明晃晃的写着:好个恶毒的女人! 发生了什么?孟知嘉默问自己的母亲王氏,王氏却捂着头,白眼一翻,就这么晕到了。 此时,没有人再关注她们母女,所有人看向孟知微,和惨白着脸的郭悟君。 “这肯定不是真的!”郭悟君替孟知微回答了孟老爷的问话,“知嘉虽然从小任性,可她涉世未深,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毒辣之事,一定是误会了。” 此话一出,郭悟君还没有察觉不妥,一直没吱声的张氏反而露出了心灰意冷的神情。想要安慰女儿,女儿却制止了她的行动,偏着头,对着无知的郭悟君露齿一笑,仿若昙花,一舜绽放,灿烂之极。 她的嘴角甚至俏皮的露出了一个酒窝:“对,兴许真的是误会。” 众人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前一分还在狂风骤雨,后一分则风平雨停。那些推测,那些诘问,那些阴谋诡计都成了过眼云烟。看看孟知微巧笑倩兮的模样,再对比一番孟知嘉的恶妇嘴脸,隐隐的,大家心里的秤杆在发生倾斜。 孟大姑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居然短短的几句话就轻易的摧毁了这一个月里众人对王氏母女的感观,戳穿了王氏一院的阴谋,明明可以一网打尽却又在最关键时刻放人一马,颇有当家主母的大气风度。 王氏也从晕迷中清醒了过来,欣喜的靠向孟老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孟知微又将孟知嘉送到郭悟君的身边,“所以,郭大哥你不要再任性了,速速带着知嘉回去前院,完成你们的订亲之礼吧!” 郭悟君锁着眉头,想要再一次强调自己进屋之时所说的誓言,可孟知微已经不再给他机会,转身对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郭家老爷夫人道:“让伯父伯母看笑话了。今日是郭家与我们孟家的大喜之日,大家可别被我败了兴致,过了吉时是小,让郭大哥娶不到娇妻美眷是大。客人们还在前厅等着呢,有什么事忙完了正事再提,伯父伯母以为如何?” 一句话,顿时堵住了孟老爷的质问,还有孟知嘉与王氏的解释,跟堵住了郭悟君那可笑的悔婚之心。 郭大人在官场纵横多年,不是第一次见识内宅阴私,不过,当官的人,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他们心里总有一杆秤。听得这话,心里惋惜,面上却深以为然的露出了赞同之色,一手拉着孟老爷,一手扣住了自家儿子:“的确,吉时已到,有事改日再说。大姑娘你也累了,过几日后,我们郭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孟知微躬身福了一福:“家母有恙在身,无法主持大礼,知微身为女儿更是要伺候左右绵尽孝道,只能在此恭贺郭家与孟家亲上加亲了。” 若是以往,郭大人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内宅少女的无礼,只是今日不同往日,身为男方的长辈,郭大人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孟知微的识大体。 郭家与孟家联姻,看中的并不是孟家的女儿,而是孟家背后的关系网。这也是郭家能够面不改色的让孟家将订亲的人选从孟知微换成孟知嘉的缘故,横竖都是孟家的女儿,没什么不同。 一行人走出东院,郭悟君还想再与父亲商讨订亲的人选,身边的人哪里还会如他的意。 郭大人随意一个眼色,孟老爷叹口气,心领神会的拖走了郭悟君,王氏与孟知嘉见郭家真的不会再改变主意,顿时控制不住脸上的喜气,尾随而去。 身边,郭夫人终于开口:“老爷,这样的儿媳妇我们不能要。”孟知嘉能够为了嫁入官家,居然连亲姐妹都算计,那以后是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把他们郭家也当作踏脚石?他们的儿子从小受孔孟之道的教育,哪里斗得过蛇蝎心肠的孟知嘉? 郭大人也不想要,可如果真的再换女方人选,前厅等着观礼的客人们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了,郭家可丢不起这个脸,孟家也不再想节外生枝了。 “你还没明白吗?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要这二姑娘,而是,就算我们真的不要她,也不可能订下孟大姑娘了!” “为何?” 郭大人深深的叹口气:“大姑娘失踪了一个月,她自己亲口承认是被二姑娘陷害,被北雍人绑架。你说,生性凶残的北雍人会如何对待她?” 郭夫人还是不想放弃:“说不定她依然是完璧之身……” “旁人不会这么觉得。”郭大人身为一州的太守,哪里会容许有污垢的女子嫁入府中,哪怕方才孟知微表现得再聪慧,在她承认被人绑架之时,就已经断绝了自己嫁入高门大户的准备了。 所以,郭大人才说要好好的补偿她。 孟家没有继承家业的男丁,这个家说不定以后会在孟知微手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坐在屋顶上围观了全程的符东疏忍不住问:“她就这样放过了暗算自己的人?” 庄起端起从地窖摸出来的上好女儿红狠狠的灌了一口,视线从屋内少女的脸上溜达了一圈,似笑非笑的道:“她那性子,怎么可能。今夜,才是她复仇的开始。” 果不其然,人总是容易得意忘形。王氏如此,孟知嘉更是如此。 不待夜深人静之时,静谧的后院就传来了春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救命啊,姑娘被人推到池塘里啦!”   ☆、第十章 虽然靠近春末了,可池塘里的水依然冰冷刺骨,孟知微被捞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过去,嘴唇乌紫,手脚冰冷。 张氏急急忙忙喊人去请大夫,春绣手脚麻利的给她退了衣裳鞋袜,整个人裹在棉被了。因为直接抬进了张氏的屋子,张氏的贴身丫鬟索性将女主人用的炭火炉也抬了过来。张氏体弱,哪怕到了盛夏也浑身冰凉,这个时节的夜晚自然还燃着炭。老而成精的奶嬷嬷把孟知微倒扣在了床边,压迫她的胸膛,敲打背部,手指在她喉咙里使劲的扣挖,总算让人呕出了不少污水。 众人一通忙活,大夫来看过后说了一大堆身子亏损,惊吓过甚劳累过多,风寒、热症、心悸等等无一不缺,需要静养,然后开了一叠药方走了。张氏才跌落在床榻边,欲哭无泪。 孟老爷听到人禀报,等赶来之时,看到的就是孟知微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一咯噔,开始有了最坏的打算,虽然已经从仆人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开口居然是全然不知的责问:“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视,最后看向哭得稀里哗啦的春绣,春绣扶着张氏坐下,抿了抿唇,一个字也不肯说。 孟老爷心里有气,怒火就冒了出来:“都哑巴了,老爷在问你们话呢!” 张氏呆呆的望向他,孟老爷突地心虚起来,还是靠近床边仔细观察了一番孟知微的情况,伸出手指在女儿的鼻尖探了探,等感觉到那微不可查的风声时,心底才落下一块大石。孟知微没有了大碍,孟老爷心思也活泛了,环视了周围一圈下人,威严地警告:“今夜之事,谁也……” “老爷,”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和离吧!” 孟老爷吓了一跳,瞠目结舌的望向张氏:“你胡说什么?” 张氏仿佛缓过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没胡说。我要和离,再不和离,别说我这病好不了了,连知微的命也不长久了。”她挤开床边的孟老爷,替孟知微拨开了额头的碎发,哀莫大于心死地道,“我傻啊,嫁给老爷后,隔了三年才给你生了一个女儿,世人都说我身子弱,生不出儿子。所以,在您官职低微的时候,我二话不说拿出嫁妆贴补家用;您在朝中被人陷害贬职的时候,我去娘家给大哥二哥磕头,求他们拉拔您一把;好不容易你官居四品了,说要娶二房传宗接代,我也咬牙替您张罗了,我心里有愧,所以日日看着新人笑,自己也只躲在屋里一个人哭。” 陡然听到张氏说起和离时,孟老爷是愤怒难耐的,可说到年轻时两人相互扶持的岁月时,他又感慨自己政路的一波三折。张氏说得没错,如果没有她,也就不会有现在官路顺达的孟司马。待到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时,他更是生出了一点点的羞愧之心,好像自己成了负心汉、白眼狼,辜负了张氏一番深情。 “那时候我真是傻啊!”张氏又重复了一遍这句感慨。 “夫人……” 张氏推开他,甚至再也不看他一眼:“我一直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爷怎么都不来我的院子了呢?我想了很久很久,久到王氏也生了两个女儿,十年了,她也没有替老爷生出一个儿子。这时我才明白,兴许老爷命中无子。” 孟老爷惊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氏丝毫不在意他的话,继续道:“无子就无子吧,三个女儿也挺好,嫁得好,说不定以后还能帮衬老爷一些,省得老爷在朝中无人,只能自己辛辛苦苦的去与上峰周旋。每日里看您为了公事头疼得吃不下饭,我都恨不得自己能够再一次替你分担,可惜,当年为了老爷,我已经在大嫂二嫂面前许下了誓言,再也不能为了老爷的事情去求娘家哥哥啦,实在是对不住。” 说起那一段众叛亲离的日子,孟老爷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依稀记得当年张氏在娘家吃了多少闭门羹,多少次晕倒在了张家的门口,就是为了替他求得一条生路。好不容易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他也由此对岳家感观了不少,可惜的是张氏再也不肯回娘家走动,让他颇为恼怒了好些年,怎么也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缘故。 这一番诉苦,孟老爷那颗老心终于又荡漾起了少年时的情怀,恨不得好好的将张氏揉在怀里安慰一番。可惜,张氏对他的举动抗拒得很,摇了摇头,问他:“我这一辈子,除了没有生下嫡子,可还亏欠于你?” 孟老爷赶紧否定:“没有,绝对没有!” 张氏又问:“我对王氏可有苛待,对三个女儿可是一碗水端平?” 孟老爷道:“你对她们都很好,没有人比你跟适合做嫡母了。” 张氏顿了顿,仰视着对方,温柔而残酷的质问:“那王氏为何要残害我的知微?” 孟老爷下意识的倒退一步,张氏蹭得站了起来,虽然是个弱女子,此时此地反而比这位官老爷更加高大更加威严:“她的女儿要嫁入官家,我不反对。我原本也是想要与她们姐妹三人都说与官家,好让老爷在朝中能够更为如鱼得水更上一层楼。可是,一个二房居然为了自己的私利,陷害正妻的女儿,玷污老爷的官声,甚至,让整个孟家成为敖州的笑柄!她以为整个孟家就孟知嘉一个女儿了吗?她以为孟家是她王氏的当家作主了吗?她以为,老爷的官路还比不上孟知嘉一个人的姻缘了吗?她将知微和知沄置于何地,将老爷置于何地,将孟家置于何地?” “老爷,你说,这样的孟家我还敢呆吗?我还呆得下去吗?我没有约束好王氏,没有管教好知嘉,我哪里还有颜面呆下去?我们孟家全部都被王氏和知嘉毁了,而我,再也没法如多年以前那般,替老爷去娘家求助了!我还不和离,都要天理不容了!”说到最后飒然泪下,泣不成声。 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在诘问,可是谁都忽略不了其中张氏对孟老爷的深情。她不为王氏愤怒,她只是因为自己无法再帮助孟老爷,为孟家走出困境的无能为力而哭泣。 张氏绝口不提要如何惩戒想出绑架女儿毒计的王氏,也不提今夜孟知嘉丧心病狂的毒害孟知微的缘由,她只是将自己最深情,最柔软的一面展示到孟老爷的面前。官家嫡女的通达大度,在张氏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反而将准备再一次面临着暴风雨的孟老爷打得措手不及! 男人可以无视长牙舞爪的泼妇,却无法漠视温柔贤淑一腔深情的柔弱女人。 孟老爷愁肠百结的从东院出来,下意识的拐向西院,才走入院子,还没踏入正厅,就远远的听到孟知嘉嚣张的冷笑声,还有王氏那不停的簌簌叨叨奚落孟知微不知天高地厚丢尽孟府脸面之事。她们并没有危机感,也没有对自己所作所为而产生自责的情绪,似乎她们所做的一切都微不足道,影响不到孟老爷的官声,也影响不到敖州人对孟家人的看法。孟老爷停步听了一会儿,顿时感到一阵腻味,拐了个弯,去了最为僻静的厢房。 厢房中一灯如豆,最小的女儿孟知沄正拿着针线绣着香包,见到父亲到来急忙起身。 孟老爷知道这个小女儿沉默寡言,首先开口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孟知沄摩擦着绣了半面的香包,轻声道:“睡不着。” 孟老爷闻歌知雅意:“在想你大姐姐的事情?” 孟知沄点了点头,犹豫了半响,又观察了孟老爷的脸色,这才慢吞吞的道:“爹爹,如果我不小心也抢了二姐姐看中的东西,她会不会也偷偷的将我……卖掉?” 孟老爷怔住,苦笑着道:“怎么会,她是你的亲姐姐。” “可大姐姐也是我的亲姐姐啊!” “那不同。” 孟知沄瘪了瘪嘴:“我觉得没什么不同。在娘亲心里,二姐姐是格外不同的,我反而更像是大娘的女儿。” 孟老爷思索了一会儿:“王氏克扣你了?” 孟知沄没有直接回答,低着头的眼睛反而向屋内左右梭了一遍。相比孟知嘉那满屋子金玉,孟知沄这里基本看不到一点名贵之物,就连花瓶也素得一朵雕花也没。 孟老爷道:“我记得张氏每年会给你添置不少东西,这两年更是有头面首饰。” 孟知沄小声道:“都被娘亲收走了,她说替我收着,日后做陪嫁。可是……”她头垂得更加低了些,显然说出这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昨日我特意偷看了二姐姐的订亲礼单,里面有很多原本是我屋子里的东西。甚至,大娘今年特意替我打造的金头面也在其中。”她想了想,起身附耳到孟老爷的身边,悄声道,“我前些日子看到有人送了娘亲几张地契,里面有一处我小时候曾经跟着爹爹去过,是个温泉庄子,因为名字很雅致,还是爹爹亲自提的匾额呢,所以我一眼就记住了。” 孟老爷放在桌上的手猛地一抽,牙齿绷紧,瞬间挺直了脊梁,也悄声问:“你可看清楚了?” “当然!”孟知沄觉得还不够似的,又提醒了一句,“前些日子大姐姐失踪,我为了逗嫡母开心,特意去自家铺子想要买些精巧玩意儿送给她,谁知里面的伙计都换了,连我这府里的三姑娘都不认识,爹爹你说怪不怪?” 怪,奇怪之极。感情他孟司马穷得叮当响,把自家最赚钱的铺子给典当了?!   ☆、第十一章 自从张氏病了之后,府里是王氏当家,里里外外要过她手的银钱每年好有几千两银子,更别说地契等等都在她的箱笼里锁着,如果换了东家,王氏会不知道? 怪不得张氏说要和离,因为孟家已经被王氏蛀空了!也怪不得她说要走,因为再不走,每年她贴补给几个女儿的私房钱都不知何几,迟早会把她的嫁妆给掏空了!更怪不得她说孟知微的命都会丢了,没了母亲的嫁妆,也没了清白的名声,再加上府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二娘,孟知微不出嫁在孟家也只有死路一条,更别说得志便猖狂的孟知嘉屡下毒手了。 王氏得宠多年,在孟老爷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张氏知道,如果她真的厉声质问,只会让孟老爷觉得她受刺激过多变得激愤,无理取闹了。看到孟知微被人推下池塘,张氏是真的愤怒,好在孟知微早就分析过老爹的心理,提前与张氏说明了厉害,这才在东院上演了一场深情的戏码。至少这样可以激起孟老爷的恻隐之心,从而产生了正妻一心一意为他的嫡妻形象。 何况,明明亲生女儿都被人害成这样了,张氏说得最多的也是王氏没有考虑孟知沄的处境,坏了老爷的名声,害孟家成为别人的笑柄,全心全意为老爷为家族考虑,没有一丁点私心。 这时候,孟老爷原本完全偏向二房的天枰在稍稍的倾斜,可他还需要有无关的人告知他王氏和孟知嘉对孟家的危害,彻底的点醒他。 张氏想到了最小的女儿孟知沄。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从王氏肚子里出来的女儿,眉目之间反而更为偏向张氏,这也是王氏对孟知沄不待见的缘故。谁愿意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像自己的情敌和仇人!所以,从小王氏就偏疼大女儿孟知嘉,忽视了孟知沄。 张氏的确是个大度的,她不可能做出无视的态度,她也真的做出了一碗水端平。因为是幺女,张氏总是嘱咐孟知微对孟知沄多加照顾,久而久之,孟知沄反而与张氏更加亲近。所以,刚刚回来的大姐姐对她说起从被绑架到逃离时的惊心动魄,不知不觉中孟知沄就将自己带入了进去,整个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生怕也受到大姐姐一样的遭遇。孟知沄惧怕的同时,想起往日孟知嘉在她面前的做派,再想想那张订亲的礼单,也生出了要替自己争一把的决心,否则这才订亲呢,等到真的成亲,还有什么可以留给她这个幺女的?于是,这才有了今晚对孟老爷的一番话。 孟老爷也没有想到,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幺女会在关键时刻捅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姐姐一刀,不可谓不毒辣。 接着,第二日,孟知微被嫉妒成狂的孟知嘉推入水中的事情不胫而走,并且迅速的朝着府外蔓延。 哪个官家的仆人相互之间不会有点联系呢?府与府之间,有同一家送菜的菜农,有在同一个牙婆手上做过买卖的主母,甚至连车夫,也随着老爷们走动而聚在一起闲磕牙的时候,这消息全都灵通着呢。 事情最开始传得没头没尾,做妹妹的为什么要嫉妒姐姐啊?哦,妹夫原来是姐夫,订亲筵上妹夫还差点毁亲,要重新娶姐姐! 那姐姐怎么突然悔婚,硬生生的把未婚夫掰成了妹夫呢?哦,姐姐失踪了一个月,哎呀,这辈子毁了啊!怎么失踪的?失踪后去了哪里?怎么又回来了?等等问题都来了,有人贼兮兮的透露了,是妹妹喜欢姐夫,暗中陷害了姐姐,导致姐姐流落在外整月,好不容易回来了,清白也没了,这婚事自然就告吹了。 三姑六婆就感慨了:这妹妹好心计啊,幸亏跟她不是一家人! 汉子们也开始妄想了:我是那妹夫的话,索性把姐姐也收了,娥皇女英,多好的艳福! 清醒的人立马就打了鸡血一样:所以啊,订亲当晚妹妹就想弄死姐姐,还好没成。 好些人感慨:可惜了一个好好的闺女哟,造了什么孽修来了一个蛇蝎妹妹,死了倒是一干二净,没死,这辈子也会被妹妹算计到死! 孟司马被人指指点点,郭太守更是没脸出门,郭悟君更天真,直接提出想要同时娶孟家姐妹,为此,被郭大人抽了一顿,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谣言传得更加疯,郭夫人每天都在悔婚和不悔婚之间摇摆不定,王氏这才开始察觉事情发展脱离了她的幻想。 怎么了,女儿与太守的嫡子订亲,没人来巴结也就罢了,反而都对她的知嘉冷嘲热讽了,这些人疯了不成? 等到奶嬷嬷去外面打听了一圈,王氏几乎不敢相信!这些人怎么能够胡乱诬蔑她的知嘉?什么嫉妒成狂,现在知嘉才是敖州太守的准儿媳妇,说孟知微嫉妒知嘉还差不多!说什么陷害亲姐姐,知嘉只不过轻轻推了对方一下,那孟知微是个纸风筝做的,一吹就倒,好死不死的掉进了池塘里,怪得了她的知嘉吗?更何况,有谁会当着府里仆人的面害人的,春绣那个丫头是个死人吗?还有娥皇女英,呸,孟知微连贞节都没了,还妄想嫁入郭家,做梦去吧! 王氏当家了好些年,自然有些手段,先约束了府里人不准乱嚼舌根,然后再派奶公奶嬷嬷去外面散播谣言,说孟知微如何活该,被北雍人占了身子;又说孟知微如何下贱,居然在妹妹的订亲筵上勾引自己的妹夫;再说孟知微手段毒辣,刚刚回来就陷自己妹妹于不仁不义的地步。 这话在别的州城可能产生效果,可惜,这里是敖州,距离北雍不过上百里,翻过山岭就是常年战乱的虎狼之地。 每年,在敖州失踪的女孩儿不知凡几,多少母亲失去了女儿,小儿失去了母亲,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妇人家大部分都是被人当成了牛羊卖去了北雍。每年,也有无数的父亲丈夫兄弟翻过山岭,想要去寻找妻女,有的找来的只是她们的尸骸,有的,更是直接一起葬身在了异地,回家无望。 东离的敖州人恨北雍人入骨! 身为东离人的王氏,居然吩咐自己的奶公将嫡女卖去北雍,还振振有词的幸灾乐祸,简直猪狗不如!她的作为更是让敖州人想起了那些为了私利的人贩子,他们不知害了多少和美之家妻离子散,王氏的作为与人贩子有何不同?她连嫡女都可以取笑,是不是也取笑过那些失去了妻女的平民百姓?觉得那些失踪的妇人活该,觉得她们下贱? 任何国家,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了民族仇恨,平民百姓就毫无理智可言,所有人心目中激荡的只有仇恨仇恨,还是仇恨!任何私怨都无关紧要。 一时之间,王氏在敖州内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更有甚者,直接上书太守,要求严惩目无国法的刁妇。 民众的呼声越来越高,最后连郭太守都忍不住对孟老爷提议:“有舍有得,舍了一个妇人,至少可以保全你的女儿还有你的官声,何乐不为?” 孟老爷这个人,说白了,自私自利。你为他好,他才认为你是真的好;一旦你损害了他的利益,呵呵,等着瞧。 谣言来来去去不过七八日,到了十日,王氏还在琢磨着怎么求老爷看在女儿即将嫁入太守府的份上,让衙门的人治理一下这群刁民,还没琢磨出个一二三,奶嬷嬷就披头散发的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我家老头子被衙门的人抓走啦!” 王氏的桌子上正摊着一大堆的账本,每月的这个日子是孟家铺子结算营利的时候。她这些日子被外面的谣言折腾得心力交瘁,该看的帐薄还没看完,听了奶嬷嬷的话,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奶公无缘无故的怎么惹上衙门的人?” 奶嬷嬷急道:“他们说老头子犯了国法!” 王氏冷哼:“国法?在敖州,除了太守,我孟家就是第二国法,谁敢抓我孟家的人!” 话音刚落,又有铺子里的管帐媳妇来了,进门就跪倒在了王氏面前:“求夫人救救我那当家的,天杀的,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我们欺上瞒下做出背主之事,瞒着老爷典当了铺子!夫人,我们勤勤恳恳为孟家卖命,可从来没有做出过这种莫须有之事啊!夫人,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 王氏立即安慰:“这定然是某些无良商家,看我铺子生意红火,趁着我今日虎落平阳准备趁火打劫,在衙门里胡言乱语呢!” 人心还没收拢,大管家又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壮硕媳妇进来,王氏的人还没来得及阻拦,大管家就一声呼喝,来人一拥而上的冲进屋内,有的翻箱倒柜挖金银珠宝,有的直接趴在桌上开始一本本收纳账册,有的更是熟门熟路专门翻挂画、掀床板、抬柜子,从里面的暗格里扒拉出一个个小盒子,里面更为贵重的珠宝首饰头面玉器,还有地契银票私册账本店铺的合约等等数不胜数,等到王氏的亲信发现不对要阻拦之时,好几个心宽体胖的妇人一人一推,把这群只懂得献媚的丫头片子们推得四仰八叉鬼哭狼嚎。 “老管家,你这是做什么?”王氏大喝。   ☆、第十二章 大管家是孟家的老人,早些年陪着孟老爷风里来雨里去,最得孟老爷信任。 这个府里,别说是下人们对他惧怕敬畏,就连张氏见了他也得恭敬的称呼一声‘老人家’。只王氏是个例外,随着管家的时日渐长,她不容许任何一个下人反驳她的决定,也不容许任何人质疑她当家女主人的权利,更不容许任何人比她更得孟老爷的信任。枕边风比什么都厉害,长年累月之下,老管家不得不逐渐放手,任由孟家在王氏手中折腾。 孟老爷其实还是有点念旧的,王氏背叛了他,利用了他,他转头就开始找老管家料理家务了,府里的人,除了张氏院里的,随便老管家使唤,只求保住孟家的家底和家声。 有了孟老爷的支持,老管家顿时也有了底气,听得王氏的质问,拱了拱手,回答道:“二夫人,你没瞧见么?老夫在抄你的院子啊!” 王氏大怒:“我是府里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一个仆人,居然敢以下犯上抄我的东西?你不要命了是吧!” 老管家嘿嘿笑了两声:“二夫人,你错了,不是老夫我目无王法,而是某些人占着府里女主人的身份,公然侵吞我们老爷的家产。”说着,就指着那些账本,又打开媳妇们呈上来的檀木盒子,里面一叠叠的地契,有的落款依然是孟老爷的名字,有的却成了王家人。这王家人还分两个,一个自然是王氏,另外一个赫然是王氏弟弟的名号。 王氏惊得肉跳,正准备去抢夺,老管家已经先一步嘭地关上了,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单手一扬:“二夫人,老爷正在前厅等着你呢,请吧!” 此时此刻,王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府外的那些事情都只是预警,府里的事情才是明晃晃的真刀真枪要她命啊! 不管王氏如何挣扎,老管家手一挥,两个粗壮婆子直接架起她的胳膊,硬生生的抬着去了前厅。 王氏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前是她在这里收拾府里的下人们,今日,风水轮流转,变成了孟老爷居高临下的责问她了,陪坐的居然还有那旧病不愈的张氏,和她那见不得人的孟知微。这让王氏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撕了那两人的嘴脸。 审问她,这对母女也配!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哪怕在不愉也不可能分不出轻重缓急,到了地方就急匆匆的要扑向孟老爷开始哭诉。老管家早就熟知她那一系列撒娇撒泼的路数,老腿一撩,王氏没瞧见,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好歹还有人驾着,否则牙齿都会崩没了。 老管家颇为愤怒的将几个檀木盒子依次打开放在桌上,里面一叠叠分别是良田、庄子、果园、店铺的地契,有的盒子里全都是上千两一张的银票,一万一张的也有十来张,更别说还有存在钱庄的银钱票根,仔细数数,也有七八万之数。 要知道,王氏并不是什么富家千金,更不是官家小姐。她家底颇薄,出嫁之时娘家统共就一个两进的屋子,因为弟弟少了钱成亲,父母又是个善于攀富贵的,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媒婆把王氏嫁与了孟老爷做个二房,进门之前,嫁妆不足二十两银子。孟老爷随意看了看那些地契,好家伙,嫁过来十来年,就凭借着孟老爷的官声,把她弟弟的家财扩充了几十上百倍,连孟家自己最好的几千亩良田都在几年前换了东家,变成了王家的家产。 按说孟老爷自己家底绝对也没有这么丰厚,他官路虽然还顺,可一直不是一把手,大多是坐第二把交椅,这直接导致了很多事情他不能做得太过,否则上峰连肉都吃不饱,他就连肉渣都吃不到了。他自己不敢做的,王氏却替他做了。 王氏的私房银子之所以有这么多,一方面是将孟老爷的家财改头换面,一方面是利用了孟老爷的官职替某些人有钱无权的人做了不能做的事情,比如,打官司!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孟老爷哪里不知晓,看着这数不清来历不明的钱财,心里就堵着一口血。好哇,银子你赚,名声我亏,若是他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这些房契地契可不就是他包揽诉讼收受贿赂的证据吗? 简直是要断了他的老命! 王氏的哭诉和解释他都不愿意再听了,看着她就如同看到那催命的镰刀,孟老爷头晕目眩,指着王氏:“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做绝了,你安生的去庄子里住一段时日,吃些斋念些佛,替我们孟家和你的女儿积一些德吧!”摆了摆手,东西也不让人仔细收拾了,送瘟神似的,不到晌午就把人给送走了。 等孟知嘉赶来之时,王氏的马车刚好要出门,想要追,孟老爷就直接在她身后冷冷的道:“王氏走了,你就还是太守的未来儿媳妇;王氏留下,你也别嫁了,等着陪你母亲青灯古佛一辈子吧!” 孟知嘉脚步一顿,在母亲和自己的姻缘之间衡量了不过一弹指,最终,也只是咬牙切齿的目送马车消失在门口。 孟老爷扫除了家里的硕鼠,转头看着一桌子的银票地契,对张氏道:“你都收起来吧,以后,府里还要你多操劳。” 张氏笑道:“老爷说笑了,这些东西我可不敢全收。如果它们都是老爷的倒还好说,可惜不是,日后少不得还有麻烦。” “你是说……” 张氏道:“经过了这些时日敖州上下对老爷也颇有怨言。当然,这些都是王氏的错,可老爷的官声已经受了影响。”她点了点那些银票地契,“现在,老爷人赃俱获,少不得要替自己申冤。该惩罚的人要严惩,该了结的官司也该去了结了,不义之财我们也该物归原主。好歹太守也帮老爷出了主意,您总该去走动走动,还有您的亲信下属,最近也替您操碎了心,您也得有些表示不是?” 孟老爷一听,顿时感动得五体投地,这才是真正的发妻啊,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啊!话里话外,哪一句不是替他考虑,那一件事不是替孟家在张罗,真正比那王氏强了多少倍。 如此,孟老爷先去太守府哭诉了一番自己识人不明,奉上谢礼若干。然后请了同僚大吃大喝大玩了三天,说是谢谢大家的支持和体谅,然后怒气勃发的控诉了王家姐弟的狼心狗肺。 到了第四天,衙门就下了批文逮了王氏的弟弟,以欺诈罪把人下了大牢。当然,家财也没收了,大头送到了孟老爷的手上,让孟老爷又发了一笔财,小头自然是大家按照官职大小分了干净,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孟老爷忙得陀螺似的,府里开始逐渐风平浪静。 张氏重新管家,却大部分的权利下放让给了老管家,只说身子没好利索,操不了这么多的心,让老管家多帮忙,特别是外面的庄子良田等,这是孟府的根基所在,财政大权必须抓在老爷手上。老管家是老爷最放心的人,由他代老爷管着,才真正妥当。 老管家推辞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为此,少不得又在孟老爷面前夸赞了一番张氏。 王氏不在了,孟知嘉的婚礼还是要办,订亲的礼是没法更改了,好歹还有成亲的嫁妆。张氏把单子给孟知沄看了一番,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女儿,怎能重一个轻一个呢。这张礼单你先看看,是你的你拿回去,有喜欢的也可以自己收着留待日后填妆,横竖大娘不会亏待你。” 孟知沄郑重的谢了,果然在里面又发现一些自己的东西。富贵人家的女儿都是从小就开始置办嫁妆,大到床榻衣柜,小到钮扣针线,数不胜数。王氏大多是替她们姐妹购置这些生活所用,真正金贵的是从随着出生起,家里的长辈们送的金银珠宝等物,日后出嫁这些也就是嫁妆的一部分。王氏都替她们两姐妹收着了,可收着收着,原本是孟知沄的就变成了孟知嘉的,这让人怎么舒坦? 孟知沄憋了□□年的气,索性一口出了,不单要回了自己的嫁妆,还挑选了五六套原本是孟知嘉的头面首饰。看到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也眼馋得很,反正孟知嘉有三套家具,把这一套最好的与自己那一套最差的铁力木给替了,胸口那郁结之气才算是吐尽。 嫁妆单子没有经过孟知嘉的手,孟老爷对比原来薄了一半礼单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这么送到了郭家。郭夫人一看,嚯,看样子孟知嘉在孟家也不矜贵了,大笔一挥,聘礼的数目也随之少了一半,筵席自然也跟着缩减,原本准备送给新媳妇的头面也从红宝石缠丝五头金凤变成了衔珠金凤,凤凰口里的那颗珍珠就小指盖那么大小,平常得很。 这么忙活了好些天,孟知嘉还未出嫁,倒是庄起和符东疏料理了诸多俗务,来告辞了。 临走之前,符东疏开起了玩笑道:“老七为了你的事情动了敖州不少暗棋,你要如何谢他?” 孟知微笑道:“知道七哥爱财,我早就准备好了。” 符东疏道:“哎,我们共患难过,说财太俗气了。不如,你以身相许如何?”   ☆、第十三章 他话才说完,就被庄起一巴掌给拍到了地上。 庄起木着一张脸,道:“他说笑的。”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别多心。” 孟知微莞尔,难得的打趣道:“七哥以为我多什么心呢?” 庄起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发现即没有被世人嘲笑的委靡和不甘,连失贞女子的那些敏感和厌世在她身上寻不到分毫。哪怕是见多了人性无常的他,也不得不赞叹对方一声:坚强的女人! 孟知微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经历过更加糟糕的诋毁和谩骂,也在嘲笑和蔑视的目光下生活了十多年。上辈子,她依然能够挺直脊梁谋划着报仇,现在又哪里会被轻易打倒。 何况,这辈子她已经重新来过,除了名声,她不该失去的全部都保全了。 孟知微知道庄起不缺钱,她原本也觉得直接送钱太俗气,斟酌了一会儿,还是从桌上拿起了一个牛皮袋子,递送到庄起手中:“礼轻情意重,希望这份谢礼能够帮上你们的忙。” 符东疏立即接过:“是什么?”抽出来一瞧,是一张叠好的牛皮纸,有四方桌那么大小,展开来看,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东西。 庄起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望向孟知微:“北雍的地图?” 孟知微笑道:“可还满意?” 符东疏自然知晓这是地图。可是,这张北雍地图比他见过的军事地图还要详细,里面不单画出了北雍亲王们的具体封地大小,还清晰的表明了最肥沃马场的位置,矿山、湖泊、沙丘之地与其他地图相比更加详尽。如果东离的军队深入北雍,这张地图无疑就是他们行军的路标。 符东疏已经震惊得指尖微颤,几次张口,都无法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最终结结巴巴的问:“这图哪里来的?” 孟知微神秘的笑了一下,也不回答。 庄起卷起地图,再次小心的放入牛皮袋里,仔细折叠后塞入了自己衣襟的夹层内,哑声道:“谢谢。” 孟知微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他们盘根问底的询问这张图的来处。作为在北雍漂泊了多年,并且得到北雍皇帝钟情的汉女而言,北雍的地图她早就了然于胸。以前是为了逃跑,之后,是为了复仇。曾经,她就将偶尔瞟到过的季傅珣的军事地图暗暗记在了心中,一天一点的默画给了西衡的瑞灵公主。 “想来,你早已猜到了我们的身份?”符东疏畅快的问道。 孟知微道:“符大哥你的身份实在太好猜了。” 符东疏来了兴致:“你说说。” 孟知微给三人斟了茶,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符大哥你明显是被七哥护在了身后。什么样的人需要人保护呢?除了长辈照顾小辈,同龄人之中,就只有兄弟、同僚、主仆,还有就是雇主与护卫。你面相俊美,眼神清澈,说明你心无杂质,是个不通世情之人。这样的人,一般父母俱全,兄弟皆有,且年龄看着快要弱冠,肌肤还相当白皙,手指圆润,说明你甚少操劳,也无需为了继承家业而勤学苦练,由此看出你在家不是最为受宠的幺子就是背景深厚的嫡子。” “七哥一看就是江湖人,行走坐卧看似随意却无时无刻都保持着警觉。他说话时习惯性直视人的眼睛,手更是寸步不离剑柄,对你稍有照拂却不是事无巨细,这说明他骄傲自信,性情古怪,很难被人收买,更加别说钱财。七哥会保护一个一无是处的富家子吗?显然不会,给多少银子都不会。唯一能够打动他的只有人情。七哥的人情很难欠的,因为他武功高,很少需要人的帮扶。腰间的那柄剑一看就不是俗物,所以也不缺财。能够让他欠下人情债的,定然是家族底蕴深厚,嫡子的猜测也就□□不离十了。” “符大哥你持续不断的被人追杀,请杀手是要银子的,让杀手前赴后继不计得失的刺杀,那就不止是银子那么简单了,更加证明了你身份的贵重。不是名门之后,就是牵扯到了世家大族或者……皇族的阴谋之间。之后,符大哥你超度亡魂,且随身携带佛珠,袖口依稀还能嗅到檀香气,不是常年伴着古佛之人,这气味不会经久不散的。我当时就在回想,世家大族中,有谁被送入过佛门之地呢?” 符东疏苦笑:“你对世家大族中的传闻知之甚多?” 孟知微道:“不多,顶多知晓同龄人有哪些。要知道,我也是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呢,随着年纪见长,少不得要把朝中上下适龄的才俊都识个遍,日后,说不定还有嫁入世家大族的机会。”她又摆了摆手,“当然,现在我是不会想着出嫁了。可是,我的书房里依然保留着才俊们的画像,其中有一张,里面的公子明明已近弱冠之年,画像中的人瞧起来却只有十二三岁,符大哥,你说奇怪不奇怪。” 符东疏摸了摸鼻子:“啊,我的确离家已经多年,画画之人只见过我多年前的样貌,并不知晓我现在如何了,故而……” 孟知微轻笑,符东疏叹口气:“没错,我的父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而我在家排行老二,是家中的嫡子。” “原来是世子殿下。” 符东疏阻止她的行礼,道:“我还没有被册封为世子。” 孟知微有所悟的点头表示明白,慎重道:“你这一路还有更多的阻拦,小女子也只能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了。” 符东疏笑道:“这是自然。对了,老七的名号你知道吗?” 孟知微摇了摇头,符东疏报出名字,孟知微依然说不知:“庄起大哥是江湖人,我久在深闺,自然听闻不得。不过,我对他的本事却是十二分的拜福。”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敖州的流言蜚语,这份人脉就足够让人侧目。 符东疏哈哈大笑,拍了拍庄起的肩膀:“那对他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别太在意。” 这两人在一边簌簌叨叨,庄起从头至尾都目无表情,似乎对孟知微的聪慧早已麻木,或者,对符东疏的傻气深觉无能为力,更或者,他还在思虑为何一个司马的女儿能够默画出北雍的完整地图,这事太奇怪,也太匪夷所思了,兴许…… 临走之前,庄起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去城西的天下米铺买七两七钱的梁米,自然有人会帮你。” 孟知微忍酸不禁,感叹道:“七哥,你果然是个好人!” 庄起冷哼一声,简单粗暴的将符东疏拖出孟家,远远的,只听到符东疏怪叫:“老七,你耳朵红了!” “闭嘴,蠢蛋!” “老七,你是在害羞吗?” “再不闭嘴,我就宰了你!” …… 没有了庄起在背后掀起腥风血雨,关于孟家的流言逐步被人淡忘。 孟老爷生怕夜长梦多,早早的与郭大人定下了娶亲的日子,很是低调的将孟知嘉嫁入郭家。没有预想的十里红妆,也没有了宾客如云人声鼎沸,孟知嘉的洞房花烛夜可谓凄惨之极。 为何,因为郭悟君连头盖都没有挑,就独自一人去了书房,更加别说喝合卺酒,吃多子多孙粥了。 孟知嘉等到了半夜,只等到瞌睡难耐的管家媳妇一句:“少爷说累,早就歇息了,少夫人也早些梳洗吧。”大手一挥,同样疲累不堪的丫鬟们强制性的伺候着她摘了头冠,去了喜服,也不问她等了一天饿不饿了,直接推着她去了浴房,人就散得一干二净,只气得孟知嘉七窍生烟。 红烛高照,红鸾锦被里的那块白帕孤零零的挤在了床角,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有管家媳妇挖了出来,毫不意外的瞟了一眼就丢弃在了一旁。 孟知嘉的奶嬷嬷早已被孟老爷送去伺候王氏,陪嫁的丫鬟都是新人,伺候人不利索之外,更是谈不上与孟知嘉贴心。见郭家的管家媳妇张罗着琐事,干脆一个个都装木头桩子,动都懒得动弹一下。 孟知嘉知道自己被郭家人小看了,可她到底不是服输的性子,让人去了打赏的红包来,递了一个大的给管家媳妇,见对方神色缓和后才问:“夫君昨夜睡得可好?” 管家媳妇斟酌道:“少夫人你可别怪少爷,身为太守嫡子,身边无数同龄人比较着,他不得不刻苦一些。别说是昨日了,哪怕是大年三十,一家人吃了团年饭后,少爷也是直接回书房读书到深夜才歇息。” 孟知嘉又问:“睡得那么晚,可有伺候的人?” 管家媳妇知晓她在打听郭悟君身边的通房丫头,于是笑道:“少夫人放心。原本屋里有两个从小伺候的,可自从与孟家姑娘订亲后,我们少爷就把人送走了。”这话说得巧妙,不说是与孟知嘉订亲,而是与孟家姑娘订亲,稍微含糊一个词,里面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孟知嘉没想到对方收了贿赂还给自己不痛快,早饭也吃不下,想着自己一身本事,反正已经嫁过来了,难道还怕收服不了郭悟君那个书呆子吗!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拿到郭家的管家大权,有权利在手,郭家她就可以横着走。 她想得倒是很美好,现实实打实的残酷,独自一人拜见了公公婆婆,公公一句话也不说,婆婆赏了一副小气吧啦的头面就要打发她走。管家大权?提都没提。 孟知嘉越挫越勇,每日里炖各种汤送去给郭悟君喝,俱都被拦在了门外;公公公司繁忙,见不着;婆婆倒是要她晨昏定省,可见面不过一盏茶的时辰就被赶了出来。理由?婆婆也有应酬啊,这位夫人请她赏花,那位官员家里开了筵席,人情往来,都需要婆婆去张罗,自然没空搭理孟知嘉了。 孟知嘉想要跟着去,可惜别人请贴上都没写她的名字。她硬是想要凑过去,就会被婆婆厉声训骂:“不懂礼数!” 这些委屈受了就受了,可唯独一样她受不了——成亲半月,郭悟君没有与她同房一次,更别说同床了。 好死不死,过了一个月,婆婆就开始问:“身子有动静了没有啊?” 孟知嘉以为自己机会来了,憋了两泡眼泪,准备控诉自己夫君的忽视漠视,话还没出口,婆婆就淡定的道:“如果你身子不好,就好好修养。我前几日遇见了一位良家姑娘,那身段,看着就是会生养的,娶了回来做二房,给我君儿开枝散叶也好。” 孟知嘉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第十四章 初夏的风和煦而温暖,如柔花拂面。 孟知微静静的听着闺中密友的笑声,嗅着茶香,只觉得一切安逸得过份。 “太守夫人哪里那么容易被人拿捏?且不说旁的,听说郭大人状元及第时,府中陡然添了四位美人,个个娇艳欲滴,所有人都说郭夫人地位不保。结果呢,她不声不响的就有了身孕,同时怀孕的另外一位美人腹中胎儿还不过两月就落了,而她却平平安安的诞下了嫡子,就这份本事,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比得上?” “敖州所有人都说郭悟君娶了孟知嘉,太守府里少不得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结果呢,郭夫人不动声色的出招,就直接将孟知嘉置于了绝地。王氏不也是二房么,现在让孟知嘉自己也尝尝被二房压着的滋味。” “郭夫人是个狠辣的,给郭悟君娶二房就罢了,还请了大夫给孟知嘉把脉,说她身子弱,不好好调养的话,别说能不能怀上孩子,就连自己的命都玄乎。” 邓曲捂唇一笑,凑到孟知微的耳边:“你说,郭夫人是不是在提前做准备啊?” 孟知微不吱声。 邓曲耸着肩膀又笑了一阵,叹道:“的确,换了我家哥哥娶了这么个要命的嫂嫂,母亲为了家人计,也会毫不犹豫的让她‘病逝’。舍了她一个,至少保全了家里所有人。”说罢,又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可是,任谁有个的厉害婆婆,少不得也战战兢兢,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孟知微的手背,“现在,我倒是幸庆你没有嫁入郭家了。” 孟知微给她换了新茶,笑道:“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知嘉她想要嫁入郭家想得疯魔,我如了她的愿岂不更好,这反而说明我没有做太守儿媳妇的福分。” 邓曲更加欢乐,揪着她的嘴角道:“你这张嘴啊,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还福分,也要她有命享得到啊!” 孟知微道:“别说那扫兴之人了。年初的时候我就听说你家也开始替你说亲,现在如何了?” “别提了!”邓曲摆手,一脸的厌烦,“你家还好,横竖都是几个女儿,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嫁妆。我呢,上面三个哥哥,母亲每次替我添置嫁妆的时候就唉声叹气,说顾了我就会委屈了哥哥们。他们也不想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的嫁妆是我下半生的依靠,哥哥们自己有本事的还需要靠着父母手里漏出的那点东西吗?再说了,我也就嫁一次,拿一份嫁妆,哥哥们的后院可不止一个嫂嫂。正妻、妾室、通房,哪个不是花父母的钱?而且每多一个女人,家里可不止添一丁加一个口,她们身边伺候的人可不少呢,这些都是父母掏银子,一掏还是一辈子。” 孟知微道:“那你知晓你的嫁妆到底有多少吗?” 邓曲抿了抿唇,一只手前后晃了晃:“五千两。” “这也太少了!家具呢,金器头面呢?陪嫁有几户?”哪怕是孟知嘉,没有了王氏,嫁妆一减再减也有一万两呢,更别说早就打好的家具首饰等等。 邓曲托腮:“别问了,问了我都有气,恨不得自己也是个男儿身,可以出去闯荡自己养活自己,本事大一点还可以养活自己的家人。”她偏过头,“你呢,你的嫁妆有多少?” 孟知微笑道:“我又不准备嫁人了,哪里还惦记着嫁妆。” 邓曲一愣,转瞬又黯然:“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孟知微不想谈论自己,只说:“五千两也太少了,我们得想法子将银子变金子。” 邓曲愣住:“怎么变?” 孟知微笑道:“可以自己赚银子嘛!又不是只有男子能够赚钱养家,我们女子也可以自力更生。”说着,凝眉开始思索在东离,依靠着现在的身份她们可以做什么事,做多少事。 花园里一片寂静,只有翻飞的蝴蝶在花丛中窜进窜出。 不多时,茶水也喝完了,孟知微正准备唤人再添一壶,就看到自己另外一个侍女冬磐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姑娘,不好了。” 孟知微实在想不出府里如今还能出什么事,很是淡定的问:“什么事?” 冬磐喘着粗气:“春绣她发疯了。” 孟知微脸色一变:“她怎么又犯傻了!” 冬磐看了邓曲一眼,明显有些难以启齿,孟知微道:“我们去看看,现在她人在哪?” 邓曲知晓她有事要忙,立即告辞离开。 等孟知微赶到丫鬟们的住处时,周围的人一见她就哄得散开了,她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钻进屋内,看着春绣倒在床上,手脚已经被绑缚在了床柱上,面色潮红,满眼泪水。孟知微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气色,发现人无碍这才放下心来,一个示意,冬磐就麻溜的关上了房门,这才轻声将事情说了出来。 王氏被送入别庄,孟知嘉嫁人后,府里也逐渐平静,春绣每日里跟在孟知微身边忙前忙后,原本沉郁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就在前几日,她时常嗜睡,以为是太累的缘故没怎么在意。昨夜,晚上大家聚在厨房用饭,厨娘熬了鱼汤,也不知怎么的,春绣突然就吐得翻天覆地,有人说她受了寒,有人说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人居然猜测春绣是不是有了孩子。 要知道,当初春绣可是跟着孟知微一起被人绑架。孟知微的舌根如今府里的人是不敢乱嚼的,可春绣不同,她就一个丫鬟,旁人说起来可就没了顾忌。一时之间,嘲笑的、讽刺的、尖酸刻薄的话都抖了出来,春绣当时就吓得跑了。一夜没睡,冬磐怜惜姐妹的遭遇,今日也就顶了她的差事,自己独自一人伺候孟知微。哪知道,才没半日,春绣拿着刀子在肚子上比划。如果不是冬磐不放心,抽空偷偷跑回来看看,说不定人就这么没了。 孟知微呆愣的跌坐在床边,抹干春绣额头的冷汗:“你们找大夫看过了?” 冬磐道:“她今早出门过,想来……” 春绣不停流泪:“姑娘,你帮帮我,挖开我的肚子,把那个孽畜留下的种给弄出来。” 孟知微怔仲:“挖开肚子,你的命也就没了。” 春绣眼睛一瞪,凶神恶煞的道:“那我也不要留下北雍畜生的种!我能杀了那个畜生,自然也能够杀了他。”说着,又哭了起来,“姑娘,你帮帮我,帮帮我啊!” 孟知微看着她厉声哭喊的脸,恍惚中似乎有看到了前世。她并不是第一个被卖到北雍的女子,在北雍,她也不是遭遇最惨的一个。有的女人性情刚烈,选择与买下她的北雍男人同归于尽;有的女人生性懦弱,被卖了也认命了,不单自己成为了北雍人,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再去残害更多的东离女人;有的女人更为狠绝,明知道北雍男人想要孩子,会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刻,当着对方的面活活的摔死婴儿,逼疯所有人。更有女人,会抚养孩子长大后,让自己的孩子与北雍的孩子明争暗斗相互残杀,在一场场搏杀里,完成自己复仇的愿望。 孟知微不知道哪一条路是对的,哪一种选择是错的,她只庆幸,当初,她没有选择孩子去留的机会。 孟知微沉默,她不是春绣,她不能替她选择。 等她走出房门时,外面已经日薄西山。 她冷冷的开口,询问冬磐:“府里有哪些人谩骂过她,嘲笑过她?” 冬磐嚅喏了一会儿,低头道:“当时府里的丫鬟媳妇婆子大都在厨房吃饭,外面也有小厮……” 孟知微点了点头,回到后院就直奔张氏的房间,面色平静的道:“如今二房就剩下知沄一人了,母亲不如将她也接到我们东院来住。她年纪见长,母亲也该教她一些管家之事了。” 张氏对孟知微十分的溺爱,听了就笑道:“这也不错,如今你很少出门走动,她搬过来你也好有个伴。” 孟知微道:“那样西院也就空了出来,加上父亲,我们也就四个人,哪里需要一大帮子人伺候。不是我说,王氏管家十年,府里的人只见增多不见减少,平白多了嚼用不说还人多口杂,添了不少是非。” 张氏犹豫着问:“你的意思是……缩减家里人的用度?” 孟知微依靠着母亲,笑道:“那样反而会弄得家里怨声载道,日后鸡毛蒜皮的事情不知会有多少。让我说,减去用度还不如直接减了人口。我们也不胡乱烧火,王氏当家的时候少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总有人学着她做那吸血的蚂蟥,他们既然敢吸我们孟家的血,我们自然也敢拔了他们的牙,送他们一起与那王家人做伴,少不得也给家里的库房填一笔银子,更能正一正我们孟家的家风!” 暗中,谁也没有看到孟知微那一双幽深的眼,里面酝酿的冷意。   ☆、第十五章 孟知微出主意,张氏当夜就忧心忡忡的叹气,孟大人回来即问:“怎么了?” 张氏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妾身好像犯了大错。” 孟大人一惊:“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张氏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到哪里去得罪人?”说着,嗔怪道,“老爷也太会冤枉我啦!” 孟大人立即缓和了脸色,想着张氏成亲后与其他官家亲眷们的走动也不大频繁,与岳家闹翻后,更是缩居在家,甚少见外人。张氏不是王氏,稍微得了一点稀奇之物就爱到处炫耀,少不得与人起龌龊。听了张氏的话,孟大人又有些愧疚,讪讪的解释:“夫人莫怪,我实在是被这些日子的流言蜚语折腾怕了。” 张氏立即道:“老爷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闲话了?” 孟大人自然不会把在衙门受的委屈告诉张氏,只说是一些小事。褪了衣衫,喝了一口茶,再琢磨张氏的问话,不由着问:“‘也’是什么意思?” 张氏幽幽地道:“老爷只知道外面人多嘴杂,不知道府里也有一帮子爱搬弄是非的人吗?”顿了顿,面色不大好的说,“至今府里还有些人替王氏打抱不平呢!” 孟大人大怒:“是谁?”仔细一想,王氏当家多少年,府里有她的亲信是再自然不过,顿时怒气冲冲道,“这群吃里扒外的混蛋,把人都给打发了!” “府里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又打发人,恐怕又会惹得外面的人乱嚼舌根。他们受了气,出了府后更是少不得在不明真相的亲眷面前搬弄是非,到时候我们夫妻百口莫辩,明明是被王氏拖累了,反而倒成了恶人的话怎么办?” 孟大人在屋里绕了两圈,问她:“你说你犯了大错,是什么错?” 张氏立马局促起来,好半响才道:“老爷也知道,府里的姑娘们要出嫁,我少不得要开公库,看看这些年王氏到底为她们置办了哪些东西,我也好酌情增减。二姑娘出嫁的时候,东西早就搬出了库房,故而我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如今如沄眼看着也大了,我想着把她带在身边开始教她管家。正好库房的账本还没清点,就让她开库去看看,也好心里有个数。谁知道,里面居然有一半数的家具器皿等物都对不上数!” 孟大人倒吸一口冷气:“一半之数?” 张氏点头:“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都挪到王氏的私库去了,又让人去拿了王氏库房的副本,发现那些东西居然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老爷你说奇怪不奇怪?” 孟大人问:“会不会都被搬去了王氏的娘家?” 张氏道:“她娘家哪里还有东西?好东西都给了她的弟弟,她弟弟那些家当老爷还不知道底细?” 孟大人立即道:“你把账本给我瞧瞧。”看了之后,的确很多东西没印象。这里面好些器物都是官员往来赠送,又精又贵,他见过的话定然会直接搬来自家,而不是任由下属们去瓜分。可看名字又很熟悉,有个鲤鱼跃龙门掐丝玛瑙白玉瓶还是当初他为官之时同僚送的贺礼,他宝贝的很,一直妥善的收在了库房里,现在居然不见了,不是王氏拿了,那是谁拿走了? 张氏似乎知道他的疑惑,就道:“我当时也问了老管家。” “老管家怎么说?” 张氏咳嗽了一下,孟大人立即将热茶奉送到了她的手中,看她喝了茶润了喉,这才听得对方道:“老管家说,有些东西他在当铺见过,有些则在府里某些管事的寿宴上看到过。” 在管事的家里见过还可以说是王氏送的礼,可在当铺见了……王氏喜欢奢华之物,孟家大部分金玉宝器也都在她的私库里面,不可能把好东西典当,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自家管事监守自盗! “好哇,好哇,好哇!”孟大人连连喊了几声,一拍桌子,“明日去衙门报案,让人把这群贼人都给抓起来!” 张氏提醒道:“可不止一户人家。” 孟大人怒道:“你先让管家把府里那些老人全部都搜查一遍,只要搜出了东西那就是人赃俱获,家财一律没收,人全部送交官府!至于怎么判,我去与人打招呼,定要让他们这辈子赤条条的来也赤条条的走!” 张氏道:“会不会太严厉了?” 孟大人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就是太心软了!那些叼奴老爷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如果不是王氏在中间周旋,我孟家哪里会落魄到如此地步。” 等到第二日,昨夜里还在津津乐道春绣的‘好事’的管家媳妇们,醒来就看到老管家带着一队气势汹汹的小子们杀到了他们的宅院,如狼似虎的开始翻箱倒柜,如同衙门抄家。哀号的、叫骂的、争夺的,各有各的气势,等从他们院子里抬出埋在地下数万一箱的银子,屋子里搜出庄子店铺的地契房契,还有无数精美绝伦的摆设器皿之后,众人傻眼了! 一房管事,多的搜出了折合五万两的家当,少的也有一万多。 一个管事,每个月的月银十两,一年一百二十两,不吃不喝的伺候孟家人五十年,卖一辈子的命也不可能存下上万的银子啊!更加别说还置办了庄园店铺,还有那些最佳罪证的金玉摆设了。 王氏在孟家当家才十年而已,如果她当家二十年,三十年,是不是孟家都被这些蛀虫给掏空了? 孟老爷不敢想,雷厉风行的扣了赃款,把人全部送去了衙门,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就看各自的命了。 人言可畏下,孟家的家风顿时一正,孟老爷虽然博得了一个‘财奴’的称号,可他的仓库满了,心里高兴;张氏彻底的将府里的人都换了一遍,再调~教了几个月,哪怕她说话依然柔柔弱弱,也无人敢再轻视她;春绣哪怕名声毁了,她也慢慢的可以走到阳光下,不需直面旁人的嘲弄鄙视。 孟知微?谁也不知道她在这一场风暴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外人看来,她终于否极泰来,重新得到了孟府所有人的尊重,可喜可贺。 …… 到了仲夏,邓曲来孟家越发勤快。 “实话告诉你,我每日里都在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那五千两银子变成了五千两金子。” 孟知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有为银子操心的时候。” 邓曲道:“不是银子啊,那是我的下半生。”她跟孟知微挤在一张凉榻上,“你想想哪怕是五千两金子,那也只是五万两银子。我能活多少岁,十五岁出嫁,最少也要活到六十吧。四十五年才五万两银子,一年才一千两的花用,能做什么?” “你还有田庄和店铺。” “那也得是良田,遇上灾年,我能收多少?灾民都要饿死了,我还惦记着他们的米粮换银子?庄子顶多种一些果树,那些个东西能换多少银子啊?几百两一年有没有?碰上干旱,照样一个果儿都吃不上。店铺更加别说了,如果不是旺铺,你别倒贴就算不错了。生意好时还好说,生意不好时,掌柜、帐房、小二都等着你发月钱。再说了,我家的好铺子早就留给了哥哥,哪里有我的份?” 孟知微笑道:“这么一算,还真是穷得叮当响。” 邓曲摇晃着身子,趾高气昂的道:“那是自然,所以,你快想,我们怎么用银子变出更多的银子来。” 其实不用邓曲催,孟知微清闲之时也不停的在琢磨。不同于邓曲是为了自己的嫁妆,好歹她是要嫁人的,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君,自然不愁吃不愁穿。可孟知微不同,她不愿意再嫁,依靠的只有父母。父母故去之后,她独自一人支撑诺大个家要如何过活?如果真的等到山穷水尽之时再去琢磨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还不如趁着孟老爷在敖州当权,她也好好的为自己奋斗一把。 孟知微看了看坐在一旁绣花的春绣。 前些日子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见了红,以为胎儿终于没了,又哭又笑的折腾了很久。孟知微不放心她的身子,请了大夫想要替她调理调理,哪知道大夫一把脉,孩子居然还在。三人瞠目结舌,春绣却笑道:“是个命大的孩子,既然死活要赖在我肚子里,日后吃不了苦可不能耐我。”就这么把孩子留了下来,现在每日里除了做一些轻松的活外,就是给腹中的孩子做衣帽鞋袜。 春绣有一双巧手,别说绣花做衣裳,哪怕寻常的一块碎布头到了她的手上也能够变出各种各样的布娃娃来,憨头憨脑的布老虎帽子,笑容可掬的小兔子布鞋,更或者是惟妙惟肖的小人玩偶,真正巧夺天工,只凭着这一手就赢得了府里上下新进丫鬟媳妇们的喜爱。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求她帮忙做个小东西,送给稚龄的孩童玩儿。 做得多了,还有多余的布头她就开始给孩子做鞋袜,孟知微趁机买了些棉布,让她缝制孩童穿的衣衫内褂。兴许她真的想通了,做着做着开始一门心思的扑在了上面,除了幼儿穿的和尚小衣外,中衣和外套上的各式花样几乎羡煞各家媳妇们。逐渐的,也有媳妇们出银子求她帮忙给自家孩子缝一两件衣服,特别要求要绣上各种春花夏草或者虫鸟鱼兽,弄的冬磐都忍不住跟着她学起绣花来,想着哪一日自己也能靠着这门手艺多赚一点私房。 孟知微定定的看着,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一小块兔毛皮就在春绣的手中变成了巴掌大的白毛幼犬。软哒哒的耳朵,肥嘟嘟的肚子,嫩嫩的舌头上是芝麻大小的串珠做的眼睛。 “春绣,你一日可以做多少个这样的玩偶?” 春绣头也不抬:“姑娘不分派我别的活儿的话,除去睡觉,我能够做三十来个吧。” 孟知微想了想:“如果我请你当绣庄师傅,教导府里的丫头媳妇们一起学做玩偶,然后再一起去寄卖的话,你肯不肯?” 春绣啊了声,疑惑:“去哪里寄卖?成衣铺子不收这些小东西。” 孟知微笑道:“当然是我们自家的铺子啊,何必肥水流去外人田。只要你教,除了你自己做的玩偶外,我还每月额外发你五两银子,算是府里所有人交的学费。怎么样,做不做?”   ☆、第十六章 春绣当然愿意,她自认自己还欠着孟知微银子呢,那包掉在河里的银子,每次想着都觉得肩膀被压得沉甸甸的,可她还是有些顾虑:“要是这些小东西卖不出去怎么办?” 孟知微笑道:“我们可不止卖这些东西,到时候我给你一份单子,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亏了也是我的,你别太担心了。” 就是你的我才特别担心,春绣更加忧心忡忡。可经历了那些事情后,她对孟知微有些盲目的信心,觉得自己做不到的自家姑娘绝对可以做到,于是也就默认了。 邓曲立即拍手道:“怕什么,还有我呢!如果亏了,有我跟你家姑娘分担,赚了,她当然也得分我一半。” 孟知微摇头轻笑:“要是把你的嫁妆都亏了怎么办?” 邓曲毫不犹豫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那我就来你家混吃混喝了。” 好友都这么说了,孟知微还能如何?心里也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谋划一番。 孟知微虽然小有私房,做生意到底还是少了,找了张氏,听了女儿的打算后,张氏也仔细琢磨了一下,道:“你也操心太过,等我与你爹爹百年后,我们的不就都是你的?” 孟知微道:“那不同。” 张氏凝视了她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对你爹爹有些顾忌?” 孟知微偏过头干笑道:“娘,你只说你借不借我银子嘛!” 张氏难得见她撒娇,一边心疼她的敏感,一边又深觉孟老爷对嫡亲女儿的亏待,只好抱着她道:“你爹的不一定会是你的,娘的却一定都是你的,你要多少,只管从我这里拿。要不,我将我的私库钥匙给你吧。” 孟知微道:“钥匙放在我身上很不妥当,还是娘你自己收着。” 张氏哪里肯,硬是让贴身嬷嬷把她的库房备用钥匙给了孟知微,等到女儿欢欢喜喜的出门后,她才疲惫的靠在了软榻上,对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嬷嬷道:“别看孩子小,她爹对她做的一切她都默默记着呢。” 嬷嬷唤了一个小丫鬟替张氏捶腿,自己端了一碗冰镇红枣梨子羹来,轻声道:“姑娘已经不小了。她经历的事情越多,对老爷的情分就越少。老爷的性子夫人你又不是不知晓,翻脸无情的,姑娘亲眼瞧见老爷如何对王氏与二姑娘的,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至于以前的那些琐碎事,姑娘倒不会放在心上。” 张氏锁眉吃了半碗羹,想起孟老爷对宠爱了十年的王氏说轰就轰,连对方的娘家都一锅端了,再联想到自己成亲不过两年就受到的冷遇,心里发冷,道:“别说是她一个做女儿的,哪怕是我,现在也对老爷……” 嬷嬷突兀的端过她手中的碗,道:“夫人你肠胃弱,别贪吃太多了。” 张氏一顿,松开手,左右看了一眼,打发了屋里的人出去。嬷嬷立即拉过薄毯替她盖在肚子上,这才凑到她身边轻声细语的道:“依老身看,姑娘比夫人你还要了解老爷更深一些。不说旁的,你就回想一下,王氏的私房都被翻了出来,老爷最初还问一下夫人如何处置那些钱财,等到这次惩治府里的刁奴,老爷连问都不问了,直接把贼款都收入了自己的口袋。虽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孟家的,可里面人情往来中还有夫人你自己的一份呢。老爷当年被人打压成那样,不都是夫人拿出自己的私房替他张罗打通人脉,里里外外送出去多少东西,别人回的礼可都是直接入了公库!那时候老爷倒是说得好,不会亏待夫人你,可姑娘一出生,看看老爷那神色,哪里还记得他自己的诺言,更加别说记得夫人你的钱财损失了?” 见张氏面色沉郁,嬷嬷索性挑开了话继续道:“不是老身挑拨离间,老身是真的有些担心,老爷经过了王氏之事后,是不是觉得府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被他一个人握在手中才好?三姑娘的嫁妆单子都整理了出来,老爷也没说添东西,大姑娘的嫁妆更加不用说了,他提都不提,夫人你真的觉得老爷百年之后,他的东西都会是大姑娘一个人的?”嬷嬷冷笑一句,“不是我泼夫人你冷水,你身子弱,老爷的身子可还康健着呢,他能够娶一个王氏,自然还能够娶李氏、胡氏。” 话音一落,张氏身子就猛地一震,半响,才苦笑:“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果然还是太心软,太没有远见了啊!” 嬷嬷知晓她入了心,也松了一口气,遥遥的看着窗外鲜嫩的花枝,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大姑娘无意中问出的一句话。 她问:“这个世上,有几个男子可信?娘信任爹爹,依赖爹爹,我可不。” …… 孟知微的打算很简单,天底下女人和孩子的银子最好赚,瞧瞧府里丫鬟们身上的四季衣裳就知道了。至于幼童们,从出生起他们就在不停的长大,穷人家的还好说,富贵人家的每月都要添置新衣裳,只靠府里的绣娘们哪里足够,何况绣娘们每个季度都要给全府上下缝制当季新衣,再加上小主人们的,简直可以用手忙脚乱来形容。孟知微要赚的就是这两类人的银子。 当然,她是女子,不可能一天到晚守在铺子里,而且她现在的名声不说坏,可也不算好,所以对外,店铺名义上的主人姓邓,伙计们却是张氏的一户陪嫁,一直替她打理店铺上的生意。知道自家姑娘有心替张氏分忧解劳,少不得教她一些生意经。 孟知微选了胭脂街上的一家店面,左边卖胭脂水粉,右边卖布料,她的店铺夹在中间,两层楼面。第一层全部打通,左边墙上直接镶了整面墙的水磨琉璃,人站在前面纤毫毕现,比铜镜看得更加清晰;右边的白墙上布满了规则的铜丝,将春绣和丫鬟们做的小玩偶全部挂在其上。从左边镜子一眼望过去,就可以清晰的看见所有的玩偶,摘取一个站在琉璃镜前佩戴在腰间手腕上,可爱得让不少少女女童尖叫。 小玩偶分三种,一种全部都是真毛皮所缝制,毛茸茸暖绵绵,眼睛鼻子都由细小珍珠或宝石替代,这类单独放在了第三面靠墙的琉璃柜子里,透过晶莹的琉璃可以窥见其中的样貌,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因为上面用了珍珠宝石,价格自然不菲;一种是由锦缎和七彩锦线织就,坠了丝绦,里面可以填香料,既可以自用也可以送姊妹好友;一类就是碎布和绒布拼就,纯色的绒布做身子,拼花的碎布做五官,里面夹了铜丝可以扭曲细条花布做尾巴,打着各式各样的花结倒挂在墙上,也很是讨人喜爱。 屋顶上,更是挂着不少大中个头的玩偶,兔子、梅花鹿、孔雀等等,看中了,直接让小二摘下即可,不用担心人来人往弄得脏乱。 店铺中央没有多余的家具,所有东西一览无遗。 二楼则精巧许多,专卖幼童的衣裳鞋袜。不同于成衣店,这里的绣品大多精致,金线银线锦缎织成的衣服让人眼花缭乱,偏生还将帽子鞋子缝成了小熊、老虎、凤凰、灵鹿的模样,拿起来就爱不释手,当然,价格也相当的贵。 等到开业的前半个月,邓曲亲自来看过布置后就寝食难安,不停的问:“能赚银子吗?这些东西都不贵啊,有人买吗?”说得春绣也开始紧张兮兮,两个人每日里凑在孟知微的身边,急得口里都冒了火泡。 孟知微没法子,拿出二十来个皮毛制成的小玩偶丢给了邓曲:“你最近多出门去走动走动吧,看到熟悉的玩伴就送一个。有人问的话说是商家送的礼,姐妹们喜欢的话等到开张那日,你就拉着她们一起去店铺看看。” 孟知微心里也忐忑,跑去问掌柜的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住顾客。掌柜想了想,给她出了个主意。 不多时,孟知微就亲自写了一份大字报,贴在了店铺门口。里面分三个要点,一个是新店开张,所有商品八折;一个是一次性购买超过了多少银子的客人送玩偶,多买多送。还一个就是贵宾卡了,专门给二楼客人定制的,买幼童衣裳送鞋子或帽子,还能提供送货上门。 等到张氏抽空来店铺瞧了瞧,忍不住笑道:“都是孩子们的玩意儿。” 嬷嬷也笑道:“毕竟年纪小,就爱这些精巧又不怎么花钱的物事,做起来容易卖出去也容易。别看东西都不贵,成本可也不高。我上次看姑娘在库房里面翻皮子,一张兔皮都可以做五六个玩偶了,笼在手心里小小的一个,我都想买了给小孙儿玩。” 张氏道:“最近我也收了不少帖子,记得有几户添了贵子吧?” 嬷嬷自然知道张氏要说什么:“的确,有的是千金有的是小少爷。夫人你也别操心要送什么东西了,直接从姑娘的铺子里拿一些去送礼也不错,再打一套长命锁,足够了。” 张氏在二楼走了一圈:“我们干脆找个铁铺做十二个模子,请个老匠人融了银子做成豆子大小的生肖,放在铺子里一起寄卖怎么样?” 嬷嬷打趣她:“夫人这是要跟姑娘抢生意呢!” 张氏嗔怪:“我这做娘的总要为她考虑周全些,赚了银子不都是留给她!” 嬷嬷只能点头称是。 夏末,良辰吉日,宜开市。   ☆、第十七章 孟知微坐在隔间的桌前,从敞开的窗明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随着鞭炮声后,舞狮队长牙舞爪的舞弄了半个时辰就揭开了匾额。原本她还以为门庭冷落,随着一辆两辆马车停驻在门口,原本路过的女子也会忍不住走进来探看探看,怪异的是,但凡进来的人就甚少出去,在外面看热闹的瞧见里面人头攒动,皆交头接耳,慢慢的,又有媳妇婆子们凑了进去,不过一个时辰,从二楼都可以听到一楼的人声鼎沸了。 孟知微想起前段时日胡半载说起开张的‘小窍门’,担忧地问身边的掌柜:“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客人不会看不出里面的猫腻?” 老掌柜姓胡,因为做生意厉害,别人他一个外号叫胡半载。但凡经过他手的生意,前半个月就能够有起色,半年之后,就能够做得风生水起,但在这个名号,名至实归。 胡半载老奸巨猾的道:“姑娘尽管放心。人啊,就是这样,哪个店铺的人多她就往那个地方钻。特别是新开的铺子,如果没有人带领,外人瞧着门可罗雀自然也就觉得此处没什么稀奇好瞧的,别人不进去,她自然也不进去,不进去就罢了,还要对旁边的人说里面的物品不好,价格昂贵。相反,如果揭幕后客人如云,原本是在观望的人就会因为好奇也去尝尝鲜。只要进了这个门,原本是想要瞧个热闹,看到别人买东西,她也会下意思去摸一摸看一看,这时候侍女凑上去介绍一番,没主见的瞬间就会乖乖的给你掏银子。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姑娘家的耳根子软,别人说这个东西好她看到旁边的人买了自己就会不甘人后。” 孟知微嘀咕一句:“我就不会。” 胡半载哈哈大笑:“有几个姑娘如你这样对方聪慧呢?没心思地去花银子,反而想着去赚银子,说出去还以为你是商贾之女。就算是商贾之女也大多眼高手低,哪里想着拿这些小东西来赚大钱!” 孟州微笑道:“老掌柜你也看不起我,觉得我这个觉得我这些东西也卖不出去吧?”否则也不会挖空心思的替她张罗这些‘小诀窍’了。 胡半载道:“姑娘你可就说错了,小东西其实也可以赚大钱。城门口最大的那一家茶楼的老汉,原来是卖凉茶的;城东的木材店老板,以前他们家开福寿店!还有城西的第一楼,以前就是卖早点的,现在也成了敖州的数一数二的酒楼。在穷困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们能够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做生意啊,就是要这样做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腰缠万贯简直是指日可待。而且在姑娘拿出这些东西之前,我就特意在城里转了转,无一家买卖这些玩偶,这说明什么?没有人做过的生意,要么就是惨淡收场,要么就是一本万利!姑娘你有一点没说错,女儿家的银子最好赚,别人没有的你有,你就绝对赚!” 孟知微随意扒拉着手中的茶盏,笑道:“掌柜的你这么厉害,怎么没有自己开一个店铺呢!” 胡半载叹口气:“谁说没有?可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半路上就功败垂成了。还多亏张老爷的援手,否则我早已尸骨无存,所以,当年老爷让我随着夫人来孟家做陪房,我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说来,张氏手中的店铺全部由胡半载打理,没有随着张氏的沉寂而碌碌无为,反而不紧不慢的逐渐扩大买卖,全都是胡半载的功劳。这人,是个懂得感恩之人!只这一点就足够赢得孟知微的信任和尊敬。 孟知微又打量了一番从店铺中出去的客人们,发现大多人手上多了一些物事,有的姑娘家更是直接将玩偶挂在了腰间相互比较着远走,这才安了一半的心。再看胡半载,心里就多了一些想法,笑道:“如果我这生意真的做起来了,然后开了分店,请老掌柜你的儿子来打理一家店铺,怎么样!” 胡半载愣住,半响后哈哈大笑:“姑娘好魄力!有了这句话,卖了我这老命我也要把姑娘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孟知微立即躬了躬身子:“那就一切劳烦胡掌柜了。” …… 一楼的抱厦内,邓曲正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纯白色孔雀玩偶细细端品。孔雀全身上下都是细白的绒毛,眼睛是黑珍珠点缀而成,尾巴处拖了三根短小的翎毛,翎毛正中间点缀了绿豆大小的红宝石,光辉夺目,看起来既憨厚可爱,又华美非常。 正瞧着,旁边突兀的冒出一只芊芊玉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掌中的玩偶就到了另外一人手上,身边的人嬉笑道:“这个好看,归我了!”邓群连忙阻拦,却哪里敌得过吴珍珍的手快。 邓曲假装委屈的道:“我以前就没见过这般精细的小东西,好不容易中意了,你还抢!” 吴珍珍笑道:“让老板娘再拿一个给你就是。” 邓曲撅着嘴:“说得轻巧,你以为这东西很容易得呢?它尾巴上那三根白色翎毛是从白孔雀身上拔下来的短羽,白孔雀有多难得不用我说吧?何况它们身上屈指可数的羽毛了,拔一根就少一根。更别说这绿豆大小的红宝石,由大块的切割成小块,再慢慢用水打磨,耗时耗力还耗眼力。” 在贵宾席里面伺候的侍女从打开琉璃盒子后就安安静静的伺立在一旁,听了这话才接口道:“其实做还是能够做,只不过我们老板娘不愿意而已。她说过,琉璃柜里面展示的玩偶每一件都很独特,就如同美人一样。天底下的美人们何其多,哪怕个个国色天香,她们的性情和才情也会不同。就如同孔雀的翎毛有长短,美人的才情也有高低。珠宝再圆润夺目,哪里比得过美人们的明眸皓齿呢?”侍女不动声色的恭维,“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一模一样的玩偶,是美人选择了这个玩偶而不是这个玩偶选择了美人,美人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玩偶自然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一番话说得原本就自觉高人一等的官家小姐们越发趾高气昂。 邓曲指着身边的吴珍珍道:“好了,我让给你了。”又对珍珍身边长得如双胞的另外一位姑娘道,“你也别眼馋了,是你姐姐先挑中的,你另外选一样吧!” 一直没吱声的吴娇娇瞪了邓曲一眼:“姐姐看中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说着又对旁边的侍女道,“你们这里的东西真的都只会做一件吗?不会再有一模一样的了?” 侍女笑道:“琉璃柜中的玩偶就如同深宅大院里的佳人,俱都是掌上明珠,自然无人可比。”她望向层层叠叠的粉色纱幔隔开的外厅,“至于那之外的,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尽。” 吴娇娇嗔怪道:“外面的那些平凡物谁稀罕。本姑娘的东西,也没有人可以拥有。”说着就开始翻动手中的画册一样一样的精挑细选起来。 …… 别说邓曲每日里忙活个不停,连孟知沄也开始由张氏带着去参加官家亲眷们的赏花筵、诗会。 张氏走门串户少不得要带礼物,除非是寿宴,一般的聚会大多会送一些小礼物给小辈们,这时候,孟知微就会将各色玩偶装在一个长方形的琉璃盒子里,琉璃盒子上雕琢着‘越人阁’字样,里面摆放六到八个玩偶,俱都小巧玲珑精致非常,让张氏送人。遇到有人家办孩子的满月酒生辰宴,那更合她心意,虎年的就送一套惟妙惟肖虎头虎尾的衣衫鞋袜,搭配上本命生肖的长命锁,用驱虫的檀木礼盒装着,打开之时少不得引起满堂笑声。等回屋后再看到礼盒底下的‘越人阁’字眼,有着七巧玲珑心肝的妇人们大多会打听这是一家什么铺子,专卖什么,与张氏有什么关系,然后有目的性的去店铺瞧瞧,顺手就会买下更多的衣衫。 孟知沄是个心细的,从见到府里丫鬟们开始趁着空闲时不离手的缝制玩偶后,猜想越人阁与孟知微脱离不了关系。张氏要管家,可没心思弄这些旁门左道,更不会号召府里的丫鬟们做玩偶衣衫鞋袜填补家用。 等找了机会问了孟知微后,孟知沄也转起了小心思。 她每次随着张氏出门,发现小女儿家的除了攀比父母外,余下的就是自身的穿着打扮。每次聚会,第一眼都是打量周围同龄人身上的衣裳首饰,大到襦裙小到耳环,样样都要比较。孟知沄是个低调懂得藏拙的,除非必要的首饰,她绝对不会弄出夺人眼球的装扮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越人阁的小挂饰正巧可以顶替腰间的玉佩,缀上丝绦后更显示小女儿的娇俏,还能间接的帮孟知微一把,更能讨得张氏的欢心,何乐不为? 于是,她亲自去店铺,用自己的私房钱选了好些玩偶,去一个聚会就换一个。在与同龄人说笑的时候,少不得把话题往玩偶上面引,一次两次,逐渐就有人发现了这么个小玩意儿,纷纷询问在哪里买的,等到下次再聚,不少人的腰间就换了物事。更有人串上各色绳结挂在手腕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很吸引人的眼球。 有了周边人的帮忙,店铺生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孟知微知道做买卖不能急躁,昨日投了本钱下去,今日就要收回成本并且大赚特赚那是不可能的妄想。她得自己想法子扩宽财路。 “其实就开张的一个月看来,一楼的买卖再怎么做也做不大,二楼倒是有些盈余。”胡半载的儿子胡算盘一边伶俐的泡茶,一边抓紧机会说出自己的看法。 只从他爹透露出姑娘以后要让他独当一面时,他就开始有意识的在孟知微面前表现了。 孟知微翻看这这个月的账本,刨去毛料布料珠宝的成本后,再减去人工,店铺租金等等,纯利润二十两,一年下来也就二百四十两,怎么算都是小本生意了,而且老是做熟人生意也不成啊! “我发现我们少做了很多事。”孟知微道,“我是官家小姐,我娘我妹妹我闺密认识的人都是官家亲眷,她们固然舍得花银子,可是她们人数太少了。你说,一家酒楼难道只能有富人去吃饭吗?” 胡算盘咳嗽一声:“姑娘的意思是,穷人也要吃饭?可是他们不一定要去酒楼啊,一般的饭馆足够了。” 孟知微严肃地道:“那是因为酒楼不卖家常菜!” 胡算盘沉默,孟知微继续道:“有孩子的人家又不止官家,更多的孩子都是平民百姓所生,我们得去赚他们的银子。” “怎么赚?” 孟知微挑眉笑道:“找几家私塾,给孩子们发图册。” 孟知微所说的图册分为几种,一种是专门放在贵宾区供不便露面的官家千金富家太太们选购的图册,里面画的东西自然都是店铺里卖的上等之物。一种是放在一楼的柜台上,就一张图纸,上面画了各式各样的锦缎布艺玩偶,客人们凭着这一张印图下次再来购买物品时就能够打更多的折扣。当然,用完一次就被店铺回收了。 这一次印的图册相比第一种,纸张没有那么名贵,上面印的物品也并不十分华贵,俱都是新生婴儿到十岁稚童的衣裳鞋袜的图样。这些衣裳从锦缎到棉布,用色大胆艳丽,上面绣有简单的花鸟虫鱼珍奇异兽,既有逢年过节的穿戴之用,也有寻常出门上学走亲戚的便服。 最难得的是,上面清晰的印着:“买一套衣衫,送一双鞋!” 图册发送给私塾读书的孩子们,孩子们再捧回家,精打细算的妇人们开始掰着指头算帐了。不过两日,二楼的生意开始欣欣向荣,连带着一楼的碎布玩偶也大卖特卖。 再过一个月,邓曲捧着结算后的账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第十八章 “听说皇上要立德妃的儿子符安为太子,也不知道消息的真假。”符东疏站在窗前,眉头都要缩成了一个川字。 “是真的。”庄起捧着一叠的信封正看着,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符东疏回头望了他一眼,焦躁地敲打着桌子:“那我上次入宫的时候太子怎么没有提起这件事?” “因为皇后觉得这只是皇上的一意孤行而已,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这一点朝中一半的大臣都知道。皇后都稳地住,太子自然也稳地住,有必要告诉你这只刚刚涉入朝政的新鸭子吗?” 符东疏对‘新鸭子’这个称呼深恶痛绝,可面对武力超强的庄起又毫无办法,谁让他离开东离太久,离开皇族太久了呢? 心里明白,面上还是不服输:“可德妃的儿子非常受宠,皇上对德妃也言听计从。长久以往,皇上总会找到太子的错处,改为扶持符安上位。” “我敢保证,”庄起又拆开一封信,“如果皇上敢露出丝毫要改立德妃儿子为太子的想法,朝中一半的老臣都会撞死的伏龙殿的柱子前。” 符东疏回想着庄起替他收集的朝中大臣们的资料,再联合父王给他恶补的朝中权利划分,呼出一口气,虽然依然有些纠结,眉头到底也松开了,道:“但愿一切如你所说。” 庄起笑了笑,对符东疏无条件的信任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弹了弹手中的信封,开始拿出纸笔,慢悠悠的写下一段话,又招来正跟麻雀打架打得热乎的信鸽,一边给鸽子喂食,一边准备吹干信上的墨汁。 符东疏无聊至极的凑了过来,问:“你刚才在写什么?” 庄起很平淡的口吻回他:“一件琐事。” 符东疏露出鄙视的表情:“一件琐事你会笑得这么贱兮兮的,别告诉我你在与美人飞鸽传书啊!” 庄起看墨汁干的差不多了,才将信卷了起来,塞住了竹筒,绑在了信鸽的腿上,因为心不在焉,动作稍微重了些,被暴脾气的信鸽狠狠的啄了两下手背。 符东疏问:“我说对了?” 庄起很平静的道:“没有。” 符东疏眼珠子一转,状似无意的道:“嘿,我现在发现皇城的生活无聊透顶,除了宴会宴会还是宴会,吃来吃去都是那些寡淡无味的菜式,看来看去都是□□不离十的歌舞,有什么趣味。还是在山里的生活轻松又快活啊!” 庄起已经习惯了符东疏的自言自语,原本不打算理睬,哪知道对方突然说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不知道孟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喝茶的庄起差点呛咳了起来,一副你是花心大少的表情:“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想起那个女人?我记得你回了王府之后,你的母妃就立即给你安排了一位侧妃,两位侍妾,还有四个通房,你还不嫌够?” 符东疏丝毫不在意异姓兄弟的误解,笑得贼眉鼠眼:“不是我想她,而是你在想她!” 庄起很冷淡的道:“你当我的日子过得像你一样清闲。每日里不是去东宫混吃混喝,就是在王府夜夜笙歌,要么就是跟皇城里的纨侉们千金买笑?我很忙,别说想她,连你我都恨不得丢到一边去,每日里面对这张蠢脸简直寝食难安。”说着就要将手中的信鸽放走。 符东疏一把揪住鸽子的尾巴,不管信鸽一副即将被奸~杀的愤慨,老神在在得道:“你不想她,那你还关注她的消息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隔三差五的与敖州的人联系。” 庄起还在死鸭子嘴硬:“敖州靠近北雍的边界,我关心敖州不就是关心北雍的状况吗?” 符东疏太了解对方口是心非的性格了,摇着他的脖子:“我们的女中豪杰现在过的怎么样了?快说。” 庄起无奈,只能道:“还好,她现在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开的西瓜大的小店,赚着西瓜籽那么大的银子。” 符东疏想象一下西瓜籽大小的银子到底有多大,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直接说你担心她会饿死自己不就得了。她的店铺里面卖什么,一个官家小姐,不卖珍奇异兽和美酒佳肴,怎么养得活自己?” 庄起想起敖州来的最新消息,冷冷的吐出几个字:“女人的肚兜。” 符东疏笑得捶桌子:“哎哟,原本我还想拉拔她一把,现在看来不行了。女人的肚兜,我买了送谁去?” 庄起再一次冷哼,劈手夺过了对方手中的信鸽,抚了抚它的尾巴,手一震把它放飞了。 …… 孟知微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各样的布料,还有无数张画着花样的图纸。 桌子的另一头,各色绳结绑五颜六色的丝线。春绣正拿着丝线和布料在图纸上比划着,邓曲在一边叽叽喳喳发表自己的意见:“这还没有到冬天,我们就要开始做棉鞋和手炉吗?” 春绣笑道:“现在不做,等到入冬之后就晚了。” 邓曲嘟着嘴:“可现在还没入秋呢。” 孟知微在一旁道:“我们的人手不够,早一点做准备就比别人早一点赚银子。等到城里的人都开始置办冬装了,我们还做什么买卖?再说了,我们是商人,卖出去的东西如果还比不上府里那些老花样子,还赚什么银子?” 邓曲想起自家每年换汤不换药的袖拢,除了用的皮料有些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点头道:“也是,如果跟府里做的没有区别的话,我干嘛额外花银子买东西,我最喜欢我们店铺的新鲜玩意儿了,瞧着好看,拿出去也精致,送姐妹也不寒蝉。”说得又抽出几张图纸来,“这些新画的银袋腰包也要做很多吗,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我们又不止做富贵人家的买卖,平头百姓的银子也要赚,懂么!腰包和银袋就是特意为过年准备的。你想象一下,一家子出门坐马车,重要给车夫打赏吧?出门吃个饭,也要赏给小二一点碎银子;去亲戚家走动,买点细碎东西,一大包银子淘来淘去这不是惹事嘛,把碎银子装在银袋里,别在腰间或者塞在怀里,随时可以打开,哪怕招了贼也不心疼,还可以给娃娃们,装些小玩意儿。腰包更是如此,寒冬腊月,你还准备双手抱着个布包在街上走来走去?换成腰包,省力气。” 邓曲咋呼:“新年里坐马车要打赏?不是吧,我怎么不知道?” 春绣只是在一旁闷笑,孟知微摇了摇头:“你就是个不知世事的官家小姐,你不会以为敖州城里所有的人家都自备马车和车夫,只要你一声招呼就贴了上来,恭恭敬敬的送你出门,护送你回家?” 邓曲眨巴着眼睛:“难道不是吗?” 孟知微反问:“你是不是觉得平民百姓家日日都有肉吃啊?” 邓曲理所当然的道:“不吃肉吃什么?” 几个人正说的,外面有人道:“孟姑娘,有人找。” 孟知微正对邓曲的单纯无语中,闻言直接掀开了门帘:“谁呀,是难缠的客人?” 那侍女道:“他说他是天下米铺的伙计。” 孟知微想了半晌:“我不认识什么米铺的人啊?”虽然这么说的人还是走了出去,不多会儿就看到一个面色黝黑,穿着深色锦衣的中年人站在二楼走道边。 对方见了孟知微,笑道:“孟姑娘,鄙人天下米铺的梁米。” 孟知微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梁米又道:“七两七钱的梁米。” 孟知微啊了一声,这才醒悟过来,小心的询问:“七哥是你…” “他是我东家!” 孟知微没有想到庄起的人会寻上门来。当初离开之前,庄起只说有困难可以去天下米铺买七两七钱的梁米,自然有人会替他来见她。孟知微是个自立的人,哪怕前期店铺困难,她也觉得这是自身的问题,只要想到了法子,总可以克服。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去有求于人不是她的作风,更何况,她觉得她与庄起之间还远远达不到相互扶持的地步,故而,也就没有去过天下米铺。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没有去寻人,梁米倒是寻了过来。 她立即将人引入了另外一个隔间,第一句话就问:“七哥是不是出事了?” 梁米颇为古怪的看着她:“难道不是姑娘你有事东家才让我过来的吗?” 孟知微道:“我小女子一个,能够有啥大事!” 梁米道:“赚银子这难道不是大事?” 孟知微越发糊涂了,她跟庄起井水不犯河水,更别提赚银子了。 梁米这才开始仔细地将孟知微打量了一遍,很有深意的呵呵笑了两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是这样的,我们东家每年都要从敖州送一批货到皇城,有时候是毛皮,有时候是瓷器,有时候又是茶叶等物,反正什么东西在皇城好卖,我们就买什么过去。可巧今年呢,敖州只有姑娘这个店铺里面的东西比较稀奇,别说在皇城了,哪怕是整个东离我都没有见过。于是在与东家商讨下半年做什么买卖的时候,我们东家觉得姑娘卖的玩偶可能会得那些皇城里的贵人们喜欢,所以特意叮嘱我,先到姑娘这里来拿一批货,带过去试试,卖得好,日后我们就长期合作。”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买卖,孟知微心头雀跃的同时,又担心里面还有别的猫腻,忐忑的问:“你的东家真的是七哥?” 梁米呵呵笑道:“当然,庄起的名头在我们商贾耳朵里那是如雷贯耳,比皇商的金字招牌还要靠得住!不过呢,在商言商,商人信誉很重要,哪怕东家与姑娘的关系非比寻常,我们也得把里面的账算清楚不是!” 孟知微这才笑了起来,当作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打趣,只说:“不愧是七哥的人。”简直都钻到钱眼里面了,开口闭口不能吃亏。顿了顿,她又说道:“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东西,不如我先陪你在铺子里看一看,你需要哪些式样的玩偶,每个要出多少货,然后我们再来具体的商量成品价格,怎么样?” 梁米自然点头同意。 等到两个人下了楼,早在隔壁偷听的邓曲问是身后蹲着的春绣:“七哥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春绣回忆了一番在山里庄起对自家姑娘的照顾:“嗯,七哥算是我家姑娘的救命恩人吧。”没有庄起,她们两人根本走不出山林。 邓曲怪笑道:“哎哟,原来是英雄救美啦!” 春绣不愿坏了孟知微的名声,只摇头:“算不上啦!” 邓曲推了她一下:“怎么不算?救了她的命还不够,隔了这么久了还怕你家姑娘饿死在敖州,现在连银子都送到她的面前来了,不算英雄救美算什么?”   ☆、第十九章 梁米的车队光装货的车就有二十辆,镖师上百人,里面的货物更是五花八门,既有北雍的皮毛,也有西衡盛产的绫罗绸缎,南厉的工匠非常有名,打造的金银首饰美轮美奂很得东离的世家和皇族女子们的喜爱。孟知微的十箱玩偶加上五箱童服礼盒放在里面,简直是针尖丢入了沙砾,这让孟知微即羡慕又心酸。 她没有想到,江湖人庄起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个大财主。这个‘大’还明显超出了她的想象,据梁米所说,单这样规模的车队,在东离庄起就有上十支,西衡、南厉甚至于北雍,也都有他行商的队伍。 孟知微觉得,庄起就是一只蜘蛛,他的商队就是他织就的网,每日里勤勤恳恳的给他网罗无数的钱财,简直招人嫉恨。 不过,孟知微也从中看到了新的商机,等到梁米的车队一走,她就和胡半载叽里咕噜说了半日的话。负责在一边旁听加伺候茶水的胡算盘看着一老一少拿着新账本喜笑颜开相互恭维,到扒拉着算盘噼里啪啦嘀嘀咕咕,再到你一个想法我一个推测的细论,再到面红耳赤拍桌大吼,最后握手言和双双露出狼一样的嗜血光芒。 胡算盘咽下了无数口唾沫,躲避着两只野兽的盯视,揣揣的倒退:“爹,孟姑娘,有话好好说!” 胡半载一巴掌敲打在了儿子的左肩:“儿砸,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孟知微另一巴掌也盖在了他的右边肩膀上:“小算盘,越人阁的钱途就在此一举了,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对不对?” 胡算盘几乎要给这两人跪下了:“爹啊,大姑娘啊,你们看我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吗?那梁老板是大姑娘你的熟人,自然有话好说,有生意大家一起做。可让我去跟那些陌生的西衡和南厉来的商贾谈生意,这,这不是把羊送入虎口吗?他们可不会看在孟司马的面子上就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他们要的是真金白银。我们这玩偶,说实话,卖不出大价钱,别人还会嫌弃它霸占了其他货物的位置。” 孟知微敲打着他的脑壳:“你就是个笨的,我自然知道他们不是梁米,我说这货好卖,对方就毫不反口的拿了去。你啊,要懂得活学活用三十六计知道么?” 胡算盘问:“三十六计和我去跟西衡商人谈生意有什么关系?” 胡半载算是败给了这个笨蛋儿子:“举一反三啊!”老人家使劲的敲打着儿子的另外一边脑袋,“你只要告诉他们,东离的庄大老板进了我们越人阁整整三十箱的玩偶,他们就绝对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了。” 胡算盘纠正老爹:“明明是十五箱,玩偶只有十箱!” 胡老爹又给了儿子一个爆栗:“你看错了,其实是五十箱,这一点我跟大姑娘比你清楚得多。你想想看,庄大老板会是个做亏本生意的人吗?他的眼光不好,会有现在连皇商们都羡慕的家底吗?” 胡算盘道:“可他的确连皇商也不是啊!” “那是因为他不爱虚名!” 胡算盘不服气:“就他那样的商人,没权没势,迟早会阴沟里翻……”话还没说完,就被胡老爹捡起角落的鸡毛掸子给追着打了一路,“你自己没本事居然还瞧不起真正有本事的人!他没权没势你知道啊?他没权没势会保全住那诺大的家产?他就算没权没势,西衡南厉和我东离的皇帝都瞎了眼,会赐他‘忠义公’的名号?”只打得胡算盘猫弹鬼跳哀嚎连连。 孟知微原本还觉得胡算盘口无遮拦,现在见他被自家老爹收拾得差不多了,又有些哭笑不得:“小算盘,你实在没把握的话,让你爹再教你几招。” 胡算盘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他教我的都是损招。” 胡老爹原本都打累了,闻言直接把鸡毛掸子砸在了混蛋小子的身上:“损招?能够让你飞黄腾达腰缠万贯,那就不是损招。别人想要我教我还不教呢,你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孟知微和胡老爹的双重攻击下,胡算盘终于屈服了,在当夜被老爹提溜着耳朵特训了一晚后,洗了个冷水脸,揣着装了玩偶的琉璃盒子雄赳赳气昂昂的上路了。 谈生意,东边不亮西边亮。胡算盘第一次激发了他的潜能,耗时半个月,终于说通了几位西衡的商人,让他们有限的带着一部分上等的玩偶回了自己的国家。好的开端就是日后成功的基石,再过一个月,他又将锦缎和碎布玩偶推销给了南厉的商人。最后,他甚至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把成套的幼童锦缎衣裳卖给了北雍的客商,少了银钱的没关系,以货易货嘛!北雍的皮毛兑换东离的锦缎,很划算! 为此,孟知微也忍不住感叹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奸商啊奸商!” 等到日后,穷极无聊的邓曲问胡算盘做生意的诀窍,他都会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四个字,奇货可居。” “怎么个奇货可居法?” “很简单。北雍人很蠢的,你拿着一件衣裳,跟他说这布料好啊,手工好啊,花样繁复啊,你说干了口水都没用。这时候,只要一个准备去北雍走商的商人出现,别管是西衡的还是南厉的还是我东离的,只要他们其中一个看中了这件衣裳,问‘不错,有多少货,我都要了!’,那个北雍笨蛋就会立即咋呼,“这是我先看中的!”然后,你就等着抬价吧!” 围观的众人:“……好奸诈,大家以后离他远点,否则被卖了还替他数钱。” 胡算盘:“喂!明明这些主意都是我爹教的,让我去忽悠人的也是孟大姑娘,你们怎么不去说他们?” 孟知微:“呵呵。” 随着各国各地的商人们开始踏上回程的旅途,店铺里的大部分存货也卖得差不多了。孟知微估算着远近商人们回到敖州的路程,觉得只靠府里的丫鬟媳妇们是绝对赶不出新的东西了。 她干脆从张氏嫁妆里面翻出了个没有租凭出去的院子,让人简单的打扫了一回,然后找了牙婆,联系了一群靠刺绣过活的妇人们,顺便又买了十来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小女孩们三岁到十岁的都有,大部分是家里穷苦,父母为了儿子卖掉了女儿,或者因为战乱因为瘟疫等等流浪到了敖州,自己卖掉自己求活路的孩子。孟知微收了她们的卖身契,然后分发了当季的衣裳,喂饱了一顿饭后,将她们全部交给了春绣。 “以后,她们就是你的徒弟。” 这些孩子跟着春绣学做玩偶,衣衫鞋袜和刺绣,年纪小心灵手巧的很快可以将玩偶做出更多的花样,年纪大细心有耐性的一点点的穿针引线绣花绣草绣鸟鱼,随着年岁见长,个个飞针走线不在话下。 有了自己的班底,孟知微就不用太担心店铺缺货,同时,将更加复杂需要跟扎实功底的绣品交给了那些接活儿的妇人们。交了一定的押金后,她们就可以将东西带回家,做好了再送回来,一起算工钱。妇人们为了填补家用,见对方有自己的店铺,也不怕孟知微吞了她们的押金,又是长长久久的生意,自然愿意,做得越多银子赚得越多,何乐不为。 如此,还不到七夕,孟知微就将鸳鸯香囊的图样分发了出去。 乞巧节卖鸳鸯香囊连线痴男怨女,中秋节卖月饼状的小挎包,看着孩童们背着小包走街串巷,重阳节的纱帽在高山上随风飘扬,寒衣节的钟馗面具,腊月的红梅彩纱头花等等,每一种最多制作一百个,瞬间就会被人们抢购一空。连周边四城也有富贵人家派了人大清早的守候在越人阁的门口抢购。 等到春节将至,十二生肖的童服也早已被人预定,这一次不单单是看在了孟司马的面子上,更多人是喜爱衣裳本身。同时,官家千金富家小姐们私下也在交流着一些新鲜玩意儿,比如,绣着胖墩墩圆嘟嘟的十二生肖肚兜,立着猫耳朵的绣鞋,本命年特定的大红宝石玩偶,等等等等。 岁月安好的年三十,孟知微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直到上元节,敖州城门大开,数不尽的民众哭喊着投入了城中——北雍同时突袭西衡、南厉与东离边境,天下震惊! …… “皇上居然说北雍过冬后缺少粮食,所以才侵犯几国边境,等他们保证了温饱自然会鸣鼓收兵!你说可笑不可笑,这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吗?难不成那些被杀被剐的平民不是我东离的百姓,不是陛下他的子民?” 符东疏暴躁的挥舞着长枪,一下一下砸在了练武场的地上:“陛下他到底知不知道身为东离皇帝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他知道不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的质问和咆哮在空中飞散,又被堪比城墙的铜门铁壁给隔离在内。 庄起刚刚练完一套剑法,捡起兵器架上的布巾擦了一把汗水,很是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皇帝尸位素餐多年,你不知道,你的父王应该一清二楚。他怎么说?” “父王主战,太子亦主站,符安那个畜生居然主和!”符东疏一把将长枪投掷到一边,“两国还没开战,他居然就求和!” 庄起沉默一会儿:“不是三皇子要求和,是皇上想求和。作为最得宠的德妃儿子,他能够讨皇帝欢心不是没有道理。” 符东疏喷他一脸的唾沫:“那是卖国贼!” 庄起不以为意:“那你准备怎么办?” 符东疏焦躁的在场内走了不下三圈,最终狠狠的一握拳:“朝中大半的武将都主战,三皇子一个人势单力薄,他的那些爪牙也都烂泥扶不上墙,没法与太子分庭抗礼。皇上哪怕想要求和也不敢明说,如果我父王也坚定了立场,这一战就是我进入朝堂的最好机会。” 庄起问:“你想要做文官?” “不,”符东疏回头盯视着他,“我要参军!父王坐镇朝堂,我更要身先士卒标明主战的决心。” 他迈步走到庄起的身前,目光炯炯的俯视着对方:“老七,你去不去?”   ☆、第二十章 “我去不去不重要。”庄起道,“重要的是,你明不明白上战场意味着什么?” “马裹尸还?”符东疏很肯定的回答。 “有个全尸算你命好。战场可不是江湖,江湖人动手大多是私人恩怨,战场上却各种情况都会发生。特别是你的身份更容易成为敌人的靶子,想想看,如果你死在了战场上,你的父王会被敌人如何嘲笑?这里的敌人可不是单单北雍人,还有你父王在朝中的政敌。好不容易回家的嫡子,转头就被人射杀在了战场上,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这是很大的打击;作为一个皇族中人,你的脑袋更可能被北雍人挂在他们的旌旗上,成为他们胜利的勋章;甚至,你会让你父王的辛苦谋划成为一场笑话。” 符东疏很是震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庄起冷哼:“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符东疏狡辩道:“战场又不是你们江湖人的单打独斗,我们是群战!” “然后就在你奋勇杀敌的时候,随便一根乱箭就可以射穿你的喉咙。” 符东疏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庄起冷冰冰的话语就像利箭,让他间接的感受到了性命的威胁。他目光呆滞的凝视着断成了两节的长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哪怕这样,我也要去!如果怕死,我就不会回来。我参军不止是为了支持父王的政见,也不止是为稳固太子在兵部的地位,更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东离的百姓!” 他走到墙面上长达数米的北雍地图前:“这是一个机会。北雍同时挑衅西衡南厉与我东离的边境,他们以为所有的皇帝都是尸位素餐的胆小之人?不说西衡,南厉的那位皇帝可不是善茬,对方没登基之前,杀亲兄弟如同砍瓜切菜,登基之后,更是将与他做对的朝臣砍杀了大半,寒冬腊月的大殿门口的柱子上血都结伽了,只要招惹了他的人俱都没有好下场。北雍敢在他的领土上杀抢掳虐,他就绝对敢活剐了北雍皇族的人皮挂在边境上以儆效尤。” 庄起问:“西衡呢?南厉哪怕全民善武,一旦与北雍开战,就不担心西衡坐山观虎斗?西衡的和亲公主可不是摆设。” 符东疏反问:“你觉得西衡皇帝是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妹妹嫁去北雍的吗?在我看来,和亲只是缓兵之策而已,如果南厉在北雍取得了大胜利,西衡绝对会趁机北上,毫不犹豫的撕下北雍一块血肉。这时候,如果我们东离还龟缩不出,就等着西衡与南厉转头来吞了这根软骨头吧!” 庄起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他一眼:“这些看法是你一人所想?” 符东疏抓了抓脑袋,支吾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自然大部分是父王的分析,对于西衡和南厉的皇帝他可比我熟悉多了。” 庄起愣了愣,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对方脑袋上:“原本还以为你终于长进了,弄了半天还是一个蠢货!”想了想,“所以,王爷也赞同你上战场?” “嗯。” 庄起叹口气:“这些日子你强行留我在此,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符东疏干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庄起恨得牙痒痒,举起拳头终于将对方暴打了一顿:“居然连你生死相交的兄弟也算计,我还真是看错了你!说,是不是一开始你就打算去兵部,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你的私心。” 符东疏哀嚎连连:“我,我有什么私心?”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兵部一直被皇上把持,符安更是凭着皇帝的宠爱拉拢了几位将军,王爷和太子是个什么性子我绝对比你清楚,他们哪里会看着兵部逐渐被符安侵蚀,自然也要安排钉子进去,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北雍骚扰我东离边境,也正好给了你们机会。单独让你去战场,他们肯定不放心,如果我跟着,你的小命就算是别在了我的裤腰带上,别人想要拿走都得问一下我的意思。你们这群阴谋家把我庄起当作金牌镖师了是不是!” 符东疏被庄起摁在地上狠狠的揍了一顿,间隙中还厚颜无耻的嚎道:“兄弟,你是我的兄弟,你快把我别在你的裤腰带上带走吧,我的下半生荣华富贵就都靠你了!” 嘭得一下,符东疏直接被庄起踹飞了。 半日后,庄起神清气爽的出了王府,符东疏被侍卫们抬着去见了自家王爷。 阴谋家符王爷目无表情的看着鼻青脸肿的儿子,叹气:“你怎么就这么实诚呢。庄起说的那些都是假设,你不承认他又能拿你如何?” 符东疏垂着脑袋:“他是我兄弟,日后我还得靠他保命,自然他说是啥就是啥了,只要在战场上保住了这条命,什么都好说。”他揪住王爷的衣袖,“爹啊,你还会派人暗中保护我吧?战场上真的很乱,我怕庄起一个人不够。” 老王爷揪着儿子青肿的脸颊:“儿子啊,你要物尽其用,你以为庄起的保护费很低吗?他是江湖人能够保护你的小命,可他骨子里更是商人啊。” 符东疏忍不住问:“他要价多少?” 老王爷瞄了瞄儿子最近养出肥膘的身材,苦不堪言:“你有多重,给的金子就得有多重。” 符东疏惨叫,老王爷更是摇头叹息:“儿子,多去练练武,把一身肥肉尽快减下去,再这么胖,父王都请不动这位镖师了。” 最后,符东疏忍痛问:“父王,儿子和金子谁重要?” 老王爷托腮:“让为父想想。” 符东疏:“………” …… 朝廷即将出兵攻打北雍的消息过了一个月才传到敖州。 作为边城,敖州太守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在第一批难民进入城内起,他就开始征收粮食和马匹,工匠们更是集中起来连夜赶制兵器。等到圣旨送到他手上时,原本雄心勃勃的太守大人顿时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似的,傻眼了。 “三万,才三万人马打什么战?” 众多下属官员面面相视,有人问:“是不是写错了?” 郭太守将圣旨递了下去,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兴许是先锋人马,我们把兵器娘草先备着,再有后续人马也不至于太过于慌张。” 众人点头称是,太守又下令不准将圣旨具体内容外传,故而城中的百姓只知道皇帝派兵了,派了多少却是不知,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歌功颂德,希望老天爷保佑皇帝万岁万万岁。 快要入夏之时,这三万人马终于浩浩荡荡的路过了敖州城,得到了城里的百姓的热烈欢迎。 春绣早在年前就生下了个女儿,如今已经四个多月大,睁着一双大眼睛被母亲抱在街上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回到了店里。 “听说梁老板这次也随着官兵们北上回了敖州,姑娘你见过他了没?” 孟知微道:“早已让人送了问候过去,说是下午梁老板会亲自过来。” 春绣点了点头,将女儿放入摇篮,哄了一会儿,自己就坐回绣绷面前开始绣花。孟知微看完了账本,头昏眼花中只觉得眼前赤红一片,仔细一看,就道:“还没绣完?” 春绣将绣针在发间扒拉了两下:“邓姑娘说凤凰的翎羽绣得不好要改改,她府里的人都改不好,只好送到我手上了。” 孟知微自己倒了一杯茶:“她也真是,府里那么多绣娘哪里会绣不好她的一件喜服,纯粹是自己眼高手低,看你绣花就觉得什么都好,别人的什么都不好。” 春绣笑了笑:“女人的嫁衣一生就穿一次,她自然想要最好的,能够帮忙也说明她很看重我呢,我很高兴。” 孟知微哼哼:“你就顺着她吧,她那人很会得寸进尺。” 话音一落,门帘就被掀开了,邓曲气哄哄的走进来一把夺过孟知微手中的热茶道:“趁着我还没出嫁,你就尽在我背后嚼舌根吧,日后你想要我得寸进尺都难了。” 孟知微掩住眼底的落寂:“是啊,好好的敖州姑娘,偏生要远嫁去皇城底下做那芝麻豆子大的官家太太。我都不知道说你是高嫁还是低嫁了,在敖州不好么?” 邓曲喝完了茶,幻想了一下那素未谋面的夫君:“他家世代为官,现在虽然才七品,以后慢慢的会高升,我现在看起来是低嫁,日后就会变成高攀了吧。” 孟知微道:“受了委屈怎么办?” “还有娘家呢!我大哥的职位也升了,正好在皇城落脚,有事我去找大哥。” 邓曲说得轻巧,孟知微反而不好多说了,自己唠叨了一句要换热茶,端着茶壶下了楼,还没楼道口,就遇到了熟人。 对方梳着高髻,胸前挂着一块护镜,浑身短打,腰间挂着一柄大刀,大刺刺的站在了店铺门口,吸引了铺内众多少女的目光。 孟知微眨巴了一下眼睛,犹疑的问了声:“七哥?” 对方冷傲的嗯了嗯,抬脚走了进来:“我来跟你谈生意。” 孟知微面皮抽了抽:“你一身兵老爷的装扮来跟我谈生意?” 庄起抖了抖肩膀,不可一世的问:“怎么,嫌我丑?” 孟知微干笑:“怎么敢!七哥你里面请。”   ☆、第二一章 庄起谈起生意的时候显得有些公事公办。 梁米运回去的那一批玩偶被他放在自己的店铺寄卖,他店铺遍布大江南北,从西衡到南厉到东离,甚至北雍也有他的商队。店铺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因为商队从敖州出发,来往贩卖的皮料十分多,一张雪狐皮买入不过十两银子,等到了皇城放在店铺就变成了百两一张,有头有尾纯色雪狐皮更是高达五百两,可谓暴利。富贵人家一件雪狐皮斗篷少说也要二十张皮子,再经过绣娘们的手,五千两银子就进了他的口袋。 同理,南厉的珠宝金器到了东离皇城,那身价也是百倍的涨。 小小的一个玩偶,一张狐狸皮可以做五六个,上面镶嵌红绿蓝宝石黑珍珠若干,在孟知微的店铺顶多卖出百两,到了庄起的手上,四百八十八不打任何折扣,手慢的还买不着。没法子,太子妃都喜爱非常的东西,让爱好攀比的官家千金世家小姐们对这些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更是趋之若鹜。 庄起来谈的就是这个,他想要跟孟知微做一笔长久的买卖,每年固定的从她手上拿上千个上等玩偶贩卖去皇城。 孟知微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两人再商讨一些细节后,天色眼看着就要晚了。 “七哥是要回兵营么?” 庄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符老六在兵营里。” 孟知微是知道符东疏身份的,闻言诧异道:“符大哥亲自带兵打仗?” 庄起问:“你觉得他领兵的话,我们这三万兵马还有命回来?” 孟知微:“……也许,老天开眼。” 庄起冷笑两声:“连你一个深闺女子都知道他没那本事,你觉得朝廷的人会觉得他英明神武,只要振臂一呼,我们东离的士兵就有如神助所向无敌?” 孟知微想象了一下符东疏在战车上挥斥方遒的模样,只觉这场战役前途无亮。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一世北雍的将领,状是无意的道:“我不懂这些,只是看书中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来符大哥不会罔顾我东离士兵的性命任意而为,说不定他早已熟知敌方将领的弱点。”顿了顿,见庄起没有反驳,这才接着道,“我久居敖州,也经常听父亲说过北雍的皇帝很是自高自大,他的亲信将领也各有千秋。如轲坦儿手握重兵居功自傲,铁奇木心胸狭隘一言不合就能毁人性命,阿步汏性喜渔色男女不忌……” 庄起喃喃:“阿步汰?” 孟知微起身替他开了门,低头道:“不管是哪位将领,只要掌握了他的弱点就掌握了他的命门,相信以符大哥和七哥你们的本事,凯旋而归是迟早的事。” 庄起握着手中的长枪,冷哼道:“你说错了,甭管敌人是谁,老六是没法亲自与他对阵了。” “啊?” 庄起看着她惊诧的模样,意味深长的笑道:“因为老六根本没有领到一官半职,他与我一样都是小兵,而且是冲锋在前的先锋兵。” “那你……”不早说! 孟知微懊悔的捏紧了门框,似乎此时此地才看透庄起的黑心肠。 庄起弹了弹手中的银枪:“我不说,你会这么老老实实的吐出情报吗?” 当然不会! 庄起问她:“这些话你还与谁说过?” 孟知微颤着声音道:“你以为谁有你这般奸诈?你居然利用我的信任!” “很好!”庄起点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如同掌控着绝对权利的上位者,一字一句的警告对方,“日后,关于北雍的事,除了我,任何人问你都不准说。” 庄起猛地扣住她的手臂,厉声道:“放警醒一些,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不说敖州城里,哪怕是皇城也有无数的北雍探子在潜伏。你的轻信很容易让你甚至是你的家人一起丢掉性命!” 在这样的逼视下,孟知微居然下意识的想要倒退,心中感到了久违的惊恐,不同于北雍人的刀剑,或是野兽的獠牙,甚至是季傅珣的反复无常,她都没有这般浑身颤栗的感受,似乎自己正与群狼的首领对视。对方的眉宇间全都是阴沉狠辣,他的话如同尖刀一样一字一句的刻在自己的心头,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莫名的深意,不止是威胁,也不是单单的警示,里面仿佛还隐藏着不同的情绪。 这种情绪太陌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听懂了对方话里另一层意思,立即点头:“我知道了。”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你会不会告诉符大哥?” “那个傻子,我告诉他作甚。”说罢,放开她的手臂,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重新回到了那个冷漠的军爷,缓步走出了越人阁。 夜晚,摇曳竹笼的灯火明明灭灭,映照得那人的背影如鬼魅。 …… 庄起的提醒倒是让孟知微突然发现了自己心境上的改变,在上一世,她何曾对外人信任到如此地步,居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试探出了她最深的秘密,现在想想都还冒出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庄起,换成了孟老爷,那后果连孟知微自己都不敢去猜测。 一整夜翻来覆去的难以安眠,她看着屋外的星辰,聆听着远处飘来的打更声,触摸着怀里温热的被褥,只觉得前世那些苦难如南柯一梦。 安逸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和平更容易她忘记人心险恶。 “昨夜没有歇息得好?”邓曲原本是去店铺拿春绣修改的喜服,哪知春绣熬夜,早上才睡下。邓曲拿了东西,又拐来见孟知微,发现她更是毫无精神,不由得去探对方的额头。 孟知微躲开她的手,摇头道:“在想店铺的事情,自然而然的歇息晚了。” 邓曲坐在她的榻边:“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收回我的本钱的啊,我还靠着它们给我钱生钱呢。” “可你到底要嫁去皇城了啊,手上没有足够的现银怎么办?” 邓曲拿着喜服在身上比划着:“我是嫁过去做儿媳妇,又不是娶个男人回来做女婿,养家糊口的事儿根本不用我操心,我的嫁妆我说要如何就如何。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去皇城?” 孟知微挑眉:“我去皇城做什么?” “开店啊!”邓曲道,“横竖我们也回了大部分本钱了,可以再开一家分店,去皇城开最好。那样我们就可以时不时见面了。” 孟知微问:“我娘怎么办?” 邓曲理所当然的回她:“一起去啊!听说你外祖父的本家就在皇城,你还怕去了被人欺负不成?” 孟知微道:“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外祖父呢,冒然去了,少不得被有心人说我们攀附权贵。” 邓曲不知道张氏之前与娘家的恩怨,苦劝了一回只能作罢。她拿着喜服越看越爱,忍不住在房间里换着穿上了,站在铜镜前看了好一会儿,又突发奇想的问:“你说,我们铺子里再添一些喜服怎么样?” 孟知微靠在榻上,懒洋洋的道:“喜服这种东西大多是新娘自己一针一线缝制而成,谁会买?就算有人买,敖州城里一年有几位新娘出嫁?” 邓曲看着红色锦缎上绣着的凤凰栖梧,感叹:“可惜春绣的好手艺了。” 孟知微打了个哈欠:“不做喜服我们可以做其他的礼服和常服嘛,每个女子都不会嫌弃自己的襦裙太多。” 邓曲眼眸一亮,转瞬又苦着脸:“可我们绣娘的人手不足啊!” 孟知微知道自己没法再补眠了,索性爬了起来:“不是来了一批难民么,每日里布粥也不是办法,还不如给他们一些活计,男人们我们管不着,绣娘是绝对有。春绣的徒弟不多,庄子里还可以安顿一些人,让无家可归的绣娘有个安居之所,一举两得。”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等春绣起来,她们又开始画襦裙要用的花样。每日里忙来忙去,孟知微终于将庄起忘在了脑后。 一墙之隔,城内安宁祥和,城外杀声震天。 符东疏捂着手臂遥望着被血水浸泡的土地,身前是无数兵士们的哀嚎,眼过之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身后,是将领们颓废又失望的脸。 回到兵营,中央军帐里面依然争论不休。有人说北雍人残暴,连俘虏都杀,东离根本就不该与这群野兽作战;有人说,南厉已经与北雍人大战了三五回合,次次都凯旋而归,为何我们东离的士兵如此软弱,还没冲锋就开始倒退着逃命;更有人说,三万士兵对战八万北雍人,朝廷这是让士兵们去送死! 说来说去,就没有一位将领拿出一个万全的计策,将北雍人打得屁滚尿流。 将领们每日里争论,甚至大打出手,可就是没有人胆敢担起责任,承认失败,承认他们的胆怯和无能。 符东疏每次从帐篷边路过,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愤怒:“这些将领真的上过战场吗,他们是不是把打仗当作儿戏,把士兵们当成了木偶,死了就死了?” 庄起正在训练自己手下的士兵,不同于符东疏的无能,庄起在进了兵营的当天起,就靠着自己过硬的武艺夺得了百夫长之位。再高的官职需要战绩,他暂时没有兴趣,依照现在的情况,他也丝豪不想成为将领们手上的飞箭,开弓就没命。 “老七,你说,我们会不会被这群将领给冤死在战场上?” 庄起冷笑:“你有本事,你替了他们的位置,领兵打仗啊!” 符东疏道:“你以为我不想?” “你想归想,可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斤两,你也没有领过兵,你不知道怎么打仗。” “不会我可以学?” 庄起看也不看他:“怎么学?” “跟你学!”符东疏拦住庄起的去路,挺起胸膛,“老七,你教我!”   ☆、第二二章 跟着奸商学兵法,也亏得符东疏说得出。 不过,庄起这个人脑袋瓜子跟旁人不一样,他很会举一反三。 “打仗好啊!”奸商捂着某蠢货‘孝敬’的金子,有感而发的道,“你看看战场上,一场战役开打之前就要消耗粮草,开打之后,多少药材都不够。打赢了,往战场上一站,只要你弯腰随手就可以捡起兵器,一伸手战马就都是你的了。如果攻打城池,赢了,城里所有的金银珠宝都会进你的口袋,这比做强盗还省事。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强盗顶多收获一点银钱,当兵还可以得到朝廷的封赏。我想不通,怎么有人不绞尽脑汁的想要打胜仗呢?” 符东疏看着那一堆送出去的金子肉疼,难得听他拐弯抹角的生意经,直接的问:“你当年在北雍做马匪的时候,攻下了多少个部落?” 庄起拿着一锭金子在桌上划拉了几下。 符东疏道:“十个?” “十五个,花了我两年。” 符东疏立马来了兴趣:“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穷兵黩武知道么?当马匪的都是穷人,他们都是用命在打仗,打了胜仗才有吃有喝有银子花,否则就等着饿死。当年我就找了个年年都被北雍人掳掠的村子,没一个年轻婆娘,没一个健壮的孩子。我花了半年教男人们练武,教老人们设陷阱,教女人们打猎,教孩子们自力更生。半年后,我伪装成旅人,带着村里最漂亮的妇人去了一个小部落。北雍人缺女人,看见女人就要抢,我提议部落头领明媒正娶办喜宴,对方同意了。一包迷药,整个部落的人都睡成了猪,而村里的男人们就趁着这个机会第一次开刃见血。见过血的男人胆气完全就不同了,他们敢于冲锋陷阵在前,见神杀神,见魔杀魔。老人们会主动担当诱饵,去试探其他部落兵力的虚实,他们什么都可以伪装,腰缠万贯的商人、孤苦无依的流浪人、贪生怕死的汉奸、卖主求荣的恶仆,只要能够混入部落弄清楚首领们的弱点,事情就成了一半。女人和孩子更能放松北雍人的警惕,我很少让她们参与,不过美人计在北雍几乎无往不利,可以兵不血刃瓦解一个中型部落。” 这时候,庄起只差手中抓一壶美酒,一副高人范的喝着,一边追忆往事,末了,总结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符东疏鄙视他道:“直接说你为了胜利不计一切阴谋手段!” 庄起问他:“你想获胜吗?” 符东疏根本不用想:“我们必须得胜!” 庄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丢掉你那可笑的正义感和怜悯心,用最阴暗的计谋去算计敌人,用最直接的手段去夺取想要的权利吧!” 用最阴暗的计谋去算计敌人这一点符东疏暂时还没领会,不过,用最直接的手段去夺取权利,他很有兴趣。 在东离的将士们又迎来了两次败仗之后,战场上开始出现了逃兵。恐惧是会传染的,直面恐惧之时,只要有一个人败退,其他人就会自然而然的选择逃避。 三万士兵除去几场战役死的死伤的伤,原本就不足两万五,再加上逃兵,兵力瞬间缩减到了两万。每日里看着对面阵营的挂着的俘虏人头,东离的士气一低再低,终于,符东疏掀开了主将的营帐。 主将姓王,是太上皇余留的老将军之一,前半生驽马生涯也打下了不少胜仗,后半生皇帝即位,朝廷上下歌功颂德只言太平盛世无战可打,老将军被迫休养二十多年。兴许是岁月消磨了意志,也许是人越老胆子就越惜命,再次坐镇沙场,只觉北雍人如同豺狼虎豹,时时刻刻都要冲入兵营将他这块老骨头啃得干干净净。每一次定计都胆战心惊,每一次发布号令都犹豫不决,几场败仗吃下来,人也越发显得老态龙钟。 除了王将军,在座还有另外一位人物,俗称陈监军,是宫中的太监,所有人都知道对方是德妃的亲信。 符东疏进入军帐的时候,陈监军正把所有的将领训得头也抬不起来,‘吃白饭的、懦夫、纸上谈兵’等等口无遮拦,有些血性的只差要举剑砍人,可都被王将军给阻拦了下来。对方是皇上宠妃的亲信,他不敢得罪。 陈监军骂得唾沫横飞时,冷不丁就听到一阵拍掌声,转头一看:“你是谁,居然敢擅闯军帐!” 符东疏学着庄起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赞成监军大人的话。在座的将军们的确都是懦夫,是只知道吃白饭的软蛋。你们以为靠着家族庇佑做了个三四五六等的将军,你们就真的英勇无匹,战无不胜了吗?你们哪个上过战场杀过敌,你们哪个领过兵大败过北雍人,你们收缴过北雍将领的兵器吗,你们的砍杀过北雍将领的脑袋吗?都没有!” 被一个太监骂就已经够让人恼火了,没想到还会被新兵指着鼻子骂,左边的新晋周将军就不服气了,撸着袖子就要扑上来揍人,拳头还没到人脸上,整个人就被随后进来的庄起给踹飞了。 符东疏冷笑一声:“你看看你们,五等将军居然连一个普通士兵都打不过,你们真的是靠武举当上的官?让你们这样的人领兵打仗,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周将军狼狈的爬起来,吼了一声:“你放屁!” 庄起走过去,抬脚一挑,居然把对方从东边又踹到了西边,直接从众多将领的脑袋上给飞了过去。 “看吧!”符东疏蔑视道,“不是我们当兵的想做逃兵,而是我们根本就不愿意在你们这群窝囊废手下做士兵!胜了,升官发财的是你们,败了,丢了性命的是我们,谁会那么傻乎乎的替你们卖命,你们又凭什么让我们去替你们卖命?” 周将军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谁要你们替我们卖命了!” 符东疏将长枪猛地插~入地下:“那你们就一起上战场,谁在战场上杀敌最多,谁就当百夫长千夫长;谁砍了敌方将领的脑袋,谁就当官!口说无凭,立军令状为证!谁敢躲在大军的背后唯唯诺诺冷嘲热讽,谁就去先锋营!”他一指陈太监,“监军大人,你说怎么样?” 陈监军早就看这些将领不顺眼了,里面更是有太子的耳目,恨不得把那些人都送上战场,一死百了,当即双手赞成。 符东疏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奸诈:“那就请监军大人身先士卒,为所有的将士们做个榜样吧!” 说罢,手一挥,庄起不顾陈监军的尖叫挣扎,提着对方的领子就出了营帐,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了士兵们如雷的轰声。 符东疏站在校场上,直接宣布:“杀敌一百任百夫长,杀敌一千任千夫长,杀敌一万任万夫长。杀北雍小将者十人者,任八品宣节校尉;杀北雍副将者达五人者,任七品致果校尉;杀北雍主将,六品昭武校尉外,还额外有朝廷封赏!王将军论功行赏,陈监军立贴为证。将士们,荣华富贵措手可得,你们还想做逃兵吗?” 众人举兵大吼:“不想!” “你们还想看到自己的同胞被北雍人欺凌宰杀吗?” “不想!” “我们要怎么做?” “杀光北雍人。杀!杀!杀!”擂鼓震天,士气高涨。 跟着王将军身后出来的将领们面面相视,怎么也没有想到面临溃败的士兵们就因为对方几句话而重振旗鼓,他们俱都沉默的望向自己的主将,希望从对方那张布满了风霜的老脸上看到一丝丝的不愉。 可惜,没有! 王将军居然默认了符东疏越俎代庖颁布的军令! 不能默认又如何呢?难道在这关键时刻对着士兵们说:“符东疏目无法纪扰乱兵营,当斩!” 真的说出这句话,估计死无全尸的会是这些顽固士兵们死活的将领们吧? 当日,东离边境终于迎来了第一场胜利,歼敌八千,斩杀大小敌将三人。 第二日,北雍兵营遭遇夜袭,损兵折将达万人以上,粮仓被烧,战马纷逃。 第三日,北雍后援被数十股敌队日夜骚扰,苦不堪言,行军缓慢;该日下午,活水被污,北雍兵营将士腹泻无数,再遇东离突袭,被俘三千人,主将阿步汰下令后退百里。 …… 孟知嘉觉得最近的日子怎么过都不顺,先不说被婆婆强制性的软禁在了小院里哪里都去不得,更不说去年年中府里填的二房佟氏怎么看怎么妖媚,最为让她丧气的是,与郭悟君成亲一年多,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每日里看着佟氏被郭悟君滋养得娇娇媚媚,她就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对方那张脸。 偏生她的婆婆还日日夸赞,说对方懂得惜福。 什么是惜福?每日里给婆婆晨昏定省就是惜福,还是被郭悟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叫惜福,更或者,明明相看两相厌,还要假惺惺的在她面前端出妹妹的做派,听她挑三拣四也算是惜福? 今日里佟氏来晚了半个时辰,孟知嘉就抓着鸡毛当令箭说对方不敬正妻。 佟氏弓着身子骂不回口的听得对方指桑骂槐,半响后,孟知嘉喝茶,她才细声细气的解释:“今早婆婆说府里喜事盈门要打赏府里上下,我得了一套越人阁的新衣裳,在婆婆的屋里试穿瞧过后才得空过来,并不是有意让姐姐久等。” 孟知嘉的动作一顿,转头扫向对方身上一套鹅黄金线绣牡丹襦裙,只觉上面一片金光闪闪花开富贵,几乎要亮瞎了她的眼,把茶碗往桌上一拍:“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佟氏抿了抿唇,蚊蚋般的说了几个字,听都听不清。 孟知嘉觉得自己又被婆家人屏弃在外,大大小小无数事情不先回禀给她这个正房少夫人,反而让二房捷足先登得了婆婆的赏赐,越想越气,肝火也就越盛:“大声点,难道府里没给你预备早膳吃吗?” 佟氏缩了缩肩膀,退后一步,偷眼瞧着如同母老虎般的正室:“我……我有喜了。” 刷得一下,孟知嘉整个人就跳了起来,吓得佟氏捂着肚子倒退一步。她怎么一动,在抱厦里吃点心的管家媳妇就冲了进来,咋呼道:“少夫人,你又怎么了?” 孟知嘉恨不得将佟氏的肚子盯出个洞来,闻得管家媳妇的话,抓起手边的茶盏就丢了过去:“滚!” 管家媳妇嗤了一笑,凑上去扶着佟氏的手臂,亲自将对方搀扶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说:“我们少夫人性子不好,你日后身子会越来越重,不能大意了,能够避她远点最好,实在不行,我去替你向老夫人说说,以后你就别来了。” 佟氏赶紧摆手:“那怎么行!姐姐只是一时气恼,过两日就好了。” 管家媳妇夸赞她:“是个顾全大局的,也罢,你真不来,外面的人少不得你持宠而娇,少爷也会不喜。”两人絮絮叨叨的走远了,浑然不知她们身后的孟知嘉已经气红了眼,过了一会儿,居然伏桌大哭了起来。 丫鬟从门缝里过来偷瞧了一眼,到底忍不住给她拍了拍嗝,不敢劝说对方放开心怀,磨蹭了半天,从外面拿进来一本画册递到孟知嘉面前:“不就一套衣裳吗,有什么好炫耀。夫人你也去买一套,找个机会穿给少爷看看,定然能够让少爷回心转意。” 孟知嘉看着画册封上‘越人阁’几个字样:“狐媚子身上那套衣服就是这里买的?” “对啊!听说很多官家小姐都爱这铺里的东西,衣裳每个月只出十套,去晚了就没了。”想了想,附耳补充道,“听说少爷不止一次称赞过二少夫人的打扮,想来老夫人送二少夫人越人阁的衣裳也是投了少爷的喜好。” 孟知嘉咬牙:“穿得狐媚子似的做那勾引男人之事,我做不出。” 丫鬟急道:“少夫人,你怎么就想不通啦!二少夫人怀孕了,少爷身边正好没人伺候,你这时候还不加把劲,这辈子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丫鬟全说了半天,孟知嘉翻着那本画册看了又看,终于点头:“那我们就去看一看?” 丫鬟喜道:“少爷生辰快到了,只要你说想要给少爷挑一件上好的贺礼,老夫人定然不会阻拦你出门。” 直到此话一出,孟知嘉才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机会是真的来了。   ☆、第二三章 胭脂街在敖州五城中,算是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每日里车水马龙,进进出出不是轻纱覆面的官家千金,就是挥金如土的富家女儿。哪怕是走在街道上的平民女子,也大多身段婀娜装扮出挑,南厉的簪,西衡的香料,北雍的皮靴更是见她们衬托得明艳动人。 孟知嘉出出嫁之后就困守郭家,甚少出门,就算是新年,也因为王氏的缘故,她与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在家用饭,都因为郭悟君对着孟知微欲言又止的深情模样而胃口全失。 今日坐在马车里,乍然见到街道繁忙如斯,孟知嘉顿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管家媳妇坐在马车前面,笑意盈盈的回头对孟知嘉道:“听说越人阁与亲家夫人有些关系,少夫人等会可得让人给个好的折扣。” 这里的亲家夫人自然不会是王氏,孟知嘉心里不屑一顾面上还是维持着少夫人的做派:“好歹也是太守府出来的人,计较些蝇头小利有什么意思。” 管家媳妇呵呵笑道:“少夫人你就不知了。听说这次我有幸跟着你出门,府里的丫鬟们可都拖我帮忙采买不少东西,越人阁玩偶可是出了名的顶好。” 孟知嘉道:“玩偶?那里不是卖衣裳的地方吗?” “哎哟,越人阁的衣裳寻常人哪里买得起,我每月月银十两,不吃不喝买一套衣裳也要三年才够。” 孟知嘉暗暗咋舌,盘算着手中带的银钱可够,要是到时候没有银子付账,就闹大笑话了。她原本有些看轻张氏店铺里的买卖,现下反而有点幸庆了,再不济,让张氏送她几套衣裳又怎么了,好歹也是她的二女儿不是,她能在外人面前给自己难堪? 这般想着,孟知嘉就笑道:“嫂子自己看中了什么尽管与我说,我送你。” 管家媳妇顿时喜笑颜开。她唯一喜欢孟知嘉的一点就是,这位少夫人舍得对身边的人下本钱,看看,越人阁的东西说送就送,哪家少夫人有这么大方。 越人阁落地胭脂街的正中央,相比去年,外间看来装潢又有了一些改变。正门两边立了半人身高的女童人偶,梳着圆髻,穿着红色短褂,背着毛兔子腰包,对着入门的人作揖,好笑的是她们脑袋上还竖着两只兔子耳朵,身后俏生生的圆润小尾,看着像是个刚刚化形的小兔子精,瞧着活泼娇俏。 拨开大红色的丝绦门帘,迎面就是个宽敞的大厅,中间三根顶天圆柱,柱子上分别挂着玩偶、鸳鸯香囊香包、头花等饰物。两边靠墙柜台里各种精巧银器,不管是小儿的银锁脚环,还是少女耳饰发簪挂铃等应有尽有。人们穿行而过时,偶见不到腰高的穿着虎衣孔雀服的幼童木偶,或相互追跑,或窃窃私语,或嬉笑玩闹,不时有带着孩子的妇人站在其中端详比划。 孟知嘉有心显摆自己见识不凡,沿着长廊穿插而过时忍不住傲气地道:“都是些寻常物事,也没什么可瞧的。” 管家媳妇笑了笑,推着对方道:“少夫人自然看不上一楼的买卖,我们上二楼。” 沿着铺着红色地毯的木梯拾阶而上,原本随处可见的绳结丝绦装饰被红得灿烂的薄纱给取代,待到二楼开口处,帘子也换成了珍珠垂帘,迈步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大红喜服,层层叠叠的红纱裙摆拖曳九尺之远,金线沟边,从领口处延伸而下的紫色凤凰振翅欲飞,将新娘的面目都衬托得模糊不清。九头金凤发冠,掐丝绿宝石金项链,鸳鸯实心手镯,更是让整个人偶看起来高不可攀华贵非凡。 孟知嘉怔怔的站在楼梯口,一时之间几乎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出嫁时的洞房花烛夜,那一袭红衣,那一丝的期待,那满腔的热情,几乎要让她古井无波的心都燃烧了起来。 直到被侍女引入隔间,透过薄纱她的视线也依然停驻在了那人偶之上,听到有人说话,才喃喃的问:“那喜服多少金?” 侍女对孟知嘉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第一次看到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人偶穿上那袭红衣之时,所有人都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妇人们自然是回想到自己的初嫁,少女们则是憧憬着自己的姻缘,女人一生中的一次总是让人怦然心动久久不能忘怀,更有不少人询问过嫁衣的价格,可惜…… “这套喜服不卖!” 孟知嘉耳朵一动,瞪大了眼:“不卖?” 侍女轻笑道:“对呀,多少金都不卖。我们老板娘说了,这套喜服只送有缘人,谁得了她的缘,分文不取,白送都行。卖,是肯定不会卖的。”她又特意瞄了一眼孟知嘉的头发,“何况,夫人都已经嫁作人妇,再买也穿不得了啊。” 孟知嘉面红耳赤:“我送人不行么?你话太多了。” 侍女抱歉的笑了笑,将手中的捧着的画册递到了对方面前:“这是本月新出的衣裳,每套衣裳都独一无二,不说敖州,就连皇城也找不出一套一模一样的来。” 孟知嘉随意打开画册,还没看上面衣裳式样如何,就只望到旁边的标价三百六十八两,简直是明晃晃的宰人,不由得冷笑:“真的假的?任何衣裳,只要给绣娘看一眼,她们回头就能够仿制出无数件,到时候还不是打了你们的脸。” 侍女对她的刻薄不以为意:“的确是如此。可夫人你带了绣娘来了吗?” 孟知嘉道:“我明日就带来。” 侍女哦了声:“夫人,哪怕是最心灵手巧的绣娘,想要赶制我们越人阁的衣裳最少也要五天五夜。那时候,这衣裳的买主说不得早已参加过一次诗会了。夫人,你想穿着绣娘仿制的衣裳去参加五天之后的敖州官家千金们开的花会么?”这丢脸的可就不是我们越人阁了。 孟知微一滞,冷笑:“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侍女拱了拱身子,道歉道:“夫人过誉了。” 孟知嘉等人:“……” 场面一时有些冷,侍女在越人阁最初开始买卖襦裙的时候早就遇见了各种刁难的客人,丝毫不以为意,老神在在的沏茶端点心。不一会儿就有人敲门,侍女开门见是一个小丫鬟,蹦蹦跳跳的跑进来对她道:“姐姐,杏林闹春那套衣裳刚刚卖出去了,你得将册子改一改。” 孟知嘉身后的丫鬟立马看向自家夫人手中的册子,指下那一套衣裳标注不真是杏林闹春么? 侍女送给了小丫鬟一块点心,关了门,从一边柜子里拿出一块红色的贴花来,直接贴在了那套衣裳的正下摆,顺便为众人解释:“贴了红花的衣裳代表已经售罄,请夫人另选吧。” 刚说要绣娘来仿照个几件呢,转头就有了真正的买主。如果孟知嘉真的让府里的人仿制了,再穿出去的话,丢脸的可不只是她自己,还有郭家。太守家的儿媳妇连一套衣裳的银子都付不起,太寒酸了吧!这么一想,别说孟知嘉面红耳赤,就是跟着她来的丫鬟也羞于见人了。 管家媳妇经常见到孟知嘉吃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在外人面前吃瘪,赶紧翻着画册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可选。这一翻阅下,才发现里面一共就十张图画,每一张图里面的衣裳式样图案都有所不同。画画之人功底了得,硬是将一套衣裳画出了流光溢彩的效果,让人一见只觉花团富贵锦绣逼人,一瞧之下就恨不得立即见到实物,好套在身上比较一番。可再仔细往下一看,十张图里面已经有七张贴了红花,代表已经被人买了去。可巧的是,里面一套鹅黄襦裙不正是昨日佟氏穿的那套么?再一看价格,管家媳妇咋了咋舌头,心里暗暗赞了一句老夫人阔气。 管家媳妇心思转了几圈,推了推孟知嘉:“让我说夫人你何必来这里受气。你是司马大人的千金,要什么没有,只要张张口,亲家夫人保准十套衣裳都摆在你的面前,任你挑选。” 孟知嘉这才想起,的确以前听王氏说过,这家店铺是张氏的陪嫁。可恨那时候张氏要死不死,硬是把嫁妆都扣在了手里,花了她们母女多少心思都没有挖到,否则现在这越人阁就是自己的掌中之物了。 孟知嘉哪怕心里再怨恨,面上永远保持着自己身为司马千金的自信,闻言道:“你去请我母亲过来,就说知嘉来看她了。顺便,余下三套我都要了,你让人拿衣裳过来,我挑好了就走。” 侍女惊诧一闪而过,到底还是不放过手中的大买卖,一边吩咐人去取衣裳,一边小心翼翼的问:“敢问夫人您的母亲是哪一位?” 孟知嘉端着茶矜持的喝了一口:“不就是这越人阁的老板娘!你速请她过来,说我只在此逗留半个时辰,等会还要回太守府呢。” 这么一说,侍女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太守府的少夫人就是司马大人的二女儿,当年其生母做下的‘好事’闹得满城皆知。等有人捧了三套衣裳入内,侍女一件件挂在衣架上慢慢的展示给众人,看着众人眼角放光,孟知嘉更是舒心满意的神色后才仔细折叠入了礼盒。 哪知孟知嘉的丫鬟捧了衣裳就要出门,丝毫没有给银子的打算时,侍女脸色才变了,拦着丫鬟道:“夫人,你可能弄错了。我们老板娘姓邓,不姓张,更不是司马夫人。” “你说什么?”这一下,连管家媳妇都惊叫了起来,“不是说这铺子是亲家夫人的嫁妆吗?” 侍女点头笑道:“铺子的确是在司马夫人的嫁妆,可她只是拿了地契而已。越人阁租了铺子做生意,老板娘姓胡,那可就与司马夫人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指了指丫鬟手中的三个礼盒,笑道,“夫人既然是太守少夫人,少不得打个折扣,三套衣裳一千两整,可行?” 这一次,连孟知嘉都尖叫了:“一千两!”   ☆、第二四章 “然后呢?” “二姑娘那人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明明底气不足又最逞强好胜,最后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将那三套衣裳都买了下来,付了一千两银子。” 听到这里,张氏笑得东倒西歪,指着面前的妇人打趣道:“你呀,多少年了性子还没改。居然让铺里的丫头对她用激将法,日后等她醒过神了,少不得去店里闹腾。” 妇人给她顺了顺气,又端茶给张氏喝了一口,这才坐定,笑道:“以前我是不敢与夫人说,在您缠绵病榻的这些年里,王氏不止一次的来铺子看过,拐着弯的说要把铺子买下来。我是夫人的陪房,做不出那背弃主人的事情,下面的人又都被王氏拾掇得人心攒动的,实在没了法子,我干脆报了一个虚价,王氏拿不出那么多现钱,只说让我别把铺子转卖了。每年来,我每年都涨上五千两,渐渐的才让她歇了心思。” 张氏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这些年辛苦你们夫妇了!” 妇人道:“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当年要不是夫人保下我家那口子的小命,现在又哪有我们胡家。” 原来这妇人正是胡半载的媳妇,当年是随着张氏一起长大的丫鬟,伺候了张氏多年,情谊非比寻常。 说到这里,胡氏又不以为意的继续了上一个话题:“再说了,她哪有脸闹?真来闹腾,我就再扒下她一层皮,让她在敖州的官家夫人面前颜面尽失。何况,她在郭家的地位谁不知晓?昨日寻血来潮的添置衣裳,说不定是刻意为之,她那人心眼一点也不必她娘少。” 张氏想起王氏,不由道:“女为悦己者容。郭家没人疼惜她,她自己再不为自己打算的话,这辈子就真的没什么盼头了。” 胡氏眼睛一亮:“夫人你是说……” 张氏平静的道:“她像她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听说郭夫人给儿子选的二房是个良家女子,很是端正?” “对。见过的人都说她性子好,懂规矩,也孝敬父母,最重要的是,她那身子瞧着好生养。这不,成亲才半年多就有了喜脉,现在在郭家的身份简直是水涨船高。” 张氏现在看透了内宅的这些门门道道,只说:“再高也高不过郭夫人。我瞧着那二房是个聪慧的,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孩子顺顺当当的生下来外,也不能让人轻易的顶替了她独宠的位置去。” 胡氏问:“为何?” “郭夫人想着多子多孙,她却恨不得郭悟君的孩子全部从自己一个人的肚子里出来。她有了身孕,郭夫人铁定要重新安排人伺候好郭悟君,接二连三的喜上加喜那不更好?所以,安排的人可能不止一个,至少会是两个。再和睦的婆媳遇上这件事也会反目成仇,那二房肯定会费尽心思在其中作梗,这时候,知嘉就是最好的人选。你想想,伺候夫君谁有正妻来得名正言顺?通房怀上郭家的孩子可能提为妾室,无端就多了个敌人,那样,还不如给知嘉一个机会,横竖她们两人本来就势不两立。一个人斗一个人还好说,一个人斗两个人总会力不从心。” 胡氏总算听出了里面隐含的意思:“所以,二姑娘也发现自己的机会来了。”仔细想了想,“那跟她来买衣裳有什么关系?” 张氏笑道:“你啊,不在高门之内,很多女人家的小心思你都不懂。你仔细想想那衣裳的式样。” “有一套襦裙我印象深刻,是十二种不同的薄纱层层叠加的襦裙。当时我还说这也太费料子了,姑娘却说盛夏就要来了,薄纱少两层则凉快,多两层则暖,可以随意增减。” 张氏面色不变的道:“是啊,若是在月圆的盛夏湖边,微风拂面,一位只着了轻纱如梦似幻的女子独立桥头时,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胡氏瞠目结舌:“这……这不是……”勾引两个字死活没法从实心肠的妇人口中吐出来。 张氏轻轻的拨动着茶盖:“以前,王氏就最爱在湖边赏月,哪怕为此得了伤风也无所谓,反而更能得老爷的怜爱。知嘉是王氏教导长大的,真传不说十分,八分总有。” “这真是,”想了半天,胡氏吐出几个字,“不知廉耻!” 张氏摆了摆手:“不说她了,今日你来是有要事?” 胡氏立即坐正了身子,轻声问:“听说皇城的本家给夫人来信了?”胡氏口中的本家自然与孟大人没有关系,而是张氏的娘家。当年张氏嫁给孟老爷,孟老爷办砸了差事,张氏求了娘家好久,终于重新替孟老爷谋了个外放的差事,经过了这些年,孟老爷也终于出人头地了,张氏却彻底与娘家断了联系。 张氏原本也没有打算瞒着胡氏夫妇,只点头:“是大嫂来的信,说大哥经常念叨我,父亲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惦记得很。母亲更是听说我身子不大好,也急病了,闹着让大哥接我回去。” 胡氏喜道:“这是好事啊,夫人您好歹也离家多年,是该回娘家看看了。过去的事情总惦记着也不好,过了就忘了吧。” 张氏呼出一口郁气:“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我回不回去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知微。” “大姑娘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外祖父祖母,于情于理也该跟着您一起去嘛。” 张氏问对方:“你说,我病了的事情娘家早不知晚不知,为何等我好得七七八八了他们才来信?还有,你想想知微现在的年岁,官家女子,到了她这么大早就该议亲了啊!可大嫂特意在信中要求知微也回皇城看看,趁机陪陪外祖母。你说,她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这么一问,胡氏也哑口无言了:“夫人你的意思是,本家有意给大姑娘议亲?” 张氏不知是喜是悲:“谁知道呢!” …… 丘地的这一头,马车都东倒西歪,到处都是北雍士兵的尸体。他们旁边,装满了粮食的麻袋因为被利器所扎,不停的漏出里面的粗米。 符东疏捂着缺口,将米袋翻了个边重新压实在粮车上,回头对正与人说话的庄起喊道:“这一批粮食是运回兵营,还是送到你那老地方去?” 与庄起说话的是个瘸腿的老人家,闻言笑呵呵的道:“少爷放心,前几次缴来的粮草我们会运往南厉,那边的战火也正如火如荼,把北雍的粮食卖过去,我们等于是无本买卖,那边出价高低都无所谓。” 庄起道:“这次出来的人有多少?你们也别都卖了,留一些回村子自己人嚼用,只要不发霉就没事。” “前前后后不过百来人,除了跟我一样的老弱,其他都是青壮,负责运送粮草,您放心好了,不会让您做亏本买卖的。” 庄起点头表示知道了,又与老人家交代一些琐事,这才回到符东疏身边:“这批我们另有用处。” 符东疏问:“什么用处?” “我们得把它送到北雍的军营。” 符东疏惊诧:“什么?” 庄起弯腰将地上一个北雍士兵的衣服扒了下来:“我们现在是北雍的后勤补给队伍,不将粮食送去阿步汰的军营,还能送去哪里?” “你是说……我们要深入敌营?” 庄起已经将身上的兵服换了下来,一边穿北雍人的衣服,一边道:“再过两个月就要秋末了,北雍人适应了边疆寒冷的气候,我们却不行,只能趁着现在尽快将战事完结。”他抖了抖肩膀,“我们先锋营也特训了这么久,是该建功立业了。” 符东疏问:“你准备怎么做?” 庄起很是平静的道:“擒贼先擒王!” “活捉阿步汰?” 庄起鄙视对方:“活捉什么?敌营的将领通身上下只有一个东西最值钱。” 符东疏傻傻的问:“什么?” “他们的脑袋!” 符东疏倒吸一口冷气:“就靠我们这不到一百人的队伍?” 庄起笑道:“你小看自己人?你别忘记了,这半年多来,就是这一百人的队伍驰骋在北雍军队的后方,断他们的粮草,截杀他们的后续队伍,让阿步汰的兵营一直得不到大力的补充,士兵们更是半饥半饱,上了战场都软得跟面条一样。” “可我们要去的是阿步汰的大本营,他手下还有残存的三万士兵。” 庄起提醒对方:“原本北雍在我东离边境驻兵有八万。” “可你现在是要我们这一百人去杀三万敌人?” “不,”庄起强调,“我们唯一要杀的只有阿步汰一个人!” 符东疏暴躁:“我们都会送命!” 庄起笑道:“放心,我有办法!” 符东疏又升起了希望:“什么法子?” 庄起吐出三个字:“美人计!”说罢,就从瘸腿老人手上接过一个包裹,从里面抽出一套艳丽的女人衣服递到好友面前,“小美人,快穿上他,小爷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将军!” “不————!”   ☆、第二五章 敖州城内和城外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城外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城内依然是声犬鼎沸车水马龙。 不过,身为官家亲眷还是对战事的瞬息变化知道得比常人多一些,孟知微也经常向孟大人打听一些战场的胜败情况。 除了战事之初的几场败绩之外,之后的东离士兵有如神助,接二连三的赢得了胜利。 相比之下,北雍的士兵似乎被瘟神宠幸,正面对决时,最开始还士气高昂,到了中途就痛苦不堪,个个仿佛吃了十斤八斤的巴豆,捂着肚子在战场上狼狈的逃窜。他们明明吃过不少夜袭的亏,可每到夜晚依然会睡得猪一样,怎么弄都弄不醒,在睡梦中见了阎王。更奇怪的是明明兵强马壮的北雍士兵们总会莫名其妙的得上怪病,有的人全身发痒,有的人会突如其来的疯疯癫癫哈哈大笑,有的人不停的打嗝,更奇怪的是居然有人隔三岔五地放屁,这在战场上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渐渐的有人说是北雍人得罪了神灵,有人说是东离人对他们下了诅咒,更有人说这是敌人的诡计,目的就是让北雍不战而败。 孟知微最初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笑得前俯后仰,细想之后隐隐的觉得这跟庄起脱不了关系,符东疏太过于正直哪里会这些旁门左道,更不用说那些跟东离皇帝一样懦弱的将军们了。要知道上辈子自始至终只有南历的军队直面北雍人,西衡的和亲公主刚刚嫁过去不久自然不可能那么快的翻脸无情,东离皇帝更是养虎为患,差点被北雍人打破了敖州的城门。那时候,第一次逃离出来的孟知微距离敖州城只有半里路,即将破败的城门和凶悍的北雍士兵断绝了她回家的路。 这一世,听到东离的士兵居然深入北雍内部,她隐隐觉得历史与自己的记忆有了偏差,至于这偏差是不是因她而起就不得而知了。 孟知微现在最担心的是,已经逐渐痊愈的母亲最近似乎有一点精神恍惚,每次与她说话总会不由自主的发呆。 趁着这一日阳光明媚,孟知微好心情的拉着母亲在花园里面泡上一壶花茶,旁敲侧击了半日才问出了母亲的反常。 孟知微想也没想的笑道:“这不是好事吗?母亲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家了,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回外祖家去看看,顺便探望一下外祖母的病情,和老人家一起享享天伦之乐,岂不更好。” 张氏道:“我这不是担心你!” 孟知微依靠在张氏的身上娇笑道:“我一直待在敖州城里没有出去过,总感慨自己是井底之蛙。难得有机会随着母亲一起去皇城去走一走开阔一下眼界,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张氏看着女儿那张娇俏而又生动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把话说得太透。说的太明白了,怕女儿对外祖家生出间隙;不说明白又怕到时候女儿吃亏,真是愁肠百结。 孟知微似乎没有看出张氏的担忧,一心一意地询问着母亲当年没有出嫁时在娘家的生活。 皇城里的规矩自然不同于边境的敖州,那里更加严苛,对女人的贞节名分看得比命还要重要。在敖州,若是有女子被北雍人绑架了,家里的父母兄弟还会想着去找一找,可到了皇城,若是女儿家失踪了,不过几日,家里人就会对外宣布女儿急病而亡,哪怕再回来,那也是陌生人,与这家人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 张氏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若是被孟知微的外祖家知晓她那一个月的行踪,天知道皇城里的人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与其面对惶惶不可知的未来,张氏情愿孟知微老死在敖州,也不想她受到一丁点的额外伤害了。 故而,孟知微一问,张氏就将皇城说成了龙潭虎穴,每个人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说得孟知微瞠目结舌,只摇头:“不会吧!娘亲那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吗?” 张氏苦口婆心:“你别只看到皇城的繁华,看不到里面暗藏的龌龊。否则,当年我也不会毫不犹豫的随着你父亲下放来这边城度日,实在是两地的风土人情相差太大。女儿家在天子底下,说话做事都需要步步为营,不能被人抓住一点把柄。” “母亲,”孟知微打断了张氏的恐吓,“你是不是对外祖一家有怨恨?” 张氏一愣,立即道:“没有,怎么可能!”说罢,怕孟知微再起疑心,索性道,“既然你想跟着去那就一起去吧,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再说。” 口里这么说着,等到了晚上,张氏将这事对孟老爷一提,对方就咋呼:“不许去!你都与他们断绝了往来,还回去做什么?” 张氏没想到孟老爷会反对,心里越发不愉,脸色也淡淡的:“这话说得,那是我的娘家,哪怕父母真的舍了我这女儿,做女儿的也万万不能对父母做出恩断义绝的态度来。” 孟老爷甩了甩袖子:“你娘家那些人眼界高得很,来一封信就让你眼巴巴的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有求于他们,那样的话,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老爷,你也太会胡思乱想了。” 孟老爷撅着脾气:“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在十多年后才请你回去?你以为你的大哥二哥真的想念你这妹妹?别天真了,他们是看中了我这司马之位,觉得我配得上你们张家的权势了,这才花着心思抬举你。” 张氏身子一抖:“老爷你什么意思?” 孟老爷已经口无遮拦:“什么意思?实话告诉你,没有我,你对于张家就什么也不是,你在敖州城里也顶多是个内宅妇人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些什么,你店铺里做的那些买卖,如果不是靠着我的官声,能开得下去?” 张氏原本还不知道孟老爷突然发的什么疯,直到这句话才猛然醒悟,原本因为震惊而站起来的身子又缓缓的坐了下去:“老爷,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嫁妆也该全部交到你的手上?我的铺子所赚的银子也全部应该入你孟家的公帐?” 孟老爷被对方冷冰冰的话语一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暗暗懊悔自己的鲁莽。经过了王氏吸他血之事,孟老爷对自家的家财看重了很多,俨然觉得自己的是自己的,自己妻女的财产那也是自己的,哪怕她们靠得是自己的本事赚的钱,只要她们是他孟家的人,她们所有的一切都该归孟老爷一个人所有。 孟知微和张氏在背后捣鼓店铺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原本以为两个深闺妇人没见过世面,哪怕靠着他的官脉有人捧场,那也做不长久。哪里知道,孟知微突然涨了本事,居然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特别是最近,那每月十套衣裳,一个月随随便便就几千两银子进了口袋。要知道,孟家所有的铺面加上庄子上赚的银子一年也才五千多两,与女儿这颗摇钱树相比,孟老爷的那点家底简直不堪入目。 孟老爷冷眼看了半年多,突然嫉恨起来,明明是他媳妇的铺子,他女儿的买卖,怎么她们的银子没有进自己的口袋?她们是孟家人,她们怎么不将银子上缴给自己这位衣食父母? 孟老爷自私自利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于是,听闻张氏又攀上了比他更高的张家,孟老爷的火气一下子就点燃了。 难得的,夫妻十几年,张氏第一次对着孟老爷摔起了茶盏。 孟老爷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这一点张氏知道,孟知微更是知之甚深。不过,她们母女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一晚,孟老爷就让衙门的人将她们的铺子给封了! 贴着封条的当天,敖州城正彩旗飘飘,来往路人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微笑。纷纷涌向那深红色的城门,在它的左侧,是一杆旌旗,旌旗之下挂着一个孤单的头颅。 “是北雍的阿步汰将军!”有人大喊,“我们杀了北雍的主将,我们胜了!” 这一条消息还没传到东离边界军营的时候,敖州城的老百姓反而先传唱开来,欢欣的人们几乎要将整座城市的屋顶都给掀了起来。 王将军坐在军帐的正中央,听着斥候的汇报,脸上看不出一点异常,反而是陈监军第一个叫开了:“他们简直目无军纪!刺杀敌军将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预先与我等商量,他们还有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这样的士兵,以后谁敢要,谁敢让他们冲锋陷阵,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一个不留神就坏了我军的大计!” 太监尖利的嗓音在帐篷里回荡,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口舌之争的将领们一个个老神在在,听而不闻。 他们早就看得明白,有的人只会动嘴皮子,有的人只会干实事。相比陈监军这个搅死棍,符东疏就是整个兵营的人升迁的阶梯。打了败仗反正有符东疏的老爹担着,打了胜仗,那这兵营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能够分得一杯羹,何乐而不为! 至于大计,整个军帐里面的将军们,有谁真正献出过什么连胜的计策吗?每一次出兵,永远都是先锋营的人冲在最前面;每一次胜利,哪怕是跟着冲锋陷阵的周将军都觉得胜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哪怕是再粗心的人,也知道符东疏在暗中有自己的一批人马,帮着他出谋划策。 为了附和陈监军而得罪符东疏,暂时还没有人有这个想法。当然,这也不能否认,有人觉得这一次符东疏越界了!你要暗杀阿步汰没问题,好歹也通知大家一声,给在座的众位留个底嘛,到时候邀功的时候谁都可以分得一点好处。现在好了,他直接把阿步汰的人头挂到了敖州城的城墙上,要是老百姓们问起,你们是怎么胜利的?死伤了多少?剿灭了多少敌人才砍掉了敌人头领的脑袋时,他们怎么回答? 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们都没有参与,你真要知道得去问先锋营,是那些混蛋干的,跟我们没有关系!这话说出来,在座的将领们还有好果子吃吗? 很显然,符东疏在通过这件事告诉他们,你们背地里的那些小九九我都知道。小事情小功劳我不计较,可是这头功,我拿定了!   ☆、第二六章 符东疏一脸肆意的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来,对正在喂鸽子的庄起道:“你没看到那缺鸟儿陈的脸色,简直比猪肝还要难看。他以为拾掇着所有的将领否定我的首功就万无一失了?也不想想,阿步汰是死在了我们的手里,看到的人不止我们先锋营,还有北雍士兵。我们不单把阿步汰的脑袋挂在了敖州城墙上,更是直接让北雍士兵们目睹了他们的主将身首分离,仅仅凭借他的一面之词是没法抹杀我们的胜利,他还得让已经得知败绩的北雍皇帝改口才行!” 兴许是下午与人唇枪舌战耗费了太多的口水,符东疏进来后就从庄起的桌子底下挖出了一坛酒,咕噜噜的喝了不少,抹干嘴巴继续道:“我把你拦截到的信直接丢在了王将军的脸上。呵,缺鸟儿陈也胆大包天,居然在信中说我们一败再败,差点让北雍人攻破了敖州,还是他献计,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一鼓作气的将北雍人赶退了百里,他倒真是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更言及他本来已经代替符安与阿步汰谈好了和谈的细节,结果被我这个傻不隆冬的二愣子给搅黄了。我杀了阿步汰,直接让他们的和谈功亏一篑,说我是朝廷的罪臣!他也不想想,如果我都是罪臣了,那打了败仗的将军们就是罪上加罪,除了他这个没鸟的太监,其他人都是死罪!我把信一丢,原本还与他沆瀣一气的将领转头都恨不得生吞了他。”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喝了半坛子酒的符东疏半靠在桌边:“你说,符安居然在我们捷报频传的时候还琢磨着和谈,他是真的怕北雍人,还是一时的缓兵之计?” 帐篷的天窗上又飞进来一只肥鸽子,兴许是与符东疏太过于熟悉了,扑腾两下就直接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庄起正在等它,不由分说的将脑袋上的鸽子一把抓了下来,拔开腿上的竹筒看最新来的消息,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他只是想皇帝所想而已。不是他要和谈,而是皇帝想要和谈。” “我们都打了这么多胜仗,还和谈?” “不管我们打了胜仗还是败仗,皇帝铁了心的要与北雍握手言和,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的‘太平盛世’千秋万载,被后人所记住。” “虚名而已!” “我们的陛下就是喜欢这些虚名,总比骂名要好。”他一把合起手中的信件,一副‘我有事,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速度滚!’的表情。 符东疏已经兴奋的抱着酒坛子手舞足蹈:“你说,我将缺鸟儿陈的信交给朝廷,说符安通敌卖国……” 庄起打断他:“你在做白日梦!我都说过了,你保住了自己的首功,回朝之后就能够在兵部占据一席之位,这一点皇帝都没法阻拦。至于符安,他的所做作为都是站在皇帝的角度,皇帝不可能因为一封信就怀疑符安的用心,因为他们的目标一致。你口中的缺鸟儿陈也不可能指认符安通敌卖国,你如果实在看不惯他,宰了就是,反正我也厌烦了他的挑拨离间和自高自大。” 符东疏眨巴着眼睛,半响,道:“老七,你很不耐烦啊!” 庄起懒得搭理他。 符东疏直接爬到庄起的肩膀上,呼出一口酒气:“刚刚那只肥鸽子带来了什么消息,让你火气这么大?” 庄起听而不闻。 符东疏望了望肥鸽,对方转了转身子,如同自己的主人一样用肥肥的屁股藐视他。 符东疏突然哈哈大笑:“我认识这只鸽子,它是你留在敖州的信鸽,专门传送……” 庄起一把抽掉对方手中的酒坛子:“你喝完就速度滚去歇息,今天给了众多将军一棒子,明天得给他们甜枣,否则你到了兵部也会因为势单力薄而孤掌难鸣。” 符东疏笑得贼狐狸似的:“嘿嘿,老七,我今日才发现你有偷窥的嗜好,居然没日没夜的偷窥某位美人的一举一动。啧啧,你这闷骚劲儿……”还没说完,已经被庄起给踹出了帐篷,正准备抽出信纸回信,符东疏又扒拉开帘子,醉眼迷离的问,“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没说,你回朝后想要个什么官职?这次要不是你在背后谋划,我们不可能取得这么多的胜利。” 庄起道:“我没想过。” 符东疏打了个酒嗝:“你得想想了。如果你真的看中了孟姑娘,你现在任何一个身份都明显保护不了她。”言罢,也不管庄起的反应直接踉踉跄跄的滚了。 …… 店铺被封了之后,张氏算是彻底的看清楚了孟司马的为人。也许是失望太多,绝望的情绪再也引不起她太多的波澜,过不了半日,张氏就开始让胡半载变卖自己在敖州所有的店铺和庄子,她对眼神清明的女儿道:“敖州到底不是你的根,随我一起去皇城吧,以后我们都不回来了。” 孟知微问:“母亲你不和离吗?” 张氏道:“在敖州城里,他就是青天大老爷,我离不了。等我们到了皇城,他的官职再大也只是一只蝼蚁,也奈何不了我们了。” 张氏的决断力十分迅速,根本不给孟老爷补救。到了晚间,孟老爷才回到府里,整个家宅就冷清了许多,不单少了一大半的仆人,连张氏和孟知微也都不见了。 孟老爷在院子里找到了小女儿孟如沄,问:“你娘呢?” 孟如沄手上还在绣花,她如今也用自己的手艺赚一些私房银子,见了父亲行了礼才道:“母亲与姐姐搬出去了,说是不回来了。” 孟老爷一惊:“她们去了哪里?” 孟如沄摇了摇头,见孟老爷掉头要走,立即怯生生的喊了声爹,再问:“爹你也要将我的私房银子收了去吗?” 孟老爷问她:“你有多少私房银子?” 孟如沄心惊胆战:“不,不多,就两百两不到。” 孟老爷再问:“你娘送给你的首饰呢?” “那些都是我的嫁妆呢!” 孟老爷转头出了院子,到了第二日晚上再从衙门回来,小女儿也不见了,屋里的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剩下几根线头和一根断了的银针。某些方面来说,孟知沄就是硕鼠,她在哪儿,她的‘家’也就跟着去哪儿,甭管家里的东西是老爹的财产,还是老娘送的礼物,只要到了她手上那就都是她的,谁也不能拿走。 孟老爷居然惦记着张氏送给她的嫁妆,把孟如沄吓坏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家底,觉得还是跟着张氏靠谱,至少对方不会吞了她的东西,而孟老爷会。孟如沄甚至可以想想,如果继续跟老爹一起过日子,她出嫁的时候,嫁妆说不定连一千两银子都没有了。 越人阁被封了,最为可怜的是那些流民,他们大部分都靠着母亲和妻女做的手艺活生存。没了越人阁,他们家人的绣品就卖不出去,重新找东家价格肯定会一压再压,流民们怎么受得了。得知是被孟老爷下令封的,有些人直接就躲在了孟老爷去衙门的路上,朝骑着白马的他丢石头。原本是想丢臭鸡蛋和烂叶子,可这些东西现在也勉强可以让家人吃饱,丢石头和吐口水最划算。 孟老爷被砸了三天,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人报复了,于是换成了轿子,换了一条路继续去衙门干活。这下子,遭殃的不止是他的轿子还有轿夫。这两日原本就该发月银了,结果夫人走了,姑娘们也走了,老帐房是夫人的陪嫁自然也走了,留下一个愣头青,问起啥时候发银子,一问三摇头,最后说:“老爷没说要发银子啊,我还等着月银下馆子呢。”于是,府里的轿夫们也不肯干了。 再之后,每月的商贩来结算上个月的柴米油盐,夫人不见了自然找老爷,老爷现在满脑袋都是银子,只觉得张氏不在,怎么府里到处都是有人要银子?仆人们的月银就罢了,吃饭喝酒都要花银子,最后,居然连倒夜香的也来找他要银子,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钱袋漏了好大的一个洞,哗哗哗的流出去的都是他的血汗钱。 这也就罢了,原本以为他早已经了解张氏的底细,对她手中的店铺田庄都了如指掌,一个个查封下去查得他心花怒放,只觉自己跌进了金山银山。 没半月,郭太守突然下发了一封文书,说朝廷要严查某些官员的滥用职权之罪。众人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郭太守就私下召见了孟司马,开门见山的问:“你最近得罪谁了?” 孟司马丈二摸不着头脑:“我没得罪谁啊!” 郭太守冷笑两声:“你还装傻,实话告诉你,上头直接点了你的名,说你利用手中职权,肆意查封朝廷有忠之臣的家财。” 孟司马更加不明白了:“有忠之臣?谁呀?” 郭太守端起茶盏,很是忧郁的喝了一口,吐出三个字:“忠义公。” 孟司马张口结舌:“庄,庄,庄起起起!”转念又想到,“我查封的都是张氏的铺子和田庄,什么时候它们都成了庄,忠义公的了?”   ☆、第二七章 郭太守颇为无语的看着敖州的第二把交椅,很想问一声:“你就那么缺银子,连自己结发妻子的嫁妆都惦记,还是不是男人?” 到底还是给孟司马留了两分面子,解释道:“半个月前它们自然是张氏的财产,不过,半个月后,它们的主人全部改名换姓,成了忠义公。原因,不用我说吧?” 孟司马眉头直跳:“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真的当张氏嫁给了你,她的事情就事无巨细的都要告诉你? 郭太守是孟司马的老上峰了,当年对于孟司马空降敖州的事儿知道得七七八八,据说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后来还是靠着岳家的手段才不至于被贬得一文不值。按照道理说,他与张氏是患难夫妻,情意应当非比寻常,可惜的是孟司马不懂得惜福,离了岳家的势力范围就觉得自己一手遮天,想如何就如何了,硬生生的把发妻打落到了尘埃。这本来是家事,不容外人置琢,可在有心人眼中孟司马这就是明晃晃的忘恩负义之徒,连有恩的发妻都可以背叛,对别人呢? 官场上,处处刀光剑影,说人人两面三刀也不为过。可是,等你爬得越高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必须做得更加尽善尽美。比如,关键时刻上峰与下属就必须同气连枝,因为他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上峰被扒皮了,你一个亲信下属就能够逃得脱罪责?所以,官职越高的上峰往往喜欢选择忠心的下属,至少不能关键时刻反水不是。 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同僚,谁都不会要。 每一年年底的官职考核,就将官员们的各种情况都考虑了进去,其中就包括齐家这一项。 孟司马的考核成绩基本也都败在了这一项上,任由他怎么打通关系,朝廷对他的评价永远都是不能委以重任! 这事郭太守心知肚明,太守大人其他的亲信们也大多明白,只是所有人都不说,看着孟司马折腾。更有心机深沉的,暗搓搓的还等着抓孟司马的把柄,等着将对方拉扯下马好自己顶替上位。 郭太守颇为惋惜的道:“忠义公虽然只是个虚职,不领朝廷俸禄,也干预不到朝廷的决策,可这个名字背后的人脉谁也不能忽视。要知道,每到灾年,忠义公无偿献给朝廷的粮食就足够让全朝上下无数的权臣们为他歌功颂德,他的生意说白了,一大半都是为了朝廷做的,你封了他的铺子,来年再有灾害,他直接上奏,因为某位官员贪图他的家财导致他生意不顺,故而,这一年没有粮食贡献给朝廷,你说,到时候大臣们会如何做,皇上会如何想?” 孟司马已经哑口无言了,磕磕盼盼的道:“我没想过要封忠义公的铺子啊!” 郭太守抛出公文:“那这又怎么说?” 孟司马立即道:“这都是张氏的阴谋,这个毒妇!” 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郭太守对孟老司马的要钱不要命的找死行为无计可施了,只说:“张氏是你的发妻,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我也不会让人插手,你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吧!”说罢,摇了摇头,直接就走了。 孟司马以为只要找到张氏,问题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可惜,事情却如脱缰的野马一样,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首先,同僚之间开始疯传孟司马人心不足,居然以发妻没有生下嫡子为由将其赶出孟府,并且没收了妻子全部的嫁妆,导致张氏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接着,茶馆里开始有人散布孟司马利用职务之便,以莫须有的罪名霸占百姓的家财,封锁店铺田庄无数,其中就包括与国与民有恩的忠义公的铺子;最后,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看见孟家的女儿击鼓鸣冤,言及孟司马丧心病狂,居然以女子不能继承家业的理由,将她们革出了孟家的家谱,现在两个女儿无父无母只能任人欺凌。 这样的人居然是敖州城里排行第二的父母官! 孟司马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流民们更是自发组织起来,到处宣传他的丑陋行迹,他不单对家人狠毒,对百姓更为恶毒,居然不顾百姓们的死活,断了他们唯一的活路,他怎么配做他们的父母官? 孟司马到处寻张氏无果,在衙门也被人隔离在外,躲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严查孟司马的公文还是如常的发了下来,很快,孟司马的官职一降再降。这里面有朝廷权臣们的功劳,也有同僚们暗自活动的结果。 等到越人阁重新开张之时,孟老爷已经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书记官,这职位还是郭太守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保下来的。 …… “你确定要离开敖州?”庄起再一次见到孟知微的时候,大军已经全部回到敖州城内,不过几日就要整装待发回朝听封了。 “母亲在这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离开也好。有些人我也不想再见,有些事也不想再去听闻了。”孟知微走出庭院,抬头看了看秋末的艳阳,回头笑道,“还没有好好的谢谢你,帮了我们母女这么多。” 庄起手上拿着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装的是张氏在敖州所有店铺和田庄的地契房契。他在听闻孟老爷的所作所为后,立即就联系了孟知微,与她商量解决的办法。 正巧张氏心灰意冷,不想再在敖州呆下去,孟知微索性将张氏在敖州置办的产业全部转卖给庄起。庄起这人某些时候还是很地道,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全部都按照市价折成了银票买了下来,其中甚至包括了越人阁。 有时候不得不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庄起是个奸商,他做得最多的就是买卖。他根本不走敖州官场,这事归户部管,他给户部的主事写了一封信,快马将张氏的地契等从官道直接送往了皇城,在天子脚底下将张氏的名号全部换成了他的名字,事情不过半日就办妥了。公文说孟司马封了庄起的铺子,还真的有凭有据,孟司马被朝中的人盯上根本不冤。 孟知微当初也是无计可施,孟司马在敖州做了十多年的官,根深蒂固,一般的官员都不敢得罪她。人们总是同情弱者,惧怕强者。孟老爷当权的时候,自然有无数人要巴结他,张氏再弱,也会有人说你嫁给了孟老爷,一辈子就是孟家的人了,你的嫁妆也就是孟老爷的家财;可一旦孟老爷失势,趋炎附势的人立马调转脑袋,开始为另外的强者出头,庄起的身份自然就是比孟老爷更加强大的存在。这时候,人们才有闲心同情张氏这个弱者,说女人出嫁从夫不假,可嫁妆是父母给女儿的立身之本,是属于女儿家的私产,怎么能够充公呢!如果你张氏的嫁妆充公了,那是不是说明敖州城里所有妇人的嫁妆都要充公,还让不让这些妇人活了? 庄起善于掌控人心,在他有心的操作下,孟老爷简直成了禽兽不如的典型范例。好在,他时刻惦记着自己的目的,不能把未来的岳丈给打击狠了,以免日后留下口实。 所以,在事情办妥后,庄起又重新将地契等送到张氏的手上,张氏无论如何也不肯要,最后还是孟知微道:“横竖我们要去皇城,虽然那里是母亲的根,到底离开多年,人生地不熟的很多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不如请七哥代劳,帮我们相看几个好铺面和田庄,刚好抵消敖州的地契就成。” 庄起立马赞成,只说:“丑话说在前头,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你们在敖州的铺面再怎么值钱,换成了金子在皇城也买不下太大的铺子。” 孟知微笑道:“这我们知道,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已。”她顿了顿,“有时候靠人不如靠己,哪怕回了外祖父家,我们也不可能依靠外祖父外祖母不是。” 庄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今,你觉得自己的亲人也靠不住了?” 孟知微将耳边的碎发拨开,感叹:“人心隔肚皮!” 庄起颠了颠手中的木盒,意味深长的道:“可你又如此信任我。” 孟知微一愣,眨巴了下眼睛,嘴角微翘:“因为你是忠义公啊,是天底下最为正直的好男儿!” 庄起手一抖,差点人都栽了下去,面色微红:“你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称赞,反而像是嘲讽似的。” 孟知微摆正身子,强词夺理:“哪有,七哥在我心目中绝对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阴谋诡计,什么仗势欺人,绝对与你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当然,视金钱为粪土这一点,也很让人赞赏!” 庄起无语,半响,摸着额头离开了孟知微的视线,浑然不知自己的红彤彤的耳尖已经出卖了他心底的想法。 被美人表扬什么的,哪怕是反讽也很让他心花怒放啊!   ☆、第二八章 按照张氏的想法,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在敖州了。这位姻缘坎坷的妇人,似乎在短短的一年中断绝了自己对丈夫的所有幻想,开始明确的期望回到父母的港湾。 因为已近秋末,从敖州到皇城,马车在路上要奔波最少一个月。张氏带着两个女儿,自然只会慢不会快,打算在年前回到娘家即可。就算这样,胡半载夫妇还是被暂时留在了敖州,打理余下的琐事。 张氏在敖州生活了十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当也非常可观,除了田庄和店铺外,更有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古玩字画。当然,其中最多最杂的还是这些年慢慢替孟知微置办的嫁妆,大到拔丝罗汉床,小到珍珠珐琅耳环,旁的东西都可以变卖,唯独孟知微的嫁妆是必须全部运走,这里面耗费的时日和精力就足够让胡半载夫妇折腾半年以上了。 越人阁转卖给了庄起,庄起直接交给了梁米,保留了原有买卖。梁米从别处绣庄调来了两个心灵手巧的绣娘,接替了春绣的工作。绣庄里面安顿的流民妇人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干活,玩偶在做,衣裳也没拉下,只是背后老板换成了忠义公,那价格自然又是翻番。 庄起有言:“爱买不买,爷不差这点银子。” 有钱,丫就是这么任性! 九月十五,宜出行。 孟老爷从空荡荡的孟府出来,骑上自己的枣红马,慢悠悠的朝着衙门走去。这一年的中秋节是他过得最为冷情的节日,没有了王氏,身边就没有了那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没有了张氏,也就没有了嘘寒问暖的人;没有了孟知微,府里的丫鬟们也都不在自己眼前晃荡了;没有了孟知沄,他自己穷极无聊时闲逛的地方也没了;至于孟知嘉,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压根就没有回来,更加不用说女婿了。 他的官职一落千丈,女婿也逐渐不将他放在了眼里,逢年过节的探望都显得可有可无。 老管家刚刚从府外回来,就急急忙忙的问门房,老爷去了哪里?门房如今从两个变成了一个,还是个掉了牙混日子的老头子,闻言点了点门外。老管家一拍老腿,就喊人准备马车,要去追自家老爷。 门房嘴里漏着风的问:“老爷上衙门公干,晚上自然会回来,有事晚上再说不行吗?” 老管家跑得一脑门的汗:“等到晚上就真的来不及了,夫人和姑娘们今日就离开敖州,老爷再不接她们回来,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门房看了看门内寥寥可数的几个家仆,心说这个家早就名存实亡,追回来了人又追不回来心,有什么用。 郭家,佟氏起了个大早,她身子已经显怀,一举一动越发小心翼翼。新请来的奶嬷嬷扶着她梳洗后,就让人奉上了早点。 佟氏在桌边坐了一会儿,久久的听不到门外的响动,眼帘垂了下来,低声问:“夫君昨夜又歇在了姐姐的房里?” 奶嬷嬷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从八月十五那一夜之后,少夫人恨不得把少爷拴在自己的腰带上,走到哪里都要跟着。现在这个时辰,估计两人还没起吧!再这样下去,也不怕耽误了少爷的学业和身子。” 奶嬷嬷是郭夫人给佟氏请的,现在伺候佟氏,等腹中的孩子出来就伺候郭家的长孙,日后的地位不低,故而,来了府里不过几日就将两位少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佟氏怀孕,孟知嘉天时地利人和,在八月十五的夜里彻底将郭悟君拆吃入腹,并且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将好好的翩翩少年郎迷得晕头转向乐不思蜀,学业也不顾了,怀了孕的平妻也来看望得少了,只恨不得与孟知嘉夜夜*颠鸾倒凤,惹得府里非议不少。 佟氏举起筷子吃了些点心,又喝了一碗血燕羹,淡淡的道:“我听说孟夫人这两日就要离开敖州了呢,也不知道婆婆让不让姐姐出府送行。这一别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再见了,不去总是不妥。” 奶嬷嬷怪道:“没听老夫人说起过此事啊,别是少夫人没有告知老夫人吧?哎呀,这要是传到外面,旁人都会说是老夫人辖制了少夫人,让她们母女起了怨恨呢。” 佟氏幽幽的叹息:“这是姐姐的家事,我们外人也不好插嘴。” 奶嬷嬷道:“夫人你是外人,老夫人可不是,说不定老夫人自己也会去送行。”顿了顿,“这事啊,长辈们自有决断,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胎。” 郭夫人看不起孟老爷,对张氏倒是还有些姐妹情意,哪怕原本不知道此事,经过了这个早上也会知晓。郭夫人心里对孟知嘉如何评价佟氏不知道,不过,第二日起,郭悟君就被强制性搬去了前院读书,除非晨昏定省是再也不容许踏入后院一步了。 对此,佟氏与奶嬷嬷更为贴心,时不时有些小礼物赏下去,她的肚子也越发大了。 ………… 官道上,整齐的步兵有条不紊的行进在道路上,沿路的行人听闻这是绞杀了阿步汰大军的队伍,表示赞赏的同时也送上了不少的药物和蔬果。 符东疏骑马在前列,第三次逮住准备私逃的庄起:“你又干什么去?” 庄起绕开对方:“吃饭。” 符东疏看了看前头的队伍:“太阳还没落山,今晚落脚的地方也还没确定,你去哪里找吃的?”又看向队伍的后方,遥遥的就看到一长溜的马车缓缓的跟在大队的后面,那是沿路逐渐加入的商贩。在官道上跟在步兵的后面可以少很多麻烦,他们只需要与随行的将领打一声招呼就行,这几乎是东离官道上一道特色了。 符东疏想了又想,问他:“该不是里面又有你的人吧?你怎么老是蹭官家的便宜,这一路上又省了不少请镖师的费用吧?不用问了,你肯定是有人给你开小灶,一个人躲着吃好的,也不知道照顾下兄弟!” 庄起已经驱马往后走去,符东疏跟在他身后一边鄙视对方的吃独食,一边献媚要求分杯羹,走着走着就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是春绣。 有春绣的地方定然就有孟知微,符东疏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猛地捶打了庄起一下:“果然是奸商,出手够快啊!” 孟知微听到车厢外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是符东疏在咋呼,摇头笑了笑。张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是庄大人的同僚吗?” 孟知微不好告诉母亲符东疏的真实身份,只说:“是庄大哥的生死之交,此次也一起上了战场,说不得回朝之后就会封官了。” 张氏笑道:“都是年轻有为之人。”转头看着女儿低垂的眼,试探着问,“你与庄大人很是熟悉?” 孟知微不知母亲为何这么问,只保守的点了点头:“当初我从恶人手中逃出来,是庄大哥带我出的山,一路上颇为受他照顾。” “那他也与你有恩了?” 孟知微更为疑惑,嗯了声,忍不住解释一句:“当时符大哥也在的。”她指了指车厢外面,意思是符东疏和庄起一起救了她,何况还有春绣呢,不存在孤男寡女共处半月的情景。 张氏依然笑得很温柔,只是眼底到底多了一层忧虑:“听说到了皇城后,你要与庄大人一起合伙开一家越人阁?” 孟知微笑问:“母亲觉得不好么?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啊!” 张氏立即道:“我不是说开店不好,而是……我觉得你与庄大人走得太近了,于你名声不好。” 孟知微愣了愣:“可是,单靠我一人是无法在皇城立足。母亲,你该知道,皇城不同别的地方,没有靠山我们就只有被人吞吃的份。” “还有你外祖父呢!” 孟知微的笑意淡了下来:“母亲觉得外祖父靠得住?”靠得住的话,你当年就不会随着父亲远走他乡了。 张氏不言,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策马同行的庄起,叹气道:“我是怕你吃亏。无缘无故的,庄大人凭什么这么帮衬你呢,他总该有所图才对。” 孟知微耸了耸肩膀:“对,我也觉得他这人不简单,做人做事总是别有目的。可是,我想不出他能够图谋我什么。” “傻孩子!”张氏摸着女儿的乌发,“一个男人刻意的接近一个女人,替她出谋划策解决困难,为他人所不能为之事,他的司马昭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孟知微抿着唇,不去看自己的母亲。 张氏却不放过自己的女儿,扳过她的肩膀:“你其实也猜出来了对不对?”她盯着自己的女儿秀丽的面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孟知微惊呼:“娘!” 车厢内突然一亮,庄起提着一只野鸭子站在车帘外:“知微,今晚我们吃野味!看我打的鸭子肥不肥?” 孟知微一口气憋在喉咙眼,差点吐不出来,眼睛一瞪,唬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离开马车半步,这野鸭说不得是符大哥打猎来的。   ☆、第二九章 庄起下意识的与孟知微对视一眼,孟知微很是平静的错开,庄起顿时笑眯眯:“夫人有话要与我说?” 张氏道:“不知庄大人可否赏脸?” 庄起将鸭子丢向身后的符东疏,抬脚上了马车:“夫人唤我庄起就是,我并不是朝廷命官。” 张氏推开还在发愣的女儿,打发道:“野鸭烤着吃不错,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新鲜的野味了。” 孟知微动了动,狡辩:“娘啊,我不会做。” “有春绣呢!” 孟知微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是没法阻拦了,心里忐忑,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等下了马车,符东疏立即迎了上来:“孟姑娘,我觉得我有必要告知你一声。” “什么?” “你知道你七哥武艺高强,对不对?那你知不知道他耳朵也很灵敏?别说是隔着一丈远了,哪怕是隔着十丈远,他都可以将我诅咒他的话偷听得一清二楚。” 孟知微呆呆的看着符东疏,对方很是肯定的点头:“没错,他打发我去打猎,自己则在你们车厢旁边偷听来着。你没说他什么坏话吧?他报复心可强了。” 孟知微恨不得捂住脸,想起母亲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心慌意乱。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左思右想,猛然觉得庄起掀开车帘的举动太过于唐突,说不定丫是故意的?! 孟知微倒吸一口冷气,恨恨的道:“符大哥,你的腰刀能不能借我用用?” 符东疏将自己的宝刀抽出来递给孟知微,傻傻的问:“你要刀做什么,这东西很危险别伤着自己了。” 孟知微呲牙冷笑:“还能做什么,我要杀人。” “杀谁?” “庄起!” …… 坐在车厢内的某人耳朵动了动,转瞬又恢复了淡定的模样,很是恭敬的问:“夫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张氏将庄起全身上下端详了一遍。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说敖州了,哪怕是当年的皇城里,也甚少有庄起这般好样貌又身形端正的好男儿。 斟酌了一番,张氏首先感谢了一番庄起对自家女儿的救命之恩,庄起不敢含糊,只回礼道:“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用挂怀。” 张氏笑道:“庄大人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敢问,在大人与小女初见之时,可有肌肤之亲?” 庄起背脊一挺,很是肯定的道:“没有!” “有何人为证?” “我的异姓兄弟符东疏,他乃当朝睿王的嫡子,此次回去之后即刻继承世子之位。他是佛门俗家弟子,从不打诳语。” 张氏这才点了点头,似乎舒了很大一口气,抱歉的道:“有些话我不好问知微,春绣又是个愚忠的孩子,所以,有些事我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若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庄起立即道:“我自然知无不言。” 张氏闭了闭眼,再一次睁眼时眼中的利芒如同针尖刺在庄起的面皮上:“那,初见之时,我的女儿在何处,与何人一起,当时发生了何事?” 声声询问带着身为母亲的决绝和隐忍的伤痛,让人不忍说出任何虚假或者安抚的话。 庄起犹豫只是一瞬,接着就直视对方那双沧桑的眼眸:“夫人放心。我们是在山神庙相遇,您的女儿虽然有些狼狈可浑身上下衣裳完好,神色自若并无颓像。她当时……正在掩埋尸体。” 张氏跌坐在软垫上,喃喃:“尸体?” “对,是两具北雍男子的尸体,皆是一击致命。”庄起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直到此时才不得不赞叹,“您的女儿很懂得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她的坚强果断让人钦佩,她值得更好的人。” 张氏眼眸猛地一睁,差点扑上前去扣住庄起的手腕:“庄大人的意思是?” 庄起脸上泛起柔和的微笑,不是往常作为商人的敷衍笑意,也不是面对阴谋诡计时的算计奸笑,更是不冲向刀光剑影时的残忍冷笑。这一抹笑意仿佛从内心深处浮动而出,浅淡而又温暖如春。 他说:“我是唯一真心欣赏她的男人。若是夫人愿意,请放心将她交与我的手中。” 张氏倏然泪下,只觉从女儿失踪后满腔的彷徨和心酸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泣道:“庄起,你该知道我女儿身上现在背负着何等的流言。她不说,可我这做母亲的真心替她抱屈啊,她明明是个好姑娘,为何天意如此作弄于她呢。” 庄起倾身缓缓的拍打着张氏的背脊,许诺道:“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她。” 在敖州城时,他对孟知微身上发生的事情比张氏更为清楚,也明白那个女人挺直的脊梁背后有多少的闲言碎语。哪怕离开了那个敖州,谁也不能保证孟知微就真的万事无忧了。 人心叵测,这也是为什么今时今日他会冒然的闯入张氏的视线,将一切都挑明的缘故。 张氏只是失去了丈夫,而孟知微失去的不仅仅是父亲,还有替她遮风挡雨的保护伞。在张家出现之前,庄起必须让她们母女明白自己的价值。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一计谋庄起玩得那是熟门熟路。 …… 有时候人就不能得意忘形。 刚刚下了马车的庄起就差点被钢刀给劈开了脑袋,下意识的闪开,一看,嚯,孟知微举着大刀如同女魔煞一样朝他冲了过来。 庄起一边倒退一边维持着自己身为先锋营营长的尊严:“有话好好说,姑娘家家的舞刀弄枪容易弄伤自己。” 孟知微历来只善于突袭,对阵真正武艺高强之人还是毫无办法,喘着粗气道:“你这个奸诈的小人!” 庄起反驳:“我哪里奸诈,我这是深谋远虑。” 孟知微:“你算计我母亲!” 庄起又反对:“算计太难听了,应该叫顺势而为。” 周围渐渐走来不少看热闹的士兵,其他马车里也有商贾露出脑袋来,纷纷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 孟知微握紧了刀柄,还在绞尽脑汁的想要拆穿庄起的阴谋,等感受到旁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时,又羞又气,暗恨自己的操之过急。早知道,应该躲在暗处狠狠的给某个奸商一刀才对,这时候再算帐显然已经不合时宜。说到底她到底还是女儿家,在北雍她是深受伤害的东离人,要么竖起高高的心墙对所有人视若无睹,要么费尽心思装柔弱纯良等着将对方一击毙命的一天,可她现在不在北雍,她身边的人也不是杀人如麻的北雍人。她的坚冰高墙早已在这一年多里逐渐被母亲被亲友被善意的陌生人抚平了不少,她能够感觉到众人并没有恶意,这让她维持不住自己的冷漠和疏离。 左右看了看,最终一跺脚,色历内敛的冲周边的人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母老虎吗?” 众人哈哈大笑,庄起也察觉孟知微难得的被窘迫冲昏了头脑,心里闷笑不止面上还维持着冷酷营长的排头,两指扣紧了刀锋,抽出刀柄,冷冰冰的回视士兵们:“没错,都没见识过河东狮吼吗?”舞了舞刀,颇带威胁的道,“还是你们也想尝尝这刀的厉害?” 早就吃过庄起苦头的士兵们纷纷缩起脑袋,眼看着庄起举起刀朝着众人投掷过来,顿时吓得一哄而散。商贾们也看到他身上的兵服了,俱都重新回到了马车内。 正巧前方有传令兵来传令,长长的大部队有条不紊的靠向路边,有人开始搭建帐篷,有人开始深入山林打猎加餐。 庄起对符东疏喊:“野鸭呢?” 符东疏递了过来,庄起提着鸭脖子一看,很是嫌弃:“都过了半个时辰你居然没有想过要先把它处理一下?” 符东疏指了指他手中的刀:“它不在我手上,怎么处理?” 庄起无语的望着自己的兄弟:“你迟早会笨死!”说罢,招呼着孟知微,“走吧,你不想知道我与你母亲说了什么吗?” 孟知微冷声:“不想。” 庄起锁眉:“那你想知道我现在要对你做什么吗?” 孟知微掉头就走:“更加不想。”话音一落,腰间一紧,整个人居然腾空而起,庄起的声音响在耳瓣,“你不想听可我就是想说,怎么办?” 孟知微面红耳赤:“你放我下来!” 庄起一手刀和野鸭,一手搂着孟知微,满含笑意的道:“再挣扎我就打你屁股了。” 孟知微一咬牙,抓着对方的头发猛地一扯,庄起嗷的大喊,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往后倒退。孟知微膝盖猛地一曲,撞进了庄起的肚子,庄起再超前一拱,人就半跪在了地上。 孟知微的脚尖趁机点在了他的双腿之间,居高临下的道:“别以为本姑娘怕了你!告诉你,敢算计本姑娘的人统统都没有好下场,下次等着瞧!”一仰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符东疏捡起地上的刀,踩着即将腾飞的鸭尾巴,哼哼两句:“河东狮吼哦,河东狮吼。” 之后的日子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经常是孟知微在前面走,后面跟着狗皮膏药庄起,再后面就是笑得嬉皮笑脸的符东疏,最后则是一脸担忧的春绣。 庄起这人只要认真做一件事,那绝对是精心策划,行动力十足。符东疏对孟知微差点废掉兄弟的小兄弟之事耿耿于怀,不由问庄起:“你怎么就看中了她呢,美人儿你不是没有见过啊!” 庄起双目放光:“你不觉得她就是一块璞玉吗?只要将外面的石块敲了,里面的玉可值钱了。我现在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一堆金子啊!” 符东疏没辙了。每日里不是看着庄起强行拉着孟知微去赛马,就是背着弓箭去打猎,偶尔还不知道从哪里摘了野花插在了张氏的车厢里。 说到张氏,居然对庄起毫不设防,他请孟知微去耍,张氏居然还推波助澜,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太匪夷所思了。符东疏不得不猜测,张氏是不是已经被庄起收买了。 这还没到皇城,几乎人人都知道先锋营的杀人狂魔营长看上了随队的孟姑娘,每日里像一只看门犬似的跟在孟家马车旁边,随时护卫,嘘寒问暖,那股子热烈劲头,与战场上的冷血杀手反差极大。 这还不够,也不知道丫的从哪里弄来一身行头,澄亮的盔甲,银光闪闪的佩刀,纯白的战马,人往灰尘仆仆的军队里一钻,简直就是神武将军下凡,可以藐视一切凡人,更是引得过往少女抛洒了不少的香帕。 孟知微讽刺他:“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 庄起脸皮不是普通的厚实,只问:“那你有没有为我倾倒?” 孟知微突然觉得,符东疏不愧是他结拜兄弟,这犯蠢的劲头都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QAQ   ☆、第三一章 黝暗的帐篷里只能看到门口的一束冷光,随着外面人影的晃动,光线忽明忽暗,漂浮不定。 披着狼皮大袄的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暗哑的嗓音如同断了弦的马头琴拉出来的低音:“你就是铁奇木藏着的女人?” 跪在地上的女子一头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背脊上,显得脆弱纤细。听到男人的问话,脊梁反而挺得更直了些,一双秋水凝眸静静的仰视着对方,不言不语。 男人用镶嵌了宝石的剑柄挑起她的下颌:“你的名字。”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偏过脸去看男人身后跟着的高大将军。对方似乎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低声解释道:“这是我们的王!” 女人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男人的身上,从那狰狞的狼头慢慢的滑向对方被风沙吹得粗糙的脸庞,垂眼,随即,单手撑在地上一点点的站了起来。她跪得太久,膝盖有些麻木,可站起来的身姿却十分曼妙,像极了柔韧的翠竹,鲜嫩又宁折不弯。 她刚刚站稳,被称呼为王的男人就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到了自己的面前。隔得近,女人才发现对方的眼神格外的阴霾,盯着她就如同盯着一只兔子,随时随地都可以掐断她的脖子。女人应该害怕的,偏生她骨子里藏着反骨,反而明目张胆的与对方对视。 王大笑了一声,对身后的铁奇木道:“没想到我北雍的杀人魔头也有金屋藏娇的一天,她是用什么方法诱惑了你,让你连我的命令都敢反抗!” 铁奇木的虎拳握得劈啪做响,闷不吭声的就跪了下来,做出臣服的姿势。 这让王更加恼火。他的铁骑将军是北雍战无不胜的战神,是杀人如麻的魔鬼,哪怕在王帐里,他也敢教训对自己出言不逊的权臣,他的膝盖只会被人打折,否则不会弯曲。现在,铁奇木居然为了一个汉女对自己的王心甘情愿的表示屈服,怎么不让人气愤。 王猛然掐住女人的脖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他想带你远走高飞,你愿不愿意跟着他?” 女人无动于衷,对脖子上的‘凶器’毫无感觉,对王的话也置若罔闻。从王走进这个帐篷起,女人一直目无表情,好像一具失去了魂魄的活尸。直到她听到对方说:“要么他走你留,要么他死你活,你选一个。”女人才缓缓的瞪大了眼睛,接着,她意味深长的望了目含希翼的铁奇木一眼,静静的笑了,如春花绽放,瞬间捕获了王的灵魂。 最后一次见到铁奇木,还是托了王的福。那个男人兴高采烈的捧上一个盒子,打开,呈现出里面一个洒着石灰的灰扑扑头颅,他说:“像不像铁奇木?我说过,没有人能够反抗我,哪怕是我的铁骑将军也一样,所以,你别想逃。” 女人亲启唇瓣,遥遥的望着远处的雪山,轻声道:“快要入冬了呢!” 秋天,收获了铁奇木的脑袋一枚,冬天,就该轮到他们的王——季傅珣,了。 …… 孟知微在一片暖阳中睁开了眼,地平线上橘红色的太阳正慢慢的伸起。 她有点恍惚,总感觉自己还呆在那昏沉沉的帐篷里,等待着北雍寒冬的到来。摊开手,她似乎还能感觉到季傅珣手臂上鼓扎的肌肉。 “做了噩梦?”旁边的人问。 孟知微几乎吓得要跳了起来,浑身一个哆嗦,才发现除了披风,身上又多了一件外衫。 昨夜,他们在山丘上看了一整夜的流星雨,不知不觉中聊了很多,兴许是脱离了北雍太久,她居然会毫无防备的在庄起身边靠着睡着了,简直不可思议。 孟知微将外衫递给庄起,看他弹开肩膀和头发上的露水,忍不住问:“你见过北雍的皇帝吗?” “季傅珣?” 孟知微点头:“在东离的将领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起想起自己收集到的情报:“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岂止是刽子手,在季傅珣的手上不单流淌着东离人的血,还有西衡和南厉人的哀号。传言季傅珣从西衡回到北雍之后,杀父杀母杀兄杀弟,原本会持续多年的内斗在他的血腥战刀下不到半年就分出了胜负,据说皇帐里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半里草原。 庄起不知道孟知微为何突然提起这样一个人。不过,他并不认为孟知微对季傅珣一无所知,正如她知道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阿步汰好色,也了解铁骑将军铁奇木的性情,兴许:“你知道他的弱点?” 孟知微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不知道。” 庄起敏锐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杀意:“你很恨他。” 孟知微站起身来,看似轻松的笑道:“恨啊,我恨每一个北雍人。他是皇帝,自然最恨的人就是他了。” 庄起望着她僵硬的笑容,打了个呼哨,召唤来自己的宝马,再一次扶着孟知微上了马背,自己牵着缰绳缓缓的往官道上走去。半路上,也不知道是许给谁的诺言:“我们东离的战马迟早会踏上北雍草原。” 孟知微在身后问:“你呢?你也在其中吗?” 庄起握紧了缰绳:“我会手刃季傅珣。” 孟知微轻笑道:“真是个大英雄。”曾经,她等不到东离的英雄们来拯救自己,无奈的选择了自己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个英雄。她报了仇,也失去了一切。 马蹄声幽幽,庄起盘发上的露水也滴落在了肩膀上,他没有回头,只问:“你愿意嫁给大英雄吗?” 孟知微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神情:“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耐心等待大英雄功成名就。” …… 两人趁着众人忙着烧火煮饭的空档,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商队,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孟知微送入了车厢里。 符东疏不知道从那个车轮子底下钻了出来,小媳妇样的揪住庄起的衣袖:“你们昨晚去哪里了?” 庄起挑眉,反问:“有人在问我的行踪?” 符东疏对庄起的草木皆兵早已经习惯,摇头:“那倒不是,主要是我好奇。” 庄起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大有‘你闲得慌’的意思,也不知道符东疏看不看得懂。这半夜庄起仗着一身武艺硬挨了冻,回来后就迫不及待的换了衣衫,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想清晨与孟知微的对话。 符东疏咬着一个馒头,在他的行囊里翻找肉干。 庄起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翻过身来:“你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东离女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认识北雍皇帝?” 符东疏眨巴眼睛:“听说季傅珣以前在西衡做过质子,兴许路过我们东离的时候与对方一见钟情?”这话说出去没人相信。季傅珣对一个深闺少女一见钟情,并且念念不忘得让对方探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符东疏一看庄起的神情就知道对方心情不好,干笑两声,脑中灵光一闪,咋舌道,“你口中的东离女人该不就是孟姑娘吧?” 庄起根本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去春绣那边端来了一碗糯米红枣粥,先将里面的红枣吃得一干二净,再一口喝了半碗,剩下半碗递给符东疏:“没毒,要喝吗?” 符东疏接过,浑然不觉的咕噜噜的喝了干净,咂咂嘴:“你不觉得她身上的谜题太多了点吗?” 庄起将碗筷交给小兵洗了,头也不抬的道:“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你的过往清清白白。” 符东疏有点委屈,半响,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重色轻友!” 庄起猛地起身,二话不说将好友给揍了一顿,一盏茶后,揉了揉肩膀,神清气爽。 …… 张氏从醒来后就不停的哀叹:“女大不由娘啊,不由娘。” 孟知微听得太阳穴直跳,忍不住反驳:“这还不是你害的?” 张氏着急了半夜,又不敢让人去寻孟知微,好不容易人回来了,还不容许她发泄一下自己的担忧,顿时怒火攻心:“我这不是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吗,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况,从你失踪起,庄起就帮衬你良多,一桩桩一件件你心里比我更加清楚。你说,如果他不是心悦你,会这般迁就你?他好歹也是朝廷封的忠义公,又常年经商,身边的莺莺燕燕见了不少,你又不是绝色,靠什么引得他窥视?” 孟知微一夜没有睡好,简单的梳洗后就准备补眠,听了张氏这番话后实在忍不住的提醒对方,“你也太操之过急了。你有没有想过,太早替我选定夫家,到了皇城你要如何对外祖父交代?” 张氏气鼓鼓的道:“我就说你已经订亲了。” 孟知微再问:“要是外祖父不喜呢?” 车厢外又响起了庄起的声音:“知微你也太多虑了。我这样的人才,连皇帝都对我赞赏有加,没道理旁人还可以挑出刺来。” 他居然不敢进来,想来也怕直面张氏的怒火,孟知微没好气的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庄起很是镇定:“我这是有自知之明。放心好了,如果你外祖父反对,我就拉着先锋营的人去你们张家抢亲!” 孟知微脸皮抽了抽,只吐出两个字:“呵呵。” 再长的路途也总有走到头的时候,还未到腊月,皇城的城墙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我终于码完了,泪流满面,大家明天见QAQ ps:第30章修改了一下,加了差不多800字,提前买过的不用再买了,可以直接看。内容没太多变化,就是调整了一下男主的性格,以免他跟符二货太过于近符者傻- -   ☆、第三十章 广阔的夜空下,月朗星稀。 多年的习惯让孟知微在野外总是保持着很高的警惕,哪怕她呼吸绵长,仔细观察下依然可以看见她手压在被下的姿势有点怪异,似乎只要有人靠近,她随时都可以抽出褥中的尖刀毫不犹豫的插入对方咽喉。 所以,车厢外响起一记敲打声时,她的眼帘就动了,稍稍抬眼,就可以看到车窗处隐隐约约一个熟悉的脑袋。 她撑起身子,隔得车板轻声问:“干嘛?” 车厢外的庄起的话语声几乎漂浮在她的耳边:“带你去个地方。” 孟知微静静的听了一阵张氏的呼吸声,确定对方睡得深沉,这才披着外裳移到车门口,对庄起没个好脸色的道:“三更半夜的,你准备拐卖良家妇女吗?” 庄起扶着她下马车:“我真的拐卖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孟知微站在地上踢了踢自己的鞋跟,倨傲的道:“看本姑娘心情。” “走吧。”庄起不以为意,搂着她的腰肢直接将人置于马背上,自己轻松一跃就跳到她的身后,缰绳一抖,两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车队。 坐在高高的山丘上,周围是一览无遗的山林。远远的可以看见官道边上跳跃的火堆,明明暗暗如同星光。 孟知微左右环视了一圈:“就这里?” 庄起拍了拍马屁股让它自行去吃草,反问她:“冷吗?” 秋末的夜风已经到了一丝凉意,孟知微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把手一伸:“把你的披风脱给我。” 庄起将披风解了下来,道:“你还真不客气。” 孟知微皱起鼻子:“那你就自己披着吧。” 庄起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将披风搭在她的背上,想要给她系带却被孟知微拍开了手掌,不由重复了前几日她对自己下过的定义:“没说错,你就是一只母老虎。” 披风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孟知微下意识的将脸颊在领口摩擦着,等身上彻底的暖和起来,这才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再等等。”庄起找到一块很平整的石头,清扫干净后让孟知微坐了下来。 幽蓝的夜空下,男人静静地站在女人的身边,身形悄无声息地挡住了风吹来的方向,像是守护,又像是等待。秋草已经开始枯黄,在明亮的月色下透出暖暖的光。不多时,一道亮色划破天际,仿佛利器划开了黑幕。 “看天上。” “流星!”孟知微惊讶道。 一道拖着金扫帚的星辰点亮了人们眼底的暗光,跨越半个星空,由西往东而去,光彩夺目,不正是流星吗。 有了第一颗流星就会有第二颗,逐渐第三颗第四颗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似远似近,从无到有,从璀璨炫目的一团划成一条金线纷纷坠向了遥远的地平面,如同昙花一现,绚丽得让人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徒留下那暖色的金辉停驻在心间。 夜空下,一男一女俱都静静的仰望着天空,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秋风徐徐,深褐的披风也在静静的飞扬。 官道上的火堆更加明亮起来,远远的可以听到人们的惊呼声。 在东离,流星出现象征着会有大灾难,从第三颗流星出现起,就有人捂头哀号,惊醒了无数人。任由那边人声鼎沸,庄起依然还是那镇定的模样,似乎对此有些不屑一顾,否则也不会带人半夜三更的来欣赏难得的‘夜色’了。 孟知微搂紧了身上的披风,试探着问:“你说我们东离会不会有天灾了?” 庄起从夜空中收回目光,不知为何,现在他很想手中点上一根南厉的旱烟。他知道的事情比孟知微更多,在东离流星预兆着有天灾,在西衡却是代表皇族更迭,在南厉代表有战事,至于北雍,他们觉得那是天上的神在赐予他们新的预言者。 他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才正确,不过:“天灾年年都有。不是旱灾就是水灾,要么就是蝗虫,更有冰灾,泥石流等等,每一次天灾伴随着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 孟知微偏头仰视着他:“听说每到天灾,皇帝就会召你入宫觐见?” “皇帝也是人,他想要我心甘情愿的掏银子,好歹也得给我一些荣耀来装点门楣。入宫觐见基本都是跪着听他说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接受一些乱七八糟的赏赐。在我眼中,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古玩字画还不如粮食值钱。可朝廷就是舍不得卖了字画换粮食,然后免费发放给受灾的百姓。在朝廷的眼中,粮仓的粮食只能用来养病,不能用来养灾民。”说起这些,庄起的话才多了些,对于皇帝的虚伪和假仁假义也直言不讳。 孟知微仿佛没有听出他言语中隐藏的愤世嫉俗,只打趣道:“看不出七哥你居然是个会做亏本生意的人。” “我亏了什么?想想看,如果你得了皇帝一副亲笔字画,要如何利用它?”庄起的情绪调整得很快,瞬间就放松了表情,连声音也轻快的几分。 “反正不会挂在自己的书房。” “的确。我就挂在米铺的大堂,但凡有人来收保护费,我就指了指那幅画,让他去找皇帝。皇帝让我给多少保护费,我就给多少。”做生意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庄起家大业大,想要从他身上刮下一层皮的人多的是,他这个方法简单粗暴,倒是可以镇住不少趋炎附势的人。外人一听是皇帝所赐的字画,首先就要掂量一下庄起的背景,他们并不是怕得罪皇帝,而是怕得罪那些对皇帝唯命是从的权臣们。小鬼难缠,敢来缠着庄起的小鬼也怕无处不在的衙门里的小鬼。 孟知微想得更加深:“你铺子那么多,就一副字画。” “可以拓本,我每个店铺挂一副,反正真迹放在了我在皇城的府邸内,时不时的请那些心怀叵测的官员们去瞻仰一番,效果非凡。” 孟知微直接戳穿了他的诡计:“你这是狐假虎威啊!” 庄起顺势道:“日后给你的越人阁也挂一副?” “那我的铺子不就成了你的私产了?”孟知微明显的不上当,她可不相信天会无端的掉馅饼。 庄起很正直的道:“这就看你怎么想了。换个角度,你可以告诉别人,那副字画从今而后是属于你的私产。”庄起的东西属于孟知微,这是不是代表庄起这个人也是孟知微的私有物了?这里面的猫腻,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孟知微双手紧紧地拢在了胸前,笑得意味深长:“庄大人,庄大侠,庄大公子,你这是在求亲吗?” 庄起假装诧异:“我不是早就求亲过了吗?前些日子我问你有没有被我倾倒,你是怎么回答的?” 孟知微肯定的道:“我根本没有给你答复!” 庄起一副老奸巨滑的模样:“你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我很宽宏大量,也明白姑娘家的顾忌。”他顿了顿,“或者,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孟知微咬牙切齿:“是我配不上你才对!”闻名天下的忠义公,绝对是深闺女子的最希望嫁的男人。 “你别妄自菲薄。”庄起道,“当然,我觉得你压根没有自怨自艾过。你就像掩藏在银山里面的金子,不单自己觉得自己金光闪闪,连旁人都觉得你贵气逼人。” 孟知微抚着额头:“你能不能不用这么俗气的比方?”能说他到底是商人吗,开口闭口不是金子就是银子,“而且,你今夜所说的话让我有种你被符大哥附身了的错觉。” 庄起微微的弯□子,用近乎呢喃的音调说:“怎么会!在我而言,金子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了,怎会俗气。”他躲在暗处微不可查的奸笑了一下,“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家财到底有多少?” 孟知微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脸蛋,斩钉截铁:“不想。” 庄起就在她的掌中含糊地笑道:“我一样样细数给你听啊!首先是庄子,除开东离,我在西衡和南厉也有别庄,当然,铺子更多……” 热热的呼吸喷洒在掌心里,连人都暖呼呼了起来,月光下看不清孟知微的表情,只听她说道:“我还没同意要嫁给你,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庄起从指缝里偷窥她的神色:“你在害羞?” 孟知微干脆地转过身,不去看他,明明觉得烦不胜烦又忍不住泛出一丝丝带着怅然的甜蜜:“怎么可能!” 现在,孟知微完全相信对方是个地地道道的奸商,因为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看破你的弱点,从而居心叵测的敲打着它,锲而不舍的要攻破它,让它的主人对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挣扎,然后越陷越深。 在母亲说出那句话的短短几日,孟知微就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庄起也不是庄起。他们两人陷入了一个怪圈,好像他们同时掉入了一个名为姻缘的蜘蛛网,不知不觉的在靠近,然后试探,兴许他们终会顺其自然的走在一起,最后融为一体。 孟知微从未想过自己会倾心一个人,上一世的经历让她无法相信任何人。偏偏,在重来之初,她就被无意中闯入的男人一次次的搭救,一次次的照拂,不知不觉中,她也开始下意识的依靠,信赖。 她觉得自己快要重新回到了失踪之前,心底没有怨恨,没有猜忌,没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霸占了电脑,于是我只能用手机码字,我也算是拼了,扶额 这是二更 PS:因为有美人说男主性格跟前面差距有些大,故而改了一下,改的过程中忍不住想,难道是因为男主在这一章里面笑得太多了,给人一种二货的感觉?   ☆、第三二章 军队自然是不能直接入皇城的,除了主将,其他将领和士兵们将会在离皇城十里之外驻扎,然后等待皇帝的召见和封赏。 张氏的车队一早就入了城门,少小离家老大回,张氏的心情就别提多紧张了,频频从窗帘的缝隙中偷看皇城的改变,不时指着一处对孟知微回忆过去的场景。说起小时候被哥哥们带着偷偷去玩的事情,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孟知微一直安静的听着,她对皇城并没有多少好奇,只是沿路默默观察着街道旁边的店铺生意情况,感受着皇城特有的车水马龙,盘算着自己能否尽快在此地站稳脚跟,开始另一番人生。 也不知道行进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孟知微问:“到了么?” 马车外负责指路的胡算盘闷声闷气的道:“没有,前面有轿子堵着街口了。” 孟知微稍微掀开车帘朝外看去,果然,路的正中间停着一顶四人抬的锦缎轿子,瞧那轿沿垂着的丝绦,可以知晓里面坐着的绝对是一名非富即贵的千金。 孟知微还没来得及说话,轿前的丫鬟就叉着腰的颐指气使起来:“你们怎么走路的,没瞧见街道只有这么宽吗,这么长的车队像螃蟹一样横冲直撞,吓着了我家姑娘怎么办?” 孟知微脸色一沉,对胡算盘使了个脸色。在敖州被孟知微和老爹逼着历练了一年多的胡算盘早就不是胆小的人,闻言扬了扬马鞭:“我家车队是螃蟹,你家轿子是什么,拦路狗吗?街道这么宽,容得下八匹马并驾齐驱了,你左不走右不走,偏偏在路中央颠来颠去,你以为这街上就住了你一户人家?” 丫鬟显然没有被一个下人这么骂过,气得脸色通红:“我管你住了多少人家,反正我家最大!” 胡算盘笑得阴阳怪气:“原来你家才是属螃蟹的,见识了。” 丫鬟狠狠的跺脚,正准备继续,轿子里传出一道清脆的娇声打断了她:“别跟一群土包子斤斤计较了,他们懂得什么,值得你争个长短。快走吧,别耽误了本姑娘的要事。” 土包子?丫鬟这边的轿夫们纷纷看向对面的车队。两匹马驱使的马车,古旧的木板,飞尘扑扑的车夫,一看就是没权没势的外来人,不是土包子又是什么? 丫鬟瞬间就笑出声来,对着胡算盘倨傲的扬了扬头,哼哼:“姑娘说得是,我犯不着跟土包子计较。”说罢,就挥手起轿。 路过胡算盘身边时,恨不得把白眼都翻到了头顶。正洋洋得意时,就听到马车里有人在与胡算盘说话:“平日里你不知天高地厚就罢了,到了天子脚下还这般无法无天,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速度驱车退到一边去。” 轿子走得不快,丫鬟又是特意炫耀,对方虽然轻言软语,可话里面的深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别说丫鬟瞬间白了脸,连轿子里坐着的人也捏紧了帕子。 在天子脚下炫耀自己家族官大,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你父辈官职再大能够大得过皇帝吗?不知天高地厚的不是胡算盘,而是轿子里的人。 这只是初到皇城的一件小事,孟知微除了叮嘱仆人们谨言慎行之外,不再多说。 张氏在皇城原本有三座宅子,当初离开之时卖掉了两处,还余下一处四进的大宅,原本以备不时之需,哪里知道最后成了她们母女的落脚之处。 胡算盘比她们先走一步,早半个多月到了皇城,督促着守屋的老仆们将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该修葺的修葺,该填补的填补,再从仓库里搬出字画器皿妆点,将园子里的花草全部换新之外,又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具,虽然依然看得出是旧不住人的老宅,好歹也有了一些活气。 车队浩浩荡荡的使了进去,又是忙活了半日,孟知微和孟知沄扶着张氏将宅子简单的看视了一遍,将一个主院两个副院重点装扮了,这才歇脚。 给张家的帖子早就送了过去,那边回话来说张老夫人随时在府里等待女儿的归来。 张氏匆匆忙忙的洗漱了一番,根本得不到第二日,当天下午就带着两个女儿,拖着一车的礼直接奔赴娘家。 张家是百年世家,张老太爷曾经官居一品,可惜操劳过度,在张氏出嫁之前就过世了,张氏的两位哥哥成了张家的顶梁柱。其中大哥在户部,二哥在礼部,一个官居三品,一个四品。 张老夫人在老太爷过世后身子就不大康健,这次听得女儿回来,难得的精神好了很多,每日里派人去门口张望。 母女两人十多年后重逢,少不得哭诉一场,两位嫂嫂作陪,也说了不少宽慰的话。待介绍孟知微之后,更是得了夸赞。 大嫂许氏笑说:“比我家玉瑶标致多了,瞧着也沉稳一些。” 二嫂温氏也道:“与玉音倒是有七分相似,不愧是姊妹,以后想出去耍,尽管让她们两人带着你。对了,若是被人欺负了,尽管让玉雯替你出头。” 孟知微问:“不知道三位姊妹年岁几何?” 许氏道:“玉瑶十四了,玉音十三,玉雯最小,还是个不过总角的黄口小儿。”间接的也就提醒对方,玉雯是三人中最为霸道娇蛮。 几人说笑了一阵,就让人去请了三姐妹来。 张玉瑶正在书房里与好友石飞燕拼画,你画枝干我画梅。张玉音正卖力的给玉雯敲核桃,敲开一个,自己还没来得及挖出里面的核肉,就被玉雯胖嘟嘟的手给一把夺走了。 石飞燕又画残了一朵梅花,把朱笔一丢:“不画了,没什么意思。” 张玉瑶笑道:“我看你心思都不在画上,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石飞燕坐到炭盆边上,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羊奶羹,嘴巴一撇:“没什么,今早来你家前被一条土狗挡了道而已。” 张玉音分了几个核桃给她,又给她一把银锤子,打趣道:“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念念不忘了半天,你的心眼也太小了。” 石飞燕冷哼:“我最讨厌外地来的土狗了,弄得整个皇城乌烟瘴气。偏生他们还喜欢狗仗人势,不把我们皇城的人放在眼里。” 张玉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照你这么说,外地来的人就每一个好的。要知道,就这几日我们家也会有外地的亲戚过来呢,听说里面有一位年纪相仿的表姐。” 石飞燕问:“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们说过?” 张玉音道:“是小姑的女儿,从出生起我们就没见过,自然也无从说起。” 石飞燕手指磕了磕下巴,冷笑:“别怪我说话难听。与你们年岁相当,那不也是十四五岁,该说亲了吧?这时候过来,明摆着是要依靠你们张家找一门好亲事呢,说不定,没出嫁之前都要在你们家久住。”她半靠在椅子上,“我们这样的人家,每年每月总会有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攀附来的亲戚,说好听是亲戚,实际上根本连面都没有见过。知道你家家大业大有权有势,就没脸没皮的攀附过来,逼着你们供着他们,好吃好穿外,有儿子的要给他们儿子安排个清闲的官职,有女儿的就要给她们准备嫁妆嫁个好人家。如果遇到没儿没女的,更加难缠,直接在你家颐养天年了。” 几人正说着话,就有仆人来请。石飞燕顺势告辞离去,张玉瑶送了她到二门,正巧远远看见胡算盘在大门口与门房说话,石飞燕指着胡算盘道:“喏,还真是那条土狗,你等着瞧吧,你们家日后会被这狗的主人闹得没有宁日。” 张玉瑶皱着眉,没有吱声,等去了主院拜见了张氏,又与孟知微相互送了见面礼,这才笑意盈盈的道:“姑姑远来是客,应当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吧。离家多年,每年我们都听奶奶念叨姑姑以前的事儿呢,既然来了,不如在我家住一段时日,也替奶奶打发一些寂寞,说说话儿。” 此话一出,许氏就附和道:“别说婆婆了,你哥哥也怪想你的,得知你今日回来,早就派人传话要留你吃饭。” 一个开口远来是客,一个留你吃饭,话听着是很亲密,可落在张氏的耳里怎么都觉得刺人。这不是明摆着抗拒她吗?虽然出嫁了,她好歹还是姓张,在这个家里出生,在这个家里长大。凭什么被一个小辈当作外来者看待,又凭什么被一个真正的外姓人留着吃饭? 张氏张了张嘴,口里发苦,一眼看到老夫人殷切期盼的神色,准备说的话又咽下去了。 “妹妹太客气了。说到底母亲虽然是张家的女儿,可到底已经出嫁,没有女儿嫁出去后还长久住在娘家的道理。小住三五日倒是无妨,久了却是不妥,毕竟我们自己也有宅子,有自己的家,老是住在外祖母家里像个什么话呢,可别连累了外祖母积攒了几十年的好名声,那我们可就罪过了。”孟知微轻笑道,“再说,外祖母实在寂寞了,只要使人招呼一声,反正两家隔得不远就三条街的路,我们娘俩随传随到,绝对让外祖母的寂寞维持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许氏诧异:“你们在皇城有宅子?” 孟知微笑道:“自然有的,还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大宅,不住可惜了。”说罢,又凑到老夫人身边,“外祖母也可以去我们家走动走动啊!听说您老人家特别会种花,我啊,最拿手的就是辣手摧花,对待那些花花草草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好,正缺少一位德高望重的花匠指点指点我这三脚猫呢。” 这么一说,原本还不愉的老夫人立即喜笑颜开,捏着孟知微的脸蛋道:“好好好,过几日我就替你去看看,带上我的花铲子。要知道我那铲子还是你外公亲手打造的呢。他就是个泥腿子,经常我种花,他就在一边翻土,甭会捣乱了。” 众人说笑了一阵,就将话题岔开了。 临到用晚饭之前,孟知微才来得及与张玉瑶对视一眼。   ☆、第三三章 孟知微轻轻一笑,嘴角微勾,眼神明明很温柔,仔细看去反而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像极了猫儿的眼睛,明明深情款款的凝视着你,你却觉得她是无声的嘲笑你。 无知、愚蠢! 张玉瑶暗中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背脊上突兀的冒出了寒意,让她无端的打了个哆嗦。 孟知微颇为俏皮的问:“妹妹,我们以前见过?” 张玉瑶摇头:“无。” 孟知微点了点自己的下颌,状是无意的道:“那就是我们八字不合了。” 张玉瑶知晓对方这是在询问自己对张氏无礼的缘由。她能怎么说?因为自己年少无知受了外人的挑拨,觉得远道而来的亲人是吸血蝗虫?这话说出去,不说许氏会如何,父亲的训斥就会让她脸面无光。 对方不说自己是有意的挑衅,反而推托八字不合,表亲姊妹相处关八字什么事儿,又不是男女订亲!八字合了就欢欢喜喜,八字不合就好聚好散。从方才孟知微夹枪带棒的回击,到甜言蜜语哄老夫人的劲头,张玉瑶毫不怀疑对方的睚眦必报,这种人真的招惹了她还会有好日子过? 不说旁的,只要过了今日,姑姑一家对本家做出避而远之的态度,就会让外人疑心。说得好听的,是姑姑一家不攀附权势;说不好听的,是本家人嫌弃孤苦无依的姑姑对家族毫无利用价值,严令禁止姑姑一家踏入张家一步。 皇城里的人心眼多着呢,一件小事就足够剐下一位三品官员的一层皮。祖父早已不在了,父亲从小就教导他们兄妹要谨言慎行,随时自省己身,不要为家族招惹祸端。这些她都记得,往日里也做得很好,只是不知怎么的,居然会听信了石飞燕的话,对初次见面的亲戚恶言相向。 张玉瑶的脸颊轻微发烫,嚅喏了半响,手中的帕子都揉烂了才用蚊蚋般的声音道歉:“我无心的,姐姐饶了我吧。” 孟知微轻笑道:“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好歹是表亲,初次相见又没有什么大仇大恨的,求饶这种话可再也不要提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玉瑶咬着下唇,只能点头说:“是。” 张氏的大哥张柏松,在张老太爷还未过世之前原本入的是吏部,统管朝廷官员的任免考核,对于弱冠之年的少年而言,这是个肥差,几乎日日有人巴结,月月有人送礼。等到张氏出嫁然后远赴敖州之后的半年内,张大人从吏部平调到了户部,户部管朝廷财政,几乎个个都是钱袋子。这对外人而言是风光无限的差事,可对当年已经失去了最大支柱的张柏松而言无疑是贬职。为何?一个是实权之位,一个是虚职。 朝中的官职,在新皇登基之时,实权的位置基本就已经定了下来。张老太爷官居一品,要将儿子安排进去易如反掌,人人都要给面子。可人走茶凉,张柏松没了靠山,还霸占着重要职位,新的权臣怎么看的过眼?原本就对前朝遗老有怨言的皇帝又怎么会让遗老的后人继续掐着自己的脖子作威作福?所以,等丁忧一过,张柏松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被人扒拉了下来,放在了户部一个不痛不痒的位置上。国库的钱你的确看得到,问题是你摸不到一个铜板儿,甭让人难受了。所以,张柏松耗尽了心力,在户部也只堪堪爬到了三品,再无前进的希望,何等憋屈。 大哥如此,老二张柏山就更加别提了。 用过了饭,两兄弟特意见了见孟知微,问了不少话。多少岁了,什么时候开始学的管家,琴棋书画哪样最拿手等等,还额外请了太医来给孟知微把了把脉,确定对方身子康健,连声说了三个好。 张柏松每问一个问题,张氏的心就往下落一层,直到太医和孟知微出门,大哥二哥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果不其然,一壶浓茶过后,张柏松就问自家妹妹:“微儿年岁也不小了,订亲了不成?” 张氏脸色白了白,苦笑道:“订了。” 张柏山喝茶的动作一顿:“什么时候,哪家的儿郎?” 张氏小心的窥视了一下哥哥的神色:“姓庄,早在敖州的时候他们就两情相悦了,我也无意阻拦,顺势就定下了。” 张柏松很是平静的道:“敖州太守我记得姓郭,他家的儿子原本定下了知微吧?怎么,现在又改成了庄家?” 这话一出,张氏立即就知晓哥哥们早已派人调查过知微的婚事。只不过,那是在知微失踪之前。听哥哥们的意思,似乎孟知微换了夫家,是张氏自作主张了。 想想女儿那一年受过的苦,张氏原本忐忑的心瞬间就坚硬了起来。女儿能够嫁入高门自然是好,原本这也是张氏的期望,可高门是那么容易入的吗?她未嫁之时也被高门之人求娶过,可她一个都看不上,为什么?不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姻缘成为家族飞黄腾达的阶梯吗?家族的男人们是步步高升了,可在后院与丈夫貌合神离的自己又过得何等寂寥。她自己都不愿意走那条路,更加别说是让自己的女儿去走了。 庄起这几个月对孟知微的照拂张氏都瞧在眼里,她自认将女儿嫁给有恩的庄起,总比嫁给靠利益维系的高门好。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对方知晓孟知微失踪的缘由,会如何看待孟知微,又会如何对待自己唯一的血脉?想到这一点,张氏简直是心如刀割。 对孟老爷掏心掏肺的自己最后都落得如此下场,原本就与夫婿毫无感情的女儿只怕连命都会丢了。 张氏稳定了心神,琢磨了一会儿才道:“我家老爷在知微出生后就以我无子为由娶了二房,此事哥哥们应该知晓吧?” 张柏松一愣,有些尴尬也有些自责。自责自己年少轻狂时不该出了一口气,特意将妹夫外调,害得妹妹被人欺辱还哭诉无门。 哥哥气息的变化没有瞒过张氏,她趁机露出隐忍而痛苦的神色:“那二房是个心机深沉的,也生了个善于搬弄是非的女儿,使计坏了知微与郭家的姻缘,自己顺势顶替名正言顺的做了太守的儿媳妇。为此,也害得知微受了不少的委屈和非议,若不是有了庄公子,知微的下半生都不知会如何度过。”说罢,捂着眼就落下泪来,越发让在座的两位哥哥面有愧色,之后的提议直接夭折了。 他们不说,张氏乐得不知,哭了一会儿,就问起哥哥们这些年过得如何,追忆一下父亲还在时的生活,还有儿时与哥哥们玩耍的趣事,说得两位兄长好不容易探出乌龟壳的脑袋彻底缩了回去。 临走之前,张柏山忍不住问妹妹:“那庄家在敖州,可你带着知微又来了皇城,这亲事能成吗?对了,男方的生辰八字你让人测算过了没有?如果没有,哥哥去替你办了。” 说到底,还是不死心。 张氏笑道:“庄起在此地也有产业,此次随着我们一起过来,说是事情办妥之后就会详谈订亲之事。” 张柏松惊讶:“庄起?那位忠义公?” “对!” 张柏山连连拍着大腿:“怎么找了个商贾,也太委屈外甥女了!” 张氏道:“虽然不是高门,好歹也可以保知微衣食无忧,我也觉得甚好,哥哥们也别太担忧了。” 张柏山连连摇头,张氏又落泪:“我能怎么办呢,她父亲如今是个芝麻大的官员,我还奢望将知微高嫁不成?我再心疼女儿,哪怕为了老爷也做不出卖女求荣之事,哥哥们应当明白我的苦心吧!” 明白,那就闭嘴;不明白,那你们就是要卖外甥女求荣了! 张氏绵里藏针的话最终堵得两位兄长哑口无言。 …… 石飞燕刚刚折下一支红梅,就听张玉瑶说起家中最近发生的事,诧异道:“你居然这样就服软了?也太好欺负了吧。” 张玉瑶道:“不道歉还能怎么办?你不知道她那一张利嘴,张口就能够颠倒是非黑白,更是哄得奶奶对她言听计从。我若是再针对她,奶奶就要说我无事生非了。” 石飞燕拿着枝条打了张玉瑶一下:“你就是太笨了。” 张玉瑶不以为意,将手中的梅花洗净,煮了雪水,再将花朵丢了进去,不多会儿,花叶的清香就随风飘荡,很是怡人。 “事后母亲还训了我一顿呢,说我差点坏了父亲的大事。” “什么大事?” 张玉瑶与石飞燕十年的友情,对对方没有一丝防备,对方一问她就说:“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我们张家要与吏部的李家联姻,母亲请了姑姑家千里迢迢的来,就是为表姐说亲。”她撇了撇嘴,“不过,姑姑拒绝了。” “吏部尚书李家有三个儿子呢,大公子文不成武不就,每日里只会附庸风雅,做什么都一事无成。他家二公子倒是不错,已经办差办得有模有样了。看样子,你爹爹是要将你表姐嫁与李家大公子?” “嗯。” 石飞燕端着梅花茶嗅了嗅,轻笑道:“你姑父一个芝麻大的官儿,好不容易有人看中了他家的姑娘,反而还被你姑姑嫌弃了,这话说出去谁信?” 张玉瑶不吱声,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李家长子不争气,可有父亲兄弟在,这辈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能混到四品官儿吧,居然还被姑姑拒绝了。也不知道是姑姑眼界太高,还是其他的缘故。 “肯定是欲擒故纵啦!”石飞燕冷笑。 “为何?” 石飞燕半趴到张玉瑶身上:“你想想看,你姑父官职那么低,能够给你表姐多少嫁妆?这会儿正巧你爹爹说亲,你姑姑傻了才不会敲一顿竹竿呢!既抬举了你表姐的身价,又得了实际利益,一箭双雕,简直太奸诈了。” 张玉瑶到底单纯些,闻言咋舌:“不至于吧!听闻姑姑与父亲的关系好着呢。” “这么多年了,谁没有一点私心呢!关系真的好,你爹会将外甥女嫁给李家大儿?换了李家二公子看看,你爹绝对想不到别人,只会将你嫁出去。” 张玉瑶推开她,面色通红:“瞎说什么呢!” 石飞燕道:“反正吧,你别把你姑姑一家看得太简单了。你表姐那么厉害就是证据,她真的懵懂无知,会哄得你家老夫人隔三差五的往她孟家跑?” “说得也是。”张玉瑶闷闷的道。 两人看着外面的雪铺了一层,觉得冷了才相互搀扶着回了屋内。桌子上又添了一个礼盒,张玉瑶打开来,里面一个毛茸茸的梅花鹿玩偶:“啊,越人阁的玩偶,你哪里来的?这东西可贵了。” “我娘亲买的,说是让我拿去给自家绣娘看看,看能否做出来。”石飞燕瞧着玩偶就气闷,“做是可以做,可皮子太难买了。听说是用幼年还未长成的梅花鹿皮子做的,一张皮子最多也就做一个,所以卖出去的价格十分高昂。偏生宫里的宫妃和公主们都喜欢得紧,我们几家皇商轮番仿制了一些送去,摆在一起就比较出了高低,不是手工问题,而是皮子。人家居然用的是梅花鹿腹部最嫩的那一块,其他部分的就废了,这得多少银子啊?哪怕真的做出来,价格也比越人阁的高了很多,我都恨死了这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的铺子了。” 张玉瑶摸着小玩偶爱不释手,对石飞燕的抱怨听而不闻,反正最近听多了,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话,不停也罢。 石飞燕在张家发泄了一通怨气,回去的路上心情就好了许多,正巧路过自家的店铺,想着要把玩偶送去,就让人落了轿。才钻出个脑袋,立马又缩了进去,将帘子挑开一条细缝。 她家店铺过去的第三家铺子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夫是她见过的‘拦路狗’。现在,马车上正跳下来一位身量英武,剑眉星目的锦衣华服男子,腰间挂着一柄镶嵌了拇指大小的碧玉宝石长剑。对方面容冷峻朝着车厢内说了一句什么,不多会儿,一双苍白的纤手探了出来,被他紧紧握住…… 石飞燕抓着帘子的手指下意识的一紧,仿佛自己成了那手的主人,掌心之下是男子温热的体温,干燥中能够摩擦到他习剑留下的手茧,车中的女子走了出来,他们靠近,他们对视,他们同步而行。 石飞燕只觉得心口的跳动越发剧烈,仿佛要冲出胸腔,她捂着自己的双颊,喃喃一句:“好帅!” 抬头再一看,那铺子的牌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越人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   ☆、第三四章 “店铺还没开张就把牌匾挂出去了没事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欣赏了一下牌匾书法的孟知微问同来的庄起。 “你知道这字是谁的吗?”庄起问。 孟知微观察得很是仔细,早已看到牌匾后的落款,很简单,就一个简简单单的‘九’字,再联想一下庄起将皇帝墨宝挂在米铺的壮举,立即就知晓了答案:“难不成还真的是皇上?” 东离当今的皇帝,在还是皇子的时候排名第九,睿王爷排名第五。这位皇帝即位颇为顺遂,因为是幺子,得了太上皇的宠爱,又是嫡子,上头嫡亲的兄弟死光光了,自然就轮到了他。太上皇怕新皇地位不稳,退位后依然扶持了一段时日,最后死于急症。太上皇死了,底下蠢蠢欲动的诸位王爷就开始兴风作浪,最后睿王力压群雄,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了新一代的权臣。 “皇上的墨宝自然要高高挂起,早早的以示众人,我们不能辱没了皇上的才华。” 孟知微对庄起的性子已经有些了解,很直白的戳穿他道:“你这是狐假虎威。明里暗里的告诉外人越人阁背后有皇族支持,替我避免了很多麻烦,也省了很多弯路。”她侧过身子,“不过,我对你的险恶用心有了更深的认识。”认识皇帝的人是庄起,与皇族有来往的人也是庄起,对朝廷对百姓有贡献的人更是庄起,甚至,在皇城里能够堂而皇之的将皇帝墨宝挂在自家店铺的人也只有庄起。越人阁的牌匾一挂出来,说不定很多人就已经认定了铺子背后的老板是庄起,与她孟知微没有任何关系。一旦孟知微与庄起有了矛盾,庄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越人阁占为己有。 庄起是什么人,闻炫歌而知雅意。他双手负在背后,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高人模样:“放心,皇帝欠了我不少人情,我求他一幅画很容易。他也知晓不是我自用,而是用来送人。你这越人阁的名号也早就在宫中女眷们面前路过脸了,他们都知晓这不是我自己的产业。” 孟知微很是无语,盯着他一会儿,问:“你在皇上面前提起过我?” 庄起撇开头去,故作镇定:“我只说起过越人阁,无缘无故提你做什么?让皇帝选你入宫做妃子?”他上下扫视了孟知微一遍,很是挑剔的道,“你也不用太自卑,你这容貌和身段,入了宫顶多封个婕妤就绰绰有余了。” 孟知微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腰身,等到对方视线也落在上面后,才莞尔一笑,稍稍倾过身子,原本被襦裙给笼罩看不出身段的胸部顿时汹涌起来,柔荑覆着的腰肢在弯折中盈盈不堪一握,因为裙摆微提,露出缀着兔毛尾巴的绣鞋,半露不露,引诱着对面的男人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笼在怀里揉捏。还有那张平日里看起来温婉的脸,被冬日难得的暖阳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砂,陡然间变得柔媚又清冷起来,黑眸里温水荡荡,红唇欲说还休,简直美艳不可方物。 “婕妤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五年,十年之后呢?公子认为,妾身有没有可能跻身四妃之一?” 庄起只觉得喉咙一梗,似乎有块石头卡在了其中,上不得下不得。四妃之一?她真的拿出手段来,皇后之位也是可以肖想的吧? 庄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手心痒痒得厉害,一边是想要狠狠的拥抱她将她占为己有,一边又忍不住想要狠狠的羞辱她,打消她疯狂的妄想。 左右为难,最后勉力背过身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别做梦了,你这辈子是不可能入宫为妃。” 孟知微咦道:“难道公子不替妾身引荐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庄起都要恼羞成怒了,压了又压,最终哑声问:“入了宫,你这越人阁到底还开不开了?” 孟知微戳了戳他僵硬的背脊,笑道:“开,怎么不开。怎么说我也不能浪费庄公子的一片苦心不是。”最后,还是嘴痒的嘀咕一句,“再说,入宫给皇上做小妾也没什么好的,稍有不慎就尸骨无存了。” 此话一出,庄起立马舒坦了,回过身对她道:“年前铺子是无法开张了,年后还要装潢,尽量在三月斗花节之前开门迎客。那时候不止世家官家的千金小姐们,就是宫里的嫔妃公主们也会外出赏花,品评斗花大会,到时候再趁机将越人阁的新货推荐出去,借此壮大名声,来个名利双收。” 两个人都很会经商,孟知微对庄起的提议很是赞同,不过,她对自家店铺的短板知晓得更加清楚。想要赚钱不假,问题首先是必须货物充足。虽然手中还有存货,大多也都是离开敖州之前的玩偶余存,冬季新的衣裳也在来的路上由春绣带着的徒弟们一起赶制了出来些。因为徒弟们手艺不精,大部分绣品都是春绣和丫鬟们熬夜缝制,完品不多,哪怕赶工到三月,相比皇城庞大的女眷人数也是皮毛。 年前又下了一场大雪,哪怕是在皇城也有不少无家可归之人,更多的穷人开始修葺加固房屋,不少官家开始布粥,张家亦同。 孟知微是个心思活络的,当即就对张老夫人道:“我们家里里外外也有几十口人,每家每户总有一些旧的衣衫鞋袜。因为府里每季都会添置新的,旧的大多没人再穿了,不如都收集起来一起赠送给需要的灾民,帮他们度过今年的难关,也让人称颂一下外祖母的菩萨心肠,如何?” 张老夫人抱着孟知微笑得前俯后仰:“你这丫头,别人都是做好事不留名,你倒好,完全反了,分了衣衫就要别人记得你的恩德,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 孟知微道:“哪里有人真的做好事不留名?真的不要名声,大家布粥也就不用选在自家门口了,挪到城门去找几个府外之人施粥,或者直接将米粮送到衙门以朝廷的名义赈灾,那才真的是大公无私呢。说到底,好名声也就是好官声,没有一点好处,谁会做呢。别人家都要藏着掖着,暗搓搓的让人去歌功颂德,我们家就偏要另走捷径,直言是外祖母怜惜众生,费心费力费了钱财收了旧衣衫送人,真正需要的人自然会来领衣衫,不需要的,我们也不强求,能够救得了一人是一人。” 张玉瑶道:“这样也太自夸自擂了。” 孟知微笑道:“妹妹,你知道一朵鲜花在万花丛中要如何引得人的注意么?” 张玉瑶理所当然的道:“开得更艳丽就行。” 孟知微道:“没有最美的花,只有更美的花。做人也是一样,众生平等,你要如何才能凸显你的才能,让真正的伯乐发现你呢?赵家布粥,李家布粥,我们张家也布粥,在皇上眼中都是布粥,有什么不同?在老百姓的眼中,我们张家的粥跟赵家李家的粥也没什么不同。可若是我们除了布粥,再送衣衫,那就不同了。” 张玉音道:“可是别人家也会送啊!” “第一个做出改变的家族总是不同的,因为百姓只记得第一个对他们有恩的人,人人都施恩,那就与布粥毫无区别了。所以,做任何事,第一个做出改变并且成功的人才是真正的能人。就好像一个花圃,第一朵开的花总是会引起人们的赞叹,也会得到园丁的悉心照料。等到第二朵,第三朵出现,那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不再关注了。” 张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在这皇城里,拔尖的人总是引人注目,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可是,对我张家来说,利大于弊,就这么办吧!” 为什么张家的好处更多?因为张家的两位老爷现在碌碌无为,很难在众多大臣中得到皇帝的青睐。他们必须做出一些出众又不会引起其他大臣公愤的事情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赠送衣衫比单纯的布粥耗费不了多少银钱,可是能够很快的在皇城里引得比别人家更好的名声,暗中再推波助澜一下,皇帝想要忽视都难。 孟知微趁势道:“皇城不比敖州,来之前娘亲也吩咐了绣娘们提前给府里的人都添置了衣衫,不过我们轻车从简,很多旧衣衫早已不在了,不过可以去成衣店买一些。有些铺子年年做新衣,仓库里总会挤压一些发黄的旧衣,我们买了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张氏对女儿的提议只会赞同,两位嫂嫂听说对自家老爷有好处哪有反对的道理,最终连张玉雯也从果点盘子里面举起了爪子:“我也有旧衣衫,不要钱,奶奶尽管拿去。” 老夫人顿时抱着最小的孙女心肝宝贝一顿叫唤,惹得张玉瑶与张玉音也嫉妒得红了眼。 张玉音更是对孟知微隐隐佩服了起来,凑了过去问:“一朵花要引人注意真的只能提前开花一个法子可行吗?” 孟知微狡黠的笑道:“当然不,还有另外一个法子。” “什么?” “鲜花插在牛粪上,自然就能引得路人的目光了。” 张玉音瞠目结舌:“牛,牛粪!”她附耳笑道,“姐姐你也太坏了。”至此,张玉音对待孟知微也与旁人不同。 不过两日,张家果然收了不少旧衣衫,他们府邸人口众多,只要不是破得不能再穿的,不管大小不管新旧统统折价卖给了老夫人。也有人白送,老夫人都会额外补偿,一时之间,老夫人的名声在府里更是高了一层。 孟知微让胡算盘跑遍了皇城里大大小小的成衣店,用低廉的价格买了不少堆积的旧衣。有的是布料发黄了,有的是被老鼠咬了破洞,有的是式样老旧卖不出了,有的店铺老板娘见他专门只收旧衣衫,把自家不要的衣衫也卖了出去,胡算盘照单全收,博得了很多老板娘的好感。 不到三日,张家门口例行布粥的棚子旁边就另外又搭了个草棚,男女老人小孩的衣衫都分门别类的折叠整齐摆放,来一位领粥的灾民,只要登记一下名字,就能够给自己领取三件衣衫,厚的棉袄薄的亵衣,裤子裙子都行。 孟知微更是派了一位管事,等灾民领了衣衫之后就会上前询问,他们家有没有懂得织布绣花的人,他们越人阁招人,包吃包住还有银子拿,从根本上让灾民们能够自力更生。 不过半日,满城的灾民就知道张家不单有粥喝,还有衣衫发,更有银子赚,口耳相传,还不到晌午,在张家门口排队的人就络绎不绝,不止灾民,更有很多穷苦人家的娘亲带着自家女儿寻来,她们不求一口粥不求一件衣衫,就只求能够入了越人阁得一份差事,这样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还能够养活老小,何乐不为。 孟知微也不是来者不拒,你说你会织布绣花,最少你得拿出自己的成品来证明。有的直接指着身上的衣衫说是自家织的布,有的说曾经在哪个大户人家做过绣娘,有的直接拿着绣品来,说是原本要卖给其他成衣铺子的,问越人阁收不收。 筛选了三五日,孟知微就对皇城里绣娘们的手艺有了大概的认识。会织布的人家大部分家里都有织布机,孟知微又让人分发了各色棉线下去,让她们织出一段布来,谁的布织得好,就要谁。 同样的棉线,同样的色彩,到了不同的人手中,高下立现。 孟知微早就托庄起买了两处简单的三进宅子,一处安置绣娘们,一处安置织布之人。再将早就画好的花样图纸让春绣分发下去,开始为明年三月的斗花节做准备。至于春绣那些徒弟们,对玩偶制作早就娴熟,不到过年就已经制出了好些。 她特意交给庄起,让他送给宫里的娘娘公主们,每个礼盒里面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偶,或扑蝶或绣花或琴棋书画各有特色。格外引人注意的是,她们身上穿着的宫装居然与宫里娘娘们的华服相差无几,每一位嫔妃公主们拿着属于自己的小人偶,就好像抱着小一号的自己一般,格外惹人怜爱。 故而,不用等到来年三月,越人阁的名气已经在宫内的女眷中有了特殊的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饿了QAQ,弄夜宵去,大家晚安   ☆、第三五章 孟知微说得不错,皇城与敖州有很大的不同,就官员的数量敖州是无论如何无法与皇城相比,故而,新开的越人阁孟知微只准备做富贵人家的生意。 要赚大钱,就必须从成本上开始谋划。 庄起的商队众多,每年从西衡南厉,哪怕是北雍带来的货物就举不胜举。在东离卖东离的特产没什么稀奇,用西衡的锦缎,南厉的珠宝和北雍的皮草制成的衣裳,价格可以翻三倍以上,可说是暴利。 某些方面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庄起久了,孟知微那奸商的潜质也逐渐被挖掘了出来。 玩偶她已经做到了极致,衣裳倒是还有潜力可挖。西衡的锦缎华丽非常,很适合礼服,再点缀上南厉的珠宝,一套礼服千两银子也是寻常。北雍的皮草除了用来做玩偶,也可用来做大髦,与礼服的繁复不同,大髦完全就是全毛的皮子拼接而成。若是雪狐,那么一件大髦全部都是毛茸茸的雪白毛色,无一根杂毛;若是狼皮,那就是灰白相间,颈脖处直接用狼头相接,凶悍冷傲,尽显大丈夫气派。这样一件大髦缝制出来,少不得数十张皮子,价格也在五千至万两,哪怕如此,定做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此外,她召集的织布娘开始尝试着织出新的花色,金线银纱绡缎融入其中,每一种花色只织一匹,然后再有绣娘们在上面绣花,花鸟虫兽不再稀奇,只有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珍奇异兽才能更加提现着装之人的身份地位。 等到三月开张,当月二十套常服就被有钱有势的官太太和千金小姐们哄抢而尽,只羡慕得在一旁观望的同行们眼眶发红。 春绣看着账面上的数字只觉得眼前泛花:“我们下个月要不要再添十套衣裳?” 已经嫁作人妇的邓曲也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原本我还说嫁来了皇城只能紧巴巴过日子了,一碗燕窝都要分两顿吃。现在好了,我可以早一碗晚一碗换着花样,要活活气死府里的那群抠门汉。” 春绣抱起自己已经一岁多的女儿,闷笑道:“燕窝就那么好吃?坐月子的时候姑娘给了我几盒,怎么弄我都觉得滋味一般。” 邓曲戳着春绣的额头:“傻丫头,那东西补啊,也就你家姑娘舍得给你了。在我夫家,哪怕是小姑子一个月也喝不上两次呢。见我有喜了吃燕窝还特地跑去跟婆婆告状,说有了媳妇不要女儿,哪里知道这些都是我自己掏的银子。” 这么说来,邓曲在夫家过得日子也不大好。春正准备寻思一个新话题,外面就传来了童子的哭嚎声,不多会儿孟知微就走了进来。 邓曲问她:“出什么事了?” “来了几个顽童,听说被私塾先生给赶了出来,读不成书了。一路哭着跑来找他们的娘亲,也就是庄子里的绣娘。” “好好的,怎么读不起书了?” 春绣怀中的女儿知恩看见孟知微就姨姨的喊着要抱,孟知微洗了手接过孩子坐定,冬磐笑眯眯的将手中的糕点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还散发着香味的点心,一人斟了一杯热茶,几人聚在一起开始说起了最近城里的新鲜事。 “年前不是下了一场大雪么,我外祖母家还布粥了来着。” 邓曲拍手笑道:“岂止布粥,还送了灾民们不少的衣衫,连我夫君都说去年冬天冻死的人比往年要少,这都要感谢张老夫人的乐善好施呢。”她推了推孟知微,“听说圣上特意赞扬了你家两位舅舅外,年后还将你大舅的官职升了升,在礼部的二舅也会有变动,是不是真的?” 孟知微笑道:“大舅的手上的确开始掌了些实权,最近外祖母家也逐渐热闹了起来。至于二舅的变动,要等圣旨才知晓。”其实消息早就透露了出来,年三十的时候宫里还特意来了赏赐,为此,外祖母没少在家宴上夸赞孟知微,说她旺家,日后谁娶了她都是福气。不过这些她不会与邓曲透露,以邓曲现在在夫家艰难的情况下,说出来难免有炫耀的嫌疑。 “都说瑞雪兆丰年,皇城不同别的地方,大部分的人都是做买卖,城郊的良田也都盖了行宫和官员的别庄,甚少有人耕种良田。一场雪下来,很多山路被冲垮了,粮食运不过来,城里的粮价就跟着飙升。新的粮食还没种植出来,旧的粮食眼看着减少,银钱就不再值钱。人生百事吃喝拉撒,样样都花银子,原本就遭灾的穷苦人越发穷,慢慢的就供不起家里孩子读书了。” 邓曲问:“那我们的绣娘中有多少人家里有孩子要读书?” 春绣想了想:“大半吧,女孩儿倒是跟着母亲一起来学刺绣织布,赚的银子除了供家里花销,大部分都是送兄弟去读书。”这也是唯一可以改变贫困的一条路,有的人家甚至会卖掉女儿,就为了儿子能够出人头地。 这种事情在敖州很是常见,邓曲原本也不知晓,与孟知微一起做生意后,倒是接触了不少的穷人,知晓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么一想,她嫁的人家虽然抠门了点,可到底不缺她吃穿,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外面童子们的哭声渐渐消散,到了晚间,绣娘们交了当天的工,结算了工钱后,有的就犹犹豫豫的不肯走,春绣一问之下,有不少的绣娘才小心翼翼的询问能否带绣品回去赶工,这样就能够多赚一些银子,好重新送孩子入学。 春绣知晓她们的难处,这事她自己也不能拿主义,就去请教孟知微。 孟知微对人心的把握非常的精准,也知道如何才能让绣娘们真心实意勤勤恳恳的为越人阁干活。当下就说她会想办法。 过了几日,大家就发现庄子里又开始在盖房子,原本是个三进院子,前院是待客之处,中庭打通了两边所有的厢房做绣房和织布房,后院是给无家可归的绣娘们的居所,暂时只住了三分之一的人不到。这部分人最勤奋,每日里做工完毕也会接一些玩偶回屋继续。 孟知微让人将前院除了中堂不动土之外,右边的厢房都打通了,墙上挂上夫子像,摆上整整齐齐的座椅,就成了一个开阔的学堂。孟知微让胡半载在城里请了一位品行端正的穷苦书生,每月三两银子的束修。言及,但凡是越人阁的绣娘们,家里有子的都可以送来庄子读书,每月三十文银钱。在皇城,一文银钱一个鸡蛋,银钱不够的,可以用其他东西折价。 如此,有余钱的直接将孩子送了过来;少了银钱的绣娘们额外接了不少活儿赶工,凑齐银钱再送儿子过来读书;实在是没钱的,送鸡蛋、红薯、打猎来的兔子等等抵消学费。至此,绣娘们一边对孟知微感恩不尽,一边对越人阁的归宿感更加强烈了起来。有些人家直接将女儿送来,说做牛做马签卖身契都成,就求孟知微赏孩子一口饭吃。 孟知微干脆又将前院左边的厢房打通了,请了一位识文断字的寡妇,上半日教稚龄女孩们认字算数,下午让春绣教导她们绣花织布。 这一善举无疑让孟知微在穷人家的心目中比寻常商贾格外不同起来,连庄起都难得的称赞她:“学以致用,不错。” 孟知微欠了欠身子,笑意盈盈的道:“多亏庄大人以身作则教导有方。” 庄起问她:“那些送来的吃食都到哪里去了?” 孟知微眨了眨眼:“给庄子里的人加餐了。” 庄起:“………”转头又鄙视她,“你知道宫里吃的鸡蛋多少银子一个吗?” “一两银子?”见庄起一副怒视她的模样,又笑道,“可我又不是皇商,这么一点东西也不可能卖给宫里负责采买的公公啊!” 庄起高扬起头,只差一条尾巴在背后甩动:“我就可以。” 孟知微立即歌功颂德:“庄大人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小女子拜服。”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吃了划算又省事。” 庄起:“………”在山上的时候怎么没见她这么贪吃?自己的俸禄养得活她吗? 庄大人忧伤了。 ………… 石飞燕最近相当的郁闷,她家的成衣铺子距离越人阁只有两三家,每日里越人阁客似云来就越发衬托得她家门庭冷落。 为此,她没少去张家找张玉瑶几个姐妹抱怨,往往她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张玉瑶就在一边若有所思的回应一两句。张玉音最开始还反驳她,说抱怨无用,有这闲空抱怨不如去琢磨怎么将生意做好做大,这自然引发了石飞燕更多的怨恨,一来二去,两人都是年轻气盛,难免就会爆发争吵。两人吵得越厉害,张玉雯砸核桃的声音就越响亮,砸得石飞燕心烦气躁,忍不住吼向两人:“闭嘴!” 张玉雯举着还没砸开的核桃:“吃吗?” 石飞燕一把推开:“谁要吃这东西,又苦又涩还难剥。” 张玉雯幽幽的叹口气:“怪不得这么笨。” 众人眼睛一瞪,张玉雯视而不见的抓起砸好的核桃肉一把丢入口中:“我问过表姐她为什么那么聪慧。她告诉我,核桃和鱼吃多了就自然聪明绝顶。”吧唧吧唧嘴巴,总结,“所以我要多吃!” “胡扯!”石飞燕显然不相信。 张玉雯又从桌子上拖来一盘辣鱼干,一边嚼一边看着对方笑,大有‘你不爱吃鱼和核桃,所以你笨,活该比不过表姐。’只笑得石飞燕七窍生烟。 石飞燕气哼哼的出门,临走前还在嘀咕:“我也没觉得她那铺子里买的东西有多好,怎么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张玉瑶问:“你去她的铺子里看过了?” 石飞燕瘪了瘪嘴:“没有!她才开张多久,我怎么有闲空去。” “你去都没去看过,怎么知道不好?” 石飞燕跺脚道:“你也没去看过,怎么知道她的东西就是好?” 张玉瑶无声的望着对方,石飞燕更加暴躁,一把扯过对方手臂:“我告诉你,就算没看过我也知道她铺子里的东西不好,你不相信,我带你去看。” 张玉瑶正有此意,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 孟知沄正在清点刚刚庄子上送来的新布料。 从铺子开始筹划起,她就开始来帮忙,点货收货,与往来铺子的太太千金们攀谈,虽然都是小事却做得津津有味。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去碰触银钱和账本,也不对铺子里的伙计侍女指东画西。张氏见她有心,也问过她要不要开一个店铺,虽然皇城的铺子普遍比较贵,可有了在敖州城时候的共患难,张氏也不介意买一间铺子给对方做嫁妆,哪知孟知沄拒绝了。 只说:“我又不是姐姐,不懂这些,若是做砸了,反而辜负了母亲一番好意。” 无法,张氏也就让胡算盘留意城里还有哪些庄子,准备挑一套送给孟知沄。孟知微听了反而宽慰不知所措的孟知沄:“我们都是一家人,只要你孝顺,母亲送你多少东西都是应当。”有了这句话,孟知沄才彻底的放下心防,一心一意的为越人阁打算。 越人阁的布料每种花色都只有一匹,卖光后绝不再织重复的花样。有的客人看中了那种布料,会直接买回家让府里的绣娘们缝制衣裳;有的会让越人阁画出她们需要的式样,直接让店铺做成成衣。因为只有一匹,最多也就做十件外裳。若是成套,只能做三套。有的客人更为奢侈,为了自己那独一份特殊,干脆将整匹布料买了下来,除了做成成衣的部分,其他全部销毁。 越人阁的布料每月固定在月初月中和月末的第一天上新,故而选在这三日登门的客人也不少。 今日是月末的第一天,从早上起她就开始忙碌,待到晌午,客人渐少她才偷得空闲,自己点上炉火,慢慢的洗手准备泡上一壶清茶。 门口纱帘被拉开的时候,她正在茶室内,听到响动也没有要出门去探看的意思,寻常之人也轮不到孟知沄去攀谈。她最近也逐渐掌握了一些客人的心理,只要是来客,有的喜欢你将她奉若神明步步跟随,有的则喜欢独自一人闲庭散步般的慢慢细看。一般在进门之初,就有侍女随侍,客人不问她们就不会擅作主张的开腔,客人问了才会开始逐一介绍越人阁的特色买卖。 新来的是两位千金,孟知沄坐在室内也隐隐约约听到侍女介绍布料上花色的含义,其中一名少女声音高亮,很是不屑的道:“我还以为这布料有什么稀奇,不就是多织了一些野禽吗?这东西长牙舞爪的吓死人,还不如牡丹国色天香。” 侍女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此乃鬼车,又名九凤。在《山海经大荒北经》中有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句曰九凤。’相比寻常凤凰,九凤乃神鸟,亦有吉祥之意。” 那少女嗤道:“说到底还是野禽。” 孟知沄皱眉,哪怕是她见人太少,也知道这是有人上门找茬来了。出去一看,果然,对面一名华服少女正用两指捏起刚刚织成的布料嫌弃般的掀来掀去,眉眼中的厌恶和嫌弃几乎要满溢而出。而她身边之人却是有些熟悉,不正是张家的大姑娘张玉瑶吗?新年的家宴上,她们才相互见过,哪怕不熟悉,有心的孟知沄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显然,张玉瑶没想到孟家居然有人守在了铺中里面。好歹也是主人家,哪有在铺里抛头露面与客人做商贾买卖的,孟家的管事呢? 孟知沄没有想到刁客的同伴是亲戚,身子顿了顿,到底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暗中点了点头。张玉瑶呼出一口气,还好,如果真的打了招呼,两人的脸上就不好看了。她也不知道按照石飞燕这般挑剔的态度下去,自己是帮衬着好友呢,还是帮衬孟知沄。若是起了矛盾,她是走还是留呢? 侍女又请石飞燕看了其余的布料,皆被石飞燕批评得一文不值,哪怕是好性子的侍女也知晓对方身份不简单了,转头向孟知沄求救。 孟知沄不是孟知微,做不出得罪客人之事,正犹豫不决时,门帘又被人打开了,为头是位梳着高髻的丽装妇人,满头珠翠,身上环佩叮当,风姿摇曳格外有一番动人的韵味。随着她的踏入,门后络绎不绝的走进了好几位同样艳丽的妇人,俱都容貌出色各有千秋。 为首的美艳妇人先左右看了看,笑着对身后的人群道:“肯定是这里没错,门口挂着的那块匾额上的字我在世子殿下的书房内见过原本,正是皇上的亲笔玉书。” 孟知沄一愣,下意识的就开始猜测对方的身份。 有妇人问:“旁人都说世子与王妃琴瑟和鸣,我们本还以为是传言,现在听来不会有假了。要知道我嫁给我家老爷十年,至今还不准许入他书房呢。” 王妃正抚摸着石飞燕万分嫌弃过的九凤锦缎,闻言笑道:“我家世子殿下哪里能够与刑部尚书相比?刑部尚书的书房定然是朝中重地,我家世子的书房啊只有风花雪月,我进进出出多次,连一本奏折都没瞧见过。” 一捧一送,众多妇人都相视而笑起来。尚书夫人见得王妃不停的摩擦着那匹布料,就凑过去道:“中旬来的时候我没瞧见过,想来是新到的花色。九凤是神鸟,配王妃的身份正好,喜欢的话不如请世子殿下买下来,给你做一身礼服。” 王妃道:“一匹缎子而已,哪里需要请动他,我自己就能买。”说罢,对石飞燕身边的侍女招了招手,“都给我包起来,送去睿王府邸。” 侍女早已听了她们的对话。原本被石飞燕攻击得千疮百孔的心立即就复活了,连王妃都喜欢的料子居然被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嫌东嫌西,也不知道该说王妃慧眼识珠呢,还是说石飞燕有眼无珠。她有意顿了顿,偏过头去看石飞燕的脸色,嚯,几乎被火给烧了似的,连头上的金簪都要被烧化了。陪同在一旁的张玉瑶更是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真是丢脸都丢到皇族面前去了。若是这位王妃知晓她一眼看中的缎子在半盏茶之前被石飞燕批得一无是处,估计会赏石飞燕一个耳刮子吧? “对了,孟姑娘在不在?今日我是特意来寻她的。”王妃转悠了一圈,等到其他妇人们也买好了东西,这才开口问道。 侍女以为对方问的是孟知沄,孟知沄却知道,在越人阁里,众人说的孟姑娘就只有她的姐姐孟知微,立即含笑走了过去:“见过王妃和众位夫人,王妃万福。” “你是……” 孟知沄笑道:“王妃要见的孟姑娘是我姐姐。” 王妃打量了孟知沄一番,点头道:“不错,大方得体,家姐定然更胜一筹了。快请她出来见见,就说她六哥的媳妇来了。” 孟知沄根本不知道六哥是谁,不过她听孟知微唤过庄起七哥,想来是庄起的兄弟。孟知微与庄起的婚事早已放在了台面上,孟知沄自然知晓。一边让人去庄子上请孟知微,一边将众多贵妇人迎上楼。 孟知微都不知道符东疏已经成亲了,乍然见到这位姜姓的王妃还有点怀疑,等对方热情的拉着她的手对众人介绍:“好了,总算如了你们的意了。人我是请来了,礼你们可都得提前备好。” 尚书夫人也拉着孟知微端详了一会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原来这就是忠武将军的未来夫人,果然不同凡响。” 孟知微满脸疑惑:“忠武将军?” 姜王妃笑道:“哎哟,原来还被庄将军瞒在了骨子里,被我们这群大嘴巴给说漏了,可怎么办呀!” 众人哄笑一阵,还是尚书夫人体贴,解释道:“今早皇上颁布了圣旨,对去年大胜北雍的将领们论功行赏,忠义公庄起被封为了四品忠武将军,可喜可贺。孟姑娘你啊,就等着我们的将军上门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突破到了6000字,不容易,我的手腕都开始疼了QAQ 大家晚安! 多谢LLL的地雷,一下两个,壕=3= LLL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9 09:58:01 LLL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9 10:39:20   ☆、第三六章 庄起直接从白丁一跃成四品将军在朝廷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相比之下,已经继承了世子之位的符东疏在兵部风光无两的事儿就显得有点微不足道了,谁让一个是世子殿下,一个是一介商人呢。 在圣旨拟定的之前,皇帝还特意问过睿王的意思。 睿王轻飘飘的一句“不能寒了天下武将的心啦”,就让大半反对的人闭嘴了。 庄起在战场上的功绩,哪怕是被众位将军们分拨了大半,可他与符东疏带领了百名先锋营的将士深入敌营,斩首阿步汰的事情是无论如何没法隐瞒,也没法被人剥夺。很简单,你说这功劳不归庄起,那符东疏的功劳又哪里来?你说是你暗杀了阿步汰,你当睿王世子是个摆设,你说你杀的,他同意了吗? 夺走了庄起的功劳,符东疏肯干?得罪了睿王世子,手握实权的睿王爷会饶了你?跟着庄起出生入死的那些士兵会再替朝廷卖命?那些个得了便宜的将领在下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心里真的不会动摇? 有功劳的人得不到封赏,没功劳的人在一边抢夺战绩比谁都欢快,是个人都会多想。连被睿王世子罩着的庄起的功劳都可以抢,其他将领哪怕有了天大的功劳,那结果就只有‘呵呵’两个字了。 睿王的话惊醒了皇帝,可三皇子的人依然不肯罢休。 老王爷坐在御案的下首,懒洋洋的掀开一条眼缝,里面犀利而又冷漠的神色逐一在三皇子一党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三皇子符安本人的身上,他重新闭上眼:“既然你们都觉得庄起功劳不足以匹配四品将军之位,那下一次与北雍再起战事之事,就只能劳动诸位英勇杀敌了。当然,到时候论功行赏之时,没有斩杀北雍主将的战绩,就不得封四品以上的官。这事有前例,诸位应当不会反对吧?” 有人喊:“若是三皇子亲自上了战场,且战绩斐然呢?” 老王爷老神在在:“唉,看样子老夫那扶不上墙的儿子也没有为国献忠的命了。庄起的封赏再减一等,符东疏的首功也当不得兵部的重任,继续做他的逍遥世子好了。如此,诸位可满意?” 老王爷这是直接剥夺了符东疏所有的功劳,他对儿子都可以怎么狠,对待三皇子就只有更加狠,我儿子拼命杀敌得不到一点好处,你三皇子想在朝中占据一席之位,别做梦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符东疏好歹是个世子,大不了以后他做个逍遥王爷;可三皇子不同,他最终目标是皇位,没有对朝廷对百姓做出任何实质性的贡献,想要染指那个位置,几乎是不可能!皇位的争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真那样的话,现在已经与太子闹得势如水火三皇子,最后的路就只有一条——死路! 朝堂里的争斗外人自然不知道,庄起领了圣旨,收了官印外还额外得了一座御赐的宅子。可惜的是宅子是空的,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不管是家具还是摆设,或者是仆人全部都要自己倒腾。这让庄起不得不鄙视皇帝的抠门来,老子都为你拼命了,你丫的居然连睡觉的床都不给一张,甭小气了。 这也怪不得皇帝,国库没钱啊!这一任皇帝只会花钱,不会赚钱,赏庄起一栋宅子都让他割肉一般,太心疼了。 不得不说,做了官之后那日子就由骡子驮着走变成了汗血宝马背着跑了,咻的一下就过完了一天。每日里被同僚们上赶着恭贺,请喝酒赴宴的,送礼的,联络感情的纷至沓来,再加上装潢新的庄子,忙得晕头转向。 等庄起再见到孟知微的时候都半月之后了,连春绣都要刺他说一句:“庄将军今时不同往日,怎么还有闲空寻我家姑娘,快去忙你的大事去吧。” 庄起扫了春绣一眼,不得不说,哪怕才当上大官,他的官威已经在与同僚的喝酒打屁中有了雏形,这短暂的一眼颇有些武将亮刀的意味,寒气森森的,他说:“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春绣头皮发麻,连连倒退了几步,到底还是护主心切,梗着脖子道:“的确轮不到我管,我家姑娘都不稀罕管你,我还操什么心!”头发一甩,颤抖着身子大踏步的走了。 庄起站在原地没动,隐约觉得怎么他做了官,孟知微身边的人反而架子更加大了?看春绣的样子,明明还是很害怕他的啊! 孟知微看起来不是持宠而娇的人,春绣也没那个胆子奴大欺主不是。 庄起一时之间琢磨不透,转身去寻孟知微,哪知道她今日没来越人阁,以为她去了绣庄,结果绣庄也没人。春绣不愿意与他说话,他也没法子打听孟知微的去处,最后只好寻到了孟府,结果,不止孟知微不在,张氏和孟如沄也不在,问门房,对方一副‘你谁呀,打听我家女主人的去处作甚?’ 门房是新招的,原本是灾民,因为他娘子在绣庄做事,他就来孟家做门房,对女主人们的安危看得比谁都要紧。 在实心眼的门房面前,管你是将军还是商人,反正只要是男人,没有经过女主人的同意,对方死活不放庄起进门。 庄起摸了摸鼻子,第一次觉得孟知微看人的眼光有问题。 ………… 张家今日宾客盈门,老夫人六十大寿,不管是当年与老太爷有过交情的,还是如今与张家兄弟有过来往的,都上门贺寿了。不少同僚还带了自己的儿子来,听说张家有两个女儿即将及笄,也该是说亲的时候了,她们的父亲在皇帝面前挂了名号,前路只会更加宽广,提前拉上关系也是一条明路。 张氏作为女儿,少不得与两位嫂嫂一起招待客人们。 官家女眷来得也多,俱都带上了女儿,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因为不管是大嫂还是二嫂,她们的长子也都还未曾娶亲。以前是因为父亲官职不尴不尬,两位嫂嫂挑三拣四,比张家门槛高的别人看不上他们家,比张家低的她们也看不上人家,于是一拖再拖。这次正好趁着机会,两位嫂嫂也想将儿子们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其中一家大嫂许氏见之格外的亲切,听说姓李,是户部尚书的家眷,今日这对夫妻不单都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儿子,正在前院与张氏兄弟说话。 许氏拉着户部尚书夫人的手,对着张氏笑道:“这位是如夫人,小姑你成亲之时如夫人正巧长子满周岁,没赶上贺喜。” 张氏多年没在皇城,对众多官家女眷早已不熟悉,听了介绍也没有露出丝毫惊喜的模样,颇为稳重的攀谈了几句。 许氏趁机问如夫人:“听闻你的长子也来了,他可难得出门一次,不请我等见见?” 如夫人笑道:“我来你家吃寿面,你倒惦记起我的长子来,可见司马昭之心。” 许氏颇为隐秘的瞧了瞧张氏,笑道:“哎呀,夫人你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替你操心吗,要知道今日府里可来了不少还未出阁的好女儿家,你将儿子带出来拜一圈,说不定回去之后就解决了心头的大难题。” 如夫人左右看了看围着瞧热闹的众多妇人们,笑道:“就你心思多。我那儿子害羞得紧,你们别吓着了他。” 众人大笑,纷纷劝了自家女儿去了花园。不多时就有人领了一位不足六尺的少年郎走了进来。也许真的应了如夫人那句害羞的形容,对方拘谨的打了一圈揖,站在屋子中央就再也无动作了。 许氏推了推张氏,轻声道:“真是一表人才。” 张氏有点诧异,仔细将这位李大公子打量了一番,不说这身量比五尺半自己还矮了那么少许,容貌也不够刚正,且神色呆板眼神怯弱。人说站如松坐如钟,他那脊梁就好像天生是个弯的,挺不直。 周围有夫人们问他读了什么书,他嚅喏了半响才声如蚊蚋的吐出几本书名来,看样子也不是习武的料子,胆子又小,张氏怎么看都看不出哪里当得起一表人才的称赞了。 许氏又问如夫人:“他可订亲了?” 如夫人笑道:“还在相看呢,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你知道我们家孩子多,他又是嫡长子,总得替他挑一门门当户对又有大才的媳妇,好在他继承家业后夫妻相互扶持,为我李家开枝散叶。” 许氏拍手笑道:“一说大才我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如夫人问:“谁?” 许氏道:“我家老夫人最近逢人便夸的一位姑娘,说有旺夫旺家之才,来了我家不过半年,老夫人身子好了,我家老爷也升官了,家里处处红红火火,都说是托了她的福。” 如夫人赞道:“那感情好,快请来让我见见。” 许氏推着张氏上前一步:“可巧的是,那位姑娘正好是我小姑家的女儿,名唤知微。你要见,可得经过她娘的同意。” 至此,张氏才知道许氏打了什么主意,心里一股子火往上冒,偏生今日对外宴客,她发作不得。面上笑了笑,道:“都是嫂嫂谬赞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哪有那样的本事。她真是有福之人的话,我们也不会孤儿寡母的来皇城投奔哥哥嫂嫂了。” 众人家里有儿子的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准备起哄,再一听张氏的话语,有心的人早就探听过张氏夫君的官职,再经过张氏这么证实,立马就歇了心思。有人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就去询问老夫人。 老夫人不好说自家外孙女的不好,可也不赞成许氏的做法。父母尚在,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舅妈替外甥女做媒吧?再看到女儿恳求的目光,顿时就心软了,只招了丫鬟来问:“去问问老爷,什么时候可以开席,别让客人们久等了。” 明显是岔开话题,如夫人有点失望,许氏咬着唇,张氏更是直接离开了嫂子的身边,依靠在老夫人的身上,不再言语。 屋内闹得僵硬,花园里也不得安生。 石飞燕也不知道与周遭的官家千金们说了什么,闹得所有人看孟知微的眼神都不大对头。张玉音对石飞燕的睚眦必报小家子气十分的了解,更是听多了石飞燕对孟知微的挑剔和抱怨,对待外人还好,可对待她们家的姐姐也如此斤斤计较,张玉音就有些吃不消,根本没有什么犹豫,直接撇开了众人,去寻了落单的孟知微说话。 张玉雯不知道从哪里提着个花篮,不时从里面摸出一块糕点来咬一口,见二姐去寻表姐,自己也拖着花篮亦步亦绉的跟在后面。 张家姐妹就留下张玉瑶陪在了石飞燕的身边,石飞燕还对张玉瑶十二分的不满:“看看你的妹妹们,太过于单纯了,简直将豺狼当成了兔子,以后迟早会吃亏。” 张玉瑶轻声道:“表姐对我们挺好的,哪有你说得哪里厉害。” 石飞燕哼道:“你还说,上次在越人阁,你敢说不是她特意寻了人来给我们难堪?” 张玉瑶道:“她又不是皇族中人,怎么请得动睿王世子妃替她出头。我看一切都是巧合。” 石飞燕更加不悦,揪着张玉瑶的手臂恨恨的道:“看吧,她一定给你灌了迷汤,才多久啊你就忘记了我们十多年的交情,替她说话了。”然后有意的偏向围坐的众位千金道,“我算是瞎了眼,居然对一个白眼狼掏心掏肺,以后大家可得睁大眼睛,别跟玉瑶一样,被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骗了。” 这里坐着的都是官家千金,对后院里女儿家之间争风吃醋挑拨离间见得多了,只是那都是自家姐妹之间的矛盾,可她们怎么也想不出石飞燕怎么会对一个外人有那么大的意见。 石飞燕自然乐意抹黑孟知微,也不说在越人阁发生的事情,就挑了第一次见面,被胡算盘骂螃蟹之事说了出来,并说:“一个家仆的嘴巴都这么恶毒了,可见主人家也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她还认识睿王世子的侧妃,一个不小心就要担心她在世子妃面前告黑状,连累了家里的父兄就是。” 这话连张玉瑶都听不下去了,当日她也在,自然知晓孟知微并不认识什么世子妃。说到底孟知微也是她们张家的亲戚,被自己好友这么诬蔑,她忍了再忍实在是觉得忍不下,蹭得站起身来道:“你也适可而止些。你在外人面前毁她名声,她在我们面前可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甚至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哪里会有那闲心与你做对?你说她家仆人恶毒,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谁家姑娘像你一样对一个仆人的话记忆犹新,你真的理直气壮,当时就该惩治对方,你没下手,可见你心虚!更没有人像你一样对一个面都没见过,话都没说过的姑娘家恶意中伤。不就是她家铺子的生意比你家的好么?你有本事你也请了睿王世子妃来给你助阵啊,你有本事也请皇上给你家铺子撰写牌匾啊!在背后唧唧歪歪乱嚼舌根,算什么磊落之人?” 她一把扯出自己被对方揪住的衣袖:“居然说给世子妃告黑状,不说人家是侧妃了,哪怕是正妃,对方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你家铺子关门?让你爹爹兄弟丢官去职?别说是世子妃做不到,皇后也做不到!”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正严词,气得石飞燕身子乱抖,指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玉瑶扬起脑袋,对周遭的人道:“你们真的信了她的话,那就实实在在是个傻子,而且还是一群坐井观天的傻子!越人阁背后有谁撑腰,你们自己去打听看看。如果真的要找茬,我想我那表姐也乐得让你们见识见识她的厉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她绝对不会劳动世子妃动手。” 张玉音看着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张玉瑶,笑问:“你跟她们说了什么,闹得所有人都散了。” 张玉瑶都懒得回头去看,在她说出越人阁的牌匾是皇帝提名之后,那群势利眼就蠢蠢欲动,要与石飞燕拉开距离了,她一走,那些人正好巴不得撇清关系。 “以后别与石飞燕来往了。” 此话一出,别说是张玉音诧异,连孟知微也望了过来,显然,孟知沄早已将当天在越人阁张玉瑶带着石飞燕去找茬的事情告诉了她。 张玉瑶脸色还没恢复,只道:“她脑子有问题,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跟她做对。” 张玉音无语,张玉雯哈哈大笑:“我都说她很笨了,你们还不相信。” 孟知微体贴的给张玉瑶斟了一杯茶,笑道:“日久见人心,你也别太在意别人的话。” 张玉瑶缓缓接过茶盏,知道这是对方传递的善意,缓缓的呼出一口气,道:“上次,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她会在店里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孟知微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知道你与她不同。” 等到了用饭之时,女眷们纷纷坐定,石飞燕刻意张家姐妹隔得远远的,并且对身边几位对她刨根问底的‘好友’道:“你们最好离那孟家姑娘远点。” 有人知道她又要在众多官家夫人面前找孟知微的麻烦了,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首桌就有人的目光移了过来。石飞燕视而不见,有点神经兮兮的解释道:“她那人不检点的很,上次我看到她在路上与陌生男子拉拉扯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把那男子迷得神魂颠倒。” ‘好友’唯恐天下不乱,顺着话问:“哪一天?在哪里?” 石飞燕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就在越人阁的门口,那时候铺子还没开张呢!听说越人阁背后之人身份十分了得,也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怎么会攀附上对方,说不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首位上的张老夫人已经站了起来,对身边的管事媳妇道:“这是哪里来的长舌妇,居然跑到我张家来乱嚼舌根坏人名声,还不给我请出去!” 石飞燕站起来,倨傲得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都做得出来,难道还不容许我们说出来?” 张老夫人厉声道:“滚出去,日后你石家与我张家再无瓜葛!” 石飞燕也是有母亲带来的,石夫人在女儿开口之后就变了脸色,还准备劝阻就被张老夫人下了逐客令。等说到两家再无瓜葛,脸色就彻底白了。可她到底是母亲,被逐客的又是自己的女儿,偏袒谁根本不言而喻,道:“该滚的应当是那个不知廉耻的□□!我家飞燕是个直爽之人,见不得老夫人被恶妇蒙在鼓里才仗义直言,怎么你还诬蔑好人!” 听了这话张氏哪里还坐得住,先安抚了母亲,这才直视石飞燕道:“你说越人阁背后之人身份了得,想来你也知晓对方是谁了?” 这个只要是开了铺子的人哪家不知,张氏直接说道:“不错,正是忠义公庄起。”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用着最为平静的语调往众人头顶丢下一道闷雷:“同时,他也是我家知微的未婚夫。” 话音一落,饭厅里的众位夫人们就炸开了锅,如夫人更是不可置信的瞪向了许氏。 庄起是什么人?不说忠义公对朝廷的贡献,就最近,这位商人可是一步登天,直接从商贾成了四品官员,在兵部占据了一席之地,就这份本事已经引得了无数官员们的注目。更加别说,对皇城里未曾娶亲的单身男子如数家珍的夫人们了!谁不盼望自家女儿能够嫁给有本事的男儿,不单女儿衣食无忧,还能借由女婿的地位帮扶母家,可谓一举两得。没想到,这样一位新贵居然早已被闷不吭声的张家捷足先登,可惜又可恨啊! 张氏问石夫人:“敢问,我家女儿与自己的未婚夫谈笑风生有错吗?越人阁是我家知微的嫁妆,庄起替她张罗琐事,难道也要经过别人的同意?石夫人,你说我家知微是□□,你家女儿又是什么呢?张口闭口无凭无据的诬人青白,你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你们石家与我张家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今日却在主人家的寿宴上无事生非,安的是什么心?你们将两家的情意当成了什么?将两家老爷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当成了什么?你们这么做,日后,有谁敢与你家老爷交心?” 她扶着老夫人坐定:“十多年的交情说践踏就践踏,好好的寿宴说毁掉就毁掉,我家自认我们攀不起你们这样的人家,也请不起你们这样的客人,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阿绿、888406、槿末、LLL几位大美人的地雷(づ ̄3 ̄)づ╭?~ 阿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9 23:48:17 88840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0 00:33:24 槿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0 00:35:13 LLL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9 09:57:52 今天本来准备多写一些的,结果下午午睡去了OML~~ 明天争取多码字,咳咳   ☆、第三七章 一场寿宴因为石家闹得有些不愉快,前院张柏松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闷不吭声的送石家老爷出门,一边琢磨着庄起与张家联姻能够带来的好处。 与庄起这位新贵相比,石老爷的身份实在有点不够看,是个人都知道要偏袒哪一方。当然,张柏松作为家主,不可能表现得太过于势利,总归是站在道理的一边,以老夫人的名义劝走了石家人。 晚上回到房间,许氏就与他抱怨小姑张氏的不识好歹,断了张柏松的升迁之路。只要孟知微嫁入了户部尚书的李家,何愁张柏松不会平步青云,在户部如鱼得水!张柏松对妻子的短视无可奈何,人又实在太累,硬是顶着一脑门的牢骚声睡去了。 这世间,姑嫂的矛盾就等同于婆媳之间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 许氏对张氏颇多怨言,张氏对许氏更是牙痒。一个对着丈夫发牢骚,一个对着女儿唉声叹气。 孟知微反而宽慰她:“人总有亲疏远近,对你母亲来说,舅妈是外人;对于舅妈而言,母亲也是外人。与外人斤斤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凭添了烦恼而已。” 张氏说:“我只是气不顺,她居然想要用你下半辈子给哥哥铺那青云路。她真的替哥哥着想,怎么不把自家女儿推出去?她舍不得自家女儿受委屈,难道我就舍得你嫁给那无能之人?” 孟知微笑问:“母亲准备怎么做?” 张氏想了想,道:“她若是识好歹,她敬我一尺,我就敬她一丈;若是不识好歹,她闹得我家不得安生,我也要闹得她家鸡犬不宁!” 这事若是换了两年多以前,张氏说不得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可到底为母则强,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张氏终于脱胎换骨,敢于面对外面的狂风骤雨,为女儿撑起一片天空。 由此,孟知微已经可以预想到日后张家的热闹。 回到房间的时候,冬磐早已命人准备好了浴汤,孟知微卸了金钗,褪了衣裳缓步踏入浴桶内,等到热气上涌,她才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人往下沉了沉,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浴桶内白雾蒙蒙,热气上涌,一点点的将白·腻的肌肤渲染成粉色,睫毛轻垂,汇集的热气形成水珠要坠不坠。半湿的乌发,酡红的双颊,再加上那艳色的红唇,还有微微颤动的水纹之下若隐若现的美色,汇成一副无法言喻的图画。 庄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的夜会佳人,还没来得及与佳人打招呼呢,就直面这让人血脉愤张的一幕,他蹲在屋梁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睛往下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脑中不停的回想着方才不小心扫视到的曼妙身子,只觉得鼻腔中痒痒的,一抹,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他喉咙动了动,高扬起脑袋,想要让逐渐冲脑的热血回流。兴许是鞋底有点打滑,震动了这老旧宅子里积攒了多年的灰尘,急忙低头,就眼睁睁的看着那飘忽忽的尘埃从高处缓缓飘落,然后落在了孟知微的鼻翼上。 佳人的眼眸缓缓睁开,首先映入眼底的居然是一张冰山般的脸,不同往日的是,那脸的主人居然难得的出现了呆滞神情,嘴唇微张,两指捏着鼻尖,正垂头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孟知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毫无尴尬之色的询问房梁上的男人:“你呆在上面做什么?” 庄起放开自己的鼻子,一本正经的回答:“赏美景。” 孟知微放在浴桶内的双拳猛地握紧,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景色如何?” 庄起觉得鼻子还是有点痒痒的,干脆直接改蹲为坐,甚至弹了弹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点头道:“不错。” 孟知微莞尔,伸出湿漉漉的白·皙手臂,指着不远处衣架上挂着的罩衫:“水有点凉了,你能帮我将衣裳取过来吗?” 庄起的目光从她那微启的唇瓣移到裸·露的肩膀,再到滴着热水的手臂,最后才艰难的落在衣架上,动一下,人就整个倒栽葱的倒了下去,手忙脚乱中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脚尖在房柱上一点,这才没有丢脸的脑袋砸地摔成狗啃泥。 扯过衣裳,揉着指尖的布料,男人看着稳重实则虚浮的飘到了浴桶旁边,手一伸:“给你。” “谢谢!”孟知微双手环胸,背过身去,一点点从浴桶中站起身子,乌发随着动作恰到好处的遮挡了背后的风光。庄起指尖发颤的将衣裳披了上去,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反而下意识的朝后一折,弯成了郑板桥,堪堪躲过了凭空出现的暗器———皂角一块。 接着铜镜、布巾、绣花鞋纷纷踏至,只弄得庄起手忙脚乱,好不狼狈。 “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孟知微咬牙切齿的低吼,顺手抓过插着蔷薇花的花瓶朝着某人的脑袋掷去。这东西一旦碎了,庄起就真的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他一边踩着皂角打滑,一边歪东歪西的费力接住花瓶,还没松口气,瓶里的冷水就浇了他满头满脑,那还带着刺的蔷薇花更是贴在了发丝上,花香怡人要落不落。 五月,天气虽然不是很热,晚间却还带着凉意,这瓶冷水下来,庄起总算恢复了一点冷静。 他一手举着花瓶,一手捏着鲜花,做投降状:“我纯粹误打误撞!” 孟知微冷笑,又抓住矮几,直接将木几连同几上的热茶和茶杯一股脑的丢了出去。庄起连忙跳起,先用脚尖勾住了矮几悬着放在了地上,另一手去接热茶壶,一条腿还去顶茶杯。脚底是滑的,手中是热的,脑袋上是冷的,背后,嗯,背后终于又传来了风声,装皂角的檀木盒子直接命中目标。 庄起还没回身,整个人就被重力往前一推,皂角再一次发挥了它的作用,终于让某色狼光荣的躺倒在地。 腰直接被人狠狠的踩住,孟知微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长剑,剑尖抵在了男人的腰椎骨骼处。这个地方仅次于人的脖子,都是轻易碰触不得,一旦被刺穿,不说人会被戳出一个窟窿,要命的是这个窟窿哪怕补好了,人也彻底的半身不遂,瘫痪了。 孟知微冷若冰霜,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庄起下巴磕在了地上青紫了一块,听了这话头也不敢抬的立即道:“我在府外等了你整整一日,看你家马车回来才跑入房内等着。原本是想与你说说话就走,哪知道……” 剑尖在他肌肤上不轻不重的划出一条血痕:“你看到了多少?” 庄起眯着眼睛的想了想:“你让我看了多少,我就看了多少。” 孟知微气结,抬脚狠狠的踩了他一脚,正准备再接再厉,脚踝已经被一只热烫的手给抓住,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被抱在了对方的怀里。 庄起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先抽掉了她的手中剑,又将散开的衣领紧了紧,然后走入内室,被子一裹就将孟知微抛向了床榻里侧,他目不斜视的道:“担心着凉。” 孟知微气结的瞪视着他:“你这脸皮到底是怎么练成的,太厚了,真想剐了它。” 庄起充耳不闻,从梳妆台边拿了棉巾替她慢慢擦拭头发,一边道:“我最近忙,每次得闲的时候天又晚了,不好来你府里探视,所以就一拖再拖。” 孟知微知道他这是解释为何失踪了半月不见人影的原因。说实在话,她并不是太在意,因为她见多了男人的反复无常,让他们时时刻刻将一个女人挂在心头简直不可能。故而,哪怕春绣每日里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她都当作不知情。 庄起并不是个多情的人,孟知微更是一个冷情的人,他不来,她也不去找。他解释,她听过就忘。 庄起瞧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就知晓对方对自己的行踪不以为意,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幸庆,只觉五味杂陈。 “我因为习武自小与父母聚少离多,后来父母过世,我就随着师父浪迹天涯。师父是个武痴,等我出师后就销声匿迹了。我身无分文,亦无人照拂,只能凭着一身武艺闯荡江湖,除了结拜的几位兄弟,从来都是翕然一身。” 烛火摇曳,在窗台上映照出男人坚毅的眉眼。他轻轻的揉干她的长发,声音平静无波:“我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也不需要别人照顾;我独来独往,不知道何为牵挂。我经商,是为了不挨饿;我救人,是因为除了杀人我就只会救人。” 孟知微伏在被褥里,戳着他的手背:“你现在不就在照顾我吗?” 庄起顿了顿,替她将被子拉高了些:“我偷学的。我救过的一对母女,母亲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女儿。” 孟知微问:“我是你的女儿?” 庄起道:“不是。不过,母女之情与男女之情有很多同理之处,至少我照顾你,你的气就消了,不是吗?” 孟知微又道:“那你还照顾符大哥。” “他一个傻子,给他一碗饭吃就是照顾,这你也要比?” 孟知微继续找茬:“那在山洞的时候,你还替我们守夜。”她始终记得噩梦醒来,对方抱剑守护的沉默背影,那是今生醒来后感到的第一缕温暖。 庄起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琢磨了半响,才道:“那是因为你们都没武艺傍身,值不值夜都毫无差别。” “哦,”孟知微拖长了音调,“你说了这么多,不只是为了道歉吧?” 庄起不回答。 孟知微笑了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很难说吗?” 庄起搓发的动作加快了一些,只听到孟知微又道:“连正门都不走,硬是要翻墙,你对自己的武功很得瑟吧!” 庄起觉得额头开始冒汗了。 孟知微在他腰间狠狠的揪了一把,然后慢慢的顺着他臀部滑向腿根深处,撑起身子对视着他:“下次还敢在偷看本姑娘沐浴,”微凉的指尖往里面一戳,“我就废了你!” 庄起咳嗽一声,将半湿的棉巾一丢:“天晚了,我走了,你早点歇息。”撑开窗户,一只脚就迈了出去,半路又回过头来,“明早我带你去看我们的新庄子,日后那里就是你我的家了。”身子一闪,单手捂着自己的腿间,瞬间就不见了。 孟知微眼看着某人逃之夭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睛,感受了一下指尖的触感,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无邪。 ………… 第二日,庄起果然架了马车过来,走正门而入接了孟知微去他的新庄子。孟家的门房虎视眈眈,不停的叮嘱同行的车夫,一定要在日落之前将大姑娘全须全尾的带回来,只听得庄起眉头皱起老高。 皇帝赐的宅子虽然不是很大,地段却是不错。两人的马车刚刚停在门口,对门就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庄起觉得今天出门不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符东疏一见他就喜笑颜开,指着自己身后的大门:“好巧,我们居然是对门。” 庄起问:“你不是住在睿王府吗?” 符东疏豪气的一甩胳膊:“那是睿王府又不是睿王世子府,我都成家了,哪里还能跟老爹住在一起,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听他训话。告诉你,日后我就住你对门了,你可得对我好点。” 庄起嗤的一笑,将孟知微扶下马车,拖着对方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家宅子。符东疏在后面大喊大叫:“唉,孟姑娘,过多久才能喝道你们的喜酒啊,我可提前备好了贺礼来着。”他这么大喊,身后居然也有人大叫,“夫君,你跑哪里去啊!” 这声音有点熟悉,孟知微回头一看,嚯,不就是这段日子时不时跑到越人阁大买特买的符东疏的侧妃姜氏吗? 遇到大财主孟知微怎么也会停下脚步,笑吟吟的作揖后就问:“娘娘也来看宅子?” 姜侧妃热情的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与你一样,来看看宅子到底有多大,好让人提前画好图纸,若是动工得早,不用等到年后,年前就能够住进来了呢。” 她左右环视了一圈:“果然是门当户对,你们家的格局与我家的几乎一个磨子出来似的,不知你们的图纸画好了没?” 这才半个月,庄起刚刚做官事情多又杂,叫她来肯定也是要商议如何装潢,图纸肯定没画。 姜侧妃指了指身后跟着的画匠:“不如一起请人画了吧,省事。” 符东疏在周围左看右看:“按照我的意思这宅子只要将练武场和藏书阁建好了,其他的随便弄弄就能入住。练武场建在东边,藏书阁建在西边,中间是主院,等我家湛水长大,就再盖一个院子。” 姜侧妃阴恻恻的道:“难道世子殿下就只要一个儿子?” 符东疏愤怒的道:“我现在就一个儿子,可我老爹还要跟我抢!他以前送我去当和尚,难道以后还要送我的儿子去做和尚吗?” 姜侧妃道:“公公哪里舍得送湛水出家,他老人家说了,湛水日后要接他的衣钵做一名文官,所以才想要从小培养我们的儿子。” “难道我不是官?” “可你入了兵部!” “兵部有什么不好,保家卫国,守护我东离千秋万代!” “可当兵的都短命,哪怕你做了将军,一样要上阵杀敌!你不知道公公知道你擅自深入北雍敌营的消息后,差点将太子殿下给杀了!就连我也哭了好几场,就怕你马裹尸还,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后怎么活!”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哭?” “我就要哭,除非你不建练武场!” “那建什么?” “给我建园子啊,日后可以邀人来赏花赏月赏我的新衣裳……” 那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孟知微只听得暗笑不止,忍不住问身边的男人:“你想要将庄子建成什么模样?” 庄起站在一处人造的山丘上,环视着整个庄园。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一个很大的仓库。” 孟知微问:“多大?” 庄起道:“能够堆下我在东离所有的金银珠宝!” 孟知微无语。 庄起想了想:“我们不能只盖一个主院,要多建一些偏院。” 孟知微:“然后?” 庄起:“有多少偏院就生多少孩子。” 孟知微深深觉得庄起被符东疏给带傻了,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孩子是你想要生就生得出,想要生多少个就能够生多少个吗? 庄起显然还沉浸在幻想之中:“等孩子们长大了,一个经商,一个做文官,一个做武将,幺子就承欢膝下给你我养老送终。” 孟知微开始冒冷汗,干笑:“你也想得太长远了。” 庄起牵起她的手慢悠悠的晃荡着:“不远,最重要的是你我都要长命百岁,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 想来父母的早逝还是给他留下了遗憾,孟知微难得的没有挣脱他的亲密,只问:“你师父呢,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庄起摇了摇头。 庄子有五进,前院中庭后院都只有一个大概的雏形,孟知微听取了画匠的意见,一点点的完善着,每日里忙进忙出,不知不觉的又过了三个月。 这一日邓曲难得的跑来寻她说话,开口就是:“我婆婆给夫君房里新添了两个丫鬟。” 邓曲如今肚子已经有了五个月,从外看已经显怀,乍然冒出这么个消息,只吓得春绣急急忙忙的给她顺气,喂她喝水。 也许是天气炎热,她一头的汗水,眼下泛着青光,精神看起来很是不济。 孟知微等她安稳下来,才问:“你家夫君不是早就说过不需要通房丫头吗?” 邓曲眼眶一红:“他是说不要,可婆婆硬是要塞人,我们能够怎么办?我现在身子重了,婆婆每日里说我照顾不好夫君,让他受累,与其如此,不如安排两个懂事的丫鬟放在身边,我也好安心养胎。” 她一抹眼泪:“就昨日里,那个丫鬟就破了身子了。” 春绣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女儿知恩原本坐在一边咬糕点,看到邓曲哭泣,小女娃儿就将糕点送到邓曲的嘴边。邓曲摸了摸孩子的发髻:“你自己吃,干娘不饿。” 知恩将糕点贴在她的唇边,稚声稚气:“吃。” 邓曲哪里有胃口,将知恩的手推开,眼泪跟掉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今早婆婆就让人领了她们来给我磕头,说是日后要和睦相处,为夫君开枝散叶。”她伏在桌沿,哭得撕心裂肺,“他明明说过不纳小妾,不收通房的,这才多久!我有了身子不能伺候他,他就不能忍一忍吗?婆婆才把人塞进屋子,他当晚就收了,还一次就是两个,简直是禽兽。” 孟知微眉头一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哭久了对孩子不好。” 邓曲慢慢的收了声,问孟知微:“若是你当初嫁给了郭悟君,是不是也会跟我一样?原本我还对孟知嘉幸灾乐祸,觉得郭悟君娶二房娶得好,现在看来,天下的女人都一样的苦。” 春绣劝道:“你怎么拿自己与二姑娘那个恶人比?她那是自作孽不可活。” “可我对我夫君也是一心一意啊!” 孟知微叹道:“人心易变。” 邓曲一愣,坐直了身子,琢磨了半响,才苦笑道:“不,他没有变。他以前就有过通房丫头,只是我嫁过来之时为了表示尊重和重视,他把丫头们送人了。他忍耐了这么久,忍到我怀孕,不就是为了封我的口吗?我若是不许他纳通房,他就会直接娶一房小妾入门了。”顿了顿,“可笑的是,他今早还逼着我给两个丫头送贺礼!” 她抱住孟知微:“你说,我们女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孟知微能说什么?说自己如果真的嫁给了郭悟君,她过的日子也会与邓曲相差无几么? 千帆过尽,在前世的时候孟知微就知晓,天底下没有一个男子会为女子守贞,北雍男人是,东离男人更是。 只是不知道庄起,是否也如同天底下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视女人为附庸。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舒然、我的小伙伴和我的地雷哒=3=,让两位破费了 舒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1 18:00:50 我的小伙伴和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1 22:25:22   ☆、第三八章 庄子的装潢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因为财力充足,很多琐事不需要孟知微亲力亲为就有无数的商贾上门来推销。孟知微动口,众人动手,再加上庄起派来督工的赵管家,庄子的面貌用日新月异来形容都不为过。 不得不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家仆。 庄起是个奸商,低买高卖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事情没少干。他的管家很有近墨者黑的特质,锱铢必较狐假虎威简直是信手拈来。 孟知微隔三差五的去查看庄子的进度,偶尔就会撞见赵管家与负责修园子的人争论,比如:“鹅卵石你是按照一车车结算的?你那板车一车能够放多少石头,你当老夫不知道?车上的栏板矮一根指头,你石头就要少十多斤,十多斤鹅卵石是多少银子你知道吗?城东安家顶好的鹅卵石五两银子一百斤,城西白家差点也要四两八钱。你一车少我十斤,十车少我一百斤,前面两车是在安家拖的,后面八车在白家拿的货,前后差价多少,你给我算算?” 修园子的负责人苦哈哈:“你这老汉,怎么对市价这么清楚?按你的来说,我还要不要养家糊口了?” 赵管家:“那按照你的忽悠法,你养活了你家人,我家主子就活该饿死啊?我告诉你,这笔买卖你做就做,不做我就换一家。安家老板娘的小舅子的儿子找了我好些天了,许诺我四两五钱一百斤,绝对将石路铺得平平整整。” 亭台楼阁,水榭花园都需要大量的砖石,商家们报价是一回事,拖过来的货物又是另外一回事,经过老管家之手,基本要将众人的利润砍一半。 老管家老气横秋的抽着水烟:“告诉你们,要修园子的不止我这一家。对门那一家你们知道是谁吗?我们老爷的异姓兄弟,他的园子还没修呢,就等着我家园子修好了接手原班人马。你们修的可不是一座园子,而是两座,自己可得掂量清楚了。对了,忘了说,对门的主人家是睿王世子,那手上的金山银山,啧啧。” 听得众人眼睛放光,不过半个时辰,老管家又开始挑刺,这批砖头太薄了啊,那批花草要死了啦,你这桥墩上雕刻得啥,什么,飞龙?我看着像蚯蚓,这雕工也太差了等等。只磨得监工们叫苦连天还得苦哈哈的赔笑,一边诅咒这老管家摔断腿,一边鞍前马后的拍着马屁希望能够顺顺当当的接下世子府的买卖。 偶尔符东疏来庄子里晃悠,对众多商人们超乎寻常的夹道欢迎感觉莫名其妙,一问老管家,对方十分淡定的解释:“他们这是被世子殿下的风采折服,觉得能够与您攀谈是莫大的荣幸。现在你可是我们东离人心目中的少年英雄,他们对您恭敬有佳是应当的,是必须的。”说得符东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随着庄起的名声逐渐显露,庄家分布各地的远亲也逐渐聚拢了过来。作为一个商贾,人们只会看到他的钱财;作为一个官员,人们看到的是权势。有些人你用钱财就能够打发,有些人他不单看中了你的钱还看中了你的权。 孟知微已经不止一次的在庄子外面看到一些晃悠的闲人了,问过庄起,他只说不用管。 “我父亲当年是长房长子,因为早逝,我赶回不及,家财基本都被其他几房瓜分干净,否则我也不会随着师父远走他乡,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孟知微问:“你经商这么多年,他们就没想过让你回归本家?” “想是想过,不过寻不到我人而已。这个庄子若不是皇上赐下,估计他们也寻不到我的根。” 浪迹天涯说起来很潇洒,可谁又知道他有家不能回的苦楚呢?庄起永远急得本家人当年对待自己的嘴脸,他们舍弃了他,他自然也舍弃了他们。只是在商途之中偶尔遇到同族的穷苦之人时,暗中施以援手罢了。 他的商铺遍布全天下,他的兄弟好友也遍布天下,要寻到他本人实在是有点难度。 所谓成家立业,有家就有了根基,从决定走入朝廷的时候,他就知晓自己会面临一些新的问题。 只是,事情往往会超出人的预想。等到‘忠武将军府’的牌匾挂上之时,终于有人踏门而入了。 来的是一家三口,弓着背满脸皱纹的老父亲,眼神不正满身风霜的母亲,和粗布麻衣也掩饰不住俏丽容貌的女儿,被领进门之前,那母女就东张西望时不时发出赞叹之声,眼中的垂涎之色是个丫鬟都瞧得一清二楚。 那位老父亲畏畏缩缩,见到上座上坐着的孟知微迎头就拜,连续磕了三个响头,只说:“庄世财见过夫人!”抬起身子正准备介绍身边之人,就见自家的婆娘和女儿一边从随身携带的竹篮里面摸出瓜子在磕,一边绕着富丽堂皇的前厅转悠。咔嚓咔嚓之声在空旷的厅堂里格外响亮,磕一个瓜子,瓜子壳就随手丢弃在地,两母子旁若无人的交头接耳如入无人之地。 庄起不在,孟知微并不认识来人,赵管家显然也对庄起的族人知之甚少,听了介绍,孟知微先请庄世财坐定,又让人上茶,对另外那对母女的无礼浑然不觉一般,轻声问:“敢问这位大伯从何而来?” 庄世财拘谨的弓了弓身子:“我是从江东而来,沿江南下,走了两个多月才走到皇城寻找失散多年的亲戚。” 孟知微又问:“大伯亲戚想来也姓庄。” “正是。” 孟知微笑道:“据我所知,这皇城内外姓庄的人家不下二十户。请问大伯,我们这一户是您寻的第几家?” 庄世财一愣,呐呐的道:“我只听说过庄将军一家,所以,入了城门之后就直奔过来。” 孟知微长长的‘哦’了一声,问他:“您见过庄将军了?” 庄世财摇头:“没有见过。” 孟知微又问:“那你如何得知庄将军就是您寻的故人?” 这一次,庄世财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一直在厅内东张西望的妇人就插口道:“错不了,也只有我那大哥的儿子才当得起忠武将军这名号。从他出生起我就说过他是有大造化的人,光宗耀祖不再话下,看看,大哥去世才多少年,我的大侄子就成了朝廷大将,再过几年啊,说不定我们庄家也能够成为别人口中的世家大族了。”妇人丢开一块瓜子壳,对孟知微道,“你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孟知微笑了笑,并不接对方的话茬。 妇人肆无忌惮的将孟知微全身上下扫视了一番,啧啧道:“籽儿啊,快来看抢了你夫君的狐狸精。” 庄籽立即从后面蹦跶了上来,一脸纯真的道:“啊,原来她就是大家口中的荡~妇啊!” 赵管家心里一紧:“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再胡言乱语老夫就让人把你们打出去!” 庄世财脖子一缩,正准备去拉扯自家女儿,庄籽却心直口快的道:“怎么,我说错了?我们刚刚入城就听说大表哥要娶一个荡~妇为妻,她现在堂而皇之的住我表哥的房子,使我表哥的仆人,还霸占了我的名分,不是荡~妇是什么?” 孟知微很快抓住了重点:“你的名分?” 庄籽挺起胸膛:“对啊,我是大表哥的未婚妻,他没告诉你吗?” 孟知微问:“有何凭证?” 妇人上前一步:“我就是凭证!大侄子还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就与我家籽儿指腹为婚了,这事是经过了大哥大嫂认同的,哪怕是大侄子来了,也否定不了。” 孟知微端详了一下庄籽:“这位姑娘看起来还未及笄吧?与庄大哥相差十岁左右,怎么与之指腹为婚?” 妇人道:“你不信我,还是不相信我大哥大嫂?” 此话一出,孟知微原本还是端坐的身姿顷刻之间就斜斜的半靠在椅背上,眉目半瞌,懒洋洋的探手端起桌上已经有点凉的茶盏,拨了两下茶盖,吹了一口凉气,这才慢悠悠的轻轻抿了一口。她姿态曼妙,举手投足之间早已寻不到方才的和善亲厚,仿佛在一个瞬间,整个人就由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变成了历尽世事的贵妇,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开始内涵深意。 诺大的厅中几乎落针可闻,威严冷傲的女主人,神情冷肃的大管家,再加上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威武侍卫,都让没有见过世面的一家三口噤若寒蝉。 ‘嘚’的一声,茶盏轻轻的碰触在桌面上,庄世财身子一抖,几乎又要跪下磕头,膝盖还没落地,那妇人就一把揪住了自家夫君的耳朵,将人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你这个没用的浑人,别一天到晚软骨头一样的给人磕头。过了今天,你就是忠武将军的岳丈,我就是他的丈母娘,日后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是我们家的庄籽。这个女人,”她转头瞪视着孟知微,“充其量也只是我大侄子的一房小妾!” “妾?”孟知微冷笑一声,倏地站起身来,“赵管家,你说,现在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是谁?” 赵管家垂头道:“自然是夫人您!” 孟知微点头:“很好,若是有人欺辱你家夫人,你当如何?” 赵管家回答:“辱了夫人就是辱了我家老爷,自然是乱棍伺候!” “来人啊!”孟知微冷喝,门口的侍卫齐齐应声,“夫人有何吩咐?” 孟知微一指庄籽:“给我将这狂傲无礼的女人抬出去,狠狠的打!” “是!”众人一拥而上,毫不犹豫的分抬庄籽的四肢,往门廊下一抛,庄家夫妇还没来得及反应,庄籽就被重重的投掷在了地上,惊呼声刚刚将起,屁股上猛地一痛,就已经挨了一棍棒。 庄籽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虽然平日里粗茶淡饭,可到底也是被母亲娇宠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阵仗,才挨了一下就鬼哭狼嚎起来,嚎得妇人几乎跳起脚来就要寻人拼命。 孟知微再一招手,就有粗使婆子卡住了妇人的腰肢,双手背负挣开不得。 庄世财吓得两股颤颤,结结巴巴的求饶:“夫人,夫人,小儿年幼,童言无忌啊!她不是有意的,您就绕了她吧!” 孟知微置若罔闻。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三人说不得还真是庄起的亲戚,他们犯不着撒谎,因为依照庄起的人脉,随便一查便知。说到底,庄世财和他媳妇是长辈,孟知微日后如果要与庄起和睦相处,就不能对长辈无礼,这也是她从三人进门起就对妇人的张狂无动于衷的缘故。 长辈可以对小辈打骂,小辈却不能对长辈挥拳相向。 不过,孟知微不动庄世财夫妇,不代表她不能动庄籽。不说别的,在庄起明言要娶自己为妻的情况下,有人敢上门挑衅未来将军夫人的权威,张口荡~妇,闭口小妾,于情于理孟知微都不会忍气吞声。 庄起回到府里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鬼哭狼嚎的场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被打得皮开肉颤的少女,随着每一次棍棒的抬起,少女就大喊一声‘荡~妇,你有种就杀了我!’,等过棍棒落下,少女再尖利的嚎叫一声,“娘,救救我啊!” 少女的左边,是哭得涕泪齐流的妇人,肩膀抖动,双腿乱踢,大喊大叫:“你居然敢打将军夫人,我要让我大侄子休了你!你快放开籽儿,你这恶毒的女人!” 而少女的右边,是已经磕头磕得冒血的老汉,他口中喃喃着什么听不清楚,人们只能看到那地面上的血珠越来越多,对方磕头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 庄起一出现,赵管家就上前几步,轻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了明白。 庄起目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踏步而入。 厅中,孟知微一手拿着单子,一手按着算盘,正聚精会神的算帐。 庄起走到对面,撩起衣摆坐下,早有伶俐的丫鬟奉上茶水,庄起推开道:“送一碗菊花枸杞茶来。”丫鬟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将新茶送上,庄起推着药茶到头也不抬的孟知微面前,“喝点清火茶,降降火气。” 孟知微碰都不碰,只说:“你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在走廊下,快去见见吧,别为了我一个小妾耽误了你们夫妻重逢。” 庄起抽出她手下的算盘,又拿走单子,重新将茶水递到她的手中:“你跟一个疯子置气做什么?” 孟知微冷哼:“疯子会说我是荡~妇?” 庄起翘起二郎腿:“据我所知,全皇城唯一这么称呼过你的人只有一个。” 孟知微冷笑:“听闻你父亲早就替你订了婚事,你我相识这么久,我居然一无所知。你说,是你忘记了,还是我太孤陋寡闻了?” 庄起干脆推着她喝了半碗清火茶,直接又接了她的残茶喝得干净,这才道:“空口无凭。我父母虽然早逝,可也不代表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说订了亲,那物证人证何在?书信,定情之物样样都可以作证,只要他们拿得出来,那就是我的错,我忘了,绝不是你孤陋寡闻!” 孟知微显然不会被轻易说服,指着门外:“好歹是你的亲人呢,你就不去慰问慰问?” 庄起知道她要他当面质问那一家三口,不以为意的起了身,挥手制止了侍卫们的私刑,首先对庄世财道:“你是我岳丈?” 庄世财抬起头来,在一片血海里面仰视着对面的男子:“你,你是庄将军?” 庄起点头:“皇城里姓庄的将军只我一人。” 庄世财鼻子一酸,匍匐在地猛地抱住庄起的大腿:“求你绕了你的表妹吧,她错了!” 那妇人听了这话,停止了挣扎,大吼道:“大侄子,大侄子,你快休了这荡~妇,她居然连你的表妹都敢打,任她在你家作威作福下去,家将不成家啊!” 庄起转过身问妇人:“你是?” 妇人惊喜道:“我是你的姑姑啊,你爹是我大哥,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来着。” 庄起问:“我父亲是大房独子,我不记得父亲还有妹妹。” 妇人先是膝盖一软,接着才道:“我是你爹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娘是外室。” 庄起笑道:“我虽然离家很早,可每年归家也从未在本家见过你。你说你小时候抱过我,那又是什么时候?我出生的时候你才多大,居然就身怀六甲与我母亲结秦晋之好?我的父亲不是病故,不存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他会容许自己的独子娶一个外室之女的女儿为正妻?” “这……” 庄起挣脱庄世财,一步步逼向妇人:“说说看,在来我将军府之前,你们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以为可以写完这部分情节,哪里知道今天出门有事回来晚了,OML~~~   ☆、第三九章 此话一出,除了依旧老神在在安坐在厅内的孟知微外,其他人都被定住了一般,嚎叫的没嚎了,大哭的也没哭了,告状的更是瞬间惨白了脸色。 这位自言为庄起庶出姑姑的妇人半响才扯出一丝干笑:“大侄子,你说什么呢,姑姑我怎么听不懂?” 庄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听不懂的话,总会有人让你听懂。”他对赵管家招了招手,“去,请了衙门的公差来,说府里来了骗子,企图冒名顶替我庄家的亲眷,妄图谋划我庄起的钱财,并满口胡言毁我未婚妻的清誉。” 赵管家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庄籽就先挣扎着要跳了起来:“我们没有胡言。现在整个皇城里谁不知道孟知微浪.荡.成.性,早已不是黄花闺女?她早就在与表哥相识之前就被北雍人破了身子,她左右投缘勾.引得北雍人神魂颠倒后才侥幸逃回了家,现在还隐瞒真相痴心妄想的想要嫁给表哥做将军夫人!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表哥!我在家乡都能够听到她的恶名,表哥你可别被她的美色迷惑了,她就是个狐狸精!” 赵管家立即附耳再一次解说前情,特意点出三人的家乡地名。 庄起眯起眼睛:“江东?” 庄籽哼哼道:“她臭名昭着,独独瞒着表哥一人,表哥你千万不能娶她!” 庄起道:“江东距离皇城何止千里,表妹你居然靠着两条腿走了两个月就为了告知我真相,这份真情让我很是感动。” 庄籽顿时心花怒放,屁股不疼了,喉咙也不哑了,一副娇羞的道:“我对表哥的心意天地可表。我,我可比那狐狸精好多了。在路上遇到了劫匪,我为了表哥可是拼死反抗,这才保住了自己的处子之身。” 庄起俯身摸了摸她的发顶:“你真的姓庄?” 庄籽双颊绯红:“对呀!我们村子就叫庄家村。” 庄起又问:“那你是如何知晓自己与我源同一家?” 庄籽道:“外婆说的啊!她说表哥满月酒时,她还去见过你呢。” 庄起目无表情的笑了笑,只是眼底根本看不出一点笑意,他继续诱哄道:“江东到皇城路途遥远,马车颠簸让你很难受吧?” 庄籽瘪嘴道:“是啊,每日坐在马车里好无聊,车夫还凶得很。不过,他力气很大,劫匪被他一刀一个,砍瓜切菜一样,相当的厉害。”她娇羞的偷窥了庄起的胸膛一眼,“当然,天底下没人比得上表哥,你才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庄起瞥了一眼早已被人堵住了口舌的妇人,又绕过已经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庄世财,平静无波的往厅内走去。 庄籽在身后对他喊道:“表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庄起头也没回。 庄籽咬着唇瓣,带着哭腔道:“那,那我让一步,你,你可以娶狐狸精为妾。不过。她得喊我做姐姐才行,否则我不准她进门!” 赵管家摇了摇头,对着门房挥了挥手,又对围观了许久的家仆们道:“将他们关入柴房,别让人跑了。” 妇人被捂住了嘴还依然呜呜大叫,双腿乱踢。庄籽不知道方才还对他和颜悦色的表哥怎么转头就对她不理不睬了,被人抬着离去之前还在呼唤着。至于庄世财,不知何故,惊吓过度后反而松了大大的一口气,也不用人搀扶,就这么跟在媳妇与女儿身后去了柴房。 孟知微早已换了残茶,见得庄起进来就笑道:“美男计?” 庄起疲惫的揉了揉眉根:“这事背后有人在操纵,不只是简单的要坏你名声。” 孟知微俏皮的眨了眨眼,笑道:“让我想想看。明日起,皇城众多世家大族和官员们之间是不是就开始流传你庄大将军嫌贫爱富,对原来投奔的穷苦亲戚恶语相向。而我,则是世间罕见的恶妇毒妇,罔顾王法,居然对未婚夫指腹为婚的妻子恶棍伺候,差点弄出人命。” 庄起道:“这里不是敖州。天子脚下的流言蜚语流传得再广再厉害,也比不过午门菜市场前的铡刀。” 孟知微道:“如果是针对你,那这计谋是不是太过于简单粗糙了?” 庄起走向侧厢房:“达到目的就行。我要出门,你今晚是住在这里还是回家?” 孟知微撑着下颌,眼魅入丝:“将军想要我住在哪里?” 庄起迈步的动作顿了顿,孟知微顺势跟在身后抬腿关上了房门,双手一推,将人推到了瓷凳上,捏了捏对方新长出来的短须,吐气如兰的道:“将军,方才有人说我是狐狸精呢!” 庄起握着她腰肢的动作一紧,眼睛不自觉的落在了孟知微微启的薄唇上:“你要不解气,可以再去打她一顿。” 孟知微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缓缓的坐在他的大腿上,唇瓣越靠越近,几乎呼吸可闻:“一个笨丫头,打得皮开肉绽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我何必自讨没趣。只是,”她的鼻尖一点一点的摩擦着他的脸颊,“将军不想见见我这狐狸精的手段?” 美人在怀原本就足够让人心猿意马了,对方还不知死活的用膝盖磨蹭着自己的大.腿.内.侧,一手勾着他的肩膀,一手在他胸.膛前面画着圈儿,两人肌肤相贴,他不用感觉都知道自己的体温在逐渐上升。 喉结一上一下,他猛地扣住孟知微的后脑,四片唇瓣若有似无的贴近,他问:“你有什么手段尽可以在本将军身上试试,我一定全心全意的配合。” 孟知微嘻嘻一笑,粉.红的舌尖若隐若现,只看得男人越发的口干舌燥,他再不做犹豫,人猛地上前一扑含.住了那柔软的唇.瓣。 原本,他还只是犹豫着在唇边试探,等到唇瓣开启,他就如同攻城掠地的将领,举着长剑横冲直撞,碰到了牙.床,含住了丁.舌,气息交缠,呼吸相叠。 他扣着腰肢的手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孟知微整个人都镶嵌入怀中,让人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敲打着他的背脊,他不退反进,手指深深的插.入了她的发髻之中,舌.尖变化着角度攻略每一个角落。 孟知微觉得头有点发晕,指尖摸索着到了他的颈脖,在那一条跳动的经脉上缓缓的按压下去。哪知道,男人的动作只是停顿了那么短短的一瞬,腰间手腕一松,孟知微整个人惊呼的倒了下去,长发坠地,纤手自然而然的由掐改为了抱,抬眼看去,对面的男人笑得十分的奸诈。 孟知微含糊的嗔怪了一句:“混蛋!” “嗯!”庄起应道,张口咬住了她的脖子,用尖.牙细细的含咬那一块细.腻的肌肤。孟知微只觉得背上一片酥.麻,身子如同泡在了温泉当中,软软的,暖暖的,整个人都落不到实处。 她眸中不自觉的泛出了水光,温温润润如同幼鹿,带着点无措的茫然,细细看去,又觉得眼底有着微小的火苗在静静的燃烧。她的十指紧紧扣住他的肩背,因为用力,颈骨的曲线毫无遮掩的伸展到了男人的舌.尖。庄起自然不会放过送到嘴里的美味,轻.咬.含.弄.磨.蹭.舔.舐,感觉到怀中女子在他的身下颤抖并且隐隐约约的啜泣,心中无端的涌现出一股心满意足。 他将她的头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亲吻着她的鬓发,喊她:“小狐狸精!” 孟知微用脚跟踢着他的小腿,半响,才在他的耳边含含糊糊的唤了一声:“庄哥哥。” 庄起身子一僵,‘庄哥哥’三个字就好像神婆的诅咒,不管离他多远,只要呼唤,就能够瞬间勾去他的三魂七魄。 孟知微幸灾乐祸的轻笑:“庄哥哥,起哥哥,七哥哥,哪个好听?” 庄起无奈的掐了一把她的细.腰:“真是祸害。” 孟知微娇.哼一声,拍了拍脸颊,一把挣开他的怀抱:“祸害要回家了,你去忙你的正事去吧!”也不管庄起那被她揉.捏得乱七八糟的衣衫,脚步轻快的打开房门,没用多久就不见了背影。 庄起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一边咕嘟着‘狐狸精’,一边对门外的人问道:“什么事?” 赵管家像鬼魅一般出现在门边,目不斜视的道:“老爷,送庄世财一家三口来皇城的车夫找到了。” 庄起褪掉身上皱巴巴的外衫,替换上新的常服,点头:“知道了。”换衣到半路,又回头问赵管家,“你这听墙角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赵管家一脸正直:“老爷,您当年之所以选中了我,就是因为我最会听墙角。” 庄起道:“那不代表连我的墙角都要偷听。” 赵管家回禀:“我没有偷听。我在外面原本就是有要事要禀报老爷,哪知你们动静太大了,它们自然而然的钻入了我的耳朵。”说到底,还是怪你们俩未婚夫妇不知道收敛,让我一个老人家撞见了亲密事,我也很尴尬好么! 庄起无奈强调:“下次离我们远点!” 赵管家还讨价还价:“等老爷过完了洞房花烛夜,您让我离多远我就离多远!” 庄起揉着额头,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新婚之夜时,墙外会附着多少双耳朵了。 要知道,因为他的婚事,分布在各国各地的管事们都在分批赶往皇城,这群人中大部分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听墙角只能算是最为正常最为爱干净的一种嗜好了。他记得有位管事最大的爱好是打洞,经常从千奇百怪的地方探出脑袋听取别人的腥密。试着想想,在你与新婚娘子甜言蜜语被翻红浪时,床底下悄无声息的伸出个脑袋,一动不动的将你们夫妻的私密话亲密事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感觉,岂止是酸爽可以形容。 对了,当初是谁给他提议,他的婚事要大办特办的来着,好像是符东疏? 庄起觉得自己得抽空找那只蠢货深入的谈谈。 ………… 正如庄起所说,全皇城敢骂孟知微为□□的人只有那一个———石飞燕。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石飞燕开始派人到处打听孟知微的身世。官家们总有一些特殊的途径探听消息,他们手中的店铺其实也是大部分消息的来源之地。 孟知微的越人阁发展太快太顺利,皇城里经商的人那么多,同行之间相互排斥相互算计的事情举不胜举。石飞燕很快就找到了同好,几位幕后老板娘时不时聚在一起诅咒越人阁走水关门。他们一边对孟知微羡慕嫉妒恨,一边发动所有的人脉调查孟知微在敖州的所有事情。 行走天下的商人举不胜举,从皇城到敖州往来的商队每月都有,孟知微当年的事情闹得颇大,随便有点记性的人就可以说出其中的一二三来,这让石飞燕等人欣喜若狂,自认已经抓住了孟知微的大把柄,每日里挖空心思的琢磨着怎么毁了孟知微,吞了越人阁。 他们哪里知道,孟知微并不是因为不堪流言才从敖州离开。她对待流言的态度历来听之任之,从不过心,偶尔甚至会利用流言为自己所用。 石飞燕在张老夫人的寿宴上嘲讽孟知微,被张家和庄家不喜,连石大人也被当众扫地出门,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当然,随着石飞燕的大嘴巴,当天参加宴会的人少不得也对孟知微有了新的看法,这城里的流言也就逐渐兴盛了起来。 石飞燕终究只是小打小闹,石大人却是从中久久不散的流言中猜测到了朝廷的风向。太子与三皇子闹得风生水起,朝中大半的臣子们不是攀附太子就是选择三皇子。原本两位皇子势均力敌,偏生睿老王爷闲来无事将自己的嫡子接了回来,然后由着这毛头小子一股脑的撞进了东宫,与太子殿下称兄道弟好不亲密,朝局开始失去了平衡。天生就爱与老王爷对着干的皇帝也发了威,你偏袒大儿子,我就宠爱小儿子。你给太子加筹码,我就给小儿子送实权。 张家兄弟原本官职太小,涉入不到这么大的斗争里面,可张柏松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有本事的外甥女,外甥女还勾搭上了新贵庄起。 庄起这个人吧,原来就是个商人。对于皇帝来说,商人好啊,你要用他的时候只要威逼利诱一番,对方就乖乖的给你送上金银珠宝给你所用;你不要用他的时候,挥挥手,对方屁都不敢放一个,有多远就走多远,丝毫不敢招惹你。所以,当初庄起哪怕与朝廷的大臣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帝也不在意。因为,一介商人,他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捏死他。 现在好了,突然冒出来的符东疏是被庄起护送回的皇城,而且对方很投睿王的眼缘,居然留在了睿王府住了大半年。符东疏是太子手中的将,庄起就是太子手中的兵,这让原本就手上缺钱的三皇子恨得牙痒痒。 符东疏还是个不老实的,好好的纨绔子弟不做,没事找事的上战场,还与庄起一起砍了北雍大将的脑袋。庄起一介商人一跃成了兵部的实权将军,一个兵硬生生的在棋盘上霸占了将的位置,再有睿王在背后撑腰,别说是三皇子如鲠在喉了,连皇帝也觉得庄起迟早会成为自己的眼中刺。 石大人在皇帝的心目中没什么地位,不过,他可以去巴结三皇子,首先投给三皇子的筹码就是庄世财一家。 朝廷不是战场,举着刀子砍人就够了。在朝廷里面,杀人不用刀的办法多得是。 御史抓人小辫子只要有凭有据更是信手拈来,先从庄起的名声下刀,只说他目无君父亲族一条,就足够让世家大族对他敬而远之。在关键时刻,朝中没有人替你说话,你就只能看着飞黄腾达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庄世财等人太微不足道了。三皇子一党只要将他们送到庄起的面前,等着庄起将他们轰出家门就好。如果庄起将这些痴心妄想的亲戚供在家里,那更好,日后会有数不胜数的远方亲戚来投靠,人多了是非就多了,能够被人利用的地方就更加多,不怕不把庄家的名声搞臭,不怕不把庄起这位将军拉下马。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御史第二天就参奏庄起目无尊长,残害亲族。庄起问御史:“我残害了哪一位亲族,人在哪里?” 庄起的亲族当然有,而且还分布满广,大多在他的店铺里做了不大不小的副管事。御史报出庄世财的名号,庄起就直接说:“不认识。” 一边找茬,一边拒不承认,两方闹得不可开交。有人说庄起不是那样的人,庄家的本族不在皇城,但凡来投靠庄起的族人他都有妥善的安排,不可能单独针对一个庄世财。也有人说,那是因为别的族人太软弱了,知道他财大势大,给他们一口饭他们就心满意足。那位庄世财肯定是抓了庄起的把柄,狮子大开口的威胁,这才被盛怒下的庄大将军给灭口了。 到了第九天,突然又有一位御史参奏,这次被参奏的人不是庄起,是石大人。参奏石大人目无王法,草菅人命,告密之人姓庄,名世财。 一颗石头激起千层浪,当日的早朝直接炸锅了。 石大人大呼冤枉,御史大夫言词绰绰,从今年开春的第一场洪灾说起。石大人的老家在江东,这朝中大部分的人都知道。江东靠水,每年水灾泛滥,挖堤泄洪的事情时有发生。今年那水就直接淹到了石大人老家的门口。朝中有官好做事,石家人靠着石大人的人脉,直接将原本要泄洪的缺口从自家改到隔壁庄家村。一夜之间,万顷良田被毁,哀号无数,村民们不单颗粒无收,还被逼得背井离乡,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 御史大夫明显是有备而来,手里不单有村民庄世财的状子,还有庄家村上下数百户人家的血手印,只求朝廷给他们主持公道。 朝廷上群情激昂,皇帝也大喊:“给朕查,仔仔细细的查!” 这一查,石大人就再也没有从天牢里出来。三皇子倒是想要保他,可谋士们明显有别的看法,觉得不值得。果不其然,石大人的血还没冷呢,江东的官员们就大幅度震动,被贬的被贬,被砍头的砍头,拔出萝卜带着泥,一个个官员的背后都是一座座闪闪的金库,国库都充盈了不少。 等到了金秋十月,这一场砍头之风才冷了下来,人们赏菊的赏菊,吃螃蟹的吃螃蟹,关于石家的话题也慢慢的被螃蟹的肥美度给替代了。 十月初八,诸事皆宜。 胡半载在半年前就将孟知微的嫁妆运到了皇城,随着庄起的将军府逐渐修缮,张氏也开始张罗着女儿的订亲之事。这一次有娘家帮衬,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九月之时,庄起分布在各地的管家们也聚集到了皇城,随之而来的是花样繁多的彩礼。七彩锦缎用红纸裹着,琉璃珠宝成套摆放在礼盒之中,珊瑚器皿成双成对,花梨木、沉香木、檀木家具精雕细琢,各国名家字画挂满了墙壁,山里海底的奇珍异宝光彩夺目,一件件填充着空旷的将军府,就连见惯了奢华的赵管家都忍不住感慨:“闪瞎了老夫的狗眼!” 订亲当日,司仪一手女方的嫁妆单,一手男方的彩礼单,从早念到晌午,只念得口干舌燥,听得赶来添妆撑场子的妇人们羡慕不已。 许氏原本只是准备了一套足金头面,等听得张氏给孟知微的头饰从金到玉再到翡翠玛瑙,足足有二十八套之后,脸色就彻底黑了,不由揣测当年张氏到底从张家分了多少家财陪嫁。 温氏暗中推了推自家大嫂,低语道:“我们的礼会不会太薄了?”因为之前问嫂嫂,说只准备一套金头面,温氏自然不会越过许氏去,犹豫再三就选了一套平平常常的珍珠饰品,觉得哪怕被人说抠门,也不能得罪了大嫂。可听着孟知微的陪嫁礼单,越听心里就越没有底气。 张氏嫁女别是把整个家底都陪嫁了吧?这样,两位嫂子拿出来的东西就显得太过于寒蝉,日后少不得会被其他官家太太们说张家与孟家不合,对唯一嫡亲的外甥女都小气吧啦的,等到日后有求于人时,外甥女会不会见死不救? 许氏倒是想要硬气,可如今张柏松在户部独木难支,有外甥女这门亲事,少不得也会让旁人对自家夫君高看一等。礼薄了,被夫君骂还是小事,坏了夫君的前程可是大事。犹豫再三,许氏还是吩咐人速度回家再去取两套头面来。 张老夫人坐在首座,全程笑得见牙不见眼,等到添妆,不止送了六套头面首饰,还额外给了孟知微五千两金子压箱底。 许氏看得肉疼,在三套头面上又额外添了三千两银票,温氏少点,加了两千两。 张家本家早已分家,因为孟知微嫁得好,这些亲戚又拐着弯儿的来凑热闹,多多少少也凑齐了十套金银首饰,倒是将整个订亲宴弄得热热闹闹。 有人私底下酸溜溜的说孟知微嫁妆再多,在庄起眼中那也只是九牛一毛。也有人不以为意,只说作为女儿家,关压箱底的银子就有十多万,嫁给谁都能过好日子,出嫁那日十里红妆怎么也少不了。 更有人羡慕之余,开始打听张氏是否还有其他的女儿,大女儿嫁妆这么多,其他女儿也不会少得太过分吧!于是,宴席散去之前,就有人打听孟知沄的底细。知道小女儿虽然不是嫡出,却也从小在张氏跟前□□,规矩学得不错,管家也学了两年,因为在越人阁帮忙也结识了不少权贵女眷,本身又容貌出挑,性子柔和,与她说话只觉得清风拂面,顿时有几家就对张氏透露出了结亲的意思。 张氏只说大女儿还没出嫁,小女儿还未及笄,等等再说。说这话的时候,张氏脸色略微有些僵硬苍白,孟知微不知何故,等到送走了客人,这才回到张氏的住院,小心翼翼的问母亲:“怎么了?” 张氏手中正捏着两份礼单,没想到孟知微直接而入,礼单收之不及又掉在了地上,孟知微捡起一看,一份上面写着亲爹孟老爷的名号,一份来自于郭家。 她摊开上面的灰尘:“什么时候送来的?” 张氏疲惫的靠在桌沿:“就今天,送礼的人将东西放下就走了,等我知晓的时候,人影子都没见到了。” 孟知微抚了抚母亲的手背,正巧丫鬟送来了燕窝羹,孟知微搅拌了两下,亲自送到了张氏的嘴边,轻声道:“我好歹是孟家的女儿,作为父亲于情于理都该给我添置嫁妆,他记得我这个女儿母亲应当高兴才是。” 张氏皱着眉头道:“我情愿他不记得。你不看看这单子里送的是什么东西,人参十斤,当归十斤,皮草一箱,这都是些什么?说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 孟知微道:“礼轻情意重嘛。人参正好可以拿来给母亲补身子,当归炖鸡不错,就快要入冬了,皮草正好给母亲做袄子。”她莞尔一笑,“这么一看,爹爹不是给我送嫁妆,而是给母亲送年礼来了,样样都替母亲准备了。” 张氏咬牙道:“谁要他惦记!” 孟知微喂她喝了半碗羹,这才开始翻郭家的礼单。相比孟老爷那一张纸就可以写满的礼物,郭家显然更懂得人情,足足有三张礼单,大多是敖州才有的特产之物。 “看样子是太守夫人的手笔呢,也不知道边疆战事后郭大人有没有封赏。” 张氏叹气道:“其实我前几个月就收到了郭夫人的信,她大概说了一下郭家的变化,对郭大人的官职倒是一字未提。” 孟知微点头道:“那就是原位未动了,否则也不会寻上母亲。” 张氏笑道:“找我有什么用,我那夫君可还在敖州替她丈夫写文书呢!” 孟知微知道她已经消了气,让人服侍着张氏洗漱,又亲自替母亲卸了金钗等物,这才道:“人就是这样,有来有往才能牵扯更深。现在她没有说,不代表以后不会说,提前与母亲你联络好了感情,日后才能顺理成章提出请求。” 张氏疲倦至极,推了推女儿:“不说他们了,你也早些歇息吧!”看了孟知微一会儿,又叹息道,“不知不觉中,留你在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孟知微趁势道:“那我出嫁之前都在母亲这里安歇如何?” 张氏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还跟小时候一样撒娇,日后庄起还不知道会被你如何揉捏呢。” 孟知微笑而不答。 婚礼定在了年后,在年前越人阁的生意也开始忙活了起来。 不同于以往,今年刚刚入冬,除了前面十天生意火爆之外,后面逐渐走向冷淡。特别是布料,几乎都要滞销了。 胡算盘被胡半载推着在城里绕了一圈,就找到了原因。无它,有人仿制。不单是仿制了越人阁早已卖出去过的布料,连即将出售的布料也有部分摆在了别家的柜台上。若是一家还好说,可有相同布料的店铺有三四家,这就耐人寻味了。 邓曲还在坐月子,春绣只会刺绣,胡算盘推算是不是几家联合一起算计了越人阁,胡半载更是老道:“我们的绣庄有奸细,一定有人提前将还在织的布料样品卖给了别的铺子。我们越人阁每到十日才上新,他们只要提前两日,再将价格压到八成,就足够吸引大部分的客人。” 春绣急得要哭:“那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们的布料都卖不出去了。最近来定衣裳的人也少了许多,听说其他店铺也开始学了我们的法子,用偷来的布料做衣裳,价格还比我们便宜。” 胡算盘直接撸起了袖子:“怎么办?当然是先抓奸细,然后再做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写脖子以下情节,嗯,脖子以上的大家也请保密=3=   ☆、第四十章 胡算盘早已不是最初的毛头小子了,在抓奸细之前还琢磨着怎么才能够一举成功。兴致勃勃的准备拉着众人讨论,他老爹胡半载就先捶打着腰肢:“哎,人老了,这种费神又费力的活儿只能交给你们这群青年去干了。”鼓励似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副‘靠你了,骚年’的模样,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春绣刚刚给女儿知恩喂晚饭,小女娃儿牙齿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不爱吃软软的菜式,劲盯着鸡爪排骨等东西撕咬。春绣见胡算盘望过来,干笑着擦拭着女儿油光水滑的嘴巴:“我倒是想要帮忙,可是你看……”她指了指豆丁女儿,再指了指自己,“我一个没有顶梁柱的妇道人家,三更半夜跑去抓.奸……细,这知道的还说我胆大包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嗯……那什么,偷.汉.子呢!” 胡算盘嘴角一抽:“绣庄里面有什么汉子给你偷?” 春绣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胡算盘左看右看,反手指了指自己:“那个汉子,该不是指的我吧?” 春绣呵呵笑了两声,牵起女儿的小手道:“我们回家了,跟胡叔叔告辞。” 知恩伸出肥肥的小爪子在空中抓了抓:“叔叔……” 胡算盘立即抱住小女娃儿搓揉了一顿,笑道:“小知恩回家后要听你娘亲的话,早点歇息。” 知恩懵懂的点了点头,将油乎乎的爪子在胡算盘的脸上摸了一把,觉得还不够,又将手背在他的衣衫上擦了擦,觉得干净了,小腿踢了两下,快速的从怪叔叔的身上滑了下来,临出门前还对孟知微笑道:“干娘,知恩走了。” 孟知微露出一个微笑,当作没有看见胡算盘欲哭无泪的神情,送走了春绣母子,盖上了账本,披上了披风。 胡算盘问:“姑娘,你也要走?” 孟知微系着带子,头也不抬:“我就快要出阁了,母亲千叮万嘱让我早日归家,不要在外流连忘返忘了时辰,徒惹她担心。所以,”她露出一丝‘一切交付给你了’的鼓励微笑,夹着账本头也不回的走了。 胡算盘在后面追着‘唉唉’了半天都没一个人搭理,他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屋子,颓废的耙了耙头发:“天底下的女人每一个靠得住,到头来还是得靠我胡大帐房啊!” ………… 半夜,月黑风高,绣庄里静悄悄。 胡算盘拿着一根木棍,蹲在通往织布房的月牙门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等待着奸细的出现。 十月的夜风已经有了凉意,吹得树叶婆娑,倒映在白墙上仿佛百鬼夜行。 胡算盘第九次从那鬼影的惊吓中缩了回来,揉了揉握着木棍僵硬了不少的手指,嘀咕着:“怎么还不出现?” 话音一落,肩膀上忽地被什么拍打了一下,打得他整个人差点匍匐在地,还没回头,嘴巴又被人捂了起来。他瞪大了眼,想要偏过头去看清身后到底是人是鬼,对方却捡起了他的木棍在手中颠了颠,轻笑道:“靠着这个东西也想抓贼?” 声音一出,胡算盘就呼出一口气,双手扭动挣脱了对方的压制,一把夺过自己的武器,没有好气的道:“我抓.奸细靠得不是棍子,是胆量,你懂不懂?” 那人轻柔的笑了声,蹲在他身边往织布房望了一眼:“还没动静?” “没有。”胡算盘蹲坐下来,问对方,“都这么晚了,你跑来做什么?” 那人道:“陪你呀!” 胡算盘两眼放光:“你这是在担心我?” 那人戳了戳他的额头:“是呀,我怕你抓贼反被贼给抓了。贼喊捉贼,这种事情又不是不会发生。” 胡算盘听出了里面的深意:“你是说,那奸细相当的狡猾?我一个人来抓的话,会反被对方诬蔑?”他想了想,“可我是什么人?越人阁在敖州的时候,我就是帐房了,姑娘对我的信任寻常人可比不上。那奸细要污蔑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人叹道:“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账房先生无缘无故的跑来绣庄抓贼,谁相信呢?现在阁里正是多事之秋,人心惶惶的,你敢说所有的人都会相信你?绣庄里能够被偷走的不止是布料玩偶,还有人!你不怕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哎,你怎么跟春绣姐一个口气啊!我好端端的男儿,没事跑来绣庄偷.人?我自己难道找不到媳妇了,来要偷?” 那人轻声问:“谁知道你媳妇是谁?” “不就是……”胡算盘盯着对方,半响,挪了挪脚背过身去,“反正不会是你!” 那人也不再说话。在等待的过程中,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慢慢的擦拭着。胡算盘偶尔回头一瞧差点吓得跳起来:“你哪里来的这个,伤着了自己怎么办?” 那人不吱声。 胡算盘一把夺过匕首:“给我,木棍你拿着。等那奸细出现了之后,你就躲在我身后,别轻举妄动,知道了吗?” 那人似乎颇不福气,咕嘟着:“你自己也要小心。” 胡算盘挺起胸膛拍得啪啪的响:“我是谁啊!我可是我们越人阁的头号帐房。”话干干说完,人就被对方拉扯着躲到了树丛中。 “来了。” 幽暗的过道里,果然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步三回头的靠着墙根一路摸索着靠近织布房。到了门口也不急着进去,反而是静静的躲在黑暗里。 树丛里的胡算盘两人屏住了呼吸,盯着那个黑影眼睛一眨不眨。吹拂在头顶的风越来越大,花枝乱摇,高过屋顶的大树更是枝叶狂摆,发出沙沙的响声。 突地,那黑影入猫儿一般,动作敏捷的钻入了织布房。 胡算盘将身边的人推后一些,举起匕首,也顺着墙根慢慢的摸索到了房外的窗口边,静静的附耳听了一阵,先是没有任何动静,过了一盏茶的时辰,才有细微的嚓嚓声传了出来,窗户内有簇微光在闪烁,想来是对方已经点了火折。 胡算盘身后之人探指在窗户纸上戳出一个洞,睁眼看去,里面模模糊糊一个人影正低头在织布机上剪着什么。 那人推了推胡算盘,胡算盘会意,直接滑到走廊下从墙壁上取出了挂着的灯笼,背着风点燃了蜡烛后,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举着匕首,大喝:“谁在这里!” 房内之人倏地跳起来,仿佛被猫盯上的老鼠惊慌失措的转悠了两圈,发现无处可去,这才半遮半掩的转过身来,面对着门口的胡算盘。 胡算盘惊诧只是一瞬,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是你?” 不怪胡算盘惊讶,这内贼不是别人,正是教导绣庄女孩儿们读书识字的乔寡妇。 乔寡妇不姓乔,因为长得俏丽,在丈夫未曾过世之前人们都笑称她俏媳妇。等到她丈夫病死,俏媳妇成了俏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也没少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上门骚扰。邻里之间可怜她的身世,少不得帮衬一些,后来为了避嫌,俏寡妇就喊成了乔寡妇。 乔寡妇一见来人,就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了。寡妇生涯磨平了她的纯真,见胡算盘就一人,顿时就跪拜了下去,哭泣道:“胡大哥,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胡算盘盯着她手中折叠完整的布料,这些都是最近最新织出来的花样,布料都不大,刚好将上面一块完整的图案给裁剪了下来,拿出去卖给那些同行后很容易就能够仿制出来。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有时候东西看起来简单,可是有的人就是想不出。什么料子配什么样的丝线,用什么的手法织布,再织什么样的花样,都需要在上织布机之前就搭配好,画好图样。织布的人只是照葫芦画瓢,可谁知道在这小小的布料后面有多少人耗费了多少心思和心机,才琢磨出这么一件新品。 胡算盘称春绣为姐姐,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佩服她这一方面的手艺,几乎无人能比。 现在这门手艺被外人轻轻巧巧的就盗了出去,胡算盘怎么不愤怒。 乔寡妇哭了一会儿,见胡算盘无动于衷,这才哀戚的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是婆婆病重,我也不愿意做出这等丢脸的事儿,实在是没了法子,我不拿东西换银子,我婆婆的病就没法治。我丈夫死了,留下一个婆婆与我相依为命,婆婆去了,我也活不成了!” “那你也不能做贼啊!” 乔寡妇抹了一把眼泪,在朦胧的烛光下,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很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她轻声道:“家里没个男人,我不做这违心的买卖,哪里来银钱?” 胡算盘道:“你可以找我家姑娘借,或者告诉春绣姐,她也可以让你接一些活儿养活家人。” 乔寡妇摇了摇头,细碎的碎发落在白皙的颈脖间,黑的发,白的肌肤,还有因为动作而微微.敞.露的衣襟都格外的引.人.遐.想。她上前两步,一把抱住胡算盘的大.腿:“胡大哥,求求你了,饶了我这一回吧!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求你了。” 柔软的胸.部.摩.擦在僵硬的大.腿上,对于一个风月经验为零的雏儿而言,这等刺激几乎是从未遇见过。胡算盘脸颊通红,想要推开她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乔寡妇是个善于观察男人的,哪里还不知道对方已经心神动摇,她半撑在地面上,薄唇轻咬,媚.眼.如.丝,随手一拉就将半片衣襟给散了开来,单手贴入那纯.白的亵.衣之内,露出纤细的颈脖,若有若无的喘.息了一声,唤:“胡大哥……” 她膝行上前,攀附在胡算盘的身上,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脑袋猛地一痛,就看到她那胡大哥身后突兀的出现了一名女子,正高高的举着木棍莞尔一笑,然后,毫不停顿的又朝着她的胸部捶了下来。 “啊呀!”两声惊呼,一声是惋惜,一声是惊吓。 ………… 孟知微无语的看着屋内的三个人,一个被五花大绑捂着嘴巴的丢在地上,正是乔寡妇;一个正蹲在角落里,抱着一瓶药酒揉着自己的胳膊的是胡算盘,最后一个,老神在在的端坐在椅子上捧着一碗热茶喝得津津有味,却是自己的妹妹孟如沄。 孟知微身后跟着两位公差,见到地上的乔寡妇就知晓今日这一趟有了收获,问:“确定是她了?” 胡算盘放下药酒,起身道:“两位官爷,就是她了。捉贼捉赃,这是她偷的赃物,你们过目一下。” 其中一位公差接了布料,随口问道:“偷盗的原因呢?” 胡算盘呵呵笑道:“贼嘛,还有什么原因,自然那是缺银子。” 乔寡妇咬着布巾呜呜的喊叫,眼泪不要命的流淌下来。 胡算盘背过身子,故作惋惜的叹气:“我们家姑娘心善,原本是看她穷苦有心照拂,每月二两银子请她在绣庄教导女孩儿。如今这皇城里,除了在大户人家做那伺候人的活儿,还有哪个女人家能够轻轻松松赚这么多银子?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起早摸黑,绣庄里都是老实巴交做工的绣娘们,更加不用担心捏酸吃醋的腌臜事。” “这人啊,你不能对她不好,也不能对她太好。看看,对她太好了,什么都替她打算了,结果直接养出了个白眼狼,狼爪都伸到主人家里来了。我就不说这半个多月铺子里因为她损失了多少生意,卖了十个她都不够。只是,这样的人让你寒心啦!试想想,你捡回来一只流浪狗,好吃好喝的养着,它不单不替你看家,还把你家值钱的家俬往外搬,你会不会恨得要打死它?” 两位公差道:“你的话没错,不过我们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不是,你把她的嘴松开,我们要仔细问问。” 胡算盘自然同意,才解开布巾,乔寡妇就哭道:“姑娘,我什么都招,你就饶了我吧,我不想坐牢,我家还有个瞎眼的婆婆啊!” 孟知微不是个软心肠,她早就明白人不为己天地诛。如果你是个失败者,被人欺辱被人背叛,那是你自己太弱;如果你是个胜利者,还被人欺辱被人背叛,那么只能说对方在轻视你,敌人给背叛之人的筹码太大,让她敢于铤而走险。 所以,她根本不为所动,只问:“你婆婆病了不是一天两天,当时我就是估算着你婆婆每月的药费这才同意给你二两银子的月银。普通的一家三口,一个月哪里用得上一两银子。你的中晚饭都还在绣庄吃,身上的衣衫用的都是绣庄里余下的尾布,没有收你一个铜板。一个月下来,你可以分文不用,最多的花费是你婆婆的药钱,每月还能剩余。就这样你还来算计我,可见你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说吧,那几家铺子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做出这种损人利己之事?” 乔寡妇摇头,哭得越发厉害。 孟知微笑道:“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隐瞒,原来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狠心人。”她转头问公差,“请问官爷,偷盗五十两银子是个什么刑罚?五百两又是什么刑罚?一千两以上呢?” 那公差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其中一位道:“一般十两银子就打三十大板,五十两服徭役一年,五百两就要没收家产抵消赃款,余下还欠的话,徭役十年以内;千两银子徭役三十年以上,按照这位的年纪,可以算是回家无望了。” 乔寡妇这才脸色惨白,只听得孟知微道:“她将偷得的布料卖于我越人阁的同行,造成我们数万两的损失,想来,这辈子是不用再见到她了。” 公差点头道:“那是自然。” 孟知微冷嘲道:“原本还以为她是世间难得的孝顺媳妇儿,怜惜她独自赡养婆婆的辛劳,这才特意优待。谁知道,赡养了婆婆的人是她,将她婆婆推往死路的也是她。”她转过身子,“这种无情无义忘恩负义之人我不想再见,你们要审,直接带回衙门去审察吧!” 公差们都知晓孟知微的身份,领了命直接就提起乔寡妇,哪知对方挣扎更甚,哭喊道:“姑娘姑娘,我错了,我都招,只求你照拂我的婆婆,哪怕让我立即死了都甘愿。” 孟知微转身要离开,乔寡妇一声惨叫:“他们,他们许诺我,若是越人阁倒闭了,就给我找个身家百万无儿无女的鳏夫嫁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身家百万?” “鳏夫?” “还无儿无女?” 孟如沄一声轻笑:“这是世间所有寡妇最大的愿望吗?” 胡算盘嘀嘀咕咕:“他们只说给你找个这样的人,可没说对方一定会娶你啊?一个身家巨富的男人,会娶一个身无长处的寡妇吗?哪怕是鳏夫,只要有银子,还怕娶不到门当户对又年轻貌美的好姑娘?你这梦,算是实实在在的白日梦了吧。” 相比那两人,孟知微反而只关注了另一方面:“他们最终的目的居然是要逼得我越人阁关门大吉?好大的口气!” 等到公差们领着乔寡妇离开,孟知微已经平复了怒火,心里琢磨着怎么赢回店铺的败局。 贼虽然是抓到了,可有了一个肯定会有第二个。这也是为什么孟知微要将乔寡妇送官的缘故。你若是对贼心软只是驱逐了事,那其他的人见乔寡妇犯了大错还安然无恙,不用说,从心底就开始看轻孟知微,看轻越人阁了,到那时,人人都会开始小偷小摸算计着你,一边感恩戴德的拿手艺赚银子,一边心安理得的拿你的命根子换自己的富贵荣华,到那时,越人阁就真的内忧外患只有倒闭一途了。 所以,杀鸡儆猴这一招,孟知微用得毫无愧疚,原本就是对方咎由自取,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孟如沄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孟知微在写着什么,走近一看,居然是一份保密契约,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为绣庄里的人准备的。契约的内容很简单,最主要的一条泄露绣庄机密者,需要赔偿价值机密物品百倍的价钱,并且还会送官查办!至于有那些东西属于机密,下面就逐条列了细节,最后只等复印然后让人签字画押。 等忙完了这些,孟知微又闲心问自己的妹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铺子了?” 孟如沄笑道:“我听说你们要去绣庄抓奸细,想要去看看又怕坏了你们的事儿,所以就大清早的跑来铺子等消息了。” 孟知微疑惑道:“昨夜我回家了啊,难道你不知道?” 孟如沄道:“我不是一直呆在屋里绣花打发时辰么,原本以为姐姐会亲自上阵抓奸细呢,哪知道你居然没去。” 孟知微理所当然的道:“抓贼是男人该做的事情,我一个女儿家能帮上什么忙?不如早些歇息,等最后结果。” 孟如沄想要反驳,又想起什么,最终只是讨好的唤人去买早点,一边沏茶一边询问铺子之后的打算。 “还能怎么样,想法子将余下的布料加工一番,再卖出去。” “怎么加工?” “若是浅色布料,在上面铺一层银线压上去,深色布料就压金线。若是暗纹,就在幅边处缝制同等长度的皮毛,正好要入冬了,加了皮毛的料子可以缝制冬衣。”好在他们半个多月就发现了问题,前后折损的也就二十匹布料而已。 “那些算计了我们的同行,姐姐准备怎么办?” 孟知微道:“靠着乔寡妇的供词是没法找他们算帐的,我们越人阁说到底在皇城的根基还不稳。他们只要花点银子上下打点就可以安然度过,所以,我们还是要从生意上着手。” 孟如沄一想到孟知微的手段就浑身兴奋,问她:“怎么做?” 孟知微咬牙:“将日后的布料每匹的价格再抬高一百两银子。” “什么?那,那还有人买吗?” 孟知微笑道:“怎么没人买,买的人会更加多。我越人阁本来就只做富贵人家的生意,我要让他们知道,没钱没权的人根本买不起我越人阁的东西。有身份的人不差那点银子,她们差的是能够衬托她们身份的那一份独一无二!” 孟如沄觉得自己姐姐有点疯魔了。等加工后的布料出来,因为金线与银线的喧宾夺主,很多人关注的不再是布料上的花纹,而是幻想着披上这层金光闪闪银光烁烁的布料做成的衣裳后,会如何震惊四座。当然,这批布料的价格也格外的高昂,买下它们的人身份那也是一个比一个高。哪怕有人问起布料上的花纹在其他店铺见过,孟知微也能够很淡定的回答:“仿冒之作,怎么能够掩盖正品的光芒。他们的布料多少银子,我越人阁的布料多少银子?正室与外室是不同的,夫人们可不能自贬身份。” 这话可真够毒辣,来越人阁的人哪个不是身份贵重的当家夫人。同样的大红衣裳,穿在她们身上那是彰显正室身份,穿在外室身上那是东施效尤,孟知微将越人阁比作正室,来这里的人自然也都是正室。相反,去买那些仿冒之品的人,不外乎就是痴心妄想登堂入室的外室之人了。 这般到了过年,皇城里的贵妇们都以越人阁的衣裳为正统,其他店铺卖的都是仿冒伪劣之物了。 ………… 年前庄起往孟家送了一次年货,足足拖了十车,将库房都塞满了,为此,张氏特意留了他吃晚饭。 问及年三十怎么过,庄起道:“与往年一样,自己一个人过。” 张氏立即心疼:“那来我家吧,家里也就我们娘三个,多你一个也不多。” 庄起很会顺杆子爬:“家里还缺什么,母亲也尽管与我说,我让人去置办。” 张氏明显被‘母亲’这个称呼愉悦了,笑道:“你不是外人,不用每次上门都带礼物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好了。” 庄起难得的笑道:“母亲说的是。” 话是这么说,转头就隔三差五的送各种新奇之物来,有时候是没见过的奇花异草,有时候是新猎到的猎物,有时候是从符东疏手上打架赢回来的战利品。他甚至还带过新鲜的蔬菜,因为下朝回来太早,路过集市遇到赶集,看到鲜嫩的当季小菜就顺手买回来让孟家的厨房做了。 张氏其实很是敏感,对每日里家里发生的大小事情知之甚详,被庄起这么细致又毫不做作的讨好后,逢人就说这个女婿比半个儿子还好,说得多了,孟知微就戏道:“不如让他做我孟家的上门女婿啊,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母亲了。” 张氏立即摆手:“不成不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够寄人篱下。” 孟知微也只是说笑,张氏不同意她也不在提。不过,看着只顾着埋头吃饭的孟如沄,犹豫了一会儿,就道:“也不知道如沄会寻到一个什么样的夫婿。若是家境不好,招来做上门女婿也成。” 孟如沄猛地抬头,似乎被惊住了一般,半响才道:“姐姐怎么知道我日后的夫君会家境不好?” 孟知微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兴许最后母亲会给你选一户高门呢!我们孟家如今也不差什么,虽然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给你选个上进的夫君,哪怕现在官职低一点也无事,日后慢慢的就好了。” 孟如沄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姐姐还没出嫁呢,就惦记着我了。” 孟知微笑道:“还不是母亲,折腾完了我的嫁妆,她就成日里琢磨着还要给你添置什么,就怕到时候来不及置办。” 孟知沄尴尬的笑了笑,再不答话。 到了年三十,吃过了年夜饭,张氏召集了所有的家仆,每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 也许是年初那场雪下得太大,到了年底,反而就稀稀落落的下了半日,堪堪将地面铺上一层雪白就罢手了。 孟知微坐在抱厦内,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执着白子,与庄起对弈。 张氏早已耐不住困顿去歇息了,孟知沄有眼色的很,不愿意在这对未婚夫妇跟前碍眼,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孟知微刚刚落下了一子,就听得庄起问她:“前段时日铺子里是不是有了麻烦?” 孟知微知道庄起消息灵通,也不隐瞒,将事情都说了。 庄起道:“这种事情在商贾之中很常见。整个皇城,每年都要开十多家铺子,每年也会倒下十多家。不止是布庄绣坊,还有茶楼酒楼客栈,哪怕是古董玉器兵器铺子,来来去去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东家。” “这些我都知道。相比敖州,皇城里的人心思也多一些,手段也更加隐秘一些,下手也更加狠辣一些。” 庄起知道她不是那种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女人,宽慰了一句也就不再多说,只问她:“同行相斥,日后这种事情只会多不会少,你准备如何应付?” 孟知微抱着暖炉笑了笑,伸出腿踢了踢对方:“我正为了这事发愁呢,特意想要找忠义公讨个主意。” 两人本来都是盘腿坐在榻上,她从棋盘边上撩拨对方,顺时就被庄起握住了脚踝,尾指隔着袜子挠了挠她的脚底:“又对本公子用美人计?” 孟知微笑嘻嘻的落下一子,吃掉了对方两个棋子:“本姑娘的美人计也只对你有用了,不用白不用。” 庄起深感赞同:“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孟知微道:“我知道你手上有一批人很是神通广大,我想要找他们打听几件事。” “什么事?” “自然是我那几家同行的底细。你不是说了嘛,皇城里的铺子每年都要换一些东家,在我来之前,他们的铺子也不是原来就存在的吧?在越人阁生意做大之前,他们之间的竞争应该也很强烈,有竞争就有胜负。他们敢暗中算计我,自然也算计过别人,或者他们之间也有很大的矛盾,相互算计过。” 庄起一听这话就知道了孟知微的意思:“你是想要知道那几家铺子从开张到现在到底做过多少腌臜事,得罪过什么人?” 孟知微道:“我觉得都是同行,他们不可能真的抱成一团就为了算计我一个越人阁。只是我是他们首当其冲的眼中刺而已,等我倒了,他们之间的同盟关系也就散了。” 庄起落下一颗黑子:“他们也存在着相互猜忌和利用的关系,只等你瓦解,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我想要知道他们的弱点,要抓到他们切切实实的把柄,才能谋定后动。” 庄起嘴角一扬,颇为奸诈的道:“报酬!” 孟知微眼睛一瞪:“成亲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你也好意思找我要报酬。” 庄起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只从上次亲密后,庄起就有些食髓知味,时不时的偷香窃玉。他武功又高,孟知微每每都被他弄得防不胜防,除了羞涩外,又忍不住隐隐的期待,真是冰火两重天。 孟知微抽回自己的小腿,瞥了瞥门口站着的冬磐。 庄起挑眉,看了眼窗外,道:“是不是要到子时了?” 冬磐原本还在低头做着玩偶,听到问话特意去看了看沙漏,道:“快子时三刻了。” 庄起下得榻来,牵起孟知微的手:“走吧,去放爆竹去。”又对冬磐道,“点根香来。” 趁着冬眠跑去拿东西,庄起猛地将孟知微拉入怀中,不由分说的就咬住了她的唇.瓣,然后长.驱.直.入。孟知微朝天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个色狼不会放过自己。 她掐了一把对方的腰肢,庄起就拍了拍她的屁.股,边.吻.边道:“别闹!” 孟知微眼睛瞥向门口,示意对方冬磐随时会回来。庄起不管不顾,索性探出.舌.头.去舔.舐她的眼帘。孟知微看不见,可听得见。明显的,冬磐走路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的身子也越绷越紧,这种随时会被撞破的羞.耻.感让她心跳加速,指尖无力,偏生这个混蛋男人还不放开她,甚至像一条狗似的,再一次咬住了她的舌尖。 门被推开,孟知微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 “姑娘?”冬磐环视一圈屋内,“怎么人不见了?” 孟知微被庄起抱在了房梁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留下一双恨恨的眼睛瞪着一脸平静的罪魁祸首,咬了咬牙,脚底一蹬,就将某人给踹了下去。 冬磐听到风声,再仔细搜寻,等看到门口的庄起就吓了一跳:“姑爷什么时候出去的,姑娘呢?” 庄起接过对方手中点燃的香:“她先去前院让人准备爆竹了。” 冬磐一听,马上提着裙摆跑出了门,对姑娘去了前院为何姑爷还在后院的事情问都没问。嗯,在这丫头的心目中,只要盯紧了姑娘,就不怕姑爷会弄出什么妖蛾子。 孟知微对自己丫头的傻呼劲了解甚深,对着底下站着的男人喊:“还不将我弄下去,等会要穿帮了。” 庄起抬头,老神在在的仰视着对方的裙摆,过一会儿,吐出两个字:“红色的。” 孟知微一裹裙摆,终于暴喝:“色狼,登徒子!” 这个新年,格外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字数又破记录了,快来表扬我~\(≧▽≦)/~   ☆、第四一章 上元节刚过,郭夫人就开始替自己的宝贝儿子郭悟君张罗上皇城的事宜。 因为前年那一场大战,郭太守作为战场后勤补给负责人很是忙碌了一阵,等到论功行赏时,赏赐之物倒是不少,就是官职没有丝毫变动,这让郭太守焦躁了一阵,不知道原因出在了哪里。 后来特意让人去皇城走动,这才知晓自己被打成了太子派系,被三皇子的人暗中削掉了不少的功绩。对持,郭夫人愤愤不平,郭太守反而释然了。 “能够与太子攀上关系,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我不能因为惧怕朝中内斗,而置战场上的将士们不固。无论如何,我做了为官之人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心。” 话虽然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明白,自己在太子心目中没有多少分量。郭太守急需有个人在太子面前替自己说说好话,将自己彻底的钉在东宫这艘大船上。否则,吃的亏白吃了,日后的好处更是落不到自己的身上。 故此,郭悟君在去年考了乡试之后,郭太守则以参加会试的名义送郭悟君提前入皇城,一方面是考试,一方面则是去疏通关系。 “听闻你姐姐年中就要嫁做忠武将军夫人,我们郭家与孟家好歹也是亲家,到了皇城后,理应多走动走动。这里是礼单,你可要收好了,别因为过去的私怨耽误了我郭家的正事。”临行的前几日,郭夫人就让人请了孟知嘉来,千叮万嘱让她别坏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和郭老爷的大事。 孟知嘉原本以为自己嫁给太守的儿子已经是千人羡慕万人嫉妒了,没想到,失了贞洁名声的孟知微居然闷不吭声的勾引了当朝新贵,即将成为四品将军夫人,消息传回敖州,无疑打得她脸颊生疼。 看吧,哪怕你用计坏了你姐姐的姻缘,可有本事的人终究不会被瑕疵遮盖住自身的光芒,在哪里她都可以闯出一片天地,为自己争得更大的脸面。 因为这事,已经在府里站稳了脚跟的孟知嘉又一次遭受了打击,好几个月没有出门走动。 可恨的是,原本诞下一子的佟氏,还不过几个月又有了身孕。 这下,连郭悟君都开始称赞母亲的眼光,只说佟氏是个好生养的,然后转头就开始盯着孟知嘉的肚皮。 既然有了长孙,郭夫人也乐得孟知嘉为他们郭家添丁加口,不单请了大夫给孟知嘉半月诊脉一次,还送了不少的补品:“一定是你太瘦了,看看佟氏,多福态,胖点才好养儿育女。” 孟知嘉恨啊,背地里没少嘲讽佟氏的吃相难看,给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哪里像她,普通的燕窝觉得没滋味,一定要上好的血燕才勉勉强强的喝两口,吃不完的赏给下人。郭夫人哪里舍得天天给孟知嘉吃血燕,你不吃的东西,那就都给佟氏吃好了。佟氏补得好,生出的小子白白胖胖,月子坐得更加好,生了孩子的女人风韵更胜一筹,那腰肢,那丰·臀,胸前的波涛让郭悟君恨不得埋在里面不出来,这不,两口子颠鸾倒凤才多久,又怀了,这更让孟知嘉嫉妒得发疯。 郭夫人还在感慨:“佟氏是个会伺候人的,可惜又有了身子,否则就让她陪着我儿去皇城了。” 这话纯粹拿来刺孟知嘉的心,她也不是个善茬,当即就道:“那就让佟妹妹去吧,我最近受了点风寒,正耐不住路途颠簸呢。” 郭夫人哪里不知道对方在拿乔。跟孟家结亲靠的是孟知嘉,没有了孟知嘉,单郭悟君带着佟氏上门,门会不会开都悬乎。不过,姜还是老的辣,郭夫人看了看小丫鬟给她磨好的指甲:“你不愿意去也行,君儿好歹是孟家的女婿,只要他去了,礼也送到了,我们郭家的心意自然也就到了。若是能够在孟家见到你姐姐和姐夫,说不定还能说上话。” 话音一落,孟知嘉就咬牙切齿:“我去!”她正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姐夫倒是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被孟知微勾得神魂颠倒,哪怕对方是双破鞋也要捡起来穿。若对方不知道孟知微的底细,她就要戳穿对方的伪善面孔,让忠武将军明白绿帽子戴不得。当然,她更是要好好的绑住郭悟君,别让他们两人单独会面,到时候旧情复燃自己找谁哭去? 郭夫人瞟了孟知嘉一眼:“我奉劝你,别再动你的那些歪心思。我让你回娘家,是因为你与知微同一个父亲,闹得再难看你们都是血浓于水的姊妹。可你若是仗着自己的身份,破坏了你姐姐的姻缘,你就等着我撕了你的皮,懂吗?” 孟知嘉呼吸一滞:“婆婆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想着陷害自己的姐姐。她能够顺顺利利出嫁,我比任何人都欢欣。” “那就好!”郭夫人让人递给孟知嘉一个锦盒,“皇城不是敖州,你出门走动也不能太丢了身份,这套饰品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见客的时候就好好的戴着,别弄的小家子气的丢了我郭家的脸面。” 孟知嘉打开一看,发冠金簪凤钗耳环金镯样样齐全,比当初成亲时的见面礼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郭夫人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孟知嘉就晕乎乎的入了套,喜滋滋的捧着盒子走了。 等到临行的前一日,又有人说孟老爷请她回去一趟。 孟知嘉在孟老爷克扣了她的嫁妆起,就对对方没有了父女之情,听了这话磨磨蹭蹭了好久,来人催了三次她才不情不愿的出门。 哪里知道,孟老爷见到以前千宠万宠的女儿,开口就是:“听说你要去皇城见你姐姐?” 孟知嘉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下,指使着丫鬟们泡茶上点心,一边吃一边无所谓的道:“爹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要去?” 孟老爷从桌上拿出一封信:“将这个给你娘亲。” 孟知嘉看都不看:“爹你老糊涂了,我的娘亲不在皇城,她早就被你送去别庄栽茶种地了。你给她送信,还不如接她回来享福。” 孟老爷一巴掌拍掉她手中的糕点:“告诉你,我孟家唯一的主母是张氏,不是你那做贼的生母。” 孟知嘉把茶碗一摔:“我的娘是谁我自己不知道吗?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孟老爷眼睛一瞪。他好歹也是做了十多年的官老爷,哪怕现在虎落平阳可余威犹在,这么一瞪就吓得孟知嘉闭了嘴。 孟老爷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然后将信封压在上面:“送信,银票就是你的。” 孟知嘉看了看银票上一千两的字样,倨傲的连着信封一起抓过:“找这么爽快的话,我也不会与爹爹斗嘴了。” 孟老爷冷笑:“原本还以为你嫁入太守府后应当更加看重自己的脸面,没想到区区一千两银子就看出了你的本性,果然是有其母就有其女,都是一窝子贼老鼠变的。” 孟知嘉面色一白,可到底还是紧紧的拽住了银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冰冷的家。 ………… 今年年初还没过半,喜气还没从人们的脸上散去,皇城里的一场大火就让平民百姓们充分明白了生存的艰难。无它,城里最有名的一家布庄突然走水,上百万的家当付之一炬。 有人说既然开布庄,就应该好好的防火嘛,库房别建在深宅里面,要建在临水的地方,这样说不定还能够保下一份家业;也有人说,你以为庄子里那五口水井是摆设,很明显是有人故意纵火,说不定是布庄老板得罪了人;还有老人说,你们就不知道吧,这个布庄所在的风水有问题,十分的邪气,几十年来,里面的东家换了不下十个,其中有八个都是因为走水而倾家荡产;更有神神秘秘的知情人透露,什么邪气鬼气啊,纯粹是报应。这家布庄前一个老板在十年前就是被一场火给活活烧死的,他的儿子幸免遇难,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叔叔以重振家族生意为由霸占了父亲的宅子,心生怨恨,等到长大成人后才展开报复,可惜走水的时候,他叔叔喝醉了酒掉入了河里,这才没被火烧死。 不管别人怎么说,布庄的仓库被烧得一干二净,原来的东家也不知所踪,换了一个残缺了半边脸的青年人,找人推翻了庄子连同前面的铺面,盖了一座酒楼,仓库也改成了酒窖。 再之后,皇城里的铺面就接二连三的出了问题。 一家成衣铺子,老板娘长得标致可心狠手辣,硬是靠着跟老板一起赌博的那些混混将周围的几个小的成衣铺子给砸了,逼得几个同行联名告官,官司还没开始打,同行家里的老人家有的被混混们活活的给气死,有的莫名其妙撞向路边疾驰的马车,有的突然发了急病呜呼升天。同行们吓破了胆子,纷纷低价转卖了铺子,离开了皇城。 老板赌博成性,赢了就抱着老板娘心肝宝贝的叫,输了就拿着媳妇狠揍出气。所有人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哪知道,事情总有出格的时候,在又一场家暴中,老板失手将老板娘给打死了。当时在场的还有一名证人,据说是老板娘的堂兄。 众人大呼:里面肯定有蹊跷! 官老爷审问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一清二楚了。原来,这堂兄比不是真的堂兄,而是老板娘的旧情人,在年前就来了皇城,乍然之下与老板娘相遇,*下旧情复燃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多年前就青梅竹马,可惜一个是穷小子,一个是穷姑娘。穷小子娶不起姑娘,姑娘也不愿意继续受穷,两人春风一度下,穷小子离开另谋出路,姑娘就靠着媒婆嫁给了现在的赌鬼老板。老板靠着祖上的成衣铺谋生活,娶了媳妇后,生意也就交给了媳妇打理,自己每日里流连在赌坊不出来。日子不紧不慢的这样过着,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媳妇见了旧情人顿时就开始嫉恨丈夫只记得银子不记得她,情人也眼红铺子的好生意,两人狼狈为奸下,就琢磨着要弄死老板,霸占店铺,重新做那名正言顺的夫妻。 摇身一变,旧情人成了老板娘的堂兄,趁着新年特来探望,在老板家一住就是两个多月。新年团圆宴时,喝得酩酊大醉的老板迷迷糊糊的看到堂兄偷亲自家媳妇的嘴儿,从此多了一份心。 在出事之前,老板那日输光了银子,回来得早了,居然撞见婆娘与那堂兄在夫妻二人的床上滚做一团,一怒之下棒打鸳鸯,堂兄没拦得住,老板娘就直接当场毙命了。 官府重判,老板入了监,堂兄干脆卷了铺子里的银子跑了。 这两件事在有些人眼中怎么看都透着邪乎,好在事情只发生在二月,到了三月,一切都开始风平浪静水过无痕,慢慢的,人们也就放下了心思。 到了四月,郭悟君夫妇终于来到了皇城,收拾妥当就急急忙忙的去了张府敲门。 张府在这一年多内早已不同于刚来之时,亭台楼阁在年前就已经翻新,花园在张老夫人的巧手下重新焕发了新生,曲径走廊更是处处透着精巧,与在敖州的孟府有着天壤之别。 郭悟君与孟知嘉一路走一路看,深深觉得离开了孟老爷的张氏居然还能够在皇城里置办下这么一份产业,说明她的娘家身份本身就很不简单。 张氏在正厅接待了他们。 不同于在敖州之时的病恹恹,现在的张氏浑身透着股喜气洋洋的精神气,瞧见了郭悟君,先慰问了一番亲家,又问过郭悟君的学识,听说来皇城考会试,就笑道:“这才年初,会试还早呢,如果有空可以在城里到处走走看看。皇城的学府有几家不拘外来的学子出入,每月里也有茶馆举办诗会,往年参加考试的学子们都会去诗会上一展才华。” 郭悟君点头,试探道:“父亲说过,他当年有过几位同僚如今在皇城为官,让我得空去拜见拜见。” 张氏知道郭悟君的意思,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往来的都是后院的家眷,家里没有个撑门面的当家人,自然也就对朝中的大臣们不熟,就算想要替你递个帖子也有心无力,实在是对不住了。” 郭悟君小心翼翼的问:“听闻知微的未婚夫乃朝中重臣……” “他呀!”说起这个庄起张氏就满脸笑容,与对着郭悟君的矜持很是不同,“他是武官,你爹是文官,自古文武势不两立,他也帮不上你什么。” 这是直接断了郭悟君走庄起的路子。 孟知嘉见丈夫碰了钉子,就故作亲密的凑到张氏面前:“娘亲,我在敖州之时就听闻舅舅们的名号,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见过他们呢。” 张氏对孟知嘉厌恶得很,不过她来皇城一年多心性也越发沉稳,轻易不会将心思露在表面上,只稍稍拉开了距离,笑道:“你舅舅们很忙,哪怕知微去了也大多时候见不到面儿。若是你觉得在皇城里无聊,我倒是可以将你的两位表妹请来陪你。” 孟知嘉环视了周围一圈白玉器皿,笑道:“这庄子看起来真气派,不知道与外婆家里相比起来,哪个更富丽堂皇一些?” 张氏淡淡的道:“整个皇城,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地方只有皇宫。” 左说右说,张氏死活就是不让他们夫妇攀上张家和庄家,说了半日,连孟知嘉都觉得张氏得志便猖狂起来,郭悟君更是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氏估摸着时辰,正准备端茶送客,孟知微就回来了,进门就瞧见他们两人,眉头一挑,笑道:“稀客!” 见到自己的姐姐,孟知嘉不是先热乎的问好,反而转头去看郭悟君的神色。 果然,一见到孟知微,郭悟君就手足无措目露痴迷。孟知嘉气急,伸手一揽郭悟君的胳膊,娇笑道:“姐姐不欢迎我们夫妇来么?” 孟知微道:“远来是客,没什么欢迎不欢迎的。” 孟知嘉嘴巴一瘪:“好歹我是你妹妹,怎么会是客人?” 孟知微道:“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自然是客人。” 孟知嘉道:“这话说得好像姐姐就不会出嫁似的。”她踮起脚尖望向门外,“怎么就姐姐一人,不见姐夫?难道你们还未成亲就闹了矛盾不成?” 说到孟知微成亲,郭悟君就身子一抖,结巴着问:“是,是啊,若不是母亲告知,我都不知晓你已经找到如意郎君。” 孟知微颇有些好笑的道:“我不成亲,难不成做老姑婆不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郭悟君解释,可颠来倒去的也说不出真正想要说的话。 孟知嘉最恨他这般模样,暗中狠狠的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转头从怀中抽出一份信交给张氏:“这是爹爹让我亲手交给娘亲的。”她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娘亲离开的这些日子,可让爹爹日思夜想呢!” 张氏看也不看那信,只对孟知微道:“累了吧,快去洗漱,等会儿就要用饭了。” 孟知微点头,说了句告辞转身就去了后院。 孟知嘉左等右等等不到张氏留他们吃饭,心里骂着张氏小气,面上只能笑着拖着郭悟君告辞,等出了大门就一把将郭悟君推入马车,整个人扑上去又是掐又是咬。郭悟君从见到孟知微起就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猛地一痛就看到孟知嘉发疯似的折腾自己,立时推开对方:“你疯了!” 孟知嘉吼道:“你才疯了!告诉你,你明媒正娶的娘子是我,不是孟知微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下次你再盯着她瞧,我就到处去宣扬你痴心妄想忠武将军的未婚妻,看你怎么有脸参加会试!” 郭悟君早就见识过孟知嘉的手段,虽然爱她在床上肆无忌惮花样百出的样子,可也对她平日里的疯狂言行有些惧怕,衡量再三下,决定没有考试之前,还是不要带她出来走动,惹是生非了。 ………… 出嫁之日眼看越来越近,哪怕如孟知微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也开始莫名紧张起来。 按照规矩,临近前三日未婚夫妇就不能再见。以前不是孟知微跑到将军府偷得浮生半日闲,就是庄起跑来张家来混吃混喝混美色,陡然三日不得见面,孟知微却发现好像日子格外的难熬起来。 白日里连越人阁也不能去了,从清晨起来起,她就无所事事,不知道到底要做些什么。好不容易吃过了早饭,就拿出画本开始画下个季节的新图样,画了两张不是鸳鸯就是喜鹊,自己盯着发了半日的呆,只好跑去园子里浇花。她是真的不会伺弄这些娇嫩的东西,若不是张老夫人时不时来串门倒腾下,这些名花异草迟早会被她摧残得奄奄一息,就是花匠也拯救不来。 到了晚上,沐浴过后,就看到张氏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她先是摸了摸孟知微的乌发,满脸不舍的道:“过了今晚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孟知微安抚她道:“将军府离家里又不远,只要我愿意,每日里都可以回来陪你。” 张氏道:“那哪里能成,被人知道了少不得说闲话。” 孟知微道:“与别人的闲话相比,还是母亲重要。”她指了指张氏手中的盒子,“这里面是什么?” 盒子看起来颇为陈旧的样子,周围被绸缎包裹得十分的光滑,金锁只是随随便便的挂在上面,并没有锁住。 张氏将盒子递到她的怀里:“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你好生收着,以后说不定还能够传给你的女儿。” 孟知微笑道:“难道是传家之宝?只能传给女儿么,若是生了儿子的就我自己留着?” 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几本画册,用上好的棉布小心的包好了边角,看书页的簇新程度应该是很少被人翻阅。她越发好奇,什么传家之宝会是画册啊? 等打开覆盖在上面那一层的布料,露出画册的名字——《春.情.录》三个字后,孟知微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面色怪异的望向自己的母亲:“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 张氏的脸色在烛光映照下好像扑了最上等的胭脂,听到女儿问话,她不得不屏弃自己的尴尬,垂头将画册打开,指着里面妖精打架的男女图画道:“这是每个女儿出嫁之前母亲必须交给她的东西。当年,你外婆将它交到我手中,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得好好保管。” 孟知微很难想象得到自己的母亲居然会用着一本正经的话语教导她人论之事,张嘴想说‘这些东西我不用母亲你教’又觉得不妥。如果她真的是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的深闺女儿,这画册里的东西的确需要作为母亲的张氏来教导。 可是,这也太尴尬了! 张氏比孟知微更加尴尬。她虽然身为母亲,也生下了孟知微这个女儿,可在床榻之间她与孟老爷真的说不上多么的和谐。孟老爷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做什么只顾着自己舒服爽快,哪里会照顾妻子的感受?故而,张氏也顶多指着画册里最关键的部分告诉孟知微,男女是如何交。合,到时候她要如何配合,不要太娇滴滴等等。 等将一本春。宫。画。册说完,张氏就将余下的几本一起丢给了孟知微:“你自己慢慢的看吧,可能现在看不懂,不过,等到了洞房花烛夜就什么都明白了。”也不等孟知微再询问,逃也似的跑了。 孟知微无语的抚摸着书册,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不知道从来多出来一条手臂,轻轻松松就将她手中的册子全部都给抽走了。 头顶上的男人道:“绝版了的春。宫。画。册,放在古董铺子里面卖,可以卖出十倍的高价。” 孟知微面上的红晕还没退却,只对倒挂在房梁上的男人伸手道:“这是我家的,还回来。” 庄起一个翻身就落在了她的身边,不顾她的挣扎将人一起搂着挤在了一张软椅里面,一边啧啧称奇的翻阅着,一边道:“你不是说了吗,成亲后,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这几本书,现在还是你的,日后就是我庄家的传家之宝了。” 他特意强调‘传家之宝’几个字,更是闹得孟知微面红耳赤。 再怎么经历了人事,她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哪里能够跟男人一样可以随意的将这种私密之事挂在嘴边。 庄起指着一本新的画册中的一页道:“西施浣纱这个姿势不错,明晚我们试试吧?” 孟知微附身去看。 所谓的西施浣纱居然是男。下。女。上之位,主动权在女子的手中,因为动作之时女子环行挪动犹如西施浣纱,故此而得名。 他们还未成亲,他就琢磨着怎么增进两人在床榻之间的情。趣,这也太……放浪形骸了吧? 庄起并不等孟知微回答,逐步翻阅而去,一边翻看一边道:“人面桃花适合在外野。合,等那日我带你去泡温泉,就可以玩一玩。你说是直接在温泉池中,还是在树林里?或者在屋顶也不错,只要你不会太过于激动而掉下来。不过,有我在,你不用太担心这种问题。” 孟知微咳嗽一声,只要想象一下那画面,她就已经面红耳赤羞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了。 庄起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问:“龙戏游凤这个姿势最好,最适合明晚了,你说是不是?” 孟知微捂住耳朵,想要从他身上起来,却被对方扣住了腰肢。再一用力,她就明显感觉到臀下有根坚硬火炭的东西顶着,她动了两下,庄起*的呼吸就浮动在她的鬓边:“怎么,已经等不到明晚了?” 孟知微用手肘撞他:“胡说什么!你这么晚了就是为了跑来看这些东西?” “当然不是,这是意外收获。” 孟知微好不容易拐跑了话题自然不会放过:“那你来做什么?” 庄起想了想:“偷香窃玉?” 孟知微哼了哼,双手稍稍撑起在扶手上,再猛地往下一坐,庄起梗着脖子将哀号憋在了肚子里,指着她:“你谋杀亲夫?” 孟知微趁机挣脱开来,跳远几步才笑道:“我们还没成亲呢!顶多是谋杀未婚夫。” 庄起垂头看了看已经软下去的某个物件,面上红了白白了红,最终摇头:“我走了。” 孟知微笑问:“回去疗伤吗?” 庄起夹紧了双腿,很不爽的道:“对,否则就要辜负明日的洞房花烛夜了。” 孟知微嘭的关上了锦盒,哼哼道:“自作自受。” 对于这么一个得理不饶人的未婚妻,庄起能够说什么呢?认栽吧。 回到了将军府,意外的见到了符东疏,庄起受了‘伤’,心情正不好着,冷言冷语的问:“三更半夜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被婆娘轰出来了?” 符东疏贼笑嘻嘻的奉上一个锦盒:“怎么可能,我好歹是个世子,会怕自家的婆娘?”他将盒子往前一送,“快看看,这是兄弟我好不容易淘来的贺礼,特意提前送来给你。” 现在一看到锦盒庄起就想起了孟知微那尴尬中带着羞涩的表情,心里有种‘不是吧’的预感。 “快打开看看啊,为了这个,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 庄起夹着盒子,推开符东疏:“东西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符东疏反拉住对方的腰带:“看吧看吧,别辜负我一番好意。” 庄起道:“给我的礼物,我自然要带回房间一个人拆看,你一个送礼的人逼着我看做什么。” 符东疏笑得奸诈:“你该不是猜出来里面是什么了吧?” 庄起正色道:“我猜不出。” 符东疏叉着腰:“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搂着庄起的肩膀,“药膏是最新制的,我也有一盒,用了之后,那效果绝对让你们夫妇水。乳。交。融,享尽鱼。水。之。欢。” 庄起眉头不动,符东疏用双手比划了一个长度:“我还额外定制了一个角。先。生,不管是明日还是日后用都成。不过你得注意,别太急躁伤了弟媳妇。” 庄起喃喃:“角。先。生?” 符东疏笑眯眯:“对,还是暖玉制成。” 庄起:“再加上催。情的药膏?” 符东疏:“药膏你别用多了,份量太多我怕兄弟你精。尽。而。亡!” 庄起冷笑:“老六!” 符东疏:“什么?” 庄起:“你很欠揍知道么?” 符东疏惊诧:“为什么?” 庄起原本准备抬起脚,可刚刚动作就牵扯到了某个不能说的部位,立马放下脚,举起拳头朝着符东疏的肚子锤了下去:“不为什么,我就是想要揍你!” “嗷————!”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LLL和青儿的地雷哒=3= LLL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01:19:25 青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03:34:24   ☆、第四二章 六月十八,宜嫁娶。 孟知微三更之时就被张氏给拉了起来,洗头梳妆。到了五更,张老夫人就带着全家大小赶来了。因为孟老爷不在,娘家的高堂除了张氏就由大舅张柏松担任。 邓曲也带着自己的儿子过来了,趁着孟知微梳头,张老夫人围在旁边说着古老的吉祥话时,就一把将儿子送到了她的怀里,笑道:“早生贵子!” 孟知微道:“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张老夫人道:“哎哟,送上门的观音童子,快抱稳了,日后你也可以生个大胖儿子。” 张老夫人这么一说,孟知微就知道这是皇城里老一辈的规矩,看了看怀中暖乎乎还带着奶香的小胖墩眨眨眼,低下头去重重的亲了一下,惹得孩子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抓住了孟知微的胸部,流着口水就要凑上去吸.吮。 邓曲笑得弯腰,戳了戳儿子的脸颊:“干娘现在可没有奶.水给你吃。” 小胖墩也不知道听懂了没,不停的动弹着脑袋想要钻进去,张玉雯立即从自己的果篮里面拿出块软糯的糕点塞到他的手中,又摸索了一会儿递给孟知微一个苹果,自己再掏出一把核桃搅了起来。 张玉音与张玉瑶围绕着新婚礼服不停的转悠,张玉瑶问:“这是你们越人阁自己做的喜服吗?日后我也让春绣给我做一件,成么?” 张玉音羞她道:“你的夫君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就琢磨着出嫁了,看母亲听了后怎么打你。” 张玉瑶道:“我这不是提前与表姐打好招呼么,到时候也给你缝制一件。” 孟知微笑道:“你们姐妹是要同一日出嫁么?” 张玉瑶道:“那感情好,省得我不在了,她独自一人在家孤单寂寞。” 张玉音可没有张玉瑶这么没羞没臊,闻言少不得去打她一顿,两人围着喜服嘻嘻闹闹。张玉雯冷不丁的在身后道:“你们准备选个什么样的夫君?”两个姐姐还没回答,她又自己说道,“我要找个开糕点铺子的,这样我就不愁没有糕点吃了。” 张玉瑶道:“糕点铺子不卖核桃。” 张玉音也接话:“也没有新鲜果子卖。” 张玉雯皱着眉头:“那怎么办,这三样我都爱吃。要不,我找三个夫君好了。” 张老夫人笑得打跌。 孟知嘉坐在厅里,听到隔间的谈笑声,嘴巴不自觉的翘得老高,对身边稳如泰山的妹妹孟知沄道:“你看了孟知微的嫁妆单子没?” 孟知沄道:“自然看过了,订亲的时候我在呢。” 孟知嘉动了动身子:“我敢打包票,你的嫁妆连她十之一二都没有。” 孟知沄对自己这个嫡亲姐姐的性格了如指掌,哦了一声:“这我就不知晓了,横竖我的嫁妆还没置办齐全呢,谁知道最后有多少。” 孟知嘉故意替自己妹妹打抱不平的道:“压箱底的银子母亲早已给你了吧?听说她手中有好几个庄子,不分你一个?你别听母亲对外人说得好听,什么只要是她的女儿,不管是嫡亲的还是庶出的,只要姓孟,她就一视同仁。要知道,我也是她的女儿,看看她当初怎么对待我的?还不到三年呢,我手上的银子就入不敷出了,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你啊,到时候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反正我们都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只要表面上做得漂亮,外人怎么会知道她说一套做一套。你也别傻乎乎的被她骗了,等你出嫁,她真的少了短了你的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定然要让这皇城里的人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孟知沄脸色颇为怪异的看了自己姐姐一眼:“我的嫁妆大部分早就置办好了,母亲也早就将单子给我看过了,我不觉得我受了委屈。那压箱底的银子在你出嫁之时,母亲就先给我了一万两,等到大姐姐订亲,又给了我两万两。庄子大姐姐只要了一个,所以母亲也只给了我一个。越人阁是大姐姐自己的铺子,我没奢望自己也能从中分一杯羹。后来还是母亲体恤我,送了我三个空的铺面,只等我自己去张罗看看做什么买卖为好。” 孟知嘉惊诧:“三个铺子一个庄子都是皇城的地契?” “自然!”孟知沄对孟知嘉的小气吧啦颇为看不上眼,“母亲在敖州的私产早就卖掉了,到了皇城,不管是庄子还是铺子都是重新置办的,签订地契的时候,她就让我和姐姐自己挑拣了。” 孟知嘉道:“那我怎么没有?” 孟知沄道:“你都出嫁从夫了,还会缺这些个东西?”她没说的是,凭着你做过的那些不入流的事,还想母亲对你如何?当初没有剥了你所有嫁妆算是仁至义尽了。 见孟知嘉还是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早已在越人阁里锻炼出一张利嘴的孟如沄又加了一句:“姐姐你是太守的儿媳妇,身份非比寻常,嫁妆再多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何必这么斤斤计较让人看轻了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太守府吃不饱穿不暖呢。” 孟知嘉把太守儿媳妇的身份看得比什么都重,听妹妹这么一说,立即挺直了胸膛:“也是,你们嫁妆再多,地位没有我高有什么用。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姐姐替你出头。” 孟如沄笑了笑,不再接话。 院子里,正在清点嫁妆的胡算盘一边点数一边咂舌:“大姑娘的嫁妆就这么多了,想来三姑娘的嫁妆也不会太少吧?” 胡半载在一边抽搭着水烟:“可不是。以后谁娶了三姑娘,也算是祖上积德了。” 胡算盘小心的瞅了瞅自己的老爹:“也不知道夫人会给三姑娘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胡半载刚刚清点完一个箱笼,在单子上划了一道勾后,才敲了儿子的脑袋一下:“反正不会是你,死心吧!” 胡算盘咋呼:“为什么?难道你儿子很差吗?大姑娘说了,再过一年我就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了,到时候她开分店,让我过去做掌柜。” 胡半载嗤笑一声:“你的确不差,不过,人家是小主人,你是个小家仆而已,谁见过小主人嫁给家仆的?” 胡算盘问:“若是我赚了很多很多很多的银子呢,有没有可能?” 胡老爹果断的回答:“没有!” 胡算盘:“那我学大姑爷的,去参军!” 胡老爹道:“看着敌军冲过来,你会直接吓得尿裤子。” 胡算盘急了:“那怎么办?” 胡老爹磕了磕手中的烟斗:“投胎,找户富贵人家重新做人。” 胡算盘呵呵干笑:“爹你真会开玩笑。” 胡半载:“你肖想三姑娘,难道不是开玩笑?” 胡算盘瞬间耸拉下脑袋:“对,我开玩笑呢。” ………… 东离没有哭嫁的习俗,不过,等孟知微上轿之后,张氏还是哭得稀里哗啦,总觉得从身上割了好大一块肉下去,痛得人都要晕倒了。 唢呐一路吹,铜锣一路敲,轿子一路颠簸慢慢的绕城一圈,再进入庄家。 拜堂成亲三叩首,孟知微沿路低头只看到自己的脚尖一步步沿着红毯走向那熟悉的台阶,走向她与遥远梦中完全相反的一个人生。 揭开盖头,众人的恭喜声不绝于耳,抬头看去,不止符东疏的侧妃姜氏来了,更有许多曾经在越人阁见过的官家妇人们,想来都是庄起同僚的家眷,还有几位明显比较拘谨,是成亲之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庄家偏房亲戚。 一张张笑意盈盈的脸,一阵阵熟悉的乡音,都提醒着她,这是新生。 那些仇恨、痛苦、绝望都随着她的自刎而消逝。现在的她,依然是身子清白,家母尚在,族人疼爱的千金小姐。 她的未来将会围绕着东离,围绕着皇城,甚至于围绕着这一座将军府打转,没有了国仇家恨,没有了生离死别,她的一生将不再波澜壮阔,可她更欣喜于这份平安顺遂,这份安谧祥和。她由心的感谢老天爷的眷顾,感谢在那小小的一座破庙里遇到了正静静凝视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庄起手中捏着刚刚掀开的盖头,在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一朵昙花的绽放,安静而炫目,幽香袭人,让面前这张精致的脸显得更为艳丽,更为光彩夺目。 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唤了一声:“娘子!” 孟知微仰视着他,坦坦荡荡的莞尔一笑,回答:“夫君!” 姜氏捧着一手的红枣花生桂圆兜头兜脑的抛向了两人:“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这么一闹,旁边的人顿时嬉笑开来,丢花生的丢桂圆的,好不热闹。 庄起用袖子挡着两人的头部,趁着广袖的遮挡,迅速的在那红艳的红唇上啄了一下,这才回头喊管家媳妇发红包。 闹腾了许久,庄起才被众人拖去招待宾客。 房内的妇人们得了红包,外面又喊着开席,于是纷纷出门。姜侧妃临走之前还往孟知微手中塞了个东西,悄声道:“软骨散。” 孟知微疑惑。 姜侧妃解释道:“世子那个混蛋给你家老爷送了一些坏东西,我怕你今夜受不住。到时候你将它掺一些在茶水里给庄将军喝了,保证你能够活着到天亮。” 孟知微感受了一下纸包里面的粉末,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里暗暗将符东疏给诅咒了一遍,立即将东西给收了起来。 月上枝头,红烛摇曳。 庄起捧着一叠红色的记账本溜回了新房,对正在梳头的孟知微道:“快来,我们数银子。” 孟知微放下金钗:“帐房这么快就清点完礼单了?” 庄起将记账本丢在铺了红缎的圆桌上,一边拿起算盘,一边找出红纸来:“研墨,看看我们今日赚了多少银子,这些年我入不敷出,可就今日可全部收回成本了。” 孟知微有些无语,嘀咕着不愧是奸商。新婚之夜,想着的不是扑倒新娘子,而是先数数自己收了多少礼金。 不过,银子这东西她也很喜欢,等梳完了头发,均了面脂后,这才慢悠悠的坐下,一看,奸商已经迫不及待的研出了一小块墨水,正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口中不停的念着数字,手中的笔也动得飞快,不多会儿墨水就不够用了。 孟知微哭笑不得,趁着对方还没催促的时候赶快给他磨出新的墨汁来。 红烛眼看着就下了半根,庄起的账本终于算完了,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吹干了墨汁,喜笑颜开的道:“猜猜我们收了多少礼金?” 孟知微打了个哈欠:“十万两总有吧?”她在新房里都可以听到前庭的人声鼎沸,想来不止他在兵部的同僚来了,还有他散布在各国的管事们,更多的是那些财大气粗的商贾,一个个肚肥脸圆,这些人出手阔绰,给的礼金应当不少。 庄起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不止。”他琢磨了一下,“够我们再在皇城之外圈一块有温泉的山头,建一座新的庄子,还有几千亩良田,再弄一个马场,绰绰有余。” 孟知微也眼神发亮:“这么多!” 庄起把账本一丢,在屋内绕了一圈:“昨夜我们看的图册呢?” 孟知微装傻:“什么图册?我的嫁妆暂时还没清理呢,屋里只放了几个箱笼,里面都是衣裳头面” 庄起也不在意,脱了喜服就要往床上躺,孟知微急忙阻拦:“这一身穿了一整日,又是灰尘又是酒渍,去沐浴了才能上床歇息。” 庄起道:“这么麻烦?我在兵营里十天半月都没水沐浴照样过。” 孟知微冷笑:“你别告诉我,你在江湖上飘荡的时候,杀了人也不洗手。” “杀人用的是剑,不是我的手。杀了之后,把剑擦拭干净了就成。” 孟知微才不理他的狡辩,一边将他推向浴房一边道:“以前我不管,日后你得沐浴更衣后才准歇息,否则你就去书房睡。” 庄起盯着孟知微看了一会儿,孟知微坦然回视。 庄起:“麻烦的女人!” 孟知微回嘴:“懒惰的男人!” 庄起解开亵衣衣带,露出肌肉鼓胀的胸膛,耀武扬威的孟知微面前绕了一圈,这才进了浴房。 孟知微对此嗤之以鼻,美男计对她没用,以为她没见过.裸.着的男人吗! 庄起闷头闷脑的洗了澡,不过一盏茶的时辰就走了出来,孟知微才接过丫鬟们送来的热茶,听到声音回头,皱眉道:“洗干净了?” 庄起只穿了亵裤:“当然。” 孟知微关起房门,将他亵裤的带子解开,借着微弱的烛光往里面瞧了瞧:“这东西也搓干净了?” 明明没有热风,庄起却猛地觉得肌肤被烧灼了一般,双.腿.之.间立即有了反应。 孟知微冷笑一声,将细带交到他的手中:“不干不净半干半净的也别想上本姑娘的床。” 庄起几乎要哀号了,冷着脸问:“你说的是真话?” 孟知微将热烫的茶壶举在两人中间:“反正不是假话。” 庄起抬脚,再走远之时,孟知微才发现他方才站过的地方的地板已经开裂了。孟知微暗道:气性这么大,还需要慢慢□□! 这一次庄起在里面磨蹭了很久,久到孟知微已经撑不住靠在床边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胸口有点冷,再一看,自己衣裳大开,正躺在床榻上,如同待宰的羔羊,只等着男人剥皮吃肉了。 红烛不知何时只剩下了拇指长的一截,烛光黯淡,男人撑在她的身上,一手还拿着一本画册,见她醒来就在她颈脖处咬了一口:“洞房花烛夜我们就暂时不玩那么多花样了,先试试龙戏游凤,再试试鱼翔浅底,最后再尝尝西施浣纱。” 孟知微倒吸一口冷气:“你不累么,今日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了。” 庄起正色道:“作为一名武将,怎么能够轻易说累,你这是在怀疑你夫君的体力吗?” 一个‘没’字还没脱口而出,男人就撕拉一下将她的亵裙给毁了,孟知微还没来得及惊呼,身子再一凉,亵裤也一分为二。 庄起拿着画册在她身上比对了一番:“没你的好看!” 孟知微面红耳赤,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册子:“你会不会啊,不会我教你!靠着这东西入洞房,说出去都丢死人了。” 庄起点头,从玉枕下摸出一个瓷盒:“这是你符大哥的贺礼,怕我伤了你,让我多用用。” 孟知微咬牙切齿,再一次将符东疏给咒骂了一遍,就看着庄起从瓷盒里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膏脂,在她身上琢磨了半响,似乎不知道要涂抹在哪里。 孟知微几乎要仰天长叹,微微敞开自己的双.腿,闭上眼。庄起恍然大悟,涂抹之,然后回忆着图册中的姿势,长枪直入。 孟知微痛得一叫,抬手就打了他一下:“轻点!” 庄起问:“很痛?” “废话!” 庄起再问:“要我点你的穴道吗?” 孟知微问:“可以止痛?” “对。” 孟知微:“那还是不要了。” 庄起很严肃的点头:“听说洞房花烛夜就是要痛,越痛越好。” 孟知微问:“谁说的?” 庄起再一次出卖了兄弟:“符东疏。” 孟知微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请你杀了他吗?” 庄起俯身温柔的吻她:“我也正有此意。” 直到这一夜,孟知微才彻底的开始痛恨起武将的体力来,简直没完没了,根本不像一个没有经历过风月的童.子.鸡,倒像是横冲直撞的蛮牛,把她的腰肢都掐红了,热滚滚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胸膛上,几乎要烧出一个洞来。 等到他终于畅快了,孟知微已经奄奄一息,嘶哑着喉咙使唤他:“去给我倒杯茶来。” 庄起起身,正巧看见已经糊成一团的染了血色的巾帕,问她:“可以将上面的血渍绣成一朵花吗?” 孟知微没有力气跟他发脾气,只勾了勾手指,男人将巾帕递送到她手上,孟知微往地上一抛:“茶!” 庄起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着身子去倒热茶。烛光早已经燃尽了,微弱的月光从窗棂里透射进来,让那布满了汗水的背脊显得格外的有力健壮。 等喝了一口茶,孟知微忍不住点了点他的胸膛:“转过去给我看看。” 庄起摸了一下腰背,还是转过了身子,感觉孟知微的指尖在上面流连,那指腹带着点微微的凉意,贴在他的肌肤上,冷与热,柔.软与坚.硬相互映照,又让他有些蠢.蠢.欲.动了。 孟知微将茶水递到他的面前:“你渴不渴?” 庄起借着她的手喝干了残茶,抬起她的一条.长.腿:“我们开始鱼翔浅底。” 孟知微道:“等等,让我缓缓。” 庄起干脆拉起薄毯将两人盖住,一下一下揉捏着她酸痛的腰肢,不时的亲吻她的额头鼻尖和嘴角,隔一会儿问:“好了没?” 孟知微似睡非睡:“好累。” 庄起在被子里摸摸索索,半响,突然顿住:“茶水有问题!” 孟知微问:“什么问题?” 庄起依靠在她身上:“你什么时候下的软骨散?” 孟知微明知故问:“发作了?” “嗯。” 孟知微嘿嘿一笑,将贴在身上的男人一把推开,独自一人滚到床的里侧,在黑暗里对着男人吐了吐舌头:“药效不错,你得感谢符大哥。” 没有烛光,孟知微也可以猜到男人现在的表情是何等的狰狞:“符东疏!” “对,就是他!”孟知微点头,再一次打了哈欠,拍了拍男人的脸颊:“睡吧。” 庄起瞪大着眼睛,他骨头是软的,可是有个地方的骨头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再多的软骨散也软不下来,这让他怎么睡? ………… 第二日孟知微果然起晚了,醒来的时候庄起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独自洗漱正在用早饭,庄起这才披着露水回来。 孟知微问:“去哪里了?” 庄起挥了挥拳头:“揍人去了。” 孟知微无辜的眨着眼睛:“揍符大哥?” 庄起点头:“没错。” 孟知微将手中的粥放到他的面前:“用饭。” 庄起低头在碗边上嗅了嗅,孟知微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次没下药。” 庄起咕噜噜的喝了半碗:“我知道。”手一抖,露出一个纸包来,“余下的药粉都在这里,你没药可以下了。” 孟知微笑道:“不要脸,连娘子的东西都偷。” 庄起死猪不怕开水烫:“用饭,吃完了我们去拜见爹娘。” 庄起的爹娘只有牌位,就安放在祠堂里,没有入宗祠。在他被封为忠义公时,庄家本家曾经提出过要将他父母的牌位迎回本家,庄起拒绝了,说在本家夺走他父亲的产业,将他赶出家门的时候,他们一家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 故而这次成亲,哪怕本家送了贺礼来,也被庄起原原本本的退回去了。能够入将军府的庄家人,都是这些年与他一样,被本家抛弃背叛过的偏房。 诺大的祠堂里,只有庄家夫妇两个牌位并列摆放着,桌案上燃着檀香。 庄起带着孟知微磕了三个响头后,才缓缓的道:“爹,娘,我带你们儿媳妇来了。一年后,我会再带着儿媳妇和儿子来;两年后,我们会有儿有女;三年后,你们就可以看到我庄家儿孙满堂了。” 孟知微:“…………” 庄起许了愿,最后还强调了一句:“你们要保佑儿子继续财源广进,保佑儿子勇猛无敌,更要保佑我庄家人世世代代平平安安,哪怕倾家荡产了也要长命百岁。” 孟知微心里一痛,这才知晓,在庄起的心目中,父母的早逝对他有多大的打击。兴许,在那被赶出本家的岁月里,他情缘自己的父母不是庄家人,情缘他们一家三口只是普普通通的商户之家,没有家族利益,没有兄弟反目,平安顺遂白头到老。 回了房,庄起又召集了所有的管事们来拜见主母,并且交给了孟知微一箱子账册。 “这里都是在东离的商铺册子,里面大多是玉石珠宝买卖,你点好后,日后府里的开销就从这里面出。马场大多在北雍,都是一些暗中的买卖,里面交易的人太过于复杂,你最好不要牵扯其中,所以这部分的账册我就不交给你了。至于米铺,不管是东离还是西衡南厉的,基本都与皇族有牵扯,每年赈灾的米粮也都是从中出,所以账册上亏损大于盈利,日后入了宫拜见了皇后,你只管哭穷。宫里赏赐的东西尽管拿着,别手软。” 孟知微只是点头。她知道庄起手中绝对不止这些生意,不过,他的身份太多又太过于特殊,不会全部交给她才是对的,她也没有那么贪心,觉得嫁了人,丈夫的财产就真的要全部告知自己。 就好像女人的嫁妆永远都是属于自己一样,男人也有一份产业是不会入公帐。 庄起新婚有长达一个月的假期,朝中暂时没有战事,他也乐得陪孟知微颠鸾倒凤,力求将画册上的姿势全部融会贯通顺手拈来。 这方面,男人有着天然的学习*,简直不知疲倦。 等过了几日,府里居然又收到了贺礼。 礼单上的名字都很简单,从大哥到三哥,四姐和五哥,没有具体署名。孟知微想起庄起排名第七,就知晓这些贺礼是他的异姓结拜兄弟送来的。 抱着充足的好奇心,孟知微首先打开了大哥的礼单,上面就一样物品:樱桃酒。 庄起已经拆开了酒坛子上的封泥,深深的嗅了一口,赞叹道:“好酒。”满满的倒了一碗,一口下去半碗就没了。 这酒眼色殷红,没有血那么浓艳,也没有桃花那么清淡,看起来像是被雪浸泡过的樱桃,艳丽中带着果子的清香,嗅着嗅着都不觉有些沉醉。 孟知微道:“好烈的酒。” 庄起问她:“喝不喝?这可是二十年的陈酿。以前大哥的山庄后面种满了樱桃树,到了成熟的季节就让全山庄的姑娘家仔细摘去下来,用羊奶洗净,再发酵酿造,在第一场冬雪之时,埋在雪顶山下,难得拿出来待客。我也只在大哥儿子的满月宴上喝过一回。” 孟知微问:“你大哥的山庄在雪山上?” 庄起道:“他是个雅人,专门收集美人养在山庄里。” 孟知微:“…………” 她又打开第二张礼单,上面也只有一件礼物,珊瑚鞭。拆开礼盒一看,一条足有五尺来长的红鞭,上面密密麻麻缀满了细如针尖的倒刺,看起来像是武器。孟知微把完了一会儿,她不懂武功,只好放在一边,问庄起:“二哥又是什么营生?” 庄起道:“山贼,西衡的山贼。” 再拆开第三封,里面就一封信,里面写满了庄起的生平,以及他所有的弱点和脉门。 孟知微看得啧啧称奇,抓过庄起的手掌,尾指在他掌心里轻轻挠动。原本这只是夫妻之间的亲密动作,哪知庄起猛地跳起来,面红耳赤的倒退几步:“你做什么?” 孟知微惊诧,挥了挥信封:“原来这就是你的弱点。” 庄起本来在喝酒,听了这话立即夺过了信封:“三哥这个奸诈小人,怎么能够出卖自己的兄弟。” 孟知微笑道:“三哥说你很怕痒痒。”她五指虚张,“今晚我给你抓背好不好?” 庄起面色一正:“不好。” 孟知微也不在意,打开了第四件礼物,是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里面就一枚黑珍珠的戒指。孟知微刚刚准备拿出来,庄起就一把夺过,小心翼翼的道:“黑寡妇的东西你也敢碰。” “黑寡妇?” 庄起在珍珠上摸索了一圈,原本看起来完整的珍珠居然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的一颗药丸子,孟知微再看信件,好嘛,里面就一行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背叛你的那一天,与其留着他气死自己,不如提前毒死他。” 庄起冷汗直冒,刚想收起戒指就被孟知微一把夺过:“这东西一看就知道送我的,你别偷了啊。” 最后一封信里面列了两个人姓氏和生辰八字,后面跟着另外一个年月日,显然是另外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庄起这才笑了起来:“这是五哥,他是个神算。” “那后面的八字是……” “我们儿子的生辰!” 孟知微暗叹:他都认识一些什么人啊!等再看这些礼物,孟知微隐隐觉得里面的含义可能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句号君的三个地雷,汗,确定不是手抖吗? 多谢藉口12345今天的地雷=3=,破费了 句号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19:31:27 句号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19:31:39 句号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19:32:18 藉口1234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21:13:18 PS:这个洞房花烛夜够清水,应该不会那啥吧~~   ☆、第四三章 孟知微猜得没错,庄起的这些兄弟姊妹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原本以为只是爱好收集美人的大哥,在孟知微问及收了那么多美人都豢养在山庄后,是收为了妾室还是单纯的养在深闺后院看着美人们争奇斗艳时,庄起语不惊人死不休:“养那么多妾室得花多少银子,大哥也做买卖,怎么可能养了美人就为了独自一人欣赏?” 孟知微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庄起道:“大哥更是南厉赫赫有名的宫廷画师,最善于画美人。他的十美图每三年出一本,里面聚集了全天下最美的绝色。” “他收集美人只是为了画画?”孟知微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深闺妇人,让她相信男人坐拥诺大的‘后宫’而坐怀不乱简直是不可能。就算这位大哥定力非凡,那些个美人面对着能够让她们名震天下的宫廷画师,不费尽心思的笼络攀附的话,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个可能,大哥貌如钟馗,让众多美人们只能敬而远之;另一个可能,大哥身有隐疾,让美人们费劲了手段也无法达到最终目的。 庄起问自家娘子:“你知道卖大哥画册最多的地方是哪里吗?” 孟知微假意不知,只问:“哪里?” 庄起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妓馆。” 孟知微表面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内心却在暗叹果然如此。 天底下对美人最趋之若鹜的地方莫过于妓馆,能够轻易被收集起来的美色想当然也不会是世家官家乃至于皇宫内院有身份地位的千金们。 这样,也就说得通这位大哥为何面对众多的美人而无动于衷了,因为这些美人最终的归宿是天底下最为肮脏的地方,她们的身子就是本钱,怎么可能轻易交付于人?大哥又是买卖人,更加不会将好不容易捧出来的花魁们收入自家内院,只为了满足自己一人的私欲。 “那大哥为何送你樱桃酒?” 庄起含着一口酒水,直接拢着她的后脑给渡.入了她的口中,问:“有何感觉?” 孟知微仔细咂摸了一下味道,除了若有似无的樱桃味儿,暂时还没品出别的,正准备说话,突觉心口酥.软,如同千万根银针一点点的扎在了肌.肤之上,又麻又痒,等到那口酒水通过胃部滑下下.腹,整个上半身就如同被细小的雷电冲刷了一般,让人忍不住颤.栗.发.抖。 孟知微心道不好,转头避开庄起的痴.缠,眼神朦.胧的瞥向不远处的铜镜,只见镜内女子媚.眼.如.丝,红.唇.如.火,身子软.若.无.骨的半依在桌沿,浑身透出一股魅.惑来。都这样了,她还哪里不明白酒水有问题。 “忘了说,大哥卖给妓馆的画册与送与宫内的画册有很大的不同。若说宫内收藏的十美图中,美人们除了绝色更有才情外,那么,妓馆的十美图中最为引人注目的除了美色,就只余下她们身上最为特别之处了。要知道,让美人们自动自觉的宽衣解带,且毫无抗拒的展露自己的身姿有多难,好在大哥善于酿酒,这樱桃酒就是特意为她们而备。当然,我们男子喝了也同样只能任人宰割。不过,尚武之人有内力,一边喝一边逼出酒力则可保无碍。”说着,他已经抱起春情泛滥的孟知微走向了内间。 端详了一番自家的绝色后,忍不住摩拳擦掌得道:“今日我们终于可以尝试一下西施浣纱了。” 说罢,先褪去了自己的衣衫鞋袜,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解开孟知微衣襟上的盘扣。不同于新婚之夜时两人的暗中较劲,今日的孟知微比任何一次都要主动,都要迫切。 她如同一条扭.动的白蛇,抛却了所有的矜持和自制力,一心一意的爬在男人身上啃.咬,催促着他的动作。 庄起一边暗中得意,一边急不可耐的掀.开她的裙.底,长.驱.而.入。 孟知微坐在上方,盯视着男人逐渐得趣的脸色,贝齿轻咬,眼神却受不住刺激一般左右乱晃。两人从床榻颠到梳妆台,又从梳妆台疯到屏风,随着两人的动作,那沉重至极的檀香木也承受不住般发出摇摇欲坠的抗议声。在他最为得意忘形之时,不知哪里来的鞭子从匪夷所思的角度和快如闪电的速度将他的双手瞬间就绑缚在了床头柱上。仔细一看,这不是二哥送的珊瑚鞭吗? 孟知微冷笑,艰难的从他身上爬下来,然后用着鞭子尾端那一簇细碎的毛针轻轻拂过他的耳后。庄起猛地一哆嗦,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这鞭子别人不知道,他可知之甚详。 因为他的二哥就是个武器贩子,而本身也非常善于制作武器。他不同于寻常的铁匠,只打铁。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寻找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材料,加入四姐独门秘制的毒药,经过各种手法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杀人武器。 珊瑚鞭,自然是采集了海底最为难得的红珊瑚,用各种麻药浸泡三年之后取出,再磨成粉末,融烧到附着龙筋的鞭子上。珊瑚成粉后细如针尖,只要贴在肌肤上就如同水蛭一般紧紧的吸住,麻药再顺着脉络深入人体,很快,你就只能如肉菜一般成为别人的口中食。 孟知微虽然不知道这鞭子的具体来历,可她在北雍皇帝的身边见识过很多稀奇之物。来北雍贩卖珍贵物品的商贾更是数不胜数,其中以折磨女子身子为乐的道具孟知微也见识了不少。第一次见到这根鲜红的鞭子,孟知微脑中冒出的用途与武夫庄起完全南辕北辙。庄起想着用它杀人,而孟知微想着的却是用它怎么见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现在,庄起也知道了它另外一个用途,那酸爽真是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相比之下,符东疏的软骨散算得了什么?二哥的武器才是真杀器啊! 这个午后,庄起第一次体会到了四姐说过的那句‘不要得罪女人’的提醒。 他的耳后,颈脖动脉处,胳肢窝,胸.前.两.点,腰肢,大.腿.内.侧,膝盖窝,甚至包括了他的脚板底,都经历了一次彻底的‘爱护’。等到终于脱身,庄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速度找出那根罪大恶极的鞭子,丢掉! 不过,虽然说府邸是将军府,可在修葺之时几乎是孟知微全程监督,府里到底有多少暗格,有多少地道孟知微绝对比这位男主人知道得更加清楚。 第一百零一次将库房翻个底朝天的庄起不由哀叹:“甩手掌柜做不得!” 看吧,找不到鞭子,说明日后被报应不爽的日子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一正夫纲的日子,有点遥遥无期啊! 孟知微领教到了两位异姓哥哥的得意之作,开始对三哥的明察秋毫更加信服。旁敲侧击的询问庄起这位三哥的身份,庄起说起这位三哥,那更是恨得牙痒痒,再三提醒她:“天底下有种人除了皇帝之外,所有人都招惹不得。” 孟知微笑眯眯:“难道三哥是男扮女装的皇后?” 庄起对自家媳妇的奇异思维见怪不怪了,闻言摇了摇头:“他是位佞臣。能言善辩,妖智多谋,最善于玩弄人心,与南厉皇帝君臣相得。当年南厉皇帝杀父杀母杀尽兄弟时,出谋划策中就有他。” 孟知微道:“怪不得他知晓你的弱点。” 庄起:“…………”怕挠痒痒跟怕老婆一样,难以让人启齿,偏生还被自己的三哥用信全部告知了自己的‘贤内助’,能说交‘兄’不慎么? 四姐黑寡妇与山贼二哥有段说不得的过去,两人原本青梅竹马后因造化弄人而最终分道扬镳。后来二哥的发妻病逝,自己做了山贼,黑寡妇得了大哥的指点,在西衡混得风生水起,两人又断断续续的搅合在一块。说他们是夫妻吧,两人又分分合合不在一处,说两人不是夫妻吧,在关键时刻,他们又都可以为了对方不要自己的性命。 孟知微听得唏嘘不已,想起那枚毒戒指,还有信中唯一的一句话,问庄起:“四姐被二哥背叛过?” “是啊!” “那四姐也给二哥下过毒?” “当然。” 孟知微犹豫:“那二哥,如今还好么?” “四姐给二哥起了个外号,叫‘毒不死的蟑螂’。” 孟知微莞尔,继续问:“五哥呢?” “五哥原本是个官家子,因为祖上犯了事,满门抄斩。他逃出去后,被人暗算失明,后来有了奇遇,报仇后,开始浪迹天涯,一副挂子卜天问地算尽世人。” 孟知微想起庄起的身世,总算明白他怎么能够与这些奇人称兄道弟,更加明白,为何一身正气的符东疏居然能够在这群人中间排名第六。看看他们送的贺礼,他们毫不犹豫出卖生死兄弟的德行,还有那天不怕地不怕自在由心的性情,不得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庄起的奸商本质,与这群人相比太过于正直;他的江湖义气在这群人心中,也是最为不可取的吧。 可是,就是因为这些他们都缺少的东西,才让他们放心在最关键时刻信任庄起,甚至生死托付。 ………… 庄起说过,他的米铺与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的皇族,不止是东离,还有西衡和南厉。 两人成亲后不就,太子妃就宣昭了孟知微入宫。 太子如今并不得皇帝的欢心,太子妃又是睿王替太子选的媳妇,哪怕如今替太子诞下了一子一女,在皇帝眼中,这个大儿媳妇也比不过三儿媳妇。 无它,迁怒而已。 太子妃是个随遇而安之人,皇帝看她不顺眼,她寻常也不会在皇帝跟前晃荡,说到底她也是女眷,只要在皇后面前尽孝,就能够保证自己的太子心中的地位。至于三皇子妃,与三皇子一样,觉得皇帝是天下至尊,得了他老人家的欢心就迟早能够得到天下。 所以,太子一家子都围绕在了皇后身边,三皇子一家反而都围绕在了皇帝的跟前。 因为符东疏的关系,庄起也被归为了太子派系的重臣,孟知微拜见太子妃并没有遭遇什么为难。听说越人阁是孟知微的产业,就笑说:“我就知道庄将军不会无缘无故送本宫好东西,定然里面有什么缘故。等到听说他定了亲事,才知道他是为了讨得美人欢心,特意送了好些玩偶来与小郡主,惹得宫内好些公主也眼红,纷纷问起是哪里来的。” 孟知微笑道:“怪不得最初越人阁刚在皇城安家就得了不少贵人的亲眼,原来都是小郡主的功劳。如此,臣妾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好好的笼络好太子妃与小郡主,期待越人阁更上一层楼了。” 太子妃对身边诸多命妇道:“瞧这嘴皮子多厉害,说她不是皇商本宫还不相信。” 孟知微道:“臣妾除了做做玩偶,绣绣花,算一点小账本,就没了别的本事。皇商在臣妾的眼中可是做大买卖的人,比不得。” 太子妃道:“一个皇商值得什么,你想要的话,本宫与母后说一声,凭着庄将军对朝中的贡献,不过几日就能够颁下文书来。” 送上门的生意,孟知微自然笑纳。她又不是蠢人,自己既然冠上了庄家的姓氏,自然也就与庄起荣辱与共。庄起虽然不稀罕一个皇商的头衔,可他稀罕这头衔带来的源源不断的银子。 太子妃见孟知微是个知情知趣的,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原本这事她做不得主,只是太子吩咐她才不得已为之。 庄起在兵部,本身武艺出众,又有挖藏掘金的本事,如果不是与符世子称兄道弟,太子本人并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拉拢对方。说庄起是太子的人,不如说他是睿王的人。太子急切的需要加重庄起在太子派系中的筹码,将他彻底的绑缚在太子这一条大船上,适当的施恩必须要做。 中午太子妃留饭,皇太孙和小郡主久久不来,太子妃正觉得奇怪,准备再催人去问。不多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见到太子妃立即跪下就大呼:“不好了,皇太孙中毒了!” 太子妃惊得跳了起来:“太孙在哪里?”小太监还没来记得答话,外面就传来了惊呼声,一个青壮太监抱着个年方不过五岁的孩童跌跌撞撞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进来。 “快去请太医!”有人急忙道。 大太监将皇太孙置于榻上,只见孩子唇瓣有不少呕吐物,瞳孔缩小,浑身不停的发汗,再不过一会儿,就闻到一股异味,太孙控制不住下半身尿了。 整个殿内人心惶惶,太子妃更是脸色煞白,不停的唤着皇太孙的小名。 孟知微拉住六神无主的小太监,问:“太孙之前吃了什么?” 小太监见孟知微命妇服色,知晓对方是入宫的大臣内眷,也不隐瞒:“就,就喝了一小杯药酒。” 孟知微问:“什么药酒?里面放了一些什么东西?” 小太监几乎要哭了出来:“我不知道啊,是师傅自己酿的药酒,我就瞧见里面有蛇,还有一些寻常的草药,平日里偶尔拿出来喝喝。今日被宫人带着玩耍的皇太孙路过瞧见了,闹着要尝尝。师傅没法子,就倒了一小杯,真的只有一小杯,刚刚漫过杯底,太孙一口下去,没想到就……” 孟知微再端详了一番皇太孙的症状,道:“这是中毒了,去拿盐水来!” 太子妃惊诧:“中毒,中了什么毒?” 孟知微道:“乌头!” 太子妃道:“那不是药吗?我父亲曾经用散寒止痛。” 孟知微已经接过宫女端来的温热盐水,一把搂着小太孙的脖子,撬开他的嘴巴将一整杯盐水就这么灌了下去。太孙身子已经麻木,不懂得吞咽,旁边的大太监见了立即揉动着他的喉咙,孟知微又让人捏住他的鼻子,连续灌了三碗,这个才五岁的孩子才哇得一声大吐特吐起来。 催吐是解毒最快的一个法子,这会太子妃才惊醒般的大喊:“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孟知微不停的揉动着孩子的腹部,又吩咐人道:“用甘草用水熬煮,速度快点。” 宫人见皇太孙有救,对活命的信心大增,也不管东宫的人是不是该听从一介命妇的使唤,急急忙忙的跑去煎药。 等到太医过来,皇太孙已经喝下了甘草水,身上的衣衫也换过了。 太医把了脉,点头道:“应急处理得不错。不过甘草中还得加两味方子,才能彻底解毒。”说罢,写了方子和分量后,亲自去煎煮端来喂皇太孙喝下,一直闹到酉时,把过脉说无碍后,众人才发现自己早已背透冷汗,全部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太子妃更是抱着劫后余生的皇太孙哭得梨花带雨。 孟知微见人已经无碍,太子妃也没有心情再招待自己,找了个缘由打道回府。 不过半个时辰,庄起也回来了,问她:“太孙怎么样了?” 孟知微说了事情经过,庄起知道自家娘子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北雍皇帝之间的仇恨是一件,知晓北雍将领们的弱点也是一件,明明是深闺小姐能够眼都不眨的杀人更是一件,相比之下,区区的解毒方法算不得什么了。不过,庄起什么都不不问,只说:“太子被皇上留着商讨国事,与三皇子起了争执,一直僵持不下,等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 孟知微想了想:“这事与三皇子有关?” 庄起道:“皇上曾经想要废黜太子,立三皇子为皇储。大臣们以三皇子无子为由,堵了皇上的口。就前两个月,三皇子府里传出了喜讯,说不定再过半年,三皇子就要添丁加口了。皇太孙是皇孙这一辈里面唯一的男丁,被人盯上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千防万防总有疏漏的时候。”他顿了顿,“皇太孙是被宫人领着玩耍之时瞧见的老太监在偷喝药酒,他一个皇族跑到太监们的住处做什么?宫里那么大的地方,难道没有地方玩耍?今日轮值的宫人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审讯了。” 孟知微问:“老太监呢?” “药酒是老太监自己酿造的,酒也是他给太孙喝的。他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没了活命的机会,现在说不定就已经畏罪自尽了吧。” 到了第二日,庄起去了睿王府一趟,符东疏就将东宫的审讯结果告知了他。 虽然谁都猜得出这事与三皇子脱不了关系,问题是老太监自尽,宫人也受不住刑而撞柱而亡,线索都断了,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为此,盛怒的皇后将东宫的宫人们再一次筛查了一遍,只要背景有一点点不清不白的全部绞死。 太子与三皇子的矛盾也彻底的被激化。传闻三皇子府邸有了身孕的那位嫔妃也因为不慎跌跤,腹中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滑胎了。 经过了此事,太子妃将皇太孙看得更加紧密,几乎是时时不离开视线。不管是读书习武,身边都跟着好几位老宫人,用饭喝水之前,试毒的人也不止一人,连同小郡主也被宫中这股子草木皆兵的氛围给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孟知微半月后再被招入皇宫,不单太子妃前所未有的热情,送了不少绫罗绸缎,就连皇后也赐下了两套珠宝首饰,一时间,她在众多命妇之中风头无两。 日子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等到庄起沐修完毕,再如朝堂时,又有战事下来。 这次不关北雍之事,反而是东离内部出现了一群反贼,闹腾了好几年,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准备灭了它,然后再热热闹闹的过个好年。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今天早点更,晚上兴许还有一章,兴许没有QAQ,要看某草的拖延症轻重程度了 谢谢4132221的地雷=3= 4132221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7 13:46:24   ☆、第四四章 庄起正是挣军功的时候,哪里需要打仗他就往哪里钻,这一次符东疏没跟着去。军功符世子已经有了,现在他要接手他家老王爷的人脉,琢磨着怎么延续他老爹的丰功伟绩,力求掌握朝中一半以上的话语权。 为此,他还特意写信给了三哥求教。 他们那三哥说白了也是个战争狂人,有战事的时候就扛着钢刀在阵前哦活活的朝着敌人杀杀杀,没战事的时候他就口蜜腹剑对着敢跟他唱反调的权臣两面三刀。 符东疏向他讨教,可以说是找对了人。 正好又有了战事,符东疏就借此向三哥讨教里面很多的细节,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将作监里面的猫腻。 打仗啊,除了兵器和粮草这两样重中之重外,将士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就由将作监负责。巧了的是,将作监的负责人就是德妃的娘家人,姓范,人称范监。 一件兵服要花多少银子,庄起自己也不知道,哪怕调来卷宗,里面也只会写:某某年,战起某地,圣遣兵三万,粮草多少石,兵器多少车,服多少套。都是整数,没有具体的数目和价格。 这东西,连符东疏看了都知道里面会有多少弯弯绕绕。他正琢磨着要抓三皇子的小辫子呢,把柄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问题是,猪都架起来了,怎么动刀子呢? 符东疏与太子躲在书房里冥思苦想,最后一拍脑袋:“打仗我是内行,朝政太子你是内行,这缝缝补补的东西,我们也得找个内行问问,比如一套兵服到底要花多少银子。这样,才好估算出一营兵将一年在这上面花费了多少银钱,然后再去与犯贱对峙。” 太子道:“本王立即召织染署来问问。” 符东疏阻拦道:“那样就打草惊蛇了。太子你不知道吧,这任何东西只要到了宫里,就相当于镀了一层金子,价钱成倍的翻长。” 太子嘴角抽搐:“比如十两银子的一个鸡蛋?” 符东疏一拍他的肩膀:“原来你还知道买一个鸡蛋用不了十两银子。” 太子笑道:“对啊,其实五两银子就够了。” 符东疏:“………” 太子:“怎么?” 符东疏呵呵怪笑了声:“我睿王府的鸡蛋只要二两银子。” 太子惊诧:“怎么可能!” 符东疏继续怪笑:“你知道庄老七他的鸡蛋多少银子一个吗?” 太子:“多少?” 符东疏伸出一个手指头。 太子:“一两银子?好便宜!”如果孟知微在此,估计要嘲笑他们都是井底之蛙。 后来太子去给皇后请安,说起鸡蛋的事情,皇后也很惊讶,对太子妃道:“一个鸡蛋就这么贵,那我们平日里一顿膳食要花多少银钱?” 太子妃眨巴眼睛,指了指身上:“兴许也就比我这套新衣裳少那么几十两银子?” 皇后笑道:“这又是越人阁新出的式样?庄夫人倒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你。” 太子妃灵光一闪:“太子不是说想要知晓士兵们一套衣衫得花多少银子吗,我们可以问问庄夫人,她越人阁的布料都是自己人织就,对这些最为清楚不过。” 皇后一听,点头道:“正是,她每月都会入宫,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等到孟知微一听这一家三口的问题,当即就想到‘何不食肉糜’这句话。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三文钱的一个鸡蛋入宫就成了十两银子的金蛋,那二十文一斤的猪肉,到了宫里该不会要五十两吧? 思考了一会儿后,她才徐徐的道:“将士们的衣衫与寻常老百姓的衣衫没有太大的不同,特别是短衫,布料分麻料和棉布两种,熟练的绣娘一日就可以缝制两套,这里说的是夏衣。若是冬衣,里面要加棉衣,也只是多了一套而已。麻料和棉料最为便宜,在各地的价格还是有些微区别。盛产棉花的地方与在皇城购买,价格天差地别,根据路途远近里面的差价也就有大有小。比如一匹麻布,就分亚麻、苎麻、黄麻、剑麻、蕉麻等,有的地方盛产亚麻,有的是蕉麻,织布娘们将它们抽丝剥茧织成麻布,再卖给当地的商人,这中间价格就会翻一倍。原本是一匹布一两银子,等商人们卖出去就要二两银子。商人将麻布运往皇城,价格就由二两银子升到了四两或者六两,等到宫中采买,再经过织染署,将作监的手,等呈送到了御前,一匹麻布就需要二十两甚至更多。” 这下不止太子咂舌,连皇后都开始动容了:“宫人采买和皇商提供的价格会有多大的不同?” 孟知微笑道:“娘娘可以想像一下,同样一套衣裳,太子送与您,和臣妾送与您,有多大的不同。” 皇后的指尖掐了掐掌心:“怪不得德妃得宠后能够迅速的收买宫人,我还以为她哪里来的银子,原来她早就安排了人手,只等着战事一起,这银子就如同哗哗的流水一般入了她的口袋。” 太子也道:“更怪不得与北雍那一战后,但凡与北雍有点小摩擦,三弟就积极的请求父皇派兵镇压,原来,他们是在发国难财。” 话题进行到这个地步就不该是孟知微插嘴的地方了,等皇后与太子缓过神,皇后又问:“宫里有没有可能直接从民间采买布料,然后统一制成衣衫再发放到兵部?” 孟知微摇头:“太费时费力了。而且,宫人与平民交易,怎么看都是平民吃亏。一匹布卖给商人可得一两银子,卖给宫人,说不定一文银子都得不到。” 皇后知道自己相差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过了两日,正好是十五。每月的初一十五皇帝必须雷打不动的在中宫歇息,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这一日皇后没有穿那一身繁复庄重的常服,而是一反常态的只着了一袭简简单单的深衣,乌黑的长发上沉重的凤冠也不见了踪影,全身上下就手腕上一个简简单单的玉镯。这等清丽模样冲淡了因为身为一国之母而养成的威严,反而像是世家妇人,静静的呆在后院等待着归家的夫君。 皇帝已经很多年未见过这样装扮的皇后了,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笑问:“梓童今日是怎么了?”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皇后替皇帝换了朝服,给他递上一杯热茶,又亲自绕到背后给皇帝揉了揉肩膀,太阳暖烘烘的,从窗棂中透了进来,晒得皇帝醺醺然。 皇后的声调轻缓又柔和:“已近中秋,妾身突然想起皇上还是太子之时突临大旱,先皇遣派太子前往赈灾,妾身有幸同行,那是妾身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皇上身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我东离靠山靠水,不是大旱就是洪灾,到了冬日,雪灾更是接二连三,哪怕是皇城里也处处听得到我东离子民的哀嚎。那时候国家刚刚经历战事,国库空虚,皇上体恤民众,自己缩衣减食,就为了多救活一个人。那时候起,妾身才死心塌地的决定要以皇上为天,为天下黎民苍生祈福,求老天爷保佑我东离世世代代长存。” 皇帝也想起了过去的那段艰苦的日子。那时候他刚刚被封为太子,被上面诸多兄弟忌惮,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先皇让他赈灾,说白了就是替他积攒名望,他也做得不错,一年下来,声望逐渐提升,得了不少文官的赞许和支持。那时候,他每去一地都是皇后陪同,风里来雨里去,哪怕是疫区她也不离不弃的陪伴在身边,现在的太子也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好好的,怎么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皇后叹息一声,俯身在皇帝的耳边道:“皇上您也别瞒着臣妾,我们东离的国库是不是又要空了?” 皇帝脸色一变,正要质问,皇后那细嫩如少女的纤手轻轻的覆盖在他那苍老的手背上:“皇上看看我们的手。您在为国操劳费尽心思充盈国库的时候,我们这些深闺妇人却只懂得调脂弄花以求自己容颜不老。将士们在阵前杀敌之时,我们后宫的嫔妃们却为了一根金簪,一个如意争风吃醋。灾民们啃树皮吃观音土的时候,我们皇族的孩子们却日日十六道佳肴,每道最多吃三口,其他的全部都倾倒入了水沟。皇上,国库关乎着一国的兴亡。不是妾身要刻意打听朝政,而是皇上您自己早已从蛛丝马迹中开始克扣自己,夫妻本是一体,您的一举一动我怎能不知晓,又怎能无动于衷?” 皇后跪伏在皇帝的膝盖上:“皇上,妾身不求别的,只求能够与您一起继续同甘共苦,保我东离永世不灭而已。” 皇帝抚摸着她的长发,看向她那一身简单的深衣,问:“你准备怎么做?” 皇后淡淡的道:“先缩减后宫的开支吧!总不能皇上吃素,我们这些嫔妃还在大嚼鲜肉吧。现在朝中又有战事,我们后宫嫔妃们将每月两套衣衫改成每两月一套衣衫,省下来的银子就可以给上阵杀敌的将士们多添一点保暖之物,快要入冬了,战士们只能死在贼人的刀剑下,不能死在风霜雪刀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孟知微道:愚蠢的皇族中人2333333 第二更~~原本准备多写一些的,结果查资料耗费了很多时间,于是QAQ 先凑合着看吧,明天女主就有喜事鸟~   ☆、第四五章 皇帝对皇后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帝王的真情又能够保持多久呢! 不过他与皇后共患难过,他自认自己对皇后了解比较深,知道她天生对黎民百姓有着一股子软心肠,加上国库是真的空虚,虽然后宫用度的消减并不能帮助他多少,可这份心意皇帝还是能够体会得到,当下就同意了。 等到皇帝吃了一顿难得的粗茶淡饭后,两夫妻就依靠在凤榻上说了不少的知心话,大多是追忆少年之时的莽撞之事,皇后少不得拿皇帝第一次抱太子,差点被太子尿了一身的事儿拿出来取笑。做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总是关注很多,有了那一次最糟糕的记忆,之后与太子相处时皇帝总是有些隔阂。不过,皇后是个能说会道的,她不会说皇帝对太子不好,只会说太子对自己父皇的倾慕。从第一声爹爹,第一次主动的拥抱,第一次横冲直撞坏了父母的‘好事’,然后第一次坐在父皇身前学骑马,第一次背不出诗词被父皇打手板心,第一次跟着父皇打猎被大虫吓得哭得稀里哗啦,看到大虫要咬父皇,又一边哭一边用不够娴熟的箭法保护父皇等等,说得皇帝惆怅不已,破天荒的在中宫午歇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去处理朝政。 下午,皇后就宣召了将作监,说起宫中将实行长达一年的缩减开支计划。 范监垂首站在垂帘外面听得仔细,最后只问了一句:“皇后的意思是,娘娘们缩减衣裳余下的银两用来置办将士们的冬衣?” 皇后点头道:“正是如此。” 宫里有多少位嫔妃呢?加上皇后和四妃外,大大小小还有二十余位娘娘。皇后的意思是,不单是嫔妃们的用度要减少,连宫女太监们的用度也要跟着变动。宫里宫女嬷嬷们太监们少说也有三千人,原本是每季三套衣衫,减到每季两套,多出来的三千套衣衫绝对不是三千两银子。 范监是将作监的头头,对这里面的门道比谁都清楚,面上依然恭恭敬敬,心里已经开始飞快的算计怎么将这一大笔银子给吞下来,而且要吞得漂亮,吞得干脆。 皇后只当不知道对方心里的小九九,事情吩咐下去,到了九月,新的衣衫发下来,她就再一次召将作监入宫,询问宫里省下来的银子给将士们做了多少冬衣。 范监依然恭恭敬敬的回答:“下官特意去民间走访了好些商家,逐户询问了今年棉花的价格,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讨价还价,最后收上来的棉花加棉麻足够给边关的将士们做一万件冬衣。” 皇后问:“只有一万件?” 范监有点疑惑,不过他是德妃的人,这些年靠着德妃轻易没有人可以动弹得了他,故而哪怕皇后是一国之母,与能够得到皇帝宠爱的德妃相比也差了一筹。所以,哪怕心里有点打鼓,他还是坚持了最初的回答,故作为难的咬牙道:“最多只能做出一万零两百件冬衣,这两百件还是用的布尾和碎棉才能勉勉强强凑出。” 皇后清冷的声音响在了他的耳畔:“辛苦了。” 范监受宠若惊,跪下磕头道:“当不得皇后谬赞,微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是应当的。”正准备告退,宫人就唱诺皇帝来了,范监咕哝着最近皇帝是不是往中宫跑得太勤快了点,不过他也不介意在中宫里得到皇帝的召见。他们这些负责宫内琐事的小官员们很难得见天颜,抓住一次机会说不定就能够得到一次提升,故而原本倒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等到皇帝路过身边就特意噗通的跪得五体投地,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没想到在中宫还能见到外臣,皇后解释了一遍,笑说:“是个为国为民的直臣。宫中这一季省下来的银子就划给了将作监,由监人统一去民间采购麻布棉花,然后再做成冬衣送往边疆,给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驱寒。” 皇帝闻言也称赞:“不错。”然后问皇后,“能够做多少冬衣,已经做出来了吗?这一路运往边疆也要些时日。” 皇后笑道:“皇上心系边关,何不自己问问。” 范监立即对皇后大有改观,看看,这就是大人物,懂得将机会让给他们这些小官小吏,不愧是识大体的一国之母。当下范监就将自己如何辛苦的走访民间,如何比较布料的优劣,如何询问棉花的价格等等夸大了一番说给皇帝听。 皇帝这些日子在中宫见到皇后召见了不少的皇商,询问棉麻等织物的采买价格,偶尔皇帝也旁听当作消遣,算是了解民生。他知道一匹棉麻做短衫可以做十五套,长衫只能做十套的原因在哪里,也知道一件冬衣到底要塞多少棉花才能不让将士们在边关挨冻。皇后甚至还召见了负责给宫内娘娘们提供织造布料的皇商们,询问过他们做一千件将士们穿的冬衣要多少麻布多少棉花,若是给皇商们去做要多少银子。 等到范监说出一万两百套冬衣后,哪怕是早已喜形不于色的皇帝也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朝着范监投掷了过去,吓得宫人一跳,再一看,范监居然躲过了皇帝的怒火,正莫名不已的望着盛怒中的皇帝,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万件?”皇帝冷笑,他指着旁边伺候的宫女,“你说她身上这衣裳的料子是棉布还是麻布,一匹娟纱能够做多少套这样的宫装?十套,还是十五套?一匹娟纱又能够换几匹棉麻?”又指着一个太监的服侍,“你看看,边关将士们身上的冬衣是不是也要绣这些多图样?这些花鸟虫鱼得多少绣娘没日没夜的织就,她们一月是多少月银,织多少套宫服?将士们的冬衣到了这些绣娘手上,一个月又能够缝制多少套?” 现在,哪怕是持宠而娇的范监也知晓自己捅了篓子了,结结巴巴的道:“臣记记错了,其实不是一万件,是一万五千件。” 皇帝直接一脚将人给踹飞了起来:“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将作监给宫人们织就的衣裳报给户部是两百两一套。两百两居然只够给将士们做五套冬衣?” “臣,臣……”范监磕头磕得额头都冒出了血珠,“皇上明鉴,宫人的衣裳两百两一套这事微臣并不知晓啊,都是织就署报上来多少花费,臣就直接提交给了户部,臣在其中没有动过一笔一墨,臣冤枉啊!” 皇帝哪里还肯听。国库本来就空虚,皇后好不容易说服了嫔妃们省吃俭用,并且不顾自己的声望受损,缩减了整个后宫的开支,得了多少抱怨也没跟他提过一句。哪里知晓,中宫的一片为国为民之心居然就被一个小小的监人给糟蹋了。他一介九五之尊,居然也被一个监人随意糊弄欺瞒。想想国库空虚导致堂堂一个九五之尊面对着北雍的进犯也不敢出兵对抗,背地里被主战的臣子们说过多少难听的话,甚至被称为‘东离史上最懦弱的皇帝’,他就一口的血。他并不是惧怕北雍,他是真的没有银子支撑战事的消耗啊! 皇帝瞪视着面前的这只国之蛀虫,恨不得现在就狠狠的一脚踩死对方!万万没想到,国库的空虚并不是因为他皇帝的无能,而是因为在宫中,甚至在朝中,有无数只像范监一样的蛀虫,在啃食着国家的根基,啃食着皇帝的血肉,还让他一国至尊替他们背负上了莫大的骂名,孰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的滔天大火没有人可以轻易浇灭,直接就将范监丢给了刑部,让他们连夜审问,看看这蛀虫到底吞了国库多少银子。当夜还没到子时,范家就被抄家,范监更是直接被问斩。 随着那一颗颗喷着热血的脑袋滚落,东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查抄贪官的行动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先是宫中负责皇帝嫔妃们衣食住行的官员们被逐个请去了刑部审问,然后是负责屯田水利军器制造的工部,再是掌管了官吏升迁任免的吏部,礼部因为涉及会试也没能逃脱。随着被抓获的贪官越来越多,皇帝的雷霆之怒也越来越盛,最后手握东离户口财政的户部也卷入了其中。有人被抄家也有人被冤枉,天牢里到处都是哀鸿遍野,皇帝心血来潮的去溜达了一次,居然亲自撞见了有人对审察的刑部官员行贿,最后的最后除了兵部有睿王保举外,六部中五部沦陷,午门的菜市口上每日里血流成河。 就在百姓们拍手称快,朝中的大臣们人人自危,朝廷的日常运作眼看着就要瘫痪时,兵部突然传来了喜讯,忠武将军剿灭叛军六万,俘虏三万,不日即将凯旋。 一夜之间,胜利的东风吹散了围绕在皇城半空中飘拂不去的血腥气,朝野一片喜气腾腾,皇帝大手一挥:“赏!” 国库充盈,一国之君终于一扫多年的阴霾,开始了畅想他的宏图大业。 …………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清流之首,出身百年世家,人品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端正。听说这次他的二子也牵涉到了工部的案子当中,被他亲自押送到了刑部俯首认罪,然后再亲自监斩,为此反而得了皇上的亲眼,册封为户部尚书,掌管财政大权。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户部尚书上任的第一日就召集了所有的皇商,公布了新的政令,言及宫中所有的采买以竞价形式择优录取,不单要求价格低廉,更要求物有所值,不能有滥竽充数之嫌。皇商的资格也由三年改成了一年,第一年被录取,第二年说不定就被摘了牌子,故而这次竞争相当的激烈。” 还没入冬,将军府里就开始烧起了炭火,孟知微怕冷似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缩在美人榻上,听着胡半载从户部带回来的新消息。她如今是皇商,自然也在户部的邀请之列。这份政令还没公布之时,她就看过了,也知晓这是出自于睿王之手。 没法子,如今六部只留下了兵部毫发无伤,是个人都知晓睿王手眼通天,是唯一能够与皇帝一较长短之人。随着皇帝有越来越往暴君靠近的倾向时,很多官员暗中开始投靠了睿王的大营。好在,所有人都知道睿王对皇位没有妄想,故而众人也掩耳盗铃的觉得能够在保命的同时为国为君分忧,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我们越人阁的玩偶说到底难登大雅之堂,每月二十套衣裳也已经是极限,除了布料,也拿不出多余的东西与其他皇商竞争了。” “听闻除了宫人的宫装和皇上皇后太子们的朝服外,织染署不再负责宫中嫔妃们的常服缝制,我们送给户部参详的布料很可能就是用在这方面。同时竞争的还有三家皇商,结果也要等半月之后才会公布。” 因为户部改制,皇商们不能再依靠人脉关系获得宫中采买的文书,省去了层层递增打通关口的银子,这次爆出来的价格都比往年低了三四成,有的皇商甚至报出了五成的低廉价格。在这价格之上,户部再根据物品的成色来选择最终赢家,与往年相比倒还公正。 孟知微现在琐事众多,放在越人阁上的精力也就不足了,皇商的文书下达之后她就直接交给了胡半载去搭理,偶尔请了赵管家指点一二,倒也出不了大的差错。 正琢磨着正事,春绣一手牵着知恩,一手捧着个陶瓷罐子进来,瞧得孟知微眼睛一亮:“可算来了,已经可以吃了么?” 春绣将陶罐递到冬磐手中,冬磐麻利的打开封泥,从中倒出一碟子红艳艳的酸梅来,孟知微快手快脚的扑过去拈了两个塞入嘴里,眯着眼道:“果然还是春绣的手艺最好,不但刺绣绣得好,做蜜饯果子也是一绝。” 春绣笑道:“人人都说酸男辣女,夫人这一胎说不定真是个公子。” 话音刚落,厚重的门帘就被掀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走进来,问:“什么公子?” 众人一愣,纷纷笑道:“老爷回来了!” 孟知微口舌生津,闻言睁眼,身子动也没动,就笑道:“不是说要两日后才到吗?” 庄起解开披风,在火炉边站了一会儿,等到手心手背暖和了些才靠过去,抹开她的额发:“病了?” 孟知微摇摇头,握住他的手:“外面下雪了不成?” “没有,就是风有些大,刮得人骨头疼。” 孟知微摸了摸他的衣领处,果然带着些水汽,现在还没到晌午,应该是庄起一路骑马赶回皇城,身上衣衫都被露水打湿了大半,就道:“我让人烧水,你快去沐浴,别着凉了。” 庄起见她脸色红润,浑身虽然有些懒意精神却很好,心也放了大半,继续开始的问题:“方才在说什么公子,府里来了客人?” 春绣与冬磐都抿唇轻笑,知恩趴在榻边,用肥肥的手指戳了戳孟知微的腹部,清脆的道:“弟弟!” 庄起茫然的看了眼小知恩,再看看笑得神秘的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孟知微的脸上,希望从她的口中得到答案。孟知微可不是直肠子,肚子里弯弯绕绕不知多少,见他望过来也只是笑了笑,继续伸长了手去捏酸梅吃,一口两口,不多时半碟子的梅子就下了肚。 胡半载摸着山羊须嘿嘿的奸笑了两声,招招手,牵着小知恩就往外面走,其他众人知道他们夫妻重逢有无数的话要说,也跟着出了门去。 孟知微问他:“还没猜出来?” 庄起的视线来来回回在她脸上与腹部徘徊,孟知微难得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笨蛋一个。” 庄起抓住她的指尖,狠狠的塞入口中咬了一下,问:“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写信告知我一声。” 孟知微笑道:“惊喜么?” 庄起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轻轻的覆盖在她的腹部缓缓的抚摸着,过了半响才点了点头,背着光猛地按住她的后脑,四片唇.瓣.撞.击在一起,瞬间就卷住了所有的呼吸。 孟知微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背部,等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庄起又突地跳起来,直接往外面冲去。 春绣的脑袋从帘子后面钻进来:“老爷要去哪儿?” 孟知微的手下意识的搭在腹部,想了一会儿:“应该去了祠堂。”庄家后继有人,他当然要去告知父母一声。 这一去过了一个多时辰庄起才重新回到屋内。沐浴用的汤水早就备好,庄起褪了衣衫进去洗漱,洗到半路又浑身滴答着水的跑出来,见孟知微老神在在的吃着午饭,他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看了半响又闷不吭声的回了浴房。孟知微看着他两片浑.厚的屁.股.肉.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咂了咂嘴,咬牙切齿的撕开一块鹿肉,啧啧,分离了快半年,怪想的,问题是,现在有了身子,有些事情也只能想想了。 有时候男人犯起傻来很让人哭笑不得,庄起洗个澡居然来回跑了三次,第一次只是望了孟知微一眼就回去了,第二次他又裸.着身子跑出来摸了摸她的肚子,第三次居然荡.着小小庄,问她:“一起洗么?” 孟知微正在咬牙签骨,闻言直接将那还沾着肉沫的骨头砸向他的双腿之间:“有完没完?” 庄起这才讪讪的回去完成了最后的洗漱,然后垂着脑袋回来吃饭,饭也没吃多少,尽将一桌子的肉食啃得一干二净,素菜一点都没碰。 孟知微嗤笑他:“你急忙忙的从战场上跑回来,就为了这口肉食?” 庄起很严肃的提醒自家娘子:“我已经素了四个半月了,看样子还要继续素下去。” 孟知微问他:“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个通房丫头?” 庄起喝了一碗热汤:“你舍得?” 孟知微直接将汤都给夺了过来:“你还是素着吧!” 庄起没吭声,他赶了好些天的路,好不容易回来又收到了这莫大的惊喜,之后才被疲倦席卷,下午抱着孟知微在榻上睡到了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入朝跟皇帝汇报战事的细节去了。 冬磐悉悉索索的摸进来,伺候着孟知微洗漱后,就围在她的身边欲言又止。 孟知微好笑的看着自己的丫鬟:“有事?” 冬磐仔细辨认了一下孟知微的脸色,问对方:“夫人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让我去做的?” 孟知微压下心里的失望,轻笑道:“快要过年了,除了置办年货,和清点管事们送来的东西外,还能有什么事儿?” 冬磐哦了声:“那我去库房看看,管事们送来的东西又多又杂,有些野味和素菜都要放入冰窖呢,不能随意堆着放坏了。” 孟知微随意的点了点头:“春绣呢,又去绣庄了?” 冬磐答:“在抱厦里呢,夫人找她有事?” 孟知微点头:“的确有些事情要她去做。” 冬磐犹豫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的道:“什么事儿,夫人可以与我说说,我去办也是一样的,绝对不会辜负了夫人的好意。” 孟知微脸色平静的看了冬磐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道:“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冬磐神色慌张,立马跪了下来,解释道:“我不知道夫人的意思。” 孟知微道:“你是不是想要去伺候老爷?” 冬磐咬着牙,双拳紧握,磕头道:“春绣能做的事情,我冬磐也能做,而且心甘情愿。”她哽咽着,“只求夫人放过春绣吧,她有了知恩后,就再也没有想过嫁人的事儿。让她去伺候老爷,她肯定会一头撞死在夫人面前。” 孟知微道:“所以你才想要替代她,做老爷的通房丫鬟?” 冬磐哭道:“我身子干净,除了夫人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如果夫人要我去伺候老爷,我就去伺候,绝无怨言!哪怕日后有了孩子,我也不要。” 孟知微冷笑:“说得倒是好听。” 冬磐身子发颤,好一会儿才问:“夫人这是同意了?” 孟知微脸上闪过一道狠色,冷冽的道:“我同意什么?告诉你,从我决定要嫁给庄起的那一日起,我就打定了主意,他这辈子只准有我一个女人,他的孩子也全部都必须从我一个人的肚子里出来,任何人只要敢去招惹他,我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冬磐惊讶的问:“当真?” 孟知微扫了她一眼:“你也不例外!” 冬磐瞬间泪如雨下,连连磕了三个头,感激道:“我,我立即去告知春绣,她一定高兴坏了。老爷没回来之前我们就担心……担心夫人会如别人家的主母一样,将自己的丫鬟送给老爷暖床,我,我们……” 孟知微暗中呼出一口气:“你不单要将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春绣,还要告诉府里所有的人,让她们都绝了这份心思。老爷上阵能杀敌,我这将军夫人的后院也容不得任何心怀叵测的女人窥视。” 冬磐抹干了眼泪,只说是。 孟知微原本以为盯着庄起的女人只限制在这个小小的后院里,没想到,只不过半日,皇帝就闷不吭声的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今早圣旨,庄起官升三品为大将军,赐良田金银珠宝若干,外加美人六名。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在哪里呀第二更在哪里,还在小小草的肚子里QAQ~~   ☆、第四六章 美人们一字站开:“思琴、思棋、思书、思画、思剑和思酒,见过夫人。” 孟知微挑眉,似笑非笑的剔了目无表情的庄起一眼:“将军好福气!” 早上才在府里警告过丫鬟们的冬磐瞬间就替孟知微难堪起来,气鼓鼓的瞪着六个狐媚子,恨不得把她们一个个都瞪出窟窿来。 春绣拢着小知恩:“夫人……” 孟知微摆摆手:“管家!” 赵管家沉默的出列,就听得孟知微道:“去准备六个精美的院子,替将军安顿好这些美人儿。好歹是皇上赐下,不能亏待了她们,需要什么尽管给,不用来问我了。” 美人们显然都被□□过,纷纷谢了恩,留恋的望了庄起一眼,才随着赵管家下去。 孟知微对冬磐道:“去,拿得我的珊瑚鞭来。” 冬磐眼睛一亮,立即兴匆匆的往外跑,春绣一见气氛不对,也带着女儿退场。 屋内,就留下这对久别重逢没两日的夫妻。 庄起动了动耳朵,提醒她:“别动了胎气。” 孟知微道:“放心,已经满了四个月了,稳得很。” 庄起踌躇的在屋内转悠了两圈,问她:“皇上赏赐了不少的珠宝,你自己收着吧,别入公库了。” 孟知微笑道:“将军这是在贿赂臣妾吗?怕我虐待你的美人儿,还是怕我给你难堪?或者,是怕我入宫找皇帝的茬吧?” 庄起坐在她的身边,执起她的手拍了拍:“你这么聪慧,难道不懂皇上的意思?” 孟知微挣脱他的掌心,冷哼道:“你确定是皇上的意思,而不是德妃?” 庄起一愣,轻笑:“前段时日朝中被皇帝折腾得腥风血雨,你果然没少在里面兴风作浪。” 孟知微冷淡的道:“我一介小小的皇商,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影响得了朝局?你也别太高看我了,更别想将皇帝那一摊子糟心事推到我的头上。” 庄起一点也不在意她恶劣的口气,斟酌了一下,才道:“不需要我提醒,你也知道自己的能耐。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符东疏好歹是睿王的儿子,他虽然涉入朝政不久,可身边从来不缺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你与他走得太近了,会引起某些人的警惕。明面上看你与太子妃情如姐妹,可天家哪里有多少真情,他们眼中更为看重权势。符东疏提出将作监之事看视有意为之,可太子妃将你推到皇后面前就有些巧妙了。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们都知道你的身份,你见了皇后没两日,皇后就得了皇帝的青睐,转头宫里就被消减了开支,然后德妃的人被莫名其妙的治了罪,外面的人看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德妃与皇后相斗多年,她不知道皇后这是在借刀杀人?” 孟知微沉凝了一会儿,道:“你是说皇后是借着我的口,把事情从暗处捅到了明处?在德妃眼中,皇后早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拔除,结果我入宫没多久她就失了得力臂膀,少不得将这股子怨恨嫁接到了我的身上,甚至以为这是你在背后撑腰?” 庄起知道她想到了里面的关键处:“皇后和太子想要得到兵部的支持,拉拢我是必须的,正好借由此事将我彻底的绑缚在了太子的船上,想要下去都不成了。德妃恨你入骨,只要在皇帝耳边吹一吹耳边风,一点点雕虫小技就闹得你不痛快。” 孟知微哼道:“琴棋书画,剑和酒,这六位美人明显是早就为你备下的,关我什么事儿了。你以为你得胜归来,德妃的人会看着你坐大?她这还是第一步棋呢,如是你被她钻了空子,那就好看了。”转瞬想了想,又道,“她打定了主意要闹得我家宅不宁,我也不能让她称心如意。皇帝赐下的人我们不能退,不过,消遣消遣她们打发无聊日子还是可以的。” 庄起眼看着那艳红的珊瑚鞭子被呈了上来,立即巴结自家娘子:“你准备怎么办?” 孟知微接过鞭子,猛地一抖就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鲜红的痕迹:“夫君你不是很久没有吃肉了吗,妾身让你开开荤怎么样?” 庄起苦笑,她真的会让他开荤?希望这荤肉不是开在自己的身上。 ………… 美人爱英雄,天下至理。 从庄起的名字第一次从圣旨里面跳出来之时,不说世家贵女官家千金,哪怕是宫里思春的宫女们的目光也都一瞬间就集中到了这位新晋的将军身上。 文武双全的大好男儿,背后有着富可敌国的身家,再加上一步登天的权势,如何不让人倾慕? 所以,被赐下的六位美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虽然将军已经有了原配,可老天爷也似乎在怜惜她们的一腔热忱,在她们被赐下之时,原配夫人就已经身怀六甲,至少有大半年不能近身伺候。若是在这半年内得到了将军的青睐,再怀上一儿半女,她们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几乎是指日可待了。 不过半个月,众位美人就摸清楚了府里护卫巡视的路线和时辰,更是将当家主母的作息摸得一清二楚。 有人性子急躁早已耐不住要第一个拿下将军的宠爱。在有心人的撮合下,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思画穿着一袭白色襦裙俏生生的站在了庄起回主院必经的廊桥上。 如今已经入冬,寒风冷冽,飒飒的冬风吹得裙摆飞扬,俏丽的佳人面色煞白,独立桥头似愁似怨的呆呆的看着桥下的流水,仿佛一眨眼,美人儿不是将随风而去就是会跃下桥头,香消玉损。 远远的月牙门处,一道伟岸的身影逐步靠近,思画抿着被冻得发僵的唇,看着对方越走越近,似乎想要上前一步迎接,又似乎顾及着身份怯步不前,一直等到男人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头顶,她才恍如隔世般低低的唤了一声:“将军……” 男子宽厚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指尖,问:“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思画头垂得更加低沉:“小女在等将军。” “哦!”男子笑了笑,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脖间。 惹得她狼狈的躲避,脚步连连倒退,不多时就已经退到桥头处,干枯的柳条吹打着她的脸颊,她仿佛被惊吓般的跳入了男子的怀里,而男人也顺势抱紧了她,两人紧紧相贴。 她惊呼了一声,外间传来巡逻侍卫的呼喝:“谁在那里?” 思画身子一紧,人已经被人裹着钻进了假山之中,里面一个矮矮的洞口刚好容纳两人。 男子笑道:“这里不错。” 思画不明所以:“什么?” 男子已经不由分说的解开了她那单薄的衣裙,笑道:“天当被,地当床,你说这里是不是非常适合野.鸳.鸯.野.合.之地?” 思画手足无措,面色通红,想要挣扎又挣脱不开:“将,将军……你……”话都没说完全,男人就毫不怜惜的撕.开了她底下的亵.裤,在她又一声惊呼声中夺走了女人最为珍贵的东西。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人的额发,思画在美梦中清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小知恩拿着一根棍子戳着她那白.腻.腻的胸膛,一边戳一边对身后跟着的奶.妈道:“嬷嬷快看,她的馒头比你的还要大。” 奶嬷嬷倒吸一口冷气:“思画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思画皱着眉头左右看看,还是记忆中那冰凉的洞口,可是昨夜拥抱着自己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一把推开小知恩,问:“将军人呢?” 奶嬷嬷根本没有听清楚她的问话一般,厉声道:“你也太不知廉耻了,偷.人都偷到我们将军府的后花园来了,还不快将衣裳穿上!” 连连的尖锐质问很快就引来了周围忙活的丫鬟和路过的管事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思画这才发现自不着寸缕,顿时尖叫不已,急切的寻找起自己的衣裳。可这洞里除了被露水打湿的血迹外,再无它物。 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春绣听到自己女儿的嬉笑声跑了过来,见到思画这般模样顿时捂住了嘴,驱赶着周围的人道:“别看了,都忙自己的事情去。”又喊了个小丫鬟去拿毛毯来。 众人嘲笑讽刺又幸灾乐祸的眼神赤.裸.裸的展现在思画的面前,刺激着她最后的理智,她大声哭喊:“将军,将军,快来救救思画!” 众人一愣,还是春绣道:“将军?昨夜你是与将军在此处……苟.合?” 思画捂着上面捂不住下面,哭道:“什么苟.合!我与将军两情相悦,他许诺很快就将迎娶我做妾室。” 春绣惊道:“你胡说什么,昨夜将军去了睿王世子府商议要事,一夜未归。门房都可以作证,他可是牵着看门狗守在门口一整夜都没等到将军,你又从何处与将军会面?” 思画还想再说,春绣厉声打断她:“再说了,这里是将军府,将军哪里去不得,偏生要寻了这么一处破洞与你缠绵?现在可不是热风习习的酷夏,而是寒冬腊月,稍有不慎就会冻死在外间。” 奶嬷嬷更是啐了思画一口,道:“我看啊,你是想要勾引将军,结果阴差阳错下把别的汉子当作将军给睡了吧?” 此话一出,思画脸色就急剧煞白。她猛然想起,昨夜的月色并不够明亮,她从头至尾都只看到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朝着自己走来,羞怯难言的她根本没有辨认清楚对方的容貌到底是不是将军本人,就因为对方的主动而交付了身子。 一想到这种可能,思画就两眼发黑脑袋昏沉,在众人的蔑视和嘲笑声中直接晕到了过去。 奶嬷嬷踢了踢对方的胸口,嫌弃的对小知恩道:“这白面馒头再大有什么用,她又没有奶水给你喝。” 小知恩牵着春绣的手,点了点头:“而且这馒头好像坏了,上面的颜色怪怪的。” 能不怪么,那纯粹是被不知名的男人给掐出来的青紫。 后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孟知微哪有不知晓的,随意喊了一个人来问,就得知了来龙去脉,叹口气,对从入府就在身边寸步不离的思棋道:“好好的女儿家,怎么一点都不自重呢?” 思棋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话。 孟知微拨了拨面前的算盘:“原本还想问你们,若是看不上我家将军,要不要我们替你们做主寻个好人家嫁了。自己当家作主,总比无依无靠的寄人篱下的好。” 思棋道:“思画怎么想的我不懂,不过,在宫中之时,除了皇帝一个男人,其他都是太监。她年岁最大,耐不住寂寞也是寻常。” 孟知微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对方的解释没,又算了一页账本,揉了揉鼻翼:“出了这种丑事她也应当在将军府呆不下去了,去问问她,日后想要怎么办。” 思棋一动不动:“还能怎么办,身子都被人看光了,清白也没了,不如给她一笔银子打发她离开就是。” 孟知微犹豫道:“她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人……” 思棋道:“宫里的人在外面是人,在宫里连畜生都不如。如果她不要银子,那就请夫人赐她五尺白绫,让她哪里来的打哪里去吧,省得在这世上继续活受罪。” 孟知微撑着下颚问她:“若是换了你,经了此事后会如何做?” 思棋眼也不眨:“我没那么蠢,居然妄想去勾引将军,太下作。” 孟知微笑了笑:“也是,若她提前问过了你,就应当知晓这是下下计。哪怕真的入了将军的亲眼,日后在众多姐妹心中她也是最甘为下贱的一个,成不了大事。” 思棋眼神闪了闪,到底没再接话了。 等到将军回来,孟知微问他的想法,庄起直接道:“我昨夜不是让符东疏送了信说不会来了吗,府里又哪里来了一个‘将军’?你别听风就是雨的,说不定她就如思棋所说,是太过于寂寞了,三更半夜随意勾引了个男人还嫁祸与我,这么低劣的手段也使得出来,可见不是个老实之人,给一笔银子送她出府。”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今天又破了记录,一共写了一万+,\(^o^)/~~ 快来表扬我! 谢谢藉口12345大美人的地雷,么么哒=3= 藉口1234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8 17:56:54   ☆、第四七章 梨棠院,取自一树梨花压海棠之意。 只从皇帝赐下六名美人后,将军府的后院就开始热闹了起来,梨棠院中更是时不时飘来古琴之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缠绵悱恻时而剑萧阵阵。 思画正是心烦意乱,再带有安抚意味的琴声到了她的耳中都充满了讽刺。她一把抓起身前的包裹直接砸在了琴上,嘶吼道:“别弹了!” 思琴幽幽的叹息,松开双手,将那露出白银的包裹重新扎好,放在了思画身边的茶几上:“枪打出头鸟,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思画咬着牙,经过了一夜她的自信心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更因为风寒,喉咙暗哑,每一句话都好想矬子摩擦在琴弦上一般:“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横竖是我太大意了,着了别人的道。怎么也没想到这府里的人居然会两面三刀出卖与我,否则,将军早就是我的掌中之物。” 一直沉默着看书的思书轻笑:“在刚刚入宫的那一会儿我就说过你太过于狂妄自大,说多了你还不相信。如今明明已经输得不能再输了,你居然还顽固不化,自认为是被别人暗算了,你也不想想,这将军府真正的女主人是谁!你以为所有的仆人都是见钱眼开之辈,只要你给得起银子他们就必须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问你,如果你昨夜真的与将军春晓一度,哪怕你就此珠胎暗结,你能够爬到将军夫人的头上吗?她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你哪怕生下十个八个儿子,也翻不出她的五指山,跃不到她的头顶去。这个府里主外的是将军,主内的是夫人,一个小小的仆从会为了你一个妾室得罪正室夫人,少则丢了差事,多则丢了性命,还无怨无悔?”她又翻了一页书册,嗤道,“你的银子可真值钱呢!” 思画质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太亲信与人?” 思书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 思画气得胸膛起伏,冷不丁的就瞧见已经练剑完毕的思剑从外面走了进来,就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思剑瞥了她一眼:“我们六人中最蠢的就是你。” 思剑说话历来直来直往,思画也是气糊涂了才会问她,问了之后就觉得心绪气短简直要再一次的晕倒过去。 思画撑着胸口:“那我之后要怎么办?” 屋里没有一个人回答,这群从宫里来的姐妹说白了都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目的,真要论起来,她们对自己人插刀子都是寻常之事,哪里会给别人介绍出路? 思画一个个的望过去,眼中的希翼逐渐被失望给取代,连说了三个好字,站起来冷笑道:“别以为我走了,你们就能够安然的在这将军府里呆下去!那将军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迟早会像对我一样,将你们一个个算计得骨头都不剩。” 思书再一次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事实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不会像你一样,这么快就被打败。只要还在这建军府邸,我们就有胜算的可能。” 思画道:“你们也别忘了德妃娘娘吩咐下来的正事。” 一把长剑呛得一声被抽出半截,露出里面深白的光芒,思剑冷道:“败军之将,你就少操心自己以外的事情吧!” 思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思琴见状立即捡起她的包裹,想了想,又从房内拿出一个鼓鼓的香包塞入其内,扶着思画的手臂道:“我送你出府。” 思画泪水盈眶,委屈道:“出府后我还能去哪里?德妃娘娘会不会再招我回去?” 一直倚靠在门框边上没有吱声的思酒闷不吭声的跟在了两人的身后,听了这话才道:“是我就不会回去。你已经失了身子,到了德妃身边她越发不会着重你,只会一次次将你当作最下贱之人,送给那些猪脑肥肠糟蹋。” 思画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就倏然泪下,思琴送她到了偏门,将包裹放在她的怀里:“走吧,走得远远的,离开皇城。你好歹还有些积蓄,随便找个地方置办下一处产业,再找个安稳的人安安心心嫁了,养儿育女,多好。” 思画擦了擦眼泪:“我只是不甘心。” 思琴道:“不甘心又如何,难道你真的要回到德妃身边,让她替你出头?” 思画没回答。 思琴叹气道:“你自己的命自己把握吧,我们说什么你都不会听。日后扬眉吐气了,来看看姐妹们也好。若是……让人给我们一个信,好歹姐妹一场,我们不会让你……”一段话,两处空白,思画知道对方的意思,如果她死了,就让人捎信给思琴,她会将自己好好安葬。 在宫里,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比比皆是,死不瞑目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话虽然没有说明,意思却到了。 思画呆呆的在门口矗立了很久,最后看了一眼最初寄托过最大希望的一座府邸,擦汗干了眼泪,头也不回的往皇宫而去。 她不甘心就此放弃,她还有很多的手段没有用,还有很多的计谋没有使出来,她怎么甘心就此离开这座布满了腥风血雨的繁华之城,她迟早会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让那些蔑视她,嘲笑她的人最后仰望她的辉煌成就。 ………… 思画走了以后将军府后院安静了不少,任何八卦在经历了岁月的冲刷也会逐渐被人们遗忘。 过了这个年,庄起就开始每日里到兵营报道,开始操练新一批的士兵。原来随着他一起在北雍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先锋营成员大多有了封赏,从八品到六品各有提升,统统重新被打散安排到了兵部的各处。 庄起每日里空有使不完的体力,却只能望着孟知微那逐渐丰盈的身子黯然兴叹,只能将一腔热情全部用在了操场上,将兵营里新老士兵们训得叫苦连天,同样冰火两重天的还有符东疏。 庄起的骨子里依然还是那个锱铢必较的奸商。符东疏将孟知微拉入后宫那个是非窝里的事情他可牢牢的记着,隔三差五就去找符东疏比武,口里说着是考校符东疏最近武力的长进,心里那一股子坏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故而,最初之时,老实巴交一心想要学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本事的符东疏还心心念念的等着自家兄弟来指教自己武艺,过了半个多月后,浑身无处不疼的睿王世子就哭着喊着求庄大将军放他一马。这样频繁的挨揍下去,他的将军梦还遥遥无期,他的身子就会经受不住某人的摧残提前残废了。 对此,睿王爷喜闻乐见,对外人说:“玉不琢不成器!” 回到了府里,就对着儿子劝道:“免费的武师父哪里去请?你就好好的跟着学武,挨揍什么的,挨着挨着就习惯了。” 符东疏抱着老爹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老爹啊,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睿王爷摸着嫡子的脑袋:“你当然是我儿子啦!不过,儿子重要,不收银子的武师父也很重要。你就当可怜可怜你老爹吧,老爹的棺材本都被你败了大半了,你若还不替我省点花,我都会活不到你在朝中称王称霸的那一日。” 说到这两父子共同的伟大理想,符东疏只能含恨的一边念叨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一边接受庄起的调.教。 偶尔,姜侧妃去孟知微那边串门子,都一脸的哀怨,道:“世子最近身子不适,说什么也不肯与臣妾同床共枕,你说,他是不是又看上了哪家的狐媚子了?” 孟知微干笑:“哪里可能!” 姜侧妃瘪着嘴:“也是,府里还有好几个呢,他又要上朝又要习武,哪里有空出去会佳人。” 孟知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告诉对方,你家世子殿下不是不想与你共赴鸳鸯梦,而是因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难道要他带伤‘上阵’?那样,世子殿下就活脱脱的要成了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风流鬼啦!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符东疏那一身细皮嫩肉终于被庄起操成了铜墙铁壁,任你木棍敲,鞭子抽,砖头砸,甚至用剑砍,他也能够坦然承受,不再动不动青一块紫一块,挨一顿打要躺三天了。 姜侧妃重新得到了滋润,别提气色多好了,往孟知微这里跑得也不大勤快了,偶尔来了见着伺候在身边的思棋,还问孟知微:“将军对这几位美人如何?” 孟知微抚摸着肚子:“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肚子大了,不可能追着将军的身后,看他夜夜与别的女子翻.云.覆.雨吧?” 姜侧妃道:“也是。不过,我家世子殿□□力好,有时候三更半夜的将我拖到别的姐妹的院子里,与他们一起玩耍。” 这玩耍的是什么,孟知微不用问都知道,只能暗暗翻了个白眼。看样子符东疏被庄起越揍体力越好了,居然还能够夜驭数女,该说他好色呢还是说他精力过甚? 这么说的话,符东疏挨揍成了习惯,庄起揍人揍着揍着也花不了多少力气了吧?再加上被训练的新兵们也逐渐上了轨道,也花不了他多少精力了,作为男人,精力过剩,他是不是也该琢磨起别的事情了呢? 比如,琢磨着怎么吃掉院子里余下的五位美人儿! 按照道理来说,经过了两个月的筹备,她们也该出手了。 孟知微不是被动着等人算计的性子,在北雍之时,如果事事都被动那么她早就尸骨无存了。有时候,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有备无患,才能事事料敌先机,她才能百战百胜。 等到这日庄起回来,众多美人按照惯例挑了这个时辰一起来请安,孟知微就公布了一个消息。 “日后每隔一日,你们就以此轮流伺候将军一日吧。” 庄起眉头一跳:“每隔一日?” 孟知微抚摸着隆起来的腹部:“是啊,如今我精力不济,无法全心全力的照拂你,自然只能将你交付给别人了。”她似笑非笑,“怎么,将军不同意?” 嗯,某些时候,孟知微称呼庄起为‘将军’之时,就代表着某人要倒霉了。这时候反抗是无效的,越是反抗被坑的几率就越深,在成亲后,庄起对持了解十分的深刻。 庄起没有反对,众多美人们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其中看到了戒备,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机会。正室夫人主动退一步,是不是代表着她与将军之间并不如外人所看到的那么和睦呢? 要知道,在这种大家大族的官宦世家里,只要主母怀孕,不论她愿不愿意都必须重新安排新人去伺候自己的夫君,这样,才是世人眼中贤良淑德的表范。像孟知微这样,怀孕六个月了,还没安排新人,别说外人怎么说,就作为将军自己,肯定也憋坏了吧?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这一点,将军夫人应当也明白。与其担心矫枉过正后将军去外面找野花野草,不如放开手脚,让他将身边的人收入屋里,至少是在主母的眼皮子底下不是? 果不其然,日日陪伴在孟知微身边的思棋就最先吃到了甜头,准许明日第一个伺候将军。之后,以此是思琴,思书,思酒,思剑。 出了门,思书就先开了嘲讽,对思棋道:“你这两个月的功夫没有白费,看样子夫人格外中意你一些。” 思棋仿佛没有听出姐妹话中的讽刺,只道:“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不同?我们最终的结果是要诞下将军的血脉,然后在关键时刻控制他,让其成为德妃娘娘暗中的一枚关键棋子。所以,最后谁得了将军的宠爱都一样。” 思书冷笑了声,思琴立即打岔道:“明日你还要去伺候将军夫人吗?” 思棋别有深意的看了思琴一眼:“你说呢?” 思剑道:“我们都什么手段还没有使出来,夫人就容许我们伺候,这事透着古怪。” 思书道:“这还用说!说不定她是打定了主意让我们自相残杀,她好渔翁得利呢。这个奸诈的女人!” 孟知微的意思很明显,反正机会是摆在了你们面前,要不要抓住,怎么抓住都靠你们自己。虽然几个人都明显的知道这是孟知微挖的坑,可她们却一个个心甘情愿的跳进去,还必须跳得欢喜,跳得感恩戴德,怎么看都有点憋屈,不过,没有人会放弃。 到了晚间,庄起照例跟在孟知微的身后屁颠屁颠的跑进了浴房,借着为娘子沐浴为由,实则为吃豆腐。虽然不能做到最后一步,不过搂.搂.抱.抱,亲.亲.吻.吻,这里摸.摸那里舔.舔,勉为其难的还是能够消消火。 不过,今夜庄起的火气格外的旺盛,坐在浴桶里抱着孟知微不停的磨.蹭,一直磨.蹭到孟知微大腿内侧都要破皮了才罢手。 孟知微弹了弹对方的小兄弟,笑问:“怎么,这么快就急不可耐了?” 庄起替两人擦拭了身子,抱着她回到床榻盖好了被褥后,才道:“你的鞭子收在哪里了?” 孟知微笑道:“你要鞭子做什么?” 庄起很严肃的道:“那东西是凶器,我得替你收起来。” 孟知微懒洋洋的靠在了床柱边,道:“放心,明日不管你们怎么做,我都不会抽你。” 庄起犹疑的看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点蛛丝马迹,可惜,孟知微想要隐藏自己心思的时候,哪怕是他都无可奈何。琢磨了一下明日可能发生的各种突击状况,最后还是忧心忡忡的睡了。 第二日,出乎孟知微意料之外的,思棋居然还是大清早就守候在了主院的门外,等待着她的起床。 庄起还没有去上朝,孟知微人也半靠在床边,听到冬磐在外面与思棋说话的声音,隐隐的对庄起笑得不怀好意:“思棋姑娘也急不可耐的要见到将军了呢,真是一点都不愿意浪费光阴。” 庄起闷不吭声的披着中衣走出去打开了门,冬磐立即招呼着小丫鬟们捧着热水巾帕入内,思棋紧跟其后。 孟知微对思棋点点头:“我这里有冬磐,你去伺候将军吧!他等会要上朝,自己笨手笨脚的,可别拉了东西。” 庄起耳朵动了动,见思棋果然跟了过来就面无表情的向浴房走去,走到半路回头看了看对方,脚步一拐,拐到了净房门口:“我要如厕,你也要入内伺候?” 思棋愣了愣,听到左右的笑声后才倒退一步,面色微红道:“不,不了。我去给将军准备朝服。” 庄起问:“真的不进来?” 思棋知道对方故意为难,索性弓了弓身子,再倒退两步离开了对方的视线,转头去屏风处取出挂在衣架上的朝服,再静静的等待在净房外面。 孟知微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观察思棋的神色,解围道:“将军是个粗人,不懂得拐弯抹角,妹妹可别被他吓着了。” 思棋这才面向孟知微,垂首道:“夫人教导的是。宫中与宫外的规矩有很大的不同,我只是一时不适应而已。” 这是显摆自己的身份,孟知微只当听不出,等洗漱完毕,与庄起坐在一起吃饭,思棋又站在庄起身后执着筷子,紧盯着庄起的眼神,看他望向哪边,就去夹那道菜式。 庄起一个人浪迹天涯惯了,经商之时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大部分也都是在谈生意,哪怕是娶了夫人,孟知微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从来不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故而,庄起最初都觉得颇不习惯。在思棋第三次夹了鹿肉到他面前的碗碟中后,他索性筷子一抛,端起热乎乎的玉米胡桃粥咕噜咕噜的喝个底朝天,站起身来:“我去上朝了。” 孟知微放下碗筷,擦拭了嘴角,对思棋使了个眼色,思棋立即捧上披风,还没给庄起披上他就一把夺过,冷着脸道:“不要靠我太近。” 思棋没说话,庄起又补了一句:“特别是我的脖子,靠近者——死!” ‘死’字一出口,思棋就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手多脚。 孟知微嗔怪一声:“大清早的,你吓唬人作甚。” 庄起把披风往肩膀上一挂,孟知微上前替他系上系带,庄起低头看着她平静的眉目,心里没由来的一股子烦躁,众目睽睽下抬起她的下颌,在她唇瓣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思棋显然没有经过这种阵仗,在宫里有太多的规矩,哪怕是受尽宠爱的德妃一旦勾引皇帝做出出格的事情都会被宫里的负责规矩的老嬷嬷们训得头也抬不起来。庄起这举动莫过于无视除了孟知微外所有的人,明晃晃的给了思棋一个下马威了。 嘴角被咬出一个小缺口,孟知微一抹居然抹出了血迹,打了他一下:“发什么疯!” 庄起低声道:“等我回来收拾你。” 孟知微直接推开他的肩膀:“速去上朝吧,别耽误了时辰。”转头又对思棋道,“去送一送将军。” 这次庄起没在出妖蛾子,大跨步的就出了房门,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思棋追到二门,只来得及看到骏马扬起的灰尘,暗中咬紧了牙,掐着自己的手心要掐出血来。 思棋原本以为相比起庄大将军,作为即将失宠的主母孟知微应该更为焦躁和不安一些,可事实完全相反,孟知微整日都老神在在,隔了一个时辰就寻了新鲜玩意儿来吃,间隔中安排府里的琐事,无聊就让人去抱了小知恩来,亲自叫她识字算数。等过了晌午睡了午觉,越人阁的管事就会送新的图样来,她与春绣伏案写写画画,这么一日就过去了。 到了晚间,庄起回来一起用了晚膳。思棋这次学乖了,不再自作主张的去观察庄起的一举一动,一顿饭吃得很安逸。 等到庄起吃饱喝足,孟知微就大手一挥:“将军该去歇息了。” 又是‘将军’,庄起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深,不过他是个沉得住性子的人,既然觉得孟知微在挖坑等人跳,他没有到底不看看这个坑到底要挖多深,要埋进去几个人。 点了点头,庄起率先出了主院,去了思棋住的天元阁。 一路静谧无声,天元阁内隐隐约约的透出两盏微弱的烛光,像是静静的等待着主人家的归来,温暖又温馨。 庄起顿了顿,想起每日里不管多玩回来,孟知微都会在窗前给他留得那一掌灯,心中的焦躁瞬间安抚了不少。思棋跟在他的身后自然主意到了对方小小的停顿。 烛光是她特意叮嘱伺候自己的丫鬟留着的,她也是她从孟知微身上学到的日常细节之一。比如每夜留下的灯光,冬日温着的酒和不会熄灭的炭火,通过这些,她甚至能够想想夏日之时,孟知微甚至会在大将军的书房备下冰凉的薄荷供他随时取用。不能否认,这些生活的小细节很容易打动男人的心,让他哪怕离去千里之外,都会下意识的寻找这些东西的影子,下意识的将它们用作比较。 思棋是个心细之人,从进入将军府起就开始了一步步的谋划,现在初见成效,这让她对德妃吩咐的任务有了一点点的信心。 庄起走入阁楼,首先就看到那摆在厅内的棋盘,问:“你善于下棋?” 思棋笑道:“是,在宫中之时,我的主要职责就是陪众多娘娘们对弈。” 庄起撩开衣摆:“来一局。” 思棋自然同意,庄起执黑,思棋执白,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思棋就冒出了冷汗,不是自己要输了,而是她赢得太快了。将军的棋下得真臭,比小皇太孙还不如。 思棋正准备拂开棋子,庄起就道:“再来一局。” 这一次思棋小心演算,不过,依然是庄起惨白,前后不过半顿饭的功夫。 庄起收起黑子,冷着脸:“继续。” 思棋无法,只能小心再小心,这一次她拼了个平局。揣着小心肝,她瞧瞧的观察着庄大将军的神色,对方依然面色面色平静,似乎没有觉得输了丢脸,或者平局里面有猫腻,只是拂开棋子,又说:“继续。” 思棋轻声问:“将军准备与妾身下到赢了为止,还是……” 庄起抬起头来,那张在战场上滚过的脸上没有任何不甘的怒色,也没有对她自作聪明的话语有一丁点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收起黑子,然后再重新开局。 思棋觉得,她可能被这位大将军给耍了。对方明显的看自己不顺眼,这是准备跟她干耗着,下一晚上的棋呢! 这就是伺候?这就是机会?这就是下半生荣华富贵的开端? 思棋觉得自己被孟知微当成了傻子,她肯定早就知道庄大将军会如何对待自己,甚至,她不用派人来看,都知道大将军会如何冷落她,乃至她们。 简直,欺人太甚! 棋盘两端,一个不动如山,一个躁动愤怒,一盘棋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还没分出胜负。 庄起掩盖住眼底的深色,直到听到外面逐渐走进的熟悉脚步声,才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这一局,我赢了!” 思棋浑浑噩噩:“啊?” 就见庄起已经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门外的人道:“这么晚了,你还过来作甚?” 孟知微的脑袋从门口伸了进来,看向脸色红白交错的思棋,笑道:“我就知道将军在欺负人。” 庄起冷哼,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哪有,我们就要歇息了。” 孟知微推门而入,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去把浴汤准备好,思棋姑娘要伺候将军沐浴了。” 思棋:“啊?!” 庄起眼睛一瞪,警告般的对着孟知微道:“今晚本将军不洗浴。” “那怎么成?”孟知微仿佛没看到对方的脸色,直接将庄起推向浴房,又对思棋道,“还不过来!” 思棋根本搞不清这两夫妻的想法了,如牵线木偶一般靠了过去。 浴房内,孟知微指着庄起道:“替将军宽.衣.解.带。” 思棋愣愣的看了孟知微一眼,又望向明显燃起了怒气的庄起,孟知微道:“快呀,等将军沐浴完了,我就要去歇息了,你们今晚还想不想睡觉?” 思棋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她这是要指点自己伺候将军沐浴更衣? 这沐浴之后,两人就算是赤.条.条相见了,什么尴尬羞涩都可以抛往脑后,之后的事情就能够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而这位将军夫人的意思是,她只负责打破两人的尴尬,并不会参与最后的颠.鸾.倒.凤! 真是,好人啦! 经历了一整日折磨的思棋几乎要感动得五体投地。 庄起被两个蛮不讲理的女人给剥得只剩下亵裤,他死死的扣住裤腰带,对着孟知微表示无声的抗议。 孟知微深深的叹息一声,用着冰冷的指尖戳着他的胸.膛:“你的身子我哪里没看过,还害羞!” 庄起瞥了思棋一眼,对方正巧背过身去试探浴汤的热度,仿佛对他那副布满了刀剑旧伤,象征着英雄战绩的身子毫无兴趣。 “不.脱就不.脱吧。”孟知微又推着庄起入了浴桶,自己捧着肚子坐到墙边的木榻上,指点着不敢抬头的思棋,“将军每日里在练兵场上跑来跑去,一身的泥汗,你可得将它们都给撮干净了。” 思棋点了点头,拿着打湿的巾帕刚刚覆盖上庄起的肩膀,啪的一下,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庄起低沉的声音冷冷的响彻在浴房内:“我说过,不要靠我太近!” 思棋摔得头昏脑胀,还没站起来,那边孟知微就开始鄙视庄起:“男人就是矫情!” 庄起冷冷的瞪了幸灾乐祸的娘子一眼,大意是:又不是我要出手的,是你要我不用怜香惜玉。 孟知微那边喊了起来:“快点洗,这么冷的天水一会儿就凉了。” 思棋不得不爬起来,再一次靠近浴桶,这次她记住了不要靠近对方的脖子,浴巾深入水中开始搓揉庄起的胸.膛和背部,孟知微又道:“用力些,别怕他疼,你这是挠痒痒呢?” 庄起咬牙,暗道:她就是在挠痒痒,你敢自己来挠么,我一定让你□□啊! “哎,特别是腋.下,要使劲的搓。” 庄起:还搓,腋.毛都要搓掉几根了。 孟知微:“裤子脱了!” 庄起不动,思棋无辜,孟知微:“实在不行,就隔着裤子洗吧。” 所谓隔靴搔痒比隔着裤子洗澡哪样更加折磨人? 那柔软的手,那似有似无的动作,那因为用力而潮红的脸,还有萦绕在鼻尖的处.子.体.香,庄起搭在浴桶边缘的手臂全都青筋暴起,盯着孟知微的眼睛恨不得生吞了她。 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有意的,她在幸灾乐祸,她在折磨他! 庄起内心咆哮,眼色腥红的一把打飞有意无意磨蹭着自己的思棋,满.含.春.色的美人再一次被砸得飞了起来,狠狠的撞击在了墙壁上,再缓缓的落了下来。 庄起的鼻子还没流血,对方的鼻翼已经喷出了血,滴滴嗒嗒的落在地上,抬起头来,半边脸颊都肿了。 孟知微哎呀一声:“天可怜见的,别是毁容了吧?” 思棋心里一咯噔,脸色煞白,几次想要爬起来都没有力气,再一看,好么,一条手臂骨折了。 孟知微走出浴房:“去请大夫来,思棋姑娘受伤了。” 庄起哗啦啦的从浴桶走出来,对外面的人道:“一点小伤,看什么大夫。她的伤口能够给大夫看吗?” 原本还琢磨着洗澡能够洗出伤来,这澡到底是怎么洗的?经过庄起一喊,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那种伤,的确不需要人来看,也不能给外人看。 众人面面相视,眼中的笑意明显:“不愧是将军,勇.猛非常,这才刚刚进去没多久呢就将思棋姑娘折.腾得起不了身了,佩服佩服。” 被春绣等人上过药,被庄起纠过手骨,脸上一片青红紫绿药渣,手上绑着木板,躺在床上不敢动弹的思棋欲哭无泪,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旁边,睡得死沉死沉的庄大将军打着呼噜,翻个身,啪唧一下,又一巴掌扇到了思棋的鼻梁上,痛得她眼泪一飙,也不知道终于与将军同床共枕后,到底是欣悦多些,还是苦痛多一些。 两夫妻再一次坐在桌边吃早饭的时候,孟知微扫了扫庄起的身后:“思棋姑娘呢?” 庄起很是平静的道:“她昨夜累着了,还在歇息。” 孟知微点头,吩咐冬磐:“等会去库房挑一些补品给思棋姑娘,让她好好的补一补。”她笑眯眯的道,“将军勇猛,说不定经过了昨夜,思棋姑娘就有了好事呢,你们可不能慢待了她。” 这话正被准备来看孟知微笑话的其他众女听见,顺时面面相视。 嚯,原来她们都小看了思棋,只一晚就得了将军宠.信,还被夫人另眼相看,本事了得啊! 美人们肚子里泛着酸水,又听见庄起道:“她身子骨弱,没有要事不要让人去打扰她。” 这下,就没有人了解昨夜思棋侍.寝的真相了。 庄起对自己的急智很是得意,看吧,他就知道他家夫人不是善茬,居然连自己的夫君都算计,哼哼,今晚要她好看!   ☆、第四八章 在那之后,孟知微的劣根性简直让庄起乃至整个将军府里的人都瞠目结舌。 思画被莫名其妙失.身后,思棋被关在了院子里足足躺了半个月脸上的肿胀才消除,结果正欢天喜地的准备出门见将军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门槛,还没好全的手臂再一次摔伤,这下连大夫都说要保持三个月不动弹,否则等着残废吧。思棋郁闷之情可想而知,好在将军外表虽然沉默寡言内心却是个体贴入微的汉子,只要轮到思棋伺候,他就会来陪着对方下半夜的棋,然后下半夜两人就纯洁的盖被聊天,感情增进的速度非比寻常。 思棋对将军的爱慕之心慢慢初现,而我们的庄大将军每次从天元阁回到主院后,对着孟知微的第一句话就是:“胳膊好酸。” 孟知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他揉着胳膊:“老是下棋,你就不能换个玩法来打发无聊?” 庄起也嫌弃思棋是个臭棋篓子:“她只会下棋,还经常将宫里嫔妃们下棋输了的丑事挂在嘴边上,正好方便我套话。” 庄起这个人吧,天生就是个情报头子似的。任何事情到了他的面前,他第一个反应永远是怎么赚对方的钱,第二个反应是怎么利用对方给自己赚钱,除了这两点,没别的。 对于他来说,当将军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扫荡敌人的大本营,搜刮金银珠宝兵器粮草来充实自己的私产。 思画被他放过了,思棋自然要等到他压榨了全部价值之后才会被无情的抛弃,某些方面来说,他比孟知微还绝情。 有了思棋的前车之鉴,庄起对配合孟知微算计其他人更加摩拳擦掌起来。 在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观察,孟知微知晓思琴是个多愁善感,心思纤细的女子。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呆在花园里弹琴,而且必须是将军大人路过的地方,弹奏一些缠绵悱恻的曲子。 在思棋伺.候的当夜,思琴就足足弹了一晚上的怨曲。 所以,在轮到思琴的时候,庄起大手一挥:“听说你琴艺高超,将军府里正好缺个琴师,你要不要试试看?” 琴师啊,这样是不是代表她能够更多的参与到将军的日常事物之中?这是刺探军情的好机会,思琴欣然同意。而后,庄起以考试为由,先让思琴弹奏了她所有知道的曲子,连续弹了三天三夜,弹得爪子都麻木了。就这样,还耽误了后面人的侍寝,没少被思书讽刺。 为了最先完成任务,思琴她委委屈屈的忍了。 之后,庄起就开始在将军府里招待同僚。他的同僚可不止那些同生共死过的先锋营将士,还有最近的新兵们,这些兵士并不是普通人,基本都是朝中权贵们的家族子弟,送去兵营锻炼积攒军功的。能够上战场当然好,跟着庄大将军,那简直是百战百胜,如果不能上战场,日后也是在皇家的近卫营里面当值,说不定一个运气好就能够被皇帝给看中挑到身边做侍卫成为近臣,日后的前程指日可待。 庄起信奉我吃肉,下面的人喝汤。他做了将军后经常闷不吭声的扩展人脉,打仗的时候喝汤人人有份,没有战打的时候,他就让内部的人混战,然后开赌注。男人嘛,一个喝酒可以增进感情,一个打架能够让他们成为生死之交,然后作为庄家的庄起就等着数银子。当然,赢了钱就要请客,第一日来的都是先锋营,第二日来的就是新兵,第三日来的是兵部的同僚,第四日来的符东疏那一摊子纨绔子弟,第五日换了皇城里的商贾们,第六日……他陪娘子数银子。 思琴的任务的确任重道远,每日里从清醒起就是跑去前院等待着将军宴客,入席,然后弹琴,一直到半夜。 她争取在弹琴之余竖起耳朵的想要从众多人的详谈里抽取德妃需要的消息,成效……聊胜于无。 先锋营的将士们都是吹牛打屁,口沫横飞的吹嘘跟着庄大将军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新兵蛋子们拼着酒,然后就开始抡起胳膊发酒疯说老子天下第一;兵部的同僚最开始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这些人都只有奉承庄起的份,听着那些拙劣的恭维话思琴只觉得面不改色的庄大将军的脸皮一定比他的刀剑还要厚实;五品官员招待完了,后来慢慢的来了四品、三品乃至二品大将军们,他们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荣华富贵,一个比一个不福气,大部分时候都是相互戳对方的脊梁骨,然后干架,至于兵部的机要情报,对不起,最近没有战事,没撒好说的。 最有价值的一批人算是符东疏的哥们了,都是权贵家族的子弟啊,个个风流倜傥,其中少不得有些涉入了家族事物。不过,丫的说话一个比一个含糊,打的哑谜一个比一个高深,说的荤段子一个比一个直白,偶尔还有人提出要思琴伺候,为啥,因为思琴的琴弹得不错,那手上的功夫定然出众,只要将军舍得,他们不在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思琴‘表演’一番,以证实他们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思琴悲愤欲死,差点撞了柱子。纨跨子弟们咋咋呼呼,嗳哟哟,你撞柱子就撞柱子嘛,专门挑着他们的怀里撞是怎么回事? 至于商贾,一听说是宫里赐下的美人,那些个色迷迷的眼神比纨绔子弟们还要明显,明明穿着衣裳,思琴都觉得全身发冷,之后,再也不愿意去宴席上弹琴了。 庄起很失望,默默的看了思琴许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堪大用!”四个字就将这位‘心灵手巧’的宫女给打击得面如土色,一蹶不振。 思书是个泼辣的性子,看书越多嘴巴越毒,在她心目中,孟知微就是那恶毒的正房夫人,一心阻挠她们的晋身之路,她发誓要让孟知微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 庄起第一次踏入思书的院子时,对方就明晃晃的将衣裳一脱,赤.裸.裸的对着庄起道:“将军,您要么就从了妾身,给妾身一个名分,要么就此转身,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从此而后,你我各不相干。” 庄起很想说:我们本来就不相干。 这事吧,换了符东疏来,说不定就饿狼扑食的扑上去先吃.干.抹.净了。他虽然妻妾众多,不过他不嫌弃特立独行的美人,只要能够引起他的兴趣,他都会收入房中。 思书拆穿了庄起与孟知微的阴谋,也费尽心思的思考过应对的方法,并且付诸实践,可惜的是,她估算错了庄起对美人们的抵抗力。 赤.身.裸.体的美人们当然引人心思浮动,可庄起更爱半.遮.半.掩.欲.语.还.休的那一套。你.脱.光.光了,远看近看都是一团白.肉,还不如加一件粉色的薄纱,在时明时暗的琉璃灯下翩然起舞,让他抓耳挠腮的想要一窥美色来得动人呢。 不得不说,某位兄长送的十美图功不可没。他画的美人啊,没一个是单纯.脱.光.光.了给你看的,披着薄纱要.露.不.露已经算是寻常的画法,半个.身.子埋在花丛里,回眸一笑的缠在柳条中,甚至披散着长发泡在.洁.白的牛.乳.中,都绝对比思书单纯的露出两块馒头两.条.腿让人血.脉.愤.张。 这时候,庄起就不自觉的拿着孟知微与思书比较了。果然,嫁作.人.妇的孟知微比黄花闺女思书更加懂得身为男人的他的那一点嗜好。 所以,庄起很淡定的敞开着大门,由着思书的一腔热情.敞.露在众人的面前,然后,几个飞跃就跑回了主院,一把抱起浑然不知何事的孟知微跑去了浴房,道:“我们来玩鸳.鸯.戏.水!” 孟知微伸手在他挺.翘.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又被人点火了?” 庄起挺.了.挺.腰肢:“就等着你灭火。” 不出所料,浴房里面的那一点热水果然不够两夫妻折腾的。春绣守在房外唉声叹气,觉得自家夫人也太纵容将军了,这样玩下去,迟早会磨出真.火。 至于被众人观赏了果.体的思书,春绣捂住脸颊,不想也罢。 六名美人,连续四名‘阵亡’,思酒和思剑决定不再被动,转而主动出击,两人联合一起,哪怕是背水一战也势要将庄起给拿下。 日落西墙,娇剑阁里不时传来劝酒声和男人拍手称好声。庄起刚刚与思剑比划过,再一次赢了俗人不输阵的美人儿。 思酒看着厅中咬牙切齿的思剑,幸灾乐祸道:“姐姐,快.脱.啊!” 谁输了,谁就脱一件衣裳。这个赌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谁提议谁附和的,半日下来,思剑输了不下五回,若不是思书缠着庄起时不时的拼酒,她会输得更加多,脱得自然也不会剩下一块多余的布料。 现在,她身上就余下一块肚.兜和亵.裤。这一会儿,是要脱肚.兜还是亵.裤,她也犹豫不决了。 庄起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半靠在思书的怀里喝着她送到嘴边的美酒。 如是在青楼,少不得美人一口一渡,可惜的是,只要任何人的脑袋在庄起面前晃荡,就会被他无情的踢翻。在前一次,思剑也领教过了庄起的拳脚功夫后,思酒不得不放弃最为香艳的喝法,只能一杯一杯给庄起猛灌美酒。 思剑仔细辨认着庄起的细微表情,对着思酒点了点头,两人连声唤着打着酒酣的庄起:“将军,将军!” 庄起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趴在了思酒的身上,思剑立即抛下长剑,与思酒合力将不醒人事的庄起抬到了床榻上。 思酒犹豫的问:“谁先来?” 思剑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脱.得没两件衣裳的身子:“我先来。”说着就去解庄起的衣服。 现在是四月,天气并没有多炎热,三个人赤.身.裸.体的滚在一张床上不觉得冰冷,反而手脚冒汗。 思剑双手捧着庄起的宝.贝,更是急得汗如雨下。 庄大将军喝醉了酒,他的小兄弟难道也喝醉了?怎么弄都弄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别是……不.举.吧? 当着思酒的面耗费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让‘小将军’一.振.雄.风,思剑颇为尴尬,对思酒道:“要不,你先来?” 思酒用指尖碰了碰庄起的小兄弟,犹疑道:“会不会喝得太多了……”所以,大将军睡着了,‘小将军’也沉醉不醒? 两人又用了几个从宫内学来的法子,都毫无进展。 思剑更是想歪了,问思酒:“你说,夫人腹中的孩子该不会不是将军的种吧?” 思酒干笑:“不会吧?”那样,也算是抓住了将军的把柄?可这把柄显然不够让德妃控制他啊! 两人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窗外不知道何时传来了一道声音:“我肚子里的种是谁的不用怀疑。我只能说,你们唤不醒将军是你们没本事。”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孟知微拿着蒲扇一摇一晃的走了进来。她肚子已经足月,眼看着就要生产了,原本也是想要看看余下的这两位美人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哪里知道听了半日的壁角,她们居然还没有动作,反而怀疑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庄起的种,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思酒与思剑还.果.着身子,想要起身又不好意思,不起身又怕孟知微用这些小事拿捏她们。正犹豫着,就看到孟知微戳了戳庄起的脸颊:“真是醉得不轻啊!” 思酒面色微红:“将军说自己是海量,妾身不相信,不知不觉中就劝多了。” 孟知微大度的摆了摆手:“无妨。”视线往下一落,看到庄起的小兄弟,耻笑一声,用扇子打了一下,“折腾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把它折腾起来,□□你们的师傅没把绝活传给你们啊!” 思剑狡辩道:“我们在宫里不是为了学这种伺候人的本事,是……” 孟知微打断她,从头上抽出一根金簪,在庄起的腰际某处轻轻的扎了一下,屋里余下的两人就见到在她们手中睡得死沉的‘小将军’刷得就弹了起来,不由目瞪口呆。 孟知微指着思酒道:“你爬到将军的身上去。” 思酒问:“爬上去做什么?” 孟知微回头,似笑非笑道:“你说做什么?” 思酒看看这位心思诡异的主母,又看看正等着众女‘临幸’的庄大将军,咬了咬薄唇,道:“余下的事情妾身自然会了,天色要晚了,夫人不如早些去歇息。明日,我们一定将大将军原原本本的还回去。” 这还赶人了,感情她们都不知道这里是将军府,而不是她们呆着的宫里。再说在宫中,她们也不是主人啊! 思酒越是这么说,孟知微还偏生就不这么干了。 她摇着扇子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们连那么一点点的小事都做不好,还想让我相信你们能够伺候好将军?告诉你们,相比宫中那群老处女,我这个嫁作人妇的主母绝对比她们更加了解男人。”她挑衅的望向两人,“难道你们不想趁机学两招,以备日后?” 思酒面色更红,思剑沉思。 孟知微十分干脆的推了推思酒:“上去。”顿了顿,又笑眯眯的道,“将军说过,男.在.下.女.在.上,唤作西施浣纱。这是将军最爱的姿势。” 思酒原本还以为对方是来坏事的,没想到她还真的一本正经的教导她们姐妹怎么伺候将军。这个结论让见多识广的两位黄.花.闺.女也尴尬异常了。 她们想要与庄大将军行那鱼水之欢没错,她们也对夺走自己身子的第一个男人有着莫名的幻想更是没错,她们能够接受同为宫女的对方一起算计同一个男人,这是没办法下的办法。 可是,她们没法接受将军夫人亲临指导,教她们怎么谁她的夫君啊! 太羞耻,太荒诞,太没廉耻了。 难道她们真的要在正室夫人的眼前爬上对方夫君的身子,亲自将对方夫君的子.孙.根送入自己的体内,然后再由对方压着自己的肩膀,强迫自己破.了身.子? 思酒与思剑面面相视,纷纷倒退了一步。方才还因为临近目标而热血沸腾的心思瞬间就冷却了下来。 孟知微看向来了人:“怎么,你们还侍不侍寝啊?” 思酒扶着额头干笑:“妾身也,也喝多了,身子不太爽利,今夜还是算了吧。” 思剑更是直接抓起自己的衣裳穿好,提着剑就要出门。 孟知微在她们身后笑道:“我还想着今夜能够看到娥皇女英伺候舜帝的情景呢,怎么都跑了。” 两人还能说什么?说我们惧怕你身为正室的威严,还是惧怕你那没有使出来的手段,或者更加惧怕的是你伪装在贤良淑德的主母皮下堪比蛇蝎的心肠? 都不能! 因为,哪怕易地而处,她们也绝对做不到孟知微这样,亲手指导别的女人强上自己的夫君。 走出门外,已经酒醒了大半的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担忧自己完不成德妃吩咐下来的任务,更加担忧继续在这将军府呆下去,这位心思叵测的将军夫人还会做出多少匪夷所思之事。 不是她们手段不够高超,而是因为敌人的脸皮太厚! 房内,孟知微狠狠的掐了一把庄起的胸膛:“还给我装!是不是我不来,你就真的等着她们强了你啊?” 庄起睁开一条眼缝,握住她那泄.恨的手放到‘小将军’上:“我就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为夫失去贞.洁,故而,就耐心的等着夫人这位美人来救英雄了。” 孟知微气得咬牙切齿,直接一巴掌打在他的.双.腿.之间,随着庄起的惨叫,她站起身来:“下次敢再在任何女人面前露.光了身子,我就剔了你所有的毛发,脑袋上的,包括脑袋以下的。” 五位美人再一次聚首,相顾无言。 思书直接道:“他们这是有意消遣我们呢!” 思剑沉默的点头。 思酒想起那不堪回首的一次,沉痛的道:“我们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了,敌不过他们也是正常。” 思棋吊着一条胳膊:“如是没有夫人,将军早已被我等拿下。” 思琴双手轻轻的按在琴弦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思书直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次是我们太过于轻敌了。她即将生产,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来得很快,娥皇女英事情过了没几日,孟知微的肚子就发作了。 这一折腾就折腾了两天一夜,孩子的头太大,卡着出不来。 五位美人儿呆在思琴的院子里,听着丫鬟大惊小怪的咋呼:“好多血水,我都觉得夫人的血要流干了。” 思剑道:“哪怕是在皇宫,嫔妃们生产也是直接在鬼门关走一遭。” 思酒刚刚去了主院外面瞧了瞧:“你们说,若是夫人有了意外,将军会不会……” 思琴道:“天底下的男人看起来再专情,那也是个多情种子。夫人真的有三长两短,别以为将军不会续弦。”她扫视了屋内的几位姐妹,淡淡的道,“那时候,先在府内的我们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思棋一人守着棋盘:“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夫人真的故去了,将军于情于理要丁忧一年。一年后,谁知道府里会不会再填人进来。要知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在将军府里安然住下来,是因为我们都是皇上所赐,将军既不能将我们赐给下人,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哄我们走。换了旁人试试,哪怕是符世子送美人来,将军绝对会二话不说的将人打发出去。” 思琴附和的点头:“所以,我倒是希望夫人能够顺利的诞下孩子。” 思书头也不抬,似乎没有听到众人的讨论。 不多时,主院传来了嘈杂声,有丫鬟立即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不好了,夫人血崩。” 众人立即站了起来,思剑更是想要冲出门去瞧个究竟,被思酒给拉住了:“这时候过去少不得被将军迁怒,我们就在这里等。” 思剑一甩袖子:“我不希望夫人死。” 思书问:“为什么?” 思剑冷笑的环视了众多姐妹一圈:“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夫人真的难产而亡,将军就彻底没了顾忌,他首先会迁怒到谁?” 思酒道:“肯定是我们啊,所以才要躲得远远的。” 思剑道:“躲有用吗?将军的武艺不用猜你们也知道。我们这一年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晓,他只是当作笑话来看而已。一旦陪着他看笑话的人没了,我们也就没有意义了。可笑的是,你们觉得这会是机会!这其实是将军杀我们的机会,而不是我们获得将军宠爱的机会。” 思酒问:“那你还过去?” 思剑直接道:“谁说我去主院,我是准备离开。” 众人惊呼:“你要离开将军府?德妃娘娘不会饶了你的。” 思剑已经走出了院子:“德妃顾不上我一个小人物,夫人死了,她的目的达到了一半。”再不多言,不多时,思剑就简单的收拾了东西,避开了众人远走高飞了。 思剑的离开让众人越发彷徨无助,思书的声音响起之时,犹如来至地狱的鬼魅,她轻笑了一声,道:“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谋划下一步了。” 思琴问:“什么意思?” 思书放下了书册,很是镇定的道:“我敢打赌,夫人死定了!” 众人一愣,主院那边又传来了更加大的嘈杂声,甚至有哭泣声隐隐传来,思棋心思最是敏捷,不可置信的看向思书:“血崩,你……” 思书极力镇定,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你们不要瞎想。”话音一落,外面陡然响起一句森冷的话语:“是吗?” 庄起提着剑走了进来,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腥红,咄咄的盯视着在座的诸位,最后的视线落在了思书的脸上:“那你知不知道厨房里的参汤里,为何会有红花的粉末?” 思书一愣,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红花?” 庄起提起手中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听闻你会制香,半个月前就开始寻了红花制了不少胭脂,最好的胭脂就赏给了她。” 思书看也不看对方手中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丫鬟:“无凭无据,将军也不能乱冤枉人。” “的确!”庄起道,猛地踏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盯视着坐立不安的思书,他一点点的靠近,一个眨眼,还在淌着血珠的长剑再一次扎入了人的体内,庄起抓着思书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本将军对待敌人,历来是情愿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何况,你死得并不冤枉!因为,今早就是你将那盒胭脂打翻在了这丫头的衣袖上,而她这两日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熬参汤。” 长剑缓缓的抽出,思书脸上极力维持的镇定也成了她最后的表情。 这时候,余下的三人才突然想到思剑说过的那一句话‘这其实是将军杀我们的机会,而不是我们获得将军宠爱的机会,’顿时,个个不寒而栗。 此时的庄起像是从战场上爬起来的恶鬼,举着夺命的长剑,只为宰杀世上每一个他见到的活人。 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对着众人问:“你们之中谁属鸡?” 思琴颤巍巍的举起手:“妾身,属鸡!” 那人闭着眼,拿着手中的银铃摇晃了两下:“你走吧,你与这家女主人相克,不是她死就是你亡。” 思琴顿时哭了出来,提着裙摆就跑:“我立即就走!” 那人依然闭着眼睛到处,像是在看人,然后又问:“有谁属蛇?” 思酒撑着椅子,软绵绵的道:“我。” 那人一挥手,意思不言而喻:“你克即将出世的小主人。” 思酒几乎是感恩戴德的冲了出门,不久就消失在了门外。 那人再一次转动身子,余下的思棋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意思,欲哭无泪,‘我’了半响,最终也离开了。 庄起将手中长剑一丢,摸了一把额头的血水,道:“五哥,若不是你来,她们母子就真的……” “自家兄弟,谢什么。” 被称为五哥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这种鬼神之事顶多吓一吓几个黄毛丫头,宫里的那位可不会善罢甘休。” 庄起冷笑的踢了踢脚下的脑袋:“怕什么,我立即入宫找皇帝算帐。” ………… 孟知微从沉睡中醒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身边,果然摸到了一个柔软的小包裹,她笑了笑,低头看去,怀中的孩子脸上皱巴巴的正睡得熟。 春绣端着热粥进来,笑道:“夫人醒了?姜侧妃刚巧来了呢,我说您在睡,她硬是要等着您醒来才肯走。” 孟知微问:“她有要事?” 春绣道:“说是宫里因为夫人的事情给闹得鸡飞狗跳,她特意来寻你说道说道。” 孟知微疑惑:“我生产,与宫中有什么关系?” 春绣笑道:“你们母子平安后,将军就入了宫,现在还没回来,想来说的是这事。” 不多时,姜侧妃进来,先端详了一下孟知微的脸色,不顾屋内还没散去的血腥气就笑道:“你可真有本事,德妃想尽法子给你难堪,庄将军转头就去给皇上出难题去了。” 孟知微靠在软垫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去年不是以庄将军剿反贼有功,赐了六个美人么?那些美人都是德妃娘家□□的,专门送给朝中有实权的大臣,闹了不少事情。不说宫里如何,反正那些大臣的正妻都对德妃恨之入骨。可是人都是皇上亲口赐下,正室们哪怕再看不过眼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人给弄没了。这次你血崩,听闻就是德妃的人做下的狠事,差点一尸两命,把庄将军堂堂七尺男儿差点都要求神拜佛了。还好你吉人天相转危为安,这才让庄将军有了由头找皇上算帐。” 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一夜,孟知微想起太医的惊呼,还有痛得要昏迷中感觉到下身那潮热的血气也依然心有余悸,只说:“哪里是我吉人天相,纯粹是有贵人相助才留下了我们母子的命。” 姜侧妃道:“是神算子吧?我见过,现在正在我家与王爷喝酒呢。” 孟知微点头:“那是夫君的异姓兄弟,他们称呼他为五哥,具体的名号也不知。” 姜侧妃嘟嘴道:“世子怎么让我唤他五爷?这也太偏袒了。” 孟知微笑了笑,将话题拐了回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侧妃这才道:“庄将军直接拿着自己的官印丢到了皇上的御案上,说自己不当将军了。皇上问为何,他说当将军没意思,不但自己在战场上性命难保,在家里,自己的妻儿更是随时被人算计。他说皇帝若是看中了他诺大的家财,直接说就是,不需要拐弯抹角的算计他们将军府的人。他在东离做将军不痛快,家财也被人惦记,保不住家人,他决定不做东离人了,直接辞官,去西衡乃至南厉都行。相信,另外两国的帝王有容忍之量,不会纵容后宫嫔妃控制臣子的后院,也不会小肚鸡肠的惦记着他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更加不会卸磨杀驴想要让他庄家灭门。” 孟知微笑道:“皇上虽然不是千古一帝,可也容不得被臣子这么数落吧?” “那是自然,”姜侧妃道,“皇上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庄起就开始细数从他经商起,给东离的灾民们送了多少米粮,给皇帝的国库省了多少银子,替他们符家斩杀了多少敌人,结果做功臣还作出了错事,连后宫的嫔妃都看他庄起不过眼了,想着要谋害他的妻儿。他质问皇帝,要他庄家全家性命的人不是皇帝,难道还是德妃?” 孟知微道:“皇上怎么会有错!” “皇上的确没错,庄大将军是苦主更是没错,那么错的就只有德妃了。” 孟知微摇头道:“夫君是臣子,怎么可能撼动得了后宫嫔妃的地位,这样反而让德妃更加嫉恨于他。” “所以啊,庄大人直接送给了皇上六位美人。据说个个国色天香,西衡的两个,南厉两个,北雍两个,只把德妃气得七窍生烟。”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德妃好歹在宫中多年,几个新人她有的是法子收拾了。” 姜侧妃笑道:“庄大人狡猾着呢,直接把人送到了皇后的中宫。这会子,连皇后和其他嫔妃们也都讽刺德妃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宫里的美人已经够多了,还被大臣一次性敬献了六位来,庄大人可以送,那是不是代表其他的大人也可以送皇上美人,日日有新人进来,这后宫还要不要安宁了?” 等到庄起回来,孟知微问起这件事,他就笑道:“我岂止是给皇上送了美人,我甚至给三皇子也送了四位。德妃不是喜欢操控臣子们的后院吗,我让她的夫君和儿子的后院也从此不得安宁。得罪了我庄起,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第四九章 对于第一个儿子,庄起绝对是当成了心肝宝贝,抱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就连晚上被乳母抱去隔壁厢房歇息,他都要隔一个时辰去瞧瞧。 孟知微经常睡到三更半夜感觉身边的人摸摸索索的起身。生产时她体力本来就消耗巨大,又差点喝了那掺了红花的参汤,若不是神算子五哥提前赶到阻拦了,她说不定就真的血崩不止一尸两命了。故而,她需要休息,非常的需要。偏生身边的男人惦记着儿子,时不时的偷偷爬起来去偷.窥,一来二去闹得孟知微的精神奇差,过不了几天把玉枕一摔,对着庄起道:“滚到隔壁去!” 孟知微到底还是活了下来,相比之下,现在在庄起的心目中儿子绝对排名第一,听了这话就屁颠屁颠的去了隔壁,把乳母给轰走了。 然后,悲剧来了。 乳母是干吗的?自然是给孩子哺.乳的。刚刚出生的孩子,每隔一个多时辰就要吃喝拉撒,庄起将乳母赶走,抱着儿子喜颠颠的还没一个时辰呢,孩子就饿了。搓着小嘴巴伏在老爹的怀里寻找奶.源,庄起倒是想要自己喂养,可他有.奶吗? 于是,在哄了半响后,才发现儿子饿了的庄起又去隔壁的隔壁把乳母给拉起来,让她喂.奶。这么折腾下来,一个晚上乳母要被庄起粗暴的闹醒好几回,白日里也要劳心劳力,过不了几日,眼下的黑眼圈比庄起还要严重,跑去找孟知微哭诉将军大人的无理取闹。 孟知微琢磨着要不要再请一个乳.母,一个白日一个晚上,谁知道庄起以耗费钱财给否决了。 孟知微相当鄙视对方这种抠门的行为,对他道:“要么你就半夜自己给孩子喂奶,要么就全权交给乳.母,二选一。” 庄起没法子,只得将孩子交给了乳.母。可他依然不放心,他是个练武的人,三更半夜不好好休息,躺在床上就竖起耳朵听孩子的哭声,只要孩子一哭,就刷得冲出去然后将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乳.母给拉扯起来,压低了声音的吼:“小公子饿了,还不起来!”然后隔着一个屏风,盯着屏风后面的乳.母给孩子喂奶,喂不足一顿饭的功夫他都不准对方将孩子放下来。 乳.母简直暴躁,从来没过像庄起这样的做爹的,他是觉得自己会饿了小公子呢,还是自己会虐待小公子,这么不放心? 乳.母再三要求孟知微多请个奶嬷嬷来替自己分担,否则就不干了。 孟知微实在没法子,每到夜晚就把那有着麻药效果的珊瑚鞭子放在床头,威胁某人道:“要么就安心睡觉,要么就别怪我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那珊瑚鞭子的威力庄起是领教过的,终于老实了好些天。可巧的是,这些日子乳.母被庄起折腾得够呛,好不容易作息正常了,她就得了风寒。乳.母得了风寒是不能继续喂养了,抱也不能抱。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奶嬷嬷,孟知微没法子,自己找了太医来,喝了两副药,自己开始给儿子喂养。 有时候吧,有些东西根本就不能让男人看见,他没看见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多想,一旦看见了,那就是狗见了骨头,恨不得每时每刻的扑上去将那宝贝含在了嘴里。 乳.母喂养的时候,庄起自然会避嫌,可等到孟知微喂养的时候,他就堂而皇之的看,不但伏在床头看儿子啜食,还看着看着自己就开始吞口水,一副馋极了的模样。有时候儿子吞咽不及时,嘴角还残留了那么一点点奶.水,他都忍不住伸出舌头舔.得干干净净,还砸吧嘴巴,说:“怎么没有味道?” 孟知微对他傻气行为抱以鄙视兼无视的态度,一句话形容,那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可某日晚上,她白日里被儿子闹得太久晚上就睡得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听到孩子的哭声,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开始到处摸索,不多时,孩子就被塞入了怀里,她安了心,又去解衣襟盘扣,一双手又横插过来替她宽衣解带,还没等到她动作,身上一热,孩子就已经吃得欢快了起来。 她缓缓的吁了一口气,感觉身子的另外一边也有什么东西在磨蹭着,然后叼住了另一个奶.源。她皱着眉头,隐隐的觉得不对头,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胎发柔软,的确是自己的孩子。手肘一动,撞到了另外一边,硬硬的一块,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好么,一大一小两个脑袋都伏在了她的身上,一人叼着一个正吃得开心。 孟知微气得一把推开身前的男人,指着门外:“滚出去!” 庄起一步三回头,黑夜里,那神情居然看起来委屈得不行,孟知微干脆抽出腰间的靠枕朝着他砸了过去,人才跑了。 喂饱了孩子,孟知微感叹着还有一个时辰好睡,赶快睡。 这一觉格外的沉,眼底明明暗暗似乎不停的有人在走动,她勉力掀开一条眼帘子,就看到男人伟岸的身影在床角晃动。床的另一头,他们的儿子上半身穿着和尚衣,下.半.身.光.溜.溜的正被他老爹抬着双腿换尿布。 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娇弱得像个猫崽子,那时候庄起碰都不敢碰,别说抱了。后来退了水肿,孩子的容貌逐渐显现,庄起才亦步亦绉的跟着乳.母身后学会照顾孩子,第一件事学的就是换尿片,其结果是直接被折腾得不舒服的儿子喷了一脸的热.液,为此,他有半个月没有碰过一丁点的茶水,总觉得那颜色跟那天喷在脸上的尿渍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还没过多久,孟知微就可以见到某人克服了障碍,偷偷摸摸的给儿子换尿片的情景,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有觉得此时的男人看起来再也没有当初的可恶,甚至有些可爱起来。 这段时日,任何见过庄起照顾儿子的情景,都毫不怀疑他对儿子珍视的程度。还在孩子没有满周岁之时,他就急不可耐的到处传发帖子,邀请大家来参加孩子的在周岁宴。 这本没什么,可当大家打开那张帖子,看到庄起儿子名字时,都忍不住喷出一口老血。 庄恒! 或者,根据庄起大闹皇宫的事迹来看,这个名字怎么看都像是——专横! 一想到在酒宴上,庄起抱着儿子给他们介绍的时候,露出一张笑得欠揍的脸道:“我儿子专横,日后多多指教!” 啊哈哈,接到帖子的人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抓周礼上,但凡来参加宴席的亲友们都好像事先约好了一般,送出来的贺礼一个比一个贵重,琳琅满目。 自然,里面也少不了几位异姓兄弟们的贺礼。 大伯的十美图稚童版,二伯送的玄铁镶宝匕首,三伯的《陶朱公理财十二则》,四姑母送的健骨丹,五伯送的一纸箴言,还有六伯符东疏送的印了‘福满天下’金印,再加上各种胭脂水粉、文房四宝、金玉算盘等物,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大半个地毯。 最后,孟知微将怀中咦咦啊啊的庄恒放在中央,拍了拍儿子的小背脊:“去吧,挑个最喜欢的。” 符东疏推了推身边的庄起:“你给儿子选的贺礼呢,怎么不拿出来。” 庄起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庄恒,闻言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儿子的表情。 庄恒首先看到的是金光闪闪的金印,啊的一声,立即就被吸引了一般爬了过去,符东疏见状哈哈大笑:“看看你们送的都是什么鬼,不知道孩子最喜欢闪亮的东西吗?” 庄起冷笑一声,啪的往地上压了一张纸,符东疏的笑声戛然而止,凑过去一看:“银票,一万两?” 庄起道:“怎么,不行啊?” 符东疏瞥了瞥嘴:“行!你忠义公财大气粗,一万两给儿子擦屁屁都行。不过,相比我的贺礼,你的太低调了。” 哪知道,原本还抓着金印往嘴巴里送的庄恒立即放下了金印,一步步往庄起身边爬了过来。 庄起挥了挥手中的银票,挑衅的对符东疏道:“低调?” 符东疏咬牙,将庄恒一把抱起,对着脚下的玉如意指指点点:“看这个,很值钱哦,比你爹手上的那张白纸值钱多了。” 如意是碧玉雕刻,也不知道是来参加宴席的哪位贵客所赠,瞧着就不凡。 庄恒的肥爪子才伸手抓住如意,再一次要往嘴巴里塞的时候,庄起那边又啪的一声,一万的银票上加了一叠纸张,有客人翻了翻:“哎哟,好大一叠地契,西衡南厉东离的都有。” 也许是对方咋呼的声音引起了庄恒的主意,小子那黑如珍珠的眼睛转向明显厚了一叠的纸张,伸长了手臂想要去抓挠,符东疏急了,干脆抓起一把扇子刷得打开,里面或坐或卧或品茶或荡秋千的十美图,咳咳,缩小版的美人图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庄恒眼睛一亮,整个脑袋往前面一扑,就糊了上面众多美人一身的口水。 符东疏哈哈大笑:“好色之徒啊!” 庄起额头暴起一根青筋,从腰间解开一个挂坠,上面挂着一个金麒麟盘丝墨玉印章。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枚印章才是庄起最为重要的东西,有了他就相当于掌握了忠义公毕生的财富。其中不止他那些明面上分布在全天下各地的铺子庄子良田,甚至还包括了隐藏在暗处的马场,兵器库,甚至还有他暗中培养的势利网,全部都可以靠着这小小的一枚印章调动,随意取用。 墨色的玉轻轻的压在一叠纸张之上,庄恒左看了看右看了看,最后挣脱符东疏的怀抱,撅起小屁股快速的爬到老爹的身边,一手搂着老爹的脖子,一手去抢夺他手中的财宝,咯咯的笑了一声,再糊了老爹一脸的口水。 庄起得意非凡的瞥了在座众人一眼:“不愧是我的儿子!” 众人莞尔,然后就看着庄恒又从老爹的身上爬下来,一路爬着,左手抓过闪闪发光的金印,右手裹着镶嵌着无数华丽宝石的匕首,咬着十美图的扇子,踢翻陶朱公的书册,滚着众多宝物,最后扑向娘亲孟知微的脚边,抬起小脑袋,举着金印和印章往对方怀里一塞:“啊……娘,娘!” 众人望向扶额哀叹的庄起,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 “兄弟,不是我想要嘲笑你,而是……你真的该振一振你的夫纲了!”世子府内,符东疏端着酒杯这么劝说者庄起。 庄起闷不吭声的喝了一杯酒,对神算子道:“五哥也觉得我窝囊?” 神算子就算是瞎了眼,也能够准确的摸到酒壶给自己斟满了美酒,对着庄起的方向举了举:“我孤家寡人一个,不懂这些。既然六弟这么说,应该就有他的道理。” “是吧是吧!”符东疏见有人赞同他的话,越发得劲,“告诉你,在我家我说往东,姜氏绝对不敢往西;我说往北,她就绝对不敢往南。” 庄起对对方的话嗤之以鼻。 符东疏立即咋呼道:“你不相信?哥给你展示一下。”说罢,就让人请了侧妃姜氏来。 姜氏一进门,就见到自己世子学着老王爷的模样,单腿踩在矮几上,一手执着酒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表情,十分欠揍的对她吼吼:“你跑哪里去了,没见到府里来了贵客吗?” 姜氏眉头一跳,她好歹是个世家嫡女,虽然不是正妃,可符东疏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提出过要再娶个正室回来的意思,在府里,她不单负责管理符东疏的后院,还要周旋于朝中各大贵妇之间。她的身份早就在符东疏的纵容和老王爷的默认下成为当之无愧的主母,最重要的是,她还为世子殿下生了一个儿子。 对外,哪怕符东疏的表情再欠揍,说出来的话再匪夷所思,作为他的侧妃,姜氏还是很给面子的,虽然心里很不愉快,面上也依然笑得端庄,道:“方才有事忙乎去了,慢待了五爷和七爷,莫怪莫怪,要不,妾身自罚一杯,如何?” 庄起大多时候都是在练功房与符东疏谈正经事,很少来书房这块宝地,与姜氏接触更是少之又少,对于她,庄起还不如孟知微了解得多。听了这话,好歹也是嫂子,立即放下了酒杯,道:“不用。” 神算子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兄弟这样,符东疏更是要表现得自己不可一世的态度来,直吼吼:“罚什么罚,你当你是小门小户里的女人吗,尽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来,给爷们斟酒!” 自罚喝酒就是上不了台面,给他们斟酒就上得了台面了? 姜氏对自己夫君的不靠谱有着深刻了解,闻言没有多说,只是欠了欠身子,执起酒壶先给符东疏满了一杯,再给神算子倒酒,最后才是庄起。 符东疏喝多了酒,那嘴巴越是没个把门的,对着庄起道:“女人不能宠,特别是我们这些人家,你越宠对方就越是得意,慢慢的就爬到你的头顶去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自以为凡事有了依靠,有了底气,做人做事就没了顾及,在府里称王称霸就也罢了,到了外面,也将王法至于脑后,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说好听了是为了我们的家业,说得不好听,还不就是占着我们男人的身份在外面耀武扬威谋取私利!” 姜氏低眉顺目将这番话听得完整,心里估摸着世子殿下这话是说她呢,还是说谁?不由得仔细回想一下自己的过往,她虽然是侧妃,占着世子的独宠和睿王爷的看重,也没少在后院压制其他妾室们,可那也远远达不到称王称霸的地步吧?至少,该由其他妾室侍寝的日子,她绝对不会没事找事的坏了世子在温柔乡沉醉的美好时光。 比如,世子殿下新招入府的美人,据说能够在男人的掌上跳舞,堪称‘小飞燕’。因为是新人,刚刚入府之时没少被其他的妾室们排挤,姜氏非常着重世子后院的规矩,也执行得不错,该由小飞燕伺候的日子不管那些妾室出什么妖蛾子,她都是第一个赶去解决问题,坚决不会让人把话带到世子的耳边,坏了他的兴致。 至于子嗣,除了她给符东疏生的一个儿子,其他妾室有儿有女,除了难产没生出来的孩子,其他的俱都健健康康的成长着,完全没有别的世子后院那种后辈人丁凋落的想象。好歹也是皇家,有些王妃们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和嫡子们的身份,会控制孩子们出生的数量,甚至,会直接让所有的孩子都从正室一个人的肚子里出来。这一点,在符东疏的府上绝对没有发生过。 至于在外面耀武扬威,更是无从说起啊! 姜氏好歹也是世家女,对于自己的职责明白得很。皇家的女人嘛,在家相夫教子,在外也得八面玲珑,一边保持与众多王妃们之间的和睦关系,一边拉拢对世子有用的官家夫人,无缘无故的得罪人是万万不可能。她可是每月都要入宫向皇后请安的命妇,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真的嚣张跋扈,能安稳活到现在吗? 谋取私利更是无稽之谈了!她一个侧妃,丈夫是世子,公公是权倾朝野的睿王,他们家不缺银子,她掌管世子的后院,更加不缺银子,犯得着花费心思去外面算计那些小钱?再说,她还有自己的嫁妆呢!靠着世子妃的身份,她手上的店铺生意好着,什么都不缺。 符东疏还在说:“母以子贵这话其实很对,不过,我们男人往往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女人们生下了孩子,在她们的心底孩子就是她们的命根子,孩子的一切也自然而然属于她们。你宠爱自己的嫡子没错,可在嫡子心目中,父亲给予他们权势地位,是强者;而母亲,是保护他们的人,是无私奉献的弱者,他们能够平安长大靠得是母亲,所以,他们日后的一切也都应该属于母亲。看看你家庄恒,这才周岁,就懂得将父亲赠与给他的一切双手奉送到了弟妹的手中。等他长大成人,你敢保证你的家业还受你掌控?” 姜氏偏过头去,避过众人的面朝天翻了个白眼。对她而言,世子纯粹是杞人忧天。 孟知微哪怕能够对庄起的产业指手画脚,可若是她与庄起有了间隙,那些个管家绝对二话不说的重新偏向庄起,而不是孟知微好么!因为庄家的男主人是庄起,只要他还是忠义公,还是庄大将军,任何人都没法明里暗里夺走他的一切,哪怕是他的儿子庄恒。子承父业,继承的是父亲手中的真金白银,可那些人脉和势利岂是随便一句话就能够决定的?没有真本事,哪怕是庄恒也没法让庄起手中所有的管事们都对他言听计从如挥臂使。 符东疏还拿着姜氏举例:“看看,同样是女人,我家这位就绝对不敢肖想我的任何东西。再看看你家那位,因为独宠,早就无形中控制了你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儿子,长此以往,你在府中还有什么地位?” 姜氏一听,越发迷惑,难不成自家夫君对庄夫人有意见? “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怎么称呼你吗?妻管严!知道他们怎么称呼弟妹的吗?母大虫!” 符东疏靠在庄起的肩膀上:“兄弟,你得重振夫纲,让她明白,庄家还是你说的算!你得多养些美人,多生一些儿子,这样才能让你庄家繁荣昌盛。”绕来绕去,原来还是针对当初庄起给德妃难堪之事。 对于符东疏而言,女人只是附庸。她们的任务,一个是给他生儿育女,一个是给繁忙公务外的他一个消遣的去处。 孟知微那样的女人,坚强、自信、无所畏惧且有勇有谋,的确很能引发男人的征服欲。可在符东疏的眼中,孟知微很多事情做得太过了。没有给庄起纳妾是一项,自己手伸得太长涉及庄起的产业是一项,挑拨离间庄起与皇族之间的矛盾又是另外一项,还有,太高傲太自以为是将庄起当作她一个人的私产更是无法容忍。 最后结论:“如果姜氏有弟妹的十之七八,不,十之五六,我绝对将她休出我符家,这一生一世绝对不容许她踏入我符家大门一步!” 庄起推开符东疏:“你喝多了!” 符东疏问姜氏:“我喝多了?” 姜氏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符东疏又转向神算子:“五哥,我喝多了吗?” 神算子:“呵呵。” ………… 孟知微第二日就知道符东疏干的好事,告状的是谁,毫无疑问,姜氏也! 经过了一夜,姜氏的精神头明显差了很多,坐在水榭里看着不远处游来游去的鸳鸯,轻声问孟知微:“你说,在世子爷的心目中,是不是我谁根本不重要。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木偶,为他传宗接代之余顺便打理一下后院?” 孟知微想了一会儿,问她:“你当初嫁给世子,是为了他的身份,还是他这个人?” 姜氏笑了笑:“我们这些世家嫡女,哪有什么自主的时候。从小我们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地位,至于性情,那都不重要。” 孟知微给怀里的庄恒喂了一口西衡特产的芒果糊糊,这才缓缓的道:“女子都是如此,最开始只想着与夫君相敬如宾和和睦睦就好,等到日子久了,一颗心就逐渐的放在了对方的身上,渴望对方的一个注视,一句关怀。等到经历了磨难,你就开始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渴望两人能够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可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呢?你既然一开始就知晓你们是为了家族而联姻,与自己本身的意愿无关,那就不要奢望其他。一旦你有了奢望,就代表着对方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你,践踏你。” 姜氏拂过自己的鬓发,苦笑:“我也是身不由己。” 孟知微很冷静的道:“你可以试着放开。古人有句话说得好,你既无情我便休。他不在意你,说明他心里没有你,你又何必强求?求来求去不都是苦了自己!” 当年,北雍皇帝将她视若珍宝,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沉醉在他的甜言蜜语之中。可帝王的宠爱能够延续多久?那些个为了他掏心掏肺的女子,最后的下场不外乎横尸荒野或是被他赐给属下糟蹋致死。 对于孟知微而言,女子之所以会轻易心悦一个男子,很大的原因并不是男子本身。里面牵扯的因素太多,比如对方的容貌、才情,其中最容易打动人心的是他们手中掌握的权势。趋炎附势这话虽然刻薄,可又有哪个女人面对一个有权有势的男子的倾慕能够无动于衷? 在她看来,姜氏之所以对世子死心塌地,原因也很多。其中最大的一点原因,是因为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共同的血脉,无忧无虑的生活,再加上心之所向,姜氏心悦符东疏太容易了。 姜氏问孟知微:“为庄将军背上悍妇的骂名,值得吗?” 孟知微笑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外人的闲言碎语能够耐我如何?若是真的应了他们的话,给夫君找上几位美人充斥后院,那我的日子还会这么清闲么?我能够悠然自得的抱着恒儿不用步步为营的担心被人算计么?你去想想,你到底为世子付出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吧!” 姜氏若有所思的回了世子府。 再过了两日,姜氏以身子不适为由要去别庄暂住,带着自己的嫡子禀告了老王爷一声就走了。 巧的是,那两日符东疏又收了另一位大人物送来的美人,在美人的怀里流连忘返,根本不记得还有姜氏这么一个人。直到府里的孩子们逐个开始出水痘,遍寻不着姜氏责问时,符东疏才发现对方早已离开。 不得不说,符东疏其实相当的好命。 上有睿王爷替他遮风挡雨,下有谋士们为他出谋划策,左有庄起这位兄弟为他赴汤蹈火,右有太子殿下狼狈为奸,哪怕是后院,还有姜氏这位贤内助不让他分身乏顾,他的日子才能够过得如此的逍遥自在。 现在后院出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氏,姜氏不在,他才慌了手脚,另外挑了一名妾室照顾出了水痘的孩子们。水痘可轻可重,传染性非常的高。偏生他选的那位妾室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哪里肯为了别人的儿子置自己生死不顾?哭哭啼啼了一顿,世子殿下就心软了,再换了另外一位有儿子的妾室。对方更加直接,我照顾自己儿子那是应当的,别人的儿子与我何干?死了的话,算谁的过错? 符东疏哑口无言,干脆对孩子们挥挥手,各找各妈去吧! 世子府里一片愁云惨雾,他家的事情很快就被太子爷知晓了,见了他就道:“快去把姜氏找回来嘛!” 符东疏唉声叹气:“早就找到了,可她也病着。” 太子妃立即问:“怎么突然而然的都病倒了,可知是什么病症?” 符东疏张了张口,他压根忘记问传话的人,姜氏病得如何,看了大夫没有了! 多情的人往往无情,说的就是符东疏。 孟知微唯恐天下不乱,出馊主意道:“既然殿下的妃子们谁都不肯为大局考虑,只顾自己的性命,罔顾子嗣们的安危,这样的女人要来何用?” 符东疏警惕的盯着孟知微,不知道她这话有什么目的。 孟知微笑道:“有德之位,应该能者居之,殿下说是也不是?” 符东疏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是。” “那么,谁敢冒着性命危险亲自照拂出了水痘的子嗣们,是不是代表此人德行兼备,堪当正妃之位?” 符东疏再一次点头:“没错!”他灵光一闪,“我这就回府,看看她们谁愿意独自照顾孩儿们,谁就当本世子的正妃!” 孟知微别有深意的笑道:“好主意!”顿了顿,“不过,” 符东疏急急忙忙要出门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过什么?” 孟知微眼光微微避开对方,单手抚摸着怀中庄恒的短发:“世子也要多一个心眼,要知道,你的子嗣众多,此次出水痘的又都是男童,一个不好,世子殿下的继承者们就会全军覆没。” 符东疏一愣:“什么意思?” 孟知微淡淡的道:“有一计,叫做借刀杀人!这刀说不定就是水痘,得利者是谁,不用我说吧?” 符东疏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那个主动要求照拂我孩子们的女人,说不定会借此害死我所有的儿子?” 孟知微摆了摆手:“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世子殿下的后院历来和睦,怎么会出现如此心肠毒辣的女人呢,不可能的!” 符东疏下意识的道:“那是因为有姜氏……”有姜氏在,孩子们说不定不会一起出水痘,早在一个孩子有水痘迹象之时,肯定就已经被姜氏隔离开来单独医治了,哪里还等到整个世子府里的孩子全部沦为病患? 这时候,符东疏才发觉姜氏的重要性。因为有了那个女人,他才能够无忧无虑的游走在众多美人之间,不用担心她们持宠而娇,不用操心她们之间争风吃醋,更加不用担心孩子们的生死。 符东疏脸色变换几次,最终咬牙:“我亲自去迎姜氏回来。” 孟知微道:“姜姐姐自个儿还病着呢!” 符东疏已经出了门,留下一句‘我只信任她!’的话语,骑马奔走了。 姜氏在外再心高气傲,面对着言词恳切哀求连连的符东疏还是心软的,拖着病体就回了世子府,自己将儿子交给了孟知微,然后将病重的孩子们一个个抱到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封锁了所有的窗户和门,将自己和孩子们关在了一处,不准除了太医之外的任何人探视。 府中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些妾侍们相互猜忌,可奇怪的是她们居然都对姜氏信任有加,居然一个个放心的将孩子们交到她的手上。 对此,符东疏心里五味杂陈,无形中,不知是对姜氏更为敬重些,还是对后院里这些口口声声说愿意为他付出性命的女人失望多一些。 直到院中的孩子陆陆续续出完了水痘,恢复了健康,一个个被放出了院子后,符东疏一直被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 可是,直到最小的孩子也走出了院子,却不见姜氏的人影,他心里隐约不安,抓着太医的手问:“我娘子呢?” 太医也算是迈过了一到生死难关,颤巍巍的阻拦了符东疏的脚步,道:“世子殿下,您还是避一避吧,娘娘她身子太过于虚弱了,担心过了病症与你。” 这话说得含糊,符东疏瞬间就怔住了:“到底如何?” 太医斟酌了一下词语,只说了四个字:“积劳成疾。”   ☆、第五十章 用庄起的话来说,符东疏就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他太容易相信人了,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他与太子交好,就事事都替太子考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退路。太子登基为帝还好,若是太子被三皇子打败了呢?他以为凭他自己的本事就能够保证自己这一大家子的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延续下去吗?他一不是权臣,没法像睿老王爷那样与皇帝分庭抗礼;二又不是手握兵权的重臣,能够让新皇帝忌惮;三,他又不能够做一个完完全全的闲人,让皇帝放弃对他的防备。” 庄起说起符东疏完全不像对方是哥哥,反而像是对待弟弟一样,有操不完的心。 孟知微懒洋洋的依靠在他的身上,一边给他剥葡萄一边笑道:“他至今还不知道你去找皇帝麻烦的原因吗?” 庄起很无奈的摇头:“他以为我被封为忠义公是因为皇帝在背后给我撑腰,因为皇帝我才能将自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从来没有想过我与皇帝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天底下所有的皇帝都缺银子,让大臣们掏银子根本不可能,让商人们掏银子你需要付出的可能会更多。我抓住了皇帝们的心理,所以才能够将自己的生意做到蒸蒸日上,我们是各取所需。” “可你上了战场当了大将军,你对皇帝的意义就不同了。”孟知微很清醒地点出了其中的问题。 “对!”庄起点头,“我富甲天下再加上手中的兵权,不管靠向哪一方,都能够让对方如虎添翼,破坏朝局的平衡,甚至威胁到帝位的安稳。” 孟知微趴在庄起的身上,点了点他的鼻子:“所以你并不是真正的妻管严,你只是主动的将自己一个把柄送到皇帝的手中,让他对你彻底的放心。一位爱美人更胜过于爱江山的将军,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位美人是谁,当然就是让庄起冲宫一怒为发妻的孟知微了。 庄起就爱她这副聪慧的模样,将她更加抱紧了一些:“我将那些美人们送到皇后的身边,皇后与皇帝哪怕相敬如宾,可也无法忍受臣子给她添加敌手。在宫中,美色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我这是扫了皇后的面子,也充分说明我与太子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 “你与德妃针锋相对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日后自然也不可能协助三皇子。”孟知微伸出三根手指头,“凭着这三点皇帝就可以让你继续在兵部混着,不用担心你会为别的皇子所用。” 庄起趁机咬住了她的指尖,含糊的道:“我是不是妻管严这一点无从论证,你是母大虫这一点倒是非常肯定。” 孟知微眼睛眯成一条缝,略过了这个话题,问他:“姜姐姐的身子如何了?” 庄起拨开一颗葡萄,将果肉塞往她的嘴里,道:“听说需要仔细的调养。老六如今对她紧张的很,看得跟心肝宝贝似的,就怕她出了意外。” 孟知微笑道:“姜姐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老六将所有的庶子庶女们全部归到了她的名下,说不日即将上奏朝廷改玉蝶,封她为正妃。” 孟知微愣了一会儿,接着大笑道:“他的那些妾室们难道不会大闹天宫吗?” 庄起也笑了起来,显然也毫不客气的对符东疏幸灾乐祸起来:“闹得最厉害的几人已经被他不留情面的休了,余下的见事已不可除了安分守己还能做什么。” “世子殿下难得的雷厉风行了一次!”孟知微道。 风流多情的符东疏突然变成专情之人,这种变化连皇帝都有点不敢置信,将他召进宫来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天下的美人何其多,你又何必吊死在姜氏这一棵树上!” 符东疏少小离家当了很多年的俗家弟子,对皇族的规矩很是嗤之以鼻,在老王爷面前没大没小,面对的皇帝他也顶多收敛了那么一点点。 皇帝质问得理所当然,他也回答的理直气壮:“人生在世得一知心人,足以!” 皇帝嗤笑道,像是老辈嘲笑小辈一般,慷慨激昂的道:“全天下都是朕的,什么样的人朕会得不到?宫中的美人众多,什么性情的都有。”知心人,一抓一大把啊! 符东疏不怕死的问:“陛下确定她们对您都是真心实意?” 皇帝倨傲的点头:“那是当然。哪怕朕让她们去死,她们也会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符东疏道:“那算得了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死活都要死,还不如死的悲壮一些让自己面子上好看一点,说不定还能够让陛下你一辈子都记得她们的好,然后恋恋不忘。”他眼睛珠子一转,对皇帝道,“再说了,人心隔肚皮,哪怕是陛下您,不到关键时刻,又真的知道谁对您是真心谁对您是假意。” 皇帝这人虽然不可一世,可也知道人心难测,何况符东疏这话说得很在理,心里不由得就想多了。 后宫的嫔妃哪怕再多,皇帝也不可能个个都中意,总有几位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德妃是一位,皇后最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就像所有的帝王一样,他们一边享受着美人们的温柔多情倾慕依恋之外,一边又总是怀疑对方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下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有的皇帝纠结着就这么老了,有的皇帝,就如现在这位,他就喜欢凡事弄个清楚明白。 自言自语的问:“怎样才能试探出她们的真心呢?” 符东疏嘿嘿奸笑,凑到皇帝的耳边叽哩咕噜一阵。皇帝先是惊诧,接着沉思起来。 总管太监站如松般守在殿外静静的等待着里面的皇帝传唤。 临近晌午,也不知道皇帝宣符世子说什么要事,两人在里面呆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还没出来。总管太监是老人,对皇帝的性子有七八分掌握,更是知道哪些大臣得皇帝眼缘,哪些大臣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管哪一类,符世子绝对都不靠边。怎么琢磨,这位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总管大人都想不通皇帝与符世子有啥好说的,难道,是关于睿王的事情? 刚刚还在神游物外恍恍惚惚,猛地耳中传来一声尖锐的:“有刺客!” 老太监身子突地往前一载,人还没来得及站稳,负责防卫的禁卫刷得就踹开了殿门冲了进去,符世子还在大喊:“快来人,传太医!” 侍卫头子问:“刺客呢?” 符世子道:“跑了,他刺伤了皇上!” 侍卫头子快速的环视了周围一圈,对着身边的众人道:“定然还没跑远,给我追!” 总管太监从门后跌跌撞撞进来,一眼就看到皇帝半昏迷在龙椅上,单手压在腹部,指缝之间隐隐有血蔓延了出来,他大惊:“皇,皇上!快,快宣太医啊!” 皇帝被刺,后宫绝对是最先得到消息,德妃是第一个赶来的嫔妃,看到皇帝躺在龙床上生死不明,眼泪说来就来,哭着扑了过去,悲鸣道:“皇上……” 符东疏立即阻拦了对方的冲势:“娘娘,皇上还没死呢,你别压着他的伤口了!” 德妃哽咽一声,一脸惊容的道:“你怎么在这里?刺客是不是你派来的?你们父子早就想要谋害皇上了是不是?来人,给本宫将这罪魁祸首抓起来。” 符东疏嘴巴呈‘喔’字形,指了指自己:“我派的刺客?” 德妃冷冽的道:“当时就你与皇上在一处,你不是刺客谁是?侍卫首领早已告知本宫,殿内传出异动之时,他马上就冲入了殿内,里面除了生死不明的皇上就只有世子殿下你一人,刺客的影子都寻不到!”说罢,又扑到皇帝的身上继续哭嚎。 皇帝盖着被褥,伤势被压在被子下看不见,德妃这么一压,皇帝就察觉腹内的肠子都移了位置,明明不够深的伤口瞬间就血糊糊一片,他都可以闻到血腥气了。 符东疏立即就发现了皇帝的异状,一把拉扯起德妃,还没说话,德妃就指使着门口的两个侍卫道:“没听到本宫的话吗,速度将这名贼子抓起来!等皇上醒来,定然要砍了他的脑袋。” 符东疏哪怕再不懂得阴谋诡计也明白德妃是准备栽赃嫁祸了,不过,他隐晦的撇了皇帝一眼。刺客是假,他与皇帝都知道,可皇帝躺在了床上,身上有伤口,这一点没法隐瞒。若是皇帝将计就计,反说他符东疏心怀不轨假借刺客之名暗杀皇帝,出了馊主意的符东疏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短短的一瞬间,符东疏背后就冒出了冷汗,立即明白了老王爷叮嘱过的话:皇帝之所有能够被称之为孤家寡人,是因为他谁都可以利用!在他们的心目中,除了皇权没有其他,不要小看皇帝,也不要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了解皇帝,更不要自作聪明的以为皇帝是傻子。他们,比世上所有人都要聪明,也都要绝情! 符东疏的心在逐渐往下沉,他那隐含猜忌的目光几乎要凝结成了实质,好在,皇帝终于坚持不住德妃的体重,幽幽的转醒了,探手唤了一声:“爱妃!” 德妃再一次噗通的扑了上去,皇帝差点呕出一口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抹干净德妃脸上的泪珠:“别哭,朕没事!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朕一时不察招了暗算,与世子无关。” 德妃指尖狠狠的掐入了手心,面上哭得更是梨花带雨,抱着皇帝的手:“皇上您太宽宏大量了。” 好么,她还是不依不饶的要定符东疏的罪。 皇帝似乎没有听懂里面的话,等到太医一来,把了脉看了伤口又撒了药,皇帝才气若游丝的问:“皇后呢?” 德妃娇嗔道:“有臣妾在,皇上还要见其他的人么?” 皇帝摸着对方的长发:“朕身受重伤,皇后没道理不知道消息,她怎么还没来?” 总管太监正巧从殿外走来,身后跟着皇后身边的女官,磕了头,老太监尴尬的道:“皇后让老奴带来了一句话。” 皇帝勉力振作精神:“说!” 老太监指了指身后女官捧着的药材:“皇后听闻皇上已经无恙,特命人送了补药来。她说:皇上千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日后,这烽火戏诸侯之事不可再为,否则就是拿祖宗社稷玩笑,拿东离的万里江山玩笑。” 皇帝眼珠子一瞪,与同样惊讶的符东疏对视一眼,见对方摇头后,咬牙问:“皇后亲口所说?” “是。” 皇帝撑在床沿,吸口气再吸口气,最后白眼一翻,彻底的晕了过去。 “真的晕倒了?”中宫,皇后一边执起小金秤,一边往里面加入药材,听了宫女的汇报,皱起眉头再一次的问道。 “是!德妃当时也吓得慌了手脚,三皇子随后也赶来探望皇上,之后,我们所有人都被赶出了殿外。总管的意思是,皇上需要静养,后宫嫔妃们无诏不得入内。” 皇后专注的看着秤杆上的刻度,将新称量的药材倒入黄纸之上:“她们母子得到消息的速度挺快的。太子殿下呢,现在在哪里?” 宫女回禀道:“太子才入了东门。” 皇后摆了摆手:“让他回去吧,最近这段时日让他修身养性,别到处乱跑了。” 小小的一个莫须有刺客事件,让皇后看清楚了德妃的潜在势利,也让德妃再一次抓住了邀功的机会,更是让符东疏深深的明白后宫女人们的蛇蝎心肠,至于皇帝,他的昏迷太过于巧妙,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 睿老王爷听儿子叙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出乎意料之外的没有如往常一样将符东疏骂得狗血淋头。这位操纵了东离朝局长达三十多年的权臣,站在翻飞的栀子花树下,只幽幽的说了一句话:“快要变天了。” 朝中的局势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 文官们一个个缩起脑袋开始歌功颂德说天下太平,武官们一反常态,仿佛与文官们做对似的,每日里上朝都丢下一个闷雷,不是与北雍接壤的边关又有了异动,就是因为蝗灾山贼肆虐,还有一小股反贼找到了前废太子的遗孤,宣称要另立新朝,与皇帝老子对着干。 皇帝在刺客之事后,罢免了禁卫军首领,又宠信了后宫几位美人,然后与皇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冷战。 前朝,皇帝的性子也越发反复无常,今日说要打仗灭了反贼,明日说要筹备与北雍大战,后日又琢磨着派一万兵士去剿匪,户部说国库才刚刚充盈起来,就遍地开花的打仗,银子不够!皇帝大手一挥,以战养战,言及战后剿的物质全部用于供养将士,朝廷分文不取,还额外有丰厚的封赏。一时之间,兵部自荐要上战场的将领络绎不绝,连三皇子都蠢蠢欲动,准备去战场上历练一番。 庄起最喜欢干这种事情,也不争大功劳,只挑了一万新兵,选了最近的一处浩浩荡荡的去剿匪。路上急赶慢赶去了半个月,剿匪耗费了一个月,收集战利品也花了不少时间,差不多半个多月,赶在了中秋之前回岳母家吃团圆饭。 明面上他只押回了两车的财宝,不管是土匪还是山匪,因为人的眼界有限,他们收藏的财宝往往价值都没有贪官们贪来的东西值钱,故而,这两车东西并没有引来多少嫉妒。随后,庄起手下铺子从各地送来的中秋贺礼也逐渐到达,庄起这里挑一挑那边选一选,凑齐了八车一起运到了张氏的府上。这里面的东西到底值多少银子,除了张氏与孟知微,也就无人得知了。 郭悟君会试考了不错的名次,郭太守替他走了不少门路,在皇城里谋了个小小的实缺,没有外放。 故而,顺从了老爹的嘱咐,郭悟君也赶在中秋佳节,带着孟知嘉来了张氏府邸。 孟知沄年岁最小,张氏原本就想要替她选一户富足的人家出嫁,她左挑右选总是不满意。张氏不好勉强她,故而也就暂时放了放,让孟知微再去打听。 张氏万事顺意,除了隔三差五的去张家住上两日,大多数时日都是在自家伺弄花草,在庄恒周岁之前还将花园特意翻修了一番,扩大了一倍,等到孟知微带了儿子过来,就漫天漫地的与庄恒在花园里玩躲迷藏,很是无忧无虑。 现在的张氏,再站在三个女儿面前,不像母亲倒似姊妹一般,年岁青嫩了不少。 一家人,除了闷闷不乐的孟知嘉,其他人似乎都过得很好,这让孟知嘉更加的郁闷,眼见着郭悟君对庄起奉承有佳顶多是暗中瞥了瞥嘴,不再多话。 张氏怀里抱着庄恒,环视了一圈,到底还是不能对二女儿视而不见,想了又想,隐晦的问:“最近的身子如何?” 孟知嘉端着热茶,眼神飘忽的落在月下池塘里,懒洋洋的道:“没如何,吃得下睡得着,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庄恒正是活拨乱动的年岁,看着小知恩在池塘另外一头放花灯也闹着要去,张氏就送了手,叮嘱丫鬟们跟好了,这才道:“我这里有太医院开的方子,对女子的身子骨很有好处,你要不要抓几副吃吃看?” 孟知嘉愣了愣,这才问:“什么方子?” 张氏遥遥的看着庄恒跑向小知恩,笑道:“出嫁的女人家,除了生子的千金方还能有什么。” 孟知嘉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你怎么知道……” 张氏叹息一声:“我也是过来人。你出嫁比知微早,她如今孩子都一岁半了,你的肚子还没有动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多急?” 孟知嘉抿了抿唇,她实在不想告诉张氏实话。郭悟君当了差之后,每日里应酬多了不知道多少,醉卧美人膝的事情没少干,他情愿日日对着外面的美人们倾诉衷肠,也不愿意与她交颈缠绵。好几次,都是孟知嘉做了手脚,郭悟君一时找不到人泄火,才与她颠鸾倒凤。可在药效之下,他动作粗鲁谈不上温柔,试了几次孟知嘉都没得到什么趣味,逐渐也歇了心思。 就上个月,郭夫人还写了信来,说长子已经开始学三字经,一直呆在敖州寻不到好的先生,要送到皇城来。长孙来了,长孙的亲娘哪里舍得?自然,佟氏也会跟着过来。 郭夫人隐藏的话孟知嘉懂。 足足三年,孟知嘉的肚子居然都没有传出消息,想来日后也不会有动静了。与其让她继续霸占着郭悟君,还不如将佟氏送来,说不定还能再为郭家添丁加口。 如今的孟知嘉颇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对郭悟君逐渐不再上心。她的太守儿媳妇身份在皇城这遍地权贵的地方更加拿不出手,她没有了炫耀的资本就好像日子没有了奔头一样,连对孟知微的嫉妒都不那么明显了。 也是,哪怕是孟知微,在这皇城脚下也顶多是个三品将军夫人,算不得什么。她头顶有世子妃,有太子妃有皇后,那么多的人,那么高的天,孟知嘉觉得自己嫉妒不过来,索性放弃了。 张氏见孟知嘉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再热的心肠也很快的冷静了下来,随手招了老嬷嬷将方子抄录了一份,压在了茶几上,自己借口更衣也就离开了。 今夜明月高照,夺走了所有的星辉,哪怕是白云也被月色穿透成了薄薄的一层,看起来缥缈不定。 郭悟君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儿赏月去了,他刻意奉承庄起又要躲避孟知微,自己两相为难,索性都避而不见了。 静谧的夜空下,孟知嘉隐隐约约听到庄起与孟知微的说话声,她下意识的循声走了过去,就看到两人正拿着削剪好的竹枝做灯笼,旁边的石桌上拜了画了嫦娥奔月的绣布,糨糊剪刀等。 身形英武的男子将娇俏的妻子圈在了怀里,手把手教她怎么将竹枝穿插,两人的面容在琉璃灯下显得恬静而又满足,相互依偎着,无端的让人生出了羡慕。 孟知嘉抿唇,几次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几次想要上前,没事找事的坏了他们的好事,又觉得脚步沉重,实在迈不动步子。 直到眼睛干涩,她才转开了目光,这一次,她又发现了一个人。 郭悟君! 她的夫君,居然躲在了竹林里的阴暗处,凝视着庄起怀中的孟知微,凝视着已经嫁作他妇的自己的姐姐,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一股火苗毫无征兆的从心底窜了上来,孟知嘉避开小径,沿着池塘飘来的花灯的来处而去,她要抓住他,质问他,审问他。 他怎么还没有忘记孟知微,他怎么还敢肖想别人的妻子,他怎么敢这样对待自己! 池塘边,小知恩手里正抓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小心翼翼的扶着庄恒的手道:“别动啊,姐姐要点花灯了。” 庄恒胖嘟嘟的爪子捧着兔子花灯,因为人太胖,蹲着的时候左摇右晃,也不知道听懂了知恩的话没,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只盯着两根蜡烛,听到对方的话,呀呀的道:“点,点。” 小知恩教他:“点花灯。” “灯。” “花灯。” 两根蜡烛终于碰在了一处,小知恩立即稳住庄恒的身子,咯咯笑道:“点着了,我们可以放到水里了。”扶着庄恒的手就要慢慢挨近水面。 忽来一阵风,庄恒‘啊’的一声,下意识的护住了花灯,小胖腿摇晃,人不自觉的往前一载,噗通一下,连带着抓着他手腕的小知恩也倒了下去。 水花四溅,孩子们的尖叫声穿越了夜空,久久回响。 孟知嘉双股颤颤,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脚,又抬头左右环视。 今日是中秋,丫鬟嬷嬷们大多也回了老家过节,留下的人本来就少,能够一心一意还守着小主人的丫鬟们更加少。直到听到响动,这才纷纷从偷懒处奔了过来,顿时,惊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另一头,庄起几个起落就跃入了池塘里,一手拖着一个孩子爬上岸来;孟知微脸色煞白,看着庄起挤压儿子的肺腑,自己也开始给小知恩渡气,几番折腾,孩子们才呛出水,哭泣着扑入大人的怀抱。 张氏赶来:“怎么回事?” 丫鬟们都吓得跪在了地上,郭悟君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牵着不知所措的孟知嘉的手,颤抖着声音道:“孩子们不小心掉入水里了。” 庄起锐利的眼在众人的身上逐个扫视了一番,他本来就是江湖人杀性重,又当了几年的将军,这一眼下来,几乎人人都吓得肝胆破裂。 郭悟君道:“快去请大夫来看看,烧些热水,别让孩子们着凉了。” 孟知微微微抬起了头,很是平静的抱起哭得眼泪鼻涕齐流的儿子,安抚张氏道:“已经无碍了,别担心。” 出了这事,郭悟君夫妇自然不好呆下去,早早的告辞了。 刚刚上到马车内,郭悟君就毫无征兆的甩了孟知嘉一个耳光,压低了嗓音的吼道:“你疯了?” 孟知嘉双目狰狞:“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凭什么打我?” 郭悟君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以为没有人看到吗?是你将两个孩子推下池塘的。” 孟知嘉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她的怒火被这句话挑得更加旺盛,冷笑道:“你居然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我以为你一颗心全部都系在了孟知微身上呢,哪里还看得到其他。” 郭悟君一挥衣袖,偏过头去:“不可理喻!” 孟知嘉笑得更加森冷,左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右手,左脚更是不停的摩擦着右边的小腿,身子发抖,眼神发虚。 回到府里,两夫妻更是一句话都不肯与对方多说,各自回了院子。 半夜,孟知嘉从惊梦中醒来,浑身冷汗的靠在床头,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又从头到尾的回想了一遍。 她记得她路过孩子们的时候,丫鬟们正偷偷聚在一起吃月饼,乳母不在,春绣去厨房给庄恒做夜食,张氏去更衣,庄起与孟知微甜甜蜜蜜更加不可能关注其他。 只有郭悟君……不过,他当时已经替自己遮掩了,孩子们靠池塘太近,又没有看到她人,应当不会怀疑掉落池塘是她所为。 没事的,没事的,孟知嘉不停的告诉自己。 她只是没有忍住,她不是故意的,她被嫉妒烧红了眼睛,蒙蔽了心灵,她只是无意的那么一抬脚,没想到两个孩子那么不禁踹,居然一起掉入了水里。 她不是故意的! 孟知嘉捂住了脑袋,将整个人埋入了被褥里。 她浑然不知此时的张府已经哭声震天,唯一的外孙差点小命难保,是大人们的疏忽,也是张氏的疏忽。这位将外孙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女人,几乎要被自责给淹没了。 在被发卖的威胁下,有个小丫鬟终于颤巍巍的爬了出来,哭道:“我看见了,是二姑娘做的,我看见她从小径过来,路过小公子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小公子就掉下去了,同时还有……” 张氏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龈咬出血来:“你确定是她?” 小丫鬟频频的磕头:“真的是二姑娘,不会错的。后来太慌乱,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与二姑爷在一处,姑爷还……” 张氏想起方才郭悟君牵着孟知嘉的那只手。他们夫妻不睦张氏早就知道,否则孟知嘉不会到现在还没怀孕。为何平日里不见亲密的夫妻,居然在今晚发生了意外之后,郭悟君害怕孟知嘉受惊的模样?不,那不是怕孟知嘉受惊,而是怕她冲动说出不该说的话! 张氏眯起了双眼,长长的指甲在椅子扶手上划过,血珠迸裂。 一墙之隔,庄起神色冷冽的转身。 ………… 孟知嘉病了,夜夜惊梦,不过三日她就开始卧床不起。 大夫询问她的病症,她就总是说自己幻听,三更半夜的听到孩子的哭喊声,等到人醒来却什么都没有瞧见,也寻不到哭泣的孩子。 大夫给她开了安神的药剂就走了。 谁知道,吃了药之后她虽然睡得更加深沉,可依然盗梦,仿佛陷在了噩梦中醒不过来。 这般折腾了五日,她连睡都不敢睡了。每日里昏昏沉沉,吃不好,想睡又不敢睡,人明显的消瘦下去。正巧郭夫人又派人送了信件来,说不日佟氏就会带着郭悟君的长子来投靠。 这下子,什么噩梦,什么哭泣声都不足为道了。在即将再一次失去郭悟君的宠爱面前,一切的苦难都不再是苦难,孟知嘉迫切的需要赶在佟氏来之前达成一件事。 “我想要一个孩子!” 郭悟君最近也被孟知嘉的疑神疑鬼弄得烦躁不安,闻言只问:“我们不是有孩子了吗?” 孟知嘉摇头,一口喝下热乎乎的汤药,翻身就将郭悟君推倒在了床榻上:“我要一个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你给我!” 郭悟君这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挣扎了两下就见孟知嘉哭着道:“我知道你喜欢孟知微,可现在我是你的妻子,我得到了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我认了!不过,作为赔偿,你得给我一个孩子,有了孩子我就再也不痴缠着你。” 郭悟君一怔:“真的?” 孟知嘉已经扒开了他的衣服:“对!只要我有了身孕,日后你就一个人去见母亲,不管是中秋还是大年三十,只要你想去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见她,见孟知微,我再也不约束你了。我只要一个孩子!” 她仿佛着了魔,一次次将郭悟君压榨在了床榻的方寸之间,这下,不单孟知嘉人不人鬼不鬼,连郭悟君出门去衙门都脚步发软,脸色蜡黄。 同僚们都是过来人,只笑他要懂得节制。 郭悟君倒是想要节制,可孟知嘉说有张氏给的生子药方,他们一定可以怀上,只要多亲密一些,再亲密一些,孩子一定会有的。 夜夜笙歌已经算不得什么,白日宣淫对这对夫妻来说也再正常不过。 等到佟氏终于到了皇城,就见两人几乎病入膏盲的模样,吓得不轻。请了大夫来把脉,不用多说,就送了两个字:节制! 至于孟知嘉,大夫倒是格外慎重了起来,等到看了张氏给的药方,就道:“这方子很好,可惜……” 一个大夫摇头,两个大夫叹气,第三个大夫直言道:“这位夫人宫有淤血,若是调养不当,很难有子嗣。” 孟知嘉道:“开方子,多贵重的药都无妨。” 大夫犹疑了一会儿,果然开了一张方子,各种名贵药材都在其上,孟知嘉照着吃了三个月,肚子依然毫无动静。再去寻了那大夫,居然不见了踪影。 等到再寻名医,把脉一看,对方脸色就巨变,拱手倒退,连诊金也不要了。 孟知嘉这才恍然醒悟,震惊的问:“我的身子是不是……” 名医只是摇头,无奈痛惜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住。   ☆、第五一章 孟知沄刚刚从郭家回来,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 如今孟知嘉与郭悟君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整个没有消停的时候。孟知嘉身子不好,大夫看了不少,据说无法养育子嗣,算是彻底断了她的想念。 孟知嘉觉得这一切都是郭悟君的错。 她在敖州的时候就月事不调,那时候整日里忙着跟郭夫人明争暗斗,又与佟氏争宠,她一身的心思都花在了勾引郭悟君上,没少在身子不适时拉着郭悟君胡作非为,隐患估摸着就在那个时候埋下了。 到了皇城,要么与郭悟君相敬如宾,要么就几日几夜没完没了的酒池肉林,又没有注意调养,往往来一次月事少则十天,多着断断续续一个月淅沥沥的不停。她这方面根本无人教导,郭悟君不在乎她的身子,她也不将这事当成一回事。实际上,她不知道的是,她曾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小产过。因为疏忽,又因为月事不调,硬生生的将流产当成了月事来临,身子虚了,体内的淤血也排不出去,久而久之就成了沉疴。 至于那些大夫,凭着孟知嘉的疏忽大意,根本看不出什么。还有那贵重无比的方子里的猫腻,哪怕是宫里太医院的医正来了也辨别不出里面暗藏的玄机。 孟知嘉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郭悟君的身上,郭悟君又怎么可能任由对方泼脏水,正好佟氏也来了,郭悟君干脆连孟知嘉的院子都不去了,只与佟氏和长子一起,关起门演那家庭和睦的戏码。 孟知嘉没有地方哭诉,就只能频繁的派人去请了孟知沄来,最初一日一次,后来两日三次,后来干脆拉着妹妹的袖子不放手,不停的数落郭悟君的无情无义,郭夫人的蛇蝎心肠,佟氏的假仁假义,还有孟知微对她的见死不救,偶尔也会提一提自己的生母,还有那远在天边的孟老爷。 没完没了的抱怨,哪怕是性子再沉默的孟知沄也烦了。除了空洞的安慰外,她去郭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呆的时辰也越来越短,连胡算盘都劝她道:“每日里过去又没个正事,有那闲空不如帮我算帐。” 因为孟知微想要将玩偶从越人阁分离出去,原本就打算要提拨胡算盘,故而,新铺子的掌柜给他就给得顺理成章了。在新铺子还在筹备的阶段里,胡算盘得提前将越人阁所有的帐薄都理顺,然后交给新来的帐房。 新帐房姓于,是皇城本地人士。父亲早逝,母亲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因为是哥哥,于帐房六岁就自作主张的去寻了一家私塾给先生做书童,耳闻目染下自学了不少的东西,吟诗作对虽然不行,字倒是认识了不少。先生见他勤奋,在他十二岁那年又送去给一位老帐房做小厮,说是小厮其实也算是半个学徒,做帐记账之余还能够将老账房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妥妥帖帖,直到老账房病故。他没了去处,家里又有老娘和弟弟等他揭锅吃饭,无奈下他就跑到新开的越人阁做侍者,然后经过了几年的观察,才被胡半载提拔起来。 孟知沄揉着鼻梁靠坐在椅子里,半响耳边还响起孟知嘉尖锐的喊叫:“你要休了我?告诉你郭悟君,别以为我孟知嘉好欺负,惹火了我,我让姐夫削了你的官职。” 孟知沄苦笑,她都不知道孟知嘉是真傻还是假傻。她当年害得孟知微那么凄惨,姐夫庄起会为她出头?再说了,大姐夫庄起是武官,二姐夫郭悟君是文官,都是一家人,平日里相互扶持才是正经,哪里会为了她孟知嘉的私怨而报复郭悟君?同家同族之间亲戚拉扯后腿,这让大姐夫日后还怎么混? 胡算盘麻利的给她斟了一杯热茶,只说:“别多想了。对了,你去新的铺子里看过了没?” “没有。”孟知沄摇头,“姐姐不是说过全权由你处理吗?图纸这两日也该出来了,木匠你也都谈好了吧?” 胡算盘拍着自己的胸膛:“都谈好了。放心,不会砸了我们越人阁的招牌。” 孟知沄温和的笑了笑,胡算盘稍稍靠近一点,轻声问:“到时候,你过不过去?” 孟知沄继续摇头:“不知呢!” “听说新的铺子要算作你的嫁妆,也不知道真假。” 孟知沄心底一跳:“我怎么没有听娘亲说过?” “我爹告诉我的,我爹是从我娘那边听说的,至于我娘是听谁的,不用我提醒吧?” 孟知沄蹭得站起来:“你说,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胡算盘从账本上收回了目光,一脸迷惑:“知道什么?” 孟知沄嘴唇发抖:“你说还有什么!” 胡算盘啊了一声,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还没说话,门帘掀开,邓曲走了进来,见到两人就扯出一抹干笑,又觉得不对,仔细望了他们一眼:“你们脸色怎么这么白,都病了?” 孟知沄马上道:“没有。今日怎么有闲暇过来了,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姐姐你了呢!” 邓曲将手中的锦盒放在桌上,推到胡算盘面前:“你替我算一算,这些铺子卖出去的话,能够值多少银子。” 两人莫名其妙,胡算盘打开盒子一看,里面一叠地契,有庄子有店铺。 “这是?” “我的嫁妆!我要把它们都转卖给你姐姐。” “什么?”孟知沄惊诧,“这是你的命根子,你卖了它们日后怎么过日子?” 邓曲道:“不卖了它们,难道等着别人一点点的掏空?” 孟知沄知道事情不简单,立即让人去寻了孟知微来,邓曲这才说出事情的真相。 邓曲的夫君在皇城里只能算得上是小户之家,从六品的官员,家底实在不够丰厚,人脉也大多拿不出手。虽然家底不够厚实,婆婆倒是摆足了官家老夫人的架子,觉得身为官老爷的儿子就必须三妻四妾,只有邓曲一个人怎么够?邓曲怀孕后她婆婆就给夫君安排了两个妾室,养妾室需要花银子。 一个从六品的官员月银有多少呢?每月俸禄,米三十石,俸钱十八两。除薪饷外,还有茶酒钱、厨料钱、薪炭钱、马料钱,林林总总大概十两,一共是二十八两银子。 因为是在皇城,好的店铺和庄子都早就被权贵们占据,附近的良田一个六品官员哪怕买到了也保不住。邓曲的夫家也不例外。 可有的人就是这样,越是没银子就越是要摆阔绰,顿顿鸡鸭鱼肉也不满足,恨不得山珍海味做夜宵。别人花八百两买个妾室,每月给妾室的月银大概二十两,邓曲的夫君画二十两买个丫鬟做妾室,也恨不得每月给对方发二十两月银,还不包括给对方置办各种头面首饰衣裳,附庸风雅一下就得送一架几百两一架的古筝,讨得他的欢心了又额外送金簪金手镯,家底本来就薄,这么花销下去,不过支撑了两年就逐渐见了底。 可巧的是,邓曲跟着孟知微一起开了越人阁,每年的分红最少也有万两,这对于她夫家而言可算是巨富了。 邓曲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何况这银子又是用自己嫁妆赚来的,没道理不自己用,后来有了身孕,更是很饿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儿子。 妾侍们都不是省油的灯,看着正室穿金戴银都以为是老爷给的,少不得吹枕边风。官老爷们心高气傲,特别是文官,从来不认为自己养不起老婆,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赚的银子比老婆少。被妾侍们奉承,当即就夸下海口,今日答应送这个五两重的金钗,明儿答应送那个八两重的金脚环,后日又答应送那个金镶碧玺戒指。他哪有那么多金子,又哪有那么多的银子打金器? 转头瞧见邓曲头上花枝招展,随手摘了一支,说这个好,摘了就不戴上去了。 邓曲要拿回来,她那夫君就说好东西别都一个人霸占着,也孝敬孝敬婆婆嘛!于是就送去给了老娘,然后用实心金簪换了老娘妆奁里面两根空心金花簪,再转手送给妾室。 邓曲以为是送给了婆婆,第二日也的确在婆婆的脑袋上看见了,不好再拿回来,婆婆只说是儿子体贴,知晓好的要留给自己,不像别人家的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邓曲干笑,没有当场拆穿夫君的假话。 她夫君见对方没吱声,一来二去胆子越发大了,时不时摸了耳环,又时不时打开她的首饰盒挑了戒指,不过半日,邓曲就能够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到了妾室或者婆婆的身上,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玩的花样,日后就留了心眼不肯再被对方忽悠。 妾侍们没了新的首饰又开始抱怨起来,夫君就对着婆婆唉声叹气,说养家糊口不容易,婆婆心疼自己的儿子啊,出主意让儿媳妇补贴。居高临下的对着邓曲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给我了儿子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我儿有困难,你这做媳妇的应当替他分忧解劳,也让我省省心。” 邓曲相比孟知微可老实多了,当即就点了头,婆婆一开始不敢过分,就说要对方先拿五百两出来救救急。 如今的五百两对邓曲来说如九牛一毛,随手就让丫鬟给了。 人啊,总是不能退让,你越是退让对方就越是得寸进尺。 掏了五百又五百,从最开始直接掏银子,到慢慢的开始填补公帐上的空缺,过年过节的时候再用自己的嫁妆银子给家里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发红包,再到整个府邸的人都靠着她一个人的银子过日子,温水煮青蛙,不外如是。 就这样,哪一日府里仆人们的月银发得晚了,婆婆还抱怨邓曲的不是,怪对方抠着自己儿子的月俸做私房,邓曲这才明白好人做不得。 孟知微问她:“你将自己的铺子都卖了,日后怎么办呢?等着坐吃山空吗?” 邓曲早已哭得泪如雨下,闻言道:“不卖了它们,我又怎么填得饱府里那群吸血蚂蟥。” 孟知微想了想:“不如这样吧,你在越人阁的份子钱暂时压在我这里,不撤出去了,这事只要我们不说没有人知道。余下的铺子和庄子你就说卖了,凑齐三万两,你直接压在银庄,上面落你儿子的名字,等他弱冠才能取用。你自己的嫁妆还有一些零散的碎银吧,给几千两给你婆婆,就说这是所有的余钱,再要也没有了。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就干脆一家子上街乞讨算了。你的那些首饰,除了银子,金器全部搬到我家来,我替你收着,写个字据给你。至于铺子的红利,你每月来支用五百。我们正好还要开新铺子,你也投一份子进来,继续钱生钱。” 邓曲问:“这样能行吗?” 孟知微道:“你自己说的,如果不给他们银子,他们总会挑剔你的不是,给了他们银子,他们照样不惦记你的好。你不如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银子交给你婆婆,然后这一身……”她指着邓曲身上繁复的衣裳,头顶的金饰等,“这些也都不要戴了,怎么简朴怎么来。日后官家家眷们的聚会,你就哭穷。你婆婆也要去参加各家的茶会,你尽管怂恿她穿戴体面一些,然后自己就只准备一套金器,去谁家里都是那么一套,别换。逢人还要夸你婆婆好,持家有道,不要吐露自己一丁点的委屈。” 邓曲咬了咬牙:“也好!” 她原本手上就有一些现银,化整为零都存入了银庄,留下了三千两。在某日当着婆婆夫君和妾室们的面,言及家里如何困难,如何入不敷出,她作为儿媳妇恨不能将所有的嫁妆都用来解决家里的困境,可惜的是,她当家多年,能够替家里填补的都填补了,能够典卖的都典卖了,如今就剩下三千两百多两银子,她也没法子了,索性一次*给了婆婆,希望对方能够将这个家给继续撑下去。 说得她夫君脸上青红紫白,问怎么家里就这么点银子了,是不是都被她私吞了! 邓曲委屈得很,指着婆婆身上的布料,说这是越人阁新出的料子,一千两银子一匹,婆婆只裁了一身,余下的都丢了。这银子是她出的,家里的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夫君可以查看;又指着妾室身上的金手镯,说这花样是皇城里太子妃家的铺子产出,全天下就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图样,花了六百多两银子,她原本是要留给儿子长大娶媳妇的彩礼,结果被夫君送了妾室;手指头一转,又转到另外一个小妾,她房里最近是不是添了一把琵琶啊,原本以为对方只会弹古筝呢,原来连琵琶也弹得不错,花了七百八十八两银子。最后望向自己的夫君,你前半年添置的那套白玉花果山文房四宝是前朝之物,花了两千两;你前三个月买的那把十美人折扇,那是西衡画师的亲笔画,价值五千多两;头个月买的玉扣还在腰间呢,花了四百多,还有…… 说得一屋子人冷汗津津,婆婆大喝:“都是一家人,你的银子不就是我儿的银子吗?” 邓曲哭道:“是啊,所以,我如今连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给你们了。日后真的还缺银子的话,家里就只能卖家丁了。” 说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从简入繁容易,从繁入简难! 邓曲那句卖人的话就好像压在众人心头的一把刀子,过了不过两个月,三千多两银子果然花完了!婆婆带着一群媳妇跑去搜邓曲的院子,搜来搜去就搜到一套金头面,三套华贵衣裳,一套春秋,一套冬,一套夏日穿。 邓曲跪着求婆婆别把这几样也给当了,否则日后她都没法跟着婆婆出门见人了。 一品官的家眷邀人赏花自然也是一到三品,四品官员邀请人吃酒那就是三到六品官员,六品官员摆宴席,那来的大部分都是五品到八品。 婆婆到底还是好脸面,最终只抱走了那一套夏日的衣裳拿去典当了。 邓曲的家当是搜刮干净了,眼看着府里又要发月银了,怎么办呢?婆婆愁眉苦脸,儿子那二十两银子还不够给一个妾室花用呢,更别说一家几十口人了。 邓曲首先就忍痛割肉道:“要不,把我的丫鬟们卖掉吧,留一个就够了。” 婆婆拍手称好,邓曲暗中将丫鬟们的卖身契给了孟知微,总算凑了一笔银子交给了婆婆,可还是不够。邓曲站在下首,眼睛在妾室们的身后飘啊飘!婆婆原本是老眼昏花的,这会子眼睛利索了,把妾室们身后跟着伺候的四个丫鬟高价卖给了商贾,因为妾室们手段厉害,丫鬟们顶多是被他们家的官老爷吃了点豆腐,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黄花闺女,每个花容月貌倒也卖出了好价钱,六百两一个,四个就卖了两千多,府里的日子又宽裕了,婆婆连续喝了好几日的燕窝补身子。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邓曲眼看着府里下个月比上个月过得艰难,几次三番想要从孟知微手中拿回自己的嫁妆。可孟知微是什么人哪,她直接说都折换成了银子投到新铺子里去了。 邓曲问:“我们当初开越人阁也就花了几万两而已,新店铺难道花得要老店铺花得更加多?” 孟知微笑眯眯的道:“我们又不是租铺子,而是买铺子。这皇城的地价你也熟悉,一个又好又大的铺子,没有十几万两想要买下来简直是做梦。”左手一伸,“你还有余钱没,再拿一些出来吧!” 邓曲还能怎么办,银庄用儿子名义压的银票根本拿不出来,老店的分红也没下来,于是只能逼着自己歇了帮衬夫家的心思。 偏生,日子过得如此紧巴巴了,除了邓曲看着是一贫如洗外,其他人包括妾室们依然容光焕发。邓曲每次出门,衣裳还是那一套衣裳,首饰也还是那一套首饰,早就有人看出里面的窘迫。可皇城里的人,心肠都是九转十八弯,什么都不会说破。邓曲在众人如针尖一样的目光下,最开始还浑身不自在,几次想要提前离席,可次数多了,脸皮也就逐渐厚实了,能够自然而然忽略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们的含沙射影。不单如此,每次在众人夸赞她婆婆脑袋上的金饰如何贵重,身上的布料如何华丽时,她都能够含蓄而端庄的附和,然后不着痕迹的将自家婆婆奉承得如醉云端。 皇城里是个人都看得出邓曲的嫁妆都被婆婆给算计了,一边嘲笑邓曲的软弱,一边对她婆婆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婆婆被人夸赞,越发喜欢买东西,实在没有了银子就对儿子抱怨,说儿子怎么还没升官,弄得老婆子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今儿说哪位贵妇人手上的缠丝手镯好看,明儿说哪家老夫人的珍珠稀罕,说得儿子满腹苦水。 邓曲就问他:“是婆婆重要,还是妾室重要?” 夫君犹豫了一会儿:“自然是娘亲重要,没有了娘亲也就没有了我如今的荣华富贵。” 邓曲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嘲讽:“既然如此,万万没有妾室们吃海参,婆婆吃萝卜的道理。你看看妹妹们过得如何奢华,再看看婆婆。” 其实,除了邓曲,她们那三位过得都不差。问题是,邓曲的夫君那眼睛是长在脑袋后面的,邓曲与妾室比,那自然是邓曲不好;可若是妾室与自己的娘亲比,那就是妾室不好了。 夫君犹豫了好些日子,最终卖掉了一个妾室。妾室前脚才被人买了去,后脚婆婆就搜刮了对方所有的东西。 卖了一个,在卖另外一个就好得多了,犹豫都不带停顿的,直接扒了衣裳,把人往那富商身上一丢,就得了一千多两银子。 府里彻底的清静了,该卖掉的,不该卖掉的全都卖了。 剩下一夫一妻一老妇,加上几个粗使婆子,虽然清贫,好歹日子安稳了。 可婆婆又哪里是省油的灯,邓曲没了嫁妆,又生了能够传宗接代的孙子,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还留在家里浪费粮食做什么呢?必须休掉,必须让儿子再娶个有钱有势的女儿家,重振家族兴旺。 邓曲傻眼了。 孟知微问她:“你夫君怎么说?” 邓曲的眼泪都流干了,睁着涩涩的眼睛:“他同意了。” 孟知微叹口气:“你准备怎么做?” 邓曲呆滞的道:“我拦得住吗?” 男人要休妻,女人的确拦不住。她娘家又在敖州,天高皇帝远,救不了她。何况,她上头三个哥哥,原本就嫌弃妹妹分走了他们的家财,又怎么会替她出头? 孟知微道:“那就和离吧!新铺子在招人,还缺个老板娘呢。” 邓曲问:“我儿子怎么办?我不可能把他留给他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 孟知微想了想:“那就让他生病,病得越重越好,要倾家荡产才能医治最好。” 邓曲听了,不过两个月,就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被轰出了夫家。一路抱着儿子哭着走过皇城的大街小巷,别人问她什么事,她都一问三摇头。 她家的那些八卦早就在众人肚子里翻滚了好些时日,再看邓曲这样哪里还不知道缘由。 有鳏夫拦住她,问:“我让人治好你的儿子,你嫁给我怎么样?” 邓曲摇头。 有好色之徒想要将她拖走,她抱着儿子跪在地上,被拖了半里地也不放手,最后还是被官差给护住了。 有妓院的老妈子问她:“卖不卖身?”有些人就爱邓曲这类做过官家媳妇的妇人,虽然有个拖油瓶儿子,好歹也还是能够赚钱。 这次孟知微直接扶起了邓曲,回了越人阁。 等到孩子的病医好之后,孟知微重新拿出新店铺的地契与契约,重新和邓曲签下了名字。然后再将这一年多越人阁老店的分红一次*给了她,再是压在孟知微手上的店铺庄子等等,不多不少,完璧归赵。 经历了短短的一年,邓曲终于卸下了重担,在孟知微怀里放肆大哭,昏睡了一天一夜后,带着儿子去了新的店铺,开始张罗生意。 至于休了她的那位夫君,听闻婆婆替他寻了好几户亲事都谈不成。官家的看不上他的人品,商贾们嫌弃他娘亲厉害,终于有一户绝户人家的女儿看上了他的样貌,结果要求对方入赘,而且不准带婆婆入住。 那夫君衡量再三之下,决定不娶了,带着老娘,每月二十两银子也能够度日。 哪里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每三年在职官员的审核上峰给他的评价全部都是差,六品官帽直接就被摘了。 当夜,他那心比天高的老娘直接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刻薄又吝啬的一生。 至于他,没了官职,又放不下面子去讨生活,只能入赘绝户人家,做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小白脸,吃了一辈子的软饭,也窝囊了一辈子。   ☆、第五二章 若说敖州与皇城有什么不同,在敖州,平民们最为害怕的是火,因为它们代表着战争;而皇城,一切的刀光剑影都掩盖在了平静无波中,就好像是海水,表面风平浪静,水面之下却布满了暗流和巨石,一个不留神就会将海面上的船只拖入海底,万劫不复。 东离皇帝的性子与前两年相比越发的反复无常,从最初以雷霆手段惩治贪官充盈了国库开始,他仿佛突然之间被太祖附身了一般,频繁的出兵挑起战事,不但对北雍边境骚扰的部落给予了毫不留情打击外,甚至将国内的反贼头目们的脑袋堂而皇之的挂在了城墙上足足半年之久,对待山贼马匪们更是片甲不留。随着他在子民们之间的声望步步提高,在大臣们的心目中,他的这些举动开始让人产生了隐忧。 果然,到了今年,没有了内忧外患之后,皇帝的屠刀开始挥向了自己的家人。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太子。 太子与皇帝的政见不合已经是天下皆知,在新年后的第一次朝会,皇帝就以结党营私的罪名当场训斥了太子。不过三日,皇帝就在小朝会里透出要废太子的想法,一时朝野震惊。更让人们想不到的是,已经年逾五十的皇帝居然心血来潮要再开选秀,这次不是为了儿子们挑选媳妇,而是为了他的私欲。他觉得后宫太过于寂寥了,急需美人们来填充,他甚至透露出想要再添几位皇子的打算。 破天荒的,与皇帝冷战了两年的皇后居然默认了皇帝的荒淫圣旨,着手从大臣们的后院里给皇帝挑选新的嫔妃。一时之间,原本家有女儿初长成的大臣们纷纷头疼了。有的头疼怎么赶在选秀之前给自己的掌上明珠选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有人头疼的却是怎么抓住这次机会凭着女儿的裙带关系给自己的官路带来更多的利益。 这事与庄家无关,可孟知微也有点头疼。 随着庄起的官职越做越高,他们两人成亲的年月越来越久,身边出没的丫鬟们也越来越年轻后,糟心事就一件一件没有断绝过。 位高权重又没有妾室的将军,即将人老珠黄的主母,还有春天,随着梨花花瓣飘散来的各种异香,都让府里府外的人蠢蠢欲动。 皇城里,大臣们的嫡子嫡女固然多,可庶出的女儿更是如过江之鲫。门当户对的情况下,她们无法嫁给嫡子,自然也成不了当家主母,嫁给混吃等死的庶子有什么用呢?哪怕庶子们有官职,本身没有才学之人又怎么给她们争取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荣华富贵呢?至于文武双全的男子们,嫡子是不用说了,他们的联姻对象永远都只能是能够给他们更多帮助的嫡女们;而庶子,他们哪怕受到主母们的打压,本身的才气和傲气也没法压低他们的脊梁,逼迫他们娶一个一无是处的庶女。对,一无是处,因为是庶出,联姻的价值就大打折扣,同样是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嫡女们受到的教导也绝对比她们更加精深和全面,至于容貌,那是妾室们才需要的东西。才情和品性,对于陌生男女来说,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之物。 所以,在皇城里,未曾订亲的嫡女们除非被家族特意培养要送入皇宫的外,其他的早在十二三岁就已经订亲,没有订亲的,在皇帝说要选秀的这一个月内,也都仓促的定下了婚事。庶女们出嫁的也多,可这事实在是女儿家急,男人家不急。原本只能迎娶庶女的少年们,既然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给自己讨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凡的嫡女回来呢? 大臣们焦急,主母们也暗暗咬牙,她们是最不愿意将庶出的女儿们送入宫的一群人。若是入宫做了宫女还好,熬到二十五岁就出来了,若是被皇帝一眼看中入选成了嫔妃,呵呵,一朝翻身作主人,直接官大一级压得主母们透不过气来就好看了。更有手腕者,给皇帝生下皇子,那结果简直是不言而喻。 她们情愿将庶出的女儿嫁给鳏夫,也不愿意送她们入宫。 这样,如庄大将军这样只有一个正室而没有妾室,更没有通房丫头的官员,在各大主母眼中几乎就成了香馍馍。 孟知微是什么人?她可是连皇帝赏赐的女人都可以算计的正室。德妃给孟知微难堪,孟知微之后的还击几乎要让德妃的脸面都丢尽了。 这样善于抓住男人心的女人,会给妾室好日子过?会让妾室给庄大将军生下一儿半女?会纵容那些手腕出众的妾室们爬到自己的头上?简直不可能啊! 大臣们考虑到的是跟庄大将军联姻对自己的关系网有莫大的好处,主母们考虑的是,庶女嫁给庄大将军做妾室,既讨了自家老爷的欢欣,给家族带来了实际的利益,又解决了自己的心头大患。 借刀杀人,不要太爽! 庄起已经不知道自己多少次从皇宫回府的路上偶遇了多少从轿子、马车中掉落的香帕,也不知道自己撞见了多少个被贼人打劫的男扮女装的千金小姐,更不知道自己的跨下之马‘惊动’了多少路过的美人,各种惊险和惊吓弄得他都有点步步惊心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府邸,嚯,来串门子的姑娘家更是不知凡几,有的说是来赏花的,有的来喝茶的,有的说是来向孟知微讨教育儿经的,更过分的是,有的直接说自己来一堵将军伟姿的。 庄起站在铜镜前将自己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来看去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不同。 不过,男人嘛,被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儿家倒追,怎么都会有点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几乎成了天底下第一伟岸的美男子。 在他自鸣得意的时候,孟知微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一鞭子抽了下去,抽得他猫弹鬼跳,儿子庄恒还以为父母在习武,站在一边拍手称快,直呼:“娘亲快追!” 很显然,鞭子在一年前送回给四姐之后再拿回来时,上面的麻药又增加了,药效发作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最终,庄起不得不将自家的夫人困在怀抱里,唉声叹气:“你在气什么呢?难不成我还真的会看上这些庸脂俗粉?” 孟知微冷笑连连:“是吗?我看她们可个个人比花娇,倾城倾国呢!” 庄起咳嗽一声:“倾国倾城的女人都入宫了,哪里会看上你家夫君。” 孟知微回道:“她们看不上你,那你暗喜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照镜子的次数可是逐渐增加,怎么,觉得自己当真英武不凡了?” 庄起脸色一正:“为夫若不出众,你又怎么会嫁给我?” 孟知微眼睛一挑:“你错了,我嫁的人不是你,而是你手中的权势,是你座下的将军之位。” 庄起这才知晓孟知微今日的脾气为何会这么大。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十个女人轮番上阵,哪怕是冷傲如孟知微也会被她们的恶意揣测而弄得心烦气躁吧! 谁都知道,庄起是打赢了胜仗,已经被朝中暗定了官职之后才传出与孟知微订亲的消息。 那时候,谁都会笑称一句孟知微慧眼识珠提前得到了庄起的爱慕,嫁过去就是将军夫人,多么让人羡慕。 可在有些人的眼中,她们觉得孟知微得到庄起的手段太过于阴险,否则为何庄起还只是一介商贾的时候没有与她订亲,才入朝为官就看中了她一个七品官员的女儿?别说他们在敖州就熟识,那一个月的相知相识对庄起是一桩英雄救美的美事,对孟知微而言却是实打实的丑闻。 有些人觉得,孟知微之所以能够嫁给庄起,定然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龌龊手段,比如勾引对方珠胎暗结,导致庄大将军为了子嗣计,不得不迎娶她为妻! 三人成虎,三三两两原本就心怀诡计的女人隔三差五的来见孟知微,说的话有多难听可想而知。 到了如今,孟知微也烦了,抽了庄起一顿,道:“我操哪门子心呢!男人好色是本性,我拦了做什么,越阻拦你们就越起劲,还不如放开手博得一个美名。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儿个我是旧人,明儿个她们也不新不旧,等到来年,她们就得自己替你张罗新人了,到时候看她们还能说我什么。”说完,自己就抱着儿子回了娘家。 回去的当夜,赵管家就吱吱唔唔的对庄起道:“府外来了许多人,嗯,是许多顶轿子,还有马车。” 庄起问:“都是什么人?” 赵管事掏出一叠帖子,爱惜脸面的呢就说求见将军夫人,不爱惜脸面的能直接说求见庄大将军,更有帖子上直接写了某某官员女儿的生辰八字,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庄起沉默了一会儿,摇头笑道:“你说你们夫人奸诈不奸诈?她不愿意做那个恶人,倒是将我推到了前头冲锋陷阵。” 赵管家笑了笑:“您是将军嘛,您不冲锋陷阵,难不成还要夫人替您手刃敌军?” “也是。”庄起点了点头,“你去准备一些东西,我随后就来。” 当夜,庄大将军的大门口就额外添了一些东西。 首先,最为靠近正门处有一字排开的刀阵。一块平板的木头上倒插着无数的尖刀,从门的这头一直铺开到那头,三尺来宽,在月光下闪着阴森的冷光。 赵管家道:“这是刀山!” 刀山之前,一个与刀阵同长同宽的瓷盆,里面堆满了燃烧的炭火,鲜艳的火焰照耀在众人的脸上,把人们的眼睛都熏得通红。 赵管家道:“这是火海!” 再往前,是一口油锅,已经被煮得沸腾,里面丢满了无数的铜钱。 赵管家道:“我家老爷说了,想要入我将军府为妾,先要过此三关。第一关,从油锅里分别找出一枚西衡和南厉的铜钱,它们都混在了我东离的铜钱之下,各位想要入府的佳人必须亲手从油锅中掏出它们,才算过关;第二关,火海,想要过关的佳人必须穿常服和日常绣花鞋从火海中踏步而过,再走进刀山,最后到达正门。至于过不过关,由我们将军府说的算。我们老爷可不是随便能够被忽悠欺瞒之人,什么脚底穿着铁板,什么衣裳夹层穿着刀枪不入的软甲都不能算作通关。” 有人就替自家小姐抱不平了:“凭什么按照你们说的算?” “自然是因为你们心不诚!心不诚之人,凭什么入我将军府,成为我将军府的第二女主人?”赵管家将众人环视一遍,“同样,过关之人才有资格与将军见面,用你的真诚去感动将军,让他心甘情愿的娶你为妾。若是有人替代,”他耸了耸肩膀,“我想,将军也不介意娶一个丫鬟或者丑妇入府,毕竟做妾嘛,计较那么多作甚。相比在战场上一无所用的美貌,我们将军更看重有勇有谋之人。” 有人问:“若我们不按你将军府的规矩来,你们又能如何?” 赵管家站在刀山火海之前,挺直了背脊轻声笑道:“你以为这天下是谁的?你说我家将军要娶谁,他就必须娶谁吗?” 众人一滞,就听得赵管家继续笑道:“不按我将军府的规矩来,很简单,今儿个踏入了我将军府的大门,明儿个就准备去乱坟岗给你们家姑娘收尸吧!” 这话说得狂妄霸气,顿时让人冷汗津津。他们这才想起,庄起能够为了他家夫人给德妃难堪,向皇帝质问,他还会在乎得罪一个大臣? 他们都没忘记,皇帝送了六个美人,可只有五个活着出了将军府。 杀皇帝的女人和杀大臣的女人,哪个需要的胆子更加大,不用说吧?! 赵管家挥了挥手:“我们将军说了,这些东西只会摆一个月,过期不候!日后还有人胆敢跑到我将军府撒野,一律军棍伺候!” 有人尝试么?还真的有人尝试了。 不过,大臣们的庶女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她们自然不可能在未知的情况下去尝试赵管家话里的真假。她们只是让家仆们去试一试油锅的温度,火海的真假和刀山的锋利度。 结果,油锅每日添的是真的柴火,油里面也没有丝毫的水份,别说挽起袖子进去掏钱了,哪怕是伸入一根手指头,都会将人的皮骨炸得喷香。 火海虽然是三尺宽,想要跳过去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一步之隔外就是寒气森森的刀阵,收势不住的话,人的脑袋会直接栽入刀阵之内,让你死不瞑目。如此,刀锋到底锋不锋利也不需要额外验证了。 春绣与孟知微说起这事的时候笑得肚腹都疼了起来,邓曲口中五味杂陈的道:“庄将军对你的心,算是日月可表了。” 孟知微正在核对最后的图样,闻言笑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担心他被其他女子勾了去,还不如让他主动拒绝别人的痴心妄想。” 男人若是不爱,再多的女人前仆后继,结局也只有一个;若男人本身就已经动心,你千方百计的阻拦,他们也会终成眷属。 孟知微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不过,她不会说,她只等着庄起自己做给她看,让他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他的初心。   ☆、第五三章 选秀改变的不止是大臣们后院的格局,更直接影响了大臣们在朝中的地位变化。 相比孟知微对皇帝圣旨的嗤之以鼻,孟知嘉却从中看到了自己重新获得尊荣的另一条道路。 “你说什么?你居然让我参加选秀?”孟知沄不可置信的瞪视着自己的嫡亲姐姐。 孟知嘉搂住自家妹妹的肩膀,一脸兴奋的模样:“选秀不好吗?从此陪伴在君王侧,要什么有什么,不单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尊敬,还能够光宗耀祖。我相信,哪怕是母亲也会赞成我的决定。” 这里的母亲,毫无疑问说的是张氏。 孟知沄摇头:“母亲提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孟知嘉早就知道对方会这么回答,只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她不提,不代表她真的不想。傻妹妹,你以为她为何迟迟不替你订亲,说不定等的就是这一天。” 孟如沄根本不会相信孟知嘉的话。 同为一个娘胎里面出来的姐妹,孟如沄对孟知嘉的性子了如指掌,说什么光宗耀祖,光的是谁家的门楣,耀的是谁家的祖先?说白了,孟知嘉只是想要将她这个嫡亲的妹妹当作棋子,为自己在郭家争取更多的利益和权利罢了。 至于张氏替自己选亲的事情,这根本与张氏无关,纯粹是因为孟知沄自己拒绝了张氏挑选的人。 孟知嘉无法怀孕,这让她对自己的下半辈子充满了绝望,她养尊处优惯了,怎么能够容忍自己下半生无依无靠孤独终老?她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选秀,是一次机会,成为嫔妃的嫡亲姐姐,不说在郭家能够扬眉吐气,那怕是在皇城里,她也能够借此重获声望,甚至成为朝廷命妇。 郭悟君官职太低,小小六品官员的正室夫人头衔,孟知嘉根本看不上。 只要孟知沄成功选入宫中成了嫔妃,孟老爷就是国丈,孟知嘉身为姐姐最少也可以享受三品命妇的待遇。为此,她甚至主动与孟老爷写信,要求对方将孟如沄的名字上报,从敖州直接让孟如沄参选。 “你要知道,父母之命,母亲没有提过,不代表父亲不能替你做主。”孟知嘉亲密的抱了抱孟知沄,“你就等着宫里传来的好消息吧!”说罢,一边兴高采烈的出门,一边提醒道,“我得让母亲替你准备入宫选秀的衣裳首饰,最好也提前约好梳头打扮的嬷嬷,入宫之事非比寻常,可不能马虎了。” 孟知沄脸色煞白,六神无主下直接跑去寻了胡算盘,说起了孟知嘉的打算。 乍然听到这天大的消息,胡算盘也一头乱麻,再三犹豫下,托住孟知沄的手道:“不如,我们私奔吧!” 孟知沄一愣,结结巴巴:“你说什么?” 胡算盘道:“我们离开这里!只要你人不在了,自然而然的不用入宫。等到选秀过去,我们再回来,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没法拆散我们了。” 孟知沄很快抓住了重点:“什么叫做生米煮成熟饭?”她倒退一步,挣脱胡算盘的手,“你是想……” 胡算盘面红耳赤。 两人虽然相恋几年,可一直都是偷偷摸摸,他们之间的地位何等悬殊,有脑子的都知道不会有好的结局。他们也挣扎过,犹豫过,更是分分合合好几次。胡算盘都破罐子破摔的想要自己老爹替他寻个女子,随随便便成家断了想念。可每当看到孟知沄哭得通红的双眼对孟知微和春绣解释因为熬夜太过的时候,他就再也说不出任何的混帐话,做不出想要伤她心的混账事了。 孟知沄背过身子,耳朵尖红得滴血:“一定会有其他办法。”她说,“我们不能这么自私!”若是真的私奔了,不说两人是否会做出越矩的事情,可在外人眼中,她孟知沄就已经成了张家、孟家和庄家的耻辱。 她们母女三人好不容易摆脱孟老爷,张家如今也对孟知微与她一视同仁,庄家更是她们三人的依靠。孟知沄不能因为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姻缘,而将三个家族放在风口浪尖上,任人嘲笑讽刺。 那样的话,她又有何脸面回来,再一次与孟知微亲密无间,再一次与张家姐妹们相谈甚欢,甚至,她都不敢再面对张氏,面对那位一直纵容她溺爱她的养母。 两个人煎熬着,一边是家人,一边是约定好此生永不相负的人,无法选择。 孟知微很快发现孟知沄的心不在焉,第三次指出她绣法的错误后,干脆拿掉了妹妹手中的绣绷,问:“最近是怎么了,一个个接连出错,你连一只麻雀都绣不好,算盘更过分,总是莫名其妙的暴跳如雷,把负责装修铺面的木匠师傅都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孟知沄听到胡算盘也错漏连连,心里划过一丝别扭,低头问孟知微:“姐姐去过宫里,宫里的娘娘们好相处吗?” 孟知微道:“天底下最不好相处的人就是宫里的女人,一个个笑里藏刀。今儿你在她们面前说错了一句话,明儿会给自己的夫君带来灭顶之灾,而你,说不定都不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事,还将对方当成知心姐妹。” 孟知沄想了想她在越人阁遇到的那些命妇们,她们的确都衣着鲜亮,每一个看起来荣华焕发,性子或端庄,或俏皮,或冷傲或八面玲珑,可在她们面前孟知沄总是感觉到无端的隔阂,好像每个人面上都带着一个面具,她隔着面具与她们交谈,相互试探。 她们经常会口中说着喜欢,眼睛却虚无缥缈的望着别处;有的情如姐妹,却总是在转身之后嘴角不自觉的扯出鄙视的角度。 相比敖州的官家千金们,皇城的世家姑娘和官家小姐说话做事更加含蓄,更加滴水不漏,让你看不清她们真实的心里想法。 孟知微若有似无的端详着妹妹沉思的神色,笑道:“怎么,你想入宫?” 孟知沄还捏着银针的手猛地一抖,在指尖扎出血珠来,干笑道:“姐姐怎么这么说?”难道母亲与姐姐真的提过要让她选秀的事情? 孟知微哪里知道孟知嘉挑拨过张氏与孟知沄的事儿,头也不抬的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你没看到最近很多命妇往宫内走动频繁吗?她们都是提前为自己的女儿探路呢。” 孟知沄问:“探什么路?” 孟知微笑道:“皇上在位这么多年,后宫的嫔妃们也大多都是老人了,除了皇后和四妃寻常人无法撼动外,其他中低等级的嫔妃们的位置也少有挪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孟知微也没等孟知沄的回答,继续道:“因为后宫的势利早就在很多年前定下了,除了新入选的宫女,每一个宫女管事背后都不止一个主人。他们与嫔妃们的关系错综复杂,今儿会为你所用,明儿说不定就背后捅你一刀的事情很常见。你猜猜,五年前那一批选秀的美人们,现在如何了?” 孟知沄摇头。 孟知微放下画笔,目光悠远:“无一人还活着。” 孟知沄吓了一跳。 孟知微轻声道:“她们爬得最高的也只是个美人,有的直接在第二日就香消玉损,有的失踪得连影子都没见到,有的尸身在乱葬岗里被野狗啃得稀烂。”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叹息道,“皇宫,是女人们的战场。” 孟知沄问她:“那大臣们为何还要送自己的女儿入宫?” 孟知微道:“相比家族的繁荣昌盛,女儿家的眼泪又算得了什么呢?没有依靠的女儿入宫自然是被人踩在脚底践踏,可有依靠的女儿家入宫是盯着那至高之位而去的,她们不但能够保存己身,甚至可以将原来的老人们轻而易举的赶下嫔妃之位。所以,入选的女人一般都只有两条路,算计人,或者被人算计。” 孟知沄打了个冷颤,根本不用想,她这样的人入了宫基本都只有被人算计的份,说不定,入宫不用一日,就已经尸骨无存了。什么光宗耀祖,什么荣华富贵,什么万千宠爱于一身,那都是假话,都是海市蜃楼。 孟知沄呆呆的坐了半响,几次欲言又止,思量再三,终于还是对孟知微吐露了实话:“二姐说,父亲想要我参加选秀。” “知嘉?” 孟知微眯起了眼睛:“她什么时候说的?” 孟知沄忍住身子的冷意:“半个多月了。” 孟知微放下手中的画笔,不知何时,一张俏脸已经布满了冰霜:“若知嘉说的是实话,那么,敖州的选秀名单和画像应该在来皇城的路上了。” 孟知沄霍地站起来,几乎要哭出声:“那怎么办?姐姐,我不要入宫,我不想嫁给皇帝。” 孟知微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立即收敛了神色,安抚道:“别急,哪怕你入了宫皇帝也不一定会选中你。这事不是简简单单的凭着美貌就能够一帆风顺,里面能够操纵的事情太多,经手这事的人更是举不胜举,只要我们有心,随意在哪个环节替你走动走动,很快就能够让你安然回家。” 孟知沄顿时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孟知微咬牙道:“不过,父亲居然还做得出卖女求荣的美梦,想来他的日子也过得太逍遥自在了。还有孟知嘉……我总得让她明白,这个家不是由她说了算。前仇旧恨我们必须仔仔细细的算一算了。”   ☆、第五四章 孟知微对孟老爷和孟知嘉已经厌烦至极,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的前世,孟知微早已铁石心肠,她唯一不放心的是自己的母亲。 那一世的磨难全部都是因为孟知嘉引起,这一点孟知微知道,母亲张氏却是一直被蒙在了鼓里。对于张氏而言,哪怕知晓里面有王氏和孟知嘉的手笔,可与女儿的安危比起来一切又算得了什么!等待多年,她就缠绵病榻多年,心心念念的女儿客死他乡,而她也郁郁而终,张氏那悲剧的一生可以说都是孟老爷的刻意为之。 今生一切都已经不同,可不代表孟知微会忘记仇恨。她不赶尽杀绝不代表自己能够容忍孟老爷与孟知嘉一次再一次的算计她身边的人。 “你的父亲?”张氏正与张老夫人呆在花园里修剪花枝。 张家的三位姑娘有两位已经定亲,如今正紧锣密鼓的筹办着嫁妆,很少出门。张老夫人日日面对着吃货张玉雯实在是无话可说,另外两个小孙女又忙,索性跑来张氏的府里来暂住,娘儿两人每日里同进同出,除了与官眷们赏花吃茶外,就是一起挤在后花园里摆弄着花草,今儿个翻新一块地,明儿个撒下一把新的种子,忙得不亦乐乎。 “他这些日子倒是时不时来一些信件,不过我都没看,也不知道他如今过得如何了。” 孟知微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只试探着问:“听闻父亲的日子过得不太顺。” 张氏头也不回:“那与我又有何关系?”说着,一声惊呼,“娘,这朵花开得好好的,你剪了它作甚?” 老夫人捏起那朵开得正盛的花儿递送到张氏的手上,笑道:“有句俗话叫做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说,那个姓孟的现在是不是对着空枝还在幻想着它花枝繁茂时候的模样?” 张氏只是简单的怔了怔,接过那盛开的花儿瞧了半响,才笑道:“娘说得是。有时候啊,人说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了。你爹总以为天底下就他一个聪明人,我就是个以夫为纲的深宅妇人,他说什么我就该信什么,他要求我做什么我就必须二话不说的去办。他总是说人心易变,以前我不认同,现在我却是感同身受。他都变了,我又为何不能变呢!” 这话已经间接的承认她不再对孟老爷再有奢望,孟知微放了一大半的心,之后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母亲又何必在给父亲留下想念。” 张氏这才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你的意思是?” 孟知微对着张老夫人笑道:“就如同外祖母所说,枝头都空了,盘旋在空枝的麻雀也该赶走了,老是有事没事的在头顶盘旋着,说不定来年新开的花儿又被他给糟蹋了。” 将在敖州的还在妄想着利用张氏重振旗鼓的父亲比喻成麻雀,将即将新生的母亲比喻成鲜花,糟蹋这个词,用得不可谓不绝。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张氏哪里还不知道女儿的意思。只是,有的事情并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决定,她有女儿,有娘家,张氏需要顾及的人和事太多,她不能独自决定。 张老夫人适时的道:“那就和离吧!” 张氏心里一松,面上不喜反忧:“娘,这样会不会影响哥哥们的仕途?” 张老夫人道:“你哥哥们在朝中多年,如果还能够因为这种小事而轻易被人打击,那他们还在朝中混什么,早点回来吃老本得了。” 孟知微立即凑到老夫人身边,热情的奉上一杯热茶:“还是外祖母霸气!您啊,早就该让某些人看看,我们张家的女儿们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张老夫人哈哈大笑:“你母亲性子太软,当初我就不赞成她嫁给那个混蛋,只是女大不由娘,我拦也拦不住。现在她回头是岸,我只有高兴的份。” 孟知微趁机问:“外祖母的眼光独到,我是自认不如。就是不知道当年外祖母原本属意的是哪家?” 张老夫人看了张氏一眼,神神秘秘的道:“佛曰,不可说。” “娘!” “哈哈。” ………… 孟老爷深感自己被孟知嘉给耍了。 从她随着郭悟君去皇城后,每写一封信,孟知嘉即以此为由要求跑路费,一次跑路费居然高达一千两。孟老爷给了三次后,依然没有张氏的回信,开始怀疑自己那个爱钱如命的女儿是不是欺骗了自己,并没有那几封高价的亲笔信送到张氏的手上。为此,他拒绝再付钱,怒骂二女儿拿钱不办事,连自己老爹都算计。 一来二去两人千里传书争吵了不止一次,最后孟知嘉突然告知孟老爷,张氏住到娘家去了。作为女儿要见母亲也有些难度,更别说支开众人,替孟老爷在张氏面前说好话了。这似乎解释了张氏为何没有回信的理由,在张家,张氏并不得自由,一举一动都在那个威严的岳母监视下。张老夫人原本就不待见他,自然也不容许张氏给他回信。 孟知嘉在信里痛诉张家仆人的势利眼,没钱简直寸步难行,又言及自己曾经收买过张氏身边的老嬷嬷,替父亲说了不少好话,结果没两次,那些话就传到了张老夫人的耳中,现在连她自己去张家都会被人监视,问父亲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孟老爷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再一次给孟知嘉捎去了不少的银两,让她用钱开路,支开张氏身边的人,如果可以,顺便可以收买一下张氏兄弟身边的人,替自己说说好话,兴许,他们会看在张氏的情分下,将自己从敖州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调到皇城去呢! 这两父女又开始有来有往,孟知嘉也开始带来了张氏的只字片语,言语中大多是思念在敖州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念敖州的故人们。这个故人没有明说是谁,不过孟老爷自以为是的觉得这是张氏思念他这位夫君了。在皇城,没有丈夫在身边总归会有一些闲言碎语,张氏那人除了哭什么也不会,没有孟老爷她简直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随着孟知嘉捎来的信息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到了皇帝选秀之事,孟知嘉花言巧语的拾掇着孟老爷,要想升官发财并不是只有张氏这一条路可以走,毕竟张氏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主要靠的还是两位舅舅。孟老爷这事,靠两位对他有怨言的舅舅,还不如靠孟老爷自己。孟知微和孟知嘉都出嫁了,自然是无缘皇帝的后宫,可孟老爷还有一个女儿呢,只要把孟知沄送入宫,那国丈之位不是非孟老爷莫属吗? 孟老爷心动啊,他怎么没有想到自己居然遗忘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孟知沄。当即就与郭太守套了最后一层关系,将孟如沄的名字加入了选秀的名单内,然后,再给孟知嘉送了一万两的银子,让她替自己的妹妹多去打点打点,好歹对方在皇城,每日里见到的都是大臣们的家眷不是么,说不定还遇见过一两位出宫办事的公公嬷嬷们,有钱才能办好事,办成事。 孟知嘉坦然受了,不过,才半月就来信说银子花完了,因为她收买了皇后身边的老嬷嬷。这宫里人伸手可不是一千两千两银子可以打发的,层层递增,一万两都还只是与那老嬷嬷见了一面,提了提孟知沄的名字而已。孟老爷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干脆又送了三万两过去,没想到,这次迎来的不是小女儿入宫为妃的消息,而是郭家送来的休书。 孟知嘉,被郭悟君休了! 孟老爷颤抖着手将信从头看到尾,才知道孟知嘉居然犯了七出的无子一条,顿时火冒三丈。 孟知嘉被休了,她还能替孟知沄打理选秀之事吗?没有了丈夫的地位,孟知嘉什么都不是,别说是见宫里的老嬷嬷了,连一个七品官员的家眷都见不着。 孟老爷想到自己那如流水一样被孟知嘉骗去的钱财,简直心如刀绞,准备等孟知嘉回来,要好好的跟她算一算这笔帐。 随着选秀第二轮的日子越来越近,孟老爷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厄运才刚刚开始,孟知嘉还没被郭悟君送回敖州,他就接到了皇城里来的第二封信。 张氏与他和离的文书! 一个三品官员的妹妹,要与一个八品官员和离,事情不要太简单。 这次,张氏的面都不用出,张柏松就替自家妹妹搞定了所有的事情,到了孟老爷手上的只是一个结果,通知对方张氏与他再无任何瓜葛。 孟老爷当场就呕出一口血来。 没有了选秀这条大道,张氏的路子也断了,他的青云梦,他的荣华富贵都毫不留恋的离他而去,怎么不让他气急攻心。 孟老爷在床上躺了三日,终于缓过一口气,暗暗的安慰自己,没事,他为官十多年,私产了得,做不得官员,做个富家翁还是绰绰有余。 这份侥幸心里还没保持半日,郭太守就领了公差踏入了大门,宣布了一道圣旨,大意是通过了朝廷御史的明察暗访,发现孟老爷在敖州为官期间公私不分,有榨取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的恶行,特将孟老爷革职查办,没收所有家财。 晴天霹雳直接要去了孟老爷半条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赖以生存的金山银山也乍然之间成了过眼烟云。 郭太守到底念旧,略施手段保下了孟老爷一条老命,然后送他与王氏做了一对贫贱夫妻。等到孟知嘉回来,三人抱头痛哭,孟知嘉恨恨的言及这是孟知微在报复,王氏则继续日复一日的咒骂张氏。孟老爷昏昏沉沉的过了一段时日,没有了奴仆,他们三人又不懂得节俭,很快就将郭太守赠与的千两银子花掉了大半。 半夜,惊梦坐起的孟老爷看着身边满脸菊花纹的王氏,再看看地板上睡梦中也满脸怒容无法生育的女儿,那双浑浊的双眼幽光闪闪,如同没心没肺的恶鬼。 孟知嘉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夜过后,自己会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醒来,惊怒交加的她抓得车夫满脸的指痕:“我爹呢?” 车夫身边的壮汉一把撕开了她胸前的衣襟,笑得淫邪:“你爹收了银子,自然是哪里快活哪里去了!” 孟知嘉一边挣扎一边惊叫:“我娘呢?” 壮汉吐了一口浓痰:“那个老婆娘牙齿都要掉光了,被我用十两银子卖给了一个瞎子做媳妇!至于你,从今往后,也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去北雍过快活日子吧!” 孟知嘉身子一震,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费尽了心机要将孟知微卖到北雍为奴为婢,最后却是自己阴差阳错的走了对方的路。 转过头,看着破旧的窗帘外阴沉的天际,她只能喃喃着:“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第五五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孟知沄没有了选秀之忧,可她的婚事实实在在的在张氏的心里落地生根,直言:“再留下去就成了老姑娘了,到时候就该怨我了。” 孟知沄还想如往常一样岔开话题,可张氏决定不再纵容,隔天就开始与张老夫人商议最近还有哪些好男儿没有娶亲,发誓要从中挑选一个门当户对且知疼知热的好女婿。 为此,负责打听各家情况的胡半载根本就没有隐瞒胡算盘的心思,两个小情人少不得又吵了一架,孟如沄哭了一场,这次,胡算盘再也没有了安慰的心思。 “算了吧,是我癞□□想要吃天鹅肉。”身份地位的悬殊,哪里只能靠情投意合就能够解决所有的困难。这么多年,胡算盘自己也累了。 于新最后一次确认越人阁里所有的门窗都已经锁好,正准备锁上正门,就瞧见胡算盘拖着个酒坛子醉醺醺的来了。 “小胡掌柜,你怎么又来了?可是帐薄有问题?”孟知微开了分店,将玩偶分离了出去,分店的一切事宜全部由胡算盘负责,他只需要每十日来越人阁汇报一下分店的经营状况,顺便核对账本。今天正好是月中,大清早他就赶来与三姑娘核对过所有的帐薄了。于新在越人阁做帐房也有些时日,对胡算盘这位‘心腹老臣’很是尊敬,还以为对方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发现账本有什么错漏,这才在越人阁落匙之前赶来处理。 胡算盘打了个酒嗝,提着酒坛子对于新道:“没,就是想要找个人陪我喝喝酒。” 于新看对方醉得东倒西歪的样子,不好拒绝,又将最后的一道侧门门板卸下来:“进来吧,今日正好我值夜,不过我酒量不好,喝不了多少。” 胡算盘也不知道把话听进去了没有,他只是挤进了店铺,左右看了看,最后趴在柜台上道:“做帐房的,哪里不能喝酒!我告诉你,在敖州到时候我就跟着我家姑娘了,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约人吃饭谈生意,十有八次被人灌醉,酒钱花了不少,生意一分也没谈成,最后还是逼得自己将酒量给练了上来。” 于新是个老实人,只笑道:“我一个帐房……” “哎,”胡算盘打断了他,“我以前就是我爹的尾巴,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算盘会打,账本上的事儿反而一问三不知,现在还不是做了掌柜。” 于新早就将胡算盘‘高升’的事迹听得烂熟于胸,这也是众人愿意在越人阁做事的缘故,只要你人忠心又上进,迟早能够混出头。 “不过,”胡算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个海碗,每个碗都斟满酒,自己一口干了,一边喝一边含含糊糊的道,“爬得再高有什么用,还不是娶不到自己想要娶的婆娘!” 于新正在上门闩,没有听清他的话,只看着对方醉倒在了柜台上,干脆去厨房熬了一碗醒酒汤,勉强给胡算盘惯了下去,又去隔间铺床。今天胡算盘在,于新自己是不能睡床了,只能打地铺。才铺好被子,门外一声闷响,于新跑出去一看,胡算盘已经打开了店门,趴在门板上想要出去,于新立即去拖他。 天早就黑了,外面的铺面大多都关了门,只留有屋檐下印着店铺名的灯笼在冷风中飘荡着。 于新刚刚抬着胡算盘进来,冷不丁的看到自家灯笼下一个若有似无的身影矗立着。大半夜的,眼睛总有模糊不清的时候,于新也没有在意,正准备迈入门槛,那黑影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我饿了。” 于新一怔,低头瞧去,只见一个六七岁的童子站在屋檐下,睁着一双大眼睛很是威严的看着他,道:“给我准备些吃食。” 于新仔细打量了对方一身锦绣华服,低下身子,笑问:“小公子,你的家人呢?” 童子努力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可惜人太矮,哪怕于新蹲着也比他高了半个脑袋,他颠了颠脚,发现站不大稳当,试了两次后不得不放弃,故作生气的模样道:“你敢不听我的话,担心我让母妃打你屁股!” 于新眼睛一瞪:“母妃?” 童子捂住了嘴,一把推开对方就想要逃走,于新手快的抱住了对方的腰肢:“小公子,木非是什么好吃的,我该去哪里给你找啊?” 童子回头:“你不知道母妃是……你不认识母妃?” 于新疑惑的问对方:“那不是吃的吗?是哪家铺子的点心还是菜式,现在大家都关门了,我这里只有白粥,小公子吃不吃?” 童子仔细端详了对方的神情好一会儿,显然,他并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看了再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一听说对方不知道‘母妃’,也不认识她,顿时开心的笑了笑,摸着小肚子道:“我饿了。” 于新一把将对方抱了起来走进店铺:“我厨房还有一碟子冷菜,可以配白粥,等明早我再给你寻好吃的,成不成?” 童子搂住于新的脖子:“我要寻……爹爹,他病了。” 于新关上了店门,看了眼昏睡不醒的胡算盘,决定先留下怀中的小公子哥儿再做打算。 ………… 庄大将军的院门几乎要被人给敲烂了,连绵不绝的敲打声响彻在夜空中,带着惊慌失措的意味,让人忍不住心生忐忑。 庄起披着外衫坐起来,压下也要起身的孟知微道:“不用问了,肯定是符东疏。我去看看,你继续睡。” 孟知微迷迷糊糊的道:“他为什么总是不肯安分的呆在书房等你,一定要来敲我们的院门呢?”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符东疏来庄家就如同自己家一般,还经常三更半夜的敲门。家仆们都以为他有要事,急急忙忙来汇报,回头一看,丫的居然跑得比家仆们还快,若不是院子里布有暗手,他都恨不得亲自来房内,将庄起从床上给拉扯起来。 庄起直接提起符东疏的衣领一路往书房拐去,顺口道:“今天宫里又出事了?” 符东疏艰难的回头:“你怎么知道?” 庄起几个起落就跃到了书房的门口,打开门进去,符东疏顺手关门,直接长话短说:“自从传出太子重病后,皇上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就一泄千里,两人每日里跟得仇人似的,恨不得撕了对方。大臣们有不少都猜测太子得了不治之症,纷纷提出要另选储君之事,皇后的处境也越发困难。今夜,中宫突然有了异动,之后太医院也接二连三的去了后宫。” 庄起道:“说重点。” 符东疏咽了口唾沫:“刚刚我家老爷子传来的消息,皇上遇刺了。” 庄起皱眉,似笑非笑的看向符东疏:“又遇刺!” 符东疏知道对方这是嘲笑上次自己拾掇皇帝‘烽火戏诸侯’的假遇刺事件,若是以前他绝对会狡辩几句,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挺直了胸膛道:“这次绝对不是我的手笔。皇上真的遇刺了,刺客是谁,你绝对想不到。” 庄起看到对方这副天知地知我知就你不知的样子就恨不得揍他一顿,脑中将他的话前后思虑了一遍,才道:“皇后?” 符东疏笑嘻嘻:“是皇后!哎,”他惊诧,“你怎么知道是皇后?” 庄起的鄙视显而易见:“你都说是中宫了,谁还猜不出是皇后。”他顿了顿,“皇后刺伤了皇上,德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太子不管是不是真的即将病重不治,他的储君之位都堪忧了。” 符东疏道:“太子是中毒了,并不是病重。” 庄起根本懒得听他的废话,只问对方:“老王爷怎么说?” “老爹让我们保护好皇太孙!”符东疏道,“问题是,皇太孙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庄起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什么意思?皇太孙不是应该也在东宫吗?这种时候,皇太孙出了任何意外,太子之位就真的没有了一点保障。”太子病重,有皇太孙的情况下,皇帝很可能将太子的儿子立为储君。若是连皇太孙也失踪了,哪怕有睿王带领着半个朝廷的老臣们阻拦废太子的计划,可最终还是会挡不住三皇子的野心。 两人正在书房内苦思对策,孟知微的睡意也清醒了不少,左右等不到庄起回来,索性靠坐在床头放起了杂书。 天渐渐明亮,隐约可以从窗外墙头看到一缕橙光显现,她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再睡一会儿,结果冬磐不知何时起了床,正压着袖口紧张兮兮的跑进来。 “夫人,于新捡到了一件东西,让我拿来给你瞧瞧。” 孟知微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什么东西?” 冬磐探头入了纱帐内,递上一根明黄色的丝带,上面坠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碧玉宝石,丝带上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仔细看去居然是两爪龙的样子。 孟知微一惊,拿过丝带细细的瞧着:“这是宫中之物,他从哪里来的?” 冬磐轻声道:“昨夜,说是一位小公子哥儿的腰带。” 孟知微问:“那小公子在哪里?” 冬磐拿过衣架上的衣裳给孟知微穿上:“还在越人阁,怕直接带来将军府引来有心人的窥探,故而先稳住了对方等着夫人去拿主意。消息是小胡掌柜送来的。” 小胡掌柜自然是胡算盘。 孟知微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边洗簌一边琢磨怎么瞒天过海将人带出来,一般的人身上可不会有宫中之物,何况,龙纹的腰带也不是谁都可以用得起。那位小公子的身份根据年龄和腰带的长短,孟知微已经估出了对方的身份,不由得更加慎重。 “你先去找春绣,让她带着知恩去越人阁,然后暗中将那小公子一起带来将军府。记住,一定要春绣先去绣庄,然后再去越人阁,最后在那边用了午饭,再将人一起带来将军府,这样才不会惹人怀疑。” 冬磐问:“若是那小公子要走的话怎么办?” 孟知微道:“有小知恩的陪伴,那位小公子一时半会不会想到离开的。实在不行,就点一根安神的香。” 冬磐表示明白,急急忙忙的出门去了。这等要事她也不放心别人去做。   ☆、第五六章 这一天的早朝注定了不会平静。 皇帝重伤,太子重病,三皇子当仁不让的主持了朝会。正事还没开始说呢,就有三皇子一派人提出要重新选太子。言及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之前早已遭到皇上的厌弃,重病只是拖延废储君的手段而已。 当即就有太子一派的人出列,讽刺对方凭什么说皇帝要废太子另立储君啊?你当你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皇上想什么你都知道啊! 两人分立在两边,泾渭分明的开始了唇枪舌战。 正方例举太子入东宫后做的种种不靠谱的事儿,于国于民毫无建树。 反方也例举三皇子入朝听政以来除了装哑巴就是做傻事,被北雍爬到脑袋上拉屎了还称赞对方拉得好拉得妙,笑眯眯的要和谈。 正方说太子重病呢,没有三皇子,这朝会也就别开了。 反方说那皇帝还重伤呢,是不是代表东离即将灭国,大家还杵在这里干嘛,立即给自己准备棺材预备陪葬去吧。 正方说你无理取闹,反方说你无情无义,最后撸起袖子开打。两个文官,打来打去也打不出什么名堂,旁边的武将们嘻嘻哈哈的蹲在地上,你一言手肘抬高点啊,他一语用膝盖顶他,好不热闹。 空荡荡的龙椅下,左边的三皇子锁眉不语,右边的睿王在御赐的椅子上睡得打鼾。 三皇子第一次对睿王的试探:失败! ………… 宫内,明黄色的龙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皇帝。 德妃立在一边静静的等待着太医院院正给皇帝把脉,等到对方也终于抬起头来,边焦急的上前一步,问:“如何?” 院正轻声回禀:“娘娘,皇上只是失血过多,伤口包扎后调养得当很快就能够恢复如初。” 德妃一听,不可置信的问:“难道皇后的那一刀没有伤及肺腑吗?” 院正不知道德妃话里真正的含义,只斟酌道:“深是有些深度,不过,皇上的心肺天生与常人不同,偏离了两厘就失之千里,故而只是失血过多而已。” 德妃咬牙,盯着皇帝的脸色看了半响,又回头望了一眼同样焦急的其他太医们,低声对院正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治疗皇上,有一点你必须给本宫保证……” 院正还以为德妃是担心皇帝的伤势拖延太久,立即表示他们太医院会全力以赴,哪知德妃猛地一扣他的手腕,阴气深深的道:“一个月内,不能让皇上醒来,否则本宫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院正一惊,就听到德妃在他耳边低吼:“听清楚了没有?” 院正身子一抖,垂首,顿了顿:“微臣明白!” 德妃这才站直了身子,露出和风细雨般的微笑,用着众人都可以听清的声调道:“那一切就靠太医们的妙手回春了,只要医治好了皇上,本宫重重有赏。” ………… 中宫,相比宫中到处弥漫着的紧张气息而言,中宫内的太监宫女们仿佛根本不知道就昨夜,在这位一国之母所居的宫殿内发生了足够影响他们生死的一幕。所有的人都面色平淡的如往常一般打扫伺候,就连早膳也比往日里还要热几分,分毫看不出被中宫之外的人慢待的趋势,这对于吃人的宫廷而言,相当的奇怪。 德妃气势汹汹领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手下来到中宫时,居然还被传话的太监拦住了,只说:“皇后还未起呢!” 德妃刷得给了对方一个耳光,倨傲的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本宫面前抖什么威风!来人,给本宫恨恨的打。” 话音一落,殿内就传出了皇后清冷的话语:“德妃好大的威仪,将我中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德妃迈步入内,一眼就瞧见皇后穿着大红色的常服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正眯着眼晒太阳,顿时心里一股子傲气喷薄而出,尖锐的笑道:“哟,这不是刚刚犯下大不违之事的罪人吗,怎么还有脸呆在中宫耀武扬威。” 皇后拿着蒲扇随意的扇动了两下,对身边的大宫女道:“大清早的,谁家的恶狗放出来犬啸了,还不轰走?” 大宫女忍着笑,福了福身子:“是。” 德妃跺脚,一把冲进了殿内,将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似乎想要从中看出对方对昨夜刺伤皇帝之事的恐惧来。可惜,自从这个女人从当上皇后起,一举一动就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你只能透过面纱猜测她话里话外的深刻含义,却无法透过面纱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两人暗斗了多少年,每一次德妃都以为自己可以将对方拉下皇后的宝座,结果除了能够让她与皇帝更加离心之外,反而无法将其地位撼动分毫。 皇后在皇帝心目中的印象有多差,她在朝中大臣们,特别是睿王一党的大臣们心目中的地位就有多高。如果不是实在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德妃都要以为皇后与睿王之间有某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比如,给皇帝戴绿帽。更甚者,睿王之所以耗费了心机保太子,是因为太子本身就是睿王与皇后苟合下的证据。 德妃也不止一次的在皇帝面前透露出这层意思。哪知道,多年前起,皇帝就对皇后的忠贞不渝深信不疑,哪怕是这些年,皇帝的性子反覆无常也不会去怀疑太子的血脉不纯。他宁愿天天指着太子的鼻子大骂‘你是个懦夫,是个废物’,也不会去含沙射影的对皇后道出半句‘睿王对太子照拂有加’的话。 皇帝对皇后的感情比德妃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刻,这个认知让越挫越败的德妃恨得牙痒痒,连带着,她也开始怀疑皇帝对自己的真心有几分。她甚至想过,若是自己与皇后同时掉在了水里,皇帝会先去救谁,自己还是皇后?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她不敢去试探,生怕那个结果不是自己能够承受。 嫉妒使人发狂,哪怕德妃如今再怎么得意,她望向皇后的眼神中依然残留了羡慕的情绪,然后,随着对即将发生之事又多出了一些快意。 她悠悠然的走到了皇后的身边,目光中带出刻骨的虚假怜悯:“传皇上口谕,施宝宜目无国君,以下犯上,赐三尺白绫……” 施宝宜是皇后的闺名,乍然从德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皇后居然有点恍惚,直到听到大宫女的惊呼声,这才微笑着打断了德妃的‘旨意’。 “听说皇上昏迷不醒?” 德妃笑道:“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皇后颇为奇怪的望了德妃一眼:“那你这口谕从何而来?” 德妃一愣。对啊,皇帝还在昏迷,他怎么可能传出口谕?如果皇帝没有传出口谕,那么就似乎德妃擅自做主假传圣旨了,这罪名,皇帝以后永远都不会清醒还好,一旦醒来,秋后算账的把戏不要太快。依照皇帝现在的性格,德妃少不得要被拔了一层皮。哪怕这样,德妃又哪里愿意放过一次性至皇后于死地的机会?她等了多少年啊,失败了多少次啊! 明明就差这最后一步了,看着胜利就在眼前了,德妃居然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皇后真的因为德妃的假圣旨死了的话,日后,德妃也别想顺利登上后位了。就一条‘假传圣旨’的罪名,足够她与后位再无缘分。 皇后似乎没有看到德妃震惊的神色,只继续问:“皇上重伤未愈,你居然还能情不自禁的笑得出来,德妃,你……” 德妃倒退一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谁说我笑了?” 皇后垂下眼:“是啊,谁瞧见德妃对皇上幸灾乐祸了?瞧见的人,都活该要被挖了眼珠子。”说着,偏头就扫视着周围众多的宫人们,吓得跟随在德妃身后的随从们纷纷闭上眼。 中宫虽然无宠,可主持后宫多年,积威甚深,在无数次与众多嫔妃的过招中的手段,哪怕是最资深的太监都深有体会,他们一点都不怀疑恼羞成怒的德妃经过皇后的‘提醒’后,会放过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皇后身后的大宫女适时的道:“皇后,听闻德妃娘娘照顾了皇上一夜,定然是悲伤太过,脸僵了。” 皇后偏过身子,撑着宫女的手缓缓的站起来:“是么?本宫还以为德妃是欢喜太过,控制不住想要来我中宫看我死不瞑目了呢!”这话直接戳穿了德妃想要至皇后于死地的戏码,除了皇后,殿内不管是中宫的人还是随着德妃来的人,俱都变了脸色。 皇后悠然的走了两步,又对宫女道:“你说,若是让朝中的大臣们知晓德妃弃昏迷不醒的皇上于不顾,反而跑来中宫假传圣旨意欲至我中宫皇后于死地,忠君为国的臣子们会做何想法?” 大宫女垂头,犹疑的回答:“兴许,他们会猜测昨夜皇后刺伤皇上之事另有猫腻?毕竟,皇上若真的殡天,德妃娘娘说不定会要陪葬啊!偏她还幸灾乐祸,这……” 皇后继续摇着扇子:“陪葬?谁见过未来的太后给皇上陪葬的先例?” 大宫女惊呼,捂住了嘴,最后用着不可置信的话语道:“娘娘的意思是,若是您真的信了皇上的口谕……那大臣们就以为您是畏罪自杀,皇上刺杀的真相就死无对证,后宫中德妃就是当之无愧的女主人,”她似乎想得更远,“她急不可耐的来宣布圣旨,是不是代表,您去了以后,皇上的性命也……” 这个猜想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不管是中宫的人还是德妃的人,还是德妃自己,更有皇后也脸色巨变,她回头瞪视着德妃:“你好狠的心肠,居然敢暗算皇上?” 这么大的罪名连德妃也震住了,吓得连连后退:“皇后胡说什么?”这下,连皇后的闺名也不敢称呼了,习惯称之为皇后。 “怎么,你敢做还不敢本宫说吗?若是胡说,你急不可耐的假传圣旨为哪般?若是胡说,宫里宫外人人皆道本宫与皇上言语相撞,本宫刺伤了皇上之事又是谁传出去的?我们中宫的人都不知道这事,你德妃又是如何知晓?看看你带来这些人,他们是不是都以为本宫命不久矣?” “你,你纯粹是狡辩!昨夜中宫传太医之事,岂是你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够掩盖?皇上血迹斑斑的被抬出中宫,更是不少人得见,你恐吓得中宫之人,可无法堵住宫中所有的眼睛。” 皇后高扬起头:“既然都认定了本宫罪不可赎,那也该由皇上来决定本宫的生死,你算个什么玩意?” 德妃:“你!” 皇后大袖一挥:“送客!即日起,皇上不醒,中宫谢绝一切人等出入。”   ☆、第五七章 春绣正放下小知恩,她因为淘气翻弄娘亲的针线篮子,被里面的绣花针给扎了手,正哭得撕心裂肺。于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小女娃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春绣抱着孩子满头大汗的小声问:“小皇孙呢?” 于新习惯成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小知恩,头往厢房内点了点:“在里面,正闹着不肯吃饭。” 春绣道:“我进去看看。” 于新立即拦住了她:“有小胡掌柜在呢,他哄小皇孙很有一手,我们别去凑热闹了。” 春绣哪里肯听:“男人家家的,会带什么孩子。小皇孙娇贵着,不管是谁,再好的耐心这些天也熬不住了。” 于新颠了颠手中的小知恩,笑道:“我觉得我就很会带孩子,看看小知恩,与我相处多好。”说罢,还拿起小知恩的手问,“伤着哪里了,给叔叔看看。” 小知恩伸出一根肥嫩嫩的手指,送到于新的嘴边:“这里。” 于新仔细瞧了瞧,一边拖着春绣往偏房走:“去找点药来给她包扎一下,小皇孙固然娇贵那也不是我们家的孩子,知恩才是你的女儿,她受伤了你才该心疼不是,哪有闲空去管别人。” 春绣挣扎了两次都没挣开,不由抱怨:“夫人让我带知恩来就是与小皇孙做伴的,我们不去陪他,怎么跟夫人交代。” 于新干脆抱着小知恩走得越来越快,将春绣甩在了后面。做娘亲的无法,相比之下,自然还是自己的女儿重要,只能亦步亦绉的跟着跑了过去。 小知恩看着娘亲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附耳在于新鬓边道:“叔叔坏。” 于新挑眉,摸了知恩一把头发:“哦,叔叔坏在哪里了?” 小知恩托腮想了半响,摇了摇头,只说对方坏。 ……… 房内,小皇孙骑在胡算盘的背上,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拍打着他的背脊:“架,架”的喊着。 孟如沄进来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桌子没有怎么动过的饭菜,再扫视了屋内一圈,就忍不住叹气。 小皇孙已经七八岁,正是人狗都嫌弃的时候,吃饭挑东嫌西,睡觉要人提前暖被子,更衣只会喊人,你慢了一步他就直接弄在了身上搞得臭烘烘,然后伸开双手等着别人伺候他沐浴。孟如沄照顾了他半日,就捏着鼻子走了。这样的孩子,哪怕是皇孙,她也不待见。 没有想到的是,胡算盘居然破天荒的对小皇孙耐心十足,做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小皇孙真的只要做到吃饭站口穿衣伸手的地步,什么脏的累的活儿都被胡算盘一人包办,看他那样子似乎也乐在其中,感觉不到半点的委屈。 孟如沄与他已经冷战了不少时日,虽然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在与其说话,可看他被小皇孙当作宫侍看待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 “你有必要这么宠着他么?”孟知沄忍不住开口,“姐姐也说了,这里不是宫里,我们只要保证他能够吃饱喝暖,平平安安的就行。你这样,做得太过了。” 胡算盘在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见到孟如沄眼睛一亮,不过,依然在小皇孙的催促下继续做着马儿在屋内绕圈,偶尔还在对方的提醒下绘声绘色的嘶鸣几声,引来小皇孙的称赞,大喊:“跑起来,快跑起来,跑了第一本皇孙封你做御马监!” 胡算盘顿时扬起两只‘前蹄’,高兴的叫了声‘小皇孙坐稳了,’然后撒开蹄子在屋内奔腾,撞翻了丢了满地的软枕和玩偶。 孟如沄忍了又忍,忍不住大喝:“算盘,你犯得着这么作践自己吗?你就这么喜欢趋炎附势?他一个小皇孙能够让你加官进爵光耀门楣吗?” 胡算盘的脚步一顿,面色难言的抬头望了孟如沄一眼。眼中的神色除了控制不住的受伤外,似乎还燃烧着一簇狂热的火苗,原本还只是静静的燃烧着,在听了孟如沄的话后陡然窜了起来,几乎有了燎原之势。 孟如沄心口一紧,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正准备挽救,胡算盘又低下头去,继续做牛做马的绕着屋内跑圈,浑然当作屋内没有了孟如沄这个人。 孟如沄继续站了一会儿,见两人对自己视而不见,这才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哽咽道:“算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我强行阻拦有拦得住什么呢,平白做了恶人。”转过身,最后看了胡算盘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等到房门再一次被关闭,屋内除了小皇孙的大笑声就是胡算盘在喘着粗气。 他慢慢的停下了脚步,扶着小皇孙的腰肢将人抱在了怀里,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看,这就是我要娶的女人,够小气吧?” 不明所以的小皇孙瞥了瞥门外,又去拉扯胡算盘的衣领:“骑马!” 胡算盘扣住对方的手腕:“你得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日后都没有马可以骑了。” 小皇孙生在皇宫,虽然一直被皇后太子妃护得严严实实,到底还是在那个大染缸长大,利用过他的人有,奉承他的人更多,威胁他的也遇到过几个,小皇孙俱都嗤之以鼻,偶尔,他甚至会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刻意学着太监宫女们说话,借此惩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故而,他对胡算盘的犯上之举很是平静,站起身来就要推门而出,一边走一边道:“我有很多的马可以骑,不用你这狗奴才了。” 原本以为对方会立即跪下求饶,哪知胡算盘只嘿嘿笑了笑,抱着双臂呆在原处一动不动的道:“你以为这真的是宫里,每个人都需要对你一个小娃娃低头?” 小皇孙转身看他。 胡算盘早已没有了这些日子的小心翼翼和卑躬屈膝,他的胸膛挺得很直,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股子商人特有的奸诈算计:“你自己也听说了吧,你的父王太子殿下如今重病在床,只要太医们有一点点差池,他就……”胡算盘吹了一个口哨,手指了指天上,“一命归西了!太子死了,你的母亲太子妃也就成了寡妇,没了依靠的女儿家只能任由你的叔叔们欺凌,你也会被强制性的搬出东宫,成为一名被新皇忌惮的皇族子弟。” 小皇孙那张原本稚嫩的脸盘隐在背光处,看不清上面的神色。他即没有如真正的黄口小儿那样,对着别人的挑衅和嘲讽露出被刺痛了软肋般的大喊大叫,急不可耐的反驳,也没有如敏感而多疑的孩子那般,听到父母的悲惨后倏然泪下。 他的反应太平静,甚至看不到方才在孟如沄面前对胡算盘呼东喝西的跋扈模样。 胡算盘对对方的镇定暗暗的点了点头。他早已不是在敖州时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帐房,他在那龙蛇混杂的边境城镇遇见了太多人,经历了太多事,他不会轻易去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看轻任何一个女人和孩子,弱者?在他看来,商场无弱者,每一个弱者的内心深处是对强者的蔑视和掌控。你如果真的小看了他们,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一败涂地,咎由自取。 何况,他早就听孟知微说过小皇孙在宫中的遭遇。一个从小到大被人算计利用,乃至下毒过无数回的孩子,怎么可能那么单纯,那么亲信与人? 胡算盘早就怀疑过对方为何独独选了越人阁关门之际出现,这太不合常理。 小皇孙是怎么出的皇宫,他身边的护卫宫女太监呢?他出宫这么久,太子妃为何还不来接他?他又为什么会在于新面前透露‘母妃’这两个代表身份的字眼,按照道理说,别人越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性命才越安全吗?有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他自己又充当了什么角色?他如果真的是懵懂的孩童,这布局之人明显别有所图;若他并不如外表表现出来的不知世事,那么,这孩子的心机也与宫中这个环境相得益彰了。 故而,胡算盘特意观察了许久,也试探了很多回,到了今日,他才决定拆穿对方的真面目。 不得不说,换了另外一个成人来,说不定会继续伪装下去。偏生,小皇孙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耐心不足,心机有限,城府也不深,被胡算盘这么一戳穿,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对,沉默其实也是不知所措的一种,因为对方没有后招。这个认知让胡算盘对自己之后的打算又多了几层把握。 “殿下,没了太子和太子妃,你的皇孙身份不再象征着权势和地位,反而成了催命符。这一点,想必早已有人告诉过你。” 小皇孙这次没有沉默太久,再开口时他那稚嫩的嗓音也有些低沉,他问:“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胡算盘盘着腿:“很简单,有人让我来问你一句话。” 小皇孙:“你说。” 胡算盘盯着对方那双眼睛:“你的父王,也就是太子殿下,真的中毒不治了吗?” 小皇孙身子一抖,又有所察觉似的立即控制住了。隔着诺大的屋子,他与胡算盘对视着。一个小孩子,又是被父母亲人娇宠大的孩子,他的阅历到底太浅,无法从一个即将荣升为媲美庄起的第二个奸商的胡算盘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小皇孙嘴唇蠕动了几下,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然后,他立即反问:“你想要什么?你背后那人是谁?” 胡算盘不自觉的望向窗外长廊下正与春绣说话的孟如沄:“小人要的很简单,一个承诺而已。”他眯了眯眼,静静的笑了,“至于我背后那人,小皇孙不是早就猜着了么?你之所以跑来越人阁,不就是为了见他?”   ☆、第五八章 最近的大朝因为皇帝病重比往日更加热闹。按照庄起的话来说,全都正事不干,一股脑为了储君之事唇枪舌战去了。 孟知微笑问:“立储君难道不是大事?” 庄起翘着二郎腿:“太子难道不是储君?天无二日,两个太阳都晒得人半死不活,别说是三个太阳了。” 孟知微与他对着干一般,只说:“那两个太阳都自身难保了,第三个太阳还不出来抢占先机,这么个大好的局面就白白浪费了。” 庄起点了点她的鼻子:“女人啊女人,你怎么唯恐天下不乱似的?” 孟知微叹口气:“我只是担心宫中的皇后,她的日子得多难熬。三皇子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大臣们阻拦的力度越大,他铤而走险的可能就越大,有些事情现在没有爆发,不代表一个月后还是如此。皇后封锁了中宫,可宫里还有皇上呢!在三皇子的眼中,皇帝与太子都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鱼肉,皇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庄起一点都不奇怪孟知微对人心险恶的认知度,相反,很多时候她都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些人,而事情的发展也往往与那些人的本性有着莫大的关联。说白了,她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之后事情没到那个地步,她反而更为舒心。仿佛代表着,坏人并没有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这个人世间就还有救一样。 傻得可爱的女人! 只不过,哪怕你将人心看得有多透彻,人心也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庄起今日刚刚下了大朝,心里还在嘀咕着又是无聊的半日被消磨了,还没走出大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耳语,轻轻的问他:“庄将军,听说你家独子快要三岁生辰了,请帖上可有老夫的名号?” 这个声音,哪怕是轻声软语也无法让人忽略其中的威仪,正是当朝太尉季大人,德妃娘娘的父亲。 庄起没有回头,只笑道:“怎么,太尉大人也缺了我庄家这杯水酒?” 季太尉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老夫一直缺美酒,可惜庄将军不肯割爱啊。” 庄起干笑了两声,没有作答。 季太尉也不以为意,转身与另外的同僚打了招呼,直接越过庄起走了出去。 等庄起也出了宫,意外的发现家里的车夫居然来了。平日里他都是骑马上朝,并不需要车夫,车夫出现,明显是府里有了要事。 联想到今日季太尉的反常,庄起眉头立即锁了起来,直接问车夫:“小公子在哪里?” 车夫没想到自家老爷出来就直奔关键问题,简单的愣了愣神,这才彷徨不安的道:“小公子失踪了。老爷今早上朝后,小公子就不见了人影。” 庄恒平日里起得早,都是与庄起一起习武之后,庄起上朝,他就回房沐浴更衣,然后再练大字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他身边基本没有人伺候,哪怕是孟知微也甚少去打扰。 庄起原本要快马加鞭的赶回府里,走到半路又拐去了睿王府,车夫只好回去禀告给了孟知微。 若是换了寻常人,说不定早就六神无主等待着自家夫君回来拿主意了,可孟知微不同,在发现庄恒不见之后,她立即就封锁了府里所有的大门小门偏门,然后召集了府里所有的仆从,逐个点名。 果然,有一名侍女不见了人影。孟知微一边让人去翻找侍女的物品看看里面能否找到对方与外人联系的蛛丝马迹,一边派人去抓对方的家人,一边又让人沿街打听侍女的去向,最后,她直接叫来了赵管家,直言:“赏金万两,我要恒儿的下落。” 赵管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他身为庄起的左右手,对庄起暗中的势力比孟知微更加清楚,不过半个时辰就将消息扩散了出去,同时,皇城里各个角落开始回馈回来了信息。 孩子最后到达的目的地让孟知微也有点头昏。 她双拳紧握,对着忙碌了半日终于回家的庄起平静的道:“恒儿在太尉府!” 庄起点头:“我知道。” 孟知微继续盯视着他:“听闻三皇子有三个儿子。” 季太尉是德妃的父亲,他们一生的荣辱都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的命根子自然是他三个孩子。 无后,哪怕三皇子登上了皇位,他的地位也不会稳当。 孟知微不是任人宰割的人,身为母亲,庄恒就是她半条命,别人要她的命,她自然也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狠毒,孟知微自认自己并不比别人少一分。 庄起半垂着眼:“三个孩子都要?” 孟知微低声道:“如果你不止恒儿一个儿子,你觉得他们会只带走他一人吗?” 自然不会! 庄起手上抓着近卫营的兵权,他又没有妾室,如果真的有三个儿子,那绝对都是嫡子。失踪了一个儿子不要紧,可三个儿子都失踪了,庄起才能彻底的被控制。 在权势面前,人命贱如狗。 太尉要庄起背叛睿王,只能用他的儿子来要挟。孟知微要自己的儿子回来,自然选择最直接最快速的方法———以命换命! 庄起经商多年,什么阴私手段没见过?他在江湖行走,什么样的人没杀过?在战场上,他的刀剑永远都只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家人而存在。 ………… 当夜,禁卫军统领被人围杀,死状极其惨烈,可谓是被五马分尸而亡。 一个时辰后,太尉府被突如其来的近卫营围困,燃烧的火把几乎照亮了太尉府上的夜空,连星星也被夺去了光辉。 如狼似虎的近卫营士兵们撞开大门,见到私兵就砍,见到奴仆就镇压,太尉季大人衣衫不整的匆匆从后院赶来,只见符东疏像天神降临一般矗立在门口,顿时大喝:“符世子,你要造反吗?” 符东疏笑得贱兮兮的道:“见过太尉大人!大人,你说错了,本世子今夜过来,是为了抓奸细,不是抓反贼。” 你说我造反,我直接说你是反贼了。符东疏的嘴上功夫越见高深,只把季太尉气得发抖,指着他周边虎视眈眈的士兵们道:“老夫怎么不知道自己府里有奸细?” 符东疏笑道:“大人你当然不知,因为奸细是从东宫逃出来的,我的人一路追踪,最后不知怎么的居然追到了太尉的府上。”他原本还笑嘻嘻的一脸痞子样,说到东宫时顿时就变了脸色,“太子原本就重病难治,这奸细也不知道是收买了哪个混蛋,居然让他混入了东宫,其志不小啊!” 太尉眉头一动:“太子如何了?” 符东疏冷笑:“哟,季大人终于知道我东离有太子了啊?在朝堂上,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口口声声要立储君来着。” 季太尉最恨他这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厉声问:“太子到底如何了?” 符东疏还没回答,后院就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不多时,庄起穿着盔甲,如二郎神一般迈步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提着一颗人头,另一只手中拖着一块明黄色的抹布似的东西,先将人头丢弃在季太尉跟前:“太尉大人,我想你该先问一问,这奸细为何会在你的府邸?你派他去东宫有何目的?太子的重病是否与你有关?还有,”他又将那明黄色的物事抛在众人面前,“这件皇袍,你要作何解释?” 季太尉根本没有瞧见那奸细的模样,一双眼全部锁定在了皇袍之上:“你,你居然敢擅自搜朝廷大臣的官邸!庄起,你好大的胆子。” 庄起冷冷的道:“比不得太尉大人。皇上还没殡天呢,你就想着要取而代之了。你的书房内想必不止这一件皇袍吧,是不是连玉玺都准备了?” 话音刚落,身后又来了脚步声,庄起右手一伸,赶来的士兵直接将一个打开的锦盒交在了他的手上,庄起看了一眼,随意的抛在了那皇袍之上,“人赃俱获,太尉大人,我想你需要给皇上一个解释,也需要给天下的子民们一个解释了。暗害太子,私制皇袍玉玺都是一等一的大罪,我想,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太子死了,你就可以登基为帝吧?这皇袍是为谁准备的,玉玺上的年号又是给谁用的?对了,禁卫军头领死得好冤枉啊,他也想要向你讨个公道,问问季大人,为何对他暗下毒手,难道他对你不够忠心吗?还是,他发现了季大人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通敌叛国!” “庄起,你闭嘴!本官行得正,不是凭着你几句莫须有的话就能够诬蔑得了的,这些皇袍与玉玺本官也从未见过。”他甚至上前一步,直接瞪视着庄起道,“你若再是口出狂言,担心……” 庄起眉头一挑,反问:“担心什么?” 他挥了挥手,士兵们抱着三个昏睡的孩子走上前来,季太尉心口一跳,跑上前一看,顿时整个人都要晕了过去,伸手想要抢夺,那些士兵哪里会如他的愿。 这位在朝中沉沉浮浮的国丈,最后只听得那杀人如麻的庄大将军低问的话语:“我的儿子与三皇子的嫡子们想必,谁的命更重要,我相信太尉大人比谁更加清楚吧?”   ☆、第五九章 庄起用雷霆手段迅速的扫荡了太尉府,不单用三个皇孙换回了自己的儿子,更是直接将整个太尉府给封锁了起来。 太尉府所在的一条街,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以确保消息不会走漏。 相比太尉府的戒备森严,原本应该关门锁窗的中宫却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门缝,一道苍老的背影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其中。 皇后正准备歇息,见到来人很是惊讶,问:“睿王半夜至此,可是有要事?” 老睿王拄着一根拐杖,打量了皇后一眼,笑呵呵的问:“三更半夜的,皇后娘娘又是准备去哪里?” 皇后拢了拢自己临时披着的长衫,道:“本宫不知睿王何意。” 老睿王也不强迫对方回答,只拿着拐杖东敲敲西打打,不多会就到了凤榻边上,在床柱上一撞,那铺着绣被的床板居然打开,露出里面的地道来。睿王转过身子,似笑非笑的瞥了瞥面色平静的皇后:“娘娘真是好兴致,可否告诉老臣,这地道通往何处?” 皇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解释道:“这地道只有历代帝后知晓,并不是本宫所为。” 老睿王点了点头:“原来与皇后暗通款曲之人是皇上,这样,老臣也就放心了。” 皇后显然对睿王的老不正经已经习以为常,面色不改的道:“本宫正待去见皇上,睿王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老睿王呵呵的笑了两声:“你们夫妻说悄悄话儿,老臣去凑热闹,不好吧!”口里说着不好吧,身子却是忍不住的往地道里瞧了又瞧。 皇后直接解开披着的外衫,露出里面换好的宫女服饰,很是镇定的戳穿对方的把戏:“睿王半夜到此,不就是为了此事吗?”何必遮遮掩掩,你这老狐狸昨日不来,明日不来,偏偏赶上今夜,不就是因为本宫的异动吗?相比起德妃,睿王对宫中的掌控力明显更为紧密。心里在筛选中宫的背叛者,面上她已经率先探入地道,就要领路了。 老睿王正准备随后,脑袋上突兀得传出一声娇嗔:“我就说他老了吧,只惦记着随美人去幽会,把我们两个正经人给忘在脑后了。” 此话一出,皇后猛地一顿,不可置信的望向头顶,只见那高高的屋梁上站着一位俏生生的妇人,一袭浓如墨的长裙仿佛展开的蛛网一般,而她本人就是那网中的黑蜘蛛,静静的俯视着脚下的蝼蚁,随时准备射出毒液一击必杀。而她的身边,是一位身形雄壮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把长刀,单手搂着女子的腰肢,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凭着多年的阅人经验,皇后下意识的觉得相比那名女子,这男人反而更加危险。一个是锋芒毕露,一个是隐而不发,女子在杀人之前说不定还会调笑几句,那男人说不得暗中来暗中去,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命丧黄泉,死不瞑目中还在猜测对方到底是谁。 老睿王仿佛没有听到那妇人的调侃,对着两人招了招手:“快来,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我东离的皇帝老儿,他才是真的老不死。” 睿王从小到大都压着皇帝一头,哪怕对方成了皇帝,睿王手中反而掌握了大半的权柄,在臣子们面前,睿王自然是保皇一派,可私底下,皇帝与睿王打架扯皮的事情不少,相互骂对方老不死的时候更加多。皇后也是偶尔一次听见,当时还惊诧了不少,暗中揣测过皇帝与睿王的关系是不是真如外人所说那般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奇怪的是,睿王居然会在这两人的面前‘诅咒’皇帝,可见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一想到自己视为铜墙铁壁的中宫拦得住天下任何人,包括皇帝,却拦不住睿王,甚至,也拦不住屋梁上的两个陌生人,皇后的脚底就冒出一股子寒气。正琢磨着两人的武艺到底有多高之时,他们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面前,同为女子的妇人先看向皇后,眼中的兴致任谁都瞧得一清二楚。 妇人扬了扬头,口气不善的道:“听说你男人要死了?” 你男人?! 皇后压制心底的鄙夷,点头道:“原本死不了,可他的伤势拖得太久了,最后到底是死是活本宫也不知道。” 妇人凑近了一点,盯着皇后的眼睛:“那你是想他死还是活?” 皇后淡淡的道:“他的命是他的,与本宫何干。” 妇人推了推身边的男子,道:“看吧,又是个狠心的女人,可见你们男人到底有多可恨。” 男人的视线一直都集中在妇人身上,根本没有给过皇后一个眼色,似乎在他眼中,除了这名妇人外,其他的人都是木偶是摆设,得不到他一丝一毫的关注。听到妇人的话,男人沉默的想了想,道:“你若是看不惯这东离的皇帝,毒死他就是。” 妇人娇笑道:“那我们就别想走出皇宫了,你要给我陪葬吗?” 男人对对方的惊人之语毫不惊诧,只说:“我可以让整个东离皇宫给你我陪葬。” 妇人对对方的回答相当满意,睿王等他们打情骂俏之后才插话道:“四娘子,你不会只带了毒药来吧?” 妇人鄙视了睿王一眼:“王爷难道不知道医毒是一家吗,我带的毒药既能毒死人,也能救人。” 睿王呵呵笑道:“那就好。”他反而越过皇后走入了地道,一边走一边唠叨,“哎哟,德妃太缺德了,我弟弟生死不明,她却连面都不让我这做兄长的去去见见,存心是让我半夜劳碌啊!我这老胳膊老腿哟,怎么禁得住这么多折腾……” 皇后身前是拄着拐杖依然健步如飞的老睿王,身后是恨不得黏糊成一人武艺高强身怀剧毒的江湖人士,作为中间唯一的正常人,她开始觉得今晚的皇帝说不定真的会殡天。 原因?大概不是被老睿王诅咒而死,就是被那妇人下毒而亡,或者……直接被那沉默寡言的男人一刀毙命吧! 这么一想,皇帝居然有点可怜。 等见到孤零零躺在龙床上,呼吸轻浅的皇帝时,皇后眼中的悲悯几乎要满溢了出来。 “我以为他会死在我的手里,死在中宫大殿之内。” 睿王站在床边,叹息道:“我以为他会死在牡丹花下,那样才配得上他一国之君的地位。”这个时候,整个东离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没有用尊称,反而自称为‘我’,似乎这样才能表现出他们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妇人凑到皇帝的面前,低头审视着对方的神色,翻了翻他的眼皮和舌苔,又打开被子查看伤势,最后在腰间的刀伤上恨恨一戳,居然将那快要愈合的伤势又戳出个血窟窿。 皇后不为所动,睿王努了努嘴笑得幸灾乐祸,男人适时的拿出洁白的帕子递给妇人,妇人擦干净了手指,从头上拔出一根银针,对众人道:“你们确定要他醒来?” 老睿王怪声怪气的哦了下:“难道他醒不来?” 妇人笑道:“在我手上,除非对方已经没气了,否则我让他什么时候醒,他就得什么时候醒。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们,他的伤势的确不重,之所以昏迷,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个人是谁,不用说睿王和皇后都知道,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的神情。 妇人又看向皇后,皇后居然笑了笑:“我只是想要听一听他的遗言。” “然后?” 皇后淡淡的道:“我这辈子受了他不少的冤枉气,忍气吞声惯了都忘了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人。所以,听了遗言后,我兴许还会再捅他一刀。” 妇人笑道:“你真不该当皇后,适合去做他的压寨夫人。”她指了指身边的男人,对方抓住了她的手指,推到皇帝面前,“动手吧。” 妇人笑得格外妖艳,这才慢吞吞的低下头分别刺中皇帝身上的几个穴位,如众人所愿的,皇帝呻吟着痛苦醒来。 皇后垂头靠了过去。 皇帝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喃喃的唤了一声:“宝宜。” 短短的两个字,皇后就被惊吓了一般倒退了两步,面色几经变换最后才重新回归于平静无波,她低声道:“皇上,你就要死了。” 皇帝过了半响才听明白对方的话,嘴角动了动,探手去摸索自己的伤口:“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要不了朕的命。” 皇后笑道:“的确。可惜,这宫里,乃至这天下,想要你命的人太多太多,本宫只是其中一个。”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转头看向殿内的其他人,睿王居然好兴致的挥了挥拐杖:“老幺,哥来见你最后一面。” 皇帝苍白的嘴唇终于扯出抹难看的笑意:“朕居然死在你的前头,太意外了。” 老睿王笑得如同弥勒佛:“是啊,你得感谢你自己,谁让你有一位‘贤良淑德’皇后,还有一位‘温柔可人’的德妃呢,没有了她们,想要你的命可真不容易。” 皇帝问:“皇后是为了太子,德妃又是为何?” 睿王跺了跺拐杖:“德妃是三皇子的生母。” 皇帝看向沉默不语的皇后,低沉的笑道:“为母则强,哈!” 皇后眨了眨眼:“你要我儿子的命,我就要你的命!你毁了他,我就要毁了你。”很平静朴实的话语,里面却是世上最真实的情感。   ☆、第六十章 宫殿中一时静谧无声,可每个人的心底都翻着巨浪波涛。 这似乎也是成亲以来,皇帝与皇后最长的一次对视,也是最为直白的一次剖心。这对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夫妇,终于到了刀剑相向的生死时刻,两人的目光中反而没有了愤恨,他们的神情无悲无喜,仿佛对面的人不是许诺白头到老的枕边人,而是无关紧要的陌生来者。 “朕死了,你以为太子就能够顺顺利利的继位?朕记得,太子的身体就同他的性子一样,弱得不堪一击。” 重新提起太子‘病重’一事,皇后的脸色有了一瞬间的波动,皇帝隐约有些快意,可这快意还没到达脸上,就听得皇后缓缓的道:“陛下以为太子会继位?” 皇帝惊诧:“难道不是?” 皇后苦笑一声:“你都任由太子的恶毒发作,严命太医们不许根治了,他又如何继位。”虽然对外称太子重病,并且皇帝做出一副焦心的儿子身体的模样,每日里派太医院一日三把脉,可有心人都知道,太医们不是去给太子治病的,而是让他顺理成章病逝做准备。 人说虎毒不食子。东离这位皇帝却要活生生的毒死自己的嫡子,甚至还故意拖延病情,看着儿子在毒素的折磨下人不人鬼不鬼,在他的眼底下慢慢的受尽折磨而亡,这份父子之情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皇后在乍闻真相后,怪不得对皇帝插刀相向。自己的夫君要毒死自己的儿子,而她身为母亲却无能为力,她又怎么不愤怒,怎么不绝望。 皇后靠坐在床榻边上,执起皇帝因为病势而迅速委靡枯瘦的手掌:“从你第一次厌弃太子时起,我就做好了我们母子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皇帝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就听得这位平素高傲冷漠将一切都不放在眼底的皇后眼含薄泪,“所以,听闻太子沉疴难治后,我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陪葬。做父亲的给儿子陪葬,然后,我再给自己的夫君陪葬!” “你……” 皇后拂开皇帝额头上汗湿的碎发:“到了黄泉下,我要你跪着给我们的儿子赔罪。我要将你推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疯了?”皇帝的震惊无法言喻,心中翻江倒海后只冒出三个字,似乎只有它们才能表现出此时此刻皇帝的真实想法。 皇后的指尖抹干眼底唯一的一滴泪,轻笑道:“在我嫁与你为妃时,你就许诺过同生共死,白头偕老。白头偕老我们是不成了,同生共死反而很容易办到。”她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妇人点了点头。 那妇人也是个不惧权势的,上前一步,拿着银针的手指在烛光下如同魔爪一般,朝着床榻上的九五之尊压去。 皇帝觉得头顶一痛,眼前彻底黑暗了。 无边的黑暗,既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去路。 皇帝莫名的心慌,摊开手掌看不到五指,低下头更是看不到脚背,他在黑幕中漫无目的的奔跑,越跑心底越沉,脚步也越来越慢,心跳在跑动中也逐渐清晰。 他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了? 施宝宜呢,她去了哪里?她不是说要与自己同生共死吗,为何不见她的人影? 皇帝有些愤怒,转而又失笑起来。 皇后那个人,历来说到做到,她说会给自己殉葬,那就绝对会选择自裁,她才不会让自己孤零零的躺在陵墓里等上十几二十年。何况,刺杀皇帝,她不死也得死。 这么一想,皇帝又畅快了起来。 这样也好,太子死了,皇后死了,他也殡天了,东离这个天下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三皇子符安的,作为父亲,能够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幺子继承自己的一切,这让他相当的满足。想来,当年父皇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退位的吧?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孩子权掌天下,就好像自己将最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传到了继承人的手中,他只需要看着这天下在儿子的统治下越来越兴盛繁荣就够了。然后,他可以无愧于祖宗,一边欣赏着无边瑰丽的江山,一边道:“这是朕的天下,治理这天下的人是朕的儿子,这一切的功劳都归朕所有。” 那番景象,在梦中他都可以笑出声来。 皇帝正在自鸣得意时,远处透出一缕光亮,有人声渐渐传了过来,初初听去是在叫‘皇上’,而后又有人叫‘父皇’,皇帝分辨出这是德妃与三皇子的呼喊,立即应答了声,那边的呼喊越来越密集,最后他甚至听到了‘符晟’两个字。 符晟是先帝给他取的名字。他已经很有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 正欣喜万分,那原本焦急而深情的呼唤突然转了个弯似的,变得高高在上,与往日里德妃温柔亲切的语调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她的问话更是让苦寻到一线希望的皇帝倒抽一口冷气。 她问:“太医,你确定皇上熬不过今晚了?” “回禀娘娘,原本老臣估算着皇上最少能够昏迷一个月以上,可不知怎么的,方才把脉,原本平稳的脉搏比往日更加微弱,时有时无,再不给皇上疏通筋脉的话,不出明早,皇上就真的可能……” 德妃的手在皇帝的脸颊上轻轻的流连,皇帝想要睁开眼告诉德妃,在她之前皇后那个贱人来过,她想要自己的命,可他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眼皮却一动不动。 “既然如此,今晚就是陛下的回光返照之夜。” 太医噗通一跪,显然是听明白了对方话中的含义。 德妃摊开手:“安儿,废太子的诏书呢?” “母亲,儿臣早已命人写好了。只是父皇昏迷不醒,无法亲自署名,恐怕拿出去后也镇不住朝中那些反臣。” 德妃捂唇娇笑一会儿:“傻安儿,皇上重病这么久早就全身乏力,哪里还有力气执笔签署诏书,自然是盖上帝印,按个指印了事。”想了想,“至于那群反臣,皇上没了,太子明日也会随着先帝而去,皇后被囚中宫已经形同死人一个。我们东离历来立嫡立长,没了他们三人,本宫就是后宫之主,你虽然不是嫡子也是最年长的皇子,你不继承皇位,谁还有资格?于情于理都可以赌注他们的悠悠之口。” 三皇子明显还有顾虑:“若是有老臣死谏……” 德妃轻笑:“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正好给你的心腹大臣挪位置,也省得日后麻烦。” 三皇子显然没有先到德妃的心肠如此狠辣,即佩服又担忧,最后还是笑道:“母妃说得是。”迟疑了一下,“不过,文臣们不以为虑,反而是那群手握兵权的武将们……” 德妃瞥了自家儿子一眼:“日后这天下都是安儿你的,怎么到如今还事事依赖母妃拿主意呢?” 三皇子干笑道:“这天下哪里是儿臣一人的,儿臣能够继承大宝全都是依赖母亲的大智慧,若是这等大事还不询问,儿臣真怕东离会毁在儿臣一人的手上。” 德妃对儿子的奉承很是享受,扶了扶头上的步摇:“这还不容易,武将自然是要上战场。等你登基为帝,在先帝手中吃过大亏的北雍定然会欺你年弱,镇压不住群臣之际大举进犯,到时候你看谁不顺眼就让谁上战场,母妃可以保证,他们绝对不能活着回来领赏了。” 三皇子灵机一动:“等我东离大胜后,再与北雍和谈,安内镶外一举达成,天下的权柄也就尽在我手了。” 德妃点头:“不错。” 三皇子立即又拿出一份诏书:“那这份立儿臣为太子的圣旨是不是也要父皇按印?” “自然。” 皇帝心底冰冷一片,就感觉原本被他称赞过多回丹蔻的柔荑夹住了他的拇指,先在冰凉的印泥上压过,再落在了锦绣而成的诏书上,反复碾压。如此两次后,他的手,乃至他整个人都被那对母子抛弃在了一边。 “成了!”德妃离开了龙床,“太医,你方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娘娘,娘娘饶命!”太医拼劲了全力的呼喊。 皇帝只觉得一口黑血蔓延在了整个口腔,缓缓的从嘴角流淌出来,德妃得意的娇笑更是让他胸口的火越烧越旺。眼缝中,东离皇帝只看到自己最为宠爱的妃子与最得宠的幺子一人拿着一份诏书,先是大笑继而大悲,德妃更是望向床榻上的他嚎啕大哭,悲鸣:“皇上,您别丢下臣妾一个人啊,没有了你,臣妾也不活了!” 皇帝喉咙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扣住德妃手腕的指尖瞬间将对方的手臂抓出几条血痕来,他瞪大了一双充血的虎目,死不瞑目。 不活了?呵呵,皇后陪葬他还会相信,德妃的话,皇帝到死也不会相信了。 三息之后,太庙的钟声嗡嗡的响起,东离皇帝驾崩了! 世间事总是瞬间千变万化,原本的赢家可能在下一刻就变成了输家,而原本应该死了的人,也可以在关键时刻死而复生。 德妃与三皇子符安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在看似步步都赢了的背后却每一步都输得彻底,而他们的命运也的确在皇帝驾崩后的第二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由生到死,也就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第六一章 皇帝驾崩,朝野震动! 还没等到早朝,大臣们就纷纷入了宫,跪拜在大殿外静静的等待着太子的出现。 禁卫军更是个个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守护着宫内九门。有消息不怎么灵通的,暗中还在琢磨新的禁卫军头领是谁;消息灵通的,相互打着眼色,在嗡嗡耳语中询问着太尉怎么还没来。 老睿王踏入大殿时,三皇子眼中的泪痕还没干透,一步三摇晃的走了进来。 三皇子举起诏书,有太监上前,展开后脸色平静的先宣读了废太子的诏令,刚刚读完就有老臣大呼:“荒谬,废太子此等大事,皇上怎会如此草率的决定,这一定是假诏!” 话刚一出,就有另外的大臣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尔敢质疑先皇的遗诏?废太子重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先皇在世时更是日日派太医问诊,对于病情何时痊愈太医们也为讳莫深。若先皇还在,自然可以由着废太子慢慢养病,可如今先皇先一步而去,难道要我东离苦苦等着废太子痊愈,才能迎来新君吗?长此以往,朝令拖延,再有外敌进犯,那时,尔等可敢担待?” “历朝历代无故不得废太子。皇上在世时没有废黜,过身后为了朝廷社稷更不会废太子,否则你以为‘储君’之称从何而来?由此引起朝廷动荡,你又有什么本事承担责任?你口口声声‘先皇‘废太子’,可见尔等幕后之人窥视大宝之心由来已久,简直司马昭之心。这份诏书定然是假,伪造皇上遗诏更是罪加一等!而你,助纣为虐,更该株连九族。” 两方人马又开始了每次早朝必上演的口水之战,只是这次,三皇子不准备再坐山观虎斗,摆手让双方暂停后,才道:“大哥重病已久,的确是难以根治,本王也觉得父皇不会毫无根据的废黜太子,哪怕他真的一病不起,朝中有我有诸位能臣,小争执会有,大乱倒不至于,故而,在大哥痊愈之前,本王可以先代理朝政,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各位以为如何?” 这话两面讨好,算是各退一步,双方各自瞪视一眼后才偃旗息鼓。 老睿王适时的道:“该商量皇上的谥号了。” 大臣们脸色俱都僵硬起来,沉默的归队后,礼部尚书出列,还没开口,宫外奔来一个太监,滑行的跪倒在殿门口,大呼:“禀殿下,太子于寅时一刻……病逝了!” 众人大惊,老睿王更是惊得站起,神色变换几次,最终望向嘴角微扬的三皇子。对方似有所感,偏过头来,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轻笑。高台下,朝臣们还没有从第二重变故中清醒过来,高台上,三皇子那胜利的笑容也一闪而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深深的叹息幽幽的回荡在了宫殿之内,里面的惋惜、追悼不言而喻:“大哥,是为了社稷而亡啊!” 为社稷而亡,说得多好听。皇帝前脚才走,太子后脚就跟了上去,说里面没有猫腻谁相信,偏生三皇子还用一句‘为社稷而亡’来盖棺定论,好像太子是深感自己重病拖累了朝廷,拖累了东离而心怀愧疚而死一样。 难不成太子也知道自己再这么病下去就会将整个东离也拖入久病不治的深渊?所以,为了社稷,为了东离的子民,自己气死了自己,好为新君让路? 这个笑话真好笑! 可三皇子的话一出,至少有一半人的笑意就硬生生的憋住了,另一半人下意识的望向高台上的睿王。 老睿王缓缓的坐了下来,闭了闭眼:“现在,还是先商量一下太子的封号吧。” 三皇子沉默了一会儿,抢在礼部开口之前道:“就‘忠诚’吧。” 忠于国,诚于心,多好的封号,多么讽刺的封号。 老睿王再一次的闭上眼,拄着的拐杖跺了跺白玉地板,半响后才道:“皇上似乎还有第二封遗诏。” 三皇子恭敬的对老睿王躬了躬身子,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在乎对这个半只脚踏入了棺材的皇叔表示一下尊敬。毕竟,死了皇帝弟弟给了老睿王第一重打击,死了扶持多年的侄儿太子又给了他老人家第二重打击,至于第三重打击,三皇子相信用不了多久,睿王的老部下,绝对不会背叛的庄起庄大将军会亲自给他最后一刀。到那时,看这老不死的还能够支撑多久! 所以,三皇子认定自己只是提前给老睿王送终了而已。 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这第二封诏书公布出来再也引不起任何的波澜。 三皇子一派的人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胜利,哪怕皇帝敢死,谥号还没决定,可这不代表他们不能暗中为新皇欢欣鼓舞。太子一派沉默的沉默,颓废的颓废,也有几人已经开始转动念头,怎么投新皇所好,为自己的荣华富贵再接再厉了。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当中,殿外再一次响起了盔甲的踏步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初升的太阳下,一个身穿银甲的英武男子踏日而来,金黄的晕光渡在周身,连那盔甲上的血迹都显得神圣起来,浓郁的血腥气更是霸道的充满了所有人的鼻腔,恍如战神初临。 他一踏入殿内就左右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高高在上的新太子身上,对方对他点了点头:“庄将军来了!” 这般和颜悦色又慎之又慎的语气,仿佛在告知殿内所有的朝臣们庄起现在效忠的对象到底是谁。 庄起身上的银甲铮铮,笔直的跪在大殿上,那因为熬夜而越发低沉,充满了威压的嗓音才逐步回响在宫殿之内:“微臣昨夜捉拿叛逆,故而来晚了,请殿下、睿王恕罪。” 三皇子一点都不介意对方这时候还没开口称呼自己为太子,反而对对方口中的叛逆很感兴趣。要知道,哪怕是有了皇帝的遗诏,他对自己能否顺利登基还是很忐忑,为啥,因为没有兵权!只有掌握了兵权,你才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才能够威慑群臣,不管是文臣还是武臣。在性命面前,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遗诏是假的,知道太子的死有猫腻,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拦自己登基。 这也是为何三皇子一直想要渗入兵部的缘故,可惜皇帝在世之时他无能为力。没想到在皇帝死之前,自己的外公替他办成了这件事,拿下,不,说服了睿王最忠诚的下属转投了自己的阵营。 他没有想到的是,庄起这位杀神居然会急不可耐的邀功,不单在睿王面前直接表明了立场,更是给自己带来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叛逆! 他三皇子即将登基为帝,庄起口中的叛逆自然也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是睿王的儿子符东疏呢,还是自己余下的兄弟呢?他排行老三,下面可还有老四老五,虽然他们不足为虑,可他也不建议庄起用他们的脑袋来做恭贺自己荣登大宝的贺礼。 三皇子故作惊诧,实则志得意满的摆了摆手:“区区小事庄将军不必在意。不知你口中的叛逆在哪里?” 庄起将手中的包裹往殿中一抛,布棉在空中飞扬,露出里面黑色的长发和死不瞑目的头颅,嘭的一声,狠狠的砸在了玉质地板上。 众人只觉心头一凛,纷纷凑过身子瞧去:“是……是太尉大人!” “什么?”三皇子大喝。 有人直接跑了过去,将那颗头颅摆正朝着高台:“禀,回禀太子殿下,是太尉大人的头啊!” 三皇子冲下高台,仔细端详着对方手中的脑袋,好一会儿才震惊的怒视着庄起:“这就是你口中的叛逆?” 庄起直起身子,随后又从后腰解开一个包裹,又是呛的一声,从里面滚出一件金灿灿的皇袍和被砸缺了角的玉玺,明明是仰视着上面的人,他反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质问者:“私制皇袍与玉玺。敢问殿下,这是太尉大人为自己准备的,还是为殿下预备的贺礼?” 如果说是太尉为自己准备的,那么太尉的脑袋砍得不冤;如果说是为三皇子准备的,那么皇帝与太子的死就另有蹊跷了。 三皇子盯着地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太尉大人,他的身后是触手可及的皇帝宝座,任何人都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本王不知太尉如此胆大包天……” 庄起再从怀中抽出两封信件:“那么,太尉大人借用殿下的名义,与北雍暗中勾结谋取我东离江山之事,殿下也一无所知吗?” 这一下,整个大殿炸开了锅,老睿王那双原本寂灭的双眼顿时瞪大如铜铃:“通敌叛国?” “是!” 老睿王:“呈上来!” 三皇子大怒:“诬蔑!” 可这时候就充分体现出睿王对皇宫的控制力,有了庄起的近卫营做后盾,宫内的禁卫军在大是大非面前丝毫不敢妄动,太监们更是不值一提,三皇子的暴喝喊得再大声也无人敢替他出头了。 老睿王抖开信件看得非常的快,脸色从平静到阴沉,最后到阴霾,转向三皇子的目光也阴沉得可怕,老人家一边抖着拐杖一边质问:“殿下,你能否告诉老臣,为何要在新皇登基后大开国门,让北雍进犯我东离?” “我……” “皇叔,老三不知道,本王倒是可以告诉你。”三皇子正彷徨无措之时,殿外再一次走来了一人。 原本跪伏在殿门口一动不动的太监最先发现来人的身份,抖着身子指着对方张口结舌:“殿,殿下,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已经‘病逝’的太子。 只见这位在先皇心中软弱无能的太子步履蹒跚的被人搀扶着滑进了宫殿,拱手对老睿王道:“三弟之所以要暗中联络北雍攻打我东离,一则是为了兵权,二则是为了集权!” 老睿王看了脸色苍白的三皇子一眼:“此话怎说?” 太子咳嗽了两声,解释道:“新皇若是本王,那么北雍进犯,三弟为了明哲保身定然会选择做一位‘能臣’,替我这病弱的哥哥上场杀敌,以此成全我与他的兄友弟恭之名;若本王真的不幸病逝,那么新皇就是三弟,那么再派将领与北雍杀个你死我活,明面上北雍战败,然后他再大方和谈,则可以让他在朝野在民众中的声望赶超父皇,迅速快捷的将所有权柄集于一手,可谓一箭双雕。只是,”他面向与自己斗了大半辈子的弟弟,“只是,他没有想到北雍贪心不足,即希望我东离因为内乱而分离崩塌,又希望不费吹灰之力的吞并我东离国土。故而,提前派奸细刺杀本王,并且在本王弥留之际吐出了他们的阴谋,让本王死也死得不安心,挣扎着从地狱爬了回来……” 说着说着,太子就不停的咳血,血迹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佝偻着身子苦笑道:“本王不甘心啊,怎么能够将我东离交给这两面三刀畜生不如的东西?本王情愿亲自斩杀他,也不愿意让我东离在他手上燃起战火,让那些野蛮人吞噬我东离百姓的性命!” 三皇子暴跳如雷:“你胡说!” 太子抹干了嘴角的血迹,抬头遥望向偏门处,那里,逐渐显现出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太子笑道:“父皇,你说,这东离的江山你是心甘情愿交给三弟的吗?如果是,儿臣再无怨言,儿臣会带着母后在帝王寝陵等着你,等到你顺其自然的殡天,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黄泉路上好好作伴。” ……… “先是你带兵围剿了太尉府,封锁了皇宫;然后病逝的太子突然复生戳穿了三皇子的阴谋,最后是尸骨未寒的先皇诈尸,将三皇子一党杀的杀,剐的剐,德妃也被赐死?” 庄起躺在浴桶里,享受着自家娘子的按摩,昏昏欲睡的点头:“没错!” 孟知微搂住他的脖子:“那皇后呢?” 庄起已经半睡半醒,含糊的道:“后宫之事为夫怎么知晓。” 孟知微再问:“太子呢?” “解毒去了!” “皇帝怎么死而复活的?” “他根本就没死。有我四姐在,阎王也得绕道。” 孟知微叹息:“我倒是希望皇帝真正的殡天了才好。” 庄起撑开一条眼缝,瞄了孟知微一眼:“他不是个明君,不过,在对待北雍之事上,他并没有太多的错处。三皇子通敌叛国触发了他的逆鳞,所以,太子如今性命和地位都不可动摇,即位是迟早的事。” 孟知微闷闷的道:“我还是不高兴。” 庄起问:“你对皇上的成见很深?” 孟知微冷笑:“他就是个自高自大自以为是的懦夫。” 庄起哈哈大笑,翻身将对方也拖入了浴桶里,搂着她狠狠的亲了一口:“放心,四姐虽然没有让他死透,不过,他离半死不活也不远了。” 孟知微伏在他的胸膛上:“为什么这么说?四姐的医术真的这么神奇?” “嗯,四姐的毒术很神奇。她最看不惯负心汉,皇后的苦你知晓,她更是看在眼里,想来,皇上日后的苦头不会少了。” 孟知微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好吧,明日我去宫里瞧一瞧皇后,问问她,对往后的日子可有什么想法。” 庄起疑惑:“皇后能有什么想法?” 孟知微笑道:“比如,给皇上戴一戴绿帽子什么的……” 庄起咬住对方的唇瓣,含糊道:“我看这天底下最会痴心妄想的人就是你了。” 孟知微闷笑:“我这样不好?” “很好。” 更好的是,他可以包容她这些小小的可爱想法,否则日子也过得太过于无趣了不是。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