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快穿]男神他又出家了! 作者:水明瑕 文案:   总有这么一个天之骄子,他高冷孤傲,能力卓绝,每每能够一鸣惊人,最后搅弄风云,成为一个……道士。   众人对他或敬或畏或迷恋或憎恶,然而当事人只一边谋划布局,一边思考大道——   我还有多久能出家?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钟鸣鼎食之家   盛京城外不远处,有一座竹山。竹山山如其名,漫山都是苍劲挺拔的翠竹,即使在现在这个一年到头最热的时候,也是阴凉凉一片。   王家筹备的诗会,地点就在这竹山上的一处别院。   竹枝掩映的小道上,一架牛车远远行来,停在别院门口   牛车帘子被掀开,探出一只玉色的手,修长白皙,在竹林中影绰摇曳的日光下,给人以几近透明的错觉。   青年从车上探身而下,白袍玉簪,眉清目朗,唇角含着温润笑意,行止从容优雅,让人不自觉便想起那句赞人的古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景行,好久不见!”爽朗男声响起,一边的蓝袍青年朗声笑着招呼,“你素来不热衷诗会的,今日竟改了性子?”谢景行本就不喜欢这种几个文人雅士凑在一起挑个话题辩来辩去不停的诗会,自从前些日子谢景行他爹堕马而亡,谢景行接任谢家家主以后,更是从此在这些场合绝迹。   见得来人,白袍青年面上笑意真了几分:“百川。”打个招呼,他收敛笑容,显出几分肃穆来,“七叔父离家已久,前些日子接了你们家帖子,我为他老人家引路。”   王百川“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近日来盛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可不就是谢家上一代的七郎,据说一心隐居去了的谢清,从外回来了?   离京多年,乍然回来,是该参加些清谈诗会什么的以便重新融入世家圈子:“谢家叔父也来了。”王百川见得谢景行神色严肃,心下也对谢清性格有了三分猜测,只怕是个严谨性子,他不能失了礼,“我去同他问安。”说着前走几步至车前,殷勤而不显阿谀地揭开牛车帘子。   “谢世……”叔。   王百川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男子素服黑冠,神色疏冷,面容深邃凛冽,肤色极白,却又不似谢景行、王百川般如和田玉色,少两分温润和雅,多三分冰冷质感,威势几成实质,身上耀耀光华将周遭一切尽衬成灰白。   与时下最受推崇的君子形容相去甚远,却让人惊艳得不自觉屏息。这并非是长久熏陶培养下形成的对“美”的认知,而是生物对“美”的欣赏本能——更是潜意识对强者的敬重惧畏。   听得王百川一声唤,男子微侧首看来,眸底墨色沉沉,眼尾冷色疏淡,让王百川恍惚间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待得王百川回神,男子已神色冷淡地越过他,进了院子。   王百川看着男子挺拔背影,心脏被刚才那一眼吓得仍是生理性跳个不停。   他压低了声音,跟身旁的谢景行咋舌:“景行,你家何时出了个这样精彩的人物!”就是被盛赞“玉郎”的谢景行,站在他身边也是黯然失色。想到自己方才还对着人家叫了叔父,王百川这会脸上便有些臊得慌。   谢景行看他一眼,神色颇为复杂:“百川。”这位盛京城有名的温润郎君,君子教科书,语气难得的有些古怪,“这便是……我七叔父。”   王百川:“……”   “你叔父?!”他猛地咳嗽两声,脸涨得通红,“莫要哄我!”你叔父能这么年轻?看着和你兄弟似的?醒醒啊你叔父和我爹我娘是一个时代的人物,还是我娘以及一大票她同年龄段的老姊妹心中多年不忘的白月光朱砂痣,怎么算这也该三十好几了!   谢景行很明白王百川的想法,他当然不会告诉王百川,见到叔父第一面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信报中提到的叔父的儿子:“大惊小怪什么,叔父他老人家保养有方而已。”   见过谢清那般容色,再听谢景行一口一个“他老人家”,王百川不禁一阵牙酸:“你可悠着点儿吧。”叫这般的美人“老人家”,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王百川想想这些天自家一向暴脾气的阿娘是怎么拉着自个儿手一句三叹七抹泪的回忆当年“谢郎”是多么“皎若云间月”、“璨如日耀华”……再想想自家老爹那时候是怎么黑脸的,都不用动脑就能知道自家老爹是为什么突然要办诗会,还对这次诗会万分上心了:他那是想把人家谢七叔父压下去给他娘看啊!   回忆一下自家父亲那张脸,虽然仍能毫不亏心地赞上一句“美”,甚至岁月的侵蚀只让他如被费心打磨良久的美玉,外面裹上厚厚一层包浆,有一种更胜年轻人的厚重威仪——但,和人家谢七郎比,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两辈人啊!   啧,扎心了诶老爹。   王百川一面跟谢景行一起走进别院,一面毫无诚意在心底给自家父亲点了根蜡。老爹呀,这回的主意你算是打错了,等会儿被打脸的时候千万记得保持风度,不要恼羞成怒啊。   谢清跪坐在席位上,冷淡垂眸看着手中端起的酒樽。   今天是他穿越到这个身体的第十三天。   是的,现在谢清壳子里的,并不是谢清本人。不过鉴于他现在在谢清壳子里,就还是叫他谢清好了。   原主其实已经死过一回。   原主的那一世,世家地位超然,皇室看世家不顺眼已许久,在某年开始削弱世家,并且靠着多年的准备迅速抢占上风。谢景行他爹的死,就是皇家那边在准备时期的一次暗算。   原主才华虽盛,却不擅处理家族事务,政治嗅觉也差到了一个境界,他在外面隐居多年,直到谢家一朝树倒,猢狲皆散,族中老少或被流放或被充作奴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欲救亲友而无门,原主自己虽未受牵连,却亦是郁郁而终。   而谢清,来到一切还未发生时的原主的壳子里,是为了完成原主的愿望:守护谢家,改朝换代。   ——没错,作为一个世家子,原主口气就是那么大。   在外已久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没关系,直接要求改朝换代。   谢清正思索此次诗会所要达成的目的,面前冷不丁罩上一层阴影,男子醇厚文雅的声音随之响起:“是谢家贤侄罢。”   谢清将酒樽轻轻叩回案几,抬眼看去。   来人是位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朗阔豁达,与先时的王百川颇有相似之处。   谢清凝他一眼,在脑海中翻找片刻,在排除年龄差异之后,终于将他与原主记忆中那个十多年前、少年老成的王家三郎对上号。   他开口,神色疏淡,声如霜染寒洲,雪落冰川:“二郎君说笑。”——王三郎与原主是平辈,“贤侄”这一称呼又是从何而来?   王三郎的脸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唰”的黑了个彻底。   刚和谢景行一起从门外进来的王百川正见到这一幕,上前客客气气同谢清行个礼,转头对自家老爹笑得万分懂事贴心:“父亲,这位正是景行的七叔父。”   王三郎:“……”   啥啥啥?这不是谢家小辈,而是谢清本人?!   开玩笑?!说好的在外面风吹日晒许多年肯定苍老不堪容色全无呢?!这小子都不带老一老的?!   王百川不看都知道自家老爹表情有多难看,对谢清恭敬道:“谢家叔父,家父行三。”万分委婉地告诉他:刚才您叫我老爹叫错啦,该叫三郎君,不是二郎君~   王三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谢请微颔首,不置可否。   二郎君这个称呼吧,其实是有来历的。   王三郎与原主是同一时代的人,皆是万里挑一的俊才,少年时代自然有所往来。本来就算成不了好友,也不至于结仇,但是呢……只要有原主参与的事儿,王三郎便再怎么努力拼命也只能拿第二。   少年人,意气重,时间长了,难免看谢原主不顺眼,某次清谈就刺了原主一句。原主是个放旷不羁的性子,当即扬眉朗笑一句“二郎君”如何如何,“二”便是讽刺他回回第二了。   于是,在这个世家子们的别称大都是如“玉郎”、“宝树”、“芝兰”这般有着高雅寓意的时代,王三郎“二郎君”这个通俗易懂又接地气的别称,以一种一往无前有去无回的姿态,横扫盛京。   这么些年过去,随着谢清出京、王三郎掌权,这个称呼已渐无人提,作为小辈儿的王百川自然对此一无所知。此时他这般认真地解释,倒是让周围有听见对话也知道谢清意思,但之前一直在忍笑装没听见的长一辈们,没绷住咳笑出声。   意思意思心疼王三郎一秒。   十多年过去,王三郎涵养比当年好了不少——至少没有一言不合就拔剑怒喝“来决斗”。他隐蔽瞪王百川一眼,王百川万分淡定:瞪他做什么?他说的哪里不对吗?果然是看人家谢叔父比他年轻,这心里不痛快,开始迁怒了吧。   王三郎呵呵,抛过去一个“等回家再收拾你这小崽子”的眼神,转回头对谢清微笑:“多年不见,谢兄风采依旧。勉竟错认,还请谢兄宽宥。”王三郎名王勉,此时自称为“勉”,也算谦称了。   谢清见了王三郎脸上那笑,就知他心有算计,因而只淡淡看他,待他下文。   果然。   “自从谢兄离京,盛京诗会都失色五分。今日谢兄回来,定要作诗几首,让我等重赏谢兄大作,也让家里这些小孩子长长见识。”言辞恳切,笑容真挚,话里话外将谢清捧得极高,不知道的恐怕还要以为这是谢清铁杆迷弟。   然而事实上……   在外十几年,你知道盛京近来的文辞风向吗?离了谢家,你看得到最新的诗集策论吗?日日劳碌奔波,你还有功夫温故知新吗?   容色愈盛又怎样?不过区区外物,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王三郎扬眉吐气笑:受这么多年气,我终于也能压过你一回了!   谢清将目光从王三郎面上移开,拂了拂衣袖。 第2章 钟鸣鼎食之家   王三郎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换了原主在此,说不得便要被他算计成功——别的不说,不知盛京近年风向一条,是没跑儿了。但很不巧的是,在他面前的,是个披着谢清壳子的,天知道什么来路的怪物。更不巧的是,现在这位“谢清”,他某一世寄居身体的主人,愿望是:名留青史,一代大儒。那个心愿,嗯谢清完成的相当漂亮。   谢清看一眼桌上酒樽中清透的液体,浓墨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某曾闻,二郎君藏有《南华真经》一套。”话到此处,止住。   王三郎瞬间领会到他话中未尽之意:书给我,我作诗。   老狐狸!让你作个诗你还不忘趁机敲我一笔!   给不给?   王三郎当然不想给!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况且这位祖宗,不给了他能肯作诗?当年参加诗会,他一个不高兴甩脸走人的时候还少了?   王三郎心头滴血,艰难微笑:“我明日便着人送去贵府。”那是当今世上仅剩一套的全本啊!   谢清见王三郎神色,淡声拒绝:“某岂能夺君所爱。”   王三郎牙疼。送你你还不满意,非得我求着你收下是吧?!   ……行,先让你得意片刻。   “我家中并无人好此书,谢兄对它有兴趣,是此书之幸。”王三郎艰难保持风度,“还望谢兄收下,也不致使明珠蒙尘。”   如此,谢清方语调平淡道:“二郎君言重。”万般委婉含蓄矜持地应了,神情一如来时冰冷。   王三郎看着对面依然一副高岭之花不染俗尘模样的人,好悬忍住了没把自己手里的酒樽砸到他那张曾被赞为“盛京第一景”的脸上。   怎么能有人就这么不要脸呢?!   王三郎深深地疑惑:从当年那个放纵不羁、清高傲气的世家郎君,到今天这个冰冷肃厉、厚颜无耻的黑心黑肝,离京的十几年里,谢清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不气,不气。咱们诗文上面见真章。   王三郎在不远处落座,诗会一开始,就转头看谢清,开口欲劝谢清作诗。   谢清焉能看不出他想法?只不动声色:“二郎君先请。”   王三郎:“……”去你娘的二郎君!   王三郎为了把谢清压下去,是拼了老命,作出来的诗文首首堪称精品,知道他水平的人都能看出他是超常发挥无疑。几首诗作完,众人传看一番,皆是赞不绝口。   王三郎心内也是得意,却不好表现出来。拿了诗文去谢清那儿,满心嘚瑟还要故作谦虚:“请谢兄指点。”   谢清并未接过,只就着王三郎拿着诗文的手寥寥几眼扫过,道:“大有长进。”语气并没有多居高临下,但就是那个平平常常点评的模样,衬得在一旁拿着诗文的王三郎,像个同先生援疑质理的学生。   王三郎想骂娘。   嗯这回谢清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份诗文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传过了,而他……有点洁癖。   王三郎作完诗,接下来就该轮到谢清了。不知当年的才名满天下的谢七郎,如今才气还剩几分?周围人的目光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地投向谢清,谢清半点不在意,微微偏头看向谢景行,来了之后就垂首坐定在谢清后侧,全当自己是个摆设的谢景行接收到信息,转头命身边仆从去准备笔墨。   王三郎:“……”你小子装什么装啊?当年你一时兴起都能提溜根儿筷子在墙上写,怎么出去浪了十几年还讲究起来了?我家准备的笔墨怎么不好了你就还要自带?!   谢清挽起袖子执笔,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王三郎几乎化成实质的目光。   王百川扯了扯他爹袖子,王三郎回头看来,他压低声音:“爹,你收敛点,我知道你特崇拜谢家叔父,但是咱们还是要稍微矜持些。”   王三郎:“……滚!”这糟心孩子我能不能打死他!   原主不知道近年来盛京的诗文风向,谢清就知道吗?当然也不知道。   周围明里暗里关注着这边的,是盛京城里最顶尖的一拨人,这次诗会,是谢清回京以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而坐在他身边挑衅他的,是曾经一直被原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王三郎王勉。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容有失。   所以,谢清没多考虑,便选择了一个相当稳妥的法子——   他照着王三郎作完的那几首诗文的类型,也一首首作了出来。   谢清不紧不慢搁了笔,等候在侧的谢景行待纸晾干便揭起纸,递给周围等候已久的某位谢清那一辈的才子。   谢清的诗文是仿着王三郎的做的,他也没刻意瞒着,因而画风相似、题材相近、类型更是完全一样。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谢清这是故意的。在诗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的时候,质量上的差距就尤为明显。诗文传过几个人,先前还在盛赞王三郎诗文如何如何的人们陆续停声,现场一度安静得有些诡异。   王三郎的内心仿佛哔了狗了。   最后还是王百川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妙极!”看向谢清的眼神别提多崇敬,“叔父之才,当得八斗!”非常自觉地就从“谢家叔父”到了“叔父”,谢景行在旁边听着,赶忙给王百川使眼色让王百川别那么自来熟,他叔父不吃那套,王百川还觉得谢琚那是赞赏他做得好,眼尾一挑回个“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得意小表情过去,谢景行看得眼睛发辣脑仁胀疼。   王百川还小声跟他爹说:“爹啊,你看你让叔父指点,人家当场就给你写了几首出来,太实在,回头咱们得私下里请叔父喝次茶,好好谢谢人家。”   王三郎:“……”熊玩意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尽会和我作对,今天一见着谢清就那么钦敬……你是他儿子吧?!那也不对啊!谢清那么聪明的人,能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来?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他亲儿子。   #仿佛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打脸,真打脸。   心塞,真心塞。   不想说话,真不想说话。   要问王三郎对此次诗会是什么想法,他只有以上三句话。眼见得死对头踩着自己名声再度扬名,在自己举办的诗会上杀鸡儆猴成功立威——自己还就是那只鸡,王三郎只想回到几天之前,掐死那个兴致勃勃筹办诗会的自己。   让你作死!让你闲得没事举办诗会!   再想想等会儿回家之后面对的,会是听了谢清今日事迹,愈发兴奋地拽着他询问现场情况的媳妇儿——哦不对,这次跟来的儿子已经成了谢清迷弟,估摸着是那娘俩就一起嘀嘀咕咕去了——王三郎简直生无可恋。   #世界上最心塞的事:我媳妇和儿子是我死对头的迷弟迷妹#   回谢家时,谢清仍然是坐牛车,谢景行却没有再跟着一同进去:他叔父威势委实太重,跟叔父坐一起,实在太挑战他心理承受能力!   王百川二话没说牵了匹马给谢景行,两个人一起骑着马护在谢清牛车周围就走了。王三郎出来的时候,就见家中仆从弯着腰一脸恭敬:“小郎将郎君的马牵走了,着小人驾牛车在此等候。”   “……”这种儿子,果然还是打死算了。   谢清端坐在牛车内,神色冷淡将衣物袖口一圈一圈翻卷起来,待得将深衣也卷起之后,果见手臂已被磨得通红,冷玉似的肌肤透着沁红的血色。他眸光平静扫过一眼,确定回家之前肌肤不会被磨破出血,便将袖口放下,闭目养神。   原主是个风流人物,而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有一样必做的就是……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会让人上瘾,吃了之后会浑身发烫的……毒那啥品。   这玩意吃久了之后吧,皮肤就会变得真·吹弹可破,这也是大多“名士”都衣衫不整身着旧衣的原因了。衣服太新、或者穿得太合身,会把皮肤磨破。   原主对寒食散有瘾,且非常重。在外多年,在谢家各个铺子什么的地方拿银子的时候,也不忘带走大批寒食散。谢清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早已败坏得差不多,容貌倒没多衰败,就是和王三郎差不多而已,只是谢清受不了这体内污秽之物太多,便用先前某世在修仙界学到的功法,把身上的毒素排了排,洗净伐髓,顺带也就达到了这个“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变老?!”的作用。不过这个世界灵气实在少得可怜,能做到的也就是把体内污秽清理下,把毒瘾给去掉了,身子的亏空和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是无可逆转。   偏偏谢清又是个再严谨不过的性子,让他敞胸露怀脚踏木屐的出门……梦里都别想。此刻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了吗?   牛车行至城门口时,谢景行远远便见到城门口挤着的娘子夫人们,耳边也听到隐隐约约的”玉郎“之音。他脸色有一瞬很是不好看:他久有“玉郎”美称,出行时被娘子们围观也已经习惯,但今次不同以往,他叔父喜静,这般喧闹……   王百川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这次的娘子们,年纪似乎……略大了些?”怎么看着像是他娘那个辈分的?   谢景行未及多想,便已到了城门口,他翻身下马,打算先在这待着——他在这儿,娘子夫人们就不会乱跑,好赖得让叔父牛车先进去。   然后,身边热情似火的娘子夫人们,就挥着帕子,裹挟着香风,从他身边麻溜儿挤过去,把他无视个彻底。   一瞬功夫,娘子们尽数跟着牛车进了城,徒留满地残花。王三郎之前还坐在马上,这会儿已是不知道被人流带到了哪儿去,只有被挤得衣衫凌乱的谢景行懵在原地。   远处悠悠驶来一辆牛车,青色的车帘被掀开,露出王三郎那张虽到中年、风华不减的脸来。他看一眼面前情况,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家贤侄啊……”他露出一个和蔼到诡异的微笑,“你叔父,当年别称,也是‘玉郎’。”   帘子落下,牛车慢慢驶进了城里。   谢景行:“……”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华真经》什么的别当真,我就是随手百度了一个……这个世界是架空! 第3章 钟鸣鼎食之家   谢清住的院子,在谢家算是颇为偏僻。谢景行当然没胆子怠慢谢清,早在收到自家叔父要回京信报的当天,他就亲自指挥着仆从,把原主从前居住的院子从里到外打扫一遍,一处处添上最新的摆饰。   ——然而,前面已经说过,谢清吧,有那么点子洁癖 。而原主……他在自己屋子里和姬妾舞女们那啥,嗯,不少。   所以当初谢清回来,直接扔了两个字给谢景行:“嘈杂。”转头选了这个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的偏僻小院。   他的眼光自然不会差。小院周围是树林,院内还有一株大到遮了半个院子的梧桐,虽偏僻,却别有一番韵致。   谢清进院子的时候,粉雕玉琢的女童正端端正正跪坐在树下看书。眉眼清丽,发色乌浓,在透过树枝影影绰绰投来的阳光下,肌肤仿佛冰雪一般带着些微的透明,神色清淡,背脊挺直,恍惚如神女误入凡尘。小小年纪,已初现风华。   谢清行走常是无声,树下还离了大门几丈远,坐在那儿定是听不见他这边动静,可他一进院门,女童便若有所觉的抬头,见得谢清,瞬间弯起眉眼:“伯父回来啦!”她欢喜得厉害,却还记得放下书,恭恭敬敬起身行礼。眉眼间的寡淡被温顺孺慕的笑意冲散,粲然生辉。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钟天地灵秀。   “云崖起罢。”谢清缓和了眉眼间的厉色,“与我来书房。”语气仍是冰冷,但比起之前……谢景行听了都能哭出来:叔父您对我怎么就不能温柔那么一点儿呢?!   女童名唤“谢云崖”,是原主一位堂弟的闺女。谢云崖父亲外放为官,她也一直随着,在外面长大。前不久她父亲回京述职,路遇歹人,谢清回盛京的路上好巧不巧的遇到,当时只有她还活着,谢清当时见旁边翻倒的牛车上有谢家族徽,也就顺手救下了她。   许是因着谢清救下了她的原因,她对谢清格外的亲近孺慕。在谢家有事没事儿就要跑来谢清这里。   谢云崖跟在谢清身后进了屋,谢清身上磨得处处通红,却和个没事儿人似得,也不急着去沐浴更衣,坐定在书桌前,考校谢云崖功课。   谢景行千辛万苦地把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的王百川找到、送回去王家,舒了一口气回谢家,却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先去和叔父为城门那会儿的事情告罪。   谢云崖见谢景行来,起身行礼,乖觉地抱着书本退下。   谢清看一眼谢景行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手中谢云崖的策论文章,偶尔提笔勾画两下:“先时的东西,送与各家罢。”   谢景行一凛:“是。”   说到这个“先时的东西”,谢景行都是一身冷汗。   叔父回来当日,递给他一张纸,谢景行问是何物,他叔父只说“去查便是,着些可信的人手”。谢景行无奈,因并不如何麻烦,也就依了长辈之命。然后,查出来的东西,让他打翻了自己最喜爱的砚台。   诸世家近年来或多或少遇到些麻烦事,只是事有凑巧,虽然事情麻烦,但大家到底都未曾往心里去。   ——谁能想到,这背后,竟是皇家铺开的一张大网?!想将世家一网打尽……呵,真是好大的胃口!   “只是……叔父。”谢景行略微迟疑,“诸世家,只恐未必会信。”   谢清专心看着手中策论,提笔写下遒劲有力的批注,待将一份策论批完,方才搁下笔,语调冷淡:“信与不信,无关紧要。”给他们提个醒罢了,看了这个,诸世家自会去查。   “是。”   谢景行应了声却没退下,欲言又止看谢清,谢清全当没看到:“下去吧。”   谢景行:“……是。”叔父啊,就是他们信了这些都是真的,又凭什么心甘情愿凭我们差遣呢?这么直白要求对方以我们马首是瞻……这是会出事的啊!   谢景行出门的时候,撞见了侯在门口的谢云崖。他叹口气,温和一笑:“十四娘先回去罢。”叔父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从头到尾就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要让妹子去踩雷的好。   谢云崖看他一眼,微顿,眸光通透清澈,声音温淡柔软:“伯父喜洁,兄长下次,不妨打理一番再来,想来伯父并不会怪罪兄长未先来拜见。”语毕,她浅笑着抬手在自己发间点了点示意,微微俯身行礼,进了院里。   谢景行抬手摸摸自己发间,从发冠上摸下了一个……   一个滚圆滚圆、溜紫溜紫的葡萄。   ——王!百!川!   他就说王百川进门前哪儿就那么好心的帮他理头发!   想想自己顶着这么颗葡萄绕了一路,还在叔父面前丢了个大丑,谢景行一时弄死王百川的心都有了:谁跟你近你坑谁是吧?要是我今后流传出个什么“葡萄郎君”的别称来,我非得约你这混蛋玩意儿决斗不可!   诸世家那边拿到消息,一时没了动静暂且不提。谢清这边对着书桌上的线报,端杯呷了口茶。   水泥玻璃黑火药,肥皂印刷造纸厂……   难怪皇家发展如此之快,原来是那边出了个后世之人。这后世之人估计是学化学的。   谢清穿过两次现代,但第一次是去做了商人,第二次则在政坛上混了一圈,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仅限于……怎么用。嗯火药的话他连怎么用都不知道只知道能用来做什么。   皇家那边将这些东西的配方把得密不透风,但是谢清诚心想找,便有的是法子。最简单的,弄回来点样品,谢家自然有匠人能将配方捣鼓出来。时间多得是,谢清完全不急,只让匠人慢慢研究。   此事且告一段落,谢清安安心心待在谢家研究起道教典籍来。此间道教发展相当不错,是谢清没见过的路数。得了许多道经研究,连这辈子要造反这种麻烦事也不能妨碍他心情甚好。   谢清没别的事要做么?   ——是的,没有。   当初谢清回京的消息方传出去,当今便下诏以右尚书仆射之位请谢清出仕。谢清人还在回京路上,圣旨已到了谢家。   谢景行当着人面恭恭敬敬感激涕零接了圣旨,背过身来嫌弃得不行:就这么个官位你还想请叔父出山?打发寒门还是三流世家呢?   到底不好越俎代庖,没自作主张——万一叔父就有兴致当这个官玩玩呢?也没拒了,只等谢清回来,洗尘之后将圣旨呈与他看。   彼时谢清正在收拾带回来的书,闻言眉峰不动,平平淡淡将手头书卷按类别放好,从竹箱里拿出新的书卷,声如冰雪低低缓缓:“拒了。”   谢景行接命,第二天就上了折子,大意是:陛下您能记得我叔父,我谢家上下都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啊!但是无奈我叔父他呀,年纪大了,回京路上车马劳顿,到家了又水土不服,现在病倒啦!他老人家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病愈,所以不敢接这重任,有负您厚望,让我上个折子向您说明他的感激愧疚之心,您这么仁慈善良优雅宽容一定不会生气的对吧!   假不假?   假,太假了。简直半点不走心。   可就是假得人尽皆知皇帝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这种事皇家世家是心照不宣,人家就是不乐意为你办事,这上折子是给个台阶下而已,彼此客套两句差不多也就得了。   然而这回皇帝实在是心塞:你说你不来也就算了,你连个折子都不自己来而是让你侄子上,这什么意思?   心塞得不行的皇帝没憋住就问了:谢卿病情如何?   嘿,谢景行半点不虚。双手一并弯腰一礼,先恳切谢过陛下关心,而后眼底泄出一抹深沉的悲痛;“叔父他……”掩面不言。   皇帝:“……”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行行行,不来就不来不上就不上你别搁我这正殿哭丧成不?   成啊!怎么不成?   谢景行哀哀切切地谢过陛下,哀哀切切地退朝,哀哀切切地上了牛车回到家,进门表情一收,从从容容和谢清交任务去了。   很明显叔侄二人都没把这事放心里,所以十多天前才因“身体不适”拒了皇帝诏令,病重到让谢景行当庭掩面竟无语凝噎的谢清,今日就神完气足地参加诗会去了。   围观世家纷纷叫好,个别个代入感比较足的,还呲着牙花子替皇帝脸疼。   谢清既拒了皇帝诏令,又不喜交际参游,每日除了指点指点谢景行拿不准的事物,就是教教谢云崖,其余时间皆研究他搜罗来的各种道经,日子过得不要太顺心——除了不能去山里出家这一点时常让谢清微叹。   家有名士,一向秉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原则的谢景行哪能浪费这大好资源?麻溜儿地打包了家里一堆小萝卜头,往谢清那儿一塞。   于是,待业闲人谢清,就这么担任了一份临时工——   谢家幼儿园园长。   谢清看着眼前排排坐乖乖看,貌似可乖可乖了的一群小朋友,虽对带孩子的兴趣不大,倒也没拒绝。不论怎么说,谢景行现在是谢家家主,私下里谢清怎么敲打他都无妨,但明面上,他既把人送了来,谢清没有再把人送回去打他脸的道理。   谢清是个极负责的性子,既然收下了孩子,自然要好好教。出套卷子让孩子们做一遍,心里对孩子们的基础就大致有数了。   认认真真照着教弟子的标准教了半月,谢清轻叹一声,给孩子们放了个三天短假。   难得放假的孩子们开心得不行,幼儿园学员之一的谢十二小郎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去和自家竹马、王三郎老树开花得的儿子、王百川他嫡亲弟弟王六郎炫耀去了。 第4章 钟鸣鼎食之家   王六郎正奋笔疾书完成功课,根本没理谢十二小郎。   谢十二小郎不以为意。乖乖坐在凳子上,小肉手放在桌上托着白嫩嫩小脸,水灵灵的眼睛黑葡萄也似,声音稚嫩又自豪:“现在是七伯祖在教导我!”   “七伯祖学识渊博!”   “七伯祖气度慑人!”   “七伯祖给我们放假!”   “七伯祖……”   说了一大堆,也不见王六郎理他,谢十二小郎伸头凑过去看看,眨眼:“上次见你,你就在学这个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学完?七伯祖半天就和我们说完啦!”   王六郎不似他兄长王百川那般腹黑跳脱,是个正经稳重的性子,于学业是在意非常。因而谢十二小郎前面那样多话都没让他分分神,最后一句却正中红心当即戳中了他:“谢七叔父教的很好?比我父如何?”   谢十二小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无可相比!”比你爹强太多好吗!   王六郎领会到话里意思,点点头,也不再做功课,搁下笔和谢十二小郎聊了聊,而后发现,只十数日不见,从前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比自己略有不如的谢十二小郎,已有有赶超之势。   待送走了谢十二小郎,王六郎半点不耽搁就去找自家亲爹兼先生,开门见山:“阿爹,我要换个先生!”   大好春光,王三郎在桃花树下摆了张紫檀木小几,几上置一壶酒,一酒杯,自斟自饮正得意趣,冷不防自家小儿子突然跑来说了这么个事,也没生气,喝一口酒,笑道:“六郎想与谁做学生?”论学问论见识论身份,满盛京的看,又有几人比得过他?   王六郎脸色严肃:“谢七叔父!”   王三郎:“……”   王六郎看看王三郎脸色,认真补充:“他教得比您好多了。”   王三郎:“……”   王三郎看看自己手中才喝了一半的酒,先前醇厚合口的酒液索然无味。   谢清!拔剑吧!来决斗!   于是,谢清在假期结束之后,略意外地发现,自己班上多了个关系户。   没经住自家好友王百川恳求、壮着胆子得寸进尺把王六郎塞进谢清院子的谢景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每次试图借向自家叔父请安挤进屋子,都会被下仆委婉地拦在院门外。   这日,谢景行不出意外地又被关在了门外,赶巧儿今天没事,这边又是府里角落少有人来,不怕被人见着,他索性蹲在了谢清院子门口。   正苦苦思索着怎么能见叔父一面,冷不防耳边一声轻灵:“还请兄长稍让。”谢景行一回头,女童抱书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他——门被他堵了个死。   谢景行干咳两声,起身往旁边让开,谢云崖道谢后抬步往里,谢景行看着自家堂妹——最受叔父喜爱或者说唯一一位让叔父另眼相待的人——的背影,半开玩笑地叹气:“十四娘啊,叔父怎么就这样气?教几个也是教,多一个也是教,他老人家怎么就不见我了?”   谢云涯顿步,侧身望谢景行一眼,眸光灵透,阳光下宛如玉琢冰雕。她道:“伯父喜欢聪明人。”话毕,矜持含蓄一笑,微一俯身,转身进屋。   谢景行:“……”等等十四娘你别走留下来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伯父喜欢聪明人”?你是说你聪明还是说我笨亦或者是王家六郎蠢?   嗯大概……都有。   放假回来以后,谢家小辈们遇上了一件让他们悲痛不能自已的事情:先生您为何画风突变?!   读书练字背诵之类本是进学常态,孩子们也早已习惯。但是经过之前半个月“被带出去踏青作诗”、“听先生讲古说今”、“与同窗激辩驳论”……等等之后,再回到之前那个状态,就分外痛苦了。   讲真书抄百遍其义自见,先生您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先生您受什么打击了?是不是家主他对您之前的教学方式不满!   当然不是谢景行不满。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不满谢清。只是有这么个词儿,叫因材施教。   把孩子们带在身边,用教导亲传弟子的方法教半个月,足以确认他们天资。既无让人惊艳者,确认之后谢清也就不再费心像教亲传弟子一般教导他们。倒不是说就不用心了,区别只在原来是费心教弟子,现在是开班教学生。   而开班教学……   很不巧,之前某世,谢清曾出任太傅。   对着皇家一大波作天作地不服管的小萝卜头,当初的谢清极有胆识地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改成了“书抄百遍,其义自见”,并相当实诚地将其贯彻到位。   效果非凡。效果非凡到了一个什么地步呢?   ——后来这成为了历代皇子读书的硬性要求。   于是此次对谢家小辈们,谢清继续采用了这个教学方法。   由此可见,谢清有时候,其实非常欣赏简单粗暴的做法。   谢家小辈叫苦不迭,王六郎却毫无不满:就是这个节奏,就是这个强度!谢家叔父教的好极!   小辈们不敢不满,一屋子孩子抿着小嘴认命地读书抄书,屋内一时安静。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例外。   谢云崖先时与谢景行说,谢清喜欢聪明人,这话其实半点不假。谢清他的的确确,偏爱聪明人。   其他人抄书手腕发酸时,谢云崖在听谢清点评她策论;其他人背书口干舌燥时,谢云崖在小口小口品着谢清让人准备的茶点;其他人对景描了一张又一张画的时候,谢云崖和谢清坐在湖中亭赏景……   时日久了,难免有人不服。   谢十二小郎也是自小被家人宠纵的,这日一个没忍住,小声说了句:“凭甚十四姑姑便什么都不用做。”   他说这话时,谢清刚陪谢云崖下完一局棋,正端着茶看谢云崖凝眉复盘,闻言神色不动,正等谢云崖回谢十二,就听王小六出言制止:“十二。”怕谢十二的话惹得谢清不悦,他有心打圆场,“十四娘是女子,自然无需如男儿一般要求。”   就这么一句话,先前还微微含着笑意,打算和谢十二说些什么的谢云崖,“唰”的冷下了脸。   谢云崖一向心高气傲。   现今时代,女子地位低于男子不错,可谢云崖却从不觉得自己比之男子有哪里不如。   学什么会什么,做什么像什么,论才华论天赋,相识者无一可与她相比。认识伯父之前谢云崖甚至一度觉得世上英杰无人可让自己敬服。   ——她是有这个傲气的资本。   王六郎此时虽是好心打圆场,可此话于谢云崖而言,却着实无异当场挑衅。   她看向谢清,谢清如何不知她意思?微微颔首算是允了。谢云崖此方起身,对王六郎疏冷开口:“世兄此言差矣。”   王六郎诧异。   谢云崖看住他:“伯父岂会厚此薄彼?”她淡淡道,“不过是诸位所习之书,云崖前些年已尽皆读过。”   说罢,谢云崖起身过去王六郎身边,扫一眼王六郎在抄的书,取笔铺纸,不假思索挽袖落笔。   谢十二开始没看明白,伸头看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倒着默!   一篇文赋默完,无一字错漏。屋内一时安静。   谢云崖搁下笔,仍是如先前一般清清淡淡:“王世兄,还请慎言。”   经此一事,再没人对谢云崖享受的特殊待遇提出质疑。再被吊打几次,谢家小辈,无论年龄大小,均极是敬服谢云崖,学舍之中,再无二话。   谢清教了几年孩子,因效果着实非凡,先是姻亲,后是合作伙伴,一个赛一个地想把孩子往他这儿塞,终于教他失了耐性,办个书院,亲手教出几个书院先生,又由谢景行出面邀了数位各有所长的名士来书院坐镇,世家子弟便都往这儿送。   书院建成以后,谢清名之“衡水书院”。他转手把一群孩子全塞里头,再不管教学之事,还能留在他身边的受他教导的,也就一个得了他认可,算他弟子的谢云崖。   书院建成之时,早几年开始研究现代物品也初见成效。除了黑火药之类的战略物资皇家那边把持得太紧,谢家这边实在拿不到样本以外,其他东西已然全部研究出来。谢清未曾多看一眼,只命人把配方送往各家,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物以稀为贵。   皇室那边把所有东西垄断的时候,自然是暴利血赚。现在大家都有了制造方法,东西便不稀奇了。谢家历经数朝,家底丰厚,本就没指望这个赚钱,自然是无所谓。刚建国几十年的皇家,这些年为怼世家做准备,花销巨大,可全靠这个撑着。失了这个经济来源,自己险没内斗掐起来。   原主把身体糟蹋得太厉害,此方世界又是灵气稀薄的没法儿说,谢清日日用灵气温养着,效果也不大,几年过去,身体机能便越发衰败,极容易觉得困乏。   这日,谢清午时打算休息片刻。他的性子,说好听了是严谨,说难听了就是龟毛,小憩一会儿也要脱了衣服散了头发,正正经经地上床。这边刚解了外罩,那边仆从便报谢景行求见。   谢清没大在意,打算听谢景行把事情说完了再睡,将外罩整好,让谢景行进来。   然后这一进来,他就没能再午睡了。 第5章 钟鸣鼎食之家   谢景行一向是温润形象示人,此时却脸气得通红:“叔父!安阳王,他为您写了一首辞赋!”   安阳王是谁呢?   ——如果谢清这几年的观察没错的话,安阳王,便应该是那位化学系的高材生。   前不久谢清带已经长成少女的谢云崖去野外赏菊,还撞见了他一回,生得一副剑眉星目好样貌。   写辞赋便写辞赋,哪里就至于激动成这样?   谢清微微蹙眉,抬眼看向谢景行,端凛冰冷的视线冻得谢景行一个激灵,勉强回过点儿劲来。   他咳了咳,压抑着让自己以尽量平静的语调开口:“安阳王向您写了篇示爱的辞赋。”简直胡闹!若是写辞赋不是出自真心,叔父也是他能用来玩笑的?!若是出自真心……呵!就他那样儿的,也敢肖想叔父?!叔父铺床的丫头小厮都比他人才样貌好!   “辞赋?”谢清倒是货真价实没有想到了,“写得如何?”   谢景行:“……”叔父您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内心吐槽,谢景行面上却是绝不敢显出一分来。不但不敢,还要回忆着记忆中的辞赋,对其作出评判。   “写的,极好。只是……”谢景行神情复杂难言,“那辞赋……”   谢清皱眉扫他一眼:“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那辞赋名叫《洛神赋》!”谢景行被扫的身子发僵,一闭眼,索性大声将辞赋背了出来。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一气儿把辞赋背完,谢景行都没敢去看他叔父脸色。   辞赋没问题,不但没问题,还写得相当好,问题在于……这赋是写姑娘的!   谢景行垂头半晌不闻动静,心下愈发不安,暗道别把叔父气到哪儿了再,悄悄抬眼一看,却见他叔父眸色沉淡,神情变都没变:“写得不错。”安阳王一个学化学的,能把《洛神赋》全文背诵,也是不容易。   谢景行:“……???”叔父你就这反应?怕不是气过头了?   该说的还是得说。谢景行深吸一口气:“他还送了书笺上门,请您对此赋指点一二!”   若只是写个辞赋,谢景行也不至于气成那样,让他生气的是,安阳王把这首赋宣扬得沸沸扬扬,现在满盛京里,都知道这首赋了!   若是将来某日自家叔父出门被叫什么“谢洛神”……   谢景行想想都一脸血好吗?!   谢清既然不追究,那谢景行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行礼退下。这边回了居所,就见谢云崖已等在他屋里,坐在桌前神色清淡看着竹简。见了他进屋,放下竹简,开门见山:“兄长可向安阳王下帖邀约,下月我会一会他。”   ——伯父心胸广博不计较此事,她却不能容忍这般跳梁小丑扯着伯父的名号哗众取宠!   谢景行看向谢云崖,见她眉间朱砂痣鲜红欲滴,十二分的灵气逼人,眼尾却是一抹姝丽冷色,与他叔父像了个七八成,纵使先前对安阳王恨得不行,此时却也忍不住给他点了支蜡。   他这个妹子,可是他叔父一手调教出来,当得叔父半女的啊!惹恼了她……啧。   谢景行对谢云崖能力手腕都放心的很,未多做考虑便将下帖子一事应了下来。   谢清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他的两位侄子侄女脑补成了一朵遗世独立超凡脱俗的白莲花。   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只狗冲出来对着叫,恼火吗?不至于。但是当然也不可能任由它继续吠下去。   谢景行谢云崖一人来一遭,谢清那点子不多的睡意尽皆散了去,索性不再休憩,回到书桌前,在一叠纸笺中翻出一张印着兰花纹的来,扫两眼,铺纸磨墨,挽袖提笔,应下一场文会。   王三郎心情不大好。他那个姓谢的死对头,又参加了他家举行的文会。   上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但是再见到谢清时,他还是没忍住嘴贱撩拨一句:“听说安阳王请你指点一篇文赋,如何?”大家都知道王三郎这说的是谢清被比作女子一事,吃果子的继续吃果子,寒暄的继续寒暄,却都不约而同默默把注意力投过来些。   谢清垂眸用碗盖刮开茶沫,淡淡开口:“甚好。”   “谢兄莫……”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卡在嘴边,王三郎一脸懵逼。   甚好?谢清你怕不是气傻了?!   周围也有人沉不住气,悄悄投来目光。谢清恍若未觉,浅抿了口茶,方慢条斯理继续:“文是好文,人却未必。”   王三郎:“……”谢清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众人松口气:这才是谢明华的风格嘛!   谢清如安阳王的愿,为“他的《洛神赋》”做出了一个评价。   只是评价内容却让人不得不感慨:毒,真毒。   谢清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毒,但是王三郎听了却只想鼓掌——即使这话是他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谢清说出来的。   扫一眼周围的人,见诸人神色,就知道大家想法都差不离。   ——咱们世家也是你能轻侮的?   换了王三郎在谢清位子上,定然是说不出谢清今日这话来,脸皮一撕破,双方太难看,方方面面利益纠葛更是麻烦。但是谢清做出这事……王三郎意外之后,竟只觉得,理当如此,这才是谢清。   安阳王那边接到消息是一脸懵逼。   “谢清是个男的?!”   下属一听这话,比他还懵:“谢家七郎君谢清,自然是男子。”   安阳王脑子“嗡”的一声:“哪个谢家七郎君?!”   “前些年方从隐居处回了盛京的,谢家现任家主七叔父,谢清谢明华。”谢清,字明华。   安阳王崩溃地和下属艰难交流半天,终于捋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前阵子吧,安阳王出去踏黄,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   薄暮冥冥,秋菊落英,少女拈花一笑,朦胧间似九天神女。不过惊鸿一眼,转眼不见人影,唯余婀娜身姿印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安阳王就问了:“那处是何人?”   被问的是个一起来踏黄的勋贵子弟,几年前刚回盛京的谢清杀鸡儆猴,其中被杀的“鸡”就包括这位,被调去地方上当了好几年官,前两天才回来。   听了这一问,这位也没让下属去,自己摸过去看了一番,回来对安阳王道:“是谢清!”这个时代直呼人名已是不敬,若称呼的还是一位长辈,那就简直可称得上是侮辱,一个不好那就是结了仇。这位酒喝多了,又对谢清积怨已深,一时愤懑之下便脱口而出。   安阳王这就记下了:神女叫谢清。   决心把神女娶回家的安阳王回家就把《洛神赋》给默了出来,花了半个月时间,艰难地把各种不适宜的句子典故改掉,当即着人送了出去。   安阳王现在想想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如何没人告诉我谢清便是谢明华!”谢明华他知道啊!文学家加诗人,男的!但是他怎么知道谢明华名字叫谢清!   下属低头喏喏认错,心道您这些年和世家斗得死去活来,到头来连人家那边名声正盛的谢明华的名儿都不知道?那我每次给您报谢明华如何如何,您也不问我一声?   这事儿的确是安阳王的锅。   原主早逝,在历史上是有点才名,但也就流传了个“谢明华”的名号来,安阳王一个理工科,又不专门研究这个,怎么会知道谢明华原来不叫谢明华,还有个本名叫谢清?   他胎穿到这边,现在也有了二三十年,按理说不至于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但第一印象害死人,下属上报谢明华如何如何——这个时代的人互相称呼基本用字,或者谁家几娘子谁家几郎君——换了别人他还问一句,换了谢清……哦这个人我知道,谢明华啊,嗯你继续说,他做什么了?   误会,有时候就是这么产生的。   安阳王一拍脑袋,赶紧想着怎么给据说是谢清侄女的女神解释清楚:我对你伯父没意思我喜欢的是你!   但是在那之前,“文是好文,人却未必”这个评价……   “你着人放出风声,就说谢明华……”   谢景行那边帖子还没出去,谢清就把事情解决了,两人还没松口气,外面突然起了些流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谢清自从当年回京初时参加了一次诗会,从那以后便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人前,这次被这么下了面子,也没做什么,由此可见,谢郎才尽。   流言还没传到谢清那边,谢云崖先气到了。转脸从谢景行那儿接了张帖子参加文会。她本身便天赋难得,又有谢清指点,诗文辞赋清谈策论,样样惊艳无比,压得与会众人喘不过气来。   待压服了那些人,便有人好奇:“不知十四娘子师从哪位大儒?”   谢云崖清清淡淡一句:“并无师承,只曾蒙伯父垂怜,有幸在他膝下听一二指点。”   瞧瞧这话说的。“有幸”被“指点一二”。   现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好嘛,就说这个从前从没听说过的谢家十四娘是怎么突然间就冒了出来,瞧着也不像个喜欢争风头的性子啊!感情这是为自家伯父打脸来了。   大言不惭人家“才尽”,却连人家随意指点了几句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在场的人一时臊得面上发烫。   闲话说的最多的几个,先时被谢云崖着意“关照”一番,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愤怒尴尬恼火难堪……诸般情绪面上过一遍,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说一句:“名师出高徒,十四娘子之才,我等不及。”心里呕得想吐血。   王百川坐观全场,回去如此这般和他娘一学,感慨:“只指点一二,便教出这样出众的人品才气。”   他娘便笑叹:“是了,这便是谢郎。”眼底盈盈闪着碎光,四十多的人了,说起这些时却比少女还要鲜妍,“你不生在我们那时候,故不知晓。谢郎之才,哪里是这些人配与之相比的!”   王百川余光见王三郎在一旁插花,看似漠不关心的样子,手里花被折断了都不知道,难得体谅他爹一回,没再故意气王三郎,拉着他娘去了花园说话。   支着耳朵默默等后文的王三郎:“……”这混账小子生来就是和他讨债的吧!不听就不听,他书房有信报!   想想刚才听说的谢云崖如何孝顺,心头愈发火大,拂袖而去却不小心带倒花瓶,花瓶砸在砸脚上,疼得他“嘶——”倒吸一口凉气。   ——他招谁了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安阳王的事情宝贝们可以这么理解,就像我们只知道王羲之叫王羲之,孟浩然叫孟浩然一样,到了古代固定印象难以改变。原主在原来世界线的后世不是非常有名,流传下去的是“谢明华”这个名字,所以安阳王只记得“谢明华”。 第6章 钟鸣鼎食之家   谢云崖因在文会打脸的壮举而名声渐传,却仍对自家伯父的事情难以释怀,回家便冷了脸,后连下二十八贴,一日拜访一户,将说了谢清闲话、又颇有文名的人,挨个儿“讨教”了一遍,淡笑轻言间不知让多少人咬碎了牙根。   挨家挨户上门拜访她尚觉不够,回了家又针对那些人的成名作挨个的做出类似的诗文画作来,将对方得意之处衬得黯淡无光,这才算是勉强觉得算是为伯父出了气。   京中人不乏还记得当年谢清初回京时,参加诗会,那一首首仿王三郎的诗作的。此时见了这一出,不禁咋舌:不愧是谢清教出来的弟子,行事风格与他是一般无二。   经此一役,谢云崖声名鹊起,回头却不肯把事情说给谢清听,私心里不愿谢清为这些人生气。   谢清如何会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过都是无关紧要,孩子想做,便随她去了。   小辈出头归小辈出头,谢清字明华不是字包子,这种事情安有不管不问之理?眼见谢云崖出够了气,方吩咐下属:“先前压着的事,一并发作了。”   ——此流言却是安阳王命人传出的,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怎瞒得过谢清?眼见孩子出完了气,谢清这便要收拾安阳王了。   下属应是,外面有人来报,王三郎君下帖,明日前来拜会,问谢清可有空闲。   王三郎向来与谢清不睦,来见谢清必有要事。谢清放下手头书卷:“回帖,让他来。”   饶是谢清如何智多近妖,也没能想到,王三郎大动干戈来一场,为的是那么个怎么听怎么像玩笑的事情。   “我家侄女瞧上你了,托我做个媒。”王三郎还很不情愿。他家侄女花儿一般的年纪,如何看上个给她做爹都嫌大的男人!纵然谢清一直没娶妻,唯一一个舞姬为他育下的儿子也在他回京前病亡,算是无妻无子,谢清自己又是优秀得教人嫉妒之心都生不起……但是!甭管别人怎么觉得他侄女高攀,王三郎就是觉得是谢清占便宜了!   亏得谢清还能面色不变,冷淡回他一句:“太小。”   自家侄女能不和谢清在一块儿那简直再好不过,王三郎虽来问,也不过是经不住自侄女和亲族缠磨,顺口一提罢了。虽然对谢清这个疑似没看上自家侄女的样子不满,到底没多说什么——生怕再劝两句谢清就一松口答应了。转而说正事:“我家百川性子挑,今年二十大几了仍是身周寂寞,我看你家十四娘子很好,可愿与我结个亲家?”   谢清缓缓看王三郎一眼,仍是冷冷淡淡:“太老。”   王三郎:“……”我家大郎哪里老了!不就是二十七八吗?虽然比起不过二八年华的谢云崖是大了点,但你家那几郎来着?和百川一般大,也是去年才成的亲!   谢清四个字打发了王三郎,王三郎气得回去灌了一坛子酒。   安阳王觉得自己最近命犯太岁。   嫡亲弟弟闹市纵马伤人,伤的还是他死对头妻子的娘家兄弟;朝堂上他党派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事,他被逼着处置了自己一个心腹;家中本相处和谐姐妹一般的妻子们频起争执,还滑了一次胎!   顺风顺水了二十多载的人生,陡然流年不利起来。安阳王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焦头烂额也不妨碍他追求美人儿。   ——谢云崖迎来了安阳王激烈炽热的追求。   她初时只是不理,后来被追得狠了,便窝在府里。可以光明正大缠着伯父,谢云崖乐得不出门,不但不恼火,还让谢景行别管安阳王——没了他堵在门口,她哪儿来的理由天天缠着伯父。把谢景行愁的:十四娘怕不是看上了安阳王那东西?   这一日,谢云崖受不住谢景行缠磨,替他去参加一个文会,收到消息的安阳王也出现在了文会上。   皇族出现在世家的文会着实是个不识趣的做法,但安阳王自己不要脸皮,世家这边也不好赶他走。他跟在谢云崖身后献殷勤,谢云崖在门口见了他,直接冷脸扔下一句:“安阳王写得一手好辞赋。”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发现发上簪子不见踪影——是谢清送她的及笄礼,忙回转去寻,这边在林中捡起簪子,那边见安阳王从外面经过,恨声咒骂谢清,说到气急处狠踹一脚树:“老东西,你也活不了几年了!”   谢云崖脸“唰”就变了色,冷得能冻死人。   安阳王回家的路上就被套麻袋揍了,也不知是谁做的。顶着张熊猫脸回去,走路一瘸一拐,让人看尽了笑话。只深悔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世家这边有志一同看皇家笑话,有搭手的就顺便帮着谢云崖抹了把尾。皇家那边下了狠劲儿查,愣是什么也没查到 。   谢云崖是再冷静不过的性子,心思也是十足细腻深沉,以谢清看人之挑剔苛刻,尚且评价过她“慧极必伤”,说她心有七窍是半点不假。   可龙尚有逆鳞,何况人呢?遇到谢清的事谢云崖便完全无法保持理智。一时火气上头命人去套了安阳王麻袋,事后便知道自己冲动了,若是让皇家那边因此事引起了什么警惕,当真是坏了大事。   回家什么也没做,直奔谢清处请罪。也不敢说安阳王咒骂谢清,怕因此惹得自家伯父不悦,只低声道:“他缠着我良久,我委实不耐……”   认错半晌,不闻谢清动静,心下惴惴间,闻得声色泠泠似玉石相击:“怪你作甚。”   谢云崖讶异抬眼,对面男子放下手中道经,眸光淡漠落在她身上。已是四十有余的年纪,却还肌肤白皙,眉目清峻,宛如青年:“便是杀了他又如何?”声如昆山化雪寒彻,“你是我谢清的从女。” 第7章 钟鸣鼎食之家   月份渐深,北方天寒得早,似乎只是一夜间的事情,晨起之时便已可见外面松竹之上薄薄一层冷霜。   谢清身子不好,四季体寒,到了冬天尤为虚弱。今年立冬当日屋内便烧起了地龙,等闲事绝请不动他出府。   屋内暖烘融融一团烘得人昏昏欲睡。谢云崖方从府外回来,先到了谢清这儿。进得门来,解了身上披风挂起,关上门,在门旁站了会儿,待自己身上没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方才转过屏风去见谢清。   谢清正在看书。   谢云崖一眼望去就知道那又是本道经,不觉一笑:“伯父又从何处得了经书?”也不知这道教是哪儿来的魅力,能让自家万事不挂于心的伯父这般感兴趣。   谢清言简意赅:“下面人寻得一本。”不多言,扫一眼谢云崖,“功课做得如何了?”   谢云崖抿唇一笑:“皆做完了,我待会儿便着人送来。有些许不解之处,还要伯父指点。”见谢清仍是入冬以来的唇色浅淡,面色苍白,心下担忧愈重,却分毫不敢表露出来,只起身倒一杯热茶,双手捧与谢清,“伯父喝茶。”   谢清接过茶,低头呷一口,略沾了沾唇,抬手一指旁边棋盘:“去看看。”却是一局残棋。   谢云崖来谢清这腻着的时候,谢清常会找些事与她做,她没再说什么,应声去了棋盘处,敛裙坐下。   谢云崖这一局棋还没解完,谢景行便到了,脸色万分诡异复杂,似是欣悦似有隐忧:“伯父,蒋家给您送来个人。”   谢清不语,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谢景行补充:“一个男人。”   谢清轻轻合上手中茶盖。   原主把身体糟蹋的厉害,谢清眼见着要完成心愿还得几年,不知这身体还撑不撑得住,前些日子便命人加快了进度。   诸世家一直是一团散沙,对着皇族的时候齐心,没有外敌的时候自己都能掐起来。上次谢清借皇家之事给各世家敲了回警钟,话中意思是要诸世家暂时消停下来,以谢家马首是瞻。诸位世家当然不可能答应,好在那时谢清这边也没了后续。   谢景行当时一面松口气,一面心下奇怪怎么叔父竟似忘了此事,却不知谢清是在等待时机。   前不久他便看着时机成熟,对此事下了手。   这几年查到的诸世家的把柄,各家的送与各家。先前“礼”时无人当回事,这次再出手自然就是“兵”。   各家当然不可能这么就认怂了。当即有几个刺头儿开始闹事,正中谢清下怀。谢清一番杀鸡儆猴下来,诸世家安静如鸡。然后,谁都没想到的,最有实力也最有理由与谢清死扛到底的王三郎,第一个带着自家,对谢清服了软。   王百川纳罕得不行:“父亲竟肯对谢叔父低头?”   王三郎满脸憋屈和膈应:“皇家所图非小,世家此时不宜内斗。比起各自为政,的确更应拧在一处。既然同进同退,那以一人号令为准并没错。而谢清……”他狠狠一皱眉不再说下去,王百川却明白他未尽之意。   “而谢叔父,是执掌各家最好的人选。”   王三郎看王百川一眼,勉强点头,语气是万般不情愿:“谢清的能力,无可置疑。”   也亏得在这的是谢清,能当得起这一信任,若是换了原主在这……王三郎这盲目的信任非得坑死自己一家。   没法子,原主留给他“无所不能”的印象太深。   #论童年阴影给人造成的灾难性打击#   王家打头服软,再有王百川代表王家各处一劝说,本就撑不大下去的各世家纷纷低头,不管心里服不服,至少面上是做出了个顺服的样儿来。谢景行这阵子因此是忙得脚不沾地,此时却因为蒋家送了个人来,而亲自过来一趟,此人身份必然不简单。   “此人……”谢景行万分纠结。   能让蒋家眼巴巴送来的,当然不可能是个普通男人。   这个男人,是谢清的……   “儿子。”谢景行道,“那是您的儿子。”   或者说,是原主的儿子。   “啪嗒”一声脆响,谢云崖一个不慎,将棋子掉在了棋盘上。   “伯父的儿子?”她难得诧异明显,“伯父的儿子如何会在蒋家?”她略略一皱眉,“如何能确定是伯父的儿子。”   谢景行摇摇头:“你若见了就知晓,必是伯父儿子无疑。”   这样说来,蒋家的举动便很微妙了——先前谢清可是膝下空虚,一儿半女也无,蒋家明知这是谢清的儿子,却默不作声扣到现在,是想做些什么?   现在又是为何送了来?   “日前这男子叫王家那边撞见了。”言下之意,这是眼看着瞒不住了方才送来。   便宜儿子名叫蒋温。是原主在多年前应邀去蒋家参加个晚宴,一时兴起睡了个与宴蒋家舞姬的结果。   舞姬便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生下孩子也不知是谁的,蒋家索性就养着了。左右他们蒋家不缺那几个养孩子钱,   谢清倒还淡定。虽然他之前接收的记忆里,原主仅有一子,且已在他穿来之前便已病逝,但穿了那么多世界,何等事没经历过。别说多出来个便宜儿子,就是心愿完成到一半突然冒出来一窝徒子徒孙又少见了?真算下来,他便宜儿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蒋家先前欺瞒是为了什么,谢清也不关心。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那么几个原因。也没动气,不值当。轻描淡写一句:“蒋家江南起家,多年不归故土,约莫是思念的紧。”   次月京中便没了“蒋家”一说——蒋家举家归了江南。   蒋温的确是原主儿子没跑了。那眉毛那眼,简直和谢清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不是亲儿子,断没有那么像的。   就这还是因为谢清来了这壳子里后,魂魄对壳子影响颇多。若是换了原主在这,那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亲生儿子,能像成这样,也是很有一点水准了。   谢云崖见过蒋温后,总算明白先前谢景行提起他时怎么似乎面有忧色:也不知蒋家是怎么教导的蒋温,气度平平不说,周身都是一股酸腐气息。这么个人长一张同自家伯父像了八成的脸,谢云崖是怎么看怎么难受。   谢清去正厅同蒋温见了一面,回来就吩咐:“把蒋温安置到南面院子去,吃穿用度莫要薄待,若要什么,不过分便给他,其余不必多管。”   听见谢清口称“蒋温”,谢云崖眼睛蓦地亮了:伯父这是没打算把蒋温认回来!   谢云崖猜的没错。   ——一个被蒋家从根上养歪了、且还一心念着蒋家的便宜儿子,谢清委实没有精力,或者说是不想废这个心力,去教导掰正引向正途。   认不认回来的,总归谢清并不在意自己“后继无人”,更不在乎有没有子女。   蒋温心里苦。   说好的这么些年谢清只得两子,九成是于子嗣上有碍,作为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估计也是以后唯一的儿子,他必然会对自己看重无比呢?   说好的自己会被扶植、被看重、最后手握大权,还很可能让谢清为了他和谢景行反目呢?   说好的蒋家会在背后帮助自己作为自己最坚强的后盾呢?   他来谢家不是要蹲府角种蘑菇的啊掀桌!   便宜儿子一事并没能给谢家带来多大风波,与此相比,谢家众人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情。   天越来越冷,一场雪未化一场雪又来。寒风凛冽呼啸,鹅毛大雪纷乱。   ——雪灾,来了。   安阳王等这场雪灾很久了,今年雪下个不停的时候,他眼泪简直都要掉下来。   可终于来了!   嗯,是的,安阳王知道这几年会有雪灾。   当年他高中课本的六十四篇必备科目中,篇幅最长、生僻字最多、最难背的《踏雪歌》,就是诗人在这次的雪灾中作下。在此,安阳王要诚挚感谢每次讲文言文,都会把文言文的来历、背景解释得一清二楚的,自家语文老师。更要感谢,他那位每天趴在后门玻璃窗上观察学生,每当发现他语文课上睡觉,就一个箭步冲进来把他拎到教室后面站着听讲的班主任。   虽然不知道具体哪年,但是大致年份安阳王心里是有谱的。历史上,这年雪灾严重,大多世家只管自保,坐视饿殍无数,最后甚至引起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农民起义。   谢王两家倒是开仓放粮,可皇家无所作为,他们也不可能就不管自家一心救灾——说到底,这天下,是皇室的天下。世家……肯放粮已是难得好心。   安阳王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从早几年就开始准备,前两年皇家因为缺钱快自己打成了乌眼鸡的时候,他都没肯把这个钱挪出去,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打击世家、收拢民心。   因为早有准备,当雪灾开始出现的时候,安阳王的的动作相当之快。   下面上报灾情的折子还没上来,这边安阳王的人手已经派了出去。   军士太医、以工代赈、减免徭役……比起现在只是露出一点端倪的雪灾,动静着实大过头。   谢景行就纳闷儿了:“何至于闹出那样大动静?”   谢云崖微蹙着眉自己与自己下棋,分出一丝心力回答他:“今年雪且有的下。”雪灾规模小不了。   落下一枚棋子,先前情势不明的棋局豁然开朗。她眉头松开,不觉展颜。看向谢景行,说起刚才的事情:“安阳王这是想收拢人心。倒是没想到,他虽然手段稚嫩,却颇有几分远见魄力。”清亮眸底现出一丝并不明显的欣赏。   谢景行重点瞬间偏移:“十四娘,安阳王并非良配!”   谢云崖:“……”好悬忍住了没给自家蠢哥哥翻个白眼,只当没听见那傻话,“你也可准备应对了。”   安阳王是不错,只可惜,先前伯父一番布局,他这回,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8章 钟鸣鼎食之家   雪越积越厚,天越来越冷。   雪灾的事情果然越闹越大,安阳王先前看起来小题大做的准备,这下全都成了未雨绸缪。   安阳王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先前他百般折腾,甚至为了救灾的物资和自家皇族中人公然撕逼。他心里清楚得很,世家们表面看起来漠不关心,实际上私下权拿他当笑话看。这会子,嘿,一个个的,全都闭上了嘴。   ——事情都安排好了,安阳王舒了口气,开始继续追求谢云崖。   要说安阳王对谢云崖的执念不可谓不深。   他穿到古代这二十多年,于男女之事上从来顺风顺水,无论是武将掌珠还是世家小姐,小家碧玉抑或大家闺秀,只要是他看上了眼,就没哪个弄不到手。偏生谢云崖对他就是怎么都不感冒。   得不到的永远最好,谢云崖自身又是优秀得其他女子无可相比,征服欲这东西是没道理可言。   不将谢云崖弄到手,安阳王怕是要念一辈子。   正好,借着追求谢云崖,还可先放出消息《洛神赋》是为谢云崖所写。   安阳王对谢云崖的追求实在热烈真挚,雪灾之事离京中民众太远,反而是这种贵族秘事更让他们感兴趣。安阳王与谢云崖的事儿,一时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事情刚传出去的时候,谢家便收到了消息。谢景行连灌三杯凉茶才勉强压住火气:“竖子欺人太甚!”   现在对女子名声虽不是特别看重,但是若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的故事传得满城皆知……历朝历代也没听说那女子还能在除了那男子之外另择良婿的。   当时事情还没传开,谢景行当即就要命人掐断流言,旁边的谢云崖却阻了他:“且慢。”简单道,“既已传了出去,便堵不住了。自古以来,流言最难平息。”她眸光一转,见谢景行眉峰紧锁眸光忧意深重,不觉莞尔,“兄长担心我?”语带宽慰,“大可不必。”眉梢微微一挑,带出的风流意气更胜男儿,“我本便未打算嫁人。”   谢景行不赞同看她:“那便由着安阳王坏你名声?”倒是没对她“不嫁”之言发表什么意见:十四娘被坚持不婚的叔父自小教导,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婚他半点不意外。   谢云崖便又一笑,是教人不自觉屏息的姝丽艳绝,眼底冷意却直刺得人骨子里发颤:“急甚么?他又还有几天得意日子可过。”   事情的发展略有些清奇。   人们对牛郎织女类的故事似乎一直有着别样的偏好。安阳王是情深不悔的牛郎,谢云崖便是深爱着牛郎、却迫于某种原因不能回应的织女。什么原因呢?当然是见不得小情侣幸福恩爱的王母。   ——而深居简出、在百姓中名声不显的谢清,在故事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出任了那个恶毒无比、阻拦牛郎织女相爱的……王母娘娘。   王三郎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足足愣了有半柱香。回过神来爆发出的笑声惊天动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抚掌,眼角细纹都藏不住了,“谢明华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王百川在一旁看着他爹笑得喘不过气来,贴心地给倒了杯水放王三郎手边,自己退出去关了门,去寻谢景行。   “我说这事儿你谢家都不管的?”王百川斜瘫在谢景行塌上,万分稀罕,“这可不是你谢家的作风。”   谢景行看王百川一眼:“坐直了说话。”对他问的问题并不接茬。   王百川懒洋洋翻个身,在谢景行微严厉的目光里不情不愿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又不是在外面,哪儿那么多规矩……”不等谢景行说什么,赶紧转开话题,“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吗?”就谢家这兄妹俩对他们叔父伯父的敬重程度,知道外面说的那些,还能坐得住?   谢景行的确不知道。   他和谢云崖上次说完之后,对这些传言就完全没再投以关注——要忙的事儿多着呢,直接命下面,关于此事的传言,只要不过分的,不必特意上报。   要说现在这个传言,既没有“小两口人约黄昏后”,也没有“谢家娘子已然珠胎暗结”,的确算不得过分。   ——可是!谁也没说过普罗大众的想象力这么具有发散性啊!   王百川笑得那叫一个欠:“下次见到谢家叔父,我可得当面问问。”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有模有样板起了脸,“谢世叔,您为何竟要如此残忍棒打鸳鸯?可是孤身多年,故而见不得小辈们婚姻美满,鹣鲽恩爱?!”语调之不平讽刺,不知道的还真要当他是在为“小两口”打抱不平,演技可说是相当到位。   因被拿来开玩笑的是自己最敬重的叔父,故而明知道王百川这是说笑,谢景行也不大能接受。眉头一皱,正欲斥他一句,岂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王小郎君想问某何事。”那声音冰寒凉彻,并不如何严厉,低低缓缓,甚至是有些悠然的,“不妨现在便问罢。”   王百川一瞬间脸就白了。   #在背后拿人玩笑的我被正主抓个正着!#   王百川回过身去,房门无声打开。门外男子身披玄色绣暗银纹大氅,脸色是不见血色的苍白。神情淡淡,目光投在他身上,其间冰冷肃厉让他瞬间冷汗出了满身。   王百川掐一掐手心,勉强回神,强笑着和谢清问了好,匆匆告辞,好歹没露怯,出门上了车便软倒下来,躺牛车上大口喘息半天,扶着车上小几爬起来坐好,腿还发着软。回去后小半年没敢再上谢家的门。   谢清自入了冬便没怎么出过房门,简直是个恨不得冬眠的架势。市井传言入不得他耳,谢景行谢云崖又不会拿这个去惹他烦忧,是以这事此前他竟是当真并不知情。   此时知道了,便问谢景行一句:“此事因何未决。”   王百川走了,谢景行留下来一人面对自家叔父,心里也没底的很,不过他很是够意思,对着谢清的询问,内心再怎么慌,也没把谢云崖供出来:“我以为,流言等事,堵之无用……”一咬牙,“请叔父责罚!”   谢清“嗯”一声,没有深究:“下次莫要再犯。”转而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我自会处理。”   谢景行应下,还没松口气,谢清偏了偏头,眼尾扫过他,眼神殊无意味:“让云崖把家训抄写十遍,明日送去我书房。”   谢景行:“……是。”难怪没罚他,叔父猜到了啊……果然他就不该觉得自己能瞒过叔父什么东西。   流言的确堵不如疏。谢清回去后便着人放了几条消息出去。   安阳王和安阳王妃的感人故事、安阳王与农家女的浪漫爱情、安阳王与世家小姐的死生绝恋、安阳王与……   单个拎出来,哪个都是能叫人感动无比的事情,可当这些混到一起,就未免有些……   在一大堆被安阳王娶进家门的姑娘里,谢云崖这个和安阳王并没什么事情发生的闺秀,当即成了明日黄花,退居二线。人们津津乐道的,成了“安阳王和他妻妾那些事儿”。   不说不知道,一旦流传出来,大家才意识到,安阳王于男女之事上……的确了不得啊!   皇族宴饮,跟安阳王关系一直不错的某王爷私下就问他了:“兄弟驭妻有术!这等手段,必定要教教哥哥我啊!”   安阳王气得手抖——他与妻子们之间是纯粹的爱情,是他的人格魅力吸引了自己的妻子们,从而和她们心心相许!   回过家去安阳王恨得咬牙切齿:“谢清老贼!”等他灭了世家,第一个先把谢清千刀万剐!   安阳王有位幕僚很是个人才,从安阳王那娘家遍布三百六十行的妻妾里,硬是看出了点什么阴谋来。对着安阳王不明显地暗示,问他是不是有谋反之意,没听懂的安阳王回得驴头不对马嘴,偏偏幕僚竟然诡异地“理解”了。   幕僚:好的王爷,小人明白了王爷,您放心吧王爷。小人一定会辅佐您得到您想要的东西的!   安阳王要是知道幕僚想法,非得骂一句“有病”。他爹就是现任皇帝啊!他兄弟里面一个比他出色的都没有,他急什么?!   诸事不顺,好在救灾进行的一切顺利。民间安阳王的名声越来越好,甚至有人开始编出民谣传颂他,安阳王俨然成了百姓们的保护神。他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   既然是保护神,那自然应当一直护着百姓。因而在第二年发了洪灾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是:不必怕,有安阳王在!   安阳王完全懵逼。他只学了《踏雪歌》,没听过什么《踏浪行》《戏水记》啊!他怎么知道雪灾后面还有洪灾!他只准备了营救雪灾的物资!   然而此时他已被架在了火上,救不救灾已不是他说了算。国库空虚,拨不出救灾钱粮,安阳王忍着心痛拿出自己私房,一次性将东西办置齐,着人去救治洪灾。   ——然后,救灾物资,在路上,被“匪徒”抢了。 第9章 钟鸣鼎食之家   安阳王物资被抢的地方在浏远。   浏远是个什么地方呢?这么说罢,浏远与涞水接壤,从盛京至灾区,出了涞水就是浏远。   ——涞水是谢家本家所在。   王三郎翻着信报,满嘴嫌弃:“还以为他能出什么招儿呢。就这?”直球打的也太不走心。谢明华你的算无遗策呢?你的心机城府呢?就这破烂招数,拿安阳王当猴儿耍呢吧?   “损,真损!”   派本家部曲伪装成匪徒去抢了人家粮钱不说,改头换面一番还就成了你谢家拿去赈灾的物资……谢明华你也真干得出来!   谢清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谢云崖坐在书桌前一笔笔算完账,扭过头来分外认真地和谢清皱眉:“伯父……亏了。”   谢清微微挑眉,看她:“亏了?”   谢云崖严肃点头:“比我预想的少了五成。”先前雪灾时候,安阳王对人手物资调度之迅速,事情处理之漂亮,让谢云崖很是惊艳了一番。这次看他那样大动干戈,依着上次他的效率算,本该处理完救灾事物谢家还能赚一笔,谁承想……   “将将够救灾。”谢云崖叹口气,眉间鲜红的朱砂痣都显得有些黯淡,“部曲调动,救灾耗费人手……”她掰着手指一样样算过去,又深深叹口气,“这事我不管了,让兄长收尾吧!”看着都心疼,不干了!   ——安阳王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安阳王表示并不想争气。   他要气炸了。   安阳王收到物资被抢的消息,当场就懵了。   被抢了?!   私库已经被掏空,不可能再靠自己凑齐。父兄朝廷那边之前就已摆明态度不会再帮,怎么办?!   关键时刻,之前那位很有想法的幕僚给安阳王出了个主意:“许王妃的父亲……”那可是位有名的富商。   安阳王果断拒绝:“我堂堂男儿,怎能仰仗妻子?!”   幕僚牙疼。   他这位主子,哪儿都挺好,就是男女之事上有点……那啥。你说妻妾分明,搁哪儿去也是这个道理。偏他主子,扬言“她们都是我的爱人,不分贵贱”。   在外面好歹收着点,像他们这些下属,是直接被要求以啥王妃啥王妃的称呼他各位妻妾的。   安阳王妃正正经经的王府小姐,有郡主封号那种。父亲是异姓王,家中掌权,受尽疼宠,早些年王府因着舍不得她甚至开始准备招赘。   她本人也绝对担得起一句“优秀”。明艳大气,文武皆通,初成年之时是半点不假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偏生一颗心扑在安阳王身上,对他后院一堆女人硬生生当没看到,闭着眼就嫁了进来。   这位郡主曾经是何等样傲气的性子?满盛京里能得她另眼相待的又有几人!现在和些青楼妓子、商贾人家的女儿平起平坐姊妹互称……想想也是招人心疼得紧。   收回思绪,已经很能了解一些安阳王思路的幕僚顺毛捋他:“王爷此言差矣。您与诸位王妃夫妻一体,哪分你我?非要分得清楚,才是外道。”   安阳王犹豫:“话虽如此……”   “王爷难为自己,才是伤了王妃们的心啊!”幕僚咬着牙说出“王妃们”仨字儿,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一次彻底的升华。   安阳王……安阳王终于被说服了。   安阳王找去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那位商贾人家出身的许姑娘正打算睡了,只着了一身大红色亵衣坐在镜前,卸环去钗。如瀑长发流泻一背,更衬得颈间肌肤如雪。   只一眼便能看出,这也是位从小被家里娇养着的姑娘。   闻得安阳王进屋声响,许姑娘回过头去看他,眼波潋滟,眉梢含情。软媚媚一声“夫君”,听得人骨软筋麻。   安阳王上前去搂住许姑娘,恩恩爱爱说了几句话,剑眉微皱,眼底带愁,果然引得许姑娘开口问他。他此方“不得不”把事情给许姑娘说了个明白。   许姑娘听完,当即笑了:“这有何难?夫君莫愁,我明日便去信家父。”   安阳王这便松了口气。   心底压着的事一去,就觉手下触感真是软腻嫩滑,心神一荡,把许姑娘打横一抱,正要做点什么。外间有人来传:“王妃忽感头疼,令人来请王爷。”这“王妃”,便是安阳王明媒正娶的那位郡主了。   安阳王就是一顿。想去吧,臂膀中柔若无骨倚着他的女子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鹿儿般看着他:“夫君……”便犹豫了。   外间又说:“王妃着实难受得厉害,求王爷去看一眼罢!只看一眼便回也好。”   安阳王犹豫一瞬,放下许姑娘,安抚一句:“我去去便回。”再没回来。   许姑娘气得砸了一地瓷器漆器青铜器。   女侍劝她:“小姐消消气。郡主叫他去,便是不想您受他恶心,您若气到哪儿,岂不是白费郡主一番苦心?”说的“郡主”,便是那位安阳王明媒正娶的正经王妃。   许姑娘扯下床上大红帷幔,纤手几下将其窝成一团,用力砸在地上,犹不解恨,光脚上前狠踩了几脚,转身窝上床,滚了几滚,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球儿,方恨恨道:“她净会自作主张!”   得了许姑娘家里的支撑,安阳王这边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又把钱粮凑齐,还没送出去,灾区传来消息:谢家救灾了!   先前一番造势,这下全为谢家做了嫁衣,刚弄来的一堆粮食物品也无用处,眼看就要积在手里生灰,安阳王急得牙龈冒血,天天抱着菊花茶降火。   很快菊花茶也压不住安阳王的火了——边境十万火急信报,异族入侵。   好机会。安阳王隔天就在朝会上自告奋勇。   谢家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朝廷还要早些。谢景行声音低沉:“伯父,此事我谢家绝不可袖手!”让安阳王去抗击异族?嫌败的不够快?   谢云崖笑了:“兄长想怎么管?”   谢清没打断,默认了谢云涯同谢景行说话。谢云崖敛袖倒上一杯茶,端起来小心递给谢清,待谢清接了茶,她才去看谢景行,“给钱?给粮?给人?”   也没指望谢景行回话,她自问自答:“钱粮安阳王那边正巧有,我们这边先预备着也可,可其实用处不大。给人……军中族亲,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那么几位,皆占着重要位置,挪开一个都是莫大损失。”她偏头,“还是说兄长你想把我们本家部曲送去?”最后一句话调侃意味颇浓。   谢景行:“……”   谢景行当然不可能把谢家部曲送去,这种作死的事儿,傻白甜都干不出来。   谢清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看谢云崖:“想去便去吧,莫再作弄你哥哥。 ”   谢景行:“……???”   发生了什么?其实也没发生什么。谢云崖想参军而已。   刚明白谢云崖这个想法的时候,谢景行万分震惊,下意识便出言反驳:“怎可!”   谢云崖面上笑意微微收敛,道:“有何不可?”   谢景行下意识道:“你一个姑娘家……”   话没说完,便被谢清打断:“景行。”他屈手叩了叩桌面,有力分明的骨节敲在桌上,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也变得美不胜收。   “有甚不可?”谢清的语调很是平淡,“才思能力,云崖何处不妥?”   “十四娘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谢景行一下子卡了壳,“可……”   “那便可了。”谢清瞥他一眼,“那些男男女女的笑话,以后少拿出来说。”   谢云崖本因谢景行那一句“姑娘家”万分不快,心底还隐隐有些委屈。此时听谢清这样两句话,心中不愉情绪尽皆散去:“伯父……”想说些什么,却又觉说什么都是多余。最后只抿唇,微微地笑了。她小声说,“谢谢您。”   既然谢清拿定了主意,那谢景行再说什么也都是白搭,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云崖既无功名又是女子之身,饶是谢家再如何势大,也不好为她争取官位。不过谢云崖并不在意这个,阻止了家里这边还在给她想法子的谢景行,谢云崖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之后就成功成了安阳王要带去的军师。   直到出京那日,谢云崖都没给谢景行什么好脸色看。   谢景行站在城门上,看着自家妹子跟在安阳王身后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想到沙场无情,刀剑无眼,心惊肉跳之余鼻子一阵发酸。   谢清没去送别。该说的都说了,何必做小儿女态。   谢景行站城楼上一副爹送女儿出嫁的神色时,谢清正坐在屋里……   看道经。   #沉迷道经不可自拔#   #正业修仙副业造反#   蒋温就是这个时候找过来的。   自从进了谢府,蒋温就被晾在了一边。初时他尚且绷得住不多动作,时间长了,就不免心浮气躁起来。   谢清喜爱道家之事,在谢家并不难打听。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太管谢家之事,却又颇得谢景行敬重。因而在不知具体情况的蒋温看来,谢清简直是大写的傻多速。   ——人傻,钱多,速来!   于是,眼瞅着往日里整天围着谢清转的谢云涯出京,谢景行也去送行,蒋温赶忙就带着他暗地里之前联系蒋家人给他找的道士,求见了谢清。   也巧谢清这时没事,听闻蒋温求见,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蒋温进门就是一礼,道:“见过父亲!”   谢清:“……”   蒋温:“孩儿不孝,回府多日,这才第一次给父亲请安!”   谢清眸光微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语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_∩   顺,恭喜男神喜当爹∩_∩ 第10章 钟鸣鼎食之家   谢清端详着面前的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道袍莲冠在谢清看来分外眼熟——他前几世出家之后,日常就是这个打扮来着。   下首处,蒋温殷勤地跟谢清介绍:“父亲,这位是道玄真人,现任西臻山浮云观观主。”是当今道教颇负盛名的一个人物。   蒋温叫过“父亲”之后,小心瞅一眼谢清,见他并未表露不悦,顿时心喜。他就说嘛!谢清现今只他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当真不认?   然而其实,谢清……他只是懒得纠正而已。   这边蒋温一口一个父亲叫得越发来劲儿,那边道士听着蒋温的介绍,矜傲地微微颔首:“谢施主。”语调淡淡,并不把眼前人看在眼里的样子。的确一股……高高在上不与俗同的味道。   谢清平日里看起来是沉肃冰冷不起波澜,实际上性子再傲气不过,可此时道士的态度却并没让他不满。神色不变,话语间却添了几分客气:“道长请坐。”   ——虽然是蒋温请来忽悠他的,看着样子也不像是能有什么真才实学,但到底是这个世界道教的领军人物之一呢,和他聊聊说不得能有什么惊喜。   蒋温自然不知谢清此时心中的想法。听谢清让道玄坐了,心底便是一喜,暗道事情要成,赶忙再夸两句:“真人道行高深,最擅延年益寿之法,再神奇不过的。天下不知多少人欲求真人一言而不得!”   蒋温自认想得通透:谢清什么人?他不缺钱不缺权更不缺色,研究道教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长生!   直接说道玄有长生之法,谢清哪怕真是傻狍子也不会信,所以权衡之后,蒋温定下这么个说法。   果不出他所料,谢清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哦?”   “不过雕虫小技,当不上小施主如此盛赞。”道玄浮尘搭在胳膊上,一派世外高人模样,端着架子等谢清出言相问。   谁承想谢清听了,淡淡一句:“道长过谦。”比起敬佩,更像是礼貌性夸赞,而后端起茶杯缓缓啜饮,不再言语。   场面一度安静得十分尴尬。   自己请来的人,自己要办事儿,谢清可以不说话,道玄可以端着架子不吭声,蒋温却不能那么沉得住气:“真人,父亲一向崇敬道教,您有延年益寿之法,还请相授一二,弟子感激不尽!”   谢清被蒋温越发顺溜的“父亲”叫得好笑。穿越这么多世界,喜当爹也不是第一次了,要说比这回糟心的,还真是少。   蒋温递了个梯子,道玄赶紧地顺着下。他甩了甩拂尘掩饰尴尬,清清嗓子:“小施主一片孝心,贫道应下也无不可。”   谢清现在着实是无聊得紧,方才晾了他们一下,此时又万分配合的接话:“请道长指教。”   道玄捋捋胡子,一派高深莫测:“施主可曾听过,黄赤双修之道?”   谢清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眼去看蒋温。   啥叫黄赤之道呢?黄赤之道,又称阴阳交合之术……还不明白啊?那咱再直白点,房中术。懂了没?   谢清眸底微微划过一丝莫名笑意。他这位便宜儿子,可以说是……非常有才华了。   蒋温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是有备而来,许多事情早已打探清楚,他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浪子。年少时在盛京是勾了多少芳心留了多少孽缘风流债且不说,就是前些年在外游历,每到一处也必留下一段风流韵事,艳鬼传说。这样一个人,突然清心寡欲了起来,无非两个原因。要么受了情伤大彻大悟,要么……肾亏了,要养生。   就谢清的个人魅力而言,蒋温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占了九成九。   既然如此,一个肾亏的风流浪子,他最想要什么呢?当然是不伤身体的随便浪!   这说的不就是黄赤双修之道吗?放开了玩,不但不伤身还养生。就问你你爽不爽!   ——至于道玄的这个黄赤之道是真品还是假货,是不是真不伤身,乃至于可以养生……蒋温表示,这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反正去玩黄赤双修的又不是他,在意那么多做什么?他便宜爹喜欢,能因此宠爱信任他就行。   蒋温煞费苦心地为肾亏浪子谢清量身定制了这么一个贴心的方案,觉得自己当真是称得上一句“智多近妖”,且孝顺万分。   “儿为您寻了一位双修人选。”他拍拍手,一位玉簪白裙的少女款步而入。   少女是少见的绝色,虽五官并非完美,胜在身上那一抹韵味。眼波明亮、楚楚动人,鲜嫩如初晨的花儿。   少女早知自己要来伺候一位中年男子,心中下意识便勾勒出一个沧桑衰颓的身影——既是富贵人家,说不得还脑满肠肥。   满心不甘从门外转进,只见端坐主位的男子身着暗紫镶金丝袍服,从衣袖到发丝,皆梳整得一丝不苟,不见半点褶皱。   她壮着胆子将目光移至他面上,长睫浓墨掩映,眸似渊海沉冷,肤若昆山冷玉,见着她,淡淡一眼便移开目光,眼底没有她见惯了的惊艳垂涎,是摄人心魄的冷冽威严,墨色深不可测。   他只是坐在那儿,便已衬得室内名迹珍宝黯然失色,光华璨璨,仿似天地之间唯此一人。   少女被灼伤般下意识收回视线,一时忘记呼吸,久久不能回神。   耳边一声茶杯放上桌案的声音,少女回过神,好容易勉强平静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般容色,这般气度,实是她生平仅见。又哪里是什么浪荡猥琐中年人!   如此人才,与他同处一室,尚觉自己玷污了这屋舍,又岂敢妄想得他垂爱?   到底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少女咬了咬下唇,心底发虚地盈盈下拜:“奴给郎君请安。”这……这到时候睡了他,究竟算谁嫖谁啊?   被便宜儿子“煞费苦心”的谢清揉揉眉心。有时和聪明人一起待久了,真的很难理解智障们的思路。   比如此时。   向来各种阴谋诡计在脑海中过一圈便透彻了然的谢清,难得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确认,自己这便宜儿子,是想玩个……美人计。   谢清看向蒋温,那张笑容诚挚、隐带谄媚的脸,和他现在用的壳子像了八成。看着实在是有些……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移开眼:“你像谢家人。”   蒋温猛然抬头:“……父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做法果然没错!   谢清端茶,啜一口。   ——像谢清原主不通阴谋诡算,像谢云崖野心勃勃,像谢景行天真傲气。   这样把血亲的毛病捡全了长,蒋温……当真是个人才。   姑娘自然不会被留下来。莫说谢清此人清心寡欲到了一定境界,就是他当真喜欢美色——看这姑娘还不如回去临水自照。   本以为能见识到什么高招,结果到头来是这么个荒谬无稽的东西。心理预期落空,谢清很有些失望。   不咸不淡三两句话打发了一脸懵逼不知事情怎么突然急转直下的蒋温和虽然懵逼但是专业技术相当到家、演技棒棒哒看上去还是一副得道高人样儿的老道士,谢清坐着慢慢喝完了杯中茶,放下杯子起身,强迫症一般抚了抚没有半丝褶皱的衣袖,正打算回内室接着研读道经,继续做自己的悟道心得,不妨“吱呀”一声门响。   他抬头看去,只见先前被蒋温带来跟他“双修”的少女扒着门缝,小心翼翼探了个头进来。   对上谢清的视线,少女瑟缩一下,随即豁出去般一咬牙,一改先前的柔弱画风,用力推开门,门“哐”一声撞在墙上,她提了裙摆大步跑进来。   谢清见势,本能便要起身避开。然而这具身子破败得很,动作的速度完全跟不上他的意识。这边谢清刚半起了身,那边少女已扑倒在他脚下,实实在在一声闷响,听得人都替她骨头疼。   少女顺着跪下的力道前扑,猛地抱住谢清小腿,凄凄切切看向他,悲怆喊道:“求郎君救命!”配上那无助的神情,好不招人怜爱。   谢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得又坐回了椅子上。   后背磕在椅背上,刺骨的疼意顺着脊骨蔓向四肢百骸,他微微阖眼,等这一波疼痛过去的同时还有心思琢磨:这身子是不是有点骨质疏松。   “郎君……”   抱着他腿的少女又是一声凄然的唤,谢清睁开眼,竟没动怒。他看住少女,面上神情是一贯的疏冷,眼底墨色喜怒难辨。   少女见谢清没当即发作了自己,顿时一喜,抱着谢清的手愈发用力,复把胸往上蹭蹭:“郎……”   谢清:“手拿开。”   “……是。”少女偷偷瞅一眼谢清,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心底松了口气。蔫巴巴应一声,不甘不愿放开了手,从地上爬起来。   放过这次机会,天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吃豆腐的时候!   少女说是求谢清救命,实际上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危言耸听那不是能引人注意些嘛!   用小姑娘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奴自小便是蒋家调教的,此次被送来伺候郎君,郎君不收奴,若好运,奴许能被蒋郎君收房,若歹运,蒋郎君无意……知了他们对您不怀好意的奴,哪里能见着明日的太阳?”   说到这,小姑娘悄悄瞥一眼谢清,见着谢清无波无澜的眸子,“唰”的一下收回目光,盯着谢清玄色的软靴,缓了缓,怂逼兮兮地小小声继续,“更何况,即使能为蒋郎君姬妾,奴心中也是不愿的。毕竟贵子……似乎脑壳有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姑娘:爹和儿子选一个的话,我选爹!爹爹来睡一觉!不要你钱~\(≧▽≦)/~ 第11章 钟鸣鼎食之家   随着经历过的奇葩世界的增加,谢清脾气是愈发好了。搁以前,就冲着姑娘刚刚往他腿上扑腾那一下,莫说救她,不伸手把她退路堵死,已算他高抬贵手善心大发。   然而如今,谢清却不但不生气,甚而当真应了姑娘所求:“也罢。”他唤了屋外仆从进来,吩咐道,“去同蒋温说。这位……”他顿了顿,看姑娘一眼。   姑娘心领神会,眼睛都亮了一个色度。她激动地往前凑了凑,想到谢清好像并不喜欢她接近,又赶忙退了退,声音脆甜地迅速接话:“奴家姓柳,单名一个‘似”字,您可唤奴阿似!”   “这位柳似姑娘,留在我这了。”   蒋温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美人计有效!   就说嘛,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谢清他竟然能完全不为所动?逗谁呢。感情刚刚当着面装模作样,等他们走了以后再派人传话……啧。道貌岸然!谢景行送了谢云崖出征,沮丧如一个刚送了闺女出嫁的老父亲一样回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好!消!息!家、主!您叔父他老人家,梅、开、二、度!啦!骇得他脚一滑差点没站稳。   待听说是蒋温送去的人之后,谢景行一边捏眉心一边往谢清那儿赶。就知道那蒋温是个祸害!瞧瞧这都出的什么损招儿!   ……不过,蒋温是送上了怎样一个绝色的佳人,才能成功哄得自家冷面冷心的叔父动心?毕竟怎么想……自家叔父都是个和“好美色”不搭边的性子。想着想着没忍住多嘴一问:“叔父现在在作甚?”   旁边的仆人恭谦垂首:“七郎君同柳姑娘在屋内。”说的还挺含蓄,“屋内未留人伺候。”   孤男寡女!青天白日!共处一室!   谢景行试图想象了一下赤身裸体的谢清搂着温软美人调笑亲昵白日宣淫的场面,一瞬间两眼发黑三观破碎。   他站在门口,缓了良久才终于脑子发蒙地意识到,似乎、大概、好像,他叔父年少之时、乃至归京之前,都是有名的风流人物来着……谢景行恍恍惚惚转身,恍恍惚惚抬步,恍恍惚惚离开。   没、没什么。这个,很、很正常。就是,与他叔父的形象,分外不搭,而已……   谢景行当然是想多了。谢清和柳似在屋里,只是在听带着一脸迷之微笑的柳似,给他详细叙述蒋温是怎样交代她,让她与谢清色授魂与,迷得谢清对她言听计从……或者至少吹一吹枕边风让谢清对蒋温态度软化些。   门外谢景行来了又走,他与下仆的那段对话传进屋内仍很清晰。柳似想想便能猜到恐怕他是误会了,停了讲述看向谢清:“郎君……”谢清继续翻手里的书:“不管他,继续。”   “是。”柳似便当真不管了。她看住谢清的侧颜,渐渐的面上重又带上了先前的笑容,“蒋郎君还说……”   谢清头也不抬:“把你目光收敛些。”   柳似:“……”她目光有那么明显吗?   “……是。”   啊啊啊这样风华绝代一个大美人儿放在面前却不让她看,简直生不如死!   柳似最后是被谢清安置在了谢家。并未让她做舞姬招待来客,更没叫她为奴为婢,甚而谢清还请了两个先生给她——只冲着柳似眉眼坚毅的那句:“我学成之后,对郎君的作用更大。”   谢清手下不缺人才,可冲着小姑娘这份向上的心,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蒋温那边迟迟不见谢清对他态度有什么变化,终于又没耐得住,带了道玄来见他:“父亲,真人炼成神药,儿特来献与父亲!”   谢清:“……哦?”   蒋温打开一个精美绝伦的小木盒,恭恭敬敬地递上来。   谢清此人吧,绝大多数时候行事滴水不漏极为谨慎,但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也会试图尝试一些新事物——俗称,作死。   譬如此时,对着蒋温献上来的带着些“配料”的丹药,谢清垂眸一笑:“留下罢。”   好看的人的笑容杀伤力很可怕,常年冰冷的好看的人一旦笑起来,杀伤力更是呈几何倍数增加。谢清不含什么特殊意味的一个笑容,宛如昆山化雪,十里春风。愣是看得这位和他亲爹一样万花丛中过的蒋温蒋郎君一时失了神。   谢清不见蒋温动静,抬眸一眼扫去,见他怔怔立在原地,微一皱眉:“退下。”   蒋温“诶”一声,这才回神。骇然于自己方才的失态,他一面心说这脸和自己的差别也不大,怎么谢清就能美成这般,一面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不停的小心脏老实告退。   丹药中有些“配料”,然而谢清并不在意这个——比起研究药的毒性,他更想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人是怎样通过服用丹药修道的。至于毒……这个世界灵气虽少,排一下这种慢性毒却也不成问题。至于排毒过程中对身体造成的损害……这个身体已然破败得不像样子,也不差那么一点。   讲道理蒋温的想法很难理解。谢清作为蒋温现阶段在谢家唯一可以抱上的大腿,弄死谢清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能做出这种不但费力不讨好,甚至还反而损害到己身利益的事,谢清突然觉得柳似那句“脑壳有疾”其实颇有道理。   谢景行那边再收到自家叔父沉迷丹药的消息时,就淡定多了。   惊讶这种事,惊着惊着,也就习惯了。总归他叔父心底有分寸。   比起谢清那边,还是初上战场的谢云崖更让他担心。   谢云崖没让谢清担心多久,这姑娘足够争气。她随军到了边境不到三月,出谋划策无一不准,谢景行这边忧心忡忡着呢,那边军中已有了“只认谢军师,不识安阳王”的趋势。   谢云崖时时寄回书信求问谢清自己做法如何,谢清若指出什么错处,她下次便绝不再犯,且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真正是所有老师最喜爱的那种学生。   一回谢清看战报时柳似找过来,碰巧那次的战报不是什么机密,他随手给柳似一看,刚开始学认字的不久的小姑娘用手指点着一字一句看完战报,再抬首时眼底如蕴满午夜星子:“女子在世,当如是!”面上勃发的野心和挑战欲毫不掩饰,“有朝一日,我亦当如此!”   谢清瞟她一眼,没讽刺她,只淡淡点明:“随军出征等事,你想想也便罢了。”想随军出征,不说武艺高强,至少也要身康体健。谢云崖从小随谢清学习,看着一副弱质纤纤的模样,实际上武艺说不得比安阳王强多了。真正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出谋。而柳似,她自幼被蒋家买来调教,为保持了那腰不盈一握的状态,长年累月的连饭都吃不饱,看着粉面桃腮气色喜人,实际上也就勉强比谢清这半截入土的身子强些罢了。   谢清将战报收起,并不将少女瞬间失落的神色看在眼中:“欲有所为,宰辅何如?”本朝从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何况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这话从谢清口中出来,只风轻云淡随口一言,也让听者无法产生分毫怀疑。   柳似神色当时就变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这样近乎荒谬的想法也会被人赞同,更未曾想到,原来自己也可被寄与这样的期待。   她抿紧了唇,沉默良久,强压下眼眶的温热,掀起裙摆跪下,正正经经俯身一礼:“柳似,必不负先生所望。”她算不得他学生,她的身份、才识,也远远不够格做他学生。可这一刻,她发自内心地唤出这一声“先生”,且半点没担心会被这位身份与自己天渊之别的长者驳斥。   她伏在地上,发心忽而覆上一抹温热:“人生百年,我只望,你不负自己所求。”   柳似咬紧了唇,抑制住喉间几欲溢出的哽咽:“……柳似,记住了。”   大军凯旋是在一年后。   谢景行掰着指头一天一天算时间,提前半月就张罗着把谢云崖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院子又从头到尾收拾一遍,添上现今京中姑娘家们最喜欢的衣物。   下人挂一件粉色的长裙被他看见,这位盛京有名的八风不动笑面郎君还掩面发愁:“边境凄苦,也不知十四娘瘦没瘦,黑没黑?她那样爱美,若是黑了瘦了,不知会怎样难过。”   酸得王百川掩鼻子:“孩子还没有呢,你倒先当爹了。”   谢景行摇头:“你不懂,你不懂。”王百川这种没有妹妹的人,怎么能懂他对十四娘的一番拳拳怜爱疼惜。   谢景行继续翻首饰铺送来的册子给谢云崖挑首饰,王百川终于没忍住,龇着牙花子回了家。   事实证明,谢景行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归心似箭,先大军一步归京的谢云崖半点没黑,一年时间,她身子更为修长,身体上婀娜的弧度也愈发明显。明眸雪亮清冷,周身裹挟着独属于沙场的肃杀冷厉,精致的眉目因一年的大权在握染上了不容反对的独断专行   从前是九天神女不染尘埃,如今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半点不减,更添十分叫人不敢违抗的威严。   ——恍惚间竟与谢清有七分神似。   她回来的第一句话,也分外干脆利落:“兄长,我与沈庭两心相许,已互盟白首之约。”   刚握住谢云崖手,热泪盈眶一副傻哥哥样儿的谢景行连连点头:“好好好,盟盟盟。你喜欢谁咱就嫁……谁?!”   谢景行如何惊成这般?无他,皇室姓沈,安阳王单名一个“庭”字。   谢景行当然不能同意,然而谢云崖主意已定,任他好言相哄威逼利诱,半点用没有。最后谢景行气得眼前发黑:“好好好,你主意素来是正的很,我拿你没奈何——叔父那边,你且解释罢!”   谢云崖声音不变:“劳兄长费心,伯父处,我自有解释。”转身掀帘出门。   背后传来茶盏破碎的清响,谢云崖只彷如未觉,不曾停步。   当着谢景行的面,谢云崖说的底气十足,到了谢清门前,到底是怵的。   她将手按在门上,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直到门内传出了男子低缓的嗓音:“既回来了,怎不进来?”   从来冰冷的语调因自己久别弟子的归家而有了一丝温度,却听得谢云崖浑身发冷。   她狠狠一闭眼,推开门。   谢清正在调香。   他今日着了一身紫色纹暗金长袍,套有玄色外罩,深重的颜色更衬得他肤色冷白,霭霭烟雾自小小的铜兽香炉中溢出,谢清坐在炉边,雾色朦胧间仿似神仙中人。   谢云崖进了屋,他微微侧头看来。   谢清眼瞳漆墨,眼尾狭长,又兼他向来肃厉神色,平日里一个侧眸,即使并无什么意味,也看得人心底发虚。可此时他许是心情着实甚好,眼尾竟罕见地带了一丝笑意,瞬间便是冰消雪融。   谢云崖晃了晃神。   谢清迟迟不见谢云崖动作,放下手中的调香匙,对她招了招手,和声道:“过来。”   身体先于意识一步做出反应,待谢云崖回过神来,她已伏在谢清膝头。   谢清揉揉谢云崖伏在他膝上的浓墨发顶,温声道:“出了何事?”   谢云崖浑身一颤。   她以一种极缓慢而极僵滞的速度从谢清膝头离开,后退几步,直挺挺跪下。   “伯父。”她垂下头,机械地将方才在谢景行处的话照搬,“侄儿与沈庭两心相许,已互盟白首之约。”   谢清落在谢云崖发顶的目光一凝,唇边隐约纵容的笑,缓缓消散干净。   出乎谢云崖意料的,谢清并未发怒。   短暂的静默后,屋内响起谢清冰冷的声音:“可知你自己在作甚?”   谢云崖埋下头:“侄儿……知晓。”   第二问来得毫无间隙:“可担得起后果?”   谢云崖咬紧牙根:“侄儿,担得起。”   谢清声音中喜怒难辨:“谢清没有为皇家妇的子侄。”   谢云崖深吸一口气,空气却不到胸腔,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嗡嗡”的响,耳边恍惚间响起自己冷静的声音:“侄……云崖,知晓。”   “既都想清楚了。”谢清声音中冷意散去,男子平淡的声音散在屋内,“那便去罢。”   谢云崖沉默地跪在地上,半晌,庄重而缓慢地拜了下去。   第一拜,谢当年初遇,伯父救命之恩。   她直起身,再度拜下去,额头贴地。   第二拜,谢这谢府十余载,伯父养育教导之情。   她咽下喉间腥气,深深地俯下身。   这第三拜,云崖不孝……   “——侄儿,拜别伯父。” 第12章 钟鸣鼎食之家   谢清一句“去罢”出口,谢云崖再无顾忌,安阳王回京当日她便往安阳王府去了。   安阳王在门外侯着,见她什么东西也没拿地出来,一时变色:“谢家人为难你了?!”   谢云崖掀起眼笑看安阳王:“沈郎多虑。伯父光风霁月,如何会为难于我。”安抚似握住他的手,柔软冰凉的手指按在安阳王掌心手背,他一阵心驰神荡,顿忘自己方才想说之话。谢云崖浅笑着收回视线,扶着安阳王的手垂首弯腰进了牛车。   府内谢景行在谢清书房“噌噌噌”走来走去,锦绣衣摆被甩得“哗啦”作响,整个人几乎气成河豚:“叔父!您就任十四娘这样胡闹?!”   谢清看着手里道经,眼抬也不抬:“她不是孩子了。”   谢云崖做下这个决定,是有何隐情又或者当真是被安阳王所迷一时糊涂都并不重要,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能承担得起做下这个决定所会带来的后果,就已足够。   ——所以谢清只问了谢云崖那样两个问题,便轻易放她离去。   她选什么,他不阻挠。就如谢清对柳似说过的那样:人生百年,他愿她无愧己心。   对柳似尚且如此,何况谢云崖?   他和谢景行都不过是外人,他们无权替谢云崖选择,更不必以爱之名替她做决定。谢云崖很清醒,比起他们,她更明白,于她而言,哪个选择才叫“好”,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   并非谢清不在意她,而是谢清给她足够自由。   只是,既然这么做了,那就要做好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的准备。   例如谢清不再认她,例如——   谢清将手中书页翻过,淡淡说一句:“找个日子开宗祠,谢云崖这个名字,从族谱上划了罢。”   谢景行骤然顿步,霍然抬首看谢清:“叔父!十四……”   谢清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谢家十四娘子染病暴毙。”   “……是。”   自古以来的规矩,女子不入家谱。当初谢云崖说了此生不嫁之后,谢景行在谢清的默许下顶着族老族亲的压力将谢云崖三字添上族谱,如今……也将由他亲手划去。   终究是谢云崖辜负父兄爱怜。   谢景行扶着门框微微失神:十四娘啊……他可值得你这般做?   值不值得都不要紧了,谢云崖再无回头之机。   作为先生,谢清曾教导谢云崖的第一个道理,叫做——   落子无悔。   谢云崖既入了安阳王府,自当办个婚宴。谢景行从自打脸地去把谢云崖的名字自族谱上划掉后,好生安分了一段日子,待了半个月,眼见安阳王府一直没有动静,又坐不住了。   “沈庭这小子什么意思?我阿妹……”被谢清冷眼一扫,谢景行哑口,反应过来瞬间改口,“云崖进了府,他也没半点动静,还想叫人无名无分跟着他不成?!”   棋盘上是一局残棋,谢清捻起棋子收拾棋局,指尖凝白,一时指色玉色相融,教人辨不出何处是手指何处是玉子。   他冷冷道:“纳妾需摆什么酒宴?”   谢景行勃然变色:“妾?!他敢!”   谢清“呵”一声冷笑,声色冰凉,如数九寒天的凛冽冬风,刮得谢景行从头顶凉到脚心,一个激灵冷静下来。   谢景行安静了,谢清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笥,玉子相击泠然作响,他声色更胜玉磬三分:“正妃宋氏,侧妃许氏、安氏,安阳王府可还有妃位?”   自是没有的。   谢景行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好容易缓过来,胸前起伏不止:“岂有此理!”   谢清终于抬眸看他一眼:“无父无母,无亲无族,谢云崖一介孤女,凭甚做亲王之妻?”   ——是啊,没了谢家十四娘子身份的谢云崖,又哪里够格给一位亲王做妃子?   谢景行死死握住桌沿,手上骨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最后终于松手,任手颓然落下:“叔父……说的是。”   当着谢景行,谢清一幅不近人情半点不念旧情的样子,然而谢景行这面走,他那面就更衣出了府。   衡阳郡主坐在茶馆包间内,身后两位女婢侍立,锦衣华耀,珠钗雍容。   衡阳郡主——便是那位安阳王正妃——握着茶杯缓缓在手中转动,眉心微锁。美人便是美人,即使此时面带愁态,也美得惊艳。只是此时她心里的思量就未有那般美丽了。   谢云崖前不久入府,谢家那位转头就约见了她,显见是要为传说中最受他宠爱的侄女撑腰。天可怜见,她对安阳王真半点心思没有!谢云崖喜欢,尽让给她便是,她也省了一番心力应付——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同那位说的……   谢云崖也是好运,作为受尽荣宠的世家女,爱上安阳王后竟能平平安安带着那一身本事离开谢家进了安阳王府。而她那被背叛、甚至可以说是被她当着盛京诸世家的面狠狠删了一巴掌的伯父,竟还念着她,为谢云崖来特意敲打她们。   正思索间,隔间的门被推开,衡阳郡主下意识抬眼望去,看到来人的下一瞬,脑海一片空白。   衡阳郡主是位少见的美人,安阳王府中各种美人更是多不胜数,可眼前人之美不在皮相。见着他的第一眼,衡阳郡主的眼里根本没映出他样貌——只看见他风华慑人,威严泱泱,如松柏挺立,又似雪顶高华。   美人在骨不在皮,而眼前之人,他气度之盛,足以掩过皮骨。她坐在简陋的茶馆内,却只觉周遭耀耀堂皇,更胜宫廷。   ——这便是,蓬荜生辉罢?   好半晌,衡阳郡主才听见耳边朦胧响起:“衡阳郡主。”声色冷然,带着天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寒冽味道。   她恍恍然回神,低声道:“谢公……”这一刻,衡阳郡主终于能明白,为何此人即使如今已早过不惑,仍能毫无悬念高踞“盛京第一美人”之位。   衡阳郡主尚怔怔然间,就听谢清冷冷淡淡道:“安阳王非是良配。”   衡阳郡主赞同点头:对啊对啊不是良……不是你跟我说这个作甚?   下一瞬,就见谢清移眸看她,眸如点漆深不可测,半点不似玩笑:“郡主是自己离开,还是……清送郡主上路?”自己离开自然就是离开安阳王府,而“上路”是指什么,不必多说。   衡阳:“……?”万万没想到,谢七郎君您是这么爽快一个人。   她未说话,就见谢清不急不缓补上几个字:“许侧妃自同郡主一起。”   衡阳“唰”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看谢清,如此美人在前,纵然刚刚才被威胁了,也实在很难对他产生什么不满。酝酿一会儿情绪没有效果,衡阳干脆地实话实说:“那个……谢公啊,我走倒是好走,只是许侧妃……却是无法和我父解释。”她这面带着许姑娘回家,那面两人就能一起被她爹打断腿吊起来。   谢清微微一笑,眼尾舒缓带出月色皎皎:“郡主府不日将建成,郡主入住郡主府,一切事宜尽可自行掌理。”   翻译一下,这话的意思就是。   ——为你向皇帝要一个郡主府,你在里面爱怎么造怎么造。   衡阳望着谢清眼角笑意,一时又失了神,待回过神来,只直直一句:“那便多谢谢公了。”有这么一位伯父,谢家那姑娘是要瞎到什么地步,才能看上安阳王!   “郡主客气。”   衡阳正要走,就听谢清语声从容:“安侧妃处,还望郡主代为转达。”   衡阳:“……什么?”   “兼有刘、魏、韩、尤……诸位姑娘。”   “……啊。”好好好行行行!你美你说什么都可以!   安阳王又开始流年不利起来。   流年不利什么呢?也没什么。   ——他的桃花,散、光、了!   他的正妃和许侧妃有志一同对他说,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爱的感觉,两人挽手一并自请下堂。另一位侧妃则哭着对他说,实在忍不了他身边莺莺燕燕,是她小肚鸡肠,求他休了她,也好为彼此在心间保留一个美好形象。   ——这位哭得安阳王肝肠寸断的侧妃,拿了休书回到娘家,和爹娘一番执手相看泪眼的寒暄,进了自己卧房,就推倒了身边新来的侍卫,素手撩过髻发,金钗掉落,乌发逶迤满床,“咯咯”笑得娇娆妩媚蛊惑人心:“郡主所言果真不虚,君容姿甚佳!”   安阳王的确器大活好,否则她当初也不会挑中了他。可想困个觉还要和别的女人看着排日子,着实麻烦——也不怎么卫生。现在有人送来一位硬件不输安阳王的,甩了安阳王还用犹豫?技术不好没关系,反正可以练嘛~   其余的妾室,有的说“妾甚爱君,见君即心痛如绞,求君放妾归家”,也有的万份实诚“冲着王爷能给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进了府”、“当初王爷看上妾身,妾身父亲不过七品小官,妾怎能看他拒绝后提心吊胆?”,还有的理由奇葩“妾才发现,王爷竟是喜用甜食,妾喜咸辣,曾发誓与嗜甜之人不共戴天!”   ……种种理由砸下来,安阳王晕晕乎乎回过神时,安阳王府已是空了——唯有谢云崖没有还在府中等他。   这是什么?这是真爱啊!   安阳王热泪盈眶。   谢云崖听完仆婢禀报近日之事,遣退诸人,关了房门,独立良久,怔怔笑出声:“伯父!伯父……”   她踉跄后退,被床前脚踏一绊,仰面跌在床上,也不在意,盯着天青的帐顶,笑着笑着,眼角兀然滑下泪来:“云崖……如何当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造反【又在立flag】 第13章 钟鸣鼎食之家   安阳王府之事到此为止。于谢清而言,谢云崖那边已算了结,无需关注后续,只是从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谢云崖已将安阳王的心完全拢到手里。   安阳王再没找过别的女子,写给谢云崖的情书流传出来,在市井上传唱颇盛。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谢景行听得脸黑如碳。他不敢再往谢清眼跟前去说这事儿,单独和王百川待着的时候,冷笑连连:“‘六宫粉黛无颜色’?他拿云崖和那些胭脂俗粉比?!”   王百川:“……”等等,现在重点难道不是,安阳王那个瓜脑子,拿自己的女人和皇帝……啊也就是他爹的女人比,这可能是有不臣之心吗?当然我知道他没那个脑子和胆子,但是万一皇帝误会,你家妹子现在可是他王妃,回头要凉两个人得一起凉啊!   心里千百槽点,看看谢景行冷得能掉冰碴子的脸色,王百川还是默默选择了闭嘴。   谢景行显然不在意王百川在想些什么。这位传说中的温润公子一脚踹在身旁的书架上,森冷发笑:“府里夫妻秘事都能传得尽人皆知,这安阳王府改叫筛漏王府岂不更合适?再过个三五年,怕不是连他沈庭亵裤是个什么颜色款式,外间也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王百川:“……”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书架被踹得来回晃荡,王百川心疼地倒吸了口凉气,抬头看看谢景行冷得掉冰碴子的脸色,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讲道理就这个措辞说话……   ——真特么和你叔父一脉相承的刻薄!   谢景行那头怎样不论,谢清这边却是将注意力投在了另一件事上——那个原主要改朝换代的愿望。   既然要改朝换代,就必定要有一位新任的皇帝人选。先前谢清准备造反诸事,自然也是把这点考虑到了的——他那时所选定的人,是谢云崖。   谢清将谢云崖带在身边养育十余年,固然是喜她颖慧灵透,但若非心有让她上位的念头,又何必传授她帝王心术、教导她治地理政、培养她手腕能力?   十几年辛苦,眼瞧着人是教出来了,得,谢云崖转头干脆利落地转投了皇家阵营。   谢云崖既走,谢清自然要重新物色人选。柳似是个好苗子,只可惜手段太过稚嫩。若要柳似上位,在她成长起来之前,谢清少不得要自己挽起袖子上去干几年。   想想自己书房放着的那几排尚未看完的道经,再想想前好几年就选好的方便出家的无人山头,向来从容淡定、天塌地陷尚面不改色的男子终于深深地拢起眉心,良久,怅然一叹。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家?   惆怅归惆怅,到底手上的事情不能丢开。即便抛开出家一事不论,造反之事也也不适宜再拖。谢清加快了手上事情的进度,又过几月,眼看诸事准备就绪,便将事情与谢景行略提了一提。   谢景行当时的反应是这样的。   “啊,造反?行啊。”点点头,万分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叔父用些什么饭食?厨下那边新来了鹿肉,炙一些如何?”   谢清也不觉意外地没有继续说,顺着谢景行的话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炖些粥品罢。”   朝代更迭是常事,现今的诸大世家,又有哪个没经历过几个朝代。或者说,每次的朝代更迭,本就和诸世家的推波助澜分不开关系。   谢清近些年动作不小,谢景行早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谢清没说,他也就老实地没问。现在谢清说了,也并不很让他意外——不就是想造反?叔父你开心就好!   对于谢家造反一事,诸世家所持态度和谢景行如出一辙:就是想造反?早说啊!还以为你们要干啥呢。这些年搞这么多事,吓死人了好吗!   ——在没经历过原主那辈子世家一夜倾颓的事件之前,世家对皇家的态度,的的确确,就是如此不屑。诸世家绝不会想到,若非谢清,他们此时早已被那个被他们当做笑话看的“安阳王”的谋划下分崩离析,侥幸未亡的,也不过苟延残喘。   且不说谢家在谢清归来后早有盖过王家成为诸世家之首的势头,先时衡阳书院的第一批学子也已到了掌事的年纪。能被各家送去衡阳书院的,即使不是宗子,至少也是家族看重的人物,此时院长要办事,他们安能坐视?   夜里宵禁之后,谢家部曲这边出门,那边宫中禁卫已经无声无息撤了出来。部曲一路行去,路上的京中守卫仿佛都是眼瞎。到了宫门底下,宫门无声打开,抬眼一看自家安排的人已经和一堆禁军笑眯眯打成一片……   要让谢家跟来的谢十二小郎说吧,这不像造反,这像是郊游踏青。   直到站在皇帝寝宫前,看皇帝赤条条白花花分外辣眼地被手下人压出来,谢十二小郎还有些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这就……成了?”   旁边跟着一起的王百川嫡亲弟弟王六郎点点头:“完了。”   谢十二小郎不大敢信:“就这么简单……?”   王六郎耐着性子看他:“造个反而已,你还想多麻烦?”   “那不是……书上的造反,都是轰轰烈烈血流成河……”   还没说完,王六郎终于捏捏鼻子走人,懒得理他了。   皇宫被攻破的时候,身为谢家现任族长的谢景行在哪儿呢?他在安阳王府。   安阳王那边固然重要,但是却也不至于就要劳驾谢景行,只是……   谢家部曲将安阳王府团团围一个水泄不通,谢景行坐马上冷笑:“让他滚出来吧。”要不是怕云崖伤心,直接把沈庭戳个死透才是!   府中安阳王抱着谢云崖,泪眼朦胧:“云崖,我对不住你……”   一身素白衣裙的谢云崖笑得温柔:“王爷放心,我在,谢家不会将你如何。”   安阳王抽噎一下,忽而悲痛不能自已:“云崖,跟了我,是我苦了你!”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谢云崖笑得愈发温柔,“云崖跟着王爷,”她安抚般抬起手,落上安阳王后背,“不苦。”   春寒料峭,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寒意。谢景行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冷。正琢磨着要不要上牛车里待会儿,忽见眼前一直关得死紧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朱红色的大门后,只站了衣衫单薄的谢云崖一人,手中提着个人,绑的严实。   她到了谢景行面前,将手中提着的人往谢景行脚下一扔,从容拱手,对谢景行施下一个男子间常用的礼,依稀旧日风流:“谢家主。”   谢景行鼻头一酸。他看一眼脚下的人,是……蒋温。   谢云崖笑道:“此子与沈庭勾结,心怀不轨。”   谢景行暂时没空关心自己这个便宜堂弟是怎么跑这儿来的。他握了握衣袖下的手,压着怒火问:“沈庭那小子呢?”让云崖一个姑娘来降?他也就这点出息!   谢云崖闻言,只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劳烦谢家主引见,云崖,想见谢公一面。”   谢景行瞬间忘了沈庭那码子事。他深吸口气:“……行,我去帮你问叔父。”   谢清此时正在去往皇宫的路上。   依着谢清本意,他并不想去皇宫:眼瞅着少说要在皇宫空耗个几年,今夜急什么?有这空闲不若多看两页道经。   但是原主执念就是皇家和造反,谢清既做了好人,也不妨好人做到底,用这身子亲眼去看看皇家是怎么被推翻的,也算圆了原主一个念想。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直到宫中传来消息说大势已定,谢清方才上了前往皇宫的牛车。   其实皇宫也没甚好看。这代帝王满打满算数十年而已,要说能培养出什么惊人的审美,或是积攒出什么慑人的库藏,那都是扯淡。   牛车一路行到太和殿门口,谢清掀帘下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正殿,难得想法和每日上朝的诸位世家子达成一致——眼睛疼。   晚间天寒,谢清出门时披了一件玄色大氅。氅衣厚重,极有质感。他体格清瘦,加一件氅衣也不显累赘,反有一种格外的庄严肃穆——只除了将他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容衬得更苍白些。   进了殿,他站在殿中,神情淡淡看那龙椅一会儿,也未觉有甚么“身体一轻”、“心底一松”之感——原主早已消散在天地之间,更不可能再对他有甚么妨碍。不过到底是冥冥中断了因果,或是心里作用,谢清确然是觉得颇为神清气爽。   停留稍会,谢清转身打算离宫,忽见一人进得殿来:“叔父。”正是匆匆赶至此地的谢景行。   “叔父,云崖说,想见您一见。”   谢清微微蹙眉。谢景行不觉放轻呼吸,片刻,听得谢清声音寒冽:“那便教她来。”   谢景行猛然长出一口气。   谢云崖来时,殿中众人已被屏退。她仍是方才出府时的衣着,素白衣裙不掩其风华,裙摆上几处红梅更为她平添三分娇艳。真正是美色更胜从前。   她双手抱着一个黑沉铁木小箱,箱上又摞两精致小盒。   进得殿来,她二话不说跪下:“云崖来向先生请罪。”谢七郎没了谢十四娘这个侄女,谢清却还有谢云崖这个弟子——这是在钻谢清话里的空子了。   可谢清何等心思缜密,若非他有意,谢云崖又哪里来空子可钻。   谢清没有反驳,却也并未承认,只万分冷淡一句:“尔有何话?”   谢云崖抿唇一笑。她将手中抱着的箱子放下,拿起最上方一个小盒,打开。   盒内是一摞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她双手将盒子送上前:“这是诸般杂术,应灾理政之策,兼有各样配方。”   谢清神色不见有变,谢云崖将盒子敞开放在一边,拿起第二个盒子,打开,仍是写满了字的纸:“此上记载……后世诸事。”   后世诸事?乍然听闻如此荒谬之事,谢清仍不为所动,谢云崖倒半点不意外——若是那般容易色变,又岂是伯父?更何况,以伯父的敏锐,他未必没有察觉安阳王的古怪。   将第二个盒子放在第一个盒子旁,谢云崖抬眼,见谢清目光淡淡落在最后的小箱子上,她便也随之看去,同时伸手,微用力,抱起了小箱子。   纤白手指按在漆黑箱上:“这箱子里,是……”   指尖轻一拨弄,“咔哒”一声,箱子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来猜猜箱子里是什么?猜对了有奖励~ 第14章 钟鸣鼎食之家   谢云崖抱着一个小乌木箱从殿内走了出来,臻首低垂。谢景行只见得乌漆漆一个发顶,心底当时就凉了半截儿。他快走几步上前去,温声问道:“怎样?”   谢云崖闻声抬头看谢景行,眼中水光润泽,一双凌厉凤眸愣是被她神情带得有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莲,怯生生惹人怜惜:“谢家主,谢公……谢公让我出来。”   谢景行另外半截儿心也终于凉了。他强打精神:“莫慌,你先去休息。”安阳王府尚被围着,谢府……此时云崖也去不得了。谢景行思忖一瞬,“我在邻街置了一座小院,你且委屈委屈,先在那歇脚。”   看谢云崖对面乖乖点头,忍了忍,没忍住,问:“你在里间同叔父说了些什么?”按说叔父都同意见云崖了,怎么着也不至于突然变脸,怎么她就被赶出来了?   谢云崖抬了抬手,可无辜地示意谢景行看她怀里箱子:“我给谢公看了这个。”   谢景行先前精力一直放在谢云崖身上,这时谢云崖提醒,他才注意到谢云崖一直抱着的小箱子:“这是何物?”   谢云崖可乖可乖地看谢景行,小声道:“安阳王的人头。”   谢景行:“……”   这糟心玩意儿你拿给叔父看!   被赶出来?   ——该!   啊不是……重点错了,重来。   你不是和沈庭那小子“两心相许至死不移”?怎么我这还没吭声呢,你就砍了他的头?!   谢云崖继续小声道:“先生说脏,让我拿出来丢了。”边说边伸手作势要打开箱子给谢景行看。   谢景行:“……”   看谢云崖眼底一抹狡黠笑意,再想她陡然从“谢公”换做“先生”的称呼,谢景行哪能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谢云崖捉弄了?   心底顿松一口气,又不免好笑:“你啊……”他摇摇头,忽而神色一收,笑意温和,“云崖,先与为兄说说,你与安阳王是怎么回事儿罢。”那副标准笑容摆出来,显见是要秋后算账,“就为了这一颗人头,你把自己搭进去了?”   谢景行满心满脸的“我妹妹怕不是是个智障”,道:“你说实话,当初为着什么才委身于他!”无意瞟见谢云崖还要开箱子,眼疾手快伸手按住,“这个就别开了。”辣眼!   盒盖被按住,谢云崖便好说话地拿开手:“我当初确然心悦沈庭。也打过待他登基,夺权篡位的主意。”重新双手抱住箱子,她慢吞吞解释,“但如今既然沈氏皇族已灭……”她笑笑,“我自然要拿他性命以表诚意。”简单来说,前两个盒子是她重入谢家的筹码,那安阳王的人头,就是她回谢家的敲门砖、投名状。   谢景行一时无言:“你……”这的确是谢云崖干得出来的事情。   谢云崖歪歪头,面上显出几分谢景行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纯稚来:“那点子对他的欢喜,能保得我锦衣玉食还是荣华富贵?”她万分理所当然,“我从未想过与他死生同去。”   谢景行沉默片刻,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你又何必。”即使当初不知叔父在谋划造反,以叔父那时对云崖的宠爱,她若说想要皇位,叔父八成也就拍板动手了。   谢云崖笑了:“别人给的权力,怎么能叫权力?”她挑唇,方才刻意作态的纯稚散去,顾盼间竟显出三分邪气,“倚靠他人垂怜而到手的地位权势,本就是个笑话。”   面前女子眉眼风流,宛如终于褪去刀鞘的神兵,身上是一种近乎自负的自信。谢景行看着看着,不禁一个恍惚。   这真的,是他以为的妹妹……吗?   ——一向敏锐的谢家家主却忘了,有时候,嘴上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一向细心的谢家家主,也没看到,他从来从容自若的妹妹,风轻云淡说着“权势”的姑娘,抱着箱子的手,按在箱子上,用力到指盖发白。   没等谢景行反应过来,谢云崖把箱子往他怀里一塞:“先生让我去找绣娘量量现在的身段,明早上朝赶着用龙袍。连夜改动时间有点急,我就先去啦。这人头就麻烦兄长处理~”   谢景行下意识想扔了箱子,反应过来又忍着嫌弃抱住:“……现在你不说别人给的皇位是笑话了?”   谢云崖头也不回摆摆手,畅然大笑:“送到手的皇位再不要,岂不是傻?”   夜里宫变并没闹出什么动静,非顶级世家的官员第二日照常进了金銮殿,听得那含着笑意的女声悠然道一句:“诸卿……请起。”才愕然发现龙椅上换了人。   只是朝廷百官,七成是世家子弟,论在朝上真正说得上话的,更还要占九成以上。世家阶级分明,顶级世家没有异议,次些的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世家官员都不说话,寒门官员纵满腹的抗拒,也只捏着鼻子憋了回去。   谢云崖高坐殿上龙椅,看下方乌压压大臣垂手拱立,笑。   今日既借着先生威势坐上这龙椅,她就没打算再下去。至于阶下人,面服或是心服,都不要紧。   ——早早晚晚,这殿上,只有她谢云崖的臣子。   谢云崖那边谢清没再管,他此时正在牢里看被谢云崖绑着提溜出来的蒋温。到底是原主儿子,他再来看一眼也算断了尘缘。   蒋温的嘴本是被堵上的,不知什么时候堵嘴的东西掉了出来,见到谢清,他大喜:“父亲!”扭着被绑得粽子似的身子往出蹭,隔着铁牢喊,“父亲救我!下毒的事全是沈庭和蒋家逼我,我并没想害您!”   谢清拢袖站在原地,认认真真纠正他:“我与你并无关系,莫唤我父亲。”完成了原主愿望之后,这身子缘法便真正与他再无关系。说完便转身欲走——从前被蒋温叫了那么多句“父亲”还没法反驳,说白了谢清这次其实就是特意来说一句:我不是你爹。   强迫症得可以。   蒋温眼见谢清要走,顾不得许多,声嘶力竭大喊:“我是你唯一的子嗣了!我若死了,你便断子绝孙!”   谢清顿足。   蒋温见谢清停住,喜出望外,还未说什么,便见谢清微微点头:“你说的在理。”   蒋温:惊喜来的太突然我有些难以置信!   再抬眼已不见谢清人影。   谢清本没打算和蒋温计较“双修”“丹药”等事:马上要出家了,哪来的心思再去想这种事。但是很不巧……谢清极不喜受人威胁。   望眼欲穿的蒋温再见到的人是一位身健貌美的姑娘。她进来的时候还在确认:“只要怀上就能拿?”   旁边跟着的女子点头:“姑娘放心,睡一回五十缎,怀上三百缎,生下两千缎。”   蒋温惊恐:“你们要做什么?!”   女子“呵呵”一笑,往他嘴里塞了个不知道什么药:“当然是来给你送美人啊蒋郎君~”   下腹逐渐燃起自己熟悉的火热,蒋温剧烈挣扎起来。   女子也不知怎么动作,无视他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将他剥了个精光,再牢牢绑上,还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团他衣服上撕下来的布。   女子往旁边让让:“已经绑实了,姑娘请。”   健美姑娘豪爽一笑:“着啊!”利落地开始扒了自己衣服摁倒蒋温。   蒋温:“……唔!……唔唔唔……嗯……!”   姑娘:“别挣扎了,小哥你省点子力气吧。”   接下来,三天一姑娘——还回回都不是同一位——的确定频率让蒋温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配种”。他发誓,如果他能有幸逃出去,这辈子都禁欲!   不知道哪天开始,姑娘不再被送来,蒋温这边终于松了口气,修生养息几个月后,那位回回陪着姑娘一起来,已经顺利赶超谢清成为蒋温最大心理阴影的姑娘款款而来。   这次她没带姑娘来,只怀里抱了一个襁褓:“喏,你孩子。现在主上不会断子绝孙了,你可以安心去死啦!来来来,看在你是主上血缘亲子的份上,让你自己选个死法。吊死饿死流血致死?其实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开加官~”   孩子是个女婴,最后被送去了谢云崖处——她是不愿怀孕生子的,女婴送与她教养,也是两相得宜。   蒋温事情既了,谢清便交代柳似去处:“你去找景行,说我让他把你交给云崖,让云崖给你安排一职位。”既然这姑娘有那么个志向,给她个机会也无妨。皇帝她是做不成了,但曾说过的为相为宰,只要她有能力,未必不行。   柳似“啊”一声:“先生?”怎么突然把她交了出去?   谢清道:“去罢。”不再言,端起茶杯。   端茶送客。柳似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谢清是没有和她解释的意思了。迷迷糊糊出了门往谢景行那儿去。谢景行下了朝一听她如此这般将话一学,很是干脆:“你回去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带你进宫。”   带柳似见了一趟谢云崖,谢景行回来往谢清处复命去。   门虚掩着,屋内并无动静。   院内下仆上前:“郎君给您留了书信。”   谢景行推开门,果见屋内桌上放一张小笺。   铁画银钩八个字:俗缘已了,出家,勿扰。   没错,谢清他终于如愿以偿——   出、家、去、了!   谢云崖谢景行寻遍天下知名道观也没得到谢清半点消息。   接下来十数年,道号“太初”的神秘道士,整理编撰出一部部道教典籍,均以不可挡之势传遍天下。谢景行曾派人去寻这位“太初道长”,一无所获。   谢云崖扔下手中奏报,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良久,笑:“先生想走,谁又能找得到。” 第15章 谢云崖番外   盛京是六朝古都。   这里曾居住代代传承的王谢世家,也承载数百年风雨侵迭,朝代更替。   赫赫城楼巍峨峻肃,秋日萧瑟,城墙上血迹斑驳。城下尸横遍地,护城河已是血色滔滔。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日,世家们被皇族用铁链拴住脖子,撵狗一样撵出他们世代居住的盛京。   城外营盘驻扎,密密麻麻铺向天际。   深夜,营中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男子身量单薄到堪称羸弱,眉眼清峻,着一身素白衣衫,脸色唇色是如出一辙的苍白,可但凡见他一双凤眸冽如寒泉,任是谁也只被刺得骨子里发冷。   这是一个极锋锐隽丽的男子,也极难接近——面上寒霜只差写明“拒人千里”。   男子掩唇低咳几声:“盛京……”他眸色幽邃看远处古城,半晌,淡而无波一笑。   “十四郎。”   后方传来女子一声唤,男子回过身去。见着来者,他微一拱手,清清淡淡行礼:“主公。”   柳似皱眉。   她把臂上披风展开,上前披到男子身上,一面给他系带子,一面习惯性念叨:“大半夜的,冷成这样,你身子不好,别乱出帐篷。回头受了风又成宿成宿咳嗽……”   男子抬手拢住披风打断柳似动作,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依旧以先前一般疏冷而不失礼的语气道:“老毛病了,劳主公挂心。”   柳似额头青筋跳了两跳:“你就会这一句,成心气我是吧?!”   男子权当没听见这话。   他转过身,再度看向黑暗中模糊的盛京城。微哑的声音在夜幕掩映下也带出些缥缈:“主公,到盛京了。”   柳似的目光也随之投向远方:“是啊,我们……竟然真的,打到了盛京城下。”她意气风发地笑,“十四郎,明日破城,我便封你做丞相!”   十四郎并不在意“丞相”之言,只淡淡道:“我应允过主公,这天下,终是您的。”   柳似一个晃神。   十四郎对她做下这个许诺啊……   那是很久远时候的事情了。   柳似出生在世家蒋氏。她的母亲是蒋家江南本家豢养的舞姬,而她是母亲某次陪宴待客后的产物。   父不明的孩子没资格姓蒋,柳似随母姓,住在下人房,自小便被当做舞姬调教。   十余年前,柳似母亲病逝,样貌出众性情灵巧的柳似被和一批同等年龄的少年少女一起送往盛京——大抵是要把一批上等玩物,送去更需要应酬交际的盛京?   上京路上,柳似想尽一切办法逃了出去。   可又怎么跑的开?   她跌跌撞撞地跑,终于摔倒在地。雨已下了半夜,柳似蹭得满身泥泞。   蒋家追兵的交谈声已隐约可闻,柳似却怎样也爬不起来,她忍了又忍,泪珠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   就是这时,她听见头顶一声轻笑:“小姑娘,哭什么?”   柳似抬起头来。雨中少年长身玉立,衣衫如雪。   他微微弯腰,将手中素白纸伞前倾,为地上的小姑娘遮去风雨:“和我走吗?”彼时少年的嗓音温凉清透,尚未被长年累月的咳嗽磨损喑哑。   ——柳似就这么被拐回了那时已是少年一言堂的山寨。   接着……总归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柳似不大想回忆那时的自己是怎么熬过十四郎一波波的操练,成功通过考核,上位成了山寨的大当家。   上位的经历太过惨痛,于是,当晚的欢宴之后,已长成青年的军师独处之时端正对她拜下身去,问——   “主公,可想要这天下。”   就格外难以忘怀。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记忆中已不大清晰,只记得青年轻描淡写:“那这天下,终将属于主公。”   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出身来,柳似笑:“是啊,十四郎你……从不食言。”   只是十四郎并没有接话的兴致,他应一声,拱手,行礼告退,回了营帐。   柳似看着十四郎背影。相识十余载,她竟不知他名姓。一句“你叫什么”在舌尖滚了几滚,又被咽回去。   ——不在这一时功夫,择日再问罢。   这晚,十四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他回到六岁那年,看着父母被山贼砍杀在自己面前。   他,或者说,她。   那一年,十四郎还被唤作十四娘。   他姓谢,上云下崖,谢云崖。   谢云崖是谢家嫡系。他幼时同在外赴任的父母生活,后来父亲任满回京的途中被山贼劫杀,他因年幼,又生得一副好姿容,侥幸逃得一命,被山贼拖回了山寨。   山寨的生活并不好过。谢云崖受了些苦,此后一直身子羸弱。   十余岁时,布局已久的他联络到对立山寨,将此山寨捣毁,报了父母之仇。对立的山寨还算干净,人也豪爽,他换上一身男装去了那,化名“十四郎”,在里面做个二把手,不咸不淡地混着日子——爹娘已死,谢家无他亲眷,倒不如寨子里清净自在。   再后来,某次去寨子外,十四郎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哭得脸上乱糟糟的小姑娘。   十四郎一边操练小姑娘,一边算着日子,想着什么时候小姑娘有能力代替他护着寨子,他便可收拾了包袱,自去寻个地方隐居。   然后啊,小姑娘成了山寨的大当家,十四郎刚收拾完包袱,山外传来消息:世家,灭了!   他霍然起身,衣袖带翻桌上茶碗:“什么?!”   “二当家!皇家把世家全灭了!”   夷族之仇不报,人哉?非人哉?   他不想做皇帝,那么,推翻了这天下后,总得有一人接手。   是夜,十四郎第一次叫出了主公。   “主公,可想要这天下。”   “……我,我想。但……”   “那这天下,终将属于主公。”   可这个梦中的一切,与十四郎的记忆,截然不同。   他看见六岁那年,腥风血雨中,紫氅玄衣的男子走向牛车边惶然的小姑娘,从从缓缓伸出手:“来。”   ——这是一切不同的开端。   巍峨如山的伯父,宠溺温和的兄长,还有……明媚午后,一杯清茶,永远看不完的书。   这样一段人生,温暖到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边境外敌来犯,族中没有合适人选御敌,十四郎看着那个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少女对着伯父兄长故作兴致勃勃,终于换得机会,披甲上阵,为家中分忧。   再聪慧的少女,第一次杀人,也是会怕的。谢云崖面色冷峻回到帐篷,终于没忍住捂着胸口做呕。   十四郎坐在少女身边,看她吐到腹中酸水都没有,瘫软在地上,又想起什么一般,挣扎着坐起,强打精神提笔写信。   伯父大人亲启:   虔请诲安,赴边境月余……   ……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伯父大人膝下,敬禀者云崖。   字字句句皆是轻松写意,绝不见分毫痛苦难受。   血腥味弥漫的沙场上,收到家中来信是最快活的时候。十四郎看着谢云崖收到伯父来信时瞬间亮起来的双眸,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又是一次大胜。外面庆贺胜利纷纷扰扰,谢云崖坐在屋内,脸色冷沉:“可当真?”   “回娘子,奴亲眼所见,绝无作假。”   “我知了,你下去罢。此事,勿再提起。”安阳王勾结蒋温,给伯父下了毒……   她找来天下最知名的大夫。   “大夫,此毒……”   “恕老夫直言,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手中的解药,否则……”   “老夫告退。”   谢云崖,阖上眼。   十四郎看着少女枯坐一晚,天明,她起身,自来了军营后第一次打扮梳妆。   甚么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可事关伯父性命……   她走到安阳王身边,清淡一笑:“王爷在做甚?”   除了自己,交给谁做,她都不能放心。   再后来,女子回京,跪在神色冷峻的伯父面前,庄肃地三个叩首。   “——侄儿,拜别伯父。”   在安阳王府虚与委蛇的日子,谢云崖脸上笑意从未散去,眼底坚冰却一日寒似一日。安阳王实在算不得难哄骗,解药到手那日,谢云崖亲手验了真伪,笑得落下泪来。   若是贸然离开安阳王,未免太过突兀,好在这时谢家造反……真正是再好不过一个时机。   谢家围住王府,安阳王惶惶不安。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谢云崖笑得愈发温柔,“云崖跟着王爷,”她安抚般抬起手,落上安阳王后背,“不苦。”手中匕首插入他背后。   谢云崖割下安阳王的头颅,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箱子,回过身去净手,险没洗掉一层皮去。   十四郎看谢云崖抱着箱子拜倒在伯父脚下,听伯父字句冷淡,强笑着打开一个又一个盒子。他知道,女子的心底和他一样无比明晰——   回不到过去了。   早在那个谢云崖离开谢府的傍晚,一切便已无法回头。   除非她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可谢云崖怎么可能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女子垂下眸。也没有关系啊……能陪在伯父身边,再有每日里一壶清茶,一本古籍,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谢清语调无波无澜:“去找绣娘量量你现在的身段,改一改龙袍,明日上朝需用。”   谢云崖愕然愣在原地。   她从未想过……要什么皇位。清茶古书,已是毕生所求。   但,既然伯父说……   谢云崖抱着箱子站在沈庭面前,理所当然地挑眉而笑:“我当初确然心悦沈庭。也打过待他登基,夺权篡位的主意。但如今既然沈氏皇族已灭,我自然要拿他性命以表诚意。”   “别人给的权力,怎么能叫权力?倚靠他人垂怜而到手的地位权势,本就是个笑话。”   三两句话,将动机解释得一清二楚。   是她想做皇帝,伯父将皇位交给她,不过正中她下怀罢了。   第二日,谢云崖坐在金銮殿上,笑意悠悠:“诸卿,请起。”   ……   十四郎头痛欲裂地醒来,外面天色已是大亮。   他披衣出门,见到柳似时有一瞬恍惚。   梦里的柳似,后来成为了新朝的宰相。只是总看谢云崖不顺眼——大抵是为了伯父罢。   盛京城破得比十四郎预测中要快。十四郎坐在皇宫内,端详着被按倒在自己面前的安阳王——也是现任的帝王。   多神奇,此前他从未见过安阳王一面,可面前的男子,与他梦中的安阳王,别无二致。   十四郎侧首吩咐:“去搜,诸位世家家主仍在宫中。”   当年被赶出京的不包括各家家主,安阳王沈庭留下了他们,想从他们嘴里撬出更多的辛密利益。   被压在阶下的沈庭忽而大笑:“哈哈哈哈哈……不必找了!”   “——你找世家的人?”   “不必找了!他们全死了!”   十四郎拢在袖中的指尖一颤。   “你找哪家的?王家?”   “哈,王家那老头,可是够狠心!我命人把他大儿子在他面前一点点凌迟了,他牙龈都咬出血,愣是一个字没说!”沈庭大笑,“他大儿子也不遑多让,半个身子都露骨头了,一声没叫疼,张口就是劝他爹‘爹啊,下一个怕是要轮到小弟了,您可千万绷住了呀。’”   “他猜得挺准,但惹了我不高兴啊!我就让人拔了他舌头。哈哈哈哈哈!”   十四郎伸出手去,端住茶杯。   王三郎,王百川……   “他小儿子,也是在他面前死的。请君入瓮,听过吗?人肉烤熟的香味,真挺恶心。”   “俩儿子死了,我还想叫人在他面前奸淫他媳妇,可惜他受不住刑,死得早。啧!”   沈庭像是来了兴致:“或者你找谢家?”   “谢家嫡系人少,我就留了一个他们家主。”沈庭故做回忆,“要说他们家主也是能忍,熬鹰听过吗?成天成宿的点着灯,他睡着了,便将他抽醒。后来我也烦了,就叫人停了给他的饭食,最后也不知是饿死还是累死?反正死相是有些惨啊。眼眶凸起,浑身干瘦。看得我都有点吃不下饭……”   “哐”!   茶杯重重砸在沈庭额角,鲜血混着茶水淌了他满脸。   十四郎冽然目光落在沈庭身上,字句冰寒:“拖出去,按他说的,熬鹰。”他冷冷补充,“差不多时,便让他缓缓。不活个十年八载,岂对得起他一张利嘴?”   山贼造反没什么讲究。半月之后柳似才正正经经登了基,大典上不见自家军师身影,典仪结束后赶忙去找。   十四郎暂住的殿内空无一人。   十四郎本想在一切结束后,随意找个地方隐居,每日喝喝茶、看看书,下下棋、赏赏花,但经历了那样一个荒诞又真实的梦境后,他忽然想去看看,当年谢清走过的地方。   他没有梦中女子的那样一位伯父,他的世界里,谢清早已在世家倒了不久,抑郁而死。   十四郎循着当年谢清出京的路,一路停停走走,所到之处,皆是谢清留下的风流韵事、佳话传说。   他有些失望,可又好像说不上很失望。   最后,十四郎的脚步停在谢清的墓前。   或者这称不上墓,这只是个小小的、竖着一块木碑的土包。   十四郎在小土包前燃起火,将自己一路行来,凭借记忆默下的,梦中“太初真人”所著道经,一本、一本,丢进火里。   还有部分道经未来及默出,十四郎便索性在附近住了下来,默完一本,就去墓前烧一本。   默到最后一部经书的时候,柳似派出寻他的人终于找了过来。   侍卫跪在他面前,半强势半请求:“请丞相回京。”   十四郎眼睫动也不动:“待我默完这部经。”   屋内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十四郎站在谢清墓前,纸张燃烧带起的烟灰呛得他喉间痒意又起。他掩唇咳得撕心裂肺,半晌勉强止住,素来苍白的面上已染上一丝薄红。   有句话,梦里的姑娘一直想说给她的伯父。   十四郎掀袍,跪下。   她再也没机会说了。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那他,替她把话说出来。   柳似派出的人赶到时,只见到一地烧尽的纸灰。   再也没人听说过十四郎的行踪。   十四郎如愿窝进山里闲云野鹤。   掩卷抛棋之时,他极偶尔也会想。   他和她,谁幸?   是他罢。   她伏在案前,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的时候,他总归是挣脱了一切,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假使,他也有那样一位伯父……   谁又说得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卡得我欲仙欲死……   十四郎还是姑娘,不过他一直以男性身份示人,所以用了“他”。   嗯,然后要说明,不存在刻意洗白,全是早就定好的大纲,一路都是跟着大纲走哒~小天使们能看出来我埋了伏笔对不对? 第16章 后世论坛   碧湖论坛→国际交流区→网友留言区   【树洞】气死爸爸了!韩国棒子来战!   棒子你们真是好大脸啊!端午你国的,中秋你国的,现在开创道教的太初真人也是你国的了?感情我国国教道教是从你国传来的?气得语无伦次,不说了,直接放视频:)   #链接:韩外交部官员公然发声:太初真人是韩国人#   感兴趣的网友自己看吧,楼主去吃根冰淇淋冷静一下。大冷天的被气得头上冒火。   0楼:被气成个球的楼主   楼主火气有点大啊。   视频还没看,仅针对你标题,直接对韩地图炮,是不是不大合适?   1楼:= =   本来想排一下一楼大哥,结果看了一遍视频滚回来……   楼主骂的好!给楼主打call!mmp,死棒子脸还要不要了?公众人物在媒体上发表这种言论,要死了?   2楼:暖壶走天涯   好吧,虽然想说看到隔壁棒子又来抢祖宗很让人气愤,但讲道理我必须问一句……嗯,太初真人是谁?   3楼:正直的红领巾   回楼上。   ……三哥你认真的?太初真人啊……就那个,写了这经那经一堆经,正经地理出来一个道教体系、号称我国道教半个创始人来的。你真不知道?   4楼:震惊中   毕竟没入课本……理科狗表示,这也不是人人都必须知道的东西对吧【乖巧】不过还是意思意思谴责一下。嗯   举爪】棒子不要脸!!   5楼:正直的红领巾   ……三哥你还记得,我们小学课本学过的……那个《鉴真篇》吗?全文七百六十一子,全文背诵!给宝宝当年幼小的心灵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QAQ。   6楼:震惊中   ……   等等写出那个恶心玩意儿的就是太初真人吗?!!!   QAQ当初老师让罚抄了十遍啊至今不敢回忆……_(:з」∠)_马丹!   7楼:正直的红领巾   楼上都好可爱哈哈哈!太初真人写的东西有点多来着,这个《鉴真篇》是他一本道经中的节选。而且他不止写了道经啊,历史上他最大的贡献,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思维流派。   唔……这个你们估计没兴趣,说点你们感兴趣的好了。   这位大佬沉迷炼丹,传说中他的炼丹术出神入化,可以炼制长生不老丹。他神出鬼没,踪迹难寻,当时皇家世家都派人找他,有一段时间几乎是疯魔了一样,堪称倾举国之力。   可大佬之所以是大佬,就在于你想找他的时候永远找不到。   据说燕太祖和谢家当时那任家主——就是你们天天喊着“老公”的那位“玉郎”谢琚谢景行,迷妹们先别嗷嗷嗷叫,容我科普完——两位到死都对他念念不忘来着。   8楼:来做一回科普帝   帮楼上补充:有名的药王泓安,据说是他记名弟子,跟他学过一阵子炼丹术,后来因为天分不够被赶下山,泓安就用在太初真人身边学的炼丹术治病救人,因而有了“药王”“医圣”的美誉。   8楼:不客气   默默躺尸……   同一片蓝天,同一部课本,同一个心理阴影   坚强微笑   10楼:#@!¥@   楼上同志握个爪   11楼:正直的红领巾   可是……不是说,皇家世家之所以想找他,是因为他就是出族隐居的谢公吗?(弱弱   12楼:求扫盲   啊?谢公是谁?我老公?   13楼:玉郎大老婆   @13楼。谢家几百年历史,能被称作谢公的,也就谢清谢明华一位啊……   14楼:下属又在搞事情   谢清谢明华。我有印象!是那个字画很值钱的书法家?   15楼:玉郎大老婆   十五哥你逗大家玩呢吧?   16楼:???   嗯玉郎他老婆看过来!谢公是你老公他叔父……突然想起来,谢公在的时候,“玉郎”这个名号,盛京一直默认是他来着。你老公也没有前两年那部洗脑电视剧拍的那么算无遗策腹黑全能——至少谢公在谢家的时候,他一直是老老实实窝起来当鹌鹑。   更刺激点的大新闻的话……燕太祖谢云崖是谢公一手教导扶上位。   说到这个又忍不住想八卦了。以下纯属野史,真假勿纠。   燕太祖一生只有安阳王沈庭一任丈夫,这段感情知名度挺高。   她为安阳王放弃谢家人的身份,安阳王为她散尽王府女眷。两个人鹣鲽恩爱,虐狗的诗词是写了一首又一首。后来安阳王身死,燕太祖当了皇帝,后宫三千那也没立后,并且坚决不生孩子。这绝绝对对的真爱没跑了。   就这样,据说当年谢公不满皇族打压世家,决心造反,谢家兵将围了安阳王府几圈,但安阳王是个军事奇才,以少敌多愣是让谢家啃不下口。当时的谢家主在外面等了一天,终于绷不住了,让人对里面喊一声:叔父尚待吾消息!   ——不消三刻,燕太祖就满眼是泪地捧着安阳王头颅出来了。见着谢家主,第一句话,是泪眼朦胧的:“经年不见,伯父一切可好?”   ——真·杰克苏本苏了。   17楼:大家闪开放着我来!   卧……卧槽?!!!   涨知识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18楼:楼主去哪儿了   八哥九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长生不老丹啥的都是扯淡,能炼出来才有鬼。什么他炼的丹药能养生也是胡说。据记载,这位前辈当年吧,沉迷炼丹不可自拔。可他在炼丹一道上着实没什么天分,炼一炉毁一炉,一回他不死心尝了尝自己炼的丹药,突然间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感冒“嗖”的就好了——#知乎链接:感冒药的起源#   其他的药……你们以此类推一下就行。   泓安医圣也没跟太初真人学过,他就是无意间捡到了太初真人扔了的一摞【治】废【病】丹【药】方【方】。虽然太初真人功不可没,可也是泓安医圣他老人家自己有天分。   别问贫道怎么知道,看贫道名字。   19楼:全真派第二十七代嫡传弟子   楼上的道长你是认真的?   20楼:目瞪狗呆   不不不,19楼你的意思是说我男神是个被修仙耽误的炼药大师吗?!   QAQ   突然辛酸啊   想想男神炼一炉废一炉的哭叽模样就觉得好心疼QAQ   21楼:为男神而出家   我觉得19哥的意思大概是,不会治病的道士不是好炼丹师【正经】   22楼:山!上!没!肉!吃!   楼上都歪楼了啊!视频视频!太初真人都要成人家大韩民国的了,你们一个个的这么插科打诨真的大丈夫?   23楼:吃完冰淇淋回来的楼主   回12楼。野史而已,听听就行,谁信谁傻【哔——】。   稍微对历史有所研究的,都知道这俩不可能是一个人啊。谢公是什么人设?年轻时候风流才子,人到中年沉稳下来,老谋深算简直为他量身定做好吗?   太初真人这种一心向道的小单纯,不是说他不好,但是讲道理能和我智渊如海城府深不可测的谢公比?   24楼:emmm……   楼上引战吧?谢公和太初真人各擅胜场。本来就不是一个领域的人,怎么比?你让一个卖烧饼的去和烙大饼的比谁大饼烙得好?   25楼:怀疑24楼反装忠   ……第一宝宝是妹子,第二……楼上上你说谁傻逼!   最讨厌你这样的科普狗了!!   怒出帖!江湖不见!   26楼:求扫盲   楼上妹妹也不要火气太大嘛,大多数科普党还是很可爱的呀!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啦   27楼:棉花糖   棉花妹妹好脾气   求扫盲还端这么大架子   科科   28楼:乾坤一壶酒   楼上请不要引战,楼主说得对,问题的重点是太初真人要被韩国棒子抢走了啊!!!   29楼:棉花糖   属于我们的就一定是我们的,谁也夺不去,棒子们这种不要脸的举动就是给大家添笑话的嘛,大家干啥这么认真啊   亲亲楼主乖乖,不生气咱们不生气!   别因为棒子不要脸的举动气坏身体啊   30楼:小兔子白又白   【乖巧坐】静静吃瓜。谢公太初真人什么的……反正都没我老公好看。我老公是楚末燕初最有影响力的才子,最有风度的名士毋庸置疑~   31楼:顾流云正房   哈哈哈楼上小妹妹小学没毕业呢吧?这阵子热播的那《顾氏风云》你当真了怕不是?牙都要给我笑掉了!顾流云比谢公好看?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不行了我再笑会儿,科普打脸楼下来!   32楼:哈哈哈哈嗝!嗝!嗝!   等等我找一下……找到了√   《燕史·顾彻传》   截一段给你啊——   乃怅然叹曰:“谢公行坐处,余皆掩面。”   ——31楼的小姐姐,脸还好吗?   啊对了,你家老公顾流云大名叫顾彻,流云是他字。   33楼:翻书好麻烦QAQ   顾流云谁啊?   有我老公好看嘛?!   34楼:玉郎大老婆   顾流云嘛……一代才子名士,挺有名的,是燕太祖那一辈的。这阵子那个《顾氏风云》都要把朋友圈刷爆了,楼上不知道?诶又要忍不住吐槽了,《顾》里多少情节个梗是从我男神那儿拿去就直接用的啊。什么久别归京万众空巷,什么参加诗会七步一诗,什么隔空指挥战争算无遗策决胜千里……那都是谢公的事迹好吗!历史书上有的!怎么就都成了他顾流云的了QAQ总算知道《三国演义》和《三国志》的可怕区别了……嘤!   35楼:让我哭会儿先   你们中国人,就只会这么自娱自乐自我高潮吗!太初真人是我大韩民国的先祖,这一点无可置疑!你们的狡辩不会有任何作用!另外,侮辱他国“棒子”,是一种很没有素质的行为,希望你们加以改正!   36楼:大韩民国的子民   呦呦呦,棒子终于摸进来了!我还在想怎么今天棒棒们来的这么慢呢2333333   37楼:中排吃瓜啦啦啦   emmm。既然小哥哥你们大韩民国什么都有……你学我们中文干嘛?啧啧啧,这成语用的不要太溜,比我强啊~得有中文八级了吧?学的不轻松吧?哈哈哈哈哈   38楼:外国人中文都比我好了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中国人   当然是因为他们高考要考中文啦!听说国外高考,中文占分和他们母语一样来着O(≧▽≦)O   39楼:诶嘿嘿   楼上瞎说什么大实话哈哈哈哈哈哈……   40楼:给人留点儿面子   ……   中国人都是这么没有素质的吗!不管你们怎么歪曲事实,太初真人永远是我们韩国人的先祖!   264楼:太初真人是韩国人!   韩国人都是只会这两句话的吗!不管你们怎么臭不要脸,我论坛人永远默默吃瓜看你们作死!   265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   行了都别吵吵了。   关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出来了!   #链接:外交部对韩国不负责任言行进行严正谴责,韩发言人公开道歉#   哈哈哈哈哈大快人心!爱我种花!   596楼:又去吃了根冰淇淋的楼主   @楼里棒子们脸疼吗脸疼吗?被外交部打脸了吧?来来来【递话筒】请详细说说,太初真人怎么是你们韩国人了?   被这么碰瓷,太初真人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好不好!   597楼:爽!   是你们中国以势压人而已!中国霸权主义众所周知,仗着你们是唯一的超级强国就为所欲为,我们是不会认输的!大韩民国的精神永不熄灭!   598:大韩民国永不屈服   ……   今天的考古发现……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默默捞起帖子,向@11楼求扫盲 十一哥我错了,您老说的对【四大皆空.JPG】   2676楼:emmm……   好老的帖子了……怎么突然翻上来。出什么事了?楼上这把洛阳铲铲得我有点方啊。   2677楼:==   #链接:震惊!千古一相柳似墓考古惊现变故:墓内陪葬皆是道经,手札记载其‘皆谢公编撰’!#   #链接:近十年来考古最大发现:谢明华太初或是一人!#   链接在这,兄弟姐妹们不客气……QAQ我指点江山的明华男神怎么可能是一心向道沉迷炼丹【划重点】还炼不好【划重点】的太初真人?!   2678楼:emmm……   兴致勃勃捧着瓜冲去看视频,视频吓得我摔掉了手里的瓜。   2679楼:我屮艸芔茻   ……   ……说不出话……   2943楼:……   ……   啊……看完视频回来已经盖了这么多层了。我想问问,一生未嫁的柳相,墓里……怎么全是和谢公有关的东西?【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3481楼:这对cp想想有点带感诶   …… 第17章 星光璀璨   太初——对于并不记得自己本身究竟是谁,又是个什么名字的“谢清”来说,“太初”这个跟了他无数世界的道号,可能是更加合适的称呼——再醒过来时,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周围黑暗一片,鼻端香水馥郁,晕得他头疼,好歹忍住了没下床开窗通风,先皱着眉把原主的记忆理顺了。   这次太初来到的是一个现代世界,原主是个过气,或者说退圈男星,名叫柏舟——取自诗经“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名字好听吧?好听!原主也没辜负爹妈给取的这么个好名字,人长得那叫一个妖孽祸水。   有多好看呢?盛世美颜、颜值巅峰这些词儿早被网友用烂了,咱举个实在点儿的例子——十几年前原主没退圈的时候,但凡对电影电视剧啥的有点子质量追求的剧组,剧里面要有个“第一美人”之类的角色,毋论角色是男是女,就必定砸锅卖铁也要请来原主出场。原主也是颇没节操,只要钱到位,反串什么的……他觉着自己穿女装也挺漂亮哈,嗯另一种风格的美。   于是早在国内网络还极不发达的十几年前,原主就已经是公认的娱乐圈第一美人:有第一没第二,第三差着十万八千里那种。那时候论坛但凡评个娱乐圈美人儿,直接从第二开始评。什么?第一?这有啥可评的,柏美人呗,有得争?   就凭着这碾压娱乐圈一众巨星鲜肉影后视后的样貌,原主一个连“喜极而泣”和“泪流满面”的区别都要对镜子练个半天才勉强有个区别的正经花瓶,愣是三五年就攒够养老钱,再把钱转手一投资,资本运气好得不像样地翻几番,他一看“诶这辈子可以随便浪啦!”,扭头就去退了圈,提前过上养老生活,全世界到处浪。   然后,浪了十几年的原主,被怼了。   某次回国之后,他的各种“黑料”突然铺天盖地传出来,原主一脸懵逼:传我一个蹲地铁上都没人能认出来的过气男星的黑料,你们媒体是多想不开?   事实证明,不是人家媒体想不开,是有大佬指明了要对着他搞事情。   吸毒、约炮、滥交、草粉、迷奸、群P……啥有的没的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不出半月,国外浪了一圈刚才回国的原主,名声臭到简直家喻户晓。   在走在路上被无数次当街拦路唾骂、连那张美得惨绝人寰的俊脸都不能拯救他路人缘之后,费劲心思找遍关系的原主,终于知道搞他的大佬是谁。   不止一个——军政商三界啊,再加上演艺圈音乐圈的,这大佬都要能集齐召唤神龙了。   原主:……特么我得罪您们啥了啊诸位大佬!   诸大佬:你得罪了我家宝宝。   原主一脸懵逼:……exm?   诸位大佬的宝宝是个什么人呢?那是一个……样貌非常精致、看着就像天使一样纯洁不谙世事的小哥哥。小哥哥十八、九岁年纪,是现在娱乐圈声名大噪的实力派小鲜肉。   原主就更懵了:那谁啊我不认识!   他退休十几年,就在国外浪了十几年,他出国的时候这孩子怕是刚上小学呢。   然而并没有卵用,小天使说你得罪了他,那你就是罪无可恕。原主就这么被半死不活地折腾着,各种资产全被冻结,脸被某天路上冲出来的不知道哪位愤青几刀子划拉毁了,吃喝住行全靠不多的两三好友搭把手。   在两三好友因为帮他而被封杀之后,原主主动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自己窝在租来的便宜地下室里,   最后,某天晚上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原主被人拖去巷子角落,摁在地上注射了大剂量高纯度的毒品。死前他模糊见到小天使从巷子外拐进来,对他冷笑:“柏舟,你害死我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的报应吧?”   原主:“……”他动了动唇,还是没能有力气说出最后的疑问——所以小伙子我得罪你啥了你就这么坚持不懈要整死我?不对光整死我你还不解气,整死之前还弄臭了我名声,弄臭名声不解气又毁了我脸,接着再那么活生生磋磨我?   ——这就是原主的心愿了。   一要知道小天使为什么那么恨他,他究竟是给特么哪个贱人背了锅!二要把这些大佬、这个“小天使”还有那个甩了锅给他的贱人,全、怼、死!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不要再连累自己好友们,就是再死一次,也不要再连累朋友们!   太初揉了揉眉心,下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站在窗前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紧皱的眉心终于缓了下来。   ——不就是怼人?太简单了。   已经在无数个世界怼过各式各样对头的太初心底微微一松。   怕就怕原主来个什么奇葩心愿。比如太初至今不能忘记的,上上个现代世界,那个要让所有对不起他的前男友都为他发狂的原主。   当时太初犹豫良久,终于在“出卖节操”和“不管原主心愿逼死自己这个强迫症得了”之间果断选择了……   精神病,那也叫发狂。   在脑中把完成原主心愿的大致思路捋捋,太初心底大致有了数,转回头拿起手机先翻通讯录找房产中介打算重新买套房——对于一个洁癖而言,别人住过的地方他再住,实在是难以接受。但是话说回来……别人用过的身体他倒是不嫌弃?   嗯可能是没有嫌弃的空间吧。   电话还没打出去,手机先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原主那被他连累的好友之一:“阿舟,回国了也不说一声,老小子真够意思啊?”背景声乱哄哄一团,“好久没一起玩儿了,等会儿到蓝海俱乐部耍耍。老房间,我等你啊!”   太初搜索了一下原主关于“一起耍耍”、“蓝海俱乐部”和“老房间”的记忆,刚稍稍缓和的脸色又黑了。   对面的哥们儿名叫王嘉明,简单来说,他呢,是在邀请太初去……3P。嗯如果他找到了俩姑娘或者仨姑娘——啊也有可能是汉子,那4P,5P也是有可能的。   太初想去吗?   当然不想。有这时间太初只想先查查这个现代世界有没有什么出名的道教系统。   但是……记忆中,这天晚上,原主因为才回国实在太累,婉拒了好友,第二天报纸上就爆出来,王嘉明被约炮的女方那边抓了奸。   网上新闻刚出来的时候,配图那是俩人白花花赤条条搂一块,连码都没打,再加上捉奸的那边似乎很有些背景,王嘉明因此事业遭到重大打击,回过头喝醉了鼻涕一把泪一把,抱着原主哭得像个一百四十斤的宝宝:“我拿能想到那女的查着清清白白,实际上和别人有一腿?你说她跟了别人就老老实实跟着,还出来浪什么浪?”   想到原主当时满衣襟眼泪鼻涕的惨状,太初眉心跳了跳,果断拿起电话回拨。   没人接。   或许是对面太吵,王嘉明没听见手机响铃,太初一连拨去四个电话,全是“你所拨打的用户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太初挂掉电话,在原地略站了站,冷着脸去挑了套原主刚洗完还没来得及穿的新衣新鞋,直接出了门。   拦了一辆出租直奔蓝海俱乐部——倒不是原主在京城没车,只是之前的现代世界,穷的时候坐地铁,发达之后请司机,开车……这个太初是真不会。京城堵车严重,太初刷脸成功进去,站到三号房跟前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他抬手不急不缓敲三声门,里面开门的速度快得很,三两秒吧,就听见“咔哒”一声,裹着个小浴巾的男人就来开门了。   说小浴巾半点不假——浴巾堪堪遮住男人某处需要马赛克的地方而已。男人五官凌厉刚毅,和原主精致美艳的画风截然不同。他头发上还带着泡沫,把门一开就又钻进了浴室:“阿舟你等等啊,我把澡洗完,你和煦煦先玩着。”“煦煦”就是那个后来被抓奸的姑娘了。   王嘉明一边关浴室门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真是,自己不带门卡?还敲门……”   太初:“……”   他皱皱眉。眼下这情况的确不好直接把王嘉明拉走:王嘉明颇有名气,现在这样拉出去,明天也是妥妥的头条跑不了。   索性抬步进了门。   门内床上果真有一个姑娘。看着二十五六左右,不但美,且极有气质,是那种大多男人会喜欢的“像熟了的水蜜桃般丰满又甜蜜”的女人。而且,她还裸着。   女人见了太初,眼睛一亮,裹着身上标准直男审美的大红玫瑰被单,赤脚就走过来了,声音软得又甜又媚:“我叫何煦,先生怎么称呼?”   太初并不想约炮——他修的道比较偏全真一脉,就是“不可以吃肉哦”“不能穿的太好”“不许近女色哒”“补充一下男色也不行~”那个,对于这种有家室还出来惹事,惹了事还牵累别人的人也并未好感,见她来了,教养使然冷淡说一句:“柏舟,屋里太闷,失陪。”很干脆就要转身去阳台。   何煦暗道姑奶奶见多了你这样假正经的男人,心底笑一笑他闷骚,很“善解人意”地配合他玩起了套路:“柏先生别急着走嘛……哎呀!”作势往前两步,“不小心”被脚下被单一拌,从侧面直接扑上了太初,双手好巧不巧搂住他脖子。   太初眉头一皱,看也不看被单散落在地后面前诱人的女体,抬手抓住何煦搂在他颈间的手就打算拉开。   就在此时,门“滴——”一声响,而后“咔哒”打开。   太初转头看门外,只见门外站一女子,身后跟一排保镖。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戴着遮了半张脸的大墨镜,红唇艳色逼人,仅看半张脸也是少见的美人,不知道将何煦甩到哪儿去。   ——想必,这就是捉奸那位了。   太初冷着眸看自己“怀里”尚且裸着的何煦一眼。   现在,说他不是来约炮的,有人信吗?   门外,女子踏着高跟鞋“踏踏踏”进了屋,坐上屋内的沙发,身后的黑衣保镖也跟着鱼贯而入。   女子把墨镜一摘,一双狭长墨眸华光流转。她伸手一指太初的方向,唇角勾起,洁白下颚扬出一个冷艳又傲慢的弧度:“给我——”   “打!” 第18章 星光璀璨   女子话音落下,房间内一排保镖中当即分出四个排众上前。   保镖们个个身材彪悍脸色冷酷,再加上成制式的黑衣黑墨镜,看上去颇为唬人。   太初看着保镖围过来,心底算了算自己当前的武力值,很快得出了结论。   原主身体素质不差,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但为了方便撩……不是,为了身体健康,一直没断过健身。正宗的宽肩长臂公狗腰,八块腹肌大长腿。   虽然是健身房加天天吃鸡胸肉练出来糊弄人的花样子,但是持久力爆发力速度力量都算得上不错。配上太初自身的武力值,至少应付眼前这一遭是没问题。   心念电转间,怎样解决事情,解决后又怎样扫尾,怎么处理一系列后续问题已拿定主意。太初正待出手,却突觉保镖们动作有些不对。动作顿了顿,就见保镖径直伸手从他“怀里”将何煦抓了出去,一把掼在地上,拿捏着手脚颈肩摁住。   先前门被打开见到来人,何煦就已经懵了,现在被拎小鸡似的从太初怀里拎出来赤条条摔地上,终于醒过神,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   “阿许……阿许!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她慌乱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也顾不得自己裸体被十几个保镖看了干净,“是……是……”无意间瞥到太初,眼睛顿时一亮,“是他逼我的!阿许!是他逼我的!”   被唤做“阿许”的女子低头懒懒赏玩自己修剪整齐、涂饰精美的指甲,闻言抬眸凉凉看何煦一眼:“是你傻还是我傻?”冷笑一声,“这话你留着跟我那傻狍子哥说去吧。左右被自个儿小情人送了绿的是他。”   “不!阿许你信……”   何煦还待挣扎,尤许不耐地皱眉:“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何煦慌忙改口:“阿……尤总!你信我啊!真的是他逼我来的!”   尤许嗤笑,没再理会何煦,转头看向了太初那边。   被盯住的太初沉默一瞬,为自己并不存在的清白开了口:“我来不是为了和她约炮。”   自己都没觉得对方会信的解释,谁想尤许毫不犹豫就点了头:“当然啦!”冷嘲目光落到太初面上瞬间化开,寒艳眉眼笑得暖如三春,“小哥哥,你当然不会这么想不开,和她约炮呐。”声音都软了,“你可比她好看多啦!”   太初闻言微诧看尤许一眼,随即竟然点点头,仿佛非常赞同尤许的说法:“言之有理。”冷凝的声音都缓和三分。   何煦那边本以及偃旗息鼓,听了这话突然挣扎得厉害起来:“尤许你说什么?!他比我好看?!”被打得带着哭腔的声音都尖利起来,“尤许你再说一遍!他有我好看?!”连对“尤许”的害怕都丢到一边去了。   太初抬眸瞥那边一眼,微微皱眉:“聒噪。”   尤许便一转头,厉声道:“把她嘴堵上!”   保镖恭敬应声,弯腰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大红玫瑰被单就往何煦嘴里塞,一边面无表情往里塞一边按住还想挣扎的和煦。   所以说这些有钱人都是啥想法?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的关注点竟然在“谁更漂亮”上。   ……难道说,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能在这种高档俱乐部约炮和抓奸,而他们只能跟着来打奸夫淫妇的原因?   哦不对,奸夫现在还没打。   ——因为来捉奸的觉得,奸夫太好看了。   #有钱人的世界我等屌丝无法理解#   那边尤许把指上挂着的墨镜往沙发上一扔,三步并两步快走到太初身边:“小哥哥~”   太初不大习惯被这么叫,微微沉下声音:“我的年纪,已可以做你父亲。”柏舟今年三十大几,只是看着年轻彷如青年,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年纪,太初说能当她爹是半点不夸张。   尤许万分好说话地当即改口:“好哒小叔叔~”眼眸笑得弯成月牙,盛了蜜糖似的甜,“我叫尤许。小叔叔你叫什么呀!”   太初仍是不甚习惯这个称呼,却也没有再继续和尤许纠缠下去的意思,只微拢起眉峰:“柏舟。”   尤许显然根本不在意太初说了些什么。   美人长身而立,一袭风衣修身,更衬得他腰窄腿长,身姿挺拔。桃花眸风流含情,薄唇水润殷红,真正艳光耀耀。这样本应显出些轻浮的样貌,却被他眉间寒霜压得十二分冷艳逼人,周身如渊似海的气势更叫人生不出分毫不敬之思。   此时被美人儿冽冽眸光看住,作为一个标准颜狗,尤许心都要化成一滩水,哪还有心思在意什么名字不名字。   ——但美人说话,当然要捧场。   “柏舟。好名字,好听!柏……”她忽而顿了一顿,惊艳柔和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凝上太初面容,一寸寸扫过他面容,未出口的“舟”字有些怔怔然,“……舟?”   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   柏舟?!   尤许脸色“唰”的变了。由粉变红、由红变青。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虹一个不少,煞是好看。   懵在原地足有六七秒,她猛然后退几步,见了鬼似的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多时就与来时一般“噔噔噔”踏着高跟鞋没了影儿。   保镖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后面两个还不忘扯了块窗帘下来,把何煦裹巴裹巴一起打包扛走。   尤许出了门,停在俱乐部门口,犹自没缓过神来。拿出手机三两下翻到相册,盯着相册,满脸都写着“怎么可能这么荒诞无稽”。   ——屏幕上,正是原主。   照片里,原主背对着一片白沙滩,笑得灿烂阳光招人无比。   尤许低咒一声,合上手机“哒哒哒”往外走,脸色阴沉得不行:她刚才还真是没认出来!   ——但是能怪她?   她看人向来先看气质后看脸,你气场强得让她把你脸忽视了,谁的锅?   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你几年功夫跟从黑手党磨炼一圈回来似得几乎换了个人?   尤许越想越恼,冷脸上车甩上车门:“带上这个贱人,回尤家!”   房间内,太初踱到了窗前。   这个世界是丁点儿灵气没有,让太初想起个卦都没不能肯定有多大准确性,但凡稍有些灵气,像原主要求的查出“我是给谁背了锅”,连想都不用想,两枚硬币撂下去就能有结果。   方才尤许的表现明显是有古怪,但此时他能力有限,也查不到许多,只把疑点记到了心底。   又过了会儿,王嘉明才从浴室中出来。仍是只裹了个小浴巾,见到被保镖扯了窗帘直对下面车水马龙的窗口吓得“噌噌噌”又回浴室去了,隔着门喊:“阿舟这怎么个情况?姑娘人呢?”   “被她金主的妹妹捉走了。”太初眼睫动也不动,“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   事件进展太玄幻,王嘉明直到被塞进车里还是一脸懵逼:“阿舟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初忍着香水味坐进王嘉明车后座,言简意赅将事情解释一遍,而后道:“回你家去。”   王嘉明下意识听话地启动了车,反应过来低低抱怨:“真是的,在外面是谁给你气受了?这么个死人脸,上次跟你视频你不还浪得欢实?”不知怎的,今天的柏舟给他的压迫力格外大,别说像以前一样勾肩搭背说黄段子,就是这么玩笑两句都觉得心底发虚。车后座的人没回话,王嘉明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于无,车内一片安静。   将王嘉明送到家,太初没多留,直接出了门。出租车的卫生条件实在是挑战一个洁癖患者的忍耐极限,眼下没急事要做,太初在步行和打车间想都没想就选择了步行回家。   一步行就遇上了事。   暗巷里,尤许被几个围上的小混混逼得步步后退。   领头的小混混一头杀马特紫毛,笑得颇为猥琐:“小妞儿你怕什么,爷们儿绝对让你爽!”一张嘴就是满口酒气。   尤许后背已抵上巷角,贝齿咬紧红唇,眼角余光见一个略眼熟的背影。忙扬声大喊:“柏舟!柏舟!”   远处恰巧经过的太初步子一顿,转过身来。   太初算不得什么善心人,但是遇到这种事情,举手之劳他也完全不介意搭把手将那些人渣败类收拾了。   紫毛杀马特看见太初,示意留下两个弟兄看住尤许,带着剩下的人冲着太初就冲了上去。   然后……   尤许就知道了,长腿和窄腰,不仅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摸起来心旷神怡,踹起人来的时候,也是格外的凌厉有劲。   小混混一个接一个惨嚎着被踹倒在地,尤许看着黑暗里男子的身影从容不迫地制服一个又一个小混混,突然有点没出息地心底酸软。   待太初将尤许身边两个小混混也卸了胳膊腿扔去一边后,回头就见尤许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仰着张惊魂未定的小脸乖乖看他:“谢谢柏叔叔。”   ——若说先前是只张牙舞爪的狮子,这会子简直就像拔了爪牙的奶猫。   小妮子先前厉害的样子还在眼前,太初自然不会以为,刚才若没有自己,她就真是要毫无还手之力地任人宰割了,但她眼底的柔软和孺慕却也绝对做不了假。   孩子带多了,看着这样的眼神就忍不住多说两句:“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一个人出门?”眉头一皱,端肃气场要吓死人,“那么些保镖,只是让你带着方便抓奸的?”   品着这冷声斥责下的关心,尤许只觉心底本已所余不多的坚冰轰然塌陷。她小心翼翼往前蹭蹭:“柏叔叔,我哥哥把我赶出来,我没地方去了。”   太初能信这小东西会真落得无家可归的境地?所谓“被赶出来”,只怕她心底不知转着什么主意。“嗯”了一声,顺着她意问:“怎么无处可去了?”   尤许委屈地一瘪嘴:“我把小贱……”赶忙住口,偷看一眼柏舟神色,见他仍是冷冷淡淡不为所动,这才放心继续,“我把何煦带回去,我哥嫌我丢他人,就把我撵出来了。”   太初点点头,没深究:“去酒店住吧。”   “我没带身份证,开不了房。”没待太初再说别的,尤许毫不犹豫丢开脸面节操,“我害怕……柏叔叔,您收留我一晚吧。就一晚好不好……”   小姑娘泪盈于睫的样子着实可怜,尤其是与她先前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一对比,反差分外强烈。太初虽不吃这一套,但想想早晚这两天也就要搬家了,这姑娘身上又有些古怪,留她住一晚也无不可。   “走吧。”   尤许瞬间雀跃,眉眼间又神采飞扬起来:“谢谢柏叔叔,叔叔我们回家吧!”   太初拿出手机:“稍等,我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一下这些人。”说的是巷子里“哎哎哟哟”被堆成一堆的混混。   尤许:“……”   特权用多了,完全忘记这种事情还可以报警。   ——我柏叔叔真是一股清流!   尤许心底蜜汁骄傲。   第二天一早,太初从外面打太极——没错就是那种中老年人专属必练神技太极剑——回来时,尤许已经万分乖巧懂事地做好了早餐,坐在桌前等他。   吃完饭,太初回到卧室打开手机,就见里面全是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他挑了最上面一个短信点开,是王嘉明。   “阿舟你别出面,等这个事情风头过去再说!”   太初眸底漾起一丝无甚意味的笑。   对面,开始了。   那边,尤许看着手机新闻头条上的“震惊!影帝夜会过气男星,多年不婚实因是gay!”,随手点进去。里面配图是昨晚尤许走后,太初站在窗前,王嘉明裹着个小浴巾从浴室走出来。看角度是对面楼下,透过没了窗帘的窗子拍的。   尤许咬着牙拨出一个号码,脸色泛绿:“蠢货!我跟你说了不许动柏舟你没听见?!”   “我让你去我那傻哥手下当卧底你就那么听他的?你这是卧底还是叛了?”   “撤了撤了全都撤了!再让我看到有关柏舟的负面新闻,你也别卧底了,收拾收拾直接跟他尤浩宇干去吧!”   “我是不是想泡他?呵呵,他是我爹!”   “干爹?你是想说干爹还是干♂爹啊?”   “亲的!他精子和我妈卵子生出了我的那个亲!”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你们不信,这一单元我本来想写的章节名是《过气男星和他的四个女金主》。   ……所以,星光璀璨,其实挺好,对吧?   星光璀璨,喜当爹。 第19章 星光璀璨   太初看完短信,转手就打开了微博热搜,出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折腾出这个事情的人是谁,简直想都不必想。   ——除了上辈子坑死倒霉原主的小天使苏唯知苏先生,还会有谁。   对面出手比太初记忆里早了许多,先前想好的一套计划眼瞅着要推翻重来。太初思忖片刻,心底把主意拿定,几分钟功夫,再看手机就发现——微博热搜变了。   #当红影后夜会已婚天王#   #新生代小花红毯艳压众女星#   #选秀节目爆出黑幕#   ……   ……   ……   一会儿功夫,关于太初的消息撤得干干净净,跟立白汰渍洗过似的不留一点痕迹。   循着原主记忆进入一个讨论娱乐圈八卦的论坛,最上面的帖子就是“两柜叔后台很大啊”,回复为零,看着是刚发的。太初点上去,进贴就是一排血红大字:因涉嫌违反版规,此贴已被删除。   这是有人出手挡回去了。   能是谁出的手?   太初来此不过一夜功夫,唯一称得上变数的,也只有昨天捡回来的那只小奶猫。   太初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两下,听着“嗒、嗒”脆响,眼底墨色幽暗不明。   小奶猫尤许坐正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打开电视里是一个有名的财经频道,尤许看了一会,栏目请来的嘉宾满口胡扯装资深,强扯些半懂不懂的东西,主持人一唱一和认真捧哏。她不禁扬眉一笑,深觉这个节目没做成笑话专栏真是可惜。   抱着打发时间看笑话的想法看了一会,尤许百无聊赖之下思维又开始发散。她那个傻狍子哥这阵子不知道怎么迷恋上个男人,也是好眼光,迷上个戏子不说,还是个跟诸多人暧昧不明的戏子。   昨天傻狍子哥神经病一样让她去相亲联姻,她冷笑一声怼回去,出门就捉奸去了——傻狍子那顾头不顾腚的,喜欢上男戏子之后,自己先前那一堆情人还没来及处理。   捉奸之后尤许领着保镖直接把何煦揪去了尤浩宇——就是那傻狍子——在外的小公寓,开门的就是那男戏子了。   接下来是好一场撕逼大戏,尤许被尤浩宇指着鼻子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即正中下怀“负气”跑走。   ——倒还真要谢谢尤浩宇。   若不是她大半夜的跑出去,被她爹救了一遭,只怕她现在还是对她爹可有可无全当陌生人。时机这玩意玄乎的很,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能不能再被她爹触动,那可真是……不好说了。   话说回来,也不怪尤浩宇被玩得五迷三道,那男戏子长得是真好看,五官美就不说了,一身纯净气质更是难得。放了从前尤许说不得也要被惊艳一回,只可惜她见到男戏子的时候刚和她爹分开。   那男戏子……似乎是叫苏唯知?   若论样貌,太初与苏唯知不过伯仲之间。奈何……尤许虽然是个颜狗,却是个只看气质的颜狗。见了她爹那等风华的美人儿之后,再看何等样美貌,也丁点入不得眼。   正满脑子有的没的想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关门声。尤许脸色一变,本正经坐在沙发上的人,一眨眼功夫就整只全蹭到了沙发上,窝成小小一团,凹造型凹得不要太快。   扯了个毯子盖身上不算,尤许还伸手往头发上摸一把,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抓乱。余光一扫电视里还是财经节目,赶紧“歘歘”两下调到一个儿童片。   为了塑造一个乖巧软萌的形象,不可谓不煞费苦心了。   于是太初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软软萌萌窝在沙发上的小姑娘。   小朋友身子全被厚毯子盖住,只留了一个小脑袋在外面,然而从太初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黑亮亮的发心。   太初冷冷淡淡垂眸看姑娘蓬松微乱的发丝,只觉得……逼死强迫症。   听见太初下楼,小朋友“唰”地抬头看他,眼底雾气朦胧,一双凤眼愣是显出三分蠢萌:“柏叔叔!”   太初扫一眼楼下电视还放着的“巴啦啦小魔仙”,没说什么。   这姑娘怕是完全忘了她昨晚捉奸的时候是怎样的趾高气扬傲慢冷漠。现在装成了小软萌……倒也有一番可爱。   “叔叔,我没有衣服换……”尤许可怜巴巴看太初,委屈兮兮补充,“而且刚刚收到短信,我哥把我卡都冻结了……”   太初“嗯”了一声,倒挺好说话:“我陪你去看看。”接过了尤许的话头。   尤许眼睛瞬间就亮了:“谢谢叔叔!”笑容纯粹真正像是个孩子。   第一次和爸爸去逛街。   尤许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这连同标点符号十个字,眼睛弯成了月牙。   刚上了一回头条,即使不到一会就被撤了下去,保险起见也还是墨镜口罩的全副武装。好在现在已是深秋,这样打扮也不算奇怪。   太初不习惯这种藏头露尾的行事,皱了皱眉。尤许倒在一旁毫不吝啬夸赞:“叔叔这么打扮也超好看!”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太初就露了个额头的脸上看出好看来的。   一句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尤浩宇昨晚被尤许一句“绿了”糊得一脸懵逼,勃然大怒处理了这个继母生的便宜妹妹,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家心肝宝贝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千哄万哄做小伏低,好容易把人勉强哄得暂时回心转意了,今天赶紧的带着人出来逛逛缓解情绪。   可巧,刚进商场没逛多大会,就看到了一家内衣店里,自己那便宜妹妹亦步亦趋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手里捧着一杯她平时嫌弃得不行奶茶,笑容又甜又乖。   好家伙,这是恋爱了。   尤浩宇没多看,就怕让身旁的苏唯知见到尤许,又想起昨晚那摊子事来,正要领着苏唯知过去,却听身旁的爱人声音骤冷:“柏、舟!”   这名字有点耳熟。尤浩宇一顿。这不是昨晚那个给他戴绿帽俩奸夫之一?后来苏唯知见了柏舟照片,说这人曾经想害死他,尤浩宇直接就让下属对柏舟出手。一来讨好他家余怒未消的爱人,二来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   只是……   尤浩宇盯着尤许身边的男人半天,愣是没看出来那个从发丝到衣角找不到一丝皱褶杂乱的男人身上看出半点资料里浪荡不羁的柏舟的影子。   “唯知,你是不是认错了?”   苏唯知冷笑:“不可能。”就是那人渣化成灰,他也认得!   尤浩宇深深皱起了眉头。都裹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来……   方才太初领着尤许出门后,说是要买衣服的小姑娘这边转转那边溜溜,看到小蛋糕要买一块尝尝,经过抓娃娃机也要试试——偏偏又不是对这些感兴趣,看着倒像是在享受被太初陪着做这些事的感觉。   好半天,尤许终于跟着太初上了卖衣服的楼层,捧着奶茶还有些意犹未尽:“我想玩那个打地鼠!”   太初走在前面步子不停,声音平静地指出事实:“那台游戏机前面围着的孩子,年龄最大不超过十岁。”   尤许瘪瘪嘴,咕哝一句:“那我十岁的时候也没玩过啊……”老老实实和太初走了。   进商场没几步就是一家内衣店,太初停下,侧身对尤许说:“去买内衣。”   尤许乖乖点头。   两个人一个根本没有“占便宜”这个意识,另一个则满脑子“我爹带我买衣服啦O(≧▽≦)O”,压根没觉得一男人领着个大姑娘有什么问题。   大商场的导购员素质极高,心底暗搓搓想着这又是金主带着小蜜来挑内心了了,脸上不见半点异样,笑容满面表示欢迎。尤许扬起小脸:“叔叔帮我挑吧!”长这么大我爸还一件衣服没给我挑过呢!   导购员给另一个导购员甩了个眼色:听见了吗?这一对还挺会玩。   另一个导购员默默点头:有钱人……啧!   太初闻言也没推脱——让尤许自己挑她又得磨蹭。抬手点了几件,回头看一眼尤许:“尺码。”   尤许眨眨眼,就打算对旁边的导购员说出自己尺码。还没来及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压抑着愤怒的清澈男声:“柏舟,你这个禽兽!”   回过身去,就一个和太初一般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大步闯进店里,后头还跟着她便宜哥尤浩宇。   尤许有点懵:这什么情况?   似乎把尤许茫然的神色看做害怕,苏唯知上前拉住尤许的手就打算把她拉到身后。   太初哪能任由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人?抬手在苏唯知腕上一点,苏唯知只觉一阵酸痛顺着那处蔓延开来,痛呼一声,不自觉便松了手。   即使如此,他还是上前一步把尤许挡在身后:“你又想做什么?尤许下个月才十八!”对于这位自家爱人的异母妹妹,苏唯知印象一直相当不错,尤其是昨晚,对方为了给他出头,把尤浩宇养在外面却出了轨的情人带过去打她亲哥的脸,他心内感动的无以言说。   刚追着苏唯知脚步进店的尤浩宇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又”字。   昨晚情人出轨并不觉得有什么的尤浩宇终于觉得,自己头上,有点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星光璀璨,戴绿帽。 第20章 星光璀璨   导购员看着店内四人对峙,默默往后退两步。这次……看着还是一场大戏?   的确是一场大戏。   尤许刚听着自家爹被骂“禽兽”就是一懵,这时见苏唯知挡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家爹一通疾言厉色,当时就变脸了。   从苏唯知身后绕出来,转身挡在太初身前,冷眼一扫苏唯知:“你说叔叔什么?”   脸色寒下来,从软萌可爱到霸道冷厉完全不需要时间过渡:“向叔叔道歉!”   苏唯知被自己护着的姑娘这么呵斥一句,当时就有点懵。   尤浩宇从后面赶上来,虽然有点怀疑自己帽子颜色,到底还只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证据。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一清,一把将苏唯知拉到自己身后,训斥尤许:“怎么和你苏哥说话的?!他为你好你不知道?小小年纪和男人鬼混,昨晚没回家是不是跟这个野男人在一起!”   太初微微抬眼,还没说话,就听尤许冷笑着反唇相讥:“苏哥?少乱攀亲,你爱睡他是你的事,我可没一个做戏子的哥。”又沉了面色,“好赖是个大公司总裁,别张口一个‘鬼混’闭口一个‘野男人’,自己喜欢到处约炮,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苏唯知脸色“唰”就青了。   苏唯知上辈子就是个演员,最听不得的就是他人说演员这个职业下贱——没错,上辈子。苏唯知是个重生者。   苏唯知其实是和柏舟同时代的人,那时他还不叫苏唯知。十几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正值柏舟仗着自己正盛的颜值碾压娱乐圈,勉强也称得上一句呼风唤雨的时候。柏舟是个浪荡子,风流花心男女不忌,他不走运,在一次酒会中被柏舟看上,直接对他展开了追求。   苏唯知虽然是弯的,却不喜欢柏舟这样花心的男人,更不想要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老攻。干脆利落拒绝了柏舟,谁料从那之后就开始诸事不顺,原本大好起色的事业一颓不起,生活上也处处倒霉——于是他心底便有数了,这是得罪了柏舟那个混蛋,所以被断了生路。   虽然心底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但是为了自己的演艺梦想,苏唯知还是咬着牙放下自尊去和柏舟自荐枕席,谁料柏舟和和气气说一句“我从不勉强人”,起来就走人。   这晚的照片被娱记拍下,第二天他俩约炮的新闻就上了头条。苏唯知只怕柏舟以为自己昨晚是安排了记者专门等着蹭他热度,踩他上位,想找柏舟解释又找不着人。知道以柏舟的性格,后面定是有更大的灾等着自己,心情一塌糊涂的他出去找了间酒吧喝酒,哪想喝完酒醉醺醺出门就被一辆直直冲来的车撞得死透。   再睁眼,他就已成了这个十几年后的青年。   ——又哪有车会对着人撞?除了是柏舟请来的人,不作他想!   此时见尤许这般维护柏舟这个人渣,苏唯知只当尤许是被柏舟教坏了,深吸一口气,劝她:“阿许,你还小……”   话未说完便被尤许冷着声打断:“闭嘴!你一个戏子,要不是上了尤浩宇的床,也配在我面前说话?昨天我说何煦不配叫我‘阿许’,你是没听见的,那我今天再对你重复一遍好了——”   “你不配这么叫我。”   尤许言辞字字句句都是刻薄辛辣,淬毒的刀刃般从苏唯知心尖划过。苏唯知身子晃了晃,头“嗡嗡”的发晕。   尤浩宇赶忙伸手扶住苏唯知,厉声斥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尤许你的教养呢?!这么和唯知说话,你以后都不用回家了!”又看太初,“你口口声声‘戏子’,你身边这个就不是戏子了?!叫一个戏子做叔叔,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尤浩宇训斥尤许不该说苏唯知是“戏子”,转过头来骂太初“戏子”却分毫不觉不对。说到底这两兄妹谁都没把明星演员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太初苏唯知在两人心底均是不同他人,这才对其另眼相待。   冷笑凝固在尤许脸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家老爹,从前也是个明星来着。   她有些不敢转过头去,咬了咬唇,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去,隔着口罩墨镜看不清太初神色,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身周空气都凉了下来。先前盛气凌人的小狮子瞬间成了鹌鹑,弱声弱气地试图解释:“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太初“嗯”一声,不知意思是“知道了”还是“没生气”,尤许也不敢问,见太初摘下口罩墨镜,赶忙凑上前接过来拿着。   太初看向尤浩宇,声音冷淡:“尤先生,我这个‘戏子’,已洗手十余年了。”   尤浩宇没回话。   苏唯知奇怪地转头看尤浩宇,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渗出些冷汗,不觉担心:“浩宇?你怎么了?”   尤浩宇双手狠劲握了两握,狠狠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方才道:“我没事。”   尤许只当尤浩宇和自己当初一般为太初风华所震撼,有心上去怼两句,却还记着自己刚刚说了不得体的话,现在要老老实实缩着,最后只不甘心地微微嘟起嘴“哼”一声——好想把爸爸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尤浩宇咽了口口水。   没人知道,刚刚直面太初冷肃的目光之时,他瞬间如坠冰窟的感受。就仿佛食草动物被天敌盯上一般——不,要比那更为骇人!   对方的目光冷厉又平静,落在他身上时不起半分波澜,又仿佛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那种感觉,就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死物,又或者衣上一粒尘埃、地上一只蝼蚁,根本无法入对方的眼,生死尽在对方一念之间,可对方根本不曾在意他的存在。   即使是前几年和他父亲一起会见国家元首之时,他也不曾有这般感受,在此之前,尤浩宇一直觉得那所谓“一个眼神就叫人不敢说话”的形容都特么是扯淡!   ——一个戏子,怎么会有那么慑人的目光和气势!   先前被太初骇到,尤浩宇并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此时勉勉强强回过神来,心道在爱人面前决不能丢了面子,免得被其他几个情敌笑话。因而纵然对太初仍心有余悸,却也强撑着让自己不看他,冷下神色,直接道:“这家商场不欢迎你们,请出去!”   尤许绷不住直接笑了:“尤浩宇你发什么神经?这家商场尤家没股份!”   尤浩宇冷笑一声,对旁边商场的工作人员说:“叫你们总经理来。”   掏出支票和笔,“刷刷”开了一张支票:“马上这就是尤家的了。”   尤许见尤浩宇这一幅霸总样便忍不住无名火起。她暗中夺权数年,此时尤氏表面看起来仍是尤浩宇父子做主,实际上七成已掌握在她手里,本打算慢慢来,把这两父子彻底架空再暴露出来,这时看尤浩宇要用支票打自己亲爹的脸,终于是忍不住了,低头翻包就打算找出支票——不就是砸钱?看谁怕谁!   然而这边尤许的支票还没翻出来,那边就听得她爹声音冰寒平静:“要是想买这个商场,那尤先生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太初淡淡抬眸看尤浩宇,眸光如寒潭幽邃:“我暂时不打算将它卖出去。” 第21章 星光璀璨   前面说过,柏舟投资攒了不少钱, 这些钱他没全存起来吃利息——还没傻到家。大部分买了国债, 剩下的有的跟风炒了房, 有的投资了实业,   是的,很不巧,这家商场,就在柏舟名下。   许是没遭遇过这样当面打脸的情景,尤浩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一时半刻竟是说不出话来。   苏唯知动了动唇,也是不知如何开口。   场面一度安静得十分尴尬。   太初没再说话, 尤许却没有他那样的好涵养, 上前两步, 微微笑:“哥啊。”悄悄看一眼太初,见他没表现出不高兴,放下心来,清清嗓子, 正正经经叫苏唯知, “还有嫂子。”   一个大男人被人这么认真地叫“嫂子”,对苏唯知而言,这尊敬友善的一声“嫂子”,比先前那字字讽刺的“戏子”还要刺耳得多,心底难堪忍都忍不住,偏偏当着尤浩宇的面又不好反驳, 脸一下涨得通红。   尤许继续笑眯眯:“还请你们出去吧。”眉眼弯弯把刚刚尤浩宇的话一字不落还了回去,“这家商场不欢迎你们。”那得意的小眼神,趾高气昂的小模样,把一个狐假虎威的小跟班扮演得活灵活现。   尤浩宇一个标本似的霸道总裁,哪里经历过这个!气得胸口发疼,愣是不知道怎么说话。张了张嘴,撂下狠话:“你等着!”拉着苏唯知转身就走。   ——再在这呆着?他丢不起那个人!   苏唯知被拉着手腕一路出了商场门,好容易前方的男人停下脚步,他抬头担心看去:“浩宇?你还好吗?”   尤浩宇转身看着商场,一阵秋风刮过,他脸色终于恢复正常。冷然一笑,不顾过路人诧异的眼光,把苏唯知搂到怀里,摘掉他口罩深深一吻,抬起头来,对着脸颊绯红眼带水光的爱人霸气道:“他嚣张不过这个秋天!”   到底吸取了先前的教训,把期限定在了“这个秋天”,没按照往常的习惯说“这个星期”“这个月”什么的。   好好儿一场逛街,被糟心的两人全搅和干净,尤许有心想撒娇再逛一会儿,然而看太初脸色冰寒让经理送几套女装去他家,而后连口罩墨镜都不再戴上,直接大步走了出去,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老爸,可能、大概、也许……不高兴了。   可是……是哪里不高兴?   尤许拿着先前接过来的太初的墨镜口罩,亦步亦趋跟上去,颇有眼色地没再说话。直到上了车,太初新请的司机踩下油门,她也还是没敢有什么动作。   待回了家,尤许看着太初换了鞋,停也不停往楼上卧室去,终于忍不住弱声弱气开口:“叔叔……”想问问太初是生什么气了,对着楼梯上太初投来的无波无澜的目光,瞬间怂成小仓鼠,一双亮晶晶的墨色眼瞳闪闪发光,“您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做给您吃。我手艺可好啦!”   太初目光平平淡淡从尤许脸上滑过:“随你。”转身上了楼。   被太初冷淡的态度激得一丧,尤许懊恼地往沙发上一跌,骨碌碌打个滚,无精打采趴了好半晌,又振作精神爬起来,一边打电话叫人送菜,一边撸袖子进了厨房。   既然是她爹,那口味应该和她,差不多……吧?   太初不是包子性格,被人指着鼻子骂“禽兽”不可能就当没听见,也没有莫名其妙被找了晦气不找回去的好肚量。按照他性格,要是这个时候手头势力足够,说一句“天凉尤破”、“天凉苏破”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此时手里能量有限,这些想想也就罢了。   进了屋,坐下沉吟片刻,太初想起,记忆里这时的苏唯知接了一部剧,近期即将进组。   搜索了记忆里这部剧的角色,太初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宋导吗?我是柏舟。”   对面被这通电话吓得不轻——一向笑嘻嘻不着调的柏舟这么个冷肃的声调,他是做什么事无意间把人柏舟得罪狠了?   “小柏啊,怎么了?”一面热情回应,一面心底已经盘算着万一真是出了事,该怎么处理了。   太初开门见山:“听说宋导在筹拍的电影,还差一个角色?”   宋导在筹拍的片子叫《问鼎》,是一部政斗加半宫斗的剧。剧情并不新颖,大致内容是说,天下七分,其中魏楚两家做大,经过多年争斗,中间夹杂各种爱恨情仇,魏国终于一统天下。   苏唯知在剧中饰演两位男主之一的魏国国君。   魏国国君年少时被抵押在楚国做人质,七国第一美人月姬在那时与他相识相爱,后来魏国国君回国,势力不够的他让月姬等着自己,待自己继承了国君之位就来接她,谁承想待他成为国君,月姬已被楚国国君强纳为如夫人。   最后楚国被魏国所灭,魏国国君意气风发打开了楚国都城的大门,冲进月姬的寝殿,遥遥见月姬笑望他一眼,横剑自刎。   “君亡吾国,君弑吾父。今生君妾缘分已尽,来生亦不愿再续。死前得见君容,月姬无憾矣。”   太初要出演的,就是这位月姬姑娘……   ……啊,当然不可能是月姬姑娘本人。   他要出演的,是月姬姑娘口中那位,被魏国国君弑了的,“父”。   宋导是一位很有原则的导演,柏舟要是要的是“月姬”那角色,他想都不必想就能点头答应。   但月姬她爹靳将军,是一位智勇双全、文武皆通,独抗魏国数年,最后因楚国国君疑心病而粮草供给不足,才战死沙场的人物。在整部电影里可以说是仅次于两位国君和月姬的存在,其角色对演技的要求甚至可说是全剧最高。   这么个角色,交给柏舟,宋导做梦都会心疼醒。只是多年交情,到底不好一口回绝,委婉道:“那你明天来我这试个镜?时间地点我短信发你。”   太初对这个回答倒也不例外,谁想第二天到了地方,宋导一改先前的态度,笑得见牙不见眼:“试什么镜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还信不过小柏你的演技?”   信得过什么?原主那想区别“微笑”和“温柔笑”都要对镜苦练几天的演技?   太初并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自然也不会在宋导说了不用面试之后再固执要求“证明自己”。   扫一眼跟在他身后拎着个包,全拿自己当小跟班,低眉顺眼看天看门看地板就是不看宋导的尤许,太初没点破,跟宋导寒暄了两句,直接回去等进组了。   进剧组的那天,尤许仍腆着脸一路跟去。   这回剧组不知怎么,行事特别阔绰。组内所有服饰等物都是新制,而不是租来的,故而也不必洁癖重度患者太初自己再准备这些。   太初进了化妆间,尤许抱着包在外面等,听见旁边有女孩子小声道:“听说那个小哥哥就是带资进组的?”   另一姑娘同样小小声回:“我看着不像……那么好看,不需要带资吧?”   先前的女孩子毫不犹豫点头:“对对对我看也是!”   尤许心底默默吐槽:演戏要的不是脸啊……不过说的也不算错,我爸是例外!他那么好看,有张脸就够了!   ——但这些话自己想想也就够了,万不能让爸爸听到。尤许正想着,眼前可巧宋导经过,她“歘”甩了个眼色过去:管管你组里的人,别叫他们乱说话!   宋导瞬间心领神会:带资进组这种事瞒不严实,但收这位尤总钱的时候,他可是答应的好好儿的,绝不让带资进组的传言传到柏舟耳朵里。   转身上前训斥两个姑娘:“事情做完了吗就在这胡说八道?再有下次你们就别在这做了。”   两个姑娘被吓得脸色煞白,道歉之后手拉手窜得见不着影儿。   宋导得意地给尤许使了个小眼色,尤许神情冷漠别开眼:这阵子看习惯了她爹的盛世美颜,再看这些人,果然更辣眼睛了。   宋导还想凑上来说点什么,那边门帘掀开,两人下意识一起向发出声音处看去。   男子着一身墨色纹金常服,以同色腰封束起。发间一枚润泽玉簪,却更衬得他肤似冰雪、眸落寒霜。行止之间腰间环佩不摇不动,丁点声响也没发出。袖上鎏暗金流云纹如水波动,周身威势逼得人几乎呼吸不能。   宋导尤许两只一起愣在了原地,好一会,还是这阵子和太初住在一起的尤许有点出息,先回过神来。   于是宋导被惊醒时,看到的就是先前对着自己时各种爱答不理高贵冷艳得跟天山雪豹似的尤总,屁颠屁颠小京巴儿似得跑到柏舟身边,笑得不要太谄媚。   宋导盯着看了一会,总觉得尤许屁股后头有尾巴在晃得欢实,终于不忍直视地别开头。   ——我以为这是“霸道女金主和她的美貌老狼狗”的故事,合着这是一个“如何用美貌把金主变成你家小京巴儿”的完美教程?   宋导想着找个地方洗洗眼,突然听见身后一道激动的女声:“就是他!就是他!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魏国国君!”   宋导头疼欲裂地回过身去,果然见一位穿着宽大毛衣,头发松散,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脸色苍白得仿佛肾虚的女子。   “向编……”   向媛激动得面色潮红,刚被看到的美人身上气势吓到站不住的她一面腿软扶墙,一面盛赞宋导:“这个角色选得好!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魏国国君啊!简直像是从我脑海中走出来一样!合作这么多年,你这个角色选得最合我心意!”   宋导有些尴尬,走过去和向媛并肩而立:“那什么……向编啊,柏舟他、他演的是,是那个,咳,靳将军。”   向媛脸色瞬间就变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导:“他演靳将军?那你告诉我,谁演魏国国君?!”   宋导脑中想了想,也觉得苏唯知在柏舟身边只会黯然失色,不由颇有些说不出口:“……是苏唯知。”   “苏唯知!?”向媛没忍住,用一种怜爱智障的眼神看宋导,“你脑子还清醒吗?要不要去查查老年痴呆啊?”   宋导磕磕绊绊:“那个……我不是也刚刚才知道柏舟这小子气势变这样了嘛……”咕哝,“早一眼见到,我也不选苏唯知啊,这选都选了,总不能临阵换人。”   亲口承认自己选错了人已足够尴尬,更尴尬的是,宋导说完了这话,无意间一回头才发现,苏唯知就在他和向媛身后。 第22章 星光璀璨   宋导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 咳了两声, 面上竟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小苏来了啊。好好干!”   苏唯知也是好教养, 面无表情在原地站了一会, 弯出个温柔的笑:“一定不负宋导期望。”冲向媛点点头,“向编好。”又笑,“那宋导向编,我就先进去了。”   宋导目送苏唯知进去,也不禁赞叹了一句:“真是好脾气。”   向媛“呵呵”:“他那眼神就差把我生吞活剥了,还好脾气?感情老宋你不止是老年痴呆,你这还老眼昏花啊!”   宋导:“……”他翻个白眼, “适可而止啊你, 你们编剧就是事儿多, 人多有礼貌一小伙子,你可少脑补些乱七八糟的吧!”   向媛懒得和宋导争:“随你怎么说吧。”注意力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把男主角给我换了!”   宋导笑容一僵,含含糊糊应一声, 麻溜儿的就溜了。   尤浩宇听说柏舟进了剧组的事, 难得轮到他陪苏唯知的晚上,他搂着自家爱人:“我让人去把他从剧组赶出去。”   苏唯知摇头:“我会用自己的实力打败他。” 柏舟不复出则罢,既然复出了,他苏唯知就一定靠自己要从演技上打败他!   ——至于打败之后再用别的磋磨他,那又当另算。   尤浩宇看着苏唯知信心满满的样子,只觉自己沦陷得更深:这样自强自傲的男人, 却甘愿雌伏在他身下,叫他怎么能不感动!   只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从第一天开机拍戏,苏唯知就天天被太初压着演,真正是向众人现身演绎了一番什么叫“一直被吊打,从不曾超越”。   自己说过的话不好反口,苏唯知仍撑着没让自己的大佬男票们出手,私下里脸色却越来越黑,乃至在人前也渐渐维持不住日常纯澈温柔的笑容。   与此同时,这几天看着太初演戏的向媛,一天比一天眼睛发红,每回见到宋导简直忍不住扑上去掐他脖子:“你怎么就不让柏舟演男主角!怎么就不让!”   宋导苦哈哈安抚向媛,心道难道我不后悔?我又哪能想到柏舟那个天字第一号大花瓶儿演技能突飞猛进成这样?看着他一个男配,次次把苏唯知那个男主压得黯淡无光毫无王霸之气,我还被苏得舍不得叫停喊卡,我不难受不心塞不挠心挠肺?可没法儿,自己选的男主角,跪着也要用下去。   苏唯知不知是脾气好还是太冷静,在片场从头到尾没对太初表现出半点不满,宋导不满他演技的同时,心底也难免产生了些许愧疚。   倒是向媛,立场一直坚定得很,开始几天天天逮小鸡儿似得逮宋导,一副不让他换人不罢休的架势,宋导不堪其扰,躲她躲得简直像违纪小学生躲教导主任。   还是后来向媛看太初演靳将军看出了点味道来,宋导才算逃过一劫。   眼瞅着剧本一点点的拍,想换人是没戏了,向媛索性抱着自己本子坐在场边改改划划,改完了抱着新剧本去找宋导,磨了一夜嘴皮子,硬是把本就立场不坚定的宋导磨得态度软化,协同一致把剧本给换了。   收到新剧本第二天,苏唯知房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换了一遭。   向媛“啧啧”:“我又没换男主角,不就是给我男神加了点戏份嘛!”几天功夫下来叫太初就一口一个“男神”了。   宋导笑呵呵不说话。你是没改男主角,但你那戏改得……这电影播出来,柏舟要不成观众们心上朱砂痣床头白月光,他都跟你向媛姓!   然而每天沉浸在舔颜男神的幸福中的向媛并不稀罕宋导跟不跟她姓。   开机一个多月,饰演靳将军女儿、七国第一美人月姬的女星终于姗姗来迟。   剧组是真下了血本,请来的女演员名叫夏瑜——夏瑜是谁呢?简单介绍一下,就是继原主退隐娱乐圈十数年后,圈内又一有名的大花瓶。那碾压圈内圈外的美貌,那僵硬尴尬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演技……和原主当年简直一个模子拍出来的。   夏瑜的排场很大。进组的时候经纪人在身旁鞍前马后,身后助理跟了四个,一排黑衣保镖让太初忍不住想到头一晚和现在跟在自己身后软萌得能捏出水来一般的尤许小姑娘。   夏瑜的确生的美,容貌完美,艳光四射,身上个人气质极强,让人过目难忘。偏偏上了妆出来,那宛如月姬再世一般的模样又叫人忍不住惊叹她的可塑性。简直像是生来就该吃这碗饭的。   夏瑜的脾气也很衬她攻击性极强的容貌——非常娇蛮。   满组的人,没几个能让她好声好气说话的,太初算是个意外——太初能带得从来学不会演戏的她入戏。   跟太初对戏的时候,夏瑜被喊“卡”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在又一次结束当天的戏份之后,夏瑜纡尊降贵地主动来找太初:“您好。”合作了快一个星期,硬是不知道太初名字,“敢问贵姓?”   太初放下手里茶杯:“免贵姓柏,单名舟字。”   接着,太初眼睁睁看着夏瑜脸上的笑僵硬了,然后以一种和当初第一次问了他名字的尤许极为相似的神情,脸上粉变黑,黑变紫,紫变白。接着和当初的尤许如出一辙地站起来,转身就走。一双恨天高被她踩得虎虎生风,太初还隐约听得一声“艹!”。   夏瑜的经纪人找到自家窝到酒店房间角落的艺人时,就见这位平日里蛮横任性从不讲理,不论什么时候都精神十足活力满满的小姑奶奶蔫儿了吧唧脸色苍白。   见了经纪人,夏瑜瞬间来了精神:“辣鸡剧组毁我青春!不演了不演了我不演了!咱们走!”   经纪人欲哭无泪:“小姑奶奶啊,约都签了,毁约要赔多少钱你知道吗?”   夏瑜果断:“赔他!赔多少?我出!”   经纪人拨浪鼓似得摇头:“不成啊我的小祖宗,传出去,你在圈内可怎么混?当可怜可怜我吧,咱把这戏演完。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咱治他去。”   夏瑜看着自家经纪人痛苦万分的样子,深深叹口气,仰头往床上一倒:“混蛋剧组,演个闺女,你还真把我亲爹找来了啊!”   经纪人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怎么了小祖宗?”   夏瑜说:“我觉得我很倒霉。”她是打算当没这个便宜爹,有他的地方避开就得了的,可现在好巧不巧聚在了一起……他们长得那么像,又都是花瓶,会不会被发现关系啊!   心底存了顾忌,夏瑜就再没往太初处蹭过,每日里小心翼翼绕开他走,直到某天下戏后被叫住:“夏小姐等一下。”   夏瑜心惊胆战回过头去,还要装出一脸与平日无异的不耐骄纵,只觉得自己平生的演技都用在此时了:“前辈有什么事吗?”   太初也没脱戏服,就那么直接走了过来:“明天的戏很重要,我想和夏小姐先对一下戏。夏小姐有空吗?”明明是要给夏瑜讲戏,话说得却给足了夏瑜面子。   平心而论,夏瑜是不想答应的。但是被对面男子那双冷淡的眼睛看住,她呼吸一滞,速来胆大包天的人竟然不知为何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讷讷应了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身上戏服都没脱,夏瑜听着对面男子声音冷而沉稳,一字一句给她讲戏,告诉她表演方法技巧,恍惚间竟有种自己就是月姬,此时正坐在靳将军身边,听自己最敬爱的父亲给自己说古讲今的错觉。   如果有这么一个父亲……那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吧。   夏瑜恍惚一瞬,忙摇头甩开这个念头——她怎么会产生这么可怕的想法!   于演戏一道上,一向聪敏的夏瑜着实算不得一个好学生,但太初无论何时却都绝对称得上是个好老师。   对演戏毫无天赋如夏瑜,听了他一番话,也有豁然开朗之感。倒不是说就此开窍走上影后之路了,太初再有本事,顶多也就把朽木刻成工艺品木雕,怎么也不不可能把它变成美玉。但至少对于明天那场重要的戏,夏瑜第一次心里有了把握,知道该怎么去演,而不是顶着一张美脸啥也不知道就直接上。   别别扭扭道完谢,夏瑜逃命似的没了影儿。尤许蹭过来,小声抱不平:“她根本没真心感谢叔叔。”一个戏子罢了,也敢这么嚣张……   看着剧本的太初突然冰冷出声:“你可是在想,‘一个戏子罢了’?”   被说出心思的尤许讶然抬眸,心底却隐隐明白这些天自己受的冷遇是因何而来了。   过去让助理买两杯粥又绕了回来的夏瑜回到太初这边时,太初正合了剧本,声音冷肃教育尤许:“职业何分贵贱。既是凭自己劳力挣钱,便没什么哪样比哪样下贱。”这假大空的话换了别人来说,尤许只会当放屁,但这是她美人儿爹说出口的话,因而尤许正襟危坐,听得万分认真。   “别说演员,就是拾荒、就是娼妓。一不偷抢犯罪,二不损人利己。”太初并不疾言厉色,声音不急不缓,说的话仿佛也只是些人尽皆知的大道理,却一字一句敲进尤许心底,“你尽可以不认同他们,却不应对其心怀鄙夷。”   好半晌,尤许怔怔然眨眼,心悦诚服:“我知道了,叔叔。”   于是夏瑜就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爹缓和了眸色,对着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妖精道一句“好孩子”,心里瞬间万般不是滋味。   ——我才是你闺女,你明明是我爹,却对别的女孩子这么好!   正打算上前去说点什么,突然听见剧组门口一阵骚乱。转头看去,原来是友情客串剧中魏国国君夫人的老牌影后阮樱进了组。   友谁的情呢?   阮樱曾经和苏唯知有过一次合作,她很欣赏这个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年轻人,与其算是忘年之交。   而让太初抬眸的是,这位是柏舟的初恋情人,且至今未婚。   阮樱不愧是老牌影后、一线女星。即使已年近四十,仍不显老态,周身更多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一举一动尽是风情。   她当着全剧组的人走到太初跟前,微笑着仿佛叙旧:“柏舟,你回来了啊,好久不见。”   太初抬眼,长腿一伸站起身,态度冷淡而不失礼:“好久不见。”   阮樱似乎并不介意初恋冷淡的态度,笑容依然完美。当着全剧组的面,她轻轻问出声:“听说,你是听了我会来剧组,才进的组。”两句话暗示了太初对她“余情未了”,她又恳切道,“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迫不及待要下太初面子。   太初微眯了眯眼,这原身究竟是多不招人待见,连初恋也这么恨他?   要是柏舟知道太初这想法,非得喊冤。当初说好了就谈一个月,分手的时候阮樱死拉着他不放,他不回头能怪他绝情?   太初敛起思绪,正打算说一句“阮小姐‘听说’的并不大准确”,那边的前吃瓜群众夏瑜已经忍不住了。   推开人群扭着腰走过来,在一众人懵逼的注视下挽住太初胳膊,半个身子偎上去,妖娆万分地一撩耳边长发,声音娇滴滴开口:“honey~这位阿姨是谁呀,你也不给人家介绍一下。” 第23章 星光璀璨   夏瑜一声“阿姨”出口,闹哄哄的剧组有一瞬的寂静。   阮樱是什么人?十年前就已问鼎金奖影后, 现在距国外小金人也就一步之差。容貌姣美, 演技精湛, 圈内名声也好得不行。当之无愧的人生赢家。说她是当今女星的人生目标, 那是一点儿差没有。   ——夏瑜她一个花瓶,就这么不要命地去叫人家阿姨?   但……   又好像没叫错。一个是三十大几快四十的年纪,一个是十八九岁花儿一般,要说叫一声阿姨,半点毛病没有。   尤其是,当和夏瑜面对面站着时,阮樱在圈中本就不是顶尖的容貌, 瞬间就被压制得黯然无光, 所谓的“不老女神”终究也是经过了岁月的侵蚀, 怎么也无法和真正年华正好的少女相比。而让阮樱引以为傲的雪嫩肌肤……在夏瑜称得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前,也相形见绌。   两厢一对比,这位圈中知名的女星,被碾压得实在是有些难看。   阮樱感受到剧组内众人遮遮掩掩偷看这边的目光, 脸色有一瞬的扭曲, 不过她没辜负自己那“影后”的名头,很快收敛了神色,心平气和对着叫自己“阿姨”的夏瑜微笑:“小姑娘生得真漂亮。”开玩笑一般问太初,“看着和前阵子你推特上的姑娘不一样,又是你新找的小女朋友?”一面自找了个台阶下,一面点明夏瑜不过是柏舟“随便玩玩的小女友”, 既打击了夏瑜气焰,也挑拨了夏瑜柏舟两人关系。   一旁的尤许心头几乎立刻就把阮樱的小心思摸得十成透。她紧张抬眸,眼神锁住夏瑜:这姑娘看着不像是个有脑子的,万一她被挑拨成功翻脸了……自己要盯紧了她,不让她有机会反水。   夏瑜的确不是个很有脑子的姑娘,真有脑子她就不会在太初根本不知道她是他“女儿”的时候,就走过来抱着他胳膊。   但是没脑子有没脑子的好,比如此时,没太明白阮樱话里意思的她就柔弱无骨地依在太初身侧,媚眼如丝看太初一眼,眼底万般无奈哀愁千般缠绵情意:“前阵子?”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地开口,“你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也不跟我说?”   阮樱默默看着那边。女人的嫉妒心她再了解不过,那夏瑜一看便是胸大无脑又生性骄横,不会懂得以柔克刚,她等着夏瑜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柏舟闹开,看柏舟后院失火颜面全无。   果然,夏瑜委委屈屈开口:“你怎么能这样?!”她万般愤怒,“我是那么不大度的人吗?你喜欢上谁,带回来说一声,我又哪会不接受?!”   阮樱:“……?!”   宋导好容易收回了自己张大的嘴,小声和向媛说:“夏瑜拍戏的时候要是能有这演技,我也就不必白浪费那么多胶卷了。”   向媛眼眨也不眨看着那边,闻言不过脑就回:“要是能抓着男神手臂靠在他身边,我能演的比夏瑜还好!”   宋导:“……”算了,他和脑残粉无话可说。   阮樱也算是大场面经过无数的人了,硬是被对面夏瑜的反应唬得一时满脸空白。   夏瑜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转身一指蹲在旁边抱包的尤许,继续控诉太初:“你看上这个助理小妹,我不也和她做了姐妹?你就那么信不过我?我不管!你明天就把外面的妹妹带回来,我要和她认识认识!”   本来在吃瓜看戏顺便紧盯夏瑜以防其反水的尤许冷不防被点名,心内懵逼的同时反应一点不慢。内心骂了一万句“夏瑜mmp”,面上却一点不显。她抱着包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弱声弱气开口:“对啊舟哥,你就把外面的姐妹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吧,我和阿瑜不会介意的。”   太初也没能想到这两个姑娘会这么神来一笔。浓墨眼底晕开一丝笑意,他脸色冰冷不变,沉肃开口:“外面的人不懂事,家里有你们两个就够了。”再看一眼窝他怀里对他挤眉弄眼的夏瑜,想了想,冷厉补充一句,“你们两个女人,还管起我外边的事儿来了?不想在我这待就走!”   尤许夏瑜当即浑身一颤,惶恐之色溢于言表,开口那叫一个异口同声:“我们错了,舟哥,您别生气!”   阮樱目瞪口呆。   她愣愣站在原地,看尤许和夏瑜一个拉一个推,和柏舟渐渐走远,只觉得三十多年来的三观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脑子里“嗡嗡”作响,一面说不出的尴尬难堪,一面又难以置信。   ——怎么能有人这么犯贱?!   “贱人”夏瑜和“贱人”尤许两个手挽手亲亲热热的好姐妹,一离开众人的视线,立刻就默契十足地同时推开对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夏瑜干咳两声,不看太初,扭头看着一边,不咸不淡对太初说:“那个……谢谢前辈先前给我讲戏。”   太初看一眼小姑娘通红的耳垂,眼底冰色微融,却也是不咸不淡应声:“不用客气。”装作没看见夏瑜偷眼看他,“夏小姐拍戏的时候,能有刚才的三分演技,也就够了。”   支着耳朵等太初夸夸她的夏瑜听了这话,一愣,面上红潮上涌,又羞又恼一跺脚,“哒哒哒”跑没了影儿。   太初看着小姑娘背影,眼角仿佛若有似无地挟了一丝笑意。   尤许看着跑走的夏瑜,不看正面也能脑补出这姑娘是怎样的羞愤欲死,再想想自己刚才配合夏瑜干的那一出子事,打个颤,果断主动认怂:“叔叔,我错了!”   岂料太初看她一眼,声音竟微微含笑:“有什么错?你们做得很好。”顿了顿,“谢谢。”   “谢谢”两个字回荡在耳边,尤许素来转得快的脑瓜儿红红火火搅和成一团浆糊,直到晚上关屋子里和下属们视频会议的时候还是笑容满面,骇得一帮子精英大佬忐忑尤总她老人家是受了什么刺激,笑成这样怕不是要裁员?   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尤许看到微博热搜。   #阮樱柏舟#   #阮樱初恋#   #过气男星柏舟#   ……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尤许沉着脸点进去,然后才发现,情况,似乎、可能、大概、也许……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大V发的微博倒是没问题,画风正常到不能更正常,说的是影后阮樱昨日与年少时青涩的初恋再遇。后面配上昨天几人碰头的那段视频,最后用词客观公正地指责柏舟“人品有缺陷”。   有问题的是下面的评论。   初夏午后:小哥哥嫁我![13242赞]   快递师傅:你们这些人屁事就是多,又不是人家强迫那些姑娘的,你情我愿有你啥事儿啊?[9642赞]   卖女孩的小火柴:这么美的男票,和别的女人分享我也认了!弱弱地问一句……小哥哥你家里还缺姑娘吗?听话软萌会撒娇,绝不管你在外面的事的那种。[9265赞]   鸡毛蒜皮:视频里,看阮影后的脸色,好像是对初恋余情未了啊。[8914赞]   尤许:突然想看看阮樱的脸色呢。   阮樱的脸色……非常之难看。   花大价钱买热搜,结果事情就办成这样。见风头不好,水军也请了,结果对面似乎也请了水军,还是专业技术甩了她请的人一条街那种。   现在柏舟名声没有弄臭,倒是她自己惹了一身腥,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她现在简直是这个词儿的标准写照。   要说十多年没见,她真的还那么恨柏舟?谈不上的。   当年和柏舟分手,她的确是觉得天塌地陷。可这些年经历多了,走过的路多了,再回过头去看,柏舟也就是一个浪荡风流且没有责任心的花花公子,不过如此。她多年未婚,只是找不到合心意的男人,和柏舟绝无半点关系。   此次应忘年交苏唯知的邀请来友情参演一部电影,答应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在剧组里见到柏舟。可见到之后,柏舟那不将她放在眼底的冷淡神态,那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气势气场,瞬间便激起了阮樱的叛逆心与征服欲。   ……结果,就是这般了。   阮樱叹了口气,到底是能成为影后的女人,虽然心底还是万般不甘,好歹忍住了没再继续作死。   影片拍完,太初干脆地离组,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带一个小尾巴,走的时候身后跟着两只小鹌鹑。   外界对《问鼎》的期待或是质疑沸沸扬扬,对太初倒是自从宋导放出剧照之后态度一致只有一个要求:请务必让美人儿美出新高度!   太初没关注这些,回来后就着手上网查阅关于道教的资料,偶尔也会在网上下两局围棋,标准的老年人生活。   下棋的时候还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对方那个各方面都颇为颖慧,唯独在围棋上怎么都点不通,却还屡败屡战的模样让太初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炼丹的时候,难得发了善心,在网上给小姑娘讲棋喂棋。   《问鼎》上映的时候,尤许和夏瑜这俩日常相看两厌的,少见地没再争宠,而是一起拉着太初去了首映会。   首映会结束,夏瑜拿出手机就像看网友对这部片子的评价,那头,苏唯知身边原本和他相谈甚欢的一个男人,倏而停下了步子。   “江流?”苏唯知疑惑地抬头看自家爱人,却见向来老干部一般严肃正经的自家爱人满脸狂热两眼放光。压着满心不愉顺着江流的目光看去,苏唯知呼吸一窒。   又是柏舟?! 第24章 星光璀璨   苏唯知觉得自己和柏舟一定是命里注定的冤家,两辈子几十年, 但凡遇上柏舟, 他就没有过舒心的时候。   江流是一位军人, 在苏唯知几位爱人之中最是冷淡严谨的性子, 相识这么久,就是在床笫之间,苏唯知也从没见江流激动成这样。   江流听见苏唯知一声唤,回过神来。他缓了缓呼吸,神情冷静下来:“没什么。”   苏唯知看着江流脸色,忍了又忍,忍不住问出声:“你看到谁了?”别再是柏舟那人渣的颜粉?可他先前对江流说, 柏舟是自己仇人时, 江流分明是没什么特别反应的。   江流抿抿唇:“没谁。”嘴上说着“没什么”, 眼睛却又往太初那边看了一眼,原先站着太初并尤许夏瑜三人的地方已经不见人影。   江流看到人的是谁呢?苏唯知这回的的确确是想差了。江流根本没注意到太初。他看到的,是太初身边的小跟班,尤许姑娘。   江流半晌没再说第二句话, 苏唯知见江流实在不想说, 知情识趣地没再逼问。只是刚刚江流的反应实在给了他很大危机感,此时咬一咬牙,道:“江流,你帮我处理掉柏舟。”   江流脑中仍在无限回放刚刚看到的,女神脸上璀璨的笑,闻言根本不过脑就点头答应:“好。”   苏唯知放心地舒了口气。   太初的作息习惯一向非常好。这晚看完首映回去, 他仍然依照往常习惯,洗漱一下直接睡觉。尤许夏瑜本想拉着他想等影评出来,最后也是徒劳无功,两个小姑娘对看一眼,各自别开头去“哼”一声,气鼓鼓蔫巴巴自己洗漱了回屋。   等到电影正式上映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把太初按在了沙发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围上去,拿手机给他看评价。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太初惦记着自己楼上没看完的道教体系,但是对着小姑娘们亮晶晶的眼睛,终于还是耐下心来看了看。   村花小芳:本来我是冲着男神的颜来的,然后没想到,看着看着电影,我被他的演技圈了粉,接着,我又被人设苏到,最后……结局把我虐了一脸血。啊啊啊我的靳将军!你怎么就这么死了QAQ壮志未酬啊!编剧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人生!   溪里的海带:不科学!这不科学!月姬天天对着她爹那一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是怎么能看上魏国国君那个小白脸的?最后还因为她和魏国国君曾经在一起而引发楚国国君猜疑,断了后勤让男神弹尽粮绝而死。看到男神杀马烹肉那一段我简直哭死!那是陪他南征北战几十年的兄弟啊!月姬你不配当男神闺女!   夏瑜尤许各自默默用小号给这条点了个赞,俩傻闺女的想法保持了高度一致:月姬就是不配做爸爸的闺女,她才配!   雷霆雨露:我只想问……七国第一美人竟然是月姬?难道不该是靳将军吗?七国人民都是眼瞎?还是说男人不算入美人之列?这是性别歧视!我抗议!   阳台撸猫:怀着舔颜的心兴致勃勃去看,然后被虐得哭到嗓子发哑。我靳将军!死前还在念着楚国上下百姓……但是你惦记的百姓不出三年就全都忘记你了啊QAQ!   第二天的微博热搜,几乎被《问鼎》承包,其中以太初为最。   #七国第一美人靳将军#   #靳将军#   #可怜无定河边骨#   #月姬眼瞎#   ……   ……   这一波下来,原主记忆中把苏唯知捧成顶级男星的这部电影里,苏唯知算是全给太初做了陪衬。苏唯知心内憋屈烦闷至极,却又不好跟爱人们倾诉,一段时间下来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发疯。   太初这边并没有对此再多投以关注。他本来是个过气男星,出门不需要注意太多,电影播出掀起了巨大波澜,这下子倒好,轰轰烈烈火了一把,再出门就有诸多不便。所幸太初本就是个宅性子,长时间不逛街也不会被憋着。   这一天,尤许和夏瑜都出门办事去了,太初一人在家,突然听得楼下敲门声。不急不缓,相当清晰而有节奏的三下。他合上书,走下楼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青年。剑眉星目,神色冷峻,一身军装,气势凌厉似利剑出鞘。   太初动作微顿。根据他这段时间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个人……正是苏唯知的几位爱人之一。   见了太初,江流冷冷说一句:“柏舟先生吗?我是京城第三军区二军军长江流,你被控是日本特务,跟我走一趟吧。”   果然,来者不善。   太初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心想说这衣服不适合出门,让他回去换一套,想想也知道对方不可能答应,于是作罢:“好。”满心念着这身衣服不合适地跟着出了门,简直逼死强迫症。   然后,太初就被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军官小哥,领去了不知哪个军区里。   进了军区,太初停都没停就被带进了一个武装严密的审讯室。   隔着一扇铁窗,江流坐在审讯椅上,声音冰冷:“你在日本待的半年,都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太初回忆一下原主的记忆,相当好脾气好修养地回答:“什么也没做。”对于太初而言,吃喝玩乐撩妹的日常,的的确确……就是荒废度日了。   江流看着对面坐着的男子,心底难得有些犹豫。   他看人极少走眼,这个柏舟,身陷囹圄也不见半点慌乱,神情从容冷淡自始至终不曾变过。他方才不慎与柏舟对视的时候,即使隔着一扇铁窗,也险些没忍住被对方冷冽幽深的眼眸看得本能后退两步——这样一个人,要是他想对唯知不利,唯知真的能在他的刻意针对下,活到现在?   但是……自家爱人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想到自家一向坚强的爱人伏在自己怀里难得红了眼眶,江流当即把满脑子有的没的甩开,声音更冷:“既然你不肯招,那就别怪我用些特殊手段了。”   抬步“踏踏踏”踩着军靴走了,出门命令下属去把刑具准备好。自去己洗洗手拿了鞭子,正要回审讯室,赶巧遇到听说他把柏舟收押了的苏唯知急急忙忙地过来。   苏唯知见着江流,微微一笑:“江流,谢谢你。”   江流摇摇头:“我为你出气不是应该?有什么可谢的。”   苏唯知心底一暖,不再客气,只道:“我和你一起去看。”   江流犹豫一下。等会他若是用刑,场面必定血腥,在他眼里,自家温柔纯洁的爱人不适合看这些,但是再想想,大概唯知看到柏舟这个仇人受苦受难,心情会好些?思忖再三,还是没有说话,默许了苏唯知跟进去。   苏唯知进了审讯室,一眼就看到太初阖眸坐在铁窗后,看上去竟似对眼下情形半点不担心。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睁开眼,看到苏唯知,半点没有惊讶的样子,甚至还教养颇好地对苏唯知点头致意,语调冷淡:“苏先生,又见了。”   苏唯知看着太初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心底说不出的不痛快。他咬了咬牙,没吭声,把目光投向江流。   江流点头,用力扯了扯自己手里的鞭子,凌空抽一下,正要说什么,外面来人报告:“江军长,有人找您!”   江流皱了皱眉:“让他等会。”   一道女声冷笑从门外传来:“什么时候我见你,还需要等会了?”   伴着这道声音传入耳中,苏唯知眼瞧着自己沉稳冷静的爱人,脸色“唰”地红了,然后……一寸寸,白下去。   女子从门外转了进来,一身黑裙修身,面容艳丽,却尽皆被她周身霸道的气势压住。   她眸光冰冷看住江流,语调寒得要掉冰碴儿:“一别多年,江军长好大的架子。”扫过江流手中拿着的鞭子,冷呵,“怎么,这是要动私刑?”   先前还威势十足的江流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不,我没……不是……”   尤许垂下眼眸,冷冷道:“不什么?随意构陷的事情都能做了,江军长果然大不同以往。”   江流语不成句:“……不、不是……尤……”   别看江流现在一方军界大佬呼风唤雨,他其实是穷苦出身,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那个孤儿院,就是尤许已过世的母亲,以尤许的名义创建的。   尤许母亲未过世的时候,常带着尤许去孤儿院看孩子们,少年时的江流性格内敛,常被人欺负。   霸道明艳的小女孩厉声呵斥走他面前围着的一群少男少女,然后严肃着小脸伸手递给少年时的自己一块糖,那是江流迄今为止最宝贵的回忆。即使午夜梦回之时,他也不敢多想,只怕念得多了叫记忆褪色。   多年未见,再重逢就是在这个场景下,江流时隔多年,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好容易捋顺了气儿,江流简直从吊睛白额大虫成了没断奶的猫:“阿尤,你怎么会来找我?”   苏唯知在一旁看得难以置信:“江……”   一句称呼没喊完,就被江流碰了碰手示意别说话。   尤许慵慵懒懒掀起眸子,嘲讽笑:“我为什么来?”她语调凉凉,一字一句缓缓道,“那江军长不妨先和我解释一下。”唇边扬起一抹冷笑,“为什么无缘无故,抓了我……”   声音珠落玉盘般寒凉。   “父亲。” 第25章 星光璀璨   ——父亲?!   这两个字甫一入耳,别说站在一旁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转折弄得满心烦乱的苏唯知, 就是一脑袋乱糟糟, 垂下眼不敢看女神的江流都忍不住下意识诧异抬眸。   ……等等这是你爹?!   苏唯知和尤许她哥是姘头, 江流和尤许更是有前缘在, 两人都知道尤许身份——尤氏董事长和第二任妻子生下的千金。   苏唯知还好,懵归懵,好歹忍住了没出声。江流下意识一句话就问出口:“阿许,你父亲,不是尤伯父吗?”   尤许轻慢冷“呵”一声,瞥江流一眼,那眼神, 简直像是在看活体智障:“他和我长得有半点儿像?”   江流沉默。   的确, 具备了大多老总秃顶矮个啤酒肚等普遍特征的尤父, 和冷艳精致的尤许完全不像。   可要说尤许是柏舟的女儿……   江流回身看一眼审讯室内坐得八风不动也莫名让他心惊的男子,即使偏心女神偏心得心都歪到天上去,他也得摸着良心承认:虽然女神你也很美,但跟柏舟比起, 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其实讲道理, 单论容貌而言,尤许与柏舟差距并没有很大,甚至若论起整体视觉效果,柏舟看起来恐怕还要被气势逼人的尤许压过一头去。   然而奈何此时在柏舟身体里的,是太初。   以太初的风华气度,即使他样貌平平无奇, 也足以让人称一句“美人”,何况是此时套着这么一个有着难得美貌的壳子?   只说尤许和太初“有些差距”,已经是江流自动开启脑残粉光环,把尤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美颜PS过一番后的结果了。   苏唯知看江流没了动静,忍不住自己开口:“那尤伯父呢?”   尤许冷冷扬起眉梢,刮他一眼:“当然是喜当爹咯。”满眼“这种问题还需要问”的不可置信。   苏唯知:“……”这种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这世上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   没等苏唯知再说话,沉默的江流开口了:“……阿许,阿许对不起。”没有纠缠于“父女”问题,他干干脆脆道歉,“我不知道他是你父亲。”   尤许拉长语调“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看向江流,正打算说些什么,冷不防听见铁栏后淡淡声音传来:“你对不起尤许?”——说话的,正是从见江流以来便没什么动作的太初。   尤许瞬间没了声儿。放完那么一个大雷后,她怂得根本不敢去看一眼自家爸爸神色。   倒是江流顺着声音看向太初,神色恢复先前的冷漠,倨傲倒是收起不少:“对您也很抱歉,柏先生。”对着尤许是奶猫,可不代表对上其他人江流也那么没有战力。虽然现在冲着太初和尤许的关系对太初客气许多,但要他能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尊敬之类……那纯属做梦。   江流摸出钥匙,上前打开审讯室的门。   苏唯知忍不住开口阻止:“江……”   江流头也不回地肃声打断:“唯知,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从未被爱人这么对待的苏唯知有瞬间的愕然,回过神来面上一番红白交织,满心委屈愤怒地握了握拳,赌气地不再说话。   江流打开门,道:“无意冒犯,还请柏先生原谅。”   江流要放人了,然而被放的人并不领他这份“好意”。   审讯室内的太初动也不动,坐得那叫一个稳如泰山。他看着江流,神色端凛冰寒。虽然坐在犯人的位置,但一身泰然自若的气势,不急不缓的语气,倒显得他是审讯者,审讯室外的江流是受审人了一般:“那江军长觉得,自己可对得起身上这套军装,可对得起这声‘军长’,又可对得起……”太初平平淡淡地说出再常见不过的套话,却莫名让在场三人心底震颤,“党和人民,对你的信任和重托?”   似乎是应和太初的话,门外隐约传来急促而有节奏的踏步声,踏步声愈来愈近,江流先是面露疑惑,接着想到什么一般,骤而俊脸泛白。   门被推开,面容严肃古板的警服中年人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警察。   江流听见自己心“砰砰砰”跳动的声音。   中年人进了门,别的没做,先掏出警官证竖在江流面前,冷森森看住江流,一板一眼道:“江军长,你涉嫌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条非法拘禁罪,第二百四十七条刑讯逼供罪,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罪……跟我走一遭吧。”一面说,一面打开逮捕令,放在了江流面前。   江流吐出一口气。   ——自己果然是被算计了。   事情明晰了,知道自己无法再翻盘的江流却反而突然安定下来。   中年人话音落定,两名警察便迅速上前,一人麻溜地卸了放弃抵抗的江流身上的配枪,另一人摸出手铐给江流拷上。   江流回头,神情复杂地看茫然的苏唯知一眼,动了动唇,仿佛想说些什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脸色铁青地任由一名警察将他压出去。   苏唯知至此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见状下意识喊了一声“江流!”便想跟着冲出去,被另一个留在屋内的警察反应迅速地捏住肩膀按在了地上。   “啊!”苏唯知痛呼一声,额上瞬间冒出冷汗。   中年人没看那边,而是看向太初,严肃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和善的笑意,微微点头示意:“柏先生。”他恳切致歉,“让您受苦了。”   “王局言重了。”太初淡淡应一声,这才从从容容起了身,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来,“可要跟着一起去录笔供?”   尤许对着眼前的神展开,目瞪口呆。   太初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这回又怎么会毫无反抗地任由江流带走他?   ——留下的后手就在这了。   太初从来了现代便在按部就班计划行事,而计划的其中一环就是和政府部门保持密切联系。   ——他怎么做到的?   太初不大想提这些。毕竟,用自己上辈子炼丹失败而产生的,对治疗癌症有神奇效果的副产品来当和政府沟通交流的敲门砖,并不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录完笔供,回家的路上,尤许小心斟酌:“爸……不是,那个,叔、叔叔……”她本是张嘴想问点什么,却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这边直接认了“爸”,于是瞬间干巴巴说不出话来。   太初清淡瞥她一眼:“我是你父亲?”   尤许:“……”她看了看太初虽不慑人,却也绝称不上和蔼的神色,在太初怎么也算不得高兴的神色下,果断怂了。   “我那不是……为了方便糊弄江流他们嘛……”咕哝着小奶音,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这么说,我怕江流不放人。”   本来被拆穿之后怎么麻溜儿认错道歉都想好了,谁知太初看她一眼,淡淡“嗯”一声,竟然真就没了下文。   尤许略有些失落,没那个好狗胆再说一遍“父亲”不“父亲”的事,到底又不甘心。走两步看太初一眼,走两步看太初一眼,最后小声顾左右而言他,问:“今天来的警察是怎么回事呀?”   太初进了家门,正满心放松地要去换了这身衣服,就听见尤许这么一声问话。他想了想。严肃告诉尤许:“今天教你一个道理。”   尤许眼睛亮晶晶扬起小脸,等待金玉良言。然后,就听自家一向威严靠谱的父亲沉声开口:“遇事找警察。”顿了顿,更认真地补充,“人民警察爱人民。”   尤许:“……”没猫病。   感觉上了一节洗涤灵魂的政治课呢。   苏唯知先前也被一并带进了局子里喝茶。江流罪证齐全,逃是逃不了了,苏唯知却是被另外的爱人运作一番接了出去。   他对柏舟本已恨到了骨子里,这下更是不共戴天。伏在爱人怀里暗自咬牙抹泪,到头来什么也没说——吸取前车之鉴,就怕再像这回一样,到头来拖累了自家爱人。   自家爱人不能掺和这事了,但自己到底还是意难平。苏唯知一番抓心挠肺地挣扎之后,无意间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一个人。   祁藏锋挑眉听苏唯知说话:“他跟灵初求过爱,被拒绝后还曾经贼心不死调戏灵初,甚至差点动强!”   祁藏锋诧异抬眸,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黑了下去。   “灵初”全名姬灵初,是祁藏锋追了很久的姑娘,也是……苏唯知的好闺蜜。   于是这边,太初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开始陆续接到消息——今天名下这个商场消防措施不到位,被要求停业重装,明天名下那座广场被查出某项业务不合法,要求歇业整顿。   太初没等第三家出事心里就有了谱。正打算反手对付回去,还没来得及,就被尤许夏瑜两人撒着娇一人拉一只手带去了一场音乐会。   音乐会是由一名有名的小提琴家举办演出——小提琴家名叫姬灵初,生了一副好样貌,身着白裙清清冷冷的样子看起来纯粹极了。小提琴拉的极是好听,的确对得起昂贵的音乐会门票。   音乐会散场时,太初和俩姑娘顺着人流往外散,旁边冷不防听人喊一声:“柏舟?”   侧首看去,却是一个气质温和的青年。   见太初果然抬眼看他,青年深深皱起眉:“你还有心思来听音乐会?”想到什么一般,“你还对灵初痴心妄想?!”   太初眉峰不动看回去,见青年这般作态,心道这阵子的事差不多算是找着头了。没心思说那么些弯弯绕,干脆不咸不淡道:“先生与我认识?”   祁藏锋冷笑,直接道:“不认识谁也不能不认识你。”抑扬顿挫,“人渣!”   尤许和夏瑜当即便炸了。   只是没等她们开口怼回去,从祁藏锋身后经过的白裙少女似乎是听见了方才太初说话。顿住步子转身过来,清冷眉眼间染出一丝忐忑。她迟疑着开口:“……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跟着男神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第26章 星光璀璨   太初侧眸看去,见说话者是个陌生的白裙少女, 顿了顿, 道:“小姐是?”心底却已然有了数。他来这个世界后认识的人并不多, 而原主记忆中也并没有这么一号人。小姑娘又叫他“师父”。符合这些条件的, 算来算去也只有那个他在网上遇到的,下围棋技术和下围棋的决心都让人忍不住动容的姑娘了。   事实证明太初猜得不错。被看的少女似乎更为紧张,她无意识揉了揉自己裙摆,小声道:“师父,是我。”她报出一个ID,脸色有点泛红,“我叫姬灵初。”没想到自己网上认的师父看起来是这么冷肃威严的样子……姬灵初有点犯怂, “您怎么称呼?”   不错, 说话的正是这场音乐会的主人, 小提琴家姬灵初。   能在帝都像模像样的开一场音乐会,还让尤许和夏瑜拉着自家爹跑来,可想而知姬灵初此人名气不小。事实上这是一位这位在国际上都小有名气的新生代小提琴家。然而少有人知道,这位中国音乐界的未来之星, 她给自己下的定义是……   一个未来的围棋大家。   是的, 这姑娘的真爱,是她辛辛苦苦学了十几年,却到现在仍是连个围棋班学生都下不过的水平的围棋。啊当然,她坚信自己现在围棋水平不高只是因为一时间还没有开窍,等她开了窍之后,绝对能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对于姬灵初这个想法, 她身边的人并不想多说什么——咱们这些被你拉着陪练的现在都能闭着眼秒杀你了,弄得你只能自己一个委委屈屈上网跟纯新手找找势均力敌“酣畅淋漓”的对战,您老人家还是这么有迷之自信,那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实在的老老实实练琴不好吗?你在音乐上的的天赋让世界知名的音乐大家都赞不绝口啊!何必作死?   在这样没人能理解她的环境中,网上某次对棋时候遇见,因为技术太好而被她缠上,后来被她诚心打动,开始教导她下棋的某位大神,简直成了姬灵初心里的指路明灯,人生的水中稻草。对面少有发来的给她解局的语音,更是被她听了又听,几乎倒背如流。   今天开完音乐会,姬灵初本归心似箭地想回家去找那位指导自己下棋的师父,又哪曾想能在出去的路上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的声音?   太初不意外地客气道:“柏舟。”又道,“当不得姬小姐一声‘师父’。”   姬灵初小脸红扑扑的,先前那清冷出尘的模样是找不着半点儿踪迹。正打算说些什么,旁边的祁藏锋终于反应过来了:“灵初?”   姬灵初诧异回头,这才发现祁藏锋的样子。   她打量了祁藏锋几眼,眼底现出一丝恍然:“祁先生。”面上恢复先时疏离的神色,套话说的不要太顺畅,“你好。很荣幸你来听我的音乐会。”看一下几人的位置,发现祁藏锋和太初形对峙之势,方又问一句,“你和师父认识?”   祁藏锋看先前姬灵初对太初的态度,已然意识到事情或许有些不对,此时再听姬灵初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他反应极快地含糊说辞:“之前听说过柏先生。”   夏瑜在旁边听得好笑。要是论智商,一万个她也比不上一个尤许,但是要论在感情之事上的敏锐,这世上真是少有人比得上尤许:“听说过什么呀?”墨镜一摘,挑眉笑得张扬又明艳,一张美极的脸庞即使在口罩遮掩下只露出半张,也风情万种到动人心魄,在眼角绽开笑容后,更是直刺人心的美貌——若不是站在了气度慑人的太初身边,恐怕还要更令人惊艳,“说来听听啊祁先生。”她歪歪头,“我也想知道,是听了什么消息,才让您一见面,就对着前辈骂……”她仍是笑着,眼神却冷了下去,“‘人渣’。”   “人渣”一词出口,姬灵初和祁藏锋的脸色同时变了。   不同的是,姬灵初的面色是冷了下来,泛着怒意翻涌的绯红。而祁藏锋的则是恼怒和紧张的铁青。   祁藏锋一面咬牙切齿骂夏瑜“多嘴!”,一面试图和姬灵初解释:“灵初,是……”   姬灵初直接打断他:“你骂师父‘人渣’?”   “……是,但是……”   “不用说原因了祁先生。”姬灵初的眸子一如既往澈然剔透,却冷如二月冰泉,“请离开吧。以后我的音乐会也请您务必别来。”声音清清灵灵,“我不欢迎您,祁先生。”   祁藏锋脸色倏然就白了。   “不……灵初你听我说!”他急得脸庞涨红,急急解释,“这次是我冲动了,但是我是因为听苏唯知说,柏舟他曾经非礼过你!”当然现在看来这事儿十成十是假的了,别说“非礼”,只怕这柏舟还是灵初十分敬重之人。但说出来好歹能证明自己的无辜,也把锅全还给苏唯知。即使不能让心爱的姑娘原谅自己,好歹也减轻一下自己在她心中的恶感。   祁藏锋和苏唯知关系并不亲近,甚至两人都谈不上熟悉,只是祁藏锋因为苏唯知是姬灵初好友的缘故,才对其多方照顾而已。这次关于“柏舟曾想非礼姬灵初”一事,全是祁藏锋从苏唯知那里听来的片面之词。当时祁藏锋因为苏唯知是姬灵初好友的关系没有多想,又一则是对姬灵初关心则乱,二则是听说过柏舟年轻时候睡遍娱乐圈,男女不忌荤素皆可的风流,没多想就对其出了手——当然,出手的这么干脆,也不乏他没将柏舟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过气小演员放在眼里,觉得就算冤枉了柏舟也无关紧要的想法。现在想想,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被苏唯知当了枪使?   现下得罪了女神,只在心底暗骂一句“贱人”,简直将苏唯知恨到了骨子里去。   祁藏锋算盘打的很好,只可惜夏瑜并不打算让他如愿。闻言悠悠“哦~”了一声,眼角带嘲的样子又美又媚,即使只露了半张脸,也勾得过路行人脚步都不自觉慢了下来:“祁先生。”她捏着嗓子娇滴滴叫祁藏锋,能叫人从骨子里发酥的声音,听在祁藏锋耳朵里却和魔鬼无异,“你是傻呀,还是傻呀?嗯?”带着点鼻音的“嗯”简直萌得人鼻血都出来,“我前辈十七年前就出国了,今年才第一次回来。”她装模作样掰了会手指,“呀”一声抬起头来,“我数学不好,还要麻烦您自己帮忙算算,那时候姬小姐多大?三岁?五岁?”   祁藏锋安能不会算这个,然而知道归知道,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反驳:万一这是个恋童癖呢?!   下一秒,夏瑜就如同猜到祁藏锋在想什么一样,震惊地一掩小嘴,猛地回头看向太初,矫揉做作地惊呼,“前辈,您有恋童癖!”   太初看着夏瑜这刻意浮夸的演技,也没打断她,眼底甚至带了些失笑的纵容。只待她说完,不轻不重斥她一句:“胡说八道。”   姬灵初在旁边看着,被这隐约含笑的呵斥苏了一耳,满脑子都被“好嫉妒好嫉妒为什么让师父这么说话的人不是我!”刷屏。回过头对祁藏锋的时候就脸色更冷:“多谢祁先生关心。但是,我并不欢迎一个不尊重我师父,并且连一点基本事实都没法判断,还在没经过验证事实的情况下对人随意污蔑诽谤的人,请您离开。”见祁藏锋仍是不甘心的样子,补充一句,“另外,我下个月十七岁整。要说师父非礼我,或许您说的是哪个同名同姓的人?”   祁藏锋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说不出话来。   一直没说话的尤许“呵”一声,眼角刮过祁藏锋,语调意味深长:“姬小姐下个月才十七?啧……我说祁先生,这恋童的,不是叔叔,恐怕另有其人。”她顿一下,又低笑,“你还是走吧,自取其辱多难看?我记得……似乎在曾在市政府见过你。”她眯起眼,“且行且珍惜吧。这官儿,总不能叫个恋童癖当下去。”   祁藏锋气得一噎。再定睛一看:“尤许?”尤许在京城也算个名人,她爹老尤总有钱的很,又从小娇养这个闺女,虽然不怎么过问,但是钱物教育一律不曾落下过,就等着她成年把她嫁一个好人家,拿来联姻稳固生意。这两年尤许成年,她爹就开始带着她出席各种社交场合,那副要卖闺女的样子不要做得太明显。祁藏锋冷哼一声,语带威胁:“尤小姐就这么跟一个男人出来听音乐,不知尤董知不知道。”   尤许“哈”一声,正打算怼过去,就听姬灵初声音寒凉:”祁先生还是请走吧,我不想再见到您!”   祁藏锋顿时再顾不得尤许那边:“灵初……”   姬灵初打断:“我和祁先生不熟,私以为您还是称呼我‘姬小姐’合适一些。”不待祁藏锋回答,抬手平摊指向门外,“请。”   祁藏锋脸色精彩纷呈,胸口起伏不定,最后还是颓然说一声:“灵……姬小姐再见。”   姬灵初毫不给他面子:“我并不想和祁先生再见。”   把祁藏锋心口噎得生疼。   出了音乐会,也不顾天色已晚,开车直奔苏唯知家,站在楼下拨出电话。   “藏锋?”接到祁藏锋主动来电的苏唯知有些意外,以为是柏舟的事有了进展,他按捺下心中喜悦,声音温和,“怎么了?”   电话那头,素来好脾气的男子字字阴冷:“苏唯知,你给我滚出来!” 第27章 星光璀璨   听得祁藏锋这样的语气,苏唯知面上笑容一僵。   祁藏锋和苏唯知两人关系并不算非常好, 只是因为祁藏锋喜欢姬灵初, 苏唯知又是姬灵初好友, 祁藏锋想曲线救国, 平时非常照顾苏唯知,所以才勉强称得上一句“朋友”。两人近日里能扯得上关系的,也只有日前苏唯知骗祁藏锋,想借刀杀人,让他对付太初这一回事。现在祁藏锋这个语气,除了发现真相,不作他想。   苏唯知收拾了一番, 匆匆下楼去见祁藏锋。祁藏锋脸色阴冷地站在楼下等着, 见了苏唯知直接怼过去一句:“贱人!”   苏唯知表情难看一瞬, 还是忍住了没发脾气。他平日里虽然是好脾气,却不是任人拿捏欺负的软柿子,可此时却也不自主地弱了声势:“藏锋,怎么发这么大……”   “你闭嘴!”祁藏锋不等苏唯知说完便冷冷打断, “一口一个‘藏锋’你倒是叫得很顺口。”他面露厌恶之色, “以前要不是顾忌着你是灵初朋友,我能任着你这么叫?”   苏唯知一滞。他上辈子受了诸多不平之事,也算磨平棱角,但是自从重生以来,勾搭上诸位大佬,几乎是可着心作天作地, 脾气看起来是温温和和,实际上养得比前世还大。被这样指着鼻子骂一通,即使是他自己亏心在先,这下也冷了脸:“祁藏锋你放尊重点!我不是那些你能随便辱……”   “啪——”   话到一半,苏唯知便被重重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偏头看祁藏锋,嘴里模糊有了些血腥味:“祁藏锋!你……”   “少你啊我的。”祁藏锋慢条斯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目光冰冷,“你一个卖屁股的男娼,多少人都睡过——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   他看也不看苏唯知愤怒难言充满屈辱的眼神:“敢骗我,你做好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了吗?”撂下狠话,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边走一边还狠劲儿往衣服上擦手。   这边发生的事情太初那里并不知情。   此时太初正坐在客厅内,八风不动地翻看手里刚买不久的道经,旁边三个姑娘看着笑语盈盈一个比一个温柔,实际上那凶狠的眼神拼杀、话里藏刀的机锋……几乎就差打起来。   尤许去了厨房做菜,留下夏瑜和姬灵初说话。说着说着,姬灵初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客厅挂着的一张照片上,脸色俄而一变:“……这是谁的照片?”   夏瑜顺着她目光瞥过去,“哦”了一声:“那是前辈年轻时候照的。”   姬灵初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精彩。   她看看照片上衣领敞开,发丝凌乱,笑如春晓之花的男人,再看看不远处坐着的太初——衣服的每一粒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包括袖口。神色冷肃端谨,周身气势更是压迫得人几乎不能喘息。   ——这是一个人?!   但若细看五官,那又的的确确是一个人无疑了。   夏瑜挑挑眉:“怎么了?这幅表情。”   姬灵初脸色复杂地摇摇头,没说话。   姬灵初是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院长说,在孤儿院门口捡到她的时候,她襁褓里只放了一样东西——是她的生辰八字和名字,后来,姬灵初无意间发现,那张纸被激光透过的时候会显示出一个图像。她将图像拓印下来,正是一个笑得灿烂的男人。旁边还一行小字:这是你爸。   姬灵初有了关于身世的线索,却也懒得追究,随手就把纸扔在了一边:她一个人过的好好儿的,父母什么的……既然扔了她,那么不管什么原因,她都不打算再找回去,就此一别两宽最好。   照片姬灵初当时只看了几眼,所以刚见到太初的时候,因为巨大的气质差异,竟根本没发现任何相似,直到刚刚一眼看到那张客厅上挂着的,和她看过的照片有八分相似的相片时,才意识到什么。   自己崇拜的大神是抛弃了自己的父亲什么的……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但再想想,接受了这个设定的话,似乎还挺带感?   况且无论如何,就是不认这个爹,这个师父,她也是要认的——尽管到目前为止师父还没承认她是他弟子。   想通之后,姬灵初面色迅速恢复正常:“只是没想到师父年轻的时候和现在差别那么大。”   夏瑜狐疑看她一眼:“是吗?”很快被糊弄了过去。   这一日之后,祁藏锋对太初这边的打压很快停止,甚至隐隐有帮扶的意思。然而祁藏锋那边想偃旗息鼓,太初却并不打算这么轻轻松松放过他。   太初不是什么好脾气,他本是想着循规蹈矩按照此间规矩一步一步把事情做了,可是现在苏唯知一次又一次地上赶着恶心人,他也便选择了一个开始时没打算用的方法。   第二天一早,直接寄东西去了市政府,然后不出一个星期,就被人客客气气请了过去。   坐在办公桌后的女子身着白色套裙,戴一副金丝眼镜,容貌并不如何精致,却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儒雅,大气的让人看起来十分舒服。见到太初进门,她笑着放下手中钢笔,起身相迎:“柏先生,早上好。”   “感谢您对国家的贡献。”她面带敬意,“国家将您的功劳都记在心中。”说的是什么事儿呢?说的是柏舟前几天交出去的一大堆治疗各种病、且经过这几天加急检测,确实效果非凡的药物配方。   能不在乎垄断这些药物所带来的利益,将其上交给国家,怎么不让人敬佩!   “今天请您来,是关于您来信中提到的,祁藏锋同志滥用职权一事。”女子面带歉意,“经查证,您所言都是实情,他违纪的情况比您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已经对他进行了双规处分特意请您来看看他。”   祁藏锋实在值不得太初特意去见一趟,但是既然对方专门把他叫来,只为见祁藏锋一眼,倒也没什么不能见的。   太初眉峰微微一蹙,没说什么,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多谢姜书记好心。”跟着去了。   祁藏锋撑头坐在沙发上,整齐的衣服有了褶皱,头发也显得有些杂乱,比起音乐会当日的意气风发,着实是狼狈落魄得有些厉害。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眼底血丝遍布。   看到太初,祁藏锋显然有些意外。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他哑声开口:“柏舟。”   太初面无表情看祁藏锋一眼,不说话。周围一时陷入安静,好一会儿,直到祁藏锋在太初寒冽的目光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才淡淡道:“国家和人民给你权力,并不是让你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满足私欲的。你辜负了国家对你的信任。”   太初和祁藏锋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姜云轻听着太初这毫无诚意的套话,却仿佛当了真,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亮——现在的时代,这样爱国又三观正直的人,真的堪比国宝了!   祁藏锋干涩道:“灵初怎么样了……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太初想了想,声音仍是冰寒正经:“她住进我家了。”说完不再留,“告辞。”转身就走。   “住进家里了”。祁藏锋立刻脑补了十万字对方和自己女神不得不说的故事,脸色“唰”白得和刚粉过的墙一样。而后黑了白、白了黑,好不精彩:“你对她做了什么?!”   太初不理他,离开的步子顿都不顿,他出门的时候,祁藏锋还扑在门上,扒着门把脸挤在门上对他背影喊:“你对灵初做什么了!”方才还像条死鱼的人瞬间成了刚上岸的活鱼,愤怒不甘的嘶吼声在楼道里回荡不绝。   祁藏锋的事情已经了结,太初便打算离开了,走前礼貌性问了姜云轻一句:“姜书记还有别的事吗?”   “公事没有了。”姜云轻推了推眼镜,眼底笑意闪过,“倒是还有一件私事。”   她转过身,面对着太初一鞠躬:“父亲,您好,我叫姜云轻,是您在二十四年前,和我已逝的母亲恋爱时,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柏舟的孩子?   淡定如太初,也因这个神转折怔然一瞬。   姜云轻还在剖白内心:“我本来没打算认您。因为我觉得,您作为离开国家十几年都不回国的人,并不爱国,也不配得到我的尊重。”她抬起头,眼晶晶亮亮地看着太初,激昂道,“直到这次您交来这么多药物配方,我才意识到,是我一直误会了您。刚刚您的话,更是让我肯定,您对国家的爱,一直藏在心底!”   太初沉默良久。   或许刚才,他不该那么对祁藏锋说话?   “爸。”姜云轻改口改得不要太溜,“国家药研局的副局长,本来一直在实验室窝着研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次被您的药方惊了出来。他托我问问您,说想见您一面。”   见一面而已,不是什么难事,太初没多犹豫点了头。   药研局那位高高瘦瘦、面色苍白的副局长,见到太初后腼腆笑着自我介绍:“您好,我是付道林,您怎么……”说着说着声音渐小,盯着太初的眼底现出些不可思议的神色来,“爸?!”   这一声“爸”叫出来,太初还好,先前刚认了爹的姜云轻倒是听蒙了:“你叫什么?”   付道林没管姜云轻,他热泪盈眶看着太初,饱含激动地说道:“我是您儿子唯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get√   关于为什么这小伙子看到男神就扑上来……下章解释。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先猜猜233333   然后,这个世界在收尾了。咱们开始挑下一个世界。不说内容,就看背景挑啊。   1、民国军阀   2、现代天师   3、武侠圣僧   4、修仙掌教   选世界的小天使直接打数字,每人限一票。票数最高的先写~么么哒 第28章 星光璀璨   唯知。这个名字太初不可谓不熟悉了。   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激动得想要扑上来的青年:“付局长慎言。”   付道林眼睛都在发光。他扭头将姜云轻请出去, 门一关上, 就对太初道:“爸!我是您亲儿子苏唯知啊!”   他请太初坐下, 倒了杯茶恭恭敬敬递过去, 这在略带拘谨地坐在一边,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好几年前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晚上我本来在实验室做实验,累狠了,趴在实验台上眯了会儿眼,结果一睁眼就发现我飘在外面, 不在自己身体里了。我身体里面好像有了别人, 我回不去, 就只有到处乱飘,误打误撞就进了这个当时刚刚断气的身体。付道林是医药学界的大佬,我刚到这个身体的时候胃疼的不行,付道林恐怕是做实验太入迷把自己给饿死了。”   “我那时候刚知道您是我父亲, 本来打算做完那个实验, 凑够足够的钱就出国去找您。结果一下子穿到这位大佬身上。”“付道林”指了指自己脑袋,“这脑瓜子太宝贵也太值钱,没特殊情况根本出不了国。亏得我继承了这位大佬的一些记忆,才不至于坐做不下去他的实验,最后露馅。”他舔舔上唇,在太初平静深邃的目光下有些难以保持冷静, “要是让国家把您带回国,这个身份跟您无亲无故的,对国家也解释不过去。所以这事儿就一直拖着了。”   “付道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起来,颊上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阵子我刚有一个新发现,一直埋头在实验室里,要不是您那一大堆药物配方砸过来,让我惊到了,想来亲眼见见您,恐怕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您回了国呢。”   太初指尖在杯沿上划过,浓墨长睫微垂掩映,而后抬眸看向“付道林”。分明一双风流多情顾盼生姿的桃花眼,被他沉肃泱然的气势一压,只显出慑人的威严和深不可测:“你是说,重生。”他殊无意味看着“付道林”,抿了口茶,声音平淡,“这么荒谬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取信于我?”   “啊?”“付道林”明显有些茫然,“取信您?”他想了想,说道,“我妈走前告诉我,您大腿根儿上被她咬了个牙印儿算不算?”   沉静高冷如太初,这下都有一瞬忍不住正眼看“付道林”了:“……算。”原主大腿根上,还真有一个浅淡的月牙痕迹,偏偏还只有一边有,太初这个强迫症每次洗澡的时候都恨不得在另一边也弄出个一样的痕迹来,回回洗完澡都是浑身难受,到后来洗澡干脆直接闭上眼不看身体。   拢起思绪,太初眼神淡淡看一眼屋中挂着的绿萝,收回目光。   监控室里,姜云轻坐在沙发上,听着“付道林”那句“牙印儿”,把手里的茶点扔回果盘,倚在沙发上遏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传遍监控室,监控画面里坐得端正无比的男子忽而抬眼扫向隐藏在茂密绿萝中的监视器。那目光并不如何严厉,只清清淡淡一触即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威慑力。   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被看到的姜云轻一窒,笑声骤停。   好半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坐直身:“……爸爸。”还真是……她深呼吸一会,起身到控制台去按了几下,将这段监控删个精光。重生的事情要是流传出去,可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事。   这边,太初问“付道林”:“你为什么要认我?”   “为什么认您?”“付道林”明显被这个问题给问懵了,他抬眸看太初,一双眼眸纯澈又清透,“您是我父亲啊,我当然要认您!”说得无比理所当然。   太初微微眯起眼,见“付道林”仍是满脸疑惑的样子,点了点头,先前想问的另外一句“重生这样的事你怎么敢直接就说了”也没再问出口。   这“付道林”,是个纯粹的性格。好听点儿的说法叫赤子之心,难听些就叫……缺心眼儿。   和原主倒是挺像。   “也好。”太初道,“今晚跟我去见见那个夺了你身体的孤魂野鬼。”这下子,“苏唯知”无缘无故就非要置原主于死地就有了解释。那个“苏唯知”的古怪,九成九就出在占了苏唯知身体的孤魂野鬼的前世上。   “去见他做什么?”付道林爽朗笑着挥挥手,阳光灿烂的样子与原主的神韵像了十成,“咱们找上去,他该提心吊胆的了。他也不是故意夺走我身体的,我现在也有了身体用,那个身子他能用就让他安安心心地用吧。”   太初垂眸浅浅呷一口茶,泡制手法粗糙的茶水让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放下茶杯,声如二月里夹冰带雪的凛冽寒风:“我总得问清楚,用着我儿子的身体,几次三番地陷害我,他是个什么意思。”   苏唯知被找上门的时候正是中午。他本来在看剧本,偏偏尤浩宇忙了好几天不见他,今天中午空出时间来见他,想他想得不行,缠着他非要亲近。   苏唯知推拒不过,半推半就地软了身子,被尤浩宇按在厨房流理台上,浑身衣服扒得只剩一件围裙,面色绯红眼含水光地等着尤浩宇进来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浩宇……”苏唯知轻喘着推了推他,“来人了。快起来……啊,我去开门。”   尤浩宇一把捉住苏唯知两只手,熟练地拉上苏唯知头顶,按在流理台上:“不管他。”嗓音低哑,“我们继续。”就要提枪上阵。   “屋里有人吗?物业说你们这有人的!”门外骤然传来穿透力极强的浑厚男声,“开门、开门,查一下水表!”   几乎如同响在耳边的声音让尤浩宇一个不防直接软了。回过神来,他一面咬牙切齿一面穿衣服去开门:“早跟你说让你搬去我那儿住,你非不肯!这什么小破地方,还查水表?”   做到一半被迫停下的苏唯知也不好受:“你别墅再好,那也不是我自己的房子!”匆匆忙忙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往身上套,跟着往门边走。心底隐约有些疑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从前好像从没来人查过水表……   尤浩宇刚拧开把手,门就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两个便衣男子饿虎扑食一般窜进屋来,把懵逼的尤浩宇和苏唯知制住按在地上,龇牙“嘿嘿嘿”笑:“还真来开门了啊?查水表没听过?”   苏唯知和尤浩宇一起被扭送到太初跟前的时候,殷勤地想给自家刚认的老爹揉肩膀的付道林正被姜云轻微笑着挡开——自家爹一看就是个重度洁癖患者,她这个便宜傻白甜弟弟看不出来,她还能真让他就这么作死?   眼见傻白甜弟弟还没意识到问题,想绕过自己再接再厉,温和笑着的姜云轻额上青筋都跳了两跳。赶巧儿这时候人送来了,她当机立断出口转移傻弟弟注意力:“人来了,去看看吧。”   苏唯知被带来,还有些不明就里。尤浩宇却在看见姜云轻的瞬间额上“唰”就冒出汗来:“姜书记……”他强笑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姜云轻笑容仍和善无比:“也没什么大事。”她的语气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风轻云淡,“只是我父亲想和你们谈谈。”   “……您、您父亲?”尤浩宇此时已看到坐在旁边的太初,心底比大冬天在外面吹了一宿凉的还透,仍不死心,抱着一丝希望开口,“令尊是……?”   姜云轻客客气气一笑,尊尊敬敬往太初处一看:“那里坐着的,便是了。”   尤浩宇顺着姜云轻目光看去,男子合上手中书卷,眼神清淡看他。他仿佛瞬间被抽去了全身力气,往地上一瘫。   姜云轻领着绑来苏唯知和尤浩宇来的两人出门去,留下太初付道林和两人单独相处。   苏唯知愤愤不平:“你凭什么绑我们来!”他义正言辞地指责太初,“你那天说江流滥用职权,今天还不是和他做了一样的事!”   太初对着苏唯知的指责,也不恼。他指尖在书页上轻叩两下,沉吟片刻,好脾气给他出主意:“那你找警察来抓我?”   “噗!”刚被姜云轻科普过苏唯知都做过什么糟心事儿的付道林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苏唯知被笑声引得看向他,他也没和苏唯知解释什么“你们俩自己多不干净心里没点儿逼数抓你们还需要滥用职权?”,而是在苏唯知瞪他的时候,清了清嗓子,严肃下神情:“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先生,您用我身体,用得还舒服吗?”   这下苏唯知脸色也变了:“你是谁?!”   付道林微微笑:“这话应该我问您才对啊……占了我身体,又用我身体勾搭些不三不四男人来对付我父亲的,孤魂野鬼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昨天的投票啊,截止到我今天开始码字为止,民国军阀282票,现代天师73票,武林圣僧156票,修真掌教189票。那我们下个世界就写民国军阀啦!嗯立个flag,下章一定完结这个世界! 第29章 星光璀璨   苏唯知脸色发青。他厉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是得了妄想症吧?!”   付道林还没回话,却听苏唯知旁边的尤浩宇猛然对付道林开口:“你说什么?!你才是唯知?!”苏唯知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 可熟悉他如尤浩宇, 又如何能看不出他眼底的慌乱心虚?   尤浩宇心当时就凉了半截, 然而却仍不肯相信。语调激烈地做最后地挣扎, 面颊因过于激动而现出绯红,“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才是唯知!!!”   付道林于是分了丝注意力过去尤浩宇那边。他凝神看尤浩宇半晌,迟疑:“尤学长?”   这个熟悉的称呼炸响在尤浩宇耳边,震得他从心底到大脑嗡嗡乱一片,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灰飞烟灭:“唯知……”   要说尤浩宇和苏唯知……或者说是付道林,实有前缘。   付道林还是苏唯知的时候,尤浩宇是他大学直系学长。那时尤浩宇接付道林新生入校, 对他一见钟情。后来相处之间又越陷越深, 到最后, 尤浩宇一个大好直男忍痛把自己掰弯,去找付道林告白。   ……想当然的,他被拒绝了。   不但被拒绝,还被付道林从此绕着走。尤浩宇心灰意冷之下, 干脆放纵自己寻欢作乐, 直到某天诧异地发现自家学弟进军了娱乐圈,试探着去接近两下,谁曾想这回学弟态度软化得不行,他没费多大劲儿,就出乎意料地抱得美人归。   于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代花花大少, 从此浪子回头。   苏唯知听见自己心跳的“砰砰砰砰砰”,他急切道:“浩宇,你别信……”   没等苏唯知说完,尤浩宇直接一脚把他踹翻过去,眉间眼底都是厌恶:“贱人!闭嘴!”他就说学弟怎么会态度变化这么大,还同时接受了几个人作为伴侣!   想到自己为了这么个冒牌货捏着鼻子和人分享这么多年,还把他捧在手心任他作天作地。尤浩宇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苏唯知这时也顾不得生气,撑着身子就想爬起来:“浩宇你听我说!我……”   苏唯知说了什么尤浩宇是一点听不进去了。尤浩宇本就是个钢铁直男,不但直男,还直男癌,只是着实太喜欢自家学弟才一直压抑本性。   此时知道了苏唯知并非原装,尤浩宇看着对方激动之下散开的衣领,青年白皙嫩滑的颈间尽是暧昧的红青爱痕。脸色几番变化,终于没忍住冲向屋内角落的垃圾桶,抱着桶一低头:“呕——!”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付道林有些懵。他看看尤浩宇那边,又看看苏唯知这边,再看看那边,再看看这边。头来来回回拧了几次,到了也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索性没管尤浩宇,转头看向苏唯知:“您先说说,您是个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这么孜孜不倦坑我爸?看看你这堆龌龊事儿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爸多十恶不赦呢。多大仇啊你?”   苏唯知的脸色忽青忽白。尤浩宇的呕吐声从墙角传来,苏唯知满心的难堪与羞耻,在看到付道林时又尽皆化成恨意:“你爸是谁?”   付道林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说什么:“我爸是柏舟啊。”他挠了挠头,心大补充,“你用着我的身体,现在也该算是你爸了。”   一句话好悬没把苏唯知怄死。在场的都是知情人,他索性不再遮掩:“柏舟他就是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禽兽!”   被点名的衣冠禽兽太初转眸看去。他淡淡问苏唯知:“你叫什么名字。”   耳边不断传来的呕吐声刺激着苏唯知的神经,他破罐子破摔一般报了一个名字,又道:“我当初只是不愿意被你睡,你就想尽办法断我生路,后来被拍到我去找你,你以为我是炒作,就找人把我撞死!柏舟你不是人!”   苏唯知没发现,在他说完这话后,付道林的脸色都变了。刚刚是愤怒的兴师问罪“你为什么要害我爸”,现在则直接变成了“怜爱精神病人”:“你……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他伸手点了点额头,“我爸那么漂亮,为什么要强迫你?”他满脸认真,“对着你还不如自己对镜子打手枪。”   这话一出,还在一边抱着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的尤浩宇都没忍住边吐边抬头对比。别说。付道林说的一点儿没毛病。   即使尤浩宇厌恶极了柏舟,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美貌世间难得其二。而比起美貌,更难得的是他那身如山似海的气势。这样一个人,说他是美人已并不合适——尤浩宇更愿意将他当做一个,上位者。   而苏唯知,好看是好看,但若要与柏舟做比,那实在是比无可比——尤其是他唯一拿得出手些的一身纯澈气质,在付道林面前被衬成了假冒伪劣产品时。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尤浩宇赶忙低头:“呕——”   屋内隐约有酸臭味弥漫开来,太初眉峰微皱,起身出门。开门前,他扶着门把手,回头看苏唯知一眼:“拒绝……”顿了顿,“拒绝我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位先生,你未免想的太多。”说完就要出门。   太初人都出门了,后面尤浩宇吐的声音嘶哑:“等、等一下!”   太初蹙眉回身,尤浩宇扔下垃圾桶跌跌撞撞往这跑,到了太初面前,撑着膝盖喘息几声,抬起头来:“爸!”   这一声叫,让苏唯知和付道林都懵了过去。   太初不动声色往后退两步,避开尤浩宇身上的味道,等他下文。   尤浩宇毫不犹豫解释:“您是学弟的爸,就是我爸!”   太初面不改色把房门“哐当”关在尤浩宇眼前,转身离开。   尤浩宇回过头去,付道林持续懵逼,苏唯知脸都成了调色盘。五彩纷呈,煞是好看。   苏唯知那边事情的后续太初没再关心,付道林姜云轻也没拿这事去打扰他。两个人都是没少触犯法律,这边稍稍一使力,判个十年八载不成问题。   苏唯知其他的几个爱人倒也聪明,见势不妙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和他的关系。只是他们一个个平时也没少作奸犯科,这回被顺藤摸瓜揪了出来,也没有再放过他们的道理。   待把那些事处理完了,姜云轻买了礼物就带着付道林上门拜访。   开门的是尤许。   见到外面是一对年轻男女,她心头先是一紧——以自家老爹招惹小朋友的能耐,这怕不是又两个来和她抢爹?   看清了来人容貌后,才心底微容:“姜书记。”将人请进屋,她不卑不亢招呼,“您这是?”   姜云轻微笑:“来看看……”正在这时候,太初从二楼下来,付道林看着楼梯上的太初,张口就是一句:“爸!”他站起身,“我和阿姐来看望您老人家啦!”   正在揣测两人来意的尤许面上神情一瞬扭曲,猛得坐直身子。   坐在桌边啃甜点的夏瑜叼着勺子茫然抬头:“什么?”   楼上正在摆棋谱的姬灵初豁然抬眼,起身下楼。   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再加太初一人,正好坐满了六人的小桌。   尤许先开口:“您真的是我爸。我妈那时候不知道怀了我,勾搭上老尤就嫁了。”边说边拿出一张纸,“这是DNA鉴定书?”   夏瑜第二个接话:“我才是您闺女,我妈说,您长得好看,和您生的闺女一定更好看,所以没回和您那啥前都会扎破避孕套。”   姬灵初垂着眼睛:“我不知道我妈是谁,但我知道您是我爸。”   五双水润润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齐刷刷盯住太初:“爸——”   太初淡淡扫他们一眼:“好孩子。”对着眼前的修罗场。他轻描淡写扔下一个巨雷,“我要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尤浩宇这种人,吐槽的就是早年霸总,我爱女主我爱女主,我就是把女配当成了女主,我就是死活认不出来女主是女主:)。   最后,刚刚问基友:今天的更新崩了吗?   基友:尤浩宇吐那里,不好!   我【懵】:啊?   基友【复杂】:那是个有味道的情节……   那个再啰嗦一下,好像有小天使没看明白苏唯知是怎么回事,简单来说就是他被害妄想,拒绝了柏舟的约炮以后把什么倒霉事都推锅给柏舟了。最后车祸也以为是柏舟找人撞死他,所以重生到苏身上以后就把原主当成仇人,不停搞事。 第30章 番外【修】   “那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哦!大家明天见~”屏幕上,清纯貌美的女主播笑容甜美和观众道一声晚安, 关闭了直播。   路小莫往床上一倒, 长长出了口气, 咕哝:“现在的直播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她翻身坐起, 拿手机刷开微博,点进自己关注的一个账户。账户已经五年没有更新,最新一条消息是简简单单十二个字:@柏舟:明日出家,就此别过,诸位安好。   路小莫意料之中却又忍不住失望地瘪瘪嘴。在那条已破百万的评论下日常敲下一句:@默默默默默默背书:男神你什么时候回来……QAQ我好想你。   出家……路小莫一想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呻吟一声捂住自己的脸。   她男神!那样的盛世美颜!剃了头发去当和尚!……让她去死好了!   从五年前看到这条微博起,路小莫就指天誓地自己从此与和尚有不共戴天之仇。从那以后,每看这条微博一次, 就更恨和尚一点, 五年来, 连当初英语八级考前祈福都只拜三清孔子耶稣安拉,绝不拜佛祖。   佛祖:……???   懒洋洋爬起来喝杯花茶,路小莫想到家里旁边那座4A级景区的山,不禁有些心痒。她这些年在外面念大学研究生, 前不久才回来, 家里附近那处景区她从小就经常去,前几年忙的厉害,即使回家也是匆匆来,匆匆走,算来也有五六年没去那里看过了。   再想想现在直播越来越难,只是唱歌说段子已经很难提起观众们的兴趣, 晨跑或者直播风景,不失为一条出路。   那要不……就试试?   既然下定了决心,路小莫就没再多纠结。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着,她就换上运动服带着水壶爬山去了。   慢跑在空无一人的山道上,路小莫面上现出一丝茫然。怎么会人这么少……   ——已经离家六七年的路小莫并不知道,这座山已经在五年前就被人买走,成为私人所有。   她一边和直播间里的观众说话,一边有些迟疑地咬唇:不知道她的是不是错觉,几年没见,山上似乎比从前更美了……   当一只松鼠从她面前蹿过去的时候,被惊了一跳的路小莫终于意识到——不是错觉。   人这么少——或者说没有,生态环境又好成这样,她仿佛来了一个假景点。   走到山腰,满头大汗的路小莫拧开瓶盖喝水,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不远处,茂密的树木掩映下,似乎有一间……道观?   弹幕上,观众们催她去看看那边是什么地方,路小莫没多犹豫,拨开树枝,抬步往道观的方向走去。   走近了看才发现,道观占地极广,装修很是大气,一看盖道观的人就非常舍得花钱。朱红大门紧闭,看着似乎有些冷清。   既然这边关着门,路小莫犹豫一瞬,就打算离开,然而刚走了几步就见林间小道上有两个人行来。   她一惊,下意识将自己藏到灌木林后。一系列动作结束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又没做亏心事,她躲什么躲啊!   但此时对方已经走到近前,她这时再从灌木丛中钻出去,就更加尴尬。于是路小莫索性往下蹲了蹲,想着一会儿人走了她再出去。   来者是一男一女。女子容貌温婉端庄,一幅金丝眼镜更给人一种似乎形容男子更加合适的“儒雅”之感,男子的五官也极是清秀虽然过于瘦弱,但一双纯澈的眼眸瞬间将他70分的外貌推到90 。   路小莫暗搓搓看着,越看越觉得眼熟。想得脑子发胀也想不出来人是谁,就低头看了看手机。直播间里,弹幕慢慢悠悠刷着,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付道林!   付道林!就是那个连续五年包揽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但是又低调得不行的医学家,中国药研局局长付道林!   她舔了舔干涩的上唇,再看付道林身边的女子,这下子一下就猜了出来,简直有如神助——姜云轻。那个前阵子才上了热搜的,中国最年轻的省委书记。   这两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大佬,一起出现在这样一个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十八线小城市。路小莫觉得自己心跳的有点快。   她她她……是不是摊上事儿了?   那边两人已经说着话走了过来:“我这次只能待一天,等吃了晚饭就要赶回去。”姜云轻一脸严肃,“爸一年到头也就见咱们这一回,你可长点心,等我走了,别又被那几个挤得连爸面都见不着。”   “爸”?路小莫心底一惊。这两位大佬在一起了?那“那几个”指的又是谁?她默默把自己缩得更小点,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这不是路小莫平时直播的时间,因而本来其实观众并不不多。   寥寥几条弹幕,刷的也是诸如:   【默默今天怎么这么早开直播间了?】   【抱住我默默老婆亲一口!】   【风景好美啊!】   姜云轻付道林两人走来,弹幕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有提到他们也是:   【小姐姐小哥哥好漂亮啊。】   【默默你去搭讪试试?】   渐渐地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   【看着有点眼熟……】   【谁认识这两人?是明星吗?】   直到一条鲜红的弹幕直愣愣出现在直播间中央。   【……卧槽?!!姜省委书记和付局长?!】   【66666这两位大佬竟然是一对?!】   【怎么可能?我不信!付局长是我的!默默你一定是在骗我!】   【不对啊,我记得付局长父母早亡,姜书记更是孤儿。哪来的爸?】   直播间的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路小莫没在意到那个,窝在灌木丛里害怕得不行,担心被外面的人发现不对,又往下伏了伏身子。   这边直播间里还在乱哄哄就“付局长和姜书记,是谁藏起了ta爸!”的问题展开争论,那面小路上又来了一个人。   女子身姿纤纤,着一身白色纱裙,气质清冷不染尘垢,一阵山风吹过,她裙角翻飞,衣袂飘飘的模样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这位的知名度明显比前面那两名非娱乐圈人士高得多。   【嗷嗷嗷女神!女神!灵初女神!!!女神嫁我!!!】   【用户“考前摸鱼”打赏主播“兰博基尼”×999】   一溜排打赏飘过,一堆观众狼嚎让路小莫走近些。   【默默你走近点!我要近距离看我女神!自动前几年她乐界封神之后,这几年除了国际音乐节,已经很少能找到她人了啊绝望!快快快!】   被呼唤走近些的路小莫完全没有理会观众们的意思。事实上,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在直播这回事。   她心慌意乱地蹲在原地不敢乱动——要是被外面发现,那可就完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姬灵初已经走到道观前。她微微颔首,清清冷冷和姜云轻付道林打招呼:“大姐,二哥。”   姜云轻回以礼貌微笑,付道林也略带羞涩地点头:“小妹。”   直播间瞬间炸了。   【我屮艸芔茻……?!他们三个是兄妹!?我灵初女神明明是孤儿啊!我不会记错的!】   【怕不是干~爹~哟~】   【前面的嘴干净点!管理员呢?踢了他!】   【会不会是养父,或者给孤儿院捐过钱什么的?】   路小莫也被这一波炸得有点发懵。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修炼不到家,这才哪儿到哪儿就不淡定了?   “诸位来的好早。”冷冽的女音传来,路小莫顺着声音看去,红唇黑裙的女子带着不容抵抗的强势映入她眼底。   “……尤总?!!!”国内首屈一指的霸道总裁尤许?!   【我尤总!!!啊啊啊我要疯了!主播你告诉我你这是不是ps的!我尤总!我目下无尘霸气高傲的尤总!尤总您怎么了!怎么会到这种完!全!不!符!合!您审美的山!沟!沟!里来!】   【尤总日我!】   【尤总日我!】   【尤总日我!】   接着,直播间就被“尤总日我”四个字,和各种各样的打赏刷屏。   路小莫早把直播间抛之脑后,此时只紧张地看着尤许那边。   姜云轻几位纷纷招呼:“四妹(四姐)。”   蹲着的路小莫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QAQ她摊上大事儿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既然有大姐二弟四妹小妹……那老三呢?   已经蒙了的路小莫眼神紧紧盯着小路那头,然而这回出现动静的,是大门紧闭的道观。   朱红大门向两边打开一条门缝,容色姝艳、身姿丰饶的女子倚着门笑得软媚:“不好意思啊大家,我记错了日期,昨晚就到了呢~”   【夏女神!!!】   【谁来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退圈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人影的夏女神!真的是她啊!!!喜极而泣!!!】   【不说了,今天的打赏都归主播!】   凌晨四五点,直播间内,在线观众的人数已经超过二十万,且还在以一种越来越快的速度呈爆炸式上升。   路小莫看着那边几个大佬,心“砰砰”地跳,忘记还握着手机的手都要抖成了帕金森。   门内,夏瑜对着脸黑如锅底的几个兄弟姐妹柔媚轻笑一声,风情万种地起了身:“都进来吧,爸爸在练太极。”   绵软女音隐约传入耳里,路小莫鼻端一热,伸手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流了鼻血。   她一面分析着“练太极”,脑补了一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二大爷,一面想找纸巾擦掉鼻血。然而,夏瑜让开身子,将道观门完全打开之后,她整个人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   从刚才开始一直没停的弹幕也出现了为时不短的空白——不是来人有多么大的名气,而是在极度的威压与美色之下,脑中条件发射般变成了一片空白。   门内,修长挺拔男子的男子身着黑白道袍,过于美艳的样貌被他威严气势压得让人不敢升起丝毫亵渎之心。神色端凛肃然,气度雍华泱泱。头发是现在极少见的浓墨长发,以墨玉莲花冠束起,一枚同色玉簪穿过。此时他站在院中,负剑而立……   即使只是一个侧颜,也当真,烨烨若神,华昭日月。   门外四人不约而同带着孺慕和亲近叫了一声:“爸!”   男子微微侧过脸,声色淡淡:“进来罢。”   路小莫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倏而落下泪来。   她赶忙低头找纸巾,结果却看见还拿着的手机屏幕上弹幕爆棚的直播间,一直脑子卡壳的她,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开着直播。   一面内心崩溃地喊着“药丸药丸”,一面手忙脚乱地去关直播。可即使心里仍在担忧自己刚刚直播了这个,将要面对什么,她也仍忍不住哽咽着笑了:“男神……”男神的头发!她竟然没有意识到,除了当和尚,当道士也是出家!   作者有话要说:  唔……关于路小莫不经同意闯入私人领地,并且还为了名气偷偷直播这个情节,本意其实是想吐槽很多主播在不经他人的允许下进行直播,为了打赏不择手段。并且章纲里有打算在下个番外,对这个事情交代一下处理结果,但是更新出来发现小天使们对它的反应很激烈,于是熬夜修了一下。本来打算写的下章没空写啦,等今晚再码。改过之后章节字数多了一点,已经买过的小天使不再多收费哒,算是已经买过的小天使的福利啦。   爱你们,晚安,么么哒。 第31章 前世番外【慎买】   尤许脚不沾地地忙了几个月,终于处理完手头的大单子, 她澡都没顾得洗就冲进卧室, 一头栽倒床上, 睡了个天昏地暗。   再醒来的时候, 她趴在办公桌,隐约听到有人叫她:“尤总、尤总……”   尤许迷迷糊糊睁开眼,凤眸中尚带着初醒的朦胧水雾,她眨了下眼,便恢复一派清明。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名看着极有精英风范的青年,见尤许睁开眼,他说:“尤总, 单子办完了, 您回去休息休息吧。”   与自己睡前环境完全不同的四周和眼前的陌生男子让尤许一瞬间提起了警惕。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同时出言对面前青年套话。   没多久,尤许就从对方的话中意识到——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   三言两语打发了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助理,尤许凭着对自己的了解找到这个世界自己的笔记本,翻看一番, 终于明白了两个世界的差异在哪儿。   这个世界的时间, 是在上辈子捉奸事件之后不久。只是这个世界的自己,在捉奸的时候,没遇到自家父亲,后来遇到小混混的时候父亲也没出来救了自己——事实上尤许也不需要救,她自己就等着高跟儿鞋,把几个小混混全踢翻在地上了。   没了那次的事, 她自然不会心血来潮去找自己眼里的便宜亲爹柏舟,于是自然和那边没什么接触,只一心发展事业。这几个月为了一个大单子,干脆一直在国外蹲着,直到今天才算把单子搞定。   捋顺了这些,尤许脸色都扭曲了——上辈子她是第一个到父亲身边的,还要和一群小妖精抢人,这下倒好,别说起跑线,自己是直接被落到比赛场外了!这个时间……混蛋!自家爹都要出家了啊!   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翻看国内新闻,在她记忆间,几乎各大报纸都被自家爸爸出家的消息刷屏了。果不其然,打开一个新闻网址,映入眼底的就有“柏舟”两字。   尤许凝神细看:《柏舟之死,网友们这么看……》   《震惊!昔日偶像巨星,今吸毒过量惨死街头。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是国内知名的新闻网站,绝不会在这种大消息上出错。尤许眼前一黑,猛地站起身来,扶着桌子。   即使她没遇到父亲,那姜云轻呢?付道林呢?夏瑜乃至姬灵初呢?   退一万步说,就是都没遇到,爸他自己本身又何尝是好欺负的?   尤许扬声叫来助理,声音都在发颤:“收拾东西,马上回国!”   “啊?但尤总……”   “回国,立刻!”   “……还有。去查,柏舟……”   苏唯知是被光着身子带到尤许面前的。尤浩宇不成气候,对付他,尤许自己已然足够。至于江流祁藏锋等人……   尤许抿紧唇角,低眼看地上大半肌肤都被冻紫了的苏唯知。   苏唯知咬着牙看相从前和他关系一直不错的尤许,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但心底慌乱是有,却并不很怕。他对自家爱人们有信心,过不多久,他们一定可以找来,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苏唯知。”尤许脸色沉冷,“你在想你那帮子爱人?”她冷呵,“省省吧,你死了,他们也来不了。”   她没心思和眼前这个看着可笑又恶心的男人继续说话,拿出一只注射器,不顾男人剧烈的挣扎,态度强硬地拽过对方手腕,将其中液体注入男人体内。   苏唯知这才有点慌了:“这是什么东西?你要做什么?!”   尤许简单道:“你不是很喜欢给人注射毒品?”她把注射器扔到地上,“你给柏舟注射了什么,我当然就给你注射了什么。”   苏唯知眼睛瞬间睁大:“你说什么?!”他拼尽全力挣扎起来,叫道,“你这是违法!你这样是违法的!”   尤许高跟鞋踩上他胸膛,将他牢牢踩在地上:“慌什么。放心,死不了。这么让你死了,不是太便宜你?”鞋跟在他身上用力碾了两下,“违法?你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那是违法的?”自家父亲,那才是真正遵纪守法的老干部作风,连带教导得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都收敛许多。念及此,尤许眼底一热。   她迅速收敛了神情,赤裸的青年已经因毒品生效而在地上扭动着摩擦起来,神情也变得癫狂恍惚。尤许抽回踩在他胸上的脚,嫌恶似的在地上蹭了蹭,仿佛是曾去什么脏东西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然知道没什么意义,尤许还是忍不住找了姜云轻:“你知不知道……”柏舟是你父亲?   姜云轻似乎早知道尤许来意,闻言不待她说完,就道:“我知道。”   尤许面色几变:“那你……”   姜云轻语气平淡:“前几天,才换届结束。”   尤许瞬间顿悟:上头换届的时候,谁敢轻举妄动?尤其是帝都的官员,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缩着尾巴做人。   尤许深吸一口气,知道对方的做法没错——为了一个除了提供精子,对自己没有任何恩情,跟自己也没有任何感情的父亲,赌上自己未来的前程,这太傻,也太荒诞。   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她去和苏唯知算账的时候,把江流祁藏锋,以及其他几个苏唯知那边的人挡住处理干净,姜云轻已算仁至义尽。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是上辈子,要是上辈子……   谁敢动父亲,别说害死父亲,就是伤到父亲一丝半点,姜云轻都能上去和人拼命!   付道林一直扑在实验室,近几个月都没出来过,不用说都知道,他还没得到关于父亲的消息。   姬灵初一贯的不食人间烟火,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家父亲是谁。即使知道,以她的冷情劲儿,恐怕也不会有相认父的心思。   至于夏瑜……   “尤总您问的是那个花瓶女演员?”助理一板一眼地回答,“之前她在柏舟丑闻事件中公然发声支持柏舟,因此被极端人士持刀杀害。”   尤许扶着额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她怔怔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多可笑?他们几个里,唯一在父亲出事时站出来的,只有一个能力最差,社会地位最低的夏瑜。   苏唯知从意乱神迷的癫狂中恢复清醒的时候,自己正在被绑成了一个粽子,扔在实验室内。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嘴也被堵的严严实实。   穿着一身白大褂的青年走过来,对着他笑得腼腆羞涩:“你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我把你救下来了。”   这个套路苏唯知熟——这青年看上自己了。他心底不禁长舒一口气。   “那个……”青年挠挠头,颇不好意思道,“我叫付道林。接下来的日子,还希望你能配合实验啦!”   实验?什么实验?苏唯知一懵。   直到被绑起来每天监控脑电波,苏唯知才知道,自己重生的事,暴露了。   每天被关在实验室里,没人理会没人沟通,后悔吗?当然后悔!发了疯似的后悔!恨不得一头将自己撞死。若是再来一回,他绝不会再去找柏舟报仇!   ……可,又有什么用呢?   “阿许,阿许……”   尤许被软绵的女音从梦中叫醒,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刚去拜祭过,成了贴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的姑娘,她一瞬间没能回神。   夏瑜戳戳尤许的脸:“你都睡了三天啦!”   尤许握住夏瑜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精神恍惚一瞬:“你还活着……”   夏瑜不乐意地皱眉:“你说什么啊?我当然还活着!”   尤许看着眼前鲜活的姑娘,终于舒展了眉眼:“走,今晚请你去吃海底捞。”   夏瑜有些狐疑:“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吃不吃?”   “……吃!”   “那就快去把自己拾掇拾掇,等会吃完了一起上山看爸。” 第32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卫雪头疼欲裂地醒过来,眼前尚且是模糊一片, 就听见一个冷凝的男音:“雪雪, 你太过任性。”   她茫然地“啊”了一声。缓了几秒, 视线恢复正常, 她看向声音来处。黑暗中视野并不清晰,只隐约见床边立一个修长的轮廓。   “接下来半年,你待在家里好好养身子,也反省一下近些日子你的所作所为。孙孝久那边,勿再来往。”   脑中还迷迷蒙蒙想着“说话的人是谁啊”“孙孝久哪位”,身体已经本能般激烈反对:“凭什么?!你无权禁锢我的人身自由!我和孝久是自由恋爱,你凭什么插手!”   男子仿佛已习惯了少女的语气, 安静了两秒, 等卫雪平复了激烈的喘息, 方心平气和道:“我是你兄长。”   “兄长?!”心底骤然而生一股怨气,似是忍无可的爆发,卫雪嘶声道,“我没你这个哥哥!”   一时寂然。   男子沉默地站在原地, 模糊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给人带来可怕的压迫力, 卫雪心底不由自主地渐渐发起慌来。   男子终于再度出声,沉冷端肃的声音里没了先前不动声色的纵容关心:“不是我妹妹,你怎敢同我这般说话。”语调波澜不惊,却将卫雪骇出一身冷汗。   ……   卫雪穿越来民国已经有半个月时间。半月前她参加一次聚会时不小心喝多,再醒来就来到了这里,成为了这个因为喜欢上一位商户子弟却不被家里人支持, 一气之下闹脾气跳水,结果成功把自己淹死的,名叫虞昭雪的少女。   虞昭雪在卫雪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并不出名,但要是提到她的长兄虞昭熙,那说一句“人尽皆知”也不算夸张。   ——虞昭熙,民国第一卖国贼狗汉奸,万人唾骂。   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壳子有个叫虞昭熙的便宜军阀哥哥的时候,卫雪是绝望的。因为在穿越来的第一个晚上,还迷迷糊糊的她,曾经顺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对着那位心狠手辣残忍酷厉的狗汉奸便宜哥大喊:“我没你这个哥哥!”   但当完全接收了原身的记忆之后,卫雪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怂了。别管对外虞昭熙是怎么没有人性,对待虞昭雪这唯一的妹妹,他可以算是宠爱纵容得没有底线了。回回是看似冷漠强势,实则色厉内荏。   收敛起思绪,蔫巴巴将瓷白小勺扔回咖啡杯。一身淡粉蕾丝洋装,精致得如同西方传来的玩具娃娃的少女回过头,噘嘴抱怨:“吴妈,大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虞昭熙说话在这家里是真管用,那天晚上说了不让她出门,她穿来这半个月就真是连一步也出不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按照原主的记忆,这种事情,只要她撒撒娇,最后就没有哪回她哥能绷住了继续罚她的。   可是也不知虞昭熙是太忙还是太浪,半月来几乎没回家几回。就是偶尔回来,也是来去匆匆。夜半来,夜半去,来时她早已入睡,走时她尚未梦醒,从穿来到现在,她除了穿越当晚迷迷糊糊和对方说了几句话,到现在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当然,根据虞昭雪的记忆,虞昭熙还是挺好看的。   被憋的不行的卫雪,昨天终于没忍住,让人带话给虞昭熙服软,让他回来看看,想着等他回来了,撒娇卖乖好能出去浪一浪。   “小姐别急。”被称作“吴妈”的女子并不显老态,四十出头的年龄,打扮得颇具风味,此时笑起来很是温柔,“最近局势不稳,先生很忙的。”   犹豫一下,又劝卫雪:“小姐,您今天别和先生吵了,先生很疼您的。您昨天说了想见他,他今天就赶回来,一定昨晚是通宵办事挤出来的时间。”看卫雪一眼,声音有些低,“孙先生的事情,先生总归是为了您好,您要是实在喜欢孙先生,和先生好好说说也就是了。先生哪儿能真舍得拒绝您啊。”   瞧瞧。卫雪“啧啧”点头。连佣人都比虞昭雪看的明白。   谁都知道虞昭熙有多疼虞昭雪,偏偏她自己傻的非要对面对面硬扛。   “我知道的,吴妈。”少女软软开口,话里内容出乎吴妈预料,“哥哥一直对我很好。”眼角余光看见玻璃窗映射出一双黑色军靴,她一凛,仍保持了先前的语调态度,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地刷好感值,“我也没那么喜欢孙孝久。跟哥哥吵架,其实、其实……其实是因为我生气他天天在外面忙事情,平时都没空理我,所以才故意借这个事情和他发脾气。”   少女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染上一层水光,似乎有些慌乱和委屈:“我也没想到,哥哥他会那么生气。我……以后我再也不跟他吵架,再也不忤逆他了。”衣食住行乃至小命都在人家手里捏着,卫雪认为这点战略性示弱并不可耻。   吴妈听了这话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笑开打算说些什么,门外已传来男子低沉醇冽的声音。   “你哪里有我这个兄长。”   伴着这话,一身军装的男子步伐不急不缓,从门外走来。   男子生了一副好样貌,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唇染嫣绯,眸色乌墨。分明是虞昭雪记忆中见惯了的样子,卫雪却生生被那身凛冽雍容的气度晃得失了神。   虞昭熙身姿挺拔,行走之间步幅几无差距,明显是军队中的人。再配上那一身肃厉军装,禁欲冷冽的气势扑面而来。   待其走到眼前,脚步落定,用那双含冰带雪的眸子看住卫雪时,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卫雪一面暗道上天不公,将这样一份好容色好气度给了虞昭熙一个卖国贼,身为他同胞妹妹的虞昭雪却连他三分风华也没有,一面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对方脸上飘。   “哥哥,你别这么说嘛……”心知对方刚刚那句话,是还气着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顺着原主身体残存的意愿,迷迷糊糊之下出口的“我没你这个哥哥”,卫雪站起身,双手手指交缠,软声认错,“哥哥,我是一时间气昏了头,才说的气话。”   虞昭熙语调无波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想法,转身走到沙发边,落座。   人在屋檐下,虞昭雪认错道歉毫不含糊:“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跟过去站到沙发边,可委屈可诚恳道,“我不该那么对你说话。”   其实这话卫雪说的倒也不算违心。抛开一切而论,虞昭熙虽然是个汉奸,但是对他妹妹真是好得没话说。虽然有时候控制欲强了点,但也都是只要虞昭雪撒个娇的就能解决的事。不论怎样,“我没你这个哥哥”这话,说出来实在太伤人心。   她上前去想要抱住虞昭熙的手臂摇晃撒娇,却被虞昭熙寒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卫雪一惊,瞬间如坠冰窖的感觉终于让她后知后觉有些心慌。   可事已至此,再怎么心慌,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哥哥……你别生气了。”她咬唇,“你生气,我心疼。”   这连让她自己都鸡皮疙瘩起一身的话出口,沙发上男子一直如同凝着深海寒冰的眼眸却仿佛隐约划过一丝意外的宽慰。   虞昭熙声音仍是冰冷不见缓和,话里内容却明显松动:“当真知错了?”   卫雪大松一口气,简直喜出望外。她连连点头:“哥哥,我真的知错了!”   “那你说说。”男子沉墨眸底模糊笑意掠过,“你错在何处。”   ————————   碧湖论坛→娱乐休闲区→网友讨论区   【灌水】卧槽什么情况?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当噱头开直播了吗?!   0楼:楼主   刚刚看新闻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直播推送,名字叫【直播第一弹:民国军阀虞昭熙】。   楼主平时是不看直播的,但是这次看到这个狗汉奸的名字,还是点进去了,想看看主播打算干什么。结果点进去一看,是个少女主播假装穿越到狗汉奸他妹妹身上,并且假装不知道有直播这回事的套路。   然后刚刚!姑娘她哥回来了!【扯一句题外话,演虞昭熙的小哥哥真的好看到爆】好气啊真的!那么严肃的历史,竟然也被拿来当做主播吸引人气的噱头?你们长这么好看随便做点别的直播也能火了吧?   举报了好几次,直播平台那边表示会处理,但是一直没动静。刚刚给有关部门发邮件了,坐等无良直播间被封。   1楼:酸的哈密瓜   我好像知道楼主说的是哪个直播。赞同楼主观点。拿这个当噱头。该把主播都关起来!   2楼:那个直播啊……我看了好多天了,别的不说,主播有钱是真的。那些出镜的东西,都特么真品啊!   3楼:吃瓜   求个链接?   4楼:活雷锋   #【直播第一弹:民国军阀虞昭熙】#   @三楼。   5楼:==   现在什么丧良心的人都有,可惜了长得那么好看。   6楼:大红棉袄   网警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种直播间还能让它播十几天?   7楼:小声说   讲道理我觉得其实……不像假的【抱头】别说我天真!楼主你不知道,这个直播播了十几天了,除了洗澡的时候打马赛克,其他时间二十四小时直播。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找到任何bug。   别的不说,你们觉得有人能演技那么好?而且不只主播一个,得是所有出场的人都不出问题才行。   最后,虞昭熙真的好好看好好看好好看!   8楼:楼主   回七楼,可以是提前拍好,直接播到直播间。   9楼:小声说   但是楼主啊,24小时不间断直播,也就意味着,提前拍摄的时候,也要连续十几天不出错的拍,而且看这个直播的样子还要继续播下去,也就是说之前要连续拍上少说一个月?   这个难度太大了……   9楼:咸鱼   上面说网警不作为的,我男票是网警。刚刚打电话问他,他说这个直播间很玄乎,他们那边用各种手段封了好几回,怎么都封不掉,完全没效果。   10楼:卧槽!   细思恐极!   11楼:告诉我是我想多了   细思恐极!   ……   23楼:布丁   细思恐极!   【系统通知:您好,本贴因涉嫌违反版规,已被论坛管理员删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应该能看出来?男神穿成了虞昭熙。虞昭熙前世是忍辱负重的“汉奸”。   嗯……关于虞昭熙的愿望:   1、尽自己的全部为国家做贡献。   2、好好养妹妹。没错就是那个穿来的,前世的最后她和被亲妹子伤透心的虞昭熙相处出了真感情【别想多,是亲情!】。   3、以虞昭熙他自己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去处理上面两件事。 第33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这次的世界对太初来说委实不大友善。   原主名叫虞昭熙,是民国时期一位割据一方的军阀。虞昭熙一心国家, 后来为国不惜自污名声成为“汉奸”, 以便取信于岛国, 成功卧底。   只是卧底工作太过危险, 原主一着不慎英年早逝。太初穿来后,原主留下了三个心愿。   一要驱除外侮,兴我中华。为国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奉献终生!   二要好好照顾妹妹,让她真正“长大成人”。   三嘛, 他希望上面两件事可以以他的性格和行为方式来完成——或者至少不要差别太大。   二三两件事对于见识过无数奇葩心愿的太初来说不值一提, 一也不是多么难以完成。让太初连日心情不好周身自带低气压的, 是愿望一里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奉献终生”。所以说,这辈子,他是可以别想出家了?   好在后来太初想开了:谁规定道士就不许为国家做贡献了。   于是豁然开朗, 转头就去看了原主为了和他闹脾气而落水的妹妹虞昭雪。   虞昭雪身上有些蹊跷, 看着是被什么人借尸还魂了的样子,不过太初并没有多管这事。毕竟原主的愿望就是要好好教导这个妹妹——原主那辈子,在原主众叛亲离千夫所指的最后,就是这姑娘,怎么赶也赶不走地陪在原主身边。   虞昭雪身上的蹊跷不止一件,看着她好像还有个什么系统一类的东西,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晓,左右碍不到太初做事,他也就没有去管。   刚来的一段时间,太初全心在处理原主势力内的事上,直到虞公馆那边传来消息,说虞昭雪想见他,他才腾出一点空回去一趟。   ——回来就是虞昭雪对他式小心眼儿卖乖。   若是依着太初的性子,绝不会给虞昭雪什么好脸色看,但要按照原主性格行事,他便耐着性子对虞昭雪微微笑了笑。   卫雪被虞昭熙眼底隐约纵容的笑晃得失了神,待回过神来,她一边骂自己“花痴”,一边笑道:“我不该忤逆哥哥,实在不孝……”   她就要继续说些话哄便宜哥哥开心,却听虞昭熙声音淡淡打断了她:“你不该在你完全依附另一人生存时,去和对方闹得不愉。”   卫雪一怔。   这话……   男子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语调异常的平稳从缓,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你不想依附我而生活,不想别人提到你永远是‘虞昭熙的妹妹’,不想做任何事情都要被管制、约束。”   卫雪听着虞昭熙轻描淡写道破原主自以为隐藏巧妙的心思,腿有些软。   “你挑衅我,激怒我,试图脱离我的掌控。”   “但是阿雪。”青年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如松如竹。落日的余晖透过整面的落地窗折射进来,温存地洒在他身上。他微微偏过头,侧颜被光线晕染模糊,素日冷厉的神色换做几乎让卫雪怀疑是错觉的温和,“太早了。”   他重复一遍:“现在还太早了。”   男子的眸光带着长者独有的包容与宽和,他看着卫雪,眼底坚冰化去,甚至是有些无奈地斟酌着措辞,缓缓道,“你还远没有足以在这个世道,脱离我而独立生存的能力。”   这的确是,只有亲哥哥,才会教导妹妹的话。   孤儿出身的卫雪鼻头蓦然发酸。这一刻,她真心实意地羡慕甚至说是嫉妒虞昭雪,无关其他,只为对方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疼爱她的兄长——哪怕这位兄长,在日后成为了近百年来最臭名昭著的汉奸。   “哥哥……”卫雪小声道,“对不起,我知错了。”她低下头去,“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再不会了。”   虞昭熙唇角似乎掠过一丝类似于欣慰的弧度。他“嗯”了一声,神色依旧寒冽,声音却是这些年少见的温和:“阿雪,你十八了。”他问,“想过将来,要去做些什么吗?”   卫雪抬头看虞昭熙,一时拿不准虞昭熙是个什么心思,于是只模棱两可道:“我……我想做一些有用的事。”   虞昭熙没说话,只眸色温淡看着卫雪,似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半月前那声歇斯底里的“我没你这个哥哥”还声声在耳,男子当时的无声怒火尚历历在目。眼见着那晚的事情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了过去,即使早已从虞昭雪记忆中对虞昭熙对她的纵溺有了几分认知,卫雪也仍有几分不真实感——事情,就这么了了?   卫雪没说话,虞昭熙也不催促,只平和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对着那双深海般幽邃包容的眸子,卫雪心中忽然就冒出些疑惑来——   这样风华的一个人物,是怎么成了后世那个人人提起都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狗汉奸?   现在在虞昭雪记忆里还是一方抗岛国军阀的他,又对岛国、对汉奸,秉持什么样的看法?   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是不是可以拉他一把?   怀着这样的心思,再开口的卫雪就没忍住作了个死:“我想……”她深吸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朗声道,“国势倾颓,外侮当前,昭雪有生之年,愿保我山河,重振中华!”   这话一出,卫雪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男子的脸色,变了。   “好!”几乎是卫雪话音落定的瞬间,虞昭熙就语调坚定地给予了肯定。一个“好”字并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可向来含蓄内敛的男子却又不知该怎样夸奖妹妹,于是只能用笃定的语气沉缓又重复一遍,“好。”   一缕笑意从虞昭熙眼底漾开,渐渐晕染上眉梢眼角。男子面上寒霜化开,一瞬如冰雪泠泠初绽,又似春风融融和暖。   不擅温言的男子欣慰地看着从自己羽翼下挣扎着探出头来的雏鸟:“我家阿雪,”带着虞昭雪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畅然笑意,“长大了。”   ————————   碧湖论坛→娱乐休闲区→网友讨论区   【求骂】对美色势力屈服!看了今天的直播,我要对虞昭熙黑转粉了怎么办!求骂醒!   0楼:楼主   如标题。沉迷虞昭熙美貌无法自拔,求骂醒!!!   1楼:泡泡   emmm……楼下来。   2楼:乌龙奶盖   楼下来……楼下来不了。   楼主你清醒一点啊!虞昭熙是汉奸!狗汉奸!长得再好看那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3楼:==   发生了什么?求科普!   4楼:送资源   #【直播第一弹:民国军阀虞昭熙】#   看这个直播间。@楼上   5楼:椒盐排骨   爱喜欢谁喜欢谁,你的自由,别人管不着。虽然虞昭熙的人品实在……但随你咯,你开心就好。   6楼:楼上傻【哔——】   雾艹我知道现在都是颜狗,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们能颜狗到这个地步???还有没有一点基本的三观了?是个人,长得好看点,就能把你们迷得神魂颠倒,你们就能舔屏舔到死,对吧?花痴!   7楼:顶锅盖   【小小声说】其实我感觉和楼主一样啊……真的好帅,艹!   11楼:呵呵   楼主你想想徽豫会战,他泄露消息害死了多少军人!再帅那也是人渣!   12楼:楼主   谢谢楼上几位,我我我,好像缓过来一点了。   13楼:路过   @6楼。   仅针对六楼那句“稍微好看点”,六楼你怕是没去看过直播吧。甩图给你,不客气。   [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14楼:我是三楼   刚从直播间滚回来,没看到虞昭熙只看到了虞昭雪,小姐姐好漂亮,气质也好,刚想去百度一下虞昭熙就看到楼上,艹艹艹好帅!那么帅为什么要想不开当汉奸啊QAQ   15楼:楼主   13哥你住手!我特么啊啊啊好不容易调整的心态!!!   16楼:圆锥曲线   虞昭熙这个人我不是很了解啊_(:з」∠)_但是看直播的话……讲道理好羡慕虞昭雪能有这么一个哥哥,真的对她超级超级好!   17楼:求科普!   那个,顶锅盖说一句,今天直播里虞昭熙的三观很正啊!看到虞昭雪说想报效国家还非常开心的样子。当时那个笑真是看的我心都化了。他后来是为什么变成汉奸的啊?去百度了半天没百度到,求知道的小姐姐科普。   18楼:过渡句   默默排一下楼上。只看直播,感觉虞昭熙真的很爱国啊。   19楼:阳台养猫   人都是会变的啊!狗汉奸能有什么长性,现在看起来是爱国青年的样子,到时候还不是鬼子给点甜头就跟哈巴狗见了骨头一样伸着舌头去讨好人家?   20楼:藿香正气丸   回楼上,我觉得不像啊……看起来虞昭熙是那种主意很正、心志也很坚定的人。   21楼:。。。   呵呵,花痴!见了人家一面就知道他心志坚定了?扯什么啊,还不是看他长得好?楼里的花痴们,你们对得起为新中华而浴血奋战的革命先辈吗?你们爹妈生你们真还不如生块叉烧!   ……   36楼:洒狗粮   其实这样的哥哥真的很棒啊QAQ   ……   【系统通知:您好,因涉及敏感内容,本贴已被论坛管理员删除。】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卡的要死人简直。   嗯……这样的哥哥,我也想要一个。 第34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掌管着偌大章豫二州,虞昭熙能力再强也轻松不下来, 现在又是多事之秋, 他每日里忙得连阖眼小憩都是难得。   这次因为卫雪相求方特意腾出时间回来, 却也能没在虞公馆待多久, 同卫雪说了话后,连晚饭都没能陪她吃,就又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   虞昭熙一次来回,看似毫无波澜,却给卫雪的生活带来了堪称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卫雪本以为自己要“报效国家”的一番豪言只是说说,最后的收尾便是虞昭雪常年冷肃的兄长那冰消雪融的一笑,然而现实告诉她, 人是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的。   虞昭熙离开的第二日, 那位时常跟在虞昭熙身后的冯副官就给她送来了日程表。   冯副官双手将课程排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递送给卫雪, 浓眉微皱,唇线紧抿:“司令说,让您先学着这些,剩下的老师, 他寻到就给您送来。”   时势动荡, 真正有才能者并不好找,太初和虞昭熙又一个是弃疗已久的强迫症,一个是结结实实的完美主义者,绝不肯将就。故而即使以太初如今的势力,也难以一时将各种老师一日找齐。   卫雪看着手头包括但不限于各国语言、军事理论的课程表,笑容有些僵硬:“这些……都要学?”   冯副官一板一眼复述太初的话:“司令说了, 不要求您样样精通,至少每样懂一点。等您对这些差不多都有个理解,再自行挑您感兴趣的深研。”   卫雪豁然松一口气,整个人都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样:“让哥哥费心了,还请冯副官帮我谢谢哥哥。”   冯副官点头应下,却没有当即就走。他看了卫雪一眼,又看卫雪一眼,像是忍了又忍没有忍住:“小姐,这些课程,司令十五岁就学完了。”说完腿一并手一抬”啪“敬了个礼,声音铿锵,“属下告退!”   卫雪:“……???“   拿着手里的课程表在原地站了半晌,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接下来的日子对卫雪来说简直称得上是水深火热。从上了大学开始就懒散混日子的卫雪只觉恍惚间自己又回到高考冲刺一百天时的癫狂状态。   如此高强度的学习,每每当心理底线到了崩溃边缘之时,支持卫雪撑下来而不是甩手撂挑子的,全是那日匆匆一面的最后,虞昭熙面上浅淡欣慰的笑。   在多次靠着这个每回忆一次就秒杀她一次的笑容后,每天都徘徊在想死和不想死边缘的卫雪总结出了一条“真谛”——想见人间难得之美色,就必须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惨痛无比的代价。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继续学下去。每天被凌虐习惯了,卫雪也渐渐学会在几乎把她逼疯的学习压力里苦中作乐地找些乐子出来。   吴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吴老先生负责教导卫雪国学。这是一位名声极响的文人,有多响呢?这么说罢,即使是对民国历史不甚了解的卫雪都知道吴老先生的大名——没法儿不知道,从小到大的课本上都有老人家的大作呢。   而这位老人家最出名的,除了文采,就是他刚正固执的性格。   吴老先生不轻易收徒,肯教导卫雪,那是因为他的得意门生虞昭熙虞司令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亲自提着礼物上门拜访了老爷子。也难为他为了自家妹子,明明一张冰山脸,却想着法儿地说好话哄老人家开心,终于是将早已封山门的吴老爷子哄得心花怒放,捏着胡子勉勉强强应下了这份差事。   吴老先生心里也有自己的打量。哥哥简直智多近妖,妹妹又能差到哪儿去?好好教导,说不得几年后就又是一个他得意门生了。   老爷子带着满心的期盼来了虞公馆,结果见到的却是只是不过中人之姿的卫雪,心内失望可想而知。然而老爷子人品好、师德更好,既然把事情应了下来,那自然要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嫌弃卫雪智商归嫌弃,但真正教课的时候还是那叫一个上心。   老爷子忒爱国,有时候讲着讲着课就忍不住带入自己情绪,说到前些年列强入侵,乃至当下岛国侵略的时候更是回回都捺不住激昂悲愤的心情。有时太愤慨,还会抬手用力地捋胡子。卫雪盯着他梳理整齐的雪白色胡须,总忍不住猜测,他会不会哪天一个没绷住把自己给薅秃了。   老爷子哪儿都好,唯有一点有些让人难以忍受:他往往三句话不离他那得意弟子虞昭熙虞司令,教完卫雪什么都忍不住对她一顿嫌弃。   “这么点东西都记不住?昭熙当年……”   “这点子事还要想半天?昭熙当年……”   “就这一点想法?浅薄!昭熙当年……”   千言万语,最后均化成一句——   “你比你哥差远了!”   这要是换了别人被这么变着法儿的花样嫌弃,非得和老爷子来一场撕逼大战不可。可偏生卫雪是个奇葩——她也觉得自己比虞昭熙差远了。   哪怕是从记忆里看,比她聪明些的身体原主虞昭雪,卫雪也总觉得对方和虞昭熙差别大的不像一个娘生的。能每天听吴老先生说说那位仅见了一次面就让她念念不能忘的长兄的事,卫雪简直乐意之至。   老爷子和别人夸虞昭熙夸多了,弄得知己老友们现在一听他“昭熙如何如何”的开头,就满脸嫌弃又羡又气地走开,现在冷不丁遇到一个如此捧场的,老爷子开心不已,也不嫌弃卫雪天分不足了,如此之下,一老一小竟然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和谐。   这一天,卫雪刚捧着脸听完吴老先生的“昭熙当年”,外面吴妈悄声提醒:“小姐,该学枪械搏击了。”   卫雪应了一声,就打算去靶场。要说她最喜欢什么课,枪械搏击绝对是排的上号。   ——嗯,虽然教她这门课的冯副官性格实在严肃了点。   听到房门被拧开的声音时,卫雪还有些奇怪,怎么今天冯副官没在靶场等她,而是进来上了楼。顺着声音抬眼看去,正见着一身军装、神色寒冽的男子推门而入。   “哥哥?”卫雪惊喜道,“您怎么回来了?”   太初同卫雪点点头,先向吴老先生打招呼。于是卫雪就眼睁睁看着在自己面前这不得劲儿那不舒坦,整个一大写“嫌弃”的老爷子,对着自家哥,把那张整日里绷得紧的不行的老脸,笑成了满是褶子的菊花。   把笑眯眯的吴老先生送走,太初这才转过身来:“今天这节课,”对着卫雪,男子凛冽眉眼稍缓,“我来教你。”   卫雪看着便宜哥哥柔和下来的冷硬眉眼,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腿软。   后世有个常见说法,叫“女人的直觉”,还有一句话,叫“存在即合理”。   此刻卫雪就深刻认识到了,但凡一句话能流传起来,那必然是有其合理性。   她的预感一点儿没问题,此刻,站在靶场上,她的便宜哥哥虞昭熙,看着场内的男人,轻描淡写对她说:“阿雪,开枪。”   卫雪舔舔干涩的上唇,声音有些发颤:“哥哥……”   那边男人本乖乖站在靶场里,听了这话脸色一边,踌躇一瞬,并不甘心引颈就戮,拔腿往这边跑来——也就几十米距离,他不指望能打得过虞昭熙,但拼一拼,若能拿下他身旁的少女,这条命说不得就保住了。   卫雪看着跑来的男子,不自觉往后一退。她转头看向虞昭熙,语带祈求:“哥哥……”   男子神色冰冷,不为所动。对着卫雪的请求,只冷冷重复:“开枪。”   卫雪咬唇举起枪,手臂都在发颤,可从小生长在法治社会,受国家熏陶的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开枪。   “哥……”   “开枪!”   几十米距离转瞬即至。卫雪看着冲来的男子,狠狠一闭眼,还是没能按下去。   她闭着眼,忽然听见一声痛哼,还有重物落地的闷响。   一声枪响伴着男子的惨嚎响起,卫雪颤颤巍巍睁开眼,只见男子伏在地上,左膝处鲜血淋漓。   虞昭熙收回踹开男子的脚,语调淡淡:“开枪。”   男子哀嚎着出声:“虞司令……”   “砰——”   枪上硝烟弥散,地上男子左膝处也白骨支离,鲜血汩汩流淌。   “……啊!……虞昭熙!”他愤怒不甘地嘶吼,“我跟了你五年,一直兢兢业业!我只是给莹莹看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而已!”   太初神色不变又是两枪,正正击中男子两边臂弯:“他为哄情人开心,违令私自将一份文件交予对方过目。对方是伪装成舞女的岛国间谍,配合这份文件上的消息,推测出我方一处战略布局,导致不必要的战损近300人。”   他眸光幽沉冽冽看住男子,声音冰凉到近乎冷酷:“阿雪。”清峻完美的侧颜在此刻竟显出让人心颤的森冷,“开枪。”   ————————   碧湖论坛→娱乐休闲区→网友讨论区【李涛】虞昭熙从抗岛国英雄到卖国贼的心路历程0楼:lz理性讨论,拒绝撕逼。   这两天看了那个关于虞昭熙直播,先说好,关于直播的真假勿论,论坛里关于真假的讨论撕逼贴一堆,想争这个的出门左转不送。   咱们先把直播当真的,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虞昭熙,是一位爱国爱家、自律严谨又天分非凡的大佬级军阀。如果后事不提,能被供起来当男神那种。   顺便,他竟然还是吴老弟子。看到以严肃刻板著称的吴老那笑容,我腿都吓软了好吗!   ——说起来。虞昭熙叛国以后,吴老骂他骂得最辛辣刻薄啊!几本书都是直接抨击嘲讽虞昭熙的。所以他老人家言辞那么刻毒也依旧能在虞昭熙掌权的章豫二州活蹦乱跳地继续指着虞昭熙鼻子骂,是因为他是虞昭熙老师这层关系?这样看来虞昭熙也没良心黑透嘛。   咳,言归正传。所以是什么,让虞昭熙从一个爱国青年,变成了岛国走狗中华汉奸卖国贼?   1楼:一股清流   要么为钱,要么为权,要么为女人,人们图的大抵就这几样,还能为什么?总不能是为了中华之崛起←_←。   2楼:好困emmm……不neng死吴老,也可能是因为当时吴老的社会地位和自身影响力啊。楼主天真。别把人想的太好了。3楼:卫生纸@2楼。楼上想得有点多。民国啊,你以为是现在?谁有枪杆子谁是老大诶。虞昭熙对章豫二省的掌控力度又是让人心惊的强悍。社会地位?对他来说算个屁!   4楼:==   哟,楼上这是颜狗来洗地了?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什么样的人品都有人粉。这才多久啊就有人开始想洗白了。   5楼:求解   插个楼,标题的李涛什么意思?人名吗?   6楼:卫生纸   4楼这个天眼开的好,我说个实话就成虞昭熙粉了?空口鉴定很爽哦?   7楼:白熊   可能是被逼无奈?他妹妹被抓了或者怎么样?   8楼:虞司令的白手套   抱住我虞司令的手,默默看你们开脑洞。今天虞司令说开枪的时候……简直帅得我无法呼吸!   9楼:一盏灯   回5楼。不是人名,理性讨论的意思。   10楼:努力攒钱养野男人   有点心痛。如果直播是真的的话,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才,为什么要去做汉奸?   11楼:欧布   看来看去排一下7楼。   12楼:蒙城   说个题外话,我觉得虞昭雪的模样很眼熟啊。   13楼:无聊   这种无聊的话题是怎么会有人感兴趣的啊……   14楼:宇文铁柱   容我说句实话,从虞昭熙今天处理下属来看,他对汉奸可以称得上零容忍了。   15楼:瑟瑟发抖   那个……我是学行为心理的,说来你们不信,如果不是我这个学渣学艺不精的话,那么这个直播一定是真的,而且虞昭熙非常非常非常爱国……嗯……就是这样,先遁了。   16楼:尼古拉斯·翠花   回楼上。那啥,内部消息,虞公馆内部的确是直播里的样子,并且……虞公馆早就毁了。   17楼:吓得我瓜都掉了   上面两位歪楼了。真假问题出门讨论,蟹蟹。   18楼:水木清华   这个直播我已经不打算看下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没法眼睁睁看着现在的虞司令变成后面那么龌龊不堪的样子。   19楼:QAQ   我、我排一下楼上吧……   20楼:诗雨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一定是虞司令变了?   ……是的,刚看完一部谍战片的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35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卫雪病了。   那日她在虞昭熙并不急促却一声比一声冷厉的“开枪”声里抖着手对人开了枪,看着活生生一个人被自己一枪变成尸体的感觉实在太过刺激可怖, 她当夜睡下就发起了高烧。   大脑烧得混沌一片, 昏昏沉沉之间, 卫雪感到有人动作小心地将她扶起抱在怀里:“阿雪, 张嘴。”   耳畔的声音沉冷,却让她不自觉安心,后背靠着的胸膛并不很宽厚,却十足可靠。鼻尖是一缕隐约熟悉的深幽冷香,卫雪不自觉张开嘴,下一瞬便尝了满嘴苦涩的药汁儿。   卫雪平时最是讨厌苦药,但这次, 或许是病懵了, 又或许是耳边低醇男声难得的温柔, 她竟没有闭上嘴。一双秀气的眉毛皱得死紧,却还是一口一口乖乖把送到口边的苦药喝下。   也不知喝了多少口,卫雪朦胧的意识都快被逼得清醒过来,一块酸甜的蜜饯被塞进她口中。她被扶着再躺下, 一只冰凉干燥的手摸了摸她额间, 仿佛是什么鼓励或奖赏:“阿雪乖。”   卫雪本能地在那掌心间蹭了蹭,接着就感到床身一轻。她眼睛仍闭着,手却下意识伸出去抓住了床边人的衣袖。顺着衣袖摸下去,她抓住这人的手,迷迷糊糊呢喃出声:“不走……”   被握住手的床边人似乎有些意外,停了片刻, 他微微含笑的无奈声音方才响起:“好,不走。”他反握住卫雪的手,重又在床边坐下,语带纵容,“哥哥陪着阿雪。”   卫雪此方定下心来,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是卫雪从穿越后就没有过的香甜。她清醒过来时,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一身军装笔挺的男子坐在床边,面前支了张小桌以便处理公务。屋内暗色一片,唯一的光源是小桌上昏黄的灯光。桌上是一摞摞高度越过男子头顶的文件。   虞昭熙右手被她握住,但一手左手钢笔字仍是遒劲有力,漂亮的不行。单手翻页、写字、拿取文件,颇为不便,纵然如此,男子神色间也不见半点不耐。   昏黄灯光映着男子冷肃端凛的侧颜,微蹙的眉心不知是因公务的难以决断,还是因要在泛黄的灯光下看清文件上本就不大的字着实有些费力。   卫雪刚醒的大脑仍未开始运作,就这么愣愣看着虞昭熙,没有动作。   虞昭熙批示完手下的文件,将其放到旁边一摞,一面伸手去拿下一份,一面低头看卫雪一眼。   ——正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虞昭熙一怔,旋即微拢的眉心本能舒展开:“阿雪醒了。”冷冽的声音有些喑哑,似乎有不短时间未曾开口了一般。   卫雪缓慢地眨眨眼,这才开始真正回过神来。   她点点头,乖乖地笑:“我病了吗?”   虞昭熙将手中的钢笔放下,探身摸她额头:“之前发烧了。”   卫雪有些不舍地松开仍在自己手里攥着的男子右手,看着虞昭熙问:“哥哥在这儿守了我多久?”   虞昭熙轻描淡写道:“没多久。”收回手,起身,“不烧了。”   卫雪看着虞昭熙这便要走的样子,心底莫名不想他离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一瞬:“哥哥,我杀人了……”她看神色不变的虞昭熙一眼,怕他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小小声补充,“我……害怕。”   虞昭熙果然停住了脚步。但虞司令和他妹妹的思维显然不在一条路子上,他站在原地,一贯从容不迫的面上似乎有些紧绷:“阿雪……”声音微顿,“你不能永远不去面对这些。”   卫雪诧异抬眸。   大概是将卫雪的诧异当做了不理解,虞昭熙默然一瞬,视线望进卫雪眼底:“阿雪。”他看着卫雪,“哥哥不能护你一辈子。”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仿佛在努力让自己的话可以被单纯天真的妹妹理解:“诚然,以我的权势,只要愿意,我可以轻易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永永远远快快活活,不用去知道这些,经历这些。”   “可是阿雪……”他沉墨的眸子幽远深邃,含着些卫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是,你想要报效国家。你有了自己的抱负理想,你知道了毕生追求。”殷色唇边溢出一声再轻渺不过的叹息,似是欣慰,似是忧心,“那你就不能再永远地躲避在我羽翼之下,不去直面风雨。”   男子眉心微蹙,似乎是在恼怒自己的词不达意。他眸色沉暖看住卫雪,语调近乎温和:“阿雪,你明白吗?”   卫雪鼻头一酸,险险没有落下泪来。   眼前这个男子,他现在一手掌管豫章二省任意生杀予夺,他在后世的传说中狠辣酷厉又或者奴颜婢膝,但此时对着妹妹,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会苦心孤诣为妹妹的未来考虑,殚精竭虑为妹妹将来谋划,会因为担心自己的作为不能被妹妹理解而让妹妹叛逆兄长罢了。   “哥哥……”虞昭雪何德何能,有这样一个哥哥,“我……”她卫雪,怎能心安理得占了这份兄长对妹妹的拳拳之心?可她又怎能说服自己,推开这深沉厚重的关心?   “我知道的。”她抬起脸来,笑了一笑,忍住喉间的哽咽,“阿雪都知道。”   虞昭熙微怔,眼底星点笑意荡开。他的手掌落在卫雪发心,卫雪感受着头顶安抚似的轻轻摩挲,轻轻闭上了眼。   虞昭雪,你不珍惜你的哥哥,那就让我来做他妹妹。   你丢弃的,从现在起,属于我。   卫雪还沉浸在酸软澎湃的情绪里没出来,就见虞昭熙推开桌子,又要出去。她急急道一声:“哥哥!”   虞昭熙应声回头,卫雪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留下兄长,却见虞昭熙唇角了然的浅笑:“阿雪乖,哥哥去给你端些吃的,片刻就回。”   卫雪脸颊蓦然一红。   虞昭熙陪着卫雪吃了饭,这才出门——终究有许多事情是不适合在家中处理的。   卫雪在他走后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正是白天,想来之前虞昭熙是不想光线太亮扰到她,这才拉上窗帘点了小灯。   卫雪戳着手下的小点心,忧心忡忡:这么不爱惜眼睛,小心老花啊哥哥!   这面太初出了虞公馆便直接去了军部。可巧岛国方派来了“使者”希望能和他联手。太初见了一面,确认此人身上没有更多可用信息后直接让人拖出去当众枪毙。   岛国人在下属手中挣扎着用带着一口岛国味儿的中文谴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虞司令,你不能杀我!”   太初终于从文件之中抽空赏光看他一眼:“不斩来使?”他眸光森寒,“等你们退出我中华大地再说这话罢。”   冷淡吩咐下属:“拖到空地,当众交代清楚此人身份,毙了。”当真是一点面子不给岛国留。   岛国人被堵住嘴拖了下去。太初重将注意力放到手中文件上,忙了通宵,第二天中午收到虞公馆电话,说卫雪等他回去吃饭,揉了揉眉心,又坐上回去的车。   在虞公馆外,太初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孙孝久。”原主的原装妹妹看上的那位富商家公子。   “虞司令!”孙孝久张臂挡在车前,白净的面颊涨的通红,“你放阿雪出来!”   依着太初的性子,这时候车停都不会让司机停,但想想原主妹控的性子,他眉心微跳,让司机停车,坐在车内听孙孝久打算说些什么。   见了太初停车,孙孝久更为激动:“我和阿雪是自由恋爱!”说的话倒和虞昭雪原身一个模子套出来似的。   太初耐性甚好地听孙孝久把车轱辘话说一遍,到最后总算是有了点新意:“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商户之子就瞧不起我?现在是新时代了,你这种想法是落后的!”   太初终于正眼看他一回。车窗摇下,他冷冷淡淡问:“你觉得我该瞧得起你。”   卫雪本坐在餐桌前等兄长回来,可听到汽车声半晌还不见兄长上楼,终于没忍住“噔噔噔”跑下楼,迎出门外。   虞昭熙的车停在大门外,卫雪跑到黑色鎏银纹的雕花大铁栏杆边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哥哥推开车门,站到一个青年面前,唇角是她所未见过的锋锐冷笑,声音凛冽带讽,字句刮人如刀:“孙孝久。你今年二十有一,一不曾白手起家,二不曾接手家业。出国留学五年,所费金额是常人数倍却一事无成。喜爱音乐却不曾成名成家。醉心文学却连一篇作品都不曾发表。性格懦弱天真,为人优柔寡断,既无能力也无担当。就凭你——”   他“呵”的寒凉一笑,定定看住孙孝久:“也想娶我虞昭熙的妹妹?”   孙孝久一介商户弟子,如何经历过这般阵仗。就是虞昭熙原主,也足以吓得他战战兢兢,何况今日在这里的是威势胜了原主不知凡几的太初。即使太初刻意收敛了气息以贴近虞昭熙,孙孝久也是被吓得不自觉退后几步。好巧不巧,他身后有块石头,在他后退时绊倒了他。   孙孝久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也因祸得福从虞昭熙堪称可怖的威势中回过神来,一时面色发白,额角冷汗涔涔。   “哥哥!”   明亮欢喜的女声传来,虞昭熙面色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变:“阿雪……”   却被激动的孙孝久打断:“阿雪!”他看着出来的少女,满眼心疼,“你瘦了……”   卫雪:“……”一身膘成了瘦肉,看着肯定是瘦了。然而实际上卫雪最近胖了不少。   她沉默地看向孙孝久,孙孝久仿佛受了什么鼓励:“你的长发也没了,还有这一身衣服。”他看着卫雪利落的短发,还有身上取代了小洋装的女式军装,转头怒斥虞昭熙,“欺负阿雪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你冲着我来!”   虞昭熙神色微冷。他还没说话,卫雪先打断了孙孝久:“孙孝久!”她昂起下巴,“我哥哥说的话你没听懂?”精致俏丽的面孔上浮现出冷漠傲慢的笑容来,“你这种人,给我哥哥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让我哥哥针对你?”说完,她不再理会如遭雷击的孙孝久,跑过去抱住虞昭熙胳膊,软糯糯撒娇,“哥哥快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虞昭熙有些意外卫雪的态度,顺着她的意跟她进去,进门前冷眼一扫孙孝久,对跟着的冯副官道:“拉远点。”   孙孝久失魂落魄地被冯副官命人拉开。   看着缓缓关闭的铁门,他突然福至心灵:阿雪刚刚那么说,是为了在虞昭熙面前保护他!   孙孝久用力握拳。他会把阿雪抢回来的!   卫雪这边并不知道孙孝久戏那么多。和哥哥吃了饭后,她舍不得就这么回房,于是厚着脸皮跟虞昭熙一起蹭进了虞昭熙的书房。   虞昭熙看书,她就翻翻虞昭熙过去的书,看他写的批注。翻开某本军校的教科书时,一张照片飘然落下。   卫雪弯腰捡起,那是一张三人的合照,黑白老旧。   照片中是三个并肩站着的少年,两边的少年一个笑容灿烂,一个笑容儒雅,他们将手搭在中间的少年肩上,中间的少年站得笔挺,看着有些严肃,唇角却也带着笑意,三人很是亲近。   中间的少年……   “是哥哥。”   卫雪蹙紧了眉头。   可为什么,旁边那两个,她看着也那么眼熟?   ————————   碧湖论坛→历史军事区→近代现代区   【爬墙头】我粉上虞司令了,同好进   0楼:楼主   是的,你们没看错,我粉上虞司令他老【并不】人家了。他后来叛国一定是有苦衷的!一个能在忙成狗的时候还因为妹妹迷迷糊糊的一句“不走”就不眠不休陪在床前整整两天的人,不可能像历史书上说的那么没有良心!   我去查了下资料,现有资料并不能找到他叛国的动机,我有理由相信虞司令另有苦衷。当然也可能是楼主的知识储备量太低,欢迎大神前来打脸。   这是平反考据楼,观点不同的兄弟姐妹们请保持冷静出楼,拒绝撕逼。   1楼:抢沙发   历史小白路过。表示是看了直播,所以来这边看史实的,这边也没定论吗?那我给大家放几张虞司令的美照洗洗眼先。   [图片][图片]   2楼:要瞎了   雾艹楼上你干什么?!啊我的眼睛!!!   3楼:抢沙发   回楼上。   【乖巧无辜看】我就是觉得现在的抗【哔——】神剧找演员水平实在……所以把剧里的虞昭熙和真的虞司令做个放在一起做个对比给大家看看,咳。   4楼:==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这个对比真的……辣眼睛!!!神剧是怎么忍心让演员把虞司令演得看着就一股谄媚猥琐之气的?   5楼:别歪楼   我最近也在查这个事情的资料,结果和楼主差不多。而且我还查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虞昭熙他出自一个有名的、培养抗岛国英雄的军校。   6楼:天眼   卧槽槽槽!!!你们快看直播!!!   7楼:苏维埃   妈耶!!!!!!   那个照片!!!!!!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8楼:虞司令的皮军靴   啊啊啊那是太祖和总理少年时候吧?!他们和虞司令认识!   9楼:毛豆鸡丁   原来不是我看错了吗?!激动到瑟瑟发抖……啊啊啊所以虞司令果然是根正苗红来着?两位大佬总不可能看错人吧!   10楼:书房跳水   那个什么,我……历史系的。看到这张照片,突然想起来,总理和太祖的回忆录里……都曾经提到过,自己有一位很优秀、很伟大、为了国家民族牺牲良多的朋友。   那啥,我、我什么都没说!   11楼:==   楼上你在暗示什么你直说啊!这样让我一个人脑补我好怕QAQ   【您好,因涉嫌不实信息传播,此贴已被论坛管理员删除。】 第36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哥哥。”卫雪在虞昭熙面前算是决定彻底丢弃智商放飞自我做个傻白甜了,反正智商上的差距难以弥补, 自己跟哥哥绞尽脑汁地玩什么心眼儿, 那简直是笑话。不懂就问, 她拿着照片跑到虞昭熙面前, “这上面的人是谁啊?”   虞昭熙的目光应声落到照片上,微微一怔。   沉凝眸底染开一缕轻松的笑意,虞昭熙道:“这是当年从军校毕业时照的,旁边两位是我的同学。”他只是含蓄地说“同学,卫雪心里却有数:能让自己哥哥这样的老古板眉眼带笑地跟着一起起合照,姿势神情还那般亲密,照片上两人一定是哥哥极为珍惜的朋友。   “这是陈济民。”修长手指落在照片上, 虞昭熙指着照片里笑容儒雅的少年给卫雪介绍, “他会做一手好菜。以后若是有机会, 让他做与你尝尝。”   恍然的目光一闪而过,明丽眼眸倏而睁大,卫雪无声地抑住自己喉间惊呼。   陈总理?!难怪她这么眼熟!   她的目光随着虞昭熙的手指落在另一个少年身上,跟虞昭熙同时念了出来:“李安邦。”   “阿雪认识他?”虞昭熙微诧的声音响起, 卫雪不敢和自家哥哥仿佛能看破一切的眼睛对事, 只是盯着照片凌乱地点点头:“听说过。”   “……也是。”虞昭熙挑起眉梢,眼底似乎是骄傲和欣悦,身上竟显出些少年人的锋锐来,“他们这些年建立新党,也算声名鹊起。”半点看不出别家军阀对现在还穷困潦倒,看起来窘迫无比的新党的鄙薄不屑。   卫雪心里乱七八糟一团, 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   太祖和总理跟哥哥认识,还曾如此亲密,那后来哥哥叛国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没有拉哥哥一把?乃至后来在各种场合也不曾提起过和哥哥认识?是因为哥哥的行为不屑与哥哥为伍,还是……还未发生的叛国,其实另有隐情?   卫雪甩甩头把脑子里让人心惊又心疼的想法甩开:不可能。   建国后那么多的间谍和卧底被平反,如果哥哥真的是……那太祖和总理不可能就这样看着他就这样……   遗臭万年。   “日后见了他们。”耳边是虞昭熙难得温和的声音,“你都要唤一声‘哥哥’。”   卫雪登时一个激灵。   叫太祖总理哥哥什么的,这滋味想想都不要太酸爽,果然小市民心态一时还是转换不过来。   那面虞昭熙顿了顿,少见地又补了一句:“济民最会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交流,你若是见了他,一定会喜欢。”言辞之间,却是已经把自己划进了“老年人”的范畴。卫雪听着又是好笑又是心酸,猜着虞昭熙是不是有些“你见见真正优秀的男子。别再见个稍有点样貌,会说些空话的男子就被哄了去”的意思,又觉得自己大抵是想的有点多。   照片之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卫雪没再问下去——也问不下去。难道要去问现在还是个爱国军阀,为抗岛国整日忙得连睡觉时间都不够的哥哥,“你日后为什么当了汉奸”吗?她暂时还不想被亲哥拉出去操练。   虞昭熙没能在家里待很久,第二日早上卫雪起来时就不见了他人影,问了吴妈:“哥哥什么时候走的?”   吴妈摆着筷子有些忧心:“三点多的时候先生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就出门了,连外套都没来及穿。”   卫雪心底一慌。能让自己哥哥这样严谨性子连外套都不穿就赶出去……是遇到了什么事?   卫雪的担心没错。   虞昭熙再回来是在两天之后,深夜,卫雪莫名从梦中醒来,口里干燥,端着杯子下楼,便见楼下大门开启,两人从门外进来。她定睛瞧了瞧,脱口而出:“哥哥?”难为她在一片黑暗里还能认出虞昭熙来。   虞昭熙的反应异于往常地有些慢。他停在原地,顿了有一两秒时间,方才道:“阿雪。”声音稍显轻忽,“你怎么下来了?”   卫雪步下楼,将杯子放到桌上:我来倒杯水。”走去虞昭熙面前,“哥哥这个点回来,快些回房休息吧。”   “小姐……”身后的人开了口,卫雪才听出这是冯副官。   “冯明辉。”虞昭熙语调冷冽地打断,“你回去吧。”   冯副官满面纠结之色,有心想跟卫雪说说虞昭熙受了伤,虞昭熙又是明摆着不许他多嘴,几番犹疑,最后还是一咬牙:“是!”敬礼走人。   卫雪有些奇怪:“哥哥?”   虞昭熙只道:“你去休息。”走到厅中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一会便回房。”   黑暗中虞昭熙的身影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见到形状完美的下巴色泽苍白。   卫雪下意识想到了刚穿来那天,意识模糊之下见到的他。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哥哥?出什么事了?”   虞昭熙一语带过:“受了点小伤。”又道,“你回房。”语调不容置疑。   卫雪咬了咬唇,终究没胆子忤逆。小声道一句:“哥哥早些休息。”回了房。   房门开关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胸侧枪伤疼痛得过头,却仍不曾麻木,太初皱着的眉缓缓舒展开,靠上沙发背。   这回原主最后一个“以他的性格和行为模式完成愿望”的要求,有多坑?   可以走捷径的路子,不成。可以避过去的伤,受着。   这次原主的心愿,真是罕见地让太初生出些想甩手走人诸事不管的冲动来。   ——当然,因为早已晚期的强迫症,到底是没走得了。   #一个强迫症的自我修养#   既受了伤,接下来一段日子太初就没再往军部去。一应事务皆在虞公馆里处置。卫雪不明就里,开始尚惦记着那晚虞昭熙情形的不对,试探几番没发现不对之后也就放下心,只当虞昭熙是有了空闲陪她,常常去腻在虞昭熙身边,还颇为开心,却不知外界局势已然一日比一日严峻。   事情的转折出在一个阴云蔽日、凉爽宜人的午后。   卫雪搬了把椅子靠在阳台,捧着杯茶慢慢地喝,外面冯副官脚步匆匆:“司令,您的信。”   虞昭熙甚少有私人信件往来,因而卫雪颇有些惊讶。她好奇地探过头去:“是谁呀哥哥?”   拆开信件的虞昭熙也没特意避着她,声里带笑:“你陈哥哥来信。”   卫雪茫然地想了两秒,才意识到虞昭熙口中的“你陈哥哥”是总理,表情瞬间精彩万分。   卫雪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正要定神去看,虞昭熙脸色却倏而一变,随即将信件折起。   卫雪看了个空,却也没当回事。不愿意私人信件被别人看到的人多的是,她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在心底默默感慨感慨刚刚惊鸿一瞥之下总理大大的字真的超级好看也就算了。   虞昭熙拿信上楼,直到这日晚餐都未出现。第二日早饭时分,卫雪看到他从楼上下来,宿来精力十足,就连受伤时也极有十足慑人的男子看着有些气色颓黯。   见了卫雪,虞昭熙勉强撑起一丝笑:“阿雪且用饭,我出去一趟。”   这一走,再见面时就是改天换地。   岛国方万万没想到会收到出了名作风冷硬铁血爱国的豫章虞的投诚信。   虞昭熙是如今国内数得上的军阀,当初大规模招降的时候也曾不信邪地派人去招揽他。因着对虞昭熙的看重,他们派去的是一位对中华文化颇为了解的岛国人,结果去了不到人这边见到虞昭熙,那面直接被拉出去枪毙。   这次虞昭熙投诚,岛国并不敢信,高层一片沉默,片刻,一位男子出声:“诸君不必担忧,现我帝国在中华几呈破竹之势,虞昭熙君见势不好于是投诚也未可知。”松本桥次环顾一圈,见众人虽有意动,却仍不出声,他微笑,“我去。”   ——去见见那个,杀了他哥哥的,仇敌。   松本桥次在豫章二省受到了出乎他意料的礼遇。传说中忌岛国人如仇的豫章虞在最正规的会议室接见他了他。   松本桥次微微笑着:“虞昭熙君,在下松本桥次。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对面男子淡淡抬起眼,他被冽然气势逼得一愣,男子却很快收敛气势,用一口纯正的岛国话开口:“幸会,松本君。”   这一场看起来宾主尽欢的会面的最后,松本桥次说:“我们大日出帝国,永远欢迎您这样优秀的人物。”他停一瞬,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我兄长的遗体,您能还给我吗?”   笑容温和,却明显来者不善。   对面豁然抬眼,松本桥次下意识后退一步。   然后,惊魂未定的松本桥次如愿看到,那个传说中狼王一样的男人,那个豫章二省说一不二独断专行的虞司令,缓缓地,垂下他的眼眸:“先前多有冒犯。”他一字一句,声音异常清晰,“我很抱歉。”   ————————   碧湖论坛→历史军事区→近代现代区   【求解】啊啊啊怎么突然虞司令就叛国了?!!   0楼:楼主   我不信!虞司令怎么可能突然就叛国了QAQ   1楼:爱国滚滚   卧槽楼主!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不相信?!都已经证据确凿了你还不相信?说你是颜狗你还真要去当狗啊!狗汉奸就是狗汉奸,无论装得多么爱国,最后也是经不起考验的!   2楼:花生糖   楼主+1!我不信不信不信男神会叛国!   说不定男神就是卧底呢……   我相信男神一定是有苦衷的QAQ   3楼:纯吃瓜   ……只是传言而已啊,大佬你们就信了?醒醒醒醒。只是听说了一句好像岛国人进军部了而已,虞昭雪都没信!   4楼:咯牙   那啥,楼上,根据历史,虞昭熙的确是在今年开始叛国的……   5楼:#@%……@F   嗯……难道只有我注意到了总理给虞昭熙寄的那封信嘛?也许总理就是早知道了虞昭熙要叛国,所以才写信劝告?   6楼:唔……关于这个问题,我这人有点八卦,之前好奇总理给虞司令写了什么,所以就……默默低倍速截了个图。大家共享一下啊。   [图片][图片][图片]   7楼:舔字   我总理的字超好看嗷嗷!舔舔舔。你们吵你们的,我抱走总理。   8楼:……   一楼滑稽。哪里就证据确凿了?不就是听人随意议论一句有岛国人进军营了吗?上次有岛国人进军营你们也是这么说,结果呢?抬了尸体出来。打脸不?   9楼:看信!   雾草!看信!总理在和虞司令说当时情况!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徽豫会战是必败的吗?历史书上不是说是由于虞司令的出卖才导致了这次失败?   10楼:陈独秀   如果说这本来就是一场必败的战争,那让大家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由于虞司令的出卖导致的失败,是为了什么?   细思极恐。 第37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岛国方准备万全,徽豫会战开始是在某个寂静的夜晚, 开展地无声无息而又轰轰烈烈。   豫省是虞昭熙管辖, 徽省则皆在新党管辖之下。这两股势力可排在现代中华最强的几个势力之列, 这次的会战本应是一场苦熬, 所以中华这边兵败如山的颓势让所有人都感到难以置信。   ——直到徽省被攻破后,豫省直接对着岛国敞开了大门,像欢迎久别的友人一样迎接岛国入省。   天下哗然。   卫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骂带来消息的冯副官:“滚!这种消息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哥哥有哪里薄待了你吗?乱造什么谣!”   被骂了的冯副官也不生气。他抬起头来,目光迷茫而沉痛:“小姐,属下所说,句句属实。”他嗓音干哑, “司令……的确叛了。”看着明显还是不肯相信的卫雪, 他道, “岛国派来沟通的鬼子,现在就在我们军营里。”   “司令对他。”冯副官闭上眼,遮住眼底的血丝和泪光,“奉若上宾。”   卫雪腿一软, 直接坐到了身后的沙发上。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冯副官没有再说谎的可能——他一位前程大好的司令副官,也没必要冒着前途尽毁的危险,来和她说这么一个没有意义的笑话。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兄长的确是在徽豫会战中出卖了国家——在日后的几十年,上百年间, 这段历史被写在了无数个版本的历史书上,让天下唾骂,供后人引以为戒。   卫雪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这次的战争就是那个后世人尽皆知的徽豫会战,忘记了徽豫会战是在战争结束后才有的名字。   冯副官还在说:“岛国之所以能在这次会战之中势如破竹,是因为……司令把我们这边有的所有关于会战的信息,全部交给了岛国。”   卫雪愣愣地看向冯副官,却见冯副官明显也被这个事实打击得不轻,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只是麻木机械地向她复述自己知道的事情:“与我们联手的新党,被司令出卖给岛国,当作取得岛国信任的投名状。”   “冯副官。”卫雪舔了舔干涩的上唇,觉得自己喉头有血腥味在止不住地往出冒,“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冯副官恍惚地看向她:“最初我以为,司令只是在用计。”   卫雪狠狠一闭眼,出口的话却是:“哥哥不可能是汉奸,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信他。”   冯副官用一种怜惜理解的眼神看卫雪:“小姐,节哀。”   卫雪却突然来了精神一般,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节你娘的哀!”她声音响亮地喝骂,“我告诉你,我哥他没有叛国!”   “就是叛国了,也轮不到你来多嘴指点!”   甩下这么一句话,并没有理会满面愕然的冯副官,卫雪一把抓过自己的手提包冲出门,打开车门上车,直接往军营开。卫雪身后,冯副官的声音痛苦而坚定:“我先是一个中华人,其次才是司令的副官。”   卫雪的车被拦在了军营外,虞昭熙不在军营内,没人敢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放她进去。也没人敢告诉她,虞昭熙去了哪里。   焦急之下卫雪病急乱投医地上了吴老家的门。   吴老家正在上演一出闹剧。   孙孝久来给老人家通风报信了。老人家刚听到来人跟他说他家徒弟叛国了,根本没当一回事儿,挥着拐杖就赶人出去:“出去!滚滚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传播这种丧良心的谣言,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对面孙孝久一面抱头乱窜,一面扯着嗓子试图解释:“吴老,天地良心,我说的话若是有半字作假,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吴老被气笑了,“嘿”一声,举着拐杖毫不手软往孙孝久背上抽:“黑心眼的东西,我看你现在就该天打五雷轰!”   别看老人家年龄大了,身手出人意料地还挺好,下手那叫一个快狠准。孙孝久呲着牙满大厅跑着躲,就是顽强地不肯出门:“真的,真的吴老!我说的句句属实!”   最后大概也是被吴老抽怕了,孙孝久一咬牙,一跺脚: “吴老,我有个兄弟是新党的!他跟我说了,这次他们新党会败的那么快,就是因为跟他们合作的虞昭熙把消息泄露给了岛国!”   挥着拐杖却有半天没打着人的吴老听了这话,总算是停下手,严肃着一张气色极好的脸问他:“此言当真?”   孙孝久见吴老停手,心道总算是消停了,站在原地双手撑膝喘着气,累得活像条哈士奇:“当真!当真吴老!”   吴老却忽然一笑,猛的抬起拐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下,这下可算打了个严实:“汉奸?全国人都当了汉奸,昭熙也不会!”他只当没听见孙孝久的呼痛声,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过去,“我让你汉奸,我让你汉奸,我让你汉奸!”   孙孝久出了门才看见一直在门边围观的卫雪,顿时脸涨得通红,卫雪却并没有心情理他,越过他,直接进了屋。   把造谣抹黑自家徒弟的人抽出去后,吴老爷子心情好得很。他端着两个核桃,一边转一边出门,才出门,就遇着自己另一位徒弟:“昭雪?”   正想问问卫雪的来意,就见另一位老友上门。   老友眉头紧锁。神情焦躁行色匆匆,明显是心里有事。见了吴老,也没注意到吴老身边的卫雪,张嘴第一句就是:“吴老,虞昭熙叛了!”   一下子把吴老的好心情给坏个透。   这段时间之内遇到两个往自己得意门生头上盖锅的人,吴老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这下即使是自己相交多年的老友,也没给对方好脸色:“去去去去去!”一连五个“去”字,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听风就是雨的,这又是信了谁说的瞎话?”   老友却面色沉重:“老吴,没跟你说笑话。可靠消息,你徒弟,叛了。”   见老友这般神情严肃,吴老终于算是把这话听进心里,他皱了皱眉,认真道:“这不可能,昭熙的为人我知道。他那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叛国的。他可能会死,却绝不会背叛。”   老友神情复杂看吴老一眼,沉沉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吴老皱着眉,对卫雪说一句:“你先在这等我回来。”就跟老友坐上黄包车出了门。   卫雪犹豫一瞬,重新上了轿车,悄悄跟在吴老身后。   省内最大、名声最响的歌舞厅门口,传说中从来不在这种声色场所出没的虞司令推门出来,一身他曾经一哂了之的西服,跟着他一起出来的,是一个一身岛国气息,一看就是来自岛国的男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岛国人面上带笑,虞昭熙虽然面色冷冽,言行之间却也对岛国人颇为礼遇。远远看着倒真是无比和谐。   “老吴。”坐在黄包车上,老友疲惫道,“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直到有人跟我说,看见他和岛国来人在百乐门听歌看舞。”   “老吴!”老友一把拉住要冲过去的吴老,惊魂未定,“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吴老推开老友的手,怒道:“你放开,我要去问问他!”   虞昭熙耐着性子与松本桥次虚与委蛇,言谈间无意抬眼看了一下外面,顿时僵滞一瞬。   百乐门大门不远处,一位老人拄着拐杖冲下黄包车,正气势汹汹往大门而来,却突然没站稳一般晃了晃身子,轰然倒地。   “老吴!”车上另一个老人惊呼一声,下车和拉黄包车的人一起将倒下昏迷不省人事的老人扶上车,“快!去医院!”   “虞昭熙君。”松本桥次语调礼貌地询问他,眼底带着探寻之色,如同半夜里伸吐蛇信的毒蛇,“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松本先生。”虞昭熙收回目光,身侧的手握紧一瞬,又很快放松。他仿若什么也没看到,语调平淡一如先前,“没什么。”   ————————   碧湖论坛→历史军事区→近代现代区   【震惊】我说大家发现了吗?这几天关于虞昭熙的帖子都没被删!!!   0楼:楼主   是因为直播里,虞昭熙终于叛国了吗?不是洗白,所以不用删了?   1楼:蹲   不是啊楼主,最近的帖子里,考据党们都在找证据给虞司令当年的事情做解释。   有一位大佬还作了个分析。说是虞司令给岛国的那些消息,让岛国看起来在全国各地节节开花,实际上却拖住了岛国的各方面资源人手,这才有了咱们新党后来的一举反攻胜利。   类似的帖子不在少数,比如有人找出证据,证明总理和太祖到死都依然很敬重虞司令这个朋友,再比如有人证明了虞司令在最关键的问题上,给了岛国人错误信息……   等等等等。   虽然没有确定虞司令是为什么叛国,但是关于他是汉奸这个问题,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是假命题了。   2楼:飞鹰   几天不来论坛,错过了这么多吗?求楼上给链接,我找了半天没找到!   3楼:雪雪雪   神烦你们这些历史虚无主义者!叛国就是叛国,有什么好洗白的?给祖龙洗,给纣王洗,给隋炀帝洗也就算了,现在连汉奸都能洗了?能不能有点底线,不要为了YY而扭曲历史,有意思吗?   4楼:小乔   楼上……要不要认真看看最近的帖子再说话?大家说的明明都是有理有据,半点不显得牵强。看了这几个月直播,大家也都知道虞司令是什么人,你别想当然好吗?   5楼:蹲   手动@二楼飞鹰   #【闲聊】浅谈当初新党一举反败为胜全国反击的客观条件#   #【整理】总理和太祖各种场合提到虞司令的话(可能不是虞司令,欢迎纠错)#   #【疑惑】虞昭熙似乎在最关键问题上坑了一把岛国#   #关于虞昭熙叛国事件的各种分析汇总#   6楼:小仙女   吴老!!!啊啊啊啊啊吴老倒下了!怎么回事?求吴老别出事!自从吴老教虞昭雪历史,我看直播,历史从20分直飙到90分。吴老我男神!QAQ有学医的小哥哥小姐姐吗?求来看看吴老师怎么了?   7楼:我不是医学生,我是历史学生   ……楼上别怕。历史上,吴老这一年没出什么事儿。   8楼:这里这里,医生   从外表上看,吴老没出什么大事,就是高血压,可能还有点脑溢血。不过没关系,楼上说了吴老今年没出事。   9楼:小白   我想说,冯副官三观好正啊……   10楼:北北与西西   好心疼虞司令,你们注意到虞司令的手了吗?他怕被岛国人发现不对,连握拳都不敢QAQ哭死   我算了   11楼:侨兴   艹!楼上不说我都没发现……   倒回去看了一遍,虐哭了 第38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卫雪见吴老昏倒,也顾不得自己是在跟踪人家, 驱车上前就在老友诧异的目光下扶起吴老上车, 将他和老友一起送去了医院。   吴老输上液, 情况稳定下来, 卫雪守着还没醒的吴老,没忍住问老友:“我哥哥他……”   老友看向卫雪,眼底是压抑的怒火:“你哥哥的事情我不好说,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卫雪咬着唇:“我不信。”她坚定道,“我哥哥,绝不会叛国。”   老友听卫雪这么说,也是一愣, 再见卫雪固执的眉眼, 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回就带了点怜悯:“你……自己去问问他。”   卫雪握紧拳,病床上的吴老眼睑颤了颤,缓缓睁开。   老人家清醒过来第一句话是:“那个孽障呢?”   第二句话是:“拿纸笔来!”   吴老病的有些重,此时刚醒。还起不来身, 却也片刻都等不得似的, 把手上针头一拔,干脆就着歪在床上的姿势提笔写字,笔落在纸上,竟是要写断绝师生关系的声明。   卫雪在一边看着心惊,忍不住出言阻止:“老师……”   吴老手下停也不停,低骂:“要是想为那孽畜说话, 还是趁早闭嘴!”   卫雪顿一瞬,还是恳求般开口:“哥哥他不会的……”   吴老恰好写完最后一个字,笔一撂,抬头看着卫雪,手指向门外:“滚!”   卫雪低声道:“老师……”   吴老怒道:“我没你们兄妹这样的弟子!”喜爱虞昭熙的时候不吝连卫雪一起喜爱,憎恶虞昭熙的时候迁怒卫雪也迁怒得毫不含糊。吴老可谓是把“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了。   “老师!我……”   “滚出去!”说话之间又动了气,吴老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卫雪看得心惊肉跳,只得顺了吴老意思:“行,行,我这就滚,我这就滚,您别动气。”   赶走了卫雪,吴老一边咳嗽一边把写好了的声明折起来,对一旁的老友说:“有什么吃的?给我弄点来。”   老友大奇:“你不气了?”竟还吃得下东西?   吴老把折好的声明揣到袖兜里:“教出这么个孽障东西,不把这畜生打死,我死也死不安生!”到底不想相信自己最喜爱的弟子就这么做了汉奸,粗喘几声,又道,“我明天去当面问他,要是我误会了他,我当众给他道歉,登报也成。”   沉默一会儿。   “要是他真干了这丧天良的事,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我也要打死他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太初应付完松本桥次已是深夜,军部并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他便直接回了虞公馆。   客厅里没有开灯,昏暗一片中显得有些空荡。少女双手抱膝坐在地毯上,毛绒绒的小脑袋埋在膝间,听见开门声,抬起头:“……哥哥?”看见虞昭熙,一双黯淡的眼睛瞬间星子般亮起来,“你回来啦!”   虞昭熙按下客厅吊灯的开关,灯光亮起来,卫雪下意识伸手挡了挡光线:“哥哥……”她眯起眼诉委屈,“有人说你叛国当了汉奸。”她又是恼火又是愤怒又是忧心,“胡说八道!你才不会叛国呢!”她寻求肯定般看向虞昭熙,“对不对哥哥?”   虞昭熙正在摘下双手上雪白的手套,闻言动作顿了顿:“这种事情你不必管,这种话你也不必听。”   虞昭熙对“叛国”的问题避而不答,卫雪心底一凉。   “哥哥,你没叛国,对不对?”   虞昭熙把手套放在一起:“这样的事情,你不必……”   “哥哥!”卫雪抬高了声音,仰头执拗地重复,“你没叛国!对不对?”   虞昭熙终于正眼看向卫雪,他声音冷静:“岛国要帮助中华繁荣,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于情于理,我不应拒绝。”   大东亚共荣圈……这么个骗娃娃的借口,连市井孩童都不会信,能骗得了她算无遗策的长兄?   卫雪脸色灰白:“我不信,哥哥……”她嗓音颤抖,语调却坚定下来,“你骗我,我不信。”   灯光下青年锋锐凌厉的五官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攻击力,虞昭熙面容冷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哥……”   “不早了。”虞昭熙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你该睡了。”他看卫雪一眼,将折好的手套扔到桌上,头也不回走回房间,任身后卫雪怎样呼喊也没再回头。   卫雪回了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抱着自己柔软顺滑的绸被翻来覆去一夜,天际泛白时方迷迷糊糊阖上眼。   她是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的。   隐约听见有吴老的声音在其中,吓得卫雪连睡衣都没来及换,头发蓬乱,拖拉着拖鞋就往楼下跑。   跑到一半听吴老一声暴喝:“少扯些有的没的!虞昭熙,你只说你是不是给鬼子当了走狗!”   昨晚还病恹恹的老爷子,今天就生龙活虎。来不及慨叹吴老恢复能力之强悍,卫雪听到这个问题就暗道“要糟”。   果不其然。   “岛国有心帮助中华繁荣,”虞昭熙声音冰冷,仍是昨天对着卫雪的说辞,“以建立大东亚共……”   没说完就被吴老声音打断:“那徽豫会战也是你泄密?!”   “我向岛国提供了一些不甚重要的消……”   “你这个畜生!”吴老从怀里摸出昨夜写的断绝关系声明,砸在虞昭熙身上,“你这样的弟子,我要不起!”吴老喘息着怒骂,“教出你这样的畜生,我死都没脸见祖宗先人!”   吴老举起拐杖,重重地砸了下去,“虞昭熙,你这个孽障!”痛骂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比起那次警示多过训诫地砸孙孝久,这次吴老是下了死力气。卫雪隔着老远,都听见拐杖砸在人身上的闷响。   卫雪吸倒一口凉气,加快脚步跑着转出楼梯,就见虞昭熙腰背挺直坐在沙发上,没有痛觉般躲也不躲。   一动不动受了十几拐杖,虞昭熙平静吩咐身后:“请吴老出去。”   卫雪这才注意到,跟在虞昭熙身后的副官,已换了个人。   新副官忠实完美地执行了长官的命令,上前扶住老爷子,客客气气又万分强硬地将吴老“请”出了门。   吴老思维一时没转换过来,打骂再狠,印象里虞昭熙也还是那个自己一直尊师重道的弟子,竟然会让人把自己架出去,吴老结结实实懵了一顿。等回过神来,气血直冲天灵,抖着唇话都说不利索。被架出去好半天,才怒骂声又从门外传来。   卫雪这时也顾不得吴老,“噔噔噔”跑到虞昭熙身边,担心他受伤,也不敢乱碰,心疼地问:“哥哥,你怎么样?”   虞昭熙无事般摇了摇头:“没事。”   不待卫雪再问下去,客厅内的电话响了起来。虞昭熙起身,站了一两秒,大步过去接起电话。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虞昭熙应一声,沉下脸就转身出门。   卫雪担心得不行,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睡衣,咬着唇追了出去。不顾虞昭熙“阿雪回去”的呵斥,爬上车后座。   大概事情实在紧急,虞昭熙皱眉看卫雪一眼,终究没跟她在此事上纠缠。   车停下时卫雪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虞昭熙来的不是军部。   虞昭熙下车,新副官上前两枪把别墅大门崩开,车上又下来两名卫兵制住被动静引来的两名岛国士兵。   卫雪跟在虞昭熙身后跑进大门,虞昭熙也顾不得阻止她,只嘱咐一句:“小心些,跟在我身后。”一路下楼。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浑身鲜血淋漓的男子被绑在刑架上,头无力地垂着。   松本桥次微笑着开口:“沈博文君,您还是拒不招认吗?”   男子抬起头,眼神凶狠,虚弱却用力地啐他一口。   “呸——!”   又失去力气一般垂下头去。   松本桥次面色不变,甩开手里的鞭子:“看来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哐当”一声,地牢大门被踢开。   青年精准有力地握住松本桥次正要落下的手。   松本桥次面色微变:“虞昭熙君,我在审讯我抓到的新党匪徒。”   刑架上的男子倏而抬起头来。   虞昭熙冰冷道:“松本先生,这里是豫章。”他声音寒冽,眉目森冷,“我豫章两省的人,还轮不到你动。”   ————————   碧湖论坛→历史军事区→历史军事区   【灌水】虞司令的枪伤是不是还没好!   0楼:吃根冰棒冷静一下   上次虞司令的枪伤是不是还没好!啊啊啊吴老的拐杖是不是抽到那里了!有医生吗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1楼:红烧排骨   【懵】什么枪伤?   2楼:@楼上   上次虞司令回虞公馆呆了半个月那次,有大神扒出来虞司令胸侧受伤了。   3楼:决胜巫山   吴老就这么相信虞司令叛国了?说好的亲师徒???这么明显有猫腻啊!虞司令的苦衷他看不到吗?!   4楼:撸猫   日常心疼我男神……   5楼:长毛白象   三楼冷静点。证据齐全,吴老身在局中难免看不清真相。咱们看直播之前,不也是对着虞司令一口一个狗汉奸?   6楼: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等等虞司令这是往哪儿去的?   7楼:你们都歪楼了   回楼主,看虞司令还这么精力十足的样子,暂时死不了。   8楼:想歇班想歇班想歇班   楼上语气尊重点吧……这种看似幽默的调侃,并不适合现在的情况。   9楼:上九州   这是松本桥次的住处。虞司令来这里做什么?   10楼:ky一下   那个……我其实想说。嗯,岛国人没有抗岛国剧里那么没用啊……   11楼:静静静静   楼上是小朋友吧?没事多看点书,少看点神剧。现在的电视剧越拍越离谱,裤裆摸雷,手撕鬼子,酒瓶砸飞机,连个孩子都能轻轻松松打死十几个鬼子……   真这么简单,我们当年就不会为了保家卫国死那么多人!   12楼:日月当空   排11楼。   现在的抗岛国神剧,没让我感受到“我大中华就是厉害”的骄傲,只让我看着可笑又荒谬,让我为那些为抗岛国而牺牲的先烈们心痛。   13楼:==   话题突然沉重……   但是楼上说的不错。现在的神剧,是对当年惨烈悲壮历史的亵渎和讽刺。光腚总局天天限制这限制那,该管的从来不管。   14楼:云养猫   楼上说的……雾艹!绑着的那个是不是沈元帅! 第39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松本桥次抓到的人,名叫沈博文, 与总理和太祖同为虞昭熙当年在军校的同学, 与虞昭熙关系并不比太祖总理和虞昭熙的关系差。若不是当年拍照的时候沈博文去了外地出任务, 那张照片其实本该是一张四人合照才对。   事实上, 当初四人之中总理和太祖关系更为亲近,比起太祖总理和虞昭熙走的更近的,反而是对于各种思量算计不甚精通,只沉迷战略战术的沈博文。   而虞昭熙原主上辈子暴露的原因,就是沈博文。   沈博文不同于总理太祖心思多,因为怕他知道叛变真相以后在日常细节中露出破绽又或甚至在战争中对虞昭熙下不去手,所以三人在虞昭熙“叛变”后, 心照不宣地一起瞒住了他事实真相。   领兵驻守在外的沈博文得到消息, 笑得茶喷了一桌子:鬼子编造谣言敢不敢走点心?虞昭熙能叛国?笑话!他沈博文叛了虞昭熙都不会叛!   直到总理的电报发来, 沈博文才终于不淡定了。   这个不淡定倒不是相信虞昭熙叛变了,而是觉得:出大事了!老陈老李俩心眼儿死多的傻狍子被骗了!夭寿哦,竟然怀疑老虞叛了!回头小聚的时候怕不是要被老虞个牲口揍得爹妈都不认得!   不淡定的沈大元帅当时就给老陈去了电话。   陈总理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开导他:昭熙变了,博文你想开点, 革命的道路上总是有同志经受不住敌人的糖衣炮弹, 你要学会习惯。   沈博文被茶呛得一顿咳嗽,茶杯一搁就噼里啪啦炮仗似的冲了对面一通,撂下电话赶紧给虞昭熙发了个电报。   虞昭熙个牲口没回。   沈博文心里那叫一个没底呀:这牲口想干啥?   左右闲着没事,他干脆就往虞昭熙处一天三顿饭地骚扰,终于得了个回复:道不同不相与谋。   把沈博文给吓得:大事不妙,老小子这是生气了!   想到当年在军校的时候虞昭熙都是怎么下黑手的, 沈博文心底“唰”就是一凉啊。   为了老陈老刘两位好友的人身安全着想,就驻扎在豫章旁边一个省的沈博文,把手头事务交接交接,收拾下东西,包袱款款就缩头缩脑偷渡去了豫章。   谁能想到沈博文竟然会这么大胆?可谁也都没想到,沈博文从头到尾就没信过虞昭熙叛了。   在他看来,这就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一样,只是自己在工作之余,开个小差,和久未见面的老友碰面喝个酒被操练操练。   虞昭熙没有太初的手腕,也不如太初一般对此有所防备,匆匆赶到之时,沈博文已被转移送走。   再见面时,沈博文已是尸体。   沈博文是条汉子,也对得起他元帅的位置。   虞昭熙见到的遗体状况惨烈,浑身上下血肉模糊,脸容紫黑当真是“他爹妈都认不出来”,手上白骨斑驳甚至指头已不足十根——可即使如此,他也仍没有向岛国吐露分毫情报。   而后来虞昭熙之所以暴露,就是因为虞昭熙在一切计划都将完成的最后,眼瞅着他这里已经无关紧要,拼着被岛国那边怀疑也弄死了直接指使沈博文死亡的松本桥次。   话说远了,扯回来。   总而言之这么个可以说是上辈子间接坑死虞昭熙的直觉系生物,太初来了之后怎么可能不做准备。   但是……   或许天命的力量就是这么难以扭转,太初跟总理那边着意交代了注意沈博文,自己也派人去盯着,可就是这样的严防死守之下,愣还是让沈博文跑没了影儿。   今天还是太初安排在松本桥次身边的人发现了不对,报上来,太初才知道事情又走上了前世的老路——还是在蝴蝶效应之下提前多时发生那种。   松本的脸色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地牢太昏暗造成的错觉,还是的确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虞昭熙君。这是新匪的匪首之一沈……”   “呵。”寒凉一声冷笑,虞昭熙忽视刑架上眼睛“唰”亮起来,瞬间从野狼变哈士奇的男人,反手将鞭子从松本桥次手中夺过,漫不经心凌空抽甩一下,鞭尾挽出一个漂亮的鞭花。只是随手为之,却在空中抽出骇人爆音,“新匪旧匪之话,松本先生还是少说为妙。”   虞昭熙冷厉眸光划过松本桥次,似乎是在看他,却又根本没将他收入眼底:“我豫章的人,便是新党。”往日就冷冽过分的声音更是寒森,“也轮不到你岛国处置。”   “这豫章——”   “尚还是我虞昭熙的豫章。”   扯开这些日子来虽冷淡却也有礼的面具,松本桥次第一次直面这个传说中,以铁血手段安定下中华最富饶的豫章二省的男人的气势,终于知道自己的兄长何至于一个照面便丢了性命。   他用尽全部自制力,终于压制住自己往后退步的本能,没有给自己现在所代表的祖国岛国丢人,却也是嗓子发干一时失声。   “虞……”松本桥次强压心底的慌张,面上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变调的颤抖。他目光迅速扫过虞昭熙,对方正示意带来的副官将沈博文从刑架上放下,似乎并没注意到他声音显露出的失态。   松本桥次深吸一口气,勉强使自己声音恢复平常的语调:“虞昭熙君此言不当……啊!”未说完的话被一声惨叫取代。   沈博文被副官扶着出了门,虞昭熙一鞭抽上松本桥次,鞭子抽破衣服,在松本桥次身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虞昭熙眼角一丝笑意冰凉:“还请松本先生记住。我与贵方之间在进行的,是一场双方共赢的合作。”   “——合作的意思是。”   “我与贵方,地位平等。”   他扔下鞭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眉目森冷地将摸过鞭子的白色的手套也一起扯下扔到地上,转身离去。   卫雪之前看到虞昭熙和一个岛国人肛上就意识到了不对,一直安静如鸡地缩在地下室门口探头探脑,没进去添乱。虞昭熙经过门口,淡淡扫她一眼:“跟上。”她便二话没吭地乖乖跟着走了,心底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哥哥一定不是汉奸!   松本桥次被虞昭熙一鞭子抽得坐在地上,下属要来扶他起来,他语气平静用岛国话吩咐:“出去。”   下属退了出去,还分外贴心地关上了地下室的门。门被关上的瞬间,他脸色当即剧烈扭曲起来。   捂着伤口站起身,松本桥次一脚踩上虞昭熙扔下的白手套,用鞋跟狠狠碾压:“八嘎!”   救回沈博文,却也不能直接就把他放了。太初命人把他关进了一个牢房,自己没去看,先给总理打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总理一脸懵逼。听到这消息差点没失态到把电话摔了。   沈博文你小子胆儿也忒大啊!   对此沈博文表示委屈。   他从前也没少往虞昭熙那儿跑啊!   总理不想说话。   是!你从前是没少跑但现在对方都成了汉奸了,你还敢往那儿窜!要不要命?!   可沈博文从头到尾,压根儿就一丝一毫都没信过虞昭熙叛了。   卫雪后来着意打探之下,并没怎么费力就知道了被新副官半拖半抱带回来的那位血肉模糊君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沈老元帅。   知道了这个卫雪哪里还能坐得住,太初不去看沈博文时,她便缠磨着要自己去。   虞昭熙这个隐形妹控哪能扛得住妹妹又软又乖地撒娇?没坚持两天就松了口。   然后卫雪就真真切切见识了一番啥叫“心大”。   沈博文一身绷带裹成个木乃伊,趴在牢房的床上万分安逸。看到卫雪眼睛一抬,然后就一亮:“小雪是吧?你哥老跟我提你了!”   卫雪默然。所以沈元帅你就一点自己是被哥哥给关在牢房里的愤怒和脾气都没有?年轻时候的沈老元帅,这么……单纯的?   她英明睿智刚硬正直的沈元帅……心中男神形象破灭的感觉真的不怎么好啊。   内心吐槽着,卫雪终于没忍住好奇嘴贱一句:“哥哥把你关到这里,你不生气?”   沈博文咧嘴一笑:“气啥?”拍拍身下,“给了个床。”指指窗,“还有光。”瞥一眼角落的碗,万分满意,“吃喝也管饱。”认真点头,“谁家对犯人这么好?他这是给我特殊待遇了。”   卫雪:“……”   她看看沈博文身下沈博文自己用稻草临时搭的“床”,再看看牢房靠外面的那面墙最上面,一把把大,活像个狗洞,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唱“铁窗泪”的小铁窗,终于意识到,成大事者,必有不同常人的脑回路。   这面太初把沈博文关上几天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戒备不严”让沈博文有机会逃了出去,博文个死心眼儿的还是认定了虞昭熙没叛。   职责所在,沈博文逃出来还没两天就拖着一身伤回了自己驻扎的省份,走前还对省内新党的总负责人千交代万嘱咐:你啊,千万别对虞昭熙出手,那小子有什么行动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就成,这边是他地盘,他心思又深,你可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别和他对着干!   总负责人哪里晓得大名鼎鼎的沈大元帅能是这么个不靠谱的棒槌,连虞昭熙是不是真的汉奸都不知道就敢凭着直觉让他别和虞昭熙为敌?得了这么个话,想当然是把虞昭熙当成了“自己人”。   于是,太初的下一步行动,就分外之顺利。   卫雪这天刚出虞公馆大门,就被虞昭雪原身喜欢的那位商家少爷孙孝久给拦住了。他脸色发白,眼带愤恨:“阿雪!你哥哥开豫章迎岛国在华总指挥部进省了!”   ————————   碧湖论坛→网友交流区→历史军事区   【深夜树洞】我男神毁了……   0楼:楼主   我就是看了个直播QAQ我招谁惹谁了!沈帅和陈相是我从小到大的男神啊这就突然毁了一个?我沈帅怎么可能是个二哈逗比!   1楼: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不……难道重点不是在虞司令的英雄救美吗?!!【好像有哪里不对】不不不,反正我……嗷嗷嗷,不说了我要再去舔一会儿虞司令甩鞭子那一段儿的英姿!!!   2楼:O(≧▽≦)O   然而他就是二哈逗比,认命吧楼主【摸摸楼主狗头.jpg】   或者你可以选择闭上眼睛给自己来个催眠啦啦啦~   3楼:沉思   所以历史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古人诚不欺我也——霸总·伪·汉奸虞司令与逗比哈士奇沈帅的二三事,总觉得我的历史观被重塑了……   让我去冷静冷静ing   4楼:@2楼,同去!   这些天来我已经知道虞司令有多高岭之花,万万没想到还能变身女王范……女王大人鞭子往我来!来吧!抽我!come on!   5楼:害怕   110吗?这里有个变态,快把他关回去。   6楼:楼主   QAQ我又去看了看我沈帅的影视资料和图片资料,辣么辣么霸总怎么会是逗比啊嘤嘤嘤……   我不管!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定是平行位面!那么多位面总有一个性格逗比的,但是我们历史上的沈元帅一定是老成持重,成熟稳重的男神!   7楼:苏格兰方糖   我现在更不相信虞司令是真汉奸了!   所以……我现在就想知道为什么最后虞司令现在会是这么个名声!!QAQ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建国初期没给男神平反?!@有关部门   8楼:无语   国家还没有出来盖章是伪汉奸呢,楼上是看脸吗?对得起当年的英烈吗?别说直播间的问题,万一是黑客在背后操纵耍我们呢?   醒醒吧,要是卧底,太祖当年为什么没有平反!   9楼:重点错×   为什么大家都在讨论沈帅逗不逗这点上?难道问题重点不是在于虞司令为沈帅抽那个岛国鬼子吗?   10楼:啃瓜   8楼……这些天是不是没看论坛贴啊。指路隔壁科普贴,套红加精哒那个就是啦。以及,如果是骗子的话,国家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嘛。有没有注意到这几天我们的帖子从最开始的秒删已经变成了不管不问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11楼:罪过罪过   阿弥陀佛,为了不亵渎先辈,我已经努力转移重点了,楼上上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常混耽美的……懂?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祝福,爷爷身体状况好了很多,前两天还把我和他的双份早饭当一份一起吃了←_←我家超可爱的基友说,老人家只要熬过大年三十,就又能撑一年,很开心哒。这些天都没有更新,所以今天这章超肥对不对?今天开始恢复日更,不过不保证是早上八点。   ……差点忘了,新年快乐。下面是新年礼物啦。跟正文没啥关系,看个乐乎。   ————小剧场的分割线————   沈博文一直不知真相,却从未信过虞昭熙叛变,更是因虞昭熙之死与太祖总理反目成仇。   他们关系差到全国人民都知道张元帅和总理太祖不对付,以至于在后来那场席卷全国的“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维护党的纯洁性和寻求中国自己的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的革命活动中,沈博文成了高层领导中第一个住进牛棚的人物。   ——倒不是被赶去睡的。   当时已头发花白却还精神极好的沈老元帅看不惯乱搞事的太祖和不能阻止的总理,插腰指着他们俩痛痛快快挨个喷一顿,自己“哐哐哐”收拾了东西卷着包袱走人进了牛棚。   用当时已年逾花甲的沈老元帅的话来说,那就是:“不就是个牛棚吗?谁没住过似的。抗战时候你俩少往猪圈牛棚钻了?你!李安邦你踩牛屎踩少了?你!陈济民!你卡猪圈那儿进不来谁拉了你一把你他娘的全忘了!”   在场众人默默低头缩小存在感装作没听见,均觉得自己很危险——知道的太多了。   因为沈老元帅开了这么个好【并不】头,后面但凡有看不惯这场革命或忍无可忍的,都有样学样去痛骂所在地的执行人一顿,自己就卷着包袱去牛棚,一时间牛棚成了供不应求的热门地点。   后来情况愈演愈烈,知名科学家文学家十有八九都住进了牛棚,形成了现代闻名的“牛棚文化”,那场清理运动也因此不了了之。   而性格倔强的沈老元帅这回算是和那两位彻底撕破脸,任由后来太祖总理两位不顾身份三顾牛棚请他出去,又或者他自己子孙各种恳请哭求,外界脑残粉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到死都没从牛棚出去。过世前一天还拎着柴刀把来看他的太祖追出去三里远,两个七老八十的老爷子一前一后一路狂奔,太祖跑得鞋都掉进了路边臭水沟。   ————————   喜欢吗【羞涩. jpg】 第40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听了这话,卫雪没顾得上赶孙孝久走, 脸色霍然一变。   “你说什么?!”   却不用孙孝久回答, 她自己脑海中自动就浮现了自己作为一个理科生在初中唯一听过的一塌糊涂的历史课中, 这段让授课老师即使讲述过无数次, 也还是没忍住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几度掩面语带哽咽的,带着刻骨屈辱,沾染了无数同胞血泪的近代史。   她哥哥的确迎岛国人进省了。   卫雪急慌慌往回跑,匆匆给虞昭熙打了电话。   “……哥哥,你让岛国人进省了?”   虞昭熙似乎并不意外她知道这个消息,闻言声色冷沉“嗯”了一声,不再言语等她下文。   卫雪本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虞昭熙说, 可对着虞昭熙这种反应, 所有的话仿佛棉花絮一样全都堵在了喉中。   她深吸一口气, 道:“哥哥你回来,你回来我们当面说。”   虞昭熙回来的有些晚。卫雪让人把站在铁门外坚持不懈要卫雪叫回虞昭熙好劝他“回头是岸”的孙孝久拉滚蛋,自己在门口焦虑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天色隐隐变暗时才远远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黑色的军车停下, 车门打开。卫雪扑过去, 被下车的虞昭熙接个正着。   “多大姑娘了,还整天一惊一乍的。”   青年将卫雪扶正,眉心微蹙,不轻不重呵斥一句,如冰似雪的眸色却稍缓些许。   卫雪难得没回虞昭熙的话,抓住他手, 额角渗汗急急道:“哥哥,你不能让岛国人进豫章!”   虞昭熙却并不回答她话,只冷冷淡淡问她:“谁与你多嘴?”   卫雪咬着下唇,满腹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   “哥哥,你……”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放岛国人进豫章有什么后果吗?你知道这会给国家给民族造成怎样的灾难吗?   你……你又可知道。就是这件事,把你彻彻底底地钉在了耻辱柱上,从今尔后,骂名千古、遗臭万年。   卫雪抬头望进虞昭熙眼底,他目光安静,似深夜月色清寂流淌。   她恍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初见到的虞昭熙。   青年眼神凌厉气势锋锐,周身是藏也藏不住的逼人厉色。   如神兵乍然离鞘寒光湛湛,即使相隔数米,也剑气冽冽透肤入骨。   这才过去了多久呢?眼前人一身锋芒收敛干净,似渊如海深不见底,独寻不见那时连人血肉都划破剥离的锐意凌厉。   是他变了吗?还是眼下境况逼得他不得不将身上利刺拔去,再一点点打磨锋芒。   ……那,虞昭熙爱国吗?   毋庸置疑。   无论是虞昭雪印象中古板严厉不通人情的长兄,亦或者卫雪记忆里宽容宠纵案牍劳形的哥哥,对国家对民族的热爱都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卫雪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生在新中国,日常被马哲毛概洗脑的现代人尚且不敢说自己有他一半重视国家。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一夕之间改变过往小半生的执念坚持,甚而做出完全背道而驰的事情,去毁了自己多年以来不惜一切守护着的事物呢?   或者说,他从未变过,而他所有看似荒诞不经让人难以理解的作为,不过是达到目的的另一种手段?   ……他做下这些事的时候,该有多么痛苦呢?   她一个现代人,在看关于这段历史的纪录片的时候尚且泪盈于睫数次泣不成声,真实的历史只会比纪录片更残酷。   生于斯长于斯的虞昭熙,在看着自己明知会如此却仍然一意孤行之下一手造成的惨烈后果时,又是什么心情?   卫雪不敢深想。   先前想说的话都没了意义,她看着虞昭熙眼底不易察觉的血丝,攥住他衣袖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发青。嘴唇嗫嚅几下,想让他先进去休息,眼角余光却见孙孝久扶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赶来。   孙孝久辛辛苦苦找来这位虞昭熙颇为敬重的老先生,上门的时候因为提到虞昭熙还差点没又挨两下拐,为的就是让吴老拦住虞昭熙。   怕吴老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努力寻找自己印象中老爷子们比较能理解的比喻:“鬼子进了豫章,那就是把十八岁的大闺女剥了衣服光溜溜放到一三四十的老光棍跟前儿。您老想想,这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这还用你说?”吴老很嫌弃孙孝久的比方,“你当我是你家店对门唱戏的呐!”一把推开他自己拄着拐杖上前。   “虞昭熙。”比起上次的暴怒,这次老爷子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卫雪简直担心是不是他上次被虞昭熙气出了什么毛病来。   “你让鬼子进省了?”   孙孝久“哎呦”一声:“老爷子,这还能有假?您赶紧的骂住他!”   卫雪一阵头疼。   上次虞昭熙让副官把吴老爷子架出门,卫雪事后倒是去看过几回,但老爷子也不知道是恨乌及屋还是恼她非但没阻止虞昭熙,还在虞昭熙做下这等事之后与虞昭熙亲近一如以往,总之卫雪是连门都没进去。   虞昭熙转过身去,冷淡看吴老一眼,点头:“不错。”   吴老闻言,只说了一句:“我这么些年,有眼无珠,教出一个畜生来。”转身就走。   “哎!老爷子!老爷子!”眼看着吴老就这么走了,孙孝久一脸懵逼赶忙跟上去,哪儿跟哪儿啊他辛辛苦苦把人请来,说这么两句废话这就要走了?   “臭小子滚远点!”吴老推开孙孝久,脚下生风走的飞快,孙孝久一个大小伙子还追得气喘吁吁,两人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哥哥……”卫雪话没说完,就见虞昭熙眼神一凛,一手扶住卫雪肩膀,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一手动作迅速地拔枪开火,枪在他心转出漂亮的一个枪花,枪声几乎与远处同时响起。   虞昭熙连开两枪,吩咐身边人:“把人带来。”   卫雪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意识自己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回传说中的“刺杀”,她顾不上新奇,冷汗先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她抬起眼,失声:“……冯副官?!”   那位胸前渗血被拖来的虞昭熙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虞昭熙那位被换掉的副官。曾忠心耿耿的副官指着他当初誓死效忠的长官,用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虞昭熙,你不是人!!!”   “哥哥……”卫雪眼睁睁看着冯副官死不瞑目地软下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拿眼角悄悄觑向虞昭熙,模糊见他神色晦暗。   “葬了吧。”寒泉般的声音冷淡自持,似乎并没有因为昔日伙伴的背叛而感到愤怒或难过——可卫雪分明看见,他眼底藏着极深极淡的疲惫。仿佛实在忍耐不住,却仍不敢惊师动众,只在眸子最深处,恒古不化的冰原深处,浅浅地流泻出星点悲哀。   岛国人进省后虞昭熙的日子并不好过。   岛国实在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民族。   从前虞昭熙冷面冷心不留情面,他们既怒且畏,既恨且敬。如今虞昭熙一改强硬态度,开始与他们合作,他们面上自然礼数周全,心底却又很不拿他当回事一般。   卫雪甚至曾见到岛国人满面笑容地与虞昭熙告别,转过身来神情瞬间变得轻蔑又不屑。   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偌大豫章自然也容不下两个主人。   在虞昭熙的配合之下,不过半月他就被彻底架空。威赫堂堂的虞司令,竟成了一个赋闲在家的闲人也似。   人有权势时一切好说,即使看虞昭熙不起,他大权在握时旁人也不会表现出来。现在虞昭熙丢了权势,一个个面上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那些城府不够深的青年们,眼底嫌恶嘲讽藏也藏不住。民众百姓口中他何等不堪更不必多言。   昔日呼风唤雨的豫章掌权者,今日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地位天差地别。   好在龙游浅滩、余威尚存。虽说看不起虞昭熙者甚多,敢当面给他难堪的终究寥寥。早在做下那个决定时虞昭熙便料到今日场景,倒也没多少落差感。   从来了这个世界太初便一直全心处理虞昭熙的心愿,到了此时方有闲暇研读书房搜集来的道经。这段时间反倒成了他近两年最放松的日子。   岛国在国内的胜局似乎早已决定,因而反转之时也就格外让人惊讶和欣喜。   新党的反击仿佛准备已久,一击即中,激烈而精确,招招有的放矢击中岛国死穴,岛国节节溃败到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卫雪听了各种反击的事迹,恍惚间都有一种自己又穿越回了现代,在看诸多抗岛国神剧的错觉。   人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还真不假啊?这生活比艺术还特么扯淡不靠谱激动人心。   吴老爷子那边自从听说局势反转,舒畅得每顿饭都多吃一碗。天天就着新党反击的消息,血压也不高了血糖也不稠了,浑身利索走路带风,拐杖都不知扔去了哪儿。   新党就以这样一个可怕的速度,如春风拂过大地般吹开了豫章省门。   新党攻破城门的前夕,吴老爷子踏进了久别的虞公馆。他坐在脱去军服的虞昭熙对面,即使是病中依然挺直的腰背让人不易察觉地弯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昭熙……”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投降吧。”仿佛早恨不得他立刻死了去的吴老面上流泻出深切的疲惫和心痛,“你开城门,我豁出老脸不要,也一定保下你的命。”谁都知道,新党一向优待俘虏——除了汉奸。想保住虞昭熙的命,吴老爷子是已经做好了和虞昭熙一起骂名永传的准备。   这位一辈子刚硬正直的老人家,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向来精神十足的眼底竟然现出几分沧桑:“欠国家的,老师陪着你,咱们慢慢还。”   虞昭熙微微一笑,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身上的气势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同他一起冷静下来:“多谢吴老美意。”他没有再打蛇随棍上地称呼回“老师”,“还要委屈您,在虞公馆多待些时日。”平平静静地吩咐身后人,“请吴老去客房休息。”   将面现错愕之色的吴老,软禁了起来。   吴老性格好,文学也好,在圈子内是有名的大师。听闻他被囚禁了起来,圈内人一个个找上门。虞昭熙有一个算一个全关进了虞公馆。最后竟仿佛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般,把城内有声望的文人搜罗得干干净净。   外界传开这事后,虞昭熙这么做的理由想都不用想——前阵子被以吴老爷子为首的文人骂成了狗,现在看来城破在即,没了顾忌,索性破罐子破摔抓起这些人虐待出气。   虞昭熙自然不可能这个目的,将这些人关在虞公馆,在这个破城前风雨飘摇的时候,明说软禁,实是保护。   吴老爷子等人在虞公馆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主观而言他们心里自然是焦急愤怒,客观来说……短短两日之内,每个人都胖了一斤不止。   吴老爷子等人在虞公馆内安全无比,其余人却没有这般好运。   孙孝久因为和吴老爷子及虞家走的进,当仁不让第一个被狗急跳墙的岛国人逮进了牢里。   时局太过混乱,虞昭熙明面上又放权已久,竟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   岛国的刑罚残酷无比,松本桥次似乎是想弥补上次沈博文从他手中逃走的遗憾,亲自审讯孙孝久。   孙孝久咬死了不松口,松本桥次忍不住就想起了上回沈博文被虞昭熙救走的心理阴影,手下便没收住有些重。   可这个平日里看着一无是处怂包无比的男人,竟然吐血鲜血看向他:“想从我……从我嘴里掏出消息?”他狠狠啐下一口血沫,“没门儿!”   “我虽然没出息,却也是个中华人!”   总理进城的时候,虞昭熙正与岛国在华总指挥松下弥生在院内相对而坐。   松下弥生看着对面青年从容的眉眼,冰冷一如初见。他忽然福至心灵般意识到什么:“虞昭熙君,一直以来,你只是假意投诚?”话是疑问句,却已是肯定的语气。   虞昭熙垂眼,看碧色茶汤在空中浇过滚沸的弧线,语调平淡:“我早已说过。我与贵方合作。”   “各取所需。”   听了这个回答,松下弥生哪还有不明白。想到帝国一片大好局势,竟因自己一时错信毁于一旦,他气怒得眼前一片发黑。   松下弥生猛烈咳嗽两声,愤恨不甘地看向虞昭熙:“你为了国家付出这些,放弃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在他们取得胜利以后,还会被忌惮,被批判,甚至继续背负骂名!虞昭熙君!”他厉声道,“你后悔吗!”   虞昭熙抬眸看松下弥生一眼,并不为他激昂的语气所动,神情语调仍是冷淡:“我是中华人。”   不论是虞昭熙,还是虞司令,在一切之前,他是中华儿女,他是华夏子民。   偷偷藏在门后听他们对话的卫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糊得眼前一片模糊。   松下弥生听了这话,怔怔看向虞昭熙,肃然起敬:“虞昭熙君,是真英雄。”   虞昭熙眉眼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来自敌人的真心敬服,抬起枪。   侵略者,只会是敌人。来自侵略者的敬服,无论真假,都让人恶心。   “砰——”   院内鸟雀四飞。   总理进院的时候,就见虞昭熙坐在院子里静静泡茶,他对面伏在桌上的男人穿着一身岛国在华最高等级的军服,血液从男人头与桌子的相接处流出。   “……昭熙,辛苦你了。”   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这样一句简单的慰问感慨。   虞昭熙不冷不淡摇头:“谈不上。”   他遥遥举杯:“先恭喜你们,解放中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总理顾念着城中情形,对他匆匆一点头:“我先去安定城中局势,回来再找你喝茶。”转头离开。   虞昭熙也不是很在意。他又满上一杯茶,遥遥对天:“再恭喜我中华大地,恭喜我华夏儿女。”翻手将茶水浇在地上。   他放下杯子,从容抬起枪,抵上自己太阳穴。   担当生前事,何惧身后名。   总理解救出城内被岛国人抓起的中华人再回来时,见到的是太阳穴流出鲜血的老友,和眉目神似老友、伏在老友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   ————————   碧湖论坛→网友交流区→历史军事区   【树洞】清茶作酒,长歌当哭   0楼:送虞司令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1楼:司令一路走好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2楼:愿您来生仍在种花家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3楼:此生无悔入华夏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4楼: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5楼:华夏甚好,请君心安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6楼:司令,种花家已经强大起来了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7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8楼: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   372楼:先辈们的心血,我们誓死守护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   1964楼: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敬我中华大地,敬我华夏儿女! 第41章 后世番外   李华家里有钱,很有钱, 非常有钱。作为傻地主家唯一的傻儿子, 土豪李华在十八岁前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继承家业、混吃等死。   一切的改变始于李华十八岁那年无意间看到的, 后来让整个华夏天摇地晃的直播。   不同于其他在没发现直播间直播的内容可能是史实的时候格外义愤填膺的其他人, 一直没什么很清晰的“国家”、“民族”观念的李华,一直把这个直播当做乐子看。   直到那一日,直播中,军装肃厉的青年从车上走下,对着孙孝久字字冷峻、言语如刀:“孙孝久。你今年二十有一,一不曾白手起家,二不曾接手家业。出国留学五年, 所费金额是常人数倍却一事无成。喜爱音乐却不曾成名成家。醉心文学却连一篇作品都不曾发表。性格懦弱天真, 为人优柔寡断, 既无能力也无担当。”   话是对着孙孝久说,李华却看着屏幕里凛冽锋锐的男人,霍然一身冷汗。   这话用来形容他又有何不可呢?十八岁,已经成年了。于国于家无功, 于人于己无能, 他竟然想就这么混一辈子?!   有时候人的醒悟只在一瞬间,李华便是如此。   虞昭熙像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划破李华眼前遮天蔽日的幕布,于是天地豁然开朗,灰暗迷茫的视野瞬间清晰。   虞昭熙就此成为李华人生标杆精神偶像,颓废少年立志成为爱国爱家爱民族的五好青年。   李华感念虞昭熙, 又怕自己坚持不住再堕落回去,十八岁正值高三,他干脆把虞昭熙的名字工工整整写在了自己每一本教科书和辅导资料上。   ——惹得他农民起家的土豪老父亲泪水涟涟:“儿啊,你可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咱家最近是艰难了些,但离破产远着呢!别给爸省钱,需要什么书咱就买!不用本本都跟那个叫虞昭熙的借!”说完还嘀咕,“这谁家倒霉孩子啊,爹娘给他取了个狗汉奸的名儿。”   “李主席。”外面响起的敲门声将李华从记忆中惊醒,“岛国学生代表团下午五点半到,咱们要不要去接一下机?”   听到“岛国”二字,李华都忍不住皱眉。   他从前倒不讨厌岛国,甚而挺欣赏岛国在那啥那啥方面让人惊叹的想象力和叫人震撼的奔放程度。   但没奈何,这是从奋起那天就留下的愤青后遗症:谁让他精神偶像虞司令平生最恨岛国人?   打从粉上虞司令,李华连岛国的某动作片都不乐意看了。   ——说到这,那有件事就不得不提一提。   岛国地少人少,一直以来都以技术取胜。打从前些年国内在各种科技上全面赶超岛国,又硬凭着强大的复制技术和神一般降低成本的骚操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岛国市场,这些年岛国已逐渐把发展重心移向旅游业与文化娱乐业,而其受众大多是亚洲国家。   亚洲有钱又安稳,还有岛国生存空间的国家并不多,华夏算是占他们收入的大头。虞昭熙这直播一出,李华的情况绝非个例。直接结果就是导致岛国那边整体收入直跌三成,人民生活水平迅速下降,其国内一片萧条。这两年宝岛湾湾盛传:岛国人吃不起茶叶蛋!   烦归烦,自己竞选的学生会主席,跪着也得把分内事办好。李华掏出手机理了理头发,捏着鼻子开车带两个副主席去了机场,出门前还特有心机地穿了一双增高鞋,要用自己穿上增高鞋足有一米九三的身高俯视岛国人。   会面的过程相当诡异。李华会说岛国话,但他不乐意说。岛国学生代表团团长山崎会说中文,但他也不乐意说。于是现场的情况是,两方领头人各自带着和善的笑容,一人中文一人岛国语互飚,从旁看起来简直鸡同鸭讲。   这两人是聊得痛快无比,不懂对方国家语言的副主席和岛国学生代表团诸位团员,只能英语沟通面带微笑,全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在心里mmp。   岛国学生代表团团长山崎看起来非常有国家荣誉感和民族自豪心,在将托运来的平衡车当做见面礼送给李华时,他字正腔圆地将岛国话换成了双方带来的人都能听懂的英语:“李先生没有见过这样的车吧?”他带着谦逊的笑容,“据调查研究显示,在这种高科技方面,中华落后我国十年。”   两位副主席看着前些年满大街都是,这两年因为安全问题被禁止上路之后才渐渐从路上销声匿迹的平衡车,默然无言。   然而这神情落在岛国人眼里,自然是他们没见过这样的新奇玩意儿,所以一时间无法回答。   山崎轻咳一声,含蓄地微微点头,后面学生代表团的团员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像先前排练好的那样,一个箭步上前,深深鞠一个90°的躬,递出手里的盒子:“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山崎继续谦逊笑:“这是3D风扇,学名是‘全息3D智能炫屏’。”就差没直接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吧快来问我!”。   李华沉默一瞬,伸手将装着平衡车的纸箱子提了起来,拎到眼前逐字逐句地看盒子上的字。旁边,带着眼镜的副主席给另一位皮肤稍黑的副主席使个眼色,眼见黑副主席去谢岛国人顺便还礼,自己摸出手机开了百度。   岛国学生代表团发出了隐约的哄笑——看看,这是中华最厉害的大学中顶尖的精英,现在对着他们送出的礼物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一个可怜兮兮地妄图从盒子上找出什么信息,另一个更是直接求助搜索引擎!这就是中华!   山崎回身轻斥一句:“诸君勿要失礼!”   转回头时面上还微微带着笑意,正要说什么,就见李华将箱子拎到他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盒子上的产地处,微微弯下腰,对他咧嘴一笑。   ——MADE IN CHINA。   山崎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及褪去,便陡然凝固成了一种可笑而怪异的神情。   眼镜副主席的出声适时地缓解了山崎的尴尬:“山崎先生。”副会长将着手机递到他面前,笑意吟吟,“您看。”   ——《南京小伙发明“中国电扇”引网友围观:能展示3D影像》   山崎脸都绿了。   黑副主席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继续和岛国其他团员说话,看着岛国团员一个个不同寻常变了的脸色,默默在心底怀念起老家院子里排排摆开的大绿萝卜。   应付完岛国学生代表团,李华看到了一个爆炸性新闻。真·爆炸性新闻,炸得他脑子一团乱,赶紧摸到桌子扶着才没激动得一屁股坐地上。   《虞氏后人首度露面发声:已探明虞昭熙遗体去向》   直播间的直播在虞昭熙死后就已完结,而当初官方发布的声明,仅仅承认了直播间的直播内容属实,为虞昭熙平反正名,其他多一个字儿也没有。   史书资料翻遍了找不到一点线索,神通广大的网友们费尽力气也没得到关于虞昭熙遗体去向的半点消息。当年可能知道的人又一个比一个死得早,即使脑残粉如李华,也没指望还能找到虞昭熙的遗体。   ——说到这,那虞氏后人又是哪儿来的?   虞司令分明没成婚。   虞司令的确没成婚,但是姓虞的,除了虞司令,还有个他妹妹,盗版的虞昭雪。   李华看完所有报道,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卫雪当年被总理带走,总理本想给她改名换姓,安排进政府机关,毕竟她能力不弱,对国家的心也无可置疑。   卫雪面上没说什么,却在某个清晨带着虞昭熙的骨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给总理留了封信,没提虞昭熙的付出,也没提虞昭熙当初遭受的痛楚,只说:中华大地,这万里锦绣河山,请您别辜负哥哥的期待。   卫雪没想生孩子,但是想想又不愿虞家血脉断绝,她从前是不信鬼神,但是自穿越之后,便对这些冥冥中的东西多了七分敬畏。   想想等自己死后,哥哥留在世上的只有一身骂名、万人唾弃,年节清明连一个念着他的人也无,不觉悲从中来,眼眶酸热。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去孤儿抱养了一个孩子。   这就是现在这个虞氏后人的父亲了。   而虞昭熙的骨灰,据这位虞氏后人说,当年卫雪出国,想着哥哥定然不愿意离开他毕生挚爱的祖国,但卫雪不想不清不楚给虞昭熙立个无字碑——姓名定是不能写的,否则这边立上,那边就要被人平了,更何况破四旧的时候说不得这种“封建产物”会不会遭什么无妄之灾;最安全的烈士陵园又无虞昭熙容身之处。   卫雪一个人躲在屋里抹了一晚上泪,第二天启程去了中华后来最有名的白马寺,将虞昭熙的骨灰整坛埋在了庙内的树下——她还记得自己曾在哥哥的书房里见过许多经书,不论哥哥是真的对佛理感兴趣,亦或只是因为害死了同胞才看这些,总之把哥哥的骨灰送去佛寺,他定是会开心的吧。   看完这个报道,李华简直如遭雷击。   ……姑娘您心是好的没错,但是您敢不敢去跟人核实一下,虞司令看的那都是道经!不是带个“经”字那就是佛经啊!!!虞司令要是知道怕不得死不瞑目,这棺材板儿……不是,骨灰坛盖儿都快压不住了!   这事着实怪不得卫雪,她对经书什么的半点研究也没有。唯一的印象也就是当时看到虞昭熙书房里放了许多经。而要回去看……破城当日,被“软禁”的吴老等人为了从虞公馆逃出来,一把火将虞公馆烧了大半。   这些事情李华自然就是不知道的了。他目光落到报道中中年虞昭雪眉目冷冽和养子一家的那张黑白合照上,微微一怔,突然明白过来,看直播的时候怎么就觉着虞昭雪那么眼熟了——那不是几十年前国外那个每年钱是大水淌来的似得给国内捐款、死前还留了遗嘱裸捐的海外华胞、女富豪卫国吗!   当年卫国的照片没流出来几张,那个时代的照相技术又不怎么发达,再加之乖巧精怪的虞昭雪和后来冷漠似冰人儿的卫国差距太大,是以之前大家虽都觉得眼熟,竟一直没扒出来是谁。直到此时看到虞昭熙中年时期的照片,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就说怎么有女的叫“卫国”这么个名字,感情是假名儿啊!   看到这个报道的自然不是李华一个。各大论坛已经炸了锅,都嚷嚷着不能让虞司令的骨灰留在寺庙里,烈士陵园咱们不要求,至少得去个虞司令喜欢的道观吧?   道家在现代的存在感一直相当低,他们秉持的一向是“爱信信不信滚别打扰贫道飞升”这个态度,有了解一些的,就出来科普,那些道士在某些方面是多么难打动难应付。   那怎么办?   最后大家想出了个万能的法子。   ——众筹吧!拿钱砸晕他们!   网友众筹的速度前所未有之快,政府作出反应的速度却更快。仅仅两个小时后,国家发言部发出声明,将对虞昭熙的遗体埋葬处另作处理,同时艾特了一个可怜巴巴只发了一条微博、什么v也没有、连头像都是默认头像、一看就是刚申请的小号微博@三清山三清观#要送赶紧送,山门只开一天#   三清山三清观!常年不开山门的道门圣地!   李华深吸一口气,拽上外套往外跑。眼镜副主席在后面远远大声问他:“主席,你干什么去啊!不早了,咱们晚上还要陪岛国人吃饭呢!”   李华挥挥手:“你陪着吧!我去庙里!”   留下眼镜副主席一脸懵逼。   李华少有的又跟家里伸手要了东西:调了一家私人飞机,又走关系赶紧申请一条航线直飞三清山——知道国家的办事效率,这时候往白马寺去连跟毛儿估计都看不见了。   到了三清山下李华一路飞奔,鞋都跑掉了也没顾得上拾。   三清山没怎么开发,路不好走不说,还到处都是横叉斜漫的树枝,等跑到了地方,李华好好儿一富家公子看着愣是活像丐帮三袋长老。   好在是赶上了。   道观门口面对面站着两排军人,不远处似乎有中央台的摄影师。一位军人抱着骨灰盒——显然是换了新的盒子——神色肃穆地敲响了道观带着浓厚历史积淀、已经褪色的大门。   门打开了一点,里面伸出一只手,接过盒子,关门,从头到尾一气呵成,连人脸都没露。   那道带着浓厚历史积淀、已经褪色的大门随着喑哑的“吱呀——”声阖上,李华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了出一口气。   他向后仰躺倒在地上,天空湛湛清蓝白云飘散,不知怎么就想起虞昭熙拔枪自尽前那个看向广袤中华大地的眼神。   沉静而安详,似宇宙深处寂寂无声无边无垠,是天地奥秘玄妙瑰丽。   他微微的笑了——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在种花家。”   作者有话要说:  1、岛国的作为不出奇,稍微关注一下可以看到类似的新闻~没有diss岛国的意思,只是这里这样发展是最合适的。   2、白马寺三清观大家不要跟现实对号入座,纯属作者取名废所以找了两个来用~ 第42章 杂七杂八的番外   吴老对虞昭熙的憎恶深切到一个旁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虞昭熙所作所为的确让人唾弃为人不齿,但说到底人们都有各自的生活, 无事时想起来骂上几句也便罢了, 绝不会有第二人像吴老这般, 一年三百六十天, 日日笔耕不缀,写下无数篇明的暗的各种文体用来谴责痛骂虞昭熙的文章,专等虞昭熙祭日那天,一式两份,一份送去翘首以盼已久的出版社,一份自己在院子里架个火盆,一张张往里扔, 全当祭礼烧给连遗体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的虞昭熙。   卫雪还在国内的时候去拜访多次, 连老人家的影儿都没见着。出国后也常常往吴老处寄信, 只是吴老本已看她不惯,在知道她出国后更是干净利落地全当自己不认识这人。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理太祖并不敢找刺激将真相告诉他,却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和虞昭熙过不去。太祖总理百忙之中抽出空来, 几次上门, 结果待遇还不如卫雪。好歹卫雪去时还能听句“不见,滚!”。太祖和总理这边对着的直接是关的死紧的院门,跟里边儿没人住似的。   上门次数一多,也不知吴老是真恨屋及乌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被总理跟太祖烦狠了,总之是不知上哪儿找了条据说有狼王血统的狗来。平时关院子里养着, 但凡太祖总理上门,直接开门放狗。   老人家的狗,伤又伤不得,但也不能就让狗咬。总理风雨不动每月少则一次多则说不准几次的上门,身边警卫练就了一手空手抓狗而不伤狗毫发的好本领。   太祖气得心口疼。他跟总理商量:“要不咱把真相说了吧?看着吴老这么骂昭熙,我难受。”   总理言辞冷静地拒绝:“不行。”   他把正在批复的文件推到一边,逻辑清楚:“第一,国内局势不稳,此时说此事惹得人心浮动,会给不怀好意者以可乘之机。第二,吴老受不得刺激,若是因此事害死吴老,昭熙死了也没法安心。”他瞥一眼太祖,“这事你还是别想了,实在心里难受过意不去,就去给昭熙烧点纸钱倒两杯酒。以昭熙为人,他宁愿被骂也不会愿吴老因他出事。”   太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方才也只是一时火气上头口不择言。闻言叹口气,也便作罢。   吴老到底年纪大了。他病倒不久后的一个冬天,起初只是感冒,后来不知怎么就一发不可收拾,突然间就病得迷迷糊糊意识混沌了。医生来一个走一个,只说:“做好心理准备吧。”   最后来了个老中医。说的话和前几个医生说的没什么差别,但临了几针扎下去,病得神志不清的吴老晕晕乎乎开始有些清醒。老中医道:“好歹交代个后事,不能就这么混沌着走了。”   吴老病重的消息一传出去卫雪就从国外往回赶,到吴老家门口时正是这个时候。外面人说:“虞小姐又来了。”   都做好了吴老让卫雪滚的准备,结果吴老声音虚弱说一句:“让她进来。”   进去了又说什么呢?卫雪看着床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一时无言。   吴老问她:“在国外一切可好?”   卫雪调整好情绪,微笑道:“一切都好,只是时常忍不住想国内。”   吴老点点头:“那就好。”   室内又一阵安静。   卫雪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寂静,声音发哑地打破沉默:“总理他们都在外面,您不见见吗?”她语带笑意试图开个玩笑,“我一直站在哥哥那边,您不见也就算了。他们可是从哥哥‘叛国’就和哥哥断了关系。”卫雪当然知道总理他们跟虞昭熙一直有联系,但吴老无疑是不知道的,“您怎么连他们也不见?”吴老这些年所作所为,虽然知道他不明真相,可说到底卫雪心里还是有怨的,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话。   吴老沉默一瞬,只说:“你是个好孩子。”   时隔多年的一次会面,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结束了。   吴老病危的时候,卫雪又来了一回。   吴老已经病得糊涂了,脸色灰败任是谁都能看出其油尽灯枯之像。但看到卫雪的瞬间,他脸上极突然地浮出一抹红润,浑浊的眼底现出清明,仿佛燃至尽头的蜡烛在熄灭前爆出的最后一阵火光。   “你们都出去!”他嘶哑着声音赶走身边一大群人。   屋内只剩下两人,卫雪沉默地看着吴老,不知如何言语。老人却挣扎着从被里探出手来,一把抓住卫雪的手:“你来了!”   卫雪任由吴老抓住手,犹豫片刻,反握回去。她点点头:“我来了。”   吴老很开心,好像又有点生气:“混小子,这些年一回都不来看我,是气我写文章骂你?”   卫雪愕然。   她仔细去看吴老眼眼睛,里面清明又空寂。她终于意识到,看似恢复清醒的老人家,已经彻底陷入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卫雪抖着唇,回忆着记忆中哥哥的语气,声音终于平稳冷冽:“没有。您老人家多虑。”何止是不见他呢?十年了,任她怎样思念,哥哥一次也不曾入她梦中。   吴老就快活地笑了:“量你也不敢!”   他笑着说:“我到时候了吧?”不待卫雪回答,轻轻“哼”一声, “知道来接我下去,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卫雪不知如何作答。   吴老又说:“你怎么一点儿没变,多少年了,还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   他好像没指望卫雪回答,接着道:“你妹妹在外面,你不去见见她?”吴老咳了两声,“那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咳……咳咳咳……一直想着你……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吴老红润的脸色渐渐褪去,但精神依然很好,“不像你军校那两个同学。没心没肺,不讲情义。”   “你妹妹前几天问我,怎么不见他们。”吴老眼睛发亮地说,“他们都欺负你。”他仿佛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得意地笑,“我养了一条狗,他们上门就放出去咬。”他声音是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的赌气,又好像带些心疼,“我才不见他们。他们都欺负你……”   “快去看你妹妹。”吴老的声音渐低,“叛国的事,我到了下面,再慢慢……”眼底的亮光黯淡,手上力气消散,最后一抹红晕从他脸上褪去,“收拾你。”   手中枯瘪干燥的老人的手渐渐凉了下去,据说有着狼王血统的大狗趴在床边,喉咙里发出低沉悲恸的呜咽。   是一只有着双碧蓝水汪眼睛的哈士奇。   蜡烛,熄灭了。   吴老后事办完,卫雪如来时一般迅速地离去,快到总理没来得及找时机和她单独喝喝茶谈个心。   吴老走了,太祖又跟总理提起了给虞昭熙平反的事。本以为这次没什么问题了,总理该能痛快地答应,谁知总理仍旧是态度坚定地一句:“我反对。”   太祖就有点懵了。   总理不想给虞昭熙平反吗?不,他想给虞昭熙平反的心情比太祖更迫切。   但——   “内忧外患。现在不是平反的时机。”   国内外的波澜一直未曾停止,太祖每次提起“平反”一事,得到的只会是总理一如既往的回答:“现在不是时机。”   太祖又何尝不知晓呢?可这么问上一问,听总理语调坚定地拒绝他,就仿佛突然间安了心——不是我不想给你平反,而是他为了家国大义百般阻挠。   太祖和总理到底不是铁板一块。当政时各方面意见的不合,价值理念的冲突……种种种种或大或小的冲突,终究使这对曾经无话不谈的密友起了间隙。   到了文革之时,两人间几乎是彼此心知肚晓,情谊还在,但疑心与提防也一样不少。为虞昭熙平反一事也终于渐不提起。   太祖走得突然。身体一向康健的人突然就一病不起,总理当时正在国外访问,得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太祖遗体都已进了水晶棺。   太祖总理两人大半生好友,太祖离开不久,总理也一病垂危。不到半年,这两位在新中华历史上威名赫赫的两位领导人先后离世。   当年豫章被新党攻破,被岛国人压在监牢中上刑的孙孝久和一众牢中人被一并救出。出去之后整个人仿佛都一夜长大,继承了家业,沉默地担当起早就应挑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后来,他有幸——或者说不幸。亲眼见证了总理的离去。   总理走前已不大能说话。他紧紧握住守在身边的妻子的手,一遍又一遍艰难又含混不清地对妻子重复一个发音:“yu……咳咳……yu!……yu……”   可直到他睁着眼没了声息,包括他最信任的助手,包括他最爱重的妻子,无一人明白,他口中的“yu”,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孙家以古董起家,孙孝久接受家业后,便奔波在国内外,致力于寻回中华遗失的国宝,一生未娶。死前他将全部家业捐赠给国家,花费了毕生精力搜集的国宝也一件不留全部上交。   卫雪在他再三恳请之下前去送他最后一程。   其时已是耄耋老人的孙孝久痴痴盯着她看了良久,怔怔出声:“阿雪……”他很慢很慢地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欢喜,最开始遇到的你。”他眼底的怀念之色仿佛淡了些,又仿佛更加深重,“即使娇横、任性、蛮不讲理。” 第43章 阿弥陀佛   泉余寺是修真界佛教第一圣地。泉余寺的僧人,是出了名的超然物外、大慈大悲。   百年前, 泉余寺现任主持了空大师收下一位弟子, 取佛号戒嗔。   戒嗔唇边总挂着温和慈悲的笑, 脾气好到从未有人见他发过脾气。他根骨平平, 悟性却是骇人。入修行一道不过短短百年,无论佛法还是修为,便都已赶超自己的师父。   修真界称他为——佛子。   就是因为戒嗔名气太大,是以当传出“佛子戒嗔在旧阴阳秘境误入幻境,因心性不足而心魔横生经脉尽毁沦为废人”的消息时,才显得格外震撼。   修真界举界哗然。   魔道妖女把玩着自己柔顺的发丝,沉墨发梢似有暗紫流光, 扫过嫣红唇瓣更显妩媚惑人。   她哀哀怨怨地叹口气, 糜艳眉眼流泻三分轻愁:“这小冤家。怎么就废了呢?可当真叫奴家心疼……”   同门师姊妹笑着凑上去搂住妖女杨柳似的柔软腰肢:“少来!”她吃吃发笑, “你是心疼人家未泄的元阳呢!”想起僧人温润无双的容貌,她也不无遗憾地叹息,“据说是真佛转世的佛子啊……”面上浮现出一丝恼恨,“怎么竟如此不济!”   道门弟子幸灾乐祸:“让他们吹?那群秃驴!还佛子……嘿嘿嘿。”   他师父把手里棋子往棋瓮里一扔, “呵呵”一声糊了他一脸:“关你何事?”   弟子激动:“您是不知道佛门前些年那个猖狂劲儿……”   他师父“哦”一声:“关我何事?”   再瞥一眼弟子, “上次教你的术法学会了吗?”   弟子:“……”   师父一颗棋子砸到弟子头上:“还不滚去学?”   *   这次的原主名叫戒嗔。   戒嗔自小拜入佛门,被佛门圣地泉余寺主持收为亲传弟子。因着绝佳的心性悟性而被称作佛子,在修真界风头无二。   某次外出历练时,戒嗔一时不慎,不知遭受了哪个小人暗算,被毁了经脉根骨沦为废人, 回到泉余寺度过余生。   原主的的确确是个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之人。修真界人人敬仰风光无限之时他不见志得意满,跌落泥淖被嘲废物之时也不见他沮丧。   事实上,在太初所接收到的戒嗔的记忆之中,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浅浅淡淡一抹痕迹,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一般迷蒙,唯有他日夜研读的佛经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而戒嗔的心愿是,修真界百万年无人飞升,他希望探明症结所在,解决问题。   ——和他自己没有分毫关系,对他修为尽毁后所遭受的讥讽嘲辱更是只字未提。   这是个值得欣赏之人。   然而无论戒嗔多么值得欣赏,也无法阻止太初渐渐黑沉的脸色。   面无表情地看着镜面中那个眉清目秀,唇角天然携笑的……光头。太初第一次真真切切生出了管他什么心愿直接甩手走人的想法来。   阖了会眼,总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太初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戒嗔根骨平平……   还真是半点不假的根骨平平。   一身天生道骨,生来合该修道的资质,却偏要修佛,可不是根骨平平?   ——暴殄天物!   太初眉目冷冽,拂袖而去。   什么叫天生道骨?今天入门明天筑基是小意思,只要没心性悟性差到无可救药或是蠢笨如猪,至少一个大乘期没得跑。在当今修真界,开宗立派都已足够。   只是修真界太久不曾出现天生道骨的修士,佛门对道家那边不甚了解,道门也不会闲的没事去探查佛门佛子的根骨,是以包括戒嗔自己在内,竟没人知道戒嗔一身天生道骨。   ——也未必没人发现。   太初探查着体内伤势,倏而寒凉一笑。   难怪后来凭什么样的灵丹妙药都治不好戒嗔的伤。傻小子哪里是被人毁了经脉丹田?这般伤势,分明是被人将根骨生生挖了去。   戒嗔沦为废人后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辟谷。他师父了空安排了两个刚刚入寺,因为资质问题未被人收为弟子的和尚圆明、圆灭专门负责他膳食,一日三餐的做好送来。   圆明这日一如既往地在午膳时分提了餐盒前往戒嗔的小禅院,却诧异地发现小禅院竟是开着门的。   说来戒嗔修为尽毁已有一年,圆明和圆灭轮换着送饭也有大半年,除了第一次去时,其实并未和他们那位曾经名震修真界的师叔祖说过几回话。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戒嗔沉迷佛经,回回接了饭盒温温和和道个谢,转身就进了屋子继续研究佛理。   送了这么久的饭,圆明还是第一次见着戒嗔自己打开院门。   圆灭曾经为此和圆明私下抱怨,说是:“咱们这位师叔祖,成了废人还添上这许多毛病。”   彼时圆明不赞同地皱皱眉:“师叔祖是长辈,你怎可如此编排?”   圆灭就不屑嗤笑:“难道不是这个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怎不逆转阴阳去那凡人界给人当小媳妇得了?”   圆明不愿与圆灭争执,不再说话。转头就把事情上报戒律堂,圆灭因此被罚十灵鞭,在床上半瘫了小半个月,和圆明本就泛泛的交情由此彻底断掉。   所以此时看见院门来着,圆明的诧异自然可想而知。   他心中好奇发生了何事,脚下步子不停。转进院门,便是动作一顿,神色陷入怔忡。   男子站在院内石桌旁,只着了一身雪白中衣。身姿挺拔修长,素日温和的眉眼却冷肃一片。   门口传来动静,他侧眸扫过。平平淡淡一眼,却仿佛裹挟天威地慑而来。圆明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意识瞬间一片混沌。   将圆明从难以自拔的畏敬中唤醒的是男子温和的声音。   “有劳。”   圆明恍然回神,定睛再看,师叔祖神色温淡一如往昔,唇角眼尾都是柔和悲悯,何来什么沉冷慑人的气场?   他心底余惊未褪,却也只当是自己一时眼花,将餐盒放上石桌,恭恭敬敬合十弯腰:“师叔祖客气了,是侄孙当做的。”   说话间,圆明想到戒嗔身上的雪白中衣。   泉余寺不兴穿法袍,服饰均是普通僧袍,自然也就会损坏。师叔祖从受伤归寺便不曾再去领过僧袍,如今想是从前的僧袍都已破旧不堪不能再穿——也难怪一向闷在屋里的师叔祖竟舍得出房门了。   收回思绪,圆明继续眉眼低垂问道:“师叔祖可是僧袍有所损坏?是侄孙疏忽,还请师叔祖宽宥。您先请用膳,侄孙稍后便……”   正说着,圆明眼角余光见到院角古树上,一条翠蛇借着繁茂枝叶的掩映,吐着艳色的蛇信,悄无声息滑向枝头的雀儿。   圆明心头一凛,指尖一道佛光射出,瞬息即至。眼见佛光要将蛇挡开,他刚松口气,却看一道褐影闪过,将佛光击散。   雀儿被褐影落地的声音惊动,展翅欲飞,却被身后窥伺已久的翠蛇倏而腾跃咬中。   圆明回过头,正见师叔祖不紧不慢落下手。   那褐影却正是太初从石桌上拾的一根枯枝。   圆明一面心惊师叔祖即使修为尽废也仍能以凡物击散自己佛光,一面又不解太初方才作为,脸上便带了些疑惑出来:“师叔祖?”   太初一笑,温温和和问他:“你为何出手?”   圆明又双手合十行礼:“出家人需慈悲为怀。”   再看看圆明神色情态,太初便知,他方才出手只是因“出家人需慈悲为怀”,要说他自己有多想救那雀儿,却是未必。   ——这般性子,倒适合做个道士。   收敛思绪,太初温声问圆明:“慈悲,是要对何慈悲?”   圆明不假思索:“自然对苍生慈悲。”   太初便一笑:“你救了那只雀,对雀自然慈悲。但夺去了翠蛇的午膳,可是慈悲?若是那蛇因此而死,又可是慈悲?”   圆明顿住,想了良久,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是侄孙思虑不周……”   太初又问:“若是翠蛇未死,反捕食了别的动物,这对那被捕食的动物可是慈悲?”   圆明微微皱起眉,神色有些恍惚起来:“……那应当如何做?”   太初看圆明站在顿悟边缘欲悟不悟,索性出言推他一把:“天道轮回,自有其法。顺应天意,道……”一不留神险说漏嘴,太初轻咳一声,面色不变,“佛法自然。”   “顺应……天意?”喃喃重复一遍,圆明眼睛闭上,终于陷入顿悟。   太初看着院中周身灵气汹涌的青年和尚,心底微微点头——的确是个适合修道的。   怎么这世界,适合修道的,全做了和尚?   太初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又很快舒展,换以戒嗔平日里清淡温和的笑。   也不打紧。   圆明睁开眼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太初仍是一身中衣,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   圆明为师叔祖深厚的佛法造诣佩服不已,又感谢他先前指点,千言万语最后化作深深一拜:“多谢师叔祖点拨。”   太初浅浅颔首:“你悟性颇佳。”他眉眼含笑看向圆明,“可要与我学修……”一个“道”字在唇边转过,太初笑意不变地继续,“修佛?”   圆明一怔,反应过来后,喜悦几乎冲得他站立不稳。好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失态,当即跪下。一声闷响,实诚得让人听着就膝盖泛酸:“圆明拜见师父!”   太初却并没应下:“现在叫师父,早了些。”等他叛出佛门修道去时,再决定叫不叫“师父”也不迟,“去罢,僧袍不必拿了,我处尚有许多。明日做完早课来。”   不就是件僧袍?穿便穿,有甚可在意。   太初转身进屋,唇边温和笑意隐约冰凉——当个把小和尚都拐去道门的和尚,也无甚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神【微笑】:当和尚?   本章又名:送错骨灰的可怕下场 第44章 阿弥陀佛   圆明与太初学法的时候,一向是绷紧了十二分精神。没法子, 师叔祖着实看重他, 对他天赋似也颇为看好, 因而讲法时的速度着实算不得慢, 他只有用尽全副心神,才能勉强跟上师叔祖的节奏。   师叔祖讲法完毕之后,常常让圆明说说自己的感悟和理解。这回他师叔祖讲的道是寺中大课曾说过的,圆明便回忆着大课上的内容,掺杂着自己的理解,说了一些。   “圆明。”圆明应声望去,只见自家师叔祖唇角的笑意愈发温淡, “你且再好生想想。”   圆明瞬间敏锐地意识到:师叔祖对他刚才的回答并不满意。迟疑一瞬, 他果断刨除了那些在大课上听到的内容, 重新将自己的想法整合一番,说了出来。   圆明自觉想法稚嫩,谁料师叔祖听了以后却颇为满意:“ 如此才是。”太初微微颔首,“莫要甚么都听他人的。”   圆明有些犹豫:“但是这想法……似乎与师兄弟们都不大相似。”岂止不相似, 简直跟整个泉余寺都不在一条路子上!   圆明这般想着, 一抬眼就见太初捻去膝上一片落花,对他微微一笑:“千人千法,万人万佛。他人……”极不易察觉地一顿,很快继续,“……他人佛法如何,汝何须挂碍?”   圆明听着耳边和缓的声音, 脑中仍是师叔祖方才唇角些微笑意。   书中说佛祖拈花一笑……不过如此了罢。   “佛子”一说,师叔祖当真是,当得起的。   也就是这么一走神,圆明没留意秃噜嘴说了一句:“但寺中同门,与这想法都大相径庭……”   话没说完,就见师叔祖站起身来,稍垂了眸看他:“所以。”声音温和,“他们都修得很慢。”   圆明:“……”他忍不住去看太初神情,只见得对面男子唇边笑意柔缓,眼底悲悯一如莲台佛祖。   他再无犹疑,满心崇敬地拜了下去:“师叔祖说的是,圆明受教。”刚才师叔祖在嫌弃同门什么的,果然是他错觉啊!   圆明既跟在太初身边习道……咳,习佛,自然是免不了日日往小禅院去。跟圆明轮流往戒嗔处送饭的圆灭,当然是乐得轻松,顺水推舟把送饭这个没什么油水的工作一股脑推给了圆明。   直到某次见面,圆灭发现跟自己同时入门,修为一直不如自己的圆明,已经三级跳一样把自己甩在了身后。   圆灭醍醐灌顶。   他竟没想到,小禅院那位虽说已沦为废人,可在此之前,也曾是位纵横修真界、风光无限的人物!   怪道圆明那小子这样热心!   于是第二天天色还未亮起来,太初在屋内打坐时,就听见外面热情洋溢的声音:“师叔祖,我来给您送饭啦!”   ——早成这样儿,送的是早饭还是夜宵啊?   太初起身走到外间,推开门,门外的光头拎着两个木制食盒,笑得阳光灿烂:“师叔祖,侄孙这阵子闭关,就让圆明代侄孙送饭了。今日凌晨才出关!”   这明摆着是仗着戒嗔现在废人一个又不出屋子,而且不是会去同圆明确认事实的性子,在胡编乱造的忽悠人。   太初不着痕迹地微微挪开眼,避过那颗在即将消失的黯淡月光下,依然闪闪发亮的光头,保持住了戒嗔式的温和微笑:“劳烦了。”   圆灭侧着身子从太初身边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没有如以往一般送了饭就走,而是带着有些赧然的笑,似乎颇不好意思道:“侄孙这次闭关大有所得,但佛法上有些地方仍是悟不通透……”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太初,“师叔祖……”   眼底四个大字几乎跃然欲出——   快说教我!   圆灭这个主意其实打的不错。若是在此的是戒嗔原主,即使看出来他心怀不轨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和和气气地问他何处有问题,然后仔仔细细说给他听。   等他多来个几次,与戒嗔稍熟悉了,再开口问戒嗔“借”些佛器,戒嗔也无不应之理。   然而很可惜,在此的是太初。   太初前几天才被“两个修道苗子上赶着修佛”闹得心情极差,这时又来一个同他问佛法的,是不是摆明了另有所图且再说,总之是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   太初温淡一笑,道:“何处不明,你且道来。”   圆灭一喜,忙不迭道:“多谢师叔祖!近些日子侄孙学那《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对‘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一言,实在难以悟透。还请师叔祖指教!”   太初垂眼略一思索,和声开口:“所谓“诸法空相‘者……”依瓢画葫芦地如“指点”圆明一般指点了圆灭。   圆灭听完太初一席话,眉眼间带了些茫然:“侄孙愚钝……”您老人家在说啥?   圆灭话一出口就暗道“不好”。如戒嗔这般的天才,大抵是很不喜欢资质愚钝者的,他这话一问,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拉低印象分?   懊悔又恼恨地抬起眼,却见戒嗔面上本远离尘世一般清淡渺远的笑意,在听了他的回答后倏而多了三分真实,看着简直是心愉不已。   圆灭茫然。戒嗔开心个什么劲儿?难道是笑话他资质不好?!   好容易咬着后槽牙把心底的屈辱和恨意压下,就听戒嗔声音宽和:“此法对于你如今境界而言过于深奥,你不懂也是应有之理,不必沮丧。”   微微一顿,眼角笑意柔和,“你时刻惦记佛法,连为我送饭之时都不曾懈怠,这很好。”他用一种称得上是“老怀大慰”的温和目光看着圆灭,“去吧。”他说,“以后你就不必为我送饭了,专心研究佛法才是正理。”   圆灭:“……???”他一脸懵逼,“不是,师叔祖……”   “圆灭。”太初温和而不容拒绝地打断他,“修炼才是正经事。你的孝心我心领了,去吧。”   圆灭走出院门时仍恍恍惚惚。是这个逻辑吗?看似没什么毛病但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你欣慰我一心向佛不是该送点东西以表赞赏吗?至少也该叫我多来走走方便你指点吧?让我以后不必过来专心学佛是个什么操作?还是说你们天才的思维和正常人果然不一样?   圆明今日来同太初学佛【道】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与自己这位现师叔祖,未来准师父的心情似乎相当好。   临走时他没忍住问一句:“师叔祖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太初一颔首:“你那圆灭师兄,是个可造之材。”他颇认真道,“进泉余寺,没投错师门。”   ——总算不是修道苗子进佛门了!   圆明略一思索。师叔祖这是高兴于圆灭的天分,欣慰泉余寺后继有人呐!   他孺慕地抬起头来:“师叔祖一心吾寺,实为我等小辈楷模!”   圆灭回去以后,怎么想怎么憋屈,怎么想怎么觉得小禅院那废人简直有病。心里有气吧,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往小禅院去了的时候,他面上就不由自主带了点不快出来。   嘴碎的人哪里都有。再是寺庙,再是佛门圣地,时日一长,圆灭似与戒嗔有龃龉的消息还是传了开来。   戒嗔的师父了空在知道此事的第一时间,就将圆灭传了去。   了空掌管一寺,自己还要修炼,不可谓不忙。然而只是听了这么个不值一提的消息,就立刻将圆灭传来,他对戒嗔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了。   圆灭当然是不能说“对!没错!我想坑他点东西谁知道那死东西脑子有病竟然不配合!”。他只是低眉顺眼,看上去无比诚恳地说:“弟子甚仰慕师叔祖,只是师叔祖怜惜弟子修行艰难,怕弟子寿元不够修炼,便不让弟子往那处去了。”   了空神色不甚清晰地点点头:“嗯……既然如此,别辜负了你师叔祖的厚望。你去吧。”   圆灭修为不高,能得到的机缘也很是有限。难得与方丈接触一次,让他就这么退下去,如何能够甘心?若是抓不住机会,天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急切之下,圆灭突然想起最近一桩听闻。说是千年一度的佛门大法会即将开始……   犹豫再三,他壮着胆子开口:“方丈。”见了空眼神慈蔼看来,他心底稍安稳一些。舌尖在上颚抵了几抵,方壮着胆子开口,“师叔祖自从遭劫之后,便一直在院中潜心沉于佛经义理,时长日久,恐怕于他身心无益。法会将至,不若……?”   方丈看重戒嗔,他这么一说,怎么也会让方丈另眼相看两分。就算方丈不另眼相看,那他也能借着这个机会,跟戒嗔一起去法会见识见识,怎么说这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了空神情一凝,思索一会,又笑:“倒也好。”赞赏地看向圆灭,“你这孩子,有心了。”   对于参加法会这种事情,太初实在无可无不可。了既提出来,他也便应了。只说要把圆明带着见识一番。   圆灭也是因此搭上了顺风车,被一起带去。   泉余寺作为佛门圣地,去参加法会自然要有参加法会的排场。了空招来一朵圣洁而充满佛性的金色莲台,带弟子们乘着金芒璀璨的莲台而去。   太初上莲台前着意数了数,恰好是十二品的极品莲台。   他如今废人一介,圆明又是不起眼的小弟子,即使了空有心照拂,也不好做的太过,因而他们也只坐在不起眼的角落。   莲台到了这次举办法会的凌霄寺跟前,正好见远远飞来一柄仙光氤氲的玉如意。   太初几乎是立刻听到身边有僧人不满地问道:“阿弥陀佛。那群神棍!他们来做什么?”   另一僧人便低声回答:“善哉善哉。这次道门的千年论道会,选在了天星门。”   天星门与凌霄寺乃是对门,真正意义上的对门,两条山脉对立,你占了这条我踞了那条的对门。   回答的人轻哼一声:“也是不巧。”显是觉得道门在故意和佛门打对台。   山脚下一群衣着褴褛、头发略散,个个都很狼狈,又狼狈得各有不同的负剑道士正辛辛苦苦往上爬。   他们同时见着了那柄玉如意和那金色莲台。走在最前方带队的中年道士压根没管金莲台,只盯着玉如意“哎呦”一声,气恼开口:“怎么和玄一宗那帮子神经病撞上了!”他慌忙回头吩咐一帮小辈,“快快快赶紧的!把自己装扮起来!别又让玄一宫那帮子洁癖神经病找到机会挑刺!”   紧跟在中年道士身后的青年道士沉稳开口:“师尊容禀,十年前出门时,您说咱们为炼心而行,不可动用术法。又说咱们北斗剑宗与那注重外物的玄一宫不同,法器一类,含乾坤袋在内,均不许携带。”言下之意,什么都没有,怎么打扮?   青年也很是无奈。御剑一炷香要不了就能到的地方,因为他师尊那一个突发奇想,他们一群人硬生生走了十年。十年!北斗剑宗一向不在乎外物,不若玄一宫土豪撒钱作风,他们的道履道袍道冠有些是低级法器,有些干脆只是凡物,十年走下来,早都破得差不多了好吗?   在上一个城镇青年道士不是没有提议过给大家换一身行头,然而他师尊却意志坚定:“没钱!”   ……现在落得眼下这个地步又怪谁?   中年道士回头看看自己身后活像刚逃荒出来的弟子,狠狠一甩袖——本就破烂不堪,只还有一丝半缕与道袍连着的袖子被甩飞了出去。   中年道士盯着那块被甩出去的袖子半天,眼底突然划过一道亮光,面现犹豫挣扎之色。青年道士一见中年道士这样,心道“不好!”,还没来及开口,就见自家师尊猛然一回头看向玉如意那边——一个个打扮严谨、身着统一款式黑白八卦道袍,发束乌木道冠,周身仙气飘飘,一派仙家气象的道士,在领头神情严肃容貌清冷的自家师尊的老对头的带领下,从容不迫、衣袂飘飘下了玉如意。   中年道士狠狠一咬牙:“大家莫慌,我有法子!”   严肃清冷道士领着自家后辈下了玉如意,挥手将如意纳入袖中。一回头,见一朵金色莲台落在对面山上。   “师尊,是泉余寺。”他弟子声音和润,“我们可要去打个招呼?”   严肃道士看也不看那边一眼,冷冷讽笑一声:“呵!”带着小辈们转身就要进天星门。   就是这一转身,他在天星门门前,看到了一群……   只穿了大裤衩的,赤膊汉子。   ……何人竟敢在道门论道会上捣乱?!   严肃道士忍着辣眼定睛看去,却见……   “好久不见啊!”   他那位斗了几千年的死对头,光着膀子、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对着他咧嘴笑,身后是一群同样光着膀子、赤着脚、披头散发的北斗剑宗弟子。   “我们宗门这个统一新造型怎么样?”   严肃道士清冷如天山冰雪的脸色“唰”的黑如锅底。   他抖着手,恍惚间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们道门,怎么会出这样的东西! 第45章 阿弥陀佛   前面了空已经进了寺门,后面密密麻麻簇拥的僧人将他背影挡住跟。太初走在泉余寺众僧最后, 与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圆明亦步亦趋跟着太初, 冷不防太初一个顿步, 他便也连忙停了步子。还未来及唤一声, 前方的男子回过身,遥遥看向对面,面上素来悲悯温和的笑意渐渐消散,换以霜雪之色遍覆,瞬间蔓延而开的低气压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圆明下意识地顺着自家师叔祖的视线看去。他们此时站在山顶,他修为不高,目力有限, 便只见得山外一片云雾缭绕。   圆明茫然地唤一声:“……师叔祖?”   太初应声回首, 平日里温泉似的眸子里, 是墨色翻涌寒冽肃杀。   对上太初眼神的瞬间,圆明本能地立刻垂眼避开视线。他匆匆后退几步,就听得太初开口:“无事。”声音虽不若以往柔和,却也没什么骇人之处。再抬眼去看, 便再见初只是神色清淡, 再无什么凛冽寒凉之色。   圆明便是再迟钝也该知道了,自家师叔祖此刻的心情并不好。何况他不但不迟钝,还是少有的敏锐之人。   心中暗奇是何事能惹得他这位万事万物不入眼不入心,脾气好得像没脾气一样的师叔祖动怒,圆明却不敢这时候去触霉头,只应一声:“是。”   *   严肃修士道号玄鉴。   玄鉴自踏上修行之路已有千载。道途艰险, 他既曾瓶颈困顿不得寸进,也经历过知己反目生离死别,甚至不乏劫数缠身性命之险……可从未有哪一刻、有哪一件事,能如此让他气到心血翻涌。   ——这就是和他玄一宗合称南玄北斗的北斗剑派!道门不幸!!   神识所及范围内,天星门的接待弟子已将要赶出来。   玄鉴深吸一口气,头疼脑痛地扶住自家弟子贴心伸出来的手,抖着手从乾坤戒中拿出一套备用衣饰扔过去,厉声道:“赶紧穿上!”   玄一宗弟子见掌教动作,便也纷纷效仿迅速拿出备用衣物。   于是天星门接待弟子迎出来时就有些懵。   ………讲道理,这次你们玄一宗来的人,是不是略有些多?   千年一次的论道会意义非凡,此次轮到天星门举办,本是一大好事,天星门当代门主清静近日却愁眉深锁。   他师姊清胥不明白清静在愁什么,一双粼粼妙目落在龟甲上,细细研究刚卜出的卦象,漫不经心又毫不掩饰嫌弃地问他:“阿静你愁什么?脸都要皱出褶子了。这么貌美如花的一张脸给了你,真是浪费!”   清静熟练忽略过那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和不成体统的形容,端起茶杯喝一口。心烦意乱间,上好的茶水落入唇齿也只是涩然一片。   “情况不对。”他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玄一宗来的人太多了些。”足足是以往参加论道会人数两倍有余,且……   “北斗剑派至今不曾来人,也没有丁点消息。”   清胥指尖顺着龟甲上的纹路温柔摩挲,出口的话却犀利无比:“你就是老妈子性儿。”她倚在沉黑雕花灵木椅上,带着暗银法纹的纯白裙摆水银也似逶迤一地。   “说不准玄一宗的宗门宝库终于被他们那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弟子们糟蹋尽了。这就带着弟子来咱们这儿蹭吃蹭喝了。”又沉吟片刻,“北斗剑派……剑派一向不与俗同,说不得是想来个姗姗来迟也未可知啊~”   清静皱眉:“师姐你又不正经!南玄北斗乃我道门魁首,怎可这般调侃?”   清胥抛了个嫌弃他不解风情的眼神,满眼迷恋地抱着自己的宝贝龟甲不再开口。清胥坐到椅子上,越想越头疼,揉揉眉心,就见自己派去接待玄一宗的弟子求见:“门主……”   清静皱眉:“怎么了?”叹口气,“北斗剑派代表来了吗?”   “来了……”小道士恍惚说,“刚刚……北斗剑宗来客,近乎全裸地从玄一宗来客住的院子出来了。”   “哐当”一声,桌上的茶杯被碰掉在地。   清静声音发颤:“你……你说什么?”   玄一宗和北斗剑派感情“不同寻常”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清胥“啧”一声:“玄一宗这么抠?他们那么有钱,怎么睡了人也不给套衣服穿……果然是要破产了吧!”   清静眼角扫过下方弟子,对方满脸都是“恍恍惚惚三观碎裂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的神情。   清静无力地捂住脸:“师姐……”我求求您了您可少说两句吧!   *   法会前几个月的形式极为松散。大多是认识的僧人互相往来,私下或两或三,或单独或群聚地约着一起辩经。   戒嗔修佛不过百年,又进境飞快,并没什么知交好友,太初也就没掺和进去。倒是让圆明跟在了空身后听了几回。   能和了空辩经的那都是什么样的境界?圆明每次回来都是一脑子的“我佛慈悲,佛法无边”,太初就不厌其烦地给他“点拨纠正”。   戒嗔佛理高明更胜了空,而若比较起来,太初于道法上的造诣又要远胜戒嗔之于佛法。   几次三番下来,再让圆明跟着去听辩经,圆明就不乐意了:“诸位住持的佛法与我不在一条道上。”他闷闷不乐叹气,“我去了还要忍着不反驳他们,实在无趣得紧。”   了空还颇是奇怪:“怎么圆明那孩子也不跟我听辩经了?”   太初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法会正式开始那天。   大得像个湖的莲花池上,诸位僧人或坐或站。太初听了满耳朵的“佛曰”“佛说”“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不引人注意地转身离开。   圆明也不耐烦再听这些,见太初离开,便也悄悄跟着走了。   走着走着圆明发觉有些不对。   ……不是师叔祖,您是不是走错路了?那是去对面天星门的路啊,咱们的院子在这边!   眼睁睁看着太初出了凌霄寺大门,要搁在以往圆明必然是要出声相询,但今次开口之前,他脑中突然冒出了那日初至凌霄寺时,师叔祖一身几如实质的雍冷气势。到了口边的话当即被他吞回腹中,瞬间怂得完全不敢出声。   凌霄寺的山门就在悬崖不远处。太初走到崖边,从袖中拿出一枚仿佛玉质的叶子,抬手往前一抛。   叶子轻飘飘地落下,见风而长,化作一叶玉质的小舟浮在崖外空中。   跟着太初踏上玉舟,圆明回头看向凌霄寺,内心一片无言——方丈!您是辩经辩得太入神了吗?您就没发现少了两个人?师叔祖他带着我跑了啊!   道门论道会与佛门大法会在流程上相差无几。佛门那边辩经辩得精彩纷呈,道门论道也不遑多让。   北斗剑派崇尚剑术,虽是道门,却并不很热衷道法。玄一宗则一向坚持正统,悉心研究道经道理。   两边虽不同道,却同修道门真法,辩起来也你来我往毫不含糊。   两人辩得入神,下方众人也听得如痴如醉。故而在明乾——就是北斗剑派那位极有创意的中年造型设计师——被玄鉴一句话辩得语塞,一时接之不上而被另一道清淡的声音接了话头时,包括玄鉴明乾在内,众人没一个意识到是不是多了个人哪里不对。   论道在继续。   上面三道声音你一言我一语道出天机,下面人继续听得如痴如醉。   圆明跟在师叔祖身后。师叔祖声音和缓地同两位道门大能抬杠,他放眼前后左右,尽是平日里跟他们见了面就要掐起来的道士。   圆明默默缩小自己存在感,眼观鼻鼻观心,却不知何时,没有察觉地就听着三人论道入了神。   待得一场论道结束,已不知是多少天后 。   圆明听见自家师叔祖清淡一句:“道友承让。”才意识到——师叔祖!跟两道门大能论道!还论赢了!   不提懵得不能再懵的圆明,从论道时玄而又玄的境界脱离出来后,玄鉴首先发现了太初的存在。他一心向道,对道法优异者一向以礼相待。太初方才论道已表明了实力,他此时态度也就相当有礼客气:“不知道友来此,贫道失礼。道友大才,不知师承何方?”一口一个道友,丝毫不为太初只有百岁的骨龄而轻视于他。   没等太初回答,明乾也开口道:“道友好厉害!”嘀咕,“就是这审美……怎么和那帮子秃驴弄了个一样的光头?”   太初淡定道:“道友抬爱,我唤戒嗔。”   这话一出口,全场寂静。   戒嗔……   若是没记错的话,佛门那位如流星般耀眼,也如流星般短暂的佛祖转世、佛门恩子,就是叫……戒嗔。   明乾盯着戒嗔头上八个戒疤,吞了口口水:“道友。你要不要来我们北斗教派修道?”即使修为尽废修炼之路断绝,仅凭这对道法的理解,已足够他小心供奉!   玄鉴冷哼一声:“去你们北斗剑派?”他温和看向太初,“道友以为我玄一宗如何?”   “那什么……”天星门掌门清静语调平静地咳了一声,竭力压制住自己羞愧赧然的情绪,开口,“既然是在我处,自然应当由我照顾招待。”   三双眼睛恳切地看住太初,跟在太初身后的圆明一个哆嗦,下意识退后一步。   了空辩经结束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圆灭,你师叔祖呢?” 第46章 阿弥陀佛   太初自然是不能答应进道门。   戒嗔是佛门弟子,又一直是一心向佛的样子, 好端端的, 他若是转脸就弃佛从道, 非得叫人怀疑是被夺舍了不可——虽然眼下这个情况也跟夺舍差不了几分。   只是太初还没来得及拒绝, 旁边围观的别派掌门就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阻止。   “不可不可。”最先开口的是清波门门主。   仙风道骨的老爷子好悬才保持住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情,没崩了自己人设,手下劲儿却一时没绷住,险些把那一把油光水滑仙气飘飘的大白长胡子给捋秃。   “三位道友,且听我一言。戒嗔小友乃是佛门弟子,抢人子弟, 岂是我修道之人所为?”   其余人等纷纷附和。   戒嗔现在再怎么废, 从前那也是佛门佛子。真把人给挖来, 佛道的关系还要不要维持了?回头真打起来算谁的?若是戒嗔能入他们门派那自然是好,就冲着戒嗔这个对“道”的领悟,跟佛门闹掰也不亏。   ——但有玄一宗和北斗剑派一土豪一不要脸的在这守着,想也知道, 人是万万轮不上他们的。   好处都被玄一北斗占了, 到时与佛门闹翻的后果,却是要整个道门一起平摊。这样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损己利人之事,他们傻了才会答应。   明乾打着哈哈试图把事情混过去:“哎呀此言差矣,诸位道友啊,我看戒嗔小友与我有缘。”他做事一向不靠谱的很,若非北斗剑派底蕴深厚, 门人弟子中优秀者也层出不穷,怕是早就被他败光了,此时并不在意其他掌门说了什么。   玄鉴性格老派古板又目下无尘,也并不将其他掌门的话放在眼里,闻言只皱了皱眉:“道友意下如何?”仍旧认真看着太初等他回答。   唯有清静默然无言地让了开。   方才清静出来也只是缓冲一下,以免玄鉴与明乾打起来——这两个门派是修真界闻名的死对头,日常就是一言不合直接出手。   上上次论道会在玄一宗举办,北斗剑派迟到三天,玄一宗直接升了护山大阵硬是没让他们进山门。北斗剑派与会者排排坐蹲在了玄一宗山门外让无数修士咋舌的、当年耗费数不尽灵石以北海玉髓铺就的登天阶上。   来来往往无数修士围观,素来重体面的玄鉴知道这事之后,手里寒玉杯当时就成了粉,面无表情让弟子放北斗剑派进门。   ——结果到了上回北斗剑派办论道会,憋了口气的北斗剑派愣是把论道会给变成了论剑会,凛冽剑气在山门上空化成了十二个大字:纯法修宗门与魔修不得入内。   谁不知道整个修仙界只有玄一宗这个土豪宗门才有只修法修的底气?玄鉴领着弟子到了地方,隔着老远看到那一排字,冷笑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北斗剑派奇怪着玄一宗怎么这么安分,结果人家回去就开始经济制裁北斗剑派。   北斗剑派的修士本是万年不变穿一水儿的白衣高定,被这么一折腾,几百年后被全换了凡俗衣裳或低阶灵宝——剑修日常打斗,衣服之类的东西损耗太大,能省则省。   所以这次的论道会才会没被两巨头包圆,而是轮到天星门来举办。   没法儿,让玄一宗举办北斗剑派能掀桌子,让北斗剑派举办玄一宗十成十举宗闭关。   太初自然不知这些故事。他微微垂眸,正要开口婉拒,跟在后面的圆明却想到什么似的,脸上那“师叔祖怎么还不拒绝的”疑惑褪去,倏而变了脸色——   师叔祖如今一介凡人之躯,如何受得了这些大能全神贯注的凝视?能如现在这般不见失态,已足够让人惊诧。   “两位前辈!”他勇敢地挺身而出,挡在太初面前。   僧袍下圆明两条腿抖的神似帕金森。开口的时候,他自觉心境在瞬间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师叔祖,不进道门!”   圆明咽了口口水,想着身后“柔弱无助”的师叔祖,给自己加油打气:“前辈行此诱拐别派弟子之事,怕是并不合适。”说着说着,他仿佛找到了点感觉,底气略足,“换门庭乃小人之举,师叔祖何等修品,如何会做下那等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修德败坏之举?”   这话入耳,很想修品败坏的太初抬眼看了圆明一回。   正“为了师叔祖不被抢走”而和玄鉴明乾顽强对峙的圆明,忽而背后一冷,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直蹿头顶。   “多谢三位好意。”太初还是开口了。   声音清清缓缓,和雅非常:“不过入诸位门墙之事,还是不必再提。”   即使是出家,太初也没打算入他人门派。自己关起门来研究道法,没事出去论道交流一番就已足够,没得加入门派受人束缚。   明乾看向太初,见得他面色温淡,唇角犹带笑意,便有心再劝上一劝,话未出口,就听玄鉴道:“是贫道冒犯。”   太初话语间虽平和,可却也不难听出他主意已定。心知似这般心性坚定者主意既定便再难更改,玄鉴严肃面上流泻一丝遗憾,却仍道:“无论何时,只要道友有意,玄一宗问心殿永远有道友一席。”   问心殿乃是玄一宗共商大事之地,便是其门中长老,也不是人人有资格进得进。在此等场合做下允诺,便是日后想反悔也是不成,玄鉴此举当真是诚意十足。   与会者皆将这话听得明白,掌门们尚好,有几个弟子年纪尚轻,历练不足,城府不够,当场便倒吸一口凉气。   明乾也是被惊了一惊,原先想给出的那些条件未免拿不出手。若是学了玄鉴,又显得拾人牙慧。左右为难间,忽而灵光一闪:“不入门墙也没关系,在我派当个挂名客卿也好!一应待遇都按长老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改换门派只能去一家,客卿是爱做几家做几家啊!   周围掌门的眼神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圆明颤巍巍看了一圈,只觉得身周活像围了一群快饿死的野狼。   “诸位前辈……”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天星门大师兄挡住视线。   大师兄客客气气一伸手:“圆明道友,这边请。”   圆明试图拯救一下自己:“施主,施主请放手,贫僧还……”   “圆明道友一路劳顿,不若移步临仙亭喝杯灵茶稍作歇息。”   天星门大师兄行事作风太含蓄,两个北斗剑派的道士对视一眼,默契地上前,一人一边架住圆明,在大师兄睁眼瞎般移开眼的配合下,把试图挣扎的圆明一路拖走。   被拖走的圆明看见,那群挖墙脚不要脸的死牛鼻子已经一圈又一圈、彻底把他师叔祖挡了个严实。被架上飞剑前的最后一眼,正看到驭兽宗宗主魁梧的身躯挡住他师叔祖灰色的袍角。   圆明很绝望。   “圆明道友,来尝尝这茶。”碧色的茶汤自玉质壶口倾出,撞在杯底溅出的水珠晶莹剔透,大师兄礼貌万分地递来一杯茶,微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热情友善。   圆明看看身姿挺拔分立临仙亭四角活像四根棒槌的天星门修士,面无表情收回视线,颇识时务地接茶道谢。   他浅浅抿一口,大师兄便声音含笑:“如何?”   圆明操着被苦得失去知觉的舌头艰难保持住自己形象,笑着没给泉余寺丢人:“甚好。”在大师兄的目光灼灼下以壮士断腕之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大师兄惊喜:“道友好品味!”执壶又给他满上。   阻止不及的圆明:“……”   被围住的太初收获了一堆门派信物。   灵玉簪、冰蚕袍,法剑令牌金腰带……   各式各样信物,足够太初全套着装——就是各个配件的画风着实天差地别。   太初在外还在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位修为全废的大和尚,此时被送了东西,也不能翻手收进袖里。   众掌门思维所限一时没想到此事,太初却不曾忘。他坦然从一堆信物中挑出玉觞观的衿华缎铺开,把其他信物捡进去,裹起来系成个包裹,半点不觉难堪:“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转身去圆明所在的临仙亭寻他。   看着太初从容背影,便是明乾这般洒脱性子,也没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这般心境悟性、气度人品,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偏偏却是废了。当真可惜。   倒是玄鉴微一皱眉。   他倒是不觉得有甚么可惜。   多年前,玄鉴曾见过戒嗔一面。那时的戒嗔的的确确当得起一句不可多得,却绝不若今日这般让他也为之惊艳赞叹。磨难造就品性。若不是遭了那场劫难,戒嗔难有如今模样。   ——更何况以戒嗔如今的性子,只怕并不稀罕旁人的可惜。   玄鉴正要出言驳斥明乾,忽见天边疾速掠来一道带着冷色的虹光。他微微一怔,随即面上神色一缓。   虹光落地,化作一个出鞘神兵般冽然锋锐的白衣青年。青年俯下腰,冷冷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声色如冰似雪:“云止参见师父。”   云止乃是玄鉴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丢弃,刚巧被下山的玄鉴捡着,玄鉴心有所感,知自己与这孩子有一段师徒缘分,就抱回了玄一宗一手养大,两人真个是情如父子。   百多年前云止以不及两百岁之龄结金丹成功,轰动修仙界,一时风光无两——然后百年,就是戒嗔专场了。   这几年修真界再无云止踪影,外界皆以为他是因受不住前后落差而心境不稳,谁曾想人家是闭关结婴去了。虽仍不可与当年戒嗔相比,可毕竟——戒嗔已经废了。   玄鉴不理明乾,对云止道:“起吧。”看他突破元婴,颇为欣慰,却只道,“你进境不慢,切记不可自满,戒骄戒躁,潜心修道。”别人以为误会了云止,可玄鉴作为云止师父。对他前些年情况再了解不过   云止虽周身冰冷,可对玄鉴的话却皆听得认真:“徒儿记下了,劳师父费心。”   明乾在一边看着,没忍住酸溜溜道:“哟,三百岁就结婴了啊。比你当年强多了。”   玄鉴看他一眼,明乾“哼”一声:“但我看着,还是比戒嗔小友差了不少。”   玄鉴不觉得云止和戒嗔有什么好比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修道之人只一心盯着他人,早晚心境破损。   玄鉴脸色肃然,正要开口,却被云止打断。   “戒嗔?”来此之后神情一直寒漠的云止听到这个名字竟有了些反应,他声音冰冷地问道,“师父,可是泉余寺那位戒嗔?”   玄鉴道:“是他。你与他有旧?”   云止垂下眼,掩住眸底风云翻涌:“曾听过佛子之名。” 第47章 阿弥陀佛   先时一场论道说得道门中人心服口服,太初心中些许不明之处也已在说时通透。回到寺中住处, 便自去静室调息领悟。   圆明拿着包了一堆掌门信物的包裹, 颇自觉地没进内室, 把东西放在外间, 转身离开。   出院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匆匆赶来的了空,圆明合十行礼:“方丈。”   了空本是唇角紧抿,神色肃厉,不防见到圆明,脚步一顿,缓了缓,和声道:“圆明啊。”他问, “方才辩经, 怎不见你?”   圆明垂头。   这话没法儿接。   怎么说?   师叔祖觉得辩经没意思, 干脆带我逃票去参加了对面道门论道,然后他一个业余选手,把人家道门的大佬按在地上摩擦,来回摩擦, 摩擦摩擦摩擦?   他想了想, 避重就轻道:“因我说,辩经无趣,不如师叔祖与我讲经远矣,师叔祖便带我回来了。”他的确说了辩经不可与比师叔祖讲经相比,师叔祖也的确带他回来了,只是中间省略了些事情没说罢了。   圆明再度双手合十, 默念一声:“阿弥陀佛。”贫僧没打诳语。   “哦?”了空有些意外,想想又觉得没问题,便揭过这茬,“现时你师叔祖何在?”   圆明道:“师叔祖似有所感,方才坐禅去了。”   坐禅时不便打扰,了空点点头:“你去罢,好生修炼,莫要辜负了你师叔祖一片苦心。”   圆明应声退下。   了空站在院门外,神色复杂。   “戒嗔……”   良久,他轻轻叹口气,神色似是黯淡又似漠然地转身而去。   太初现在“修为全废”,不好当真十年八载的入定,因而只略略将先前想通之处领悟一番,便出了定。   饶是太初尽量不耽搁时间,他醒来时也已是第二日午夜。   从静室出来,却察觉门外有人。太初脚步无声在院门边站定,隔着院门正听了一场好戏。   明乾看着站在院门前的玄鉴,颇有不悦:“玄鉴,你让开!”   玄鉴脸色很是难看:“夜半不请自来,你要脸不要!”   明乾昨天白日里虽被太初毫不犹豫拒了,到底没死心。果断让弟子探听清楚戒嗔暂住院落的位置,得了消息立刻就来夜访戒嗔,想试着再挖一挖墙角。哪料到如此倒霉,玄鉴不知怎么得了消息,竟匆匆赶来挡住了他。   见玄鉴没有让开的意思,他也忍不住有些着恼:“我怎不知你玄一宗管的如此之多?”   玄鉴气得:“深夜潜进佛寺,这等藏头露尾之事你竟做得出来!如此行事,要让戒嗔道友如何看我道门?!”   院内,太初神色不动。   怎么看?   目前来说……   太初非常担心道门的未来。   明乾见玄鉴一副铁了心不让他进门的样子,也是动气。   现在在人家佛寺中,他不敢动用灵力,万一惊动大和尚们,面子上难免不好看。四处打眼扫过,眼睛一亮:“行,你不让是吧。”   绕开玄鉴三两步,助跑,起跳,扒住!   ——跳起来扒住了院墙。   万万没想到还有爬墙这么个骚操作的玄鉴:“……”   他看着扒住墙往上蹭的明乾,简直懵了过去。   眼看着明乾半个身子都过去了,玄鉴终于反应过来:“你下来!”   知道明乾不会理他,情势紧急,玄鉴也顾不得形象,挽起袖子拉住明乾脚踝,趁他无处着力,一把将人拽了下来。   “轰”一声,明乾这下砸得结结实实,地上尘土飞扬。   明乾难以想象玄鉴竟然会伸手抓他脚,一时之间甚至没顾上自己如今姿势尴尬,趴在地上回过头去,怒道:“玄……”   院门恰在此时打开。   玄鉴转身看去。   月光下,俊秀僧人神色温淡,眼角眉间皆是和雅笑意。   “两位道友,好兴致。”   玄鉴缓缓低下头,看看自己手里仍握着的明乾的脚,还有趴在地上回头看他的明乾,面上的神情,渐渐凝固。   三人坐在外间,太初坐主座,明乾玄鉴分坐下首,太初手边桌上就放着还没收起的包着诸门派的包裹。   气氛略有尴尬。   明乾清了清嗓子:“戒嗔道友,我今日来此……”   门外忽而隐约传来脚步声。   明乾话声一停。   这个脚步声是,了空。   玄鉴的面色一瞬极为难看。他起身要走,却不防明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来,一把将他拉住:“我今日来此。”   明乾一面手臂青筋暴起,把玄鉴死死地按在椅子上,一面仿佛没发现了空行迹般若无其事地开口,无可奈何中掺杂三分羞愧,出口的话却分外掷地有声:“是来为玄鉴提亲的!”   话甫入耳,玄鉴整个人都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明乾,愣是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门边的了空一个踉跄,好悬扶住门没摔一跤,惊怒之下连一惯的平和都破了功。   明乾仿佛这时才发现了空来此一般,脸上极为逼真地闪过惊讶、心虚、愧疚、坚定等一系列情绪后,“强作镇定”地开口:“了空道友来了。”   了空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终于把神色绷住了:“明乾道友,你方才所言提亲……”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明乾羞愧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为玄鉴向戒嗔道友提亲的。”他叹了口气,手下愈发用力按住玄鉴,“他倾慕戒嗔已久,只生性内向木讷,不敢与戒嗔表明心迹。我才知晓此事,故而今夜将他诓来,为他提亲。”   “生性木讷内向”的玄鉴看了万分诚恳的明乾一眼,突然放弃似的不再试图挣开。明乾心下奇怪,却也没空去管,只松了口气。   了空张了张嘴,又闭上。来回几次,放道:“戒嗔是我佛门中人……”   明乾立刻接话:“佛门亦有欢喜禅。”   了空脸色活似便秘。   佛门有欢喜禅不错,可他们这脉不修那玩意儿!   了空深呼吸,不去和明乾纠结这个问题:“贫僧倒不知,明乾道友何时与玄鉴道友亲近若此。”他提不提亲管你啥事你瞎凑个什么热闹?!   话到此处,明乾面上忽现三分羞惭:“亲家公……”   了空:“……?!”活了几千年,他头回这么跟不上节奏。   明乾忧郁伤感地叹了口气:“我也是近些日子才发现,玄鉴这孩子,是我遗失多年的儿子。”   一直稳坐桌边垂眸喝茶的太初闻言抬了眸,恰与玄鉴对个正着。   怒到发晕,已然抖着手捏出一个法诀的玄鉴一怔。一旦撕破脸斗法,他是不惧了空明乾,可了空乃是戒嗔师父,若是了空因此事对戒嗔心生嫌隙,想想自己和云止的师徒父子之情,以己度人,戒嗔哪里受得住?   与太初对了这么一眼后,玄鉴狠狠一闭眼,将成型的法诀散了开。   玄鉴不吭声,了空想当然以为明乾方才之话不假,虽愕然震惊,却也说服自己相信——玄鉴脾气是修真界皆知的古板正直,明乾信不过,玄鉴却是有可信度的。   “如此……”了空目光恍恍惚惚落在桌上,见着那衿华缎卷成的包裹,本能问道,“那是何物?”   那是什么?那是各门派给你弟子的客卿信物呀。   了空已然伸手去拆包裹,明乾觉得自己今天的反应力简直达到人生巅峰:“是结亲礼!”   了空看着包裹内各大门派不外传的标志性物品,不解道:“这些东西?”   明乾诚恳道:“玄鉴不敢来提亲,我诓他来,自然要把结亲礼准备了。但想来道友也知道,我北斗剑派近些年资金稍有紧张,无奈之下,我便去跟诸同道商议了一番,这是伙计们凑的份子!”   玄鉴面无表情坐在原地,冷着脸看一副三观被刷新模样的了空,强忍住掩面离去的冲动,只觉自己再无形象可言。   眼看事情已糊弄过去,喝茶观众太初放下茶杯,递了个台阶过去:“承蒙两位抬爱,只道门有‘阴阳调和’之说,我与玄鉴,却是并不合适。”   此时明乾本该麻溜儿地顺着台阶下,但与玄鉴斗法多年,今次首回让玄鉴如此吃瘪,兴奋之余他就有些没控制住自己:“莫要担心!我已在着手寻那古方丹药的药材,寻到后炼出,便有逆转阴阳之能。玄鉴已说了,男女皆是外物,他变做女子也无妨!”   玄鉴眼眸阖起又睁开,唇角划过一丝冷笑,转瞬消失:“你说要赠予我道侣的明光剑。”他看着明乾,神色冷淡,半点看不出此事子虚乌有,“怎不拿出来?”   明乾内心一瞬如山崩地裂。   明光剑!玄鉴个老东西竟然坑他明光剑!!!   “啊……是,给我儿子道侣的剑……”明乾强笑着摸出自己给亲传弟子准备的剑,递给太初的时候简直心头滴血。   #两戏精飙戏互怼,喝茶观众或成最大赢家#   玄鉴与明乾回去时已是凌晨,一人气到神色冷漠脸色发黑,一人心疼得面容苍白脚步虚浮。   云止出门练剑,正好遇见二人。两人脸色实在可疑,他沉默片刻:“明乾前辈来此何事?”   明乾看着云止,想到自己为弟子留着的明光剑被坑走,气就不打一处来。秉持着“你让我不痛快那我也决不让你好过”的心态,他“呵呵”一笑:“哦,云止贤侄啊。”他慈祥道,“我刚陪你师父去见你师公了。” 第48章 阿弥陀佛   明乾看云止难得怔然的表情,越发来了兴致:“再过阵子, 人家佛子就要入赘你玄一宗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鉴厉斥一声:“胡言乱语!”明乾却已在云止隐藏在高冷之下的一脸懵逼里畅快大笑, 抚掌而去。   玄鉴皱眉, 却也不好将事情同云止详说。好在云止向来省心, 是个稳重孩子,倒不必他头痛怎样解释,于是只安抚一句:“没有的事,你勿多想。”又道,“能坚持早起练剑,很好。”含蓄万分夸了一句,亦是离去。   云止负剑站在山间, 片刻回过神来, 脸色渐渐寒下去。   佛子……   轻缓的气音消失在他唇齿间。   “戒嗔。”   云止心内藏着事, 脸上仍是常年不变的冰雪之色,练剑时却有些神思不属,但因着身体本能,一套剑法下来倒也凛凛带风。   “云道长, 您是在为何事发愁呢……”黏软含笑的声音, 伴着空气中幽甜的气息一并传来。   云止猛然回神,反手一剑刺去,眼神冽然如刀。   本空无一物的位置现出一个人。   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黑纱长裙穿得正经,连她素白的颈项也遮得严严实实。可过于透薄的材质,却让女子衣下莹润肌肤都隐约可见。   她柔柔弯折腰身,剑尖从她身侧划过, 割破腰带。黑底鎏金的腰带飘落,长裙被风隐约吹开,她抚住胸口,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如泣如诉地怨道:“道长真是好生心狠,竟是想害了奴家性命!”却连一根发丝也不曾乱,显而易见的游刃有余。   云止此方彻底醒过神来。他收起剑,神色冰冷:“你来作甚!”   媚生掩唇幽怨道:“也罢,道长向来是只稀罕宓音师妹的。”   云止听得“宓音”之名,气势愈冷,厉声道:“妖女安敢胡言!”   媚生闻言,忧郁地垂下眼。浓长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周身伤感溢出,真真是让女子也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轻哄的绝艳风情:“道长便……如此绝情?”   云止冰冷的神色不明显地一僵。片刻后再开口,声音便有了极难察觉的缓和:“吾道门在此行论道之会,汝魔门中人擅闯此地,若教人发现,有死无生……还不快滚!”   媚生抿了抿唇,压下唇边得意的笑。   媚生与云止的关系,说复杂是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媚生是魔门这一代最优秀弟子,其在魔门惊才绝艳的程度不下云止之于道门,甚至犹胜三分。本应风光无限,偏生与她一同入门的,还有个名唤宓音的师妹。   宓音虽拜入魔门,却生得一副道门仙子的好气度。有了宓音在,媚生便沦为了众星拱月之中的“众星”之一——顶多是比起其他的星更亮一些。   若是宓音确实比她优秀,媚生也并不会有什么怨言,可偏偏论修为天赋、根骨经脉、乃至心性刻苦,宓音没一样比得上媚生。宓音被魔门奉为圣女,在魔门诸派中的说一不二、风光无两,全凭着魔门那位喜怒难测的老祖宗的偏爱。   媚生自然不服。可不服又能如何?有老祖宗在一日,她便要被压在头上一日。   媚生不是什么好性儿。你不让我痛快?成,你也别想舒服。从被宓音压在头上那天起,便可着劲儿地给宓音寻不痛快。凡是宓音想要的,她便必然要去掺合一脚,即使夺不来,也要恶心恶心宓音。   ——云止便是如此了。   魔门那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宓音圣女,因为一次意外,深深地为道门天才云止所倾倒,一颗芳心全扑在了他身上。宓音一开始行事隐秘,媚生并未发现什么,直到前些年,佛门冒出个不世出的佛子来。   彼时正值云止修炼进入瓶颈期,戒嗔却以一种全修真界瞩目的速度级级连跳,短短几十年便赶超于他,后来更是完全将他甩得不见踪影。道门佛门一向不和,云止虽是冷静地性格,在那种情况下却也不禁心中浮躁。   宓音见不得心上人如此难受,动用了所有资源去调查戒嗔。本是想找个机会害他性命,却无意间发现,这佛门佛子,竟有一身天生道骨。彼时她心念电转间想到,若是将这身道骨换与云止……念头一出便再收不回来。宓音布置多年,甚至不惜折损了九成老祖宗赐给她护身的护卫并大半资源,终是得偿所愿,却又顾忌着自家心上人心性高洁,不敢说与他听,只悄悄寻机将道骨换给了他,默默做了好人。媚生便是在那时发现的端倪。   至于为何宓音竟没杀了戒嗔灭口,那便是另一码事了……   想来也是好笑。宓音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家心上人若云间皎月、天山冰雪,不染俗世尘垢。可……自己修炼时突飞猛进的速度,又怎会毫无察觉?何况云止这般心性,他怕是早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只差那么层窗户纸不曾捅破罢了。   故作不知,还不是掩耳盗铃。   “道长便那么不想见到奴家么?”媚生幽幽道,“我本只是想看看你,因见你神思不属,这才现身一见。你倒好……见着人家就给人家一剑不说,还这样迫不及待地赶人家走……”   眼见云止神色松缓,媚生无声地笑了。他对那位对他掏心掏肺的宓音圣女态度暧昧,对自己这个妖女,却也不是全无反应。这岂不是对宓音那小妮子最大的讽刺?   云止本打算让媚生速速离去,话出口前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踟躇一瞬,突然冷冷道:“今日论道,我道门精英俱在,却教佛门戒嗔夺了头筹……我道门威严何在!”竟仿佛在向媚生倾吐心事了一般。   媚生微微扬眉:“戒嗔?”她并不介意云止说这话的目的,凑上前去轻柔地摸了一下云止的脸,“好哥哥,莫要难过,奴家这便去看看。”言毕,不待云止回话,如来时般飘然而去。   另一边,明乾玄鉴先时一番折腾,把了空骇得不轻。玄鉴和明乾两个走得轻松,徒留太初在寺内听着了空唠叨。   在了空第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劝他“自古佛道不同路,就是找爱侣,也决不能找道门中人”之后,空坐几个时辰的太初耐心十足地继续应声,终于送走了这位便宜师父。   但是这日大抵是注定了他没得清闲。   雕花木窗在被夜风刮得来回颤动,太初起身,行至窗前。他抬手关上窗户,回过身去。   屋中站着一个人。   黑裙妖娆的女子盈盈下拜:“小女子媚生,见过佛子。”   太初静静看她:“施主客气,当不起佛子之称。”   媚生有些意外太初的镇静,微诧挑眉,随即浅浅一笑。   “戒嗔法师……”她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眼尾划出的艳色带出十二分风情,刻意拉长的声音既柔且软,又隐约含着入骨妩媚。   今日一番折腾穷极无聊,媚生不经同意擅自进屋的作为又着实无礼,太初略失了奉陪的耐心。   僧人眉间戒嗔特有的温和悲悯淡去,声音染上属于太初的霜色:“施主来访,所为何事?”   媚生被这语调惊了一惊。   戒嗔成为废人之前,她曾暗地里观察过戒嗔。当时的僧人温和到几乎没有脾气。方才她悄然进屋,还道这么些年过去,和尚也没什么长进,心中方叹息完着实无趣,哪曾想这就被送了个“惊喜”。   莫非沦为废人的打击这般大,竟让戒嗔完全改了性儿?   媚生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半点不曾显露出来。她娇娇一笑,莲步纤纤上前,赤脚踩在地上,右脚白皙的脚踝上银链摇曳晃眼,链上银铃精巧,随着脚步泠泠作响。   “法师怎么这样冷淡。”一句话如诉似怨,柔媚的声色荡开,空气都仿佛变得甜腻粘稠。   媚生腰肢轻摆,抬手欲搭向太初肩膀,然手方抬起,对面冷然目光便落在她面上。媚生一怔,不着痕迹改了方向,用手指绕上自己乌黑发丝把玩,嗔道:“当真是冤家!”   却到底没有再做什么。   虽然不知眼前这个与凡人无异的和尚,为何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压力,也不知自己心里的忌惮究竟由何而起,但贯来的小心谨慎仍旧使她不敢造次——她直觉一向精准。   媚生扭身去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软软偎在椅背上,单手托着颊侧,娇声道:“法师可曾听说过奴家?”   世上漂亮的人很多,称得上“美”的却寥寥无几。可媚生无疑是美的,且她对自己的美有着很深刻的认知。   女子靡艳诱人,咬字软绵,当真人如其名,媚态横生。这般的美人,莫说男人,便是女人,也难免软了心肠,不忍给她难堪。   可偏偏她面前之人却仿佛铁石一般。   “不曾。”   冷冷淡淡的两字,可谓是非常不给面子。   媚生一怔,继而便是心下一恼。   魔门媚生之名,满修仙界又有几人不知?这臭和尚,莫非看她不起!   可打眼去瞧,僧人灰袍布履,敛去方才对着两个牛鼻子和那大秃头的温和,神色间透露出冰寒的肃然,竟显出些他尚被称作“佛子”时身上也寻不着的凛然不可侵犯来。   他只冷冷淡淡站在那里,却似使这暗色的屋室都有流光氤氲烟雾升腾。   僧人目光扫来,似月华清寒,又似远山清淡。   媚生不知怎的竟没了再逗弄这和尚的心思。她素来任性,本是为了云止而来,此时却只觉得云止与眼前这和尚相比……不,拿他们相比,都是对这和尚的侮辱。   她道:“喂,和尚。”不再装模作样地唤什么“法师”,“你猜了空是不愿你寻一名道门的道侣。”她抬脚晃了晃,脚踝上铃铛便跟着发出清响,“还是有什么不想你发现的东西,在道门?”   预想中的呵斥并没有到来,僧人淡淡看她一眼:“施主有话,直说便是。”   媚生意外之余,竟又有些自己也不知来源的高兴。她一向随性,开心的时候,要命的消息也敢随口说出:“那你不若先好生想想,怎么佛门明知你是修为被废,却隐而不说,乃至外界风传,是你心境不稳,受心魔所困,以致修为尽废,他们也一应不理?”   不等戒嗔回答,媚生先“嘻嘻”笑出声:“可千万莫说是佛门四大皆空,不屑争执此事。”一双桃花眸黑白分明,话语间波光流转,虽则面上十足不以为然,却也媚色让人心惊,“顺其自然是北斗剑宗那帮糙人的说法,你们佛门,可最是擅长洗脑传法、面子功夫。”   这话说着难听,可实则不假。   戒嗔从秘境受伤归来,第一个为他检查身体的便是了空。跟骨被挖并不是十分容易查出来,但以了空的能力,却绝不至于对此毫无发现。可偏偏,了空就是一口咬定他根骨被毁经脉俱断,半点不提他根骨被挖之事。   戒嗔毕竟阅历浅,知事少。并不知晓了空说是为他疗伤,实际上却将他身上根骨被挖的痕迹毁了个干净,故而后来无论什么人再为他看伤,都只说无力回天。   然太初并非戒嗔,又怎么会察觉不出?   如此形迹,怎不可疑!倒像是应了那句“毁尸灭迹”。   后来修真界广传“戒嗔佛心不稳,受幻境所惑,以致百年苦修一朝丧”的流言,莫说这是子虚乌有之事,便是实情,佛门也绝没有坐看的道理。可了空偏偏对此坐视不理,岂不怪哉?   凡此种种,可疑之处不胜枚举。媚生先时只觉得佛门那佛子真是傻到了家,此时却莫名生出了些不忿来。   这般多的问题,戒嗔又当真毫无察觉吗?未必——只是他不曾多想,或是说他虽意识到不对,却仍选择了信任自己师父。   太初早已知事有蹊跷,却没打算这就和了空摊牌,但此时媚生将事情捅了出来,左右并不是无法收拾的大事,顺势而为也无不可。   他对着椅子上千娇百媚的女子点点头:“有劳施主费心。”转身便往外去。   媚生难得没反应过来:“你这是往何处去?”   太初回眸看她一眼:“自然是去问问,师父究竟做何想。”   媚生眼眸倏然睁圆:“你要当面去问了空?”   见那呆和尚利落点头,她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你这呆和尚,若是去当面对质,你焉有命在!”   太初也不恼:“那依施主之见,我应如何?”   这话问住了媚生。   若是让她自己来,自有无数办法应付眼前情况,可换了这个呆和尚……   媚生咬唇沉吟片刻,明眸忽而光芒闪过:“上道门去罢!”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掩唇笑开,“你今日在论道会上大放异彩,道门对你可是垂涎不已。现今不过是与泉余寺对上,他们定会护住了你!”   太初垂眸整了整袖口:“施主倒是知道得清楚。”   媚生被点出过于“消息灵通”也不见窘迫,偏一偏头,娇笑:“因为我厉害呀。”声音软绵绵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呢。”   太初没接话,她亦不觉得尴尬,“咯咯”笑出声,话题跳转毫无逻辑:“和尚,你若陪我共赴巫山,我便告诉你个秘密。”   太初对所谓“秘密”不感兴趣。他并不歧视卖身换取资源信息者,但自己却绝对敬谢不敏:“极重要的消息?”   媚生点头,撑着脸颊的手臂上黑纱滑下,露出皓白一段玉腕,她娇娇媚媚道:“是呀是呀,实在是你美貌,我才肯吃这亏。”   太初瞥她一眼,并不为她“美貌”的形容动怒,这会子没了先前不悦,反而微微一笑:“既是极重要的信息,施主还是莫要告诉他人的好。”   媚生一噎。   她自幼生了一副好样貌,又性子强势,天赋实力颇强,已不知多少年没这般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了。本应恼的,可看着那和尚眼底浮光掠影般划过的星点笑意,竟半点也生不起气。   “佛子也会拿话堵人吗?”媚生肆意惯了,调侃随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这“佛子”之称,在戒嗔废了之后就已再无人提,她此时说起,颇像是刻意戳人痛处似的。   话已出口,媚生是从不同人解释什么的性子,此时自然也难以拉下面子跟戒嗔道歉,可心底某处又隐隐不想戒嗔厌了自己,矛盾之下一时竟进退不得。咬了咬唇,下意识补救,“你现在也修不了佛了,不若修道去吧!”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错上加错,顿时僵在原地。   太初抬眸看媚生一眼,眸光忽而有些幽深。   她心底一紧,却见眼前的和尚温温和和一笑:“甚好。”他微笑道,“施主与贫僧一同转去修道,何如?”   媚生聪颖机敏,修为又强,为云止做事,更是向来尽心,云止对她放心的很。媚生去了以后,他便去了内室打坐,看似没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实则分出三分精力,等媚生回来。   然而媚生并没有来。   云止并未当做一回事,只暗道和尚颇有些棘手,第二日晚间,早早便打发了前来问询道法剑法的师弟师妹,坐在桌前等媚生回来。   ——便是不好探听虚实,今日媚生也该来了才是。   媚生依旧没来。   一天,两天,三天……   云止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媚生若出了什么事,虽然失去这么个好用的棋子的确可惜,但也仅此而已了。真正让云止担忧的是,媚生在魔门身份不凡,一旦是出事,必引得魔门大能探查。   如果因此因此引得佛魔相争他求之不得,怕就怕再查出他与媚生有过来往。届时他声名扫地不怕,宗门颜面无存,叫他拿什么脸去面对师尊?   这种事情并不好透露给别人,云止并没有犹豫多久,便决定自己亲自前往戒嗔处一探。   下了决定,他翻出一个幻化外形容貌的灵器,伪装一番,踏剑掠云,瞬息便到了人家寺门前。   寺庙外诸多阵法结界没拦得住明乾,没拦得住玄鉴,没拦得住媚生,自然也没能拦住云止。   云止顺着之前搜集的信息摸到戒嗔居所,沉默打量一瞬,干脆利落地翻了墙。   墙内是一个不小的院子。   此时虽是夜中,却称不上夜黑风高。院中有一石桌,数石凳。皎洁月色从天际洒落,透过院内遮天蔽日的菩提树,柔柔投在端坐石凳的女子身上,为女子挺拔背影平添三分圣洁。   云止发出的声音已然足够轻小,却仍没能逃过女子的耳朵。   她仍背对着云止,却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声色幽幽:“施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云止看到女子前,对她气息一无所觉,此时心底暗惊,却也到底维持得住镇定,用变换过的声音道:“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砰——!”   剩下的话没来及出口,他看着月下回转身来的女子,脚下一个没落稳,结结实实栽在地上,溅起漫天尘埃。他顾不得起身,撑着地下意识惊骇出口:“媚生!”   实在怪不得他失态。   曾经千般娇艳万种风情、一颦一笑都媚色撩动人心的女子,如今身着灰色素袍,头上用木簪随意挽了个发髻,神情清淡。平平常常一眼看来,简直是左脸写着“清心”,右脸写着“寡欲”,大写的一只性冷淡道长小姐姐。   云止头晕目眩。   媚生这个样子,再看看她被废的修为,不必猜,必定是在此遭遇了难以言说的蹂躏。依着媚生乖张的性子,如此一来,不论她生死,此事都已不能善了,而参与其间的他也难以脱身。   云止抑不住地心头火起。   佛子?!善良?!说好的慈悲为怀宽容大度呢!媚生虽是对戒嗔不怀好意而来,但看目下这个情况,明显没能对戒嗔造成什么伤害。戒嗔就因为这点子事情将媚生折磨成了这样!道貌岸然的东西!   云止站起身来,一时沉默。饶是他,这个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云止。”通过刚刚那一句“媚生”,媚生认出了云止。   她心情万分烦躁。   跟戒嗔修炼简直不是人能吃得了的苦,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死秃驴竟然也能毫不手软地让她,蹲!马!步!让她抬!水!   怎么那个叫圆明的小秃驴就只需要每天早课晚课看书听道?   上到玄一北斗,下至无名小派,她就没听过修道还要蹲马步抬水的!说什么磨炼心性,还不是嫌弃她是魔门出来的?   她为了他叛出魔门,还因为他废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累成狗才修炼出来的魔功,就换得死秃驴这么歧视。想想媚生都委屈得要哭。   累了一整天,月上柳梢,好不容易躺平闭眼,还没睡一会,就被云止惊醒。   此时媚生完全不想在这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赢了宓音能当饭吃吗?!赢了宓音能让戒嗔同意她再戴上她心爱的簪钗珠宝吗!赢了宓音能让她少蹲哪怕一分钟马步吗!赢了宓音能对她修道有丁点帮助吗!   赢宓音算个屁!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   媚生骤然停口,脑海中回想起前几天她调戏圆明小和尚时,戒嗔冷淡的声音:“我门下没有动辄恶言浪语的弟子。”   她默默把“滚”字咽回去:“赶紧走!”   云止无言。媚生为他落到这个地步,竟毫不怨怼,此时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让他救她,而是怕他出了什么意外,让他赶紧离开。情深至此,他自认冷心冷肺,如今却也不禁微微动容。   “媚生。”寒冷的面色稍缓,云止看向媚生的眼神复杂无比,“你受苦了。”   媚生懵逼抬眼,看着对面神色沉沉的云止,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这小伙儿,大抵是产生了什么认知上的误差。   “不是……”她习惯性伸手想撩一撩颊边发丝,却撩了个空,反应极快地顺势扶了扶脑后木簪,媚生丝毫不显尴尬地垂下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我说云止道友呀,你想什么呢?”   云止:“……”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媚生“嗤”的笑出声来:“你想哪儿去了?”明天天不亮还要起床担水,现在还要和云止瞎扯,她头疼地坐回石凳上,“我走什么?”青葱般的手指一根根掰着数,“戒嗔法师脾气比你好、样貌比你好、心性比你好……”歪一歪头,“我跟你走?”   云止:“……”   “你……”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了。何况云止本就是十足敏锐的性子,方才只是一时惯性思维作祟。   理智上轻易得出了“媚生变心”这个结果,感情上却仍是难以相信。想到自己刚才做派,云止心下难堪,脸上一阵发烧。   “你叛出魔门了?!”云止道,“还废了修为。你疯了!”他撑着身子站起来,“那秃驴给了你什么好处?他佛家的童子身?   媚生:“……”童子身?她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戒嗔能直接把她爪子给剁了。   “我倒想……”她嘀咕一声。   云止:“……”他听到了什么?!   媚生已有些不耐:“你……”   “吱呀——”   门被推开的响动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想什么?”   入耳的声音温和,甚至还带着些微笑意,媚生却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僵住了。   ……卧槽!大魔王被吵醒了!他有没有起床气来着?!   媚生瞥一眼房门,强烈的求生欲使她毫不犹豫一个旋身,动作敏捷地靠进云止怀里。   云止修剑,乃是标准的近战系,反应能力之强,无需赘言。要说他不想,媚生自然是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但就在他本能想侧身避开时,恰对上媚生看来的双眼——粼粼带波,滟滟含情,水雾朦胧的眼底,似一片空茫,又似埋藏了千言万语。   今晚一直被冷待的云止被这小眼神一瞧,一时间忘却了媚生态度突然转变的可疑之处,不由自主地停下避开的动作,反而主动伸出手去,扶住了媚生双肩。   下一瞬,木门被推开。   半敞的木门内,年轻的僧侣长身而立。月华皎皎披身,唇角笑意浅淡,看起来再无害不过,仿如那神龛上佛像一般的柔和悲悯。   去他娘的柔和慈悲!媚生被操练得没了直觉的腿简直本能地颤抖起来。   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瑟缩,反应过来本欲推开媚生的云止动作一顿,反将媚生搂紧,脸色愈冷:戒嗔是把媚生欺负成什么样了?!   太初看一眼眼前的情况,倒颇是淡定:“媚生?”   媚生闻这一声唤,深情地看一眼云止,就着当下被云止揽在怀里的姿势看向太初,求救般伸出一只手,转过脸就满面无助,声音凄厉——   “法师救我!这无赖求欢不成,竟想逼奸!”   云止:“……???!!!”   向来是被姑娘小弟们捧在手里放在心尖,第一次有幸亲身体验“碰瓷”的云止,真真切切地一脸懵逼,反应不及。 第49章 阿弥陀佛   太初打眼一看,不说全懂, 却也明白了八分媚生是什么主意。好在他并没有起床气。故而他只站在门内, 配合对面的戏精姑娘, 微微一笑:“云止施主, 请放手。”   人一旦遇见完全超出自己理解范围内的事情,反应总会在一定程度内变得迟钝许多。云止虽踏入仙途,却也不能免俗。   他懵着看向媚生,一向冰冷的神色竟显出一种茫茫然的神色来:“你为何……”说出这话?   媚生并没给云止说出接下来的话的机会,反手一个巴掌将他扇得偏过脸去,一看就是下了死力。她神情含愤,美眸圆睁, 怒斥:“下流!”死不要脸的, 让你吊着老娘!   云止:“……”看一眼对面那个秃驴, 对方的笑容万分和煦,他却总觉得那笑容下暗含着什么东西嘲笑自己。   深吸一口气,云止先不去纠结明明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姑娘,为何突然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问题, 一手抓住媚生两只手腕, 将她按进自己怀里,看向太初,冷冷道:“道友怕是有什么误会。”有心说她心怀不轨而来,又怕带累自己。   他倒不怕一个修为全废的戒嗔,却担心戒嗔抽什么神经,将了空大师叫来, 把事情闹大。于是权衡片刻,只道:“这是我与她两人的事情,事属私密,道友不便插手,还是速速退去。”   ——真是像极了太初曾去过的某些现代世界,拐卖团伙当街掳走年轻姑娘,姑娘呼救时,拐卖者对路人的说法。   醉人的情话各有不同,骗人的借口千篇一律。   若是在场观众知情识趣,那当然不必云止再说什么,自觉便会退去。只可惜如今在场的观众,只有那么一个不大“知情识趣”的太初。   太初微微垂眸看来,面上笑容浅淡三分,长睫压下,竟让云止生出种对方威势慑人的错觉来:“误会?”   云止的目光随着太初的视线落在自己捏着媚生的手腕上,饶是自认脸皮不薄,却也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回应来。   太初侧身,让开门,好脾气微笑:“施主请进。”   云止:“我……”   太初微笑:“贫僧已向玄鉴道友发了传讯,玄鉴道友言曰稍后便至。施主还是在此稍坐片刻。”   云止:“……”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初,喉间千言万语,尽皆被噎得干净。   这么点事却叫了他师尊来?!   云止此人冷心冷情,万事万物皆不入眼,几乎没有软肋可言,自也说不上怕什么东西。唯有一样——把还是婴儿云止的捡上山,又一手养大的玄鉴,对他而言,简直比亲爹还亲。云止受千刀万剐抽魂炼魄也半点不虚,独独玄鉴的失望,是他万万承受不起。   太初话一出口,云止脑子便是蓦的一“嗡”。   他夜探此间固然要受罚,戒嗔收留魔门妖姬又能摘的干净?!他就不信戒嗔不知道媚生的身份!这秃驴莫不是有病!   神思回笼后第一反应便是“绝不能让师尊知道我与魔门有牵扯”,云止转过脸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松开媚生,急急道:“你速速离去,万不可让师尊发现!”   媚生顺着他力道跌坐在地,嘤咛一声看向太初:“法师……”   太初扫她一眼,媚生瞬间收声,立时四下安静。   云止握紧拳,正待说些什么,身后院门已被推开。同时传来的,还有他师尊一贯严肃的声音:“戒嗔道友,我徒云止何在?”话音刚落,云止就觉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太初道:“道友来的正巧。”指一指那边一站一卧的两人,十分耿直,“媚生施主说,她受了云止施主的非礼。”   玄鉴觉得今晚过得颇为梦幻。自己一向听话乖顺、不近女色的得意弟子,半夜摸到了自己刚交好的小友院子里,并被指控调戏姑娘。   ——那姑娘还是位穿着道袍的魔门妖女。   玄鉴皱一皱眉,先道:“道友,云止的心性我再了解不过,他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此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未落就闻媚生“嘤嘤”之声:“前辈怎能如此偏袒自家小辈。”她捂紧了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真被歹徒不轨了一般, “云止!”她不再管玄鉴,转而看向云止,眼底盈盈含泪,悲愤道,“方才我想走,你不让,是也不是?”   “是。”刚向玄鉴行过礼的云止脸色难看,“但……”   “嘤……”媚生哭得更加起劲:“你方才伸手搂我,是也不是?”   “是。”被打断的云止面色黑沉,咬牙解释,“但……”   媚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戒嗔法师让你放了我,你不肯,是也不是?”   云止意识到不妙:“是,可……”   这一回的声音堪称凄厉:“你一听你师尊要来,便伸手将我推在地上,是也不是?!”   云止眼见师尊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满身冷汗都发了出来,叫夜风一吹,透着彻骨的寒意:“是,不过……”   “云止。”这次云止的话,却是由玄鉴打断。他拧着眉,看向自己一向宠爱的弟子,“这妖女所言属实?”再看看媚生,不自觉为弟子开脱,“你魔门中人……”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媚生闻言,顿时炸毛,“妖女又怎地?莫非一日为妖女,还不许我弃邪从正了?我这一身魔功已废了,您竟看不出不成!”   玄鉴闻言将目光投去,媚生半点不怵——虽然不是为了什么见了鬼的“弃邪从正”,但她一身功夫可废得半点不假。   太初本一直在看下面说话,不曾插口,闻这话却道:“道友此言不当。便是妖女,被人强迫,强迫者便无罪责、不需担错了不成?”微微皱眉,“还是道友认为,便是你弟子对媚生施主做下什么,也都怪媚生施主浪荡勾人?”   ——先前一直作壁上观,看媚生与云止斗法,此时开口,也只是针对玄鉴话里意思。   玄鉴是个讲理的人,将话细细在脑中理了一遍,的确是自己有失偏颇,心底不觉惭愧:“是贫道着相了。”再看云止,“你可有何辩驳之处?”   辩驳甚么?真实的情况又可以说吗?   倒不如被误会了。   云止缓缓跪下,脑中一阵眩晕。   百口莫辩。   玄鉴其实仍不大能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弟子会做出这种事情,但事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就的的确确让他不得不接受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腾的怒意和失望,玄鉴偏头扫了跪在地上的云止一眼,眸光冰冷犹如数九寒天,刺得云止浑身一僵。   玄鉴对戒嗔拱了拱手。转过头来看向媚生,垂下眉来,并不踟躇,拱手:“这位施主。”   媚生万没料到玄鉴竟这般放得下身段,就这么对她一个他向来瞧不上的妖女道歉。她看得十分清楚。戒嗔如今看她百般作弄云止而不吭声,是因云止先时的确动了歪心,所作所为也教人不齿。她要是真当戒嗔是因为向着她,才对她这样纵容,不知分寸地继续折腾,怕是分分钟就要被拎去受罚。   媚生被玄鉴这神来之笔吓得忙一闪身,好歹是没生受了这一礼。玄鉴也没说什么,只直起身来,严肃道:“子不教父过,教不严师惰。这孩子自小由我教养,如今做出此等事来,是我教导有失。今日之事,实在有愧。”   媚生:“啊……”她遮口一笑,眉间顿生七分妖色,三分狡黠,道袍荆钗不掩她光芒熠熠。媚生咳一咳清清嗓子,正要好生将这迂腐顽固的正道领袖捉弄一番,开口前眼睫微掀,却正对上戒嗔淡淡扫来的目光。那目光没什么严厉意味,甚至还含着些许温和,她却顿觉身上皮子一紧,连着先前蹲马步的酸疼一起涌遍全身。   媚生迅速收了神色,下意识脚尖踮起一个旋身,逃命般避开玄鉴这一礼,讪讪道:“没什么,不怪你,不怪你。”走过场地安慰一句,“意外、意外。”敷衍非常,“养个这玩意出来,你也不想的。”到底没忘了话里踩云止一脚。   云止在旁边听得脸色发青,一口老血逼到嗓子眼再咽回去,咽下去又涌上来,来来回回,颇有涌泉风范。被扣了这么一口大锅,又害得恩师颜面尽失,此前他对媚生再有多少怜惜现时也皆化作怨懑了,趁玄鉴没注意,抬眸就是狠狠一个眼刀子刮向媚生。   媚生瞥云止一眼,懒得与这样龌龊腌臜的人计较,有心搞事,又忌惮戒嗔,不敢继续作妖,意兴阑珊地捻了捻手指,软绵绵沓着布鞋转去了戒嗔身后。   太初上前,扶着玄鉴起身,道:“不是你错,何必这般。”   玄鉴摇头不语。云止德行有亏,要么是他教得不好,要么云止不堪教化,两者相权,他宁可是自己教导的过失,也不愿去想,是他视若亲子的徒弟品行低劣。   玄鉴虽未明说,太初也能知他心思,便不再多说,待玄鉴站稳,太初松手站定,沉吟片刻,有心将实际前因后果说与他听,然而要将这事从头捋来,又牵扯太多缘由,太初手头此时并无那许多证据,故而到底没说什么。   不等太初开口,玄鉴面色沉重道:“贫道这便带这不肖东西回去,当依门规行事。”   玄鉴这话,也有给媚生交代的意思,语毕一礼,提着云止的衣领,径直去了。   媚生脚尖在地上划拉两下,颇是不满:“就这么算了?那他……”抢了你道骨的事儿呢?   太初瞥一眼暗淡下来的月色:“我自有打算。”媚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已继续道,“天色不早了,你明日还要挑水,歇息去罢。”   媚生:“……”敢怒不敢言,在太初背后做了个极丑的鬼脸,口上却温驯乖巧道,“我晓得啦。”   太初并未回头,只道:“做什么怪模样。”   媚生:“……”见了鬼了!这大光头是背后长了眼睛吗?!   玄鉴说到做到。   论道会结束,各家都回门派后,从玄鉴教派便传开了消息,说云止触犯门规、惹得其师父大怒,罚了百年封禁法力自省苦修。   消息传开,众人一片哗然。绝大多数人是不知缘由的,了空去信问了一遭,玄鉴见是戒嗔师父,虽心中羞愧,却也直言相告。   了空接到回信当日,便来见了太初。   他神色严肃,言辞忧切:“你如何收留魔教之人?”   太初反问道:“为何不可收留魔教之人。”   了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仍耐心道:“魔道中人心狠手辣、罪恶多端,不堪教化!”   太初镇定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她有心悔改,我岂有不收之理。”   了空却极是坚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妖女勾引男子,害人不浅,一身罪孽,生生世世也赎之不清。”   说话间,了空余光见外面两个灰袍僧人肩挑水桶往院中行来,速度飞快,但步履稳健,行走之间,装满了水的水桶不晃一下,水不曾洒落一滴,显见足上功夫极好。   他心中思量,不知是哪个徒子徒孙如此能耐?仔细打量两眼,见居左的一位是自己当年从山下捡回来的小孩,法号唤作圆明的。右面那个……   了空脸色突然变得难以描述起来。右面那位哪里是个和尚?那正是他刚才还在同太初谈论的“妖女”媚生!   了空盯着媚生头上灰扑扑的僧帽,一阵牙酸。这叫什么事儿啊……看着打扮寒酸成这样的“妖女”,想到刚刚自己念叨的“勾引男子,害人不浅”,了空自己心里都有点不自在。   太初对媚生招了招手:“过来。”   穿着灰袍僧衣的媚生便放下水桶,颠儿颠跑了过去,可甜可乖的应了一声:“法师!”   了空:“……”他低下头,端杯的手微微颤抖,杯中碧色的茶汤荡起波澜。了空深呼吸,抖着手把茶杯送到嘴边,狠狠喝了一口茶,心底竟诡异地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感——   你是妖女!风情万种、肆意妄为的妖女,杀人不眨眼、乖戾狠毒的妖女啊!他一招手你就跑过来,像什么样子?大姑娘你怎么回事儿?你们魔道的人怎么这样不争气的?!   太初问媚生:“可杀过人?”   媚生干咳一声,支支吾吾半天,心一横,扬起下巴:“杀过!”   了空:“……”怎么,姑娘你杀过人还很骄傲?来,抬头看着这是什么地方,再跟着贫僧念一念——佛、门、圣、地、泉、余、寺!   太初颔首:“怎么杀的?”   媚生攥着指尖看了太初一眼,心底直打鼓。这大和尚打什么主意?难不成这是等自己一样样招了好秋后算账?她思绪乱飞,舌尖下意识探出,碾过下唇带出一片滟滟水色,像一柄利刃骤然划破灰沉的幕布,惊鸿一瞥里流出“妖女”的艳影:“我……”   太初转头看媚生一眼,媚生一噎,气势瞬间弱了三分,小声:“……用……”怂着试探,“用绫缎杀的?”   了空:“……”这什么见了鬼的回答?!啊不是……你们这时候说这个?   太初却很满意,倏尔一笑:“你将绫缎带拿出来。”   媚生小心翼翼拿出绫缎,素色绫缎在阳光下映出百色光华,显非凡品。   太初把杯盖一合:“放下。”   媚生觑太初一眼,犹豫一下,把自己的宝贝绫缎放到了桌上。   太初一笑:“很好。”   媚生:“……咳。”忍住!不能笑不能笑不能笑!忍住!被夸句“好”就笑成傻子她不要面子的啊!   太初看向了空,温声:“师尊,有偈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媚生施主已放下屠刀,师尊当给她一个改过向善的机会。”   了空:“???”他难以置信地放下茶杯,看向太初,只见对方目光清醇,神色温淡,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坦坦荡荡。   了空:“……”   他怕不是这些年失了道骨废了修为终于扛不住失心疯了?!好好一个孩子说疯就疯……   “虽是有这么一说……”等等,停下,不对,被带跑偏了了!了空脸色沉凝。别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字面上的放下屠刀那么简单,就算是,这话也没哪的佛祖说过!少拿不知道哪个演义话本里的东西来唬他!   然而自己刚才已认了“有这么一说”,了空一时无话可说,只一言难尽地端起茶杯,“咕咚”灌了一口。   圆明在一旁安静围观下来,只觉叹为观止,仿若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佛偈还可以这么理解?!他心底改变已生,悄看一眼了空,见对方比自己还恍惚的神情,霎时万分骄傲——我师叔祖就是这么厉害! 第50章 阿弥陀佛   若是换了旁人,话到此处, 也便罢了。但了空的心理素质明显不是常人可比。不自在归不自在, 放下杯子抬起头, 他还是道:“不……”   “是不可收媚生进佛门, 还是不可收‘媚惑道子云止’的妖女进佛门?”几番争执已然耗去太初对了空那为数不多的耐心。他抬起眸子,冰冰寒寒道,“亦或是,不可收‘媚惑了空法师亲子云止’的妖女进佛门?”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媚生被这惊天消息轰了个头昏脑胀站立不稳,“噔噔噔”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住墙才勉强停下。她叹为观止地看着冷下脸来不再慈悲祥和的了空, 心底翻江倒海。   不是……你们道佛两家这么乱的吗?搞私生子也就算了, 怎么道门道子竟是佛门方丈的私生子?这走后门的风气也太严重了!表面上看你们天天恨不得把对方打出狗脑袋, 暗地里竟然通这种款曲!太不要脸了,难怪魔门搞不过你们,就你们这样还有脸嫌弃魔门?厚颜无耻!   媚生看了看圆明,只见对方神色平静无波, 倒显得她大惊小怪似的, 不禁心中微赧。不好意思地冲着圆明笑了笑。惭愧,惭愧,第一次接触你们佛道内幕,不太能控制住自己,下次定然不这样大惊小怪了。   成熟冷静的佛门弟子圆明没有理会媚生。他处在世界观破碎的震惊中,已经完全对外界消息失去接受能力。方、丈!有、儿、子!虽然佛门也有可成亲生子的教派, 但是他们泉余寺,显然完全不是!   万万没想到,方丈你是这样的和尚。   那边厢,了空倏地站起身来,一掌拍在石桌上,眉目森冷,高声厉斥:“一派胡言!”   胡言自然不是胡言。   太初连提声也懒怠,只平平缓缓:“方丈何必否认,您与他血脉相牵,如何遮掩?”连师尊也不称了。   媚生“唰”地抬眼,看向太初的眼神满是震惊和钦佩。你们佛门还可以随便看出来别人血脉关系的吗?你修为废了还可以凭空看出来的吗?我们魔门和你们斗了这么多年竟然完全不知道!难怪我们这么多年都被压的翻身无望……   她又悄瞥一眼圆明,对方神色淡定一如先前,眼见佛门随意一个干粗活的小和尚都如此镇定,媚生愈发觉得自己土包子没见识。   她不动声色地咂了咂嘴,心底不由庆幸自己之前果断转换了阵营。跟着和尚挑水劈柴………苦是苦了点,至少前途光明啊!   “见过大世面”的佛门弟子圆明,平静盯着自己脚上一双草鞋,脑中浆糊一片七荤八素,心底十八缸沸水翻滚扑腾。   这这这……从没听过一双肉眼能看人血脉的术法,师叔祖他老人家这么厉害的?不是,等等,方丈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对啊……   了空脸色不大好看,却异常沉得住气,只皱起眉,不悦道: “你胡说些什么!”盯着太初,“你是个好孩子,这种话怎么能随意胡言?出家人不打诳语,告诉为师,是谁说了这些诓骗于你?”   他和云止的血脉关系遮掩得天衣无缝,惶论什么说法也休想寻出蛛丝马迹。如果说从他人嘴里得知,便更不可能,莫说玄鉴不曾查出来,就连云止自己也不晓得!若说有何人知晓,除了他便知有云止生母……等等,云止生母!   那女人当年便喜欢清俊秀丽的僧人,如今他年纪渐大,戒嗔这孩子却正当好年岁……了空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极大,再看看太初容光摄人的脸容,几乎已将“真相”断定八九成,一时牙酸手抖,强自冷静,张了张嘴,却无法可说。   太初抬了抬眼,见着了空奇特的面色,知对方恐怕想到了什么歪处去。他思考了一下,如果据实相告“因为你和云止实在长得很像我就顺手做了个亲子鉴定”,那要怎么和了空解释“什么是DNA鉴定”和“用修仙世界的材料辅助达成DNA鉴定”,只觉分外麻烦。   太初果断放弃了向了空科普的打算,正打算说些什么,眼角扫过了空掩在袖中的手腕,目色一顿,出手如电,摁住了空脉门。   了空不防被捏了个正着,手上力道一散,方才悄然凝聚在指尖的光华化作星点散去。   媚生骤然倒吸一口凉气——了空刚刚竟起了杀心!   果然是水深得难以估量的佛门,这里前途比魔门好得多,但危险系数也直线上升啊,她才来了几天,这就差点被佛门圣地的方丈给灭口了!   ·   媚生看向太初的目光顿生敬仰:跟着大佬混,果然是正确的!   又看向了空,终于没忍住,流露出几分嫌弃。   了空注意到媚生的神色,顿时心口一塞,脸色黑如锅底。她是什么玩意儿,竟也来嫌弃他?她也配?!再想到自己一时不防备,被戒嗔一介废人反制了去,火气又是一阵上涌,想将那面两个围观的小子超度了灭口,再将太初困住,慢慢拷打他从何得知的消息。   主意已定,也就不再矢口否认,冷然道:“你我师徒一场,为师没能教好你,便如今补救吧。”眼角扫那边媚生圆明一下,“只这两人不思修炼,满口妄言带坏了你,却要好生相惩。”   媚生白毛汗顿时出了一身:“老和尚你说什么?!”什么世道!怎的和尚也尽捡软柿子捏?!   了空不答,只笑一声,脸色肃下来,作势打向媚生,媚生当即屏息。   只见了空手腕轻巧一翻——没能挣开太初的桎梏。他脸色一时难看,运上十成力气,又是一翻——还是纹丝不动。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媚生:“……” 她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腰杆。   太初一手制住方丈,一手往他眉心处轻轻一点,了空蓦然睁大眼睛,已被禁制困住,口不能言,身不可动。   媚生:“……”她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又偷眼去觑太初:说好的废了呢?说好的修为全毁法力尽失呢?!还好她直觉敏锐跟对大佬……   媚生正心底庆幸自己眼光犀利之时,太初淡淡一眼扫了来,道:“将方丈请下去罢。”   媚生简直乖得不能再乖,小碎步跑上前,软软道:“请去何处?”   “随意罢。”太初拽下了空腰间的乾坤袋里,指尖一点,破开乾坤袋的禁制,从里面拿出了方丈印信,无甚所谓地想了想,“我明日起在寺内讲经,方丈戾气太重,当听一听经文,以清心火。”   媚生诧异,不是吧……大佬你这么善良的?   太初温温一笑,和善道:“就送去大殿的佛像后罢。”   媚生:“……”她果然想多了。   怜爱地看一眼浑身不能动弹,只得以眼神表达无声愤怒的了空,媚生果断一蹲,把人拦腰扛起在肩上。多日以来挑水劈柴的苦工所造就的体力在此时发挥了它的效果,媚生一边轻轻松松扛着人往外走,一边对那边的圆明叫了一声,“小和尚,过来,与我施个术法遮掩!”   被拦腰扛起的了空眼前发黑。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圆明惊醒:“……嗯。”他懵懵走上前去,掐了个遮掩的法术,本能搭了把手,把了空的腿往自己肩上一扛,与媚生一前一后向外行去。   媚生夸赞:“小和尚真有眼力见儿!”   太初颔首欣慰:“圆明这孩子,一向乖巧。”   圆明:“……”   圆明木然道:“谢师叔祖夸奖。”   于是当日,全寺上下便都知晓了,了空方丈顿悟,闭关修炼,其弟子戒嗔代为管理泉余寺诸事。   代理方丈事务的第一天,太初将泉余寺弟子都召集在了大殿内。   圆灭自然也不能例外地赶来。他资历不够进到殿里,就在外面院中立着,呆站了一会儿,先是想到自己先前和圆明闹得一场难看,哪知那傻子还有得势的一遭?又想到当初照顾戒嗔分明是自己和圆明两人的事,却因圆明那厮装模作样,才教自己全推给了他。一时面色青青白白,脸上酸酸辣辣。   圆灭没能多想一会,头顶上就传来了沉稳一声:“圆灭,圆明呢?”   圆灭回过神一抬头,是他师父慧能来了。   慧能理了理自己袖口,再认真地把僧袍的前襟抹平,才看向圆灭:“圆灭?”   圆灭嗓子发干:“圆明……圆明,在殿内,随侍师叔祖。”   慧能皱眉:“那你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跟为师进去。”   慧能走在前面,心情很有些不好。方丈偏心也太过了些,寺内师叔师伯如此多,怎的还偏要戒嗔那一介废人掌管寺务?他刚在师父那儿听师父讲经,消息传来的时候,师父那脸色……弄捆子白菜蘸一蘸,能直接拿去卖酱菜了。方丈老糊涂就算了,倒凭白害得他挨一场骂,真是无妄之灾!   慧能甩甩袖子。自己不好过,那让自己不好过的人也甭想痛快。方丈他是惹不起,但戒嗔他还不能给个没脸?   慧能气势威武地往殿内走去,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老子找事儿来了!”的气息,看的周围僧人齐齐散开,给他留出一条直通殿内的坦荡大道。   在众位僧人的注视下,雄壮霸气的慧能法师昂首挺胸上前,在殿门口停下步子,底气十足:“弟子慧能,见过戒嗔师叔。”   进了殿内,他才发现,往日里只有蒲团的大殿内,多了一套桌椅。桌椅的位置,不远不近,正正在佛像身前。戒嗔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殿内站着的众位僧人。   慧能胸口一窒。简直岂有此理!他戒嗔眼里还有没有佛祖?!方丈竟然将泉余寺交给这样的弟子,难不成是和戒嗔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关系?!天亡我泉余寺不成?   “戒嗔师……”   “慧能。”被慧能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太初的目光从其他僧人身上落到了他身上,下一瞬,平静的神色消失,微微地皱起眉,“你的衣服……”   对穿戴之事素来龟毛的慧能顿时心底一慌,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匆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衣着打扮。   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迅速而细致地梭巡一圈——   褐色的僧袍,是天蚕丝的布料,柔滑细腻,更是难得的防御材料,是修真界里大家争相抢夺的衣物原料;其上隐绣一层淡金的暗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在房间里雍容华贵,低调奢华有内涵,乃高端僧人的不二选择;鞋子是百宝阁的独家定制,他托了几层关系费了老鼻子劲儿,才终于拿下这一双……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慧能无所适从,慧能焦躁难安,慧能手足无措。   前面殿内传来温吞的声音:“为什么不是寺服?”   慧能:“……?”寺服???   他愣了好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泉余寺好像的确是有寺服那么一说,规定出席寺内正式场合时,要穿规定款式——也就是灰扑扑简陋无比的那种——僧袍。   可这规定向来是没什么人在意的。虽然大部分人在重大场合还是会主动穿着统一的僧袍,但若有像慧能这样实在无法忍受那种简陋装扮,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僧人,他人也不会说些什么。大家都不在意,渐渐的,这条规矩也就给忘了去。   太初收回视线,吩咐身后人:“将他带下去,换了衣服。”   圆明应声:“是。”   快步走到面露惊恐之色的慧能身前,和蔼:“请随我来。”   慧能:“不!我……”   “慧能法师莫要抗令。”圆明客气道了一句,双手往慧能腋下一架,丝毫不客气的将自己从前名义上的师父架了起来,往殿后抬去。   慧能挣扎蹬腿:“混账!你放我下来!”   圆明笑眯眯:“委屈慧能法师了。”   圆明举重若轻将人扛去了后面,不多时后面就隐隐响起慧能羞愤欲绝的声音:“你放开我……不许扒我衣服!住手!那是亵裤!”   “刺啦——”裂帛声响。   慧能痛彻心扉的嘶吼传来:“啊——”   “畜生!我的极品天蚕丝!!!”   太初不理会慧能的声音,看看下面站着的诸位僧人,微微一笑,满意颔首。   下站的诸位僧人被这视线一扫,浑身嗖嗖发凉。配合着那后方传来的、仿佛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之事才能发出的痛苦声音作为背景声,抖着腿站稳,殿内鸦雀无声。纷纷庆幸刚才自己虽心中不服,却因种种顾虑不曾主动挑衅,只等他人上前,才走运没做了这挨打的出头鸟。   ——这个戒嗔,心机深不可测!   太初欣慰地抿了口茶。终于没有唯一一个衣服不一样的在眼前杵着让人难受了。   蹲在佛像后面,跟瞪着眼睛说不出话,脸色涨红的了空面对面无聊的媚生,又悄悄从缝隙看了眼殿内,见殿内统一穿着僧袍,欢喜地无声拍了拍手掌。   这才看着顺眼嘛!刚刚触目所及就那个慧能穿的衣服不一样,在阳光底下还滋儿滋儿发着光,别提多刺眼了!   殿内众僧皆俯首待令,太初温和道:“今日叫诸位前来,为说一事。今后每日卯时,皆来此处听经。还请诸位莫忘。”   下面一阵微微的骚动,戒色觉得自己作为师兄不能再看着戒嗔这么胡闹,鼓足勇气站出来,想说些什么:“师弟……”   恰在此时,圆明拽着被换好衣服的慧能拖了回来。他体贴的将人送到应在的站位上,扶着站好,方才离去。   慧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捂着襟口,脸上又羞又愤,又怕又恨,牙齿打颤。想动一下步子,一个没站稳往后连连趔趄几步,直到身后的僧人扶住了,才算是停下。活脱脱一副被恶霸蹂躏了三千六百遍的模样。   太初看向站出来的僧人,和和气气道:“何事,请说。”   戒色听着身后慧能粗猛的喘息,脸胀得通红,道:“法法法法、法师。”他讷讷地,“卯卯卯卯、卯时,太晚了!”顶着身后同门们仿若看叛徒的眼神,他坚强地做出了向往奋斗的神色,“不不不不、不若改做,寅寅寅寅、寅时吧。”   旁边的戒贪轻蔑地低“呸!”一声,刺向戒色的眼神锋利如刀。   太初欣赏一笑:“甚好。”略沉吟一刻,“便依你所言。”复而夸奖,“你能有如此想法,前途可期!”对诸位僧人感叹道,“大家应当多学习这种,对于修炼学习,自觉自愿的精神才是。”   众僧被太初目光一扫,腰背齐齐挺直,洪声铿锵回答:“吾——等!谨遵法师谕令!”尤以方才“眼神锋利如刀”的戒贪声音最为嘹亮坚定。   佛像后,正等着外面有人能发现事态不对,解救自己的了空,听着众人就这么认了太初代理掌门,且一个乖似一个,仿若一群绵羊,简直目眦欲裂。媚生往他头上糊了把黄符,细细道:“老秃驴,眼睛要瞪出来了!你可小心些,眼珠子掉下来,我不知道怎么装回去的。”   太初回去之后,就拿着寺庙里的人员名单,和自己早上所见僧人对号。   劈了半天柴的媚生垂眉耷眼,哼哼唧唧捶着腰经过,无意间瞥到,“咦”了一声:“你做什么在这册子上勾勾画画?”   太初正好画完,将笔搁下,粗略翻看七成都有标记的名册:“做些标记罢了。”   媚生看看名册,心底了然。这操作她熟!法师这是打算铲除异己、发展势力了!大佬不愧是大佬,就今天那么粗粗一次会面,就对寺内要拉拢和要排除的人都有了数!画黑圈圈的应当是要重点培养的弟子,画红叉叉的应当就是要杀的人了。就是这要培养的人和要杀的人怎么数量还差不多?   大佬肯定有大佬的考量,但媚生还是没忍住多了句嘴:“杀这么多人,是不是有点麻烦?”   太初看着名单:“杀什么人?”手指点在黑圈上,“这些是修道的好苗子。”隔空指一个红叉,“这些,去修魔当有不菲成就。”   媚生:“……”大佬,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啊!怎么修道的你就温温和和用手指点上去,修魔的你画红叉也就算了,就嫌弃得名字都不肯碰一下,还要隔空指?   等等……   “法师,泉余寺不是佛寺吗?怎么这修道的苗子和修魔的苗子加起来,都是修佛苗子的两倍了?!” 第51章 阿弥陀佛   太初看着名单,清淡道:“大抵是了空方丈高瞻远瞩, 想要多方面均衡发展罢。”   媚生:“……”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吗?   “您说的是。”她露出一个恳切又钦佩的笑容, “法师所言, 一针见血!”轻咳一声, 疯狂含蓄暗示,“明早我还要去听您讲经,您看这晨练的事儿……”   大佬把名册合起,眼神温和扫来。   媚生腿一软,硬生生转了话头:“……当然不能懈怠!”乖巧,“我去睡了,您也早些休息!”   泉余寺从此展开了以修仙问道为基础、突破飞升为目标的佛道魔三项并进的修仙计划。   因着泉余寺地位的特殊性和太初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 一时消息并没怎么传出去。   戒嗔的身体虽破败, 但修修补补也还能用。日子晃眼过去, 泉余寺一片欣欣向荣。   太初给玄鉴去了请帖,帖上言辞切切,请他带着云止一同前来。   玄鉴收到请帖时颇是诧异,沉吟片刻, 便去禁闭之地领了按理应当继续禁闭自省的云止出来, 冷肃询问:“戒嗔道友言说有事相告,你若还做下其它什么错事,此刻及早告诉我,我当为你转圜。”   云止听到这话,明知道骨之事天衣无缝,也仍是下意识心底一颤, 身上打了个激灵,抬起眼来看着玄鉴,脸色发白,张了张唇,最终仍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玄鉴脸色微变,想要站起身来,但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将茶杯搁到一旁桌上,向前倾身,严正看着云止:“云止,你当真还做了别的错事?!”   云止被玄鉴看着,却在对方严肃的神色中慢慢冷静下来,他拢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扣紧了手心,舒缓一笑,顺服道:“师尊放心,徒儿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   玄鉴不着痕迹舒出一口气:“既是如此,便随我去罢。”   云止垂首:“是。”   玄鉴进得泉余寺大门,正见到一个道士站在门边,黑白道袍上有八卦纹路,素色腰带揽过腰间,更显其惊鸿身姿,如青竹翠柏。   道士本负手立在树下,听见门边动静,便回身看来,神色冷淡,眉间冽色,似云上凝霜,又如松间积雪。   玄鉴同云止齐齐愣在当场。   半晌,玄鉴低声讶然:“我道门,何时出了如此人物……”   云止随之回神,端详那人片刻,迟疑道:“师尊,那是和尚……他没头发。”   玄鉴:“……嗯?!”   “没头发的和尚”淡淡扫了云止一眼,看得云止两腿一软,却没再管他,转而看向玄鉴:“玄鉴道友。”   玄鉴:“!!!”他终于认出了那个“道士”是谁。   ——正是如今代行泉余寺方丈之职、又通晓道法到让诸位道门人士掩面羞惭的戒嗔!   “戒、戒嗔道友……”   太初微微颔首:“道友请随我来。”   玄鉴随着太初往里走,迎面又见着几个穿着道袍的光头僧人。犹豫几番,没忍住试探着道:“……戒嗔道友,贵寺多位弟子,衣着颇似道袍。”莫非是新式僧袍?虽然左看右看也与道袍没什么分别,更寻不到有半点僧袍的痕迹。但泉余寺乃是佛门圣地!泉余寺的弟子,怎么会穿道袍呢?!   太初抬眸,平静道:“寺中弟子,有人觉着相较佛经更喜道,我觉得并无不可。”   玄鉴:“……咳!咳咳咳……”他控制不住咳了一会,半天才终于平息下来。   云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被身后圆明一把抱住。他脸色茫然地回过头看向圆明,圆明微笑客气:“我与道友同修道法,举手之劳,应当的,应当的。”   云止:“……”他脸色扭曲地将圆明双手从自己腰上推开,脚步虚浮站了起来。   见了鬼的“同修道法”!你是和尚!和尚!!!   “戒嗔……道友。”玄鉴神色很有些一言难尽,“泉余寺乃佛门圣地……”有弟子想学道法就算了,你竟然还就让他们学了?他斟酌着措辞,委婉道,“如此做法,恐有不当。”   温和的笑意自太初唇边绽开,圣洁温和,清淡慈悲,映得灼灼日光黯然失色:“玄鉴道友。”   玄鉴不期然愣了一下,就听青年声色清越:“你着相了。修佛修道皆是修心,何必囿于形式。想必佛祖亦不会介意。”   玄鉴:“……”他素来思维敏捷,纵然古板守旧,也少见这样拙于言语。张张嘴又闭上,还是没忍住又说了一句,“道友你怎么也……”   太初含笑:“我甚爱道法。”   玄鉴:“……”他恍恍惚惚跟在太初身后,脑中一片山崩海啸地震翻腾之后,混沌浆糊沉淀清明,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却是——   我道门果真魅力无穷!   此时身边又有三两僧人经过,有着道袍有着僧袍,对他们行礼之后相携而去。玄鉴看着,在接受了现实之后,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喜爱和欣慰来。   他常年严肃的面上露出了一丝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对着经过的那些人点点头,回过头来对太初道:“道友所言甚是!”语气诚恳,神色钦服。   云止刚从后面赶上来,听见玄鉴这番话,顿时天昏地暗,万物失色,脚下一个踉跄,脸色灰败。   圆明忧心道:“道友可是病了?”   云止痛苦地闭上了眼:“……不,没有。”整个泉余寺内只有他没生病!只有他!   泉余寺自从改造之后还是第一次迎来客人,走到大殿内,太初向玄鉴抬手示意身后供着的大型佛像:“道友请看。”   玄鉴下意识顺着太初的时候往后看去,看清佛像之后,本能顺嘴夸赞两句:“贵寺佛祖金身造得极好。”凝神细看,见得佛像身上有金光熠然,显见是平日寺内众僧虔心拜佛,才凝得隐约信仰,夸赞不由更真挚几分,“贵寺不愧佛门圣地之称。”   圆明脚步匆匆赶了上来,听到玄鉴说的话,轻咳一声,和声和气道:“玄鉴掌门,请看佛像后面。”   玄鉴:“……嗯?”他和云止一起将目光滑向佛像之后,看清墙上挂着的东西之后,面色倏尔空白一瞬。   佛像之后,一大幅挂着的画卷占据了整面墙。画卷上三人却正是道家三清!画卷上右书“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上面横批赫然四个大字——   道、炁、长、存!   遒劲有力,铁画银钩。   玄鉴怔怔看着画像,恍惚间觉得,仿佛自己不是到佛门圣地拜访,而是到隔壁一圈不知道哪家的道门门派串了个门。   圆明有些惭愧:“时日太紧,方丈便让我去买了一卷先挂着,先时在天星门定了三清塑像,过些天便应当送来了。”这话里“方丈”,自然是说代方丈戒嗔。   真方丈正坐在佛像后,对着三清画像心痛如绞。   玄鉴张了张嘴,又闭上,云止贴心上前扶住他师尊,玄鉴回过神,愣愣点头,道:“道友,过谦了。”佛门都要比正经道门更走心了,让正经道门还怎么过……   太初道:“当初本想着只临时挂一挂,将三清同佛祖共在一地,到底不敬。摆好之后却觉着另有一种和谐之处,佛祖也甚是高兴,权衡之后,索性日后继续这样了。”   话音未落,玄鉴便蓦然觉得殿内佛像身上金光愈亮,怒目金刚威势愈发摄人,供桌上的三炷香齐齐折断,他心底顿时一惊。   太初正看着三清画像,此时眼也不抬,接住折断的三截香,温温和和对玄鉴道:“佛祖们亦很开心。”言罢,神色淡淡环视殿内佛像一圈,将香随手搁了回去。   玄鉴随着太初动作去看那香,太初手移开之后,本已断开的香在他松开手后,仍立在香炉里剩下的半截香上,仿佛从未断过,青烟袅袅升腾,好像无事发生。   玄鉴默默再看殿内佛像,佛像身周的光辉,暗淡淡、蔫巴巴,明明只是塑像,却仿佛如什么受了委屈的小可怜一般。   作为一个对佛门向来没什么好感、每次看见佛门倒霉都喜闻乐见的人,玄鉴第一次对佛像的遭遇感到了微妙的心疼。   此时正是泉余寺辩经时分,诸位弟子辩经之后有不明之处,纷纷前来向太初求教。   有弟子来晚了,排在队尾等待,不期然看到端着茶杯在旁边的玄鉴,认出了他,心底动了动,悄悄地、悄悄地挪了过去:“玄鉴前辈。”   玄鉴还在为方才所见所闻恍恍惚惚神飞天外,听见有人唤他,勉强回过神来,眼前又一个穿着道袍的光头就映入眼帘,他看得有些眼睛疼又有些欣慰,揣着平生未有的百般复杂情绪,和蔼道:“何事?”   道袍光头脸一红,羞涩道:“晚辈于道法上有些许不明之处,冒昧前来相询,前辈可否为晚辈解惑?”   玄鉴愣了愣,随即颔首:“请说。”   侍立在玄鉴身后的云止,看看那个连腼腆问着问题,从脖子到脸颊乃至头顶都红扑扑的道袍光头,再看看红扑扑身后悄然聚集起来的,一溜排头顶在殿内都闪闪发光的道袍光头,坚强咽下到了嗓子眼的一口淤血。深呼吸,闭上眼,耳边是他师尊循循善诱的讲道声。   “云止道友,你可还好?”   云止睁开眼,就见到那个之前抱住他的秃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压下情绪,冷冰冰道:“无事。”   秃驴圆明指了指地面:“那请道友挪挪步子。”看着被踩出凹陷的地砖,心疼,“这是上好的灵玉砖呢。”   云止:“……”他咬牙切齿,“我知道了。”   为诸位泉余寺弟子解惑完毕,玄鉴看着太初身边还剩下的两三个问道的人,忽而叹了口气。   玄鉴极少叹气,云止顿时紧张:“师尊,出了什么事?!”   玄鉴眼神空渺,良久,怅然道:“若吾门内弟子有此寻道之心,何愁道门不兴?”   云止:“……”咱们都修仙界第一大派了师父!您还嫌不兴?不是……您羡慕佛门弟子积极修道?!咱们门内弟子只要是敢想去修佛,您能把他腿给打折了!   云止一向冰冷的表情都有些崩裂,无助地看向门外晴朗浩远的天空——   我师尊,他疯了!   太初那边剩下的几个弟子也终于散去,他起身走来:“谢过玄鉴道友,为门内弟子解惑。”   玄鉴摇头:“口舌之工,何足挂齿。”   太初道:“请道友前来,实有正事。”   玄鉴道:“道友请说。”   太初便敛了面上笑意。他不笑之时,便有一种格外摄人的威势,连带着周身气势也一并冷下来,殿内一时寂然。   “云止小友的根骨,不可再用了。” 第52章 阿弥陀佛   玄鉴疑惑:“……什么?”   他回眸看向云止。   云止看着玄鉴不解的神色,全身僵硬。   修仙之人寒暑不侵, 他却觉森凉寒气自足顶而入, 浸入四肢百骸。   玄鉴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 神色凝重下来, 沉着嗓音轻喝道:“云止?”   云止脸上怔然忽而散去,他恭敬地看向玄鉴,冷静道:“回师尊,徒儿不知戒嗔法师何意。”   云止看向太初,眼底暗潮翻涌,杀意几次掠过又被他强自压下,森然道:“法师何出此言?”   太初道:“汝不知无妨。”眼神并不落在云止身上, 对玄鉴道, “今日说与道友知晓, 当年我受魔门中人伏击,根骨被毁一事,却有隐情。当日根骨被毁事假,教魔门众人取走事真。”   玄鉴尚未开口, 云止已开口冷道:“法师遭遇固然教人叹惋, 却与我根骨有何相干?!”   太初掠云止一眼,道:“根骨被取走后,取走根骨之人,将其以魔门秘术换与汝。”   这平平淡淡一眼看来,云止却脑中轰鸣、身子发软,一时间脑中昏黑一片, 几乎不能思考。仿佛被什么危险之极的东西盯上——并非对方对他抱有恶意,而更近乎于弱者引起了自己毫无抵抗之力的强者注意后,克制不住的恐惧与警惕。   他眼前空白片刻,待回过神来时,急急喘息,冷汗已淋漓浸了一身。   云止深深呼吸,恐惧散去后,随之涌来的是更大的愤怒与羞恼——   纵是戒嗔深得了空喜爱,以一介废人之身被指为代方丈,那又如何?!   凡人寿命不过区区百年,蝼蚁般的东西,他给三分重视已是夸张!这样的东西,也配恐吓他?!   云止身体挺立,冷笑一声:“法师说什么胡话!”当年之事天衣无缝,纵使戒嗔因什么事情有了猜测,云止也有把握他绝无可能拿到证据,“云止不才,却也尚被诸位道友称一句‘天纵之资’。断不至于到了要用你一介佛修的根骨来修道的地步!”   玄鉴回首看云止一眼。他俊朗面上冷色仍在,却不掩眼底骄色,任谁人看了,也能轻易知道他的傲气。更何况玄鉴这个一手将他养大的师尊?   可正因着玄鉴是云止的师尊 ,对云止的了解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才更能看到外人所看不到的东西。他抿抿唇,想问些事,茫然地想了片刻,却不知自己该问什么。   太初淡淡道:“不是自己根骨,到底多有不便。汝突破之时,往往周身疼痛,骨肉崩碎,经脉断裂,可是?”   云止脸色不受控制地一变,下一刻却强自镇定道:“并不曾有此事!”   太初瞥他一眼:“汝平日修炼,亦有心魔。,此乃骨肉不合所致。”算了算,和声补充,“汝肉身难以支撑,下次突破,便是死期。”   云止微微咬牙,怒道:“我已说不曾有,你编造什么胡话?!”想想在旁的玄鉴,一狠心,甩袖道,“你如此污蔑,是何居心!”   太初端起茶抿一口,不再说话了。   玄鉴僵滞地动了动手指,面无表情看向云止:“云止。”他声音并不大,听在云止耳中却仿若惊雷,“你如今的境界,当有心魔了。”   云止一点点转动脖子,愣愣看向玄鉴。   玄鉴声音极轻:“与换不换根骨无关,以你如今境界,当有心魔磨砺。他人皆说是你心性纯澈,故而不曾有此心魔。我却知你并非澄澈之人,只是从前,我以为你道心坚定,心魔对你无甚大碍,故而你不曾问我。却原来……”   玄鉴微一阖眼,几乎说不出话来,到底强令自己把话从嗓子眼里逼了出来。他心痛如绞,面上却半点也看不出端倪,连声音也是冷厉肃然的:“却原来,是你问心有愧。”他抬眸,定定看向云止,“你以为这心魔是因换根骨而生,故而藏掖起来。”   玄鉴目光如电看向云止,厉声喝道,“云止,是也不是!”   云止脸色惨白犹如尸体,动了动唇,想解释什么,在玄鉴凌厉的目光下,一句也说不出来。半晌,颓然跪下,膝盖与地面磕碰发出闷响,他垂头,闭眼,轻声道:“徒儿……愧对师尊教导。”   玄鉴脑中“嗡”的炸开:“孽障!”他想上前几步,抬起脚却一个踉跄,趔趄后退几步,跌坐在椅中,脸色竟比云止更难看,“混账……”手无意间搭在桌上,碰着了方才的茶杯。一向最在乎礼节脸面的玄鉴拿起杯子砸将过去,“逆徒,你混账!”   云止垂着头,茶杯砸在他头上,哗然碎裂,他顶着一脑袋茶叶,任水稀稀拉拉地滴下去:“……师尊。”   玄鉴仿若未闻地闭上眼,良久,睁开眼,看向太初:“我教出这等劣徒……”   他起身行至太初身前,掀袍跪了下去!   云止失声:“师尊!”   玄鉴并不理他,对太初道:“我对道友不起,要杀要剐,皆随道友之意。”半晌,有些难堪低声,“只求道友……饶我那孽徒一命。”   太初起身避开这一礼。这一跪不是给他的,被夺了根骨的也不是他,他没有替戒嗔受这一礼的资格。   太初看着玄鉴的脸容。苍白黯淡,比之来时风采摄人,如两人一般。他扶起玄鉴,道:“云止性命,与我无用。”于戒嗔亦无用。   太初温温和和:“将根骨取出,也便是了。”   玄鉴哑声道:“多谢……道友。”   太初摇摇头:“且不必言谢。取出根骨的方式与地方略有特殊,道友且听过再言。”   玄鉴羞愧道:“全凭道友处置!”   太初疏缓一笑,回身令圆明:“圆明,全寺内诸弟子,殿前等候。”   玄鉴茫然抬头:“……什么?”   圆明办事效率极高,传讯玉令飞向寺庙各处,不多时寺中诸弟子皆已得令。   慧能与圆灭师徒俩正待在一起。   看完传讯令上的消息之后,慧能和圆明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   慧能对圆灭嘀咕:“突然又召集全寺僧人,为师琢磨着没什么好事。”   圆灭连连点头:“师父说的对,一看就不怀好意。”   慧能冷哼一声,色厉内荏:“我不处置他,并非不敢。只是碍着方丈让他代领方丈之职。他在寺中乱搞,又是修道又是修魔,等方丈出关,自有他好果子吃!”   圆灭努力捧哏:“师父说的对!他绝没好下场!”见慧能还盯着他等他继续说,试着接了个话,“那……咱们今日就不去了!”   等着圆灭提出“那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只是权宜之计”,好能麻溜儿顺着台阶下的慧能:“……”他没好气地拍圆明脑袋一下,暴躁,“不去个屁!”   慧能起来拽了拽衣服,正要出门,眼角余光瞥到自己金光烁烁的衣服,想到了什么,脸色分外难看:“你先滚去!为师随后就到!”   圆灭:“……”他委屈地摸摸脑袋,哼唧着应声,“是。”   正殿门口,三种不同着装的光头乌压压一群站着,在阳光照射之下反射出了亮丽的光线,刺人眼球,场面蔚为壮观。   殿门口摆着一张长桌子,桌上躺着一个人,人的脑袋被白布蒙上,只可看出那是一位极健壮的青年。   媚生目光在那光溜溜的身体上流连好一会,看得那身体仿佛都颤了颤,才轻叹一声,幽幽道:“我眼光,向来是不错的。尺寸……可观。”   太初站在桌子后,温和道:“上次与你们说了,根骨为何对人的修炼速度有所影响。也带大家了解了,如何通过修炼方式的改变来尽量弥补根骨不足。但只是说说,大家到底不能有一个深刻认识。”他指了指桌前的人,示意,“实践出真知。今日我请来了一位自愿帮助的道友,大家可上前尝试根骨的取出与放回,从而明确理解到,根骨于人体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目光掠过诸位僧人,落定在中间一排的某人身上,和声:“慧能,你可要先来试试?”   慧能正低头看着自己灰扑扑的僧袍角,压制不住心底的嫌弃,浑身都是不自在。好不容易从情绪中挣脱出来了些,刚回神就见四周一圈圈的同门皆安静的看着自己。自家傻徒儿圆灭,手捧着一样法器呈在自己面前,而“阴险狡诈”的代方丈戒嗔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慧能懵了一懵,浑身寒毛倒竖——他只是在开会的时候发了个呆罢了!竟然要他自裁谢罪?!戒嗔,你好狠的手段!好毒辣的心肠!   半晌没见慧能吱声,四周同门们看来的眼神皆带上些催促之意,看得慧能冷汗直流。   圆灭小声道:“师父,您是上去试试还是不上去?”   慧能:“……试什么?”   圆灭茫然:“当然是取上面那位道友——不是,方丈说,要叫大体先生——去取上面那位大体先生的根骨。”   慧能猛然松了一口气:“你不早说!”   他一把从圆灭手中抓过法器,昂首阔步走上前,面色冷静地打量桌上的人片刻,手起刀落——   “不好意思。”他看着桌上光溜溜抽搐的男性身体,冷静地说,“切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医学生将人体标本称之为大体老师,古代称老师为先生。人体标本云止→大体先生云止。 第53章 阿弥陀佛   玄鉴没跟去大殿。太初要做什么他心底有数,自己跟去之后, 看云止遭罪, 难免心痛。不若一个人在屋里泡杯茶。   全寺僧人都聚在殿前, 他这边只自己一人, ,倒是极为清静。然而就这么一会的工夫,便遇到了事儿。   外面响起轻巧的敲门声,不待他回话,门便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清灵俏丽的女子悄步而入。对着他微一伏身,温柔开口:“晚辈宓音,见过玄鉴掌教。”   宓音是何许人也?正是魔门这一代的圣女。在魔门呼风唤雨无所不有, 时常与同辈媚生别苗头, 因深受魔门老祖喜爱, 虽处处不如媚生,却在魔门内生生压了比她天赋更高的媚生一头,乃是媚生弃魔修道的直接原因之一。   换了旁人自然当即便能分出这人是谁,但玄鉴毕竟身份地位不同。他乃当今修真界的泰斗, 这些所谓天才鬼才, 纵然是当今的风云人物,最后又有几个能真正成为一方巨擎?要能入得他们眼,着实不易。偏生魔门这一辈中,又有个无论何处都比宓音出彩的媚生——当初能认出媚生,已经算是玄鉴关心魔门近况了。   玄鉴心底琢磨开来。“宓音”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到底是在哪听过?甭管是在哪听过, 看着孩子自信的态度,在同龄人中不算低的修为,还坦荡进了泉余寺,到底是哪个道门同仁家的小辈,恐怕和自己这边关系还不远。嗯,不能露怯。   玄鉴指尖擦了擦茶杯,面上正经客气:“且起。你来何事?”   宓音落落大方道:“我今日前来,实乃有要事与道长相商。”她祭出法宝将屋子罩住,免得动静惊动外面,“实不相瞒。”宓音道,“我与云止,关系非同一般!”   玄鉴见宓音将屋内罩了起来,正觉得哪里不对,就听宓音这话,目光当即落在她面上,细细打量片刻,观察了一会儿,犹疑:“你莫非是……”   宓音垂下眼帘,面颊悄然浮上抹红晕。   “云止那孩子的同胞妹子?”   宓音:“正……”她猛然抬起头,反应过来,“什么?!”   玄鉴感慨:“我当年捡来他,也曾去探寻过他身份,只一无所获。如今他能与你相认,也是段缘分。”   宓音:“……”   宓音哑口无言,宓音脸色复杂,宓音心情沧桑:云止,你只说你师父正直严肃,却没说他竟是个傻子?   她干咳一声,收敛神情,重整旗鼓:“道长说笑了。”宓音仍是柔柔淡淡的声音,但却找不到先前从容游刃的感觉,显得有些干巴巴,“我与云止,已结鸳盟。”   玄鉴:“嗯……嗯?!!!”他猛然站起身来,衣袖带倒茶杯,茶水流了他一脚,他却浑然不觉,厉喝道,“你说什么?!!!”   他徒弟,乖巧听话!洁身自好!前阵子和魔门那个媚生搞了些不恰当的事也就算了,怎么又和其他女子有了关系?这岂不是三心二意?!等等,魔门,宓音……   玄鉴声音冷厉:“你是魔门圣女宓音?!”   这反应才对嘛!宓音镇定一笑,觉得自己又重新找到了熟悉的对场面的掌控感:“正是晚辈。”   她酝酿一下,正待把请玄鉴一同对付佛门的来意分说清楚,却忽听耳边“轰”得一声。   宓音循声望去,只见玄鉴一掌拍在桌上,怒不可遏:“混账东西,竟对人同门姐妹下手!!!”   宓音:“……”您老人家这个关注点,略显清奇啊。 第54章 阿弥陀佛   桌子,散架了。   宓音, 懵逼了 。   懵逼归懵逼, 回过神来, 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魔门老祖与佛门早有勾结, 暗中布置许久,要一同对付道门,她此次过来,便是因为佛门里和道门联系的那位,突然没了消息,魔门老祖使她前来探听消息。   这是个极为好办的活计,魔门老祖心里打着的主意, 也就是让宓音来看看, 甭管发现没发现什么, 只要她来了,日后就能借此事在道门覆灭一事的功劳上给宓音分块大饼,以方便她日后执掌魔门,说白了其实就是给她镀层金。   但是任魔门老祖千算万算也没曾想到, 自己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圣女”是个恋爱脑的傻白甜。宓音过来的时候, 正赶上外面太初惩治云止,宓音看得心痛难耐,生嚼了太初的心都有。   发现再想想云止同她提过“我与师尊情同父子”,想当然觉得玄鉴必定与她感受相同,琢磨了一会,就赶了过来找玄鉴。此时三遮两掩把事情说个大概, 抿唇含蓄一笑:“道门覆灭难免,然我心系云止,待您自然也不同其他道士。您只做了道门内应,与我们里应外合。您本就在道门德高望重,到时有这功劳在,您与您的门派,便是称霸道门,又是什么难事呢?到时旁的不说,便是那与您长日较劲儿的门派,也要对您俯首称臣了。”   玄鉴没说话。   宓音淡淡一笑。自然知道这是何等样的诱惑,对勾得玄鉴心动毫不怀疑,再接再厉:“贸然透露此事,我回去亦是要受罚的。您若想参与进来,需得交个投名状才成。”   玄鉴坐在散了一地的桌子废件儿旁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宓音:“你且说来——什么投名状?”   宓音胸有成竹一笑:他这是允了。   “也没什么。戒嗔此人心狠手辣,毫无佛门慈悲。”她客客气气微笑,眼底却是冽冽的狠色杀气,“还请掌门,替佛门清理门户。”   ——伤她云郎,自然要以命相抵!   玄鉴点点头:“吾知晓了。”说完翻出根绳子就把宓音捆了。   宓音震惊挣扎:“你做什么!”   玄鉴道:“你先前说,贫道在道门德高望重。”缓缓道,“这正是德高望重的道士,该做的事情。”   虽然玄鉴先前毫无察觉,但宓音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他再与近些年一些不事情的不明之处一一对照,自然能辨出这话说的不假,或者至少有七八分是真。   看宓音蹬着腿想说话,他摸出块干净帕子把人嘴也给堵了,心底叹气的同时,又不得不庆幸。得亏魔门老祖的眼神不大好,挑了宓音这么个姑娘宠,不然他恐怕真要等到道门受灾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既然宓音要他杀戒嗔,那戒嗔便是没有问题的了。玄鉴拎着宓音就去了太初院里等着。   太初回来的时候,玄鉴正盯着地上的落叶出神。太初扫了两眼旁边被堵住嘴扔院子树下的宓音,开口打断玄鉴:“玄鉴道友。”   玄鉴回过神来,还有些不在状态,微微颔首:“戒嗔道友。”指指旁边的人,“这是魔门的宓音。”顿了顿,大概觉得戒嗔可能也会不知道宓音是谁,复又解释一句,“就是媚生的同门,魔门这一代的圣女。”   宓音本在恨恨看着太初,此时听玄鉴跟太初介绍她还要带上媚生,说是媚生的谁谁,气得脸色发青,好悬没厥过去。   玄鉴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客气又含蓄地问:“此乃佛门内务,贫道本不该置喙。但兹事体大,少不得多问一句:敢问道友,可知佛门近日失踪了何人,又有何人形迹可疑,有哪些弟子闭关不见人?”   太初对此并不算意外。这样的情况倒与他之前猜测不谋而合,停了一会儿未说话,那边玄鉴问:“道友可是为难。”   太初摇摇头:“不曾为难。”沉吟片刻,“泉余寺门下因近日门规整顿,俱来听道。闭关者……”抬眼看向玄鉴,“唯了空法师一人耳。”   玄鉴愣住了。缓过神之后,他面色复杂,心情比面色更复杂:“还请道友暂缓此事,只做不知。贫道需联系几位道友,同来与了空法师详谈。”这话说得十分礼貌,但话里意思却并不客气。如果了空当真是与魔门勾结之人,玄鉴并没把握自己一人能擒住了空,故而要邀请几位道友同来,在有把握不让了空逃开的情况下,再与了空“详谈”。   虽然佛门有人与魔门勾结是肯定之事了,但仅凭猜测就怀疑佛家圣地的方丈,也实在不是什么很有道理的行为。然而这事情实在非同一般,着实容不得丝毫错漏。玄鉴虽心中有愧,却不曾多犹豫,只心中决定,若是当真误会了了空,便去负荆请罪,任了空处罚,但此时却必须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   太初道:“这倒不必。”他自然知道玄鉴为何要去请人,与玄鉴不同,他心中几乎与时辰时肯定了空便是与魔门勾结之人了,“我命人将了空法师请来便是。”   玄鉴蹙眉:“道友……”   太初给媚生传信让她将人从佛像后带过来,对玄鉴颔首:“无妨。道友不必担心,若他当真做下此等事,我必不会让他逃去。”   玄鉴并不怀疑太初话里有诈,眉头缓缓松开:“既如此……便劳烦道友了。”   “当做的。”   了空坐在佛像后面这阵子,日日听太初给佛门弟子说道法,心头火起气血逆行,被媚生带来的时候脸色都是蜡黄的。   太初解开他身上的禁制,玄鉴诧异地看他动作,太初面不改色:“了空法师犯了门规,此前正在领罚。”   玄鉴便不再问了。   了空看到玄鉴,本以为自己获救,心底方松一口气,却见玄鉴竟对太初的说法好不怀疑似的,张口欲斥,却听玄鉴问他:“贫道冒昧。敢问方丈与魔门何等关系?”   了空心跳顿时一漏。他心理素质不同常人,虽然心下没底,说起话来却很是一腔正气的样子:“掌门这是问的什么话?!”还带着愤怒,“竟拿此语来戏弄侮辱贫僧吗?!”   太初看看这边怒色凛然的了空,再看看那边被媚生逗弄得火气上脸的宓音,突然道:“了空法师,与宓音生的极像。”   宓音与了空都没将这话听进耳中。   太初取了两人血液,施法查两人血亲关系时,了空脸色都绿了:“孽畜放肆!”   下一瞬,却眼睁睁看着两滴血交融。   太初颔首:“父女。”   了空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喃喃嘶声:“竟是……双胎!”   玄鉴道:“了空方丈还不招来?”   了空自然是不愿说的。   媚生问他:“方丈一双儿女在我们手中,竟半点也不顾及。哼……戒嗔法师同玄鉴道长是正人君子,不会做些什么,我却未必了。”   了空愣了一会:“……又有什么好说的。”   却原来,了空也曾是个清俊小和尚,行走修真界时触了情劫,与一女子两心相许。那女子乃是当时的魔门圣女,隐瞒身份出去历练。两人得知对方身份时,皆已情到深处难以自拔,难以向对方出手,纠缠了好些日子,了空方才狠心分手。   分手数月之后,他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床上被置了一个婴孩,是他血脉——却正是今日的云止。佛门诸多禁律,了空一来不舍骨肉日后也遭这些限制,二来怕孩子入了佛门,常日相对,自己会露出什么破绽。便千挑万选看中了玄鉴,狠心遮掩了孩子血脉,在玄鉴下山当日,将孩子放在他必经之路上,看着玄鉴将孩子带回去。   现在想来,当日圣女诞下的恐怕是龙凤胎,将男孩送来了空这里,自己留下了女孩儿在身边教养。   ——当日的圣女,便是今日的魔门老祖。   媚生撇撇嘴:“这样?”哼笑,“那我从前与宓音相争,她无论如何都偏着宓音那蠢物,倒难怪了。”嫌弃,“宓音……从脑子到性格,可真是一点都不随她娘啊。”   话到此处,佛门之中与魔门勾结的人是谁,自然不必再多说。   宓音连同了空皆被关押起来,魔门在两月后对道门发起了进攻。没了佛门的策应,道门又早有准备,魔门终究没能对道门造成什么伤害,反被道佛联合起来重创,魔门老祖毙于此役。   云止在知道亲父是谁后并不肯去相见,只对玄鉴道:“我从小到大,只知师尊。管他是我父亲母亲,既当初弃了我,我便只当没他。”   修真界多年无人飞升之事也由此查出根由。泉余寺之所以叫泉余寺,乃是因着其有一汪可与人洗髓易经的灵泉。了空成为方丈后,年年分与同道泉水,不知得了多少感激,却不知了空在分出的泉水中加了料,服用泉水之后。到了一定境界,便难以寸进。   佛门不曾有人飞升,则是因为泉余寺这些年气运不佳,没有可飞升者,了空担忧其他佛门教派有人飞升,夺了泉余寺地位,便也一并坑害了。   ——至于魔门,造孽过多,本就万年也未必能有一个飞升的。   玄鉴和太初商量之后,将了空修为废去,囚禁起来,受炼魄之刑千年。   事情查明,戒嗔的心愿便算了了。   戒嗔的身体底子不好,太初研制出了了空下的药的解药,不到百年,坐化于泉余寺。   天下缟素,举世皆哀。 第55章 洪荒   太初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空旷的宫殿内。   他正坐在蒲团上, 不远处立着一个青年。青年长发束起, 红衣如火, 眉目炽冽, 带着一身几乎冲破云霄的凛然剑气,威势慑人。   见到太初睁开眼,红衣青年神色一瞬间复杂得让人难以辨认,下一瞬尽数化作冷漠,不带有一丝感情道:“元始,你可知错?”   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这次太初没能接收到原主的记忆。他看向红衣青年, 心底涌起一丝疲累——约莫是原主的情绪。这还是第一个能凭借身体牵动他心情的原主, 太初很有些新奇。   他阖眼将属于原主的情绪压下, 站起身,淡淡问道:“阁下不吝赐教,吾何错之有?”   这话问出来,太初是切切实实的不知。落在对方耳中, 却是冥顽不灵的挑衅。   红衣青年看着太初, 好半晌,“哈”地笑了一声:“何错之有……何错之有?!好一个‘何错之有’!”他定定看住太初,字字锋锐,“好二哥,那咱们便好生说一说,你……”   “——何错之有!”   “强词夺理, 辱我门下。”红衣青年慢慢道,“是也不是?”他声音渐疾渐厉,“以大欺小,杀我弟子。是也不是?!”他一字一顿,“勾联外人,欺我害我,是也不是!!!”   太初哪里知道是也不是。垂眸思索片刻,他坦荡道:“吾不知。”   这样一个回复,就仿佛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红衣青年看了他好一会,笑了出来。面上神情似悲似怒、似喜似嘲:“好一个‘不知’!”   红衣青年收敛了所有情绪,缓声道:“过往事情,便做两清。从今而后,你我再无瓜葛!兄弟一场,汝好自为之!”言毕拂袖而去。   太初将宫殿看了一遍。殿里没什么东西,白玉铺地,素纱做帐,内外殿中隔了一座屏风,屏风上写满抄录的道经。简洁过头,并不能由此得出身体原主的什么信息。倒是装修风格非常符合他的喜好。   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站定在门外,隔着殿门恭敬道:“老爷,通天师叔走了。”   通天师叔,大概说的便是刚刚走了的那个红衣青年了。   太初道:“进来回话。”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同时,外面的人便推开门,急急奔进来。他站定在太初面前,弯腰行个礼,眼眶微红地抬起头:“老爷,通天师叔欺人太甚!”   “嗯?”   原主这徒弟是个很有几分傻白甜的话痨,通过他口中的话,太初大致理出了原主的事情。   原主与通天乃是兄弟,原主行二,通天行三,两人其实此方世界少有的大能,各立了一个教派。   本是兄友弟恭,问题就出在这教派上。通天喜欢收弟子,有教无类,草木精灵,飞鸟走兽,不论什么化形,但凡合了他的眼缘便收下来。原主却是个目无下尘的性子,很是看不惯对方这样,两人就此起了不少争执,最后通天直接带弟子们离家,另立道场。   后来大劫来临,两人教派应劫,为了各自弟子,你来我往矛盾愈重,直至最后刀兵相向。在当时,赢了的是原主。通天弟子死伤无数,被他们的老师鸿钧带走关禁起来。   谁曾想多年之后,通天修为增进,竟比鸿钧更强上一些,重伤鸿钧破禁而出,直闯玉虚宫——就是原主的道场——跟原主惊天动地得打了一场,将原主打败之后,拉着原主进了殿内,再然后就是太初过来了。   太初把原主的弟子打发了,思考片刻,去了原主的老师鸿钧在三十三天外的道场,紫霄宫。   鸿钧不知所踪,紫霄宫内的仙禽奇兽、童子婢仆也皆寻不见了。   通天破禁而出的时候,同鸿钧斗法斗的声势浩大。紫霄宫虽然是仙人宫殿,却也经不住他俩法力余波,活似被拆迁过一般,此时看上去很是寂寥残破。   太初在门口站了一会,踱步进去。   殿内有个阵法。若是原主来此,大抵是发现不了的,但是太初的神识着实比原主强上许多。他蹲下来,不动声色地往里面输入法力,顺着阵法运转。片刻,清楚了阵法作用。   这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封印。   阵法那头被封印的人似乎感受到了法力的波动,微弱的声音顺着法力传来:“……元始?”   太初正要回话,却感觉阵法微微一动,怕惊动补下阵法的人,他当即切断了与阵法的联系,起身而去。   封印里的声音,仿佛是……鸿钧。   太初去找了元始和通天的长兄,老子。   老子正坐在院里椅子上看天际的云,看到太初来了,随手指指旁边的凳子:“坐。”淡淡的,“通天没寻你麻烦?”   太初道:“不曾。兄长可知老师的去向?”   老子皱了皱眉,不解:“通天不是说老师去了混沌深处?”   太初垂眸深思。通天是撒谎,还是当真那么以为?若是撒谎,他是什么用意?若是当真那么以为,那是谁骗了他,还是什么证据误导了他?   太初第二次过去紫霄宫的时候,发现阵法已经加强改造过了。这次的阵法不太好解。但是他凝神弄了半天,还是悄无声息地和鸿钧联系上了。   联系上之后,鸿钧的第一句话就是——   “元始小心,通天已非通天!”   太初一惊。正要详问,突然听到身后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回身望去,青年迈着悠缓的步子走进来,手中提着一把寒光摄人的剑,剑尖垂在地上,随着他的步子一路前滑,和地面交出脆响。   “通天”站定,看着太初,慢慢一笑:“我有心饶二哥一回,可惜二哥却是不乖。”   太初没听见一般不为所动,取出了原主的本命法宝盘古幡。   “通天”玩味地笑了笑,突然提剑出招!   剑光如雪,招招致命。太初并不是他对手,虽应对巧妙,但境界有差,被逼得连连退后,身上不多时已有了几道伤口。   “通天”眯着眼,反手将剑丢出去,眼见就要正中太初丹田,太初却于千钧一发之际反身避开!   剑深埋入地下,正中封印中心。   散碎的光点顺着封印飘散,“通天”脸色骤变,再不见先前闲适的表情,飞身上前拔起剑,反身就要斩了太初,却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块玉盘挡住,发出清脆的金玉交接之声。   脱困而出的鸿钧抬手将太初推开,转身看向“通天”,清冷的声音微带沙哑:“罗睺,你竟只会欺负小辈不成?想做过一场,何不寻我?”   罗睺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咬着牙,嘲讽笑道:“手下败将。”手中的剑幻化成暗红色长枪,欺身上前,同鸿钧缠斗起来。   罗睺与鸿钧两败俱伤——说是两败俱伤,鸿钧的状况终究还是好一些。他一边咯血一边将罗睺的元神自通天体内取出,反手塞进了他刚爬出来的那个封印里,蘸着自己咯出来的血补封印,对太初道:“多亏你了。”   罗睺是魔祖,与身为道祖的鸿钧乃是死对头。当年鸿钧打败罗睺,将其封印在紫霄宫之下,时长日久,封印渐松。罗睺不知何时已能寻机封印中探出些许法力来,他仗着元神强大,缓缓侵占通天身体,后来更是在通天被鸿钧领回去囚禁之时一举完全占据了通天的身体。而后借着通天身份趁鸿钧不备偷袭,反将鸿钧封印起来。   通天与元始,却是无妄之灾。   通天尚在昏迷,太初抱着他回了玉虚宫,放在云床上。   通天醒来时,记忆仍停留在被鸿钧关小黑屋的时候。他看着周围的陈设,很是愣了一会,目光落在旁边看道经的人身上,轻声道:“……二哥?”   这一声“二哥”,仿佛打开了什么似的。诸多纷杂的记忆在太初脑海之中闪过,好半天,他回过神来。   太初元始。   ——却原来,他便是元始。   当日罗睺胜了他,要将他神识投入幻境之中,受万世磨难。他知无法逃脱,干脆趁罗睺动作,以盘古幡掩饰,虚实相化,进入三千小世界历劫,以期劫中能有所悟,修为进益。   所有的记忆与感悟尽数在脑中整合,“咔”的一声,桎梏他无数岁月的瓶颈便轻轻破裂开来。   只需些许时间巩固,他修为便不下于鸿钧罗睺。元始却并没在意这个。他看向床上的自家弟弟,皱眉:“伤成这样,起来做什么?还不躺回去!”   通天下意识躺回去,茫然:“……二哥?”   元始应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