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丘狐狸少主青梅竹马的日子》 作者:辰冰 文案: 小白狐团团捡来的凡狐飞升了。 那一天青丘沸腾,全天下的狐狸仰天长啸欢欣腾跃,狐鸣之声恨不得能穿破九天。 团团这时才知道,这场景名叫天狐归位。 她那年捡回来的,正是她早早被预定好的未婚夫、九尾狐主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传说中清冷高傲、未来会继承万狐之主位子的青丘少主。 ——等等,清冷高傲? ——清冷高傲?? ——清冷高傲??? 正被对方圈在尾巴里舔毛的小白狐茫然地想着:青梅竹马那些年,壁咚、表白、强吻……这也算清冷高傲吗? 我好喜欢你但我不说只想用行动来表达九尾毛团X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小毛团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甜文 史诗奇幻 主角:团团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小白狐云眠和她捡到的年纪相仿的白狐闻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直到有一天闻庭恢复记忆,她才发现对方竟然就是青丘狐主的独子,也就是传闻中清冷高傲的青丘少主……她早已预定好的未婚夫。所以,青梅竹马那些年,表白、壁咚、强吻……究竟是怎么回事? 行文流畅,剧情环环相扣,情节轻松可爱,毛茸茸谈恋爱的温馨故事。 第1章   绥绥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涂山歌》   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山海经·南次一经》   西海招摇山往东两千三百五十里,有一山,名曰青丘,为九尾狐之乡,神狐居于泗水上源,方圆千里,皆为狐子居所,红狐白狐灰狐共居于此,奉神狐为狐主,与世无争,终日嬉戏玩闹,好不快活。   这日,狐主独子即将历凡的消息,一夜之间,传了漫山遍野。   “狐主独子?可就是那位传闻中的少主——”   青丘神狐领地偏远之地,一处小径之间,三只尚不能化形的年少狐狸,正围在一起讨论泗水上源的狐主仙殿中传来的消息。   他们年约十三四岁,最年长的也未到十五,狐形模样不过团扇大小,正是青丘灵狐中的少年人。他们中为首的是红狐,另两只为灰狐,个头稍小几分。   其中一只灰狐笑着答道:“不错,正是那位少主呢。听说他为神狐之子,生来就有九尾,不必拜月修行便可化人形,天资极高,自幼随父亲狐主学心诀术法,习文过目不忘,习武资质超绝,学仙术不过几年,便斗败年长他许多的入室师兄,这般年纪便已入灵仙之境,已有破境之相,这段时间便要下凡历劫了……纵横万千之年,便是天生神狐中,也少有这等天赋者。且狐主夫妇千年才有这一子,当然视若珍宝,对少主悉心教导、宠爱有加……”   “不过,听说少主幼时经了风,有些多病……如今虽是病愈,但仍鲜少与外人接触,性子冷静自持,有些少言,这可是真的?”   那灰狐笑了笑,理所当然地道:“天生神狐嘛……骨子里总归有几分神狐的骄傲。”   他想了想,又说:“神狐大多弱冠之龄择族中出众者婚配,早早定亲,日后再挑良辰吉日成婚,但少主这般年纪历劫,也不知这凡劫要持续多久。狐主夫妇担心他到时会错过传统订婚之年,到时反倒无合适之人可配,故近日便思忖着挑起来了。狐主夫妇疼爱少主,知他平日少话,却是有主意之人,这回便让他自己选合心之人,日后夫妻关系也好和睦些。”   另一只灰狐闻言,嘿嘿笑言:“难怪我看今早山里的女孩子们都兴奋得很,到处找山花野草做装饰,也不知到最后少主选上的,会是何人?”   “若是寻常,多半是神狐族中已有接触且年纪相仿的出众女子吧。若在少主历凡之前定下,等日后少主归天,便可从容些。”   那灰狐回答道。不过等答完,他又稍稍一停,补充道:“不过这回少主与外人相处甚少,倒是不曾听说他有关系亲近的青梅表妹什么的,还真猜不到最后会是何人……”   那灰狐还未说完,只见他们蹲着的大石头旁边有草丛一晃,遮掩的长草被拨开,一只小白狐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只小狐通体雪白,同他们差不多大,毛发蓬松,身后拖着白白一尾,只是额间不知为何生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红色胎记,倒与寻常不同。青丘灵狐都喜干净,小狐该被爹娘打理得一尘不染,但这只白狐无人照顾,毛发都有几处灰了,即便看得出她已努力梳理自己的白毛尾巴,可无人教导终究不及旁人,样子仍有些狼狈。   她从小溪的方向回来,看上去是刚去喝了水。她步子蹦蹦跳跳的,口中叼了一个小果子,正往石头对面狐狸洞走,好似心情颇好。   见她出现,灰狐的同伴立刻眼前一亮,匆匆打断他的话,激动道:“快看!小丑八怪来了!”   说话的是那只为首的红狐狸,两只灰狐聊天时他始终不曾吭声,只定定地望着洞穴口,同时警惕四方,这会儿却忽然兴奋得声音发沉。   那小狐狸听到旁边有人出声,下意识地歪着头疑惑望去。   却见原本趴在大石头上下的三只狐狸齐齐站了起来,那红狐舔了舔嘴唇,用长尾随便挑起一块小石头,在空中抛了抛,朝小白狐喊道:“喂!丑八怪,看这里!”   说着,他长尾一甩,便将那块被他抛起的小石头打了出去——   那小白狐灵智未开,尚在蒙昧之中,就是只在山野中不通人事的狐狸,且三只狐狸有意隐藏气息,她哪里想得到此处会有这般恶意?又不敢松开口中的果子,慌张之中赶忙往狐狸洞的方向跑。   三只狐狸见她要跑,哈哈大笑,立即都追了上去——   恰在此时,三狐不曾注意到,天边正有玉辇纵横天际从东面而来,正要往泗水方向行去。车驾由六只五尾赤狐亲自驾车,车身绘月色之华,车帘挂三彩流苏,香毂宝顶,极尽华美典雅。   听到外头有响动,一只苍白的手撩起车帘,将外面的景色展示出来。   车中人亦是少年模样,眸似静池,鼻梁挺直,眉心生有一朵红莲。他一身宽敞青色华衣,腰间束带,身姿修长挺拔,面色有几分苍白,生了双淡薄的眸子,却是君子玉人之姿。   见少年撩开车帘往外看,原在车辇外随车而行静侍的青年男子愣了一下,将车驾停下,恭敬地俯身行礼,唤道:“少主!”   那少年微微颔首。   车驾一旦停下,前面驾车的五尾赤狐们都回过头,好奇地往后面看。   这一行人皆作相似打扮,无论男女狐狸额上都系一道红绳,红绳中间串一枚金珠,似是装饰之物,正是青丘狐族的标记。   青年问道:“少主,您有吩咐?”   少年一顿,往山林的方向望去。   他们虽是行在云中,但九尾狐视力非同一般,修为愈高,便可望愈远,自是能看到山中情形。   他说:“狐七,我听到那边山里有声响,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年闻言稍稍停顿,便往少主所望方向看去,他迟疑一会儿,回答道:“似是有几个还未化形的毛小子在欺负女孩子……少主,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阻止他们。”   少年蹙眉,他点了点头。   狐七迅速地化为七尾仙狐,踏云而去。   少年清冷的眸子轻轻一抬,便继续往那个方向望去。   只见那三个男孩子未曾注意有大人正往教训他们的方向冲去,只兴冲冲地追那小白狐。小白狐无论体型年纪都明显要小些,修为似是不敌,仓皇失措地跑着,努力发挥着狐狸的本能不停地用尾巴甩他们、用后退踢起沙尘迷他们的眼睛,原本叼着不肯松的树果还是掉了,她口中哀啼,声音脆弱如孩童,挣扎着使劲想要摆脱。   三个公狐狸都是背对着他追小狐,小白狐原也是背对着跑,但忽然,她在躲避中回过头来,大约是想看甩掉三个人没有,却不知怎么的方向一偏,往玉辇的方向望来——   一双清澈、干净、明亮的眸子。   少年一愣。   他明知以这等未能化形的小狐狸的修为,定是看不见他这边的车驾,但却没由来地觉得自己与对方对视了一瞬,只是他专注于眼眸太过,竟是未瞧见她脸上的其他部分。然而下一瞬,那小白狐已慌慌张张偏开视线,继续飞快地往前跑,不等狐七风一般地赶到,她已身子一矮,蹬了几下腿要钻入狐狸洞中——   却说这边,三只狐狸中为首的红狐眼见小白狐要跑,急得咬牙,情急之下,又如之前一般挑起一块小石,用尾巴一拍,石头飞快地往小白狐飞去——   “嗷呜!”   小白狐恰巧转头想看他们有没有追来,却被小石块锋利的棱角正巧砸在眼睛上方。她呜咽两声,赶忙往洞里钻,只是在她回头一刹,身后三狐却看到她眼中盈盈,好像有泪。   到底还是年少的男孩子,看不得女孩子掉眼泪,看到她目中含泪,他们本来还要追,这下动作却齐齐僵住,面色都有慌张。   本来就是追得最慢的那只灰狐尴尬地拍了拍地面,窘迫道:“小丑八怪……她好像哭了耶……”   另一只灰狐似是也有尴尬,僵在原地不敢动。唯有红狐僵持片刻,不自在地用尾巴拍了半天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嗤了一声,怒道:“嘁,又让她跑了!”   若是换作往常,两只灰狐定是要附和,但今日他们只是面面相觑,却没吭声。   其中一狐忽然说道:“说起来……小丑八怪好像是与我们同龄的,与少主年纪相仿,幸许也在少主择妻范围之内。万一少主口味清奇,挑了小丑八怪当未来的少主夫人怎么办?我们这么欺负她,以后不是惨了?”   追得慢的灰狐未言,红狐却是莫名一顿,接着嗤笑道:“怎么可能!少主疯了吗?”   这时,追得稍慢的灰狐才往小白狐的狐狸洞口看了一眼,小声道:“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她丑八怪……那个……其实我觉得……小丑八怪……长得还蛮可爱的……额头上虽然有胎记,但是那个胎记又不大,形状也……”   另一只灰狐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红狐,正要点头,却见红狐忽然暴躁,怒道:“你们都傻的吗!狐形暂且不论,那么大一个胎记长在额头上!等化成人形,搞不好半个脸都是胎记,怎么可能会好看!你们听我的,肯定没错的!再说不叫她小丑八怪叫什么?!她又没有名字!再说少主择妻——”   红狐目光一斜狐狸洞,高声道:“她到现在都未开灵智,连人言都不能吐,你道少主会看上一只单纯的野狐狸?!再说她现在不能吐人言,待到下月十五,也未必化得了人形,如何能嫁给少主?!”   说到此处,红狐话锋一顿,自信地道:“你们且看着好了!下月月中便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时,亦是我们这一批狐狸化人之日!到时她若是还不能开灵智,便永远没机会了——”   红狐说得笃定,另外两狐互相看了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狐七恰在此时从天外飞来,上来就严厉地喝道:“喂,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三狐见有大人来,警惕地竖起耳朵,立即熟练地四散要逃——   那原先就跑得稍慢的灰狐刚冲了几步,忽然又折过身来,将小白狐掉的树果拾起,匆匆帮她放进狐狸洞里,这才飞速地逃走。   ……   另一边,逃进洞中的小白狐原本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虽灵智未开,却有些本能,谁知听到他们快要走时,忽然看见本以为已经丢了的树果又滚进了狐狸洞。   她一愣,高兴地衔起来,一蹦一跳地跑进狐狸洞深处。   这个洞洞口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极为空旷,石柱在洞顶凝结,冰凉的水底啪嗒啪嗒地滴下来。   她将树果叼到洞底,放到地上,用鼻尖一顶,往前推了推。   黑暗里探出一只手,将树果握住,有人声道:“……谢谢。”   声音清澈,但有些虚弱,是个女子。   那人看到小白狐雾眼朦胧,眼上还有伤,一怔,声音便厉了些,道:“你怎么哭了?那群小兔崽子又欺负你了?!你且等着,待我养好伤,定是帮你教训——”   小白狐听不懂人言,懵懂地歪着头望她。   那人一滞,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拍拍小白狐毛茸茸的脑袋,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你哭吧,不要紧的,哭出来就会好很多。”   小白狐的确满眼的雾气,但因为听不懂,只是奇怪地歪着脑袋。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忽然感觉到什么,眼眸一垂,张开了嘴:“呜……”   那人以为她要哭,连忙准备在身上找手帕帮她擦眼泪。   小白狐低声呜咽道:“呜……呜……呜啾!”   憋了许久的喷嚏终于打出来了,她开心地蹦跶了两下,拿爪子擦了擦眼睛,把憋喷嚏憋出来的眼泪揉了,欢快地甩着尾巴跑得一旁,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弓着背伸了个懒腰,趴到地上团成一个欢快的毛团,准备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洞里这个不是少主!中间那个比较年轻比较帅的那个才是少主!不好意思小毛团她好像有点乱捡东西的习惯…… 第2章   阴影中那人看着小白狐渐渐团成一个安静的小毛球,轻声一叹,明知她听不懂,却还是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待我养好伤后,一定替你教训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们还是同你一般大的小孩,我不好真和他们一般见识,但却能保证即便在我离开之后,他们也不敢再伤你。你别看我现在这般,我好歹也是——”   那人原本似是有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又噎住。   “罢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这段日子还不是全劳你照顾,我若要报恩,还是只能再过些时日了。”   想到此处,黑暗中这人心中不免惆怅。她感慨片刻,忽然心中一动,说道:“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救我一场,不如我传你我族心法,以后那些臭小子来找你麻烦,你便亲自教训他们?”   她越想越是合适,再说年纪一大把,总想收个弟子,当即卖力推荐道:“你别看我如今伤成这样,这委实是千年未有过的意外情况。其实我们代代相传的心诀术法很厉害的,分男子功和女子功,我们女子功特别适宜女子修炼,进可上场迎敌,退可排毒养颜!不出三年定让你体纤似燕、貌美如花!女子修炼当然最好,男子修炼功效一样,而且只需要自宫就能咳……咳咳……”   那洞中女子警觉自己太顺口不小心说漏了嘴,赶忙咳嗽加以掩饰,改口道:“咳咳咳,我是说……男子修炼,我就推荐给我师兄!让他学男子功!让他学男子功!”   话完,她赶紧担心地去看那小狐狸,生怕对方被她吓怕了。   然而小白狐只是维持着刚才的样子迷惑地望着她,看她不自言自语了,还歪了一下头。   那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有点后怕。仔细一想,她虽然在这洞中也住了一段日子了,却还不知这朝夕相处的小白狐是男是女。她并非青丘之人,让一个飞禽光凭未化形的脸判断走兽的性别,那也太为难她了。   原本因她常年与女子相处,看到漂亮乖巧的小白狐,下意识地就觉得是女孩子,但这会儿涉及到功法,这般想当然似乎便有些不严谨。   那女子这般一思索,便猛盯着小白狐看,想看出点所以然来。可是那小白狐没注意到她的想法,只开开心心地自己在原地团着休息,但过了一会儿,她不知怎么的又抬起头来,探着脑袋往地面上积水的小水坑中瞧。   这个洞中潮湿,石柱上低落的凉水会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便生成一块块水洼,可以为镜。那女子看着小白狐小心地往水洼中看自己的倒影,然后用爪子用力蹭了蹭自己的额头,见额头上的胎记还在,她沮丧地趴回地上,耳朵垂了下来。   女子一愣。   其实她原先就感觉到,这小狐狸虽然不通人言,看着灵智未开,但其实并非全然不懂。她大约是处在蒙昧中,对这世间灵性之物半懂不懂,灵性已隐隐开启,只是懵懂。   她受伤沦落到此地没有几日,但之前那三只狐狸看上去已经欺负了这小白狐很长一段时间。小白狐她不懂世间恶意,却迷蒙中能察觉到他们这般对她是与她额间胎记有关,因此明明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忍不住在意那胎记。   女子抿了抿唇,说来奇怪,她过去也有收徒传业之心,但眼光太高谁都瞧不上,连师兄都说她太过挑剔,这会儿却偏偏觉得有缘。   许是因对方救她,她看这小狐狸无处不顺眼,真心想收她为徒,便再度争取道:“其实我不觉得你额间这红印不好看,但我也不太清楚你们青丘狐狸的审美不便多说。你若实在不喜欢这道胎记,拜我为师,习我功法,日后我自是会帮你想办法将它消去,你看如何?”   女子说得诚恳,一双美眸满是真诚之相,若是她昔日族人看到她这般骄横的性子竟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定是要吃惊。   只是小白狐这会儿却又不明白她的话了,迷惑地歪着耳朵看她,问道:“……嗷呜?”   女子:“……”   她轻轻一叹,无论她再怎么喜欢这小白狐,像这般状况,也没法强行将她收为弟子。   只是对方救她一命,她若只是帮她赶几个狐族熊孩子,未免有损威名。   女子想了想,在身上一摸,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支金羽来。她将在金羽在手中一化,化作一个金色花型的小铃铛,用红线穿起,挂到那小白狐的脖子上。   她说:“此物名为金羽铃,便作为你我之间的信物。你持此物,我的族人便会敬你三分,你若有事,他们亦会鼎力助你。另外,我愿以此物承你一诺,日后你若有求,到南方报上我的名字,但凡我能力所及,定当应你之诺!你且记住——”   她语气铿锵,道:“我名为飞霞!你若有事要请我族人,便报我名,千万记住,莫要忘了。”   小白狐迷茫地“呜呜”唤了两声,她的注意力正被脖子上刚系上的铃铛吸引,时不时用爪子拨拨弄弄。随着她的动作,脖子上的小金铃便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果然即便是灵智未开的小狐狸,也没有不喜欢这种亮闪闪叮叮当当的漂亮装饰的,她玩了一会儿,便十分高兴地站起来蹦蹦跳跳,好让铃铛发出更多响声。   女子看着她这般高兴,亦不禁一笑。即便小白狐如今还不知事,但等她灵智完全开后,多少会对她的名字有些熟悉的印象,飞霞倒不担心她忘了……只是飞霞略一思索,又道:“说来,这铃铛既然赠了你,我们之间也该结个印。之前那群兔崽子说你没有名字……唔……”   她沉思片刻,果断拍板道:“我也不大会起名字,你这般白白的一团,就叫云眠吧!”   不过她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了两遍,觉得给小狐狸起这么个正经名字,就失了几分娇憨可爱,又说:“小名便叫团团!日后我叫你团团,你夫君可以喊你眠儿。”   说着,她就将这个名字和自己的名一起在金铃上结印,扭头看到小白狐还“呜呜”看着她,实在觉得可爱,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团团”“团团”的喊了好几遍。   团团听着听着也知道在喊她,她意识蒙昧,但亦晓得这个名字比“小丑八怪”要来得友善可爱多了,于是欢欢喜喜地在女子怀中打滚。   女子原本揉她揉得开心,可玩了一会儿却又惆怅起来。她与夫君成婚数千年未有儿女,相处这几日,又给怀中这小狐起了名字,已全然将她当作女儿……当然好像也可能是儿子,不过她相信是女儿,此时,反倒生出几分不舍怅然,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提起那般话题。   她不禁将小白狐举到面前,看着她清澈懵懂的狐狸眸子,叹息道:“唉,团团,你生得这般可爱,也不知日后会唤你‘眠儿’的,该会是何人?”   ……   这个时候,狐七正好将那几个不要好的狐狸崽子赶走,正愤愤地赶回天边车驾内复命,撩开车帘,便见少主正端坐在车中闭目凝神,感到车帘被打开,方才缓缓开眸望过来。   狐七看着车中风神秀逸、气度自华的少年,道:“少主,那几个小孩子我已经赶回去了,他们还想跑,都被我捉回来教训了一顿!我亦让这附近的狐狸多看着他们,莫要再让他们去找女孩子的麻烦了。”   狐七做事一向妥帖,也难怪他去得久了些。   少年略一颔首,又往山中那狐狸洞的方向望去。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在意那女孩子转头一瞬的眼眸,想了想,问道:“你可问了,他们为何要欺负那个女孩子?”   “问了。”   狐七答道:“她好像是生活在这附近的孤女,年已有十二三,是下月十五要一同拜月化人的狐狸,只是还未开灵智。她大约灵智开得有些迟钝,但是灵狐没错,像这般灵智开得晚的狐狸偶尔也是有的,不过是大器晚成……只是那群小男孩看她灵智开得晚,且相貌似也有些……不同之处,见她没父母照顾,就时常过来玩闹。”   少年略微颔首,他想了想,又问:“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狐七有点尴尬地说:“好像是没有名字……那群臭小子喊她丑八怪,但这总不能算的。估计等拜月那日,若她自己没什么想法,就会由这一片年长的长辈狐狸起吧。那小白狐也有些可怜,我过几日再过来关照一下。”   少年点头,便不再问。   狐七见状,合上车帘。   玉辇车轴骨碌碌地转起来,继续往狐宫的方向走。走到半路,少年本在闭目凝神,忽然听到狐七懊恼的“哎呀”一声,狠狠拍了下脑袋。   少年抬眸道:“怎么了?”   狐七后悔道:“我忘记问那几个少年的名字了!我还准备以后再问问情况的,免得他们再犯。青丘小狐狸那么多,这下放走,再要找就难了……再说狐主夫妇吩咐过,等下月月圆之后,除了您的未婚妻,还要选几个适龄狐狸作狐宫入室弟子,亦是为您伴读。那几个男孩子看着年龄合适,身法还算出众……”   “罢了。”   少年对此倒是不算太在意,只确实亦有几分担心,便说:“劳你多看看那女孩子那边吧。只要他们不再去打扰,倒也无妨。”   狐七称是。   仙车一路而行,不久就到了泗水上源,只见一座融入山林间的典雅华美的仙宫渐渐展现在眼前。   五尾狐们熟练在殿前停下车驾,“嗷呜呜”兴奋地仰头叫唤,似是跑得很是愉快。叫完之后,他们纷纷化作人身,勾肩搭背地各自走了。   狐七扶着少年下车,两人一同步入殿中,刚入宫宇,便有一衣着华美的妇人迎上来。   狐七行礼道:“狐主夫人!”   狐主夫人对他颔首,然后笑着执了少年的手,说:“我儿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不见,好似有些瘦了。”   少年对母亲,有几分亲近亦有几分想念,却先礼貌唤道:“娘。”   妇人眉开眼笑,唤他名道:“闻庭。” 第3章   眼前的少年生了副清俊贵气的眉眼,眉目微微清冷,是灵神秀逸之相。他眉心生了枚红印,状似半朵莲花,灼灼而放。因他亦同青丘其他人一般,以红绳穿了金珠系在额上为标记,那颗豌豆大小的金珠竟正好嵌入眉心红莲中,隐隐呈莲花含珠之态。   眉心带红印乃是祥兆,是得天地自然厚爱之证,世间有此机缘者本已少见,更何况直接生了朵大道钟爱的红莲。他说话冷静自持,还带着少年人的骄傲意气,虽未长成,但已有日后出色之貌。   狐主夫人看着面前俊秀的少年,越看越有骄傲之感。   闻庭长得有四分肖狐主,六分肖她,今年还不到十四岁,便已要渡灵仙劫。这等天资,不要说在同辈之中,便是放眼历代神狐也极为少有。她与夫君当年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可他们这般年纪之时,也没有这样的境界。   闻庭天资佳当然是好事,只是他在修行上沉心太过,平日里与旁人的接触就少了,即便是狐宫中的同辈亲戚,也没有几人与他关系特别好。狐主夫人为独子自豪,但身为母亲,有时又有担忧之感。   狐主夫人浅笑着携少主在殿中坐下,关切地问道:“你此番随天言一道去东天,可还适应?”   “很好。”闻庭回答道,“表兄一路都很照顾我,那边的各族同辈亦待我友好,娘不必担心。”   狐主夫人似是松了口气,答:“你凡劫在即,到时也不知会去何处,若是就在青丘倒还好,万一去了别处,还是早作准备为好。虽说到时不会有记忆,但提前在脑海中有些印象,至少不会太慌张。”   “是。”   闻庭应道。   “还有,你凡劫的日子已经算出来了。”   狐主夫人笑着说。   “就在三个月之后。时间还算合适,虽说匆忙了些,但下月十五之后,还剩两个月,正好可以将人选定下。这段时间,我同你父亲正在筹备今年八月十五的拜月会,今年拜月的狐狸都与你同龄,名单大致已经齐了,等拜月会后,正好从今年的狐儿中选狐宫的入室弟子……往常是不必这么早选的,但你下凡许是需要几年,现在先将可与你一起听学的人挑出来,等你回来后,正好可与你一起入狐宫学习。”   闻庭闻言,没什么意见地颔首道:“好,有劳爹娘安排。”   狐主夫人又道:“还有……关于你的未婚妻……”   闻庭:“……”   提起这个话题,便是闻庭先前镇定,此时脸上也不禁泛起一丝薄红,不觉不自在地动了动。   看着儿子的尴尬之态,狐主夫人笑呵呵地道:“爹娘可以帮你定下听学的人选,这个却要你自己亲自选了。我看你同平常来往狐宫的小女狐里也没有关系好的,不知心里可是有了人选?若是没有,这阵子有时间的时候也多到青丘别处看看吧。”   “……是。”   闻庭不善应付这样的话题,此时已不知怎么看狐主夫人的眼睛,面颊赤红,动作十分拘谨。   他心里有些乱,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娘提到了青丘别处,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是刚才偶然遇到的小白狐的眼睛。   他未看清对方的模样,只晓得是只年纪相仿的白狐,却记住了那双眸子。   闻庭转移话题地微微挪了挪视线,窘迫地道:“那……娘,我先回院落去了。”   “去吧,庭儿。”   狐主夫人自觉已说得委婉,看着儿子难得害羞,有些有趣。她长袖一挥,便放他走了。   闻庭羞窘,匆匆行礼告辞,便从殿中离开。   狐主夫人看着他走远,淡笑一下,却又忍不住有担心之感。   ……   于是几日之后,狐宫将在八月十五拜月会后挑选陪少主听学的入室弟子的消息,亦传遍了整个青丘。   此时已是深秋,片片落叶从树枝上飘下,漫山被染成漂亮的金色。   这日,有三只狐狸照例蹲在小白狐居住的狐狸洞对面,一边在石头上悠哉地看小白狐有没有出现,一边打发时间地随口闲聊。   他们同是住在这一带的狐狸,红狐名为曦元,两只灰狐中性子稍沉稳的是文禾,另一个是青阳。   先前为小白狐说过话的正是文禾,亦是他在追小白狐时动作比其他人稍慢。这会儿只听他道:“听说狐宫要招陪少主听读的入室弟子总共十人!正式的入室弟子还要等几年后才会定下来,但只要进入这十人之中,以后就肯定能成为入室弟子,相当于提前入选。而且,日后还可以随少主一道学习……”   青丘狐狸只要不外出拜师学习,便是青丘的弟子,但每年能进入狐宫学习的不过几十人。况且少主是未来的狐主,给他的授课势必会比一般入室弟子还要高深严谨,虽说会更为困难,但却同样是难得的荣耀和机会。文禾说着,声音中已隐有跃跃欲试。   他说:“少主伴读日后要和少主一起学习,能与少主互相帮助最好,即便弱些,也至少不能拖少主后腿……听说除了修为,也极是看重才智机敏、刻苦勤勉和反应速度之类的能力。今年拜月的成千上万狐狸中只择十人……真希望我们三人都能选上。”   “是啊。”   青阳懒洋洋地仰在石头上,看着天上软绵绵的云。   他道:“不过我猜即使我们两人不行,曦元也一定能选上!”   曦元便是那只为首的红狐,听到灰狐这么说,他颇为自傲地仰了仰脑袋,说:“那是当然。”   文禾笑道:“这么说也是,虽然平日里大人都夸我们三人机敏,但夸曦元却是最多的。而且曦元跑得速度比其他人快许多,脑子也转得灵活,不止是我们这片,大人都说,青丘所有山头都加起来,也未必找得到几个比曦元聪明的……”   “这没什么。日后,我会罩你们!”   红狐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却不肯显现出来,只骄傲地挺了挺胸。待挺完,他又有点暴躁地看着黑漆漆的狐狸洞,说:“说起来,小丑八怪她怎么还没有出来?!都已经好几天了!”   青阳还仰天趴着,翻着肚皮,并不十分在意地道:“小丑八怪会不会偷偷搬家了?毕竟我们一直在这里守她……”   “不可能!”   不等同伴说完,曦元已经笃定地打断他:“她肯定还在里面!我能感到她的气息!”   青阳和文禾对视一眼。   这便是曦元的独特之处了,他们都还在学什么是气息呢,曦元却已经能自如地感觉气息了。   他们两个不知说什么好,文禾想想,有点小心地道:“曦元,算了吧,小丑八怪和我们也没什么仇,而且玩了这么久,我有点腻了……”   青阳猛点头,附和道:“是啊。再说前两天有个奇怪的女人来找我,她仙法好厉害!她说若是我们以后再欺负小丑八怪,她肯定会知道,而且下次就一定不放过我们了……”   说着,青阳打了个哆嗦。   他其实心里挺害怕,是不想来的,后来实在架不住曦元。他想把这件事说出来,但又怕曦元和文禾因此笑他……   谁知听完他的话,文禾惊讶道:“她也去找你了?”   “什么?难道你也……”   “对,我也……”   青阳和文禾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曦元听得心烦,吼道:“别吵了!”   青阳和文禾连忙住嘴,惴惴地看着他。   “她也来找我了,但那又如何!”   曦元大声地道:“那女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丑八怪又不会说话,不要被撞见大人怎么会知道,那女人还能一直盯着不成?!”   两只灰狐都不由噤声,想不到理由否认,但也想不通曦元为什么这么执着。   这时,只见曦元一定,接着烦躁地盯着洞口道:“不等了!我们冲进去!”   青阳和文禾大惊。   “这、这不好吧……我们从没冲进去过啊……”   “对啊,万一人家在洗澡怎么办,冲进去多不好意思……”   “少废话,那家伙不用吃东西的吗?!都三天没出来了!还等什么等!”   说着,曦元已经从石头上一跃,一道火光似的往狐狸洞冲去——   青阳文禾见状,都有些犹豫,谁知还没等他们面面相觑,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曦元已一头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吃痛地后退,爪子在那东西上碰碰,怒道:“这什么?!有人在这里放屏障?!”   两只灰狐一惊,赶紧冲过去,跟着曦元在上面拍拍弄弄,果然发现小白狐的洞口有个看不见的屏障,极为结实,凭他们根本解不开。   曦元看上去很生气,焦躁地在屏障外乱转。   文禾见到有屏障也极为吃惊,但见曦元扑上去要用爪子挠屏障,还是连忙安抚他道:“曦元,算了,这估计就是之前的大人弄在这里的……大人弄的我们肯定进不去,但小丑八怪不可能不出来,你要是非要玩,我们要不还是去石头上等吧……”   曦元僵了片刻,但好像还是被说动了,一言不发地跳回石头上趴着,目光仍紧紧盯着狐狸洞。   青阳和文禾也赶忙回去,三只狐狸一齐趴在石头上,只是气氛比先前还要沉闷许多。   过了一会儿,青阳才小声地说话道:“那个,文禾你还有点别的什么消息没有?我们既然要等,还是聊聊天打发时间吧……”   “呃,我想想……”   文禾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青丘的新消息,只能道:“好像最近听说之前在大战中受伤、有半个月不见踪迹的凤族凰后毫发无损地回去了,还一出手就将敌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   外面的三只狐狸聊得无聊,这个时候,云眠其实正有气无力地趴在洞里。   她身体没什么不适,只是飞霞在时,她已经习惯了有人在她回洞时抱抱她,现在洞中没有人了,忽然又回到原本的空寂。   她灵智未开,对飞霞临走时对她说的话半懂不懂,只知道她从此又是孤身一人,只当自己再次被抛下,可能自己做了什么事才让对方不喜欢她了。   云眠不通人言,说不出心中所想,却伤心得不得了,难过得趴了几日,连洞门都不愿意出。   狐狸洞潮湿黑暗,只有水滴滴落在水坑中的声音。   临走前,飞霞寻了很多树果坚果堆在洞里给她。现在原来躺着人的位置,现在只余下一堆冰冷的食物,云眠饿时就吃一口,这几天即便没出门也没有事,只是她着实没什么胃口。   这世间有许多事是小狐狸不懂的。   比如她走之前,为什么还要特意留下这些东西?是留给她吃的吗?云眠隐约可以感到可能是谢意,可是如果喜欢她,如果有不舍,为什么不留下?   她不太明白世间之事的含义,却本能的不喜欢分离。   云眠沮丧得在洞里趴了好久,她自己都不知过了多少天,也未察觉自己的思路其实隐隐有变化。直到有一日,她听到外面喧闹,明明已经是晚上,可洞口还是有皎白的亮光照进来。   也不知是被什么驱使,云眠迷惑地站起来,抖抖毛,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朝狐狸洞外走去。   她身子一矮,从狐狸洞中探出头,还不等她将耳朵竖起来,便被光亮弄得不适应地眯起眼。云眠定了定神这才习惯过来,这才发现洞外,居然已经是另外一番天地。   皎白的圆月高高挂在天空,林中四处挂满漂亮的仙灯和彩条红绳,许多小狐狸口中正叼着小灯欢欢喜喜地往同一个方向跑,互相追逐玩闹,时不时发出撒娇的“嗷呜”声。   云眠疑惑地歪了下脑袋,这时,站在一旁的一个额间有红绳金珠的人低头看到她,笑着将她抱出来,说道:“小宝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午夜就要到了,大家都去拜月会了,你也快去吧。”   说着,他取了盏漂亮的灯递给云眠,云眠下意识地开口衔住,那人就将她放到地上,推了推,道:“去呀!跟着其他人的方向就好了。”   云眠还有点疑惑,她在洞中趴得太久,腿还有点笨拙,被对方一推,在地上蹦了两步,踉跄地朝他说的方向跑去—— 第4章   云眠叼着灯,凭着本能跟着其他小狐狸的方向跑。   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刚才给她灯的那个人应当是青丘负责给小狐狸们引路的狐官,而这些小狐狸们都是要一道去拜月会的。   毕竟是夜晚,青丘林间幽幽,云眠很快发现口中的灯可以用于照明和指引方向。她顺着灯光引导的方向往山林深处去,今晚的青丘地上铺撒了落叶和花瓣,四处都点亮莹莹灯火,像指引明光的星星。她踩着铺满花瓣的地面,不久就跟着其他小狐一起到了一处空地,她见其他小狐狸都摇着尾巴,用灯跟化成人形的大人换了月桂枝,也犹豫地学着样子上前。   在发月桂树枝的是个友善的青丘女子,额间亦同样红绳金珠,她见云眠忐忑地上前,对她一笑,核实云眠的模样年龄后,便从手边的篮子里取出一根月桂枝和一套雪白的裙装递给她。   “裙装是一会儿化形的时候穿的。”   女子和蔼地叮嘱道:“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你先同其他人一起在这附近等待吧。”   云眠迷茫地点点头,衔住月桂枝和衣服,不安地跑了几步,找了一小块空地坐下。   周围的小狐狸都兴奋不已,月色分外明亮。   云眠还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和她一般年龄的狐狸,只见他们欢快地嬉戏打闹,时不时同附近的狐官撒娇,都十分快活的样子。   这个时候,不仅云眠在此,那时常找她麻烦的一伙三狐也正在这里寻她。   “曦元,小丑八怪会不会没有来?”   四面都是灯火,到处都是在玩闹的狐狸,三只狐狸一行人一边玩一边逛,半天都未找到往常的那只小白狐的痕迹。   青阳其实本身是不大在意的,他热闹还没看够,乐得到处逛,不过随口一问。但曦元却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每年有多少要化人身的狐狸都记录在册,小丑八怪虽没有名字,但特征那么明显,若是现在还没有来,狐官肯定已经去找人了!”   “原来是这样?”   青阳稀奇地道,他倒是不知道这个。   文禾见曦元还在左顾右盼,忍不住心软道:“曦元,要不今天就算了?难得拜月,就让她也休息一天吧。”   “不行!我非要叫你们看看她化形会是什么样不可!”   曦元斩钉截铁地道。   他警惕地四处看着,时不时嗅嗅空气中的气味,但今日这附近的狐狸实在太多,气息太过纷杂,找不到他想找的那只小白狐的气息,曦元有些烦躁。他不高兴地蹙了眉头,说:“我到那边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若是看到小丑八怪了就叫我。”   文禾一愣,道:“可是马上就要到拜月的时——”   “要是时间到了我还没回来,我们就各自拜月,等下再会合。我肯定认得出你们!”   曦元飞快地说道,说着他已是纵身一跳,一转眼就钻进狐狸堆里去了。   青阳和文禾无奈地对视一眼,不过他们对曦元的我行我素多少也都习惯,倒是未多说,就按他所说的在原地等。   这时,只见一个狐官一边检查是不是所有小狐狸都拿上了衣服和月桂枝,一边耐心地高声叮嘱道:“今晚大家化形之后,回去好好休息五天,准备五日后开始入青丘学堂学习。今年大家要先在学堂中学习十日,十日后统一进行考核,挑选日后与少主一并入狐宫伴读的人选……可是都记住了?”   狐官这些话显然是对所有小狐狸说的,有些小狐好像记住了的高兴冲他嗷嗷叫,有些小狐正满不在乎地抱着他腿玩,一时间十分热闹。   这些事青阳他们当然早就知道了,还嫌狐官们反复提这么多次唠叨。青阳甩了甩尾巴,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是让我们这十天好好努力,到时挑出十个修为最好的当少主伴读嘛。反正不管选不选上,都还是要在学堂学三年才能去狐宫,用得着说这么多遍?”   “可能是怕我们忘了?”   文禾猜测道,不过他在原地站着也有些无聊,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   忽然,就在这一刻,本就明澈的月亮刹那间更亮了几分,恰恰好升到正当空。文禾青阳只觉得眼前一晃,空地这边突然亮了不少,原本还笼在夜色中略显朦胧的景色一下都看得清了。   周围猛地喧哗起来,文禾和青阳皆是一怔,彼此慌张地对视一眼,连忙取出之前收起的月桂树枝和狐官给的衣装。   狐乐响起,四面八方的小狐狸都默契地安静下来,闻声而动。   文禾和青阳几乎是凭着本能衔住月桂树枝,将更换用的衣装放置于身前,面向皎洁圣灵的月神,垂下耳朵,俯身叩拜,口中随着狐乐,发出有节奏的“呜呜”声。   青丘狐鸣叫之声本就似孩童,小狐狸的声音比起成狐自然更要轻柔几分,一时间有乐调的狐鸣之声贯响天地。   文禾只觉得月光拂过他的头顶,身上微微一暖,尾巴有灼热之感却并不难受。变化就发生在转瞬之间,待他再睁眼时,先注意的倒不是自己,而是旁边的人。   只见他身侧一个皮肤微黑、身材壮实的男孩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到他亦是一愣,微微开口:“你……”   “你……”   两人对视,继而哈哈大笑。   文禾和青阳都是灰狐,但青阳体型略大些,化成人形也是青阳来得高些、强壮些,相比之下,文禾就显得斯文,皮肤也比较白。   两人笑嘻嘻地勾肩搭背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其实就在几丈之外,云眠正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   她不同于别的小狐,之前没有爹娘长辈教过她拜月化人的方法,此时眼看着周围的小狐狸们都纷纷化了人形,欢乐地互相打量交谈,她望着自己面前的白色裙衫,口中衔着月桂树枝,想嗷呜叫却又叫不出来,焦急又茫然地四处乱瞧。   她有点紧张,有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好歹还有狐狸的本能,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衔着月桂树枝,垂下狐耳,对着月亮恭敬地缓缓低头拜了下去——   恰在此时,文禾本来正兴奋地转头到处找曦元,想看看他化形后会是什么模样,不想看到云眠的方向时却是一愣,赶紧拍了拍青阳的胳膊,问道:“那个是不是小丑八怪?”   青阳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看完亦是一愣,说:“好像……是吧?毛色和胎记形状都一样……”   他们目之所及之处,正是云眠所在的地方,只是眼前的小白狐一身雪白,毛发都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像是直接从正月的雪中抱出来的雪团子。他们之前见云眠,因她没有人照顾,总归有几分灰扑扑的,只是飞霞离开前将她好好梳理了一番,打理得漂漂亮亮的,云眠这两天又一直趴在洞里没精打采的没动,自然没有弄脏。   算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她干干净净的模样,此时明明她额间红印形状颜色都与之前一样,青阳和文禾竟有些不敢认了。   文禾愣了愣,见云眠还傻乎乎地在原处,颇为焦急的样子,顿时一慌。   拜月会的月亮就亮那么一小会儿,错过就要等明年了,见没有狐官上前帮忙,文禾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教她,却在此时看到云眠已自己学着俯下身,尖尖的耳朵垂下,尾巴温顺地拖在身后,她衔着月桂树枝清唱狐乐小调,虔诚地将额头叩在地面上,朝月华行礼——   世间灵物大多向往月亮,狐狸、兔子、狸子、黄鼠狼等等都有拜月的习惯。   青丘狐狸尤其喜爱月亮,爱慕月华,每年八月十五向月神祈祷,令十三四岁的小灵狐在这日一齐化身为人,正式开始修炼。   云眠灵智尚开不久,对自己所处的状况仍是不解,但却也与生俱来的有对月亮的憧憬和尊敬。她望着月亮,伏下身,便已自然而然地带了对月神的崇敬……   文禾便这般在不远之处,看着小白狐仰头望着白月,然后叩首行礼。只见她的身上缓缓散发出淡淡的金光,身后的一尾在光芒浮动后变作三尾,额间的红印似是也因此泛着神圣的华光……   曦元总信誓旦旦地说,小白狐额间这块红印等化人之后肯定会变成布满半张脸的丑陋胎记。   文禾嘴上少提,心里肯定还是好奇的。他担心地看着云眠,可下一瞬,淡金色光芒散去,他一怔,已狠狠掐住了青阳的手臂!   青阳亦是如此,两人都呆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见清澈的月光之下,被月神换上白色裙衫的少女缓缓撩起乌黑的长发,迷茫地抬起头。 第5章   眸如杏子含秋水,唇若花点化丹朱。   睫翼轻颤似蝴蝶振翅,眉目静抬如娇花映水。   她抬手摸了摸掉在鬓边的长发,雪肤莹莹,乌亮的墨发瀑布般散在身后,额间一抹清红恰在眉心,不但不丑,反而像一朵莲花。她目中仿佛有朦胧的迷离之色,茫然四望,然而认得她、亲眼看着她化为人形的文禾和青阳此时去呆滞在地,说不出话来。   青丘狐狸历来修尾,三尾可成人形,他们今夜于此拜月,浸沐月华被赋予三尾而为人身。   面前的女子着一身简单的浅白衣裙,长长的雪袖拢在身前。她坐得端正,却忍不住身体前倾,好奇而迷惘地到处看来看去,像是不知所措,明明穿得一看便是先前狐官分发之物,可不知为何,众人之中,唯有她好似被月光护在其间,身上浮着淡淡的华光。   狐为兽中之灵,白狐尤是,青丘自古出美人,可饶是如此,文禾和青阳仍是半天难以回神,他们早信了曦元说得那些话,几乎不曾想过别的结果,此时仿若身处云间雾里,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之景,不敢相信她便是他们之前一直欺负的小白狐。   本就是有些敏感的年纪,文禾一时竟是连怎么呼吸都忘了,还未等缓过神来,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   文禾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却见一个一身红衣、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站在身后,双臂环胸,无奈地看着他们,唤道:“文禾?还有青阳?”   眼前的少年眉目张扬,五官鲜明有自傲昂扬之感,说来奇怪,青丘给小狐发的衣服大多是浅色,偏偏他拿到了一套灼然的红衣,且他生得漂亮,在一群人中分外不同,夺目得很。   少年见他们一转头就盯他衣服,脸上一红,不自在地辩解道:“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这么花哨的衣服又不是我自己挑的,狐官给我就是这般,我有什么办法?!”   “曦元!”   文禾一愣,然后几乎是立刻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但与此同时,他心脏亦是紧张地一跳!   他根本没料到曦元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想到曦元一直莫名不喜欢那小白狐,文禾慌张,下意识地一动,想用身体将云眠挡住。可他身板偏小,哪里挡得了个子比他高几分的曦元,这么一动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曦元狐疑地蹙眉,探身要往他身后看去,恰在此时,青阳亦认出了红狐,惊喜道:“曦元!你可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遇见了何人?小丑八——”   青阳话未说完,已被文禾狠狠在腰上一捅。他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曦元之前铁口严断小丑八怪化形一定丑,偏生对方生得那般漂亮,曦元看到肯定不会高兴,连忙止了口。   然而曦元已经听到了,文禾心都提到嗓子眼,不自觉地想踮脚挡,谁知曦元看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反应,只一怔,问道:“怎么了?你们藏什么呢?你们看到小丑八怪了?”   此时否认肯定来不及了,文禾和青阳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说。   最后还是文禾目光微移,尴尬道:“啊、嗯……算是……”   曦元问:“怎么样?很丑吗?”   文禾僵了僵,终于还是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挪开位置,说:“你还是自己看吧……”   曦元眉头一皱,往两人身后看去。他看了半天,才道:“没有人啊?你们是不是耍我?”   “诶?”   文禾一怔,亦是回头,然后这才发现他身后仍是狐来狐往,到处都是刚化形的小狐狸,可是先前坐了少女之地,竟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   却说这个时候,云眠正坐在一位狐官面前。   她刚刚化形,双手放在膝上,陌生地环顾四望。   狐官友好地笑着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所有小狐狸都在名册上,化形后要再次确认。你的特征好认,我已经找到了,但是你还没有记下名字呀。”   云眠一愣,望向狐官。   狐官善意地又说了一遍道:“名字,你的名字。”   云眠晃神,身体却比脑袋更先做出反应。她终于试着打开干涩的喉咙,懵懂地说出那个她意识中朦胧的名字。   她望着狐官,生涩地道:“云、云眠……我叫云眠……”   声音很轻,还有一点不确定的感觉。   狐官不知道她这是第一次开口说话,笑着问道:“小眠?”   云眠只觉得记忆中好似有人用称呼叫过她,却不分明。但听到狐官的话,她费劲地摇了摇头,纠正说:“小名叫团团……”   “团团。”   这着实是个可爱的名字了,狐官笑得眉眼弯弯,和蔼地提笔在书册上写下她的名字。   这时,旁边的少女高兴地道:“原来你叫云眠呀!我叫小月,我们都是天上的呢!”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总还是跟自己性别一样的人亲近些,男孩总和男孩玩,女孩则多和女孩在一起。   方才化形之时,小月就在云眠附近。她化为人形第一件事,便是看周围有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谁知到处都是男孩,凑巧只看到云眠还一个人坐在那里懵着,便立刻开开心心地将她拉来狐官这里登记了。   云眠转头对她一笑,心中记得刚才小月报过她的大名是如月。   狐官将该登记的内容写完后,搁下笔,在一旁净了手,然后手指在另一盆摆放好的灵泉水中沾了沾,抬手飞快地在云眠额间和脸颊点了几下。最后,他郑重地取出一道红线,中间穿着颗金珠,帮云眠系在额间。   云眠连忙配合地低下头,好让狐官戴得方便些。   狐官将红绳系紧,简单地给她附了术法。待云眠重新直起身体,他便认真地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正式是我青丘之人。请你们今后务必要重视言行、互助同门、潜心修炼,耀我青丘门楣。”   云眠连忙称是。   待礼行完毕,狐官面上严肃的神情又重新温和下来。   他打量了一下云眠的样子,稀奇地道:“说起来,你额间这个红记倒是很好看,像莲花一般,正好和灵珠在一起,倒像是一套的。”   云眠闻言一怔,不觉抬手在额头上摸了一下。   那是个比金珠稍大些的红印,正是她为小白狐时额间有的胎记,颜色清红,共分三瓣,形状似花。   云眠自己是看不到这个红印的,但恍惚好像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听到有人提起还有点紧张。   狐官看她的样子好笑,但旋即又拿出一张卷好的纸递给她,仔细地叮嘱道:“你们如今已可化为人形,按照青丘的传统,即为开始正式修炼。你们五日后开始到学堂入学修炼,不过今年特别,今年少主要外出历劫,归来不知何时,因此近日就要定下未来入狐宫伴读的人选,你们先学十日,十日后去参加考核。种种要事,都已详细记在这张纸上,你们回去自己读,莫要忘了。”   青丘除了云眠之外的狐狸大约早就都知道此事,开始嫌狐官一遍接一遍的说烦,但云眠还是第一次听说,赶紧慌慌张张地将纸接过。   狐官一顿,又说:“另外,你们两人都是女孩子,又与男子不同些。少主成婚人选未定,这段时间也要一并定下来,虽说这个就不会过五关斩六将地设考试来选了,但还是提前与你们说一声为好,少主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朗,说不定十日后也会直接去考核中看也未必。”   小月笑嘻嘻地称好。   云眠听得迷惑,只眨巴眼睛,还不等问,就被小月挽着胳膊拉走了。   小月问:“你住哪边?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吗?”   云眠指了指方向,见小月似是对刚才狐官说得没什么反应,忙问道:“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少主未婚妻?”   小月不以为然地道:“你道青丘有多少狐狸呀?今天我们这个山头拜月的你刚才看到了,就有这么多呢!而且拜月的除了我们这边,还有好几个山头好几个地方!加起来的话,今年青丘拜月的狐狸多到数不清,每年能入狐宫的弟子本就只有几十人……少主伴读总共只选十人,少主未婚妻更是只有一人,这么严格,肯定同我们没什么关系的,不用担心啦。”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本就迷茫,但被小月说得这么轻松,她好像也安心了些。   这时,只听小月又道:“这世间有那么多狐狸,可少主只有一个。大家都想当少主的夫人,但其实我们这些寻常山头的小狐狸,虽然知道有少主,可不要说样子,连他的名字都没办法知道。反过来想就更是了,少主住在那么遥远的狐宫,根本连世间有我们存在都不知道,又如何会选我们做妻子呢?”   云眠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又点点头,认真地跟着她往回走。   ……   另一边,这个时候,原本人满为患的山顶拜月之处渐渐空旷起来,狐官送走最后一位小狐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匆匆将手上的名册收起,然后腾云而起,往狐宫的方向走。   等到狐宫,早就有人在附近等着了。   狐官连忙上前将名册交给对方,恭敬地行礼道:“见过狐七大人!”   狐七对他颔首,随口问:“你怎么来得晚了?”   狐官羞愧地道:“我们这边有个额间带印的小狐狸,先前灵智开得慢些,又没有爹娘,一直没有名字。这般的比较少见,核实的时间难免需要多些,故而稍微耽搁了。”   狐七听他汇报完情况,便让狐官离去,自己手中拿着一叠名册,转身飞入狐宫之中。   他到狐宫中时,闻庭正在练剑。   夜色静谧,只见银光闪过,身形利落,目光锐利如风。   狐七浅笑着唤道:“少主。”   闻庭停下动作,抬眸望来。   狐七说:“这是今夜拜月的名册,刚刚最后一本也送来了,狐主夫人说让我拿来给你过目。”   这时,狐七笑了下,又说:“刚才送名册来的狐官说,我们先前帮的那只灵智开得慢的小白狐,今晚也顺利化了人形,灵智开了,好像也有名字了。”   这种名册其实光看也看不出什么,不过是因最近之事,狐主夫人心急,想走个流程。   闻庭猜得出狐主夫人意思,因此原有些不自在,但听狐七提起这事却愣了下,下意识地问道:“她叫什么?” 第6章   “云眠。”   狐七自然地笑着回答道:“听东山头的狐官说,那小狐狸是叫云眠。”   闻庭“噢”了一声,在口中无意识地重复念道:“……云眠。”   他视线微飘,待回过神见狐七笑盈盈地望着他,不禁面上一热,解释道:“我不过是记个名字。她是我青丘中人,先前又没人照顾,我为青丘少主,既然知道了就该记得,日后也好帮助。”   “我知道。”   狐七笑着道,他自是知道少主面冷心善,是在意先前之事。   他向后退了一步,行礼道:“既然名册已经送到,那狐七便告退了。”   “去吧。”   少主点头。   狐七说:“还有十五日后的考核,各个山头的考核时间特地错开安排在了不同时候。狐主夫人嘱咐过,毕竟是选少主日后一道读书的人,少主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闻庭应道:“好。”   狐七施礼告退。   等狐七走后,闻庭独自站在庭院夜色中,他一手持剑,目光瞥到狐七放在庭院石桌上的那叠名册,忽又一顿。   “云眠……”   他那日本就未看清对方的长相,如今更是面目模糊,只记得是只小白狐,可不知为何,脑海中那双眸子却清晰依旧。   ……这在意的情绪,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闻庭心中微动,有些晃神,但终究未言,只重新持剑。   狐七腾云飞出了几丈远,听到身后有声响便回过头,却见剑光一闪,少主已经重新在夜中练剑了。   狐七一笑,静静离去。   ……   秋季的青丘山一带分外平静悠闲,满山都是吃不完的山实野果,在这样祥和的气氛中,时间似乎也变得缓慢起来。   云眠那日拜月化人之后,就回到她当作家的狐狸洞里。   尽管还有些没精神,但云眠也晓得秋天过后就是冬月,如果不趁着漫山遍野正值丰收多囤积食物,有可能会渡不过漫长的冬季。于是她这两日便努力打起精神来,拖着尾巴在山里上上下下的跑来跑去,将拖回来的果实小心翼翼地屯在山洞里。   她这段时间很努力,看到蝴蝶都没有半途跑去追,不久就在洞里堆起一大堆果实。她自己先吃容易坏的水果,将不容易坏的坚果留下,准备等冬天下雪了,就挖个雪洞先埋起来。   等云眠渐渐将堆起来的食物堆屯到比她自己还要高许多的时候,转眼便到了第五日。这天云眠刚从洞里钻出来,才跑了没几步,就看到一只小山狐激动地跳来跳去,朝她不停地挥尾巴。   云眠其实对青丘的生活还有些茫然,看到认识的人顿时心里一松,也连忙朝她欢喜地挥了挥尾巴,蹦蹦跳跳地朝她跑去。   小月从石头跳下,矫捷地跑到她身边,两只狐狸蹦跳着走了一会儿,小月好奇地在云眠的脖子上顶了一下,问道:“你的铃铛真好看,不过坏了吗?怎么不响呀?”   拜月那天之后,两人关系变得不错,云眠见小月问起,连忙回答道:“没有坏,它好像就是这样的。”   说着,云眠用力在地上跳跳。   见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小月惊喜道:“真的响了!”   云眠高兴地朝她“嗷”了一声。   云眠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从记忆起就戴着这个铃铛了。她很喜欢这个亮闪闪的金铃铛,也很喜欢它的叮叮当当声,隐约知道它叫“金羽铃”,但是平时看着开心,铃铛稍微动一动就响听久了又有点吵,尤其是云眠两次睡觉的时候打滚把自己吵醒了以后。   她在小池塘边拨弄了半天,希望铃铛别响了,云眠本来还有点为难,谁知她这么想了之后,铃铛居然真的不会再随时随地发出声音。   这可将云眠开心坏了,一只小狐狸一会儿跳一会儿打滚地在池塘边摆弄了半天,等她完全掌握铃铛的诀窍,天也快黑了。   云眠和小月讨论铃铛讨论了半天,然后才继续往山林间的方向走。   按照狐官那天反复提醒的话,今日便是他们正式开始在青丘修炼之日,要准时到学堂上课。   她们走了不久,便看到坐落在青丘深林中的书塾。   云眠灵智初开,即使拜月后已在青丘待了好几日,但仍是有好多事弄不清楚状况,迷茫自不必说。她学着小月的样子将那日领来的纸张还有拜月后留下的月桂树枝交给守在门口的狐官,狐官看过之后,便笑着放她们进去。   云眠本来还想一路跟着小月,哪儿晓得她刚开心地跟了几步,就被狐官慌忙拦住。   “虽说是修炼,但今年与往常不同。”   狐官耐心地解释道:“少主侍读选拔在即,以往各个山头的书塾学堂是各自教学修炼,进度顺序各不相同,但今年为了十日后的考核,狐宫特地从泗水上源的青丘城里派了主位狐官过来,教导大家十日。这几天的道场班位都是临时排的,你今日在西道场,同你的朋友不在一个地方。”   老实说云眠对青丘学堂的情况还云里雾里的,但听狐官这么说,也晓得自己是想当然弄错了,面上一红,朝他道歉地“嗷呜”叫了一声。   小月其实也没想这么多,她本来也是乱走的,听狐官说了才将自己的纸卷重新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的确和云眠不在一处后,失落地“啊”了一声,朝她挥挥尾巴,说:“那算啦,我们下次再一起吧!”   云眠亦朝她挥挥。她衔着月桂树枝,有些忐忑地往西道场走,摸索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像是在西边的道场的位置。她笨拙地进去找了个空的蒲团坐下,等道场中狐到齐后不久,就来了先生。   正如外面的狐官所说,最近过来指导的是青丘城里的主位狐官,比寻常狐官修为地位都要高上不少。   进来的男子一袭月白色长衫,额间梳同色玉冠,面白无须,不苟言笑,与想象中的老先生不同,但他严肃的神情和身后拖着的整整七尾立即将屋子里的一大群小狐狸都镇住了,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屋子顿时噤了声。   神情冷淡的青年男子扫视周围一圈,看着一屋子团在蒲团上不敢动的各种颜色小狐狸,也不管他们被吓垂的耳朵,自顾自地一抖衣摆在最前面的首席上坐下,七条长尾潇洒的在身后一摆,就开始讲经。   云眠亦被震住了,连忙慌张地叼起面前摆放好的笔,费劲地记起来。   小狐狸们在学堂学习,要是按照原本,主要是随本地的狐官学道,学修尾,学些生活本领,根据当地风俗习惯不同,还会讲点识别树果、种植灵草和准备节日之类的日常知识。但这几日的课业都是为少主挑选未来进入狐宫的伴读而设,自与平常不同。   学堂设东西南北四个道场为主要课室,各配一名狐官作先生,除了比寻常更为高深的道经、心诀、术法之类的讲课之外,还讲政论、山海地理志、世间仙族、凡人生息。   这些内容与小狐狸们平时接触的大为不同,所有人几乎都是从头开始,甚至还有得将原有认知推翻而学的,各人接受程度都有不同。主位狐官每日课完,都会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写东西,大约是将小狐狸们的反应性情一一记下。   他就这般一连在学堂上了十日课,等十日课完,一言不发地拿起书册翩然而去,只留下一大群小狐狸面面相觑。   云眠对习课没什么概念,只是听狐官他们说得很要紧,生怕做得不好,不管懂和不懂都按部就班地全在纸上记了下来。   这个年纪的小狐狸其实几乎都没有开始习字,狐官先生也不管,自顾自讲得越来越难。   云眠更是完全不会写字,便将她听到的都画个小符号记下来,听到“果”就画个圆圆的果子,听到“七”就画七条竖线,听到“狐生三尾成人”就画个三条尾巴的小狐狸,然后一条横线,旁边画个人。   十日下来她自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符号,记完后自己叼回洞里歪着脑袋看半个时辰算“温书”,有时还可以放在地上垫着,将顺路寻来的树果放上去拖回家,放学路上顺便找吃的。   于是一转眼就到了第十一日。   其实过了这么久,云眠对考核之事仍是十分迷茫,但主位狐官讲完课拍拍屁股就走了,这十日课程极紧,周围人都被狐官的气场压得不敢说话,连小月都蔫了,没办法与人交流。   不过饶是如此,云眠还是乖巧地在考核这日叼着月桂树枝到了青丘东山的狐主东仙宫。   青丘领地极大,狐主的正宫主宫自是在泗水上源的青丘城内,但除了那座正狐宫之外,各个山头还有许多临时宫宇,以及大的狐神殿狐仙庙,方便狐主夫妇来往处理公事,平日可作庆典祭祀,亦是狐官们休憩办公之所。今日东山一带的狐狸们考核,为少主挑选未来合适伴读之人,亦是在此处。   云眠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学着其他狐狸的样子进去考了。   第一门考地理志。   考官:“青丘在哪里?”   云眠:“青丘位于招摇山往东两千三百里,狐宫位于泗水上源,主要区域分东西南北……”   第二门考通用官话。   考官:“请你描述一下这幅图上的景象。”   云眠:“河边有三只小狐狸……”   第三门考青丘官话。   考官:“嗷呜呜呜,嗷呜呜呜?”   云眠:“嗷呜,嗷呜!”   考官:“好了,你可以走了。”   云眠:“嗷!”   第四门考心诀术法。   考官:“这个屋里有一个不规则游动的灵球,请根据你这段时间所学的知识……”   云眠:啪叽!(摁住灵球)   ……   由于参加考核的狐狸很多,考试项目虽多,但意外的速度很快,唯有心诀术法因为细分了几项,稍微分了些时间。   云眠起初忐忑,但因为小月先前说过只是走个过场,渐渐也放松下来。   最后一项是考政论经论,这项是笔试,由考官报题。云眠认真地在考卷上写了一堆她自创的小符号,考完试嘴都酸了。   由于考核少主可能会亲自来看,东西南北四个考核用的狐主仙宫特地错开了考试时间,分别在四个时间段考试。云眠从狐宫出来,外面天色大亮,她抖了抖毛,正要回洞,却不知正有三只狐狸也从仙宫出来。   曦元和文禾、青阳一并出来,文禾羡慕地道:“曦元,你这一回,是不是全都答出来了?”   这十日,他们三人自是也同其他人一般跟随主位狐官学习,但同大部分小狐狸一般,文禾和青阳起初还行,从三五日起就渐渐觉得吃力。狐官讲得速度实在太快,他们一日课完都满头大汗,唯有曦元还同以前一般,他们问什么都答得上来,不止是那些以前闻所未闻的知识如此,连当真需要领悟的心法口诀亦是如此,曦元学多少会多少,到最后两天,连始终板着脸的主位狐官都不禁侧目。   同少主一道听学,最重要的便是不能拖少主后腿。如今的少主这般天资,需要的陪读要求也定然极高,寻常定然是无法入选的,饶是早知曦元与他们不同,文禾和青阳仍是在羡慕时不禁有些低落。   曦元倒是谦虚,随口说:“我也不知答得对不对,说不准,但感觉还好……反正考都考完了,还在意这个做什么?再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以后肯定会帮你们的,你们跟着我便是!”   说到这里,曦元一顿,道:“……你们也不要这般神情,你们又不差。文禾你善经读书写,青阳经读差些但善心诀,尤善斗术。总归还是比别人强些,你们怕什么!”   文禾和青阳对视一眼,倒是无言。   曦元也没有多话,只是皱着眉头在周围看来看去,他近日来大约是被困在道场里不能动有些烦躁,心情好像不好。忽然,曦元步伐忽然一顿,尾巴都不甩了,道:“——喂,那个是不是小丑八怪?!”   此时,正有一辆仙辇从东仙宫中飞出,还未飞得太远。   闻庭今日已看了整整四五个时辰的狐狸考核,接下来还要去下一场,只觉得头疼不已,身体亦是疲惫了,正闭目凝神,用手摁着太阳穴。忽然听到狐七着急地唤了一声“少主”,他才一愣,抬手撩开车帘。   紧接着,他动作一顿。 第7章   云眠原本窝在东仙宫入口处温顺地左看右看,她寻不到小月,正思考着要不要自己独自回家,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来,更不曾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三只眼熟的小狐。   文禾和青阳本来未看到云眠,听到曦元提起昔日小白狐已是一怔。   然而曦元未察觉他的同伴情绪不对,远远看到许久未见的小白狐眼前一亮,想也不想就朝她走去,态度高傲地道:“喂!小丑八——”   “等等!”   文禾和青阳回过神就看到曦元已经走过去,顿时大为慌张,赶紧七爪八腿地将他按住。文禾尤其焦急,见曦元往外冲,情不自禁大喊道:“曦元等等!别过去!你要后悔的!”   “为何?”   曦元被生生拦住,甚是不解,已有些不悦。   文禾和青阳知道曦元性子骄傲,因此那日他错过云眠,他们内心挣扎,终究未将真实情况告诉他,两人互看一眼,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于是曦元只见两人目光闪烁。青阳支支吾吾地道:“那个……小丑八怪还是别再叫她小丑八怪了吧。现在与以前不同了,她现在灵智已经开了,也能化人,好歹是女孩子,我们和原来一样欺负她多不合适啊……之前的狐官可能也要不高兴的……”   曦元见他语气期艾、面色有异,不解道:“你们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狐官来了又如何!若说女孩子,她原来就不是女孩子了?”   文禾没理曦元,只在一旁附和青阳道:“对啊对啊,况且小团团她个性挺乖巧的,从来没做过什么惹恼我们的事……”   曦元:“???小团团?!”   青阳委婉地看着他,帮腔说:“是啊,欺负女孩子的事小孩子做做就算了,曦元,我们都大了。”   青阳和文禾两人忽然一来一去的当说客,弄得曦元满脑袋问号,震惊道:“你们怎么连她的名字都知道了?还小团团……这个名字是你们两个起的?!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文禾被他说得赧然,羞涩地纠正:“不是的,怎么会是我们起的。是我们前两天去学堂的时候,顺便向狐官问来的……”   青阳说:“对对,若是让我起,我肯定叫她……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以后我要是有女儿……”   曦元看他们说着说着居然还眉飞色舞地聊起来了,内心忽然有一种掌控之外的烦躁感,他也不管他们二人,只觉得心头火起,冲着前面大声喊道:“喂!小丑八怪!”   文禾和青阳此时要阻止已来不及。   云眠还未寻到小月,听到声音便迷惑地回过头来。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准备今日的考核,她与曦元他们分到了不同的道场,故这次又足有半个月没有相见。   云眠上一回见曦元三人早不知是何时,她是之后才开得灵智,如今已不记得他们是何人,但转头见到气势汹汹的面庞,云眠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慌张地“嗷呜”一声,尾巴毛炸开,摆出防范的姿态。   她这一步让曦元愈发有种说不出的憋闷感,曦元步步逼近,恼怒道:“你躲我做什么?!有用吗!文禾说你化人我们便不该欺负你了,我跟你说——”   “少主!”   狐七原先是看红狐的两个同伴出手拦了才没有立刻下去制止,但眼看红狐狸劝不动,立即焦急地请示。   闻庭亦是看得心头一紧,正要让狐七赶快下去,但话还未说出,忽然便卡在了喉咙——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只见那小白狐飞快地用尾巴在地上卷起了一把泥沙,默念心诀,迅速地往红狐狸脸上撒去!   “你——咳、咳咳咳!”   红狐狸一愣,大约是没想到她除了泥沙之外还会用术法,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两人已经靠得很近,就这么迟疑一瞬间的功夫,已经被泥沙眯了眼睛,呛得咳嗽起来。   他咳了一会儿才发觉眼睛不痛,先前那个术法不是用来打他,是这一把沙泼得狠,怕他真受伤用来护他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隔绝之术,就这几日,先生教的。   曦元怔住,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可是就刚刚那会儿功夫,小白狐早拖着尾巴一溜烟慌张地跑掉了。   “曦元!你没事吧!”   文禾吓了一跳,赶忙冲过来扶他。   “咳——没事。”   曦元突然有点慌乱,见文禾和青阳冲过来,赶紧回过神。他先前跌坐在地上,此时用尾巴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将不小心进口中的泥沙呸掉,愤愤地道:“我没事!今天是意外,你们看着好了!等到下次,我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文禾张了张嘴,似是想劝,但看曦元愤怒羞恼的凶恶表情,又默默住了口,往云眠跑掉的方向担心地瞧去。   ……   这个时候,云间玉辇之上,狐七大大地松了口气,说:“幸好,幸好那小白狐反应还挺快的……学得也挺快,这么仓促还能想到用刚刚学的仙术。”   但他说了一会儿又目色严厉,补充道:“不过没想到那几个小子还是在欺负女孩子!我还以为之前教训他们一次已经够了……等回去之后,我再去叮嘱一下……”   狐七在旁边飞快地说着话,闻庭却是失神,目光望着那个正拼命往山里跑的小白狐的身影,许久不曾收回。   她跑得很快,刚才做的应急的确反应很迅速,可这会儿跑得却有些无助,跌跌撞撞的,中途还绊了一下,但不敢回头,呜呜地站起来接着跑。   直到云眠带着她的白尾巴往丛草中一跳,完全瞧不见了,闻庭才渐渐回过神。   他的脑海中不觉浮现出狐七先前回来告诉他的话。   灵智晚开,无父无母,没有人照顾,周围的小狐因为她灵智开得晚、长相又与旁人不同,便时常过去欺负他。   闻庭的心稍稍一沉,心中有些念头渐渐浮现。   这时,只听狐七在旁边问道:“少主,我们现在到下一个山头去吗?那边的考核也快要开始了。”   “……好。”   闻庭的思路被狐七打断,他神情一定,对对方颔首,然后将车帘放了下来。   华美的车帘垂下,狐七站直身子往上前方,说道:“出发!”   驾车的狐狸们欢腾地发出鸣叫之声,重新站起来身来,矫健地向前方跑去……   ……另一边,云眠好不容易从曦元的纠缠中逃脱,根本不敢停留,目光只敢望着前方,一路气喘吁吁地在山间飞奔,等远远地跑到大路上,曦元他们的气息完全感觉不到了,她才勉强停下。   云眠狼狈地站在原地,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忽而听到不远处有谈笑之声。她竖起耳朵,好奇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才发觉是小月和好几只没见过的小女狐正在聊天,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小月眼角的余光看到从草丛中露出耳朵的云眠,立刻非常开心地朝她用力挥挥尾巴,然后又转回头去,继续和其他小狐狸们聊天,欢笑着互相扑打玩闹。   她们关系熟稔,明显是早就认识的。   小月是活泼的性子,和谁都处得来,这附近有好多差不多年纪的狐狸,当然早就熟了。   云眠怔了怔。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她们好像没有让她加入的意思,便静悄悄地垂着耳朵走了。她本来也没有很多期待,但现在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好难过。   云眠独自回到她的狐狸洞中,洞里堆满了她储存起来准备冬天吃的食物,还有这几日在学堂中记下来的笔记。   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静静地趴下,将垂下的耳朵贴在爪子上,听着水滴从洞中石柱上滴下,滴落在水洼中的静静的响声。   ……   ……考核持续了整整一日,但批改和记录结果却要许久,批阅工作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时光,这日,等各个狐仙宫的车驾载着满满当当的答卷和狐官回到狐宫时,缀缀星辰早已在夜布中放辉。   车驾载着月辉在狐宫院中降落,与他们同归的,还有少主的玉辇。   “庭儿!”   闻庭刚刚从车上下来,狐主夫人便高兴地迎了过来。   她说:“你们这段时间如何?过得可还好?庭儿,你可有看到什么自己中意的人选?”   闻庭并不参加考核成绩的评价,但这段时间仍要习课,而且大劫将至,他渐渐开始感觉得到身体沉重。参加考核的小狐们每人幸许只花了一两个时辰考试,他却当天便耗了近九个时辰,这段时光又几乎都在为此时奔波,这会儿早已疲惫,但见狐主夫人迎上来,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唤道:“娘。”   他说:“关于侍读……孩儿没有看到什么特别在意的人选,还是等狐官们出了成绩后,再仔细挑挑吧。”   狐主夫人闻言“啊”了一声,但她旋即也知道是自己心太急了,面上微微一红。不过她转瞬就听出儿子话中还有别的意思,一愣,问:“你说侍读没有人选,那是不是意味着,别的人选……已经有人了?”   闻庭一顿。   他性格不算张扬,但到底是少年人,听到母亲这般说,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不过,这件事他也算思虑许久,已下定决心,见娘主动问起,便点了点头。   狐主夫人惊喜地问道:“果真?是何人?莫不是前些时间来家里做过客的北方神狐家的女儿?”   闻庭被问得局促,却摇了摇头。   狐主夫人本来就是乱猜的,她原以为以闻庭性情,这件事会很难定下,没想到倒是比侍读还快些,故仍是惊喜不减,追问道:“那么是谁?那女孩呢?她是叫什么名字?”   闻庭一顿,只觉得喉咙干涩,定了定神,方才缓缓吐字道:“……云眠。”   “她叫云眠。”   作者有话要说:  曦元:你们看着好了!等到下次,我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文禾:曦元……那个……你为什么要说反派的台词。   曦元:…… 第8章   幽幽清夜,青丘的大多数狐狸们早已在屋中歇下,静夜仿佛只余星辰闪烁,狐宫东殿的少主居所却还隐约亮着灯。   狐七端着呈有茶点的食案进来,看见闻庭正执笔坐在桌前,阅看狐官们今日给他的东西。   狐七将食案在闻庭桌边放下,想想还是没有立即离开,好奇地问道:“少主,你和那只叫云眠的小白狐,除了那两次之外,还有见过面?”   “没有。”   闻庭笔尖一停,抬起头道:“为什么这么问?”   “没、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哦。”   闻庭见他好像没有别的话想说的样子,重新低下头,继续在书上做批注。   狐七却是在意得很,见少主低头,他又稀奇地望过去打量他的侧脸。   未来的少主夫人不是小事,那天晚上少主说出一个陌生女子的名字,连狐主夫人都吓了一跳。   少主平日里并没有交好的女狐狸,但即便如此,狐主夫人肯定也以为他至少会说个相熟的女孩子的名字,却没想到说出的人选全然没有听说过。少主当时也没有详说的意思,只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那小白狐的住处家世,便自行回了宫殿,留下狐主夫人惊喜又迷惑地去找人询问。   ……云眠。   毕竟在旁人看来少主与那小白狐并无交集,若非他两次都凑巧在少主身边,只怕也不晓得他说的是何人。   可是狐七想来想去终究想不通,禁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可是如果只见过那两次,少主你为何会选那小白狐为妻?”   闻庭手中一顿。   狐七见少主不答,便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少主你只见过那小白狐两回,还都是远远地坐在车里瞧见,其实连话都未说过,都算不上认识。我不知道少主你能看得如何清楚,我如今是有七尾,真仙境界,从我的位置看,连那小白狐的样子都瞧不清,只听之前过来汇报的狐官说过她额间好像也有红色胎记,但都不晓得是什么形状、什么大小……如今不要说人形,连狐形都没瞧清楚,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情爱好。幸许是我俗气……但少主,你究竟为何会同狐主夫人说选她作未婚妻?难不成真是一见钟情?”   狐七是坦率的性格,他话中的疑惑之气一丝都未遮掩,而他这番话落入闻庭耳中,亦令他微有恍然,良久,方不自觉地道:“……我记得她的眼睛。”   “……眼睛?”   闻庭没有立刻接话。   他闭上眼,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小白狐清澈的眸子。   他的确未看清她的相貌,但那双干净的眼睛自记在心里便时时浮现,自己也说不出是何心绪,只知以前对其他人不曾如此,总觉得……放心不下。   重新睁开眼眸,闻庭解释道:“我娘想尽快将这些事定下来,自然是为了我好。我渡的是灵仙之劫,说来也不算凶险,顶多是时间耗得多些。我此前事事顺利,还未有令爹娘失望之事,故而爹娘大约是不曾设想……我此劫,也有可能是回不来的。”   狐七惊住。   闻庭未曾停顿,只继续往下讲:“我如今渡劫,自当全力以对,但世间诸事难料,只怕有意外。我若是未归,于与我定亲之人,只怕要有拖累……我原本准备稍等些日子再做打算,可正巧遇到她……”   闻庭微微思索片刻,思绪中却又浮出对方漂亮的眼睛,继而说:“我这段时间也请狐官问过她的消息,听说她无依无靠,的确时常被周围的狐狸欺负,亦没什么朋友……我若将她选作我的未婚妻,便算能庇护她一时。附近的其他狐狸即便知道她无父无母,但为我未来之妻,总归会在意几分,不会轻视于她。若是日后我死,我爹娘想必会多照顾于她,总归比原来好些。若是我能归来……这种事总要两情相悦,她要是那时不愿与我有婚约,再解开也可。”   狐七早已听得怔住,他不曾想少主这般年纪,原来想得这般深入复杂,过了许久,方才道:“少主……倒是好心。”   闻庭面上微微一红,却轻声道:“……并非如此。人心难测,我也不知我这般做是对是错,还望不要反而令她觉得为难了才好。”   “想来定不会如此。”   狐七笑着安慰道。   时候已经不早,狐七将茶点放好,便默默告辞离去。   待狐七离去,闻庭在座位上静坐片刻,这才继续看他先前在看的东西,待他看到上面的字时,却是微愣。   闻庭原先在看的,正是先前考核大会的结果。   如今距离考核大会已不知不觉一月有余,经过青丘城的狐官们昼赶夜赶,终于近日出了成绩。今年拜月的小狐狸何止成千上万,他们将这些日的观察结果和考核结果一道整理,耗费多时,总算整理出五十份才能、勤勉、性情皆是出众的名单来给他,再由少主本人挑选,五中择其一,挑出最后十人来为伴读。   过程可谓严酷,现在经过重重筛选能到他手上的,无一不是同龄人中之佼佼,与狐宫日后的入室弟子想来也相差不离,闻庭当然看得仔细,而此时手中那一份记录上写得名字……正是“曦元”。   闻庭先前向狐官打听云眠消息时,已得知了“曦元”这个名字,知晓他便是那两次欺负云眠的红狐,此时在这里见到,倒是意外。   在万千狐狸中,曦元总体考核名次位列榜首,几乎未有什么错处,只是他性格一项颇为不佳。陪少主读书性情人品亦极为重要,负责教导和考试的主位狐官们自是不知道云眠之事,但抓耳挠腮纠结半天,终究是将他的名字写了上来,多半是实在舍不下这惜才之心,好让他看看在少主这里的运气。   闻庭看着曦元的名字,亦有几分迟疑。曦元年少气盛,但除云眠之外,平日里除了傲慢似乎并无不良言行,而天资勤勉成绩皆为上上,远超第二名许多……若是不点曦元,似是有失公允,但若是点了曦元,好似也有不公……他今日在这里定下生死,日后便是水天之隔……   闻庭心中挣扎,将剩下的名册翻了又翻,不晓得如何更为公正。思虑半天,他终究是在曦元的名字下面点了朱,同时直接按照成绩先后,将考核排名的前十名一一点下,最后将名册收好,郑重地放到一旁。   这份名册第二日便被主位狐官领走,经过传抄整理,再经核实分配,在数日后到了各地的狐官手上。   名单公布这日,云眠一大早便按时到了约定好的山顶空地,便是先前拜月之处。   云眠原本以为来得自己算早,谁知到时空地居然都已经坐满了狐狸。   小月今日似是未同其他狐狸在一块儿,见到云眠就欢快地朝她挥尾巴,示意道:“这里这里!我这里还有位置!”   云眠一怔,连忙朝她跑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今日是所有狐狸都在一处的,曦元他们当然也在。曦元早在左顾右盼,看到云眠,他立即像铁遇到磁石一般自动条件反射地要过去,但还未站起来,立刻被警惕的青阳和文禾双双摁住。   “算了算了,曦元,今天这么多人看着呢……”   “狐官马上就要来了……”   青阳和文禾一来一往地劝,总算勉强将曦元摁下。   见曦元安分,文禾轻舒了口气,转而望着前方空空之地,紧张地问道:“曦元,你有几分把握?”   曦元这时才有些紧张起来,保守地说:“大概有六七分……”   文禾声音微微一弱,唏嘘道:“我真希望我们三人能一直在一起,虽说希望渺茫,但若是都能入选该有多好。”   曦元一身夺目的红毛,宛如一身火焰,此时他听文禾如此说,尾巴轻轻一扬,自信笃定道:“我们定会如此!”   曦元的话似是让青阳和文禾两人都稍稍安心下来,三人继续等着狐官过来。   狐官还未来,文禾稳了稳,又轻声问:“说起来……你们说小团团会入选吗?”   青阳还未答,只听曦元轻嗤一声,说:“这如何可能!她前不久都还未开灵智,张口能言都才几个月的功夫,这回参选之人如此之多,她怎么会入选?!”   听曦元这般说,文禾只得静静闭上嘴,不再多说话了。曦元的目光继续望向前方,狐官恰巧在这时到来,不少狐狸都面露紧张之色,背上的毛悄悄竖起。   云眠也跟着其他人一道紧张起来,但她刚刚弓起背,又想起小月说过大多数人不过是走个过场,于是放松下来,窝在原地等着狐官报名字。   小月友好地拍拍她绷紧一瞬的后背,笑着道:“安心吧,肯定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对了,等报完名字我们一起去玩吧?你想吃栗子嘛?”   云眠赶紧点头,说:“想吃!”   “那好,那我们等下就去捡栗子吧!”   小月开心地道。   她想了想,好奇地问:“说起来,那天的政论你写了什么呀?我们不是都不会写字嘛?”   云眠回忆了一番,将她的思路简单地说了一下,继而也问小月道:“那你写了什么呀?”   “我根本不会呀。”   小月苦着脸说,但她说起答卷,又有点得意,举起爪子道:“我用爪子沾了墨水拍在答卷上,基本上就跟写满了一模一样,他们肯定看不出来……”   这时,狐官似是要开口,小月和云眠噤声坐正,不敢再窃窃私语。   当地的狐官看上去也是刚刚才拿到名单,看着手中的名字,他的神情似是有掩不住的惊讶之色。只听狐官开口报道:“青丘总共四方山头,要选少主侍读十人,而我们青丘东山,被选上的共有三人——”   一听一共只有三人,曦元三狐的心当然都提到嗓子眼。   云眠尽管已知道不可能选上,但还是不自觉地忐忑。   只听狐官报道:“——曦元!”   曦元顿时面露喜色!   文禾在一旁自豪地小声恭喜:“我就说——”   这时,狐官接着报道:“——青阳!”   青阳立刻大喜,文禾一怔,面上却露出忧色。   接着好像卡了许久,狐官才终于报出最后一位:“——文禾!”   文禾刹那苍白的脸色这时才重新冒出血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兴!   他们三人喜不自禁却不敢当众欢呼,只听曦元说道:“我就说吧,我们三人肯定会在一起!还有你们之前谁提的小丑八怪……”   这时,狐官将原本的纸册一收,礼貌地后退,另一位始终站在后面的主位狐官忽然上前,拿出一张更为精致的公告来。   其实上个狐官手持的纸册已是精细郑重,然而现在这一张却是用仙布制成,还有仙华霓霓,一看就是极为严格地布了层层仙术的,架势就极为不同寻常。   主位狐官的气度在道场时大家都已见过,他淡漠的眸子在一众小狐狸身上一一扫过,问:“云眠是哪一位?”   曦元怔住。   云眠本在知道结果时松了口气之余,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此时被点到名字,呆呆站起。   主位狐官打量了她一下,示意她站到自己对面。   云眠跑过去。   只见他将仙布展开,郎朗说道:“天道在上,狐主有命,久闻青丘东山云眠仙子容慧过人,品行极佳,狐主为青丘大业考虑,聘云眠仙子与少主为妻,择日定亲,钦此!” 第9章   主位狐官说话之时,整个空地上鸦雀无声。   曦元愣愣地站在原地,似是吃惊。   文禾和青阳面面相觑,刚才的欣喜已荡然无存,只剩惊愕。   小月前一刻还在同云眠说“你看果然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这会儿却张大了嘴,全然发不出声来。   青丘东山头那么多小狐狸,他们大多都没有听说过云眠这个名字,之前都和其他人一般以为少主定会选青丘城的天狐神狐为妻,不曾想过传说中的少主夫人竟会出现在自己这边。一时之间,宛如一阵惊雷劈入静水中,将小狐狸们都吓懵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怔怔地看着。   云眠茫然地蹲在那里,后背绷紧,一动都不敢动,其实在场所有人中没有人比她更懵。   狐官在宣布完毕后,平稳地将公告收起,缓缓道:“以上报到名字的四人,请于明日辰时到东仙宫报到,我会日后详细的安排说与你们,逾期不候。”   这本该是选上的四人应声的时候,但空地上仍是一片静寂。狐官也不管他们,只将公告放入袖中。   “那个!……先生!”   云眠以为狐官要走,急急地上前一步,脱口而出。   之前在道场学道的时候,主位狐官一直承担教导之职,故云眠下意识地如此称呼。   即便她素来懵懂,融入青丘的时间没有那么长,却也晓得入选狐宫常伴少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说她说不清当少主夫人和当少主侍读有什么区别,但这么大一个意外砸下来,难免令她不知所措。   云眠本想问问会不会是搞错了,谁知主位狐官将公告收好后亦望向了她,唤道:“云眠仙子。”   “是、是?”   “狐主夫人想见你。车驾已经备好了,还请你随我们来。”   听到狐主夫人要见她,云眠微诧,但还不等她出口再问,主位狐官已经淡然地让开一点位置,示意她随自己走。   云眠不自觉地回头去看小月,却见小月亦拉长了脖子望她,与她视线一对,还惊喜地朝她晃尾巴。   云眠无法,只得惴惴地跟着主位狐官走。   两人走到空地后,果然有一座华丽的车辇正停在那里。狐官亲自替她撩开车帘,示意她上去。   云眠忐忑地咽了口口水,但走到这里,已经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往车辇上一跳,但待看清眼前景象,便是一愣。   云眠生长在山洞中,从未见过这般华美精致的车驾。车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宽敞,车底铺着柔软的绒毯,车内摆放好了茶点水果,座位宽得足以坐下四五人,位置上放着蓬松的垫子。   这样的环境无疑让云眠愈发不安,她在狐官的注视下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爪子碰了碰垫子,见狐官没什么反应,这才拘谨地坐下。   狐官合了帘,仙辇很快稳稳地开动起来。云眠趴在软垫上不敢动,但过了一会儿,终是耐不住性子从垫子上站起来,将脑袋从车窗里探出,只见流云从车边行过,窗外云山雾罩,正是仙境之中。   车行不久就到了狐宫,云眠无措地乘着仙车而来的时候,狐主夫人其实亦是紧张。   狐主夫人早早地等在了正殿之中,此时正一边焦虑地走来走去,一边翻看手中从狐官那里拿来的资料文书。   那日闻庭说要娶一只她从未听说过的小白狐,狐主夫人自是吃了一惊。她将儿子养到这么大,都不晓得他竟是有这般心思,故而待闻庭走后,她立即命人将云眠这段时间的考试记录和考核结果取来,好看看这是何人。谁知待看到政论一项的答卷,狐主夫人不禁一怔,继而抿唇一笑。   轻轻一页纸被密密麻麻写满了奇怪的小符号,方方圆圆的挤着,没什么规则,但看得出行笔者写得十分认真。   狐主夫人忍俊不禁,饶有兴致地翻了翻,哪知翻着翻着,便有些惊喜。   一旁陪同等待的值守狐官看狐主夫人神情有变化,不禁微笑地问:“夫人,怎么了?”   狐主夫人惊讶而欣喜地回答:“我这未来的儿媳妇,是有些天赋的。”   侍读考核的项目颇多,但唯有这一项是笔试书写。   青丘山间小狐众多,除了青丘城中一些家承的天狐神狐,这个年纪的小狐狸大多都还没有习字,当初在出题时他们就知道,这一项小狐狸们十有八九答不出来,其说是考政论,倒不如说是看他们此前有多少家承基础、过去是否有过准备、临场如何应对反应。   政论这般高深,哪里真是一两日就能学会的?现在能真正答上来的应当大多都居住在青丘城中世家子,剩下的小狐狸们一般要么拍拍爪印画些仿佛是字的东西填满交差,要么干脆委屈地交上白卷,真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并且答上来的,皆是极个别天赋异禀之姿。   而她眼前这张卷子,虽是涂鸦却有章法。尽管不是文字,是卷子的主人自创了一套写法,但是仔细看看,能看得出意思,与乱涂乱画的卷子本质不同,是认真答了。   狐主夫人捧着卷子,仔细地判断了一会儿卷子上的意思。年纪这么小的狐狸写出来的政论观点在大人看来当然可爱,但却瞧得出对方是认真听了课,也是努力在用知识。批阅这张卷子的狐官给了她成绩,还在旁边写了批注和评语,似乎在看这张卷子的时候亦是憋着笑。   乍一看有点笨拙,但不自觉用这样的办法……或是在短时间之内想出这样的办法,已着实不易。   狐主夫人好笑地摇了摇头,又翻翻其他考核结果,只见剩下几项成绩也都不错,论排名其实在五十名之内,负责在道场上课的主位狐官更是对云眠评价颇高,心便安下大半。狐主夫人看得高兴,忍不住又翻回政论那页,瞧了一会儿,对狐官道:“她还颇有几分作画的天分呢!”   狐官听这话便知道狐主夫人心里是满意的,微笑着回答:“狐主娘娘觉得高兴就好。”   狐主夫人自是开心,只是终究还未见过,依然有点未散的紧张,想到马上就要看到儿媳妇的样子,她不禁继续在屋中踱步,短时间内将手上的文书又翻了几遍。   云眠恰巧在此时跟着狐官从外面进来。她狐形个子还娇小,狐官步子大走得太快,云眠慌张地想追,结果跨门槛的时候不小心没稳一跌,啪叽摔在地上。   狐主夫人本来正闲逛着,被云眠跌倒的响动惊到,下意识地在狐官之前去扶她:“你没事吧?”   然而狐主夫人话音未落,却已是一怔。   云眠恰在这时抬起头来,露出额间小小的红莲印记。 第10章   云眠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狐主夫人就直接摔在地上,面颊涨得通红,连忙甩甩毛抬起头,谁知她刚抬起头,就瞧见对方正诧异地望着她。   “嗷?”   云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额头瞌红了,不自觉地歪了一下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狐主夫人。   “你……”   狐主夫人望着她额间的红印,吃惊未散,下意识地伸出手,在云眠的眉心摸了一下。   云眠见狐主夫人的手向自己伸来,不禁闭上眼“呜”了一声,感到对方温暖的指尖擦过她的额心,接着,只听狐主夫人问道:“你这枚红印……是天生的吗?”   “嗷呜?”   云眠没料到狐主夫人会问这个,自然地竖起耳朵往自己额头上看。   她额间这枚胎记,的确从出生时便有,但云眠自己平时看不到,便不多在意它是从哪里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瞧狐主夫人,见面前的妇人优雅端丽,神情不似生气的模样,便老实回答:“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从我有意识起就有了,应当是的……”   狐主夫人问:“你可否……化成人形给我看看?”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云眠点了点头。   狐主夫人一阵恍然,这时才意识到她盯着人家孩子太久,慌忙回过神来,说:“……在这里说话不像样子,你先随我过来,我们到里屋谈吧。”   说着,她便亲自领着云眠往殿内走去,云眠赶紧跟上。   ……   ……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事吗?   片刻之后,狐主夫人与云眠对坐在客室中,她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女孩子正与闻庭一般年纪,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她皮肤雪白,五官标致,素衣不掩芳华,一双杏眸清澈干净,坐在那里似是有些无措,即便在美人如云的狐族中也称得上十分漂亮,无疑那种足以引起旁人注意的长相……从狐主夫人的角度望去,正巧能看到她额间那抹鲜艳的灼红。   这抹红色形状似花,花瓣共分三叶,恰似半朵红莲。   闻庭额间红印亦是这般形状,可以说是侧看的一朵莲花,亦可以说是正看的半朵。自己生养长大的儿子,狐主夫人自然熟悉他的样子,而眼前的女子额间这枚印与他生得一般无二不说,若凑在一处,竟是正好能拼成一朵完整的红莲!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狐主夫人着实难掩吃惊。   天生红莲本就罕见,一朵已是难得,居然还能生出一对的!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不成这世间……真有所谓的天生一对吗?!   狐主夫人惊讶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云眠却被她望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开口道:“狐主娘娘……”   狐主夫人这才反应过来,饶是她原先还不解为何儿子会选云眠为妻,这会儿担忧也都散了。狐主夫人面上露出些喜色,和蔼地说:“……可是吓到你了?听说前段时间你们书塾里已经开始授课,刚刚开始修炼……你可还觉得习惯?”   “习惯的。”   云眠赶紧回答。   “说来……”   狐主夫人话语微微一顿。   “我听说你至今为止其实还未见过少主,这可是真的?”   云眠一怔,听狐主夫人这般直白地问起,白皙的脸上浮出几分薄红。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应道:“嗯。”   狐主夫人在心中一叹,无奈地摇了摇头,直道少年心思果真善变难猜,庭儿功课样样拔尖,却一点都不会谈恋爱。他没见过几次便选了眼前这只小白狐作未婚妻,可见是一见钟情十分喜欢了,偏生却一直没让对方见过自己……反而让人家女儿家受惊慌乱,这可如何能行?   狐主夫人也未想太多,只当闻庭是未经情爱,头一回到底有些害羞。她是喜欢女儿的性子,看云眠这般模样,料想她被狐官带来时只怕一点心理准备都无、慌乱得很,心便不自觉地软了。   狐主夫人怜惜道:“其实择少主夫人一事,原先是不必这么早的,你们本还可以有些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庭儿历劫在即,这才赶了些。原本定下人选时候,还该禀告上天大道,大办仪式,但眼下他历劫就在这两日,怕也来不及了,实在委屈了你……我今日叫你来,除了见见你之外,亦是想给你这个。”   说着,狐主夫人从袖中取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玉佩,放到云眠手中。   云眠其实对状况还不甚清楚,连忙怔怔接过。   狐主夫人和蔼地说:“青丘的修行教导方式皆是天道所择,历代神狐共同摸索而得,我等无意改变,故暂时还不能接你到宫中生活。正式的定婚大礼还要等少主归来再说,这便是你为我狐宫中人的信物,若有事要出入狐宫也可使用,你且收下。”   云眠当然知是重要之物,赶忙点点头,郑重地收起来。   这时,只听狐主夫人问她道:“说起来……距离他下凡历劫的日子也不远了,今日难得,你可想见一下少主?”   云眠当即怔住,下意识地问:“可以吗?”   云眠问完,当即便有些羞窘。   “当然是可以的。”   狐主夫人却端庄一笑,缓缓起身,道:“你随我来。”   云眠闻言,立即起身,慌张地跟着狐主夫人一路走。   狐主夫人走得飞快,直到走到另一个宫殿里才慢下来。宫殿里有许多屋子,她进了其中一个像是书房的地方,云眠不曾见过这般光景,看着满屋子的书惊叹不已。然而这时,狐主夫人却在其中一个门前停下。   这严格来说并非一扇严实的门,而是内室与外室之隔,中间用两道朦胧的纱帘和珠帘分隔两边。   云眠其实直到这个时候,脑袋都还有些晕晕的。她被选为少主夫人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又不知道这个职务具体要干什么,只晓得这个职位只能由女子担任,似乎日后和少主侍读一般要与少主一起读书,还要和少主成婚,与少主之间的关系会比寻常还要亲密。   因此走到这里,云眠既是迷惑却又有些紧张。   狐主夫人在门前顿了顿,但并未直接闯进去,而是在屏障边敲了敲木框,唤道:“庭儿。”   纱帐后有人影一晃,似是少年之姿。云眠不自觉地踮起脚来,好奇地隔着珠帘往里看去。   闻庭正在书房内间温习先生的功课,顺便做些下凡的准备,听到娘的声音在账外响起,便下意识地抬起头,谁知第一眼看到倒不是狐主夫人,而是一个好奇地朝里张望的女孩子。   闻庭一愣,明知对方隔着帘子瞧不清自己,却还是登时红了脸,不自觉地扭过脸去。   云眠在外探来探去看不清楚,不免泄气。   闻庭却是看得清楚的,他生来有九尾,修炼又认真,只刚刚一眼就看清了云眠的样子。   他之前从未清楚看过云眠的模样,更不要说人形,但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娘又忽然另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来见他,闻庭哪里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尽管当初他并非是那个意思,但想到是她是他自己挑来的妻子,闻庭还是顿时窘迫起来,根本不敢多看,慌忙移开视线。   闻庭在纱帐后故作镇定不知的样子,良久才开口回应道:“娘……”   听到里面出声,云眠立即竖起耳朵,继续好奇地往里张望。   狐主夫人说:“我带眠儿来看你了,你可愿意出来说说话?”   闻庭只感到帘外有一道干净的、属于女孩子的视线直直地烧在他脸上,他局促地不敢往外看。但一听她们要见他,闻庭一慌,急忙道:“算、算了……”   云眠仔仔细细地听着屋内传出的每个字,听少主不愿出来见她,便是一愣。   狐主夫人亦是意外:“可是眠儿难得来一趟,一会儿就要回东山去了,你近日就要历劫,现在若是不出来见她,可能就要见不到了呀?”   “我……”   闻庭慌乱,他也知自己不该如此,但看狐主夫人有撩开帘子进去之势,急忙说:“别进来!我……我……咳……”   闻庭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喉咙沙哑地道:“娘,我好似有些感了风寒,身体不适……我怕过给你们,你们莫要太靠近了……”   “你可有事?!”   这下换作狐主夫人一惊:“你可是昨夜又在晚上练剑了?还好吗?可还能撑住?”   闻庭这时仍能感到帘外的女孩子望着他的目光,面上早已烧红,口中却还尽量正常地道:“……还好。我已去见过医官了,医官说需要休息两三日,尽量不要经风见人。娘,你不要担心,只暂时不要进来。我将先生今日的功课看完,就去歇息了。”   “那好。”狐主夫人急道,“你书快不要看了,先去休息吧。”   “……无妨,我还差两行,看完就行。”   闻庭回答,但他想想,终是忍不住又往外瞧了一眼。   云眠听到里面的咳嗽声,又听闻庭声音沙哑,不疑有他,此时目光早已从好奇转为担心,在狐主夫人身边担忧地望着里面。   闻庭只与她对视一眼,就慌张地移开,思索片刻,说:“娘,我暂时不能出去,你替我在那对一套的玉佩中择一块给她……”   “我已经给了。”   狐主夫人困惑地道。   闻庭脸上更红了,没想到娘与他想得一样。他想了老半天,但是外面有人一直望着他,闻庭忽然变得不知该怎么思考,沉默许久,终是道:“那、那便没什么事了……你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狐主夫人无法,闻庭年纪虽小,但素来踏实可靠,她向来是不怀疑他的话的。   狐主夫人担心孩子,但此时云眠还在身边,她也没法抛下云眠不管进去看闻庭,只得道:“那好,你先休息,娘一会儿再来看你。”   “嗯。”   闻庭声音平静地应道。   说着,布帘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狐主夫人带着云眠走了。   直到狐主夫人和云眠完全离开书房,今日过来帮忙看少主功课的狐七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满脸镇静地长久握着笔一字未动的少主,还有他红得跟煮熟的虾米似的脸色。   闻庭早在云眠看他时就不自觉地用左手搁在鼻梁边作遮掩,但通红的面颊哪里遮掩得住,他睫毛垂下,在眼睑低打下一片阴影。感到狐七的视线,他有些懊悔地单手遮住眼睛,别开脸道:“……别看我。”   就是这个少主之前还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自己选未婚妻无关情爱。   狐七望着他再红一点就能从九尾白狐变成九尾红狐的面色,觉得自己是太天真了才会真情实感地相信这种最口是心非年纪的男孩子。   不过少主素来沉稳,难得能从他脸上看到这么符合年纪的表情,狐七稀奇地道:“您为什么不出去看看?狐主夫人和仙子,都是难得过来一趟。夫人说得不错,您历劫就在这几日了,短期内未必还有机会相见……我看少主夫人离开之前,还一直望着您呢。”   闻庭当然能感到云眠始终担心地望着他的视线,那道目光一直到她完全离开书房才彻底消失。   闻庭一顿,声音稳重了许多,道:“……还是罢了。”   他眼眸微垂,道:“正如我先前对你说的,我马上就要走了,既然不一定能回来,还留下不必要的留恋做什么?若是我没回来,见过的和没见过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闻庭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已有些听不清楚。   狐七见他眸色渐沉,一怔,也无心在调侃。不久,他见少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提笔书写,也赶紧反应过来,在一旁帮着研磨。   另一边,狐主夫人送云眠到了狐宫门口,语气仍是歉意:“对不起呀,明明是我主动带你过去的,庭儿他今日……”   云眠没有见到少主的面,心中自是有些失望,但她也听到了刚才的情形,隐约的失望都被担忧盖住。她知狐主夫人一片慈母心,看她面有焦虑思忧之色,忙道:“没关系的……夫人,您先回去吧,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狐宫外已有狐官备好车驾,正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狐主夫人的确担心闻庭,听云眠这么说也不推辞,点头说:“……那我回去了,你一路小心。”   话完,她便匆匆回狐宫去。   云眠望着狐主夫人的背影消失,亦登上马车离开。她回去时比来时习惯些了,但因想着少主的样子,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没看到少主,反而比看到了更加在意,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只能模糊地记起一道坐在珠帘纱帐后的身影。   他好像穿了青色的衣服,看起来是同样的年纪,虽然是坐着的,但好像比她高一些……   云眠正思量着,忽然一愣。   她想起小月说过,少主不知道这世间有这么多女孩子存在,她们离少主这般远,亦不知道少主的名字。   云眠只晓得少主便是少主,不曾往深处想过,因此刚刚那一会儿,竟是忘了问狐主夫人少主叫什么名字。狐主夫人好像唤了几次少主的小名,但她说得太自然,云眠听得不算太清楚,觉得发音好似有点像“亭儿”,只是也不知道是“庭儿”“行儿”还是“经儿”?   云眠想了半天,终究确定不下来,再说就算想起发音,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字。她歪了歪脑袋,终是放弃,往垫子上趴了趴。   ……   这个时候,狐主夫人已匆忙赶回了书房。   闻庭其实是不善说谎的,见狐主夫人回来,自知不能真骗她,虽有些尴尬,却没有再拦,只唤道:“娘……”   狐主夫人见他没什么事地坐在那里,不由呆住。   闻庭亦是羞愧,但还是硬着头皮将情况大致讲了下,省了那些会令狐主夫人担心的话未说,只说他怕见过面反而会令云眠担心,这才避而不见。   狐主夫人听完已是愣愣,她同狐七一般,未想到闻庭小小年纪想得这般周全,良久,倒是没有生气,只松了口气道:“没有生病就好……你可莫要再吓娘了。你如今大劫在即,生病不是小事,娘担心你……”   “对不起,娘。”闻庭歉意地道,“今日事出紧急,若有下次,我定会实现与你商量。”   狐主夫人点点头,想了想,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交给闻庭,道:“说来,你还没看过她先前考试的答卷吧?你今日未见她的面,不如先看看这个。”   闻庭微怔,他当初选云眠为未婚妻只是想护她几年,自是定下来就没再看其他,见狐主夫人拿出这个,倒是惊讶。   他静静接过,等看到上面写的“政论”,亦是不禁抿唇浅笑。   上面的小图画得极为仔细认真,图画这般复杂,墨迹却很干净,若是文字,定然工整。   闻庭也不知这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羽毛似的东西在他胸口微微一拂,痒痒的,却很舒服。   他说:“……她画得很好看。”   “的确如此。”   狐主夫人笑着说:“还有她额间的红印,也正好是与你一对的,你当初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个……”   闻庭望着云眠写的字,倒没怎么将狐主夫人的话听进去。他不自觉地抬手去摸云眠画得符号,指尖划过墨迹,正要微笑,忽而觉得胸口狠狠一痛,汗水刹那就下来了,里衣后背直接就被冷汗浸透。   闻庭顿时痛苦地捂住胸口,觉得沉重万分,他吃力地道:“娘……”   “庭儿!”   狐主夫人一惊,赶紧上前查看,可一碰到闻庭她就惊了,闻庭浑身上下的灵气仙力都是颤动,气势可怕。她脱口道:“是破境之兆!”   闻庭已隐约感到这是自己劫数将至,他想说一两句话安抚娘亲,可浑身骨头仿佛拆开重构,他痛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闻庭费劲地将手中的东西都松开,一把推开面前的桌案,弓起身体,吃痛地倒在地上……   ……   这一夜,青丘漫山忽然下了一夜的暴雨。   第二日清晨雨是停了,但气候却变了脸色,一夜之间秋日忽止,寒冬降临。   云眠从她的狐狸洞里出来的时候,冷得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今日按照原定的计划,她是要去狐宫见主位狐官的,辰时还很早,但她不得不在寒冷的空气中跑到山顶狐宫。   主位狐官依旧是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一丝不苟地叮嘱道:“你们四人日后会常伴少主身边,尤其是云眠仙子,势必会一生相随。尽管这三年你们还要同原来一般在当地书塾学习,但请时刻谨记你们已是狐宫的入室弟子,要在其他人面前以身作则,莫要辜负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对你们的期待。”   “入室弟子与旁的不同,陪同少主听读更是少有的机会。每年入选狐宫入室弟子的不过五十人耳,你们提前三年定下身份,既是机缘,亦是考验。切记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因为肯定能入狐宫而从此不思进取,不仅会令你们自己蒙羞,狐宫亦会重新考虑你们的资质。”   “接下来数年,请你们务必勤苦努力,潜心修行。”   主位狐官说得一板一眼,都是些大家早就猜到的话,曦元听得不以为然,中途打了好几个哈欠,青阳和文禾也都昏昏欲睡,只在狐官说可能会取消资质时清醒了下,接着又没精打采起来。   只有云眠一个人一直紧张地叼着笔,费劲地将狐官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云眠写这些小字符其实挺费劲的,且狐官语速平稳,根本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意思,等狐官终于说完,她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主位狐官目光淡淡地往她写得东西上瞥了一眼,继而嫌弃地道:“还有云眠仙子,请你务必尽快学会书写。你未来要为少主夫人,便是多年后的青丘狐主娘娘,若是一直这般,如何能跟得上少主的课业?这一次入选少主侍读的人里,没有到现在还不会书写的。”   云眠“嗷”了一声,她本来是自己随便记记,符号都画得很小了,乍一看看不清的,没想到主位狐官居然这么仔细盯着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赶紧将纸往自己这里收收,恨不得整只狐狸趴上去毁尸灭迹。   三狐原本都打着瞌睡,听到主位狐官教训云眠,忽然都精神了,纷纷习惯性地窃笑起来。   谁知主位狐官冷眸一扫,道:“你们笑什么?青阳和文禾你们两人不过是少主择出的最后两名,尤其是青阳,政论卷上全是错别字,两行里就起码有一个字写错!你有什么资格笑的?”   骂到自己人头上了,三只狐狸顿时熄了气焰,尤其是青阳,羞得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而且云眠好歹还有个“仙子”的尊称呢,他们就直接直呼其名了。   主位狐官教训完,眸光一顿,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云眠,只见她真的已经害羞地趴在自己写的笔记上了。小狐狸蹲在纸上大小倒是正好,她不敢看他,只在他开口时又偷偷摸摸地叼着笔往上记小符号。   狐官的视线移开,最后叮嘱了几句,便挥挥袖子让他们离开。   曦元其实还是很想找云眠麻烦,但有狐官这么双仿佛带冰的眸子盯着,他只好硬生生地憋着,眼睁睁看着云眠叼着她的笔记纸往外跑,跑几步回头看一眼,见狐官是真的不会拦她,才一下撒开腿跑得老远。   文禾其实也一直在关注云眠,见她离开,又担忧地看向曦元,但想想狐官在场,终究咽了下去,暂时没有说话。   ……   却说云眠这边,她当然认得出曦元他们三个就是之前在东仙宫找她麻烦的狐狸,尤其是曦元,几乎一有机会就狠狠瞪她。   以前的事情云眠不记得了,不知道曦元为什么这么讨厌她,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上次泼了他一把沙。   于是云眠一刻不敢停地跑回自己洞内,但回到洞中确认安全之后,她反倒不在意曦元的事了,而是将刚才记下的主位狐官说的话翻出来看,反反复复读了两遍。   主位狐官说得严重,而且人人都告诉她成为少主夫人是难得机会,云眠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得来的入选,因此比旁人还要来得慌乱。   她着急地在洞中转来转去,为了静心练了两遍术法,终究静不下来。   她想找人商量,但是想来想去居然找不到人……小月今天大约是不会陪她玩的,小月朋友很多,和每个人玩的时间都有规律,再说……她其实还不知道小月住在哪里。   云眠沮丧地趴在地上,耳朵垂了下来。   狐狸洞静悄悄的,安静得令人害怕。   最终一夜惊慌。   云眠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外面大风刮得生响,她做了些不舒服的噩梦,在梦里一边“呜呜”乱叫,一边四只爪子慌张地动来动去扑腾,结果这样没能真的跑掉,倒是让她醒来以后累得不行。   次日天明,从外头照进狐狸洞的光比平时还要亮些,云眠被照醒了,疲倦地睁开眼睛醒来。   她跟往常一样跑到洞外,这才发现昨晚不是大风下雨,而是下了场大雪。一夜之间,整个山头银装素裹,大地山树尽数在包裹在晶莹的雪中。   云眠一愣,继而立刻高兴起来,身上的疲倦仿佛一扫而空。她是白狐,自然是喜欢利于她隐藏的雪的,顿时高兴地在雪地上嗷嗷乱跳,她欢快在雪上又蹦又跳,留下一大串小脚印。   云眠一只狐狸自娱自乐地跳了好一会儿,正要高兴地回洞里拿点东西吃再出来,谁知正跑着,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她被绊了一下,下意识地回过头,接着便是一怔。   雪地中,正冒着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   云眠一惊,赶紧跑过去刨了起来。她刨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将埋在里面的东西刨出来,但等看清那是什么,她更吃惊了。   荧荧雪地之间,一只与她年纪相仿的白狐狸,正静静地躺在雪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狐宫第一次见面】   眠眠:看不清楚QAQ。   闻庭:我看清楚了……(捂脸)   眠眠:嗷!(觉得好不公平委屈地跳来跳去) 第11章   云眠看到竟然有一只狐狸被埋在雪里,当即就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她急忙跑上前去,围着他转来转去,担心地看他的状况。   那是只年纪与她相差不多的公狐狸,体型比她稍大一些,周身雪白,只眉头紧锁,双目紧闭。他身后同样带着三条尾巴,但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像是冻僵了。   “嗷呜?呜?嗷呜呜?”   这种时候被埋在雪中不是小事,云眠慌张地去碰他,急得在他周围乱跳呜咽,用鼻尖碰他的身体。试探出他还有微弱的气息,云眠顾不了其他,连忙咬住他的尾巴,用力将他往狐狸洞里拖。   这只小白狐也不知已经在雪里埋了多久,身体冰凉,气息微弱得只余一息。云眠将他拖回来的时候,都能感到他身上冰雪般的寒气。   狐狸洞大半挡风,温度好歹比外面高些,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昏迷的白狐一进来,他身上的寒气仿佛立即将气温带低了一截。   云眠被这刻骨的冰寒袭得眯了下眼,但不敢耽搁,赶紧将他推到她平时睡得最暖和的地方放好,从洞中翻出之前储蓄的落叶,着急地用狐官教的小术法吐了个小火球生火。等洞内渐渐暖和起来,她才匆忙去看那只公狐狸的样子。   青丘什么颜色的狐狸都有,但云眠灵智开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和她一样是白狐的男孩子。他浑身的毛发都和雪一样干净纯澈,不沾一丝杂色,眼眸合着未醒,尽管未睁眼,但从云眠的角度来看,也觉得他是狐狸中生得很漂亮的。   云眠先前已经将他身上带的冰雪仔细地弄掉了,可是小白狐还是未醒。她焦急得要命,这样他要死的,是不是还不够暖和?   云眠着急不已,她想来想去,觉得这个洞里剩下最暖和的就是自己了,无措地在对方身边跳了两下,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下手的位置,往白狐身上一趴,扭了扭身子,钻到对方怀里,让他抱着自己。两只白狐差不多大,云眠还要略小几分,因此钻过去捂他差不多刚好。   她调整了一下舒服的位置,又用尾巴去圈他,将狐狸完全裹在自己的尾巴里。   对方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一夜沾染的冷气冻得她一个哆嗦,云眠忍不住“呜”了一声,但还是愈发努力地往他胸口埋了埋,将自己整个儿的体温都依偎在对方怀中。云眠感觉自己是被一块大冰块抱着,她垂下耳朵,将脑袋放到对方胸口,一边捂他,一边听他微弱的心跳声……   ……   ……这一夜,闻庭做着模糊而刺骨的噩梦。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遍遍拆开重塑,魂魄近乎被暴动的灵力冲散。他浑身冷汗,痛苦得近乎绝境,紧接着整个人坠入黑暗,四面八方仿佛都是刻骨铭心的冰寒……   忽然,他自己的胸口升起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暖意,暖意很快漫延到周身,最后甚至热了起来。闻庭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才发现他居然被热出了汗,头脑昏沉,耳边似乎有人在“呜呜”地唤他早点起来。他有点难受,但又好像不愿意让那个声音失望,吃力地撑开眼皮……   “嗷呜!”   闻庭没想到自己一睁眼,正对上一双担心地望着他的眸子。他慌了一刹,这才发现对面是个狐形生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看到他醒来,立即欢快地叫了一声,激动地在洞里跳来跳去,不停地摇尾巴,还凑过来用脑袋在他的下巴上蹭了下。   那小白狐开心地围着他跑来跑去,朝他“嗷呜嗷呜”地叫,见他还没什么反应,还担心他是听不懂青丘本地话,切换了通用官话关心地问道:“你醒来啦?”   说着,她担心地凑过来,想要看他的状况,问:“你还冷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吃东西呀?”   女孩子一下子凑得这么近,闻庭瞬间有些慌乱,偏生他这会儿脑袋昏沉,来不及躲开。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小白狐。他的脑袋不知为何痛得厉害,像是刚刚裂开过又拼起来似的,但看着面前蹦来跳去的白狐却有些面熟,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尤其是她额间的红印,似曾相识……   这么一想着,闻庭顿时觉得自己眉心也隐隐发疼,他吃痛地“嘶”了一声,低头去看地上的凹坑。   云眠居住的狐狸洞里凹凸不平,昨夜寒风一至,石柱上滴下来的水本已有些结了冰,但给闻庭取暖的火堆一起又化了,还多有水滴下来些。这会儿凹坑中会的一汪水粼粼反光,可以当镜子使用,闻庭低头一望,就看到自己的样子。   一只不带一丝杂色的白狐,额头倒是也有红印,但不是三瓣,而是简单的一道竖红。   很熟悉的相貌,可不知为何有些别扭。   闻庭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皱了皱眉。   他发呆这么一小会儿愣神的功夫,云眠已经啪嗒啪嗒地跑到洞深处叼了一个果子,然后啪嗒啪嗒地飞快跑回来,将果子放到他面前,欢快地说:“嗷!”   说着,她用额头将果子往前推了推,羞涩又期待地道:“这是给你吃的,你吃吧。”   云眠已经拿出她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了,但她自知自己其实住得很简陋,故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尾巴不觉蜷了蜷。   闻庭一愣,听云眠这么说居然真觉得饿了,想了想,便道谢道:“谢谢。”   说完俯身将果子吃了下去,等抬起头,闻庭看到那小白狐还在一旁期待地望着他,不安地摇着尾巴。   他是真的觉得这只小白狐眼熟,还有点说不出的令人局促的感觉……被她这么一望,闻庭有些架不住了,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口中却回答道:“……很好吃。”   “嗷!”   云眠听他这么说,总算安心下来,重新变成开心的狐狸。她蹦跶了两下,继续问道:“你还饿吗?还有点别的什么想吃吗?”   其实能从秋天存到现在的野果,哪怕云眠尽量妥善保存了,又能好吃到哪里去。再说闻庭纵然很饿,舌头却也在冰天雪地冬僵了,吃不出什么味道,但看着眼前的小白狐亮闪闪的眼睛,他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还暗自庆幸自己之前选择那样说。   闻庭想了想,还是谢绝了云眠问他要不要吃东西的提议,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眠,我叫云眠。”云眠高兴地说,“还有个小名,小名叫团团!”   闻庭面上一红,哪里好意思刚见面就唤小名,只礼貌地点了点头,应道:“云眠。”   云眠欢快地应了一声,然后亦期盼地望着他:“你呢?你从哪里来的呀?为什么会倒在雪里呀?”   闻庭看着云眠的模样,便下意识地想张口想回答,谁知他刚打开嘴就不由得顿住了:“我……”   “嗯?”   云眠奇怪地歪头。   闻庭却是忽然慌张起来,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居然对云眠所言一无所知……或者说,他觉得自己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闻庭皱了皱眉头,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嗷?”   云眠一惊,担忧地又往他的方向走了一小步。   闻庭感到云眠真担心地望着他,他不觉闭上了眼,拧紧眉头,使劲回想。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杂乱的画面,他好像推开了桌子倒在地上,有乌云和带着紫光的雷电一闪而过,身体拆散般的痛苦……   闻庭吃力地“唔”了一声,只觉得再想下去像是触到什么禁区,脑袋痛得就像炸裂一般,他不得不仓皇地睁开眼摇了摇头:“不行……想不起来……”   云眠赶紧上去扶了他一把,语气却还担心地问:“那你还想得起你的名字吗?你叫什么呀?”   闻庭一愣,这个倒是一下就想起来了。   “闻庭。”   他一顿,将瞬间浮现在心中的两个字说了出来,看向云眠:“……我叫闻庭。” 第12章   说出自己叫闻庭的瞬间,闻庭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云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开心和他交换名字,在口中念了好几遍:“闻庭!闻庭!”   闻庭看她交换个名字这么高兴,心中一软,只是云眠的发音听起来还是有点奇怪。他四处找找,见附近有掉落的枯枝,便捡起来,叼在口中在地上划拉着写了两个字。   “闻,庭。”   闻庭一边写一边念,地面上有散碎的小石灰尘,很容易就让他画出了形状。   他写完,就将枯枝吐掉:“是这两个字。”   云眠凑过去歪着脑袋看,她不会书写,只认识一点简单的字,偏巧闻庭写得这两个字她都认不出来,耳朵一撇,露出费解的神情。   闻庭看她的样子抿唇一笑,耐心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他随口举了两个例子,说到自己的名字所在的字时,特别加重音,并且将爪子放到字边上,指给云眠示意。   这样云眠就明白了,高兴地又念了两遍。等念完,云眠觉得应当礼尚往来,便也叼起树枝,在地上慢吞吞地写了自己的名字。她能书写的字不多,但好歹自己的名字还是会的。   其实云眠的名字意思简单,闻庭光听也猜得到是哪两个字,但还是认真地看着。   说来奇怪,云眠不仅是模样,连名字都令他觉得熟悉,好像今日不是初见,以前就在哪里见过似的……偏生想不起来……   闻庭脑海中想不起东西来,他硬想便觉得难受,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忽然,他额前一暖,就这么发呆的功夫,云眠突然担心地蹿了过来,眨眼间凑到他面前,闻庭都没反应过来,云眠已经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女孩子漂亮的瞳眸几乎一瞬间近在咫尺,她目光忧虑地望着他,眼睛似有星光……   闻庭呼吸一窒,瞳孔骤然缩小,刹那间简直连心跳都停了。他只觉得脸上霎时烫得厉害,顿时慌张地往后一跳,道:“你、你做什么!”   “……嗷呜?”   云眠见闻庭跳走,却不解地歪了脑袋。   她说:“我看看你还冷不冷呀,你刚才表情不太好,我担心你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云眠表情单纯迷茫,看上去是真的没有多想。这下反而换作闻庭局促,他面上又红了几分,说:“我还好,刚才只是……”   虽是这么说着,但偏他给自己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停住。   好在云眠没有在意他的这一点异常,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已足够让她判断出闻庭的体温是好的,没有跟之前埋在雪里时一样冷得跟冰块似的。   于是云眠欢快地跳了跳,让开一点身子,将她刚写好的字给闻庭看。   闻庭下意识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继而便是一愣。   云眠的名字果然如他想的一般,不过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外,她还在下面学着写了一遍“闻庭”两个字。   她之前连字都认不全,自然没有专门学过书法,写字没什么流派,但很工整,看得出是努力想写得漂亮来。两个名字四个字,排列得十分整齐。   不知为何,就连这一点都带着仿佛何处见过的似曾相识。闻庭先前没有感觉,但看云眠写他的名字却忽然很不好意思,他仓促地移开眼去,说:“我知道了,写得很好看……云眠。”   听到闻庭又重复了一次她的名字,云眠也很配合地跟着“嗷”了一声。但她转瞬又担心地问道:“我没有哪里写错吧?”   “……没有。”   “那就好。”   云眠说得显然是她第一次写的“闻庭”两个字,听闻庭说没错,她就安下心来。她又绕着闻庭转了两圈,见他神情疲惫,忙说:“你刚刚才醒来,之前在雪里埋了这么久,身体肯定还没有完全恢复呢。你要是累的话,先睡一会儿吧,我会在这里守着的。”   闻庭哪里好意思让女孩子替他守着,可是云眠的感觉又没错,他是真的很累。先前与云眠说话多少有点强打精神,随着支撑的时间愈久,他已渐渐有些撑不住。闻庭觉得头上的眩晕未散,眼皮沉得不行,于是终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就地卧下蜷成一团。   云眠看着他沉沉睡下,几乎脸一沾到尾巴就不省人事。闻庭的睫毛很长,睡觉时垂下来有种安静的感觉。   云眠围着他转转,想想还是不安。她抬头望了眼火,见落叶还很充足,应当很久不会熄灭的样子,便也打了个哈欠,挨着闻庭躺下,往他那边凑了凑,窝在一起团好,确定能将体温分给他了,这才闭上眼睛。   ……   这个时候,其实天还未暗,青丘四处一片明光。   曦元带着文禾、青阳,三只狐狸正无聊地蹲在山林间空地上。   由于先前为少主挑选侍读的关系,学堂还要做调整,这几日都无课。三只狐狸不用去学堂,自然是同往常一般一直在一起的。   这几天他们没有和以前一样时时刻刻在小团团的狐狸洞附近蹲点,便愈发无聊起来。青阳正闲得翻着肚子用背在雪上蹭来蹭去,一片平坦的雪地被他蹭出一个狐狸型的凹坑来。   文禾蹲在一旁的石头上,看了一会儿满地打滚的青阳,便又忧心地望向另一边的曦元。   曦元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一个方向,这段时间他比往常不爱说话了许多,但要说不精神倒也没有,后背依旧挺得笔直,三条红尾灼艳似火。   “……曦元。”   文禾咽了口口水,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团团她……被选为少主夫人了耶。”   事实上直到如今,文禾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他不像曦元,他一直不讨厌云眠。只是大家都认为少主夫人会是自幼与少主有过接触的天狐神狐,即便不是经常出入狐宫之人,好歹也是原本就在青丘城中的世家女……谁会想到少主夫人的人选竟然会出在他们东山头?!而且偏偏还是他们熟悉的人!   他如今是知道云眠长得很好看了,可是少主夫人的标准总不是好看就够的。不止是他,当时在场的所有狐狸都惊住了,直到狐官将云眠带走,场地上都许久没有发出声来。   ……按理来说,云眠被选上少主夫人,最受打击的人就是曦元了。   文禾那时就担心地看向曦元,却见他当时死死地盯着云眠随狐官跑掉的身影,好像也很震惊,吓得本来想说话的文禾一个字都不敢提,他拿不准曦元的脾气,一直憋到如今。   文禾担心地望着他,却见却见曦元的背影似是一僵,良久,才应了他一句:“嗯。”   文禾问:“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跟原来一样就是!”   曦元回答的语气异常冷静,只是不知何处似是隐隐烦躁:“只不过是多个头衔罢了,她又不是换了个人!”   文禾一愣,也判断不出曦元这个口气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只试着劝道:“可是小团团以后是少主夫人了……”   “你们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曦元说:“她才化形还没有多久,少主也不知见过她没有。虽然不知道小丑八怪是怎么被选上的,但未来的事谁晓得如何?我们还有三年课业要上呢!你有这个时间想这想那,不如先背些心诀!”   说着,曦元敏捷地一跃,从石头跳了下去。   文禾一怔,原本还想再问,还想试探下云眠人形的事,可曦元已经朝着青阳的方向跑得老远,好像没有意思再答,只得作罢。   ……   曦元觉得云眠如今不过多了个头衔,与原来没什么不同,可其他人却未必是同他一般想的。   云眠这晚陪着闻庭睡了一整夜,醒来已是清晨。   她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抖了抖毛,凑过去碰碰睡在身边的闻庭,感觉到他呼吸平稳、体温温暖,应该没有大碍,便稍稍松了口气。   闻庭算上昨日睡的时间,已经睡了七八个时辰,早已不必再睡,故而云眠一碰,他就醒了,不自觉地松开尾巴转过头来。   云眠见自己将他弄醒了,有点羞涩,问:“你醒啦?是不是我吵到你了,你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闻庭摇了摇头。   睡了一晚,他比昨天舒服多了,也没有那么昏沉,只是记忆还是想不起来,闭上眼,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   故闻庭简单回答:“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该想的还是想不起来。”   说着,他似是有点吃力地皱了皱眉头。   “不急。”   云眠忙道。她听他这么说,倒也没有失望的意思,只关切道:“你才刚从雪里醒来没多久呢,再好好休息些日子吧,幸许身体养好,就能想起来了呢!”   闻庭勉强颔首,除此之外的确暂时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   于是云眠开开心心地蹦跳着过去蹭闻庭,小心地将他蹭回原本的位置,示意他重新躺回去睡觉。   闻庭被她靠得这么近蹭仍是慌乱,只觉得女子与他不同的气息盈满感官,可他又的确没有恢复完全,不一会儿就被云眠蹭了回去。   大约是因为近日的天气,云眠身上有雪的味道,还有些不知打哪儿沾来的青草和花瓣的气味。   云眠将闻庭推回温暖的火堆边上,将周围理了理,又照料他的身体,想了想,有些歉意地道:“闻庭,我今天应该要去学堂修炼了,可能会出去一会儿,大概半日多……你自己在洞里休息可以吗?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闻庭怔了下,问:“……学堂?”   云眠点点头,但继而感兴趣地问:“你应当也是刚开始修炼吧,你还记得你是哪个学堂的吗?”   尽管当初考核都在一处,但其实青丘东山远不止一座书塾。云眠以前没有见过闻庭,料想他是别处跑来的,方有此一问。   然而闻庭觉得这个词有些陌生,他没有自己在里面读过书的感觉,不由轻轻蹙眉。但云眠提起,闻庭还是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继而摇头道:“……没有印象。”   “这样呀。”   云眠回应道。   她其实还是很担心闻庭的身体,不放心将他一只狐留在洞里,但一声不吭就旷课不去学堂也不太好,故而她又绕着闻庭走了几圈,确定他真的不会像之前那样在雪地里失去意识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学堂所在之地跑去。   闻庭早被云眠绕得窘迫,等她拖着尾巴跑出狐狸洞外,先前屏着的一口气才吐出来。   云眠修炼的地方就在狐狸洞往西一点路,这段时间早就跑熟了。   上次考核时,大部分狐官都被抽调去狐宫帮忙,书塾一直放着假,今日才正式重新回归正轨,故云眠上一次见到小月他们还是狐官公布入选名单的时候。   她一路冲到道场,也没有想太多。因为担心闻庭,她来得已有些迟了……云眠想要赶紧找个蒲团坐下,飞快地往里跑,谁知她才刚蹦了几步,就又忍不住退了回来,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来得晚了些,道场里已聚满了狐狸。而就在她踏进去的那一刻,所有的狐狸都忽然朝她望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团团:Σ(っ °Д °;)っ 第13章   “……嗷呜?”   云眠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这么多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想要藏到门后面去。   原本闹哄哄的道场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   主位狐官的授课结束后,学堂已经恢复成了所有小狐狸一起上大课的模式,这时一百多道狐狸目光都齐刷刷地朝她望来,其中有惊奇、有试探、有崇敬,似乎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云眠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忽然都这么敬重地看着她,在众多的视线包围下无措地挪了挪爪子。   “那个……团团?”   这时,在万籁俱寂的氛围中,忽然有人打破沉寂,试探地唤了一声。   云眠听到小月的声音,下意识地探头望过去。   只见一只小山狐在狐群中拉长了脖子往这里看,隔着许多人看到云眠,才松了口气,欢快地跑过来,惊喜道:“真的是你呀!我好担心,还以为以后见不到你了呢!”   “嗷!”   见小月跑来,云眠安心不少,连忙在原地跳了跳,和她打招呼。   小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蹿到了云眠面前,两只小狐狸互相蹭了蹭脖子。等蹭完脖子,小月有点不好意思地邀请道:“今天开始上大课了,我也不知道你来不来,不过还是在我旁边给你留了座位……你要是不坐我就放东西啦,你要不要过来呀?”   云眠本来就在忐忑,小月这么说当然高兴,赶紧点了点头。   小月一直看着云眠的表情,见她表现得和原来一样,似是也安心了些,赶紧给她指路,开心地道:“这边,跟我来!”   她们一前一后地跑到座位上,云眠爬上小月给她留的蒲团坐好。她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她身上,惴惴地凑近小月,问道:“……这是怎么了呀?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   小月一顿,看着云眠的神情也有些崇敬和向往。她回答道:“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以后你就是少主夫人了呀。还有曦元他们也是……他们三个之前就已经来啦,就在后面。”   说着,小月往后指了指,示意了一下曦元他们的位置,然后羡慕又失落地说:“你们四个以后肯定都是狐宫的入室弟子,三年后是要到狐宫去的,只是暂时留在这里继续修炼罢了。入室弟子都是将来的上级狐官或者仙人,几乎没有例外,去了狐官的人基本上没有再回来的,所以三年后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们啦。尤其你是少主夫人,将来的狐主娘娘,和我们差别就更大了,以后很可能只能在祭祀大会上远远看到。大家大概都觉得……和你们有点遥远吧。”   其实那天公布狐主给少主聘的未婚妻就在他们东山头后,所有狐狸几乎都吃惊坏了。这个消息不止在他们这些小狐狸间,差不多一夜间传遍了整个青丘。   不管认不认识云眠,公布后大家都吓了一跳,爆炸般的讨论了许久。小月更不用说,她跟云眠关系好,当场就被震住了,事实上,她现在与云眠说话也有些不安的感觉,没有以前那么自在了。   云眠却是一愣,下意识地说:“可是我都还没有和少主有过定亲仪式,更没有成亲,还不是少主夫人呀?”   “都一样的。”   小月说。   “就算只有口头约定,也是迟早的事,你已经和我们不同啦。”   云眠茫然地环顾四周,却见其他人的目光仍然或好奇或崇敬地落在她身上。她对自己怎么会被选为少主的未婚妻也很迷茫,被其他人这样看着,难免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这时,小月感兴趣地问道:“说起来,你这次被狐官接走以后见到少主了吗?少主是什么样的人呀?听说他性格很冷漠,是不是真的呀?”   云眠的思路被拉了回来,她微微一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之前在狐宫书房中见到的人影。   其实直至如今,她对自己居然真的被选为少主夫人的事都没什么真实感,像是踩在轻飘飘的浮云上。   她那天在书房看到的人,可以隐约看出是和她一般年纪的少年,似是穿着一身青衣,但面容却隔着纱帘,看不分明。   那个人……便是她未来的夫君。   可是……夫君又是什么呢?   云眠有些迷惑。   另一边,因为小月的问题,很多周围在偷听她们对话的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有人见她良久不答,忍不住催促道:“快说呀,少主是什么样的人呀?”   谁知,在万众瞩目之下,却见云眠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有见到少主,只隔着帘子听他和狐主娘娘说了话。”   云眠老实地回答道。只是想想之前的情形,她仍有点晃神:“他没有见我,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可是个性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啊……”   这下不止小月,连其他人都情不自禁发出感叹,所有人脑海中都同时浮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历劫之前连未婚妻都不见啊!”   有一个人不禁说:“真的好冷淡啊……以后你同他成婚,有话可以说吗?”   云眠一愣,听他这么说,也有些担心,惴惴地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   好在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多久,恰在其他人讨论起来的时候,狐官从外面进来了。道场内的小狐狸们纷纷噤声,云眠也赶紧坐好,将她准备好的纸上和笔墨摊在蒲团前。   主位狐官离去后,先生又换回了亲切的本地狐官。这一次的狐官和之前不同,因为是学堂重新开始授课的第一日,他几乎没讲什么东西,只是交代了些接下来的计划,没多久就宣布休息。   休息时间一到,道场里立即就热闹了起来。   云眠先前一直在按部就班地努力写她的笔记,刚写好,还没来得及微松一口气,就听她身边有个女孩子的声音欣喜地与其他人道:“啊……曦元……”   她具体说了什么,云眠没有听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曦元两个字,她一怔,想起曦元他们三个入选少主侍读,与她现在的情况有些相似,便不自觉地往后看去。   小月之前给她指过三只狐狸所在的方向,他们三个全都挑了最后面的蒲团,曦元的毛色生得比一般赤狐还要明亮,一眼就能看到。   小月显然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议论,有些感慨地道:“曦元他们一下就变得很受欢迎呢,特别是曦元……”   “是吗?”   云眠有点不明白地歪了下脑袋。   小月说:“你不知道吗?曦元是这次考核的第一呢,连青丘城里的人都没有压过他。而且他皮相也比较好看……我们化形那天好像有人看到啦。你是被定好要和少主成亲了,他们情况不一样的。”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头,这时她注意到曦元锐利的视线忽然朝她扫来。云眠不记得前程往事了,却还记得他们在东仙宫前找她麻烦,赶紧慌张地回过头。   最近学堂的修炼都只有半天,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比主位狐官那时轻松得多。   小月还有别处要去,跟她挥尾巴告别。云眠自己将东西整整齐齐地收好,仔细地衔在嘴里往家里跑。   还有小狐狸与她同路,有几只狐狸你追我赶地从她身边经过,其中一只小灰狐嘴里叼了一个简单的小布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她欢快地从云眠身边经过时,没注意到一个果子滚落出来。   云眠看到,赶紧将自己的东西放到一边,将果子捡起来,急急地追上去:“等等,你的果子掉了——”   “啊,谢——”   那只小灰狐本来回头想要道谢,但看到云眠的样子,顿时有点慌乱。   云眠开心地摇着尾巴,正要将捡到的果子还给她,却听那小灰狐受宠若惊地道:“不、不用麻烦啦,谢、谢谢少主夫人,要不……要不这个送给你吃吧!”   说着,都不等云眠再说话,小灰狐已经叼着包匆匆跑了。   云眠怔了一瞬,然后尾巴垂了下来,叼着果子,重新回头叼起她的纸笔,有点沮丧地往狐狸洞走。等她叼着这些东西走到狐狸洞时,却见另一只小白狐正在狐狸洞外走动。云眠顿时眼前一亮,将嘴里的东西随地一放,欢快地跑上前去,道:“你已经可以出来了吗!”   闻庭也是刚刚外出,他本是想看看自己倒下的地方,试试能不能回忆起什么,谁知正好看到云眠远远回来,转瞬间就蹿到面前。   他微愣,不自觉就放软了语气,回答道:“嗯,我出来看看……”   “你饿了吗?想吃东西吗?”   云眠高兴地关切问道。   闻庭其实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思,但看着云眠明亮的眸子,不知怎么的就点了头。   于是云眠高兴地应了一声,跑回头去捡了她的果子和纸笔,蹿回洞里,然后熟练地整理火堆,将那小灰狐给她的果子放到地上,并且又从她先前积攒的食物中挑了些好的出来,分给闻庭吃。一边催闻庭吃东西,她还自然地去检查他的气息体温,确认都比昨日好得多,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闻庭觉得她好像照顾病人照顾得颇为熟练,不像是第一回。不过他也没有多想,转头看到云眠放在地上的纸,微微一顿,问:“这是你从学堂里拿回来的东西吗?”   云眠回头一看,想了想,说:“不算吧,是我今日做得课记。”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呀。”   闻庭从云眠走后,就对她口中的学堂有些在意。若如她所说,之前所有这个年纪的狐狸都在学堂念书的话,那他肯定也有关联,只是当闻庭走过去看云眠记得笔记时,却是一怔,下意识地说:“这个……不是字吗?”   云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想起自己写得还不是字,连忙慌张地跳过去,红着脸往前一趴扑在纸上,然后想了想,在一堆笔记里翻了半天,然后翻出一张今天教的字,递过去给闻庭看。   闻庭看着她塞过来的纸,一顿,忍不住浅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他轻轻地碰了碰给他纸后就在笔记堆上蜷成一团的云眠,道:“没关系,我看得懂,让我看吧。”   云眠这才动了动,犹豫一会儿,才是慢慢从纸上退下去了,但还是担心地坐在旁边,看闻庭看她的笔记。   闻庭蹙眉,说来奇怪,刚才只一眼还没有意识到,这时仔细看看,才发觉就连这些符号他都似曾相识,有几个符号好像已经见过试的,不用费多少工夫就能看明白。   待看完一页,闻庭已确定上面写的内容他都知道,便问:“先生今日是讲了防风之术?”   ……的确是讲到过防风之术。   云眠下意识地点了头。   谁知下一刻,还不等云眠反应,只见闻庭眼眸一闭,周身灵气忽然自然运行起来,刹那间洞内流风变换,火堆上的火焰跳动了下,然后在转瞬之息归于平静……   云眠早在空气流动时就不自觉地呜咽一声眯了眼,待睁开眼,发觉闻庭是随手用了一下防风之术时,才眨巴眨巴眼睛,呆了呆。   今日先生是讲了这个没错,但今天不过是重新授课首日,几乎没讲什么重要内容。关于防风之术,先生只是随口提了,说这个术半年后会教,并且是属于比较难的术法,自然还没有在课上讲到如何使用……云眠事无巨细地将先生说的话全记了下来,却没想到闻庭看到就知道,还这么顺手地用出来。   然而闻庭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继续翻着云眠的笔记往下看,等翻完一遍,便微微蹙眉。   他觉得自己与云眠是一般大,但她所记的东西上好像没有什么他特别不了解的,可又记不起什么,便觉得疑惑。闻庭正在思索,回头却看见云眠正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闻庭对这种情况自然毫无准备。迎上她的目光,他脸上顿时一红,慌张移开,但还当云眠是在意小符号的事。他略一思索,便说:“你要是在意的话,要不你将先生的内容重复给我,然后我帮你写成文字,你看着习字吧?”   云眠倒不是在想这个,但听闻庭如此说,赶紧用力点头。   但点完,她又不禁问道:“你这些字都会写吗?”   闻庭答:“……应该吧。怎么了?”   云眠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道:“我在想……你不会是少主侍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闻庭:我……是少主。 第14章   闻庭一顿,疑惑地问:“……少主侍读?”   云眠也是突发奇想,忙解释说:“嗯!就是前段时间刚考过试的,所有我们这个年纪的狐狸都去考了。少主择了十个人当少主侍读,以后会入狐宫学习,你会写字,术也用得好,所以我觉得……”   她是想起了之前主位狐官说过,这届入选少主侍读的小狐狸里没有不会写字的。但其实以她这阵子接触到的同龄狐狸来看,青丘中这个年纪就能书写的人很少,就连入选的青阳都免不了被教训错字多,而闻庭看起来对书写很有把握,云眠之前看他写自己的名字,也的确写得很好……   话虽如此,云眠亦不确定,慌张道:“不过我也是随便说,也有可能不是……要不我们明天去问问吧?”   闻庭听云眠这般说,便顺着她的思路思考了片刻,但过了一会儿就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不大。”   “为什么呀?”   “按照你的说法,这个考核似是件大事,既然所有同龄狐狸都去参加了,想来关注的人也多。我想这十个人里如果有人不见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但到目前为止,好像并没有狐官寻人。”   闻庭分析得冷静,云眠怔了下,却也觉得闻庭说得有理有据。   若是还有亲人,他现在消失已有两天一夜,青丘信息通达,肯定早就有人来寻了。   闻庭本来蹙眉思索,但转头却注意到一旁的小白狐担忧地望着他,还不等闻庭回过神,云眠已经凑过去用脑袋亲热地蹭了蹭他,小爪子迈上前,大有将自己埋在他怀里之势。   闻庭原本没什么特别伤心失望的感觉,反倒是云眠这么一蹭,弄得他颇为慌张。   他慌乱地后退一步,转移话题道:“我先把那些课记的文字写给你吧?记忆的事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还不如稍后再想办法。”   “嗷!”   闻庭这么说,云眠当然高兴,连忙蹦蹦跳跳地蹿进洞里,叼了许多纸笔出来,欢快地放在闻庭面前,期盼地望着他。   闻庭微怔,在心里仍有些局促,但还是衔起云眠给的笔开始书写。   即便是狐形,他写得依旧很快,而且写得很漂亮。先前写一两个字还看不出来,但这一会儿大片大片的字写下来,也不见他有写不出或者迟疑之处,字体颇有风骨。   云眠不知道闻庭生来便是九尾神狐,出生就能化人形,从小习字比一般狐狸早慧得多,她凑在他对面看得惊奇,时不时惊讶地“嗷呜嗷呜”叫。她看到闻庭写得漂亮高兴,偶尔看到自己认识的字也高兴。   她这般热情,倒弄得闻庭不好意思,他素来感情没有这般直白,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说:“其实你那些小符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能看懂……不过以后难免会有不得不写字的地方,你按照我写得模仿就是,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问我便是,我尽量教你。”   云眠“嗷”了一声,欢快地向闻庭道谢。   闻庭看她很开心的模样,亦被感染得愉悦了几分。但他稍稍展眉还没有多久,又不禁晃神。   他先前嘴上不说,但毕竟脑袋里空荡荡的没有记忆……虽说常识性的事或者以前学过的东西回忆起来似乎没有问题,可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终究令人在意。   “对了!”   闻庭还没想到什么头绪,忽听云眠开心地道:“今天时辰还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转转呀?”   闻庭朝她望过去。   云眠看到闻庭望向自己,反倒有点不安地摆了摆尾巴,羞涩地提议说:“我之前看到你在洞外,好像对外头很在意的样子。你要来总不是凭空来的,在周围逛逛的话,说不定能想起什么……你觉得呢?你想去看看吗?”   闻庭一怔,没想到云眠注意到了他之前在狐狸洞门口的样子。   他之前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况且云眠近日好像也都要去学堂修炼,他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也好一个人外出……   闻庭略一思忖,便应道:“好。”   于是云眠高兴地原地打着圈跳了一下,然后几步就灵活地跑出洞外,在洞外朝闻庭挥尾巴。   闻庭赶紧追了出去。   闻庭出现那日整夜大雪,他自己都被整个埋在雪中,脚印当然早就寻不到了。如今青丘仍被莹白色的雪色包围,山间小径还有落了叶的枝丫上都覆着白雪。   闻庭跟着云眠走,看着她拖着尾巴在雪地上轻快地蹦跳,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小脚印。   雪中的路径比平时来得难认,但云眠看起来还是很熟悉,她好像对介绍自己家这件事非常高兴,走路时不时就跳跳催促,一路尾巴摇得飞快。她详细地告诉闻庭辨认每条路的记号、哪条路上会有特征比较明显的树,还有沿着哪条路走可以找到河流喝水。   闻庭当然将她一路上说的话都仔仔细细记下了,但说来奇怪,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半分熟悉感,就像真的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闻庭试着想要根据云眠说得道路特征回忆,但一回忆头又极痛,像是什么东西在阻止他想。   远处的云眠见他走得落后几步,赶紧拖着尾巴跑回来,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闻庭摇摇头,他一旦停止回忆就觉得好些。他定了定神,说:“继续走吧,我也想认认路。”   云眠见他精神起来,尽管还觉担心,但也点点头,接着往前跑。   ……   这个时候,曦元他们也刚从学堂出来。   他们三人不同于云眠,修炼结束从狐官那里出来总要再闲逛一会儿。   文禾和青阳都是随曦元走的,按照曦元以往的习惯,他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到小白狐的狐狸洞口逛一圈,要是碰到了就挑她的毛病。今日云眠从学堂里跑得太快,他们还没注意到就走了,曦元一路上心情都颇为烦躁,左看右看地不知在找什么。   文禾看着这些年他早就走得快和自己家一样熟悉的道路,又担心地望了眼拧着眉头的曦元,劝道:“说起来……曦元,我们是不是该考虑换条路走了?现在我们每天都要去书塾,特意往这里走要绕一大圈,如今也就罢了,可日后如果功课如果重起来……再说,团团如今已经是少主夫人了……”   “那又怎么样?小丑八怪莫名其妙担上少主夫人的名头,还不准人议论不成?”   曦元皱眉,骄傲地扬着下巴说:“狐宫又没有规定我们不能往少主夫人走过的路走,也没有规定说不能跟少主夫人讲话啊!”   ……问题是你那个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讲话啊!   文禾在心里着急地想道,但他看曦元的神情,也知对方是执意而为,便闭嘴不说了。   曦元感到文禾忧虑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没有理会,继续我行我素地往前走。   他最近没由来得焦躁,从云眠被选为少主夫人便是如此,但这股焦躁为何会如此又说不上来,他只归结于云眠竟会被选为少主夫人、日后还要和他们一起狐宫修炼这种事不合常理,令他觉得很不舒服。   她才不过开了灵智几天,字都不会写,脸上还有不好看的胎记……明明就是只小笨白狐,到底哪里好了!   曦元烦躁地想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窝火令他身后的三条红尾摆得很不耐烦,可奇怪的是,他明明在心里下了定论,可脑海中却时不时会浮现那天她被他扔的石头砸到,眼睛通红、含着泪水的模样,这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烦得他胸口很不舒服。   曦元感觉一口闷气无处宣泄,愤愤地拿尾巴砸了下地,生气道:“——被我欺负就哭!被少主强娶就不知道哭了吗!少主也没问过她的意思吧?!”   “……?!”   曦元忽然没头没尾地大声说了这么一句,文禾被他吓得差点一脚走歪,转头惊恐地看着他。   倒是青阳疑惑地看曦元,迷茫地问:“曦元你在说啥?抢蛐?你和少主一起玩过蛐蛐吗?这个季节还抓得到蛐蛐吗?”   然而曦元还沉浸自己的思路中,只一个人生着气,没听见青阳的话,唯有身后的尾巴摆得更快了。   “蛐蛐的话我喜欢个大腿长的,看着威风。”青阳继续向往地说,“我上次捉到一只玩好以后顺嘴吃了,被我妈打了好久后脑勺,说修行不能吃肉,逼我吐出来……”   文禾其实也没听懂曦元在说啥,无奈地看着两个同伴鸡同鸭讲,感觉一行三狐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看路。忽然他脚下猛地一顿,说:“……那个,是不是团团?”   曦元本来是皱着眉出神的状态,在文禾说出“团团”两个字时突然一下回过神,脚下定住,笔直地朝面前望去。   云眠本来正在给闻庭介绍周围的环境,马上就要到她最喜欢的一个湖了,她期待得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走路都连蹦带跳,这会儿因为闻庭落后了几步,她正在原地快活地左跳右跳,三条白白的尾巴在身后随着动作摆来摆去,催促对方走快些。   曦元看到云眠这般模样亦是一顿,下意识地提脚想要走上去,没好气地开口道:“喂!小丑八……”   然后他最后一个“怪”字还没说出,就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这个时候,只见道路一旁的草丛一晃,另一只狐狸从里面灵活地钻了出来。   他和云眠一样浑身雪白,额间居然也带红印。他的体型比云眠稍大一些,步伐平稳,一样的年纪,但一看就是少年。   云眠看到他出来,温柔又开心地“嗷呜”叫了一声,唤道:“闻庭!”   然后没等闻庭反应,她已小跑过去蹭他,见闻庭耳朵上落了不知哪里掉下来的树叶,还踮起爪子小心翼翼地帮他叼下来。   闻庭不知道云眠凑这么近做什么,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看她叼叶子下来才隐约明白,于是顺便眯着眼抖了抖毛。   等他抖完毛,这才察觉这条路上好像有人看着他们,便奇怪地转过头,望了过去。   只见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有三只狐狸呆呆地站着,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第15章   闻庭之前是一边走一边认路,还要熟悉环境,可即便他记忆力已经很好,也架不住云眠走得太欢快,不知不觉就落后了几步。   他们走了一路都没怎么碰上外人,故闻庭也没想到一从草丛里出来就会遇上另外三只狐狸。   那三只狐狸分别是两只灰狐和一只红狐,他们看上去都极为震惊,尤其是三狐中的红狐。另外两只灰狐不过是惊得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来,而那只红狐此时却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他,对他怒目而视、眼睛喷火,仿佛随时都会冲过来咬他一般!   闻庭敏锐,几乎是立即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烈火喷涌般的敌意!他脚下猛地一动,瞬间条件反射地将云眠挡在身后,将她用身体牢牢护住!   闻庭自觉没有见过对方,不知对方这气势汹汹的敌意从何而来,当然心生疑惑。他疑心对方是不是认识自己,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地保护住云眠。   “嗷呜?”   云眠刚开开心心地捡了叶子,还没注意到出了什么事,看到闻庭忽然挡在她前面,才后知后觉地竖起耳朵往他警惕的方向看去,谁知一眼就看到来势不善的曦元三狐,顿时一慌。   这个时候,曦元简直快要气炸了。   他今天特地到这里跑一圈,的确是抱了几分看到云眠就欺负她的心思没错,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刚刚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幕!   只见云眠毫无戒心跑向一个满脸虚伪的陌生白狐!脸上还笑得像是春天花都开了一样!她还撒娇地蹭他!还像小媳妇似的给他摘头上叶子!那只白狐没有爪子吗!他难道自己不会把叶子抖掉吗!!   曦元暴躁得不得了,尤其是看到那只陌生的白狐居然自然而然地将云眠挡在身后、而云眠看起来还很担心他之后,曦元更生气了,愤怒地上前一步道:“喂!小丑八怪!”   文禾要制止已来不及,曦元已经跨出去了。   曦元怒极反而冷静,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一身焦躁从何而来,只冷笑一声道:“你今天一下课就从道场里消失了,是不是在躲我?还有之前在主位狐官那里也是,趁狐官看着,一溜烟就跑了……怎么,你上次还有胆子泼我一嘴泥,现在就只知道逃了吗?!”   “曦元……”   文禾无力地在旁边试图小声劝道。   曦元至今都不晓得团团化成人形的模样,他之前就笃定云眠化成人的样子一定不好看,并且这也是曦元有事没事就去找云眠麻烦的原因。文禾一直没想通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但曦元笃定就只好跟着他……现在情况有变,文禾总觉得曦元若是哪天看到了小团团的原型一定会后悔,但现在却不知该哪里劝好。   然而曦元正在气头上,连文禾正在小幅度地试图扯他尾巴都没注意到,哪里能听得到他说话?   他正焦躁异常,特别是看到云眠听到他的话露出些慌乱的神情,不由愈发烦闷,这种烦闷表现在脸上,就是笑得愈发轻蔑傲慢。   他说:“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会是怎么选上的少主夫人,但你不会以为当上少主夫人,我们就不敢再欺负你了吧!上次主位狐官说了,这次被选上的人也不能完全高枕无忧,若是三年后不能合格,狐宫还是会重新考虑资质,想来就算你是少主夫人亦是如此!但你到现在连字都不会写,术法也就用了上次那么一次,我猜大约还是巧合蒙的——额头上还生了个那么难看的胎记……怎么想都不可能还留得下来。像你这样没有实力却混进来,难道不会觉得心虚吗?!喂,小丑八怪,你在书塾里说你去狐宫没有见到少主,我看其实少主至今也没见过你这般样子吧?!”   曦元说得咄咄逼人,但云眠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原就挡在她面前的闻庭稳稳上前一步,皱眉道:“——你们经常欺负她?”   闻庭到底没了记忆,对他们刚才说得那些话并不十分明白,只一一记下等回去在想。但饶是如此,他仍从曦元的话里听出了许多不好的蛛丝马迹,令她心口一紧,不自觉地已将云眠严严实实挡住。   曦元原本就已如同绷在弦上的箭,情绪暴躁,见闻庭自然维护的举动,愈发不快,嗤笑道:“那又如何?”   闻庭也懒得多解释,只皱着眉道:“你们不要三个人一起欺负才开灵智的女孩子,如果非要打,倒不如冲着我来。”   曦元哪里耐得激,尤其他今日看闻庭特别不顺眼,当即怒笑道:“好啊,正有此意!谁说要三个人了?对付你哪里用得着文禾和青阳,我一个人足以!”   说着,只见曦元竖起三条红尾,身上的仙气转动,整只狐狸被笼罩在勃勃生气之中。   闻庭第一时间将云眠藏在身后,但云眠却记得闻庭还是伤患,见他挡在她见面,立刻焦急得紧,想跳上去帮忙掩护他,可偏偏闻庭护她护得太紧,云眠一时冲不到前面,急得摇尾巴,说:“闻庭,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好……”   “……无事。”   闻庭安抚道。   只是他刚才的话一出口已有些出神,他为什么会觉得云眠是刚开灵智不久的女孩子?他之前听她说过吗?   然而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多说,曦元已经准备好了,他亦须得准备。   曦元是这一回考核里的第一,各项水准自是优秀,他引动灵力时,目光便随之较真起来,仙气刚刚涌起,便有汹涌气势!   文禾在一旁看到他们争吵已是慌张,还当闻庭是不认识曦元才会向他挑战,一见曦元进入备战的状态,顿时慌了起来,正要提醒对面那只白狐,却见闻庭也跟着闭上了眼。   闻庭率先挑战,自是觉得自己能赢。他刚一合上眼,便能感觉到身体里充满生机的仙气正在流动着,他很熟练将仙气调动起来,竟是比曦元还要快上许多!   文禾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那只不曾见过的白狐周身仙气将他一身蓬松雪白的毛发都带得颤动起来,仿佛有微风拂过一般,他身上的仙气隐隐有金色,亮起之时,他额间的红印都像是灼灼发红,接着,只见他睁开了眼——   曦元在这般情形下已是专注,闻庭的仙力展示出来的情形是这般,便是他也怔了下。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闻庭已当机立断率先出手,垂眸默念心诀,笔直地冲了过去!   曦元回过神,他是机敏之人,当然立刻做出了防范,眼看着闻庭用术,他以攻代守,索性咬着牙直接迎击,将仙气集中于狐爪之上,迎着闻庭的术朝他挠去——   唰啦!   然而下一瞬,曦元的攻击在闻庭的术前竟是毫无抵抗之力!两人之间的悬殊差距将曦元吓了一跳,他不觉眯起了眼睛以阻挡仙术的光芒入眼,但不服输的性格却让他十分不愿意就这样结束,仍旧倔强地不肯收爪,执意往前挠去——   在这般情形之下,曦元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挠到东西了没有,他只觉得额间剧烈一痛——   “我赢了。”   只听不远之处,闻庭缓缓落地,平静地道。 第16章   原本凝聚在他额前的仙力,在引发剧痛之前被及时地收了回去,曦元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神色微凝,不禁重新睁开眼,却见面前的闻庭已平稳地站在地上,正从容镇定地舒展尾巴平衡身体,根本看不出疲惫之色。   曦元先前在情急之中已是全力一击,可是仍是无用。而且闻庭的仙力收放自如,能够那么灵敏地收回去,可见对仙气掌握得极好,曦元并非全无头脑之人,只这么一瞬,他已自知远远不如。   这个时候,在一旁围观的剩下三只狐狸亦是吃惊,尤其是云眠,呆呆站在原地。   闻庭用仙术时光芒太盛,不要说被近距离逼近的曦元,就连他们三个旁观狐都没有看清,但曦元一瞬间惊呆狼狈的模样大家都看到了,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是那只叫闻庭的白狐及时收手才没有弄得更惨。   文禾和青阳都吓坏了,张大了嘴在曦元和闻庭之间看来看去,不要说他们还从未见过能打败曦元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极是担心曦元会暴跳如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曦元并没有立刻动。   他这个时候的确震惊,正如文禾和青阳所想,曦元此前还从未遇过对手,然而这一次,他却连白狐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大家都是三条尾巴,可实力相差如此之大,曦元隐约不是滋味,但惊诧之余,亦是心头震动,仿若从云端回到现实,头脑瞬间清醒。   这时,只听闻庭淡淡地说道:“这样是不是可以了?”   曦元用爪子擦了把沾到泥土的脸,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道:“你且等着!你叫闻庭,我记住了!我们定会有再见之日!”   嘴上不饶人,声音却比之前冷静郑重了许多。   话完,曦元却真的转身,带着文禾和青阳离去。   云眠原还呆呆的,这时却被闻庭碰了碰脑袋,说:“我们也走吧,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湖吗?”   云眠恍恍惚惚地回过神,“嗷”了一声,连忙给他引路,但一边并肩走着,她还是忍不住一边呆懵地望着闻庭。   云眠对曦元有些本能的畏惧,她有记忆以来和曦元接触得不多,却知道大家都说曦元是少主侍读考核里的第一,是很厉害的……所以刚才闻庭主动去和曦元打的时候,她一下就慌了,急得团团转。   她以为闻庭肯定不知道这件事,很怕他受伤,故尽管他们男孩子似是说好了要单打独斗,但云眠还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就想好了要趁乱帮闻庭,准备一开打就跳出来作弊挠曦元,然后和闻庭一起跑掉……谁知一开始她就被闻庭放术的光眯了眼睛,接着结束得太快,她都还没来得及冲出去作弊,闻庭就赢了。   云眠完全没想到闻庭身体还没恢复,就能打得过曦元。   这一会儿,她正怔怔地望着闻庭,都没注意到自己这样走路不看前面很容易摔倒。   闻庭察觉到云眠的视线,疑惑地转过头,问:“怎么了?”   云眠一慌,呆呆看被他捉到,顿时有点害羞,脸红地解释道:“你刚才好厉害呀……曦元,之前在选少主侍读的时候,是第一名的呢。”   闻庭一愣,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不自觉地问:“他们……都是少主侍读吗?”   “嗯!”   云眠点头,说:“特别是曦元,好像大家都很推崇他……”   云眠还来不及多说,两人恰在这时走到云眠所说的湖泊之处。看到她喜欢的景色,云眠顿时眼前一亮,欢呼一声,一下子开心起来。   她立即飞快地往前蹿了几步,迅速跑到湖边,回头在湖边上跳来跳去,招呼闻庭快点过来。   闻庭一愣,看到云眠这般神情,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他顺着云眠的方向向前望去,忽然,只觉得视野一阵开阔——   湖泊位于一面陡崖之下,湖周围没有生太多很高的树木,放眼望去便是满目的白雪,还有少许从雪中探出的草木枝茎,带着些许木色和绿意。湖面上在雪天已结了冰,冰面倒映湛蓝的天空和湖边的冰雪,凝聚出一种奇异干净、富有生机的美感。   云眠就在这般景致边跳来跳去,她这么小小白白的一团,一跳就完全融入景中,偏偏自己还无所察觉。   闻庭不禁淡淡一笑,急忙追了上去。   云眠在湖边欢嗷蹦跳,时不时还在湖边打个滚,看得出是真的很喜欢,亮着眼睛追着闻庭问:“好看吗?好看吗?小月说这边叫镜子湖呢,晚上水里还会有月亮……”   云眠激动不已说得高兴。   闻庭望着她无意识左右摆来摆去的尾巴,一阵恍然,觉得那种没有办法拒绝的感觉又来了。   ……不过这里也确实非常美丽。   闻庭望着远处望了片刻,由衷地回答:“很好看。”   “嗷!”   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话,云眠看起来比自己被夸了还要高兴,她欢快地道:“这边不止很好看,还能捞到东西吃呢!有时候肚子太饿了没东西吃也不要紧!”   她一边说,一边就兴冲冲地要给闻庭演示一下,找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连滚带叼地弄到湖边,开开心心地在湖面上砸了个冰窟窿,爪子在水里拍拍,专注地捞了起来。   闻庭一愣,他第一反应就是云眠有时候太饿了会捞鱼吃,食肉杀生不利于修炼,若是实在饿极之时吃吃也就罢了,他们现在还未到这般地步。闻庭怕她是没人告知,不知会损修为,正要阻止,就见云眠高兴地抬起头,从水里捞出一大把水草,欢欢喜喜地叼回来,朝他“嗷”了一声。   “我们今晚吃这个吧!”   云眠欣喜地说。   “比放在洞里的果子新鲜呢,而且难得捞到这么多!”   闻庭怔了一瞬,他之前还担心云眠杀生,可这会儿看她饿坏了也就是到湖里来捞捞水草,突然又心疼得要命,不知不觉道:“……好。”   他问:“……要不我去抓条鱼给你吃吧?我会烤好,你负责吃就好。”   “呜?”   云眠疑惑地歪了歪头。   闻庭见状,顿了顿,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眠不晓得闻庭心中千转百折,见他不说了,便开心地将水草放到一边,还顺嘴就叼了一根,吃了两片叶子。   闻庭望着她乖巧吃东西的模样,心里却寻思着日后要想办法去寻些灵气充裕的灵芝仙草回来喂她。那些灵芝仙草灵气充沛却不会开灵智,味道比寻常凡物好上许多,有助于修行,幸许能将云眠养得再雪白蓬松些。   两只狐狸安静地一道趴在湖边,因为云眠看上去很喜欢这里,闻庭便也不急着离开。   云眠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她大多数都是一只非常欢快的狐狸,一边吃水草一边摇着尾巴,只是她吃着吃着,在看到湖边自己的倒影时,莫名地愣了下,耳朵垂了下来。   水中的小白狐一身雪白,额间却有三道红色的胎记。   她用爪子在自己凿的冰窟窿里沾了沾水,然后用力在额头上擦了擦。冰凉的水渗进毛里,冻得她“嗷呜”哆嗦了一下,但等她擦完水中望去,那红色胎记的颜色仍然一丝未减,她不禁丧气了几分。   旁边的闻庭一直在看她,见云眠忽然这般举动,微微一怔,问道:“你在做什么?”   云眠一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先前遇到曦元时曦元说的话,她并非是完全不在意的。她如今已经开了灵智,曦元一口一个“丑八怪”的喊她,云眠当然不会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的尾巴不安地拖在地上,有点难过地问道:“我额头上的胎记,是不是很招人讨厌呀……”   闻庭稍愣。   他当然不觉得云眠额间的红印难看,但见她这般神情,想了想,才说:“……你觉得我额间的红印难看吗?”   云眠一呆,赶紧拼命摇头,急得青丘官话都冒出来了,慌张地嗷嗷了两声。   “我也是一般的……”闻庭回答,“我不觉得你的胎记有什么不好之处,而且我觉得你……”   闻庭本来是顺势说话,但话到嘴边才忽然感到些不对,只可惜这时再收住也有些不对,只得继续道:“……你很好看。”   “嗷呜!”   云眠听到闻庭的形容时懵了一瞬,但转瞬就高兴起来。哪怕她知道闻庭很可能只是安慰她,却依然感动极了。   云眠凑过去,用力蹭蹭闻庭的下巴,亲热地往他身上窝。   闻庭被她蹭得晃神,脑海中却浮现出别的念头来。   其实关于刚才曦元的话,他亦并非全然没有在意的地方。   闻庭微顿,问道:“说起来……刚才那只红狐狸说你是少主夫人,是什么意思?”   云眠歪了下头。   闻庭却蹙起眉头,提起这个话题,好像不需他极力回想过去的记忆,脑袋仍旧会隐约有钝痛之感,让他有点眩晕似的不舒服。   但他还是继续问道:“还有……你们老说的少主,还有少主侍读,又是怎么回事?”   “少主是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的独子呀。”   云眠回答道,因为闻庭先前没有表现出过对常识问题不知道,所以她听他这么问,还诧异了一瞬。   她说:“原来少主是要到弱冠才定亲,三年后才会在择狐宫入室弟子的时候一道选和他一起读书的听读弟子的,但是听说这一次少主的天资很好,和我们同龄却已经要历灵仙劫了,灵仙劫一旦开始,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够结束。狐主夫人怕等少主回来再按部就班地挑选定亲人选和同读弟子会太被动,索性在今年就直接都选好……”   云眠对这些事其实也懵懵懂懂,都是从小月那里听来现学现卖的,但闻庭问起,她就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   闻庭头晕欲裂,但听云眠说完,还是愕然了一下,道:“……所以,你选上了少主夫人?”   云眠点点头。   闻庭问:“……你和少主以前就认识?感情很好吗?”   “没有……”   云眠恍惚地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是她这几天第一次被问了,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被选上了少主夫人,糊里糊涂的,只好说:“我没有见过少主,只在狐宫里搁着屏障看过一次,但那一次已经是定下来以后了……”   闻庭听她的答案亦觉得慌,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云眠……你明白何为夫妻吗?”   “嗯?”   云眠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应当就是日后要花更久和少主一起修炼吧,即便从狐宫出师了,也还要继续跟少主一起修道……别的就不太清楚了。”   她将自己知道的答了,然后转向闻庭,好奇地问:“那你知道吗?”   “我……”   问题被抛了回来,闻庭下意识地想开口,但张开嘴才发觉他实际上亦答不上来,摇摇头说:“我亦不知。”   “噢……”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头,但也并不很失望。   她本还想再聊,可这时却见一直在强打精神不要露出异状的闻庭绷不住晃了一下身子,云眠立即就慌了,围着他乱转。   “……我没事。”   闻庭连忙说。   他是有点不适,但也没有云眠表现得这么夸张,而且不再讲之前的话题后,已经好了些。   可是云眠哪儿敢耽搁,急道:“你是不是脑袋不舒服呀?我们先回家里去吧,可能睡一觉就会好了……”   闻庭颔首。   云眠着急地要背他回去,闻庭只得哭笑不得地拒绝,说:“……我能自己走,没到这个地步,你背我回去得可能还慢了。”   “呜……”   闻庭这么说,云眠只好失望地低下头,改为一路仔细地看着他,闻庭一看上去有不舒服的地方,就上去扶他。   等两人好不容易一起回到狐狸洞里,云眠赶忙催着闻庭到洞里趴下,然后自己急着去生火给他取暖。   然而云眠刚刚转身要走,在闻庭无奈地屈身准备趴下时,她眼角余光瞥到他身上隐约一抹红色,忽然愣住了。   “嗷呜?”   云眠着急地转回来,一下凑到闻庭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用额头拨开闻庭身上的毛发,等看到里面的情形,瞳孔微缩,呜咽的声音都有点带了伤心的哭腔。   闻庭见她中途转回来已觉得不好,但只得无奈地给她看。   曦元毕竟是青丘万千名刚化形的小狐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且是狐官对他的个性捶胸顿足,却还是忍不住萌生惜才之心将他放入候选人中的……毫无悬念的第一名。   尽管闻庭是压倒性地赢了,但曦元最后那一下全力一击其实也……并未抓空。   此时,只见闻庭雪白的毛发底下,有几道一看就是狐爪生生留下来的血痕,根根分明,血色深深。 第17章   闻庭在曦元面前装得很好,一丝破绽都未露,就连云眠都一直以为他毫发无伤,没想到现在竟会看到这般光景。   云眠都懵了,良久才伤心地走上去,小心翼翼地在闻庭的伤口上舔了舔,然后才抬头看他。   “……不疼。”   闻庭看着云眠难过的神情,放软了声音安抚道。   可云眠的神情好像并未因此变好。闻庭这才解释道:“刚才那只红狐个性高傲,又欲伤你。我担心如果让他看到,可能会压不住他的傲气……”   ……当然,亦是怕云眠看到了觉得伤心。   然而云眠此时仍是伤心极了,她望着闻庭的伤,难受地在他身边小声呜咽,再次凑上去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地舔了舔,然后又舔了舔。   她的动作极为轻柔,闻庭其实已经自行用仙气止了血,现在也不是太痛,但云眠还是小心得要命。他只感到云眠小羽毛似的动作在他的伤上碰碰,生怕弄疼他。云眠毕竟是女孩子,被她这样舔着伤口,闻庭自是有些不自在,但靠着他身侧的小白狐满眼难过受伤之色,好像比他还难受,想到自己已经瞒了云眠一路,这时反而不知该如何赶她。   只见云眠在他身边蹭蹭舔舔,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洞深处,在她储存食物的地方拨弄了几下,然后挑出一串草叼在口中,急急地跑回来。   那是一小串有止血作用的草药。   云眠放在口中嚼嚼,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接着仔细地敷在闻庭的伤口上。   闻庭雪白的毛发上沾了点草叶的绿色,但本来还有点红肿发热的创伤在草药敷上去以后,马上就消肿了,草药敷着的地方还有点冰冰凉凉的。   闻庭诧异一瞬,没想到云眠居然还在洞里存了治疗外伤的药草。她处理药材的方法难免有些粗陋,但却是挑不出错的,这会儿,她正紧张地盯着草药,在他伤口边上绕来绕去,等确定药草渐渐起效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洞内的火光显得分外温暖明亮。   云眠搬了点东西放在狐狸洞门口挡风,然后急匆匆地跑回来催促闻庭睡觉。一边用脑袋顶他没受伤的身体,一边“嗷嗷”叫。   闻庭明白云眠的意思是让他早点休息,这样伤才好得快。   他有点无奈,却喜欢她的好意,说:“我知道了……我们休息吧。”   “嗯!”   云眠欢呼地叫了一声,于是等闻庭闭上眼,她就过去在他身边趴下,还往他怀里挤了挤。   闻庭这时才愣了,他先前睡着时都很昏沉,不知云眠会跑到他身边来。云眠看起来睡得很是自然,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颤,还迷糊地揉揉眼睛,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   闻庭的心跳都快跳将胸口跳裂了,良久,他才勉强憋着一句:“我们如今已经能化人形,男女有别,按理来说,还是分开睡为好。”   云眠呆了一下,歪了歪头,然后疑惑地说:“可是这样睡你才不会觉得冷呀。”   “……!”   这下换作闻庭呆住。   云眠垂头丧气地垂了耳朵,道:“若是你再冻僵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云眠沮丧的神情,让闻庭看得一愣,亦大致明白了她是担心他像第一天晚上那般冻僵在雪地里,然后再也醒不过来,或者又忘掉前程往事。   “……不会。”   闻庭被她话里的担忧弄得心软,想了想,对她承诺道:“那天是意外情况,我如今还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你已不用担心,今晚定不会如此。”   “呜……”   云眠低低地呜咽一声,看着闻庭的伤,还是不大愿意走。   “这里暖和,你睡这里吧。”   闻庭不着痕迹地挡住自己的伤口,从地上站起来,自行走到了火堆的另一边。   “我们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团在一起睡了,你放心,现在有火堆,不会有事的。”   云眠看着闻庭身上的伤,是真的伤心极了,但闻庭如此说,她也只好在原地老实地自己趴下,用尾巴团成一个毛球。   闻庭见她睡下,方才松了口气,在火堆对面卧下。   他闭上眼睛,火堆温暖,洞中温度定然足够,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立刻睡着,只蹙着眉令自己平静。   也不知过了不久,他忽然感到身边一暖,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娇滴滴的“嗷呜”了一声,在他身边团好,还往他身上蹭蹭,确认自己的体温传过去了,这才安静下来,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闻庭不由睁开眼。   云眠大约是以为他睡着,便又偷偷抱过来了。她大概还是担心他在晚上受冻,觉得自己不过来捂着他的伤就不会好,所以趁着安静又摸过来,这会儿她已经安稳地靠在他身上,懵懵懂懂地睡着了。   闻庭一愣,其实这个地方大约没有先前那里舒服,没那么平坦,火堆的热度也没那么均匀,但云眠还是跑过来,反倒将自己睡惯了的位置空着。   闻庭看她已经睡着了的模样,内心挣扎半天,终是没有再移动位置,而是将自己的尾巴盖在她身上,将云眠裹住大半,然后往自己身边抱了抱,好让她睡得更暖和些。等做完这些,闻庭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缓缓睡去。   ……   接下来一连过了三五天。   这几日学堂的功课都不重,在学堂听课只需半日,云眠担心闻庭的伤势,一下课就不停地往狐狸洞跑,围着受伤的闻庭跑来跑去,给他敷药上药。   “团团,我们今日要一道去山顶空地玩,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临到下学时,小月抖了抖毛从蒲团上站起来,友好地问她道。   云眠因为一直同小月一起玩,这几天和小月的朋友狐们也都有些熟了,不过因为她是少主夫人,其他人难免对她有点疏远,总是不自觉地与她保持一点距离,然后恭敬地看着她。   云眠在这样的环境中有点融入不进去,她心中隐约失望。不过今日,即便是小月主动邀请,她还是歉意地摇了摇头,道:“我今天要早点回去的,对不起……”   “没事没事。”   小月看到云眠很愧疚的模样,赶紧摆了摆爪子。但她接着就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好像最近回家都很早呀。”   云眠不好意思地朝她“嗷”了一声,然后开心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兴冲冲地往狐狸洞跑。   跑到一半,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路边有她给闻庭敷的那种草药,又急急地停下来,高兴地折回来拔了两根,然后和笔墨一起叼着,继续轻快地往家跑去。   闻庭的伤口恢复得很快,这两天敷药、修养,再加上闻庭本身好像能以仙气加快身体恢复的速度,那天被曦元挠出来的血痕如今只剩些淡淡的痕迹,应当马上就能消失了。但即便如此,云眠还是认真地每天第一时间就跑回去帮闻庭敷药,查看他的伤口。   云眠担心闻庭的伤,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内心深处又有点雀跃的高兴。   她叼着草药一路找闻庭,谁知她刚看到狐狸洞口正要冲进去,就看到狐狸洞口有许多大小相同但进进出出的脚印。云眠一愣,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她正好闻庭头一低从草丛中钻出来,口中还叼着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袋子,袋子里面似是装了些草植果实,沉甸甸地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云眠?”   闻庭感觉到有气息,抬起头往云眠的方向望去,却见她呆呆地站在离狐狸洞最近的一处草丛里,眨巴着眼睛茫然地望着这里。   云眠被他叫到,才慌张地从草丛里迈了两小步出来,然后看向闻庭拖回来的食物:“……嗷呜?”   闻庭一顿。   他之前被冻伤,头亦不是很舒服,一直是吃云眠入冬前就储藏在洞里的东西。   云眠一直很大方地将最好的东西都欢快地推出来给他吃,但闻庭却察觉到她自己吃的时候,是很珍惜很宝贝的。   即便他失了记忆,却也晓得云眠这般情况,入冬后只怕……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吃。   闻庭想了想,回答道:“我之前身体没有痊愈不能外出,但现在尽管记忆还没有恢复,可伤和精神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所以……”   谁知闻庭话还没说完,就见云眠的眼睛一下氤氲了起来。   她失落地垂下耳朵,伤心地问道:“你也要走了吗?不能留下来吗?” 第18章   ……也?   闻庭听到这个字愣了一下,但还没等他回过神,已经被云眠的动作弄得慌了神。   云眠其实不记得开灵智以前的事了,却隐约感觉以前也曾经有人,陪她、和她一起玩、笑着跟她说话,但是最后给她留下一堆食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云眠不喜欢这种感觉,看到闻庭也跑出去囤积食物,一下就难过极了,只觉得闻庭也是想要走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已经慌张地向前跨了一步,下意识地将小爪子摁在闻庭的肩膀上,想要阻拦他,闻庭历来是不对她用力的,那么失神片刻的功夫,雪白的小狐狸已经跑到眼前……   云眠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晃,放出清脆地一声叮当响声。   闻庭被她扑得动作弄得顺势往后怔了一下,云眠的爪子仍摁在他的肩膀上,漂亮的眸子转瞬间近在咫尺。她好像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只担忧地看着他,慌乱地摇着身后的尾巴。从闻庭的视角,刹那间便清晰地看到她眸中朦胧的水雾和伤心的神情,闻庭的呼吸一瞬间窒住,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险些迷失在这双眼睛里。   他不知不觉地道:“我……”   他其实并没有准备走,仅仅是想过他现在没有记忆,到更远的地方走走或许能够想起些什么……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他现在连自己所处的环境都不清楚,至少很长时间都不准备离开,若是云眠不希望他一直住在这里的话,他可以自己在附近找个居所……只是没想到云眠如此敏锐,他都只是想想,就被她察觉了端倪。   闻庭不知道云眠以前曾经有过捡来的人离开的经历,在这方面特别敏感,可是看着她的眸子,他忽然生不出离开的念头。   ……其实他一醒来就在这里,或许直接从原点开始调查才是最好的。   再说,他好像也的确……暂时并不想走。   闻庭鬼使神差地说:“我没有打算走……只是这段时间吃了你不少东西,我怕你熬不过剩下的冬天,所以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可以作为补充。要是你愿意让我留下的话,我就……不客气地先住在这里。”   云眠听到前半句话还有担心,听到后半句话总算开心起来,拼命点头,一边点一边乱七八糟地“嗷呜嗷呜”地叫。   她从闻庭肩上下去,原地开心地转了几圈。闻庭看她这么高兴,偏偏眼睛还有点红,又有点心疼。他思索了一会儿,说:“可是若是我留在这里,好像没什么事情可做……我如今没有记忆,现在又是不适宜出远门冬季,等将两个人过冬的食物攒完,活动范围大概就有限了……”   云眠听他这么说一愣,也反应过来闻庭一个人在洞里可能会比较无聊。   她连忙在雪地上打转,留下一圈小脚印,努力帮忙思考,忽然,她想到什么,眼前一亮,道:“要不你也一同到学堂来修炼吧?”   “……学堂?”   闻庭微愣。   云眠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喜悦地说:“我们看起来一样大,你应该原本也是在青丘的哪个学堂里修炼的吧?现在学堂都已经开始授课了,先生说再过几日就不再是半天的了……虽然不知道你原来是在哪个学堂的,但应该可以直接先在这边修炼的吧?若是在不记得以前的事的时候,落下了修为也不好……”   说着,她想起闻庭之间能够轻松地用出先生还没讲过的术,想来课业很不错,面上微红,忽然有点担心闻庭其实不在意修炼不修炼的。   但闻庭听完却是微怔,是当真觉得有几分道理。要是其他人都在修炼而他却一直在洞中闲着,未免有些太浪费时间……他思索片刻,便点头道:“好。”   只是他旋即蹙眉,说:“可是学堂名额应当是先前就定好的吧?要如何才能直接在这边修炼?”   云眠又被问懵了,她原地跳了两下。   想了一会儿,她说:“要不我们明天先去和狐官说说情况吧?先生可能会知道该怎么办……”   “好。”   闻庭颔首。   他见云眠虽然看起来心情已经好了,但眼眶还是红的,大约是之前含着眼泪含的,看起来有点可怜,闻庭忍不住低下头去,安抚地蹭了她一下,想了想,说:“我今天找到了比较新鲜的果子,你先回洞里休息吧,我去河边洗一洗。”   离狐狸洞不远就有一条小河。   云眠平时自己蹭闻庭没觉得哪里不对,但闻庭主动凑近来蹭她,她却忽然羞涩起来,“嗷呜”地叫了一声,忍不住眯起眼睛往后退了一点,然后欢快地点点头,转头叼了她的草药和纸笔,就乖巧地回到洞里去了。   云眠自己将火堆点得暖烘烘的,舒服地在火堆边舒展了一下她因为沾了雪而有点潮湿的白毛,等将毛抖干,又照例将她在课堂上做得笔记拿了出来,按部就班地歪着脑袋复习她今日记下来的小符号。   过了也不知多久,闻庭回来,叼回来两个洗干净的果子,将其中分给她道:“给你。”   “嗷!”   云眠高兴地道谢,接过来欢快地吃了。   她本以为闻庭也会一起吃,谁知他看她没觉得不合口味就松了口气,转口道:“我先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云眠正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课记呢,“嗷呜”叫了一声算是答应,然后继续歪着脑袋看笔记。   然而云眠以为闻庭说得“出去一会儿”,是出去放个东西或者捡个叶子就回来的意思,谁知他过了半刻钟还没回来,云眠顿时疑惑起来,也不看课记了,起身走出去。   狐狸洞外有呼呼的风声。   她眯起眼睛钻出洞外,却忽然看到银光一闪。   云眠一慌,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下,然后才重新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想象中的闻庭在洞外刨坑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相反,一片白茫茫的视野中哪里还有什么小白狐。   冬日午后温暖灿烂的清光中,一个眼神淡薄锐利的白衣少年,正在斑驳的树影间舞剑。   他感到一缕娇小的气息,下意识地将剑在侧身停住,转过头来看她,隐约意外地唤道:“……云眠?” 第19章   闻庭是出来活动身体的。   他醒来后起初几日颇为昏沉,后来又因受伤时不宜化人形,因此一直保持着原型。但他今日已差不多伤愈,修为剑术长久不巩固怕手生,便出来舞剑舒展一下僵硬的身体。他本来没有想打扰云眠,此时见她出来,便有几分惊讶。   云眠看到闻庭亦愣了。   眼前的少年一身利落的白衣,腰间配玉,五官清俊,额间有一道红印,他往这里看来,眼眸微微有清雅之色。   云眠化形那天对周围人都是匆匆一瞥,算起来除了小月,她还没怎么和认识的人用人形说过话,望着闻庭的相貌不禁失神,此时还是对方唤她,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便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小白狐。   “……闻、闻庭?”   云眠不确定地唤道。   “嗯。”   闻庭轻轻地应了一声。   云眠吃惊地说:“原来你还会用剑呀?”   “是。”   闻庭没有回答太多内容,大约是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云眠“嗷呜”一声应了,懵懵地看着他,她平日里见人见得少,有些没想到闻庭化成人形会是这般模样。   云眠对美丑没有太深的概念,她只知道闻庭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一袭浅衣站在雪中,让她想要亲近,却又觉得他看起来……比想象中不好亲近。   云眠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摆了摆还在洞里的尾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以这种半个身子在洞里半个身子在洞外的状态趴着和闻庭说话不太礼貌,赶紧羞涩地从洞里爬出来。   闻庭本来只是出来活动筋骨,见云眠出来寻他,便想变回狐狸和她一起回来,谁知下一刻,只见他面前有明光一晃。   闻庭微怔,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清亮的明光散去,云眠从原型化成了人身。   如今青丘覆雪,阳光被莹莹雪地映得愈发清澈明亮,云眠本来就是个跟雪一般颜色的白团子,恍然间化成女子,着一身素色的裙衫坐在地上,她缓缓睁开眼,杏眸中似有害羞和茫然。   云眠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不好意思地道:“我的人身……是长这样的。”   闻庭未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化形,怔怔地愣了许久。   云眠的样子好看,他亦是一直觉得云眠的狐形可爱,绝不是那日那只红狐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只是此时看她化形,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强烈的熟悉之感,这份刺激记忆的熟悉之感几乎刹那间将他冲得眩晕,稍稍凝神,这才稳住身形。   闻庭明白过来,云眠是觉得应当礼尚往来,她看了他的人身,就该与他交换,也将自己的人形给他看看。   于是他认真地看了看,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云眠担心地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三瓣红莲,问:“胎记会不会很明显呀?……难看吗?”   “还好。”   闻庭仔细瞧了瞧,补充道:“……你是漂亮的。”   闻庭这么说,云眠一下就开心起来,放心地变回了小白狐,欢喜地朝他“嗷”了一声,然后朝他跑过来。   闻庭见状,便也收起剑变回狐形,两只白狐在雪地中蹭蹭。接着……云眠打了个喷嚏。   “呜……啾。”   云眠被自己的喷嚏弄得步伐不稳,小白身子一歪坐在地上,她不慎眯住了眼睛,等打完喷嚏再睁开,她有点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闻庭赶忙道:“外面冷,我们还是进去吧。”   “好。”   云眠站起身,朝他摇摇尾巴,欢快地钻回狐狸洞去了。   闻庭紧随其后,亦拖着尾巴消失在洞口。   ……   转眼已是次日。   这日才刚刚清晨,狐官照例在学堂前值岗,按理还未到小狐狸们来上课的时间,书塾外生满茂盛的常青树,绿树荫荫,却有些冷清。忽然,他远远地看到两只白团子一前一后地朝他走来,反而惊讶了瞬。   云眠比较熟悉路,也高兴能给闻庭引路,时不时就往前蹦蹦跳跳地跑几步,然后回头朝他摇尾巴催促。   今日他们说好要来问问狐官关于闻庭入学的事,但怕人多的时候不方便询问,故而特意起了个大早。云眠走得兴奋,闻庭步伐平稳,纵然云眠时不时跑得快些,却也不见他落下。   两人很快跑到了狐官面前。   闻庭还是第一次来书塾这里,等走到狐官面前,他并未立即开口,反而四处看了看。   只见学堂立在青丘深林中,是个结构简单的竹屋,不过占的位置很大,做得极为坚固,环境很清幽。   狐官立在门前,颇为惊奇地看着他们。   “先生。”   迎上狐官的视线,云眠顿了顿,有点紧张地率先开口道。   “我们有事想问你。”   “什么?”   狐官疑惑,却颇为耐心地问道。   主位狐官已经回青丘城去了,现在学堂里的都是好说话的本地狐官。他们昨日都已商量好,但事到临头,云眠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她头一低,将身边的闻庭往前顶了一下,道:“这是闻庭。他原本不是这里的狐狸,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暂时和我住在一起……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记忆,但也是适龄该修炼的狐狸,不知道……他能在这里和我们一起修炼吗?”   云眠一口气将她昨晚想好的说了出来,吐字清晰,可刚一说完,便觉得忐忑。闻庭被云眠被云眠一推,顿了顿,便朝狐官颔首行礼,认真地打了个招呼。   狐官一愣,目光不知不觉放到了闻庭身上。   如今书塾开课已有好些日子,这一批小狐狸他差不多都已认得出来了,尤其云眠是这次选出来的少主夫人,当然没有不认得的道理。故云眠带着一只没见过的小白狐过来,他刚才就已注意到,只是没想到还有这般缘由。   只见那狐狸亦是白狐,额间有一道红印,周身雪白,生得很是漂亮。   狐官见过的小狐狸多,又是比他们年长许多的旁观人,自是能看得出不同小狐狸之间的区别。眼前这一只狐狸看着是一般的年纪,但气质却颇有些不同,看起来颇为沉稳,亦有清灵之感。尽管云眠说他不记得以前之事,可他却没有表现出同龄的小狐狸会有的茫然慌张,反而表现得冷静礼貌,如同寻常一般。   “闻庭……”   狐官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想了想,却有些为难道:“近日不曾有听说哪个山头的小狐无故失踪,这样的情况好像没有先例,你们稍等,我去请示一下主位狐官。”   说着,狐官召来仙云,颇为紧急地朝狐主东仙宫飞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狐官大人才匆匆飞回来,脸色微异,道:“主位狐官说可以,你们今日便先进去上课吧。不过不必太过张扬,现在小狐狸们也尚不熟悉,自行找个位置听课就是。”   狐官的话还没说完,云眠已经高兴地欢呼一声,原地打着圈跳了一下,往闻庭身上蹭蹭。   闻庭被云眠蹭得眯了眯眼,他转头向狐官道谢道:“多谢先生。”   “无妨。”   狐官笑着道。   于是云眠高高兴兴地跑进了学堂里,闻庭亦是跟上。   狐官目送两只狐狸一前一后地跑进了书塾,这才收回视线,面露惊讶之色。   按照先前主位狐官说法,没有小狐失踪,却有一只失了记忆的狐狸出现在这里,与其说是走失,倒更有可能是意外碰上了什么机缘或劫数。这个年纪的狐狸不太可能历仙劫,像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碰上机缘或者小劫的,偶尔也是有的,只是颇为少见。   因为时间有限,他们未来得及说得十分详细。主位狐官说不要惊扰,但狐官难免觉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另一边,闻庭跟着蹦蹦跳跳的云眠走,一路入了书塾内。   他是第一次来,难免好奇地四处打量,他看了看周围,没有熟悉之感,问道:“云眠,青丘的书塾构造都相似吗?”   “嗷呜?”   云眠迷惑地歪头看他,思索了一下,乖巧地摇脑袋道:“我没有去过别的书塾,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差不多吧?”   “嗯。”   闻庭颔首。   这时,两人恰巧走到道场门口,云眠欢快地加快了步子,一下子跑进道场内,回头来回蹦跳地等闻庭,然后闻庭一起进来,她才又往深处跑去。   道场的蒲团没有固定位置,都是随便坐的。他们今天来得极早,道场都没有人,当然是随便挑。云眠立即开心地冲到最前面,择了第一排正中间的蒲团,爬到上面团好以后,将自己准备好的纸笔全部摊开,颇有大记一场的气势。   闻庭在她身边坐下,亦将自己备好的纸笔放好。   因狐官来回东狐宫耗费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已到了其他狐狸们到道场来的时间。   陆续有小狐狸到道场中来,他们看到道场中没见过的闻庭,都有些意外,但因他身边坐着云眠,却又没有人敢上来询问,只好在道场后徘徊两圈,最后自行找了个座位坐。后来渐渐人多,注意到闻庭的人便逐渐少了。   曦元他们三只狐狸进来的时候,照例坐在最后一排,因为道场内狐已颇多,他们随意扫了一圈倒也没看到闻庭,只当无事。   约莫一刻钟后,狐官进入道场,他先讲了一会儿道,云眠开开心心地叼着笔在纸上记着,但才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狐官忽然停了下来,顿了顿,然后换了说法。   “我们习课已有一段时间,但自化形之后,还未让大家人形修炼过。”   安静的道场内,狐官朗声说道。   “日后用到人身的场合颇多,许多心诀术法亦更适合人身时修炼。故今日需要大家换作人身,到后山温习我先前所授的法诀,做一个简单的考核,看一下大家的水平。”   狐官话音刚落,云眠一愣,道场内亦已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   “曦元,你人形行吗?”青阳在后面关心地问道,“虽然化了形,但我好像还没见过你用人形用术。”   “这有何难?”   曦元不以为然地道。   他张口似是还想再说,但张了张口便又住了嘴。   自那日与白狐比试输了之后,他偶尔会显得烦躁,但没表现得太明显。   文禾和青阳其实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曦元胜了这么多年,不过偶尔输一次罢了,幸许是巧合也说不准。此时见他笃定,便没有再多问,纷纷起身去换人形了。   换人形的屋室在道场旁,男女分开。   小狐狸们大多都是不习惯人身的,即使能化形了,平时也不爱换,大多数人从化形之后就再没变过人身,此时也变不熟练,不是漏了耳朵就是出了尾巴,要调整好久才能出来见人。   曦元一次到位,变换得比旁人都要快很多,索性直接出了屋子在书塾外等。   陆陆续续有狐狸变好了从屋子里出来,还有人换得不好自己没发现,欢欢喜喜跑出来又被狐官塞回去的。忽然,曦元听到身后穿来青阳的声音道:“曦元!”   曦元回头,正要与青阳打招呼,只是话还未出口,忽然一阵香风从他背后扫过,他不自觉地一愣神,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中。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片洁白的衣角,有个有些熟悉的女孩子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曦元微愣,下意识地转过身子,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第20章   从他身边跑过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擦肩而过时不小心碰到了一点衣服,那个女孩子也正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露出小半张侧脸。   每天从他身边走过的小狐狸多到数不清,曦元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唯独在意这一次,但他看到对方的脸时,却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杏眸丹唇,乌发雪肤。   她眼中有些微的迷茫之色,望着他似是歪了一下头。   曦元见过的能化形的女子不多,却也能判断出她是其中最好看的一个。   ……非常清灵的长相,只是从未见过。   曦元恍惚片刻,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想去看她额间有没有那三瓣形状的红印,然而恰在这时,他的背忽然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唔!”   “——曦元,你看什么呢!”   青阳好奇地从后面凑上来:“那里都是女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青阳的狐形长得就偏大,人身亦比同龄狐狸高大,还有力气。曦元失神的时候被人一撞,顿时清醒过来,他迅速地回过头,就瞧见青阳那张充满好奇心的大脸。   曦元:“……”   他将青阳推开,也没有心情多管他,下意识地再往之前的方向看去,却见刚才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唯有簇拥在一起熙熙攘攘聊着天的人群,那片雪白的衣角已经寻不到了。   与此同时,文禾亦一边整理衣服的袖子和衣襟,一边跟在青阳后面从书塾里走出来。他一走出来就看到曦元有些发愣的神情,不禁意外,问道:“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女孩子……”   曦元下意识地说,但他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自己当着朋友的面莫名其妙开始聊一个路过的女孩子,说出来未免太诡异了。   他面上一红,扭开头改口道:“算了,啧……没事,大概是错觉吧。”   另一边,云眠没有见过曦元的人形,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擦肩而过的红衣少年就是曦元,她正兴冲冲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寻找她比较熟悉的身影,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云眠停下来,疑惑地左顾右盼,忽然,她总算眼前一亮,加快了步子跑过去,开心地唤道:“闻庭!”   因为这个年纪的狐狸全都不喜欢化人形,大家人形互相都不熟,闻庭这个新面孔并未引起多少注意,顶多是他出众的相貌引起了些注意。   闻庭这个时候亦在寻她,看到云眠跑来,正要与她会合,只是他看到云眠的模样,又是一怔。   云眠此时已化了人身,一双杏眸明亮,笑意甜美,看到他一下就高兴地跑了过来,只是她穿得仍旧是昨日那身款式相当简单的素衣,虽不难看却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甚至有点简陋。   闻庭昨天只看到一瞬还没注意到,此时他才发觉这似乎是拜月那天狐官给所有小狐发的简衣,云眠大概就这一件衣服,也不太化人形,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   灵狐体清气灵,衣服没那么容易脏,但深秋时发的着装,到如今已经不合适了。   闻庭一顿,暂时并未多言,只不动声色地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云眠身上。   两人都着白衣,配着倒也合适。只是云眠扯着他的衣襟,略有几分不解。   闻庭将拳放在唇前轻咳一声掩饰,随口说道:“我衣服太多,等下活动起来不方便,你衣衫单薄……劳你帮我穿一会儿。”   “……唔?”   云眠不由得诧异了片刻,但她看闻庭脱了外衫后活动起来好似的确轻便不少,她亦觉得暖和,便乖巧地套上袖子,拢了拢衣服,系上前面的扣结,说:“好的,麻烦你啦。”   “……没事。”   闻庭移开视线。   书塾外面的狐狸们聚集得很快,没过多久人就齐了。   除了拜月化形那天,还从来没有那么多小狐狸一起化人形过,大家都聚在一起好奇地看来看去,对接下来的考试亦是紧张。   只见狐官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来,拿着名册清点了一下狐数,继而便道:“接下来我们到后山去,请大家跟好我,不要掉队。”   说着,狐官便转身带着人形的狐狸们往青丘东山头的后山走,不久就到了后山一处空地上。狐官长袖一挥,空地上的灰尘就一扫而空,并且凭空显现出些仙界的器物来。   “接下来请大家分为三组,各自在位置上排队站好,一个一个上前。”   狐官平缓地说道,大约是怕他们自己不会分组,他还大致划分了一下位置,按照名单定好次序,云眠他们这边的狐狸都被划在一起。   等划分完,狐官继续解释道:“今日只是简单的考核,请大家以人形尝试引气、聚形,还有以仙气使用简单的术法……”   云眠认真地听着狐官将考核的流程。她感觉和当初在东仙宫考试有些像,但是只考术法,并且一定要用人形。   因为队伍很长,且队伍排头只能在考试之处的几丈外等待,后面的狐狸探头探脑也瞧不见前面的人在干什么,云眠颇有几分紧张,只觉得队伍好像移动得颇慢,过了好久才向前动了几步。   云眠排在队伍中段,大约是由于化了人形,其他人没有立刻认出她来,因此未像之前那般其他人看到她就紧张地散开。   云眠懵懂,等叫到她,她就老老实实上前,在蒲团上端正地跪坐,等狐官报术法的名字。   狐官拜月当天就见过狐狸们的人形,记录过特征,此时当然认得出来。他执笔扫了扫几人的样子,确认无误,便说道:“引气。”   与云眠一同考的还有两人,他们三人并排在一起,但云眠也来不及去看其他人的模样,听到狐官的话,她便忐忑地自己合上眼眸,屏息凝神,引气入体。   过了许久,她才听狐官继续说:“聚形。”   云眠睁开眼,将双手放在桌案上,渐渐在双手间用仙气聚出一个小灵球。   紧接着,又是过了许久。   狐官一连报出几个术法的名字,都是上课讲过的,云眠都会,她回窝会看笔记,这些她都在洞里拍拍打打地琢磨过,只是不曾用人形做过,不知道做得如何。   直到狐官说“可以了”,云眠才松了口气,整理衣衫从蒲团上站起来,匆匆跑到一边。   小月在她之前考完,早在旁边等着了。她见过云眠的人身,见云眠从人群里出来,她立即惊喜地朝她招招尾巴,露出嘴边两颗小虎牙。   考完的狐狸大多都变回原形,自己在附近玩起来了,云眠也跟着变回狐狸,过去和小月蹭蹭脸颊,算是打招呼。   小月看到云眠开心了一会儿,但旋即又苦着脸道:“这下惨了。我之前还没有用人身用过术,刚才都不知道用出来没有,我感觉先生等了我好久呢。”   “嗷嗷。”   云眠应道,她亦有同样的感觉。   这时,小月想了想,有点好奇地问道:“说起来,我早上好像看到你身边有个生面孔。那只白狐是谁呀?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是闻庭。”   云眠连忙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但因为狐官特意叮嘱过,她并没有说得太多,只说闻庭之前因为身体不好没有来修炼。   小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倒也没有太在意。她好像还有话想和云眠说,兴奋地摇了摇尾巴,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还在排队的队伍里传出错落的惊呼声。云眠和小月都是一愣,忍不住往那里看去——   按理来说别的狐狸考试,其他人都是不大看得清楚的,但此时,考核之处却冒出大亮的火光,一下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云眠和小月一齐看到,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这个时候已经轮到了之后一组,曦元在与云眠不同的最右边一组。曦元近日心情不好,他又最善火术,狐官正好点到此术,他单手随意地放在桌案上,心不在焉就放了一把大火。   旁边两只狐狸都在费劲地搓火球呢,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热起来,都目瞪口呆地往旁边看去。   小月和云眠都在看不到曦元的地方,但从其他人的议论中也听到是曦元在搞事。小月张了张嘴,良久才道:“他好厉害啊……最近都下雪,这样他岂不是回家都不用点火炉,直接自己喷个火烤烤毛就可以了?”   云眠本来只是吃惊,听小月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好羡慕。   小月也好羡慕。   她们羡慕了一会儿,云眠想了想,说:“要不我们互相用火球烤一烤吧?”   小月眼前一亮,回答:“好啊好啊!”   于是她们凑到一起,轮流给对方吐火球。小月用狐形吐火球也比较熟练,但她们到底都怕烧到对方,都小心翼翼的,只用火球烤尾巴上沾到的雪,来来回回,不久就一起玩了起来。   另一边,曦元心不在焉的,并没有在意周围的惊讶之声,等狐官让他停下,他就将手一握强行熄了火。曦元从人群里走出来,看到青阳和文禾聚在一起聊天,便朝他们走过去。   “真不愧是你啊,曦元。”   青阳羡慕地道。   文禾看出曦元心情不好没说话,但也是差不多想法。   然而曦元却仍是说不出的有点烦躁,他往周围望了望,问:“说起来,小丑八怪呢?她今天不是应该也在,怎么都没看到她?” 第21章   见曦元一从考场里回来就找云眠,文禾不禁怔了瞬。   他说:“我也没有见到,她可能动作比较慢,落在后面了吧。现在一个道场就有那么多狐狸,看不到也正常。”   曦元不言,他知道文禾说得是对的,但却仍紧蹙着眉头。   想到曦元至今还没见过小团团的人形,文禾就有些担忧。他望着曦元的模样,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住,问道:“曦元……欺负人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曦元闻言一愣,继而扬眉道:“……你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我是觉得你在小团团的事情上好像总是莫名其妙的很执着。”   文禾说道。   “一直想尽办法找她麻烦,有时候甚至可以在她狐狸洞前面蹲好几个时辰……从好几年前就这样了,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小团团当时都还没有开灵智……我有点想不通你为什么执着。”   “……讨厌难道还要有理由的吗?”   曦元好像被他问住了,憋了好一会儿,才有点烦躁地道:“你们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小团团的叫了?这个名字到底是谁起的?”   青阳一直在这种事情上后知后觉,一脸茫然地看着曦元和文禾说话,他呆呆地张了张嘴,正犹豫是不是该轮到自己说话了,却在这时,他忽然感觉狐官那里似是有些骚动,他快到嘴边的话忽然就一转,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曦元一顿,顺着青阳说得方向往那边看去,听了一会儿,便不以为然地道:“大概是又有一批考完了吧,没什么好在意的。”   ……   曦元说得没错,这个时候,的确是又有一批狐狸刚刚完成考试,又有三人走到狐官面前。   狐官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看到其中一人,便微微一怔。   只见闻庭就在这三人之中,他和云眠是在同一组里,但排队时因为狐官安排的位次,他们之间隔了三五个人,闻庭直到这时才轮到。   闻庭还是第一日到学堂中,他没有原先记忆,又已决定要暂时住在这里,对一切都陌生而好奇,因此尽管人形考试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也没有表现得太懊恼,反而颇有兴趣。   这时,他一撩衣摆,在蒲团上坐下。   狐官从闻庭额间的一道红印认出了他就是早晨那只失忆的小白狐。狐官亦是第一次见这么小就会遇到机缘的狐狸,难免多关注几分,谁知一关注,便不禁觉得意外。   小狐狸的性格、教养、为人处世风格如何,其实从举止细节上就能见真章。   这个年纪的狐狸大多不熟悉人形,且小狐狸生性活泼,坐不住不说,勉强正坐亦是东倒西歪的。但闻庭却不同,他坐得极正,坐下后便极为自然地抚平了衣摆。他后背挺直,淡薄的眸子镇定而平视,不发一语而气度自华,坐下的仪态极为严谨标准,而且看起来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习惯性如此……   先前在书塾外狐官就已觉得这只白狐气质沉稳,此时倒是微微一愣,觉得闻庭这般行事风格,不大像他们这些随性而为的乡野狐狸,反倒像青丘城里的世家子……难怪他在云眠面前虽不显,此时再看,却隐隐有些清傲的感觉。   狐官定了定神,将名录一展,按部就班地报题道:“引气!”   ……这个时候,云眠已经和小月一起差不多互相把尾巴毛烘干了,尾巴干爽蓬松暖烘烘的感觉令两只小狐狸都非常开心。忽然,云眠耳朵一竖,听到狐官那里好像有动静,忙道:“闻庭那边好像考核开始了,我想过去看看。”   “这样呀?”   小月惊讶了一瞬,但她对再回去看考试没有多少兴趣,就朝云眠挥挥尾巴,算是告别。   云眠与她道别,然后急匆匆地跑到队伍最前面,跳到旁边的一块石头,在不影响考试的地方拉长了脖子往闻庭在的地方看,但等好不容易看到闻庭的身影,却忍不住微微出神。   闻庭果然正在考试,他端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凝神,侧脸英俊。   狐官的题目其实总共就是分引气、聚形两道固定题,然后还有三道考术法的随机题。闻庭目前正到第一道随机题,他面色沉稳,在狐官说完题目后,他右手轻轻一拂,术法就在桌案上显出形态上。   狐官看着他用出的术,面上压不住惊叹之色。   像曦元刚才那般丝毫不加掩饰地释放仙气当然引人注目,便是狐官也不得不承认曦元天资极佳,只要他将来能收敛收敛过于乖张的个性,行事作风再稍稍沉稳些,日后定然是少有的好苗子……但眼前的闻庭,竟要更胜一筹。   他刚下的题目并非是曦元那边直白的火术,而是在桌案上以仙气绘花。   这是前几日刚教过的简单仙术,只需用一道心诀引入仙气再成形即可,但闻庭大约是不知情,他听到这个题目皱了皱眉头,故而只需要绘一朵五瓣小花的题目,他硬是清袖一展,以仙气在桌案上绘了一副枝繁叶茂的牡丹图!   这桌案并非是随意摆放在这里给学生搁手的,桌案本是由会吸引仙气的灵木做成,根据仙力不同会表现出不同反应,本身亦有吸引多余仙气之功,可以防止曦元那般不爱收敛的小狐失手伤到自己。而此时,这桌案看上去并未吸引到多余的仙力,专程设在桌底的阵法亦没派上用场,可见闻庭虽在上面绘了一整副牡丹图,却无一处错笔,仙气没有丝毫错处。   狐官完全不知该摆出一个什么表情才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狐狸能在不晓得该用什么术的情况下自行发挥到这个地步,且不说仙力如何,至少在仙力的掌控方面是极佳的。   这般情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狐官着实有几分可惜。他勉强镇定住神情,又往下出了两题,待考核完全结束,狐官忍不住出声道:“你真的……相当不错。”   狐官通常在考核完后,是不说结果,不做评价的。闻庭观察过别人的情况,因此他原本准备安静地离开,狐官主动与他说话,反而令他愣了下。   “……多谢先生。”   闻庭微微行礼,这才离去。   他走出人群外,正要去寻云眠,就见他准备寻的小白狐忽而一下从不远处的石头上跳了下来,翘着尾巴一路朝他奔过来。   “先生夸你了呢!”   云眠惊喜极了,她本来是准备展示她刚烘好的暖洋洋的尾巴,听到狐官夸闻庭,就把自己的事忘了,在他面前飞跳。   闻庭看到云眠比他还高兴的模样,抿唇一笑,倒是有几分真高兴了起来,说:“嗯。”   云眠看到他笑,脸上一红,看闻庭好像没有重新变回狐狸的意思,她便已维持人形,与他站在一道。   “说起来……考试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云眠探出头去,往后看了看剩下的还在排队的人群。   与最初相比,准备考试的队伍已经缩短了许多,而且排在后面的小狐狸都累了,眼馋地看着已经考完的满地打滚,有的甚至忍不住放出了尾巴。   云眠探头的动作,使得她的身体离闻庭近了几分,闻庭嗅到她身上的清香,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亦去看剩下的人群,估算道:“……应该,再有半个时辰不到就差不多了。”   云眠点点头,并未察觉闻庭异状,反而下意识地去牵他的袖子,拉他到旁边休息。   ……   半个时辰后,最后三个小狐狸考完,狐官不禁抬手捏了捏酸胀的鼻梁,轻出了一口气。他让最后三个狐狸自由散去,却并未将他们都带回书塾,而是起身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瓷瓶,走到三个桌案边,将桌案今日收拢的仙气聚进瓶中。   这桌案虽能聚集仙气,却不能过滤消化仙气,让其回归天地之中。纵然今日考试的都是小狐狸,但用的仙气都是带术的,且狐狸数量又多,若是积累太多难免会有危险,还是要带回去处理。   狐官将仙气都用瓷瓶收好。他一个照顾这么些活泼的狐狸,多少有些累了,正头晕间,他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穿白衣的人影,正是闻庭与云眠二人。   狐官一顿,朝那边招手唤道:“闻庭。”   他是喊了闻庭,但是云眠也牵着闻庭的袖子一起跟过来了。狐官看这两个人关系这么好怔了一瞬,但他也未来得及多想,说:“你可否随我来一趟?等下这里就就地散了,我怕一会儿寻不到你。”   闻庭诧异,想了想,却扭头看向云眠。   云眠听狐官要找闻庭,连忙松开他的袖子,羞涩地摆手道:“我没事,我去找朋友玩好了……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狐官说得肯定是正事,幸许还与闻庭的课业身份有关也说不定,云眠哪儿敢耽搁。   闻庭亦觉得应当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于是点了点头。   但闻庭正要走,也不知为何有点不放心,随手解下自己的剑递给云眠,这才随狐官离开。   闻庭塞剑的时候,云眠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莫名其妙地接了,闻庭亦没解释。于是等闻庭和狐官离开后,云眠一个人抱着剑在原地站了会儿,却不知道干什么,感觉自己傻乎乎的。   她和闻庭说去找朋友玩,可事实上其他人认出她都恭敬地躲开,小月也已经跑远了,这么多人狐相间的情况下大约很难寻到。   云眠想来想去,还是抱着闻庭的剑坐回石头上,双手托着腮,手肘抵着膝盖坐成一团,呆呆地等着他们两个回来。   ……这个时候,曦元三狐却维持着人形在空地上走来走去。   “曦元,要不算了?团团会不会已经偷偷溜回去了?”   青阳双手抱在后脑勺上,整个人懒洋洋的身体后倾,一边说话一边走。   曦元今日不知怎么了,大约是被文禾那番话刺激,索性真的固执起来。他在原地找来找去没有找到云眠,索性亲自站起来找,还带着文禾和青阳一起。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太不好,他们将这么一小片空地转了两三圈,居然就是没有看到云眠。   青阳的话音刚落,曦元便微微蹙了蹙眉,说:“……反正没有别的事情做,为什么算了?就算找不到小丑八怪人形,找到狐形再让她变也一样!……文禾,那个是不是?”   文禾心头惴惴,顺着曦元指得方向望去,只见那里的确站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紫衣少女。   文禾看了看,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曦元眉头蹙得欲深,但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些。   文禾有点担心,但又颇有几分无奈。   见过云眠的只有他和青阳,在青阳说了一次“这个不是,小团团上次穿得衣服和她不一样”以后,曦元就再也不问青阳了,光问他。但文禾其实并不怎么希望曦元碰到云眠,有时他看到和云眠有点像的女孩子,哪怕不确定是,他都故意摇头,或者将曦元往别的地方带。   不过说来也奇怪,曦元盯得这么紧,他的错误引导也不是每次都成功的,按理来说这么小的范围,总该碰见一两次,还真一次都没见到,就连文禾都怀疑云眠是不是已经走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曦元,可能我们和小团团没什么缘分吧,今天还是……”   “快看!”   这个时候青阳忽然向前一指,激动道:“那个石头上坐得人和小团团衣服一模一样!”   曦元:“……”   曦元本来正要看,听到青阳后半句顿时不想理了,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青阳也挠了挠头皮,疑惑地说:“诶?不过怎么多了件外套……”   这么说着,曦元和文禾又不理他,连青阳都自我怀疑起来,安静地不说了。   曦元这个时候着实有点焦躁,按理来说他们东山头白狐不多,白狐都在北山头,云眠这么一个白白软软的小白狐,如果是狐形肯定很好找,偏偏女孩子找不到,白团子也找不到,实在太古怪了。   三人走了几圈累了,靠在原先考试的地方休息。   曦元仍是不自觉地往周围看,企图找到些线索,但到这般情形,便是曦元也着实有些泄气。   文禾的精神也不敢懈怠,他有点怕曦元找到云眠,又有点怕他找不到云眠,只好同曦元一般在周围看来看去。   三人之中,唯有青阳是真的在休息。   他十分口渴,不自觉地寻找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喝水,忽然,他看到考核之处的三个桌案中,其中一个上面摆了个漂亮细长的封口瓷瓶。   青阳好奇地拿起来,一边拿在手里疯狂地摇了摇,一边说:“这是什么——”   文禾听到青阳的声音就望过去。这个瓷瓶青阳不知道是什么,文禾却是知道的,在看到他手中之物时,文禾瞳孔当即便是一缩,立即大声阻止道:“——别摇!”   砰!   青阳被文禾的大叫吓了一跳,手里一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瓷瓶立即就落到地上碎成一片——   轰!!   云眠本来安静地坐在石头上休息,从她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考试台,她听到东西碎掉的声音望过去,却正好看见狐官的瓷瓶碎裂在地,里面的仙气卷成一道汹涌的大火在一声轰鸣后,凶猛地朝一个红衣少年扑去!   那个少年原本背对着大火,听到响动才后知后觉地朝后望——   狐官今天收的多余仙气术法里,有一大半都是曦元之前随手放出来的烈焰。他的水平本就与寻常小狐不同,杂糅了在场所有人漏出的仙气,顿时凝成一道火龙,火龙里还有曦元未散的气息,一旦瓷瓶碎裂,火龙几乎立即就朝原本的主人曦元扑去——   云眠顿时慌了,她没看到曦元的人形,当然也没认出这是曦元。但这种情形下,她知道他绝对躲不掉火龙——   电光石火之间,云眠根本来不及思考,却下意识地拔出了闻庭的剑,她将仙术凝于剑上——   “当心!”   曦元听到身侧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他刚看到那团爆裂的烈焰,就见一道白光从身后袭来,越过他的身体,直直地劈开了热浪和烈火——   他身上的外衫衣摆腰带都被火气重开的气流带的飞起,曦元脑袋一片空白,只怔怔地回过头,却见一个女孩子正气喘吁吁地举着剑站在与那道白光同色的仙气光晕之中。   她一身白裙,裙带同样被冲得往同一个方向飞舞。她生了双漂亮的杏眸,关切又担心地望着他,问道:“……你没事吧?”   曦元未答,只呆呆地盯着她额间的那道三瓣红莲似的胎记,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22章   两人在火光对望,曦元望着站在他对面的女孩子,简直说不出话。   云眠?   ……云眠?   ……这是云眠??   她的胎记只有这么小吗?甚至只和狐形时的胎记差不多大……   曦元震惊是真的,吃惊亦是真的,他对云眠未必有他嘴上说得那么讨厌,但却也是真的认为云眠的人形不可能好看,至少绝对不可能那么……好看。   此时仙光未散,云眠整个人沐浴在清灵的仙光和火龙消散的灼艳余光中,她额间的红印被仙光衬得分外明丽,仿若红莲灼灼绽放,一身简单的白衣亦仿佛被拢在淡淡的浮光之中。   曦元被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复又闭上。   云眠望着站在她面前懵掉的人,疑惑地歪了下头,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竟然真的这样还没反应,云眠眨了眨眼睛,然后有点困惑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剑。   事实上,云眠这个时候其实隐隐有点惊喜和雀跃。   她没有用过剑,更没有试过已仙气入剑,只见过闻庭在狐狸洞洞前这样用过一次,刚才没有别的办法,她情急之下随便劈了劈,没想到真的成功了!把火龙劈碎了!人也救下来了!   云眠惊喜不已,如果是狐形她能当场打滚再原地跳三圈。但看着前面一言不发的曦元,她还是忍不住地问:“那个……你真的没事吧?”   “我……”   ……他们之前已经见过一次了。   原来他早晨在书塾前遇到的女孩子真的就是她。   原来找了这么久,真的这么早以前就见过了。   曦元的脑海里充满了奇怪的念头,即便他这个时候还有点莫名的骄傲感,看着云眠关切的神情,终究还是说不出“谁要你救了”这样他习惯性想说的话来。   他移开一点视线:“我……”   “嗯?”   云眠眨了眨眼。   曦元道:“我……咳……嗯……还、还好。”   “那就好。”   云眠看到曦元说话总算松了口气,看他之前的样子,差点以为吓傻了。   她想了想,又说:“你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还是去和狐官说呀。”   “嗯……嗯。”   曦元仍旧不敢看她,含糊其辞。   文禾和青阳在一旁不敢说话,他们知道这个是云眠,但也知道云眠不认识他们,这时都安静得不敢出声。尤其是青阳,这件事起因是他摔了瓶子,他现在后怕中回不过神来。   云眠见他们三个都不说话,还担心他们是受伤了不好意思说,转悠了半天没找到他们身上的伤口,这才挥手告别。   曦元三狐尴尬地和她告别,三人站在碎掉的瓷瓶边僵持半天。   良久,文禾才期期艾艾地率先开口:“曦元,刚才小团团救了你唉……”   曦元:“……”   “你平时老说小团团又丑又没用,刚刚她救你的时候好像劈开的是你的火唉……”   “……”   “你要不下次跟她好好道个歉,然后道个谢吧……”   “……”   “曦元你为什么不说话……呃……曦元你不会是脸红——”   “我没有!”   曦元匆匆扭过头去,将喋喋不休的文禾躲开,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道:“谁、谁让她救——”   但这句话说了一半,曦元自己也觉得没有底气,而且说了他自己也不舒服,又硬是收了回来,自己继续憋着。   他思路有点乱,正不知该做点什么,就在这时,狐官带着闻庭匆匆赶了回来。   刚才的火龙不仅让曦元身处险境,引发的轰鸣声和惊险的场景将小狐狸们都吓坏了,当然有人赶紧去通知了狐官。   狐官听完他们的描述也吓得半死,记得和闻庭说了一半事情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来。   云眠抱着剑在等闻庭,看到闻庭回来倒是很高兴,连忙向他挥手。   闻庭看到空地上的一片惨状亦吓了一跳,但见云眠还是活蹦乱跳的,总算心里微微一松,立即想向她跑去。但跑之前,闻庭还是一顿,问狐官道:“先生,我能不能……”   “去吧,回去的路上小心。”   狐官这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在地上碎裂的瓷瓶和都吓成一团的狐狸们。   闻庭点点头,这才朝云眠走去,准备和她一起回狐狸洞。   ……另一边,狐官立即就地解散了所有受到惊吓但没受伤的狐狸,等安排完毕,所有狐狸都有伴地回家了,他才大步走向剩下狼狈的曦元三人,说道:“你们三个跟我到书塾来!”   三只狐狸面面相觑,特别是青阳显得有点慌乱,正要视死如归地站出来说话,曦元却不着痕迹地往他这边站了站,将青阳挡在身后。   后山离书塾不远,三狐跟着狐官进了他平日里休憩的房间。   狐官直到现在心跳还没有从听到消息的状态缓下来,觉得后怕非常,但开了口第一句话却是:“你们三个没事吧?”   曦元、文禾和青阳又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见他们摇头,狐官揪紧的心微松,但还是不放心地打量他们三人的样子。   直到现在狐官仍感到心有余悸。   那个瓷瓶对小狐狸来说是比较危险的东西,他们未必知道这是什么,万一打打闹闹碰翻就会像刚才那样。他本来该放在袖中随身携带的,是今日疲惫太过,才一时失误忘在那里,直到有小狐狸来说才想起,他当时简直一身冷汗。   这时,青阳咬咬牙,往前站了一步,道:“先生,那个瓶子是我摔的,我还摇了……”   狐官一顿,自知自己也有错,但看着青阳这么粗心的小狐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叮嘱道:“……我以后不会再把那个瓶子放在外面,但你看到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不要随意摇晃。”   青阳猛点头。   狐官的语气缓和下来,但还是保险起见又问了一遍:“你们真的没受伤?一点都没有吗?曦元……他们说火龙扑的是你,你有没有事?”   曦元觉得今天自己老被人用关切的眼神盯着,他一顿,摇了摇头。   曦元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解释一下,主动开口说:“……那条火龙,有人及时拿剑劈了,所以我们都没事。”   听曦元这么说,狐官不禁微愣。   曦元已经是在场反应能力最好的了,听他这么说,狐官不免惊奇。   “是谁?”   狐官问。   “……云眠。”   曦元抿了抿唇,方才将这两个字生涩地念了出来。   “是云眠。” 第23章   “云眠?”   听到这个名字,狐官意外了一瞬。   仔细一想云眠的确是拿了闻庭给她的剑,但她平时看起来都是一只比较乖巧安静的小白狐,狐官第一时间还真没想到救了曦元他们的竟然会是云眠。   “……是。”   曦元提起这件事时,神情亦有几分古怪,但他还是应了声,并且点点头。   “我知道了。”   狐官思索了一下,将这件事记下,毕竟与几位少主侍读有关,云眠还是未来的少主夫人,他最好汇报给主位狐官。   他说:“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们也都先回去休息吧……嗯?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狐官见他们神色各异,忍不住问道。   三狐被点了名,都一下回过神,不敢再互相乱看。文禾连忙道:“没有没有……没有了!先生!”   “那就好。”狐官颔首,“那你们回去吧,有什么事等后续消息。”   三狐赶忙纷纷称好,一并离开书塾。   ……   另一边,这个时候,云眠已经蹦蹦跳跳地和闻庭一起回到狐狸洞内,等进了洞,他们两个都变回狐狸。她高高兴兴地与闻庭一道生好火,等洞内暖和起来,她就将闻庭的剑取了出来,借着火光,担忧地在剑身上看来看去。   闻庭看着她一个本来开开心心的毛团,忽然满脸担忧围着剑转来转去,问:“……怎么了?”   “刚、刚刚先生的瓷瓶碎掉,火龙窜出来的时候,我用了一下你的剑。”   被闻庭问起,云眠面上一红,然后十分内疚地回答道:“当时火光很大,剑离火源很近,剑身的光都已经快要冲到火气了……我怕可能会有熏黑或者烫坏的地方,你稍微等等,我先检查一下,如果没有不对的地方再还给你……”   说着,云眠愧疚地垂下耳朵。   闻庭是好心才借她东西,虽然不知道闻庭为什么忽然把这个塞给她,但她抱着可高兴了,若是弄坏了的话……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况且这柄剑是闻庭从雪中苏醒时仅有的几件随身之物,看起来十分精致贵重不说,有可能是可以证明身份的很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云眠已羞愧自责不已,十分自责地低头检查剑。她瞥见闻庭坐在一旁看她,连忙心虚地挪了挪身体,往剑上一蹲,用尾巴和身体将剑挡住,生怕有什么她还没来得及补救的地方被闻庭看到了。   闻庭一愣,他这个主人听完经过,居然反而没有云眠这般慌张。   他看着云眠愧疚垂下的小白狐耳朵,还有时不时不安地拍拍地的三条尾巴,忽然脱口而出道:“放心吧,它没那么容易坏的。”   “……嗷、嗷呜?”   “刚才碎掉的那个瓶子里装的东西,是先前考核时用力过猛多余出来的法术和仙力吧?而且说到火焰,那应该大多是曦元的。他们修为再怎么出众,天资再怎么少见,这般年纪,到底还是未修炼完全的小狐……就算曦元的术法有这么多狐狸的仙力加持,这把剑应当也不至于抵御不了。”   “是、是吗?”   闻庭忽然说出这么一大段话,云眠听得懵了,不自觉地回过头,爪子在地上缩缩。   闻庭应道:“是。”   闻庭虽然没记忆,但对自己身边之物是什么来历似乎都记得。他不担心自己的剑,但转念想到云眠刚从说得离得近,忽而一顿,从地上站起来,朝云眠走去。   “……嗷呜?”   云眠疑惑地轻轻叫唤了一声。闻庭离得太近,神情又专注,她不自觉羞涩地往后退,可还是被闻庭逼到身前。   闻庭的脑袋一下凑到她面前,云眠拘谨,却见闻庭先是将她左爪弄起来看看,然后又将她的右爪弄起来看看,见两只爪子都好端端的没事,这才松了口气道:“还好,你说离火那么近,我怕你手伤了……”   闻庭正说着,忽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云眠的脸近在咫尺,他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走到她近身范围之内,云眠正不安无措地眨巴着眼看他。   闻庭的脸顿时爆红,他立即慌乱地猛退了两步回到远处,急道:“抱歉!我没察觉到……”   他其实本是清冷的性子,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也不知为何独独在意云眠。   闻庭想了想,说:“我们男女有别,若是日后我再不自觉离你这么近,你提醒我一下,或者直接挠我也……唔。”   闻庭话还没说完,云眠已经主动凑到他面前,低下头眯着眼开心地蹭了蹭他。   闻庭:“……”   云眠其实没有不喜欢和闻庭亲近,她喜欢和其他狐狸蹭毛,只是闻庭主动凑近的时候少,她亦有点害羞,吓了一跳罢了。   “我……”   闻庭下意识地想说话,但张了张嘴,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眠“嗷”了一声安慰他。   等蹭完她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剑边,继续仔细地打量闻庭的剑。   尽管闻庭说没事,但云眠仍是有点担心,忙将剑翻来翻去的看,见的确完好无损才安了心。   说来,闻庭这柄剑颇为好看,即便在只有火堆明光的狐狸洞里,它依然散发着雪亮的银光,剑身无论何时都摸着冰凉,好像烘不暖和……不过这倒也不会不舒服,只是有种清透之感。   云眠不懂兵器,却也隐约感觉得到这剑好像比她寻常听说的都要好得多。她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将剑翻了翻,两面都确认过放心。她开心地将剑用剑鞘套上,这才费劲地叼过去还给闻庭。   闻庭见她东倒西歪地拖着剑走了几步,然后将剑往他面前郑重一放,然后眼睛明亮地“嗷”了一声,不禁一愣。   “……不客气。”   他局促地移开视线,缓缓回应道,这才将剑用仙术收了起来。   ……   仙瓶碎裂险些伤了小狐狸,即使最后只是有人受惊,也仍是件不可小觑的事,因此书塾接下来几日临时休课修整。   不用上课,云眠第二日睡了懒觉。   她晚上又自动窝过去和闻庭蜷在一起取暖,外面的阳光微微亮,洞内的火堆却快熄了,忽然在迷迷糊糊间,云眠感到洞口暗了暗,好似有东西一晃,接着狐狸洞口传来“咚”的一声,好似有什么掉了进来。   云眠被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跑过去。   闻庭因为云眠动,他也醒了,一睁开眼睛便瞧见云眠正半梦半醒地用爪子拨弄一个小布包。   闻庭警惕,当即要往洞外跑,喊道:“——什么人?!”   狐狸洞外传出一阵仓促逃跑的脚步声。   闻庭立即起身去追,没有多久,就听到外面喧闹,云眠也彻底醒了,没工夫去看布包里面是什么,连忙往洞外瞧。   然后,只见闻庭硬是揪着一只灰狐的尾巴,将他从草丛中拖了回来。 第24章   云眠看到对方的样子,一下就认了出来,情不自禁地睁大眼“嗷呜”了一声。   闻庭从草丛中拖回来的,是常跟在曦元身边的其中一只小灰狐文禾。   他常和曦元在一起,但看起来比曦元和青阳两狐要温和,平时和别的狐狸相处亦要好些。此时他一迎上从狐狸洞里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往这边望的云眠的眸子,顿时极为尴尬,慌乱地移开视线。   闻庭看到被他拖出来的是三狐中接触比较少的一只,认出来后倒也怔了下,只是按在他背上的爪子没松,淡薄的眼睛戒备地看着他,问:“你是何人?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文禾。”   他自报身份道,他在和曦元一起欺负人时甚少说话,自知云眠和闻庭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说:“我、我没有恶意的,只是因为昨天的事,有些东西想给小团团……”   他目光有点躲闪,但最后还是有点求助地望向云眠。   云眠没怎么和文禾接触过,虽然认识,却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   文禾迎上她的眸子便有些心慌,再次别开视线,慌忙解释:“呃……你们看看我放进去的那个布包就明白了,那个其实是……”   文禾欲言又止,云眠见他神情不安,但不像撒谎,想了想,便犹豫地回头去看洞中。   那个布包外表相当朴素简单,但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简陋的布仔细地抱着,塞得鼓鼓囊囊的。因为文禾只在洞口没敢进来,云眠半个身子还在狐狸洞中,后脚一抬就可以碰到布包的边沿。   云眠迟疑了一瞬,将布包叼了出来放在地上,然后犹豫地去看闻庭。   尽管文禾说他没什么恶意,但他一直和曦元关系很好,云眠想到曦元就有点慌张,耳朵沮丧得微垂。   闻庭见她这般紧张的模样,稍稍一顿,闭上眼感气,过了一会儿才睁眼,笃定地对云眠点头道:“开开看吧。”   “呜。”   云眠应了一声,伏着身用爪子去碰布包的系带,拨弄了几下才弄开,等布包开时她又警惕地退了一小步,见果然没出什么事,这才朝布包看去。   布包一打开,里面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露出装得非常丰盛的各色水果。   文禾一直等着云眠将布包完全打开,这才抿了抿唇,有点窘迫地解释道:“这里有一部分是我家里自己种的水果,我爹娘一直用仙术保存,应该味道还跟刚采摘的一样,比较好吃的。另外还有一部分是青阳的……他昨天回去就被他娘揍了,这会儿可能还翘着尾巴撅在床上休息。呃……所以托我带来……”   文禾解释得期期艾艾,可云眠还是云里雾里,这个时候只见西风一吹,放在布包最上面的一片纸从里头飘了出来。   云眠一愣,下意识地伸头凑过去看——   “嗷呜?”   她望着纸上的字歪了歪头。   闻庭一顿,想起云眠平时还是画小符号得多,看了眼意外地没有挣扎的文禾,松开爪子放他起来,然后凑过去帮云眠看。   只见偏黄的纸上简单地书了几个字——   ——“对不起。”   ——“这是道歉和谢礼。”   字写得十分漂亮端方,有些功底,一看便知不是被狐官说“两行里就有一个字写错”的青阳写的。   文禾却忽然有点脸红,局促地摇了摇身后的尾巴,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昨日救的三个人是曦元、我和青阳?摔瓶子的是青阳,不过我也有错,若是我不大喊,他幸许也不会将瓶子摔了……还有,那个差点被自己的火烧了的……是曦元。”   云眠愣住,听文禾说完,她已震惊地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闻庭亦是一怔,他昨日不在场,只看到云眠担心地围着他的剑转来转去,云眠说用了剑,闻庭还只当她是抽出来自保了,倒不知道还与曦元有关。   文禾看云眠和闻庭的神情,就知道他们真不知道这事,顿时面上有点烧。他羞窘地继续说:“那个……我和青阳其实是背着曦元来的,曦元不知道我们来道谢了……曦元自尊心很强的,你们若是碰到他,也千万不要和他说啊。”   话完,文禾自知自己也是有前科的狐,不好意思在云眠这么多留,后腿往后撤了一下,道:“我没别的事了,那、那我先回去了……”   云眠也不知该怎么反应文禾的道谢,小声地“嗷嗷”两声告别,可她刚一动,后脚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云眠迷惑地回过头,却见还是靠近洞口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小串明显不像是偶然在这里的、外表像葡萄的果实,因为它外形虽像葡萄,但颜色不同,不大显眼,并且云眠之前的注意力一直在文禾弄出的响动上,都没注意到狐狸洞口还有这么一串水果。   云眠一懵,将那串果实叼起来,见文禾已经转身要跳回草丛里,她急忙唤道:“等等!这个是你落下的吗?”   这串果实没和布包放在一起,而且云眠能感觉到它的灵气比一般果实充裕些,生怕是文禾不小心掉的零食什么的。   文禾应声回过头,但看到云眠为了说话匆忙放到地上的果实,一愣,却说:“这个不是我的。”   他想了想,有点难为情地说:“这种果子灵气很充裕,价格有点昂贵的,养起来也不好养,我家里……没有种这种果子。青阳家好像也没有……不过说起来,似乎曦……”   文禾话说一半,想想曦元那个性格又觉得实在不可能……难道曦元还能明明想道歉却死撑着面子不好意思当面说,结果大半夜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这里来,就为了把自家的果子放在小团团家门口吗?   文禾一把这个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就顿时感到自己傻得出奇,赶紧改口道:“……稀有的水果有时候也会在灵气充沛的地方自己长出来,说不定是从什么地方被风吹过来吧?”   “……这样嘛?”   云眠眨了眨眼睛,如此一说便觉得自己运气好了,开心得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文禾肯定地颔首,然后他再次告别,就真的向前一跃,正要消失在草丛中,忽然又在草丛中一顿,回过头,目光微闪,局促地说:“以前的事……对不起。”   话完,文禾也不敢再看云眠的表情,匆忙跑掉了。   而这个时候云眠其实满脑子都是有好吃的果子吃了,高兴得蹦蹦跳跳,都没反应过来文禾在跟她道什么歉。云眠叼起那串从天而降的果子,还有文禾送来的布包,步伐轻快地回了狐狸洞,见闻庭还没进来,赶紧回头朝他嗷嗷两声。   闻庭微诧,立即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等回到洞中,云眠熟练地将文禾送来的水果分门别类在存好的过冬食物里放好,然后又专门挑出几样,在洞口外的雪地里刨了个坑埋好,这才回头对着她特意留出来的那串漂亮的水果转来转去,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碰碰。她正要问闻庭想不想吃,谁知开心地一抬头,却正好对上闻庭的脸。   闻庭不知何时已经走得离她很近,他个子比她大一点,因此站起来也要高一点点。云眠微微仰着头看他,然后闻庭一顿,忽然凑近在她眉心的红印上舔了一下。   “呜。”   云眠下意识地眯眼抖了抖毛,还以为闻庭是给她理毛,喜悦地蹭他。   闻庭却是不知为何有种不高兴的感觉,若是算起来,他和云眠也没有认识很久。他自觉也不算有占有欲,却莫名还是心里不舒服……等反应过来,他已出声问道:“你昨日……还救了人?”   “嗯!”   云眠点头。   她知道那个对她还算礼貌的红衣少年是曦元吓了一跳,但却不后悔救他,挥了那一剑能帮到他人很高兴。只是现在想想,对方当时居然没叫她丑八怪,也没朝她扔石头好像有点奇怪。   可能真的吓坏了?   云眠想不通地出了一下神,但她很快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欢快地将那串像葡萄的果子整串叼到闻庭面前,说:“你吃呀!”   闻庭微顿。   其实他对这串果子的来历也有点在意的感觉,总觉得稀有的果子自己掉到自家门口的可能性比较小……况且,相比较于云眠惊喜得不行的模样,闻庭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特别感兴趣。   不过,他看着云眠明显有点嘴馋、很想吃吃看,玩了很久但还是舍不得自己吃这么来之不易的果实,最后全叼给他的神情……一顿,从一整串果子里挑了最小的一颗,剩下的推还给她,说:“这些你吃吧。”   云眠垂下耳朵:“你不喜欢嘛?”   “……也不是。”   闻庭顿了顿,淡淡地回答道:“但也的确没有特别喜欢。我尝尝就可以了,剩下的由你吃更好。”   云眠“嗷”了一声,担心地看了看,见闻庭是真的没什么异状的样子,这才放心地自己吃起来。   闻庭见云眠很斯文、很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咽下去的时候,立即露出惊艳的表情,耳朵竖起来抖了抖。他一顿,亦将那颗小果子咽入腹中。   ……果子皮很薄,里面有一小颗核,入口就在口中裂开了,还很新鲜。   但闻庭仔细尝了尝,觉得可以说是还可以,但也仅止于此。而一低头,他却瞧见云眠尝过味道以后,吃得更小心了,差不多是一点一点在舔着吃。   闻庭帮她顺了顺耳朵上的毛,然后将果核吐出来,端详片刻。   果核很饱满,且即使已经吃完,仍透着丝丝的灵气。   闻庭盯着看了半天,只是他到底不通农林,终究还是不能看出这是不是野生的,只能作罢。   闻庭暂时放下果核,再次回头看云眠,看着她仔仔细细吃东西的模样,他微微一顿,之前已有的念头,再次慢慢浮现出来……   ……   ……不过由于马上又要去学堂,闻庭的计划暂时还是搁置在了心里。   他们所在的书塾因为仙瓶碎裂的事,总共停课了三日,等到三日后,书塾才通知继续恢复教学。   算起来这才将是闻庭第一次好端端地坐在道场里修炼,闻庭本身除了对书塾还是陌生外,并未有其他感受,云眠却相当高兴,一大早就兴奋地将他拱了起来,两人一起到了书塾中。 第25章   “今日你不要担心。”   云眠开心地对他道。   “今天应当不会再出事啦,会一直在道场内修炼的,和平常一样。”   闻庭望着在他身边神采飞扬、走路连蹦带跳的云眠一顿,“嗯”了一声,便跟着她往道场走。   云眠一到道场就很活泼,欢乐地将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好,闻庭一顿,亦跟着她摆自己的东西。   感谢文禾送来的礼物。   除了水果,他连那个装果子的布包都一并留下了,这可将云眠高兴坏了。她比起其他水果,好像分外喜欢这个布包,果实清空后,她立刻将自己的纸笔、重要课记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塞进了布包里,还将给闻庭准备的也一起塞进去了,然后心满意足地将包收拾好,叼来叼去地试重量。   云眠以前一直都将纸笔叼嘴里的,大约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方便的东西,昨晚期待地玩到半夜才睡下,结果今天早上居然还一大清早就爬起来了。闻庭清晨睡眼惺忪地被她催着起来,只觉得自己失忆以前勤苦练剑的时候好像都还能再睡一刻钟。   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是道场里来得最早的,今天甚至连狐官都还没有在书塾前检查学堂环境。云眠乐颠颠地在道场里挑了最前面最好的位置,开开心心地来回整理纸笔。   闻庭收拾纸笔的速度比她快些,不久就摆放得十分规整。他打量了一下道场内的环境,忽而问道:“说起来……云眠,上回考试的结果,会公布吗?”   “嗯?”   云眠叼着笔理到一半的笔抬起头。   闻庭没有以前的记忆,他对云眠先前课记上写得东西都熟悉,但仍有些在意自己在一般狐狸中会是什么水平。   他一顿,说:“我与你们之前的修炼脱节,上回考试都是临场猜测作答,也不知做对没有……”   “嗷。”   云眠理解地点点头,但她转瞬又低落地挪挪爪子,歉意地说:“我……我也不太清楚。”   自侍读考试之后,学堂里其实就未再考过试了。   不过云眠想想,还是努力地安慰道:“不过你别担心,当时先生都夸你了,肯定不会不好的!”   “嗯。”   闻庭颔首。   道场里十分安静,他们两人一起聊了会儿天,不久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小狐狸往学堂里来。他们看到闻庭这只没见过的小白狐皆是一愣,好奇地打量着他。   今天不同于上回,其实来得早的小狐大多固定,这次又见到闻庭,便已经第二回了。   来得早的小狐狸们不久就默默地聚到一起,闻庭听力不错,不久就听到很小声的窃窃私语。   ……曦元和文禾、青阳他们三个历来来得颇晚,到道场时里头已经坐了许多狐狸。曦元因为三日前被云眠救了的事有些心烦气躁,一进道场,听到里面比平时响的议论声就不禁蹙了蹙眉头。他坐到其他人默认给他留下来的最后一排的蒲团上,随口问前面的人道:“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前面好像来了一只以前没有见过的狐狸,就在少主夫人边上。”   坐在前面的小狐回头小声地道。   “有人说他上一回上课就已经来啦,但是我没见过。”   曦元听到他提起云眠,忽而一顿,不自觉地往对方所说的方向看去,谁知看到云眠和闻庭并肩坐在一起,忽而便是一愣。他并非是藏得住的性格,毫不犹豫地就冲了上去,冲到闻庭面前后,直接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云眠本来正快乐地抱着她的新布包,左右观察其他小狐狸怎么放的,琢磨将小布包放在哪里最好,看到曦元气势汹汹冲过来顿时有些慌乱,谁知他却不是过来找她的,直接对上了闻庭。   云眠一惊,下意识地要冲到闻庭前面竖起毛帮他挡着,谁知她还来不及动,闻庭却先不着痕迹地三尾一摆,将她挡在身后,蹙眉回答道:“……是来修炼的,有什么问题吗?”   曦元看了眼闻庭身后在蒲团上左跳右跳急得恨不得冲过来的云眠,心中愈发不快,憋着口气道:“我以前分明不曾见过你——”   “……我先前身体不好,都在家里休息。”   闻庭沿用了云眠之前对小月的说辞,见曦元眼睛里的余光偷瞟云眠,一顿,立即站起来将云眠挡得愈发严实。   曦元还想再说,偏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先生正匆匆要进道场。他们坐得位置在最前面,离先生很近,曦元张了张嘴,终是硬是咽下了快到嘴边的话,侧过头准备往回走。   只是他临走的时候,瞥到在后面的云眠,他锐利的眸子扫过云眠放在身边、之前看上去很是宝贝的小布包,不禁轻蔑地笑了一声:“嗤。”   云眠:“……”   曦元高高扬着头,傲慢地走了。   闻庭将曦元当强盗一般防着,却没防到他还有这么阴损的招数,眉头顿时蹙起。他来不及在这时上去教训曦元,只赶紧回头去看云眠。   云眠的确是有点低落地垂了一瞬耳朵,但她并未低落太久,听到先生进道场的脚步声,她马上就将耳朵竖了起来,看到闻庭担心地看着她,还朝他“嗷”了一声。   闻庭见云眠精神,一口气微松。这时,先生狐官已经走到道场最前,道场内本来还在打打闹闹的狐狸们顿时安静下来,都老实安分地跑回自己蒲团上,一齐坐好看着狐官。   闻庭一愣,亦转到前面坐好,纸笔都是先前摆好的,不需要再动。   狐官见大家都已安静,环顾周围一圈,便开口道:“今日先公布一下先前人身考试的成绩。”   狐官这句话一出,以往还有些生机的道场忽然一片寂静,似乎连呼吸的人都没有了。   狐官好笑地看了看满道场竖起耳朵身体僵紧的小狐狸,低头扫了扫手上的名录,宣布道——   “头名,闻庭。”   “次名,曦元。”   “三名,青阳……”   云眠正紧张地听着,忽然听到闻庭的名字,先是一怔,继而高兴地朝他看去。   狐官那里却还在那里接着报,他说完了前五名,咽了口口水润喉,才往下说:“包括前五在内,甲等共有三十人,分别为云眠……”   “乙等,九十六人……”   “丙等,一百三十四人……”   云眠这时在甲等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激动地差点在蒲团上跳起来。   可是周围还是很安静,她不好意思跳,身后尾巴却控制不住地左右摇着。   丙等一百三十四狐的名字全部报完,狐官已经口干舌燥,不得不喝了口水,但紧接着,他声音一厉,颇有些威严道:“以上是本回考试及格之人,除以上两百六十人外,还有四十人到现在为止,完全不能以人身用术!虽说本次只是初次考核,但接下来还请大家加紧修炼,莫要放松修行!”   小狐狸们纷纷称是。   狐官说完,这才将名录收起开始讲课。道场里起初还算安静,但片刻之后,就稍有些议论之声响起。   曦元是侍读选拔时的第一名,那日他放火的姿态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大家都以为他应当会是首名,这会儿却忽然冒出个没有听说过的“闻庭”来,吃惊之余,其他人难免便觉得好奇。   云眠听到坐在她身后之人的小心议论,其实她也很吃惊。   云眠一直都觉得闻庭很好,当初也赢过曦元,可却也从未想到这么深,没料到他这么轻松又赢一回,惊喜之余,看着闻庭的模样,又有点尊敬。   闻庭注意到云眠的目光,朝她的方向一望,一愣,他还是有点不习惯,却仍对云眠淡笑了瞬。   等对她笑过,闻庭又回过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课记。   学堂里的内容诚然并不算难,他全都已经知晓,尽管当初学习未必是这么个授课顺序,但的确熟悉得很。   闻庭想了想,没想起什么,见狐官已经开始讲后面的心诀,便叼起笔,简单地学着云眠认真的样子,也随手记了几笔。   闻庭和云眠低着头在书写,这个时候狐官亦是一顿,低下头观察他们。   道场中足足有三百只小狐狸,他名字都已记住,却未必人人都能关照到。闻庭和云眠都是他有些在意的弟子,且今日又坐在前排正中,他一低头便正好可以看到。   闻庭的书写正如他那日考核时表现的仙风绘牡丹一般漂亮,笔画有顿有锋,在这个年纪的小狐中实属难得,但不知为何到了今日,狐官已并不对此感到意外。他微微一顿,便转向云眠,但看她所写,却是不由一惊。   云眠以前就有几次坐在前排过,因此狐官还记得她满纸的小符号,当时只是错愕,觉得在不会写字的小狐中有几分特别,但如今才不过月余……她竟然已经会写字了! 第26章   云眠习字到底还短,要说全会倒也不尽然,一行字中总还夹着几个看不懂意思的小符号,但即使如此,已经足够令人吃惊。   狐官看着云眠叼着笔书写,只见她一笔一划颇有模样,看过去没有错字,因为写得用心,即便没什么风格可言,仍是比一般小狐来得端正好看。狐官正看得惊讶,却见她写着写着,忽然脑袋一歪,思索片刻,然后认真地在一排字后面画了只小狐狸。   狐官:“……”   狐官正讲着心法的嘴一噎,都不知该做个什么表情才好,哭笑不得,移开视线,又去看前排的其他小狐狸。   ……   一天的课业结束得颇快,现在修炼的时间正在一点点延长,狐官将课讲完已是午后时分。   修炼一日,云眠早将清晨那点不愉快的插曲忘了,开开心心地将东西收拾好,然后往闻庭身边一蹦,用力蹭了蹭他,说:“闻庭!我们回去吧?”   “……好。”   云眠浑身的毛软乎乎的,闻庭被她蹭得微怔,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见云眠放在蒲团边上的小布包,主动要走过去道:“我帮你拿吧?”   “不用不用。”   云眠连忙嗷嗷叫着跳下蒲团,将小布包叼在嘴里,飞快跑出好几步,然后站在原处朝闻庭挥尾巴。   闻庭出神,他本是因为那个包里也放了他的东西,怕云眠来回拿着太重才想要帮忙的,不过他看云眠叼着步伐轻快,好像是真的很高兴的模样,也就没有坚持。   两只白狐一齐蹦跳,很快就回到了狐狸洞中。   云眠回到洞里后,立即欢欢喜喜地打开布包翻了翻。她半只狐狸埋进布包里,不久就掏出几张纸,有点羞答答地整理整齐,这才叼起来放到闻庭面前。   闻庭一顿,自然地帮她看了起来。云眠在他身边一坐,一边摇尾巴,一边探着脑袋凑过去一起看。   云眠递过来的是她今日所记的课记。   闻庭很快大致读了一遍,叼起笔在上面圈出两个字,道:“这两个字写错了。”   话完,他在旁边将正确的写了一遍。   闻庭又道:“还有这里,按照先生的说法,这样更为简练。”   说着,他在那行字下划了一排横线,另写四字在旁边,简单地说了下这四个字的读音、意思还有用法。   “嗷。”   云眠认认真真地点头记下,等闻庭说完,她就将他修改的课记叼回一边,重新取了几张新纸,一笔一划地重新抄录起来。   闻庭看着云眠,见她笔顺写法都记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前段时间他们虽然一直在养伤或者休息,但也不是一直在洞里玩闹。   自上次云眠表现出想学字后,闻庭在洞里休息的那段时间,就将她以前写过的课记全部重新转变回文字抄下来,等云眠从学堂回来,再一点一点教给她。   云眠脑袋不笨,又十分喜欢学字修炼的样子,寻常来看相当枯燥的过程,她玩得非常开心,每次都将闻庭写给她的字重新抄三遍,有时有看不懂的地方还会跑过来问,于是很快就学会了不少常用字……现在即使常常还是会碰到不会写的地方,云眠也可以用换说法的方式改成自己会写的,或者再加小符号辅助。   闻庭自己光看云眠的课记其实没什么需要的东西,但云眠高高兴兴地叼着课记纸过来问他,他莫名亦会觉得欣悦。而且,即便是亲自教授的闻庭也不得不承认,云眠是真的很认真,她学得这么快,他教起来也很有成就感。   这会儿,云眠正好又笨手笨脚地叼着课记来问他:“闻庭,这个字的意思是什么呀?”   “这个是……”   闻庭听到,连忙回过神来重新教她。   只是他稍稍一动,就瞥见云眠新抄的纸上还是画了一只小狐狸。这个“狐”在青丘是常用字,云眠其实早就会写,但偏偏还是喜欢用画的,有时候开心了一画就是两三只。   闻庭看着她的画一愣,唇角微扬,不禁淡淡一笑。   ……云眠学习的时间过得很快,等她将今天的课记完整地抄好两遍,然后又歪头盯着看了半个时辰,狐狸洞外的天色已经微微暗了。   云眠照例蹦蹦跳跳取了今天的食物来和闻庭一起吃,但她吃了几口,忍不住抬头问道:“闻庭……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现在修炼的内容呀?”   闻庭正缓缓地吃着云眠挑出来的果子,听她这么问,忽而诧然,问:“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上课的时候,你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上午你还记了些课记,下午就完全没记了……刚才教我的时候,好像也对上面的内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云眠不安地晃着三条白尾巴,担心地望着闻庭说。   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道:“我看我课记上写的东西你好像全部都会了……闻庭,你是不是不喜欢学堂……觉得无聊呀?”   当初是云眠说要让闻庭到学堂去的,她当然格外关心闻庭在学堂里的感受,见他不喜欢,便隐约愧疚地垂下耳朵。   闻庭听完却是一愣,说:“我……”   他没想到自己的种种表现都被云眠这么仔细地看在眼中,他还以为她一直在屏息凝神地听狐官听课,没有察觉他偶尔的心不在焉。   闻庭说:“其实还好。不过是狐官今日讲得内容,我好像以前都已经听过……有些在意自己以前,到底是哪里学的这些罢了。”   “可是……”   云眠内疚地连尾巴都垂了下来。   “如果你以前全都学过的话,如今再学就没有意义了。修炼是争分夺秒的大事,天下只有少数狐狸能够修得九尾,你学得比我们快,本来应该提早开始修习后面的内容,早日成为天狐,而非在这里磋磨……”   云眠话还没说完,闻庭却忽然站起来靠近,在她额头上轻轻地舔了舔。   他想了想,道:“当初已经说好留下来陪你,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但……”   “青丘的学堂想来都差不多,我在这里如此,到别处应当也是一样的。”   闻庭冷静地分析道。   他稍稍一顿,又说:“况且我会的功课指不定只是领先那么一两日,去了别处未必还能这么顺利,反而吃亏。你不要担心,即便当真不行,我也可以自己摸索着修炼。在这里有不解之处还可以去问先生,总也比在别的地方闷头乱冲得好。”   云眠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又眨巴眨巴,她感动得眼睛都有点难过,最后“嗷呜”窝过去钻进闻庭怀里。   若是寻常云眠这样忽然整只狐钻过来蹭他,闻庭幸许要推开她或者躲开,但今日他低头一看,忽然看到云眠眼里好像有一点泪光,顿时一僵,不好再动,任凭她在里面蹭得舒舒服服的。   等云眠蹭完自己不好意思跑到一边去了,闻庭才叼来之前那串葡萄似的果子给她。   这串果子云眠如此珍惜,当然没有一口气吃完,只偶尔才摘一颗慢慢舔着吃。闻庭不喜欢这串果子让人不安的来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好的食物,并且拿来哄云眠很有效。   他说:“你再吃点东西吧……我……我到外面去练一会儿剑,看看能不能有所增进。”   “嗯!”   云眠羞涩地点头。   闻庭看着云眠在他怀里蹭得到处乱翘的白毛,一顿,简单地帮她理了理,这才离开狐狸洞,化成人身,将剑拿了出来。   闻庭的人身看起来比原型要清傲冷淡许多,笔直地立于雪中。   他两指一并,在剑身上划过。此时外面天色已暗,在月光和雪光之中,剑身反射着银亮之光。   他本是高傲的人,神情微凝便与寻常不同。   闻庭眉心的一抹竖红在铺天盖地的苍白中分外灼目,他缓缓闭目沉思,再睁眼已是气势磅礴,下一刻,白衫随剑而动,狐狸洞外银光闪烁——   ……   另一边,云眠和闻庭离开道场后,其他小狐狸们也陆续追逐打闹着回家。但道场最后,曦元、文禾和青阳三只狐却还留着。   他们也正收拾东西准备走。   曦元正蹙着眉头将自己的纸笔往袋子里收,文禾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他,迟疑良久,终于不由担心地问道:“曦元……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受打击了?”   曦元将笔放入笔帘往袋子里收的动作一顿,一双不好惹的眸子看向文禾。   文禾被他望得一噎,但他在劝解曦元上,有时候意外地比青阳大胆。文禾抿了抿唇,便道:“上回的人身考核,我们都以为会是你……闻庭其实大家都还不认识,还有,小团团这次也入了甲等……”   其实上次从学堂回家之后,因为曦元神情难测,他们都不太敢在曦元面前提仙瓶摔碎时他被小团团救的事,尤其曦元最近喜怒难辨,他们都怕惹恼了他……更何况,今日曦元历来的第一被他人夺走,他在侍读考核中拿头名的流言又传得很盛,这次的结果对曦元来说绝对是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的,在文禾看来,曦元要是暴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他今日除了早晨嗤了云眠一声,就没有什么再打扰她的行为,倒也令文禾颇为稀奇。   文禾斟酌片刻,胆战心惊地说:“曦元,你不要太生气,你当了那么久头名,偶尔失手幸许也是有的。那个闻庭以前都不在这里,我看他的打扮作风,搞不好是从青丘城来的……尽管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此处,但想必赢你是运气成分居多,你……”   “嘁。”   没等文禾说完,曦元却不以为然地闷哼一声。   文禾立即噤声,但出乎意料的是,曦元脸上却没有生气的神情。   他皱起眉头,不屑地道:“我自己是几斤几两我还是估的准的,如今不过是技不如人,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   文禾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虽然不知道曦元为什么这种时候都要用他仿佛轻松赢了很多的语气说,但还是惊异于他居然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曦元眉头微蹙,他不自觉地闭起眼,只要他想,他立刻就可以当场制造出冲天的火焰,但这个时候,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考试那日的场景。   他说:“我不知道闻庭那家伙在考核时做了什么,但那天先生主动出言夸了的,应当就是他。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二次,我上次就知他是什么情况,他赢我不奇怪,不过——”   曦元是红狐,毛发鲜亮,犹如一团烈火,眼中亦有坚定之色。他自信地大声道:“我亦绝不会永远止步于此!修炼本就是长程大计,这回输了又如何?!这回输了,下回赢回来便是!你们且看着,日后胜到最后的,定会是我!”   曦元说得气势极盛,文禾被他盛气所摄,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只是这时,却见曦元微微一顿。   说到闻庭,曦元便不自觉想起先前云眠总与他在一起的情景,不知为何一旦回想,他便觉得十分烦躁。   ……仙瓶碎裂之时,一片火光之中,白衣少女持剑而至,着急地一剑替他劈开滔天烈火……   那就是……那小白狐的人身……   当时的画面忽然在眼前一晃而过。   曦元心神隐隐震动,有点不知所措。   他突然蹙眉道:“说起来……你们之前一直不让我见小丑八怪的人身,就是因为她化形后的样子?!”   “呃……”   文禾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一时有点慌乱。   他奇怪地道:“你怎么还叫她小丑八怪……曦元,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多少有点后悔了?”   曦元眉头皱得愈深,似是觉得他这个问法有点奇怪,过了良久才意识到文禾是委婉地问他是不是觉得云眠好看。   曦元一顿,冷哼一声:“她这样你们也有必要藏吗?也不过如此。”   “……”   文禾被他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憋了良久,才道:“曦元,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问了你不要生气。”   “……什么?”   “你是瞎的吗?”   “……”   曦元红毛底下的脸憋得通红,文禾一顿,也觉得自己问得会不会太过直白,正想委婉地改成“你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道场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先前已经走了的狐官不知为何又一次从门口经过,见到他们三只狐狸还在,不仅“咦”了一声,说:“你们三个怎么还在这儿?天快黑了,你们赶快回家,不要在此久留!今天书塾里来了贵客,天黑以后我没空一一送你们回去,你们快回家吧!”   被狐官催促,三狐也意识到他们闲话说得太久。自三日前之事后,他们对狐官也比以前敬重,于是连忙将东西收拾好,三只狐狸前后跑出道场。   只是临走之前,文禾仍是忍不住微微看了眼近日情绪波动很大的曦元,这才拖着尾巴和他们一起跑了。   狐官目送着他们前前后后地一齐跑出书塾消失在林中,松了口气。他理理衣冠,郑重地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往原来的方向继续走。   狐官的目的地是书塾内与道场有些距离的休憩茶室,如今小狐狸们大多时候都不化人形,还用不到茶室休息,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他在里面泡茶,但今日,狐官才刚到门口,就已瞧见茶室晃动的人影。   他礼貌地低头,推门入内,走到早已等待在里面的月白色长袍、面容清贵的男子面前,鞠躬行礼道:“见过主位狐官大人!” 第27章   坐在茶室内的人,正是先前负责指导入选少主侍读和少主夫人的小狐的那位主位狐官,说来也巧,他亦是之前给云眠所在的道场授课的那位主位狐官先生。   这边学堂里的本地狐官看到这位从青丘城来的大人,不禁惶恐,连腰都弯得更低了几分。   少主侍读考核期间到各地教导小狐的主位狐官们都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其他狐官多少有为了统一条件而做戏的成分,唯有这一位是真的本性如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气质凉如冷石,在一众主位狐官中也是修为高、地位重的,听说不日便可升到九尾,本地的五尾狐官在他面前憧憬恭敬之余,亦有些发怵。   五尾狐官行完礼便惴惴地起身,询问道:“主位狐官大人亲临寒地,不知……”   “上回定下的几个东山头的少主侍读都在你这里,还有那个小小的少主夫人,所以我过来看看情况。”   主位狐官将手中的茶盏缓缓放回盏托上,波澜不惊地凉言道。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幸许是下凡历劫的小狐狸,我亦有些兴趣。”   青丘城的主位狐官大人忽然造临,本地狐官当然忐忑地猜测过来意,也往这个方面想过,可主位狐官此时这般说,他却微微一愣,为难地歉意道:“可是刚才已到散学时间,所有的小狐狸们都已经回家去了……”   “无妨。”   主位狐官淡淡地说道。   “我会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暂居狐主东仙宫。明日起,如果有时间,我会经常到这里来看看……你也不必多打扰他们,跟往常一样便是。”   “是!”   主位狐官大人的意思,应当就是他不会大动干戈了,幸许只是隐匿身形在周围转转,看那几只小狐平日里是什么样子。   本地狐官连忙守礼地应承。   主位狐官将该交代的交代完,仍是那张面不改色的冷脸。他姿势未变,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间书塾的环境结构,目光还在窗外停驻了一会儿。   本地狐官注意到主位狐官在观察这里的环境,紧张地浑身狐狸毛都竖了起来,好在对方并没有看太久,等看完窗外,就缓缓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道:“我今日要交代的就是这些……接下来一段时间只怕要麻烦你。我公务繁忙,也未必明日就来,到时再说……还请你多担待。”   “是,主位狐官大人走好。”   五尾狐官见主位狐官起身,赶紧礼貌地上前送行。待他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在对方七尾狐的威压下出了一身冷汗。   主位狐官颔首,缓步步出书塾庭院。   只是离开之时,他又往已空无一人的道场中望了一眼,这才腾云而去。   ……   首日重新修炼之后,学堂里很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子。云眠每天都很认真地学字、温习功课、找东西吃、和闻庭一起玩,还有学习术法,一转眼就过了好几日。   这一天早晨,云眠窝在火堆前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终于将最后一颗像葡萄的灵果吃完了。她摇了摇尾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吃得很干净的果核,有点遗憾又留恋地回味了一下吃到的最后一口味道。不过云眠很快振作起来,她开心地衔起那颗剩下的果核,走到洞中,从放杂物的东西里掏出一个一看就是自制的简陋小木盒,将果核放了进去。   坚硬的果核掉进木盒底发出闷闷的“咚”声,很快和其他果核撞在一起。这一小串葡萄似的灵果意外不少,所有的果核攒在一起足有十几颗,云眠跑到外面看了眼天色,见还有时间,又高高兴兴地折回来,找了个锋利尖锐的简陋锐物,叼在口中,仔仔细细地在之前那颗果核上钻磨起来。   闻庭也吃了自己那一份的早饭,他不怎么挑剔,果腹即可。但看着云眠的动作,闻庭还是心情复杂地皱皱眉头,问道:“这些果核……你真还要留着?”   “嗷!”   云眠抬起头,叼着细长的锐物开心地朝他叫了一声算是回应,甚至还原地蹦了一下,这才埋头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钻果核。   闻庭看着云眠满脸专注的模样,安静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不忍打扰她难得的开心,就在一旁看着。   这种果子的确比云眠平时吃的东西要好很多,即使果肉已经吃完,果核仍然有淡淡的灵气。云眠这么喜欢这种果子,之前吃掉了也舍不得扔,就一颗一颗果核的攒着,前几日终于彻底决定留下来,那个云眠这会儿叼着钻果核用的细长锐器,就是那个时候她找了一块差不多的石头再经打磨做出来的。   云眠怕将果核钻坏了,一点一点钻得很仔细,不久就在最新的果核上钻出一个空心的洞来。   其他果核的洞前几天就钻好了,都洗得很干净。云眠赶忙又到处掏了掏,找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粗红绳,将果核一颗一颗串上去,再打上结,大小也差不多刚好,还可以调整。   云眠顿时高兴坏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眸子闪闪发光,她欣喜地在原地跳跳,将果核串叼起来,蹬蹬蹬叼过去给闻庭看。   “……好看。”   闻庭差不多是从头看着云眠从最原始的材料做起,做木盒子、打磨石头、搓红绳、钻果核……他中间也帮过忙,如今看到云眠真的做出来,心中也有些感慨。   云眠一听他夸奖开心极了,赶紧举起果核串要往他脖子上套。   闻庭万万没想到云眠费劲做了这么久的串子居然是要给他的,惊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了赶紧躲开,说:“你要给我?”   云眠高兴地点点头。   闻庭愣了愣,说:“可是你不是很喜欢吗?这些基本上全部都是你做的……”   闻庭思索片刻,觉得这样说应当不足以让云眠打消念头,改口道:“我没有你那么喜欢的,而且也不想在脖子上套东西,你还是自己留下来吧。”   “可是……”云眠担心地说,“可是这个上面还有一些灵气,可以帮助你修炼的呀……”   闻庭微怔,语气不觉放软,道:“我修为应该比你好一些,这个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特别大的用处,你戴着倒比我戴效果还要好些,你又喜欢,还是你自己留下吧。”   “嗷呜……”   云眠的耳朵轻轻抖了抖,但闻庭这样说,她也没有再坚持。   云眠脖子上已经挂了铃铛,已经挂不上别的了,她举起爪子看了看,发觉爪子太小,就算将果核串收到最细也系不到爪子上,而且走路不方便。   想来想去,云眠在洞里化成人形,将已经做好的果核串重新拆开,然后将红绳缩短到手腕的大小,重新系好绑到手上。   尽管只是果核串成的链子,可是这些果核个个圆润饱满,颜色亦很好看。云眠手腕雪白,鲜亮的红线和果核之色将她衬得愈发清透,隐约有几分清丽之感。   云眠是真心很喜欢这个自己做的果核串,她伸出手留恋地用手指摸了摸,然后又套在手腕上前后翻看,感受上面还残留着的微弱的灵气。   这是一种很温柔清爽的灵气,光是感受,就好像能让人安心下来。   云眠玩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变回小白狐狸。   穿在人身身上的东西,变回原形就自然地收起来瞧不见了。云眠连蹦带跳地跑过去碰碰闻庭,示意他应该和她一起去书塾啦。   闻庭被云眠推得向前走了两步,去学堂的东西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他刚才看着云眠翻看链子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在意。不过闻庭这时也来不及多想,他很快就被云眠连催带推地带出狐狸洞,看着她跳来跳去的模样,闻庭心情亦不自觉地好起来,赶忙随着她去。   ……   由于云眠忙着串果核,他们这日到道场时,比往日来得迟了。   云眠喜欢学堂,先轻快地跑了进去,但闻庭刚在她身后埋了一步进入道场,忽然就感到有一道陌生的视线审视地落在自己身上,这种奇怪的感觉让闻庭后背的毛猛地竖了起来,他警惕地后退一步,皱起了眉头。   云眠跑了几步才发觉闻庭居然没有跟上来,奇怪地回头,歪了歪脑袋道:“你怎么啦?”   闻庭警觉地竖着耳朵,但就在这个时候,那种古怪的感觉就消失了。他抬头扫视一圈,见道场里除了已经熟悉的互相打滚扑闹的小狐狸们之外并无他人,疑心是错觉,便道:“……没事。”   说着,闻庭几步追上云眠,随她走入道场中。   大多数小狐狸都是认真在修炼的,但即使如此,大家还是都不太喜欢先生眼皮底下的位置,因此第一排还有两个并列的蒲团空着。   云眠十分快活地跳上去坐好,开始整理纸笔。闻庭在她身边入座,他们今日坐得比平时靠窗口,窗户微开,清风吹过非常舒服,但闻庭坐了一会儿,忽然又不舒服地从座位上站起,拧着眉头朝窗外望去——   “嗷呜?”   云眠眨巴着眼睛望他。   闻庭不自在地动了动尾巴,蹙眉说:“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云眠听得也有些慌张,赶紧左右看看,可是窗外只有些微风声和左右摇晃的树影,道场里的小狐狸们也都各玩各的,有些不小心撞上她的目光还慌张地躲开了。   云眠疑惑地道:“可是好像没有人呀?”   “……嗯。”   闻庭同意地颔首,可他之前那种在意的感觉未消,他仍然无法完全放下戒备。   说来也怪,就在他直起身体开始四处观察的刹那,那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存在的视线好像亦随之消失了。闻庭放好纸笔后,便下意识地将云眠掩住,自己继续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   ……另一边,曦元他们三只狐狸也掐着学堂修炼授课的时间进入道场中。   曦元他们同往常一般坐在道场最后一排的位置,曦元坐在文禾和青阳中间,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曦元坐下后就不自觉地动来动去,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尾巴乱晃,好像很烦躁似的。   文禾当然不会发现不了曦元的异状,关切地问:“曦元,你没事吧?”   曦元深深地皱着眉,暴躁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很恶心的感觉。”   “怎么了?你吃坏肚子了吗?”   青阳在一旁关心地问。   “是不是早上你吃的那个树果啊?我都让你不要一边吃一边走路了……”   “不是,不是这种感觉!”   曦元不耐烦地在座位上走来走去,他说:“我总觉得这个道场里有东西,好恶心,让我很不舒服……不过好像也不一定是在道场里,也可能是在道场外……我直觉有东西!你们等等,我到窗外去喷把火——”   说着,一见曦元竟然真的要从蒲团上跳下去转而去爬窗台,青阳和文禾原来还茫然,这下赶紧都跳起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摁住。   文禾震惊地道:“曦元你是野生的吗?!”   青阳听曦元说有东西也是满脸不解,他说:“外面什么都没有啊?你可能是感觉到鸟了吧?”   “可是——”   曦元看上去情绪还是不佳,奈何被文禾青阳两个人死死摁住。   就在这个时候,狐官从道场外走了进来。   见他进来,文禾和青阳都松了口气,连忙松开曦元跑回自己的座位上。   青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开始琢磨文禾的话,自以为知道了真相,语重心长地劝道:“曦元,你还是不要想逃课出去捉鸟了,我们都是家养的狐狸,要修炼的,逃课的话回去会被娘揍的……”   曦元这个时候其实仍旧觉得不适,青阳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但他看到狐官进来了,一顿,只得也回到蒲团上。   修炼开始之前,他还是警觉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可什么都没看到。 第28章   被人盯着并不是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尤其是在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人盯着的情况下。   闻庭这一整个上午都过得颇为不适,那种被人注视着的烦躁感时有时无,但又摆脱不掉。有时他在感觉出来的一瞬间就朝窗外看去,但那道视线就像自己会躲一样,也随之掩藏起来。   云眠一直很在意闻庭,见他时不时不安地到处看看,趁着先生讲道中途休息的功夫,跑过去跳到闻庭的蒲团上,轻轻“嗷”了一声,然后低头埋过去,用头顶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云眠关心地问道:“你还是觉得不舒服呀?”   “……有点。”   闻庭其实还是介意,但被云眠一蹭,那种不适感就被微微安抚了些。   他能够感觉到那道目光好像……并没有恶意,只是狐狸生性敏感,被人注视着的气氛终究不好。   闻庭怕云眠太过担心,安慰地理了理她的耳朵毛。   “……呜。”   云眠抖了抖白白的耳朵。   她忧虑地朝窗外望去。   闻庭说之前,她本来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可闻庭说了之后,云眠忽然跟着介怀起来,隐约好像真能感觉到有个什么人在窗外看着他们似的。   她不安地往四周望望,可除了他们,其他小狐狸都在欢快地打闹,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云眠看看正坐在道场最前面整理书文、好似对今日的情况亦无动于衷的狐官,想了想,担忧地说:“闻庭,要不去同先生……”   云眠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又“嗷呜?”了一声,不自觉地竖起耳朵,歪着头向周围打量。   前一刻还有的那种被人观察的感觉,就在刹那间毫无征兆地完全消失了,熙熙攘攘的道场还是同往常一般,到处都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平静祥和的热闹。   云眠惊喜地道:“好像没了?!”   “……嗯。”   闻庭亦是一愣,显然有同样的感觉。不过和云眠不同,这种断断续续在他这里已经出现过好几次,所以纵然短暂消失,他也没有全然放松神经,仍是警戒周围。   ……然而这一次,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居然是真的彻底消散了。   整个下午,闻庭都没有再察觉到有人往这里看。因为他本来就不觉得对方是有歹意,压抑的氛围消失,他便渐渐安心下来,继续同云眠一起听课。   只是他听着听着,看着自己在纸上随意记下的那些早已熟悉的心诀术法,忽而一顿,不知不觉放下笔,心中有些茫然。   一日修炼的很快就结束了,云眠开开心心地叼起小布包要叫闻庭一起走,闻庭想了想,却对她道:“云眠,今天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去一趟书塾后山的修炼空地。”   “嗷呜?”   云眠已经习惯和闻庭一起回家了,突然听他这么说,不觉担忧地歪头。   “……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想在空地那里练练剑再回去。”闻庭回答,“你先回家做功课吧,我只练半个时辰,等回洞里再帮你看字。”   书塾后山的修炼空地,的确比他们狐狸洞口的空地要大些。   云眠本来想跟闻庭一起去,但她请求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发觉闻庭眼底有几分阴霾。云眠一怔,觉得他可能更想一个人呆着,想来想去,还是将原来要说的咽回去。   云眠走上前担心地蹭蹭他,温柔道:“那我等你回去呀。”   “嗯。”   闻庭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其实已经一起走到书塾门口,闻庭和云眠告别,就独自走到了后山的修炼之处。   闻庭化成人形,拔出剑,闭上眼眸微微凝神,额间的一道竖红隐隐有爆发之势。   不久,他睁开眼,利落地出剑——   ——主位狐官看了大半日的小狐狸们上课,也观察过了他在意的那些少主侍读和少主夫人,他素来喜爱安静,离开书塾后便选了这个难得的清净之地休憩看雪,倒不想还没有休息多久,就撞见之前书塾内的那个少年来这里练剑。   主位狐官微微怔了一瞬,认出他便是让他公务忙碌之时还特意来一趟的“闻庭”,不觉放下手中的小盏,还未等闻庭走近,就主动全然隐匿了身形,认真地看了起来,谁知一看之下,便稍稍惊讶。   闻庭是清傲的性格,剑亦有几分如人。他的身形非常漂亮,身体一动,剑风扫雪,掀起一片清白色,额间红印灼灼,一身清贵雅气随一举一动而显,不着一语气度自华……不需多辨,便能看出他与凡俗之人不同,清风一扫,如雪中贵君子。   主位狐官并非是第一次听到闻庭的名字了,因为某些原因,他还稍稍关注过,但若要说见面,这还是头一回。   少主少时的剑术是由狐主大人亲自教导,剑风与狐主足有七八分相似,且他出剑完美漂亮,动作规整标致,在这个年纪的小狐中,可谓少有的天资。   即便早就听说过一些少主的事,但亲眼所见,主位狐官还是微微出神,只觉得与自己之前的想象不同,光说惊讶,都好似不那么足以形容。   ……这个时候,闻庭已将剑练了一遍,皱皱眉头,尤嫌不足。   他正思索着自己一个参悟应当如何,忽然听到一旁树林生出有厚靴踏在雪上的脚步声,他立即警惕回头,问道:“——什么人?!”   闻庭戒备地往声音传来之处望去,但等看清来人,他却不禁诧异。   从雪中走出来的,是一个着月白色衣衫的狐族男子,外表是弱冠之龄的青年男子模样,身后拖着整齐的七条雪白长尾。他身体修长,五官标致,气质锐冷,额间同其他青丘狐一般戴红绳、坠金珠,神情却有些严肃的冰冷。   七尾狐在偏僻的山间已经少见,气势明显与寻常狐狸不同。他从雪中走来,不苟言笑,但一边走,一边看着闻庭,简单地鼓了两下掌。   闻庭:“……”   他手中持剑,但看不出对方的来意,还是不免紧张,保持着可进可退的姿态。   不过青年在离他七八步远的位置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上前,道:“我名冬清,在青丘城狐宫为侍书主位狐官之首,负责管理狐宫入室弟子,指导目前已选下的少主侍读和少主夫人。日后已定下要教导少主和少主侍读们的主要功课,包括道学和身法,也就是说,日后即便是少主和少主夫人,也要唤我一声……师父。”   闻庭听得有点发愣,但也算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他以前的记忆尽失,当然也不像云眠他们那般见过主位狐官,只在头脑里隐约知道这个职务是个什么意思。他将信将疑地对看着意外年轻的七尾狐青年行了个礼,却没有再言语。   他感受到对方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扫过。   只听主位狐官问道:“我从你们目前的先生那里听说,你是因为某些事失了记忆,暂时在这里一起修炼的?”   “……是。”   闻庭没想到对方居然特意打听过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方又问:“你叫闻庭?”   “……是。”   闻庭又应了一次。   “……你目前的水平不适合在这里学。”   主位狐官面不改色,简明扼要地说道。   “下月开始,每月初一、十一、廿一,你散学后带着剑到这里来,我来教你。”   “什——”   闻庭愕然,没料到对方竟然会这般果断。   主位狐官看上去倒没太在意闻庭的吃惊,只轻轻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信我?”   闻庭一顿,回答:“……也不是。”   对方将来历说得这般清楚,去青丘城找人一问便知,要冒充也不太可能,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主位狐官下决定也下得太快,闻庭忍不住就开始思索有没有没注意到的不对劲之处。   这时,主位狐官也不多话,从袖中摸出一块青玉,仙气一荡,玉石便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清亮的青剑!刹那间,只觉得风卷云动,狂风骤起——   闻庭一怔,连忙抬起剑抵挡,他也没看清那主位狐官是怎么做的,只见他出剑,身形极为潇洒利落地在雪上一扫,白尾随剑而动,霎时便是仙风暴起!只见地面上数尺厚的积雪瞬间像海浪翻卷一般被尽数掀起!涌向高空!刹那消融!阳光照耀之下,只见天边瞬间就亮起一道飞虹,无数积雪化作飞雪逆冲向天空的场景是何等震撼!闻庭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那月白色华衫的狐官转瞬间旋剑一周,轻易掀起这等雪浪!飞雪散尽!剑气震虹!   然后他从容地将剑收起,重新化为青玉放入袖中。   所有的雪几乎都在眨眼之间消融在空中,露出雪地下干枯的草皮。   主位狐官抬起手,轻轻接了一片漏下的雪花,轻声道:“可惜,只有等重新下了。”   只听他回头说:“下个月开始,每月三次,散学后我在这里等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话完,主位狐官微微一顿,又补充道:“那个小小白白的少主夫人,你如果非要说,至少别说的太清楚。” 第29章   话完,主位狐官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庭甚至来不及多问,对方一袭浅色的长衣背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森林深处。   闻庭在原地出神刹那,但他转念想起云眠幸许正在狐狸洞口窜来窜去焦虑地等他,连忙回过神,不敢再耽搁,匆忙往狐狸洞的方向跑。   闻庭之前同云眠说的是会在后山练剑半个时辰,因为主位狐官忽然出现,已经比他预计得迟了些。从后山修炼空地回狐狸洞需要先原路返回书塾门前,闻庭本来一刻都不想耽搁,化回白狐就拼命往回去的方向跑……可是他好不容易跑到书塾前,正要抓紧回狐狸洞,待看到书塾门前小小的狐影时,他奔跑的猛地滞住,整只白狐愣在原处。   离散学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书塾里的小狐狸们早就走光了,可是林荫深深的书塾门前,居然还窝着一只小白狐。   云眠乖巧地趴在书塾前,纸笔乱七八糟地摊了一地。她叼着笔,看上去正在费劲地写今日先生布置下的功课,远远地听到脚步声,忽然竖起耳朵抬起头,看到闻庭顿时眼前一亮,高兴地“嗷”了一声,欢欢喜喜地丢下笔朝他奔过来!   闻庭一愣,看着云眠老远就朝他蹦跳着飞跑过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主位狐官形容她的“小小白白”四个字。   云眠可不正是小小白白的一小团?像个一见他就冲过来的雪团子。她几乎瞬间就扎进了他怀里,高兴地道:“你回来啦!”   云眠担心地问他说:“你心情好点了吗?你走得时候,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就没有立刻回去。你那么久没有回来,我本来想去找你,可你看上去是想一个人静静,我又怕过去会打扰你……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舒服点呀?”   “……嗯。”   闻庭呆呆地吭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觉将目光投向云眠刚从一直趴在门口写的东西上。   大概是在书塾外趴着不方便研墨,云眠又担心离开会错过他回来,不敢回到书塾里,于是她笔干了只能就地用融化的雪水润润,将就着继续写,写到现在,她纸上的墨迹都淡得只余一点点灰色。   闻庭这才想起,云眠之前道别时说的是“那我等你回去呀”,而不是“那我回去等你”。   如今的时节已经是深冬,书塾外没有火炉,这么冷,她居然一直趴在雪上,一直就在这里等他。   闻庭只觉得一个带着寒意的小冰球“咚”的一下撞进他怀里,偏偏小冰球自己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开心地围着他跳来跳去。闻庭愣愣地看着她,他回来的时间已经比预计得迟了……若是他之前那般是不告而别,再也不回来了呢?云眠会不会在这里继续等下去,等一下午,等整整一夜……?   “……我没事了。”   闻庭回过神,赶忙地用尾巴圈住她小小的身体,将云眠护入怀中。   “嗷呜?”   云眠迷惑地抬头望着他。   闻庭将云眠圈入怀中,这才感觉到云眠其实被冻得微微发颤,毛发上都沾了雪水。他身上还带着练剑过后的余温,比其他地方都暖和,云眠一被他抱住,明明还有点不好意思,却立刻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忍不住弓起背松了松毛发,打了个哈欠。   她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了靠,在温暖的地方蹭蹭。   云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见到闻庭精神地回来了以后,她心里一松,眼皮忽然变得好重,整只狐狸都好困好想睡觉。她将自己往闻庭怀里挪挪,舒适地扒在里面。   闻庭一看就知道云眠这是在雪地里趴了太久累坏了,忙说:“我们马上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嗷。”   云眠一听这个,连忙迷糊地应了一声。她努力想要打起精神醒来去收拾摊在地上的功课,可是意识已经朦胧,扑腾半天好像也没有起来。   云眠心里着急,可是身体不听使唤,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闻庭在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闻庭身体一动,她整只狐狸被抱了起来,落入一个温暖之所。   云眠主动地滚了滚,找了个安稳又舒服的姿势躺好,她隐约听到有人收拾地上那些东西的窸窣声,然后渐渐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闻庭已经化成了人身。   一身白衫、五官清俊、皮肤白皙、额间有一点红印的少年看着睡着的狐狸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外衫的衣襟,将云眠藏进去暖着。   等将她抱回狐狸洞中,闻庭熟练地用术把早晨熄灭的火堆重新升起,等洞内逐渐暖和,他想了想,解开腰带,将外衫脱下铺在地上,这才准备将云眠抱出来让她睡在火堆边,可是他才刚刚一动,怀中的小白狐好像感觉到他的气息会变远一般,忽然皱起眉头扭了扭身子,不愿意地侧过身在他胸口贴住,把尾巴圈在他手臂上,然后在睡梦中四爪乱动,“呜呜”折腾。   闻庭一愣,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确认温度已经恢复正常后,便将云眠抱起来,下意识地想在她额头上舔舔作为安慰。但就在快要将云眠抱到唇边的前一刻,闻庭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想做什么,顿时面色爆红!慌张地用手背抵在鼻前遮掩。   人形和狐形到底是不一样的,有些狐狸能做的事,换作人形做立刻就带了不一样的意味。他平时和云眠亲近得太习惯,竟然连这个都忘了!   闻庭赶忙局促地将云眠放到铺好的衣服上,在心中提醒自己一千遍“她是个女孩子”。   可是云眠刚刚被放到火堆边,就开始不开心地动来动去,皱着眉头带着哭腔地呜咽。闻庭想了想,又重新将自己变回和她差不多的狐狸,走过去和她团在一起,用尾巴将她重新圈在自己怀里。   “嗷呜……”   云眠低低地叫唤了一声,安分下来,还望他身边靠靠。   云眠的脑袋一下就蹭到了闻庭的下巴底下,这个时候,却见云眠拧了拧眉头,费劲地睁开了眼睛。   闻庭一愣,他明明没有真做什么不对的事,迎上云眠的眸子,会突然有点慌乱。   他窘迫地移开视线,问:“……怎么了?”   可是云眠好像并不知道之前的事,在闻庭心虚到平静不下来的心跳中,她只是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看他,确认完确实是闻庭,她就高兴地“嗷”了一声,然后用力地蹭蹭他的下巴,往尾巴里一窝睡着了。   闻庭:“……”   闻庭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快起来的心跳却有点停不下来。想来想去,他记起之前答应云眠要给她写的课记还没有写,于是从自己的外衫上站起来,挪动几步叼回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云眠的课记和纸笔,一边用尾巴继续圈着她,一边叼起笔,借着火堆的光亮,照着云眠的课记修改起来……   ……   “见过主位狐官大人!”   另一边,主位狐官冬清从书塾所在的那片森林里出来,就上了早已备在那里等待的车驾。   冬清这样的主位狐官,自有职务比他稍低一些的狐官从旁帮忙。负责协助他的狐狸熟练地打开车辇,等冬清上车后,就驾起车来。   仙车很快腾上云霄。   负责驾车的狐狸随口问道:“先生今日特意下山来,不知看得如何?日后那些要入狐宫的小家伙,感觉都怎么样?”   “……还有得学。”   冬清一顿,简练地回答道。   这位主位狐官素来对弟子要求比寻常狐官严格,从他口中极难听到夸奖的话,外面驾车的那狐狸听到这样的评价也不意外,只无奈地耸了耸肩,也不再问。   然而车内的冬清却是微顿,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借车帘外的光看了起来。   少主正在历劫之中,即便寻到了,当然不可轻易声张,免得有碍劫数,故只能当做一般乡野小狐对待。他这次下来主要看一眼少主的状况是否安好,除此之外,也的确有再看看当初选出来的小狐狸的心思。   与当初设想得差不多。他今日在书塾外观察时,有意漏出一点气息,看看这群小狐狸的反应。   一般的小狐狸当然是一点点都没有感觉到,照样玩闹,主要还是看他关注的那几人。然而屋内他有意看的五只狐狸中,却也并非人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青阳和文禾两只小狐几乎和其他幼狐无异,相当令人失望,不必多提。   少主的反应颇为强烈,他本身是九尾狐,自然比较敏感,即便现在被灵仙劫幻化为三尾,天资放在那里,本身的修为仍旧比寻常同龄高上许多。他几次往他这边看过来,应该明确察觉到了目光的位置。   曦元也一样,他虽是出身在乡野的小狐,但考核中的成绩却是第一,将几位青丘城中的世家子都远远甩在后面。他没有意识到目光的位置,但本身好像本能地很讨厌被偷窥的感觉,反应甚至比少主还大。   不过除他们四人之外,他观察的还有另外一人……   冬清拿着册子的手微微一顿,将书页翻到他心中所想的位置,缓缓说道:“少主夫人……”   ……云眠。 第30章   主位狐官看着册子上记下的字,清俊的眉头稍稍蹙起。   “……她起先应该没有察觉到我,但是有人提醒之后,却也能找得准位置。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不太好评价。是她性情亦有些灵敏,还是……单纯巧合?”   “什么?”   驾车的狐官听到冬清在车里轻声自言自语,还以为主位狐官大人是在与自己说话,在车外竖起耳朵,奇怪地问道。   主位狐官一顿,道:“没事。”   他眼梢又在手中的册子上扫了一遍。   ……想不到少主竟然会以这种形式和少主夫人碰上。   说起来,少主当初为何会择下这只小白狐作未来的少主夫人?   虽说他们年纪尚幼,谈情爱未免太早……不过,少主夫人一点都没认出少主,居然像是以前完全不曾相遇过的样子……   主位狐官思索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头绪,抬手合上册子,将它放回袖中,闭目凝神起来。   ……   寒夜渐深,终至天明。   云眠昨夜睡得比平时还早,而且睡觉时间很长,她一大早醒来就很精神抖擞,蹦蹦跳跳地在狐狸洞里跑来跑去。闻庭醒来的时候,立即被一只小毛团扑到怀里,云眠亲亲热热地舔了他好几口,然后麻利给他叼来水果推到面前,这才继续在洞里欢快地继续飞跑。   闻庭恍惚地看着云眠一边忙碌地在狐狸洞里转来转去收拾东西,一边高兴地飞快摇尾巴,昨日的记忆才渐渐回到脑海中。   “云眠。”   闻庭想了想,才主动开口说道。   “昨天我在后山的时候遇到了人,他说要教我练剑。”   “嗷呜?”   云眠果然一下就停下了动作,担心地回过头:“是什么人呀?”   闻庭道:“是一个说自己名为冬清的主位狐官大人,有七条尾巴。”   “真的吗!”   云眠顿时转忧为喜,拖着尾巴跑回来蹭了他一下,高兴地说:“那太好啦!”   主位狐官不是那么容易冒充的,云眠听完立即不疑。   闻庭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教他,主位狐官却肯定可以!有这样的大人愿意教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嗯。”   闻庭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看云眠开心得眸子亮晶晶的模样,一顿,便未往下说。   这件事情细细想来其实还有很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那位七尾狐官愿意教他也极是突然。他说让他和云眠讲的时候不要讲得太清楚,可是怎么样才算“清楚”?这个界定未免有点模糊。   不过云眠得到消息的样子实在太欣喜了,闻庭想了想,还是未将他在意的地方说给云眠听,免得云眠跟着一块儿担心。   云眠当然是替闻庭高兴的,她本来就很欢快在狐狸洞里跑来跑去,这下立刻更欢乐了。她激动地满狐狸洞乱蹦,还多往小布包里塞了一个小果子,等闻庭吃完早饭,便兴奋地催着闻庭出门,与他一道去学堂。   ……谁知才离开狐狸洞几步,他们就遇上了人。   云眠去书塾的路,和曦元那边三只狐狸有一段是重合的。云眠和闻庭往书塾走的时候,曦元三狐亦从另一边走来。   “曦元,你今天还是觉得恶心吗?”   文禾看着曦元一脸心情不好的模样,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昨天曦元在道场中一直说着“恶心”,连听课时都是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焦躁地去望窗口,直到午后才忽然好了起来。   按照曦元的说法说,那种感觉是突然消失的,就像“溺水的人被一下子捞上来了”,或者“恶心的东西终于从窗外走掉了”。不过曦元说得信誓旦旦,笃定有什么东西在,文禾却什么异常都没察觉到,只当曦元多疑,这会儿见他脸色臭,才不禁又问起这回事来。   然而曦元一愣,下意识地道:“……恶心?啊……”   他好像已经将昨天的事忘了,文禾一提才恍然大悟。   他随口说道:“今天没有,早就没事了。   话完,他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个话题,继续拧着眉左顾右盼地看来看去。   今天三狐会合的时间比寻常早了许多,路上的小狐狸还很少,曦元凶着眉头,走起路来颇有气势。他每天经过这一段路时,就会左右观望,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曦元今日的心情也颇为烦闷。   他知道这里是从云眠的狐狸洞到书塾的必经之地,但因他们三个一直出来的比较晚,还从未与她遇上过。明知道青丘有这么许多狐狸,要碰上的几率本就渺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偏偏还是习惯性地四处乱看。他对自己的反应有点懊恼,正要收回视线只望前看,眼角却忽然有雪白的东西一晃,曦元脚下动作一顿,不觉停在路中间,往那个方向望去——   云眠叼着小布包,正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走,看起来相当开心的模样。   曦元的脚顿时就歪了一下,明明是他自己在到处乱看,这时却变得慌张。   自从上次被云眠救了之后,他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昔日的小丑八怪相处,上去欺负她变得很奇怪,但和她和好就更奇怪了。这种矛盾的情绪让他对自己很急躁,正准备眼不见心不烦装没看到,曦元的眼角却又有东西一晃,只见那个叫闻庭的小白狐,跟在云眠身后跳了出来!   曦元瞬间就焦躁了起来。他对云眠的感情有些复杂,可对闻庭却不同,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见面就对这个和云眠一样额上带印的白狐分外讨厌。   曦元几乎想都没想,立刻就冲了上去,道:“喂!”   “曦——”   文禾一惊,他本来在和青阳说话,没注意到曦元的异状,这时才注意到云眠和闻庭正往这里走。   文禾愣了一刹,然而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想要再拦就来不及了,曦元已气势汹汹地冲到两人面前。   “嗷呜?”   云眠本来正同闻庭说着话,感到有狐靠近就抬起头,没想到竟然看到曦元,顿时炸开尾巴,慌得往后一跳。但她见闻庭还在原地没动,赶紧又冲了回来,努力摆出随时可以掩护闻庭的姿态,自己慌张地与曦元犀利的目光对视。   云眠还记得当初是曦元在闻庭身上划出几道深深的伤口,即便知道她打不过曦元、闻庭比她厉害很多,云眠还是忍不住要挡着他。   然而云眠下意识维护闻庭的举动,无疑令曦元愈发生气。他低头将云眠往旁边一顶,把她推远点,恼道:“他比你修为强,你不知道吗?你挡他有什么用?!”   “嗷呜——嗷呜——”   云眠奋力挣扎,可还是被推开了。就在这个时候,她感到有另外一道力量猛地弄开了曦元,用尾巴将她裹住护在身后,云眠一抬头,就看到闻庭绷着脸护着她,与曦元对峙。   闻庭早在曦元动手时就冲了过来,戒备地竖起毛发。   曦元强按着火气才没在云眠那里用力太过火,他见闻庭冲过来,尽管还在焦躁,却立即放下了与云眠纠缠,转而怒视他,道:“想不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   闻庭蹙眉看着他,说:“你有话要和我说?”   曦元道:“有。闻庭,我今天特意过来找你,想告诉你一声。之前我们打的架,还有考人身考试那两回,你的确是赢了我,但你不要得意,你且看着,日后我定不会再输!”   闻庭一愣,他看着曦元挑衅的目光,还有他时不时不自觉瞥向云眠的视线,心中亦是恼火。   闻庭瞬间就明白了曦元特地来说这番话的意思。   因为不止曦元讨厌他,他其实也一直隐隐讨厌曦元……不仅仅是由于当初曦元欺负过云眠,两人打了一架,还有一些……直觉上的原因。他知道曦元对他也是如此,两个人之间有互相排斥的敌意。   他是挑破了他们之间的彼此厌恶,正式下了宣战。   真是……求之不得。   闻庭挺了挺胸膛,毫不畏惧地应战道:“好啊,你要是觉得可以,就来试试看!”   两个剑拔弩张地互相对视了一会儿。良久,曦元才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嘁。”   他不屑地轻嗤一声,说:“你以后可不要后悔!”   “嗷呜?!”   云眠却没有明白他们之间电闪雷鸣的氛围,紧张得一下在闻庭的尾巴里竖起耳朵。   这个时候,曦元忽然斜睨视线,未看闻庭,却是深深地瞪了云眠一眼。   云眠微怔,可还没反应过来,闻庭已经紧张地侧过身将她挡住。   “哼。”   曦元故作镇定地冷哼了一声,转身就道:“你们两个长在一起的吗?!你们要迟到就继续在这儿待着好了。文禾,青阳,我们走吧!”   “嗷!”   青阳欢快地应了一声,就乐颠颠地跟曦元走了。倒是文禾一怔,犹豫着才跟上。   曦元领着两只灰狐走后,云眠赶紧扑过去检查闻庭的身体,急得打转。   “……我没事。”   闻庭轻声安慰她,可眉头仍是蹙着。   “可是……”   云眠担忧道。   “你别担心,他还伤不了我。曦元是来向我挑衅的,我与他较量便是……而且这回是正面比试,不会受伤的。”   闻庭安抚地哄了哄她,但转头看向曦元离去之处,又介意地深深蹙起眉头。   ……另一边,文禾亦对曦元突然的举动感到惊讶,他倒是早就知道曦元对闻庭看得不顺眼,但没想到他会宣布直接较量。   等他们走得远远甩开云眠和闻庭了,文禾才紧张地问道:“曦元……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曦元眉毛都未抬,三条尾巴稳稳地拖在身后。   “我不是早跟你们说了,胜到最后的定然是我!这场较量没有期限,比到我赢为止。如果我不当面告诉他一声,怎么能赢得痛快?!”   文禾:“……”   文禾咋舌。   曦元的天资远超他们这些一般狐狸,但是得不到与资质匹配的修炼,他的精力实际上一直是过剩的。文禾想来想去,只当他是将之前消耗在小团团身上的精力和厌烦转移到了闻庭身上,尽管想劝,可又无从劝起。   然而这个时候,曦元脸上的焦虑却一分未减,狐也有些心不在焉,良久他轻轻的“啧”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   然而说是要和闻庭较量,这段时间学堂里的修炼课程却都是比较常规的讲道和修行,曦元即便想与闻庭正面比试,却也只能暂时憋着。   于是两个人宣战后勉强先风平浪静了小半个月,一转眼没什么事发生,却先到了来月初一。   这是……闻庭先前与主位狐官约好的日子。 第31章   这一日,闻庭反复思索之后,还是先和云眠说好让她回狐狸洞休息,然后自己独自到了后山的修炼之处。然而当他看到先前那个一面之缘的月白色身影果真如约已在这里等待时,仍不禁一愣。   经过小半月的时光,后山先前被扫去的白雪早已堆得同原来一般厚。   在一片洁净污垢的雪色深林中,那个主位狐官一身无尘,背着身站在雪中。   他听到靴子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便缓缓回过头来。闻庭步伐稍滞,迟疑地上前一步,唤道:“……主位狐官大人。”   “……嗯。”   那人轻轻地应了一声,淡着一张脸,也不多言,只道:“那我们开始吧。”   “是。”   闻庭对这件事其实还云里雾里,但这位主位狐官显然不喜多言。说要教剑,他就直截了当地教他剑,一字不多说。   闻庭先将他惯用的剑招都演练了一遍,不过因为他到底未向这位来历模糊的狐官敞开心扉,并未全练,将他特别擅长的几招,还有上回碰面时应当未被对方看到的几招都有意藏了起来。然而在他稳稳落地,对狐官说“好了”的时候,闻庭却感觉到对方冷淡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   “你不信我。”   冬清平淡地道。   “不过这是好事,懂得冒一点风险,也懂得给自己留一手。你若是冒然就对我这般全无印象的人真心相授,我才要为未来担心。”   “……”   闻庭握着剑的手一紧,小心思被当场拆穿,难免会令人觉得窘迫。   不过,主位狐官看起来倒并不十分介意,他狭长的冷眸一定,单手举剑,说道:“你的架势已经不错,但未必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你且看我。看好,我只演示一遍。”   话完,他立即调动灵气引剑,动作极为流畅自然,没有一丝缓冲的时间,甚至闻庭差点都没反应过来。他连忙集中精神看去,只见主位狐官剑招行云流水,犹如游龙戏云,可谓完美无缺。   闻庭虽不曾自诩剑式无缺,但多少也觉得自己应当有点难精进,此时见了主位狐官的动作方知不如,也晓得了对方说要教他,应当不是虚言。尽管对对方仍不算全然信任,但看到能用出这般剑术的人说要教他,闻庭的态度也不觉认真了许多。   冬清演示了一遍就停了下来,淡淡地瞥了一眼正在专注地默记他动作的闻庭,也没说什么,只自顾自地开始出声将闻庭的剑式一招招拆解,从头开始分析。   他们两个人,主位狐官性格淡漠,闻庭又并未全然放下戒备,一个只讲,一个只听,倒比寻常授课要来得安静许多。主位狐官先讲剑,后讲道,后山僻静,不久除了主位狐官不急不缓地清讲之声,便只余沙沙冬季风声,和净雪被扫落枝头之声。   闻庭渐渐心无旁骛地听了进去,不知不觉便过去近两个时辰。他正仔细参悟着主位狐官给他讲的道经,一段说完,忽听主位狐官一顿,道:“今日就到此为止。”   闻庭微怔,他听得太入神,都没有意识到冬清已经将今日准备教他的讲完了。   闻庭恍恍惚惚回过神来,睁开眼便看见坐在他正前的主位狐官,只是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天色,这才发现天光尚且大亮,距离他们约好结束的时间其实还有一刻钟。闻庭一愣,不自觉地唤道:“先生……?”   “你的心绪比上月来得浮躁,我不宜教你太多。”   主位狐官话音稍稍一停,一双冷眸定定地看着他。   主位狐官问:“我不在这些天,你在这里,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   闻庭一惊,不想被一句话点破心绪,被对方那双难辨喜怒的眼眸盯着,他总有种被窥破心境的恐慌。   他正在和曦元较劲,尽管目前还没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但肯定也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他对曦元有敌意,情绪难免会有些变化,平时都努力藏着,只是没想到主位狐官性格这么冷的人,居然连这么细微的情感变化都能捕捉得到。   闻庭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现在的人际关系发生了些变化,有个原来关系就不是太好的人,正与我有些摩擦。”   主位狐官颔首,问:“可是与那位小小的少主夫人有关?”   “……”   “……”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也……”   闻庭面颊不觉泛红,没想到主位狐官对他的人际关系如此清楚,仔细一想,上次他与他见面时,就已经提到过云眠。   他纠结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道:“与她并非全无关系,但也不算有关系吧……”   主位狐官看闻庭这复杂的神情,只当是他们小夫妻住久了吵架在怄气。   他的性格本不喜欢沾这些家务事,也就没有再管。但因闻庭是少主,他也有些激励他修炼的意思,思索一瞬,便道:“说来,我看你住在这里已经比较习惯了,也不知你是否已经清楚,有些事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什么?”   “云眠。”   主位狐官缓缓说道。   “她是已经定下来的少主夫人,留在这里修炼的时间总共只有三年,等到三年后就要前往狐宫,和其他少主侍读、入室弟子在狐宫修炼,不会一直住在这里的。”   “……!”   闻庭一惊,忽然愣住了。   他问:“我听说曦元、文禾、青阳三人是少主侍读,他们是不是三年后,要同云眠一起狐宫?”   主位狐官答:“是。”   冬清微顿,继续说:“我看你的样子,应当不是少主侍读,幸许当初因为失忆,连侍读考核都没有参加过。你若有意与她一起去狐宫,倒不如在这三年好好修炼,三年后争取为狐宫的入室弟子,若是现在那些侍读都不争气,说不定还有机会顶上。”   闻庭急问:“怎么样才能顶上?”   主位狐官微微一顿,转为学业上的正题道:“说来,马上就要到年关了。你到现在可已经准备妥当?”   “……准备?”   冬清解释说:“这边的小书塾,入读的都是住在附近的乡野小狐,年关自要放假,让这边的弟子和狐官都回家与家人团聚休息几日,有些小狐还要帮家里准备春种。每年节前书塾内会有一次考核,三年共有三次,既是为了看小狐狸们的水平,亦是为三年后挑选入室弟子做准备。尽管今年因为选少主侍读的特殊情况,这半年正式授课的时间比寻常要短许多,但仍然是算一次的,你若有意,不妨先好好准备这个。”   冬清看闻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就不再说。   其实除了激励少主的本意外,毕竟是将来的学生,他亦想看天资出众的少主在一般狐狸的考核中会是何等表现。冬清说完,便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回东仙宫,你若已经明白,我便不再久留。你这些天好好修炼,待十日后我会再来检查。”   “是。”   闻庭见主位狐官站起,连忙亦理了理衣摆起身相送:“先生走好。”   冬清冷淡地对他略一点头,转身往深林深处走去。   ……   另一边,因为闻庭要去后山,云眠只好一个人叼着小布包回家。   她送走闻庭的时候尽量不表现出不舍来,高兴地朝他挥尾巴,但自己独自一人时却塌下了耳朵,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往狐狸洞走。   不过走到半途,小月和她的几个朋友却正好从她身边经过。那几个朋友看到云眠有些慌张,往旁边让开了,小月却上来道:“团团,马上就年关考核啦,你要和我们一起温书嘛?”   云眠看到小月愿意过来和她说话很惊喜,可才翘起尾巴,就听到一个自己不懂的词。   她“嗷”了一声,歪头重复道:“年关考核?” 第32章   “对。”   小月欢快地解释道。   “我听我姐姐说的,好像考起来还蛮复杂的……今年还是第一年,应该主要考笔试吧?我们正要到我姐姐家里去,请她教我们呢。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云眠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老实说她是很好奇的,正想点头答应,但她抬起头看了眼小月那些同伴的神情,却又不禁退却。   现在在书塾中相处了半年有余,道场里的狐狸们大家互相都熟识了。但因为她是少主夫人的关系,其他小狐对她还是多少有些疏远,就像此时,小月在这里与她说话,但刚才还与她打打闹闹的朋友们却小心翼翼地走在路的另一边,一边假装与小月不是一道的,一边怯生生地往这里瞧。在听到小月说要邀请云眠一起去的时候,她们都惶恐的神色,紧张地互相看来看去。   云眠眨了眨眼睛,尾巴微微垂了几分,她善解人意地摇头说:“算啦,我也要回家等人。”   “这样呀。”   小月有点遗憾地道。不过其他的小狐狸却在云眠拒绝的刹那,纷纷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小月没察觉哪里不对,她朝云眠挥了挥尾巴,说:“那我们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   云眠也着急地朝她挥挥尾巴。   小月很快就跑回小狐狸堆中去了,云眠等她们一路跑远,才自己拐弯蹦回了狐狸洞。   云眠点上火,谨慎地找了个最靠近狐狸洞的位置窝好,乖巧地趴在那里抄课记写功课,时不时往洞外看看,还出去跑一圈再回来。她等了两个时辰,才忽然一个白白的身影从附近的草丛走出来。   云眠立刻就高兴坏了,丢了笔冲出去扑闻庭。   闻庭这会儿已经变回狐形,一从草丛出来就看见云眠一小团白白的兴高采烈地朝他冲过来,他一愣,赶紧接住云眠,和她一起回到狐狸洞里。   云眠还是和平时一样很好懂,喜欢和他一起在洞里玩,因为功课快写完了,围着他转来转去,明明他刚从外面回来浑身都是冰的,她还是浑然不觉地窝过来取暖。若是往常,闻庭顶多无奈,幸许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但今日,他却有些恍惚地看着云眠。   云眠……是少主夫人。   闻庭抿了抿唇,抬头看这个只要不点火堆就没有光的狐狸洞、只要点火就开始往下滴冰水的石柱,还有简单地散堆在洞里的零星杂物……外头还有云眠自己亲腿在雪地里刨出来的储物室,里面冻着容易坏的食物,云眠现在还没事就会努力出去找食物回来补充,找到一个干瘪的果子都会很高兴……   因为这个简陋的环境,闻庭一直没什么云眠是少主夫人的真实感,平时也不会特别注意,若不是狐官今天提起三年后,他说不好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闻庭不知道因为今年是情况特殊提前选的少主夫人,除了定下少主夫人和少主侍读的人选外,都不违反天道对他们原本的生活环境进行干涉。他心情复杂地看着云眠在他身边趴着乱动,她如今住得这般,那个所谓的少主对她肯定不是太好,而且入狐宫后还要和曦元他们一起,若是没有人跟去帮她……   啪嗒。   “嗷呜?”   就在闻庭胡思乱想间,正好就有一滴冰水从石柱上滴下来,恰巧砸在云眠头上。云眠被砸得眯了下眼睛,下意识地抬起头,结果又一滴冰水掉在她鼻子上,云眠“呜呜”往后一倒,抖了抖毛就往闻庭身体底下钻,小短腿蹬了两下,要窝到他怀里撒娇。   云眠对自己的洞很熟悉,以往是不会趴在会被水滴到的地方的,还知道拿个容器放在底下接水,今日大概是为了和他蹭在一起才中了招。   闻庭回过神,赶紧蜷起尾巴护住她,生涩地安抚道:“没事了……我们换个地方趴吧。”   “嗯!”   云眠开心地点点头,跟着他挪了挪。   等换了位置,闻庭主动说道:“说起来,今天我从先生那里听说……马上就要年关了,书塾里会有考核……”   “嗷!你已经知道啦!”   云眠亦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本来准备自己和闻庭说的,这会儿发觉他已经知晓了,高兴之余竟然还有几分失落。云眠摆了摆拖在身后的尾巴,将心情调整过来,开心地接着往下说道:“小月刚刚和我说,好像今年还没有学多久,所以可能考笔试会比较多……”   闻庭听得一愣,发觉云眠知道得倒比他还详细些。他将云眠说的话认真得听了,稍稍思索,问道:“云眠,我若是我对将来去狐宫当入室弟子有些想法,你可会觉得不高兴?”   “嗷?!”   云眠呆了一刹,然后便惊喜地跳了起来:“真的吗?”   “……是。”   闻庭说:“是主位狐官大人给的建议。我想了一下,我现在对自己原来的记忆还是没什么头绪,与其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跑,倒不如到青丘城去。听说那里主位狐官和修为好的天狐也比较多,幸许可以找到能帮我的人。你三年后……实际上已经只有两年半,你到那时就要入狐宫,我们也正好可以一起。”   “嗷呜!”   云眠开心极了。她其实原来根本没想这么远,只觉得闻庭现在还是和她在一起的,听他提起以后可能要去找记忆的事还怔了下,不过听他后面这么说,云眠简直欣喜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围着闻庭蹦来蹦去。   啪嗒。   “呜……”   结果云眠一乱动,脑袋上就又被滴了水。她吓得立刻不敢动了,蔫得跑回原来的地方,然后重新高兴起来,欢喜地望着他道:“你这样太好啦!你修为很好,去狐宫肯定很合适!而且,当入室弟子的话,现在教你的主位狐官大人说不定也可以继续教你……”   闻庭望着云眠一下子凑近的明亮眸子一诧,但片刻之后,他被她的样子带得不觉微微弯了弯唇角,淡笑了一下,应道:“……嗯。”   ……   既然决定要好好准备考试了,接下来便是要认真学习和温习。   与小狐狸们之间消息传开的时间差不多,狐官不久后也公开了年关的消息。闻庭很快就发觉云眠对他的态度小心翼翼了许多,以往回洞后,云眠都会蹦蹦跳跳地催他帮忙看她当天写的课记,时不时还会问他修行上不明白的问题……但近日,她一回来就将火堆边大片的地方留给他用,课记不给他看了,功课不确定也不来找他问了,就自己找一个小角落乖巧地缩着,叼着笔杆使劲琢磨。   最后还是闻庭主动走过去,将她叼回火堆边上放好。   “闻庭……”   云眠小声地叫了一下,她刚才口中还衔着笔,被闻庭叼回来怪难为情的。   她是注意到闻庭近日温习功课比原来较真不少,即便书塾内教的东西他早就都会了,却还是耐心地将狐官课上讲过的内容都重新看了几遍。她的修为没有那么好,就不好意思再让闻庭教她习字看课记,怕拖累他的进度。   闻庭轻叹了口气,道:“无妨。”   继而又说:“……你现在不明白的地方,我也要再温习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可以嘛?”   “嗯。”   “嗷!”   云眠应了一声,在闻庭的目光下有点羞涩。她其实之前将不会的地方都记了下来,准备找机会一起去问狐官的,这时才慢吞吞地掏了出来,害羞地递给闻庭。   等闻庭开始用笔改,云眠也好奇地凑上去,在他身边磨蹭地看来看去。   ……两人一道温习,寒月渐渐深入,不知不觉到了隆冬。   这一日,云眠和闻庭一道去书塾时,忽然有人从他们中间强硬地穿过,并且用肩膀撞了一下闻庭。云眠吓了一跳,抖了抖耳朵,抬起头看去,才发觉是曦元。   曦元浑身一团鲜红,昂首阔步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出几步,就烦躁地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道:“嘁。”   闻庭:“……”   云眠:“……”   文禾和青阳两只狐狸飞快地从闻庭和云眠两边穿过,文禾还抽空对云眠歉意地笑了一下。曦元催促道:“走快些!我们尽量早点到道场!”   说完,他又扭开视线,犀利的目光深深地看了闻庭一眼,道:“我不会输的!”   话完,他利落地转身,敏捷地朝前方跑了。文禾和青阳都反应过来,立刻跟上了他。   三只狐狸很快消失在路口。   云眠担忧地侧头道:“闻庭……不要紧吧?”   “没事。”   闻庭回答,他低头碰碰云眠的耳朵。   “你安心考试便是,我亦会尽力。”   “嗯。”   云眠点点头,不过她顺着曦元跑掉的方向望去,仍有些担心。   说来古怪,自从他们在曦元宣战那天碰到曦元之后,去书塾的路上碰到三只狐狸的频率就高了起来。   这段时间,尽管因为书塾内没有什么大的事,两人之间还算和平,但曦元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和闻庭做对到底,开始前所未有的精神起来。   上课的时候,他会抢着回答闻庭被狐官点到回答的问题;外出修炼的时候,他会有意和闻庭分到一组较量;就连修炼时先生新教的术法,曦元都会第一时间学会然后在后面使用展示,向闻庭进行挑衅。   两个人要说直接接触倒也不多,但摩擦着实不少。不过曦元一直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倒是没有人察觉到他是故意和闻庭较量,反而因为一直懒洋洋地窝在道场后面的曦元忽然积极起来,狐官有些受宠若惊。   今天已经是年关考试的日子,曦元今日特意过来撞他们一下的举动,含义不言而喻。   闻庭心中微微警惕。   他是认真将曦元当作对手的,不能掉以轻心,深呼吸一口,才说:“走吧。”   “嗯!”   云眠摆了摆尾巴。   他们两人很快也到了道场。   还是以往的陈设,但道场今天的氛围却同寻常不同,尽管已经聚了很多小狐狸,但相当安静。云眠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刚才被曦元那么一吓,在这样的气氛中,不禁心提到嗓子眼。   她静悄悄地踮着爪子找了个小蒲团坐下,今天每个小蒲团前都还摆了桌子,上列笔砚墨水。   狐官不久就走了进来,正如小月所说,主要是笔试。   狐官道:“今日考试主要分为三场,上午为常识论与道论,两场并考,共两个时辰,下午简单加试一场修炼术法,在申时前结束。上午的笔试请大家尽量保持人身作答,维持的时间进入等第,超过一场为及格。”   “——人身?!”   虽然大家在考试前大多都从父母兄姐那里听说了考试细节,但难免有狐还不知道这个内容,不禁出了声。   狐官笑着颔首道:“如今离大家拜月化形已有半年,你们现在许是尚且觉得无妨,但日后用术、与外族交流,还有耕种收获酿酒等等诸事,就会发觉有时不如人形灵活。你看我平时难道是用嘴叼着笔批注你们那么多功课的吗?待用惯了人形,就会发觉书写还是人形方便的。你们日后若是还有人能进狐宫为入室弟子,就会发觉需要人身的地方到处都是……不过现在不急,你们先适应吧。”   “嗷——”   “嗷呜——”   狐官话音刚落,小狐狸们已怨声载道,但也没有办法,纷纷化为人身。   云眠之前隐约听小月说过要变人身的细节,但知道归知道,现在还是有点陌生。她向四周望望,然后跟着其他人笨拙地变回人形,端正地坐好,捏着衣摆理了理。   这时,只听狐官说:“辰时已到,分发试卷。”   说着,他褐色长袍的宽袖一挥,只见三百道灵光闪过,云眠面前就已浮现出一道试卷来。 第33章   那是一道看上去料子颇为精贵的锦帛,两边附了卷轴,可以随时将作答的部分卷起或展开。锦帛上已竖着一道一道列好了题目,每两题之间留有充足的空间可以用来书写……   云眠感觉自己的心脏紧张得噗噗直跳,她深吸一口气,忐忑地握起了笔。   她平时用狐形写字比较多,不过人身书写的方向,她也事先请闻庭教过她了,只是还不算太熟练,写得字也不及狐形好。云眠用手指颤颤地握着笔,举目往试卷上看去——   ——请问饥荒之年,该如何寻到食物果腹?   青丘的小书塾立在各地深林之中,小狐狸们除了学道、修尾,日后从他们中可能还要选出会进入狐宫的入室弟子之外,更重要的还有要学会当地的生存技能。因此他们平日里除了修炼之外,也会跟着本地狐官学生活本领,包括辨认果子、种植仙草等等,还有要懂得如何庆祝当地的节日。   今日第一场考试考得是常识论,自然都是如何在山间立足的知识,狐官上课都有讲的。   云眠看了一眼题目,立即高兴了起来,觉得自己会答,连忙努力地写上了自己捡栗子松果的地点、寻找树果的地点,还有实在饿得不行时可以用来果腹的食物。   她尽量将字写得小小的,不知不觉就将两题之间的空隙填满了,直到完全写不下了才收笔,然后往下一道题看去——   ——请问这一种果实的名字是什么?有什么功用?在青丘东山范围内,哪里可以寻到?   题目后面附了一点微弱的仙气,云眠将手放上去,注入灵气,脑海中立即就浮现出一个青色的果实来。   云眠认出这个果实,马上又高兴了起来,提笔在试卷上写上“青实”,“果腹、治疗眩晕”,仔细描述了功效,然后将她知道的位置都一一写了出来。   云眠坐得位置位于道场偏后位置,她右边正好坐得是青阳。   青阳本就不擅长书写撰文之类的事,年关考核对他相当不利,居然还非要用人身!青阳只觉得自己化了人身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握笔也比寻常吃力,写了一两题就不想再写,开始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谁知一转头就看到答题答得开开心心的云眠。他瞥到云眠满纸密密麻麻的字迹,顿时就震惊了!   道场内的所有考试锦帛都是经过仙术处理的,即便望也看不清楚上面写得什么字。不过虽然看不清字,对方写得动作,还有写了多少墨迹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青阳完全没有想到云眠居然会这么认真,被吓了一跳,再回头看自己的卷子,当即就觉得太空了——   比如他第二题只写了两行。   第一行,“青果子”,第二行“能吃,吃多了好像会放屁”。   青阳:“……”   云眠怎么能写这么多的?!   青阳开始有点慌了,尽管他讨厌人形,今天写得是比平时还潦草,但总归不想和其他人差太多,只好立即抓耳挠腮地拼命思考起来……   另一边,云眠答题意外得很顺,平时狐官讲得东西加上她自己的经验,她不久就欢快地写了一大半。   第一场考试的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云眠将常识论的卷子答完,紧随其后的便是第二场。   第二场是考道论。   不同于常识论的一道道小题,道论只有一道大题,一个时辰,要写一整篇文章。   云眠展开锦帛看了看,发现题目是“论人身引气与原型引气之异同”,这是他们这几个月来努力学习的重点内容,也很基础,不过先生并没有系统讲过,要自己归纳。   感气和引气,她在当初侍读考试前主位狐官教导的时候,就已经做得比较完整了。因为她没有人交流,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后来还请闻庭教过她。   云眠想了想,再度提笔仔细地写了起来……   ……   两个时辰过得极快,日头渐渐从东边升到近中,狐官看着日晷又移动了一刻,当即便抬头道:“午时已到,停笔交卷!”   狐官的声音在整个道场中响亮地响起。   云眠大约一刻钟前就将想写的内容都写完了,但不敢浪费时间,将自己的文章又看了两遍,查查有没有写错写漏的字,听到狐官的声音才慌忙后退,乖巧地坐回蒲团上。云眠这时才敢抬头望周围望望,却见道场内的人一大半都已经变回了小狐狸,蔫蔫地趴在蒲团上,不过闻庭、曦元几人都还坐着。   闻庭看上去也写好很久了,在桌案后坐得笔直,衣衫笔挺干净,神情淡薄清傲,样貌气度皆与旁人不同。   这时,只见桌案上的锦帛淡光一闪,案上马上就恢复了空荡一片,云眠连忙将放在闻庭身上的视线收回来,却见狐官从容敛袖,笑了笑,道:“大家休息吧,半个时辰后我们再去后山。”   话音刚落,道场内的小狐狸们哀鸿遍野。   云眠身边的青阳早已按捺不住,急不可耐地变回了灰狐,用力抖了抖尾巴,这才舒服地吐了口气。   云眠一见,赶紧慌忙地也要变回狐狸,但恰在此时,她身边有颀长的人影一晃,云眠只觉得眼角有一抹红色,她不自觉地抬头一看,才发觉是曦元。   曦元还是维持着人身,穿的凑巧是化形那天的红衣,他双手随意地拢在袖中,从后面走上来经过云眠身边时,步伐不觉一顿,回头高傲地看了她一眼。   “……?”   云眠心脏提起,身体不禁往后倾了一些。   然而曦元只是瞪了她这么一眼,就回过头往前走,接着,深深地看向闻庭。   云眠一愣,她想起曦元和闻庭之间的较量,还有曦元志在必得的语气,心中还是不禁隐隐担心。   ……下午还有最后一场术法的加试,不过因为他们这个年纪的狐狸学得术法还不多,内容很简单。云眠考到的几道题,她都事先和闻庭一起练习过,全都顺利地用出来了,倒比笔试考得要快许多。   云眠这会儿已经变回了小白狐,她用完术从狐狸堆里跳出来,舒服地抖了抖毛。   她抖完毛就习惯性地开始寻找闻庭,闻庭是白狐,在一众狐狸中也很显眼,云眠很快就看到了他,高高兴兴地往那里跑,开口喊道:“闻……”   可是云眠刚刚张口,还没有将名字喊全,就瞧见曦元带着文禾和青阳也走向了闻庭。   云眠一急,赶紧冲过去与闻庭站在一起。只听曦元宣布道:“闻庭,你看着便是了,年关考核的成绩五日后就会公布,这一回拿到头名的,必定是我!”   说着,曦元亦轻轻舒了口气,眉目舒展了些,看上去也是考完试放松了。   闻庭看着曦元自信的模样,似是并不想在这时与他多说,淡淡蹙眉道:“……我亦不会输!”   曦元冷笑一声:“我敢说我三场无一错处!如何可能会输?!”   话完,他见云眠已经跑来站在闻庭身边,动作一顿,好像也不屑在这里口舌之争。他带着青阳和文禾转身,但最后又回头道:“——胜负如何,你五日后看了便知!”   说着,他果然利落地跳走了。   云眠和闻庭两狐留在原地,云眠听到曦元说他三场考试无一错处,不禁一慌,曦元固然自负,但他一直以来自负都是颇有资本的。云眠担忧地看向闻庭,想了想,说:“闻庭,你不用和曦元一起钻死胡同的嗷,其实……”   “……没事。”   闻庭一顿,道:“我知道……我也未必不及。”   “嗷?”   云眠微懵了一下。   闻庭低头看她一小团的站在雪中,不禁皱眉,道:“这里太冷,你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我们先回洞去吧。”   云眠眨了眨眼睛,经闻庭这么一说,当真觉得冷了,忙往他身边凑凑,应道:“好……”   她思索片刻,觉得的确应该等结果出来再担心,便不再多问,乖巧地跟着闻庭往狐狸洞的方向走。   ……   这个时候,本地狐官也已经记录好了所有术法考试的成绩,他等所有的小狐狸离开后,收拾了一下场地,便回到书塾中先生的休憩之处。   年关考核结束后,书塾照例要放假五日。   本地狐官收拾好所有小狐狸的锦帛,花了一日排序整理,从第二日开始亲自批阅。由于几位少主侍读,还有小少主夫人的成绩都要上报狐宫,他便先将这四只小狐狸的卷子单独挑了出来……另外,主位狐官大人特意叮嘱过要关注一下闻庭的修炼,他便也将闻庭的卷子拿出来放在第五位,然后点了朱笔,开始阅看。   狐官先批了青阳的,谁知一看卷面就哭笑不得。他大致批了批,又去看文禾……文禾卷子要好得多,但他善记背,感悟就要差些,实际术法亦不及青阳,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狐官先批了两人,等飞快写好评语评分,再展开第三位的两份锦帛时,他一惊,当即便怔了一下。   这一份是云眠的卷子,她习字才不过半年,竟然已经写得这么好了!   狐官现在脑海中还留着云眠当初涂涂画画的印象,事实上到底习字时间尚短,其他初学的小狐们至今书写也是磕磕绊绊的,而眼前云眠的字体整齐娟秀,已经初有样貌……再一看内容,狐官又是眼前一亮。   云眠平时听课是极为认真的,回狐狸洞以后为了练字,一份课记还要抄三遍,整张卷子当然没有不会答的地方。只是每份锦帛两题之间留得位置都是绝对有余地的,云眠竟然密密麻麻地全都写满了……   狐官出于责任心,一字一字都认真读了下来,谁知越是往下读,他的神情便越是严肃,等全部读完,他已是惊讶万分。   狐官素来是喜爱云眠这般乖巧认真的小狐的,看得极为惊喜。   过了良久,他给出一个极高的赞叹成绩,然后将云眠的卷子放到一旁,再去看曦元,然而看完曦元的卷子,狐官却一顿,禁不住愕然!   全无错处!   就连道论这般自由发挥的文章,都完全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狐官震惊,他素来知道曦元天资极佳,一旦认真起来将来一定不可估量,但这份答案还是令他大吃一惊。要知道他在曦元的术法一项上已经给了他满分,剩下这两项成绩,竟当真不知该如何下笔才好……   狐官斟酌半晌,才终于给了成绩,然后将曦元的卷子放下,看向主位狐官交代过的闻庭。   狐官平日里也观察小狐,早已察觉到闻庭的天资相当出彩,甚至幸许比曦元还要高上几分,没了记忆甚是可惜。因为有曦元在前,狐官批闻庭的卷子再没太多惊喜,他按部就班地俯身批阅……   只是批着批着,狐官渐渐发愣,手中动作停了下来,不禁道:“这是……”   狐官思索良久,才终于写下一个评分。   将五份特殊的考卷全部劈完,狐官松了口气,他将这总共十个卷轴放到一旁,正要去批其他小狐狸的试卷,忽然听到有敲门声。   本地狐官一愣,忙走过去开门,然而等看清来人,他不由一惊,赶紧惶恐地躬身行礼,唤道:“……见过主位狐官大人!”   站在门口之人,正是冬清。   本地狐官不知主位狐官大人今日为何造访,想不到一开门就看到对方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的道室门外,当然大为惊慌。他赶忙将冬清迎了进来,主位狐官进了他的道室,看到桌上堆得卷轴锦帛,拿起一卷,问:“……这是今年的年关卷子?”   主位狐官随手拿起来的那一份,正巧是闻庭的试卷。   “是。”   本地狐官坦诚地回答道。   他顺便将旁边四份一并指了出来,解释道:“这几份正好便是今年那几位少主侍读,还有少主夫人的卷子……另外您手中拿的这份便是先前所说的闻庭的,都才刚刚批好。”   主位狐官闻言,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中的答卷展开,缓缓看了起来。   这时,本地狐官在一旁问道:“大人……不知您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冬清一顿,眼睛一目十行地将闻庭的试卷看完,也没做什么评语,就放了回去。   “要说要事倒也不是。”他道,“只是关于几位侍读,的确有些事要麻烦你。”   本地狐官一愣,好奇道:“……侍读?不知是什么事?”   主位狐官问:“……今年年关之后到明年年春之前,你们可还有什么安排?”   “没有了。”   本地狐官笑道。   “年关之后便要放小家伙们回去休息了,哪儿还有什么安排?”   “那好。”   主位狐官点头。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要请你告知他们一声……”   主位狐官将他要讲之事淡淡地说了出来。   本地狐官听完微诧,露出意外的神情来。   ……   寒冬漫漫,一转眼就到了五日之后。   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云眠自然很是紧张,她一路上都不安地晃着尾巴,时不时瘪着耳朵蹭蹭闻庭,担心地问道:“闻庭,今日若是不好怎么办呀……”   闻庭看着云眠忧虑的神情,知她是担心他。不过闻庭自己也不太好说自己的成绩,想了想,便问:“你觉得你考得如何?”   “嗷呜?”   云眠歪了下头。   她没曦元那么有自信,不敢说全都做对,但题目好歹都填满了,她其实还是挺开心的……   云眠羞涩又雀跃地道:“我全都写出来了!也有可能都不对,不过应该不至于太——唔。”   云眠话音未落,就有人强行从他们两狐之间穿过,云眠抬头一看,就见又是曦元。   曦元也不多说,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扫向闻庭,嗤声道:“你且看着!”   说着,他就转回去,带着两只同伴灰狐飞快地跑了。   曦元说得笃定,但云眠看到他额间微蹙,大约还是有一丝不敢确定的。   今日就是决胜之日,云眠才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了,她又忧虑地看向闻庭。   按照先前的情况,曦元和闻庭之间,论修为应当的确是闻庭强些,但曦元前段时间较真起来了,年关考核又是考常识论,失了记忆且是从其他地方来的闻庭在这方面,自是不及曦元来得有优势……   云眠是很信任闻庭的,但曦元相当肯定的模样,云眠又忍不住微微忐忑。   她侧过头去看闻庭,闻庭顿了顿,说:“我们走吧。”   “嗯!”   云眠点点头,立即加快了步伐。   两人很快就到了学堂内。道场里有暖炉,一进来立刻就暖和了许多,云眠松了松潮湿的毛,与闻庭一道找了个位置坐下,由于曦元已经先到了,远远的,她还能感到他瞪着他们。   云眠不觉挺直后背,惴惴地等着狐官来公布成绩。   道场内的时光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久,木门才“咯吱”一声被推开,只见本地狐官同平时一般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名册。   在狐官踏入道场的一刹那,所有的小狐都不觉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瞬间落在了狐官手中的名册上,云眠亦是如此,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只见狐官看了一圈,见狐齐了,笑着缓缓开口道:“今天主要有两件事要宣布。首先,公布一下大家年关考核的名次,头名——”   来了!   云眠胸口一紧,慌乱地看了眼闻庭。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曦元亦笔直地看着狐官。   狐官停顿了一下,这才吐出两个字道——   “云眠。” 第34章   狐官报出名字的时候,书塾的道场内非常安静,没有一丁点声响。   然而狐官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份静谧底下的诡异,他平稳地继续说着名次道:“闻庭、曦元并列次名。”   “甲等文禾、青阳……”   “乙等……”   “丙等……”   “未及格者……”   狐官接下来说的话,云眠都没有怎么听进去,她呆呆地竖着耳朵,眨巴眨巴眼睛,满脑子处在一种“嗷?”的不明所以的状态中。   她……她是第一名?   ……考了第一名?   可、可是……   云眠觉得自己整只狐狸都慢了半拍,脑袋完全转不过来了。   她感到曦元正在后排吃惊地望着自己,他好像连生气都忘了,只惊呆得张开了嘴。而且不止是曦元,还有许多道好奇、惊讶和疑惑的视线都朝她这里望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狐官将所有的名次都报完了,他清了清喉咙,说:“关于这一次的名次,我有一些地方要同大家解释一下。”   事实上,对于这一回考试的结果,他亦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好不容易定下来的。   狐官道:“年关考核与之前的人身测试不同,使用的是采分制,名次完全按照分数排序。在三场考试中,闻庭和曦元都全拿到了相当优异的满分成绩,云眠在道论一门上的成绩要差几分,不过在常识论上——”   说到这里,狐官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后说。   “——不过在常识论考试上,在青实、紫草还有白桑果等树果仙草位置的这几道题目中,云眠不仅写出了完整的准确答案,即这些果子所有已经被狐宫记录在册的位置,还写出了好几个狐宫尚未发现的生长地点!狐宫按照云眠作答的内容前往调查之后,发现所有位置属实!这在以往的考试中是非常少见的情况,对青丘资料的丰富也有一定的帮助。所以我跟主位狐官商量过后,主位狐官们一致认为云眠的作答极为出色!经过狐宫的同意后,决定给云眠在本次考核的基础上,额外再加上二十分,作为正式成绩记录!”   话音刚落,道场内沉默一刹,但紧接着所有小狐狸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叹和羡慕的声音,惊喜地嗷嗷叫了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云眠本人却还十分茫然,她明明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写到卷子上了而已,却莫名其妙地得了赞赏,有种被喜悦砸到眩晕的感觉。   云眠像踩在云朵上似的,脚底下轻飘飘。她迷惑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傻乎乎地朝闻庭看去,询问道:“……嗷?”   闻庭显然对这个结果亦有些意外,但在场只怕没有人比他知道云眠平时有多乖巧努力了,他竟然觉得这样比他自己拿到第一更好。   他微微一愣,淡笑道:“……你做得很好。”   “可是……”   云眠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羞涩地道:“可是我修为没有你和曦元好呀……平时也都是你教我的……”   “能够在常识论上加分,应当也很不容易吧?看其他人的样子,以前应该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而且……你现在的分数应该比满分还高了,这个成绩应当是有史以来头一回,以后可能也很难有人超越?如果不是你平时一直都认真修炼的话,即使有多出来的分数,应当也做不到如此……”   闻庭的分析很冷静平和,但他的夸奖让云眠更害羞了。她欢喜地摇了摇尾巴,开心得不知所措,缩在蒲团上,一会儿左边看看,一会儿右边看看。   但闻庭看着云眠的样子,却抿了抿唇。   要找到那么多吃东西的地方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听狐官说是连狐宫都记录的地方,可想而知为了找这些吃的,云眠费了很多劲,吃了很多苦。   闻庭想象着云眠一只小狐狸费劲地爬到一半灵狐都不会去的地方,因为找到一个果子就高兴地满地乱跳的模样,口中便说不出的苦涩。以云眠的性格很可能真的就是这样的,然后她还要叼着果子慢吞吞地往回搬……   闻庭想得出神,但这个时候,云眠忽然想到什么,又忍不住担心地问:“可是这样的话……你和曦元的比试怎么办呀?”   “我……”   云眠的眼中满是关切之情,闻庭被她望得不觉一愣,但他转瞬就回过神,亦想起还有曦元这回事,便往最后曦元所在的方向望去——   接着,闻庭一顿。   他看见曦元端正地坐在最后的蒲团上,眼睛和其他人一般,正直勾勾地望着云眠。他的视线让闻庭立即警惕地一震,下意识地便往云眠身边靠了靠,用尾巴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于是曦元立刻就将视线转向了闻庭。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闻庭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赤裸的挑衅意味,他仿佛听到曦元在后面“嘁”了一声,然后傲慢寻衅地看着他。   闻庭戒备而不客气地瞪了回去,趁着云眠没有发现,将她护得更紧。   这时,忽听狐官说道:“接下来发还试卷,上面有评语,大家可以拿回去慢慢看。请大家按照顺序一个一个上来拿……第一个,云眠。”   云眠赶紧慌慌张张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脑袋直到此时还有点晕乎乎的。她步伐轻快地跑上去,狐官单独分析了一下她没有拿到满分的道论,不过用的时间并不长,然后才将两份试卷都交还给她。云眠直到现在还不可置信,这个成绩令她开心得想蹦跶,她将两个卷轴都叼在口中,差点蹦蹦跳跳地走回来。   接下来是闻庭、曦元,然后按照次序一个个下去。   曦元在听狐官评点的时候明显得心不在焉,回来时还特地从闻庭身边经过,神情看上去有些懊恼。   闻庭并不怯场地与他对视。   不过没有人察觉到他们之间这一刹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曦元不久就回过头收回了视线,大步回到他的蒲团上。   等狐官分发完所有的试卷,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道场内的气氛已经有些浮躁了,小狐狸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家。狐官轻轻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在有暖炉的道场中微微出汗的额头,他道:“那么,关于年关考核的事,到此说明完毕。不过先前已经讲过,我今天还有一件事要说——”   云眠一顿,这才想起狐官一开始的确提过要讲两件事。   此时,只听狐官道:“这件事主要是关于先前选中的少主侍读的,是狐主东仙宫来的消息,主位狐官大人让我通知各位。现在距离少主侍读考核已经过去半年,主位狐官大人想在年关假期期间检查诸位少主侍读,还有少主夫人云眠到现在为止的修炼情况,并且额外进行一些指导。所以请云眠、曦元、文禾、青阳,还有……”   狐官稍滞。   “——还有闻庭,于明日起前往东仙宫,随主位狐官大人进行修炼。” 第35章   少主侍读的事一向是小狐狸们感兴趣的话题,直到现在,一般的小狐狸都还会有意无意地打量云眠和曦元他们。一听狐官说起这个,道场内立即又喧哗了一些,不少目光好奇地朝他们望来。   然而狐官道:“大家现在可以回家了,关于这件事,请我刚刚叫到名字的五位留下来详谈!”   “嗷——”   “嗷呜!”   这毫无疑问是宣布放假的意思了。尽管有点遗憾不能留下来继续听少主侍读和主位狐官的话题,但放假回家的喜悦很快冲淡了小狐狸们的遗憾之情,他们欢快地叫了一声,各自叼起自己的物品,热闹地跑掉。不久道场里就空了一大半,只剩下狐官点到名的五只狐狸。   他们五个很快都聚到道场最前,在狐官面前站成一排。曦元率先耐不住性子,一把指向闻庭道:“——他怎么也会在?!”   闻庭和云眠一起站在左边,曦元一上来就笔直地指向他,他不由一顿,抖了抖耳朵。   事实上,狐官说的是主位狐官大人要检查少主侍读的修炼情况,却一并报出了闻庭的名字时,不止曦元疑惑,就连闻庭自己,在听到主位狐官要见他时,也不禁愣了一下。   “这是主位狐官大人亲自叮嘱的,具体什么原因,主位狐官大人并没有解释。”   狐官无奈地回答,说着,他深棕色的眸子看向了闻庭。   “不过,大人的确很关照闻庭……我想,幸许是因为闻庭近日的表现出众,所以引起了主位狐官大人的注意吧。”   闻庭被狐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不觉一怔。   不过,本地狐官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转向所有小狐,开口说道:“按照主位狐官大人的安排,你们五人需要在明日前往狐主东仙宫,后日起在东仙宫随主位狐官大人修行,直到年关为止,都要住在东仙宫内。年关期间可以回家,不过年关后到书塾开学怎么安排,还要看主位狐官大人的想法。明日你们到东仙宫以后,会有人安排你们的食宿,并且带你们去见主位狐官大人……明白了吗?”   “……嗷!”   云眠和其他几只小狐狸其实对这个突然的安排都还有些茫然,但他们面面相觑一会儿,还是应了声。   云眠侧头去看闻庭,只见他和曦元看上去也听懂了,但都皱着眉没有出声。   本地狐官见他们都明白了的样子,便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在主位狐官那里不比在书塾,主位狐官大人必定会按照日后在狐宫的标准对你们严格要求。你们日后都要为少主侍读,与少主一道读书……还有云眠,未来要同少主成亲。少主是天生的九尾天狐,天资即使在历代狐狸中都算极为出众,你们势必要努力修炼,不可放松精神。”   听先生提起这个,几只小狐皆是出神,乖巧称是。   本地狐官叮嘱完毕,看着小狐狸们懵懂单纯的面容,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又交代了些在东仙宫需要注意之处,便让他们也各自回家,今日好好休息。   等本地狐官同往常一样离开道场后,青阳忽然一慌,看向曦元,担心地道:“主位狐官大人让闻庭也一同过去……他上次就跟我们说侍读的名单只是暂时定下,未必不会有变动。特地多带一人去,这个意思,不会是……”   青阳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他这回的名次在几人中是最末,自己也知他那份卷子答得乱七八糟,一想到可能有人会被替换掉,心里就有点慌张。   文禾一听也慌了神,他的名次也在闻庭之后,跟着看向曦元。   青阳和文禾想到的,曦元自不会想不到。他心中微紧,用尾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没有说话,眼睛紧紧地盯着闻庭,过了一瞬,出声道:“嗤。”   闻庭:“……”   曦元脸上摆着傲慢的神情,身体却不自觉地对闻庭显出戒备的姿态,他微微抬着下巴看他,冷声道:“正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主位狐官说要带上你,但我们正好可以接着比!书塾的修炼过于简单了,等到东仙宫后,学了主位狐官教的东西,定再不会如此!还有——”   曦元一顿,显露出维护的样子,说:“——还有,我们三人,一定不会被顶掉!”   说完,他才高高地昂着头,带着青阳和文禾离去。   青阳和文禾尽管对曦元说得这句话并没有多少自信,但还是对曦元愿意信任他们觉得很感动,一时间好像也涌现出些干劲,赶忙跟着曦元跑回去收拾东西。   云眠和闻庭目送着三狐跑回道场最后,等他们离开,云眠才小心地凑上前,在闻庭的下巴上蹭蹭,问:“你在担心吗?”   云眠关心又忧虑地望着他。   闻庭回过神,道:“……担心什么?”   云眠动动耳朵,不安地回答:“主位狐官大人要你也一起去,还有曦元他们还要与你较量……”   “……的确有点在意。”   闻庭道,不过他看着云眠为他担忧的神情,又补充说:“不过还好,称不上担心。主位狐官唤我去,总不至于是坏事,而且能同你一起……我们明日过去看看再说。”   “嗷!”   云眠听闻庭这么说就安心了,她重新高兴起来,往他身上一扑,欢快道:“那我们也收拾东西回去吧!”   “好。”   闻庭愣愣地看着云眠将爪子搭在他身上,一下凑近的脸。不过他话音刚落,云眠就飞快地跳了回去,拖着尾巴蹦蹦跳跳地跑了,将拿出来的东西都塞回小布包中,然后顺手将闻庭的卷轴也一道塞了进去。   闻庭恍然一瞬,回过神来,连忙走过去帮云眠收拾小布包中的东西。   两个人一起努力,很快就将东西收拾好了。   云眠其实也奇怪主位狐官大人为什么会叫上闻庭,不过不管怎么样,闻庭能一起去东仙宫这件事对她来说太令人开心了,便没有多想。云眠一路上都欢喜地围着闻庭打转,时不时“嗷呜”朝他叫一声。   闻庭低头看着云眠。   云眠正乖巧地低着头看着路走,因为叼着小布包就不大容易说话,前段时间他们一起找了些柔软的布料给小布包做了一条长带子,云眠努力地套在脖子上,察觉到他在看她,云眠就抬起脑袋,疑惑地歪了下头,朝他竖起白白的耳朵:“唔?”   闻庭一顿,凑过去在她额头上舔了一下。   “嗷呜!”   云眠害羞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眯起眼垂头弯下脖子。   闻庭顺势从她身上接过小布包,自己叼在口中,等她迷茫地抬起头,这才一并继续往前走。   ……   另一边,本地狐官在宣布完小狐狸们的成绩和少主侍读要去东仙宫的消息后,一转头离开道场,往书塾后走去。等他走到后山,早已有一道挺拔的身影等在此处,狐官见到他,便恭敬地上前行了礼:“见过主位狐官大人。”   主位狐官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回头,出声问道:“……去仙宫的事情,你已经告知他们了?”   “已经全部告知了。”   本地狐官郑重地回答道。   “四只原本就定下的小狐狸,还有闻庭,明日应该都会前往东仙宫。年关考核的成绩,也已经全部下发了。”   主位狐官颔首。   “只是……”   这时,本地狐官微微苦笑了一下,问:“说起来,大人,您说过那只叫闻庭的小白狐不像是单纯的失忆,更像是遇到机缘或者劫数,不过到现在,你可晓得他的来路?我这回是给了他和曦元一般的满分,不过……”   他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说:“他原先只怕是出生相当好的人家吧?你看他这卷子,青果可入药仙灵茶……错是没有错,但我们这里寻常乡野,要到哪里去找种在雪山天顶五十年才有一采的仙灵茶?这样的东西,我们这边的小狐狸只怕听都没有听说过,我们知他们学不会,即便学会也用不上,便从未教过。闻庭是中途才在书塾里听课的,他大概没意识到这个没有讲过,只是无意写上的……”   本地狐官并非脑袋不灵光之人,看到这份卷子已隐隐有些惊惶。他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对了,大人……狐宫中近来都没有什么消息,以前亦瞒得太好……原先说少主大人要渡灵仙劫,现在可是已经去渡了?还有你可知道……少主本人,是叫什么名字?”   主位狐官在他说话时神情一直未变,直到此时才稍稍抬了抬眼皮。   本地狐官不由吞了口口水,他仔细地看着主位狐官,可仍是辨不出对方脸上的情绪。   “……我亦不知。”   冬清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他也不看他,只缓缓看向远方天际。   冬清道:“你也不要多问,日后若是有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   话完,冬清未再看本地狐官表情,理了理袖子,转身离去。 第36章   次日清晨,闻庭一睁开眼,便看到云眠正关心地凑在近处,用那双漂亮的眸子认真地望着他。   闻庭一怔。   但见他苏醒,云眠立刻很高兴地摆了摆尾巴,唤道:“嗷呜!你醒过来啦!”   “……嗯。”   闻庭良久才回过神,迟疑地应了一声。   云眠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靠得有多近,看到闻庭起身,她又开心地冲他“嗷”了一声,就十分精神地拖着尾巴转身跑走,在狐狸洞里上蹿下跳地收拾东西。闻庭注视着云眠在洞中跑来跑去的身影,恍然猜到她刚才大约是想像平时一样将他拱起来,偏他不自觉多想……闻庭平复了一下一大早就被弄得意乱的心跳,利落地抖抖毛,走过去帮忙。   今天是要去狐主东仙宫的日子,该准备的东西昨天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不过,临到出门,云眠还在一遍一遍地检查有没有还能带上的。因为他们这回一去就要好几日,她不仅将小布包塞到完全放不下,还将所有没法带上的食物都埋到了雪地里。   闻庭看着云眠踹吧踹吧把雪坑填上,熟练地在上面跳来跳去将雪压平,然后用尾巴认真扫掉脚印直到看不出痕迹,这才欢快地蹦回来,道:“我们出发吧!”   闻庭背着小布包,望着云眠兴奋的模样,回复说:“……好。”   云眠调转方向,蹦跳着往山上跑去,闻庭一顿,连忙跟上。   狐主东仙宫位于青丘东山山顶最高处。   当初云眠已经带闻庭把东山一带都转了一遍,他对路并不是太陌生,但的确是第一回上山顶。两狐一路追赶跑跳,没多久就上了山顶,谁知闻庭在云眠宣布“到了!”以后抬起头,在看到面前的仙宫时,却不由愣住。   “……你怎么啦?”   云眠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本来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察觉到闻庭的异状,又担心地回过头。   “……没事。”   闻庭闭上眼,晃了晃忽然吃痛的脑袋,等再睁开,那种突然间的异样感已经好了许多。   “不知道怎么的,我刚刚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云眠关心道:“你会不会是以前来过呀?这里狐主大人不是太常来,不过我们先前少主侍读考核什么的都是在这边进行的,平时一些狐官大人和主位狐官大人也都住在这里,可以到这里来找先生……应该很多狐狸都来过仙宫的。”   闻庭回忆了一下方才一刹那的恍惚感,摇头说:“……好像不是这种感觉。”   他顿了顿,又道:“罢了。已经没事了,我们进去吧。”   云眠乖巧地点点头,但她看闻庭的模样,也不敢再一个人跑远,小心翼翼地走在他身边。   他们两狐一起进了仙宫,东狐宫内戒备自不比场地,他们刚一踏进去,便有狐官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狐官扫了扫他们两只额间有红印的白狐,问:“你们是今日起在这里修炼的少主侍读?”   云眠一见有人要盘问就有些慌了,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知该怎么答。   他们是要在这里修炼不错,但偏偏两人都凑巧不是“少主侍读”,要解释起来比较困难。   狐官索性直接问:“名字?”   云眠忙报:“云眠和闻庭。”   那狐官大约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两个名字,动作明显一滞,不过还是核对了一下名单,说:“你们随我来。”   这位狐官带着他们在东仙宫里七弯八拐,不久就到了一处比书塾内要豪华得多的道场。他一言未发,只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门,接着让开身子。云眠还是第一次走到这么深,惴惴地和闻庭一起探头朝道场里面看去,却见道场内已端坐了一个月白色衣衫的成年男子,他闭目凝神,身后拖着七条长尾,在他面前,已经坐了三只小狐狸。   云眠一愣,看着道场内一红两灰三只狐狸,这才意识到曦元他们竟然比他们还要先到了。   听到道场外的声响,三只小狐都一齐回过头,月白色长袍的男子亦睁开狭长的眸子,朝他们望了过来。   待看清那男子的长相,云眠和闻庭都愣了一下。云眠是发觉他就是先前在道场里教过她、后来侍读考核期间还与他们诸多交集的主位狐官大人,闻庭则是因为认出他就是冬清。   冬清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淡淡一扫,并未有主动交谈的意思,闻庭一定,心神领悟,也就装作与对方不识,抬脚进了道场。   曦元三狐在书塾时向来晚至,今日却来得极早,而且神情都颇为认真严肃。他们从曦元三人身边经过时,曦元皱着眉斜睨了他们一眼,然后仿佛未见似的扬起下巴,轻声道:“……哼。”   云眠:“……”   两只白狐在三只狐狸身边坐定,主位狐官冷淡的眸子在他们五个身上扫过,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看了你们五个的年关考核成绩。”   “……嗷呜?”   主位狐官以这个为开场白,包括云眠在内的小狐狸们心都一下子提了起来,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主位狐官首先看向两只灰狐,说:“青阳和文禾……”   一顿。   他吐出两个字道:“极差。”   青阳:“……”   文禾:“……”   两只灰狐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主位狐官的视线继而转到曦元和闻庭身上:“你们二人……”   曦元和闻庭二人皆是满分,但主位狐官挑剔的性格,在上次见面时,众人就都领教过,即便自认没什么可挑刺的,曦元不自觉地绷直了后背。闻庭一顿,则是有点说不出的紧张。   冬清沉声片刻,却是毫无波澜地道:“也不过如此。”   “……”   曦元和闻庭皆是不言。   直到这时,冬清才将冷锐的目光放到云眠身上。   “呜……”   云眠被这样犀利地盯着,已是不安地收起了耳朵。   她也是晓得主位狐官不苟言笑、要求极高的性情的,上回她还因为不会写字被对方单独点名嘲讽过。这次年关考试,尽管她的名次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但其实道论扣过分,去掉加分和文禾成绩差不多,在主位狐官的标准里多半也是属于极差的。   主位狐官开口道:“还有云眠……”   惯例的沉默。   云眠感觉主位狐官大人冷眼盯了她许久,直到她都快有点坚持不住了,才听冬清一顿。他缓缓移开视线,说:“……还可以。”   “……诶?”   “你的加分是我签字批过的。”主位狐官也不看她,语气亦是淡淡,“山中果实的位置对狐宫来说也是重要的内容,能够找到那么多以前没有人发现的位置……你一定对东山非常熟悉。善于观察自己身边的环境,日后对少主来说也会有帮助。你书写也学得很快,比四个月前好多了。”   “不过……”   然而还没等云眠意外地高兴起来,冬清已是压住了眉头,不舒服地往下说:“字写得……还是太丑。道论也太差!继续练,会写的字还不够多,道论里起码有三处地方为了避开不会写的字拐弯抹角,有投机取巧之嫌!明白没有?”   “嗷呜……”   云眠连忙用力点头。   不过听了云眠这句嗷呜后,冬清神态倒是有些舒展了,评点道:“官话说得还不错……”   这时,只听一直沉默的曦元忽然出声问道:“敢问先生,我何处不好?!年关考核我无一题错!若这般还是‘不过如此’,我该当如何?!”   冬清一顿,眸子扫向他。   主位狐官本是七尾狐,他们这般乡野小狐,平日里不要说七尾狐,连本地狐官那般的五尾狐都算少见。冬清视线这么一扫,便是往常与曦元不大合拍的云眠都心头一紧,然而曦元却是直逼这道视线,反而将后背挺得愈直。   冬清与他互相对视片刻,良久才厉声说道:“——你可是觉得,你现在这般已经很好了?!”   “……”   曦元咬牙不说话。   “你可知你所在的书塾,不过是青丘狐宫领属下的第三级学舍!年关考核的卷子,亦是按照三级学舍的标准出的!在这书塾里的皆是本就生活在东山头的小狐狸,百年千年都会安居于此处,乐于天地,既无烦恼也不求甚多,日后大多顶多生出五尾。这种生活本无错处,但你们日后都已定下要入狐宫陪伴少主,视野决不可仅止于此!”   主位狐官眉峰突起,怒声说道。   “你答得是无错处,可亦无丝毫超出之处!你们所在的书塾之上,尚有青丘城中的学堂和许多世家子家中的家学,他们见底远要来得深广,你们在三级书塾的年关考核中尚且如此,要我如何夸出一个‘好’来?!”   “……!”   曦元咬着唇不说话。   青阳这个时候已经听得咋舌,被吓得要抱头了。他忍不住小声道:“也不用这么严格吧……”   主位狐官立刻就看向了他,说:“如何不用?!你幸许在这场考核中名次看着不错,但你可知当初主位狐官和少主是从几千几万张考卷中择了你们十人出来?如今不过在三百人中得了第五,你便就此安心了吗!”   这下便是青阳也再说不出话来,老实安分地缩成一团,他比其他小狐高大,看起来便是有点大的一团。   冬清冷眸一凝,移向从争论开始起就不曾出声的闻庭,说:“你看起来已经明白了。”   闻庭身体一动,却不言。   这时冬清也平和下来,只是他即便平和,看上去仍是冷冰冰的。   他又看向曦元,说:“你若是想知你到底何处不足,可以看看闻庭的卷子……闻庭亦是,可以交换来看。”   “……”   主位狐官给了建议,但两只狐狸都没什么反应,尤其是曦元烦躁地用尾巴拍了拍地。   他们两个向来有摩擦,现在还在互相较劲,如何可能互相看卷子?   然而冬清却也不在意他们两狐的动静,只道:“你们五人各有问题,明日起我会分开教导,并且仔细看看你们水平如何。正如我先前所说,少主侍读的人选虽是都定了,但也并非就是完全不变的。明日起如何,便看你们自己。”   话完,他长袖一展,便道:“今日便到此!你们都回去吧。顺便……”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几只小狐身边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都是到了仙宫就被直接带到这里,都还带了杂物,刚都被骂了一顿,五只狐狸都看起来颇为狼狈。   主位狐官收回视线,说:“……顺便放了东西。这里的狐官会领你们,去吧。”   话完,他背过身去,看上去像是打坐,不再理会他们。 第37章   主位狐官不理他们以后,五只小狐狸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此时,一直在门外等待的狐官打开了道场大门,出声道:“你们随我来。”   “嗷呜?”   云眠和其他小狐皆是一怔,犹豫地走了出来。   等出了道场,他们才发现等在外头的狐官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两个狐官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领走了曦元、文禾和青阳三只狐狸,另一人对闻庭和云眠道:“你们两个跟着我。”   话完,他便背过身准备领路。   云眠和闻庭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领路的狐官看起来比主位狐官大人温和多了,但还是有点严肃。   他一边带路,一边简单地向他们介绍东仙宫里的情况布局:“这里是狐主东仙宫,实际上就是狐主大人在青丘东山的行宫。不过,狐主大人、狐主娘娘近日不大有东山的公务,因此比较少来,里面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在此办公或者暂居的狐官。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亦住在这座仙宫中,迷惑或者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询问,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尽量不要乱跑。”   “嗷!”   云眠原本乖巧地与闻庭并肩同行,正好奇地四处打量,听到狐官叮嘱的话,赶紧点点头回应下来。   这时,她注意到闻庭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忙关心地问道:“闻庭,你怎么了?累了吗?”   “……没事。”   闻庭回过神来,皱着眉摇了摇头。   先前在东仙宫门口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明明以前不曾来过,却仿佛似曾相识。尤其狐官领着他们深入,他总觉得像是来过,即便没有人指,也隐约认得路一般。   与此同时,狐官继续说:“东仙宫内道路驳杂,你们要仔细跟我。”   “你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是东仙宫的道场,明日起你们辰时就到那里去见主位狐官大人,随他修炼,尽量不要记错位置……前面那几座宫宇是狐主大人、狐主娘娘以及少主来此地时居住的居所,平时都有狐官看守,尽管他们近日都无意外巡,但还是不要擅闯。最后,还有这里——”   狐官一边走一边介绍,忽然,他领着两人走到一处宫室的门前,将门一把推开,说:“这里便是你们二人接下来几日的居所。”   “嗷、嗷呜?”   云眠看着推开的门呆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进去,在屋子里跳跳,然后跑了一圈。   闻庭稍微迟疑,这才也进了屋子。   狐官一顿,道:“东仙宫毕竟不比狐宫,近日驻留的狐官和访客较多,屋室吃紧,能让你们这些过来修炼的小狐住下的客房只余下两间,另外一间大些,让那三只小狐狸住了。主位狐官大人吩咐说你们二人情同兄妹,可以同住,所以暂且安排你们在这里挤一挤……虽说只有一间大屋,但卧室是完全分开的,左右各有一间,中间是正堂,里面还有一间道室和一间书房,由你们二人共用,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在此随意修炼。”   狐官说得好像很简陋的样子,可实际上云眠惊喜极了,正兴奋地到处跑来跑去。   屋门打开便是一尘不染的正堂,并不是太大,但对小狐狸来说已经非常宽敞。地上铺着平实的实木,还铺了地衣,摆了几样雅致的家具,正中甚至还有一张小桌案,上面摆着整套茶壶茶盏,云眠踮起脚,正好可以将前爪搭在桌案台上。   云眠都还没跑进里面看,却已经高兴得不知所措,她一下蹿回来,欢快又羞涩地道谢道:“谢谢,麻烦你啦。”   “……无妨,这是钥匙。你们若是想要吃食,到膳堂去领即可。”   说着,狐官指了膳堂的方向,又将钥匙递给云眠,云眠张口衔住,他便要告辞。   闻庭连忙也道:“多谢先生。”   狐官点点头,告辞离去,留下两只小狐狸在屋子里乱窜。   云眠不久就将整间大屋转悠了一大遍,跑了好几圈,闻庭倒只是大致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致,觉得微有些恍惚,就不再动。他还在在意先前主位狐官在道场内对他说的话,不久就在正堂桌案前坐了下来。   云眠欢乐地摇着尾巴将大屋里里外外都跑遍了,见闻庭在外面,这才跑出来。她将小布包叼到身边,使劲从里面掏出两个干净的果子来,用爪子擦擦,认真地推给闻庭问:“你想吃一个吗?”   “……现在不必。”   闻庭摇摇头,却问道:“云眠,你可否将你的年关卷子给我看看?”   尽管昨日狐官不曾跟他们说这个,但从狐狸洞出来前,云眠将她觉得贵重和用得上的东西全都塞到小布包里了,里面不仅有果子、课记,还有她和闻庭两人的年关考卷。云眠可能是担心试卷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狐狸洞里会有人偷,所以都一并带上了。   云眠听闻庭问起这个,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不过还是欢快地将她的试卷叼了出来,递给闻庭。   闻庭一顿,将自己的试卷也取了出来,与云眠的卷子一并平放展开。   主位狐官大人让他和曦元交换看卷子,就能知道自己欠缺在哪里。闻庭对这句话自是记在心里,但以他和曦元现在的状况,不太可能互相看试卷,即便他去要,曦元也未必会给……不过,曦元那里行不通,他却可以看看云眠这份唯一没有被骂得太厉害的。   闻庭往云眠卷子上看去,看到云眠常识论答卷上细细密密的小字,亦是诧异了一瞬,待仔细一读,便不由微微一怔。   在道场时,闻庭便隐隐直觉主位狐官对他的不满应当不是在道论,而是在常识论上,此时就着云眠的试卷一对比,才恍然看出区别。   云眠好奇,也跑过来与他凑在一起看,但看了一会儿,就歪了耳朵,疑惑地问道:“仙灵茶是什么?金水花又是什么呀?雪山天顶采摘……这些我都没有写,为什么没有给我扣分呢?”   “我亦……不太清楚。”   闻庭亦怔在原地,抿了抿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预先看过云眠的课记,云眠的功课亦大多会问他,只是他预先竟没有察觉。相比较于云眠,他所书写的东西太过远离实际,却只作寻常写了上去,大抵在这里的其他狐狸看来,他这张卷子答案错是不错,可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闻庭隐约明白了主位狐官话中的意思,主位狐官大人不满意曦元试卷中视野狭窄、只着眼于东山一境,亦不喜他高高在上、只从高处观之而不设身处地考量。相比之下,云眠的答案既认真又不局限于条条款款,有探索新地的精神,大约更得先生喜欢些。若是他与曦元交换互补看看卷子,的确可以察觉到问题。   闻庭想到此处,便又觉得脑袋有些晕眩,他勉强稳了稳身子,将试卷推还给云眠,说:“……多谢。”   “不客气嗷。”   云眠将卷子重新收了起来,眨巴着眼睛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算是有些想法。”   闻庭简洁地回答道。   “不过我们今日先休息吧,明日若是可以,我再去问先生。”   “好。”   云眠听闻庭有头绪了也很高兴,原地庆祝地蹦了蹦,跑过去将先前没吃的果子叼过来给他。   闻庭这回想了想,便道谢吃了。云眠见他动口,便开心地甩了甩尾巴,自己也叼起剩下的那一个,细细地吃了起来。   ……两只狐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小布包中的东西,下午又一起在东仙宫里逛了逛,熟悉了一下各处的位置,一转眼便入了夜。   云眠在正堂里和闻庭一起聊天蹦跶过后,便按照那位狐官所说的,和闻庭一人分了一间卧室休息。她关好门,发觉自己屋里也有单独的小桌案、茶壶茶杯,墙上还挂了书画,欢喜地跳来跳去,等到就寝时分,她就活泼地跳上了床,将被子拖开扣在身上。   云眠在被子里团成一团闭上眼睛,只是起初还行,后来越来越感到不适,她不禁站起来,在床上蹦来蹦去,在棉被上滚来滚去,疑惑地拍拍被子、拍拍枕头。   另一头,闻庭进了自己屋后,看到床亦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倒是好久没有在床上睡过了。不过他也未多想,坐在桌边看了会儿书,待到亥时,便熄了灯化作人形躺在床上,闭上眼休息,谁知他躺下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门口有挠门的响动,接着门被咯吱一声挠开了。   闻庭一愕,刚坐起身,就看见云眠费劲地拖着被子往他这里跑,等跑到床边,蹦来跳去地要上来。   闻庭心口微惊,在卧室昏暗中忽然便有些脸烫,他用手背一掩,问:“你怎么过来了?”   “这边这个床……好像不是给一只狐狸睡的呀。”   云眠在床边为难地说。   “我刚才量了一下,床太空了,我这个大小的狐狸可以躺十四五只还能翻身呢!这边的狐官……是不是搞错了呀?”   云眠很显然是刚才在床上摊成狐狸饼一滚一翻用身体量出来的,闻庭愣了愣,也明白过来云眠以前是不曾睡过床,解释道:“这个不是用狐形睡的,是用人形睡的,你用人形试试看,把头放枕头上。”   说着,闻庭将枕头拿起来给她看了看。   云眠懵了一瞬,仿佛这会儿才意识到闻庭是人形。她的面颊顿时羞窘地红了,也意识到自己猜错了用法,忙朝闻庭感激地叫了一声,道:“嗷、嗷呜!那我再回去试试看。”   说着,云眠又拖着棉被走了,临走还不忘替闻庭关上门。   她不久就跑回自己房间里,化成人形脱了外衣躺上去,按照闻庭说得将脑袋放在枕头上,盖上被子,这回果然合适多了,也很舒服。   只是合适归合适,云眠闭上眼睛后,仍然睡不着。她忍不住搂着被子滚来滚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身边空荡荡的……   ……   却说闻庭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他却闭目凝神还未睡着。谁知哄走云眠还不到一刻钟,又听见门外传来窸窣的挠门声,还有云眠开心地走路时脖子上叮叮当当的小铃铛声。   门被打开,闻庭起身睁开眼。   只见云眠又叼着被子连拖带拽地跑过来,等走到他床边,就在床下垂着耳朵仰起头望他,摇摇尾巴,思索片刻,说道:“嗷!”   “……”   闻庭见状一愣,竟是说不出什么心情。   他稍稍停顿,想了想,还是俯身将云眠连棉被带狐狸一起捡了上来,轻声无奈道:“……过来吧。”   等将云眠放到床上,他自己也变回小白狐。   云眠上了床就开心极了,动来动去,欢喜地过来蹭蹭闻庭的下巴。闻庭用尾巴将她搂过来,与她团在一处。   云眠趴下身子,打了个哈欠,舒服地往闻庭身边一窝,这次很快就睡着了。   闻庭一顿,看着云眠的睡颜,将被子叼过来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捻好,也闭眼睡去。 第38章   次日辰时,因这日便是他们在东仙宫正式开始修炼之日,时辰刚到,五只小狐都已准时聚在仙宫道场中。   他们这天到得差不多早,曦元三狐和闻庭云眠一到道场门口就打了个面照。   曦元看见他们两人步伐一顿,接着仰首道:“……哼。”   哼完,他也不等闻庭和云眠反应,就率先带着两只灰狐抢着跳进道场中。   文禾和青阳亦从云眠身边经过,自从当初人身考核被云眠救后,他们面对云眠都比以前尴尬。两狐在她面前停了一下,文禾想了想,在路过她身边时为难地小声道:“曦元这个性格……对不起呀。”   话完,文禾也不敢多留,飞快地与青阳一起蹿了进去。   云眠在原地怔怔,等回过神,赶紧也同闻庭一起跨进道场。   于是冬清到道场时,就看到五只小狐狸泾渭分明地分站在一处,两只白狐和另外三只狐狸之间起码隔了可容一人走过的距离。   他步子稍滞,但未停顿,冷着脸走了过去。   看到主位狐官大人过来,几只小狐狸这才紧张地聚到一起。   “今日我会分别单独教导你们五人,并且查看你们如今的水平。你们按照我叫到的顺序过来,没有被叫到的人,在旁边自行修炼。”   主位狐官沉稳地开口说道,然后他扫了一圈,道:“青阳!那么就从你先开始吧。”   “嗷——”   青阳上回被教训得最厉害,从主位狐官的视线扫视开始,就一直努力将自己缩得小一点,没想到还是立刻就被点到了。他不禁哀嚎一声,惴惴上前。   这时,云眠感到主位狐官的视线从她和闻庭身上淡淡扫过,不禁慌乱一刹。不过主位狐官很快就将视线移开了,对青阳道:“你跟我到这里来。你们几个,到那边去等。”   “是!”   几个小狐狸纷纷点头,各自按照主位狐官的分配散去。   “嘁……”   主位狐官带着青阳往一边去后,云眠听到曦元轻轻地啧了一声,这才皱着眉头拖着火红的三条尾巴走开。她想起闻庭和曦元两人还在暗中较劲,心头一紧,忙去看闻庭,却见闻庭亦皱着眉头,但只是低着头深思。   云眠赶紧跑上去亲热地蹭了蹭他,算是安慰和鼓励。   云眠和闻庭皆未注意到他们各自的反应其实都还落在有心人眼中。   直到四只小狐狸都在安排好的位置乱七八糟地坐下来,冬清才缓缓收回看着他们的眼角余光,看向青阳道:“开始吧。我考你几个术法,我说,你做。”   “是。”   青阳忐忑地点头。   接下来,只见主位狐官大人薄唇轻启,平静地吐出几个术来。   青阳起先还担心这个冷面怪故意说什么生僻高端的术法刁难他,没想到听了几个都是书塾里讲过的,只有两题超纲,而且这两个术法他在家里娘也教过,顿时一喜。青阳忙不迭将这几个术法都完整无措地表现了一遍,自觉扬眉吐气,重新挺直了胸脯。   然而主位狐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看了他一眼,说:“我看了你先前的所有成绩,你比起文试书写,更擅长实践术法,尤善战法?”   青阳用尾巴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先前曦元也总是这么说他,但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术法这么简单,其他人都做不好很奇怪罢了。   “……的确是比寻常小狐要好些。”   主位狐官一顿,难得夸奖了两句。但他旋即话锋一转,说:“但你这样,未必不能更好了。等下我让闻庭用与你一样的术,你仔细看他。”   青阳一愣。   主位狐官也没有多言,只让青阳先在旁边等候,一招袖唤来了文禾。   这下大家都猜到主位狐官的顺序大概是让差的先来了,剩下的三只狐狸皆是一顿。云眠知道了顺序一阵不安,曦元和闻庭正在比试,曦元几乎立刻竖起了耳朵,偏生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同伴,只得绷紧神经看了眼闻庭。   ……文禾在术法上的表现就比青阳逊色多了,他做完后有些泄气。不过主位狐官仍是神情不变,抬袖一挥,道场中就现出了纸笔。他说:“将青丘道经第三卷 内的内容随便写一段给我看看。”   文禾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上前,叼起笔写了。   他简单写了三行,主位狐官就叫了停,沉了沉声,说:“你倒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待我想想。”   话完,他也让文禾暂时等在旁边,往剩下三狐望去。   后面只剩下云眠、闻庭和曦元三只狐狸,闻庭和曦元本是同分,他们猜不到狐官会先叫谁。曦元浑身的毛发都在冬清望过去时竖了起来,闻庭这会儿亦从沉思中回过神,有点紧张地望着主位狐官。   谁知这一下,就正好迎上了冬清的目光。   冬清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却令闻庭不觉愣了一下。然而下一瞬,却见冬清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游移大约有那么一小会儿,最后唤道:“曦元!”   “啧!”   曦元重重地啧了一声,烦躁地拍了下尾巴,也不看闻庭,步子沉沉地冲了过去。   曦元本来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冬清让他用什么术,他就直接按照最强势的情况来。谁知等他冲到对方面前,冬清却没有像对文禾和青阳一样问他术法,而是问道:“曦元,我昨日让你和闻庭互相交换看看卷子考虑的事,你考虑得可有思路了?”   曦元一噎,目光移开,不屑地低头看向别处。   主位狐官问:“你没有考虑?”   “……不是!”   曦元咬了咬牙,良久才倔强地辩驳道:“为什么非得是闻庭的?!我之前看过文禾和青阳,这样也不行吗?!你可是觉得我性子乖张太过,用词不如他们两人谨慎?!”   主位狐官稍微沉了沉声,也不多言,只说:“你的术我不必看,你也先到一旁等待吧,一会儿我再一起说。”   曦元肚子里堵着一口气,可偏偏主位狐官共有七尾,气势远非他这等小狐可比,最终也只好在对方的凝视下愤愤走到一边,和文禾青阳站在一起。   主位狐官检查三只小狐狸的速度意外得相当快,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闻庭早在主位狐官叫走曦元时就已心神不宁,没法全然沉心自己修炼,此时见他望过来,便不觉起了身。   冬清注视着在与他视线相接就自动站了起来的白狐,一顿,果真唤道:“……闻庭。”   闻庭走了过去。   只剩云眠一个了,云眠紧张地跟着站起,在原地拖着尾巴乱跳。闻庭想了想,又过去安抚地理了理她的脑袋毛,这才加快步子往冬清那边跑去,然后乖巧地坐在他对面,一顿,有些紧张地与他对视。   冬清让三只狐狸暂且休息的地方离他们不远,但也不算太近,足有一两丈远,只要稍用术法掩饰,三狐就听不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闻庭不太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情况,但他却是认识冬清的。之前在书塾后山,便是这个主位狐官主动出来教他剑术。   那之后他每月初一、十一和廿一都会去后山随他练剑,冬清话少,但直切要害,两人寻常交流并不算多,可是却算有些师徒之实,与旁人不同,闻庭在他面前亦有几分恭敬。   他坐好之后,想了想,便先行了正礼。   果不其然,主位狐官用淡然的眼眸看着他,首先便用术法掩了声音,问:“……我上次教你的剑,你现在练得如何了?”   “已经全记下了。”   闻庭回答。   他稍微停顿,说:“……还请先生验察。”   主位狐官点点头,却没有当场验察他,只说:“那我昨日问你的话,你思考得怎么样了?”   闻庭一滞,知道冬清说得是考卷一事,老实地回答道:“……我与曦元并不是很和睦。我没有看他的卷子,所以拿了云眠的来看,先生可是想说我……不切实际?”   说到这里,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语言。闻庭明明昨日看了云眠的卷子后已经有了感觉,这会儿真要回答时却又不确定他说得对不对,只能将昨天晚上想好的都告诉冬清。   他说着说着,视线便微微偏离,看向孤身一人在等的云眠。只见云眠弄不清楚他这里的情况,见冬清在考他,便着急地左右跳来跳去,好像跳高点就能看清楚似的。   闻庭心口一软,连带着唇边也有了几分笑意。他飞快地将口边的话讲完,安静地坐好,等冬清点评。   曦元三狐因受法术限制,只看见闻庭和主位狐官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们说得什么,都心如猫挠,曦元尤其焦虑。   只是闻庭和主位狐官现在交谈之事,隐约与闻庭身份有关,尽管这些小狐狸多半猜不到,少主自己受灵仙劫限制也想不起来,冬清也不会让话题旁泄。他听完闻庭的答案,沉默不言,也不说对或者不对,但心里却是满意的。   冬清眼角的余光瞥过焦虑的三只小狐,不动声色地解开术法,说:“我再考你几道题吧。”   “……是。”   闻庭一愣,不知冬清为何忽然将话题转到这里,但还是低头应下。   冬清微顿,说:“纵风之术。”   这并非什么困难的术法,只是闻庭相比较于狐形,其实更善于人形施术。   书塾里学过的术法还很少,连年关考核都很不重术法,闻庭在课上听过先生讲术,偶尔也看云眠练习,但他不知道自己与其他小狐狸在学的许多法术上多有不同,于是也未多想就凝神化为人形,抬起广袖,催动灵力,顿时狂风涌起!   说是狂风,但其实闻庭很好的把握着程度,只将主位狐官的衣袍长发吹得呼呼作响,也并未将范围扩得太大。   云眠和曦元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闻庭用术,露出狐疑的神情,云眠歪了歪脑袋,曦元皱眉。唯有文禾和青阳两人当场大惊失色! 第39章   曦元没有被要求用术就安排到一边来了,因此这会儿,只有文禾和青阳两人知道主位狐官其实对闻庭考得是与他们一模一样的术法。尤其是被主位狐官特意提醒过要观察闻庭用术的青阳,在看到闻庭用出来的术的刹那,简直犹如当头一棒!他被打得七荤八素,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如今入学书塾才半年,东山这边的书塾照例是很少教术的。青阳字如今还写得磕磕绊绊,却凭着一手在家和爹娘学得术法生生挤进少主侍读前十名,便足见难得。然而即便如此,刚才主位狐官让他用纵风之术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按照课上讲得卷起一道微风,微风稍微持续一会儿便自然停止,可现在闻庭——   只见闻庭从容地操纵着风向,风力强弱全随他心意而变,平稳地将两人的衣袍全都吹起!而且看他神色竟是丝毫不觉得累,主位狐官若不说停止,他便不必停下来!   青阳自认绝做不到如此。与其说是做不到……不如说是他完全不曾想过主位狐官说得纵风之术,竟有可能是这般的!闻庭用得明显是与他们不同的心诀术法,要高级得多,但若是没有相应的修为灵力也撑不起来。青阳平时乐呵呵,不觉得自己会用术就比别人好很多,可却也没想过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就这般学术用术!即便早知闻庭甚至能打败曦元,仍是忍不住乱了阵脚。   冬清一连让闻庭将青阳和文禾考过的术法都让他演示了一遍,这才说:“可以了。”   闻庭从容地敛袖坐正,眼睑一合,重新变回小白狐。   他本不觉得有异,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一旁两只灰狐吃惊的神情,倒意外了一刹。   这时,只听主位狐官说道:“你领悟得比较快,倒也不必我多说……不过要就此满足未免过早。你也到一旁去等吧。”   “是,先生。”   闻庭恭敬地回应。   除了曦元对闻庭是较量之心,青阳和文禾皆是吃惊不已,但他们见即便是闻庭这般都没怎么得主位狐官赞许,而且主位狐官也没有立刻说结果安排,都大致想到主位狐官大人应当是等将所有狐狸的情况都看完再一起说结论,于是纷纷朝云眠看去。   现在就只剩下云眠了。   云眠原本看闻庭那里好像结果不错,正松了口气欢腾地跳来跳去,却不想这会儿大家都看向自己,一下就不敢跳了。她见好像已经轮到自己,连忙向主位狐官跑去,学着其他人的模样在他对面坐好。   主位狐官远远地看着云眠小小一团慌张地朝他跑来,亦是一顿。   其实其他人也就罢了,过程和结果基本与他预期得差不多,唯有这个小少主夫人,即便是冬清也不太确定该如何办才好。他想了想,才说:“我们开始吧。”   “嗷呜!”   云眠忐忑得绷直了背,努力地点点头,等主位狐官大人开口报题,就仔细地练习起来。   主位狐官面不改色地看着云眠用术,只是看着看着,却不由微微一愣。   云眠的情况,实际上冬清很清楚。   她是青丘东山上孤身一人的小白狐,灵智开得晚,修炼的时间不长又没有爹娘兄姐言传身教,若是真论起修为,云眠是比不上在场其他小狐狸的,最多和文禾接近点。   不过,她胜在认真和专注,还有点独特的变通和灵性。冬清出得题目,但凡书塾里教过的,云眠也全部乖乖做出来了,只是冬清的题里还有两道是超出书塾学习范围的。   这两题本来是用来看曦元、文禾和青阳三人会不会课外的术法、眼界如何,并非是针对年纪最小、资源帮助又极为有限的云眠。冬清问出其中一题后,就见云眠明显得呆了一下,像是答不出来。   他是先生,苛刻归苛刻些,也不是什么恶人。冬清见云眠不会,正要直接将这两题省去,让她到一边去准备结束,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却见云眠焦急地拖着尾巴转了两圈、上下蹦蹦,然后眼前一亮,跑回来将两三个书塾里教过的术笨拙地组合在一起,硬是勉强弄出了一个和他说的术有点像的效果。   毕竟只是有点像,而不是真的会这个术,场面其实有点狼狈。云眠一套组合弄完,就褪力地往后一跌坐在地上,她羞涩地“嗷”了一声,不确定地问道:“……这样可以吗?”   “……勉强。”   狐官一怔,这才回答。   他思索片刻,又取出和文禾当时一样的纸笔来给云眠写。云眠乖巧地叼着笔写了,等主位狐官确认可以,才欢快地跑去与闻庭会合。   冬清拿起云眠书写的青丘道经看了看,背得准,字也无错,难得先前术也用得颇好,坦诚的说已经很不错了。若非她是少主夫人,未来迟早要与少主共主青丘狐宫,与寻常侍读不同,倒真可以夸奖几句。   冬清将云眠书写的道经和文禾的放在一起收好,示意五只小狐狸都过来。   经过这么久,终于要知道结果。   云眠不禁咽了口口水,慌忙跑过去蹲好。   只见主位狐官翻了翻手中记录的册子,道:“你们目前的状况我大致已经知道了,说实话全部都……”   他一沉声,冷言道:“不符合预期。”   小狐狸们:“……”   不管怎么说,主位狐官这个说法已经比昨日用得“极差”好一些了,先前大家也都多多少少从他口中得到了夸奖,便是曦元也耐着性子安静地听着。   主位狐官一个一个嘱咐道:“青阳,你术法方面尚可,但书文实在太差。明日我安排两个狐官带你,你上午去学基础的读写,下午随善武的狐官习斗术,要扬长,短处也补一补。”   青阳原本听到要补读写萎靡不振,但听到后半句又精神了,忙说:“是!”   主位狐官又道:“文禾和云眠,你们二人修为要再精进些,我会去请先生领你们。”   “嗷!”“是。”   两只小狐分别应声。   “最后……”   主位狐官沉了沉声,看向还没说到安排的两只狐狸,说:“闻庭和曦元,你们两个倒是不必补,只是各有一些不足。你们直接跟着我修炼,我会教你们新的东西。”   “……!”   闻庭和曦元俱是一惊。   他们对彼此有敌意,不必多言,也都隐隐起了竞争的心思。   不过这时,还是曦元先上前一步,他警惕地看了一眼明明并非少主侍读却还无故在这里的闻庭,问主位狐官道:“先生……你这是,没有换掉我们的意思吗?”   “……换?”   主位狐官蹙眉,但他旋即说:“我并未如此讲过,少主侍读本就是有一定标准的,最终去留,还是要视你们的表现而定。”   他一顿,继而道:“待到来年开春前,青阳的试卷上不能再有错字,云眠需将不会的术法学会,文禾要将修为再提高一分。至于你们二人……”   他的视线在闻庭和曦元之间来回一扫,说:“你们二人如何,我会再择标准评定。”   “……”   听着主位狐官的话,所有人的心都微微一提。   云眠眨巴着眼睛呆在原地,原本他们都对到东仙宫来到底要做什么有些茫然,只知道是主位狐官大人要临时考差。现在主位狐官大人将他们每个人需要做的事都定下来了,目标一下子变得明确,反而令人觉得紧张。   到来年开春说起来仿佛还有些时间,但其实是非常紧迫的,要完成主位狐官大人的计划,势必需要很多努力。   闻庭亦是一顿,相比其他人,他这里暂时还不知任何目标和标准,也不禁隐隐忐忑。   这时,主位狐官扫了扫这些被他的话吓到的小狐狸,有一两只耳朵都垂了。   主位狐官的本意也不是令他们消沉,见该解释的都解释过了,他稍稍考虑,继而再次开口道:“你们若是能够达到预期的话,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我每人应你们一件事如何?”   “——!”   闻庭原本正在出神,听到这句话,忽然一震,抬起头来。 第40章   也不止是闻庭,主位狐官的一个承诺,听到这个,所有小狐狸都一下抬起脑袋,吃惊地朝主位狐官望去。   曦元惊讶道:“——一件事!当真?”   “一言九鼎。”   主位狐官颔首,笃定地说道。   这四个字一出,在场的五只小狐狸都激动起来,便是云眠都忍不住翘起白白的尾巴,惊喜地望着主位狐官。   主位狐官说:“不过除了要我做得到之外,亦不可太过分。”   “嗷呜!”   这点原则,大家心里当然都是清楚的。而且主位狐官大人是七尾狐,在他们这些小狐狸看来,即便说是无所不能也不为过。   主位狐官大人承诺给他们一件事,而且只要完全目标就可以提要求,刚才还因为在年关放假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要有所提升而萎靡不振的小狐狸们,这会儿个个都兴奋起来,高兴地看来看去。   云眠开心得不行,甚至在原地跳了一下,但她转念歪了一下头,疑惑问道:“先生。”   “什么?”   主位狐官看向她。   云眠问:“年关期间,在这里修炼的只有我们五个人吗?我听说,除了文禾他们以外,还有别的少主侍读……”   事实上,除了云眠这个少主夫人,被选中的少主侍读总共有十人,因此在曦元他们之外,应当还有七人才对,可是主位狐官从一开始就没有提另外七个人,好像并不十分在意他们。   主位狐官一顿,答:“其余七人都不是东山头的狐狸,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照看,具体如何,待日后再说。年关期间,就你们五人。”   云眠听完,尽管还是疑惑地歪了下耳朵,不知道主位狐官大人为何会特意将他们五个在年关期间聚起,可也没再多想追问,欢欢喜喜地“嗷”了一声,就跑去蹭闻庭了。   冬清将他们聚起,自是因为少主。   他的视线顺着跑动的云眠一路落在少主身上。今日分别做完简单的考核和点评之后,道场中已无别事,主位狐官挥挥袖让他们回去,这一会儿,云眠和闻庭正在一道收拾东西。主位狐官的目光移到云眠正仔细地收好的小布包上,不由一顿,道:“……这就是你们平时用的东西?”   “嗷?”   云眠愣了下,因主位狐官大人除了讲学之外很少说话,她一时都没想到主位狐官会主动和她说话,转头见他蹙着眉头,观察片刻,才发觉他盯着的是她和闻庭的小布包。   这个小布包是当初文禾送赔礼的果子过来一道留下的,与其他小狐狸的小包相比幸许有些简陋,但很牢固,能装的东西也多,云眠一直相当喜欢。见主位狐官问起,她一下就高兴地竖起耳朵,点点头道:“嗷!”   说着云眠半只狐狸埋进去翻了翻,从小布包里掏出一个果子,递给冬清道:“先生你要吃吗?”   “……”   冬清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心情复杂地捻起这枚看上去已经放了许久的果子,捏在手中打量。   他昨日就注意到了云眠那个布包。他知道以云眠的状况,生活势必会有艰难之处,倒没想到会到这般地步。少主在狐宫中锦衣玉食,如今这般……竟是能忍着。   这个时候,云眠见主位狐官接了果子,便蹦蹦跳跳地和闻庭一起出了道场。她见闻庭眉宇沉思,忍不住上去碰了碰他,问道:“闻庭,等通过主位狐官大人那里的条件后,你想提什么要求呀?”   “我……”   闻庭一愣,回过神来。   关于这个其实他早有想法,只是主位狐官似乎对他和曦元有特殊的要求,闻庭不敢将话说得太早,怕云眠到时会失望,想了想,便道:“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到以后再同你说。”   “好!”   云眠不疑有他,开心地在闻庭身边蹦来蹦去。   闻庭看到她的脑袋正好凑在自己面颊底下,一顿,低头舔了舔她的耳朵,替她理了理耳朵上翘起的白毛。   云眠忽然被舔耳朵,不由眯起眼低下头颤颤耳朵尖。不过她倒是没有躲,反而更欢快地跳过去把自己凑到闻庭脑袋底下,在他下巴上蹭蹭。   ……   另一边,曦元一行人也在回他们住所的路上。   他们的住处在另一边的宫室中,与云眠他们并不相邻。这个时候,文禾正担心地问道:“曦元,我们明天起就各自去跟别的狐官学东西了,主位狐官大人只点了你和闻庭两人单独跟他学道……你不要紧吧?”   “……无妨。”   曦元其实对主位狐官今日的行为也耿耿于怀,但文禾和青阳都因为主位狐官的承诺心情正好,他也不愿表现得太糟糕影响他们情绪。   曦元一顿,便道:“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只要肯想,总归会有办法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   文禾松了口气道,只是片刻之后又微微垂眸,说:“只是时间这么短,也不知我们都能不能完成主位狐官大人所说……其实承诺倒在其次,先生还是没有明确的说不会换人……说来,先生到底为何也要一并叫来闻庭?”   “……不知。”   曦元说起这个,似是也有些犹豫。但他转念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们两个并非没有天资之人,定是能行的!再说,还有我在,我也必定不会让你们被换掉——”   曦元说得十分自信,但等文禾和青阳朝他看来,他额间蹙紧的褶皱却也只是微微松了松。曦元移开视线,没有再说下去。   ……   一夜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第二日。   云眠早就习惯了和闻庭同进同出,今天忽然要分离,她立刻分外不舍。一大早从被窝里钻出来,云眠便失落地望着闻庭的样子,对着他不安地摇尾巴。   闻庭见状一愣,他当然亦是舍不得云眠的。思索片刻,他用尾巴安抚地拍了拍她,安慰道:“……几个时辰后就会再见了,你莫要担心。”   “嗷呜。”   云眠冲他唤了一声,但还是舍不得。   两只小白狐在走廊里分别,闻庭怕云眠迷路,特意将她送到了离约定好的位置很近的地方,这才离开自行去了道场。   云眠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也有点忐忑,礼貌地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应,这才推门进去。   谁知一进门,云眠未看到主位狐官安排的先生,倒是先见到了人身的文禾,一人一狐四目相对,都怔了一下。 第41章   两人上次人身相见还是人身考试那会儿,云眠那时没认出文禾,但还记得曦元、文禾和青阳三人的脸,现在屋内只有文禾一人,倒是对得上了。   文禾在这时见云眠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我刚才已经见过这里的狐官,她说随她修炼术法全部都要用人形,所以我才提前化了形,正在这里等待。”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云眠认真而感激地点点头,便跑过去在离文禾稍远的位置端正坐好。云眠闭上眼凝神,转瞬便变化成人身。   文禾在看到云眠化人的一刹,呼吸便是一窒,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敢看她,但眼光到底收敛不及,眼角还是瞥到一片惊鸿。   云眠身上还是那一身白衫,简单柔软的棉布料子,乌黑的秀发垂在身后,因拜月后已是青丘人,她额间系着红绳拴着金珠,金珠正好嵌入眉心那三瓣灵秀的红莲中。一缕碎发掉到鬓边,她轻轻抬起袖子,往耳边拨了拨。   明明只是简单寻常的动作,云眠做来却也有几分不同。   文禾慌忙假作没有在意地低头整理铺在地上的笔墨纸砚,埋着头掩饰。只是等纸笔收拾好后仍是心绪未平,他为了平心静气不去注意云眠,赶紧提笔开始默写青丘道经。   云眠却未察觉有什么异状,眼角余光瞥到文禾在那里飞快地写东西,疑惑地歪了下头,见对方是笔尖迅速地在默写心诀,顿时震住。   文禾竟然连早晨等先生的时间都不放过,这么争分夺秒地在学习!   云眠惊觉自己思想觉悟没有文禾高,而且恍然意识到他们今天虽是来学习术法的,可还是同平时一样需要做笔记,面前不能空,赶忙翻小布包将自己的纸笔也拿了出来,想了想,也开始默写青丘道经!   文禾写着写着感觉到自己身边有动静,回头一看,不想却见云眠不知何时也写起来了,而且写得飞快,浑身还燃烧着熊熊斗志!文禾一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莫名觉得不能输,连忙又低头奋笔疾书起来。   于是等负责授课的年轻狐官回来时,就看到主位狐官今日托她教导的两个小狐狸都已经化好了人形、面前摊好了纸笔课记,正在竞赛一般争先恐后地疯狂默写心诀!   年轻狐官一愣,笑道:“你们两个很有精神嘛。”   云眠和文禾动作皆是一顿,都抬起头来。   云眠看到先生来了就很高兴,欢快地搁下笔朝她看去。文禾就没云眠那么活泼了,他写得手臂极酸,但因毕竟是要听课,还是揉揉手腕坐好。   负责教导他们两人术法的是个年轻友好的女狐官,她说:“主位狐官大人命我从今日起教导你们二人术法,你们两个的情况大致我也已经清楚……那么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便像这般到我这里来。”   “是。”   云眠和文禾一齐行礼道。   云眠惴惴不安却又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他们在书塾时其实都还没怎么学过术法,云眠会用的术很少,而且都是很简单的,可闻庭、曦元,还有青阳和文禾却都显得轻车熟路,第一次这么正经地随先生学仙术,她心里是有点紧张期待的。   女狐官闲话也不多说,直接了当地要开始授课,道:“你们将手伸出来。”   云眠不解地将双手摊平伸了出来,文禾起先也伸了,但还不到一瞬就又缩了回去。他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地道:“先生,我平日就很不善斗术,仙法学得可能要慢些,我到时若跟不上,还望你莫要失望……”   女狐官一怔,继而笑道:“无妨。我已听主位狐官大人说过,仙术大多本就不是打架之用,你大约是因为平日里相处的朋友都格外善于将术法用在竞斗上,才会有这般误解吧?”   “……诶?”   文禾诧异。   “主位狐官大人若是要让你们学斗术,就不会命我过来教你们了。”   女狐官微微浅笑,一边说话,一边抬起手臂,两手并用,一人一边在他们两人掌心上写写画画,不久竟是同时在他们手上用出两个仙术来!   云眠掌心有一道温和的仙气在不停涂绘,不久掌中一暖,她吃惊地看着自己两手上方浮出一幅悬空的画面来!那是一幅乡林画面,不时还会变化,有山高水低起伏错落,花红柳绿栩栩若真,不过缩得小些。   女狐官道:“仙术万用,你们年纪尚小,才会只当斗术。现在青丘太平,你们日后许是不会有机会上战场,但待日后长为成狐,无论在何处就职,都避不开仙术。例如农耕之时必要的作风施雨——”   说着,女狐官手指一动,云眠就看见她掌中的画面狂风大作,哗哗下气雨来。   女狐官接着道:“洪决时引水疏流——”   画面变为决堤的大河瀑布,几个狐官正在水边从容地用仙法引走疏通多余的水流,免得洪水肆虐泛滥。   “整理卷宗时理书写卷——”   画面再度变为室内,几个书生打扮的狐官正在摆满书架的书房里用仙术将大笔卷宗归位,还有一位狐官在书桌前只挥袖子引仙术,而让五六支笔同时书写、印章盖章。   女狐官简单地举了几个例子,云眠惊奇地看着手掌中的画面不停翻动变化,将女狐官所说之事一一直观地呈现出来。最后她双手一收,将他们两人手间的仙气抹去,画面便完全消失。   女狐官说道:“我如今任职于青丘城中,从文职,本不是做先生的。不过主位狐官大人说你们二人日后或许适合做我的晚辈,便让我过来看看。你们两人书文都写得不错,我已经看过,若是以后得闲,兴许在这方面也可以指点你们一二。不过文采再好,也需仙术加以辅助,若是仙术不达水平,便不可能能在青丘城中任职。你们无需学斗术仙法,但现在这个年纪仍有许多种用途广泛的术法可学,主位狐官大人命我来看你们,便是此意。”   云眠听着听着已经明白了,她其实不介意学什么的,但女狐官说得这么清楚,先前的阐释也生动,更令她心迷神往,忙恭敬地俯身行礼道:“见过先生!”   “见过先生!”   文禾怔怔听着,见云眠伏身行礼才反应过来,忙跟着跪拜行见师礼。   女狐官这番话对他震动比云眠大,文禾交叠的指尖微微发颤,拜见之姿亦愈发惶恐郑重。   女狐官抬手扶了他们两只小狐狸起来,说:“不必如此。”   话完,她很快开始授课。因为文禾以前术法大多已经学过,有些基础只是不得要领,女狐官首先指导了他一二,让云眠在旁边旁观。   云眠十分乖巧,端端正正地坐好,歪着脑袋看文禾笨拙地演练那些术法练了半个时辰,看得相当认真专注,时不时还做些笔记抄下来。   于是半个时辰后,女狐官才放下文禾让他自己修炼,转过来照看云眠。   尽管等了很久,但云眠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反而光是看文禾练仙术就记了五六页课记,见女狐官回来教她,立刻期待地看了过去。   女狐官见云眠如此,一笑,倒也觉得有些意思,问:“主位狐官大人也同我讲过我的情况,我刚才演示的那些术法,你应当大多都还不会吧?这样光看,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云眠也没有多想,她尽管一直在动笔记,可也不是不动脑子的,思索了一下,便问道:“先生,刚才你在教文禾的时候,我看到你稍微改动了几个术法上的小细节,但是文禾用出来,就和先前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另外,我们在书塾时,也学过纵风之术,可是用出来的纵风术感觉和你刚才在仙术中给我们展现的风术不大一样……文禾用得本来是我们书塾的先生在书塾里教的仙法,还有一些是他自己学的,但是你修改之后,就更像是画面里那种感觉……这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女狐官本来只是随口问问,倒没想到这只小狐狸竟真的问出颇要紧的问题来了,不禁惊讶。但她转瞬便点点头,说:“自是有的。”   女狐官道:“仙术即便是同样的作用,也有高低之分。高级的仙术与一般的仙术效果自是不同,只是需要的修为仙力也要高些,学起来也微要难些。你们这边离青丘城远,大多小狐修为不会太高,也不会那么勤勉地学习仙术,较为高级的仙法会的人本就比较少不说,因为一般的仙术平时也已完全够用,小狐狸们基础不好,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学、学得会这么难的,故而书塾都会从最为基础地教起,等过两年会提得难些。”   她一顿,又道:“但青丘城中不同,青丘城中有许多大人物和高级的仙术,还有不少出生于天狐世家的世家子,甚至极少数小狐狸生来就会有三尾五尾。他们中有不少就随父母修行,因知道日后一定会在青丘城中生活,大多一开始就习稍微高深的术法……你们若只是寻常小狐,学一点仙力需要少的术法倒也足以,但你们日后都要为入室弟子,主位狐官大人自是要按青丘城的标准来教你们,等下教你的术也都是这样……学起来起初可能会难一些,但以后修为提上去就会轻松起来了,高级的仙术大多都更适合人身,我让你们化为人身修炼,亦是为如此。”   “原来是这样。”   云眠明白地点点头。   她似懂非懂地想了一会儿,却有点在意地想起闻庭之前在道场用的术法。   那些术法明显与他们平日里教的不同,尤其是纵风之术……更像女狐官刚才给他们看得画面中的……   云眠有点焦急地晃了晃放在外面的白尾巴,可是要比划闻庭的术又比划不出来。   她想来想去,忽然灵机一动记起闻庭那份和她答得很不一样的年关试卷,若是仙术因为地域不一样学得东西有差别,常识论也许也有呢?   云眠想到这里,杏眸惊喜地亮了几分。她思索了一下闻庭卷上的细节,问道:“那……先生,你知道仙灵茶是什么吗?还有,什么地方的人会晓得这种茶呢?” 第42章   “……仙灵茶?”   女狐官一诧,思索了片刻,为难地回答道:“说来惭愧,我对茶品不是太有研究,只是大致听闻,知道这是一种比较昂贵的名茶,千金难得,具体如何,我也不是太清楚。至于什么人会知道……”   她想了想,说:“你们这边离青丘城远,可能不太听说,不过毕竟是名茶,我想青丘城内之人,还有周边乃至境外之人听说的应该不少。”   “……我知道了,谢谢先生。”   这样说来,其实仍旧没有什么关于闻庭的线索,云眠有些失望地垂了眸,不过还是打起精神来向女狐官道谢。   女狐官笑着道了句无妨。   两人交谈完毕,女狐官便准备正式指点云眠的仙术。   云眠期待学习仙术已久,又有了先前的铺垫,一下子便坐得极为端正,跃跃欲试地等着先生教她。   女狐官因她先前在观察仙术上表现得颇为敏锐,已微微有些吃惊,此时定了定神,方才说道:“你与文禾有些不同,主位狐官大人总共给我列了二十条仙术,让我在年关这一月左右的时间内教会你。这些仙术都是以青丘城的术法为基础的,待你学会之后,几乎便与在青丘城中学习的弟子无异,但时间紧迫,你远那么多时间慢慢学,还请有所准备。”   “……是,先生。”   云眠忙应了一声,将后背挺得愈直,并随时准备做笔记记下来。   女狐官清了清嗓子,便开口给云眠讲道。   学术说难不难,但说简单也不简单。用好一个术,需分悟道、背心诀、引仙气三个部分,学下来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而且即便勉强用出来了,不熟练也不能算学会,需要一定时间练习。   云眠集中精神,按部就班地将女狐官讲道中的要点分条明目地一一列出来,然后将心诀特别慎重地用单独一页纸记好,放在一边,这样可以随时对应课记一起看。   因为先前云眠主动提到了纵风之术,女狐官索性先教她这个,当然是换为青丘城的用法。   女狐官道:“你跟着我做,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心诀,记住我教你的道——”   云眠紧张地坐正合眸,她听到自己的心脏有节奏地砰砰跳动,缓缓调动灵气,按着心中那一点灵念,抬起手用袖子一挥——   脸颊边立刻有清风拂过,稳定而清爽,正如她心中所想。   云眠惊喜道:“先生!我用出来啦!”   女狐官一愣。   云眠学术时,她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但看着看着却觉得惊奇。青丘城的仙术毕竟难些,即使纵风之术与云眠以前学过的术法有共同之处,她原以为她至少也需尝试个两次三次才会有所变化,没想到居然一次就成功了,而且不必纠正就已不错。   女狐官的眸子淡淡地扫过云眠摆放在面前的课记,上面是端正抄好的心诀、条理清楚的道法和仙术诀窍。她原以为少主夫人生得这般长相,少主择她总有几分是看相貌,倒不想性格也这般清灵可爱,教起来指不定比文禾还要容易些。   女狐官淡笑一下,颔首道:“很好,若是一直如此,我们进度可以快些。”   “是。”   云眠应道。   她真的开心极了,她之前也会纵风之术,但和书塾里的其他小狐一样,都是只能稍微吹一会儿的小风卷。云眠之前在主位狐官那里时,没怎么看清楚青阳他们的风术,却看清了闻庭让他和主位狐官大人的衣服都吹起来的画面,此时她看看自己的手,便觉得自己能用和闻庭一样的术法了!   小狐狸开心起来很是直白,云眠高兴得眼眸闪闪发亮,身后三条白尾乱摇,因为她摇尾巴时周围还有风,雪白的毛发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   只是狐狸的灵气都与尾巴有些关系,云眠摇得飞快,倒忘了自己还在用术,一时得意忘形,灵气摇摆不定地晃了下,原本平稳的风“哗”得一声就停了——   “诶?”   云眠呆了下,下意识地急着想找风,过了一刹才想起是自己用的术,赶紧重新温习起来。   女狐官看着她慌慌张张的举动浅笑,也不急着往后教,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认真练习了一会儿,这才去看文禾。   授课来来回回持续了大半日,云眠在新的道场内和先生、文禾一道用了饭,下午又修炼了两个时辰,直到女狐官说“可以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云眠理了理衣衫,和文禾一起对女狐官行礼道:“谢先生指教!”   “不必。”   女狐官云淡风轻地摆摆袖子,示意他们可以离去。   文禾尽管今日是和云眠一起修炼了,可实际上两人几乎是一直分开学了不同的东西,临近尾声,他正在犹豫需不需要和云眠再说几句话一起走,谁知一回头,却见云眠正飞快地将今天拿出来的东西往小布包里塞,不久塞得满满的,她一把拿了起来。   云眠匆匆整理好东西,再度和女狐官道别,便急匆匆地往外跑,等跑到一处走廊口才停下。她擦了擦额上的汗,不自觉地踮起脚,期待地往走廊的另一边望去。   这里是她早晨与闻庭分别的地方,云眠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会在这里一起回去,只怕闻庭比她先到等太久,这才第一时间跑来,气喘吁吁但又高兴地在这里等着。   于是闻庭从主位狐官的道场走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云眠站在走廊口等着,一看到他来,立刻欢快地跳了跳,朝他用力挥手。   闻庭也同曦元一起听了一天主位狐官大人讲道,本来正蹙着眉沉思,不想一抬头就看到云眠雪白的身影,措手不及,便是一瞬间地失神。   闻庭自是见过云眠人身的,但见的次数并不算多,虽然记得,却没想到会在这时一下望见眼中。柔和的微光从走廊花窗中探入,云眠杏目丹唇、乌发雪肤,笑如朝花,灿烂地朝他跑了过来,不等回过神,一下已经冲到面前。   闻庭今日亦习了术,这会儿也是人身,他见云眠跑近,不觉心乱了一刹,有一瞬间以为她要同往常一般直接跑来蹭他,也不知该接该躲,见云眠在他面前停住才勉强定了定神,见她拖着尾巴跑得太快身形摇摆,还习惯性地护了她一把。   云眠见到闻庭就很高兴,笑着问道:“你回来了?!修炼好了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   闻庭望着她怔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   云眠一见闻庭来了,就自在地和他一起变回狐狸。两只小白狐并肩而行往住处走去,云眠心情很好,走路蹦蹦跳跳的,但他看闻庭好像没有她这么开心的样子,不禁歪了歪头,关心问:“你怎么啦?今天心情不好吗?”   “……不是。”   闻庭被云眠绕到他面前问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及平时温和。   其实要说不高兴倒也没有,只是他性格本来就是如此,并不喜太多言辞,倒令云眠担心。他回答道:“我没有心情不好,只是今天和主位狐官大人一起修炼,在想些事情罢了。”   “你们做了什么呀?”云眠抖抖耳朵,“是不是主位狐官大人提得要求很难?说起来……你和曦元相处得还好吗?”   “……还好,主位狐官大人也并未为难我们,只是……”   闻庭回答,他说着说着,思路便随之回到道场中。   今天要说特别,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云眠、文禾和青阳都被安排到别的狐官那里后,主位狐官大人这里便只剩他和曦元两人。主位狐官大人便按部就班地教他们两个学仙术,面容清冷地一一指点,只是讲道授术,因为课业颇紧,他和曦元都找不到功夫互相找麻烦,算是相安无事。   要说平常倒也的确平常,没有不对劲的,但……   闻庭摇摇头道:“没有出什么事,但主位狐官大人也没有说对我们是什么要求,只是照例授课,时辰到了就让我们离开,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云眠一怔,眨了眨眼睛。 第43章   主位狐官大人那日在道场中给他们几人都分了明确的目标,唯独余下闻庭和曦元两个人没有说,云眠还以为主位狐官大人是要等他们去听课的时候单独说,没想到只剩闻庭和曦元了,主位狐官大人还是没有讲。   闻庭显然亦觉得困惑,但他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就摆头道:“算了,主位狐官大人可能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我按现在这般修炼便是。”   “嗷!”   云眠开心地竖起耳朵叫了一声,算给闻庭鼓劲。   她想了想,又问道:“闻庭,那你觉得……和主位狐官大人一起修炼,感觉还好吗?”   “这位主位狐官大人便是我先前和你说过……在书塾后山说要教我练剑的冬清大人。”   闻庭回答道:“若论修为……他相当出众。授课时话少,但教得很好,今日同他学习,我所获颇多。”   “那就好。”   听闻庭这么说,云眠微微提着的心重新放了下来,松了口气。   她一直记着之前闻庭在书塾中学不到东西,现在听他说起来,好像跟着主位狐官大人学得感觉还不错的样子,云眠便松了口气,也为闻庭高兴。   闻庭没察觉到云眠话中的一丝小心翼翼,只当是她是关心自己和主位狐官大人修炼的情况。恰在此时,他们正好走到住处门口,闻庭只觉得自己身边白白的影子一晃,就见云眠望着熟悉的住处眼前一亮,欢快地冲了过去。   闻庭微愣。   云眠很快就跑到了门口,熟练地掏钥匙开门摇尾巴,时不时还回头朝他开心地蹦蹦。   明明还是平时的云眠,却因刚刚见了她的人形,闻庭心中有点异样的感觉。   尽管包括主位狐官大人在内都没有人提起,但他和云眠若是以人身一道住在此处,是不是可能有些……不合适之处?   闻庭心里萌生了一瞬去问问主位狐官现在有没有别的空屋的念头,但还来不及细想,云眠已经灵巧地打开了门,用额头将屋门顶开,正在门内催促地朝他“嗷嗷”蹦跶。   闻庭一个出神,就忘了自己之前在想什么,连忙跟着云眠一道蹦了进去。   ……   在狐主东仙宫的生活一转眼就过去了几日。   虽然现在五只小狐狸都分别跟了不同的先生学习,但仍约好了每隔五日要来见一次主位狐官,让主位狐官大人检查他们修炼的情况。   这日正好是第十日,是要去见主位狐官的日子。   云眠自觉这几日跟女狐官先生学得不错,往常也颇受夸奖,虽说对着主位狐官的冷脸还有点发怵,但并不胆怯,很快就演示完了她这十天来所学的术法。主位狐官淡着狭长的眼眸垂首看她,等云眠演示完便微微颔首,果然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等云眠、文禾和青阳三只不在他面前修炼的小狐一一表演完进展,主位狐官忽然主动开口问道:“再过三日就是年关了,你们几个……都有什么打算?”   “嗷?”   云眠听到“年关”这个词就怔了下,不明白主位狐官大人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疑惑地歪了下头,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其他人,谁知却见除了她之外的小狐狸都像是明白的样子,面露为难又期待的欣喜之色,就连曦元都满脸别扭的温和神色。   文禾腼腆地道:“我是打算回家的,我爹娘特地到东仙宫这里给我送了好几回东西了。而且我家有一批灵草是年关期间收摘的,我也该回去帮忙。”   青阳亦高兴地说:“我娘也来过信了,说今年丰收,年关时能做一大桌子菜呢!我肯定要回家的,本来就准备和先生你说一声就走了。”   当初本地五尾狐官同他们说要来东仙宫的时候,就说过年关期间的时间剔除在修炼时间之外,他们都是可以回家的。临到过年,曦元三狐都看起来情绪高涨,就连讨论时没怎么说话的曦元都不自觉地摆了摆火红的尾巴,扬着下巴看起来心情颇好。   云眠没想到他们都是这个反应,不禁诧异,呆呆看着正在讨论的三只小狐。   这时,冬清亦转向了云眠和闻庭两个,问:“你们呢?你们两个有什么安排吗?”   “嗷呜,我……”   云眠见冬清朝他们望来,下意识地张口想答,可是话都嘴边才发现她没想过这个问题,答不上来。   闻庭替她回答道:“我们之前还没有考虑过这个……我现在没什么特别的安排,主要看云眠如何想,我们到时候再说。”   “好。”   狐官颔首。   他是知道云眠和闻庭情况的,云眠本就没有家人,闻庭现在下凡历劫没有记忆,自是不可能回狐宫去。   这时,闻庭一顿,好奇地反问道:“先生,你又如何?你年关期间不用回青丘城吗?”   “……不用。”   冬清神情未变,淡淡地回答道。   “年关期间我会一直住在东仙宫中。”   说完,除了云眠之外的小狐狸都竖起耳朵,表现出了惊奇之情。   冬清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看了眼闻庭和云眠,对他们说:“这两日你们还可以继续考虑,若是你们两个决定不回去,年关期间继续住在东仙宫也可……过年那两日,东仙宫会挂起红灯笼,彻夜不息,鞭炮烟火亦会特别准备。膳堂那里会有比平日丰富的吃食……年关忙碌,不少狐官都会留在这里过年,不太会清冷。”   “是,先生。”   闻庭听到冬清这么提议不禁一愣,倒没料到可以这般。只是说来奇怪,冬清描述东仙宫节中情景时,他的内心平静,丝毫不觉得出乎预料。   青阳在听到冬清说“鞭炮烟火会特别准备”的时候就已经激动坏了,急得满地乱跳,灰色的胖尾巴拼命乱摆,这句话在他听来就是“鞭炮烟火随便放,东仙宫管够”,于是恨不得当场趴在地上强行留在这里。   文禾无奈地劝道:“你不要想了,你娘肯定不会让你年关待在外面的。   青阳急得满头大汗:“可是……烟花!烟花!还有鞭炮!”   “……东仙宫在青丘东山最高处,到时烟火会直放入重天高空之中,整个青丘东山范围之内皆可饱览。”   冬清倒不想自己随口一句话会令男孩子们一下子激动起来,微微停顿又补充道。   “你们若是想看烟火,不必非待在东仙宫内,到山里一样可以看到,离得远效果倒还更好些。”   听主位狐官这么说,青阳尽管还是懊恼,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更该回家和家人团聚,只得作罢。   这个时候,云眠看着他们欢欢喜喜闹腾,整只小白狐却都还在状况外。她望着眼前比平时欢腾和睦的景象,“呜?”了一声,疑惑地歪了歪头。   曦元三狐吵吵闹闹地讨论了好一会儿年关的安排,等到主位狐官这里的检查结束,他们果然就一齐收拾包裹轻快地回家去了。   云眠在道场外的长廊上远远地看着曦元、文禾和青阳他们三个步伐轻快地离去,茫然地晃着尾巴,良久,困惑地问道:“闻庭,年关和平常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闻庭一愣。   云眠是当真不明白,她有点着急又迷茫看看周围,这才注意到临近年关,就连在东仙宫中来来往往的狐官身上都带了些和之前不同的朝气。她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点无措茫然。   闻庭回答:“……按照惯例,过年的时候要和家人团聚,一起吃得比往常丰盛些,再放放鞭炮、聊聊天。毕竟是立春,家中若是有种果实灵草之类的话,可能还要帮忙准备些开春耕种的东西……吧。”   “……嗷。”   云眠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眨了眨,怔怔地望着闻庭,然后缩了缩爪子,垂下了耳朵和尾巴。   闻庭心中一抽。   云眠之前都一个人住在狐狸洞里,而且直到秋天才开灵智,自是没有什么家人的。冬天又冷食物少,想来往年她都是一只狐狸懵懂地蜷在滴水的狐狸洞里,饿着肚子往外看烟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忙将云眠裹进自己的尾巴,安抚地蹭蹭她垂下来的耳朵,见云眠努力朝他“嗷”了一声但没有变精神,他看看周围没人,索性直接将云眠整个叼起来,然后飞快地往住处跑。   “——嗷呜?!”   云眠被叼起来一下翘起了尾巴,四肢紧张地张开,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闻庭。   然而闻庭跑得飞快,一下就跑回了屋舍中,在屋里才把她放下。   云眠经这么一吓,已经把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忘了,就是被闻庭盯着看有点不好意思。她慌慌张张地在他眼皮底下蹦了几下,然后想来想去,羞涩地道:“对不起……”   “没事。”   闻庭不知云眠为什么要和他道歉,但还是应了,低头舔舔她。   云眠回蹭了一下。她这会儿心情已经重新好了起来。因为年关休息,主位狐官那里也停课了,他们这几天都会很空,云眠为难地问道:“闻庭,那我们年关在哪里过呀?回去吗?还是直接在这里?”   闻庭问:“你呢?你比较倾向于哪边?”   “唔……”   云眠沉思一会儿,看上去是真的很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但仔细想想就算回去了她也不确定怎么过春节,而且她没法拿出什么好吃的给闻庭吃,云眠用爪子拍了拍地面,不安地道:“要不我们留在东仙宫里吧?正好主位狐官大人也在……”   闻庭当然虽云眠的,点头应道:“好。”   “嗷呜!”   云眠高兴地欢呼了一声。   她其实听了主位狐官大人说得关于东仙宫中年关的过法,也十分好奇,一旦决定下来,立刻兴奋不已。   闻庭见云眠欢快,总算松了口气,亦淡淡一笑。   ……   第二日起,因为不用再去道场修炼,云眠和闻庭便在狐主东仙宫里跑来跑去,碰到可以帮忙的事情就上去搭把手。   仙宫中的狐官们也都高兴有小狐狸一起过春节,也惊喜地接受了他们的帮忙。   于是一转眼,就到了年关的日子。   云眠这天睡了个懒觉,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还没睁开,爪子拍来拍去地想要拱闻庭,但摸了半天都没摸到闻庭,她才睁开眼睛。   闻庭居然已经不见了。   云眠一慌,赶忙收拾收拾往屋子外跑去,等冲到院子里,才远远地看到闻庭化了人形,正和主位狐官大人一起练剑。   闻庭额头上已微微冒了汗,他利落地执剑收剑,将剑式完成。   主位狐官神情冷淡,但难得地鼓了鼓掌,夸赞道:“不错,剑式稳健,学到的东西也随之融入了剑中,这段时间没有白教你。”   “多谢先生。”   闻庭将剑佩在身侧,行礼鞠躬。   顿了顿,闻庭问道:“先生,关于我和曦元两人……”   “不必多问。”   不等闻庭说完,主位狐官已经打断了他,改口道:“今日就到此,我先回去了。明日是初一,按照惯例还是要教你,你在这里等着便是。”   冬清这么说,就是不愿意回答的意思。闻庭一噎,尽管仍是在意,却还是躬身道:“……是。”   主位狐官将自己的剑收到背后,对闻庭略一颔首,背身离去。   云眠惴惴地目送着主位狐官走远,她之前看闻庭在和主位狐官大人练剑,怕打扰他们,就不敢靠近,这会儿才欢欢喜喜地高兴,冲到闻庭面前就打招呼道:“嗷!”   说着,上去和他蹭耳朵。   闻庭才刚刚从与主位狐官大人的对话中回过神来,一回头就看到云眠欢快地朝他跑来,赶紧将她接住。   云眠耳朵一歪,问道:“主位狐官大人是特地来找你的吗?”   “……不知道。”   闻庭一愣,继而解释道:“我今日醒得太早,就出来练剑。先生他凑巧路过,就站在旁边指点我,一来二去,便同往常一般学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头。   闻庭微顿。   说起来,他和冬清在其他人面前并未表现得过去就曾相识,曦元他们回家这段日子,倒是利于他和冬清教剑学剑,只是不知道先生一大早从这里经过,是来做什么的。   这时,云眠耳朵一立,道:“算啦,先不管这些啦,今天是年关呢!膳堂那边的狐官姐姐说辰时就要开始准备今晚的膳食,我们过去帮忙吧!”   闻庭神色一定,回过神来,看着云眠颇为兴奋的样子,淡薄的眸子一笑,应道:“好。”   ……   闻庭很快被云眠拉去了膳堂,与此同时,主位狐官也走入了狐主东仙宫深处。   这是一处正殿宫宇,相比较于其他地方,此处戒备森严,处处都设着高级的仙法。   主位狐官撩开帘幕走入内殿,隔着层层珠幕,仍可隐约看见上座端坐着一个华服女子。   主位狐官和平时一般冷静而刻板地垂眸,却恭敬地拢袖行礼道:“见过狐主娘娘。” 第44章   “不必多礼。”   狐主娘娘本是低调而来,她向来看重冬清年轻有为,否则也不会择他做日后的少主先生,见他这般郑重地行礼,忙抬袖虚扶。   “是。”   冬清一定,方才起身。   狐主娘娘问道:“庭儿入凡也有好几个月了,他现在过得可还好?听说他现在同眠儿住在一起,两人相处得如何?”   冬清回想起云眠蹦蹦跳跳地追着少主的模样,心情就有几分复杂,回答道:“都不错。少主生活自是不比在狐宫中,但少主夫人一直颇为照顾他,两人目前看起来相处得不错。少主当初下凡,冬日时一个人一无所知地埋在雪里,本是相当艰难的情形,但因着小少主夫人的关系,至少少吃了许多苦头。”   “……是吗。”   狐主娘娘千里迢迢赶来,就为问这一句话,已是拳拳慈母之心,听冬清这几句安神之言,便觉得胸口微松了几分。   冬清想了想,问:“狐主娘娘是否需要我将少主带来?”   今日正是年关,东仙宫这里尚且忙成一团,狐宫那边想必也难分出人手,狐主娘娘大费周章在最忙的时候也要赶在年关从狐宫出来一趟,冬清本以为她定是想见一面少主,谁知狐主娘娘听他这么说竟是一顿,道:“先不必了。”   她开口关切地说:“不过,可否请你带眠儿……就是云眠仙子,到这里来一趟?”   “……!”   冬清意外地微怔,倒没想到狐主娘娘想先见云眠,但他天生喜怒不形于色,旋即还是颔首应道:“是。”   ……   这个时候,云眠正在东仙宫的膳堂中欢乐地帮忙,拖着尾巴跑来跑去的。   闻庭也没有闲着,被叫去帮厨,难得清俊的长相被烟火弄得有些灰头土脸,只勉强炒出一盘青菜。   闻庭显然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即便旁边有狐官一直教他,还是做得十分别扭生涩。不过云眠倒是很开心,不停给他倒水拿毛巾拿配料,兴奋地问狐官这盘有点焦了的青菜到时能不能分配给他们吃。   闻庭不善这般,但看云眠这么高兴,忽然又觉得值得,不禁抿唇掩饰,甚至还能为她再炒两盘。   云眠看到闻庭能做出这么像样的菜来,是真的非常高兴,在桌上围着转了好几圈,还怕自己将狐狸毛掉进去,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不过就在这时,云眠忽然看到主位狐官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附近,正远远地站在院中,见她望过去,就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去。   “嗷呜?”   云眠见状不禁一愣,还特意回头看看闻庭是不是在后面,等确认过主位狐官确实是在叫她以后,才意外一瞬。   云眠简单和闻庭说了一声后,就跑到了外头。   主位狐官也不拐弯抹角,见云眠过来,直接便道:“狐主夫人想要见你,你随我来。”   “嗷?”   云眠被这句话弄得措手不及,但主位狐官显然不是会停下来给她亲切地详细解释的性格,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领路。云眠一慌,只得立刻跟了上去,不久等初看到主位狐官带她来的地方,她心中一惊,不禁忐忑起来。   主位狐官引她来之处,是东狐宫深处专门给狐主大人、狐主娘娘还有少主外出居住的宫宇。这个地方云眠第一日来东仙宫时,就听引路的狐官说过,只是至今没有机会进去,宫宇附近设有层层屏障,平时不得擅入。   云眠惴惴不安地跟着主位狐官进去,穿过道道长廊,最后在在重重珠幕前停下。她隔着珠帘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上座坐得是狐主夫人。   云眠一慌,当即便要行礼。狐主夫人倒是和蔼,忙道:“不必如此。我们许久未见,今日原是除夕,我听说你正好在东仙宫,便过来看看你罢了。眠儿,你这段时间过得如何?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云眠自从被选为少主夫人那日在狐宫见过一次狐主夫人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狐主娘娘了,此时相见,不禁有些忐忑。   她用力顶开珠帘钻了进去。   狐主夫人这次来,其实除了闻庭历劫的事,主要还是为了云眠。   她的确关心亲儿子闻庭,可也知闻庭如今是在历劫,轻易干涉不得,云眠却不同。少主在下凡前择了她做少主夫人,两人的婚事是明面上的,云眠便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她是可以关心的。再说闻庭如今和云眠住在一起,她帮帮云眠,自然也算间接帮到闻庭。   狐主夫人素来疼爱姑娘,无奈膝下只有一子,好不容易儿子到了能定亲的年纪,便将云眠看作是半个女儿。此时见云眠这么费劲地进来,她一愣,不禁心疼道:“怎么还是这么小,身量长得好像有些慢了……”   说着,她忙从身边取出一物,小心地放到云眠面前,说道:“我这次来,特地带了东西来赠你。你打开看看可是喜欢?”   狐主夫人放到她面前的是一个精巧的木盒子。   云眠惊喜又茫然地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面整齐地放了两件崭新的衣服。   狐主夫人道:“毕竟是年关,本该换一身全新的,穿旧的总不够好。我听冬清说你能穿的衣服好像不多,便自作主张带来了这个。并非是很好的料子……现在我儿劫数未了,虽然因天道之故不能帮你太多,但一两件衣服应当还是可以的。”   云眠呆呆,她先前都没注意到自己穿得还是旧的,等回过神,连忙道谢道:“多谢娘娘!”   狐主夫人笑道:“不必客气,今日已是年关,现在就换上吧。”   云眠闻言,便从白狐化为人身,抱着衣服进了内室,等她出来时还有些神不在焉,但狐主夫人却高兴地夸奖道:“不错,很合适你。”   云眠根本从未想过今日会从狐主夫人那里收到礼物,此时仍是魂不守舍,但听到夸奖,忍不住红了脸,羞涩地拽了拽袖子。   正如狐主夫人所说,她给得两套裙衫都不是金贵的料子,穿起来不会十分招眼,但细节处却相当精致,针脚细密、绣工精巧,仔细一看竟无一处有瑕疵,而且都有外衫,这个季节穿起来非常舒适暖和。   云眠受宠若惊,感激地道谢:“……谢谢狐主娘娘。”   但她旋即亦愧疚道:“我当真……可以收下来吗?”   “当然可以。”狐主夫人笑笑,摸了摸云眠的脑袋,说,“可以了,我今日来便是为此,你若是也没事,便回去继续做年关的准备吧。”   云眠再次道了谢,可终究觉得过意不去,拖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地看狐主夫人。然而她搜遍全身只有一个她留着当零食吃的干瘪果子,即便是云眠也知道没法作回报狐主夫人的回礼,忍不住微微有些难过泄气。   云眠离开宫殿时,主位狐官没有再出来送她。不过云眠这段时间对东仙宫已经比较熟了,只是左右望望就找到方向,重新朝膳堂的方向跑去。   宫殿内的狐主夫人和主位狐官目送着云眠跑远,狐主夫人顿了顿,笑着起身道:“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   “……是。”   主位狐官应声。   狐主夫人和主位狐官隐匿了气息,纵云而行,七弯八绕,不久就到了膳堂。   狐主夫人是九尾天狐,视力比寻常狐狸要好上许多,她也未靠近,只远远地在云间往下看,从这个角度,能隐隐从窗中看见闻庭正在被几个膳堂的狐官围着教他切菜煮菜准备材料,闻庭微微蹙着眉,看起来不大擅长,但还是勉强试着。   云眠这个时候跑进来和他会合,狐主夫人从窗中看见闻庭一下子舒展了眉头,向来淡薄的神情亦柔和了几分,她浅笑了一下,转身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主位狐官一愣,问:“狐主娘娘……这般就可以了吗?难得年关……你不需要与少主见面说说话吗?”   “不用了。他现在历劫不记得我,天道有常,见面反而徒增他的疑惑。”   狐主夫人自也有几分不舍,但亦分得清轻重。   她说着说着,忽然笑道:“我这回是瞒着你们狐主出来的,不可离开太久,若是被他发现就不好了,说不准他要担心的……再说我看庭儿如今过得不错,已经放心了。”   说着,狐主夫人又留恋地看了眼正在膳堂里用温和的表情和云眠说话的闻庭,淡淡笑笑,翩然离去。   ……正如狐主夫人和主位狐官所见,这个时候云眠刚刚开心地跑进了膳堂。   从狐主夫人那里收到礼物,云眠是真的惊喜极了。她从宫宇那里出来,将剩下一套新衣服和换下来的衣衫拿回房间放好后,第一时间就跑回了膳堂。   “闻庭!”   云眠四处看看,一看到闻庭正在灶台前被狐官教导的身影,神情不自觉地便明媚了几分,高兴地出声朝他跑过去。   闻庭听到云眠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却见她不知何时化了人身,还换了一身衣服,这模样忙不迭撞进眼中,闻庭不觉微怔,下一刻云眠已经冲到他面前。   然而云眠闯到他面前,神情便是微微一愣。   闻庭在她不在时被狐官指挥揉了面,大概是准备包饺子,他技能不太熟练,难得符合年龄的笨手笨脚,脸上无知无觉地沾上了一道面粉。他神情素来冷静老沉,有时候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傲,忽然这般模样,便显得有点可爱。   云眠看着他眨巴眨巴眼,还不等云眠说什么,闻庭看着她的神情已察觉到不对,用手背摸了一下,看到有白色的痕迹,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脸上一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再抬头见云眠呆呆地盯着他脸上的脏迹出神的模样,顿时羞窘。   这种时候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反应还快,没等云眠回过神,闻庭已经绷着脸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用沾满面粉的手在云眠脸上抹了一下,给她也画了一道。 第45章   “……诶。”   云眠后退已经来不及了,白白的脸上已经带了面粉的痕迹。   闻庭动作又快又轻,云眠脸上白了一道自己还不知道,只能懵懵地用睁圆的眼睛望着他。   闻庭看着她的模样抿唇一笑,心情忽然好到说不出来。他关心地问道:“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先生叫你是有什么事吗?”   “啊!”云眠回过神,高兴地说,“是主位狐官大人说狐主娘娘想要见我,所以带我过去了!”   “狐主娘娘?”   “嗯!”云眠欢快地点头,“娘娘说新年最好要换新装,所以赠了我衣服。”   说着,她张开袖子,在闻庭面前炫耀地前后转转,期待地问:“好看吗?好看吗?”   闻庭听到云眠提起狐主娘娘怔了一下,但转瞬就被云眠的话引去看她身上的衣服,然后情不自禁地失了神。   云眠清丽貌美,平时只有拜月时的素衣尚且会让旁人多看几眼,如今换了精巧得多的新装,当然是好看的。即便此时她脸上被他画了一道面粉白而不自知,可云眠杏眸明亮,神情满是期盼,就这样毫无杂念地望着他,反倒有种……别样的感觉。   闻庭心脏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脸上泛起几分红迹,他用右手稍稍遮掩,却没发现面颊上因此又沾了几道面粉白,不自在地说道:“……很好看。”   一顿,闻庭补充道:“衣服……衣服真的很漂亮。”   “是吧!”   云眠听到闻庭果然夸她的衣服开心极了,漂亮的眸子两眼带光,眼睫笑得月儿弯弯。   她也很喜欢狐主夫人送的衣服,听闻庭只夸衣服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高兴地道:“娘娘送的裙子真的很好看呀!娘娘总共送了两套给我,另外还有一套呢!她说我可以明天换着穿,等回去给你看。”   “嗯。”   闻庭小声应了一声,说:“……很合适你。”   说完,他忽然略微慌神,将擀面棍往云眠手里一塞,道:“不说别的了,都快到午时了,狐官说年关膳堂要准备的事情很多的!我们马上要准备做饺子了,你也快来帮忙吧!”   云眠握着闻庭塞到她手里的擀面棍一呆,但转瞬就瞧见闻庭慌乱地转过身做准备的身影,还有桌上已经擀得差不多面皮。   云眠惊喜又好奇地问:“今天要包饺子吗!饺子是什么样的呀?好吃吗?”   云眠一边说,一边感兴趣地看来看去。   膳堂里的狐官在旁边偷偷看着两只半大的狐狸交谈早已忍俊不禁,都使劲憋着笑。其中有一个女狐官一直很喜欢乖巧地跑来跑去帮忙拿东西的云眠,这时见她化成人身,就朝她招招手,友好道:“你过来我这里吧,我教你包。”   “好。”   云眠立刻高高兴兴地跑过去,然后就看见了狐官们围着的已经排了好几排的饺子。   云眠惊奇地到处看看,女狐官很耐心地带她洗了手、整理头发和衣着,然后给她饺子皮和馅,手把手地一点点教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窗外的阳光从明亮通透一点点带上了黄昏诗意的朦胧。   云眠包了一下午的饺子,她起初抓不到诀窍,即便女狐官很仔细地一点点带她,包出来的饺子还是又扁又软,看上去下了汤锅就会散架,不过包着包着就熟练起来。等到下午的时候,云眠已经抓到诀窍,尽管仔细看还是不如膳堂的狐官们做得工整,可已经能做出一整排似模似样的漂亮饺子了!   云眠包饺子的时候拧着眉头看起来很严肃,但包好了就很开心,连包了一个下午脸上早已不止闻庭给她抹上去的面粉、而是不知不觉沾了许多都不知道。等看到自己面前摆得几排的雪白整齐的饺子,云眠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成就感极强,开心地舒了口气。   “这么多应该够了。”女狐官数了数饺子,笑着道,“剩下的就是下锅煮,你和闻庭帮忙了一天,也差不多出去玩吧!剩下的交给我们来就好,现在这个时间,正好可以赶上放鞭炮呢!”   “是。”   云眠羞涩地应了一声,她想了想,又问:“那个,狐官大人,到时饺子能不能……”   狐官笑说:“你和闻庭做得那些,等下我单独下一锅,分两三盘出来给你们尝尝……炒菜也是。你们要是吃不饱或是还想吃我们做的,再到伙房来换便是。”   云眠一下高兴起来,惊喜道:“真的吗!谢谢!”   云眠之前一直吃树果,是第一次自己烧菜包饺子,看起来闻庭也是第一次动手,他们难免想自己吃吃看。一见狐官姐姐答应,云眠立即欢快地摆了摆尾巴。   她见饺子被其他狐官端去下锅,也脱掉烧饭时罩在衣衫外防止弄脏的襜衣,重新放下头发,跑去找闻庭,一见他在等自己,便挥手道:“闻庭!”   东仙宫已经里里外外都挂满了喜气的红灯笼,焕然一新,宫里已渐渐听得到不知宫内还是宫外传来的鞭炮声,处处充裕的年味将夜晚到来的昏暗都驱散了不少。   闻庭听云眠的声音,便回过头,但看到她的样子却忍不住一笑。   先前在膳堂里,因为穿了襜衣挽起头发,云眠身上倒是没有弄脏,但她洗好手后忘记洗了脸再出来,这会儿脸上还是一片一片的白面粉。   闻庭从袖中摸出帕子,好笑地帮她擦脸,道:“怎么不擦擦。”   “唔……”   云眠不知道闻庭在做什么,不自觉地闭了眼,等看到闻庭手帕上沾的面粉,才“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不过云眠很快反应过来,拉着闻庭的袖子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去放鞭炮吧!”   闻庭其实自己也感兴趣,只是等云眠,听她这么说,便道:“好啊。”   两个人一起在东仙宫外和狐官们放了鞭炮,等回到东仙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今晚东仙宫的膳食格外丰盛,云眠和闻庭到膳堂去领的时候,膳堂的狐官果然如约给了他们好几盘饺子,有几盘一看就是云眠做的,不过其他狐官做得饺子也加了一些。除此之外,还有闻庭炒的小菜。另外,有几位狐官热情地邀请他们索性一起吃年夜饭。   他们两人本就和膳堂的狐官相处得不错,自然欣喜地答应。   一群狐狸在景致漂亮的庭院里搭了桌子,摆上丰富的菜品还摆了酒。   冬清从庭院中路过的时候,就看到云眠和闻庭两只小狐狸被一群不知他们身份的狐官围着打趣聊天,云眠听不懂他们话中的笑意,茫然地歪着脑袋,闻庭却被说得憋红了脸,眼眸望向一边掩饰。   即使不归家,东仙宫的年关气氛亦是相当不错的。更别说这里的不少狐官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本身就是家庭。   冬清淡笑了一下,但神情终究不显。他不再看云眠和闻庭两人,端着食案缓步离去。   不过这个时候,云眠却看到了主位狐官独自一人月白色的背影。云眠一顿,问身边已经混熟了的狐官姐姐道:“刚刚那个是名叫冬清的主位狐官大人吗?他不和其他人一起吃饭吗?”   “啊,是吗?”   狐官姐姐没有注意,被云眠问起时便有些茫然,只说:“那位主位狐官大人好像性格比较孤僻吧,我看他一直是一个人吃饭的。”   “我知道那位主位狐官大人。”   这时,反而另一位今年刚从青丘城主狐宫调来帮忙的狐官主动笑着说道:“他好像没什么亲人,本身也未婚,孑然一身……虽说在青丘城有自己的居所,但几乎不回去,往年也都是在狐宫中过年的。他不和其他人一起吃饭,但会看烟火。今晚的烟花不止东西南北四宫会放,青丘城的主狐宫也会放,会很壮观。”   “……噢。”   云眠不想会听到这么一番话,雀跃的心情忽然晃了晃。   两个狐官说主位狐官大人一个人吃饭,但云眠看见了他刚才拿的食案,上面只有一壶清酒和一个酒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云眠想了想,回头为难地和闻庭说了几句话,等闻庭一愣,然后赞同地点头后,她便起身道:“我们吃得差不多了,想回去尝尝饺子,先回房间啦?”   膳堂的狐官们亦是小聚,饭菜也的确都算尝过了,已经开始喝酒。云眠和闻庭两只狐狸到底年纪还不大,总不好带着喝酒,他们便纷纷笑着答应。   于是云眠便站起来往外跑,恰在此时,第一朵烟花从远处升起,在天空中炸开——   咻——   砰!   是夜,处处安宁,冬清和往年一般坐在他所住的庭院廊前,看着被升起的烟花衬得骤然绚烂亮起的天空,淡着脸举杯小酌。   然而忽然,他握着杯盏的手指一顿。   冬清愣了一下,借着被烟花照亮的天色,只见一只小白狐叼着一个盘子,费劲地跑到他面前。   “嗷呜……”   云眠知道冬清不喜主动说话,不等他开口,便努力介绍道:“这是闻庭炒得青菜,还有一些饺子……这一半是我做的,还有一半是膳堂里别的狐官做的。闻庭炒的菜是好吃的,我做的饺子我自己还没吃过,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吃……先生你先尝尝看,不好吃的话,直接吃其他狐官做的吧。”   云眠突然跑来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往在道场里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有点怕这个面容冷淡的主位狐官大人的。她也不敢看主位狐官大人的脸色,匆匆“嗷”了一声,羞涩地补充道:“是我和闻庭想拿给你的……报答先生这些日子来的教导之恩,还请先生尝尝。”   说着,云眠用脑袋将盘子往前顶了顶,摆了摆尾巴,不好意思多待,飞快地跳走了。   冬清一愣,看向外面,果然看到少主也在外面,只是没有进来,好像守着另外几个盘子。   他素来清冷惯了,没想到今日会有学生来给他送吃的,偏偏还是这两个自己烧的,不觉略有几分吃惊。   他动作稍稍一顿,云眠和闻庭还体贴地给他备了筷子。冬清将筷子从食案上拿起来,夹起饺子和菜各吃了一口,神情未变,却不禁有些出神。   两个笨拙的新手,要说味道的确没什么特别的,但莫名地……有点感动。   冬清淡着脸放下筷子,再往庭院外望去,两只小白狐都已经跑没影了。   ……   另一边,云眠和闻庭离开冬清的庭院,就回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他们学着主位狐官的样子在廊前坐下,闻庭好像还是习惯用筷子吃饭,回到院子里就化成了人身。云眠见状,也跟着他变回人形,坐在闻庭身边。   她见闻庭拿起筷子吃饺子,忍不住紧张地问道:“……好吃吗?……难吃吗?”   其实馅是膳堂里的狐官做的,饺子顶多卖相好坏的问题,即使做得再差也难吃不到哪里去。但云眠第一次做,还是很担心,生怕自己手艺太差糟蹋了好端端的馅,担心地看着闻庭。   闻庭被她看得不大自在,放到口中嚼了好久才咽下去,移开目光道:“……好吃的。”   “……啊。”   云眠发出放心了的声音,也开心地拿筷子去夹饺子。不过她用筷子没有闻庭熟练,欢喜地折腾了好久才吃到嘴里,嚼一嚼果然很好吃,高兴地狂摇尾巴,恨不得变成狐狸跳跳。   他们之前还和狐官在一起时,是特地少吃留了肚子吃饺子的。膳堂的狐官给的饺子太多,尽管分了主位狐官一些,两个人还是没吃完,云眠吃得想打嗝,狐狸也有点犯困了。   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烟花,眸子刹那间亮了起来。云眠惊喜道:“好漂亮!”   正好有几朵烟花在天空中齐声炸开,从远到近,分不清是在哪里放出来的,只能分辨出离他们近的烟花特别大,别的烟花都要远些。他们在东仙宫,只要往西往就能尽览五宫烟火,从自己房间的廊前看分外清晰。   漆黑的夜幕盛开一朵一朵灿烂的火花,即便已生在仙界,仍美得不似真实。   闻庭亦看得目眩神惶,心中想难怪主位狐官大人会专门坐在这里一个人小酌。他趁着烟花的间隙,正想转头和云眠说话,却忽然一愣,只觉得肩膀上一暖……   咚。   云眠的脸一下凑得极近,还不等闻庭反应,她的脑袋已经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砰!   一朵烟花恰在此时炸开,火光闪闪,照亮了云眠……不知何时熟睡的面容。 第46章   云眠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身子一歪就安静地靠在他肩膀上,发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神情看上去十分乖巧。   她的面容刹那间近在咫尺,从闻庭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云眠纤长的睫毛、精巧的鼻梁还有吹弹可破的雪白皮肤……   他一怔,不由放轻了声音,低声唤道:“云眠……?云眠?”   “呼……”   云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但回答他的是温柔的呼吸声。   闻庭:“……”   云眠今日应当的确是累了。她一大早跑到庭院的时候其实还不到辰时,一整天又蹦蹦跳跳的,不是去见狐主夫人就是学包饺子,其实都很耗体力,现在已经渐渐夜深,她吃饱放松下来,睡过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   闻庭望着她在烟火下安静的睡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拂开云眠掉在脸上的碎发,指尖碰到了她的脸,皮肤很柔软,很暖和,还带着吃饱喝足后微微的红晕。闻庭的心脏沉沉地跳了两下,他不知不觉凑过脸去,一点一点地靠近她……   在离云眠只剩一点点的时候,闻庭一顿,突然回过神,猛地退了回来!   ……他在做什么?!   闻庭被自己的举动惊到,连忙用力晃晃被年关的气氛熏得眩晕的脑袋。他将衣领扯开了几分,好让发热的脸颊好好在隆冬冰冷的寒风中冷却一下。   云眠在睡觉呢!他凑得这么近是想做什么?还有,他们现在……都不是狐形……   闻庭晃了一下神,不知所措地坐直了身子,忍不住觉得自己是晚上吃得太多脑袋转不过来,可他刚才离云眠实在太近,睫毛几乎已经快要碰到他的鼻尖,他甚至能够清晰地嗅到她轻柔温暖的呼吸……   闻庭想到这里,又不觉心神一晃,但到底理智尚在,赶忙逼自己停下念想。就在这里,云眠眉间一动,身体好像歪了歪……   闻庭心头一紧,赶紧将保持不了平衡快要掉下来的云眠护入怀中。   云眠大概还当自己是狐狸,发觉换了位置但更舒服,就不自觉地往他怀里蹭蹭,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着,手揪着他的衣服。   闻庭深深地望着她,良久叹了口气。在廊边坐着吹风终究太冷,他将云眠往胸前搂了搂,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云眠很轻,而且会自己窝着非常乖巧,抱起来倒是不怎么费力。只是到东仙宫后,云眠自己的房间她几乎还没怎么睡过。   闻庭弯下腰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平整安静的床上,把云眠的脑袋放到枕头上,摊开被子试试厚薄,确认足够暖和后才将云眠严严实实地裹上。云眠也很听话,盖上被子以后自己裹成一团,蜷起膝盖把自己埋进去,像个包好的茧。   怀里的女孩子脱手之时,闻庭觉得两手间微微有些空寂的凉意,他留恋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但转瞬回过神来,忙替云眠再次理好被子,便匆忙地转身离去,替她合上门。   裹在被子里的云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闻庭的气息在身边很舒服。即便闻庭已经离开,气息多少也留下了一些,她将贴在被子上,安心地蹭蹭,迷糊地睡了过去。   ……   第二天早晨云眠醒来的时候,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自己在自己卧室里头,衣衫未脱,直接穿着外衫就睡了,身边没有闻庭,甚至还是人形。   云眠重新变回狐狸,本想往外冲,但冲了两步又折回来,往花窗上一跃,蹲在窗台上朝外看去。   从云眠房间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庭院中的场景。今日是初一,庭院里铺着厚厚的雪,闻庭今日是要随主位狐官大人练剑的,云眠往外一望,果然看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这个地方手臂再抬高一些!肩膀用力!出剑的速度不要慢下来——”   “是!”   闻庭卯时刚到起了,经过一个早晨的练剑,从天色朦朦到天光大亮,早已满头大汗。   主位狐官的教导十分严格,而且近乎没有喘息的时间,若是换作别人大概早已支撑不住,但闻庭穿着衣服看起来清瘦,其实体力很好,直到现在还在坚持,而且虽然气喘吁吁,脸上却无倦色,反而将极耗体力的动作一遍一遍做得更好,便是主位狐官也不禁侧目。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主位狐官看了眼天色,道:“可以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是。”闻庭收剑鞠躬,“谢谢先生!”   “不必。”   主位狐官颔首,告辞离去。   闻庭侧握着剑站在原地,蹙着眉思索刚刚还没琢磨透彻的剑式,忽然听到雪上有脚步声,刚一回头,就看到一小团白白的狐狸欢快地朝他冲了过来!   “闻庭!”   云眠远远地看到闻庭练剑好像结束了,立刻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四只小脚在地上留下一排脚印。   闻庭乍一眼看到云眠跑来,瞳孔一缩,想到昨日的场景,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可是转眼云眠已经跑到眼前,欢喜地在他面前一跳,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闻庭呆了一下,就知道这话是昨天在膳堂的狐官教她说的,而且云眠一醒来就兴奋地急着跑来说。   闻庭今日看云眠不知怎么的有些心虚,不敢和她对视……发现云眠是狐形,这才觉得好些。他见云眠蹦蹦跳跳地在他脚边乱转,看上去很想上来,一顿,索性自己变成狐形,过去蹭了蹭她。   “嗷!”   云眠看闻庭变狐狸,果然更高兴,摇着尾巴蹭了回去。她并不知道昨天自己睡着后发生了什么,看到闻庭和主位狐官大人练了剑,就关心地问道:“闻庭,你今天知道主位狐官对你和曦元的要求是什么了没有呀?”   闻庭一愣,经云眠提醒,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主位狐官大人还是同平时一样,只授课,除此之外一言不多说,他昨天没有问出结果,今天光顾着练剑,就忘了这件事了。   于是闻庭摇摇头道:“没有。”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先生他兴许是不想说……既然如此,我想我也不必多问,尽量跟着修炼,让先生满意便是了。”   “嗷呜。”   云眠一向是相信闻庭的判断的,听他这么说,立刻觉得他好厉害,憧憬地点点头,说:“那你要好好修炼呀,不要让先生失望……我也会好好修炼的!”   “嗯。”   闻庭看着云眠满脸认真的模样,淡笑了一下。   不过,待闻庭自己转回头时,眉头一蹙,神情又不禁沉了几分。   这件事说来容易,他其实对自己的判断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尤其是,主位狐官不止是教导他时如此,还有……曦元……   想到那只令他有点警惕的红狐,闻庭心里微微一紧,不觉打起了精神。   ……   年关修炼的时间过得很快,接下来几日闻庭和云眠差不多一直待在自己屋子的道室里修炼,云眠用术的技巧精进不少,他怕落后,亦是竭力提升修为剑术。   眨眼间过了五六日,又到了要跟主位狐官大人修炼的日子。   闻庭照例在走廊口和云眠挥尾巴告别,等他自己走到道场门口时,一抬头,却正好撞见曦元从另一边走来。   曦元看到他显然亦是诧异,戒备地竖起尾巴,但转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示威似的出声道:“我不会输的!”   说完,他敏捷地一跃,抢在闻庭之前跳了进去,仿佛先到主位狐官面前便是赢了一般。   闻庭亦对他有敌意,但在这种小地方倒是不屑与他争。他狠狠一蹙眉,亦在后面跳了进去。 第47章   两个人很快到了主位狐官面前,并自发地化成人身。   今天是年关假期归来的第一日,按照主位狐官这里的惯例,授课开始前,闻庭和曦元首先要展示上次授课时学过的道法。由于今日还是时隔许久后的第一次授课,闻庭和曦元要将先前学过的术法全部演示一遍,证明他们在年关休假期间修炼的成果。   主位狐官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看他们,便道:“你们谁先来?”   “我先!”   曦元立刻积极地道。   他扫了闻庭一眼,轻轻扬起下巴,也不多说,抬起手,率先开始演示。   刹那间,道场内起风降雨!   闻庭起先安静地坐在一旁观察,但看着看着,却不由吃惊起来。   曦元用术用得比原来更好了!   不止是一点点细碎的进步,年关开始之前,曦元对术法的控制还很勉强,他喜欢一口气将本来温和的和风细雨弄到狂风暴雨,偏偏本身控制不住,不是中断就是驾驭不住仙气令其肆意横行,最后以曦元暴躁地将尾巴往地上一甩,不耐的用力“啧”一声告终。   然而现在他不仅牢牢地将仙术控制在整个道场范围内,起风降雨的位置也很精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闻庭自认在年关期间没有放松修炼,但曦元显然也不是躺在家里光吃饭玩乐的。闻庭心里紧张了几分,戒备之心愈重。   曦元有意显示自己和较量,特意将每个术都在可控范围内的威力最大化,待他演示完后,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抬高下巴,若有所指地看向闻庭道:“——如何?”   “……”   闻庭坐直了没有吭声。   主位狐官也不知有没有看出来他是在向闻庭挑衅,冷淡地朝两只化成人身的少年狐狸一瞥,说:“……还可以。”   接着,他又看向闻庭道:“到你了。”   “……是。”   闻庭等待这一刻许久,他定了定神,倒也并未因曦元进步极快而生怯。   闻庭坐正,挺起背,毫不犹豫地接了上去。   曦元当然也在意闻庭的情况,皱着眉去看他的情形,接着却是一震。   闻庭给人的感觉,素来与其他狐狸不同。他人身坐姿比寻常狐狸挺拔端正,只是随意往那里一坐,不知为何便有种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仿佛从容不迫。只见他缓缓抬起手,眼睫微垂,刹那间仙气已盈满他想充盈的每一处空间!   “……不错。”   不等闻庭将所有的术一一施展完成,平日里很少出言夸奖人的主位狐官看到他的架势,已难得一顿,淡淡地出言道。   闻庭似乎不急不躁,只作寻常,轻易地就将仙术玩转于指中。   时而引风弄雨,时而勾水逗火,他动作极稳,一丝破绽都没有,身上的灵气犹如春风吹涟漪,好像无意争斗,偏偏气势处处不弱,还寻不出半分错误。   看着闻庭的动作,曦元情不自禁地焦躁起来。毫无疑问,闻庭学习的速度比他更快,短短几天时间,修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他身上那份从容,落到曦元眼中,无疑令他更为焦虑。   曦元暴躁地用力甩了甩尾巴,出声“啧”了一下,锐利的眸子逼视闻庭。   闻庭很快亦演示完毕,也用较量的目光去扫曦元,两人之间电闪雷鸣,一种剑拔弩张的竞争气氛迅速腾起,道场内的气压都顿时比寻常低了许多!   其实不要说曦元,便是冬清看到闻庭先前的表现,都微微有些惊讶。   和离开东仙宫回家的曦元不同,冬清在年关期间也一直关注闻庭的状况,并且亲自教过他练剑。然而即便是他在年关期间亲自指点过闻庭的剑术,他的进步也未免太惊人了!   冬清非常确定,他初一最后一次教闻庭练剑的时候,闻庭的修为、对术法的掌控力都还远不及今日这般!而且他授课时只教剑,并未提起道法,想不到短短几日功夫,闻庭竟已将他讲过的道融会贯通、完全运用到仙术中去,将自己原本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冬清这些年不知见过多少天资出众的入室弟子,然而哪怕他早已听说过如今少主的天资即便在神狐天狐中也是千百年难遇,此时还是心头一震,不禁有了种“原来这般便是所谓的稀世天才”的恍惚震撼之感。   闻庭却不知主位狐官心中所想,他敛袖坐正,只当自然,面上也不见什么波动,只望向主位狐官等待正式评价。   “……做得很好。”   冬清一顿,并不吝啬地给了一个正面评价。   不过,不管他内心如何震动,面上终究是冷冰冰的不为所动。他的眸子在闻庭和曦元中来回游移,思索片刻,终是道:“今日起,我不再教你们两人相同术法。闻庭,你进度快些,先随我学。曦元,你暂且将如今所学巩固起来,我会减少新术法的授课,仔细重新教你之前学过的仙术。”   “——为什么!”   曦元不禁出声问道。   主位狐官这番话,无异于直接宣判他的修为进展不如闻庭。   曦元一直在同闻庭竞争,即便看到刚才的场景,他已隐隐察觉到要超过闻庭绝没有那么轻松,但两人是同一起点开始的,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无疑是非常沉重的打击,令人难以接受。   曦元不觉咬了咬唇,问:“我与这只白狐,就当真差了这么多不成?!”   “我这般决定,也不仅仅是因为今日之事。”   主位狐官沉了沉声,看向曦元,说道:“你们原先已有差距,只是因书塾内的内容太过简单,你们都能拿到满分,问题方才不显。曦元,其实按照你现在的程度,继续教下去也未必完全不可,但我却不愿如此,因为效果未必如人所愿。”   他稍微停顿片刻,冰冷而笔直地看向他,说:“曦元,你们来东仙宫第一日,我就点评过你们的年关卷子,当时你问我你有何不足,我让你和闻庭都互相看看卷子思考。如今这个答案,闻庭早已答我,你又考虑得如何了?!”   “……”   曦元咬牙不言。   主位狐官看着他闷声不吭的模样,也没有再说下去,只甩袖道:“你先好好思考吧,待你何时准确地答我,我便考虑重新加快你的进度。在你想好之前,旁的话语不必再议。”   话完,他挥挥手让曦元自己去一旁修炼琢磨,重新转向闻庭,如约先来教他。   闻庭一直观望着曦元和主位狐官之间的情况,其实他已觉得曦元这几日来进步极快,故主位狐官说要直接单独放慢曦元的速度,连闻庭都吓了一跳,此时见主位狐官朝自己望来,方才一顿。   当初主位狐官对他的意见是“不切实际”“视野太过居高临下”,若是如闻庭想的一般,曦元的问题正与他相反,那么坦白的说,就连闻庭都觉得在这种情况曦元要想到关键的难度其实比他大,毕竟他可以云眠的卷子来看,但曦元即使看另外两只灰狐的卷子也没什么益处。   闻庭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曦元一眼,却见曦元正狠狠皱着眉,用力咬大拇指指甲快速思考。曦元不知闻庭在心里也替他不平,瞥见对方的视线,不甘地瞪了他一眼,说:“——哼!”   闻庭:“……”   闻庭面色不显,清傲地移开视线,抖抖衣袍,坐过去同主位狐官一道学道。   曦元面上傲气,其实胸中微沉,他见闻庭已经去学新的道法仙术,不觉更为焦虑,使劲思考起来。   ……由于今日两人分了两边修炼,在道场的时间似乎变得分外漫长。   闻庭同冬清一道学了半日的道学术法,后面冬清去盯着正在那边执着地一遍接一遍练习的曦元,他就自己在远处打坐领悟、独自练习术法,现在的时间终于到了,他亦松了口气。   闻庭从道场里出来,走了不久就到了走廊口。不出所料,他一转过弯就看到云眠正在那里转来转去地等他,一见到他过来,小白团子一下就跳了起来,欢快地甩尾巴道:“闻庭!你也好啦!”   “嗯。”   闻庭如今待云眠还有些紧张,但因云眠一直没察觉到不对,他也就渐渐安下心来,而且远远地瞧见竖起尾巴的云眠,立刻心中一软。   他走过去和云眠互相蹭蹭,然后两人一起回了屋室中。   云眠在东仙宫中的作息和在狐狸洞里差不多,等回到屋内,她就蹦来跳去地从小布包里掏东西,拿出记好的课记准备温习。   现在云眠的课记已经十分干净漂亮,尽管她还是喜欢把涉及“狐狸”的字都直接画成小狐狸,但几乎已经没有不认识的字了。不过,云眠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先将课记推到闻庭面前等着他批改,开心地道:“……嗷!”   闻庭看着云眠乖巧的模样,不觉晃过一种无法拒绝她的感觉,无奈地接了过来。只是看着看着,闻庭想了想,忽而问道:“云眠。”   “……什么?”   “今日同曦元的比试,我赢他了。主位狐官加快了我的课,却让曦元暂且滞留进度巩固温习,直到他想清楚为止不再快速教他。”   “嗷呜?”   云眠先懵了一下,但她只单纯当是闻庭赢了,马上就为他高兴。   “真的吗!这不是好事吗?你年关的时候一直在努力修炼呀!”   闻庭说:“可是我觉得我胜得有些不公平……他看到我的卷子的难度,远比我找到参考的难度要大,况且主位狐官大人年关期间仍有在教我。我虽胜了,却也未觉得太开心。”   他停顿片刻,道:“云眠,若是我考虑稍微助他一把,你可会觉得不高兴?”   “……嗷?”   云眠没想到闻庭会问她这个,微微一愣。   不过,她和闻庭对望了一会儿,却发现他的神情是认真在担心她、在寻求她的意见,便不敢轻慢。   云眠当初被曦元欺负过,事实上直到现在她都有点怕曦元。但她亦隐隐感觉到,闻庭和曦元会对上,虽然是因她而起,但现在已经更多的是闻庭和曦元两人之间想要分个高下的较量。   云眠连忙摇了摇头道:“不会呀。”   她摇完头,便对闻庭信任地抖抖耳朵,眯起眼睛笑着道:“你觉得这般胜他没有意思,肯定是因为觉得即便在条件同样,甚至稍微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也能堂堂正正地赢吧!你自己觉得无妨的话,当然可以如此呀!”   说着,云眠索性高兴地过来蹭蹭他。   其实闻庭亦只是想想,尚未下定决心……毕竟他和曦元现在的状况,即使他胜之不武有意帮忙,曦元也未必会接受。   不过对于云眠的信任,他却有些感动。闻庭一顿,道:“谢谢。那我稍微……再考虑一下。”   说着,他沉了沉声,皱眉思索起来。   ……   另一边,曦元三狐也各自从不同的狐官那里下课,在他们的主屋中会师。这个时候,三只狐狸正一起待在正堂中各做各的。   曦元在道场想了一整日,也未想出主位狐官到底想让他说得是什么,不免有些烦躁。   明明都是同样的要求,可他想不出闻庭是如何反应得那么快的。想到闻庭第二日就有了答案,而他至今不曾有头绪,曦元不由愈发焦躁,甚至隐隐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他素来是自信的人,这一点怀疑令他坐立难安,忍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个时候,他听到旁边的青阳惊奇地开口说道:“文禾,你竟然要练习术法了吗?”   “嗯。”   文禾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今天狐官大人又教了新的术,若是不练习的话,明日我怕没有办法交差。”   听到文禾主动要练习术法,曦元的思维不由走神了一瞬。要知道文禾由于素来不擅长术法,往常都不愿在人前使用,听到一向听到要练习仙术都在地上打滚的文禾,此时竟然兴致勃勃地要修炼术法,曦元不禁惊讶。   不过这不管他的事,他现在还得尽快想出应付主位狐官的对策。   曦元意识到自己开了小差,赶紧用力地晃晃脑袋,好让思维集中。偏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凉风吹过,身上蓬松的红毛被吹动,竟有些舒服。   屋中的门窗都已紧闭……   曦元微怔,回头望去,却意外地看到居然是文禾用灵气催起了仙力,文禾的表情一丝不苟,只是有些紧张。   曦元认出文禾最后几个动作和默念心诀的口型,认出他是要用风术。文禾本来是他们三人中最不擅长术的,曦元本以为他只能像以往那样勉强催出一点小小的旋风,谁知下一刻,却见文禾手中的灵气转动,竟是硬生生催出一道狂风来!   曦元一惊!   文禾惊喜不已,脱口而出道:“成功了!”   “文禾!”   文禾在过去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仙术的,曦元的吃惊之情自然溢于言表。他不自觉地走了过去,道:“文禾,你这几日,进步这般快吗?”   “……是吗?”   文禾见曦元走来,难为情地摸了摸头。   他说:“其实也没有。这个术是今日才教的,我本来没有学会,还是小团团她主动教我……”   曦元一愣,道:“……云眠?” 第48章   听到文禾说到云眠的名字,曦元忽然心尖一颤。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只跳来跳去的小白毛团的身影,还有那日她在剑气冲散的火色逆光中救他……   曦元如今想到云眠就有些不自在,却具体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平时也避免和她见面。此时他的尾巴不觉焦虑地摆了摆,目光心虚地往别处望去。   文禾却没有察觉到曦元的异状,腼腆地笑着道:“我最近不是一直和小团团在别的道场里学习术法吗?起先的确我要好一些,团团学过的术少,差不多是从头开始学,所以先生要单独教她。不过现在她已经跟上来了,今日反倒是团团她学得快些……她是看我折腾了半天,汗都出来了还没弄好,就好心过来和我说新的术和原来纵风之术的异同,我听完用得才好了一些,难为她教我……”   文禾说着说着,有些感慨地道:“团团她待人真是友好……”   曦元原本只是不自觉地注意听云眠,但听着听着却忽然察觉出些不对劲来,开口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什、什么?小团团真是待人友好?”   “不是!”   曦元眉头蹙了起来,他微微一愣,道:“你说新的术和原来的术的区别……你刚才用得风术,是全新学的……和原来不一样吗?”   主位狐官将几个人分开后,文禾和云眠就一直在另一个从青丘城来的女狐官那里学习术法,曦元是清楚这件事的,不过因为他这段时间都在使劲和闻庭较劲,就没有太多关注。他看文禾每天练习术法,因为效果都和原来差不多,而且当初主位狐官给文禾的要求也只是提升一下修为,他还以为文禾最近在练习的始终是过去学过的术法,只是水平变好……却没料到,他居然也学了新的术!   文禾被曦元问得呆住,过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是、是啊……这个还是云眠起先发现的。”   他道:“一开始先生只是在我修炼的时候对我的术法稍作修改,用起来会比原来轻松,后来才知道原来先生是直接将青丘城中更高级的术教给我们!光是风术就有好几种呢!先生说仙术其实有高低之分,虽然我们学的术法在家乡已经足够使用,但我们日后都要去青丘城中为入室弟子,所以要以青丘城的标准来要求我们,若是两年后到狐宫还只会东山头的术法,我们会很吃力……”   文禾见曦元竟然像是不知道这个的样子,索性将他从女狐官和云眠那里听来的内容全部说了一遍,说完才战战兢兢地问道:“主、主位狐官大人……没有跟你讲吗?”   “……没有。”   曦元出神片刻,方才怔怔地回答道。   “他除了照例授课之外,几乎什么都不说。”   仙术有高低之分,青丘城的术和东山头不同……曦元虽然以前就隐约有点概念,但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仔细一想,主位狐官教给他和闻庭的仙术,尽管有些作用没什么稀奇的,但用起来的感觉的确和过去十分不同。原来这便是因主位狐官教他们的是青丘城中使用的仙术,而非东山头一贯教授的术法……   想到这里,曦元动作突然一滞。   这么说起来,之前他就觉得尽管同样是用术,但闻庭用的术似乎和他们颇为不同,只是闻庭相当熟练,早已过了念心诀还要张口的阶段,平时几乎不用多余动作就可以用出术法,才难以察觉。仔细想想,闻庭一直以来使用的仙术不像是东山头的,倒更像是所谓的青丘城仙法……   主位狐官大人让他和闻庭互相交换卷子,思考自己欠缺的问题……   闻庭那幅仿佛与生俱来的清贵模样……   曦元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抓到点什么东西,只是还差那么临门一脚不能突破。他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原地不安地转来转去。   文禾看曦元聊着聊着就忽然暴躁起来,不禁关心地问道:“曦元,你没事吧?!”   “……没事!”   曦元脚下步子一顿,但因为明明有思路却想不出答案而用力晃了晃脑袋。   他吃力地皱眉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   曦元这个“事情”想了整整一夜,但直到第二日清晨,他却仍然没有头绪。   这种明明想到什么却抓不住的感觉并不好受,曦元天未亮就到了道场中,他焦躁地拧着眉头,身后的尾巴不停地动来动去,眼看着主位狐官马上就要到来、今日亦要开始上课了,可他还是想不出卡在喉咙口的答案,他便烦闷地想要用尾巴拍地。   闻庭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曦元不知何时已经一个人在道场里。他们两人都自然地在进道场前就化了人形,曦元刚刚在空荡荡的道场中踱步完,正独自一人一边晃尾巴一边打坐,听到闻庭走进来的声音,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焦虑地转回头去,奋力思索。   闻庭顿了顿,自己走到另一边坐下。   曦元和闻庭的位置素来隔得很远,互相并不打扰,只能彼此听到一点响动。然而过了一会儿,曦元本来背对着闻庭,却忽然听到闻庭那里有什么窸窣的响动,好像闻庭从袖中摸出了什么东西。   下一刻,他感到有风一动,有什么东西被闻庭用仙术抛了过来,直接丢在他面前。   闻庭淡淡地道:“这是我年关考试,你若是需要,可以拿去看半个时辰。”   “……!”   曦元一顿,定睛看去,发现闻庭抛过来的果然是两个卷轴,看外观就是年关考试试卷的锦帛。   曦元无论如何没想到闻庭竟然会主动帮他,身体一僵。   “——你在施舍我吗?!”   他觉得自己只差一线提示,在意闻庭的试卷已久,此时就在眼前,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去拿,然而自尊令他生生忍住。   曦元将手按在膝盖上,咬着牙朝闻庭望去,却见闻庭在远处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连看都不看他,他这般表现,无疑更让曦元生气。   闻庭道:“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状况不太公平,我胜之不武……但你要是非这样想,也随便你。”   他一顿,说:“反正我只借你看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先生就来了,你看与不看都无所谓。”   距离年关结束回书塾已经只剩最后两日,任谁都知道继续跟主位狐官继续学习的时间非常宝贵。而且他们若是还想继续分胜负,时间更是紧迫。   曦元对着自己面前的两份卷轴变了又变脸色,他的确看闻庭不快,但也不想平白受人恩惠,最后狠狠咬了咬牙,说:“你给我等着!”   话完,闻庭就感到曦元站了起来,接着传来地板震动的“咚咚咚”的声音,曦元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步伐又沉又重。   闻庭不知道曦元这个时候出去干什么,不觉顿了下,怀疑他是被激怒了出去拿武器。闻庭当然不怕这个,然而过了没多久,他就又一次听到曦元“咚咚咚”地冲了回来。   下一刻,曦元径直冲到他面前,怒气涛涛地将两个卷轴往他面前一丢,凶道:“——扯平!”   闻庭一愣,往曦元丢过来的东西上一看,发现是这亦是曦元年关考试的试卷……他回来交换了。   这倒是出乎闻庭的预料,不过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见他面前的曦元心高气傲地仰起头,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闻庭微顿,迟疑地拾起落在地上的两份卷轴。   他原本不过是昨天和云眠商量过后,征求了云眠的同意,想来想去决定将自己的卷子给曦元看一会儿,能不能有感悟或者读不读就看曦元自己,倒没想到曦元竟然会决定交换……这家伙……难不成比想象中好交流?   闻庭意外地收回视线,但也没有想太多,回头看见放在地上的曦元考卷,想了想,还是拿了起来。   尽管他已经实现看过云眠的卷子,不必再考虑主位狐官大人提得问题,但毕竟主位狐官大人一开始说的就是让他看曦元的卷子……兴许有什么不同之处。再说,多看一份试卷似乎也没有坏处。   于是闻庭仔细地将卷轴在地上摊开,亦仔细地读了起来。   ……这个时候,曦元亦已经在阅读闻庭的试卷。   他原本以为主位狐官的意思可能是两人在“道论”这门考试上有差异,所以第一时间就翻了道论,闻庭在道论上的理解自然是又深又难,曦元看完又忍不住产生挫败感,可他看来看去也没找到那个可以点破主位狐官暗示的关键点,不由烦躁,只好又去看常识论。   曦元早就知道主位狐官让他看闻庭的试卷,闻庭的答案肯定会有不同之处,可谁知当真看了一会儿常识论后,他仍是忍不住一愣。   他的手指拂过闻庭卷子上满目的“仙灵茶”、“金水花”、“雪山天顶”这些他闻所未闻却好像很珍稀高级的关键词,说不出话来。闻庭现在应该知道不对劲了,可是他写下这些的时候就像是无意而为,落笔极其自然,将这些与东山头格格不入的字眼毫不犹豫地融入其他答案之中,自己还没有察觉。   曦元之前已经联想到青丘城高级术法和一般术法的问题,此时再看这张卷子,仿佛窗户纸在刹那间被点透,他立即明白了主位狐官第一日怒斥他的“视野狭隘,见识不够宽广”是什么意思了。   然而主位狐官的问题解决,别的疑窦却紧随而生。   “喂。”   曦元憋了憋,终于还是没有憋住,抿着唇生硬地问道。   “——你这家伙,难道是从青丘城来的吗?!”   闻庭没想到曦元会在这时与他搭话,不过听他这难受的口气,就知曦元也问得很别扭。   这件事闻庭自己也不知道,虽然他有所怀疑,可实际情况却不能告诉曦元。他说:“……我之前身体不好的时候,的确在青丘城附近修养过一段时间,不过年纪太小,具体已经记不清了。”   这是在他之前和云眠、狐官统一的说法上加的一小段话,足以糊弄曦元。   曦元听了,果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开口。然而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没好气地问道:“喂。所以你和云眠……到底是为什么走得那么近?!”   “……”   “……亲戚?”   “……不是。”   听到曦元提起云眠,闻庭一下警惕地竖起耳朵,捏着卷轴边沿的手亦是一僵。   他含糊地说:“……偶然的一些原因,具体不方便说。”   曦元其实一直猜测他们有些亲戚关系,毕竟都是白白的狐狸,而且额头上都有红印,此时听曦元的说法好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失望之余又莫名愈发焦躁。他不死心地道:“所以你们不是兄妹?!”   “不是。”   “……噢。”   曦元深深地蹙起眉头。然而他不再说话了,却不知他这番话让闻庭亦一下子不舒服起来。   ——他问这个想干什么?!   闻庭刚刚因为曦元交换了试卷而减弱几分的敌意重新腾了起来,他戒备地往旁边扫了一眼,这才继续看曦元的试卷。   尽管已经知道主位狐官大人的意思,但闻庭看曦元的试卷,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不过并非是常识论,而是道论。   闻庭一目十行快速地阅读着曦元的道论,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曦元这只赤狐,看起来暴躁,但出乎意料地粗中有细,在道法上颇有见地……未必写得比他好,但角度与他不同,毕竟是在侍读大会上拿了第一的,行文亦有条理……   闻庭渐渐收敛起小觑之心,认真思索了几分。   于是等主位狐官大人到道场的时候,就看到闻庭和曦元两只狐狸都化好了人身,各占据道场一边,正专注地看着对方的试卷。   他即将埋进道场去的脚步一顿,面上不显,唇角却淡淡地扬了一瞬。   但等他完全跨入道场中时,便已完全是那幅冷冰冰的面容,道:“你们在做什么?”   闻庭和曦元一顿,这才幡然醒悟,互相将对方的卷轴往对方那里一丢,聚到一起准备听主位狐官的授课。   ……这一日曦元答出了主位狐官问他的问题,重新回到原本的授课速度,曦元松了口气,可他毕竟已经落了一天的进度,闻庭的学习速度又跑得飞快,即便闻庭好像有意让他一般故意有半日放慢了速度,可曦元仍旧没有办法赶上,反而被闻庭的举动激得愈发窝火。   曦元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闻庭,授课时间一到,他就第一时间站起来准备冲回去继续修炼。   闻庭已经让过曦元,已没原来那种赢了却过意不去的感觉,但见曦元这么着急,还是不觉被激起斗志,跟着站起来要走——   然而两人都还没冲出道场,却忽然听坐在原处闭目凝神的主位狐官开口道:“等等。”   闻庭回过头,却见主位狐官目光平静地望着他们。   只听主位狐官顿了顿,说:“距离年关结束只剩两日,明日你们让其他小狐狸都到我这里来,我看看他们这些日子来的成果。还有,你们两个……”   他说到这里,冷淡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   就在闻庭紧张地想着先生是不是又对他们有什么不满的时候,却见主位狐官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道:“当初我给了你们每人一个承诺,你们两个今天回去……也想想希望我答应你们什么吧。”   话完,主位狐官重新合上眼帘,不再说话。 第49章   ……主位狐官这番话,是认为他们两个也已经达到要求,可以跟他提请求的意思吗?   直到从道场回到屋室内,闻庭都不敢确定主位狐官大人话中的意思,坐在桌案边思索。   云眠倒是一如既往地看起来很开心,在一旁玩女狐官给她的小藤草球,见闻庭好像心情不是太安定的样子,她便丢下藤草球担心地走过去,用脑袋在闻庭的脸上安慰地蹭了蹭,道:“嗷呜。”   “我没事。”   闻庭感到云眠软乎乎地靠过来,忙回过神,安抚地回答。   云眠奇怪地问:“主位狐官大人同意你和曦元都达到标准了,你不开心嘛?”   “没有。”   闻庭见云眠担忧,连忙说道。   “我只是……太意外了,正在发呆。”   “嗷!”   这当然是个善意的谎言,闻庭怕云眠知道他其实在患得患失更担心,不过云眠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   云眠听闻庭不是在不高兴,立刻重新快活起来。她欢快地在原地蹦了蹦,期待地问闻庭道:“那你想好了吗?明天要同主位狐官先生说什么呀?”   “我……”   闻庭被问到这个问题,不知不觉卡了壳。   他今日从道场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主位狐官让他转达的事情告诉了云眠。云眠先是一愣,接着表现得对这段时间教她术法的女狐官一一不舍,但听到闻庭好像得到了主位狐官大人的认可,她又真心实意地为他兴奋,重新高兴起来。   饶是早知云眠肯定会问起这个问题,此时听她真的说起,闻庭还是一顿。   答案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到现在也没变过,只是……   闻庭深深地看了云眠一眼,轻咳嗽一声掩饰,说:“这个我日后再告诉你。我怕先生不会答应……”   “嗷?”   听闻庭这么说,云眠自然疑惑,不自觉地歪了脑袋。   闻庭看着她淡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你呢?主位狐官大人当初要求你学会的术你应当都学好了吧。明天通过考核之后,你想要点什么?”   闻庭问得坦然,本以为按照云眠的性格,肯定会立刻亮着眼睛告诉他,谁知云眠听完便是一惊,明显慌张地往后跳了一步,神情躲闪。   她道:“我也不确定先生会不会答应……先当秘密。明日……明日成功的话再告诉你嗷。”   “……?”   云眠不自然的神色让闻庭一顿,心生疑窦,他正要出口询问,却见云眠叼起小藤草球拖着尾巴一溜烟地跑进了道室,逃跑似的躲在门口,从门边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看他。   闻庭:“……?”   闻庭疑惑地看过去,然而云眠明显没料到还会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害羞地往里一缩,蹭蹭蹭地跑了。   云眠这般反应,闻庭当然不好再追问她,但还是在意,只得困惑地收回视线,暂时忍着。   云眠在道室内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见闻庭坐下来修炼了,方才松了口气。她缩回来在道室内不安地摇了摇尾巴,深呼吸一口,终于下定了决心。   ……   次日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五只小狐狸久违地聚在一起,神态都有几分紧张。   经过一个月多在东仙宫的修炼,大家自然都有不小的提升。已经被主位狐官认可的曦元和闻庭暂且不说,冬清亦检查了剩下三只小狐狸的技巧。   这段时间青阳被按着脑袋学习了基本的读写和诗文,另外着重强化了他本来就已比较擅长的战斗术法;文禾则是和云眠一道跟随青丘城来的女文官学习仙术,将修为提升了几分。   云眠惴惴地坐在闻庭身边,等着主位狐官叫到自己。   先是青阳在主位狐官的冷眸注视下硬着头皮又写了一篇道论,确认没有一个错字才放他走;   文禾不久也演示完了新学的仙术,主位狐官说了几句话后,他看起来松了口气。   主位狐官大人好像亦知道他们五狐之间的亲疏远近,等检查完青阳和文禾,他直接叫了曦元过去,让他们三个先提要求。   云眠远远地望着他们,忐忑地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主位狐官才一一和三狐讲完话。他让曦元他们自己到一边修炼,冷淡的眸子朝云眠望来。   云眠与主位狐官一对望,立即绷紧了身体,她咽了口口水,这才赶忙朝主位狐官跑去。   青阳和文禾都已经通过,尽管云眠自认将该学的术都学会了,可是事到临头还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连带着在主位狐官面前坐下,都十分紧张。   主位狐官看了她僵硬的坐姿,平静地问:“我总共让狐官教了你二十种术法,你都学会了吗?”   “学会了。”   云眠挺了挺背,努力地说。   她昨晚已经在道室中将所有术都练习了三遍,并且重新背了一遍心诀。不管结果如何,云眠自认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   主位狐官颔首道:“那好。我报术法的名字,你按照我说得演示。”   “是。”   云眠紧张地抬起手,专心致志地准备听主位狐官报出的术法。主位狐官扫了她一眼,缓缓张开口……   主位狐官让女狐官教了她二十种术法,这二十种术法教的时候有先后顺序,而主位狐官此时报来却是混乱的。云眠不敢疏忽,使劲让自己的头脑中没有杂念,按照主位狐官说出来的名字一一表现……   时间过得很慢,演练的术还没到一半,云眠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她努力专注于身上的灵气,却没有注意到主位狐官正垂首打量着她。   毕竟年关的时候收过云眠送的饺子,主位狐官难免对她多注意了几分。   老实说,除了闻庭和曦元之外,他最在意的……便是云眠。   ……这些小狐狸们自己或许不知,其实在今日审查之前,他就已经去找他先前委托的狐官了解过他们的情况。   主位狐官微微垂眸,脑海中回想起女狐官向他描述时的情形。   “云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毕竟都是在少主试读的考核中拿过名次的狐狸,青阳和文禾亦都做得不错。主位狐官预先就晓得他们三人都没有在修炼中偷懒,甚至都提前达到了他预定的标准,但在提起云眠时,那位负责她的女狐官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对她大为夸赞。   “她一直学得很认真,个性温和,而且人很友善。云眠没有多久就将你让我教她的术都学会了,不仅学得快,想得亦很仔细……她自己学会了以后,还愿意主动去帮动作稍慢的文禾。文禾其实在术法方面的天资没有那么糟的,只是没有自信,好像不敢出全力。云眠主动教他以后看起来好多了,连带着文禾都愿意修炼了许多。”   女狐官说到这里时,看起来非常高兴的模样。   她顿了顿,又道:“云眠日后好像是要当少主夫人的吧?虽和少主侍读不同,但总归也要接触狐宫事务,等到狐宫以后,她愿不愿意来我们文书阁学习帮忙?我看她和文禾都挺合适的,我可以继续教他们。”   尽管女狐官性格看起来的确好相处,但文人骨子里终归有几分心高气傲,能让她像这样特意夸赞还愿意教导的情况,实际上是比较少见的。   冬清微微一顿,倒有些好奇云眠通过考核之后,会想和他要什么承诺。刚才过去的三只小狐,青阳想要一把利落的武器,文禾希望能看东狐宫藏书阁的书,曦元则有些特别……每个人希望的东西都与他们的性格有关,之前虽是他主动说得要给五只小狐狸一人一个承诺,但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好奇起来。   于是待云眠表现完最后一个术,主位狐官便道:“好了,可以了。”   云眠怔怔地收了手。   因为主位狐官打乱了顺序,她也没仔细数,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用了几个术云里雾里,听主位狐官出声,才恍然意识到已经结束了。   冬清直接问道:“当初我给你们承诺并非是作伪,既然说好便要兑现。曦元那边三人都已经说好了,云眠,那么你可有什么希望我答应你的事?”   “先生……”   云眠一愣,这才意识到主位狐官这是单刀直入地问她当初的承诺想要什么。   关于这个,云眠自是早就已经想好了,而且已经思索了许久,只是现在被问起,忽然心脏忐忑地跳了两下。   她定了定神,回头往闻庭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闻庭似乎听不到这边的对话,才腼腆地对主位狐官说:“先生……你知不知道狐宫已经定下来的少主侍读人数,是不是固定的呀?”   主位狐官一愣。   他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想……”   云眠抖抖耳朵,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说:“闻庭可能是青丘城来的人。”   主位狐官:“……”   主位狐官心情复杂地看着满脸认真的云眠,但云眠低着头,并未注意到他审视的视线。   这件事从女狐官那里听说仙术区别开始,她就一直在考虑了,只是连对闻庭都还没说过。   她羞涩地解释道:“我是从女狐官大人那里听说的。青丘城的术和我们这边不同,我这段时间仔细看了看,发觉闻庭的术的确更像是青丘城那边的术法……闻庭说,他现在的情况您是知道的。闻庭到现在还记不起以前的事,他嘴上很少提起,但心里肯定还是在意……但从我们这里,没办法直接去青丘城。”   云眠说着说着,就不禁觉得沮丧起来。   她说:“我想就算没有办法让他立刻想起来,至少去青丘城里看看有没有熟悉的地方也好。他先前就说过东仙宫看起来很眼熟,说不定看到以前认识的地方就能够记起来了!闻庭的修为这般好,甚至比曦元还要厉害些……如果不是当初没有记忆,可能错过了考试的话,肯定可以考上的。”   云眠说到这里,终于重新抬起了头,充满希冀地望着主位狐官,问道:“大人,您能不能问问看……狐宫可以不可以临时再增加一个侍读名额,让闻庭去试试看?” 第50章   实际上闻庭之前也说过准备两年后去考狐宫入室弟子,入室弟子也可以去青丘城,但这段时间云眠小心翼翼地四处向狐官们打听,得知入室弟子和少主侍读终究是有些不同的……且不说少主侍读能够跟少主上一样的课一起修炼,闻庭当初决定要去青丘城,就是觉得青丘城中或许能够找到可以帮他的人,成为少主侍读的话,能接触到的狐官肯定也会比一般入室弟子多得多。   闻庭在修为上比曦元都要好,性格人品也都没什么问题,若真是阴差阳错不能入选,云眠终究觉得遗憾可惜,很想努力帮闻庭一把。   她也知道少主侍读人数其实是由狐主、狐主夫人和少主本人决定,主位狐官大人也未必能够左右,但主位狐官大人毕竟是少主未来的先生,云眠即便晓得希望渺茫,却还是忍不住想试试。   主位狐官大人亦没想到云眠憋了半天说出的竟是这么一个请求,而且她还十分期盼地望着自己,倒是怔了怔。他道:“……你当真要求我这个?”   云眠认真地点点头。   主位狐官说:“可是这个和你全然没有关系,完全是为了闻庭。你可知我平时亦不是轻易就会许诺的,以前,日后,这或许就是唯一一次了,你为闻庭这么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浪费我的承诺……果真不后悔?”   “不后悔。”   云眠赶紧摇头,她有点不安地揪了揪自己的衣摆,问:“即使不成功也不要紧,能不能麻烦先生尽量试试看?闻庭的修为、为人,真的很好的……”   主位狐官见云眠说着说着真有些焦急了起来,还开始努力跟他说闻庭的优点,倒真觉得意外。但他沉思片刻,还是说:“……不行。你跟我说这个没有任何意义,若是寻常,我去帮你问问但也无妨,可此事并非由我决定,也不可能成功。”   云眠眼中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她失望地垂下头,问:“真的不行吗?”   “是。于我倒是不要紧,帮你问问就算结束承诺倒也省事,但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会是什么反应、结果如何,我都已经猜得到,你这般与飞蛾扑火无意,我不会这般行事。”   ……事实上,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若是听了这样的请求,说不定还会哭笑不得。   冬清顿了顿,又道:“况且,以闻庭现在的资质,两年后考上入室弟子去狐宫,亦是十拿九稳之事。你若只是希望他能去青丘城看看,大可不必费此周折。”   “可是……”   云眠听冬清的语气,知他并不是不愿意去问,而是觉得不必如此。云眠即便只有一线希望也仍想试试看,若是不拘泥于入室弟子,能有两次考试的机会也比一次要保险得多,她开口道:“我怕凡事会有万一,入室弟子考试毕竟是件大事,要是到时候闻庭偶然生病或者又遇到什么意外……”   “……要不这样吧。”   冬清见云眠好像的确很怕闻庭到时会有什么情况的样子,打定主意要将这个承诺用在闻庭身上,叹了口气,说:“除了闻庭之外,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想向我请求之事?”   云眠一怔,面颊不禁泛起一丝薄红。   她一直在考虑怎么让闻庭去青丘城的事,都没怎么想别的,自是没有想过若是主位狐官大人拒绝这个承诺,她该请求些什么,此时被突然问起,竟颇为茫然。   冬清见状,在心中微微一叹,说:“既然如此,你的这个承诺我暂时帮你留着。尽管不能应你,但我敢说不必我余力助他,闻庭两年后……甚至两年之内,在狐宫中必会有一席之地,说不定比当入室弟子还要好上许多。若是到时没有兑现,你再来寻我。”   他稍稍一滞,又补充道:“当然……若是你这期间内何时改变了主意,也大可以同我说。我会与闻庭见面,你可以托他带话。”   云眠听到中间,还呆滞着不知所措,听到最后回过神来,已是惊喜得不知如何才好。   主位狐官大人的这番承诺,无异于保证闻庭两年后一定会进狐宫,这比云眠本来预想得还要好上许多。   她赶忙伏身行礼,感激不已地道谢道:“谢谢主位狐官先生!”   “……不必。”   冬清自觉受之有愧,看着云眠无比高兴的模样,心情倒有些古怪。   他说:“那你也暂且自行修炼吧,我还有事要问闻庭。”   “是!”   云眠一丝不开心的感觉都没有,欢快地应了声。她当然没有和三狐到一起去,而是自己找了一块空地坐正修炼。   闻庭其实始终在一旁关注着云眠的状态,见她情绪一下子高昂起来,就知道是有好事。下一刻,他便见主位狐官朝他望来,闻庭一僵,理理衣袍朝他走去。   闻庭虽不必被考核,但他昨日还是随主位狐官修炼了。主位狐官见闻庭走来也仍是公事公办般的神情冷漠,他道:“你昨日回去之后修炼得如何?总之先演示一下看看吧。”   “……是。”   闻庭神情亦是清冷,他话也未多说,和往常一般熟练而镇定地抬手、施术,比一般狐狸更为清澈稳定的仙气顿时随着他的动作轻易地被引了起来,像手脚一般活动自如,而且有一种优美之感。   闻庭和主位狐官之间的话题比旁人要多些,但他们平时其实也不常见面,此时其他人听不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主位狐官便说道:“明日我便不再多见你们,你们收拾收拾东西,自行回去便是。我日后还是同原来一般,初一、十一和廿一在后山给你授课,莫要忘了。”   “是,先生。”   闻庭沉稳地应下。   主位狐官颔首,抬手轻轻指出了闻庭几处不足。两人安静地将话题回到修炼上,偶尔一问一答,倒是平和。   待闻庭将该演示的演示完,主位狐官点了头,正要如先前问云眠一般问他,却忽然听闻庭沉声片刻,道:“先生……我可否问问,你之前,在心中给我和曦元设的标准是什么?”   主位狐官大人身形一顿。   闻庭对这件事情在意了整整一夜,甚至连回去以后巩固修炼的道法仙术都不及先前来得专注,但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主位狐官大人之前独独不提他与曦元,在他问时也闭口回避不愿回答,昨日却忽然下了结论,闻庭想来想去还是无法轻易忽视。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在他昨夜想得几种可能性中挑了挑,问:“先生……是不是希望我与曦元和解,希望我与他互相合作,而非因个人恩怨拖累修行?”   这已是闻庭思索后觉得最有可能性的一种,然而主位狐官稍滞,却摇了摇头,说:“并非如此。”   “……!”   闻庭问:“那是……?”   主位狐官其实约有几分诧异他这时还想得起问这个,但又隐隐欣赏,想了想,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闻庭,”主位狐官说,“你可知你在许多事情上进展比别人快、要求亦需比别人高?”   闻庭一愣,面露困惑。   冬清却也并不细说,只道:“你日后需要自己做决定的地方会很多,世间事情重重,并非无论何时都会有人告诉你什么是对的、何处是明路。即便我现在尚且能够教你,以后说不定何时,就会有教不了的一天。你和曦元其实在修为方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除了我再补充一些,没什么特别需要填补的缺点。但你们既然先走到这个地方,我便先对你们如此要求,故而有意不说,望你们自己寻自己有何不足之处,自己想办法解决此事……如今你们既然都已解决,我便不必再言了。”   闻庭吃惊,方才有些明白过来,对冬清恭敬地行了一礼,说:“谢谢先生。”   冬清这回安然受了他这一礼,转而道:“……无妨。不过现在却该轮到我问你了,当初我应了你们的承诺,你又想要些什么?”   闻庭一定,这才从之前的话题中反应过来。   他心神凝了凝,关于请求的事,他当然亦早有念头。   只听闻庭道:“先生……可否给我一些种子?”   “……种子?”   这话一出,即便是冬清亦掩饰不住地吃惊了一瞬。   他原先预想过许多关于闻庭可能会请求他的事情,甚至包括闻庭会请他帮忙找他的来历、让他去青丘城亦或是与云眠的身份有些关联的事情,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甚至疑心自己听错。   然而闻庭后背挺得笔直,丝毫不像是说错了的样子。事实上,他生出要弄些种子的念头,甚至远在冬清提出可以给他们一个承诺之前。   只听闻庭点头道:“是,我想要一些灵草仙果的种子,最好是种起来简单些的、生长得快些的,马上就可以栽种的种子……”   说到这个地方,闻庭的面颊忽然奇怪地红了几分,他稍微侧头掩饰了一下,方才强作清傲地继续道:“云眠好像是偏向酸甜的口味,甜一点的最好,劳先生往这个方向寻找看看。先生……也不必找太昂贵稀有的种子,与我二人修为有益、简单一些便是……不知如此,是否可以?” 第51章   闻庭从主位狐官那里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微微有点未消的红晕。   “闻庭!”   云眠其实一直很关心闻庭那边的状况,但因为主位狐官是让她在一旁修炼的,她又不好意思光开小差浪费时间不修炼,于是尽管努力入定、念心诀,终究还是心不在焉……最后一见闻庭回来,就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但看到他这般神情,她又疑惑地歪了歪头:“……唔?”   “咳……我没事。”   闻庭看到云眠冲过来一愣,忙别过头去,轻咳一声遮掩。   闻庭当然晓得自己脸上的温度是怎么回事,但当着云眠的面,尤其云眠还是人形,被她望着,莫名就有几分窘迫。   他在她的注视下,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但又怕她太担心,顿了顿,索性自己说道:“云眠,我向主位狐官大人请求的事,先生已经应承我了。”   “啊!真的吗?”   云眠本来正关心地在他身上看来看去,想看看闻庭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听到这个,果然一下子高兴起来,满脸地替他开心。   “……嗯。”   闻庭尽管面上不显,但心情其实很好,此时看着云眠的模样,心便不禁更为柔软。   他停顿片刻,接着道:“不过这个等回去以后再和你说。明天就是我们在东仙宫的最后一日了,主位狐官大人说明天不必来见他,我们自行离开便是……话虽是如此,我们也的确该做些准备,先回去收拾东西吧。”   “啊……”   云眠听到这里,神情微滞了一瞬,露出些许不舍来。   毕竟在东仙宫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甚至连过年都是在这里过的。云眠和东仙宫的狐官们都已经熟了,此时要回家,她自然有些舍不得。   不过,因为闻庭还是会一起回去的,云眠立刻又竖起尾巴精神起来,高兴地说:“等回去以后我们一起烤饺子吃吧!膳堂的狐官姐姐送了我很多饺子,可以吃好一阵子呢!”   闻庭含笑望她,应道:“好。”   ……   这日他们修炼到和往常一般的时辰方才散去,云眠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塞到小布包里仔仔细细地放好。她本来带来的东西就不多,果子这段时间都已经吃光了,正好放膳堂狐官给的饺子,另外还有一个女狐官送给她玩的小藤草球还有狐主娘娘赠得两套新衣。   云眠将东西都整理好后,认真地检查了两三遍方才睡下,等到第二日清晨,便早早起来和闻庭一起又去了道场位置。   尽管主位狐官大人说不必再来见他,但不告而别终究不好,况且主位狐官大人以外,他们还有别的狐官要辞行。   只是这辞行之旅,竟还有几分周折。云眠和闻庭走到道场前的走廊上,居然正好迎面遇上曦元、文禾和青阳。   三狐看到他们亦是明显一愣,云眠本以为曦元又要来挑衅了,正焦急地要上去维护闻庭,就见曦元难得没有当场寻衅,而只是扬了扬下巴就挪开了视线,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就自顾自地往道场中去了。   “嗷呜?”   云眠意外地抖抖耳朵。   闻庭却隐约猜到曦元是领了他那日主动交换卷子的情,主动表露出今日休战的意思。于是闻庭也低头蹭了蹭云眠的耳朵,说:“算了,不要管了,我们也进去吧。”   “好。”   云眠回过神,赶紧点点头,跟着闻庭一起进去。   五只狐狸一道跟主位狐官大人道了别,因为他们原本各自跟随授课的先生不同,出了道场后又互相分散。   云眠去辞别了一直教她仙术的女狐官先生。她和文禾这段时间都和女狐官相处得非常不错,临别时当然依依不舍,文禾向女狐官先生深深地行了拜礼,眼眶都红了,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   云眠自然亦很难过,被文禾带得也有点想掉眼泪。   女狐官却笑着道:“你们不必如此,日后你们到青丘城,兴许还会有再见之日。”   “嗯!”“是!”   云眠和文禾一道用力点头。   文禾这段时间显然在许多方面多有精进,而且他向往女狐官的工作,想到要离开就不能继续和青丘城的文职狐官学习,失落之情尤甚。   等从女狐官所在的道场里出来的时候,云眠还看到文禾难为情地撇过脸去,背对着她偷偷用袖子擦眼睛。   云眠这段时间也算与文禾有些熟了,见状,便安慰他道:“也不是以后就不能再见了,我们回到书塾去继续好好修炼,等以后到青丘城去探望先生吧。”   文禾一转头看到云眠关切的面容,微微怔了一下,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当然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忙收敛收敛形容,被鼓励地颔首道:“……嗯,谢谢你。”   “不客气嗷。”   云眠这会儿已经又变回了小狐狸,见文禾打起精神来了,高兴地蹦蹦,然后和文禾道别,欢快地跑去接因为还有事要和主位狐官大人说、被主位狐官大人留在道场中说话的闻庭。   主位狐官昨天送走五只小狐狸后,独自一人来回跑了一趟青丘城。   他喜爱清净,本准备一个人待几天,以后再将东西给本地狐官转交,倒不想闻庭会专程来与他道别,索性当面给他。   难得闻庭有心主动过来,主位狐官总忍不住要挑挑他的毛病,索性又指点了他几句修为上的事。   待指点完,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探入袖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布袋来,递给闻庭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我按照你的想法和狐宫的农事官员拿的,应当都是简单易种的应季或者四季可种的种子、灵植苗。我不太懂这些,农事狐官写了一份说明一并放在里面,你要是有不会之处,可以自己看看。”   尽管主位狐官仍是神情冷淡,闻庭却是诧异了一瞬。   他原以为主位狐官虽然答应了此事,但多少肯定要等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拿到。闻庭回过神,立刻感激地道:“多谢主位狐官大人!”   “……举手之劳。”   主位狐官面色仍是淡淡。   闻庭如今已十分熟悉主位狐官大人的性格,知他不再说话便是已经谈完之意,索性不等主位狐官赶人,主动拱手道:“那……先生,您多保重,我就告辞了。”   主位狐官颔首,闭眼打坐。   闻庭拿着种子走出道场,想了想,先将种子装进了袖中。   于是云眠欢欢喜喜地冲过来找闻庭的时候,正好瞧见闻庭站在主位狐官的道场门口,将一个神秘的布袋收了起来。   “……嗷呜?”   云眠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疑惑地歪了下头。   不过闻庭一见她过来,却没有多言,而是一并化成了小白狐,对她道:“我们再去别处道谢吧,然后一起回家。”   “嗷!”   云眠自然开心地应了一声。   他们又一起去拜别了东仙宫中其他认识的狐狸,包括膳堂的狐官们,因为这些并非是给他们授过课的先生,云眠和闻庭也不必一一行礼,干脆一直维持了小狐狸的模样。   这段时间狐官们亦对闻庭和云眠的印象非常好,尤其是膳堂的狐官们,听他们要走十分热情,一会儿摸云眠的脑袋一会儿夸她,弄得云眠怪不好意思。   和其他先生们不同,东仙宫的狐宫们以后见到的机会会多得多,因为告别的气氛太过热烈,从膳堂出来的时候,云眠离别的伤感已经比之前冲淡了不少。   这一会儿还是刚过午时,冬日的暖阳舒服地挂在空中,云眠和闻庭蹦蹦跳跳地往狐狸洞走。等回到久违的狐狸洞中,云眠立即摇着尾巴冲了进去,将布包放好,欢喜而自然地开始收拾。   因为太久没有回来,洞里的火堆早已变成了几块被风吹得十分零散的焦炭,到处还有吹进来的白雪和灰尘。   云眠熟练得用尾巴将焦炭和白雪都扫了出去,开心地重新整理出他们能睡觉的地方,然后在洞外抛出她的储藏处,确认过先前埋的食物都还在后,又欢快地将新带回来的饺子也一起埋了进去。闻庭本来担心东仙宫的环境和云眠本来的住处落差太大,她回来会比较失落,没想到云眠并未如此,倒是安心了几分。   他们光是收拾狐狸洞就耗了一下午。   因为距离书塾重新开学还剩下一两日,两只小白狐重新和以前一般在狐狸洞里依偎着火堆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亦不急着出门。   闻庭见清晨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就温柔地用耳朵蹭蹭云眠,将她哄了起来。   “呜?”   云眠刚醒还迷迷糊糊的,见天还蒙蒙亮,完全可以睡个懒觉,揉着眼睛迷惑地望向闻庭。   闻庭本想直切正题,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问道:“说起来……云眠,你之前和主位狐官大人,提的请求是什么?”   昨日回来得匆忙,而且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收拾东西,他们居然到现在都连这个重要的事情都还没说清楚。   “啊……”   云眠呆了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其实也是想将这件事告诉闻庭的,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道:“闻庭!主位狐官大人答应我说,两年后,你肯定会有机会去青丘城的狐宫的!”   闻庭微怔。   云眠却兴奋地将想说的话都一口气说了出来,将主位狐官说的话都复述了出来。只是说着说着,她突然觉得有点羞涩,忍不住害羞地摆摆尾巴。   闻庭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云眠居然会为他提这样的请求,而且这种事情一听就很难实现,偏偏主位狐官大人竟然还应下来了!   闻庭吃惊之余,虽觉得疑惑之处亦不少,却亦感动非常。   他不好在这种时候泼云眠冷水,暂且按捺住困惑,忍不住感激地低头舔她。   云眠起先被舔得很高兴,但后来又觉得有点痒,不禁“呜呜”笑着躲闪。等玩闹完,她又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和主位狐官大人要了什么呀?”   “我……”   闻庭一顿,说:“你随我来。”   “呜?”   云眠疑惑地跟了出去。   闻庭出了狐狸洞就化作了人身。他昨晚趁着云眠睡着,已经仔细看过了农事狐官放在锦囊里的说明,也趁收拾东西的时候确认了空地的土壤,从主位狐官给他的众多种子中挑出了可以用灵气催生而且不大挑季节的一种。   年关结束后,青丘仙境的季节就像是一夜变化,隐隐有了万物复苏之象。   明丽的暖阳照在晶莹的白雪上,闪烁起点点水光,雪地已有些微融化之态。   云眠不知道闻庭要干什么,正好奇地望着他,却见闻庭不知从哪里摸出几颗种子,抛在雪地上,用仙力将它们摁进泥土里。   接着他立起双指,催动仙气……   下一刻,只见五六棵幼苗破土而出,从雪地里钻了出来! 第52章   “嗷呜!嗷呜!!”   云眠从来没见过这等阵势,看到嫩绿色的灵苗在仙气的催动下冒出,惊喜地瞬间从雪上跳了起来,围着闻庭不知所措地乱转。   洁白的雪面上,娇嫩的种子受到闻庭仙气的滋润和催动,立刻萌发了生机!小小的灵芽一下就钻出地面,慵懒地生长舒展茎叶——一切就像是几天的事集中在短短片刻来完成,灵芽慢动作地渐渐抽出了枝茎、张开了叶片,甚至慢慢长出含苞待放的花苞来!   云眠立刻欢快地冲了过去,围着生长出来的花苗“嗷嗷”乱叫,激动地跳来跳去。   她兴奋又好奇地用爪子去碰一点点生长出来的幼苗,一会儿跳一会儿蹦地围着快速生长的幼苗乱转,她兴高采烈地用鼻尖去嗅刚刚抽叶的灵芽,但灵芽刹那间的功夫就长了上来,云眠吓了一跳,赶忙往后一步退开,但却开始无比开心地围着几棵幼苗转来转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幼苗就已经长得比云眠的狐形还高了!   闻庭原本就是特意为云眠要来的种子,这会儿看着她一会儿上蹿下跳地对着灵苗蹦跶叫唤、一会儿又激动地朝他“嗷呜嗷呜”叫唤,好像开心到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的模样,他心中自是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闻庭嘴角微微上扬,面上却不显痕迹,缓缓解释道:“那日主位狐官大人问我想要些什么,我记起你觉得偶然掉在我们洞门前那串灵果好吃……而且食用这些灵草仙果也的确有利于修行修为,所以就跟他要了这一袋种子,日后可以种在狐狸洞门前的空地上。我昨天已经看过,应当一年四季都有合适的灵植。”   “……嗷呜?”   云眠因原先没有接触过这些,即便闻庭解释了她还是觉得有几分迷糊。   这个时候,闻庭播下去的几颗种子也正好长得差不多了。因这灵植是食用茎叶的,他将灵苗催至开花就收敛了仙气,走上去,将灵植折下一小段,简单地去掉多余的部分。   灵植仙草与一般植物不同,吸收仙气灵气生长,不会开灵智却又充满灵气,不许烹煮即可直接入口,而且愈是高级愈是可口。   没等小白狐自己反应过来,闻庭已飞快地折了一小段带着嫩叶的植茎,放到云眠嘴边,道:“张嘴。”   云眠不解,但乖巧地张开了口,下一刻闻庭就将食物放入她口中,让云眠条件反射地“啊呜”一口吃了进去。   云眠呆呆地含着一口植物叶子,过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嚼了嚼。   闻庭问:“好吃吗?”   “好好吃!”   云眠在尝到灵植的味道时,尾巴一下子就竖了起来,眼睛亦跟着亮了!   她惊喜地道:“这个真的好好吃!好甜呀!”   “嗯。”   闻庭淡笑一下,自己也折了一小段放入口中。   一种清甜的口感立刻弥漫整个口腔,细嚼甜味稍稍增加,却不会太过甜腻。   他当初考虑到云眠的口味,就是特意跟主位狐官大人要了这种偏甜的灵植灵果种子。虽然只是从一整袋种子灵苗中挑了这种现在最适合练手的来种,但闻庭吃好,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要说味道……的确是比云眠平时吃的树果好多了,但距离他印象中的“好吃”却还差上一些。   闻庭不由闭眼回忆了一番,可毕竟这些已是主位狐官大人为他着想找来的种子,实在没必要挑剔许多……再说,这些灵植虽可以生食入口,却也能烹饪出佳肴。若是烹饪技巧高超、修为出挑的狐官,自是能烹饪出口感更佳的菜肴来。   闻庭心中一动,不过他不知道菜肴的烹饪方法,他们如今也没有像在东狐宫膳堂一般的做菜厨具和条件,他的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只得暂时搁置。   他又重新看向云眠。   在闻庭心中还在挑剔“味道应当可以更好”的时候,云眠却是小心翼翼地将口中闻庭喂给她的枝茎一点一点地吃掉了。她吃得很珍惜,等完全尝不出味道后还咂咂嘴,意犹未尽地摆了摆尾巴,有点遗憾地垂下耳朵,懊悔一开始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一口就把整块灵植吞掉了,没有细细品尝。   她现在自然明白了闻庭之前说得那番话的意思,羞涩地摇摇尾巴,道谢道:“谢谢你。”   接着,她又好奇地往闻庭手上的锦囊望去,问:“刚才的是什么呀?”   “是甘霖仙花。”   闻庭回答道。   他的目光又在刚刚生长出来的几株小花上扫过,说:“……我也是第一次种,所以先种这些试试看,没有一口气全部栽下去。这些我们先采回来吃,别的我再仔细研究一下,这段时间正好是春季,有很多种子都适合这个季节种……等我弄明白了,我们可以在这一片都种上灵草仙果,这样日后就不用再到处奔波找食物了。”   云眠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感动得说不出来。她感激地挨过去,闻庭还维持着单膝跪着好和她说话的姿势,于是她可以在闻庭的手边蹭蹭。   不过云眠一顿,转瞬又想起这些好吃的灵花全是闻庭催长出来的,正常来说自不会完全用自己的灵气让灵草仙植生长,连忙担心地问道:“闻庭,你还好吧?一口气催出这么多灵花,仙气会不会耗空呀?”   说着,云眠就开始围着他打转,想感知他身上的气息。   闻庭却是一愣。   虽说当初就挑好只是试了几颗种子,但他倒是的确没有什么疲惫之感,仙气仍然非常充沛。   闻庭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先将这些长好的花草摘回去保存吧,我刚才种的时候有些心急,注入的仙气太多,我怕它们到明日就自行结了果,那就不太方便吃了。”   “嗷!”   云眠一听,赶忙十分认真地挺起背点了下头。她仔细地看了闻庭的脸色,见他的确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样子,就放下心,赶紧专注地开始来回搬运灵草来。   闻庭神情一定,亦上前细致地收割灵草。云眠努力地用嘴拔出来、清理干净又叼回去埋好,一直蹦蹦跳跳地来回跑,闻庭倒是统一将能拔的都拔了出来,这才一并收拾。   他们两人一起合作搭配,没过多久就将所有的灵草都处理好了。云眠兴奋不已地摇着尾巴一颠一颠地跑回狐狸洞,闻庭舒了口气,化成白狐跟着回去,他将种子放到一旁,一边打量着洞里的陈设,一边盘算着除了吃的,云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东西。   只是他看着看着,忽然一愣。   洞里的火早就熄灭了,寒冬未消的冷风大股大股地从没有遮掩的洞口灌进来。   洞内一片漆黑,地面是自然生成凹凸不平的滑石,整个狐狸洞里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云眠在外面刨的储藏室里有一点食物,洞里就只剩下火堆、堆在洞底用来烧火的干树枝干草、云眠爱护的小布包和她昨日温习功课拿出来的纸张和笔墨。   闻庭当初昏昏醒来就在狐狸洞口,被云眠带回来照顾,一直生活在这里,渐渐就习惯了,没怎么感觉不对。可是他们现在刚从东仙宫回来,在东仙宫住了一个月有床铺有桌案,甚至有茶室书室和单独道室的屋子,闻庭再看他和云眠一起居住的滴水狐狸洞,突然便觉得……有些简陋。   这个时候,云眠欢快地往火堆里添了点柴,吐了个小火球点起火焰,狐狸洞内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舒服地靠在火堆边松松之前因为在雪里四处跑来跑去弄得有点潮湿的白毛,等白狐狸毛被温暖的火烤得蓬松,就弓起背打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跑过来挨着闻庭蹭蹭,将尾巴蜷在他身上,舒服地窝在他身边睡了。   云眠一向有休息的时候会睡午觉的习惯,更何况上午她帮忙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和灵气,本身有些疲惫了。   闻庭望着云眠迷糊的睡颜,心疼地抿了抿唇,想了想,将尾巴放在她身上拍了拍。   ……云眠这一觉大概睡了小半个时辰,她醒来后,就和往常一般下意识地去摸闻庭。   “……嗷呜?”   云眠闭着眼睛奋力地扑腾了老半天没有摸到闻庭,半梦半醒间慌了神,使劲地拍了好几下尾巴才把自己吓醒了。可是她睁开眼,才发现闻庭不在身边。   云眠一直一个人住得没什么安全感,心口一揪,立即就慌了。她从火堆边蹦起来,慌乱地跑出洞外。   但等她看到洞外的景象,顿时就傻眼了。   闻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狐狸洞,此时此刻,他正着一身清冷的白衣,在雪中施术。他身边静静地卧了几棵不知何处弄来的树木,而狐狸洞前雪白的空地上,已稳稳地立好了一个像是房屋基座的雏形。   闻庭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云眠,忽然有几分诧异地顿了一下,问道:“……你醒了?”   云眠用爪子揉揉眼睛,吃惊地问:“你在做什么呀?”   “我……”   闻庭面上一红,大约自己亦觉得他这般想到就做的举动太仓促了些。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解释道:“我原先以为所有人都是在森林住狐狸洞的,但这些日子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附近其实有不少村落集市。仔细一想,东仙宫和书塾亦都是房屋建筑……日后总还是住屋子舒服些,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自己建个木屋。”   说着,闻庭在云眠面前用房屋基座大致比划了一下,说:“我准备建差不多这么大的屋子,前面这一片种上灵草仙植,也许还可以种一两棵果树……你觉得如何?现在如果有不满意之处,还可以修改。” 第53章   “当然……当然好呀!”   云眠呆呆地看着闻庭已经建出了大致模样的房屋地基,还有旁边摆得整整齐齐的几棵还没用上的树木,惊喜过了头,有点失神的模样。   闻庭见她在看那些树,微有几分尴尬地说:“这是我从附近找来的合适木材,只是先弄回来比划比划,真要建木屋,这些是不够的,还得再找一些。除此之外,还需要绳子之类的……”   “那我来帮你!”   云眠一下子振奋起来,用力在地上蹦了一下。   可是她转瞬又垂下耳朵,疑惑地问道:“可是要怎么建呀?从哪里开始呢?”   闻庭一顿,平心静气地微微凝神,抬起手,洁白的宽袖随动作优雅地垂下。   闻庭当然也没建过房子,但云眠休息的这小半个时辰,他其实已经做了不少事。   他去简单观察了一下书塾竹屋的结构,还匆匆去了一趟东仙宫。以他们目前的条件,要建狐主东仙宫那般的仙宫宫宇自是不太可能的,但建个如书塾竹屋结构那般小小的木屋却不算太困难。万幸主位狐官大人还留在那里,闻庭向他求教了一番,取了书回来,忘记时可以翻看。   当真要以凡力建一个牢固的木屋势必要费不少功夫,但若是仙术,就没那么困难。   闻庭沉稳地调动仙气,手一挥便用仙风磨平了树皮树干、将其切成需要的长度,两头按照需要削平削尖,不久单纯的树木就成了看上去十分像样的木材。   闻庭又一摆袖,处理好的木材就自行被仙风引到了地基上,照着理应在的位置笔直地摆好。   “……!”   云眠看得惊奇,惊叹地唤道:“好厉害!”   闻庭亦是第一次用仙术造房子,自己并不是很确定能完美地用好,此时见至少一小部分能成功,而是不是很难,便松了口气,有些高兴起来。   云眠这么一看,大致亦有几分看明白了,她期待地问道:“那你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你还需要什么呀?能找的我都尽量找来给你!”   “还需要一些麻绳……或者粗固的藤蔓一类的东西也可以,小石头也需要。”   闻庭想了想,大致报了些不是那么难找的东西给云眠。   “我才刚刚开始建,几乎没什么准备,你若是看到什么觉得用得上东西,力所能及地带回来便是。”   “嗷!”   云眠欢快地应了,甩甩尾巴,转身跑掉。   建房子是个颇为费劲的事。   两人通力合作,闻庭负责用仙术建造房屋本身,云眠则努力地到处找东西。云眠也知道闻庭需要麻绳藤蔓,大约是需要固定处理好的木头,她熟悉这附近的地形,尽管现在还是植物没有那么丰富的冬末,但没多久就拖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回来。   大藤蔓、小藤蔓、小石头……   建造可以用得上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云眠活泼地来回了好几趟,一会儿工夫就集起了一大堆。她点了点已经收集来的东西,见闻庭那边差得东西还不少,连忙拖着尾巴又一次跳进草丛中。   然而这一次,她却走了许久。   闻庭原本正专心致志地建着屋子,可没多久就感到不对劲起来。周围太安静了,云眠身上带不了多少东西,她通常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回来一次,但这回一转眼就走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半点回来的迹象。   闻庭心头一慌,虽然青丘仙境很安全,但云眠毕竟只是一只半大的小白狐,而且之前曦元他们似乎就常守在附近伺机欺负她。闻庭想着想着便焦虑起来,强压着心慌又等了一小会儿功夫,终于再也等不下去,决定出去找人——   “嘿——咻——”   然而,偏在这个时候,闻庭才刚起身,就看见附近的草丛狠狠一动,一大片草都被什么压了下来。只见茂密的草丛像是波浪般起伏,接着,闻庭就看到一根粗壮的树从草丛里被什么推滚了出来,下一刻,云眠从树木背后探出头竖起耳朵,一见已经到闻庭面前了,她立刻惊喜地跳了出来,道:“我回来啦!”   “……嗯。”   闻庭吃惊地看着云眠滚回来的那棵树。   这棵树是连根拔起,一看便知是云眠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弄出来的。只是云眠先前一直都是捡些藤蔓或者小石头,闻庭跟她说得也都是好拿的东西。云眠看着这么娇小的一只白狐狸,竟然这么费劲地弄了一棵树回来!   云眠被他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解释道:“我记得你说过木材还不够用……”   尽管闻庭未提,云眠却是一直记着的。其实若是寻常,她也不会特意去寻木头,因为怕自己挑不好反而误伤生灵,但她上次回来时,看到闻庭剩下的最后几块木材也都快造进房子中去了,找了半天没见到藤蔓,却意外地发现这棵树粗细感觉都与闻庭之前用得差不多,而且是不会开灵智却灵气充裕的灵木,她一时激动,就将它弄了回来。   不过,云眠之前看闻庭处理木材、移动木材都很轻松的模样,虽然早就知道闻庭的修为要比她高上不少,可还是没有太深刻的观念……云眠这阵子跟女狐官学了不少仙术,闻庭之前演示的那几个术法她凑巧都会,于是她努力将树弄了出来,本想学闻庭的样子用仙术将木头运回去,哪儿知自己一试,才知道这种沉重的树木竟然这么难搬!   云眠呆呆地看着闻庭。   她一开始是用仙术搬的,到半路就几乎耗空了灵气,最后还是只能用脑袋使劲地推回来。可是闻庭之前轻轻松松就让许多这般大的木材一齐被仙风吹起,还令藤蔓缠上去扎结实,一点都看不出疲劳的样子……这样消耗掉的仙气,到底有多少?   云眠在那里出神,闻庭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他看着云眠的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   云眠又推又撞的,好不容易才将比她重那么许多倍的树木推回来,模样自是狼狈,雪白的毛发都沾了灰和泥沙,灰头土脸的,偏偏她自己浑然不觉,满脸求夸奖地摇尾巴。   “你等我一下。”   闻庭轻叹一声,然后回屋拿了一块帕子出来,跪下身将云眠裹在里面,轻柔地擦擦。   “嗷、嗷呜?呜……嘤……”   云眠一见闻庭拿着帕子凑近,下意识地后退躲闪,可还是被包在帕子中抱了起来。   云眠很快就被擦干净了,重新变成漂亮的小白狐,赶紧抖抖毛。她这会儿也知闻庭的举动大致是什么意思,却没在意。云眠还没忘记木材的事,连忙又蹦回自己带回来的树木边上,问道:“那这个呢?这个怎么样?能用嘛?”   闻庭上前检查了一下,肯定地回答道:“可以。”   云眠立即高兴地欢呼了一声!   闻庭摸了摸云眠推回来的这棵树的树干,云眠的确弄回来一根不错的木头……毕竟是他们两个人一道建的房子,现在能加上一根云眠亲自寻来的灵木,倒是正好。   ……   云眠弄了一根木头回来后,闻庭亦出去转了转,重新弄了些合适的树木回来。   一整个下午,闻庭和云眠都在一起建造木屋。闻庭用仙术将屋子一点一点地搭起来,偶尔翻看书上的结构说明;云眠努力找寻素材,因为冬季的藤蔓数量可能会不够用,她除了将粗固的藤蔓带回来之外,看到相对较细的小藤也会一并采摘回来,只要将很多小藤搓成一根、用仙术固定,也能做出非常牢固的绳子。   于是等藤蔓数量收集得差不多了,云眠就索性留在木屋周围认真地搓绳子。他们合作起来进度很快,黄昏时已完全铺好地板并建起了两面墙壁,但房子建造终究不是一日之功,待天色将晚,便暂时停了下来。   因为帮忙搓绳子的时候,帮忙着帮忙着,云眠逐渐发现这种时候的确是人身更好用,一两个时辰前就已化作了人形。此时见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云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欢乐地道:“闻庭!我们剩下的明天再继续吧!时间差不多了,你想吃饺子嘛?”   闻庭将剩下的一根木头用仙术移到基座上组成墙,用藤蔓固定,听到云眠的话回过头来。   他微微一愣,竟发现确实觉得饿了,点点头说:“好。”   停顿片刻,他又问:“云眠,你想不想试试看我们新做的这个火槽?毕竟还没有用过,我想看看是不是合用。”   因为整个屋子都是木头做的,火堆肯定再像原来那般随意建在地上。闻庭在地面铺满平整的木头之前,特意在屋子正中留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凹处,四周和边沿都用小石头铺满围上,隔绝火源不说,还加了不少仙术保护。   云眠一听就精神起来,她当然想要马上试试新的火槽,立即道:“嗯!你等等,我去将饺子拿来!”   说着,她立即就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闻庭则在半建成的屋子里生火,为了确定火槽合用、不会有危险,他特意将火生得十分随意,但视线却牢牢盯着,待确定他们留出来的位置的确够大,火焰不会出现变故后,方才松了口气。   天色渐晚,夕阳西垂,天幕黯淡,星星逐渐一亮一亮地不知从何处升了起来。   两个人一道吃好饺子,天色却也渐渐暗了。云眠揉了揉眼睛,似是打了个哈欠。   闻庭看着她的模样一顿,安抚地道:“你要是累的话,就睡吧。明天还有一整天,我们来得及将房屋建设完的。”   “嗯。”   云眠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今日着实帮了很多忙,一会儿滚木材,一会儿编绳子,肯定是累了。云眠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弓起膝盖收到胸口,似乎准备蜷起来。   闻庭原以为云眠会变回狐狸跑到洞里睡,然而下一刻,他猛地一愣。   云眠大约是疲惫过了头,忘记自己现在还是人身,直接习惯性地身体一歪,往他身上一窝,因为他们往常都团在一起睡,云眠甚至下意识地往他肚子上蹭蹭。   “……云眠?”   闻庭的身体刹那间僵住,放柔了声音问她。   可是回答他的是云眠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闻庭熟悉云眠的性格,她只要困了就会睡着得很快,眼睛闭上之后,马上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天上星辰漫布,星光和橙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侧睡在他身上的云眠漂亮的半边侧脸。   火焰平稳地燃烧着,火堆中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动。   闻庭一顿,他望着云眠的睡颜沉默了一会儿,亮火亦将他的面颊染成同样的颜色,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过了许久,闻庭忽然抬手拨开云眠掉在脸上的碎发,俯下身去……在她嘴角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第54章   亲吻如小风点水般轻柔地落下。   闻庭直起身子,用手捂住口,垂眸望向远方,让夜晚微凉的清风遮掩他烫得无从解释的面颊。   终究不敢直接吻在唇上。   云眠的唇角很柔软,像被朝露抚碰过的花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闻庭隐约觉得带着丝丝的甜味,好似舔了一口绵软的桃子。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跳得飞快。   闻庭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却自己也不知在回味些什么。心跳一下一下震着他的胸膛,亦震动着他的内心,鼓声似的响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似乎无处掩藏。   ……犹如触犯了禁忌。   小小的心思暴露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闻庭只觉得心脏揪得胸口阵阵发疼,就连呼吸都带了几分小心。他抬手将怀里的云眠护好,免得尚且未暖的寒风吹坏了他,也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庭才感觉自己灼热的脸颊在风中逐渐冷却下来。他定了定神,抚摸了一下睡着后对发生的事一无所觉、正窝在他身上“呼呜呼呜”的云眠的脸颊,确认她目前还睡得很舒服后,总算定下心来。   正在建的房屋暂时还不能住人。   闻庭将她变回狐身,小心翼翼地拖着尾巴和身子抱起来,安放到火堆旁。   等重新将狐狸洞内的火炉烧旺,闻庭亦变回狐形,用三条白尾将云眠往身边一卷,缓缓闭上眼睛。   ……   小木屋第一日下午就已完成不少进度,第二天一早醒来,云眠和闻庭立即再次动工。   因为材料已经准备齐了,云眠亦一并加入到用仙术造房子的行列中,速度又加快不少。   于是这一日下午申时,云眠和闻庭两人可以居住的小木屋,终于正式建成了!   “闻庭,快进来看看!”   云眠一等木屋建好,就兴奋地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朝他招手。   闻庭是用石头打的地基,其他地方则是木屋,屋顶上铺了厚厚的茅草,每个地方都细致地用仙术进行了加固,因虽是一个简单的木屋,但极为牢固,目前看来下雨下雪的时候也不会漏水。   闻庭正用术法检查木屋的坚固程度,一连检测了几次,确认完全没有问题了,抬头就见云眠兴致勃勃地开门走了进去,一愣,连忙跟着走上前。   木屋毕竟不算太大,因此总共只有一个房间,没有进行分隔……不过,终究比狐狸洞能活动的地方宽敞,他们做了两扇窗户,也比较明亮。   闻庭顿了顿,道:“等下我们把洞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狐狸洞天热的时候会比其他地方凉快,可以避暑或者当储藏室用……等下我把雪填一些到狐狸洞里,看看能保存多久,如果用上仙术保存时间能延长的话,也许我们夏天也能储藏食物。”   “好!”   云眠自然开心地答应,甚至立刻开始帮闻庭琢磨怎么保存东西才能存得比较久。   “现在我们除了正中间的火槽,几乎还什么都没有……”   闻庭打量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似的地道。   “门窗都封上的话,冬日晚上睡觉应该会比原来暖和,不过最好还是能在火堆边放一个软垫,还有毯子。另外日后要做功课的话,最好还要有个桌案……简单的家具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做出来,不过像是被子垫子之类的……”   “这些东西我们慢慢弄吧?”   不过不等闻庭说完,云眠已经友善地笑着说道。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啦!对啦……你是不是还说,我们要在外面种上灵草植物?等到开花的时候,会不会很漂亮呀?”   说着,她打开门,朝外面的空地望过去。   云眠一眼就能看出十分喜欢他们两人一起搭建的屋子,即便屋子还很简陋,还是激动地到处跑来跑去,到处看看入屋台阶、屋顶还有窗户之类的细节。   闻庭看着云眠笑容弯弯的眉眼一怔,跟着她微微放松了几分。   他们大部分必需品都可以自己做,但亦有一些是做不出来的,比如软垫、被子、纸笔、茶壶茶杯。这些东西到城镇集市中去买换当然可以找到,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有钱。   闻庭隐约觉得囊中羞涩对他来说是一种比较陌生的感觉,但目前来说也没有办法,他只好将想办法挣些钱的念头先放在心里记住,留待日后再说。   与此同时,云眠正活泼地问道:“我们要不要现在就种一些灵草呀?现在要种的话,有什么可以种呢?”   “……你稍微等等,我将种子拿来。”   闻庭回过神,看看天色,的确还有时间种些作物,便点头应下。   ……如今春时已经将至,能够种下去的种子和灵苗其实不少。   接下来的时间,闻庭和云眠除掉了空地上的一部分雪,以仙术将挑出来的种子种下,等到傍晚时分,小木屋前已有了几分人烟平和之感。   这回是正常栽种,当然不可能再同上次一般,让闻庭仙术将它们直接催到成熟。于是等种好后,空地上只有一点翻过土的迹象,令还栽了两棵仙果树苗,云眠坐在屋前架高些许的台阶上,高兴地看了树苗和种过种子的空地许久,恍惚间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觉得充实得仿佛不似真实。   于是等黄昏将至,云眠变回小白狐,咚咚咚地跑回屋子里。   她表达感情向来很直白的,看到闻庭就“嗷”了一声冲上去!闻庭亦恢复了原型,原本正垂着耳朵专注地检查明日要带到学堂去的东西,听到云眠的声音就回了头,谁知一望就看见云眠已经小雪球一样地撞上来,在他面前跳跳,舔了他一口,还拱上来使劲蹭他下巴!   闻庭:“……”   他有点不明白云眠怎么忽然撒娇这么厉害,不过并不觉得不高兴,只是心尖一颤,克制住自己有点生涩地跟她保持着距离,怕她发现自己心跳变快了。   这一晚,两只小狐狸第一次一道依偎在木屋里睡了。   第二天一早,云眠心情十分振奋,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地将窗户和门都顶开,让阳光从三面照进房间。   闻庭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模样有些好笑,但只是将收拾好的小布包叼了起来,什么都未说。   这一晚过去,青丘的春天竟像是真的来了,冰雪融化了许多,森林里的野生植株开始生出新芽。等两只狐狸一道走到久违的书塾外,云眠看到爬上书塾外墙长出花苞的藤蔓,亦觉得十分新奇。   今日是年关后回到书塾的第一日,云眠叼着硬从闻庭那里抢来的小布包蹦跳着进了道场。   道场内人还不多,小月却是已经到了,正左顾右盼地看有没有认识的人,一见到云眠立即眼前一亮,惊喜地:“团团!”   说着,她尾巴一竖,欢欢喜喜地跑过来。   云眠好久没见小月,亦很高兴,正要跳跳跑上去迎她,却见小月跑得太急,身子一歪向前扑去——   “小心!”   云眠一慌,连忙将小布包放下,她要扶她自是来不及,慌乱之中,云眠下意识地调动了仙气……   下一刻,小月只觉得身子一轻,立刻就被一道有力的清风托了起来!   “啊……”   小月被风一扶,重新稳稳地站好,然而她站好却没立刻回过神,呆了良久,才惊喜道:“团团!刚才是你用的术吗!你的术已经用得这么好啦!” 第55章   “……诶?”   听小月喜气的语气,云眠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怔怔地抬起爪子看看。   她在东仙宫修炼的这一个多月,几乎没有一天不用术法,就连在膳堂帮忙的时候,膳堂的狐官姐姐都会教她如何运用术法让包饺子变得更简单。不过正因如此,其实每一天的变化都不是特别大,云眠自己也没怎么感觉出来,所以小月忽然这般吃惊地夸她,反而让云眠有些晃神。   小月却十分为她高兴地道:“好厉害!你的风都能把我托起来啦!之前除了曦元他们……其他人都没办法这么有力准确地操纵术法呢!才一个多月不见,你已经这么厉害啦……”   小月说着说着,话里又流露出一点羡慕,用艳羡的目光望着她。   “嗷呜?”   云眠困惑地挪挪爪子,她被这么热情地夸奖,心里当然觉得高兴,可又被小月看得不好意思。   小月却不见外,她外向地问:“对啦!我旁边还空着呢,你们要不要一起过来坐?我们可以一起记笔记!”   小月显然是知道云眠这几个月一直和闻庭形影不离,邀请云眠的时候特意带上了闻庭。   云眠一愣,往闻庭看去,却见闻庭亦目光安静地望她。   她想了想,还是羞涩地拒绝道:“算了,我们已经习惯坐在前面啦。而且坐在那里听狐官讲道清楚些,狐官先生好像亦习惯我们总坐在那里了……”   “这样……”   小月理解地点点头,倒是没有因为云眠的拒绝而感到不高兴,只开朗地道:“那就算啦,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玩吧!”   “嗯!”   云眠连忙应声。   于是云眠又和小月开心地聊了几分,然后重新叼起小布包,乖巧地和闻庭一道在第一排坐好。   今日是小狐狸们重回书塾上课的第一日,道场中的人很快聚齐了。   狐官重新回到书塾的时候,放眼一扫,便看到整整一屋子坐在蒲团上、拉长脖子望着他的小狐狸。他们经过一个年关,尽管依旧是小毛团,但看起来都成长了一些,毛发亦愈发丰满。   狐官不禁淡淡一笑,道:“首先我们点一下名,看看有没有狐狸丢了……大家也不是第一天来学堂,若是没有人缺席,就不必浪费时间了,我们今日直接开始教新的术。”   “嗷——”   “嗷呜——”   回答他的是满道场的小狐们此起彼伏的换叫声。   三百来只小狐狸当然是都聚齐了,狐官立即便开始教授新的术法。不过,尽管他嘴上说着“不必浪费时间”,考虑到开学还是头一日,讲道的速度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不仅如此,上得亦是不怎么有难度的内容。   一转眼,狐官就讲到了关键之处。   新仙术的心诀和运用方法都已经讲完了,由他本人再演示几次终究欠缺几分意思,五尾狐官想叫一只小狐狸自己来试试,但他扫视了道场一圈,却觉得哭笑不得。   小狐狸们显然头一天回来修炼,都还没从年关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个个都蔫耷耷的昏昏欲睡,东倒西歪,还有几只直接在蒲团上一蜷,就地睡着了。   见他们这般恨不得重新冬眠的模样,狐官竟是好笑地觉得不忍,决定从精神的狐狸里挑一只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坐在第一排认真叼着笔做课记的云眠。   狐官笑着道:“云眠,就你吧。我刚才讲得内容,你可否起来演示一下?”   “嗷?”   云眠原本开开心心地写着字,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慌张地抬起头,口中的笔亦随着她开口“啪嗒”掉在地上。   不止是云眠,听到狐官竟然点人了,道场中的小狐狸一瞬间都清醒过来,后怕地坐直身体!就连原本直接坐着睡着的狐狸都一下子睁大眼睛绷直了背,紧张地望着狐官和云眠。   狐官重复了一次道:“我今天教授的术,你能不能上来给大家演示一次?我想看看你们听完以后,都记得如何,正好你年关考试是第一名,就给大家示范一下吧……即便不行亦不要紧,若是连你都不能成功,我会从头再讲一遍的。”   “好、好的,先生。”   狐官将话说得温柔,便是云眠听着也徒然安心不少。   云眠回过神,忙站起身来,按照狐身平时使用术法的习惯合上眼眸,将耳朵和三条白尾竖起。   她倒是没想太多,和其他在春日的暖阳中昏昏欲睡的小狐狸不同,她一直是努力听着的,刚刚还在做笔记,只是狐官有意提了她是上回年关考核的第一,还让她示范,令云眠隐约有点怕做不好的忐忑。   她平心静气调动仙气,按部就班地施展术法。   云眠并未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同寻常,可待她仙术开始展现时,道场里却渐渐响起了阵阵惊呼声!   “诶——”   “哇!”   “嗷呜!她……”   尽管道场中的声音似乎有意克制,可议论声还是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云眠,让她不自在地慌乱了些许,连仙气都在她恍惚间没控制的时候颤动了一下。云眠定了定神,这才将仙术有惊无险地完成,可是等她忐忑地睁开眼往后一看,却发现整个道场的小狐狸们,都用惊讶的目光望着她!   “……呜?”   云眠下意识地在蒲团上往后退了一步。   云眠他们这般刚刚学仙术不到半年的小狐狸,大多都还用不流畅仙术。好一些的能够将仙术磕磕绊绊地用出来,差一些连仙气都还不是很稳定,即便是文禾和青阳这般入选少主侍读的,在到东仙宫学习更高级的术法前,都也只是用风术就卷个小旋风的水平。   云眠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跟随青丘的女狐官先生学高阶层的术法,即便狐官教得是未学过的新术,她对仙术的理解层次也早已完全和以前不同,故并未觉得困难。相反,书塾中的其他小狐狸几乎都还停留在年关前的水平,看到云眠一下子就将仙术用得如此流畅,自然相当惊奇,觉得她不是其他人的水平。   只听小月开心地在下面和旁边的狐狸说道:“你瞧,我就说了!团团之前直接用仙术扶起我了呢,不是巧合的……”   云眠在万众瞩目的敬仰下有些不自在,她求助了看了眼闻庭,又看向狐官。   狐官这才回过神,连忙夸奖道:“很好!做得很漂亮!”   事实上,连狐官看到云眠用得仙术,都觉得相当吃惊。   作为书塾的先生,狐官当然是知道小狐狸们的成长水平的。按照正常的教学进度,小狐们至少还要再过一两个月才会习惯使用仙术,之后就会快起来,并不需要着急。而云眠现在的修为,显然已经同年关前不可同日而语,术法的运用亦熟练了许多!   在东仙宫由主位狐官大人教导……短短一个月,竟是能够进步这么快吗?   狐官在心里失神地想着,但口中却认真地赞赏道:“已经非常流畅了,只需再回去巩固,莫要忘了就可以……云眠,你年关期间进步了很多。”   “……谢谢先生。”   云眠被夸得红了脸,轻轻抖了抖耳朵。   她重新回到蒲团上坐好,转过头看向闻庭,隐约带着喜悦之情,轻轻地“嗷”了一声。   闻庭看到云眠表现得很好、还被先生夸奖,云眠亦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模样,自是为她高兴的,微一定神,说道:“……你表现得的确很好。”   “……谢谢。”   云眠亦害羞地向闻庭道了谢,心里自是欣喜。   她兴奋得心脏噗噗跳,然而忽然,她感觉到后面好像有人在看她。   云眠困惑地回过头,只见好几只小狐狸都拉长脖子望着她,但一对上转过头的云眠的眼睛,他们都纷纷显出慌张的神色,仓促地或低下头或移开视线,假装在看窗外,表现得十分畏惧,不敢与她对视。   “……”   云眠一愣,先前被夸奖的喜悦顿时消散了几成,微微垂下耳朵。   尽管没有说话,但闻庭其实一直在注意云眠的状态,他看到云眠转了个头的功夫耳朵就垂了下来,不禁稍稍皱眉,亦往后看去。   只是等到闻庭回头时已经晚了,他只看见一大群小狐狸有的认真听课、有的打瞌睡的寻常狐狸,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   时间过得颇快,转瞬间已到了散学时分。   经过半年的过渡期,开学伊始,学堂授课的时间就又往后推了一个时辰,将散学时间推到了申时。   “闻庭!我们马上回去吧!”   云眠这会儿心情已经重新好了起来,她见狐官离开,其他狐狸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道场,立刻开心地蹦了过来,开心地碰了碰他的脑袋。   “……好。”   闻庭稍滞,回答道。   他知道云眠是急着想回去看灵苗有没有生长的迹象,还有他昨日和她说了想在木屋里做一个写功课、温书用的小桌案,云眠好像也觉得很期待,现在木屋对她来说是还非常新鲜,因此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准备材料。   闻庭看着云眠在边上焦急地跳来跳去,一副闲不下来的模样,淡淡浅笑,顺便和她一起理好了包。   于是两只小白狐一齐在路上走,准备往狐狸洞和木屋的方向走去。   云眠一边走,一边十分欢喜地问:“闻庭!我们昨天种下去的种子,什么时候会成熟呀?还有果树,是不是要过很……唔!”   云眠话还没说完,忽然吃痛地闷声一声,背后亦传来沉甸甸的碰撞声。   “啊!对不起!”   身后本来的欢笑声戛然而止,响起一个女孩子清冽的道歉。   似乎是原本有几只小狐狸在互相追跑打闹,那只小山狐因为倒着一边跑一边说话,不小心撞上了在她前面的云眠。   云眠被撞得吓了一跳,不过却是不介意的,大方地“嗷”了一声,欢快地竖起尾巴,好脾气道:“没关系嗷。”   “谢——”   那只小山狐本来没有看见云眠的模样,只当自己是不小心撞了一般的路过小狐狸,但听到声音、看到同伴们一下有些忐忑的眼神方才微愣,她歉意地回过头,待看到自己撞得是云眠,便不自觉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   “……”   云眠见到她这般反应,一怔,即便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仍是情不自禁地微微垂了尾巴。   小山狐亦是不知所措。   她没想到自己撞得会是云眠……尽管一起在东山头修炼,可她并没有怎么和云眠说过话,见自己撞了传闻中的少主夫人,只能慌张地又道了好几次歉,等道完歉,便紧张地跑掉了。   云眠叼着小布包,看着小山狐逃跑的背影有些失落。   闻庭看到眼前这一幕,亦是诧异地凝了凝神,望着那只小山狐跑入同伴中才好似松了口气的身影,颇有几分意外。   他担心地看向云眠。   可这一会儿,云眠已经自己努力地恢复了过来,她见闻庭看向自己,还开心地眯着眼睛上去在他身上蹭了蹭。   闻庭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以前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玩的吗?”   “嗷呜?”   云眠疑惑地歪了下头,还当闻庭是单纯地在关心她以前的事,欢喜地点点头道:“好像一个人的时候比较多,不过认识小月以后,小月经常也会陪我。”   闻庭稍滞。   小月当然是个好狐,但她平日里和云眠的相处方式,闻庭亦是清楚的,并不算是深交。   若一直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他分明记得曦元、文禾和青阳那三只狐狸之前透露的话里,他们好像常常有意无意地在云眠的狐狸洞附近徘徊……   云眠之前定居的狐狸洞,她小心翼翼藏在储藏室里的树果,偶尔会从水里捞出来吃的水草,还有初次见面时,她住处有些狼狈的样子……   闻庭心中一颤,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令他有点头疼。他晃了晃脑袋,暂时将念头消去,待重新看向云眠,顿了顿,低头在她眉心的莲形红印上舔了舔。   “嗯……”   云眠乖巧地垂下头眯起眼睛。她还以为闻庭是在和他玩,快活地蹦起来,也要回去蹭他。   闻庭没有再说话,却又伏低身体,在云眠的鼻尖上温柔地舔了一下。   ……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这一天散学的时候,云眠同往常一般熟练地收拾着小布包,正准备叼起来跳过去拱拱闻庭,催促他一起回家,却见闻庭帮她将最后一样东西小心地放进去,将小布包妥善地扎好、递给她,停顿片刻,道:“云眠,今天你能不能自己先回去?我还有些事想要去找人。”   云眠听到闻庭竟然不和她一起走已是一懵,旋即疑惑地歪脑袋道:“……找人?你要去找主位狐官大人吗?可是今天还没有到初一呀?”   云眠记得很清楚,闻庭要和主位狐官大人一起修炼的日子是初一、十一和廿一,现在距离今天最近的初一,也还要等好几天呢。   “……不是。”   闻庭却是一滞,含糊地回答。   “不过是比较重要的事,可能要费些时间,我觉得你先回家更好些,不必等我。”   闻庭见云眠好像还是有所担忧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有点担心她会因为怕他出事一直在书塾门口等,偏偏他亦不好此时立刻就将自己打算做什么对云眠直说……于是闻庭略一思索,说:“你放心,我只在书塾附近转转,傍晚之前肯定会回去的,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你可以先回去看看我们种得仙苗长得如何了……这两天天气暖和起来,不是已经有两棵快发芽了吗?”   云眠其实在听到闻庭准确说出他活动的范围还有预计回家的时间以后,就已松了口气。现在冬季渐渐结束了,天也黑得晚,青丘书塾附近是非常安全的,反而是听到闻庭说附近有花开了,云眠一下竖起耳朵,说:“真的吗?!”   “嗯。”   闻庭颔首。   “也不只是我们院子里的花草,现在春天来了,我看青丘东山这边有好多植物都发芽开花了,花满枝头……应当也就是几日后的事情。你若是无聊,可以到处逛逛。”   云眠素来喜欢山里的花草,听到这里,小白狐耳已按奈不住地颤了颤,不自觉地惊喜道:“可、可以吗?!”   话完,她便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对。   若是可以选择,她当然更希望和闻庭一起到处逛,只是闻庭好像打定主意要一个人似的。   云眠对闻庭的想法有些好奇,但她已被勾起兴致,又不好意思为难闻庭,还是善解人意地说:“那、那我先到处看看吧!要是凑得巧差不多是黄昏时分的话,我再回来找你!”   “好。”   闻庭看着云眠眼睛明亮很感兴趣的模样,就安了心,但过了一会儿,这下反而换他担心,不由叮嘱道:“……你也不要跑太远。”   云眠点点头,不久就叼着小布包先转悠去了。   ……等送走云眠,闻庭一定,看向周围。   他和云眠说了那么一小会儿话的功夫,道场里的小狐狸们都已经散了,这会儿道场中空无一人,于是闻庭想了想,就往道场外走去。   春日真的说来就来,才几天的功夫,原本残积的白雪都已化了,只余一点星星散散的洁白还残留在些许树木和草丛的边边角角。这个季节,尽管书塾都已散学了,可因为书塾后面有一片围了篱笆的院子十分空旷,还是会有小狐狸三三两两地留在那里打闹。闻庭刚走过去,果然就看到有四五只小狐正在那里玩闹。   闻庭停顿片刻,走上前去,主动出声道:“抱歉,打扰一下……”   “嗷呜?”   正在院子里玩的四只年纪与云眠一般大的小女狐,平日里都在道场内修炼,有三只是山狐,一只是赤狐。她们本来正在玩跳藤条,两只山狐衔着一根长长粗粗的藤蔓的两端,奋力地甩来甩去,而另外两只小狐狸站在绳子中间,开开心心地在里面蹦蹦跳跳。她们看到闻庭出声走来,就停下向闻庭望去。   尽管这四只小狐都没怎么和闻庭说过话,但她们毫无疑问都是认识闻庭的。   和云眠的情况不同,道场中一共只有两只白狐,当初闻庭悄无声息地在狐狸群里,就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他的人身和狐形都相貌英俊,有一种清雅端正的气质,且修为极好,甚至能胜过入选少主侍读的曦元……给人的感觉与其他人十分不同。像这样的狐狸在哪里都引人注目,道场中的小狐们,尤其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其实是愿意与他说话的,只是闻庭的神情看起来总是冷淡而疏远,又总与云眠走在一起,似乎不好搭话,这才使得小狐狸们都熄了念头,只远远观望。   于是这会儿见闻庭主动搭话,四只小女狐互相看了看,其中那只仿佛胆子最大的小红狐就友好地走了出来,问:“什么事呀?”   闻庭因为一直和云眠待在一起,本以为自己可能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搭上话,此时见她们轻易地走过来,反而愣了一瞬。   不过,闻庭很快反应过来,他整理了一下语言,道:“我是有些话想问你们,关于经常和我在一起的那只小白狐……就是云眠。”   听到闻庭说起云眠,四只小狐似是呆了一下。   小红狐回过头去,飞快地与其他三只灰狐小声地交流着什么,她们说得非常小声,闻庭只隐约听到“云眠”“团团”“怎么啦”之类散碎的词汇。   过了一会儿,小红狐转回头来,面上已有担心之色。   她关切地问道:“什么事呀?她走丢了吗?你是在找她?”   “……不是。”   闻庭一顿,索性倒也不拐弯抹角,蹙眉问:“你们是不是不喜欢她?我注意到她好像很少……和除我之外的狐狸说话。”   “诶?没有没有,不是的!”   小红狐一听,赶紧老实地摇了摇尾巴。   闻庭迟疑问:“那为何……?”   小红狐呆了呆,又和另外几只小狐狸对视了几眼,回过头,她才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难道不知道吗?因为……因为云眠她是未来的少主夫人呀?” 第56章   “少主夫人?”   得到这个答案,闻庭不禁一愣。   云眠是少主夫人的事,云眠一开始就说过,他当然是清楚的。只是闻庭想不通云眠是未来少主夫人,和其他狐狸不喜欢和她说话之间有什么关联。   提起这件事,闻庭心中有点淡淡的不安,但他还是疑惑地道:“可是……就算云眠是少主夫人,应当也没有必要不和她说话吧?即使她未来会是少主夫人,现在也只不过是在学堂中修炼的弟子罢了。”   “话是这么说……”   小红狐得知闻庭清楚云眠是少主夫人的事,松了口气。   不过,她听了闻庭的话,微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尾巴,说:“你讲得我们也知道,可是她毕竟以后会到青丘城去,感觉好遥远……所以当着她的面,大家都觉得恭敬敬仰一些比较好,也不知该怎么与她相处。而且我们……也都不敢和她说话。”   小红狐坦实的话让闻庭一诧。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竟不晓得该如何接下去,内心深处还有一点隐隐的……慌乱。   就在闻庭失神的刹那,学堂院子的篱笆外有一道雪白的影子翘着尾巴一晃而过。   云眠说是到处逛逛,但其实没有跑得太远,只是在学堂附近逛逛,这会儿是凑巧路过篱笆墙。   这个时候,她正蹦蹦跳跳地走着,步伐轻快,口中还叼着一个她刚找到的早成熟的树果,意外地隔着篱笆看到闻庭,云眠立刻眼前一亮,正惊喜地要打招呼,可尾巴尖才竖起来出声要呼,云眠的身体慌张地一僵,声音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她忽然发现,闻庭并不是一个人。   浅草青青的篱笆院内,闻庭正在和四只小女狐说话。从云眠的角度看,她只能看到闻庭的一小半侧影,看不清表情,不过,她却能看出闻庭在专注地与那只红狐说话,另外三只山狐都好奇地在后面望着他,偶尔叽叽喳喳地插几句嘴,像是聊得颇为投入的模样。   云眠一呆,刚要说出来的话突然在喉间熄灭了,她有点茫然的局促,等回过神,她已经慌张地将高高竖起的尾巴收了起来,不知不觉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恰在此时,闻庭的身子似有所感地一颤,转头往她所在的地方望来——   云眠一惊,条件反射地跳进草丛里躲藏,慌忙地掩藏起气息。   闻庭有一瞬间感觉到了云眠的气息,因此警觉地想找,可是他转身一扫,那道熟悉的气息就不见了,眼前只有空荡荡的篱笆和灌木,和平时一模一样。   因为只有一刹那,他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闻庭迷惑地扫了一圈,由于他还急着和知道详情的四只小狐说话,确认没看到什么后,就又转回了头。   云眠努力屏住呼吸,庆幸着幸好她的位置离闻庭很远,等闻庭移开视线才心口一松。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重新看向庭院中……   闻庭说他有些事要去找人……所以,他便是特地……来找她们的吗?   闻庭看起来和小女狐们交谈得很轻松,小女狐们待他亦很友好,时不时还会笑着说话……   现在是春天,即便云眠还不太懂,却也察觉得到近日东山头的狐狸们和异性的交往好像变得比以往密切融洽起来,常常能看得到结伴谈笑的男女。不止是在东仙宫的时候有这种感觉,回到学堂后也隐隐察觉得到……   闻庭……亦是这般吗?   ……闻庭还没有想起记忆,但他住在东山头已经半年了,除了她之外,再交一些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   云眠还懵懵懂懂的,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却微微觉得失落。她竖起自己雪白的三条尾巴,回头抱到怀里端详,可是因为整日瞧着,她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自己心爱的尾巴漂亮还是不漂亮。她将尾巴抱在怀里舔了舔,努力理整齐,脑子却仍钝钝地发懵。她怕闻庭发现自己,连忙伤心地跳走了。   另一边,闻庭没有找到云眠的身影回过头,之前的心慌却还没有散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得知其他狐狸不和云眠说话的原因是青丘少主后,一瞬间的慌乱是从何而来。他定了定神道:“……你们确定只是因为这个,没有别的原因?”   几只小狐狸面面相觑,最后由小红狐摇了摇头:“应当没有了吧。”   “……肯定?”   “嗯!”   几只小狐狸都不清楚闻庭问这些是想做什么,不过都答得颇为爽快。   闻庭亦没有详说的意思,只颔首道:“……我明白了。”   他向这几只友善地回答了他问题的小狐道了谢,记下几个关键之处,想起云眠还在等他回去,赶紧匆忙往小木屋赶,只是他才刚刚跑到书塾门口,就瞧见云眠没精打采地在门前缩成一团,好像什么精神。   “……唔?”   闻庭有一点困惑,但还是缓步上前,问:“你在等我?”   云眠听到闻庭的声音,一下子站了起来,对他唤道:“嗷!”   闻庭看着云眠的表情还是在意,难得看到这只小狐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问道:“你怎么了?在山上没有看到花吗?”   “……不是。”   云眠羞涩地摇摇头,偷偷看了闻庭一眼,却没有解释。   两只小狐一道回到了木屋里,取出纸笔开始梳理功课。云眠在学堂的时候就已经写了不少,没多久就写完了,闻庭因今天问到的事有点心不在焉,笔动得比往常要慢许多,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云眠今日格外焦虑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就过来碰碰他,好像不大对劲。   于是闻庭放下笔,担心地问:“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   云眠的浮躁被闻庭抓了现行,顿时羞得面颊滚烫。   云眠望着闻庭的眼睛,不晓得怎么开口才好,她焦急地原地蹦蹦,最后翘起自己的尾巴,羞涩地问:“闻庭……你看我的尾巴好看嘛?”   闻庭:“……?”   闻庭不解云眠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个,他不自觉地将视线放到她白软蓬松的尾巴上,但看了一会儿,就不敢多瞧,慌乱地移开视线,回答:“……好看的。”   “嗷。”   云眠应了一声,但她听不出闻庭这么简单的答案是真话还是敷衍,仍是有点失望。   然而闻庭讲完这三个字,好似就不准备说话了,他再度低下头,埋头写功课。   云眠绕了两圈,最后在他身边趴下,垂着一只耳朵看闻庭书写。他的字写得一如既往地流畅漂亮,颇有风骨,云眠看着他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闻庭,你知不知道春天和别的季节,有什么不同呀?”   “嗯?”   闻庭考虑了一下,回答:“耕种、播种之类的吧……别的,好像就没有什么了。”   云眠红着脸问:“闻庭……”   “什么?”   “你觉不觉得最近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之前在东仙宫最后一两天的时候,我们去膳堂吃饭的时候,不是还看到一个往常都在前殿工作的狐官,给膳堂的狐官姐姐送花……”   “……!”   听到云眠想问的竟然是这个,闻庭的脸忽然热了起来。   他自然亦感觉得到近日气氛上的不对劲……他和云眠一样对这样的变化一知半解、措手不及,但好歹他年纪大些,即便大家脑海中的画面都是模糊的,他的念头也比云眠要清晰。   ……事实上,光是云眠今日这般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已经有点令他无所适从。   闻庭是出生在六月的,他算过云眠的生辰,知道云眠约莫是生在他后一年的正月,因此闻庭大约比她要大半岁,此时便理直气壮地道:“你年纪还太小了,莫要问这个。”   说着,他将云眠一口叼起来,往火堆边一放,示意她早点睡觉算了。   “嗷呜……”   然而云眠依旧没有委婉地问出想要的答案,她趴了下来,垂下眼眸,眼中有失落之色。   闻庭回去继续写了一会儿功课,中间回过头看云眠,见她抱着尾巴不动弹,还以为是她已经睡着了,微微舒了口气,但等想到今日从那几只小狐口中问来的事,他神情一定,渐渐陷入思考……   ……   于是过了几日,在一天的正午,闻庭趁着找到休息的机会,跟云眠打了声招呼,便又暂时离开了道场。书塾的范围其实不大,他在附近转悠了两圈,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人。   他走到道场外,沉了沉声,对着被其他许多小狐簇拥着的小山狐唤道:“……如月!”   “嗷?”   小月在许多小狐狸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回过头。   “如月”是小月的大名,只是小女狐之间习惯互相称小名,她又和许多小狐关系都不错,所以平时很少有人叫。   小月生性活泼,性格又友好,无论何时见她,她都和朋友在一起。这个时候,听到闻庭唤她,小月面露困惑,不过还是跑了过来。   她问:“什么事呀?”   “我有话想和你商量。”   闻庭凝神,尽量平稳地说道。   “……关于云眠。” 第57章   “嗷呜?”   小月显出疑惑的神情来,仍是不解。   闻庭被对方用古怪的视线望着,脸上忽然浮现出几分红晕,他移开目光,生硬地道:“就是……你应该认识一些性格比较温和、个性也相对好相处的狐狸吧?云眠平时除了你之外,和其他人都相处得都不是很好,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问问看有没有愿意和云眠一起玩的狐狸,然后介绍她们和云眠认识。”   闻庭和云眠经常待在一起,闻庭为了云眠的事来找她,好像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情况,不过小月听完,还是一愣。   她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可是,你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呀?”   “我注意到……书塾里的狐狸,好像都对云眠表现得很疏远。”   闻庭定了定神,回答。   “我昨天已经去问过了,她们说是因云眠未来将是少主夫人,其他狐狸才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云眠尽管平时表现得很欢快,但她被人拒绝时,仍会有失落之态……内心应当还是有些介意的。她倒是也不是希望人人都能将她当作好朋友,不过是希望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不要害怕地逃开罢了。”   闻庭说到此处,话语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   “所以我想,既然疏远只是因她是少主夫人,而不是因她本身之故,那么其实只需要有一个突破口……应当有些人本不介意如此,只因为其他人都说不要靠近云眠,她们便也不敢尝试,只要将口子打开,知道和云眠说话也不会发生什么,别人也就会渐渐愿意试试了。”   “我知道你是唯一一个还经常和云眠一起玩的人,而且云眠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时候旁人起初在一旁观望,讲到激动处也会忍不住插嘴说上几句,云眠每次都会很高兴……故来请问你,不知你可否请你帮忙,介绍一些也愿意和云眠说话的朋友给她认识?一旦开了头,后面应当就好办了。”   闻庭冷着一张脸,却将她说得好像在书塾里很受欢迎一般,小月被他夸得挺不好意思的,连忙谦虚地摆爪道:“没有没有,我一开始也觉得慌的,我和团团关系好……是因为我和她在她被选为少主夫人之前就认识了呀。”   她稍滞片刻,又回应道:“团团灵智开得不是很早,所以大家都和她不是很熟,一见面就直接是少主夫人了,不过即使定下了要去青丘城,她也一直没有表现得多么傲慢,真的是很温和的性格……那你不要担心,我等下去帮你问问吧!快的话,散学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你结果啦!”   “……谢谢。”   闻庭心里一松,含蓄地道谢。   但他旋即又是一顿,皱眉:“……等下?”   此时午时已过,最多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要重新回道场授课了。   小月被闻庭点破关键之处,坦然地蹦了蹦,回答道:“其实我们上课的时候,都在聊天睡觉的嗷!认真修炼的只有你和云眠。”   闻庭:“……”   小月思索片刻,又说道:“或许曦元他们也挺认真的吧,虽然坐在后面……对啦,其实你和团团关系不是也挺好的吗?为什么要拜托我呀?”   闻庭听到曦元他们的名字,动作不自觉地僵滞一瞬,不过转瞬听见小月的问话……他回答道:“男性朋友和女性朋友毕竟不同……”   只是再要往下说如何不同,他自己也有些心慌。   闻庭话语一顿,改口道:“总之……麻烦你了。”   “没关系。”   小月说道。   闻庭见她答应,又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自行告辞离去。   小月之前以为闻庭是十分冷淡的性情,倒是惊讶于他今日特意来找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和云眠不同,闻庭是自己平时极少很痛其他人交谈,化成人形时,尽管生得英俊,却仍是颇为清傲的模样,今天闻庭今日竟然会特意为了云眠来寻她,小月是真心非常意外的。   她望着闻庭离去的背影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回过头,又回到自己的朋友之中。   “你回来啦!”   其他小狐朝她挥挥尾巴。   “嗯!”   小月应答,她是记得闻庭的嘱托的,这会儿看到自己身边就有好相处的狐狸,便要开口询问——   不过,她才刚张开嘴,思维就忽然往无关之处飘了一下……   ……按照闻庭刚才的话,他托付她的事,大概没有和云眠说过吧?   说起来……云眠最近这段时间,好像没怎么和闻庭分开过呢……   小月脑海中有什么想法若有若想,但她想了半天抓不到精髓,索性抛到一边,又高高兴兴地和朋友说话去了。   ……   事实上,这个时候,云眠的确正独自一个狐乖巧地窝在蒲团上。   道场别处都熙熙攘攘的,因为闻庭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坐着看课记,隐约有几分不安。   曦元恰是在此时从道场外进来,他习惯性地往云眠和闻庭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却看见云眠难得的一只小狐趴在蒲团上,尾巴蜷着身体,眼睛望着摊在蒲团前的课记,虽是像是在温习功课,可神情却像是忐忑的心不在焉……   曦元自被云眠救过之后,看到她还有些无所适从之感。他目光游移,本想同往常一般避开,可是刚迈出几步,又“啧”了一声,硬生生地折了回来——   “喂!”   他道。   “小丑八——”   “嗷呜?”   云眠听到曦元的声音回过头,见到曦元走过去,一愣,不自觉地站起来,露出防备之态。   她和曦元从离开东仙宫离开之后,几乎就没有说过话了。云眠察觉到闻庭和曦元之间的气氛好像变得和原来不同……但说不出是不是融洽,她不是很清楚怎么回事,但不敢完全放松戒备。   曦元那边却是下意识地想喊她,但话说到一半,又活生生收了回来。   他一抬头就久违地对上云眠的眼睛,忽然有些不自在。他与云眠说话还有点古怪之感,难以像是同其他狐狸一般,只得硬傲地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另外一个白的呢?”   “呜——”   云眠还当他是特意过来挑衅闻庭,尾巴竖得愈发警惕,从喉咙发出些许排斥之声。   曦元看到云眠这般模样,眉头紧蹙,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却敏锐地注意到云眠紧张得小白身体微微发颤,她好像有一瞬间想要向周围其他狐狸求助的念头,但刚朝那个方向探了探爪子,还没等伸出去,就犹豫地缩了回来,自己继续炸起浑身的毛发,使劲地盯着他。   道场内午休时分最是热闹,周围的所有小狐狸都在各自交谈,即使有人在和云眠说话也不会显得不对劲,她要是不主动地说,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她。   曦元一愣。   他自己本身亦是少主侍读,知道在入选后其他人对他的态度多少有变化……况且尽管他自己一直不承认,却确实始终在观察云眠。   曦元自己在东山头长大,灵智开得早,对其他狐狸的想法比闻庭……乃至云眠都要了解得多,此时见状,曦元立刻轻轻“嗤”了一声,出言道:“——你不会是因为和其他人合不来才一个人呆着吧?!闻庭呢?抛下你跑了?!”   “不是……”   云眠下意识地回答,但她过了一会儿又意识过来自己被曦元激开了口,赶紧闭起嘴巴,趁着他不注意蹭蹭蹭跑了好几步。因为云眠跑得也很快,这下曦元要追她可要跑好一会儿了,她才继续竖起尾巴,炸得像个刺猬,仿佛这样能看起来大一点,然后继续远远地努力瞪着他。   曦元:“……”   他倒是没生气云眠一口气跑得那么远,但过了一会儿,却冷笑一声,说:“你在意别人的态度做什么?不要管他们不就好了!”   云眠:“……”   她没想到曦元竟然会和她说这个,因为吃惊了一瞬,竟然呆呆地看着他,僵在原地没动。   曦元的目光往周围一扫,目光像是在喧闹的道场里晃过。他从一开始和云眠说了就用了术,并不介意声音响些,他轻蔑地道:“他们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大多不过就是些一般的小狐,你在东山这边又没有亲人,最是潇洒不过,等到两年后去了狐宫,兴许就再也见不到了!即便好友也不过是过客,哪怕你和闻庭关系好也是,到时又是重新开始,你当好你自己便是,何必管旁人看法?你为他们着想,他们也未必在乎你,你不累吗?”   曦元素来如此,行事张扬又乖戾。   “可是他们又不是坏人,狐狸总是希望能和别的狐狸都好好相处的呀……”   云眠听他讲得一愣,起初被绕了进去,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困惑地看了眼曦元,点破道:“而且……你说不在意其他人,好友只是过客,不是也对青阳和文禾很好吗?”   曦元:“……”   云眠:“……”   曦元:“……嗷!要你管!”   云眠:“……嗷呜??”   云眠被他忽然憋出来的话吓了一跳,炸毛炸得更厉害了,往后一跳,几乎已经贴在墙角。   然而这个时候,曦元觉得他好不容易想出来安慰人的话被戳穿了,憋红了脸,也没忍住炸了毛,两只狐狸互相炸了一会儿,这个时候,曦元瞥见有白色的影子匆匆从道场窗外跑过,是闻庭回来了。   他懊恼地“啧”了一声,却硬着头皮高傲地说:“你不听我的随便你,我也懒得说。”   说完,曦元也不知自己心虚在何处,可又不愿在赶回来的闻庭面前露怯,傲慢地抬着头匆忙走了。   闻庭在道场外就看到曦元离得竟然足足有小半个道场这么近和云眠说话,一慌,立刻觉得自己百密一疏,赶紧赶了回来,然而等他回来,曦元已经走了。   云眠一见闻庭跑回了,就开心地朝他跑过来。   闻庭一愣,一靠近,心脏轻轻发颤,竟反而难以对云眠展现出他的急切。   他无措地移开视线,问:“……你没事吧?”   “没有呀。”   云眠高兴地凑上去蹭闻庭下巴。   其实她对曦元忽然来和自己说话亦觉得迷惑,她想想他刚才的话,脑中一瞬间闪过了“他是不是其实有点嘴硬”的念头。   不过,这时,闻庭却微微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   闻庭当时没有再说话,但几日后,书塾休息的一日,云眠本来正如寻常在木屋里蹦蹦跳跳,忽然被闻庭叼了起来,一路叼到东山头山顶附近。   “嗷呜?”   云眠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疑惑地努力去看闻庭,下一刻闻庭生硬地往什么东西中一放——   云眠慌张地抬起头,却发现周围有一大群年纪与她相仿的小狐狸,正胆怯又好奇地看着她。 第58章   “呜——?”   云眠看到这个场景,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小狐狸,起先是慌乱,待惊慌失措后,仍是良久回不过神来。她迷迷糊糊地露出迷茫求助的神色,困惑地看向闻庭。   闻庭早有准备,见云眠望来,一顿,回答道:“这是我和如月一起做得准备。她们都是想和你说话但没有找到机会的小狐狸,所以今天特意聚集到这里来……和你单独见面。”   “嗷!”   这个时候,听到闻庭的解释,那群小狐狸就有相对活泼主动的人兴致勃勃地叫了一声,像是附和。   接着,有人开了头,其他狐狸便也大方了些,跃跃欲试地靠近云眠,好奇地朝她伸出爪子,想要碰碰她。   “诶、诶?可是……可是……”   云眠听完这话,仍是不可置信地怔愣。她环顾一圈,看着这些努力向她友好气息的小女狐,脑袋仍然晕乎乎的。   她才被闻庭叼着放在地面上,可是明明四脚着地,却觉得爪底软绵绵的,像踩在云朵上,望着周围的景象,亦觉得不似真实。   小山狐中有人见她手足无措,便主动打破僵局道:“你好……团团,我也是一直在书塾里修炼的,经常会和小月一起玩……你应该知道我吧?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和我互相嗅嗅尾巴吗?以后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在院子里玩,上学和散学的时候碰到,也可以互相打招呼……”   云眠当然是十分乐意的,赶忙点了点头,想想觉得还不够,忙补充道:“我知道你的名字的……”   说着,她报出了小山狐的小名。   其他小狐狸见有人说话成功,而且云眠真的很好相处的模样,比她们想象中还要乖巧温柔,亦纷纷好奇地上前。   “还有我呀!”   “团团,你知道我的名字嘛?”   “我是……”   “我也想和你互相嗅嗅尾巴……”   一大群小狐狸很快都开心地围了上去,云眠被不久就被包围在其中。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脑袋仍旧是一团浆糊,但这种感觉既陌生却又……似梦幻一般。   云眠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却觉得前所未有地幸福。她赶忙一个一个地低头,礼貌地和小狐狸们互相嗅嗅尾巴,又互相蹭蹭脸颊。   因为叫来的小女狐的确很多,她们中甚至还有本来互相不熟悉的,趁着云眠和别人蹭蹭交换气息的时候,她们亦开始开心地互相蹭尾巴,玩得十分开心。   与此同时,云眠与好几只小狐相互嗅完尾巴后,有一种小红狐亦扭捏地上前,不好意思地道:“……你好,我也可以和你互相嗅嗅尾巴吗?”   “……嗷呜?”   云眠正要用力点头答应下来,可是看到对方的长相后,却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只小红狐就是那日她隔着篱笆,看到她与闻庭交谈的小红狐狸。   云眠一愣,心中晃过一个念头,她迷惑地往小红狐狸身后看去,果然还看到几只眼熟的小山狐,就是那天围着闻庭讲话的那几只。她们此时亦感兴趣又羞怯地望着她,好奇地一边探头探脑,一边摇尾巴。   她们今天都在这里,难不成那天闻庭专程去找她们说话,是为了……   这个时候,只听那只小红狐亦羞愧地说道:“团团,以前对不起呀,都没怎么敢和你说话……若不是闻庭特意来找我们聊这个,可能一直都不会想这么多……我们后来想想也觉得不对,所以这次他们邀请我们来和你见面,我们就也都一起过来啦。”   小红狐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还道了歉,但她看着云眠呆愣的神情,转念想起这次是个“惊喜”,闻庭事先好像没有将细节和云眠说过,她可能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小红狐忙说:“总之……我们也一起蹭蹭尾巴吧!对了,你喜欢跳树藤嘛?等下要不要一起玩呀?”   “嗷!好的!”   云眠回过神来,她头脑仍是眩晕,但连忙低头,和小红狐互相嗅嗅尾巴。等嗅完尾巴后,云眠眨巴眨巴眼睛,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尽管小红狐说得并不十分清楚,但她还是渐渐明白了她话里隐含的内容。   也就是说,闻庭那天在书塾后院里特意去找她们说话,是为了……   云眠抬起头,感激地向闻庭看去。   闻庭从云眠被小狐狸们包围、开始和她们轮流交换气息开始,就安静地独自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这会儿他见云眠向他望来,一怔,尽管还有点不自在,却尽量对她温柔地淡笑了一下,并挥了挥尾巴。   云眠赶紧亦朝闻庭拼命挥尾巴。   又过了一会儿,云眠和所有的小狐狸尾巴都蹭完了,那只小红狐立刻开心地道:“那我们一起玩跳树藤吧!时间还很充沛,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一条很长的树藤呢!”   这个主意一出,立即得到了所有小狐狸们的热烈响应。   云眠从来没有人一起玩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还是惊喜不已,高兴地跟着其他人一起蹦蹦跳跳,等小红狐跑着去将她说的树藤拿回来,就懵懂地跟着别的小灰狐和小赤狐们站到了绳圈的范围中。   “大家准备好,等我喊一二三就跳嗷!”   挥绳子的小红狐欢快地道,她一边说,一边叼起绳子。   “一——二——三!”   “嗷呜!”   云眠不太会玩这个,见其他人一边嗷呜叫,一边跳了起来,立即也跟着“嗷呜”了一声,翘起尾巴,飞跳起来——   这个年纪的小女狐本来就是容易玩到一起的,一个上午过去,云眠已经完全融入了其中。而且正如闻庭想得那般,别的小狐狸只是因为不熟悉云眠不敢接触,一旦打开了口子,她们没用多久就已能和云眠如常交流,甚至有好几只狐狸都可以和云眠扑来扑去地玩闹了。   直到正午将至,小狐狸们都要各回各家吃饭了,方才彼此依依不舍地告别。   “那个……小月!谢谢你。”   热闹过后,云眠见小月要走,赶紧追了上去,郑重地向她道谢。   “没事,不用谢!我也玩得很开心呀!”   小月欢快地朝她摆摆尾巴,灿烂地一笑,露出嘴角边的小虎牙。   和小月道别后,云眠和闻庭亦一起往木屋的方向走。   如今沿路的冰雪已经完全消融,一路上青丘的各种植物都开始冒芽开花,处处都昂扬着绿油油的春意。   云眠追在闻庭身边,时不时这里跑跑,那里蹭蹭,好像心情很好地到处看花。闻庭始终纵容地望着她,却没注意到云眠一直不安地左右摆着三条雪白的狐尾……直到木屋已经出现两人跟前,云眠才忽然下定决心似的几步追了上来,认认真真地在他脸颊边上亲热地蹭蹭。   “闻庭,谢谢你嗷。”   云眠面颊滚烫,望着闻庭,羞涩但真诚地道谢道。   闻庭决定这般做时,本没想要云眠的道谢,只希望她能高兴就好。可是这会儿云眠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眸子羞怯感激地从下往上望着他,忽然便让闻庭心尖颤动。   犹如清风吹落的樱瓣落入原本风平浪静的心湖,一圈圈的涟漪毫无征兆地拨动了情感深处宁静的心弦。   闻庭从不知心弦震时会心痛,他掩饰着胸口阵阵鼓声,仓促地看向别处,说:“……你不必谢我,我只是想尽量帮你罢了……”   他顿了顿,又沉着声道:“你当初,也救过我。”   “……你说什么呀?”   闻庭这句话说得小声,云眠没有听清楚,忍不住疑惑地歪过头。   “没事。”   闻庭再抬起头,神情已全然如常。   云眠不解地歪了一边的耳朵,但下一刻,她突然眼前一亮,惊喜道:“闻庭!你快看!我们的仙草开花啦!”   闻庭从恍然中回过神,慌忙顺着云眠说得方向瞧去,却见云眠已经撒欢似地朝他们种着仙草的土地中冲去!   他们这还是第一批种下去的仙草灵果,因为目前没有库存,除了春季应季的灵植之外,他们还特意优先种了很大一部分生长快的仙草。前两天闻庭忙于和小月商量今日的聚会时,这一部分仙草已经长出不少花苞,但都还未开化,想不到竟是会凑巧在此时此刻绽放出来!   云眠期待开花已久,一见就激动坏了。   她小小白白的一小只,冲进足有半人高的仙草中,不久就被淹没在了里面。她一跑进仙草丛里,一大片头顶白花的仙草都像波浪一般摇晃一起来,云眠在里面蹿了一圈,又跑到边缘冒出头来,欢乐地翘起三条胖尾巴,道:“嗷!”   闻庭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已不自觉地弯起,问道:“现在时节还早,之前吃的东西也还有留下,你要是喜欢,花再让它们开两日也没事。你觉得呢?要不要现在就收起来?”   “可以留两天嘛?!”   云眠惊喜的神情根本掩藏不住,她尾巴竖得更高了。   “那我们再留两天好不好?”   “……可以。还有……”   闻庭颔首。   他话说到此处,稍稍停滞。   云眠好奇地问:“怎么啦?”   闻庭蹙了蹙眉头。   因为刚才和云眠在一起玩的都是些小女狐,他不好上前,便只是在一旁观看,亦或是凝神修炼,但有件事,他却隐约在意。   他想了想,终是开口道:“我注意到这边书塾的其他狐狸无论亲疏远近,好像都直接用小名称呼你……不止是和你关系一直比较好的如月,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些小狐狸,甚至是在东仙宫时的文禾和青阳他们,都是直接称呼小名的……”   闻庭说到此处,竟隐约有点说不出的紧张。   他问道:“……我也可以唤你团团,或者眠儿吗?” 第59章   “嗷!”   云眠没想到闻庭憋了半天,竟然是想问这个。   和闻庭想问的相反,云眠其实反而奇怪闻庭为什么一直只喊她的全名呢。于是云眠开朗地回应道:“当然可以呀!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说着,云眠从仙草丛钻出来,亲昵地跑到闻庭身边,放低身子,弓起背,欢快地将脑袋放到他眼皮底下。   闻庭看得懂云眠撒娇的动作,一愣,但还是低下头,在她额心的红印上轻轻地舔了一下。   “嗷呜!”   云眠开心地叫了一声,也踮起脚来,在闻庭脸上舔了舔。   她想了想,问:“那,闻庭……我可不可以……”   “什么?”   “……算啦,没事。”   云眠想问她可不可以也喊闻庭的小名,但她转念就想起闻庭比她大、修为亦比较高,她这么叫好像不是很合适,于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云眠往后一蹦,掩饰尴尬似的原地跳跳,说:“那我们回屋子里去吧?你是不是也饿了?”   闻庭看云眠忽然在原地跳来跳去,对她将说未说的话有些在意,但又见她清澈愉悦的眸子,不觉放松下来。   “……嗯。”   闻庭应道。   “我们进去吧。”   “好。”   云眠一蹦一跳地跟着闻庭往小木屋的台阶上跑,但跑了几步,她忽然又有一刹那的晃神——   说起来,闻庭好像没有说起过,他的小名会是什么呢?   比如说……唔……庭儿……?   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呀……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云眠不大确定地在心里思索了一会儿,但她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又不再在意,继续乐颠颠地往小木屋中走去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闻庭和云眠照例照顾院中的花草,因为决定将仙草再留几日,索性准备养得好些,等它们全将花开出来。   不过,与此同时,重新回到学堂以后,云眠在书塾中与其他小狐狸相处的氛围,忽然比原来好了许多。   “团团,早安嗷!”   “我娘给我带了几个当点心的果子,但我觉得你的果子看起来比较好吃,你愿意和我换嘛?”   “你中午休息的时候,想不想再和我们一起玩跳树藤呀?”   “团团……”   等抵达道场以后,云眠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之前在山顶一起玩过的小狐狸们,等回到学堂里以后,都乐意过来和她打招呼说话了。由于云眠是新加入其中的,以前都没怎么和她聊过天,大家都觉得很新鲜,甚至特意跑到她坐得第一排蒲团的位置上和她说话。   云眠以前几乎没有被这样簇拥过,忍不住有点慌乱,脚底下那种轻飘飘的眩晕感又来了。   “早安嗷呜!”   “可以呀,我也想吃吃看你的果子……”   云眠慌张地一一和她们说话,因为她的蒲团边围满了小狐狸,她不禁竖起耳朵,不知所措地左转右转。   道场中的其他狐狸并不知道之前在山顶上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夜之间,好像所有的小狐狸都不怕和云眠说话了!他们都对这般情形觉得茫然,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但他们本来就对被选为少主夫人的云眠亦并非不好奇的,只当有谁解开了误会,见别的狐狸都和云眠相谈甚欢,也没出什么事的样子,也都跃跃欲试地小心上前,在云眠所在的蒲团附近站好,找合适的时机加入了话题。   闻庭是最初制定计划破开坚冰的人,但这个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望着云眠被一大群小狐狸包围着茫然无措的模样,她耳朵有点紧张地垂着,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有时候还会无助地看他。   闻庭看着她这般手足无措,明明很高兴可面对一大群人不知道怎么办的慌乱样子,不禁觉得她可爱,唇角微微向上扬了几分。   云眠这种被包围的状况,直到修炼的时辰快到、狐官已经握着名册从道场门口走进来时,才正式结束。小狐狸们一看先生来了,知道不可再聊,这才匆匆散去坐好。等周围没有人后,云眠终于轻轻松了口气,然后才有机会看向闻庭。   她见闻庭一直一个人在旁边望着她,不禁带着歉意道:“闻庭,对不起……你有没有不高兴呀?”   云眠愧疚地将爪子往蒲团上缩缩,她觉得不该让闻庭独自在一边待着,但具体如何却又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   “没事。”   闻庭倒是温柔地回答。   云眠能像现在这般和其他小狐狸一起玩,本就是他起初做出决定的目的,如今云眠能够和其他小狐狸愉快地交谈,不如说正和他意……虽说看着她被其他人围住,不再和过去一般完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确隐约有几分失落,但闻庭多少也清楚目前这个盛况只是暂时的,以后逐渐趋于正常,云眠仍旧会在他身边……而且以后万一他有什么事需要暂时离开,比如去跟主位狐官大人练剑,云眠可以跟别的小狐狸一起玩,他能够放心些。   他说:“你们才刚刚认识起来,正是需要互相熟悉的时候,你放心去玩吧。我若是想一起去,我会主动说的……你如果希望我在旁边看着,也可以同我讲。”   “嗷呜!”   闻庭说的话,让云眠觉得感动极了,她忍不住“呜呜”地从蒲团跳下来,要跑去蹭闻庭的下巴——   “咳咳!”   就在这时,已经在道场上位坐好的狐官好笑地清了清嗓子,委婉地轻声提醒道:“坐在第一排的小白狐狸不要再蹭小白狐狸了,我要开始讲道了。”   云眠被点名了一惊,连忙憋红脸慌张地退了回来,紧张地窝回自己的蒲团上。   尽管狐官大人说得很轻,好像没有人听到,可云眠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闻庭无奈地侧头看了她一眼,亦自己端端正正地摆好纸笔。   ……上午的修炼时间亦过得飞快,闻庭一直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半保护者的姿态,直到云眠被好几只过来找她跳树藤的小狐狸包围着簇拥出去,这才心口稍稍一松。   然而他放心还不到一刹那,就在他将视线从云眠身上收回来的瞬间,闻庭忽然心中一动,感到又另一道的目光也注意着这附近。闻庭猛地回过头,却见曦元动作一顿,貌似不经意地亦将锐利的目光从云眠身上抽了回去,望向同伴。   闻庭一愣,同时蹙起眉头。   他想起了之前他去找小月时,他回来看到曦元和落单的云眠说话,云眠浑身上下都炸起毛的情景。   不管是两人之间奇怪的敌意,还是曦元以前欺负云眠的行径,都令闻庭仍有些警惕未消。他隐约觉得烦闷,索性站起来到道场外转了一圈,透了透气才回来,只是他从道场门口经过时,又从打开的门窗中看到了曦元。   闻庭步伐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朝那个方向望去。   曦元正在和他的两个作为同伴的灰狐说话,他们按照惯例坐在道场最后,坐姿都很随意,从神情看只是午间简单的闲谈,嘴巴有一搭没一搭地一张一合。   闻庭本来习惯往前门走,以往都会绕开曦元他们。但今天不知怎么的,他脚下的步子拐了个弯,就径自往后门拐进去了,曦元三狐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但闻庭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交谈的话音却尽数进入他耳中——   “今日怎么回事?怎么所有的狐狸都一下子看上去和小团团这么要好了?”   文禾的声音首先困惑地响起,他好像是对今天云眠毫无征兆地变得受欢迎的情形觉得奇怪的样子。   曦元心不在焉地回答,他话里好似隐约有着不安:“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她又干什么蠢事了吧……嘁……”   曦元别过脸去,好像并不想对这件事发表看法。   文禾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曦元,知他可能是又想起了当初被云眠救的事。不过,文禾停顿片刻,倒没有继续强行戳曦元的敏感之处,而是换了个话题,说:“说起来,曦元,其实有件事我已经想问你很久了,就是不太确定,也找不到机会……”   “什么?”   曦元问。   “当初你被云眠救了以后,我其实偷偷去见过云眠一次,将我和青阳家里种的吃的送去了一些,算是报答她的谢礼。但我送过去的时候,云眠竟然正好在她的狐狸洞口捡到一串小灵果,还是很昂贵的那种……我仔细看了一下,那串小灵果和你家里种的居然是同一种!所以我一直在想……”   文禾说到这里,似是有技巧地看了曦元一眼,这才往下说道。   “——我一直在想,曦元,那一串小灵果,不会是你偷偷放过去的吧?”   “……!”   闻庭听到这个地方,已是不觉一惊。他当然记得云眠那个时候有多喜欢那串小果子,她甚至小心翼翼地保留了果核,特意串成手链……狐形不太看得出来,但现在其实还一直戴在手上。   闻庭心中一紧,本来已要离开,此时却不得不停住了动作,紧张地听着曦元的回应。   曦元沉默良久,好像被问到这个问题也觉得窘迫,过了好一会儿,他不耐烦似的“啧”了一声,恼羞成怒地道:“好吧,那个的确是我放的,那又如何?!”   青阳原在一旁趴着专心地玩一个长得特别圆所以没舍得吃的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曦元和文禾说话,本想嘲笑文禾说这种想也不可能的话,谁知下一刻就听到曦元承认了,因为他大约觉得恼火,承认得还特别大声,青阳震惊得身体一抖,嘴一张,刚叼起来的圆果子“啪叽”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第60章   曦元:“……”   文禾:“……”   青阳:“……”   闻庭:“……”   “竟然真的是你放的?!”   文禾心情极为复杂地道。   “我和青阳还偷偷藏着掖着不敢把我们去送东西的事告诉你!搞了半天居然你自己也放了?!”   “干什么?!”   文禾吃惊的反应让曦元愈发羞窘,他吃力地辩解道:“毕竟她那一剑主要救的是我!我去道一下谢也没什么问题吧?!”   “可是……”文禾仍是不可置信,“你不是一向来最讨厌小团团了吗?!”   曦元“哼”了一声,说:“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你看起来完全就是啊!”   “喂!”   尽管曦元心里知道文禾是吃惊太过口不择言,大约指得是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会和小团团道谢,但被对方这么笃定地判断他不是会道谢的人,曦元还是有点生气了。他憋了一会儿,目光忽然移向别处,轻声道:“虽然她挡下的那个火,啧……我硬接下来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事,但她好歹是冲过来帮我的忙,我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分不清楚的……”   曦元说着说着,神情已有些别扭,尾巴都不自觉地在背后拍来拍去。   文禾极少看到曦元都有这般不自在的模样,不觉抿了抿唇,一时都不知该夸他好歹还是道了谢,还是该骂他事到临头还嘴硬,被救都不肯好好承认。   文禾本来只是突发奇想随口一问,没想到居然真问出了实情来,过了好久,他才说道:“话说你是笨蛋吗?哪儿有你这种道谢就把果子随便丢在人家门口的?!”   曦元本就心虚,羞窘道:“有你这样说朋友的吗?!”   “我……”   后面便是两只狐狸吵吵闹闹的声音,闻庭没有兴趣在听,心情有一种难言的焦虑。他不觉加快了步子,快步回到了第一排的蒲团上。   云眠恰在这个时候跟着其他一起去玩的狐狸一道跑了回来,她见闻庭一个人坐在蒲团上,赶紧着急地跑过来,在他身上蹭蹭,开心地道:“嗷!”   “……我没事。”   闻庭回过神,但看着云眠的眼神,仍是有些焦躁的情绪,即使他努力掩藏,仍是忍不住有暴露心绪之处。   云眠心思细腻,又对闻庭的感觉一向敏感,一察觉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关心地踮起脚扑上来看他。   闻庭见云眠面颊凑近,心中打乱,慌忙扭开目光。   好在此时距离下午的修炼听道时辰已经不远,狐官及时踏入道场中,云眠只得暂时作罢,匆匆跑回自己的蒲团上坐好。   闻庭松了口气,然而情绪却是未消,心头仍是萦绕着一种憋闷的恼烦。   ……闻庭的心烦意乱一直持续到散学时分,于是讲道的时间一过,闻庭立刻就将自己和云眠的东西都放进小布包中塞好,一刻不停地带着往小木屋的方向走。   “……闻庭?”   云眠不熟悉闻庭的这般状态,担心地唤道。   “……”   闻庭却是未言,只在云眠跟不上的时候,放慢步子等她一会儿。   两只小狐狸很快就一起回到两人的木屋中,闻庭领着云眠进了屋室,他径自化成人身,将云眠往自己面前一抱,停顿片刻,问她道:“……云眠,你可否化成人形?”   “呜?”   云眠不解,不过倒也没想太多,见闻庭已经化了人身,便也跟着化为人形。   下一刻,闻庭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那串精雕细琢的果核手链。   ……那一串果实,竟然是曦元送的……   他为了道谢,偷偷送了她喜欢的东西……   明知曦元多半也不清楚云眠喜欢吃什么,只是家里种了就摘过来,而且云眠也不晓得那串果子是曦元送的,闻庭心中不知为何仍有种难言的懊恼,诡异的烦闷之感完全驱散不去!他一把捉起云眠纤细的手腕,强硬地扣在自己手里,然后利索地将那串手链迅速取了下来!   “……诶?”   闻庭的反应让云眠不自觉地呆了呆,疑惑地歪了脑袋。   云眠的手腕很白很纤细,连关节都生得十分精巧,那串果核照理来说也不是什么精美名贵之物,却偏偏衬她的手,显得玲珑可爱。   闻庭捉起云眠的手时已是一愣,她是女孩子,手腕摸起来的感觉和男子差得太多。闻庭有一瞬间的失神,对自己的失态亦渐渐醒悟,但此时懊悔也于事无补,他索性扣着云眠的手不放她缩回去,一顿,不自然地将手链放回她掌心里,冷硬道:“……这个你自己先收着,以后尽量不要再戴了。”   “……为什么呀?”   云眠用未被闻庭捉住的那只手握住交还给她的手链,她从闻庭的话里听出一丝生硬,不禁满眼困惑。   闻庭一噎。   他只是不高兴云眠身上总挂着曦元送的东西,哪里有什么理由?他思路转动,方才想到了一处。   说来奇怪,闻庭刚才还在头脑发热,这会儿却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理了理思绪,只得勉强牵强地沉静道:“你戴得时间已经太久,这串手链上当初灵果的灵气已经几乎没有了。再戴也无意义,还不如换一串新的。你等一下……”   说着,闻庭四处看看,视线落到窗外满目一片清灵的仙草上。他动作一顿,抬起袖子,调动仙气——   “啊!”   云眠望着他的动作,不觉惊呼了一声。   只见闻庭利落地翻手弄仙气于股掌间。   闻庭使用仙气的动作向来优雅,白袖迎风鼓起,轻盈端雅,仙气流转。他相貌清俊风雅,有一点不染俗世的清贵傲气,清眸微合,继而睁开——   窗外院子里的仙草顶上都开了白花,随着他的动作,只看见一整排仙草草顶的小花都被仙风齐齐地切了下来!闻庭以袖一招,它们便乘着风从窗口旋转而入。   云眠呆呆地望着闻庭的全部动作,望见他专注清冷的侧脸。她一只手还被闻庭捉在手中,灼热的温度从手上蔓延过来,云眠脸上一烫,心不知所感,却有点羞涩地低下头。   然而闻庭未注意到云眠的异状。他另以仙气取了一小段纤细但强韧的仙草茎,随着仙风轻拂,小花绕着草茎转成一圈,缀在其间,整个花环正好是手腕大小。   等回过神来,闻庭已经将花环手链做好,他拉起她的手,将手链套到云眠的手腕上,生硬地道:“……这个赠你!”   “……诶?”   云眠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打量自己手腕上新戴上的藤链。   花做得手链,自是比果核做得要清新漂亮。   手链系在手腕上的大小刚刚合适,纤巧的草茎巧妙地一边搭着另一边,缠绕成好看的样子,原本有手心大的花朵被缩得比铜钱还要小一圈,点缀地连接在草茎上,因是刚刚从院中取下的,又是闻庭完全以仙气做成,手链灵气肆意,精美可爱。   “真漂亮!”   尽管不知道闻庭为什么忽然非要帮她换手链,但云眠杏眸明亮,高兴地夸赞道。   “……”   闻庭望着她明媚的笑颜,心里原还萦绕着的闷气忽然尽数烟消云散,要说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由局促地移开视线,放轻了声音说:“……你喜欢就好。”   “嗯!谢谢你。”   “……没事。”   闻庭稍稍一顿,突然生涩地唤道:“眠儿……”   “嗯?”   云眠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   闻庭上次问过他能不能唤她的小名,但时至如今还没机会真的唤过,这会儿听到闻庭开口,云眠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心尖轻颤。   她赶紧认认真真地坐正,整理衣襟,郑重地回答:“怎么啦?”   闻庭本只是试着唤唤,但见云眠真应,心中却生出几分柔软的异样。他看着云眠的样子一顿,身体前倾,一边靠近,一边说:“没什么,只是……”   云眠见闻庭突然蹙着眉靠近,有点慌乱,下意识地后退,然而闻庭只是探手过来,指尖在她的脖子上轻轻触过。云眠颤了颤睫毛,下一刻,却听闻庭道:“这里落了草叶,可能是从学堂回来的时候在哪里沾到了。”   说着,云眠好像的确看到闻庭取了什么东西下来似的,见他说已经将草叶摘下来了,便开心地点了点头。   唯有闻庭仓促地收回了手,后怕地握紧了掌心。   指尖还残留着云眠皮肤上温暖的余温……   闻庭微微凝神,眼神稍黯。   ……   第二日又是新的一月。   这一日正是初一,但于书塾而言,仍旧是寻常一天。   云眠和闻庭到学堂时,正巧在道场门口的走廊上碰着曦元他们一行人。   大家都在同一个学堂、同一个道场修炼,走得都是同一条山路,按说碰上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但因曦元前几日刚和云眠说过话,云眠这会儿望他,却微微愣了一下。   那天曦元忽然过来和她搭话,云眠的确是吓了一跳,但最后对方落荒而逃了,而且云眠后来想想,曦元说得好像也尽是些为她着想的话……当时的氛围是不大感觉得到,可若往深处思索,就会发现曦元的确是以他的性格角度在帮她出主意。   ……仔细想想,好像从她当初救过他以后,曦元就没有再找过她的麻烦了。   云眠如此一想,这会儿与曦元对上目光,便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试着和他打招呼。然而这时,曦元却同往常一般,率先一步移开视线,用眼角的余光在他们身上一掠,继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径自带着另外两只灰狐转身走了。   云眠只是竖起耳朵,闻庭却在曦元的眼尾扫过云眠时,猛地提起精神,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戒备来。   狐狸大多都对敌意敏感,闻庭当然感觉得到曦元的敌意如今早已不在云眠,而是在他,然而曦元这种对云眠的微妙在意,反而更激起了他的胜负较量之心!   于是这一天,闻庭又去后山空地寻主位狐官大人练剑时,不由比平时还要来得用功,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极力做到极致,等一套剑式练完,他眉头紧锁,已是挥汗如雨——   “好了,可以了。”   “是。”   听到主位狐官大人出声,闻庭顺势停下剑式,将剑往身边一收,笔直地站稳行礼,但胸口却还微微起伏,喘着气。   主位狐官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一扫,说:“你今日好像状态与往常不同……近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庭一顿,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先前练剑留下的兴奋还未消去,眼神亦是坚定,思虑片刻,才简明扼要地道:“……先生,弟子有好胜之心。”   主位狐官见他眼中似有战火,稍稍一滞,继而颔首道:“……如此,倒也是好事。”   话完,他接着说:“那今日就到此。你若有心,便保持这个势头,莫要懈怠修行。”   “是。”   闻庭并未注意主位狐官话里之意与平时有隐晦的不同,只当寻常叮嘱,如今这般,即便主位狐官不说,他也不会有所松懈。   “那就好,我接下来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你亦自行归去吧。”   “是,先生慢走。”   闻庭与主位狐官大人互相道别之后,就往归家的方向去了。   另一边,冬清目送着闻庭离去,亦收剑转身,不久就乘上了早已等候在不远处的车驾。车辇行了一路,却稳稳地在青丘城正中华美的主狐宫前停下。   他理理衣袍,熟练地缓步步入其中,深入其中,直到一处狐宫主人私下会客的正殿方才停下。   待进入殿中,他敛了敛袖,淡着脸沉稳地躬身行礼道:“见过狐主大人,狐主娘娘!” 第61章   此处是狐宫深处的仙殿,坐在仙殿上座之人,便是青丘狐主和狐主娘娘。   闻庭相貌有六分肖狐主夫人,剩下四分从长相到性情气质,皆是承自狐主。   仙界不羁岁月,天狐云集的青丘城中更是如此,狐主统领青丘仙境已有多年,但面容却仍是青年模样。狐主与狐主夫人二人皆是仙容,狐主一身华服,相貌俊雅,面容清削,仪态端正尊贵,他见冬清进来,便首先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继而颇有几分关切地问道:“冬清,闻庭近日如何?”   “禀狐主,少主诸事安好。”   冬清镇定地道。   他今日过来见狐主与狐主夫人,自是早已做好了说辞准备,从容回答:“少主近日已在随我学剑,他天资聪颖,尽管被敛到三尾,但仍然知进退、明事理,修炼勤勉,并不居高懈怠。少主在狐宫素来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除在凡间生活难免有许多不适之处,但如今已渐渐安定下来。我前段日子在东仙宫教他自己寻找不足之处、教他拓宽视野,莫居高位以度人,少主都学得很快。”   冬清大致说明了一番闻庭在东山头的生活状况,狐主和狐主夫人听完,都有些安心之状。尽管闻庭天资卓绝,在青丘城时也素来有分寸,但毕竟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一日不在身边,心里难免忧心。   “那就好。”   狐主夫人放松地舒了口气。   狐主与狐主夫人在众狐官和外人面前,素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天狐,如今提起少主,竟也显出几分平凡夫妻的神情。冬清见他们神情,亦不禁淡笑了下,说:“狐主与夫人不必过于担心,少主在凡间已经有合适的竞争对手,学到未必会比青丘城少,而且也能接触到在青丘城中接触不到的东西。”   狐主夫人一顿,道:“合适的竞争对手?你说得莫不是……”   “是。”   冬清颔首,说到此处,他微微合眸,脑海中浮现出今日所见的景象。   事实上,即便在小狐狸们都离开东仙宫后,他仍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闻庭和曦元在较劲的事,他在东仙宫时就已注意到,但并未阻止……不如说,如此发展,正和他意。   “当初挑选少主侍读时,负责曦元考核的狐官对他的成绩举棋不定,说这孩子天赋十分出众,唯有性格十分乖张,觉得他心性不足,却又极为惋惜其天资……最后是我过去看过之后,拍板将他放入少主侍读候选的范围之中。”   冬清睁开眼眸,缓缓说道。   “少主生来九尾,资质即便在天狐中亦无人能出其右,这本是件好事,只是事情太好亦容易障目。少主自出生以来太过平顺,需要一个能和他一起进步的人……闻庭生性淡薄清傲,素来少与外人亲近,犹如不化的坚冰,而曦元是个越挫越勇的孩子,如同烧不尽的烈火,是很合适的对手。”   “在东仙宫时,少主的确要胜出曦元许多,但曦元这般越激越勇的性子,进步速度之快,亦足以令少主侧目。少主骨子里是骄傲的性子,定不会满足于此,他们会激励对方的潜力……曦元这样的孩子,纵然性格有乖戾之处,只要恰当引导,日后亦定能成为出众之人!”   冬清说得笃定,狐主夫人听了,亦有振奋安心之感。但她旋即又问道:“说来,说到引导,你今日特意来见我们,可是为了此事?”   冬清见狐主夫人好心询问,稍稍一顿,便将声音放得郑重许多,道:“是。”   “……关于少主、少主夫人,还有其他几只小狐日后如何引导,我已有些想法。”   他说。   “少主常年在狐宫中,虽也曾外出求学交流,但终究极少与其他族裔交流……包括少主夫人在内的几只小狐几乎都不曾离开过青丘东山,更是如此。但日后少主与少主夫人亲主狐宫,与仙界其他生灵交谈接触,不可避免,故而……我有一事想征求狐主与狐主夫人的意见,听说南禺山凤凰族与青丘历来交好,如今南禺山与妖界一役已大捷而毕,按照往年和平时期,南禺山与青丘城之间素来会互相派遣适龄弟子……”   冬清薄唇一动,将他的想法细细地说了。   狐主听完,竟觉得可行,他转头与狐主夫人商议一番,待狐主夫人也高兴地同意,便颔首应诺道:“可。”   狐主说:“那此番与南禺山接洽之事,就交由你去办,我会书公文给你。”   “是!”   冬清精神一震,拱手应下。   ……   夕阳西下。   另一边,这个时候,闻庭同主位狐官练好剑,已回到他们两人一同建的木屋内。   云眠一见他回来,就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围着他跳来跳去,等玩够了,就蹦蹦跳跳地折回去,将课记叼过来给闻庭。   尽管云眠现在已经几乎没有写的字了,而且书法写得非常端正,但她自己总是不放心,还是习惯性地叼过来给闻庭检查。   闻庭无奈,出声道:“拿过来吧,我看看。”   “嗷!”   云眠开心地将课记放到闻庭面前,然后乖巧郑重地蹲在旁边,期待地扫着尾巴。   闻庭看云眠的课记看得很细,因此需要一些时间,云眠凑在一边看他批阅看了好一会儿,等闻庭帮她批好,她就欢快地叼回去重抄,闻庭亦熟练地摊开自己的纸笔,开始写他今日的功课。   云眠如今需要修订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不久就将闻庭修改过的课记重新抄完一遍,至于狐官布置的功课,云眠在闻庭练剑时就已写完,这会儿不免有些无聊。   她在木屋内转悠两圈,见闻庭还在写功课,便自己蹦到一边,开心地自己玩自己脖子上的铃铛。   闻庭本专注地写着功课,忽而听到木屋内有清脆的铃铛声,便回过头去,只见云眠正欢快地玩着小金铃,她一会儿用爪子拨弄,一会儿跳来跳去,一会儿团成小毛球,一会儿摊成小毛饼,十分快乐的模样。   闻庭看着云眠蹦来蹦去的动作,忽然有些在意,问道:“……眠儿,你的这个铃铛是哪里来的?”   这也难怪闻庭在意,他刚刚见到云眠的时候,云眠一只小狐住在简陋的狐狸洞里,吃着捡来的干瘪果子,洞内的杂物几乎都是捡来的旧物,没有一点像样的东西。在这样的环境下,偏偏她脖子上挂了一个如此标致名贵的铃铛,甚至还能控制响声,是仙器无疑……闻庭初见面时不好相问,后来熟了以后,倒是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嗷呜?”   云眠从团成一团的状态抬起头,听闻庭问起,她便亦看向自己的铃铛,开心地回答道:“……这个从我有意识以来就有了,它叫作‘金羽铃’,我一直戴着呢。”   “……从有意识以来就有?”   这个铃铛的确已经在云眠脖子上挂了许久了,她也一直十分喜欢,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拨来拨去地碰碰。然而听到云眠的答案,闻庭愣了一下,蹙起眉头:“别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云眠摇了摇头,但因为是闻庭问起,她还是使劲回忆起来。   她抖抖毛,露出苦恼的神色,更加用力想。她努力歪了歪头,然后又努力歪了歪,耳朵垂到一边。   “……算了。”   闻庭知道云眠开灵智的时间好像还不长,见她实在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若是这是在你开灵智之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云眠失落地“嗷”了一声,算是回应。闻庭不问之后,她自己倒是介意起来,拨了拨铃铛,闭上眼睛使劲回想。   ……她脑海中模糊地浮现出一个女子的模样,隐约记得气味和狐狸不同,似乎是异族,可具体是什么长相,偏又记不分明。   云眠有些恍惚,但费劲想了好久,终是想不起更多,脑袋一片空白,空荡荡的。   她只得沮丧地趴了下来,暂且将这件事放在心中。   ……一转眼过了几日,这天云眠到了道场以后,便又有许多小狐狸主动过来与她打招呼,聊着聊着,云眠附近便不知不觉围了许多小狐狸。   忽然,有一只小狐狸感兴趣地问道:“对了,团团,你和少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呜?”   云眠本来有点心不在焉,但是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回过神来。   其他狐狸其实早就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了,只是碍于以前和云眠不算太熟,不敢询问,现在和云眠渐渐熟悉起来,便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那只小狐狸又追问道:“听说你被狐官接走那天,后来没有见到少主……那后来呢?你后来有再见过少主吗?你当时和少主在狐宫说话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呀?”   一只小狐狸问出了这个话题,其他小狐们便纷纷正襟危坐似的在云眠身边坐好,屏息凝神,期待地看着云眠。   闻庭本安静地坐在一边,他素来不打扰云眠和其他小狐建立友情,只静静地听他们说话,但听见这个话题,亦是胸口一动,不觉竖起耳朵,想听云眠的回答。   可是云眠全无准备,脑袋还空白着,这么多问题,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里回答起。   “我……”   她试着犹豫地张口,可还没等她斟酌出这句话该从哪里说,忽然听一只小狐慌张地道:“先生来了!”   此话一出,原本聚在云眠身边的狐狸立即惊慌失措,刹那间就“哗啦”一声如潮水般散开!就连云眠都吓了一跳,赶忙在座位上坐好。   闻庭一顿,只得收回视线。   狐官恰巧在这时踏进道场,他耳聪目明,道场内的动静当然都已洞晓,看小狐狸们将他视作什么洪水猛兽,倒是觉得好笑。   他笑着摇了摇头,倒不是特别介意,只同平常一般坐在道场最前面。   不过狐官今日坐好后,却未立刻讲道,而是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授课之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同大家说,请大家都安静坐好。”   狐官有事要说,这种事情除了考试之外都颇为少见,小狐狸们不由紧张地团起尾巴,面面相觑。   这时,却听狐官道:“我刚刚接到了东仙宫来的消息,南禺山的凤凰族近日会派不少年纪相近的弟子来访青丘,拜访选定了我们书塾,大概再过三五日就会抵达。接下来几个月,会有凤凰族和大家在同一个道场中修炼一段时间,还请大家做好准备!” 第62章   “凤凰族?!”   狐官刚一宣布这个消息,道场中的小狐狸果不其然都立刻竖起了耳朵,热闹地议论起来。   “凤凰?是传说中那个带翅膀会飞的凤凰吗?”   “南禺山在哪里呀?”   “他们会住很久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青丘,还从来没有见过外族呢!他们会不会愿意和我们一起玩呀……”   小狐狸们显然都从来没有见过真的凤凰,道场里几乎瞬间就炸了锅,云眠和闻庭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愣了一下。   云眠亦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凤凰仙鸟,听说会有外族来青丘,既惊喜又有点紧张,她尾巴在蒲团上扫来扫去,好奇地看向旁边的闻庭道:“闻庭,你有没有见过凤凰呀?凤凰长什么样子呢?你说他们化成人形,和我们一样吗?”   闻庭在听狐官说会有凤凰来访时已是愣住,还未回过神,就听云眠问起这个问题,脑海竟是一下子眩晕起来。   闻庭难受地闭上眼,吃痛地“嘶”了一声。   “嗷!”   云眠看到他的样子,连忙担心地站了起来。   她愧疚地垂下耳朵,慌乱道:“闻庭,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对不起,我忘记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是不是因为我这么问,所以你才……”   “我没关系。”   闻庭摆了摆尾巴,吃力地睁开眼睛,回答道。   从他身体的反应来看,闻庭隐约觉得自己以前是见过凤凰的,只是忘了什么场合、什么场景。他摇了摇头,等头脑的不适渐渐缓和下来,才回答道:“我没事,只是忽然有点头晕。”   他说:“凤凰为上古神鸟,是百鸟之王,总共有五种颜色。你们以前有没有学过山海地理志?山海诗曰:‘南禺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水……佐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海,有凤皇、鹓鶵。’五彩鸟名称分得细,他们内部似也有好几种说法,但于我们而言,这说得都是凤凰,如今统领南禺山的便是一对赤凤金凰。”   说到这里,闻庭话音微微一顿,道:“凤凰羽翼身负流彩,展翼自然十分漂亮。他们化成人身,与我们也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不知……凤凰为何会派弟子来此处。”   云眠听闻庭说明听得早已呆住。   闻庭说得山海地理她也是学过的,但只在准备参加少主侍读考核之前跟主位狐官大人学过一点,之后就再没接触过了,更不要说像闻庭这般随口就可以举出例子……云眠不由羡慕又崇敬地看着他。   这时,却听狐官笑着开口说道:“原本按照往常惯例,南禺山的凤凰族来拜访青丘,都是直接安排住到青丘城、乃至狐宫去的,南禺山送过来的,亦是在南禺仙城修炼成长的入室弟子。今年之所以南禺山特地从仙城派了年纪小一些的凤凰过来,还选中了我们东山头的书塾,是因主位狐官大人特意请求照拂之故!与外族交流是难得的机会,请大家务必珍惜,接下来一段时间更加认真修炼,友善待客的同时,也莫要让外族看低我们青丘的风貌!”   “嗷!”   “嗷呜!”   狐官的话让单纯的小狐狸们立刻振奋了起来,高兴地翘起尾巴,个个都在蒲团上坐得很正,也没有人打瞌睡了。   狐官看他们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才开始讲道。   闻庭一顿,听了狐官的解释,倒是有些明白了。   简单的说,就是本该派去青丘城的南禺山弟子中,有一批年纪小的弟子被改放到了他们这里。从南禺仙城来……就相当于是南禺山的青丘城,这样的一批人,想来定会比寻常的南禺山弟子出色优秀,狐官又说是主位狐官大人特意照拂之故……   闻庭神色一定,不觉回过头,往道场最后望去。   曦元听到凤凰族来青丘的事亦是吃惊,先前好像正与两个灰狐同伴说话,感到闻庭的视线,他便立刻回望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都从眼神中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一日,小狐狸们都被会有凤凰来一起修炼的事所激励,生怕会跟不上修行,竟没有人走神,都在努力修炼。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闻庭和云眠一道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木屋的时候,曦元也正好带着两只灰狐在等他们。   一见闻庭出来,他就走上去,抬了抬下巴,说:“我想说什么,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闻庭的确晓得,道:“你放心,我亦正有此意。”   两人之间敌意流转,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氛围。   曦元率先收回视线,冷哼一声,说:“凤凰族过来,肯定不会是干坐在道场修炼,势必会有很多互相比试的环节!到时候我们也不必再说,各凭本事便是!”   说着,曦元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云眠身上一扫,身体似是一动,接着又与闻庭互瞪一眼,带着文禾和青阳飞快地跑了。   云眠却不晓得前因后果,曦元跑过来她就立即想跳到两人中间,无非是被闻庭用尾巴挡住了。这会儿他们两人说的话,听得她云里雾里的,只隐约晓得是又要较量。她一会儿看看曦元,一会儿看看闻庭,着急得不行,直到曦元跑了,她才关心地看向闻庭,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   闻庭回答道。   他想到曦元送给云眠的灵果,还有他那天跑来和云眠说话就有些心烦。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挑破,但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表面上是计较道行胜负修为高低,实际上……有很大程度是为了云眠。   曦元那边是怎么想的,闻庭不是特别清楚,但他这里……   “嗷!”   云眠看闻庭说着说着发起呆来,忍不住担忧地凑上前去,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地端详。   云眠的眸子在没注意到的时候一下子离得这么近,闻庭注意过来便是一慌!他慌乱地忙往后躲开,竟险些坐在地上。   “嗷呜……你的脸色好像还可以呀?”   云眠费解地问道,但见闻庭神色还不错的样子,稍微放心了些。   闻庭一顿,也不知该不该庆幸云眠未注意到他白毛底下渐渐发烫的脸色,还有一瞬间的无措。他掩饰地别开视线,走过去在她额头上舔了一下,转移话题说:“我们回木屋吧?”   云眠闻言,马上高兴起来,蹦蹦应道:“好!”   ……   “再过几天,就要有凤凰来了。对了……凤凰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另一边,曦元他们一行人走得比云眠他们早,这一会儿已经出了学堂,正走在青丘东山的山道上。文禾一边走,一边好奇地说道。   文禾他们当然亦吃惊于狐官公布的关于凤凰会来请求的事,这是今天乃至近日的头等大事,此时出了学堂,他们便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在他们一行人中,大家向来觉得曦元最见多识广,文禾不假思索地转向他问道:“曦元,你见过凤凰吗?”   “没有。”   曦元一顿,摇了摇头。   “凤凰,应该也是鸟吧?”   青阳憨笑着说。   “南禺山之主,百鸟之王,那应该就是很大的鸟了!”   文禾听得神往,点头道:“应该是很大的鸟吧!想来应当飞得很好,我们狐狸虽然也能腾云,但是踏云而行,和用翅膀飞应当还是不一样的,真不知道在天上用翅膀飞是什么感觉。”   “是啊……”   青阳向往地望着天空,干净的眼眸中倒映着清澈的蓝天白云。   “说起来……我听说凡间不修炼的狐狸不用辟谷可以吃肉,好像是吃鸟的吧?凤凰也是鸟,你们说凤凰好不好吃啊?”   “噗——”   文禾本来正怀着展翅在云间飞翔的美好幻想,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当即就震惊了。   他愣了片刻,这才痛心疾首地道:“你在想什么鬼?!等凤凰来了,你这样说话是会被挠死的!”   “——凤凰也用爪挠吗?”   “……你看他们啄不啄得死你!”   青阳憨厚地“嘿嘿”了两声,显然没有将文禾的话当真,他说:“若是让我选当狐狸还是当凤凰,我肯定还是选狐狸的。我觉得比起羽毛,还是尾巴比较好看!”   话完,他看向曦元,问:“曦元,你今天怎么都没怎么说话,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呀?”   “现在想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到时候等凤凰来了,不就知道了?”   曦元心不在焉,只随口说道。   话了,他又稍稍一顿,皱眉道:“再说,你们未免想得太好……你们知道过来的一定会是友好的凤凰?!狐官说得轻松,可万一来的凤凰个性很糟糕呢?还是早早有些坏的准备,若是实在不行,到时说不定还要打一顿了事。”   “……”   青阳和文禾四目相对看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会从曦元脾气这么坏的人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来,一时竟是不知该怎么接口……   ……要怎么样说话才能假装得像仿佛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性格比曦元糟糕?   关于凤凰的话题渐渐沉寂下来,青阳也闭口不谈鸡翅了,三只狐狸轻快地往山林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青丘之天往东数千里,纵穿万里云海,经过层层晴风雨云,便是南禺山之天。   青山之巅,高耸入云。南禺仙城位于层层叠叠的仙云神雾之上,凡境高望不见顶,这时,无数只五彩仙凤正骄傲地腾空而起,振翅齐往西飞!一时间空中流光溢彩,犹如彩霞耀空!   无数凤凰之后,还有数架凤车,以及一些宁愿维持人身而腾云的凤凰。   在一大群凤凰之中,有一只维持着人身的小凤凰,年约十三四岁,是个漂亮少年,神情骄蛮。   小凤凰少年此时还丝毫不知一种名为有人想吃他的危险正在离他越来越近,他一边腾云,一边满脸不高兴地对身边人说道:“所以说——我们为什么非要去那个鬼地方?!” 第63章   “南禺山与青丘山互通往来已是惯例,多年来皆是如此。况且,这亦是凤主和凰后的意思。”   小凤凰身边站着的青年男子回答道。他虽亦是人形腾云,却比小凤凰高上许多,衣着打扮都有几分南禺山仙官的样子。   “我们对抗恶妖之时,青丘对我们多有帮助。若是和平时期,每年青丘也会派小狐狸到我们南禺山来修炼一段时间……于情于理,我们礼尚往来都是礼貌。”   “道理我当然清楚!”   小凤凰听了男子的话仍是不快,着急地说:“我并没有看不起青丘的意思,可是即使非要礼尚往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去青丘城?!”   他撇了撇嘴,嫌弃道:“青丘东山……那是什么鬼地方?!哪儿有让我们从南禺仙城主城来,却送到旁山里去的?!南禺山和青丘山互通往来,明明历来都是去青丘城的!这种偏僻的山,谁知道是什么样的乡下?还有那个学堂,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想也知道里面肯定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狐狸!我堂堂南禺山仙城的世家子,凭什么非要和一群乡下狐狸一起玩泥巴?!”   “……锦鸿!”   青年男子听他满口抱怨,哭笑不得。   他说:“你莫要再说了,这也是凰后娘娘亲力促成的安排。当初青丘仙境的主位狐官提出要另将一批凤凰领往青丘东山的时候,凤主大人还多有犹豫,是凰后娘娘立刻亮着眼睛答应了,还拍板说如此甚好!青丘的主位狐官原先准备好的一筐劝说说明之词,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这件事显然小凤凰也知道,他当即一噎,半天才小声埋怨:“这到底为何……明明是乡下地方……”   青年笑道:“谁知道,青丘的主位狐官亦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或许是那青丘的东山头,却有与其他地方不同之处吧。”   小凤凰心里仍是委屈,可却知再怎么样不能责备凰后娘娘,此番南禺山与恶妖一战,全凭凰后娘娘舍身扛鼎,两次都险些真成仁了。   他气得跺了跺脚,难受地说:“姑母她怎么能……”   说着,他不无羡慕地看向青年,翻了个白眼道:“你和我兄长就好了!一个能直接去青丘城,一个可以待在家里!难怪你们能说风凉话,还可以教训我——”   青年苦笑道:“你兄长是年纪不合,凰后娘娘倒是想改个年龄把他送来呢……至于我,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是有要事在身的。”   说着,青年面露愁虑之色,放轻了声音,说道:“南禺山如今刚刚战毕,我们虽说是赢了,可恶妖烧毁破坏的山田农庄一时半会儿却恢复不过来,南禺山战中也终究是误了许久农时……现在举山上下粮食匮乏,仙城尚且能维持,但南禺山全山是什么状况,你心里也清楚……我们与青丘即便历来关系甚好,但战时已有不少事麻烦他们,这般求人雪中送炭的事,终究只能腆着脸去的。”   “我……”   小凤凰听他这么说,也有点担心,问:“……有这么严重吗?”   青年笑答:“硬要说……其实还好。只是旁的也没有什么,唯有缺的一味凤凰仙草极为要紧。正如青丘狐狸拜月化人要衔月桂枝一般,我们的小凤凰要化人时也要用点燃凤凰草的火才能涅槃……偏生那些恶妖之前故意毁了我们数片凤凰草地,今年凤凰草数量完全不够,要是缺了凤凰草,今年会有许多小凤凰化不成人身,拖到明年,就会变成两批小凤凰一起化身,凤凰草的需求又会翻倍,也耽误修行……然而凤凰草虽说长得还算快,却只有我们和青丘山两地仙境的土壤能够种植……”   说到此处,青年的表情已不由凝重,他忧心忡忡地道:“可是青丘这个季节是不种凤凰草的,他们平时也从不大批种植,也不知能不能求得到……还望狐主与狐主夫人愿意帮忙……”   青年说得如此担忧,小凤凰也一时不敢再抱怨了,只能抿着唇,委委屈屈地站在一边。   不过小孩终究是小孩子,不大耐得住心性,等飞到青丘境内,他已重新任性起来,挑剔地对着所谓的东山左看右看——   青丘东山虽不是主峰,但毕竟是仙境灵峰,又正值春时,处处花红柳绿,浮满仙灵之气。   青年瞥着小凤凰的神色,扬眉道:“如何?是不是其实还不错?”   小凤凰却仍是懊恼,气恼地道:“这不就是寻常山野吗!如何比得上南禺仙城!我——”   小凤凰说得激动,青年正无奈地要安抚他,却忽然听这位小少爷忽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刹那间自己诡异地噤了声。   青年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一只眉间带红印的小白狐正欢快地叼着一只葫芦,一边摇尾巴一边从山林间跑出来,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穿过层层树木从山林里跑出来的地方,正好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流。   云眠是出来打水的,她将葫芦小心翼翼地放到小溪边,葫芦口对准水流,很快就咕咚咕咚地灌了大半葫芦的水。她将葫芦口仔细地塞好,将葫芦放到一边,然后探头到小溪边,歪着脑袋跳来跳去地看自己的耳朵。   不同种族看别的种族总是稀奇的,更何况云眠生得很是灵性漂亮。小凤凰竟是看这只跑来跑去的小白狐看得呆了片刻,才愣愣地问道:“这个……难不成就是这边住的狐狸吗?”   青年亦很吃惊一到青丘这边,第一只居然就能看到这么漂亮的狐狸,他当然知道不是所有狐狸都长得这般的,但还是颔首说:“……应当是吧。”   “可是……”   小凤凰问道。   “白狐不是狐主和狐主夫人那一支的?东山也有白狐吗?”   “白狐青丘有一大群呢,肯定不止在青丘城,应该是每个山头都有的。”   青年不太确定地回答。   但他转瞬急道:“锦鸿,我们可能得快些走了。当初和主位狐官约好,我们今日之内要到狐主东仙宫,再不赶一赶只怕要迟了!我将送到东仙宫后,只怕不能再陪你,还要赶到青丘城主狐宫去呢!”   “……我知道的。”   小凤凰嘟囔一声,这才跟了上去。两人不久就腾云飞远,加快步子去追其他的凤凰。   这个时候,云眠打好水照好镜子,就慢吞吞地走进水里,哪儿知抬起头就瞧见天上有一整列凤凰和凤车整整齐齐地飞了过去。云眠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凤凰,当即睁大眼竖起耳朵,在小溪里激动地“嗷嗷”乱跳!   闻庭在木屋里寻不到云眠,发觉没了装水的葫芦,就来小溪边找她。谁知一走来就看见云眠在小溪里跳得水花四溅,晶莹的水珠飞溅在空中。   云眠看到闻庭过来,立刻兴奋地跳得愈高,努力地示意道:“闻庭!快看!凤凰!凤凰已经来啦!”   闻庭当然注意到了凤凰,可却没那么激动,反倒是看着云眠的样子,他忽然脸上一红,慌乱地背过身去,害羞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嗷呜?”   云眠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水中。   云眠的确是准备洗澡,但却不知道闻庭为什么忽然这么害羞,她歪了歪脑袋道:“没事呀,我没有准备变人身的。”   说着,她灵光一闪,热情地跑到岸边揪了揪闻庭的尾巴,邀请道:“你今天是不是也还没洗澡的?一起来呀!我们还可以顺便捞水草回去吃呢!”   闻庭感觉自己被云眠扯着尾巴,脸颊更红了。他自是不可能下去和云眠一起洗的,踌躇半天,只得闭着眼睛转过头去,摸索地叼住云眠的后颈,将她从小溪里叼了出来。   “……嗷呜?”   云眠双脚离地,不自觉地扑腾了一会儿,却转瞬被闻庭放在地上。   闻庭松了口气,睁开眼睛,觉得这下总算可以看她了,严肃道:“你下次还是莫要再这般邀请了,我好歹是男子……”   “呜?”   云眠歪着耳朵看他。   “……”   闻庭挣扎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说:“罢了,日后再同你说……你刚刚算洗好了吗?我将果子拿回来了,要是肚子饿,可以回去吃饭了。”   “好!”   云眠高兴地翘起尾巴。她当然是乐意和闻庭一起回去,想想觉得刚刚蹦得那几下也够了,就抖了抖毛,飞快地往前跳了几步,追上闻庭,一起往木屋走去。   ……   云眠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凤凰飞翔,头一回看到那长长的凤尾和带着流光的羽翼。她窝在闻庭怀里念叨了一晚上凤凰,第二天一早,就期待地往书塾跑,然而她刚和闻庭到书塾门口,就发觉今日学堂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大概是昨天有很多人都目睹了凤凰飞过的情景,今天一大早,云眠和平时来的时间差不多,一路上却碰到不少小狐狸,而且到了学堂附近,云眠竟然发现有许多小狐狸只在书塾外的地方偷偷观望,而不进去。   她困惑地走上前,正好有认识的狐狸在附近,就过去问道:“怎么啦?”   那只小狐狸躲在一个大草丛后,不安又兴奋地甩着尾巴,听云眠问起,就小心地回答道:“凤凰正好来啦!”   说着,她稍稍让开一点,说:“……你看!”   云眠顺着她说得方向望去,果真见一群未曾蒙面的少年少女围着一个没人见过的天官,正貌似随意地站在学堂门口。 第64章   “他们应该就是凤凰吧?”   躲在草丛后的小狐狸期待地对云眠道。   “虽然全部都是人身,看不出原形,但是感觉就和我们不一样……”   云眠怔怔地望着,回答道:“嗯,应该是吧。”   小狐狸说得不错,书塾前的这些少年少女给人的感觉和青丘的人很不同。   他们年纪与云眠他们相仿,但个个都身着华衣,无论男女打扮得整齐华美,颇有仙姿。女孩子们梳着复杂的发式,头发间点缀着种类繁多、色彩艳丽的步摇发簪,还有仙花和羽毛,男子要稍微简单些,多是束发,但束带发冠也以红金色为主,装束鲜艳。   他们衣着样式、打扮风格皆与青丘之人有差别,且人人都保持了人身。尽管云眠没怎么接触过青丘东山以外的人,却也能看得出这群人的举止典雅端庄,身上的衣裳佩饰都有昂贵精美之感,一举一动尤似带着贵气,乍见立于寻常山野,便有些格格不入。   云眠昨天已经见到了凤凰在天上翱翔的景象,但此时见到他们的人身,又是另一种新奇的感觉。   她身边的小灰狐不无羡慕地说:“他们身上的衣服真好看!我也好想穿穿看这样的……”   “嗷呜。”   云眠赞同地点头。   小灰狐又羡艳地问:“你昨天看到他们拖着羽毛从天边飞过去了吗?翅膀和尾羽都好美啊!而且还可以飞!对了,团团,若是你可以选的话,你更想当凤凰还是狐狸呀?”   那小灰狐本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问,但云眠却愣着抖了抖耳朵,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转过身去,“嗷呜”一下倒在地上,抱紧了自己的三条蓬松的白尾巴。   云眠这个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小灰狐看得失笑,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时候,闻庭亦跟着云眠走了上来,他听见云眠在和小灰狐讨论凤凰族的装束,就随口解释道:“这些凤凰都是从南禺仙城来的,南禺山的寻常仙鸟未必都是这般装扮。他们人人都是人身,想来亦是因此……南禺仙城和青丘城一般,都习惯人身修炼。”   云眠看到闻庭过来,立刻松开三条白尾,从地上扑腾起来要去蹭他。然而恰在此时,她却忽然听到凤凰族那边传来不小的骚动,云眠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转过头,朝凤凰族所在的方向望去,可是等她发觉是出了什么事,顿时一怔——   “这里?!真的就是这里?你们确定就是这个地方?!”   凤凰族一行少年少女皆是金贵,但其中有一人举止打扮尤是如此,甚至更甚他人许多。此时,只见那个比其他凤凰还要来得华丽娇贵的凤凰少年从人群迈出了一步,望着面前的书塾竹屋,不可置信地说道:“这种地方要怎么修炼?!又要如何用仙法?!整个地方看起来都不及我南禺仙城学堂的半间道室大!这么破烂,不开窗都能吹进风!怎么坐得了人!”   这个少年生着一张俏嫩的娃娃脸,肤白唇朱,个子不太高,衣着艳丽华美,发间束金色束带,看起来年纪比其他凤凰还要小上一些,模样是好看,但神情飞扬跋扈,有骄横之感。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不止是云眠,周围所有的小狐狸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中本来还有人跃跃欲试地想试着上去和凤凰打招呼,但一听这少年的话,都不觉缩回去观望,连云眠都不禁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个说话的少年正是锦鸿。   昨日与他同行的凤官和他道别后就去了青丘城,他长这么大还不曾独自一人外出,正是不安之时。昨天凤官为了安抚他,说了许多好话,锦鸿本不愿委屈自己只待在青丘偏山,但偏生因凰后的话不得不在这儿待着,从昨日起就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虽说是青丘东山的书塾,但既然安排他们来,说不定其实是很不错的,比如说是青丘城世家子学堂在别地的分馆……类似于狐主行宫,谁知跑过来一看,竟真只是一个简单的竹屋!锦鸿本就是骄纵的脾气,只是被压着,这时终于压抑不住叫出了声来。   其他小凤凰其实心里多少有点相似的感觉,只是没有锦鸿那么沉不住气,这时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领着他们的天官亦是一名凤族的凤官,听到锦鸿直白的话语,多有尴尬,上前道:“锦鸿公子,你莫要这般说,这里是正常的寻常学舍,竹屋看着有间隙,但都布有仙术,风不会漏进去的……而且即便不在青丘,仙境的偏山学舍也大都是如此……”   “可是这怎么呆的下去!”   锦鸿的情绪丝毫未得到平复,仍然没好气地说:“你看这墙!你看这周围!里面的用具蒲团想必也全是旧的!还有,你看这周围的狐狸——”   锦鸿缇色宽袖随着他的动作在周围一片一挥,立刻就将目标指向了在书塾附近好奇地望着他们而没进书塾的小狐狸们。   他怒道:“他们一个个连人身都没有化!修为道行可想而知!我三岁那年和兄长一起随爹娘修炼,就没再以原形用过仙术了!这要怎么和他们一起修炼!我们可是要在这里待满六个月的,这不是纯粹浪费时间吗!”   锦鸿昨日已经大致接受了现实,但睡了一觉少爷脾气重新上来,又看到眼前这个比预期还要差的光景,已是绷不住说出露骨的嫌弃之言来,就差没有一口喊出“马上让我离开这里,去青丘城!”这样的话来。   他越说越委屈,气道:“我兄长在东天的时候都是与青丘少主一道修炼!我们本是亲兄弟,凭什么我就要在这里和野狐狸玩泥巴!”   “小公子……”   凤主素知锦鸿脾气,此时亦是无奈。   青丘东山的小狐狸们并非不知自己这边是一般山野,当然比不上天狐云集的青丘城,但毕竟是养大自己的家乡,被外来者这般直白地嫌弃,大家都觉得难以接受。   云眠听到前半段,已是伤心地看着她素来十分喜欢的书塾,再听到后半段,已经忍不住生气起来,难受地弓起背,炸了尾巴毛。   云眠生气极了,当场就要往外冲,但还没等冲出去,就被闻庭拦住叼了回来。云眠急得四只脚腾空乱动,但她转瞬就被叼到小灰狐身边放好,正要问闻庭为什么拦她,抬头就见闻庭神情认真地收拾了一下,化作人身,正皱着眉头从容地整理袖子。   “……闻庭?”   云眠小声地唤道。   “嗯。”   闻庭应了她一声。   然后他缓缓地从路边走了出去,走到书塾附近那几只凤凰面前,目光静静地看着锦鸿,道:“……我来与你比试。”   这个时候,曦元三狐其实也一直在书塾附近,他们当然全程听完了那小凤凰的话,曦元气得不行,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吐火宣战,但这会儿见闻庭先一步出去,他动作一顿,硬生生将吐了一半的火咽回了喉咙里。   锦鸿本还有话要抱怨,忽然见书塾外走出了人来,便是一愣。 第65章   闻庭依旧是平时那般沉静的神情,他一身清衣,额间系金珠红绳。   闻庭的人身气质清傲,他本就生得英俊,衣冠得体,只见他缓缓走出,额间一道竖红灼灼,刹那间,仿佛清风都为之一静。   锦鸿没有想到这般乡野还会有这样的人,一时诧异,但过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对方就是住在这边的狐狸,还是他说了以后,才从狐形化成的人身。   锦鸿不觉有些轻视地道:“……你?你算是什么来头?”   闻庭答:“我是这个书塾的弟子。”   锦鸿挺起胸膛道:“你可知我家在南禺山乃是神凤天凰?!你在青丘,至少应当听说过青丘的少主吧?那位生来就有九尾、学文过目不忘、习武天资卓绝的少主,去东天的时候,也是同我兄长一起修炼的!”   闻庭漠然道:“没听说过。”   锦鸿:“……”   闻庭听到有人提少主就想到云眠,心中有些不快,锦鸿却被他这一句话硬生生噎住了。   锦鸿炫耀示威没有成功,不禁郁闷,心道这是什么土包子,却反而敛了敛脾气,转而问:“你要和我比什么?”   闻庭说:“都可。”   “都可?你确定?”   锦鸿骄傲地提醒道。   “你可能没有离开过青丘东山,你要知道,我们之前学过的东西,可能你连听都没有听过。”   “无妨。”   闻庭意外地对他的挑衅并不在意,甚至丝毫没有担忧之感。   他说:“我是此处的弟子,刚才听到你对我们学堂有不屑之言,心中不平,故来讨教一番,仅此而已。”   锦鸿不高兴地抿了抿唇。   他刚才之言只是一时气愤所致。他知道自己声音不小,但发觉真被大家都听到,自己也清楚有点过了……不过若是要他道歉,锦鸿还是有些不愿意的。他只得骄傲地问:“那你想要怎么比?我无所谓的,让你挑便是。”   “……你们初来青丘,今天是头一天,先生们兴许本来准备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或者修炼课程。”   闻庭想了想,却看向了一旁的凤官。   “不知先生,原本是什么打算?”   凤官看到他们两个说起话来已是吃惊,但见闻庭不论什么形式,好歹暂时压住了锦鸿脾气,一愣,便回答道:“我们同你们这边的狐官商量过,今日,本是想教你们射箭……”   闻庭点头,转而对锦鸿说:“那我们就在授课之时比射箭,如何?”   “可以!”   事到如今,锦鸿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退出,不假思索地应下。   如此决定下来,闻庭便不再多说,回头看了眼云眠的位置,就往书塾内走去。   其他小狐狸见状,赶紧纷纷跟着往里走,不一会儿,书塾门前就已经是一大群小狐狸来来往往。   锦鸿本来还未觉得不对,看到这个场景,才意识到和闻庭约定好比试后,他就不得不进道场中去了。   锦鸿原本是连这个破旧书塾的门都不想踏进去的,此时不得不愤愤跺了跺脚,这才跟着凤官的安排,一道往里面去。   云眠一直在书塾旁边目睹了全过程,她看得懂闻庭望向她的那一眼眼神中的意思,三两步追到书塾中,赶上闻庭,关切地唤道:“嗷呜!”   云眠素来不知道闻庭会射箭,那南禺山的小凤凰说出他们仙城学过的东西比较多的时候,云眠都还不是很担心,因为他们年关期间也随主位狐官大人在东仙宫学过较为高级的仙术,原以为这回能够用上,谁知闻庭和对方定下来的竟然是比射箭,云眠立即忧虑起来,围着闻庭打转。   闻庭将她抱了起来,摸摸脑袋,说:“你放心。”   说完这句话,闻庭似也不愿多讲,只领着她,往道场的方向走去。   ……这一天,狐官果然在道场中没讲几句话,就与凤官一道,将小狐狸们和凤凰们都带到了后山的修炼之地。他们显然是早有准备,后山已经布置好靶场,还准备齐了弓箭。   刚才在书塾前面闹出来的事情并不算小,狐官不可能全然不知情。但他似乎也和凤官达成默契,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反而乐呵呵地取了弓箭先给闻庭和锦鸿。   狐官道:“那么今日,就先由闻庭和凤族的锦鸿先来演示!”   话一说完,他便让到一旁,让闻庭和锦鸿上前。   两人这时都已各自挑好弓箭,锦鸿看着书塾中拿出来的没什么特点的一般弓和箭,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扬眉看了眼闻庭,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凤族来青丘的第一日,两边一起上的课程会选弓箭吗?”   闻庭不言。   锦鸿自顾自地往下道:“因为大家虽都是仙身,但各族间原形不同终究还是会有差别。你们狐族为万兽之灵,在仙灵之气的吐纳领悟上兴许会有优势,且在陆地上也能日行千里,但我们凤凰为百鸟首,终究是能展翅遨空的飞鸟!即便是尚未修成人身的孩童也可视百里之远,同等修为之下,我们的视力要远胜其他族群,在射箭上当然会有优势!这样安排修炼,也是展示不同族群特点的一环。我谅你事先大约不知这一点,你要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不必。”   闻庭应道。   “啧。”   锦鸿性格上颇有几分娇气,但这一回特地说这么一大段话解释,却真是好心,好叫闻庭不要拿狐族的弱势来比凤族的长板,谁知对方仍旧不领情,大概是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凤凰族不少人自小练射,甚至在世家子中都极为流行,因为射箭也是修炼视力的一种方式,锦鸿当然也是熟的。他熟练地拉开弓,将仙气凝聚在箭上,瞄准远处的箭靶——   云眠看到锦鸿的动作便是心中一跳,他摆出的姿态实在太漂亮了!一眼就能瞧出这只凤凰性子虽是乖张,但绝不是一无是处的纨绔。   嗖!   下一刻,只听一箭飞出,稳稳地扎在箭靶上!   仙人远视,仙界的射箭当然也与凡间不同。虽说是练习,但箭靶离得与射箭之处极远,足有数百里,高高悬浮于青空中,若是修为差一些的人,只怕都看不见靶子在何处。   这个时候,云眠身边的一只小狐狸就颇为慌张地跳来跳去,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团团,你看见没有?”   云眠倒是勉强能看见的,但亦觉得慌,她回答道:“我看到了……射得离靶心很近!”   是给弟子们练习用的箭靶,当然于凤凰们而言也是有难度的,锦鸿将箭射得如此贴近靶心,已是相当不易,连凤凰那边都发出了小小的惊呼之声。   然而锦鸿并未就此停下,他往一旁走了几步,再度瞄准,再度拉弓、射箭!   嗖!嗖!嗖!嗖!   狐官和凤官总共备下了五个仙靶,锦鸿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将它们全部射满,而且箭箭不是中靶心,就是擦着靶心射中!   锦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略有得意地回头笑道:“如何?”   然而闻庭面上却没有太大的起伏,他只是见轮到他了,就迈步上前,拉开弓,箭上弦。   云眠看得一愣。   她是第一次看到闻庭射箭,本来以为他不一定会,还担心得不得了,可是一看闻庭拉弓的手法,就知道他其实也很熟练,或许不及用剑,但绝不是不会的。   说来奇怪,闻庭那边也并没有自己射过箭的记忆,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会的,而且并不慌张。   大约又是过去的事所致。   闻庭脑袋因为这个想法昏沉了一瞬,但他旋即就回过神,专注地望着不远处的箭靶——   嗖!   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锦鸿远远看着,还未来得及吃惊,就见闻庭稳稳地又射出了剩下的四箭!   箭飞得极稳,甚至能听到箭风划破空气的破势之音,下一瞬,只见每一箭都——   正中靶心! 第66章   闻庭射箭的动作极为利落清晰,云眠只见他凝神看向远方的箭靶,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能一箭射出,射出之时发丝、衣袖纹丝不动,架势极稳。   云眠望着闻庭的样子,有一刹那觉得十分陌生。   她以前不曾见过闻庭射箭,只觉得他射箭时的面容分外清冷。闻庭平时也会显露出与周围人不同的贵气,但今天似乎格外明显,他挽弦的时候,手中握得仿佛不是书塾里简陋的弓箭,而是九重天上寻常难见的玉弓,即使将他的身影放到那些从仙城钟鸣鼎食之家来的凤凰中去,也没有丝毫不对劲之处。   闻庭从容而清傲地放下弓弦,他射出的那几箭都已稳稳地插在箭靶上,因为锦鸿的箭其实也极为贴近红心,反而更衬得闻庭的箭射得极准极稳,每一根箭都插在靶心的正当中!   周围的人都鸦雀无声,不止是凤凰,连青丘的小狐狸们和狐官都看呆了。   曦元对闻庭向来是较量之心,此时见闻庭竟然能这般射箭,内心震撼之感不必多言。他轻轻地“啧”了一下,扭开了头。   不过闻庭倒一时没工夫注意其他人的反应,只看向锦鸿,说:“像这般,是不是我赢了?”   “……!”   锦鸿这个时候,还全然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两人只比一箭,他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闻庭凑巧而已,但是整整五箭,同样的靶子、同样的弓箭,实在没有办法找出借口来。   要知道,锦鸿其实一直清楚自己天资出众、视力超群,他今年十三岁出头,比在场的其他人还要年幼一岁,但箭术即使如此还是一群人中的佼佼者,无论是远眺还是仙气控制都没有短板,自认除了兄长之外没有对手……可是眼前这只狐狸……   其他人看上去对弓箭接触不多,可能看不出端倪,但锦鸿却不可能不明白。   灵狐在远视一项上是不及凤凰的,因此若是修为相同,定是他们凤族更甚一筹。相反,现在是狐狸赢了,那么这就说明眼前这个原形是白狐的少年在修为上定胜过他许多……远远超过!而且这只白狐显然还不觉得这个距离难,竟是看不穿根底……   锦鸿仔细回想着闻庭射五箭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居然越想越是心慌。要知道他生于南禺仙城,姑母是南禺凰后,天生生有流光凤尾,不必修炼涅槃便可化为人身,资历不亚于天生神狐,而眼前这只白狐才不过三尾……这是……这是……   这是什么怪物!   锦鸿吃惊不已,但还不肯直说服气不服气,只抿了抿唇,震惊道:“……你是别的地方特意调过来的救兵?一起过来修炼的?你知不知道我的箭术,即使在仙城中都是拔尖!你五箭都迅速射在靶心,可见这个距离和难度于你的修为而言还太简单,我估不准你到底是什么修为……但你可明白,你若一直是这样的水平,说不定都已经足够去东天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惊愕地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还留在这样的地方!”   锦鸿的话,其他小狐听了只是或羡慕或畅快,唯有云眠胸口被重重一敲。   然而这时,她却听闻庭镇定地回答道:“你说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的水平,在书塾中并不算是最好的。”   “啊?!”   小凤凰惊诧得难以言喻,神情明显是不信。   “这种破书塾,难道还有人修为比你高不成?!”   闻庭有意震他,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正在练习场旁边紧张地翘着尾巴看他的云眠,谦虚地说:“过奖。其实去年的年关考试,我在书塾中不过排到第三名,在我之前还有两人。而且之前青丘有过挑选少主侍读的大范围考核,我们书塾内共有四人入选,我甚至没有名次。因此这里水平与我相当的,至少还有三四人。”   ……像这样的怪物居然还有三四人?!   锦鸿果然大受打击,他不自觉地动摇起来,望向站在一旁的狐官。   闻庭说得并非谎话,但多少存在糊弄人的成分,狐官是不那么介意锦鸿这样的小孩子无礼的,但难得见到闻庭孩子气的举动,倒有几分好笑,便颔了首,说:“年关考核时的第一的确另有其人,不过闻庭是和另一人同分,应当算是并列第二吧。”   但即使如此,也足够锦鸿震惊了,他脱口而出道:“那第一名是谁?!”   锦鸿话音一出,后山周围一片都安静下来。   青丘的小狐狸们是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但被其他人说着说着,也忽然一下子觉得云眠好像特别厉害的意思。跟来的凤凰们就完全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了,只觉得闻庭这般厉害,那年关考核成绩比他还好的人肯定强,纷纷愕然地投以敬畏的目光。   霎时间,云眠只觉得所有人都将崇敬的视线集中在了她身上。   “嗷呜?”   云眠一慌,有点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因为狐官和青丘的小狐狸们都看着她,凤凰和凤官跟着明白过来,都朝她这里看来。   只听闻庭面不改色地吹捧道:“这是云眠,她年纪比我小半岁,但年关考核的分数还高我十余分之多,差距非常悬殊,着实难以追赶。”   年纪小半岁!十余分之多!   这下锦鸿连脸色都变了,赶紧去看这是一个如何逆天的怪物中的怪物——   云眠懵了一瞬,但她转瞬就明白过来,赶紧不负众望地把差点摔到地上的小屁股抬起来,收了收茫然的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竖起浑身白毛毛,翘起尾巴,把自己显得大一点的同时摆出一个很有气势的姿势,犀利地扫视周围一圈,然后开始嚣张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云眠凶狠地叫道:“嗷!嗷!”   云眠努力装作很厉害的样子在后山附近昂首阔步地走来走去,来不及看到她之前模样的凤凰果然都好吃惊,觉得这只狐狸走路的姿态简直跟老虎有得一拼,难怪小只但是修为这么高了。   锦鸿看到云眠也愣了下,没想到闻庭说得竟然会是他昨日在天上凑巧看到的小白狐。他一眼就认出了云眠雪白的毛色,还有额间的红莲印,却未想到今日会在此处撞见……   云眠这会儿已在原地徘徊了好几圈,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喷个火加强一下效果,却听锦鸿出声道:“既然如此,我也想看看这边学堂的第一名会是什么水准!可否让她也射上一箭,和我们一道比试比试!”   “……嗷呜?!”   云眠不觉慌了一瞬,唯我独尊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停下来了。   闻庭倒没想到锦鸿还会有此举,不由一滞,脑海中开始替云眠拼命思考办法。   狐官亦晓得云眠这会儿只怕有点难下台,忙替她说话道:“去年的年关考核更侧重于文试比试,云眠主要是在常识论一块上占了优势,她以前没有像闻庭那般接触过射箭,并不一定会的……即使勉强她射,也不一定能……”   锦鸿却道:“既然你们说得这个闻庭觉得她不错,修为总不至于差到连箭靶都看不清的地步,射一箭看看总是没有关系的。我这回又没有非要她赢我!”   “……”   锦鸿乍一看粗枝大叶,但认真说起话来,却意外得滴水不漏,狐官竟有几分难接。   闻庭蹙了蹙眉头,正要为云眠张口,这时,却听旁边一个少女的声音主动说道:“那要不……我试试看吧?”   闻庭微怔,望了过去。   这个声音是来自云眠的,她其实还是有点不确定,但仍然努力定了定神,化成了人身。   云眠身上穿着干净的浅色衣袍,手腕上坠着闻庭先前给她做得仙花手链。她在学堂里化人身的次数比较少,除非修炼必要,否则都不太化形,不过今日除了锦鸿的事之外,她其实自己的确有几分想试试看射箭……   云眠不好意思地对锦鸿解释说:“我以前的确没有射过箭,可能会射得很差……只是尽量试试,请不要介意。”   “……无妨。”   锦鸿本只是心有疑虑,但见云眠化成人身,又怔了一下,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试就是了。”   于是云眠就走上去,站在闻庭身边,将他手里的弓接到手上,并且另取一支箭。   闻庭感到云眠从自己身边擦过,她身上从花丛中跑过残余下香气似是一瞬间拂过鼻尖。   狐官一顿,说:“你稍微等一下。”   天上的箭靶都被闻庭射中了正中,不是很好瞄准,他扬袖一动,就将原先的箭都取了下来,将没有多余遮挡的靶子留下来给云眠射,然后稍微指点了一下云眠射箭的方法。   时间紧迫,狐官亦来不及多说,只能大致说明。云眠听完点了点头,将射箭的方法记下来后,学着闻庭的样子拉开弓,双眼费劲地对着空中睁开,拉开弓弦——   云眠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一来她也想知道自己如果之前和闻庭一样走出去,能不能尽可能让锦鸿收回之前的话,二来……闻庭之前射箭的样子,让她觉得有点心慌。   想要……尽可能和闻庭近一些。   云眠是看得清楚天上的箭靶的,她尽量瞄准箭靶的位置,按照狐官的说法,她将自己的灵气附着于箭上。   这种在箭上附着灵气的感觉并不是很陌生,有点像是当初她拿闻庭的剑救曦元那一回,尽管附着的载体不同,但感觉十分相似。   云眠尽量模仿着闻庭的姿态、样子,甚至是使用灵气的方式和角度等等细节,等她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惴惴地松开弓弦——   嗖!   砰!   箭飞出去的力道比她想得还要大一些,云眠手有点疼,不觉闭了一下眼睛,但箭似乎还是撞上了箭靶。   她还未睁眼,就听到四周传来惊呼声。   狐官有点吃惊地看着云眠,宣布道:“正中红心!” 第67章   云眠脑袋一片空白,她谨慎张开双眸,小心翼翼地往天空中望去……   只见她那支箭竟真不偏不倚、牢牢地插在箭靶的红心正中!   云眠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眩晕,连周围的声音都不太听得清了,然而此时,她身边却是惊叹之音一片,不少小狐狸高兴地原地跳来跳去!   “原来团团会射箭啊!”   “团团射中靶心啦!”   “好厉害!”   就连闻庭都觉得惊讶,倒不是他不相信云眠的天赋,只是射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水准的,本想着她主动欲试试和那只叫锦鸿小凤凰比试也不是坏事,射得到最好,即使射出靶也无妨,却没想到她真的……会射得这么漂亮!   闻庭向云眠望去,只见她正懵然地双手握着手里的弓,好像被四周的赞扬声夸得找不着北,不知所措地到处看来看去,神情既开心又羞涩。   他又转头看向最初提出要让云眠射一箭看看的锦鸿。   这个时候,那只小凤凰同样呆若木鸡地看着云眠,震惊得一时忘记了说话。   闻庭对他道:“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你还有什么质疑的地方吗?”   “……”   锦鸿窘迫地抿了抿唇。   当初是他当众说这里的狐狸修为太差没法一起修炼,现在却连续败了两次,再没法说挑剔的话,难免觉得丢脸。   锦鸿始终觉得这里都是偏山的弟子上不得台面,尽管连输两回多少让他隐隐有点改观的意思,可是看看手里破旧的弓箭还有普通建在山中杂草丛生的练习场,还是忍不住将想法掰回最初的观念。   他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撇嘴道:“愿赌服输,我暂时将在你们学堂门口说得话收回来就是了!”   他张了张嘴,明显其实还是有不高兴的地方,可是碍于之前已经丢过脸,不好再往下说。   狐官笑着打圆场道:“那么比试就到此为止吧!你们三人做得都不错,即便以往交流在青丘城中时,其实都少有挑出来三个人都能射得这么出众的。”   说着,狐官又看向其他的小狐狸和凤凰们,笑着朗声宣布道:“刚刚主动出来射箭的三位,都是素日里各族道场中的佼佼者,着实是一场精彩的比试!感谢锦鸿、闻庭和云眠三位弟子开了个好头,做了非常优秀的示范!”   狐官一句话当众将三个人都夸到,云眠和闻庭暂且不论,锦鸿却是立刻红了脸。   凤官在旁边赞同地点头。   这时,只听狐官继续说道:“那么,接下来大家的修炼也正式开始吧!今日我们本来就是要教大家学习箭术的,请各位按照次序到我和凤族天官这里领取弓箭,以前接触过弓箭的在这边战好,完全没有接触的请到那一边站好等待……”   狐官不久就将修炼的事安排地井然有序,在旁边的小狐狸们早已都看得跃跃欲试,人身的凤凰们则要骄傲些,但因为三人射得的确漂亮,他们多少也被带起几分热情,面面相觑一会儿,也都敛了敛袖子,上前去领弓箭。   云眠一直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直到一只化成人身的小灰狐从她身边跑过,顺便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箭,才慢吞吞地回过神来。   小灰狐说:“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呀?赶快和我们一起去玩箭呀!先生将靶子增加了好多呢!”   云眠下意识地想“嗷”,张嘴了才发觉自己现在是人身,面上微热,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小灰狐开心地夸她道:“团团,你刚才射箭射得真好呀!大家都说你射得比那只凤凰还要靠近靶心呢!”   “没有没有!”   云眠连忙谦虚地摆摆手。   事实上,她自己都很吃惊自己能够射中,直到现在还有种云里雾里的轻飘飘之感,但要真要她说,又很难说出具体内容来。   然而小灰狐其实也没有非要她说个所以然的意思,只是单纯为云眠赢了说他们和学堂不好的凤凰而开心,同她打了声招呼,就自己离开了。   倒是云眠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她射中了箭,迷茫之余,终究是觉得高兴的。她四处看看,正好看到闻庭和狐官说了话走回来,云眠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精神地在原地跳跳,朝他挥手道:“闻庭!闻庭!”   尽管她心里清楚闻庭都已经看见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重复一遍道:“我射中靶心啦!”   “……我看到了。”   闻庭见到云眠这般模样,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云眠素来认真努力,尽管能一箭射中肯定有运气的成分在其中,但至少在看见仙靶、附着灵气这些基础的方面是不会有问题的,因此闻庭仔细想想,就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是尽人事、听天命的结果。云眠今日得天命眷顾,着实是件令人欣喜的好事。   云眠果真欢快得恨不得变成狐狸原地蹦跶,闻庭抿唇淡笑地看她,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掌心一烫,被云眠握住了手。   只见她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向上举高,脑袋乖巧地低下来,然后将闻庭的手,放在了自己脑袋上。   闻庭:“……”   他们如今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闻庭的个子已经抽条了,云眠比他要来得娇小几分,这会儿正不自觉地有点踮着脚,脑袋在他掌心里蹭蹭,然后往上看去,期待地望着他。   云眠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手掌,想要被摸摸脑袋,示意他快夸夸她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看闻庭不动,还疑惑地踮了踮脚。   闻庭一顿……迟疑地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摸了摸。   “呜……”   云眠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音,十分惬意的模样。   闻庭微怔,望着云眠的样子失神,但还没等反应过来,已被开心地被摸够脑袋的云眠牵住了手。   云眠倒是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杏眸明亮,举起手中的箭晃晃,说:“刚才有人顺便帮我领来了箭!今天好像还可以练习,大家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去吧!”   说着,云眠便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走,闻庭一顿,只觉得手中柔软温暖,却被带着一道去了。   ……正如先前那只小灰狐说得那般,闻庭他们三人比完射箭后,狐官和凤官将靶子的数量都增多了,而且将靶子的距离也都拉近一些,好配合一般初学者们的水平。   云眠很快也找到一个没有人在用的新靶子瞄准,她拉开弓弦,有点忐忑地架上箭。   她先前真的是第一次射箭,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凭本事射中的,因此分外紧张。   倒是周围有不少狐狸凤凰注意到云眠又在拉弦,都好奇地纷纷望过来,看她射箭的结果。   云眠深呼吸一口,回想刚才在大家面前射箭的感觉,重新模仿闻庭射箭的架势……这回箭靶比之前近得多,应该是没有那么难的,她闭了一下眼,复而睁开,然后手指一松——   唰!   正中靶心!   “哇!”   周围一片哗然。   云眠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额上的汗,但自己也很惊喜。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摸了摸弓和袖子,休息了约莫一刻钟,这才又站起来重新上弦射箭,只听“嗖”的一声,箭又迅速地飞了出去——   然而这一次结果就没那么好了,箭“咚”地撞在箭靶上,堪堪扎进边缘,不要说中红心,只是勉强没有脱靶。   “呜……”   云眠有点失望地垂下尾巴。   她慌张地往周围看看,好在她刚才那一箭射好去休息以后,其他人就都回去射箭了,这一会儿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她。   云眠松了口气,但她的本意是希望与会射箭的闻庭更近些,现在越来越远了,免不了有几分低落。   好在她很快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尽力尝试地射了好几箭,有一两箭甚至脱了靶,但也有好几箭中了,如此来来往往,云眠的尾巴一会儿翘起一会儿落下,倒没注意到有人不停地望向她。   锦鸿输给他看不上眼的乡下狐狸,到底心中还有不甘,可又总忍不住去注意云眠,看她一会儿射得中一会儿射不中,在原地转来转去。   云眠明显并不是十分熟练,拿弓箭的动作和姿态都很生疏,但仍然难以想象……她竟然是第一次射箭!第一次射箭的人通常能把箭射到靶子上就已经不错了,毕竟还有不少小狐狸连靶子都看不见,跑去找狐官帮忙再调低。然而云眠,除却生疏,在别的方面都很难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锦鸿心情极其复杂地盯着云眠跑来跑去地练箭,使劲找她动作中不完美的地方,一方面看云眠状态其实很不稳定,他作为凤凰的自尊总算若有若无地恢复了一些,另一方面想起他居然会输给初学者,锦鸿又忍不住浑身难受。   锦鸿就遮掩纠结了老半天,最后还是闷闷地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然而就在这时——   ……叮铃!   云眠又射中了漂亮的一箭,她忍不住开心地蹦了一下,欢呼一声,脖子上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响声。   云眠狐形的脖子上原本坠着铃铛,但大约是人身挂铃铛不大方便,她化为人形时,铃铛会自己化成花型吊坠,但偶尔还是会同原来一般发出叮叮声。   锦鸿隐约听到铃铛声,身体明显地一顿,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自然而言觉得在意。可是锦鸿猛地回过头,目之所及,除了握着弓的云眠和周围一些在练剑的小狐狸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锦鸿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在意铃铛声,声音又小,他疑心自己听错,可又觉得介怀,正待细看——   这时,却见狐官和凤官已聚在一起,两人宽袖一挥,将箭靶收了下来,小狐狸和小凤凰们没法再射,只得停下望过去。   只听狐官道:“今天暂时就到这里,请大家都将弓箭归还到原处,一起回到道场去!我们还有事,要同大家说!”   云眠闻言,赶忙按部就班地归还弓箭,和所有人一道回了道场。   锦鸿虽是吃惊,但无法,只得迅速跟了上去。   为了迎接凤凰到来,道场的蒲团比原先增加了许多,足够满足所有人的位置。不过,锦鸿他们显然还不习惯这里道场的环境,锦鸿在后山的时候强忍着不说怨言,可是等重新坐到道场的蒲团上,又不禁不舒服地动来动去,坐不安稳,最后“啧”了一下。   云眠这会儿已经回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上,因为今日练习了弓箭,所有的小狐狸们都化作了人身,即使他们种有不少回到道场就立刻变回了狐狸,还是人狐掺杂,云眠坐在其中,甚至有点不习惯之感。   云眠虽未立刻变回狐狸,但她习惯人身留着耳朵和尾巴,这会儿见状,她不自觉地摆了摆尾巴。   所有人都坐定之后,只见狐官在道场内看了一圈,微笑着出声道:“今天大家都做得很好。不过正如大家所见,今年已经是大家在道场中修炼的第二年了,而且从南禺仙城来的客人们平日大多是以人身修炼,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将增加人身修炼的时间,希望以后大家抵达道场后,都能够尽量保持人身!” 第68章   狐官话音刚落,道场内已是大片的哗然。   狐官看着整个道场哀嚎的小狐狸们,好笑地道:“你们不用太慌张,现在只是暂时定下来。一开始并不会完全强制的,你们只要保证到道场开始授课的时候,至少一个时辰的修炼都保持人身就可以了,接下来当然坚持得越久越好,但实在坚持不住了,也可以变回狐狸休息。”   狐官说:“我们接下来半年都将与南禺山来的凤凰们一道修炼,有时课程会由主位狐官大人亲自教授,大多数术法都更合适人身。所以大家若是不能在修炼时适应人形,接下来的修行会多有不便。”   狐官这样一说,基本上就是完全确定下来了。   小狐狸们起初非常热闹地议论着,但狐官说了维持人身的时间后,大家不安的交流就渐渐小了下来。   尽管大家平日里的确更喜欢狐身,不过仅仅维持一个时辰人身,对修炼半年有余的狐狸来说都不难做到。   刚刚还十分紧张的小狐狸们都松了口气,只是议论之声终究未消,道场中还是小声地讨论着。   云眠听到日后修炼要维持人形亦愣了一下,耳朵歪到一边,下意识地看向闻庭。   闻庭对这个结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安静地端坐在蒲团上。他似是感到云眠的视线,这才缓缓转过头来,问:“……嗯?”   “没有事没有事。”   云眠慌张地摆摆手,面上微红地低下了头。   她心里想得是闻庭在练剑、射箭还有人身用术好像都十分熟练的样子,大概对人身修炼都已经习惯了吧……   云眠眼角的余光瞥向道场后面。由于道场蒲团排布的问题,供凤凰族使用的新增座位几乎都设置在道场最后,小狐狸们东倒西歪地趴到蒲团上休息的时候,坐在后排的凤凰们仍是维持着人身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模样。   狐官浅笑着在道场正前等着小狐狸们讨论结束,这才平和的宣布道:“那么今天是第一日射箭,大家以前没有接触过,可能都累了。凤凰弟子们如今都接住在狐主东仙宫,尚未安顿完成,我和凤族天官亦还要过去处理一些后续的事,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   “嗷!”   “嗷呜!”   道场内的小狐狸们一听到散学,都激动地摇起尾巴,纷纷收拾身边的东西准备离开。   云眠回过神来,赶紧也跟闻庭一起将小布包整理好。   今日大家几乎完全都在后山射箭,带来的东西都没有打开过,道场内的小狐狸们不久就都各自收拾好了东西,欢欢喜喜地散去,不过须臾,道场已经完全空了。   剩下的凤凰们要和凤官狐官一道去东仙宫,因此直到小狐狸都走光了才各自从容地起身,跟着两个天官腾云往东山头山顶的方向去。   等飞上天空,凤凰们亦交谈起来。站在锦鸿身边的少年原身是青鸾鸟,想到刚才的场景,忍俊不禁地笑道:“你看到刚才那些小狐狸的反应了没有?这个地方倒真有几分有趣!只不过是要保持人身修炼,就将他们都吓成那个样子。”   “有趣什么?!”   锦鸿仍旧觉得不快得很,他觉得别的少年有取笑他的意思,面上滚烫,却委屈道:“你们都不觉慌吗?!那个样子的道场,那个样子的弓箭,还有弟子也明显落后许多,我们本不该到这里——”   青鸾少年笑道:“有什么可慌的,只不过半年时间而已,就当在这里玩乐一段时间罢了!再说,你和他们比箭,难道不是输了?”   锦鸿顿时憋红了脸。   青鸾少年大笑,拍了拍他肩膀说:“你也不要太在意了,我们都知道你的水平!今日连输两回……大概是凑巧吧!”   说着,青鸾少年就拉着锦鸿往前快走了几步,好去追赶他们有点落下的队伍。锦鸿虽还有话想说,但一口气被硬生生憋着,也只得暂且作罢。   ……   另一边,云眠和闻庭不久亦一道回到木屋之中。   天色渐晚。   闻庭从归来后就一直在观察云眠,看着她心不在焉地和平时一般温习完了功课,然后抱着小藤球滚着玩了一会儿,乍一看没什么异常,可是不知怎么的,闻庭总觉得云眠还有点晃神。   于是到了两人快要睡觉的时候,云眠照例将能保暖、睡起来比较柔软的东西都使劲拖到火灶边铺好,然后自己跑上去用力跳了两下,将临时搭起来的睡窝弄得更为蓬松柔软。   气温一天天地升高起来,其实现在已经不用生火,晚上只需要将门窗关好就不会觉得冷,不过因为云眠习惯了,他们还是睡在原来的位置上。   闻庭帮着云眠弄好了窝,然后侧着身蜷起尾巴躺下。云眠开心地蹦过去,在他身边躺下,熟练地窝成一团,把四只爪子都缩到他怀里,然后脑袋在闻庭下巴上拱来拱去,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闻庭等着云眠自己和平时一样窝好了,这才在她的眉心轻轻舔了一口,问道:“眠儿。”   “嗷?”   “我总觉得你有点心神不宁……你还在在意白天的事吗?”   下一刻,闻庭明显他怀里的小毛团动了一下,她的爪子一颤,但旋即点头说:“有一点。”   闻庭问:“……可是和我有关?我有什么……会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呀。”   云眠疑惑地歪了一下头,不过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又往闻庭胸口蹭蹭,说:“你射箭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很英俊……当然练剑的时候也很英俊嗷,如果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这个?”   闻庭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云眠给出的答案会是这个,白毛底下的面颊顿时就泛出了赤色。   被云眠夸赞相貌的感觉有点诡异,他想要高兴一点,可又抑制不住砰砰的心跳。想到云眠的耳朵就贴在离他胸口很近的位置,闻庭有些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说:“……睡吧。”   “嗯!”   云眠点了点头,但旋即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这才合上眼眸。   一整夜的时光一点点过去,随着月儿从东边升高继而消失,天空晨曦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黎明时分,云眠醒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挪动爪子,十分谨慎地将自己从闻庭怀中挪出来,左右围着他端详许久,确认闻庭没有醒来,这才松了口,轻轻地推开门,往山间跑去。   云眠一只狐狸拖着尾巴跑得飞快,不久就到了书塾后山,她找到了狐官存放弓和箭的地方,叼了一副弓和几支箭,然后在离有箭靶的空地不远处化成人身,抬步准备走过去。   ……云眠的确是有几分心神不宁。   听狐官的意思,他们接下来几日好像都要练箭,但她今天和那只小凤凰一起比试箭术,所有凤凰都知道了她是去年年关考核的第一,她今日又赢了,实在起点颇高。   她毕竟是给书塾出头才比了箭术,但其实水平并没有第一次偶然表现出的那么好。云眠知道不真实稳定的水准不可能一直有用,有点担心她在给凤凰们留下的印象太高,以后暴露真实水平会让书塾中的其他狐狸失望,这才决定自己私下里多练习一些。因为是她自己的小心思,云眠都没好意思告诉闻庭,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起来了。   晨曦的微光正好,能看得清箭靶,云眠心中一喜,只是她正要走上去自己练习,刚迈出一步,便猛地顿住了——   空地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响动!   云眠一惊,不觉握紧了手中的箭,忙忐忑地往探出头,往空地上望去——   只见本应空荡荡的凌晨空地上,这个时间,竟然就有人先一步到了。   曦元着一身在夜色中颇为灼眼的红衣,手中挽弓拉弦,正在对着空中的箭靶射箭! 第69章   曦元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独自练习了多久,他咬着牙,衣衫已完全被汗水浸透,额上也尽是汗珠。   云眠没想到这么早还会在后山碰到人,步伐一滞,鞋子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的细碎声响。   曦元像是听到了响动,立刻回过头来,厉声问:“什么人!”   “我……”   云眠躲也来不及了,索性出了声,局促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无措地望着曦元。   曦元看到不远处的云眠,亦是一怔,但转瞬,他的目光落到云眠手中紧握着的弓箭上。   曦元也是趁着没有人过来练习的,不会不明白云眠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此处的意图,但他抿了抿唇,接着转身就跑!   “……诶?!”   曦元跑得实在太快,云眠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曦元就消失了在了丛林深处。   她、她有这么可怕吗?   云眠懵懂地眨了眨眼,以往都是她躲曦元,这回忽然换作曦元躲她,云眠反而有点迷茫。   不过既然来了,箭肯定是要练的。   她慢吞吞地迈步走到空地上,可是等她抬头看到空中浮着的箭靶时,却又不禁惊讶。   箭靶大约是曦元自己挂到天上去的,位置并没有狐官挂得那么高,但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飞箭,箭尾的羽毛被清晨的凉风吹得微微发颤。曦元大概是觉得光对着一个位置射箭效果不是太好,他总共挂了三个箭靶,像是轮流射的,但相同的是,每一个箭靶都被满满的,除了已经插着箭的位置,还有留下射箭痕迹的黑孔。   云眠看着三个仙靶呆了呆,她跳起来挥了挥袖子,将仙靶摘下。   云眠将箭靶拿在手上,望着上面细密的箭洞出神。她想了想,云袖一拂,学着狐官之前的样子将仙靶恢复原状,她的仙气在靶面上掠过,箭和箭靶都再次完整如新。   云眠捧着手中的箭靶看来看去,确认完全看不出端倪,终于松了口气。她替曦元收拾好留下的烂摊子,开开心心地在原地蹦蹦,手托靶底往上一推,将仙靶重新挂回天空,自己认真练习起来。   云眠是特意过来练习射箭的,当然特别卖力较劲,她使劲练习了一个时辰,练得手都有点发麻了,看看天色,匆忙将所有东西恢复样貌、弓箭都归回原位,然后急急往回跑。   练习这么久,云眠亦和曦元一般出了一身的汗,她先变回小白狐,“咚”地扑进水里,在里面打滚蹦跶折腾了好一会儿,等确认闻不出汗味了,这才上岸用力将毛抖干。   现在虽已逐渐入夏,但是天蒙蒙亮的清晨,天气还是很冷的。云眠出水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呜”了一声,但还是尽量飞快地赶回木屋里,掐着时辰熟练地拱起闻庭的尾巴和爪子,钻进他怀中。   “嗷呜……”   闻庭的怀抱非常温暖,云眠不觉舒服地叹了口气,她本来就没有睡得很饱,感到让人安心的气息,就自在地往他怀中蹭蹭。云眠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尾巴搭在闻庭身上,再次呼呼睡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不到。   闻庭在与往常相同的时间醒来,睁开了双眼。   他先动了动身体,将尾巴展开一些,露出里面呼吸平缓还在睡觉的云眠,紧接着,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闻庭奇怪地歪了一下耳朵,将视线落在云眠身上。   护着睡了一个晚上,往常早该被他捂热的小毛团到现在居然还是冰冰凉凉的,像是在怀里揣了一团晨风。   闻庭蹙着眉在她额上贴了一下,却发现云眠体温是正常的,只是白毛凉飕飕。闻庭动了一爪子,正要再试探,却见怀中的云眠打了个哈欠,抖抖扁下的耳朵,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闻庭一慌,赶忙后退几分。   云眠费劲地睁开眼睛,小声道:“嗷呜,早安,闻庭。”   “……早安。”   闻庭缓慢地回应道,又想起云眠平时是醒得比他早的,而且一醒来就会到处蹦蹦跳跳,活力无限的模样。   缺少睡眠的时候,多睡一小会儿反而会比完全不睡更困,云眠这会儿还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步子也走得摇摇摆摆。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用力甩了甩毛,这才重新精神起来,欢快地回头对闻庭道:“我去储藏室里拿点仙草回来,我们一起吃嗷!你稍微等一下!”   “……嗯。”   闻庭应了声。   “我去给仙草浇水。”   云眠扭着尾巴欢乐地跑出去了,闻庭却还疑惑,他迟疑地望了她的背影一会儿,但因为察觉到不对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刹,他也不敢确定,见云眠没什么不舒服之处,便怀疑自己多心。   ……这一天学堂的修炼还是照旧,凤官和狐官领着他们继续练习射箭。   弓箭是仙气附着起来比较容易的一种兵器,青丘这边的小狐狸以前都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正好用来打基础。因为射箭不仅仅是射箭本身,练箭的同时,还能锻炼将仙气附着在兵器上的能力,狐官和凤官好像都准备就这样修炼一阵子的样子,给每一位弟子都辅导得很细。   云眠当然修炼得极为认真,闻庭发现仅仅过去了一个晚上,云眠就比昨天又熟练了不少。   狐官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路过云眠这里的时候立刻眼前一亮,赞赏道:“云眠,你今日的表现好像又比昨天好了!如果能继续保持的话,说不定再过几日,就能将你的箭靶调整得比其他人远些!”   “……谢谢先生!”   云眠有点羞涩地低下头,但握着弓箭的姿势却是高兴的,眼眸中也闪烁着雀跃的神采。   狐官的话对云眠来说无疑是很大的鼓励,云眠相当振奋,练习得愈发努力……不过她心里清楚,这样的水平依旧还不能和凤凰们相提并论,还要继续用功。   于是第二日清晨,云眠又按部就班地偷偷从闻庭怀里钻出来,往可以练习的后山跑去。   她到的时候,曦元已经到了。   曦元跟昨日一样在后山练剑,听到声音就回过头,与云眠四目相对,他一顿,拔腿就走。   “等、等等——”   云眠看到后山空地上有人在,心里多少有预料,没有昨日那么慌张。   曦元今日也得了狐官的夸奖,但他被夸奖好像也没有多么开心,还是满脸不满地皱着眉头,所以云眠猜到曦元大概也是私下早起过来练习的。   云眠其实还是本能地有点畏惧曦元,但她握紧了拳头,还是鼓起勇气道:“那个……你不介意的话,其实我们可以共用场地一起练习的……我只需要这半边的地方就够了,你原来的靶子,你可以继续使用……”   曦元闻言,果然停住了脚步。   云眠越说越小声,她不安地摇了摇身后的尾巴,见曦元没说什么,就试探地往里迈了一步。   云眠惴惴地挪了进去,过了良久,才见曦元移开视线,不自在地说:“……可以。”   他道:“那我只用这一半,不会越过去。”   话完,他重新举起弓,接着往箭靶上射箭。   云眠怔了瞬,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正常地和曦元说过话了,不由有点失神。不过,她见曦元没有生气或者气恼的样子,又小小地松了口气,跟着拿起弓箭、射好箭靶,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练箭。   ……于是两人这一早晨背对背各自练习射箭,气氛有些尴尬,彼此都没有搭讪说话,倒也相安无事。   云眠起初还有些警觉,后来就渐渐放松下来。又过一天来,她还是仍旧会碰到曦元,照例如此,他们互相对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各练各的射箭方法……学堂里还在继续教授箭术,他们两人便仍维持这样的状态,尽管没有说话,但因为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亦有所和缓,到几天后,他们发现对方射箭的方式有不对劲之处时,已经可以别扭地互相询问和指点了。   虽然依然算不上多么融洽,但云眠明显对这样的状况觉得开心,连走路都颠得轻快了许多。   “……你最近好像心情不错?”   这一天天黑以后,闻庭望着一边欢快地推着睡觉的窝一边哼歌的云眠,缓声问道。   “嗷呜?”   云眠一顿,不疑有他,喜悦地竖起耳朵,老实地点头道:“嗯!最近先生夸我夸得很多呀!”   说着,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困倦地在刚推到屋子正中的窝上趴下来,说:“我有点困啦,我们睡觉吧……闻庭,你还不打算睡吗?”   云眠用尾巴揉了揉眼睛,看上去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睡着了。闻庭一顿,走过去圈住她,说:“……来了。”   “嗷。”   云眠乖巧地在他胸口蹭蹭。   ……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晨渐至,寅时已过,蒙蒙亮的微光从东边一点一点从木屋门窗的缝隙透了进来,有一缕照在云眠的尾巴上,她皱着眉头动了动,再次醒来。   云眠连续起得这么早,其实有些吃力,她半眯着眼睛轻手轻脚地从闻庭怀里爬出来,伸了个拦腰,抖抖毛,然后重新蹭到闻庭身边去,舔舔他的额头,留恋地蹭了蹭他,又贴在他身边打了两个滚。   这段时间她一直折腾,但因为她怕吵醒闻庭动作非常谨慎,闻庭作息又一直以来相当规律,故而没发生过意外,云眠的胆子也因此逐渐大了起来。她倒也没想得太多,只是因为亲近闻庭、想和他蹭蹭抱抱舔舔,但是白天闻庭醒着的时候,她不好意思撒娇得太厉害,索性趁他没醒全部自己偷偷补上。   云眠“嗷呜呜呜”地小声蹭得十分欢乐,大概蹭着闻庭玩了足有一刻钟,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又在他额上舔舔,然后和前几天一样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然而……在云眠很轻很轻地合上木门后,原本睡在地上的闻庭,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眸。   云眠这段时间许多古怪之处。   每天醒来的时候,她的毛都是凉的,有时候还有初夏泉水清爽的气息;她睡觉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早,睡得越来越沉,但白天的时候却没见多么有精神,甚至还开始在课上打瞌睡了;另外,他们每天在学堂里练剑的时间其实并没有非常多,云眠这些日子被先生夸奖得极为频繁,闻庭当然是为她高兴的,可是他前两天摸她的手时,竟然在她虎口指尖摸到了茧子!   若只是一两日也就罢了,现在过去了四五天,闻庭不可能再全然忽视这些怪异之处。   他有点在意云眠背着他在偷偷做些什么,亦有点在意云眠为什么要特意瞒着他……闻庭是可以控制自己的睡眠状态的,昨天晚上他特意睡得很浅,几乎是云眠刚刚一动,他就完全醒来了。   可是云眠……   闻庭一滞,有点心情复杂地动了动尾巴,他身上还残留着云眠围着他蹭来蹭去时柔软温暖的体温……闻庭甩了甩脑袋,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然后赶紧跟了出去——   闻庭的修为比云眠要高上许多,只要有意控制就不会被发觉。云眠出了屋子就开始蹦蹦跳跳,他一路跟着她穿过草丛、走过小路、路过学堂,接着从学堂后的高草丛里钻了出来,闻庭探出脑袋,发觉这里是书塾后山空地。他抬起头,看到云眠已经化成了人身,又往空地的方向走去。   闻庭不由愣了一下,跟了上去,然而下一刻,他却看到空地上还有一个少年的身影——   闻庭怔住。   只见云眠走上前去,好像与他已经不生疏了一般,笑着打招呼道:“曦元! 第70章   曦元也正站在空地上,云眠与他打招呼的时候,空地上两人的影子凑近、并排直立在一起,看上去竟像有几分亲密。   曦元看到云眠并不是很意外,他神情微妙地游移了一下,这才打招呼道:“你来了啊……”   闻庭看着两人并排的影子,脑海中顿时就炸了。   ……云眠和曦元?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还是单独私下里……他们是约好的?   他看看周围,天刚亮、书塾后山、少年少女……这怎么看都像是私会的地点时间,云眠和曦元……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闻庭一时间只觉得思路十分混乱,脑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他的心脏乱得砰砰直跳,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落在云眠和曦元身上——   云眠并不知道闻庭怎么想的,在她看来自己遇上曦元,就和早晨在道场中碰到小月差不多,云眠亦不知道闻庭已经跟了上来,她跟曦元打完招呼,就蹦蹦跳跳地转身准备往她自己的方向去练箭。   往常打完打招呼,他们就该各管各的练习射箭了,可是今日,曦元刚刚转过头,步伐一顿,就又仓促地折了回来,叫住她道:“——云眠!等等!”   “嗯?怎么啦?”   云眠疑惑地转回头。   “我……”   曦元在黎明的昏暗中迎上云眠清澈的眸子,反倒有几分局促。   他道:“……我有话想跟你说。关于以前的事,还有……关于道歉和道谢。”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的思索一会儿,良久终于定了定神,说:“团团,半年前我们第一次在学堂人身测试的时候,青阳不小心打破的那个瓶子……那时,多谢你救我。”   “还有……”   他的眸光闪烁不定,没有办法完全落在云眠身上,声音的气焰亦小了些。   “以前我带着文禾和青阳到处欺负过你……对不起。”   “……唔?”   云眠愣愣地眨了眨眼,其实她灵智开得晚,当初曦元欺负她的事,大半都已经忘了,只是身体还留着畏惧曦元的本能。   她没想到一贯骄傲的曦元特地将她叫住,说出的居然是这么一番话,太过出乎意料,一时间都没有想出用什么话来接口。   曦元说完这几句一直徘徊在嘴边的话,倒是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自从他被云眠救了以后,还不曾真正向她当面道过谢。他明明一直欺负云眠、瞧不起云眠,结果关键时刻却偏偏被她救了,曦元因此一直心情很是复杂,连带着面对云眠时都极为不自在,他自尊心颇高,内心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拉不下脸,这下终于趁着两人关系缓和的夜色私下里讲出了口。   曦元心里像是卸下了什么,很是一松,只是他也不敢看云眠的反应,高高地扬起下巴,本硬着头皮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口,居然说不出话。   到时云眠这会儿回过神来,想了想,忙摆手道:“道谢的事就算啦,不用谢的……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文禾和青阳都来谢过我了,我那个时候只是本能反应,没有想太多呀……”   曦元对云眠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他毕竟不好意思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一顿,转移话锋道:“不谈这个了。对了,关于昨天先生讲得那几个射箭命中的技巧,你都学会了没有?”   云眠面上一红,好奇地反问:“那你都会了嘛?”   “当然!”   曦元轻嗤一声,但旋即不动声色地斜睨云眠,说:“你要是还有没有懂的地方,我可以教你!”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应该明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点细节上不是很确定……”   云眠小心翼翼地拿起弓箭比划,但她说着说着,并没有继续讲问题,反而疑惑地问:“对了,说起来……曦元你不是比起武器,一直更喜欢直接用仙术的吗?我其实是为了在凤凰族面前维持住一开始偶然展现的水平、不想让学堂和其他小狐狸失望才过来练射箭的……你呢,你又为什么忽然在射箭上这么认真呀?”   曦元一滞。   他忽然烦躁地抿了抿唇,脱口而出道:“还不是因为那个闻——”   “……闻?”   “……”   云眠:“……?”   曦元暴躁地扭开了脑袋,不知道为什么,望着云眠的眼睛,他十分不想承认他发现自己在许多方面完全比不上闻庭这件事。包括射箭亦是,闻庭那天在凤族面前展现出的实力,让曦元觉得十分焦虑,他自认若是他代替闻庭冲出去,未必能像闻庭一般让那个嚣张的凤凰立刻心服口服。自从闻庭出现,他就从无数方面不停地感觉到焦躁。   曦元及时收住了口,但却眉毛一横,生硬地说:“算了,聊这个干什么?时间都快浪费完了!对了,你刚才说你不确定的是什么地方来着,让我看看!”   话音刚落,他就走过去看云眠和她的弓箭。   云眠一愣,倒也没觉得太不对劲,只是举起弓,将她疑惑的地方说了,接着问道:“曦元,你觉得呢?你知道答案吗?”   曦元:“……”   云眠歪头:“曦元?”   曦元毕竟不是云眠的脑回路,云眠问出来的问题他并没有思考过,这会儿竟有点被问住,正皱着眉拼命思考,但他一小会儿的功夫没有想出头绪,正准备索性试试,然后他刚刚伸出手想去拿云眠的弓尝试,然而还没有碰到弓弦的边,忽然不知从何处探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拉开,硬生生横空从云眠手里接过了弓箭。   云眠显然亦看到了这一幕,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接她箭的人,不由惊喜道:“闻庭!”   但她转瞬就意识到了不对,云眠面颊一下子滚烫了起来,奇怪地问:“你怎么过来啦?”   闻庭这会儿的焦虑并不比曦元少,他在草丛中早就待不住了。   闻庭并不清楚云眠和曦元以前发生的事,因此对他们今天的对话,还有情形都一知半解。在他看来,今天的场景无疑像是云眠和曦元早就已经和解了,他们这几天都和今天一般融洽地对话,时不时还互相交流对射箭的理解,低语交谈、耳鬓厮磨。   他心中惴惴难言,但面上却仍是冷淡色,说:“……我醒来见你不在,就出来寻你。”   “哦……”   云眠羞涩地点了点头。   闻庭一顿,垂首问:“你不会的地方是什么?仔细跟我说一下,我演示给你看。”   云眠赶忙上前,又在弓身上了指了指位置,趁着云眠低头的功夫,闻庭的目光与曦元交错而过,曦元拢了拢袖子,与他对视。   两个人之间竞争的氛围又在不经意之间腾盛起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云眠已经将话题又说了一遍,她重新望向闻庭,期待又不太确定地问:“……能行吗?”   “……可以的。”   闻庭回过神,想了想,便回答。   云眠的问题解决起来其实不难,无非是她钻了牛角尖。   闻庭略一思索,索性握着她手放到弓上,从后面半环着她,手把手地举起弓、挽弦、射箭!箭“嗖”地一下飞射出去,正中靶心!   毕竟是自己射中的,云眠立刻高兴地乱跳。   闻庭说:“如此,你看是可以的吧?”   “嗯!”   云眠正在兴头上,欢快地点头。   曦元则轻轻地“啧”了一声。   闻庭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还有天上的箭靶,以及两人使用的弓箭上扫过。他顿了顿,忽然说:“你如果要和眠儿一起练箭,我可以一道教你们。”   “……!”   曦元听到这句话,毫无疑问愣了一下,他继而狐疑地打量闻庭,道:“……我?你也要一起教我?”   曦元说完,发觉这样意思还不够明确,咬了一下唇,补充说:“你确定要教我?我们两个可是还在较量。”   “嗯。”   闻庭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淡淡地说:“你现在练习射箭,不也是为了书塾?凤族天生比我们擅长射箭得多,也不是说非要争强好胜,只是若是差距实在太大,终究不好看,以后除了射箭,肯定还有别的事……你,文禾还有青阳,都是书塾里修为比较好的人,你要是觉得他们叫得起来,可以将他们一起叫来。”   闻庭说得这般清楚,倒显得曦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不舒服地咋舌,但闻庭说得也没错……他和闻庭有较量之心,可当时也不甘心就那样任由那个任性的凤凰说,思来想去,终于勉强点了下头。   关于练习射箭的事就大致商量到这里,曦元同闻庭说完话,见没别的事可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就自己带着弓箭练习去了。   然而和曦元对话完毕后,闻庭的心情却还是完全没有平静下来,他清冷的眸子一扫,将视线定在努力练着射箭的云眠身上。   天知道他是怎么强行按捺着心里极其焦虑的情绪,直到此时此刻,闻庭都能感到自己胸间有一撮小火苗愈烧愈烈,激得他的心脏烦躁得砰砰砰砰跳个不停。   ……时间过得飞快,这一天清晨在后山练习射箭的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大约到卯时过半,曦元先走一步,只剩下云眠和闻庭。   云眠心情其实颇好,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头开心地对闻庭道:“我们也回去吧?时间有点来不及啦。”   “嗯。”   闻庭回应。   他们并没有将在书塾修炼需要的东西带过来,事情出得突然,因此还得回去取小布包。   云眠不觉得有哪里奇怪,正乐颠颠地准备往木屋的方向走,然而下一刻,她就被扣住了手腕。   闻庭用的力道比平时要大上许多,步子走得也快,即便云眠没有想挣脱,也觉得跟着他有点吃力。   “……闻庭?”   云眠这个时候才逐渐察觉闻庭的情绪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回到木屋的时候,她忍不住探过头去,担心地出声唤道。   可是闻庭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继续将她带进屋内,关上了门。   云眠正要再问,可刚一抬头,却恰好迎上闻庭望着她漆黑的眸子。   云眠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闻庭的目光非常深邃,正灼灼地凝视着她,闪动着云眠觉得陌生的情感。   ……闻庭这个时候仍是难以言喻地焦虑,他望着云眠,只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疯狂滋生。他不自觉地握紧了云眠的手腕,难以克制地出声问道:“你这几日去后山……就是一直同曦元在一起?” 第71章   “……诶?”   云眠看着闻庭的眼睛,呆呆地说不出话,良久才道:“除了第一天的时候,差不多吧……曦元是过去练习射箭,我也是,所以我们就干脆一起啦,遇到不会的地方就互相交流。曦元他第一天去的时候起得比我早,看到我就跑掉了,第二天早晨还是我主动让他留下来的,所以就一直在一块儿了……”   云眠回答得非常老实,可是她望着的闻庭的眼眸却漆黑愈甚。   闻庭用力抿了一下嘴唇,道:“……你主动让他留下来的?”   “嗯!”   云眠乖巧地点点头。   她想了想,回答道:“曦元之前和我们关系不好,但是文禾和青阳都已经和我道过歉了。而且他之前……好像试图和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恶意的样子。现在情况比较特殊呀,曦元大概也是对之前凤凰族的那个小凤凰嫌弃我们的话生气吧,我们都应该好好修炼的,以大局为重的话,肯定还是两个人互相合作互助比较快……”   云眠说得有理有据,而且一点一点分析得十分认真。闻庭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偏偏又听得极为焦躁,他用力抓着云眠的手不肯松,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他说:“可是你不是之前已经赢了?只需要跟着狐官按部就班地学下来就好,或者散学后当作功课再练一会儿就是,为何还要起这么大早去练射箭……”   听到闻庭问这个问题,云眠愧疚地垂下头:“因为我赢的那一回,只是凑巧呀。我只是偶然射中了红心赢了,我之后靶子离得更近都不是每次都能射中,如果好好比五个靶子的话,就不一定能赢了。如果一直只是这个水平的话,让其他凤凰看到了,可能又要笑话书塾里的年关第一只有这种水平了……”   “但你既然只是去后山练箭,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完全可以到后山去教你怎么射的,你何必瞒着我。”   “我希望你多睡一会儿呀。我寅时就起来了,闻庭你平日里除了书塾里的功课,还要跟主位狐官大人学术法和练剑,很辛苦的……最近院子里的仙草又成熟了不少,我仙术没有你好,能帮上的忙有限,你嘴上很少说但其实一大半的工作都是你在忙的,如果我叫你的话,足足要让你少睡一个多时辰呢……”   云眠说到这里,面上就有点发红,羞涩地说:“我希望你能多睡一会儿,睡得舒服一点呀,不用总是迁就我……”   云眠这么说着说着,就有点想要像平时一般撒娇了。她想变成狐狸走过去蹭蹭闻庭,可是闻庭捉着她的手不松,她没办法现在变成狐狸,只好努力凑过去贴在他胸口,用她习惯不收回去的毛茸茸的耳朵蹭蹭他的下巴。   闻庭一顿,不自觉地唤道:“眠儿……”   云眠的话让他愣了一下,就像是本来气得不行的时候,嘴里忽然被塞进了一颗糖,尽管要说完全消气还没有,但心口却毫无征兆地甜了刹那。闻庭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又难以开口。   他道:“你要练箭是好事,但也不用那么执着凤凰族那边。凤族为了锻炼视力,从小就会练习射箭,这些人又是从南禺仙城来的神凤仙凰,相当于青丘城中的仙狐,与身俱来就在这方面有优势,你才刚刚开始学射箭,这种差距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赶得上的,以后除了射箭,肯定还会有别的修炼的,太执着于与凤族相争,反倒容易乱了步调。”   他稍稍一顿,又说:“而且你不该和曦元单独在一起,还不同我说。寅时天都还没有亮,后山那个时间人迹罕至,你一个人偷偷出去这么久不回来,我会非常担心……”   “可是……”   云眠思索了一瞬,下意识地还想要再说什么,可是下一瞬——   咚!   云眠刚刚被闻庭拉进屋子,就一直在不断地和他说话,解释闻庭问得问题,后背始终离门很近,差不多是靠着门,现在闻庭忽然一口气靠近拉近了距离,她下意识地往后一推,后背就完全靠到了墙上,发出一点慌乱的响声。伴随着响声的,还有闻庭将手撑在她的面颊上方,手掌碰到门上发出的声音。   云眠刚抬起头,就看到闻庭在上方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眸,他的眸色很深,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啊。”   云眠忽然有点不自在地慌乱起来,她的心脏咚咚直跳,跳得比平时要快许多。   闻庭离得很近,他们平时晚上都会团在一起睡,人身也时常并坐在一起练习术法,可是那种感觉却与现在不同。她一抬眸就会对上闻庭的脸,还有他幽深的眸子,明明还是平时的闻庭,却莫名在这个时候忽然生出古怪的压迫感来。   云眠一直知道闻庭的人身要比她来得高些,平时可以靠着他玩,但却不知道他竟然要比她高出这么多,一旦靠的近,几乎可以从上往下看她。   云眠不敢看闻庭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视线躲闪。   闻庭这个时候相当焦虑,他内心也知道自己可能太过急躁,反应太过强烈,可却没有办法阻止。他将云眠整个拢在自己身下,看着她被完全罩在自己的阴影中,这样心情才能有所平复,让涌动的血液渐渐安静下来。   他心焦地说:“我看不见你会很担心。还有……你不要单独去见曦元。”   “啊……”   云眠有点怔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说:“好……”   闻庭继续道:“也不要不和我说!你和别的男孩子单独在一起,我会很不高兴!”   云眠眨了眨眼,吃惊地道:“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   “……”   闻庭一噎,接不上话来,但他低头看着云眠睁着杏眸往上看懵懂地望着他,心里仍觉得烦躁。他们已经靠得很近,他很想就这样弓下身子,他很想抱住她,很想索性就这样亲上去!想要靠得更……   云眠不希望闻庭不开心,她尽管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努力解释道:“你不要太担心呀,我之前问过先生的,先生说这一带都完全是青丘仙境,不会有别的危险的。我第一次碰到曦元真的是意外的情况,而且我没有在他身上感到凶险的气息,他今天也同我道歉啦,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会立刻撒开腿跑回来的……闻庭?”   云眠望着沉默的闻庭,担忧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结果发现闻庭的肩膀硬邦邦的,力道也好强,完全推不开。   云眠的手放在闻庭的胸口上,贴着他衣服的布料,她有点恍然地想着,虽然大家都是白狐狸,但性别不同到底有点不一样,闻庭长得好高,个子也蹿得好快,论起体力来的确也要强一些呢。   于是云眠又推了推,结果还是没推开。   就在这个时候,云眠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窗户外面的天色,她忽然大惊,慌张地说:“闻庭!时辰已经晚啦,我们去学堂可能要迟了!”   说着,她身子灵敏地一弯,从闻庭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闻庭:“……”   云眠没有察觉到闻庭的不对劲,慌张地变回小白狐。她狐形跑得会比较快,连忙窜来窜去地收拾小布包中的东西,将昨天晚上偷懒没放进去的纸笔功课一样一样叼回小布包里放好,不安地拼命摇尾巴。   闻庭此时此刻心神还未完全平复,他知道云眠刚才离得好近,他的鼻尖都可以嗅到她发间柔和的香气,手一伸似乎就可以将她抱起来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刚才云眠跑掉的时候,他并非完全拦不住,只是就连他自己的内心都在不停地争斗。   闻庭咬了下唇,终究没有再做别的事,跟着变回狐狸,走上去帮云眠收拾小布包。   他们两个都是狐形的话,跑起来很快,肯定还是能够按时赶到道场的。   ……   于是接下来几日,闻庭和云眠都与曦元每天早晨在学堂后山一起练习射箭,闻庭大致教导他们,同时自己也会练习……闻庭本身起点太高,能够进步的范围有限,但是云眠和曦元变化都非常快。   尤其是云眠,她能和闻庭在一起练箭很高兴,比以往都来得有精神了许多,在后山蹦蹦跳跳的,因为不用瞒着闻庭了,她可以省去来回,直接将小布包叼到道场来,比原来节约了许多时间。   不过,正如闻庭所说,除了射箭之外,狐官和凤官肯定还会安排别的项目。   书塾里每隔几天就会有一日休息,这一天轮到休息时,云眠本来想睡个懒觉,趴在闻庭身上眯呼着不肯起床,然而天色大亮后,她忽然听到木屋外有咔嚓咔嚓的挠门声。   “……呜?”   自从木屋建好后,云眠和闻庭一直没有过访客,她还琢磨着这个声音是不是有松鼠过来磨爪子了。   她朦朦胧胧地从闻庭身上爬起来,闭着眼睛一颠一颠地跑过去,准备跳个两下把松鼠吓走,谁知凭着感觉顶开门栓打开门,却看到外头站着几只神情不安的小狐狸。   “嗷呜?!”   云眠睁开眼睛,使劲清醒了过来。   她用爪子揉了揉眼睛,有点惊讶地道:“小月?还有……”   一起来的总共有三五只小狐狸,都是同一个书塾修炼的山狐,在解开误会之后,常常和云眠一起玩的。   小月和云眠玩得最好,云眠往常也最依赖她。于是便有小月最先上前,为难地道:“云眠,你能不能陪我们上山一趟呀,我们要去东仙宫,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第72章   云眠见到小月和其他人特地到木屋这里来找她已是新奇,奇怪地问:“是什么事呀?”   小月和身边的小山狐对视一眼。   小月解释道:“是这样的,昨日我们散学后还在书塾院子里玩,走得晚了一点,就遇上了狐官先生。先生说他今日本来要去东仙宫见主位狐官大人,但是临时有要事脱不开身,就托我们代他走一趟。因为去主位狐官大人那里也不是什么要事,只要将我们练箭已经练得差不多的消息告诉主位狐官大人就行,本来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先生还给了我们他的狐官牌,我们当然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原以为今早去一趟就好啦,可我们刚刚过去的时候,竟然被拦下来了!”   她停顿片刻,垂下耳朵,忧虑地说:“好像是由于现在有不少凤凰和凤官住在东仙宫里,东仙宫的出入戒备变得比原来更难了。我们进得了大门,可是要进主位狐官大人所在的仙宫时,守在外面的凤官不认我们的狐官牌,说不肯让我们这些半大的小孩儿过去……”   小月问:“团团,你能不能陪我们再过去一趟呀?”   云眠听得吃惊,但她当然是乐意帮忙的。云眠想了想,便疑惑地点头道:“可以是可以,可是你们为什么找我呀?”   “因为你是少主夫人呀!”   小月听到这个一下子高兴起来,欢快地在门口跳了一下。   云眠反而愣了一下:“……少主夫人?我去会有用嘛?”   小月用力点头道:“肯定会有用的!少主夫人是真的身份呢,应该会比狐官的仙牌好用吧?而且你在年关的时候不是一直在主位狐官大人那里学习?主位狐官大人和东仙宫和狐官们应该都认识你……由你去说的话,说不定比我们去要来得容易些呢?”   “嗷呜……”   云眠缩了缩爪子,费解地想了一会儿。   少主夫人不就是以后伴读时间比较长的侍读吗?   老实说,她并不觉得自己少主夫人的身份过去会有什么用,不过小月后面半句说得也是实话,比起小月她们,的确是她与主位狐官大人更熟悉一些,而且也认识东仙宫里的别的狐官……   于是云眠稍微考虑过后,就认真地同意道:“那好,我跟你们去一趟看看嗷。不过,你们稍微等一下,我要跟闻庭说一声!”   说着,云眠回头道:“闻庭,小月邀我和她们一起去一趟东仙宫!我稍微出去一会儿,等一下就回来的!”   闻庭本来就睡得很浅,只是云眠还想睡觉,他也就陪着她,因此云眠去开门的时候,他就跟着一起醒过来了,当然早就将小月她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闻庭听到小月她们说起云眠是少主夫人的话题,不觉抿了下唇。他的内心有点隐隐的不乐意,但是小月她们请云眠帮忙,似乎不关他的事,他也没有反对的立场。   闻庭只得淡淡地道:“好。”   小月她们早在云眠答应同往的时候,就开心地都竖起了耳朵,此时见闻庭果然没有反对,立即欢快地跑上来推她道:“那我们赶快出发吧!赶得早的话,说不定还有时间一起玩呢!”   “嗯!”   云眠一听可以一起玩,也不禁期待地竖起耳朵,跳起来蹦了一下,赶紧跟着小月一起往东仙宫的方向跑。   东仙宫是所有小狐狸都很熟悉的地方,往常经常会有需要来这里处理的事情,云眠和其他小山狐们一路追追赶赶,不久就到了东仙宫外。   正如小月她们所说,光是进到东仙宫里面还很容易,可是当他们即将离开外院跨入内院、进入主位狐官大人常在的道场的时候,却被守在这里的凤官们拦了下来。   这个地方,就是之前云眠、闻庭和曦元他们三个一起在东仙宫修炼时,居住的那几个宫宇院落所在的位置,因为离狐主、狐主夫人以及少主所住的仙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云眠之前在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是没有任何警卫的。她们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拦下来,即便是云眠,都不禁愣了一下。   “——你们怎么又来了!”   守在这里的是两三个武官打扮的凤官,与斯斯文文的文官给人感觉不同,他们个头高大、强壮,身上穿着坚实的盔甲不说,还个个配着长枪长剑。   为首的凤官拿着长枪,皮肤黝黑,看上去脾气不是太好,一见小月她们又跑过来,还带回一只小白狐,立刻就深深地皱起眉头,不耐地驱赶道:“里面是狐族天官、凤族天官以及南禺仙城来的天凤弟子休憩之所!不是小孩子可以过来玩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还不速速离开!”   小月听得着急,连忙说:“我们不是过来玩的呀!我们刚才就已经说了,是书塾的先生让我们持牌过来找主位狐官大人,狐官牌在仙宫外的狐官也都放行了的……”   说着,小月又焦虑地从身上掏出令牌,叼在口中要让凤官看。   然而那凤官看也不看,横眉冷竖,只摆手道:“走开走开!我们未曾收到有小狐来访的通知。这里面狐族的主位天官有好几位,我让你们报要见的是哪一位的名讳,你们又说不出来!况且主位天官是何等人物?怎么会有让小孩子来见主位天官的道理!你们若是再不自己走,我要丢你们出去了!”   云眠听得难受,小月更是急得要哭了。   主位狐官大人素来冷淡,道场中的一般小狐狸绝大多数都不知道他的名讳,而狐官临走时大概也没想得那么细,不曾说清楚,小月是真的说不出来。她着急地道:“可是若是我们没法同主位狐官大人说,明天先生的事情可能会被耽误的……”   说着,小月的狐狸尾巴一甩,她蹦跳着回过头将云眠往前一推,道:“你看!这是我们日后的少主夫人!要不让她和你说,我们说的是真话呀,你看看少主夫人,让我们进去吧。”   尽管云眠跟着来,就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忽然被小月推到前面的时候,她还是不觉懵了一瞬。   凤族武官生得身材魁梧,面相又凶,毫无征兆地被这么个人瞪着,云眠脑海中有点乱,不禁唤道:“嗷呜……”   她将小爪子往后缩了一下,可转瞬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能露怯,若是露怯,指不定对方更觉得她们心虚说谎了。   云眠定了定神,忙尽量昂着脑袋,努力条理清晰地道:“天官大人,是这样的!我们要寻的是冬清主位狐官大人……”   云眠使劲仔细地说着,这个时候,东仙宫内院让凤族居住的院落中,有两个人正在交谈,恰是凤凰锦鸿与第一天来青丘时对他照顾有加的青年凤族天官。   锦鸿在正经仙宫之中,比在他瞧不上的青丘东山学堂里要收敛得多,尽管大抵还是骄纵任性,可说起正事时,居然也能瞧出几分认真的神色。他望着青年,不安地道:“舅舅,你才从狐宫那里回来,你之前同我说的那件事……解决了吗?”   锦鸿说的,正是青年凤官在来青丘途中偶然与他说起的“凤凰草”,自从知道这件事颇为严重后,锦鸿嘴上不提,但心里却一直压着大石,也正是因为这块大石,他一旦急躁起来,性格也比平时更为暴躁和不好收敛。   锦鸿显然是满心期盼着好消息,可是青年却叹了口气,苦笑道:“……没有。狐主和狐主夫人倒是愿意帮忙的,可是正如我之前所料,青丘现在这个季节不是种凤凰草的,即便土壤能够生长,也根本没有人种,自然没有收成。现在这个时候……唉……”   青年长叹一声,眉目间是浓浓散不去的忧虑。   锦鸿关心南禺山的情况,闻言,忍不住焦虑地问道:“那怎么办?!你不是说没有凤凰草,有很多小凤凰都化不了人身吗?!马上就又有一批凤凰要涅槃了……”   “别急。”   青年见锦鸿心情烦闷,试着安抚。但显然他自己也觉得此事棘手,闭着眼用两指捏了捏鼻梁,尽量保持着耐心道:“现在也不是全无办法了。狐官和狐官夫人说,尽管这个季节官田没有安排凤凰草种的,但说不定青丘住民的私地会有喜欢吃凤凰草,或者有什么别的用处的居民自己种的。这几天我准备将青丘的五个山头全部跑一遍看看,走走看繁华的村庄……但愿能够找到凤凰草,哪怕一点点都好,只要一点点,都能让许多小凤凰按时涅槃化形……”   凤官说话的声音很轻,压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安,到后面甚至都像是喃喃自语。但说着说着,他忽然眉头一蹙,道:“什么声音?!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大的动静!”   说着,凤官就走过去,试着往院落外头望去。   凤族的听觉不及狐族,锦鸿本来注意力都在青年说得凤凰草的事上,并没有在意什么响动,可是这时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锦鸿被青年一提,也一下子注意到了,跟着他往院落外头看去——   他们所居的院子在外围,正好可以看到外院和内院连接之处。   这个时候,云眠她们和守门的凤族武官已经不知不觉变得吵了起来。   在云眠作为少主夫人被推出来以后,她主动说了要寻的主位狐官大人是冬清,本以为好好说过之后凤族武官应当会放她们进去,至少通报一声,只要冬清主位狐官大人听到是书塾的先生让来的小狐狸,应该就会放行或者干脆来接她们了,谁知那个凤族武官听完,不但没有去通报,反倒拍着大腿和其他人一起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凤族武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拍着腿道:“喂,你们听到了吗!这群小狐狸说这只白狐狸是青丘的少主夫人!吹牛找借口,好歹也要看看配不配得上吧!哪里是随便一只年纪差不多的小白狐狸,就能当得上少主夫人的!你们是不是没有听说过青丘少主的名号——”   青丘狐主与狐主夫人的独子,生来九尾,即便是在天狐神狐,即便是在整个重天山海仙境之中,也是万千年难遇的天纵奇才,他的事,就连南禺山的凤凰都知道,所以就连锦鸿这般傲慢的人,都会特地抬出他的名号来炫耀。   “那可是青丘狐主与狐主夫人的独子!天生的九尾天狐!听说他今年是提前定下了少主夫人,但再怎么样!你们冒充也要动动脑子——”   那凤族武官说得利落,云眠却有点茫然,她的确是真的少主夫人呀,虽然不是太明白什么意思,虽然没有见过少主,虽然她知道自己被选中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云眠不大明白当上少主夫人是什么意味,但她却听得出凤族武官话中的奚落意味,她不自觉地垂下耳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事了,有点慌张地后退一步——   叮铃……   伴随着她的慌乱步子,云眠脖子上的金铃铛摇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眠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得更清楚一些,退了一步就停住了,她抬起头努力地继续道:“嗷呜,我——”   哗——   这个时候,周围的空气忽然一静,凤族武官本来还在抑制不住地大笑,笑声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而且是凤凰之气!强大的天凤神凰之气!在这个全是狐狸的青丘狐主仙宫,他竟然感受到了强大到难以抵挡的天凤神凰之气!   凤族武官睁大了眼睛,可是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这一刻,他忽然发现了云眠脖子上的铃铛,神凰气息正是从她的铃铛上出来的!   这枚铃铛大多数时候都在休眠,安静的就像个没有声音的普通铃铛,凤族武官好歹也是有一定修为的凤族天官,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认不出这是什么、这是谁的气息!他这时突然有一刹那的慌张,然而下一瞬——   包括凤族武官在内,所有刚才在笑的凤族士兵都像被掐住喉咙般熄了声音,刹那间被强行化作原形!   凤凰煽动羽翼的声音是可以很响亮的,只听四周一片空气扑动之声,呼啦啦一片,所有被变作原形的凤凰士兵都当场伏下张开的翅膀,对着云眠的方向趴成一片! 第73章   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不止是周围毫无准备的小狐狸,就连正准备和凤族武官说话的云眠都吓了一跳,她的耳朵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身体没有保持住平衡往后一跌,咚的一下坐在地上。   然而此时此刻,就连趴在地上的凤族自己都完全是震惊的。   ……什么鬼?!他们怎么就忽然趴在地上了?!为什么就变成原形了?!怎么回事,他不就跟着干笑了两声吗?!   不同于视野直接的武官,后面的几个凤族士兵其实并没有发觉是云眠的铃铛有异,他们只感觉到一股强盛的凤气忽然就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将他们死死压住,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地被变作了原形!然后丢脸地匍匐在地上,对年纪不足自己一个零头的山野小狐狸行了大礼!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连云眠渐渐回过神来,都分不清自己该不该上前扶他们一下。   场面一时凝滞。   “这、这是怎么回事?”   锦鸿在自己院子里看到眼前这一幕,惊得冷静尽失。   他刚才的动作慢了几分,从锦鸿的视角望过去,就是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什么前情,便看见他在青丘东山的学堂中有过冲突的那只叫云眠的小白狐,忽然朝他们凤族的天官嗷了一声,然后他们平日里最为英武的凤族武官和士兵,就像毫无攻击能力的小鹌鹑一样毫无征兆地被变成了原身,然后用最恭敬的姿态伏在了地上!   云眠铃铛的凤凰气息是有范围的,锦鸿的位置感觉不到天凤神凰之气,只能看到表面,骤然见此一幕,难免大惊失色。   锦鸿身边的青年看着亦是吃惊,但面上却要沉稳许多,说:“好像是与那只小白狐的身份有关吧!我听到他们在讲,那只小白狐狸好像是青丘的少主夫人?”   “……少主夫人?”   锦鸿愕然一怔,下意识地又朝那个方向望去。   他问:“舅舅,你修为要来得好些,听得到他们之前在说什么吗?”   “听得见。”   青年颔首。   但凤凰论听力天赋不及仙狐,他们离得又有些远,纵使青年反应比锦鸿快些,也没有听得太明白。他只道:“好像是那些小狐狸有事想要进来找狐主的狐官,但是我们这边的武官不让她们进来,于是抬出了少主夫人……不知不觉就吵起来了。这些武官和士兵相当无礼,不小心惹恼了那个小少主夫人,刚才也不知少主夫人是做了些什么,竟然让他们一下子服输就行了大礼……”   说到这里,青年微微蹙了蹙眉头,不耐地道:“啧,怎么又是这家伙惹事,看他这个嚣张的样子,昨晚八成又是吃了酒!早知道就不该将他带过来……”   锦鸿却是不认识,好奇地问道:“这人是谁啊?”   “……一个下级武官。”   青年有点厌烦地回答。   “本是看他修为不错,让他一起过来见见世面的。谁想到他平日里在南禺山就颇有些不可一世,到了青丘竟还是这般做派!我们如今是客,哪怕不知对方身份,也该有些客人的礼貌,他怎能如此——”   说着,他斜睨锦鸿一眼,说:“目中无人、不知收敛、狂妄自大……跟你一模一样。”   锦鸿:“……”   锦鸿稚嫩白皙的面颊一瞬间就红了,辩解地跺脚道:“哪里一样了!我比他漂亮多了!而且,这也不能完全怪我们吧?这边明明都是山里乡下,离青丘城那么远,谁能想得到这个地方的山野狐狸会是……”   “不过……”   锦鸿说着说着又有些犹豫,迟疑地望着云眠。   “舅舅,那只小白狐真的是少主夫人?!”   这个时候,只见云眠安静地窝在地上,无措地抖着耳朵,像是有点懵了,好像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似的。   青丘的少主夫人是什么意味,锦鸿心中当然不会不清楚,尽管青年这样说,锦鸿心里还是骄傲地有几分不信。   然而青年并不是太有心思耐心回答他的问题,只含糊地说:“……可能吧。”   青年这会儿看着一群凤凰伏拜云眠,其实亦是相当惊讶。他对这群凤凰的性格多有了解,晓得这群凤凰的领首武官是众多凤凰中最为蛮横跋扈之人,因他极为骄傲自大,连带着手底下的士兵也跟着他我行我素,嚣张得很,然而这群往日最为凶悍难训的武官士兵,竟然因为云眠几句话全跪下来了!   青年吃惊不已,但他想到他们与青丘素来关系不错,现在又多少有事要请青丘帮忙,而这群武官竟还这般傲慢,难免觉得焦躁。   他上前道:“锦鸿,你在这里待着,我过去处理一下!这件事若是闹大,我定是记下来,回去上报给凤主与凤后……”   青年说得严肃,也不等锦鸿回答,就匆匆甩袖上前。   伏在地上的凤凰看到青年来了,俱是一惊,正思索着已经五体投地了该如何再行礼,却见那青年满是怒气地一挥袖,示意他们不准开口,然后转向云眠,在小狐狸们的身上一扫,问:“出了什么事?”   见他目光扫来,小山狐们慌张地纷纷后退。经过这短短一个来月的时光,前有锦鸿,后有这些武官,小狐狸们对凤凰的印象都已极差,见来了一个地位更高的,都有点害怕。   云眠看小狐都往后退,而眼前这个新来的凤官像是能管事情的,她想了想,便试探地直起身子,如实说道:“先生,我们是青丘东山竹林那个书塾的弟子,是我们书塾的先生让我们今天来见主位狐官大人的……他还给了我们狐官牌……”   说着,云眠又叼起那块凤族武官看也不看的牌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青年凤官接过,拿在手中摩挲。尽管他也不熟悉青丘的名牌,但是却摸得出从质感仙气都不像是赝品。青年颔首,将木牌还给云眠,然后问:“是哪一位主位狐官?”   “是冬清……冬清主位狐官大人!”   云眠赶紧回答。   “嗷呜……?”   之前一直往后躲的小狐狸们见事情有逆转之势,都面露喜色,互相看看。   凤官随手指了一个跌在最后的凤凰,道:“你去通报一声,请青丘的冬清主位狐官大人过来。”   “是!”   那凤凰艰难地起身,连人身都不敢化,拍着翅膀就往内院中飞去了。   这一下,在这里的小狐狸都喜形于色。   “太好了,团团!”   “应该马上就能回去了!”   “多亏了你……”   云眠不久就被团团围住,其他小狐狸都高兴地凑过来蹭她。云眠起先惊慌,但被这么多人夸奖,一下子也开心地翘起尾巴!正好小月舔了她一口,云眠“嗷呜”地叫了一声,垂着耳朵蹭了蹭她,然后欢快地抖了抖毛。   然而,云眠当着这么一大群伏在地上的凤凰的面,内心还是有点惊慌,尤其旁边的凤官好像没有让他们立刻起来的意思……   东仙宫内院外的气氛僵持,氛围一时有些古怪。   然而,凤族的士兵飞行速度自是不用说,青丘的主位狐官大人……就在这一时刻被迎了过来。   云眠本来站在原地,感觉到主位狐官大人的气息,就抬起头望了过去。   只见冬清一如既往的一身一尘不染的月白色长衣,整个人如光风霁月,缓缓从远处走来。   主位狐官大人素来气质清绝,有些与旁人不同的出尘意味,但因为他很少说话,在书塾授课时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素不多着一字,小狐狸们对他的了解都不是太多,可是远远看着,却是优雅。   不止是云眠和小狐狸,青年凤官亦是在来此处后,第一次与这位据说宿住在此处的主位狐官碰面,见对方竟是这般风姿,亦跟着一怔。   此时此刻,只见主位狐官步调和缓地走到这里,在众人面前站定。   他冷淡的眸子在所有人中淡淡地看了一圈。   关于这里发生的事,他已听那只看上去相当惊慌的报信凤凰说过……冬清的立场与凤官不同,但与他而言,这件事亦从别的层面上有些难办。   眼看着地上就这样对着一群小白狐趴了一地的凤族天官,凤凰显然已是颜面无存。他既不可让青丘失了威望,也不好失了待客之礼,就这样任由凤凰突兀趴着……   冬清反应何等之快,解决之法他在路上便已想好。   只见他微微一顿,清风扶月般曲下膝盖半跪,伸出一只手递给云眠,恭敬地微微低头,口中却淡淡地道:“见过少主夫人。” 第74章   “嗷、嗷呜……”   主位狐官大人跪下来的刹那,本来趴在地上的凤凰们都呆了。   主位狐官大人是何等身份和风采,他这一跪,无异于一声闷雷炸响。   小狐狸们都懵懵地看着素日里不苟言笑的主位狐官大人屈膝躬身半跪在地上,不过主位狐官本人却像是丝毫不受周围人的影响,他仍是面色冷凝,只一双冰冷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云眠。   冬清的架势,无疑让云眠也惊呆了,她呜咽了一声,有点想要后退,不过转瞬又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眼下这个场景,应当是比较尴尬,但主位狐官大人一道跪下来,既显得她这个半吊子的少主夫人十分体面,又显得周围趴在地上的凤族武官们没那么突兀,倒像是正常的一般……   云眠其实还十分懵懂,想得半懂不懂,但大概也明白主位狐官大人是想两全其美,给了凤族的武官们一个台阶下。她赶忙直起腰板,装得很正经的样子,“嗷!”得叫了一声,然后懵懵懂懂地一跃,跳到主位狐官大人递给她的手上。   主位狐官用令一只手一合,将云眠稳稳地捧在手中,然后直起身来。   待起身后,冬清的冷眸往旁边一扫,问道:“少主夫人已经见过接到,你们怎么还不起身?”   “……!”   一个士兵呆呆地道:“我、我们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自然。你们不是在向少主夫人行礼吗?”   冬清回答。   “礼仪周全虽是好事,但也不必耽搁那么许久。少主夫人既已见到,就起来吧。”   凤族武官们实在是在那阵可怕的凤族威压之后,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傻了,竟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起来,听到冬清这么说,他们面上一红,也皆明白冬清是不动声色地全他们的颜面,赶忙化成人形,然后匆匆爬起身来。   冬清转头对凤族青年天官说道:“既然少主夫人与其他小狐狸是来寻我,我就先带她们到我的道场中去了。剩下的这些凤族武官,就劳烦你安置。”   青年凤官这会儿也微有出神,但听完冬清的话,他便礼貌地拱手道:“主位狐官大人放心,我这里会处理好。还请主位狐官大人慢走,少主夫人慢走,以及……这些小仙友也慢走。”   青年凤官一一与她们道别,云眠在主位狐官的掌心里不安地转来转去,试图踮起来从他肩上往后看,却被主位狐官大人毫无征兆地摸了一下脑袋。   “呜?”   云眠一缩,抖了抖毛,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主位狐官大人面不改色的下巴和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捧着云眠,翩然离去。   小狐狸们赶忙都跟了上去,她们显然都高兴得很,其中有一只性格活泼的小狐在路过几个凤族士兵的时候,还开心地故意在他面前跳跳,得意翘了一下尾巴!她一转头见其他人都已经走得有点远了,怕追不上,这才慌张地撒开腿匆匆追上去。   青年凤官礼貌地恭送他们道别,待冬清领着一群小狐狸的月白色身影看不见了,这才回过头看向那些凤族武官。   ……青丘主位狐官大人说这些人交由他“安置”,那他作为凤族访客的掌事天官,势必要拿出些样子来。   青年凤官在心里叹了口气,待看到这群武官,又严厉地厉声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只听临场遭遇了云眠那边情况的凤族士兵战战兢兢地道:“大人,你有所不知,那只小白狐身上的凤凰气息很强啊——”   “凤凰气息?”   青年蹙眉,却不信道。   “那只小白狐是青丘的少主夫人,你要说仙气强也就罢了,怎么会有凤凰气息……”   青年正要斥责,却听那凤族武官着急地接口道:“是真的!”   这凤族武官性子粗犷,为人大大咧咧又容易得意忘形,刚才还颇不可一世,但这会儿冷静下来酒气醒了,便有点额间冒虚汗。   他道:“那小白狐的凤气好像来自于她脖子上的铃铛,而且那气息,有点像是……”   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院落里待着的锦鸿,其实还始终在院子里旁观。他好奇仙宫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那青年凤官走了,没人给他传话,他自己的修为离得老远又听不分明,只能看到几个人的嘴一张一合。   锦鸿急得干瞪眼,他其实很想弄清楚云眠到底是不是少主夫人,隐约猜到他们是在讨论云眠,可又清楚他如果在做正事的时候冒然上前搅事,舅舅肯定会骂他,只能在原地干等。   锦鸿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又使劲朝主位狐官抱着云眠走掉的方向望去,好像使劲多看一眼,就能听到一点细节似的……   ……另一边,待主位狐官捧着云眠离去,一路走到道场中,才将她一俯身,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   “……嗷呜,谢谢。”   云眠被主位狐官抱了一路,有点不好意思,忙用小爪子从他手掌上跳下来。   主位狐官大人素来喜怒难辨,尽管是因为凤族的意外情况,但被他这般大张旗鼓地真像捧着个什么厉害的狐狸一般带回道场,云眠还是觉得惴惴不安得很。   她缩了缩爪子,想了一会儿,还是诚恳地道谢道:“谢谢先生,麻烦你过来接我们啦,还有凤官先生那边的事……”   “无妨。”   冬清颔首。   他看了眼小狐狸们,问:“是你们的先生让你们过来寻我的?”   “是!”   云眠离主位狐官位置最近,便由她慌慌张张地回答道:“是的嗷,是学堂的先生让我们过来跟你说,我们和凤族在一道修炼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练习完射箭了。”   说着,云眠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眼小月,用眼神询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   小月一顿,忙对她用力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主位狐官听了这般含糊不明的话,神情却仍是淡淡,似乎并不意外。   他略一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回去同你们先生禀明便是。”   “嗷!”   “嗷呜!”   见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原本紧张的小狐狸们都一下子轻松起来,欢快地在原地蹦蹦跳跳。   云眠亦开心地在蹦跶,但这时,主位狐官却在她身上一瞥,问:“对了,刚才那些南禺山的凤官忽然拜你,是怎么回事?”   “……嗯?”   主位狐官大人的声音同往常一般沉稳而无波澜,云眠却愣了一下,她茫然地歪头道:“我也不大清楚。”   云眠是真的不太明白,直到出事的前一刻,她都还在努力说服那个看上去很凶的凤族武官,然后下一刹那,她就感受到一阵十分强大的仙风从她身边涌出,直直扑向那些凤凰……   那股仙风出现得很突然,但里面蕴含的气息却有让人安心的熟悉之感,她既疑惑,可又觉得惊讶惊喜……   云眠想不起细节,迷茫地在原地蹦蹦,她颇为轻快的心情传递到铃铛上,金铃铛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了!”   云眠眼前一亮,说:“那股仙气出现之前,我的铃铛响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和平时感觉不大一样呢……”   说着,云眠又低着头使劲在地上跳了两下,好让金羽铃发出更多好听的叮叮声。   主位狐官一愣,说:“……你过来让我看看。”   云眠赶紧跑过去,将脖子上的铃铛给主位狐官看。   主位狐官用手指捏住这小巧的花形金铃,拿在手中轻轻地把玩了一下。   这本就不是一般的铃铛,而是仙器,身上自有灵息。主位狐官拿在手上翻转打量之时,便能听到它发出细碎的铃铃声,待感到这铃铛上的灵息,只见主位狐官一滞,素来沉静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他问:“——这个铃铛,你从何处而来?”   云眠照旧老实地道:“我记得起来之前就在脖子上啦。”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位狐官的脸色,这会儿垂下耳朵,担心地问:“……它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倒没有。是件不错的东西,你留着便是。”   “噢。”   云眠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   主位狐官看着云眠的模样,想了想,倒也没有多说。他喉咙一滚,展袖道:“你们既然没有别的事,就自行归去吧。”   “嗷!”“谢谢先生!”   一旁的小狐狸们早就等得烦了,又不敢当着主位狐官大人的面自己玩起来,一见冬清主动赶客,立刻都活泼地跳了起来,和主位狐官道别!   云眠亦是道别的一员,她匆匆朝主位狐官大人摇了摇尾巴道别,但跑出几步又好奇地回头,见冬清已经闭目凝神地在打坐,这才撒开爪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这一回,云眠跑得老远都没有回头。   她一路上和别的小女狐们打打闹闹地玩着,然后在岔路口和她们告别,自己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回到木屋内。   云眠熟练地挠开了门,只见闻庭正摊开了许多张课记,正在温习他们在年关期间从主位狐官大人那里学来的术法。他轻轻蹙着眉头,时不时用额头和爪子改变纸张的位置,看起来十分认真。   “闻庭!”   云眠一见闻庭小白狐的模样就高兴,她充满地“嗷呜!”喊了一声,然后助跑冲了过去,“咚”地一下扎进闻庭怀里!   闻庭被她撞得一动,直接扑在地上,两人一起滚了两圈。   闻庭一愣,偏云眠还不以为意,窝在他怀间使劲蹭他。   尽管被主位狐官大人捧着、和其他小狐狸在一起玩也很开心,可她还是最喜欢闻庭,只觉得在闻庭身边就很安心,忍不住想和他团在一起。   云眠欢乐地蹭来蹭去,闻庭却有些无奈。他早感到云眠回来,却没想到她会一下子扑进自己怀里。   闻庭低头回蹭了她一下,正要开口,但他鼻尖一动,嗅到了云眠身上的气味。   闻庭眉头不觉皱了一下,问:“……你身上冬清先生的味道,怎么重?” 第75章   “呜?有吗?”   云眠正开心地蹭着闻庭摇尾巴,听到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疑惑地低下头,嗅嗅自己身上的气息。   闻庭蹙眉看她。   其实要说味道真的很重倒也不是,只是云眠平日里本来就和其他狐狸接触得少,没怎么沾染过别人身上的气息,这会儿主位狐官大人身上的气味稍微带了淡淡的一点,感觉也比平常来得明显许多……云眠身上有这等男子的气息,让闻庭不由心尖一紧。   然而云眠自己闻了半天,奇怪地歪脑袋道:“没有呀?我好像没有闻到。”   不过她想了想,又道:“不过有可能是因为今天主位狐官大人抱着我走了一小段路,还摸了我的脑袋一下,在那个时候蹭到气息了吧!”   “……主位狐官先生抱着你走了一小段路吗?”   “嗯!”   云眠未察觉到闻庭话里有一丝微愣,开心地点了头。   她说:“我们到东仙宫的时候,小月她们说得那个凤官果然好凶,我们说不过他,所以后来就……”   云眠絮絮叨叨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可是闻庭在云眠说到她们和凤官起冲突的时候就愣了下,担心地问道:“那个凤官欺负你们了?!他们都是年长之人,还有武器……眠儿,你有没有受伤?!”   云眠望着闻庭关切的神情,忙摇摇头道:“嗷呜,说是欺负谈不上嗷,他们也不至于真的打我们这些还在学堂修炼的小狐狸的。不过……的确多亏了这个铃铛!”   “铃铛?”   “嗯!”   云眠从闻庭怀里钻出来,兴奋地在地上跳跳,让铃铛发出响声。   “我们吵不出结果的时候,这个铃铛响了一下,然后突出就涌出很多很强的仙气!那些凤官就全都被吓到了,另外一个人很好的凤官也被引了出来……”   云眠将她告诉主位狐官大人的话又大致复述了一遍,只是因为闻庭没有在现场,她尽量讲得更详细些,然后亮着眸子道:“主位狐官大人说那股仙气可能是这个铃铛的原因,他还说这铃铛是不错的东西,让我好好留着呢!”   闻庭听得有些在意,一顿,问:“你能让我看看吗?”   “嗷!”   云眠当然是不介意的,乐颠颠地凑过去。   主位狐官提出要看铃铛的时候,云眠只是尽量高高地抬起下巴,但是闻庭要看时她就放松了许多,索性直接往地上躺下打了滚,翻身露出小肚子,给闻庭看她的金羽铃。   闻庭起身,一个跨步跃到云眠上方,俯下身,凑近看云眠脖子上的铃铛。   闻庭之前并非没有见过金羽铃,他毕竟资历尚浅,这会儿再怎么仔细看,除了仍旧能看出铃铛有灵气是仙器之外,还是看不出什么来路。   “嗷呜……”   只是云眠翻着肚子,闻庭俯身看她身上的铃铛的时候,难免凑得很近,他的鼻尖靠近她的脖子,云眠这一块地方比较敏感,闻庭的毛发和气息一旦靠得极近,她就觉得有点痒。   明明是她自己没怎么想就翻过来的,可是一旦靠得这么近,云眠才发觉这种感觉是不同的,闻庭的气息埋在她颈间,蓬松的毛发会蹭在一起。   云眠忍不住痒得呜呜打滚躲闪,声音还有点被痒出来的笑意。   闻庭看到她的样子,微微出神,但他转瞬一定,索性低下头去舔云眠的耳朵,将她身上的沾到气息一点一点地清理掉,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闻庭整一个早晨都未看见她,若说全无心烦意乱,定然是假话。云眠一回来身上就带着别人的气息,难免让闻庭有种微妙的不适感。   云眠倒是未察觉到闻庭的心绪有异,被舔耳朵比发痒舒服,而且她一向很喜欢被理毛。等闻庭替她整理好毛发,云眠还高高兴兴地礼尚往来帮他理了回去。   闻庭过了许久才将云眠松开,云眠舒服地抖抖毛,窝在地上变成一个乖巧的小毛球。   闻庭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们应该要各自修炼了。但过了一小会儿,云眠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竖起耳朵,问道:“说起来……闻庭,你说狐官先生自己走不开的日子还要非要让我们到东仙宫去,替他给主位狐官大人传话,是为了什么呀?”   “……!”   闻庭稍滞。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敢说得太武断,但是先生这般做,想来肯定是有什么安排……比如说,明日学堂中兴许要出什么变故。”   “嗷。”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对闻庭的话,她自是深信不疑,轻快地唤了一声。   ……于是一眨眼就到了第二日。   这一天正如闻庭所预料的那样,狐官在辰时组织好了晨课,却未同往常一样立刻让他们收拾好东西到后山去练箭,而是恭敬地退到一旁。   然后,主位狐官大人拖着身后壮观华美的七条雪白的狐尾,缓步从门内走了进来。   狐官笑着介绍道:“这位是主位狐官大人,之前甄选少主侍读的时候在这个道场修炼的小狐狸们,想必已经见过他了。因为前来此处拜访的凤族弟子皆从南禺仙城而来,修习的术法比我们这边原本修习的要来得高级,为了顺利推进大家修炼,主位狐官大人特意从仙宫中过来教授大家一段时间。”   狐官说完之时,道场内已是惊讶成一片。大多是之前上过主位狐官大人在少主侍读甄选那会儿课程的小狐狸,清楚这位狐官大人的性格和能力,因此十分惊慌。   云眠亦是凝望着在道场正前中央坐下便闭目凝神不说话的主位狐官大人,微微张开了嘴,也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慌张。   凤族那边除了昨天偶然碰见过冬清的锦鸿,大多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位狐官,他们亦为七尾仙狐周身强盛的仙气、不凡的气度和风姿所折,半晌都没人开口说话。   过了好久,便有少年人的声音从凤族的蒲团周围传出道:“终于有个像样的先生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当真就是花六个月来玩的!”   “主位狐官大人,应当就同我们主位凤官一级的先生差不多吧?!”   “从仙宫特地过来……也不知道青丘这边,会有什么不同的术法?”   凤族弟子那边明显的喜形于色,似是自他们抵达以来面色最好的一次,这时,其中少年撞了撞他身边另一个少年的胳膊,扬眉道:“喂!锦鸿,你怎么不高兴?!当初最嫌弃这里学不到东西的不就是你吗?现在青丘城真的派先生来了,你怎么还这么一副臭脸?”   “……唔。”   锦鸿本来心不在焉得很,被强行捅了一下,有点不愉快地扭了扭手臂,躲开对方的动作。   他说:“你不要吵我!我想事情呢!”   说着,他清亮的眸子一动,从他刚才怔怔看着的冬清身上,移到最前排的云眠身上。   想到昨日之事,锦鸿直到现在都有点别扭。   主位狐官大人领着青丘的小狐狸们走后,他舅舅立即就按照南禺山的相关军规从严发落了那几个捧高踩低还险些耽误了正式的武官和天兵,因为是舅舅亲自下的令,那几个凤族天官又刚丢了大脸,他们都不怎么敢嚣张反抗,接下来几个月只怕都不是很好过,没法像以前那般嚣张了。   等天官们被发落后,锦鸿当然立刻就冲上去询问是怎么回事,但一向爽快的舅舅却一改往常的脾气三缄其口,严肃地说要等正式回去禀告过凤主凰后后再说,除了之前已经随口告诉他的话,剩下的一个字都不肯多透露。   锦鸿在家里骄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只觉得心如猫挠。   他不清楚云眠是怎么让他们南禺仙城的武官都齐齐下跪的,甚至连少主夫人的事,舅舅后来都不肯再给他解释。   如此一想,锦鸿虽是跪坐在蒲团上,但坐姿早已不如寻常修炼时那么端正,屁股底下的脚不停地动来动去。   他狐疑地看着云眠,终于等到青丘这边的狐官大致讲好了话,从晨课结束到上午的修炼授课还有一小会儿休息的时间,锦鸿想也未想,直直穿过一整个道场从凤族蒲团所在的最后穿到最前面,在云眠身边站定道:“喂!”   “嗯?”   云眠这会儿已保持着人身,正在整理一会儿授课时要用来记笔记的纸笔,听到锦鸿的声音就抬起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一缕乌黑的秀发从鬓边落下。   锦鸿抿唇,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的是青丘的少主夫人?!” 第76章   云眠有些奇怪锦鸿为什么突然跑到她身边来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回答:“是呀。”   锦鸿的面颊一下就红了。   他说:“那你之前怎么没说过?还白白让我……”   “……唔?白白让你?”   “白白让我……”   锦鸿脑海里想得是他第一天到青丘这边时,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傲地说他所学的东西,他们肯定见都没见过,因为这里是青丘,他怕这群小狐狸没见识,还特意用青丘少主来举例子,好显得自己和他们乃是云泥之别,   他那时哪里想得到这群人里就有青丘的少主夫人!想到他这么说话的时候,青丘所有人全都知道少主的未婚妻就在其中,于是在心里取笑他……   白白丢了这么大的脸,锦鸿窘迫不已,憋了半天还是不肯照实说话,嘴硬道:“那你既然贵为少主夫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云眠对他的说法有些困惑:“这种地方?”   “……这种偏远的旁山!”   锦鸿憋了老半天,终于一口气吐出词道。   和之前的凤族武官不同,他先前比射箭已经输给了云眠,又觉得她生得好看,知道她是青丘的少主夫人,不好意思再从云眠的身份上挑剔,连带着对这个地方的称呼都硬是温和了许多。因为他舅舅又对她的事藏着掖着不肯说清楚,锦鸿甚至开始怀疑云眠是不是其实身世很不得了。   他道:“……我是说!比起这种又远又偏的旁山,你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好好留在青丘城?那里可不用像这里这般,要有客人这么费劲才能得到主位天官的授课。你既然是青丘的少主夫人,完全应该留在狐宫接受培养,想要见到主位天官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松见到!你还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难不成也是跟我们一样被派过来的吗?”   “我出生在这里呀。”   云眠却是不解,歪了歪脑袋,在她看来目前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还不是真正的少主夫人呢,现在还只是定下来。主位狐官大人说,我现在还只是未婚妻,日后要与少主成亲才是少主夫人,只是现在大家图个方便,有时候才直接这般称呼罢了。”   说着,云眠往后示意了一下,道:“曦元、文禾还有青阳,他们现在都还这里。”   “这怎么能一样!”   锦鸿气得噘嘴,还以为云眠是没有说实话。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坐在云眠身边的闻庭。   其实相比较于云眠,他对闻庭更加好奇,想到他和云眠一直形影不离、关系十分亲近的样子,便骄傲地挑眉问道:“你呢?你说你没选上少主侍读,但明明厉害得很!你是什么来历?”   闻庭没有记忆,亦不喜欢锦鸿追着云眠问关于青丘少主的话题,暗自藏住一点厌烦,移开目光冷淡地道:“……没什么来历。”   “……我不相信,你明明一直和少主夫人在一起,第一天的时候却还骗我没听说过少主!”   锦鸿想到这里就有点生气,若是闻庭早点说他们这里有少主夫人,还有好几位少主侍读,他也不会多出糗那么久。回忆至此处,锦鸿不禁面上滚烫。   “……算了!”   好在他也没有太执着于这个问题,而是停顿片刻,转向云眠,略带焦虑地试探问道:“对了,云眠,就算你暂时还在这里修炼,但作为少主的未婚妻,你应当至少可以随意出入青丘城的狐宫吧?是不是可以直接见狐主娘娘……或者和少主说话?”   云眠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却坦诚地摇头说:“不行。”   “怎么会!”   锦鸿满脸惊讶。   “你不是已经是少主夫人了吗!怎么会不能去狐宫!”   云眠茫然地歪头:“我们还要在学堂里修炼呀,少主侍读都是两年后才会去狐宫的。”   “少主夫人和少主侍读如何会一般!”   锦鸿被云眠仿佛不谙世事的逻辑弄得焦躁。   “再说,就算现在不准你们去仙城,这点小事,只要你和少主说说,你们一起去和狐主夫人撒撒娇不就行了吗!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肯定会同意你提早过去的!我在家里也常常跟我爹娘撒娇啊,从来没有不成功过。”   锦鸿话语笃定,但云眠却被他说得越来越迷茫。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急着想去青丘城狐宫,觉得按部就班就好了,为什么要为这个去麻烦少主和狐主娘娘呢?而且,虽说是未婚夫妻,但她其实只和少主隔着帘子说过几句话,并未真的见过……连熟悉都谈不上的人,少主为什么要费劲帮她呢?   这么懵懂地想了一会儿,云眠注意到了锦鸿身上难掩的焦虑、心不在焉,还有好几次与她对视时慌张移开视线的心虚。   云眠思索片刻,反问道:“锦鸿,你难道是……还在想办法要去青丘城?”   “……!”   自以为目前为止掩饰得还不错的心思被云眠一语点破,锦鸿的面颊“噌”地一下红了个彻底,他憋了半天,倒也没有否认,而是用力跺了跺脚,别扭地说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跟舅舅和凤官都说了好久,他们还是不肯松口,非要我好好待在这里……”   锦鸿抿了抿唇。   他并非是完全缺心眼的人,当然知道经过之前的事,闻庭、云眠对他的印象可能不太好,他们又是青丘之人,没道理帮他这个之前就在书塾这边闹腾过的凤凰,若非是真的走投无路,锦鸿也不会难受到跑来云眠这里拐弯抹角地试探着碰运气。   但既然被戳破了,锦鸿索性不再遮遮掩掩,直接请求道:“云眠,你有没有办法能跟狐宫的人说说看,让他们和我舅舅商量把我调离这里,让我到青丘城去?若是成功,等回到南禺仙城,我定会寄谢礼回来赠你!我修为这些凤凰里肯定算好的,还跟哥哥学过不少仙术,到青丘城后可以和更为年长的人一起修炼,实在不行,直接让我回南禺仙城也可以……”   锦鸿说得恳切,但云眠亦是好奇困惑地望着他。   这只南禺仙城来的小凤凰明明在和她与闻庭比试的时候已经输了,现在主位狐官大人又已亲自过来授课,锦鸿若再说是嫌弃这里没法修炼而执意要去青丘城已站不住脚,应当是已经是他个人不喜欢这里的原因,可是为什么……非要到仙城中去?   云眠忍不住关切地问道:“你现在在东仙宫,住得不好吗?”   “……?”   锦鸿回答:“住得尚可,怎么了?”   云眠又问道:“那是在青丘东山,有人欺负你?”   “怎么可能!”   听到这句话,锦鸿气得手臂上险些化出羽毛,翎羽都要竖了起来。   他说:“我修为这么高!谁能欺负得了本公子!”   那是为什么呢?   云眠困惑地歪着脑袋,在她看来,她实在是想不出锦鸿现在还不愿意留在青丘东山的理由了。   云眠端详着锦鸿的神情,想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些端倪来,但她看着看着,注意到锦鸿白白嫩嫩的娃娃脸,还有比起其他人来稍显稚嫩的神情,忽然一愣。   云眠迟疑地问:“锦鸿,难不成……你在这次来青丘东山的凤凰里,算是年纪小的吗?”   锦鸿被问及这个问题,一顿,打量了一下云眠,反问道:“你多大呀?”   “十四。”   云眠开心地回答道。   “闻庭说我的生辰在正月,应当才过十四不太久呢。你呢?”   锦鸿:“……十二。”   “……噢。”   云眠看着锦鸿的神情一下就稀奇了许多。   他们是最近的一批拜月化形的小狐狸,比云眠小的狐狸一般这个年纪还被娘搂在尾巴里照顾,云眠又一直一个人住在远离其他人的狐狸洞里,长久以来都没怎么见过比自己小的人,更不要说比自己年纪小的凤凰,如果他们现在都还是原型的话,云眠可能就要好奇地上去用狐狸爪子摸摸看了。   锦鸿自报出年纪后反应就奇怪了起来,他对云眠看他的眼神感到很不自在,试图纠正似的道:“我爹娘和兄长都说我天资聪颖,所以让我提早随其他人一道入学堂学习,难道很奇怪吗?在你们青丘,那些天生就有三尾五尾,不也很多?!”   说到这里,锦鸿焦急地跺了跺脚,追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忙啊!”   这倒不是云眠愿不愿意帮忙的问题,而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只得摇了摇头,腼腆地说:“我和少主互相都不算认识,他没有道理帮我的……”   “小气!”   锦鸿哪里相信她的这套说辞,不高兴地“啧”了一声,一下子就翻了脸。   “不帮忙就算啦!我自己再想别的办法!”   说着,他狠狠跺了跺地,马上就飞也似的跑了。   云眠只来得及望见锦鸿背影的一小片衣角。   到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清楚,云眠其实还想再问问,但还不等她开口,恰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道场正位的主位狐官忽然睁开了狭长冰冷的眸子。   云眠一愣。   云眠和闻庭分别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两个位子,主位狐官蓦一睁眼,看到的便正好是从他们两人之间刚刚气冲冲离开的锦鸿。   云眠之前和小凤凰说话说得入神,竟忘了他们马上就要开始听道、主位狐官大人就坐在这么近的地方。锦鸿先前怕周围其他狐狸听到声音看出他的窘迫,说话时有用术法遮掩一部分,云眠也未阻止,但任他怎么自信修为,这种仙术在主位狐官面前肯定也不够看……主位狐官大人先前的模样像是入了定,也不知道对他们两人的话听去了多少。   如此一想,云眠莫名有些替锦鸿心慌。   然而,只见冬清的眸子在渐行渐远的锦鸿身上一扫,便仿佛没看见似的转开了视线。   然后,他漠然地整了整衣服和衣袖,冷淡地开口宣布道:“开始授课!” 第77章   从主位狐官睁眼的那一刹那起,道场中就已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道场中所有的小狐狸,除了闻庭,都在少主侍读甄选的时候听过主位狐官大人授课,尽管大家未必都是同一个道场、随同一个主位狐官,但所有人却都对这些从青丘城来的狐官们当时表现出的冷淡性情印象深刻,主位狐官大人亲自张口宣布一声授课已是难得,因此全部小狐狸都立刻主动紧张地坐好,忐忑地望着道场最前的冬清。   云眠亦赶紧收敛好心神,和平时一般坐好。   冬清垂眸,神情淡淡地开始讲道。   冬清的修为远在在场所有人之上,这回是真的来授课的,并非同上次一般连讲课时小狐狸们的反应都是考核的一部分,因此讲得分外深入浅出。   道场中的小狐狸们很快入了定,不止是青丘的小狐狸们,从南禺仙城来的凤凰在片刻的怔愣后,亦纷纷跟着打坐,完全专注地投入其中。   云眠第一次在听课的时候,没有不停地在她的课记上开开心心地写写画画,因为根本不必如此。有些道理是要用心悟的,打坐的时候,冬清的话就像自然而然地流入心间,云眠只觉得受益匪浅,像是进入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境界……   再恍惚地睁开眼,居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云眠晃晃悠悠地抬起睫毛,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周围的其他狐狸,却见入眼的是一大群神情同她一般茫然的少男少女,大家都维持着人身、穿着整齐的衣衫,保持了跪坐听道的姿势,整个道场里都是人群,感觉与平时很是不同。   这便是……狐官之前所说的所有人都维持人身修炼。   尽管狐官说要配合凤凰,让小狐狸们都尽量保持人身修炼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但因为过去的月余都在练箭,倒没怎么真的留在道场里修炼过,今天还是第一回这般像模像样……云眠一个晃神,觉得大家的样貌好像都比初见时来得成熟了些,尤其刚看过锦鸿,更能察觉差别。   这时,只见主位狐官睁开眼,在整个道场里扫视一圈,道:“我刚才讲得那段道法,请你们熟记于心,待你们日后升到五尾,仍旧可以用于修炼。凤族弟子亦是,你们中日后或许有人也会历灵仙劫,待到修为进步之时,依旧可以使用……接下来数月时间,你们的仙术全部会由我教授,待到时机成熟,我会领你们到附近的山里,实际运用一下仙术。”   主位狐官大人这段话说完,道场内已多了许多喧嚷的议论声。   青丘东山的小狐狸们听到可以实际用用仙术,而不是空对着仙器或者狐官枯燥地练习,当然激动不已。而凤族那边的兴奋则更多是在别的层面——   “到山里去实际运用仙术!即便是在南禺仙城内,这样的环节也起码要到十五岁之后,才会让我们尝试吧?”   “我倒有些好奇具体是用些什么仙法……”   “你们说青丘这边的山间,会是什么样子?”   主位狐官说话的时候,虽是神情淡淡,但云眠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在道场最后的锦鸿,但转瞬就将目光移了回来,继续目不斜视。   道场内乱七八糟地议论许久,主位狐官竟未立刻阻止,约莫让他们讨论了一刻钟,才往下说:“接下来,我会单独检查各位刚才听道和修炼的情况,请你们自行巩固修炼等候。”   说着主位狐官居然当真就起了身,朝道场中走来。   云眠一下子就慌乱起来,但大约是还有凤族弟子那些客人在,冬清并没有从他们这些坐在最前的熟面孔开始考起,而是径自朝道场最后的凤族走去。   云眠思索片刻,见主位狐官大人没有立刻来考她,便赶紧提起笔,将主位狐官大人刚才讲得道记下来。虽然她都已记在心中,但云眠毕竟习惯于记课记,总觉得不写下来会忘记,于是趁着记忆最鲜明的时候奋笔疾书。   与此同时,凤族却是随意得多,也不畏惧所谓主位狐官的考核。   “……你们刚才那段听道,有领悟到什么吗?”   在冬清坐在其他人面前检查的时候,另一边的几只凤凰索性聊起天来。   被问到的其中一只凤凰惊喜地道:“有呢!我入定的效果比原来在南禺仙城中还要好些!这位狐族天官的修为,应当很不得了吧!”   其他小凤纷纷称是。   这时有一人看向锦鸿,问:“锦鸿,你觉得呢?”   “我……”   锦鸿其实也觉得有效果,但他又极为不想留在青丘东山,不愿意说出“好”字来,正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接口,他视线不自在的一动,却毫无征兆地被吓了一跳,惊恐地道:“——你干什么!”   锦鸿个子小,今日在凤族这一边位于道场最后的蒲团中坐在前排,他前面坐得正好是青阳,青阳不知为何回过头就一直盯着他看,然后忽然擦了擦口水。   锦鸿:“……?!”   坐在青阳附近的文禾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过头看到青阳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午时快到肚子饿了。但是青阳盯着凤凰看的举动无疑将他吓了一跳,文禾赶忙将青阳拉回来,震惊地小声道:“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想着吃小鸟!你看看清楚,凤凰是神鸟不是凡间小鸟不说,我们又不能真食荤腥的,灵草灵果难道不好吃吗?”   “……我晓得的。”   青阳憨厚地笑笑,摸了摸后脑勺。   “我只是看看,谁让干等太无聊了……对了,是不是快轮到曦元了?”   “大概是吧。”   文禾亦有些心不在焉,听青阳一问,他便担心地往那个方向望去。   曦元是不喜欢坐以待毙的人,他发现主位狐官大人考凤凰的顺序是从后往前、从左往右的,就主动去和坐在最左边的人换了位置,好让主位狐官轮到这里,就第一个考他。   主位狐官检查凤族道术的时候,会让凤凰弟子用刚刚听道的成果使用仙术,这群凤凰都是南禺仙城来,学得是类似他们年关时在东仙宫时练的仙术,且出身亦好,自然修为比道场内的小狐狸们高些,且他们亦是十几岁的少年,在外人面前难免有点想显摆的意思,特意都用了醒目的仙术。   小狐狸们本就好奇地看着凤族会用什么仙术,这一下都被震到,从刚才起,道场内惊呼就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锦鸿因为正对着青阳和文禾,免不了要注意他们两个,顺着他们关注的方向一看,便不禁一愣。   不同于凤凰喜金红二色,青丘的小狐狸们更喜素淡,衣服还是以浅色的为多,因此骤然在狐狸们的人身中出现一个醒目的红衣,就分外灼眼。   只见那少年姿势颇为随意地坐在蒲团上,并非是正坐或者盘坐,手臂随意一撑,袖口垂在地上。   这时,主位狐官正好看完了所有凤凰,朝那红衣少年的方向走去……   “啊!”   云眠本来正好端端地努力回忆课记,连其他人看凤凰被主位狐官大人检查发出的惊呼声都没有影响她,但她刚刚落下最后一笔,就听到响起有史以来最响的一次惊呼。云眠被吓得笔尖一颤,本来干净整齐的纸面上,硬是留下了一个墨点。   她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握笔往后看去——   却见曦元右手抬起,正玩着一道夺眼的火龙! 第78章   曦元将右手随意地抬起,脸色亦是平静,火龙却随着他的灵气游走得极为灵活,简直栩栩若生,仿佛真的游龙一般。   仅仅是听主位狐官大人讲了那么一小会儿时间的道,就能将仙术提升到这个地步!这无疑不论在哪里都是罕见的资质。曦元的火一燃起来,不止是本来就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小狐狸,整个道场的视线都迅速被他吸引。   锦鸿附近的凤凰少年们本来都对修为比自己低的人演示术法没什么兴趣,都扭过头欢笑着聊天,听到声音转头望来,继而一愣,当即都惊叹不已。   坐在锦鸿身边的青鸾少年惊羡道:“锦鸿,你快看!这个厉害了!这个地方当真是藏龙卧虎,青丘东山竟还有能这般用火的人!这样的水平,即便在整个南禺仙城内,怕是也有前三……不,你说会不会是数一数二?”   “……哼。”   锦鸿娇气地用鼻子出了声气,极是不情愿地看了一眼,但仍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另一个少年接口道:“这个人我知道!是叫曦元。在道场练射箭的时候,他的位置离我很近,他大约是初学,起初射得并不太好,但进步速度也非常快。我听说……你们可还记得这个学堂里选上少主侍读共有四人?这个曦元就是其中之一!不仅入选了,还是当初整个青丘择出来的第一名,竞争范围包括青丘城!这么说来,说他的修为在整个青丘同龄的狐狸中是第一,也是有可能的。”   “哦——”   原来是连青丘城的弟子都已经全部打败的仙狐。   少年这话一出,在场所有凤凰都恍然大悟地点头,觉得这样一来,事情都说得通了。   锦鸿听到这话,却愈发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他故作沉静地扬起了下巴,可眉头却是压紧的。   曦元没有多久就演示好了术法,只见一动,披火赤龙就被他从容收起。曦元神情不变,却抬起头来。   主位狐官赞许地颔首道:“不错。”   “……多谢先生。”   曦元说。   话完,他抬起头,似是不经意地看向道场前列。   云眠这会儿和闻庭两人端正地并排而坐,两人都面朝曦元的方向。云眠手中还拿着滴墨的毛笔,闻庭则双手放在膝上,眉目清冷,坐姿比她笔直端正得多,不知不觉便显出与生俱来的贵气。   云眠见曦元笔直地朝这里望过来,不禁看了看曦元,然后又回头看看闻庭,然后抖了抖雪白的耳朵。   曦元凝着眉头,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   他对闻庭仍然有许多挑衅的意思,即使这段时间一直受闻庭的教导学习射箭亦是如此……相反,因为意识到差距比他原先预料还要来得大,反而愈发激起了曦元的好胜心和斗志。   直到一旁的文禾注意到明明主位狐官的检查已经结束了,曦元依旧半天没有动作,这才奇怪地拉了拉他,唤道:“曦元?”   “……没事。”   曦元收回了目光,这才坐了回去。   云眠看到曦元的火龙,其实亦觉得有点吃惊,她惊讶地说:“曦元的修为比原来真的又好了许多呢!好像凤凰里也没有表现比他更好的呀……”   “嗯。”   闻庭点头,没有多说,但听到云眠夸曦元,难免有点烦躁之感。   主位狐官大人那里查看仙术的速度很快,后面的小狐狸便都是按部就班地做出自己擅长的仙术,再无惊艳之人。文禾和青阳尽管也都用在东仙宫学来的术法表现得不错,但因曦元珠玉在前,没有差错,却也没多少惊喜。   于是主位狐官不久就到了闻庭和云眠面前,因为闻庭坐在左边的蒲团上,他便先考闻庭。只是主位狐官刚在闻庭面前坐好,稍顿一瞬,却没有立刻考他,而是问道:“我先前讲的道,你听了可有什么体悟……亦或是奇异之感?”   “禀先生……”   闻庭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有点吃痛地扶了下额头,却只得老实地回答道:“没有。”   闻庭克制着脑海中令他不舒服的昏沉,说:“先生讲得道,我感觉好像似曾相识,像是以前已经知道,尽管明白道理,但却没什么崭新的想法。”   “……嗯。”   主位狐官微微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却没有责怪。   闻庭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他是青丘的少主,现在年才不过十四,已经在历灵仙劫。若说曦元那般已是稀世的天才,闻庭这般天生九尾、且天资在神狐之中数百年里不曾见的天之骄子,可谓是绝世难见、独得天道厚爱,但凡出现一个,便是天耀青丘,天道要护青丘万千年昌盛。   他刚才所授之道,现在教给道场中的两族弟子,那些来自南禺仙城的世家凤子凤女尚且有不少觉得难的,亦并非人人都能悟得出,倒有不少自以为悟了的。但事实上,冬清翻看过少主从小到大的启蒙册子,少主从尚未能言便已听道,刚能行步便已学剑,看过之书不曾有忘,听过之道不曾不悟,他如今所授,不过是少主六七岁时已经从狐主那里学过的,他为了照顾东山的这群小狐狸讲得又浅,没有新的感悟也是常事。   然而闻庭这会儿面有困惑愧疚,似是为其他人都有感悟,偏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领悟来感到焦虑。   冬清说道:“你没有新悟也无妨,暂且先用擅长的术演示一下也可。我亦想知道你如今修为几何。”   “……是。”   闻庭尽量让心情安定,沉着地回答。   道场内大部分小狐狸都已经完成了检查,正是心情激动又轻松的时候,道场内吵吵嚷嚷,倒没多少人注意他这里,不比曦元当时。但闻庭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曦元一边与同伴说话,一边锐利的眸子却一直瞥着此处,另外还有锦鸿,看似笨拙地掩饰着,可圆溜溜的眼睛按捺不住地往他这里瞧,有人挡着还恨不得跳起来看。   云眠才刚刚夸过曦元……   闻庭素来沉稳,但这一会儿,心情一激,竟是突然生出了几分炫耀的意思。   他闭上眼,仙力引动……   云眠本来一直好奇地看着闻庭,但忽然间,她感到一股奇异的风流吹动了她的头发。云眠眨了眨眼睛,抬手将发丝一拨,下意识地想回头往窗外看去——   可是下一瞬,一切变故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狂风短短一刹就在道场内凭空腾起!   巨大的风流以闻庭为中心疯狂而迅速地旋转起来,云眠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回过头,道场内保持着人身的弟子就在刹那间被迎面而来的狂风硬生生冲成了原形!   “嗷——”   “嗷呜?”   “啊!”   “怎么回……啾啾啾!”   不止是青丘的小狐狸都忽然“咚咚咚”变回小狐狸,“呜”得叫一声跌趴在蒲团上,甚至连凤族的弟子都没反应过来,在惊叫一声后,毫无准备地被硬生生压回了凤凰!   “呜……”   云眠亦是一惊,她离闻庭最近,受到的风压自然很强,裙子的白纱和宽袖都被全部吹了起来,云眠一慌,赶紧俯下身压住裙子,免得被盖住脸。   她努力单手裙子,右手抬起,硬生生抬手臂挡着风,眯着眼睛慌乱地望向闻庭—— 第79章   闻庭掀起来的狂风还在急转,无数的流风一股一股地在道场内恣意旋转,刹那间就填充满了道场内的每一寸空间!不论是青丘的小狐狸们,还是从南禺仙山来的凤凰,都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够轻易掀起这般强劲的风力!只觉得像是一瞬间被毫无准备地丢在天气最为恶劣的烈风里!   不少小狐狸都吓得用爪子抱紧了脑袋,使劲匍匐在蒲团上不要被吹走,可是蒲团哪里禁得住这样的风量!   闻庭平日里素来不是喜好铺张显露的性格,功课、演示都很低调,考试时也都按照先生说得完成而已,因此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成绩很好,狐官、凤官都对他赞赏有加,甚至连主位狐官大人都对闻庭高看三分,在给少主夫人和少主侍读加课的时候,都特意带上两者皆不是的闻庭,但说起术法时,大家却还是对仙术肆意华丽的曦元印象更为深刻,对闻庭为什么屡次压过曦元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然而此时,闻庭的仙力,还有使用仙术的水平,终于完全直观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风流极稳却极为强劲,大家都惊呆了地被笼罩在疾风里,一时都不知所措。   凤凰中还有几人能够勉强抵御风流,在狂风中睁开双眼——   只见闻庭闭目凝神端坐于其中,神情端重沉稳,清傲之气似仙似神。   他弄出了这么强大的劲风,神态居然还如此轻松!连一丝勉强都没有!   看到闻庭状态的凤凰都惊呆了,愈发说不出话来。   “闻庭……”   但这个时候,云眠的感觉却和其他人不同。   她也被狂风吹得相当吃力,可是云眠却意识到了一些其他人没注意的地方。   她尽管也觉得抵抗风力很难受,衣服很难按住,但终究没有被吹跑!她看得相当清楚,闻庭掀起的流风强烈得不可思议,道场内的门窗都已经完全被掀开了!门窗附近都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发出可怕的震荡之声,而她的蒲团就在闻庭旁边,离闻庭最近,是风力最大的地方,如果按照正常来说的话,不管她怎么努力地想要挨着垫子,应该也已经连人带蒲团被吹飞了……   闻庭虽然将风弄得如此之大,但他仍然是有意控制着的。   ……不止是她,道场内的其他人皆是如此。   云眠的乌发和没按住的衣服都被吹得扬起,但她想到这里,人却一顿,愣愣地心不在焉。   她弄不清楚闻庭这般是如何做到的,可他做到这样……到底需要多少修为呀?   “嗷呜……”   “呜呜。”   “啾……”   这让人感到畏惧的狂风足足持续了半刻钟才停下来,等闻庭终于睁开眼,将仙气平息下来,道场内已是狼藉一片。   道场内的蒲团都散得七零八落,四处飞满了不知是何人的杂物,小狐狸们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凤凰们也被硬生生地压回了原形,狼狈缩在原地,羽毛都被吹得乱糟糟的。   竟然连他们这些出身不错的凤凰都强行压回了原形!   不少被吓到的凤凰回过神来,都颇为惊恐地看向闻庭,偏偏他还是神情淡定,一看知道若非他主动停下,这夸张的风还能再持续许久。   这个时候,整个道场中,只剩主位狐官大人还面无表情地稳稳坐在原地。在四处都是烈风扫荡过的杂乱中,唯有他和始作俑者闻庭两个人还保持着整齐。   主位狐官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干净齐整,没有一缕褶皱,发丝亦丝毫未动,闻庭动用仙力的时候,只有他周身一丈内的距离宛如人间净土。这时,见闻庭结束,主位狐官才像是压根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一般,淡淡地抬眸评价道:“还可以。”   凤凰们:“……”   小狐狸们:“……”   闻庭稳了稳气息,应声道:“谢先生。”   说完,他不自觉地转回头去,去看云眠的样子。   云眠这个时候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但已经重新直起身体,手里还惯性地抱着厚厚的一把裙子,她用一种夹杂着惊艳、吃惊、崇敬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闻庭,察觉到闻庭回过头来,方才一愣,后知后觉地朝他开心地摇摇尾巴。   与此同时,冬清亦在观察闻庭。   少主素来沉稳,甚少凭感觉行事,像今日这般冲动的举动,相当少有。   冬清当然不会觉察不出闻庭刚才的情绪与平常不同,身为少主,本不该这般感情用事,但闻庭在狐宫时已极为冷静,他是天之骄子,又终究是少年,能偶尔有激起他斗志之事并不是坏事……   主位狐官想了想,倒觉得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批评他,可以到两人单独练剑时再教育,便道:“你仙术用得尚可,但比起几月前,的确无太大进意。而且今日气息尚且不稳,有颠簸过激之处,还要待注意。”   闻庭自是知主位狐官说的短处都是因为他用仙术时,心态不够平稳,面上不由泛起一缕微红,应道:“……是。”   “嗯。”   主位狐官颔首,然后他清眸微动,观察了一下周围。   按说他接下来应该继续指点别的小狐狸了,剩下的人也不多,可是这一会儿,由于闻庭的风术,道场中根本没几个弟子还保持着人身,第一排剩下的几只狐狸,竟只有云眠还维持着人身,另外几个大约是由于离得近,都劫后余生般地趴在地上休息,即使没有大碍,也都在抵御狂风时用了不少灵气。   主位狐官问道:“你们可还用的出术?”   听到主位狐官大人的话,仅剩的小狐狸们赶紧纷纷趴在蒲团上摇头。   主位狐官一顿,便宣布道:“由于闻庭的仙术过于强烈,道场亦要修整,今日修炼便先到此。剩下的几位弟子,我日后抽空再单独检查,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话完,主位狐官则合上了眼。   没想到大难不死还有假放,主位狐官的话令本来有气无力的狐狸和凤凰们都精神一震!   云眠倒是一愣,她本来正要点头,这会儿倒是收了回去。   她其实觉得还好,应该是用得出术了,虽然可能的确不如被风吹过前灵气那么充裕,但只是让主位狐官大人看一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既然主位狐官大人已经如此决定,云眠倒也没在意,开开心心地将注意力回到闻庭身上,牵他袖子道:“我们回去吧?”   “嗯。”   闻庭微怔,应了下声。   等回到木屋中,云眠和闻庭都自然地变回了原形,只是云眠归家之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围着闻庭打转,一会儿歪着脑袋看看,一会儿走过去拿爪子拍他的尾巴,看上去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饶是闻庭再怎么镇定,也不可能对云眠一直玩他尾巴的行为无动于衷,问:“怎么了?”   “你今天用的风术,好厉害呀!”   云眠虽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用惊叹的语气说道。   “年关的时候你表现出的纵风之术就很好了,可是……也不是今日这般。”   闻庭其实在难得任性地炫耀了一把之后,先前烦闷的情绪就渐渐和缓下来,甚至有点羞愧于自己的沉不住气,但看着云眠这般漂亮的眼眸,他还是忍不住感觉胸口一暖,像有什么温暖、柔软、毛乎乎的东西在上面轻轻蹭了一下。   闻庭说:“还好,我有点失常了……主位狐官先生亦没怎么夸我。”   ……这也算是失常吗?   云眠的小脑袋困惑了一瞬,但她思索了一下,问:“闻庭,你如果全力以赴的话,仙术能到什么实力呀?”   “……也没有那么夸张的。”   闻庭对云眠的模样有些无力,看她好奇地靠近,既想舔她的额头,又怕做得太过,不禁有意躲闪。   闻庭谦虚地说:“其实世上修为厉害的人有许多,我比起主位狐官先生,还是要弱上一些的。青丘城中还有好几位主位狐官大人,都是如此,在包括凤凰所住的南禺山的仙境之内,还有很多主位天官大人、修为很高的前辈……我还有许多要学。”   “可是主位狐官先生本来就有七尾,而且比我们年长好几百岁呀。”   闻庭的谦虚之词,反而让云眠愈发意外了,没想到他甚至跳过了狐官,直接说到主位狐官大人。不过若是这么算,狐宫的狐主娘娘和狐主大人,应当比主位狐官大人还要来得厉害些吧。   云眠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锦鸿跑到她面前来闹腾地说了一大堆话,搞得她也对狐宫和青丘城突然觉得在意。云眠出神地道:“也不知道青丘城……到底是什么样子呀?还有锦鸿……”   说到那只小凤凰,云眠不由稍稍停顿。   青丘城固然要比他们东山来得厉害繁华许多,但锦鸿目前的状态,显然并不必要非要到青丘城去,也不知道经过闻庭今天的模样,他有点改观没有……   “嗷呜。”   云眠想得泄气,不禁趴在地上当毯子。 第80章   闻庭一顿,跟着她趴下来,用尾巴将她圈住,将语气放得温和,道:“你不要担心,你只是开蒙开得晚,好好跟着狐官修炼,等到日后,你也会熟练起来的。”   说着,闻庭低下头,小心地整理着云眠被他白天的风吹乱的白毛。   理着理着,闻庭稍稍出神。   老实说,今日云眠没有被他的风术压回原形,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因为私心的原因,他护着云眠肯定要比护着其他人更仔细些,但尽管如此,他今日的心情终究来得浮躁,风力不至于伤人,可抵挡起来……并不容易。主位狐官大人当时特地看了云眠一眼,想来亦是觉得惊讶。   他们比较熟悉的人里,只有曦元一个撑住了,就连刚示威完不可一世的锦鸿都被压成了一坨小凤凰,足见仙风威力。   “嗷呜。”   然而云眠并没有注意到闻庭片刻的出神。   她听了闻庭的话,乖巧地应了一声,见闻庭帮她整理毛发,便配合地往他怀里拱了拱,眯着眼睛,安静地缩成小小一团。   ……   被闻庭的风弄乱的道场,第二日就被主位狐官大人恢复了原状。   云眠和剩下两三只小狐狸在之后也挑了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单独接受了主位狐官大人的考核,云眠同闻庭一般是比较低调认真的性格,于是十分专注努力地完成了术法,尽管比不得闻庭当日那般惊艳,但绝对也是远远超过平均水平的水准了。   同云眠一道在学堂的雅室里补考核的小狐狸们都一脸艳羡地看着端坐在主位狐官面前、将术法运用得相当熟练的云眠,想着云眠不愧是年关考核中的第一名,即使往常不及曦元、青阳那般高调,到关键时刻,还真是无论何时都不会怯场呢。   只见她一头乌发散在身后,皮肤白皙,神情专注,因为害怕自己做得不好而分外仔细,结果也的确完成得十分漂亮。   云眠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出来,微微松了口气。   主位狐官凝视着她演示完仙术,自然地颔首道:“可以。”   “谢谢主位狐官先生。”   云眠笑眼弯弯,高兴而真诚地道了谢。   主位狐官望着她的模样微微一顿,没让她立刻离开,而是问道:“你们道场之内,近日修炼得如何?”   “回先生,大家都修炼得很认真,也基本上能跟得上听学。”   云眠听到主位狐官大人特意留她一愣,但回过神后,还是马上仔细地回答。   因为主位狐官大人面容冷淡,性情难辨喜怒,当初主位狐官大人说要择日再考他们几个功课,他们都不敢上去问具体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拖了好些日子,直到昨日他主动说要补上考核,他们这几只小狐狸才惴惴地跑过来。   他这一补,就索性将这段时间学过的内容都一并一起补了。   现在距离主位狐官大人初次亲自在道场授课,已经过去近两个月。   这段时间主位狐官大人约是隔两日来一回,平日里大多还是由狐官亲自教授,每日练练射箭和别的本地仙术,时不时还会由南禺仙城的凤官来讲授凤族擅长的仙术。因主位狐官大人讲得功课比寻常要难,大家都不是当天就能参悟的,且到底是两族交流,大家对彼此的文化、道法都好奇感兴趣得很,如此一松一紧倒是正好,狐族和凤族之间的关系亦比原来和睦了许多,不知不觉凤族在青丘修炼的时间过半,大家闲时甚至都能一起聊天一起玩了。   云眠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想了想,又细致地汇报道:“我们青丘东山这边的小狐狸大多数人的修为不及凤族那边,因此反应速度不及那边快,但因为先生教得很详细,大家也都还跟得上、学得到东西,可以将课记记回家里再慢慢温习。凤族那边大约是觉得刚刚好,不少凤族都夸赞先生修为高深呢!不过……”   说到这里,云眠微微一顿。   冬清问:“如何?”   云眠脑袋里面想到的是闻庭和锦鸿。闻庭好像对主位狐官大人这段时间教授的东西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主要还是初一、十一那些日子跟着主位狐官先生单独学。而锦鸿……   凤族来的弟子经过这么长时间,大多都适应了这边的氛围环境,都能够和小狐狸们打成一片。唯有锦鸿还是拒不合作,连冬清先生的课都听得不是太情愿……锦鸿当初说他在这些凤族里修为也算高的话大约是真的,他的确在这般情况下都不曾落下道行,但长此以往毕竟是浪费了不少时间,还是令人担心得很。   这本不关云眠的事,但她自觉是青丘东山的东道主,理应照顾客人,还是有些在意。她说:“不过……尽管大多数人都修炼得不错,但总还有个别人好像不能适应。先生知道的闻庭,还有……”   云眠稍稍一顿,还是不知该不该在主位狐官大人面前提起锦鸿的名字。   然而主位狐官听云眠如此说,却没有多问,倒像是早就明白了似的。   他止了云眠的话,道:“如此已经不错,你不必过于担心。”   “噢。”   于是云眠乖巧地点了点头,在蒲团上往后退了一点,等着主位狐官大人让她回去。   然而这时,主位狐官大人一顿,道:“既然如此,现在时候应当差不多了……你回去时,有件事替我到道场中传达一下。”   云眠疑惑:“什么?”   “下月休息结束之后,我领你们到山间去,实际运用一下仙术。”   “……!”   主位狐官大人话音刚落,云眠一下子就惊了,不只是她,好奇地往这边探脑袋的小狐狸们听到这话,也顿时面露喜色。   云眠惊喜地道:“谢谢先生!”   “……不必客气。”   主位狐官却仍是面色冷凝,同云眠说完话后,淡淡地合了眸,示意她自己回去,换下一个弟子上来。   ……   云眠从主位狐官大人这里听来消息后,一刻不敢耽搁,拖着尾巴飞跑回了道场之中。   等听完云眠宣布的话,整个道场的凤凰和狐狸们,果然都炸了开来!   “到山里去运用仙术!这么快的吗?!”   “主位狐官先生意外地干脆啊!我还以为像这样的活动,肯定会拖到将近修炼结束——”   “说起来,我们到山间去,具体要怎么运用仙术?我们这里又不会有妖兽,难不成是对着树练习吗?”   道场内的所有弟子都议论纷纷,凤凰和狐狸们闹成一片,互相询问他们有没有过类似的活动,结论都是没有,只能靠猜测。   云眠宣布完以后就跑回闻庭身边,开心地轻轻扯他的袖子,问:“闻庭,你知不知道到时候会做些什么呀?”   “……不知。”   闻庭以前都是直接由狐主、狐主娘娘亲自教导的,自是没有什么课堂类型一说,并没有概念。   他想了想,道:“可能与当初我们造房子时相似吧,到一无所有的山林中去,用仙术凭空造些什么出来,这样既运用了仙术,也同大家日后的生活相契合。”   “真的吗!”   云眠一听闻庭这么说,眼睛一亮,身后的三条雪白的大尾巴就飞快地摇晃起来。   很显然云眠喜欢这样的修炼,如果能再造个房子的话,想想都很开心。   闻庭看着她的眼眸,不知不觉亦含了点不太看得出来的浅笑,颔首道:“嗯。”   只是两人说话之间,道场后面忽然响起声音不小的喧闹,云眠和闻庭一顿,都不自觉地朝后面看去。   因为可以去山间,尽管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但因为这新奇的事,凤凰们都高兴得不行,在道场后面招头摆尾。凤凰们化的人身比小狐狸们严谨得多,昔日都是完完全全的人身,但这会儿他们中竟有人连鲜亮的尾羽都露了出来,正在那里得意得显摆来显摆去,周围的狐狸和凤凰们起哄的起哄,欢笑的欢笑,看上去颇为和睦。   云眠亦新奇地看了一会儿,但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微微一动,不知不觉地落在了一旁的锦鸿身上,继而一愣。   相比较于周遭的环境,锦鸿看起来就颇为落寞。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连嘴都不再噘了,身板纤细瘦弱,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云眠一定,微微侧了一下脑袋。   ……   半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主位狐官大人说好的日子不久就到了。   七月的头个休息日刚过,他就将整个道场的弟子们领到了青丘东山的深处。   整个青丘的范围其实极大,小狐狸们多半都生活在山顶和离村庄镇落近的一侧,除了这些地区外,青丘山内还有大量人迹罕至的深山森林。还在学堂修炼的狐狸们年少,没怎么到这些地方来过,骤然被主位狐官大人们带到这样的地方,当然觉得稀罕。   只是以主位狐官大人惜字如金的性情,他们自是不敢指望他会给他们介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便索性自己三言两语地议论起来。   “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呢!好像已经是很深的山里了……”   “从天上往下看青丘,好漂亮!”   “你们到这么深的地方来过吗?”   主位狐官就这么听着他们议论,却不曾多言,只将他们领到重重森林中的一处,才落下,只见他抬手拨开面前的一片垂下的树枝杂叶,露出林子后面的景象,才说道:“这几日,我每日都会带你们来这里,这个地方就给你们运用仙术。”   靠的近的凤凰和小狐狸们都好奇地顺着主位狐官拨开的地方望出去,接着不由得发出惊呼!   丛丛草木之后,隐藏在深林之后的,竟然是一整片空旷之地,而空旷的地面上,是一整个不知何时已经废弃的村庄,还有大量荒废的农田!   不要说生活在南禺仙城中的凤凰,连小狐狸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主位狐官大人说“这个地方给你们运用仙术”,简直就像是说“这个村庄是你们的,随便给你们玩”一般,令所有人都激动得摇起了尾巴!   这时,只听主位狐官大人说:“接下来几日,你们全都两人一组合作行动,不要走散。我会有工作分给你们,待三日后,再看你们能将这里便作如何。”   话完,他便从袖中掏出一卷早已准备的薄纸,展开后,便开始念分组的名字。   云眠自觉地和闻庭站到了一起,在他下巴上舒服地蹭蹭。   尽管以前没有过这样的事,但她和闻庭向来是在一起的,主位狐官大人也知道,年关期间他们便同住一室。因此云眠并没有多想,只觉得他们依旧会在一起,乖顺地等着主位狐官大人报名字。   冬清似乎有意将比较特别的几人都留到了最后,等到一卷名单都快念完时,他才一顿,说道:“云眠、锦鸿一组。”   云眠一怔。   这时,只听主位狐官继续说:“由于总人数为单数,多了一人,闻庭,你单独随我来。” 第81章   闻庭听到主位狐官先生竟单独叫他,亦觉得吃惊,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应,转头看看云眠,然后又去看主位狐官。   主位狐官仍旧一身清冷,冰眸静静地望着他,没有改口的意思,似是在等闻庭过去。   云眠明显地不知所措,但她显然同样注意到了主位狐官大人的神情。她本来等着跟闻庭一起走,十分自然地用自己的尾巴勾着闻庭的三条白尾,这会儿,她只得一点、一点地松开自己拉着闻庭的尾巴尖,遗憾地退到一旁,睫毛和耳朵都不知不觉垂了下来,说:“没事的嗷,你跟主位狐官大人去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和锦鸿好好相处的。”   云眠的神情并不是很让人放心。   闻庭道:“要不我去同先生说……”   “不要紧不要紧。要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的话,就变成只剩下一个人了,让客人落单总不太好,况且主位狐官大人都已经当众将名单分好了……”   云眠使劲打起精神,一边说一边将闻庭往主位狐官大人所在的方向推推,说:“锦鸿知道我是少主未婚妻的嗷,他不会欺负我的,你不要担心,跟主位狐官大人去修炼吧,说不定他是有什么话想和你说呢?”   这个时候,主位狐官大人等得久了,亦淡漠地催促道:“闻庭。”   云眠拱闻庭拱得颇为使劲。   闻庭无奈,他见她实在执着,听主位狐官先生唤他,便一顿,道:“是。”   话完,便化作人身,清傲地走了过去。   主位狐官大人领着闻庭走了。   云眠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就找到了正在不远处等着的锦鸿,跑上前道:“我们也走吧。”   “……噢。”   锦鸿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还微微端着架子。   云眠问:“主位狐官先生分给我们的工作是什么呀?”   “你是说这个?”   锦鸿从袖中摸出一条签文。   “我看你迟迟不来,我就自己抽了。大概是让我们砍点灵木回来修葺旧屋,还有重耕废田之类的。”   说完,他嫌弃地一撇嘴道:“哼,怎么现在还会有这种需要自己亲自修旧屋子的乡下地方,若是在南禺仙城里,肯定早有仙官安排好了,灵木也只需要买来便是。”   云眠还是有点在意锦鸿对青丘东山不满意的态度,听了这话,不由抖了抖耳朵。   两人一道往山中走去,因为这里是深山,又只有一个废弃的村庄,自是没什么路的。山道越来越窄,云眠熟悉山路,灵活地在草丛和山木间蹦来蹦去。她跑出老远,便跳到一块石头上等落在后面的锦鸿。   咔嚓。   砰。   咚。   云眠一回头,就看到锦鸿在山林间费劲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跨步,尽管锦鸿在一众弟子中已称得上身板十分娇小,但他显然走不惯这种路,一不小心就会磕磕撞撞,走得相当吃力缓慢——   云眠耐心地等着,她看了眼他一身鲜亮干净的衣服,想了想,好心地说:“你还是化为原型比较好嗷,我们一会儿还要往深处走呢,深山里没有路,原形会比较方便活动。你这样的话衣服会勾在树枝上,还会撞到脑袋的。”   锦鸿不高兴地道:“不要!我才不要和你们这些在乡野长大的人一样——”   锦鸿话音刚落,云眠就看见他的衣摆不慎勾在了地上的枯木上——   撕拉——   咚!!   “啊!这是什么鬼地方!”   云眠赶紧同情地跑过去,问道:“你还好吧?”   他刚才一下狠狠地撞在一人粗的树干上,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这辈子没有这么疼过。   锦鸿皮肤白皙,额头上立刻肉眼可见地鼓起一个明显的大包,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晕乎乎地摸了自己额头一下,顿时疼得叫了一声,声音不知不觉带了点惊慌。   知道锦鸿的年纪之后,云眠现在看锦鸿犹如看个小宝宝,她原地转了两圈,担心地提议道:“如果你实在不想走路的话,要不先化成原身,我叼着你走吧。”   “这怎么行!”   锦鸿涨红了脸,就算是他也觉得被女孩子叼着走未免太丢脸了。   云眠无措地看着他的伤势,锦鸿坐在树杈上不肯动了,她稍微琢磨了一下,道:“你等我一下嗷。”   说着,云眠灵巧地往树丛一窜。   锦鸿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又讨厌脏东西和虫子,看云眠真的丢下他跑掉,本能的就是一慌。他缩在原地没敢动,胆战心惊地等了好一会儿,云眠才回来,嘴里还叼着一把草。   锦鸿警惕地问:“这是什么?”   “草药!”   云眠倒是很欢快。   “运气很好呢!我刚跑了没多远就找到啦!”   说着,云眠善意地将一整把都递给锦鸿,说明道:“你自己嚼嚼,敷在额头上。”   “这怎么行!没有仙丹吗?或者仙药什么的?!我才不要嚼这种野外的草!”   云眠困扰地想了想,然后友好地自己叼起咬起一小撮嚼嚼,然后张开嘴,秀气地吐在地面的树叶上……   锦鸿:“……”   锦鸿:“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又不是介意谁嚼的!”   云眠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锦鸿是在介意些什么,当初闻庭被曦元弄伤了,她也是这样用草药帮闻庭敷药的呀,闻庭好得明明还挺快的。   锦鸿那边见云眠摇头,却是顿时生出一种绝望之感,他挣扎了老半天,终于还是视死如归地自己咬了一撮,闭着眼睛嚼来嚼去。   好苦!   锦鸿被苦得一个哆嗦,他不禁诧异地看了云眠一眼,要是云眠事先告诉他这么苦的话,他是肯定不会放到嘴里去的……云眠肯定知道,但她刚才就像没事人一般,帮他嚼了?   锦鸿心中生出一丝异样,他苦着脸将云眠给他的草药嚼了,皱着眉吐出来,相当勉强地敷在额头上。   倒是的确冰冰凉凉的,伤口马上就不疼了。   锦鸿想了想,十分委屈地变成小凤凰。   锦鸿的原身几乎就还是雏鸟,翎羽都没长全,跟那天被闻庭吹成原形才让大家看到的花枝招展的青春期鸟们不大一样。   云眠好奇地看了看锦鸿的毛色,有点判断不出长满羽毛会是什么样子,问:“听说凤凰是五色神鸟,你是什么颜色的凤凰呀?”   提起这件事,即使锦鸿额头还疼,胸口却亦忍不住挺起了几分了,自傲地道:“当然是金凤!最漂亮的那种!”   说着,锦鸿古怪地看了云眠一眼,道:“你不知道吗?我的祖父是战绩赫赫的先代凤主!姑母乃是今代战凰凰后!前些日子刚结束的凤妖大战,我姑母力战群妖,一人便可横扫千军!祖父如今虽不主事了,但还在南禺仙城书殿中教导弟子,我兄长如今刚满十六,已经可以去东山!我家代代都是羽翼极为丰满华丽的金凤凰,鲜少有异色,并且相当善战的,不为凤主便为凤将,我日后,定是也会如此!”   锦鸿说得激昂,不自觉地挺起了羽毛还没长满的小胸脯,将头羽竖得高高的。   云眠不了解南禺仙城,因此对锦鸿的话一知半解,但也的确听得出显赫,敬畏地点了点头,说:“好厉害!”   锦鸿自觉很有面子,骄傲地抬起下巴。   这时,云眠思索片刻,又问道:“那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待在青丘城或者南禺仙城呀?”   锦鸿一顿,视线有点心虚地移开,娇气地抱怨道:“到处都是树,到处都是泥,路又不好,好脏!走一小段衣服都沾灰了。书塾又旧又破,除了你们个别几个,弟子素质亦及不上仙城,很难学到什么东西,这还不够吗?”   云眠为难地说:“可是主位狐官大人明明已经来了呀……”   她想了想,心知锦鸿其实也早就知道自己的理由有许多站不住脚,只是他和其他人不同,年纪太小,孩子气上来了是没法与他说理的。   云眠又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跳了一下,道:“你跟我来!”   说着,云眠飞快地往深处跑。   锦鸿一愣,赶紧拍拍翅膀追了上去。   不得不说的确是原身更适应森林的环境,锦鸿还是小凤凰,穿梭起来十分方便,而且一飞高,视野顿时就开阔了不少,他可以轻易从树林的间隙里飞过,还能看到跑来跑去的云眠。   看着云眠跑了一阵,锦鸿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一愣,意外地道:“云眠,你好像对这个地方很熟?”   “嗷!”   云眠不好意思地说。   “我秋天找果子吃的时候会跑得比较远,这里也来过的嗷。”   少主夫人……找果子?   锦鸿迷茫了一瞬,但这个时候,云眠却到了目的地,高兴地停了下来,说:“到了!你看,这里是不是很漂亮?”   锦鸿出神刹那,在一瞬冲出了最后一层阻挡视线的树叶,阳光骤然印入眼中,待画面明晰,便是锦鸿亦不自然地失了神。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高处,印入眼帘的,是一整片花海,还有花海深处,被夏花环绕的一片瀑布。   漫无边际的乱花刹那间入眼,即便是锦鸿亦不禁觉得震撼。如今天气已经炎热,但瀑布的雨珠飞溅而起,好像一瞬间就清凉了不少。   锦鸿当然知道他们始终处在仙境之中,但像是到此时,他才忽然恍惚记起了这件事来。   云眠开心地说:“像这样的地方,应该不会再觉得泥沙多不舒服了吧?你不喜欢青丘东山,我到时可以寻几个休息日和闻庭一起带你转转……”   说到这里,云眠抖了抖耳朵,略有几分遗憾地说:“其实我家附近的镜子湖也很漂亮的,若是离得近的话,就可以带你看看了。”   她认真道:“南禺仙城和我们这边教得东西可能的确有所不同,但修炼是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修的,更何况主位狐官先生已经来了……你如果只是单纯不喜欢这里就不修炼的话,反而落下的会更多。先生说过仙术也是讲究环境的,在不同地方的用法不同,南禺仙城特意让你们到这里来,肯定也是觉得换换地方能学到不同的东西……”   锦鸿飞了出去,在瀑布前飞翔了一圈。他飞得很高,水珠溅到了羽毛上,居然觉得清爽畅快,待飞完一圈,他又重新在云眠面前落下,面上一红,说:“好烦!你不要给我讲大道理。”   锦鸿说是这么说,态度却软和了许多。   “不就是修炼吗!我修炼就是!”   他撇着嘴。   “这里的确……还挺漂亮的。”   锦鸿大约是真的以前没出过城,好奇地在周围又飞了好几圈,过了好久才拍着翅膀喜滋滋地回来,他看到在草地上等他的云眠,顿时面上滚烫。   锦鸿大约是觉得他固执这么久,这么轻易就被云眠哄好,还暗暗准备去和其他人好好相处挺丢脸的,他倔强地抬了抬下巴,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来,问道:“我的事说完了……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嗷呜?”   云眠疑惑地歪了下耳朵。   锦鸿拍了拍翅膀,焦急地道:“就是那天在东仙宫的事!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呀?为什么我舅舅听完以后那么吃惊!还有那些武官怎么回事,我们凤族的武官怎么忽然都跪下来了?”   云眠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我们想要进去见主位狐官先生的事呀。凤族天官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云眠的确自己都对这回事云里雾里的,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老实道:“主位狐官大人说可能和我的铃铛有关,但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啦……”   “铃铛?”   锦鸿却是不信,这个铃铛云眠一直就挂在脖子上的,时响时不响,他没看出特别来。   锦鸿轻哼一声,一边下意识地凑近打量,一边隐约有点骄傲地道:“你的铃铛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刚靠近到看清铃铛上的花纹,当即就惊得变了脸色。   “这、这是——” 第82章   锦鸿大惊失色,感受到铃铛上熟悉的仙气,竟不禁飞快地后退了好几步,神情慌乱。   这怎么可能!   这、这怎么会是——   “嗷呜?”   云眠看着锦鸿好像一下子变得极为吃惊的脸,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你、你……”   锦鸿却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仍被震惊得说不出话,瞪大了眼,怔怔地盯着云眠脖子上的铃铛。   他当然认出来了,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懂这个铃铛的来历,锦鸿也不会认不出来。在感到这个铃铛气息的一刹那,他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极为强大的凤凰仙气,强大到光是轻轻一感,就让他们这些同族不禁战栗!   这道气息来自于一个强盛、健康、美丽、盛气凌人的女性金凤凰,哪怕仅仅是气息都能从中感到她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骄傲之感,能拥有这样仙气的人,寻遍南禺仙山也根本找不出几个,而这道气息的主人锦鸿恰好熟悉得很,除了他的姑母、南禺山凤族凰后飞霞,根本没有第二人之选!   难怪舅舅处理完那凤族武官的事回来以后神情就凝重了许多……   难怪他一个字都不肯多讲……   难怪他说要回去禀告凤主大人和凰后娘娘再议……   可、可是,这道气息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还会挂在云眠的脖子上?   锦鸿与凤族凰后飞霞乃是同族同宗,才是隔了一辈的近亲,自然一眼就分辨出云眠脖子上的金铃铛乃是金凰翅膀上的翎羽所化——   凤凰为百鸟之王、上古神鸟,除了雏鸟换毛和受伤,几乎是不会掉羽毛或者生翎羽的,因此每一根凤羽都随了主人百年、千年之久,是绝不会轻易赠予他人的,更何况是凰后娘娘!   良久,锦鸿才不可置信地道:“你、你……这个铃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嗷呜?”   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有人问她铃铛的来历了,云眠望着锦鸿明显相当震惊的神色,乖巧地回答道:“不记得啦。这个铃铛在我有记忆以前就已经挂在脖子上了。”   云眠开心地说:“这个铃铛叫作‘金羽铃’,好像是有人送我的,很漂亮,我一直很喜欢呢。”   “有人送你?!”   锦鸿立刻吃了一惊,追问道:“你还记得是谁送的吗?是什么长相?有什么特点没有?名字呢……你还记得名字吗?”   锦鸿忽然非常较真的神情让云眠不禁一愣,她努力回忆道:“嗷呜,好像是个年轻的女人……”   云眠的脑海中雾蒙蒙的,那些她灵智未开前的日子如同镜花水月,有印象却朦胧,记不清楚年月。   她恍惚记得送她铃铛的是个女子,脸已模糊看不清了,但却觉得对方待她非常温柔,气息和青丘的其他人不一样,好像是个外族……   云眠使劲地回想,不知为何,看着锦鸿回忆这件事,她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能记起些以前记不起来的东西。   【此物名为金羽铃,便作为你我之间的信物。你持此物,我的族人便会敬你三分……】   【我愿以此物承你一诺,日后你若有求,到南方报上我的名字,但凡我能力所及,定当应你之诺……】   【我名为……飞……你若有事要请我族人……我名……千万……莫要……】   模糊的记忆在脑中闪现,但还是有好多地方记不清。   云眠眯着眼睛甩了甩脑袋,努力道:“她好像不是青丘这边的狐狸,名字是……飞……飞……”   锦鸿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云眠在迷蒙的回忆中竭力辨别着那个可能的字眼,过了许久,她才有一丝不确定地说:“飞、飞霞?”   竟然真的是这个名字!   锦鸿呆呆地惊在原地,脑子里却浮现出许多南禺仙城的事情。   凰后娘娘之前在于恶妖的战役中受了重伤,被从九重天上击落,恶妖寻找她未果,失踪了好一阵子。待凰后娘娘重新披火灼灼而归时,身上却已再无一丝伤迹,反倒气焰比以往更胜!而后来她领凤族横扫千军,与恶妖之战大捷,对青丘狐族的态度忽然比以前还要来得更亲近了许多……   他偶然听他爹娘在书房里议论过,说是凰后娘娘受伤时,是被一只青丘的小狐狸救了,她正想请青丘帮忙找一只小白狐……   这回南禺山弟子拜访青丘仙山,凰后娘娘很是高兴,她本来甚至是想亲自一起来的,若非南禺山刚刚结束战争,到处都是需要处理的烂摊子,她和凤主两人实在忙得脱不开身……   现在凰后娘娘的凤羽在云眠的脖子上,难道说……   锦鸿震惊地看着云眠。   凰后娘娘要找青丘的小白狐,显然是想跟青丘的狐主大人、狐主娘娘讨来做弟子的,可云眠是青丘这边定好的少主夫人!这一下,连锦鸿都不晓得该不该将铃铛的来历挑破,直接告诉云眠了。   云眠却不知锦鸿心中所想,实际上她仍旧不太确定自己想的这个名字对不对,只是觉得“飞霞”两个字读起来莫名的熟悉温柔,便觉得十分高兴。   云眠摇了摇尾巴,扭头看到锦鸿呆滞的面容,歪头问:“嗷?”   她好奇地道:“你问我这些,是不是你晓得铃铛的来历呀?你知道是谁送我的吗?”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我只是一只单纯的小凤凰,我能知道什么?!”   锦鸿背上的羽毛一抖,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   “嗯?”   云眠狐疑地歪了下耳朵。   锦鸿忽然十分积极地说:“我们快去找灵木吧!我们出来了这么久,恐怕进度已经落下了其他人许多,再不回去的,说不定要被嘲笑了!”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   云眠一下子回过神,在她看来重建村庄是大家分工的事,她不想拖其他人后腿的,赶忙回过神,和锦鸿一起折回去寻找木材。   云眠和闻庭已经一起搭过一次房子了,尽管上回主要是闻庭建起来的,但云眠毕竟一直看着他怎么做,还负责帮忙收集过许多东西,因此这一次便颇为熟练。   他们幸运地很快就找到了适合的灵木,云眠还顺便收集了好多用得上的藤蔓和小石头,乐颠颠地一起带回去。锦鸿年纪虽小,但修为是真的不错,两个人通力合作,不久就将所有东西都运回了村庄。   ……这个时候,闻庭亦随着主位狐官大人在村庄中,由主位狐官先生亲自领着他学习。   闻庭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冬清扫了他一眼,唤道:“闻庭。”   闻庭猛地回过神:“是。”   冬清问:“你在想什么?”   “我……”   闻庭知道主位狐官先生这么问是看出了他在发呆,微微窘迫。   他一顿,说:“云眠和锦鸿之前有过一点冲突,现在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我有点担心……”   闻庭说着说着,声音便低缓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云眠和锦鸿单独走后,看不到她的身影,他觉得有些不安。   冬清颔首说:“他们若是一个时辰未归,我会亲自去查看。”   话完,冬清示意闻庭往前下方望,道:“你看看这里。”   闻庭一愣,顺着冬清示意他的方向望去。   他们两人现在正立在高处,是在极高的仙云之上,但以闻庭的修为,仍看得起地面上的场景。闻庭不明白冬清今日为何要亲自带他,冬清领了他之后,也并未说明开口,只静静地带着他腾云往上走。   他们两个人都向来寡言,冬清不说,闻庭便也不问,只跟着冬清渐渐到了这么高的地方,此时一望,他才发觉在这个地方,轻易就能将整个村庄之景尽收眼底。   “先生……?”   冬清说:“我希望你能更好地了解青丘寻常的狐狸是如何生活、工作的,以及青丘从青丘城中下达的天令究竟是如何执行。你的任务,便是在这里观察其他人如何行事,若有你觉得不妥之处,可以下去纠正或者调整。每日,你要将整体的情况和进度总结成文给我,我会验察。”   闻庭问:“……可是若是希望我更好地如何生活、如何执行,让我到村庄去和其他人一起工作,不是更好吗?”   “你和其他人不同。”   冬清冷淡地摇头说。   “你除了具体的内容,还需要有更好的全局意识,这样的机会比亲自下去体验更少有。”   闻庭虽不解主位狐官先生为何对他独独关照,但想了想,便只当作是机缘,垂眸应道:“是。”   于是闻庭便在重云之上观察起来,冬清亦在一旁查看,大约是注意小狐狸们的行动,还有守护他们的安全。   闻庭很快发现村庄和田地的部分因为都是空旷的平地,从云上一览无余,但周围的山林间就生满了树木,华茂的树冠将森林内的景象遮挡得水泄不通,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闻庭还是在意云眠,飞到这么高还是看不见她,便有些焦虑。更何况,云眠回来的时间已经比他起初预计的时间晚了许多……   这个时候,废弃村庄边缘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等候在那边的弟子一下子都十分兴奋地围了过去,连闻庭飞得这么高都能听得到声响。   闻庭一怔,顺着众人欢呼的方向看去,然后,他便看见云眠和锦鸿两个人高兴地带了许多修补房屋用的灵木和其他材料回来。和闻庭先前担心的不睦不同,云眠和锦鸿竟然看上去合作得十分顺利!   从闻庭的角度看,他们似乎有说有笑,原先一直不打合作的锦鸿脸色别扭,但在云眠努力地不停打气和配合下,竟然也真的一声不吭地干了活,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可他的表情……居然隐隐有一点开心的样子! 第83章   这会儿,云眠正和锦鸿欢快地用仙术推着他们带回来的灵木往回走。   他们两个带回来的,足足有五棵树之多!   云眠有些脸红,因为她清楚由于自己带着锦鸿乱跑的关系,耽误了不少时间,可能让其他弟子久等了,所以作为补偿,她特地一口气将找到的灵木尽可能多地带了回来,好节约耽误掉的时间。   经过半年的修炼,云眠现在的修为已经被刚开学时好了不少,再和锦鸿两人合作,即使是搬运如此沉重的树木,竟也真的成功了!   他们两个人回来的动静不少,负责接引的弟子们本来没什么事情做,正闲得数旧屋上的蘑菇,谁知顺着他们的方向一看,看到他们两个运回来的树木,顿时都大吃一惊,惊喜地围了过来!   “好多啊!你们怎么能一口气带回来这么多材料的!还有藤蔓和石头呢!”   “灵木看起来很好,等会儿用来修横梁肯定会很合适的!”   “这么多木材,可以拿来修很久啦!”   “团团好厉害!还有锦鸿,锦鸿的术法也好棒啊!”   “嗷呜……”   云眠一下子被团团围住,接受这么多夸奖,慌张之余还有点害羞。她不自觉地往地上一坐,内疚地说:“没有没有嗷,而且因为我的关系,我们回来得有些晚啦……”   “你不要谦虚呀,你们真的很厉害啦!”   一起等候的小月高兴地跳来跳去道。   这时,旁边的人也跟着夸赞道:“对呀,真的很厉害了!”   “团团真的好厉害!”   “竟然能带回来这么多木材!”   “你们好像合作得也很不错呀——”   闻庭仍在天上看着,他看见云眠和锦鸿很快就被其他小狐狸们热情地簇拥了起来。云眠好像还是不太习惯这般被众人围着夸奖,她有点羞涩地窝在原地,无措地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大家都在夸赞她,云眠面上明显有喜悦之色,但却不知道该先向谁道谢才好。   云眠是很好相处的性格,其实本来就应该和小狐狸们相处得很好的,之前只是因为少主夫人的误会才没法融入书塾中,所以误会一旦解开,她被其他人渐渐接受后,很快就受到欢迎,已经完全能够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闻庭看着她如今的样子心中一松,淡笑了下,但过了一会儿,他稍稍一顿,又不禁抬手捂住了胸口。   云眠和其他小狐狸相处得很好,他当然是为她开心的,这亦是他当初主动促成、希望看见的结果,但是……   但不知怎么的,当真见到此情此景,他竟又隐隐有点……失落。   这个时候,本来正被其他小狐狸围着、与小狐狸们欢快交谈的云眠,像是有意和小月说了几句,然后突然抬起头来,往天上张望。   闻庭就站在空中的云上,云眠仰着脑袋找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他,然后立刻眼前一亮,惊喜地在地面上跳跳,拼命朝他挥尾巴,唤道:“闻庭!”   “……!”   闻庭意外了一瞬,亦朝她招招手。   于是云眠明显更兴奋了,很欢乐地在地上冲他“嗷嗷”叫。   “云眠,我们赶紧将木材处理一下,然后一起送到村庄里去吧!”   这时,小月友好地在旁边提议道。   “嗷!”   云眠回过神,然后又欢快地朝天上的闻庭挥了挥尾巴道别,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别的小狐狸和凤凰们一起抬起灵木,往旧村庄的方向去了。   这一天过得很快,剩下的时间,云眠都在和其他弟子一道认真地修葺旧屋。   他们将各个外出的弟子运送回来的材料都放在一起,然后分工合作。因为修房子还是用人身比较方便,云眠很快就高兴地化成了人形,她一会儿一起处理木材,一会儿爬到屋顶上敲敲打打,因为她之前有过造小木屋的经验,这一回倒是熟练了许多。   他们显然都很少有这种可以真正运用仙术的经验,无论是凤凰还是青丘的小狐狸们都很新奇、兴奋,因此都极为投入其中,短短一个下午的功夫,他们就修好了许多屋舍!村庄从特定的方向看,已经有些模样了。   锦鸿起初同样还端着架子,一副修屋子是勉为其难的样子,但到黄昏时分,他已经将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大约是因为年纪小,他看上去竟比别的凤凰还要开心,积极地到处送木材,还和云眠一起修了几个横梁,兴奋地脸蛋扑红。   “我刚才已经试过了!屋顶这种铺法比这样子要更牢固,也更不容易漏雨,虽然材料可能会消耗得更多一些,但从远处看也更漂亮!”   锦鸿一边用手比划,一边严肃地说。   “看来我们明天还要再去找些木材和茅草,这里的几个屋子都是主位狐官先生交给我们修的,我们势必要修好才行。对了,还有我刚才跟你说的几种修补屋梁的方法,我去问过凤官了,肯定没有错!你明天不要忘记了。”   云眠极为认真地点点头。   锦鸿不是特别放心地又强调了一遍,这才和云眠道别,和别的凤凰们会合去了。   云眠挥挥手与他分别,然后下意识地到处找闻庭的位置,谁知一回头就看见闻庭朝她走来,云眠立即神情发亮,惊喜地唤道:“闻庭!”   闻庭见云眠回头,下意识地怔了一瞬。   她的面颊因为一整天在村庄里上蹿下跳,泛起了微微的粉色,衬得肌肤更为白皙,她笑眼弯弯、杏眸明亮,像刚刚长出了的小果子一样可爱。   还不等闻庭反应过来,云眠已几步跑到他面前,自然地牵住了他的袖子。   闻庭感到自己的袖子一抖,稍稍一顿,却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反将云眠的手握在其中。   “唔?”   掌心的温度顺着手掌中的皮肤传来,云眠眨了眨眼睛,觉得闻庭的反应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同,不过她也没有太在意,高高兴兴地牵了闻庭的手。   他们一道跟主位狐官回了书塾,然后又一起回了小木屋。   木屋很快就到了。   今天晚上还要给他们已经种下仙草灵植浇一次水,云眠摇了摇装水用的葫芦,垂眸道:“水好像已经没有啦……”   说着,她抬起头,笑着看向闻庭道:“闻庭,你今天想不想去镜子湖呀?离得也不远,而且水比较清澈。”   其实从他们的小木屋出发,离附近的小溪更近,但今天云眠兴奋还在头上,又带着锦鸿出了一趟仙境的瀑布,忽然便有些想念她喜欢的镜子湖,想过去看看。   闻庭看着云眠亮晶晶的笑脸,自是不介意走得远些,应道:“好。”   于是两人一道去了镜子湖。   这会儿正是黄昏,美丽的霞光倒映在澄澈着的湖水中,因为今天在废弃村庄那边的修炼大半日都是人身,云眠索性也没有变回来,和闻庭两个人都立在水边。   他们一人拿着一个葫芦,云眠弯下腰去,在水边认真地往葫芦灌水,一边灌,她一边心情很好地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同时摇尾巴。   闻庭想想还是对今日的情形有点在意,顿了顿,问道:“你今天在村庄中修炼得怎么样?与锦鸿相处得可好?你们看起来……好像合作得挺不错?”   “诶?”   云眠眨了眨眼睛,继而笑着道:“嗯!挺好的!我今天带锦鸿到那个村庄附近的瀑布去啦!他变成凤凰在瀑布周围飞了好几圈呢!”   她想了想,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锦鸿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好相处的,只是年纪比较小。”   闻庭听到她说的话一滞,忽然道:“那个村庄附近还有瀑布的吗?你既然愿意带他过去,怎么都没有带我去过。”   “啊?”   云眠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闻庭移开视线,不自在地说:“……没什么。”   云眠奇怪地抖抖耳朵,但见闻庭专心往葫芦里灌水,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也作罢。过了片刻,云眠自然地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坐到镜子湖边,好奇地一下一下打水。   他们既是过来打水,当然也是过来休息一会儿的。   脚尖刚沾到冰凉的池水,云眠便舒服地抖了抖尾巴,欢快地“呜”了一声。   现在正是夏季,即便仙境中山清水秀,到处都有灵泉瀑布,但是温度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热了起来。   云眠今天修葺屋子十分认真,出了一身的汗,在村庄那边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看到水,却突然感到身上黏腻起来。她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想了想,忽然问道:“对了闻庭,你想洗澡嘛?”   闻庭一愣,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听他不想洗澡,云眠便高兴地问道:“那能不能请你帮我拿一下葫芦呀?我想到水里去洗一下。”   “……!”   闻庭听到她这么一说一惊,面颊已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说:“不……”   不等闻庭说完,云眠赶紧解释道:“不要紧的,我到水里会变成狐狸,有毛的话就没……呜!”   云眠话还没说完,已是惊呼一声!   镜子湖湖水清澈,水底的鹅卵石上生了不少青苔,她刚刚试着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一滑,就像旁边跌去——   “小心!”   闻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噗通!   云眠身子一晃跌进水里,雪白的水花溅得老高,映得夕阳亮出五色。   闻庭看到云眠摔倒就是心头一惊,来不及多想,赶紧冲进水里扶她,急道:“眠儿,还好吗?你要不要紧?”   “呜……”   这个时候,云眠已经眯着眼睛自己从水里坐了起来。   镜子湖的水其实不深,水边的水才刚刚能没过膝盖,但云眠摔得有点疼,而且当着闻庭的面摔,有点害羞。   她红着脸说:“我没事。身上摔得有一点痛,衣服都湿啦,但别的都还好,你不要担心……”   “你出血了。”   这时,闻庭咬唇,严肃地沉着声说道。   “唔?”   云眠本来没发觉哪里不对,听到闻庭一说,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抬起手臂。   她失去平衡跌倒的时候,大约不自觉地用手支撑了一下,手掌撑在湖底,被尖锐的石头在底下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正慢慢地从里面渗透出来。   云眠撑起身子,在水边高起的石头上坐下,看到这么个伤口,惊奇地道:“啊,真的,划了个口子……不过还好,应该回去以后用草药敷一下就好啦。”   闻庭在水中跪下与她平视,握住她的手,问:“疼吗?”   云眠腼腆道:“还好,不是很……呜!”   云眠话还未说完,闻庭已凝视着她的伤口,抚了抚伤处附近的皮肤,然后突然俯下身——   若是换作平常,他兴许就如她所说的去找草药了,但今日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点未散的焦躁,不等云眠话音落下,他已将云眠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夕阳水中,对着她的伤口,轻轻地吻了上去。 第84章   “啊!”   云眠没想到闻庭会这般做,惊慌地小声呼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腕抽回来,可是闻庭扣得意外得紧,居然没能抽动。   温暖柔软的嘴唇当即印在手腕内侧娇嫩的皮肤上,平时不太与人接触的部位忽然贴上这种陌生的触感,云眠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像是心口被羽毛轻轻拨了一下,心里当即生出些许异样来。   “……闻庭?”   云眠有点无措地唤了一声。   可是闻庭却未吭声,而是用嘴唇继续缓慢又怜惜地往上走,温柔地舔去了她手腕上的血,然后将仙气通过口传入伤口中,好帮她止血。   这时,云眠看着闻庭的举动却有点慌乱的迷茫,不觉抖抖耳朵——   闻庭这是做什么?舔爪爪吗?   但是他们现在是人身呀,人身也可以舔爪子的吗?   云眠脑袋有一瞬间的混乱,正琢磨着那她需不需要舔回去,可在仙气的愈疗下,她手腕上的血已经不知不觉止住了,甚至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看上去睡一觉就能完全愈合。   闻庭留恋地一顿,这才抬起头来。他人形的面容素来有些清傲之感,生着双清冷的眸子,但和主位狐官大人那种沉默寡言的感觉又不同,只觉得清高尊贵的遥远。   他缓缓问道:“还疼吗?”   “不、不疼了。”   云眠回过神来,口中已不知不觉地回答。她的双颊顿时莫名飞上霞色,有点慌乱地往后缩了缩。   闻庭静静地看了眼云眠因为掉进水中,浑身湿透贴在身上的衣服,他索性低下头,直接将她打横从水中抱了出来,不等云眠焦急地说“我可以自己走”,他已经将她仔细地搂在身前,然后提上云眠之前脱掉的鞋子和两个葫芦,往木屋的方向走。   “唔……”   云眠只得勾住闻庭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胸口,两只脚也乖巧地往里缩缩。   云眠其实只是摔得有点痛,划伤了手掌,还很快就治好了,并不是摔断腿不能走,但闻庭还是一路将她脚不沾地地抱回了木屋里,直到回到屋里,才将云眠放到地上。   待回到屋中,云眠羞涩地坐到地上,她扯了扯身上湿漉漉地贴着皮肤的衣服,问:“闻庭,我能不能换一身衣服呀?只要一小会儿就好了。”   “好。”   闻庭点头道。   “我出去等你。”   说着,他就自觉地走到了木屋外,帮云眠合上了门。   他们两个人同住,木屋没有分房间,总共只有一间屋子,难免会有不方便的地方,通常来说用人身更衣都会挑对方不在的时候,倒是很少说破。   云眠对闻庭之前的举动还是觉得困惑,可又说不清楚觉得羞涩的缘由,于是她歪着脑袋望着他的背影,等闻庭完全出了屋子看不见了还是没有头绪,这才暂且放下疑问,低头解腰带换衣服。   ……   另一边,闻庭镇定地走到外面,面无表情站了许久,然后忽然抬起手,将手背抵在鼻子下,试图遮掩突然变得滚烫的面颊和微微泛红的耳尖。他将自己暴露在屋外,试图用迎面而来的凉风冷却自己脸上的温度。   他现在的心情有点懊恼。   云眠整个掉进水里,浑身都湿透了,抱起来都冰冰凉凉的,但明显与男子不同,感觉很轻很娇小。   现在她正在屋里换衣服。   闻庭光是想想她跟自己说那番话的场景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的目光生涩地移了移,然后看到木屋前种好的灵草还没浇水,他赶紧拿起顺手带出来的葫芦,试图分散注意力,走上前去给它们浇水。   他们如今种得仙草已经不少了,之前收得保存好后,又种了新的一批。现在尚未开花的漂亮仙草正随着夏日傍晚的凉风摇曳,看上去十分精神惬意,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又可以收了。   闻庭看了仙草一会儿,神情好不容易恢复寻常。他勉强收拾好心情,琢磨着云眠衣服已经换得差不多了,这才走回木屋前,礼貌地敲了敲门。   “可以进来啦!”   云眠在屋内开心地说。   闻庭走进屋时,本来还在想该如何做,才能尽量不要让云眠看出端倪,但他刚一进屋,看到云眠收拾衣服时像是有点不舒服的动作便是一怔,情不自禁地问:“你怎么了?”   云眠看上去刚刚换好衣服,正准备开始整理箱子。   “嗯?”   云眠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反应过来闻庭是在问衣服,道:“没事啦!就是我原本穿的是我最凉快的一件衣服,剩下两件都是狐主娘娘赠我的,现在穿有一点热……”   说着,云眠蹙起眉头,的确有点难受地往上撩了撩袖子,试图将它们挽起来弄得凉爽些,但好像成果不佳。   闻庭看着云眠笨拙的动作,微微一愣。   他这才反应过来云眠的确只有三套衣服,一件是她刚能化形时青丘狐官统一发的,还有两件皆是狐主娘娘相赠,不是适应春秋季,便是冬天的衣物。尤其是狐主娘娘赠得两件衣服,因为担心云眠,特地做得非常暖和,哪怕去掉了寒冬时披在外头的外衫,如今这个季节穿还是太热了点。   闻庭自己身上的衣服冬暖夏凉好用得很,何况他恢复记忆时身上其实有一套青衫、一套白衫可换,但云眠却不同,她其实该添置些新的衣物……只是他们木屋可以自己造,吃的可以自己种,屋中现在的一些火灶、桌案、箱子、弓箭一类的小物什亦都是自己在山里取材料做出来的,但说到钱,的确……有些难办。   他们现在其实……身无分文。   闻庭抿了抿唇,道:“我们现在仙草种得也不少了,要不等再过些时日,外面这一批成熟,我看看能不能挑出一些多出来的,拿到集市上去换些钱。若是有合适的,正好再给你添几件适合四季的衣服。”   “去、去集市吗?”   云眠听到闻庭的提议,既有点好奇,又有点慌乱。   可是听到闻庭要特意给她买衣服,她忙说:“我其实没关系的呀,而且现在夏天也快要过了,我再适应一下就好了,也没那么难受的……”   闻庭说:“你现在身量还在长,身上的衣服即使现在还能穿,也没办法穿好几年,终归日后还是要添置的。”   “可是你也没怎么添过衣服呀。”   云眠担心地说,但片刻后,她又显得颇为愧疚。   “况且仙草的种子都是你跟主位狐官大人要来的,我做的事很少……”   “我不要紧。”   闻庭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道,但他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和云眠差不多的话,他这般说,云眠肯定不会满意的。   他一顿,环顾四周,看了看作为两个人的家来说略显空荡的屋子。   闻庭说:“外面的作物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种的,理应一起使用……另外,除了你的衣服外,还要想办法买点生活用品回来,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钱。总之等这一批仙草成熟再说……我们种的时候没怎么考虑售卖,还不一定能卖得出去。”   云眠听得微愣,她跟着闻庭往四周看。   因为云眠生活简单,其实她原先并未觉得屋子里缺什么东西,但同当初住过的东仙宫房屋相比,确实谈不上齐全。闻庭这么一说,云眠便觉得的确有点需要,乖巧地点头道:“噢,原来是这样。”   闻庭看她小鸟啄米似的点头方式,稍滞,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   接下来数日,他们还是随主位狐官先生到那个废弃的村庄中去,修复村庄的样貌、重新整顿田地。   小狐狸们兴致都很高,工作亦完成得比想象中快,村庄大约在三五天就已经称得上是焕然一新。   云眠和锦鸿不久就修葺好了他们任务范围内的屋子,然后又去帮别的小狐狸和凤凰们的忙。主位狐官大人给了他们不少东山头的居民常种的种子,在仙气的滋养下,没几天就冒出了嫩绿色的尖芽,令废弃的田地看上去竟有勃勃生机。   闻庭仍在天空中,看着小狐狸们在地面上工作,他尽量保持着专注,但他的目光却还是时不时会不自觉地落在云眠身上,偶尔觉得心不在焉。   这时,主位狐官先生扫了扫闻庭的样子,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今日的功课,拿来给我看看。”   主位狐官先生说的是他这些日子让闻庭在天上专注于总体情况,并且成文交给他的总结。这几天闻庭每天都会上交一份,让主位狐官大人评点。   闻庭素来都是当天做好的,他修为不错,可以在云上以仙气书写,这一日亦早已写好,见主位狐官问起,便从袖中取出,恭敬地递给先生。   冬清淡然地接了过来,握在手中翻看。   闻庭谦逊地立在一旁,看主位狐官先生沉静地读文章,但他等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先生。”   “什么?”   “书塾内就读的灵狐这么多,还有从南禺仙城来的凤凰,您为什么特意说我与其他人不同,需要全局观?”   冬清未答,甚至连眸子都未从卷子上离开,他沉默片刻,只问道:“这几天你在此处观看,可有什么感悟?”   “我……”   其实闻庭的想法,大抵都已经成文写在功课上,但既然主位狐官先生问起,他还是回答道。   “大家平日里虽总在一起,学得亦是相同的东西,但在真正运用的时候……反应很不相同。可能和家里教的内容有关,可能和性格有关。偶尔也会有人因意见不同发生口角,单从长远来看,有时候实际上不同方式未必有优劣一说。另外,不同人擅长、适合的事情可能不同,但他们自己兴许发现不了……从远处看,要来得直观许多。”   闻庭说:“在天上的感觉……和身在其中的感觉很是不同。”   主位狐官先生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外看和身在其中,感觉自是不同的。你日后,做出重大的决定时,切记势必要从全局来考虑,能找到最好的方式当然最好,但这世间未必事事都能两全,到难以抉择的时候,要斟酌有所取舍。”   闻庭一怔,主位狐官先生一下说得非常严重,他尽管大致明白意思,但不知他为何要对自己讲得这么深,难免有些许迷茫。   然而主位狐官先生说:“你继续看吧,像这般看其他人实际演练、即便做出错误判断也不会有严重后果的机会,日后到了青丘城中也未必常有,你多加琢磨。”   说着,主位狐官先生便缓步离去,闻庭发觉先生直到最后也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还想再问,可冬清修为颇高,走得飞快,等他回过神来,竟已经追不上了。   闻庭顿住,只得作罢。   只是他眉头一蹙,微微扶了下额。   他一直跟着主位狐官先生修炼,一年以来修为其实进步了不少,他近日常常试着回忆,但头疼得愈发频繁,亦愈发厉害,偶尔会感到难受。   闻庭平日里尽量少提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意自己以前是何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反而越来越在意。   ……另一头,冬清也未时时都在村庄附近看着小狐狸们,他面无表情地往另一边走去,只在路过云眠附近时,步子稍顿一刹,看了她一眼,这才继续往外走。   冬清进了村庄中一间他事先准备好用于休息的屋子,一展衣摆坐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册摊开。   今日平日里随侍冬清的狐官亦在,他看到冬清将名册打开,便有几分好奇地问:“先生,这是什么?”   冬清答:“记录。”   运用仙术亦算是考核的一种,冬清自然做了记录,同时,对于他格外在意的学生,难免会写得详尽几分。   他刚才已经考过闻庭,这会儿便是想看其他人,他随手翻了几页,目光一扫,然后视线落在了“云眠”的名字上。 第85章   冬清的手指抚了抚自己写上去的字迹,无意识地出声道:“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吗……”   “先生,您在说什么?”   狐官正在给冬清倒茶,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便疑惑地抬头问道。   然而冬清未答,还是轻蹙眉头读着自己写上去的字。   他当初将云眠和锦鸿安排在一起,并非随手为之,而是思量过后有意安排。   “锦鸿性格骄纵任性,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傲慢,并不是太好相处。偏偏他是远方来客,身份又特别尊贵,云眠即便有少主夫人的头衔,但生在乡野,也没有那么容易和他相处融洽。”   冬清淡淡地说道。   “还有曦元,个性相当强烈自我,缺点和优点都很明显,有不少小狐狸羡慕之余,还有几分怕他。他之前似与云眠有隙,亦不是那般容易打好关系的人。但是现在……”   冬清微微一顿,这才道:“但是现在,云眠和他们都相处得不错。”   随侍的狐官好奇地问道:“这说明了什么呢?”   冬清垂眸答:“……她很有亲和力,自己虽未必有意识,却擅长与人相处。作为日后要做狐主娘娘的少主夫人来说……很合适。”   狐官笑道:“她本来就是少主夫人呀。”   “……我并非这个意思。”   主位狐官道。   他视线微微一动,再次落在记录着文字的册子上。   毕竟是未来的少主夫人,他注意云眠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据他所知,少主当初定下少主夫人时,和云眠都没有见过几次面,甚至于云眠至今不知少主是什么长相,完全认不出闻庭……尽管冬清亦不清楚少主当时为什么会选中云眠作未婚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她了解不多。   “……随意选了一位少主夫人,年纪尚小,且还未经培养,甚至都未去过青丘城,竟阴差阳错这般合适。世上当真有这种事吗?”   主位狐官微微蹙眉,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居然也忍不住微微显出几分困惑。   随侍的狐官想法却要简单得多,他不太明白先生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纠结,只觉得这难道不是好事?他微笑着说:“先生何必在这种小事上钻牛角尖?这世上巧的事多得很,兴许是天道自有安排。”   “……兴许吧。”   冬清应声。   到这个时候,他脑海中便浮现出狐主夫人见过云眠后,提起来总是高兴地说“天生一对”、“天造地设”的模样,直到此时他才渐渐理解狐主夫人话中的意思。   天道……有时候真的玄机难测。   冬清心中略略想了一会儿,最终未下决断,而是合上了册子,在桌前静坐合眸,开始打坐。   ……   在村庄中运用仙术的修炼一连持续了半月有余。   尽管并非是第一次真的实际运用仙术,但云眠还是玩得非常开心,每天都很兴奋,而且的确收获不少。   明明没有在道场中打坐参道,也没有从狐官那里听到新的道法、学新的仙术,可云眠却明显感到自己运用仙术的时候比以前自然流畅不少,有极为明显的进步。   云眠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时,旁边的小月扯了扯她的袖子,让云眠从自己的手上回过神来。   她期待地对云眠道:“团团,他们说现在这块田就是最后一块啦!等修整种完就完工了!等全部弄好,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到天上去看看全貌呀!”   云眠一惊,连忙反应过来,看向兴奋的小月。   他们是先修的房屋,后整顿的农田,现在最初种的田地里已经长出一片绿绿的仙苗,时间过得这么快,真不敢相信竟然已经完工了。   云眠当然也是很有兴趣的,忙点头道:“好啊!”   于是她们一起跑去帮其他人的忙,区区最后一块田地,在众人仙术的分工合作之下,用不了半个时候就修整好了,并且种上新的种子。   云眠变成小白狐,和其他人一起乘着云飞到空中。从天上往地面看,只见一片蓝天绿地,崭新的木屋茅庐在晴朗的仙境天光下显得恬静惬意,田地中或青或黄的作物在田庄的微风中摇曳。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天上,地面上没有人,大家都近乎虔诚地凝视着地上一片齐心协力而得的成果。无论是青丘东山的小狐狸,还是南禺仙城来的小凤凰,这都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大人的指导下,自己用仙术完成的成就。   尽管早就在意料之中,但看到眼前崭新的村落和半个多月前破败的村庄已经全然不同,云眠心中还是忍不住涌现出相当强烈的成就感。   小月不自觉地出了声,感叹道:“好美啊!”   云眠在旁边亦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只是太过开心反而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拼命点头。   小月忍不住挺了挺胸脯,自豪地说:“这都是我们做的呢!你看那边那一片房屋的篱笆,都是我修的!还有那边的果树,也是我种的!”   这时,主位狐官先生在一旁验察了村庄的整体情况,虽冷淡,但还是难得夸赞了几句,道:“检验完毕,你们都做得……不错。待你们回去后,我会检查你们各自的分工,给出具体的成绩,计入年关考核。接下来距离小凤凰们回程还有最后一个月,剩下的时间不多,还请你们在年关考核前,尽心修炼。”   有人忘了主位狐官先生不苟言笑的可怕,着急地举起爪子问道:“先生!恢复在书塾里修炼以后,这个地方我们还可以自己常来吗!”   “……可。”   主位狐官一顿,颔首道。   “这里的庄稼还种着,若是妥善照料,会正好赶在冬季之前成熟,能当存粮。你们若是在意,只要莫耽误学堂修炼时间,可以课余自己组织过来照顾、收成。”   尽管主位狐官先生到了最后还是一张公事公办的冷漠面孔,可这会儿也没人太在意。青丘东山的小狐狸们听了他的话,顿时纷纷欢呼雀跃、喜形于色。   然而一旁南禺仙城来的小凤凰们却面面相觑,互相耸耸肩膀,颇有几分讪然。   正如主位狐官先生所说,他们留在这里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个多月了,不知不觉已是夏末,即使勉强能留到秋天,也不可能等到冬日之前的作物成熟。   尽管起初不解为什么会被送来青丘东山,但现在提及要离开,竟也有几分不舍。尤其是这个村庄,小凤凰们也是从无到有出了不少力的,自是有感情。   忽然,有小狐狸注意到了南禺仙城的凤凰们的神色,想了想,好意说:“这些庄稼都是大家一起种的,你们在修房子、修田地的时候都费力了,而且你们修为更好,虽然人少,却出力许多……要不等庄稼种出来,我们想办法托给仙官,送到南禺山去给你们一半吧?”   大多数小狐狸背不下山海图,连南禺山在哪里都不清楚,说得磕磕绊绊,却很真心。   不过凤凰们来自南禺仙城,几乎都天生能化人身,灵智开得及早,自是比小狐狸们成熟。凤凰族最为年长的青凤友善地和蔼一笑,极有风度地道:“不必了,我们身在仙城,本就不大用得上这些寻常庄稼。况且种子都是青丘提供的,后续还要劳你们照顾,我们不过是中途帮些小忙,你们自己留下便好。”   青凤话音刚落,反倒是小狐狸们互相看看,过意不去。   云眠和小月站在一起,凑巧在两边中间,她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等主位狐官先生成绩出来,我们仔细算算分工出力,等庄稼成熟就按比例分成两部分,我们的自己再分,该给你们的就想办法送去南禺山。其中送过去的部分每种作物留一种做成一组,用仙术保存好,送到南禺仙城给你们留作纪念,剩下的就托凤族天官拿到南禺城别处……你们战争才刚刚结束,仙城用不上,但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粮草吧?”   云眠本就是努力想帮着出主意,尽量说说自己的看法,等说完,她才发现在场的人,除了小凤凰和小狐狸,甚至包括今日都过来的主位狐官大人、狐官大人随侍狐官、书塾的狐官先生和南禺仙城来的凤官先生,都不知不觉地看着她。   云眠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以为自己说错,有点慌张地收起耳朵,羞涩地蜷着尾巴往人群里缩缩。   这时,狐官却拍板道:“如此甚好!我觉得可行,你们觉得如何?”   小狐狸们当然都纷纷点头,欢快地跳来跳去。凤凰们都是人身,不好意思同他们一般蹦跳,却亦觉得感动。   凤官想了想,亦笑着说:“正好,我今年十月末还会来一趟青丘,应该差不多可以恰好可以把粮草带回去,可以顺便过来一趟。”   云眠见大家都很高兴,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耳朵,重新直起身走了出来。   小月欢喜地替她开心道:“太好啦!团团,先生觉得你的主意不错呢!”   云眠亦相当惊喜,欣喜地点点头。   她下意识地去寻闻庭,因为他们分工不同的关系,今天没有立刻聚到一起。但云眠熟悉闻庭的气息,不久就在狐群中看到了他。   闻庭在离主位狐官先生很近的地方,亦踩在软绵绵的云上。闻庭倒是一直看着云眠,见她朝自己望来,一顿,便朝她挥了挥尾巴。   收到了闻庭的挥尾巴,云眠兴奋不已,更想蹦跶了,奈何周围人都在看她,才生生按捺住。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主位狐官先生照例将他们送回书塾,然后小狐狸们各自回家。因为这段时间修整村庄没有休息,天官们商量过后,特意额外放了他们两天假。   尽管这段时间没有坐在道场中修炼,进行的不是枯燥的常规练习,但仔细想想,大家使用仙术的频率其实比日常修炼还要高,而且精准度的要求也更高。   云眠在村庄中修炼的时候,因为在兴头上没有察觉,每天还活蹦乱跳地照常提前一个时辰去学堂后山练射箭,但一旦放假,仙气消耗过度的疲倦之感就一口气涌了上来。   于是云眠第二天一早,就在闻庭怀里蜷成一个毛团呼呼睡了懒觉,闻庭不确定她还想不想练箭,到了时辰后,低头轻轻舔了她几次也没把云眠叫起来,反而被云眠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回舔了两口。   一直到正午时分,听到门外传来颇为礼貌的三下敲门声,云眠才勉强挣扎着醒了过来。   闻庭本想把云眠哄回来让她再睡,自己去看门,但还没等他反应,云眠已经条件反射地从他怀里跑出去,半梦半醒地眯着眼睛迈着毛茸茸的小短腿咚咚咚跑去开门。   云眠去开门时,本没想得太多,但看到外面的来人却有点意外,让她不禁歪了下没睡醒的脑袋,道:“嗷?” 第86章   大约半个时辰前。   “我不要去!我才不要!为什么我非要一起去不可啊!”   锦鸿被他称为“舅舅”的青年凤官控制着一道站在云上,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极为不甘心地说道。若不是对方揪着他的衣领子,锦鸿只怕已经扭得跌到云下去了。   青年凤官却对锦鸿的诉求充耳不闻,提溜小鸡似的提着他,平视前方云淡风轻地道:“还不是你之前太闹腾,搞得我焦头烂额,三天就要跟你先生问一次你的态度不可。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帮我治你,我自是要去见见,专程感谢一番。”   青年凤官的话,让锦鸿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着急地跺脚辩解道:“那也不必特地去拜访啊!况、况且,我都没有提前和人家说过,云眠也没有跟我说过她住处的具体位置,就、就这样冒然去拜访,多不好意思啊!”   哟呵,这小家伙还知道脸红了!   青年凤官扭头看锦鸿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暗笑,却又不能真的笑出声真把锦鸿逼急,只能尽量憋着,憋着一肚子内伤。   老实说,青年凤官也挺稀奇的。   锦鸿这般骄纵的性子,自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更不是来了青丘东山才有,他平日里即使不是针对被发配来了偏山,总要找些事情才是。直到前些天,这小家伙还是动不动抱怨这抱怨那的,可也不知怎么的,他这半个月被丢掉山里一阵子,居然改了性格,挑剔的话说得少了不说,还主动翻书找青丘东山这边还有什么可玩的地方。   对此,青年凤官自是吃惊,他一问才知道,锦鸿这段时间都是和青丘东山学堂里那只小青丘少主夫人组的队,八成是被对方带好的。   青年凤官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拜访一番罢了!我虽不知她是怎么做的,但理应感激……况且,她不是跟你说了她住在镜子湖附近?我向其他狐官打听过了,镜子湖附近住得狐狸数量很少,我们过去好好找一下,准是能找到人的。”   “可是——”   锦鸿仍是别扭,奈何架不住青年凤官是成年凤凰,修为高力气大,怎么挣都挣不开。   锦鸿挣扎老半天,终于还是泄了气。但他憋了一会儿,沉了沉声,忽然有点担心地问道:“舅舅,对了,你之前说过你到青丘来是为了凤凰草的事……现在我们快回南禺山了,凤凰草的数量,够了吗?”   自从青年凤官同他讲过以后,锦鸿除了青丘城,最惦记的就是凤凰草的事。   锦鸿对这件事很是担心,尤其他不是不知道舅舅这段时间几乎日日早出晚归、神情凝重,直到半夜都还在看文书,常常对着工作唉声叹气,看上去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青年凤官的神情一下垮了下来,面露焦虑之色,道:“……没有。尽管已经托了青丘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让能腾出来的青丘官田和有闲田的居民的地都尽量种上凤凰草,但是凤凰草长得再快,生长也需要时间,不能催熟,现在的数量还不够,远远不够。”   锦鸿看到舅舅的神情,亦不禁随着他担心起来,追问:“那怎么办!”   “我还在尽量走访青丘的各个地带,看看这里的居民有没有以前种的凤凰草的留存,并且劝说他们帮忙种新的。”   青年的话已渐渐掩不住焦急之气。   “我承诺南禺仙城可以用远超出市价的重金收购凤凰草,但是青丘种这种仙草的本就是少数……更何况凤凰草毕竟也是仙草,再怎么好种,也不是寻常人家家家户户都能拿到种子的,何况是这个季节。如今之计,只能不计成本,能收多少是多少,尽量先解燃眉之……”   青年说着说着,语气不知不觉快了许多,声音亦带了急意。然而他正一边说一边往镜子湖的方向飞着,寻找这边有没有他要寻的云眠的家,话还没说完,青年忽然狠狠一顿,毫无征兆地停在空中,话也停住了。   锦鸿正听得入神,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出主意,但舅舅这么突然地停住,他没有准备,自是被跟着往前一跌,皱眉抬头问:“怎么了?”   “这……这……”   锦鸿只见一贯稳重的舅舅不知何时睁大了眼,大吃一惊地望着地面上。   锦鸿迷惑,亦跟着青年凤官往下望去,却见地上竟有一座简陋的小木屋、一个狐狸洞,还有一片明显是自家随手在空地上开垦出来的田地,田地上种了两三种作物,其中一种种得最多,快要成熟的微微泛着浅黄的仙杆正在清风中小幅度地悠闲摇曳。   “凤凰草!”   青年凤官激动地说出来,他根本按捺不住剧烈起伏的心情,还有几分不可置信,激动得身体都忍不住颤抖:“鸿儿,你快帮舅舅看看!那是不是真的是凤凰草!”   青年明显是兴奋太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才求助于锦鸿。锦鸿明显感到舅舅拎着他领子的手一下子收紧了许多,他不由一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青年凤官颤抖得更厉害了。   锦鸿担心地扯他袖子道:“舅舅?”   青年凤官未言。   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这些日子几乎跑遍了青丘东西南北四山,更不要说位于泗水上源的主山周围,但因凤凰草在这里不是主流的仙草,他跑断腿跑到现在,还没看到一处土地,种得凤凰草比这一块空地多!   因为时间紧迫,他必须优先跑人口密集之地,这边几乎没有住人,故虽就在青丘东山,却没有来过。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今天忙里偷闲陪甥儿出来一趟,竟会无心插柳地寻到凤凰草!   青年凤官激悦得不知所措,竟是一时连眼泪都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急道:“走!我们下去!”   “舅舅,你忽然要做什——”   锦鸿到底还是小孩,反应没有那么快,一看青年竟真走了,赶紧慌慌张张地追过去。   太好了!太好了!但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凑巧种这么多凤凰草?   凤官振奋得头脑发热,他心中虽闪过一丝,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多想。青年健步如飞,眨眼睛的功夫就已直直冲到门口,一下就敲开了门,迫切地说:“你好,我是南禺仙城过来的凤族天……”   “……嗷?”   门内的小白狐明显还没睡醒,看到门外的人影,她忍不住懵然地抖抖瞌睡懵懂的毛发,歪了脑袋。   云眠一打开家门,就看到自家门外站着两个人形的人形。其中一个高瘦的是在东仙宫有过一面之缘的凤族仙官,好像别的凤凰都对他颇为尊重;另一个矮矮小小的……是锦鸿,他被仙官拎着领子像是提溜在手上,满脸茫然别扭,穿得是挺考究的,就是……有点衣衫不整。   云眠瞌睡未醒,看到来人差点以为做梦。她迷茫地看看两人,然后迟疑地唤道:“呜?锦鸿?”   “云、云眠!”   锦鸿骤然看到云眠,亦吃了一惊,本来就红的脸立刻就红成了晚霞上身。他立即慌张地想往后躲,被青年凤官硬提着领子拖回来。   凤官看到开门的居然是青丘的少主夫人,当然亦吓了一跳。   他一眼看到云眠脖子上的铃铛,脑海中迅速闪现了那天的事,还有关于铃铛的来历,不由微怔。   好在身为仙官到底需要镇定,青年发呆的时间并不算太久,而是急忙回过神,行礼问道:“见过青丘少主夫人!请问门口这块空地上种的凤凰草,是属于你的吗?”   凤凰草在青丘其实有别的俗称,云眠平日里就对着它们高高兴兴“仙草”“仙草”的叫,没怎么在意过这种草大名叫什么,听他说凤凰草的名字,反而愣了一下。   尽管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问这个,云眠还是点头道:“是的嗷。”   青年凤官心头一松,赶紧说:“少主夫人你好,我是这回来访青丘时,负责来往的凤族天官之一……我们在东仙宫时,有过一面之缘。”   云眠了解地点点头。   凤官着急地继续道:“我今日拜访你,本是为了锦鸿这小子的事,但现在只怕要暂时搁置。我如今是想要问问,你们种的这些凤凰草——”   他问:“——可否卖给南禺仙城?”   云眠听到他的话,微微一呆,像是颇为迷茫。   青年凤官看到云眠的神情,也怕她不明白不肯出售,急急解释道:“是这样的,这段时间这种仙草于南禺山而言十分重要!凤主与凰后嘱咐过,若是愿意出售的话,我们可以以很高的价格进行购买——”   云眠的耳朵一抖一抖的,她一开门就看到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凤官的这番话忽然一股脑儿地倒出来,她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眠想了想,觉得让外来客人在外面站着不好,开心地让开了身,主动说道:“没关系的嗷,你们要不进来说吧?我和闻庭都在呢。”   说着,她回过头去征求闻庭的意见。   小木屋总共就这么大,闻庭自然听清楚了门外人的话。他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见云眠看他,便含蓄地点了下头。   凤官一愣,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话完,一撩衣袍走了进去。   凤官自管自走了进去,锦鸿的领子也松了。   脖子忽然一轻,锦鸿反而呆了下,他看着在门边等他的云眠略有几分窘迫,赶紧理了理衣服,装模作样地跟了进去。 第87章   锦鸿一进云眠和闻庭的屋子,就不由地愣了下,原因无他,作为少主夫人的住处来说,这里实在是太狭小、太简陋了。小木屋看上去就没有经过设计、只是自己搭的不说,里面竟然总共只有一个房间,没有地毯、没有装饰,连家具都没有几样,和想象中属于青丘少主未婚妻的华美闺房相去甚远。   云眠倒是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她这会儿已经完全醒了,乐颠颠地跑去将她和闻庭做的小桌案推了出来,放在屋子正中,准备招待客人,然后忙忙碌碌地到处乱跑。   她显然对会有客人来拜访很高兴,一会儿拿果子,一会儿拿装水的葫芦,蹦跳地十分热情。闻庭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帮她捡不小心掉出来的果子、收拾摊子,与她一道招待来客。   锦鸿不知道云眠其实从小到大住的都是外头那个滴水、漏风的漆黑山洞,现在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他吃惊地看着周围,同时,他亦有些吃惊地看着出现在屋内的闻庭,问:“你们就住在这里?”   闻庭颔首,静默地看着他。   锦鸿震惊地道:“可是——”   闻庭还没见过这位凤族天官,对锦鸿的印象亦不是太好。对方虽说是想买他们种的仙草,但到底来的唐突,闻庭仍有几分谨慎,他慢步走到桌案一边坐下,道:“坐吧,你们可以慢慢说明来意。”   说着,为了显示说话的礼貌,闻庭开始调动仙气,变化人身。   青年凤官得知这里居然会是少主夫人的住处亦吃了一惊,但他急于想要凤凰草,自是不在意桌案简陋,一咬牙快步上前,撩起衣摆坐了下来。然而他刚刚抬起头,看到面前化成人身少年,却顿时微微一怔。   闻庭生得一副好相貌,灵俊清雅,风神秀异,通透与清贵兼具。他神情淡漠,眉心有一道竖红,只正襟危坐,身姿便挺拔端正,气质修华。   青年凤官之前没有见过闻庭,骤然看到他的人身,自是不由一愣,只觉得这般仪态气度,便是南禺仙城中最初种的世家贵子似也无人可以比拟。明明还是个少年,竟已有几分成人的端重沉稳之态。   锦鸿未察觉凤官的惊讶,见舅舅坐下了,只得跺了跺脚也在他身边坐好。   青年凤官与闻庭面对面相坐,还看着闻庭。这时,只见闻庭身体未动,神情淡然地移动目光,往一旁看去。   青年凤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高高兴兴在屋中跳来跳去搬运果子的云眠。这会儿,云眠已经飞快地在木屋和狐狸洞中一来一回跑了好几次,用果子将小桌案堆得满满的,眼看着大家都坐好了,她还有点担心地问:“这样够了吗?”   闻庭说:“够了。”   “嗷!”   云眠开心地跑到桌案边,在闻庭身边坐下,一看大家都是人身,赶紧也化成人形,规规矩矩地坐好。   她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   青年凤官方才回过神来,连忙一本正经地严肃道:“我们今日过来敲门的来意,正如刚才所说,是想收购你们种在院中那批快要成熟的凤凰草!南禺山与恶妖大战的这几年,恶妖军摧毁了我们的大片用于种植凤凰草的田地,这些土地即使有凤主凰后仙气佑护,也起码要数年才能恢复过来……况且如今南禺山粮食吃紧,各个山头都还没从战争中恢复,今年南禺山城内可以找到的凤凰草实在不够用,因此凤主凰后特地派我过来,欲从青丘收购凤凰草。”   青年凤官说到此处,稍稍一顿,继续说:“凤凰草是雏凤涅槃化形的重要媒介,同青丘幼狐用的月桂树枝一般。若是凤凰草数量不足,今年会有许多小凤凰没法涅槃化形……他们不同于你们看到的锦鸿这小兔崽子,大多都是脾气很好、天真烂漫的小凤凰,没有这般生来就能化人身、开灵智的天资,此番凤凰全民出战,他们中或许有不少人的双亲亦折于恶战中……若是不能及时化形,可能于他们的一生都会有影响。”   “凤凰草只有青丘山和南禺山两地能够生长,凰后娘娘命我能在青丘寻到多少凤凰草,就带多少凤凰草回去,剩下的再想办法。如今我虽已跑遍青丘五山,但寻到的凤凰草数量还不够,远远不够!因此我见你们屋外有种凤凰草,希望请求你们把它们全部卖给我!若是你们实在也有急用,也希望能匀出尽量多的部分给我!我们愿意重金收取!不知你们可以卖多少?”   青年凤官话语急切,但怕他们不信,这一回将前因后果说得十分清楚,云眠听完,已是极为担心着急。锦鸿原先还不自在地坐在旁边,可听舅舅提及凤族和恶妖大战的惨事,他这般任性乖张的性子,竟也低落地低下头。   青年凤官一顿,抬手摸了摸锦鸿的脑袋。   闻庭亦一直安静地听着,心中忍不住动容。青年凤官说得有条有理,举止亦颇有风度、为人正派,闻庭原有的戒备已消了大半,他顿了顿,问道:“我们对凤凰草,倒没什么大用,只是因这种仙草长得快才种罢了,你们要的话,可以全部给你们。”   青年凤官大喜,眼睛立刻就亮了。   闻庭继而问道:“不知你们说得先前说得‘重金’,具体是多少?”   青年亦很果断,直言道:“凤凰草的市价通常是十枚仙钱一斤,我奉凰后娘娘仙命,愿以百倍价格收取!你们若是今日愿意卖,仙钱现场就可以点验结清!”   “……!”   云眠一直自己住在狐狸洞里,身上从来没有哪怕一丁点钱,自然不知道青年说得仙钱是什么价值,但她听到“百倍”还是吓了一跳,直觉是一大笔钱,顿时有点慌了。   闻庭倒是有些概念,听到青年竟然出如此血价也很是吃惊。他下意识地看看云眠,便见云眠亦着急地看他,担心地连坐姿都忘了,两只手都搭在桌沿上,紧张地看着他们说话。   闻庭看云眠这般模样,便知她是怕这么多钱会影响到南禺山的生计。她的想法与他相似,闻庭便定了主意,他问:“你的凤官牌可否给我看看?”   青年凤官一听,知这是闻庭想验他的身份,忙将凤官牌从袖中摸出来递给他。   闻庭拿在手上摸了摸,确认是真的,便正坐道:“趁人之危向来不是青丘的作风,南禺山如今才是战后,想来也有很多地方需要钱。我们原是友邦,照例本应尽量相助,但这些仙草本来是我和云眠为了储备过冬的食物所种,我们为了尽快收获,绝大多数都种了好生长的凤凰草,若是全部给你们,凭剩下的食物没法过冬,故还是需要钱去别处采买食物和用品。”   闻庭停顿片刻,说:“说来惭愧,我和眠儿现在的确需要钱,而从别处买的食物肯定会比自己种的要贵。你们不必凭百倍价格收取,但我希望仍比市价再贵两分。如果实在有困难,等总价算好后,你们可以至少先支付三百仙钱,剩下的记下欠条,我记得南禺山至少半年回来一次试着,可以等日后再按半年一回分批给我们。但我们马上要过冬,钱还不是很够,第一笔需要在正月之前,此后再按半年。”   凤凰草的价格实际上已经因为南禺山的大量购买水涨船高,闻庭给的贵上两分,已经根据他们所言非常友善的价格了。   “……多谢。”   青年凤官当然清楚闻庭和云眠也要生活,如他们所说,自己去买粮食肯定要花许多钱,而且离冬季越近越贵,还未必买得到如凤凰草一般好的,但他们有这份心,青年凤官已是甚为感动,眼眶都热了许多。   不过他顿了顿,说道:“南禺山现在的确处处都需要钱,你们这份好意我就领了,但凤凰族亦是上古神鸟,不能不守承诺。我会先支付你们五百仙钱,剩下的都记下账,日后慢慢归还,另外……我亦会代南禺山和今年涅槃的小凤凰记下你们的恩情。”   云眠还是有点担心,问:“五百仙钱……没关系吗?”   青年凤官闻言,清雅一笑,道:“不要紧。少主夫人不必担心,尽管现在金库吃紧,但凤凰族身为上古神鸟,有万年千年的底子撑着,多两百仙钱还是可以支付的。另外,想来等南禺山度过难关后,状态很快也会恢复。”   “噢。”   云眠点点头,终于安了心。   她问道:“对了,你这样要收的话,是不是越多越好呀?”   青年凤官闻言一顿,颔首道:“自然。”   云眠想起之前青年凤官只说要收他们外面种的凤凰草,没有说其他的,但其实她和闻庭之前已经种了好几批,他们平时吃得少,大部分都存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云眠想了想,问:“那我们之前种的一些,还在仓库里存着,你们需不需要呀?”   “……!真的?!”   青年凤官一下睁大了眼睛,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在哪里?有多少?”   云眠一下高兴地竖起耳朵,说:“我带你去看!”   说着,她站了起来,往屋外快步走去。   青年凤官连忙跟了上去。云眠虽说是有库存,但他这段时间碰壁太多,不敢抱太多希望,只得惴惴地跟着她走。   凤凰草如今都存在狐狸洞中。   云眠开心地跑过去,让开身体让青年凤官看里面,道:“在这儿——” 第88章   云眠是认真的性格,说要种冬天过冬的东西吃,她就一直很努力地在种。每天早上晚上浇两次水,定期松土,有时候看哪棵仙草长得慢了,云眠还会偷偷用自己的仙气滋养它一下。   闻庭亦是严谨,凤凰草长得又快,久而久之,他们不知不觉种了一拨又一拨,数量看起来颇为可观。   云眠本来住得狐狸洞其实内部挺深的,除了凤凰草外还有别的果子仙草,但凤凰草种得最多、堆得最外面,青年凤官骤然走过去往里一看,一时竟觉得满目都是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凤凰草!   “这……这是……”   青年凤官激动得浑身发颤,颤抖地看着整个洞的凤凰草,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眠还有点愧疚地道:“我和闻庭种的时候没想太多,这几个月还吃掉了不少,早知道都给你们留下来了……这些会不会还不够呀?”   青年凤官这时还呆呆地看着狐狸洞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他眼角终是含了泪,忍不住抬起手,用袖子掩饰地擦了擦眼角。   “够、够了!”   他好不容易才微微回过神来,可还是被天上砸下来的惊喜弄得脑袋发晕,只怕自己是在梦中。   青年凤官极为兴奋地道:“这些凤凰草绝对已经能让许多小凤凰涅槃化人!算上我和狐主大人、狐主娘娘事先说好的,凤凰草的数量应当已经十分可观,即使不够,剩下的南禺仙城也可以想办法,比原来预期的好了许多……无论如何,一定要多谢你们!具体数量,容我还要清点一番!”   这时,却见青年凤官一顿,极为郑重地向闻庭和云眠拢袖躬身行礼,真诚地言道:“两位今日的恩情,我代南禺仙山所有凤凰谢过!两位今日之恩,南禺山没齿难忘!”   “不用不用呀。”   云眠只是个小女孩,一看到比她年长许多且修为高深的主事凤官向她这般行礼,慌得不知所措,连忙摆手。   不过,她又因为觉得自己帮上了忙,高兴地摇了摇身后的尾巴,说:“凤凰草的数量差不多了就好。”   闻庭亦有几分局促,只是不显,颔首道:“不必言谢。”   青年凤官这时的心情明显比之前轻松了许多,他看看面前的闻庭和云眠,再看尚不成熟的锦鸿,心中有诸多感慨。这时他倒也不急着清点有多少凤凰草,而是看向云眠,正了正色道:“我还有一件需要道谢的事。其实我今日来,本是为了我这甥儿。他在家是幼子,多受娇宠,性格有些骄纵,最近终于能在青丘与其他人相处得不错,愿好好修炼学东西了,我听说都是因为你……故而也要多谢少主夫人。”   说着,青年凤官将锦鸿往身边一拉,又向云眠虚虚行了一礼。   锦鸿羞窘,本想挣扎,但自知理亏,跺了跺脚,还是勉强站在一旁,只是不敢看云眠。   “诶?”   云眠反应不及,有些怔愣。   然而凤官略有几分尴尬地笑说:“我原是专为此事而来,如今却还是凤凰草的事重要,倒像是顺便了。”   话完,他便不欲耽搁,匆匆和云眠、闻庭打了声招呼,迫不及待地冲进洞里埋头清点凤凰草。   因为青年凤官着急地去全神贯注地清点凤凰草,狐狸洞外倒留下刚刚被抓着道了谢的锦鸿局促地站在外头,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   闻庭亦上前帮忙去了,云眠还在外头张望,他们两人就自然地在洞外交谈起来。   锦鸿因刚被舅舅为之前的事替他向云眠道了谢,看着云眠的模样仍是窘迫,不过,他的视线还是不自觉地落在云眠的脖子上,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云眠当狐狸时金羽铃挂在脖子上,待她化成人身,那花形的铃铛就自己化成了一枚小小的金色花形吊坠,坠在锁骨上方,看起来很是精巧漂亮。   锦鸿不安地问:“这个铃铛,你就这般一直戴着的吗?”   “嗯?”   云眠一愣,但旋即高兴地应道:“嗯!很漂亮呀,我很喜欢,而且……好像是别人送的信物。”   说着,她将铃铛从脖子上抬起来一些,摇晃了两下,让已经化成吊坠的金羽铃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锦鸿心情复杂地看着云眠玩金羽铃,老实说,他对这枚铃铛是凰后娘娘所赠这事仍是在意得很。   不过,云眠玩了一会儿,就转头主动问他道:“说起来,你们是不是准备要回南禺山啦?”   听云眠提起这个话题,锦鸿亦是微怔,有点扭捏亦有点伤感地点点头,说:“是。虽说还有一个月不到才走,但最近就要开始准备回程了,凤官都忙忙碌碌的。其实我和舅舅今天过来,除了道谢之外,也是来道别的。”   说着,锦鸿面颊克制不住地泛了红,道:“再见了。接下来时间匆忙,我之后就不会特地来道别了,上完最后一节课直接同其他人一起走啦。”   “……噢。”   云眠提起这个,亦有几分不舍,毕竟相处了好久。   她留恋地道:“再见,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还要来玩呀。对了,你回去之后,会做些什么呀?还是同学堂修炼吗?”   “大概吧。”   锦鸿点头说。   他面上一热,道:“其实我在这边待了近半年,已好久没见兄长了,我很想念他,等回去后,还要让兄长指点我功课……这回来青丘城,凰后娘娘其实本来想让我兄长也来的,奈何兄长他已经成年了,自请要留在南禺仙城帮助处理战后事宜。另外,这回来青丘城的,来东山这边的要十四岁左右的,到青丘城的又是十七岁上下,我兄长两边都没及上,只得作罢。你不知道!我兄长长得很好看,修为性格修为也很好,在南禺仙城中,都是——”   锦鸿说起他哥哥来滔滔不绝,还不禁面露自豪之色,可他说到一半,忽然猛地卡了壳。   锦鸿前一会儿还在在意金羽铃的事,说到凰后娘娘和兄长,他突然想起一些不对劲之处。   凰后娘娘正在准备寻青丘这里当年救过她的小白狐……   凰后娘娘当初一听青丘的主位狐官大人提议除了青丘城的惯例,也让一些适龄的小凤凰去青丘东山,凰后娘娘听完想都没想就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   姑母她本来想让兄长也一起到青丘这边来,奈何年纪对不上……   自凤妖大战胜利,凰后娘娘归位之后,曾将他兄长单独召去,盯着他才貌出众、品德端正、前途无量的兄长满意地看来看去……   锦鸿:……???   “你兄长怎么啦?”   云眠见锦鸿长久不说话,只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瞪着她,迷惑地摆了摆尾巴。   “我——”   锦鸿还处在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的吃惊中,一回神对上云眠干净的杏眸,顿时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跳,慌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兄长是谁,我好久没见他了不认识!”   说着,还不等云眠彻底懵掉,锦鸿已经“砰”地变回小凤凰,因为变得太急,仙气都乱了不少。他惊慌地拍拍翅膀,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到狐狸洞里,藏到青年凤官身后,不肯再出来了。   “呜?”   锦鸿的反应太奇怪,反而令人在意,云眠奇怪地眨了眨眼。   ……锦鸿躲得了一时,倒也憋不了太久,过了一刻钟,他还是憋不住出来继续道别了,只是决口不再提他兄长和凰后娘娘的事。   云眠和锦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帮帮忙,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青年凤官终于清点完了仙草。   “这里是一千仙钱。”   青年凤官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钱袋,整个放在了闻庭手上,激动地擦了擦汗。   在过去的一个半时辰里,他用上仙术还是清点了这么久的仙草,足足清点了几遍,生怕是数错算多了空欢喜一场,确认是对的后,青年凤官眼睛都振奋得快红了。   他说:“你们这里的凤凰草比我想象中还要多!我回东仙宫之后,会再看看有多少可用的现钱,尽量多支付一部分,剩下的如你所说,每隔半年送一回过来!用了你们的冬粮非常抱歉,南禺山现在拿不出粮草抵付,只能劳你们这段时间重新再买一些。”   仙钱不同于凡间之物,不沾铜臭之气。闻庭将钱袋拿在手上掂了掂,倒也未打开了验,道:“多谢。”   “是我该谢你们。”   凤官浅笑道。   他一顿,又说:“对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是可以的话,不知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是否愿意再种一些凤凰草?南禺山今年的涅槃仪式是能应付过去了,但田地还有好久才能恢复,明年我们也仍然需要的,数量还是不够。如果你们愿意种的话,我们还是可以按照很高的价格出钱。”   “好。”   闻庭看了云眠一眼,就应了下来。   钱还在其次,主要是帮忙。   凤官听他这般说,就松了口气,甚至面露笑意。刚才他就看过了,云眠和闻庭虽还是少年少女,但种得十分用心,凤凰草的质量竟比一般种的还要好上一些,十分令人感动……凤凰草比较好,对涅槃的小凤凰来说也是好事。   青年凤官将一整个狐狸洞的凤凰草都一口气用仙术收进袖中,正急于想回去写飞书将这桩喜事告知南禺仙城,便拱手道:“那我今日便先不留了,告辞。”   说着,青年凤官起身要走,但就在这时,云眠忽然一动,着急地拉住他的袖子道:“等等……那个,先生,我有件事不知能不能请你帮忙……你能不能帮我在南禺山问问,有没有有一个叫飞霞的女子呀?”   “……!”   青年凤官听到云眠忽然问得是这个,表情就古怪了几分,疑惑地反问:“你寻这个人做什么?”   云眠也是那天和锦鸿一起寻木材时才记起的这个名字,既然想起赠她金羽铃的人是谁了,就难免在意。   云眠将她脖子上的花形吊坠举了起来,认真地道:“这个吊坠本来是铃铛,叫‘金羽铃’,是名叫飞霞的人送我的。她好像是个外族,不是青丘的人,而且她好像说过她是从南方来的,‘飞霞’这个名字听上去也与仙鸟有点关系……”   云眠记忆不大分明,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垂眸羞涩问:“我收了这个铃铛,想向她道谢。我在想她会不会有可能是凤凰,虽然也可能不是……您能不能可以帮我在南禺山问问呀?万一的确是凤凰呢……” 第89章   青年凤官看着云眠的神情微微诧异,但他忍了忍,终是道:“好,我会帮你问问。”   话完,他又似有深意地说:“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们凤凰是知恩图报的族群,但凡有恩于我等,一生一世、千年万年也不会忘。若是有人赠你金羽铃,肯定是有真心谢你之事,对方说不定现在也在寻你,只要有缘,肯定会有消息。”   他稍稍停顿,补充道:“说不定……就在不远之后。”   话完,青年凤官拉上锦鸿:“锦鸿,走了!闻庭,还有少主夫人,我们来日再会。”   说着,他再度告辞行礼。   青年凤官未察觉到自己其实怪聪明已经猜到不少的小甥子,从他提起这个话题起就满额头的虚汗,恨不得缩成一个无辜的小鸟球,他拍拍锦鸿的肩膀,带他离开了。   两人腾云飞出老远,青年凤官飞着飞着,忽然摸了摸下巴,感兴趣地问道:“锦鸿,那个叫闻庭的少年,你与他熟吗?他可有什么来历?”   “诶?”   锦鸿刚刚才为离云眠已经够远、不用再揣着秘密装模作样了松了口气,一听舅舅问起闻庭,又有些发懵。   他道:“舅舅,你问这个做什么?”   青年凤官在意地说:“那个少年,给人的感觉有些特别。他言谈举止都有章法,且极为得体,与我谈凤凰草之事时,行事方法成熟稳重,说起话来相当自然地直接从青丘的角度考虑,而非他个人,气度……不像一般的小狐狸,倒像是青丘城狐宫的天官,甚至是狐主大人、狐主娘娘了。”   青年凤官一顿,继而道:“这个孩子,日后若是如此成长下去,将来必成大器。对了,他怎么与青丘的小少主夫人住在一起?莫不是青丘城安排的?他可是有什么来历?”   “我不知道。”   锦鸿噘着唇摇摇头。   他听舅舅这般毫无保留地夸闻庭,亦有几分在意,但还是摇头道:“我之前也问了!可他都不肯告诉我。”   “你啊,要是有他们两个一半省心,你爹娘和兄长就能安心了。”   青年凤官看着锦鸿故态复萌的任性神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总之……”   青年凤官说着说着,又想起另一件事。   他在东仙宫里听到那些武官说云眠的铃铛里有很强烈的凤凰气息时,就已对这件事大致知情,本来想着锦鸿是小孩子沉不住气,不想叫他知道,但刚才云眠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飞霞”的名字,青年凤官的掩饰也松了些许。   他顿了顿,缓缓道:“青丘这小少主夫人的事,待回去之后,也要尽快告诉凰后娘娘才行……”   ……   另一边,等青年凤官和锦鸿走了之后,云眠跟闻庭一道回了屋内。   回到屋中后,闻庭有点在意地问云眠道:“你刚才说的‘飞霞’,是怎么回事?”   “诶?我没和你说过吗?”   云眠摆了摆雪白的尾巴,睁圆了杏眼迷惑地望着他。   大约是这一阵子光顾着修建村庄修炼的事,且她又和闻庭分工不同,相处的时间变少,所以不小心忘掉了。云眠开心地道:“她就是送我铃铛的人!我也是前段时间刚刚想起来的……”   这并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事,云眠飞快地就将记起来的经过,还有记起来的事,都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闻庭颔首道。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飞霞”这个名字听起来也隐隐有点耳熟,像是以前知道一般,但头脑刺痛,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这种情况经历得多了,闻庭尽管介意,却也毫无办法。他思考半天未果,只得放下,一顿,重新将刚从凤官那里得到的钱袋拿了出来。   青年凤官将外面种的,还有狐狸洞里的凤凰草都带走了,取之以待的是留下了一袋仙钱。闻庭将仙钱拿出来点了点,稍微一看便确认数额不错,然而,他刚一抬头,就见云眠好奇地盯着他手上的钱袋看来看去。   闻庭微滞,问:“……你想看看?”   “唔……”   云眠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闻庭将钱袋递到云眠手里。   云眠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来,拿在手中新奇地端详。   仙钱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很薄很轻,但是相当坚固,渗着淡淡的仙气。   云眠以前没怎么接触过钱,只在其他人那里见过几次。她不太清楚这些钱具体代表了什么意思,但一次性拿到这么多还是有点晃神,她隐约觉得这可能非常贵重,捧在手上既好奇,又有点忐忑。   云眠谨慎地捧在手上称称、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算是研究了一番,然后小心地问闻庭道:“这些能用来做什么呀?”   云眠察觉到,闻庭自从拿到仙钱清点过后,神情就隐约有所和缓,像是很轻松似的。   闻庭将云眠带到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回答道:“除了重新置办我们冬日的粮食,可以到集市去帮你挑全四季的衣服,再买些我们自己做不来的生活用品,将家里重新布置一番。你要是在集市上碰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也可以一并买回来。”   云眠吃惊地结巴道:“一、一口气吗?”   闻庭答道:“对,一口气。”   一千仙钱,说起来好像也就这样,但事实上已足以作为寻常人家一两年的口粮。云眠和闻庭不过是两只小狐狸,这笔钱对他们而言,完全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而且这还只是头一笔一口气的钱,年底前还会送来一批,接下来每半年还会有收入。虽然说以后南禺山送来的钱不会像这一次这么多,但也绝对足够维持他们的日常生活,还会有不少富余。接下来,他们只要按部就班地种仙草仙果供日常食用和冬季存粮,基本不必再担心钱的问题。   闻庭的心情的确是明朗了许多,要知道他本来虽也想过要卖凤凰草,但他们种的仙草本不是走俏的商品,是不一定能卖出去的,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好卖不出去怎么办,青年凤官就火急火燎地过来收了,简直顺利双赢得不像话。   想到这里,闻庭又垂首看向坐在他身边的云眠,说:“最近我们书塾中仍有点忙,还要赶在入冬前再种一批仙草,正好现在也已经差不多秋天了,你的衣服不必那么急……眠儿,你再忍一阵子,等最近的事情都解决,我们就一起到集市去。”   “没关系的呀。”   云眠其实本来就不急,但听到闻庭关切的语气,她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自然地靠近闻庭,在他身上蹭了蹭。   闻庭一怔。   云眠不自觉地流露的有时候还是狐形时候的习俗,他微微凝神,这次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轻柔地抚了抚。   ……   正如锦鸿道别时所说的那般,距离他们拜访过云眠和闻庭的小木屋后又过了一个月左右,凤凰族的弟子和凤官们就正式回南禺山去了。   凤凰们归去当天,青丘的狐官和小狐狸们都一道去送别,目送凤凰们展翅腾飞,天空中刹那间就是整片的流光溢彩,犹如白日升霞,相当夺目。   唯有锦鸿因为还是雏鸟,羽毛长得没那么丰满,死活不肯和其他人一起化成原形,最后还是跟在舅舅身边,灰溜溜地人身踩在云上飘走的。   云眠站在地面上,不舍地朝凤凰们挥了好久的爪子和尾巴,等他们华丽的凤尾完全看不见了,这才垂下耳朵,没精打采地和其他人一起回到书塾去了。   小凤凰们离开后,道场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经过六个月的相处,忽然后面少了这么多人,道场给人的氛围……都有点空荡荡的。   狐官如平日一般坐在道场最前面正中,他低头一望,就看到满道场的小狐狸们有的萎靡不振团成一团,有的低垂耳朵趴在蒲团上,看起来都怪可怜的。   狐官看着这一大群垂头丧气的小狐狸,不禁好笑地道:“大家不要伤心了,只是暂时分别罢了。平时可以书信来往不说,等大家成年后,完全有机会自己去南禺山,如果明年入选狐宫入室弟子,说不定没多久就会相见了……而且,今天除了南禺仙城的弟子们归家,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嗷呜?”   虽然整个道场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但小狐狸毕竟是小狐狸,听到狐官说有好消息,他们还是忍不住竖起一只耳朵来听。   狐官说:“根据主位狐官大人传达的消息,今年的年关考核提前了。所以虽然小凤凰们回去了,但大家还可以准备年关考核呀!怎么样,开心吗?”   “嗷!!”   “嗷呜——”   “嗷呜呜呜……”   狐官说的话果然在小狐狸中得到了热烈的反响,小狐狸们纷纷懊恼地嚎了起来,还有不少伤心地呜呜啜泣。   狐官看着他们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好几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因为今年大家大部分课程都是同南禺仙城的凤凰们一起修炼的,而现在凤凰们已经回去了,所以是主位狐官大人特意向狐宫提出的申请,将今年的年关考核提早,主要考核内容也变为和凤凰一道学习修炼过的东西,这样更为公平些……虽说考核的时间变早了,但年关假的时间也延长了不少呢,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听到狐官说年关假期的时间也延长了,抽抽噎噎的小狐狸们这才渐渐熄了声,重新和周围议论起来。 第90章   云眠对年关考核的反应没有其他小狐狸那么大,她还有点懵懵懂懂的,习惯性地看向身边的闻庭,道:“这个意思,是说年关考核要考射箭,还有和凤凰们一起学过的仙术吧?”   “是。”   闻庭颔首。   这时,狐官继续和蔼地详细说道:“年关考核已经定在十一月份,接下来大家还是要照常上一段时间课。与南禺山弟子们在的时候不同,以后都会是对大家有针对性的修炼。另外,现在距离你们这一批入室弟子的选拔时间也越来越近了,入室弟子的选拔与每年的年关考核密切相关,请大家务必重视。”   将这番话说完,狐官看小狐狸们好像都明白了的样子,便不再多唠叨,摊开册子开始讲道。   云眠乖巧地坐在蒲团上,爪子往里收了收,听到狐官说的话,眼睫微微垂下。   ……   这一回年关考核,当初和凤凰一道学的仙术,因为要兼顾青丘东山和南禺仙城两边,都不算太难,对小狐狸们的要求亦不会太高,而云眠他们当初都在东仙宫里学过青丘城的心法和仙术,原理是相通的,所以不必太担心。   相比较而言……让人觉得惴惴不安的,还是射箭。   于是这一天清晨,云眠照旧揉了揉眼睛,天未亮就和闻庭一起从小木屋离开,到了书塾后山。   黎明的山林树影婆娑,他们熟练地在固定的位置取了弓箭,等抵达空地的时候,曦元已经在了。   他显然亦是刚到没有多久,还在调整弓弦和箭,见到云眠和闻庭走出来,便朝他们略一点头。   “早上好。”   云眠眨了眨眼睛,赶紧同样对他友好地打招呼。   这段时间,他们三人一直都在这里练习射箭,主要是闻庭教,她和曦元两人跟着学。他们本来在这里私下练习,是为了不在凤凰面前丢脸的,虽然后来随着两边渐渐和解,这个目的变得可有可无,不过他们这段时间着实进步不少,闻庭自不必说,后来有几次射箭小考的时候,云眠和曦元亦着实让以为青丘狐狸不会射箭的南禺山弟子们惊艳了好几回。   “你们这般的箭术,就算在南禺仙城最为严苛的先生那里,也不会比其他人逊色的。”   有一回,一个南禺仙城来的相对年长的凤凰弟子,看完射箭后,特意跑过来对他们说。   “我不太清楚你们是什么来头,不过我听说你们将来都很有可能当选青丘城狐宫的入室弟子。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交流的机会应当还会变多,我很期待再次见到你们。”   这话从骄傲的凤凰口中说出,已经称得上是极高的评价了,但他们显然并不满足于此,否则就不会在与凤凰和解、凤凰们都回到南禺山后,依旧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后山这个地方。   “如果你想射得远,眼睛不要光盯着箭头,要注意往远看目标,靶心和箭成一线。拉弦的时候不必那么用力,肩膀再放松些……”   闻庭站在云眠和曦元中间,他面色沉稳,不急不缓地指点着。   曦元原还一字一字认真地听着,但看闻庭教得游刃有余,终是忍不住有几分烦躁,道:“现在那群凤凰都已经走了,我们早已不是一条阵线上的,而是竞争对手……马上就要年关考核了,你大可不必管,为何还愿意教我?”   闻庭冷淡地道:“我答应过,就不会食言。”   说着,他看了曦元一眼,问:“倒是你,现在已经不需要和凤凰较劲了,还一大早跑来练箭做什么?”   曦元咬牙道:“不是还有年关考核?!而且,我听说练射箭也是为了适应日后用仙气使用一般物品乃至仙器,要是以后做武职,说不定还和武器有关。”   “噢。”   曦元说得倒是没错,闻庭颔首。他神情不改,继续纠正曦元射箭的姿态。   “啧。”   曦元抓了抓脑袋。   这段时间,闻庭的确一直挺用心地在教他和云眠射箭,他和闻庭的关系算不上好,甚至气氛始终比较微妙,但闻庭好像也没有公报私仇的意思,不会多说别的话,但教的内容言简意赅很实用,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意思。   如此,曦元尽管被闻庭教觉得不自在,但也挑不出刺来,反而只能专注地仔细听。他咋了下舌,等闻庭说完,就有些烦躁地拉开弓弦,一箭射了出去。   大约是他不知不觉下了力,箭飞得很快很远,“咚”的一声重重砸在箭靶上。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练习,云眠和曦元的射箭技术都提高不少,空中的箭靶当然也挂得更远了,不过曦元这一箭却射偏了!箭头狠狠地插在箭靶的边缘,离红心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啧!”   曦元更大力地“啧”了一下舌,似乎有些懊恼。   闻庭看他射偏,倒没太大反应,只说:“箭准确射中靶心,需要积累相当多的经验才能成功。你才刚刚调整过箭靶,尚不熟悉是正常的,不必灰心,多适应适应便是。还有……你刚才的肩膀还是太紧了,仙气亦有些不稳。”   说到这里,闻庭一顿,想了想还是决定演示一下。他举起自己的弓箭,肩膀放平,利落地瞄准、放箭——   只见仙弓开如满月银盘,箭去似流星扫尾。   随着闻庭淡雅流畅的动作,银箭“嗖”的一声飞闪而过,转瞬稳稳地插在箭靶的红心之上!   曦元:“……”   曦元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他们这几个月来几乎每天都到这里来射箭,彼此接触的机会比原来多得多,他和云眠都不是笨的人,进步速度肉眼可见得快,经过半年已今非昔比,但即使如此,他们仍旧时常会失手,并不可能百发百中。唯有闻庭,从见他开始射箭至今,竟从来没有一箭射不中过。   说什么射中靶心需要相当多的经验,刚刚调整过靶子,射不中是正常的,明明他自己,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个时候,旁边没有闻庭照看,也自己在乖乖练习的云眠惊喜地出声道:“闻庭!闻庭!你们快看,我一连射中了六个靶子都没有射偏呢!”   两人听到云眠的声音皆是一愣,不自觉地转头朝她望过去,只见云眠面前的一排箭靶上,果然整整齐齐地射中了六支箭,第七支箭歪了一些,但并没有脱靶,只是离正中远了一些。   云眠现在用的仙靶的距离已经调整得相当远了,即使对她而言,一口气射中六个靶心也是需要运气很好才能拿到的难得的好成绩。   闻庭看着云眠欢腾兴奋的笑颜,不禁跟着她淡淡一笑,矜持地道:“嗯,你射得很准。”   曦元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嘴上却道:“哼,其实也不过如此……就算还可以吧。”   云眠倒是不在意他们什么说话,一概判断为是在夸她,如果现在还是狐狸,她能开心地跳来跳去。   曦元这边正好也差不多了,闻庭便缓步朝云眠的方向走去,准备转而指导她。   嗖!   不久之后,曦元又听到闻庭那边射箭的声音,毫无疑问,闻庭又是正中靶向。   曦元被这声音激得有点心烦气躁,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闻庭不偏不倚正中靶心那支箭,再看看自己射偏的那支,情绪就有几分浮躁,连带着仙气也起了波澜。   闻庭这般天资……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曦元以前始终觉得自己天赋很不错,远超其他人……事实上,直到现在也是如此,但越是接触闻庭,他就越隐隐感到一丝无力和沮丧。   曦元绝非服输的性格,他想到这里,用力摇了摇头,将不该想的东西全忘掉,然后屏息凝神举起弓箭,继续投入地练了起来……   ……清晨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练习完射箭后,三人就各自散了。云眠和闻庭是做好准备来的,直接去了书塾,曦元因为还要和文禾、青阳会合,倒是收拾好东西又回去了,只是他虽离开后天,但脑海中总想着射箭和闻庭较劲的事,很是心不在焉。   这种心不在焉一直持续到了在道场中修炼的时候。   午休时分,曦元人身随意地坐在蒲团上,纱制的袖子长长地吹到地上,他托着腮发呆,说话比平常还少。   “曦元?曦元?”   “曦元?”   “曦元!!”   他们三狐长久以来都坐在道场最后,不管上课下课都来得随意些。   曦元发呆发得厉害,直到对方无可奈何地一口气拔高了嗓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皱着眉看去,才发现是文禾。   文禾就坐在曦元身边,见曦元总算回过神来,终于松了口气,道:“你可算搭理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没事。”   曦元看到是文禾,松开了眉头,后知后觉地回答。   文禾却还有点不放心,问:“你怎么了?怎么今天都没怎么说话。”   曦元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他射箭上比不过闻庭,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追上去,正在使劲钻牛角尖。他视线一别,含糊地说:“没什么,一点小事,不用在意。”   这时,他略略一停,改口问道:“你呢?你在做什么?”   说着,曦元的目光就顺势下移,落在文禾手边,他正在做的事上。   文禾正在看书,他手中拿着一本看上去有点破旧的书籍,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但文禾好像看得津津有味,一听曦元问起这个,他的眼睛就不禁亮了起来。   文禾兴奋地看向曦元,道:“说起这个,我正想问你呢。说起来,曦元,你知道灵仙劫吗?” 第91章   “灵仙劫?”   曦元皱起眉头。   “是。”   文禾却兴致勃勃地道。   “就是少主说要历的那个。”   说着,文禾略带腼腆地道:“以前我们都只知道这个劫数的名字,没有弄清楚过这个劫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也不在意的,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主位狐官先生年关期间在东仙宫给我们承诺的时候,我要来的承诺是想看东仙宫书房里的藏书?从那之后我就常常从东仙宫借书来看了。”   曦元点点头,文禾从那之后,的确就经常自己出入东仙宫,从里面借书回来。曦元听到文禾说起这个,倒起了几分兴致,目光落到他手上那本破旧的纸书上。   文禾将手上的书举起来给他看,说:“这本就是我昨日从东仙宫借回来的。本来是想研究一下青丘城的天狐都如何学习心诀,没想到正好有讲灵仙劫……书上说,灵仙劫是那些天生就有神格仙体之人,像是天生九尾的神狐、南禺仙城来的锦鸿之类的那些人,到达一定境界时需要经历的劫数。因为他们不必修炼,生来就能化人身、上重天,修炼之路过于平顺,通常不知凡间事,甚至有人不知正道修炼。因此天道在他们拥有一定修为后,会让他们历凡,唯有在凡间经历过应有的种种感知,脚踏实地重新修炼,重铸仙身,方可归于原位。”   “啊。”   曦元随口应了一声,只是文禾既然这般说,他脑海中当然第一时间浮现出了那位有名的青丘少主。   曦元问:“就像那个少主一样?”   “对!就像我们少主一样!”   文禾很高兴地道,不过说着,他话语稍稍一停,有些感慨地说:“这么说来,少主现在这个年纪就要历灵仙劫,真是相当厉害呢。”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看起来破得快要散架的古籍,翻着上面的文字道:“你看,我们虽然同样出生在仙境中,但需要在满月拜月才能化成人身,经过修炼才能有九尾。我们在拥有九尾之前,尽管也能在仙境中活很久,没有生老病死,但不能离开仙境,也算不上神仙。少主虽然生来就拥有这些,但他历灵仙劫需要的修为,相当于我们修到七尾后,快要升到九尾的时候呢!”   文禾咽了口口水,道:“这般修为,不要说根本不是人人都能修到的,三五百年能修出来就算是天资过人了。而我记得……少主今年,是与我们同岁的吧?”   文禾说的话,让曦元亦是一顿。   他问:“文禾,你这本书上有没有写,历灵仙劫的人下凡的时候,身体也会变成一般凡间的样子吗?”   文禾点头:“当然了,不然不是一下子就被发现了?像我们狐狸,九尾天狐大概也要被压到只剩下三五尾的修为,再重新修炼吧。”   话完,他在旁边自言自语似地说:“说来,少主的事,从去年风风火火地选过少主侍读和少主夫人以后就没消息了,你说过去这么久,少主是不是应该开始历劫了?”   曦元没答,心中却忽然一紧。   他之前满脑子都一直想着怎么超过闻庭的事,这会儿谈起这样的话题,他当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闻庭身上。   闻庭的来历一直就是个谜,他像是某一天忽然冒出来的。虽然狐官和闻庭那里的说法是他之前体弱多病,长期待在家里修养,可这种说法好像并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证据。   仔细一想,他出现的时间和少主选完侍读后的时间挨得很近;他这般出众,却说是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参加得了少主侍读的考核;而且他的天资和修为,都远远要超过其他人……   闻庭难不成……可能是下凡历劫的少主?   曦元一怔,但这猜测刚刚从脑海中冒出来,他就觉得好笑,不禁嗤笑一声,将它掐灭了。   且不说这个想法就比他觉得可疑的闻庭的来历还要毫无根据,几乎完全不可能,想要借闻庭可能是少主的想法来逃避他比不过对方的现实,未免也太难看了。   他不以为然地轻嗤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我们也不用历灵仙劫。好好修炼就是了,用不了多久,我们也会到那般境界!”   “……真的吗?”   文禾没有曦元那么高的自信,听他这么说,有点迟疑。不过他看着曦元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对你来说可能比较轻松吧……不过你说得也对,丧气也没有用,还是潜心修炼更有希望。况且年关考核在即,也没有精力可以胡思乱想。”   “说得不错。”   曦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扬眉说道。   “但不止是对我来说如此,对你和青阳来说也一样。”   “啥?”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在埋头吃东西没注意这边的青阳忽然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们,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他们该讲的都已经讲完了,青阳反应实在太慢,曦元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只是等白眼翻完,曦元一顿,又想起闻庭的事。   他目色微微一沉,既然决定要超过闻庭,就不能半途而废。   还有……云眠。   曦元忽然有点烦闷,他蹙眉坐正,将面前碍眼的东西都随手往旁边一扫,争分夺秒地修炼起来。   ……   这一年的年关考核,没有多久就到了。   大概是因为经过了整整一年的修炼,这一年的年关考核,被要求全程使用人身,考核的内容亦比去年多样,难度明显提高。   “……今天是大家在学堂第二年的年关考核,考试内容我刚才已经说过,规则还是同去年一样,请大家注意考场纪律,尤其不要轻易变回原形!这在今年属于严重扣分项目,务必多加重视!”   狐官站在道场最前面,严肃地宣布完今年考核的注意事项,就抬起袖子,开始准备分发试卷。   云眠保持着人身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是同去年一般的小桌案。道场中十分安静,她心里有点忐忑,忍不住往四周看看。   考场中充斥着严肃紧张的氛围,所有小狐狸都保持着人身正襟危坐,还有些人因为依旧不习惯人身的关系,时不时不安地动来动去。   云眠的视线同往常一般投向坐在她不远处的闻庭,只见他目不斜视,后背如平时一般挺直,周身有一种与旁人不同的清冷之气。   云眠看不出他是自信还是不自信,但闻庭给人一种对这种考试态度十分淡薄,并不怎么紧张,也不在意的感觉。他只是简单地坐在那里,就有区别于其他人的风姿。   就在这时,狐官先生甩袖一动,试卷已经分发到每个人面前。云眠一慌,赶紧回过神,从闻庭身上收回视线,匆匆开始看试卷上的内容。   今年的第一门考试还是笔试,常识论和道论。   常识论是考虑到大部分小狐狸一生都不会离开青丘东山,就在这里安家立业,因此设立,考试内容和去年相似,只是需要处理的问题更复杂了一些。道论倒是一口气比上一回深入了许多,但云眠一直都认真上课,且这段时间以来准备得十分充分,当然没什么问题。   第二门考试是仙术道法。   这一门去年也考过,但只是作为加试,考得极为简单,今年就不同了,术法范围从青丘东山的日常仙术到和小凤凰们一起学的中高级仙术全部都有,涉猎范围相当之广。   云眠并未觉得太难,但她使用完所有考到的仙术,从布置有术法的考试桌案上抬起头时,却发现大部分人都还在抓耳挠腮,根本没有考好。   “唔?”   云眠歪了一下脑袋,手还放在桌案上,迷惑地抖了抖雪白的耳朵。   她又不自觉地看向闻庭,却见闻庭不知什么时候考好的,像是已经等待许久了,他神情淡漠,正安静地坐在桌前,闭目打坐。   ……这个时候,负责监考的狐官亦看着闻庭,心情略有几分复杂地抿了抿唇。   他坐得这个位置几乎是能够洞悉所有考试动态的,当然注意得到闻庭的情况。过去持续好几个时辰的年关考核,闻庭的神情几乎不曾变过,差不多就是看一眼题目然后挥笔而就,没有多少时间就写完了,然后闭目养神。   要知道经过这一年,考试内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应当多多少少有小狐狸开始跟不上了。   对一般的小狐狸来说,只要做对大部分常识论的题目、用的出青丘东山的基础仙术,道论一类的科目只要达到基础程度就能够通过考试了,因此对绝大多数的小狐狸来讲这回考核都是需要多费许多功夫的。闻庭的表现,在这个道场中,实在显得太过突兀。   “闻庭,云眠,曦元,青阳,文禾……”   狐官小声地点着还能提前完成考试的小狐狸们的名字,然后叹了口气,宣布道:“考试结束!收卷!”   道场中传来一整片的哀嚎,云眠忐忑地坐在其中,匆匆将手离开桌案,往后退了退。   接下来终于到了最后一场箭术。   等终于走到后山空地的时候,小狐狸们差不多都蔫耷耷的,萎靡不振至极,根本没有心情再拉弓射箭了。   “团团,你今年觉得怎么样呀?”   排队等着考射箭的时候,小月凑巧与云眠排在一起,她颇为沮丧地问道。   小月的身量在这一两个月里抽条了,一下比云眠高了许多。云眠点点头,正要回答道:“还……”   然而她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一旁传来喧哗声,云眠和小月都是一惊,条件反射地往那个方向望去——   前面是男子在射箭。   狐官为了方便记录,特意将男女两边分开,两个两个考。现在是学堂里修炼的男孩子们在射箭,曦元和闻庭不知怎么地轮到了一起,他们两个人一起射箭,一人一箭一个红心,看起来十分整齐壮观。   云眠他们三人一直以来都在私下里练箭,他们自己私下练习的箭靶比考试时放得远得多,但道场中的其他人显然都不知道这一点。尤其是从凤凰走后,大家练箭练得少,都射得比原来差了,哪怕知道闻庭和曦元两人都是很出众的,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嗖!嗖!嗖!   砰!砰!砰!   最后三箭射完,两人都是总共十箭十个红心。   空地上惊呼的声音盖过了其他所有。   “啧!”   曦元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闻庭,尽管是意料之中,但见他这次也没有失手,还是颇为懊恼,将弓箭随手用力丢进了框里。   看来他们这一回只能用别的科目来比试胜负了。   云眠从远处看着神情有点冷淡的闻庭,在心里想道。   ……等男孩子们射箭完后,没多久就轮到了云眠。她射得也不错,但因为在青阳轻易地射中十箭还叉腰哈哈大笑后,她已经是第四个人,没有之前那么醒目,没有获得太多的反响。   不过云眠自己倒是很高兴,考完了变成狐狸就追着闻庭蹦蹦跳跳,和平时一样。   在家休息了几天后,一转眼就到了公布考核成绩的日子。   狐官拿着名册从外面走进道场,他也不卖关子,简单总结一番后,就直接说道:“现在公布一下考试的名次。这一回获得头名的是——”   微微停顿。   “——闻庭。” 第92章   闻庭拿到了第一名,但他端坐在前排,神情沉静淡漠,并没有什么变化。   狐官则继续报道:“次名,曦元。”   “第三名,云眠。”   “甲等,共二十六人,青阳、文禾……乙等……”   “嗷呜!”   云眠开心地叫唤了一声,竖起尾巴摇了摇。   曦元在道场最后轻轻地“嘁”了一声,但除此之外倒没别的抱怨,他这般聪明,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失手在哪里了。   今年的成绩排名与去年相比明显发生了变动,闻庭拿到第一了。   尽管云眠早就知道他比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都要出众,但真的看到他的名次排在当初少主侍读考核时得了第一的曦元前面,云眠还是觉得恍惚得很,既有点不真实感,又替闻庭高兴。相比之下,她自己掉了两名,反而没那么在意了。   等报完三百只小狐狸的排名,狐官浅笑着按部就班地道:“接下来请大家按照次序到前面来拿试卷,拿到试卷后便可以自行回家。请大家回家时注意安全,今年的年关放假时间比较长,各位切记不要忽视修炼。”   说完,狐官先生顿了顿,便开始分发考试时用的锦帛:“闻庭。”   “是。”   闻庭是今年的第一,理所当然地首先上去。他挺直了后背,面无表情地往道场前走去……   云眠坐在闻庭身边,本是为他高兴又羡慕地望着闻庭,但看到他的神情,云眠一愣,眨了眨眼睛,不禁在意。   狐官先生很快将锦帛都分发完了,云眠将考卷小心翼翼地放进小布包中,就叼起小布包和闻庭一起回家。只是,一路上,云眠忍不住始终围着闻庭跳来跳去,一会儿凑上去蹭蹭他的下巴,一会儿踮起脚舔舔他,忧虑地绕着他转来转去。   云眠当然一直都很亲近闻庭,他也高兴被云眠蹭蹭,但眠儿平时没有这般粘他。   闻庭这会儿亦是狐身,被云眠这般蹭着走了好一阵,他自是察觉到些许异状,主动问道:“怎么了?”   “嗷。”   云眠害羞地小声叫了一声,继而担心地问道:“闻庭,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我?”   闻庭不觉微怔。   云眠点了点脑袋,然后失落地垂下了耳朵。   从年关考核开始,云眠就感到闻庭表现得比较冷淡,从准备考试,到考试结束皆是如此,就连拿到头名这么高的名次,他看起来也没有多么兴奋。云眠向来关心闻庭的感受想法,她怕闻庭是真的心情不好,这段时间拼命凑在他身边想让他高兴起来,几乎要变成挂在闻庭身上打转的小毛球。   闻庭望着云眠担忧的眸子,倒是呆滞了一瞬,继而摇头说:“没有,我没有觉得心情不适。只是预料之中的事,觉得不太有悬念罢了,比起这个,我还是更……”   闻庭话到嘴边,看着云眠干净的眸子,不觉面上一烫,猛地停了下来。   今年的年关考核对闻庭来说的确没有什么难的地方,他事先认真准备过,正因如此,即使在考场上也没有多么大的心情起伏。但是现在看着云眠却不同,云眠清澈的狐狸眼睛好奇而关切地望着他,她离得他这么近,光是她额间鲜艳的三瓣红莲,闻庭的心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比起别的事,我还是更在意你。   可是云眠对他不自在的状态浑然不觉,她抖了抖耳朵,疑惑地凑上去追问:“什么呀?”   云眠一下子凑得更近,闻庭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慌乱无措地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在地上。他局促地道:“没、没什么……”   “唔?”   云眠歪了歪脑袋。   “先不要说这个了。”   闻庭定了定神,直起身子岔开话题。   “眠儿,明日开始就是年关放假,我们也得开始准备过冬的事,还有木屋内的东西、你需要添置的衣物……这些都得去市场里置办,接下来一阵子,我们可能会很忙。”   “嗷呜!”   听到闻庭说起来这个,云眠果然提起精神。她竖起耳朵,感兴趣地问道:“所以我们,是要用凤官给的钱,到集市去吗?”   云眠和闻庭种的仙草,本来是准备用来过冬的。尽管他们除了这些好长的仙草外多少也种了别的灵植灵果,但这些生长都没有那么快,收获的数量也不足,凤凰草全部被青年凤官买走之后,他们剩下的食物是绝对度不过漫长的寒冬。   闻庭看着云眠亮晶晶的眼眸,便想起去年初次见她,她将他从雪中找出来、让他在自己的狐狸洞中苏醒的场景。闻庭还记得云眠欢欢喜喜地叼给他吃的、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山果,意识到云眠过去的十多年都是怎么在冰冷的山洞中独自度过的日日夜夜,他忍不住觉得心脏抽疼。   闻庭应道:“是。眠儿,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们明天先到集市看看,虽说不急着将东西都一口气置办回来,但可以先挑些重要的。”   “真的吗!”   云眠开心地原地蹦蹦,但真要她要些什么东西,她又想不出来。   她跑到闻庭身边眯着眼睛舒服地蹭了蹭他的脖子,说:“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呀?要不我们先过去看看吧,等明天看过再做决定。”   说着,云眠又欢快地拿自己的脑袋去蹭闻庭的下巴。   “……嗯。”   闻庭一顿,用尾巴将云眠圈在怀里,不再多说。   ……   转眼到了第二天,第二日清晨,闻庭是被云眠用爪子高兴地拍醒过来的。   云眠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清醒的,她用的力道不大,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尖的部分只用掌心,但一见闻庭睁开眼睛,云眠立刻惊喜地舔了舔他的耳朵,然后在他面前欢腾地跳了十几下,兴奋道:“闻庭,闻庭!快起来啦!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出门啦?”   云眠平时自己也爱睡懒觉,但到有事情做的时候就比他还精神。闻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好是他一般自然醒来去练剑的时间,他点了点头,说:“嗯。”   于是在他眼前蹦来蹦去的小毛球马上喜悦地“嗷!”了一声,然后拖着尾巴跑来跑去,满屋子地收拾东西。   闻庭平时就是这个时间醒,倒是不怎么犯困,他也站起来眯着眼抖了抖毛,去帮云眠整理小布包。   青丘东山的确是有集市的,只是集市位于人口稠密的村庄附近,而云眠的狐狸洞离这种地方比较远,她显然长久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想办法生活的。   云眠明显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来没有来过,她踏进铺有石板路的街道后,就没忍住在石板铺成的平坦路面上新奇地用尾巴拍了好几下,爪子试探地碰了好几次才小心翼翼地踩上去,看上去很是开心。   闻庭耐心地在旁边等她。   等云眠终于在石板路的边缘玩够了,他们继续往集市内走得时候,他才问道:“眠儿,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有集市的?”   云眠不解地回答:“嗯?是小月跟我说的呀,怎么啦?”   “……没什么。”   闻庭一顿,应了声。   不过话虽是如此,闻庭自己似乎也并不是经常来这样的地方,尤其他还失了忆,充其量只是比云眠知道得多一些。他谨慎地用尾巴不着痕迹地护住看什么都很感兴趣的云眠,然后郑重地打量周围。   青丘东山虽只是青丘的偏山,不可与青丘主山和青丘城相比,但它同样拥有自己的城镇、村庄,集市里亦称得上繁华。   街道铺得十分平整,两边伫立着漂亮的商铺楼房,尽管才是巳时,但不少店面都已初初开张准备迎客,而道路上也充满了人流。   闻庭皱了皱眉。   ……没有记忆。   ……脑袋空荡荡的,但是并不痛,这个地方可能是真的没有来过。   闻庭在心里有了结论,但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云眠说失忆有关的事让云眠担心,他沉了沉声,道:“眠儿,你的衣服肯定是要尽快做的,要不我们先找找成衣铺子,给你做一下衣裳吧。”   “嗷。”   听到闻庭提起这个,云眠看起来有点懵懵懂懂。   她没有做过衣裳,在反应上就显得颇为笨拙。她问:“现在就这么急着做吗?等先逛一圈,等到要走的时候再去买,不是比较方便吗?”   闻庭回答道:“不是。集市这边量体成衣都需要时间,今天挑一下布料和样式,给你量过尺寸才好做,一时是拿不到的。我们这阵子恐怕需要跑这边很多趟,急是不用急,但今日定下来,我们下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来取。”   “噢。”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闻庭闭目思索一瞬,说:“眠儿,你跟我来。”   “嗯?”云眠好奇地小步跟了上去,“闻庭,你认识这里的成衣铺吗?”   “……嗯。”   闻庭回答得有点迟疑。   事实上,因为要给云眠置办衣服,是卖掉凤凰草之后就开始琢磨的念头,闻庭之前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做。   于是上一回初一,他随主位狐官先生练剑的时候,就顺便厚着脸皮问了一下主位狐官先生青丘东山这边的集市里,有没有适合女子、质量上乘的成衣铺子。   在他这么问的时候,主位狐官先生颇古怪地看了他几眼,闻庭脸上亦有几分火烧。主位狐官先生似乎不知道什么铺子适合女子,但他长久住在青丘东山的狐主东仙宫,似乎多少听这里的本地狐官说过一些,于是还是告诉他了,甚至主位狐官先生还专门去替他问了问,等隔了十天练剑的时候,给了他详细的名字和地址。   这些事闻庭自是不好意思告诉云眠,因此说得含糊。   他边走边左右看看,果然没多久就寻到了地方。成衣铺的门已经开了,琳琅满目的衣服挂满了整个店面,有个妆容精致的狐狸娘子正带着三条尾巴在店内忙碌地走来走去。   算不上很大的店,但很干净,衣服亦的确相当漂亮。   闻庭稍微停顿了一下,确认找对了地方,就准备往里跨,但他一转头,便发觉云眠还呆呆地蹲在门槛外,像是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闻庭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云眠还是没明白做衣服的流程,而且没真的进过集市买东西,事到临头有点慌了。   闻庭想了想,索性一低头,直接将云眠叼了进去。   “——嗷呜?!”   云眠慌张地叫了一声。   “有客人?”   狐狸娘子听到声音,笑着回过头来,谁知一低头,却看见一只额间有竖红的小白狐,叼着另外一只额间有红莲的小小的白狐狸走了进来。 第93章   尽管青丘东山这一带的小狐狸很多,但店里却少见这样的客人,狐狸娘子看到这么两只小毛团进来,稀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云眠被闻庭这般叼着,却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她才刚羞涩地扑腾两下,就被闻庭稳稳地放到地上。   闻庭安抚地舔了舔云眠,抬头对店内的狐狸娘子道:“我们想做衣服,用好一点的料子。一年四季的衣服各做两套,春夏的可以再等等,应季的想要尽快取。”   狐狸娘子笑道:“你们两个都做?”   闻庭一顿,将云眠往前推了推,说:“我不用,只有她。”   “嗷呜。”   云眠一下子就到了成衣铺子里面,还有些慌乱,被闻庭往前推,下意识地垂着耳朵缩了缩,乖巧地缩成一小团。   明明还是这么小的狐狸,说话倒一本正经。   狐狸娘子看得有趣,自然地侧过身,说:“那你们挑挑料子、花色,还有款式吧。秋冬的已经挂在外面了,春夏的我等下进去给你们拿样子。”   狐狸娘子侧过身,就显出了她身后整齐的货架子,眼花缭乱的布料和衣服样式摆得满满的,供人挑选。   云眠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在看到那么多种类、那么多花色的布料,还有形形色色的衣服时,就慌神地被迷花了眼。   她求助地看向闻庭。   闻庭倒不是不能帮她选,但终究还是觉得云眠自己决定更好,顿了顿,说:“你挑你喜欢的就好,不用太在意我。”   于是云眠只得自己上前,惴惴地在一众衣物中挑选,想要伸爪子但又不敢确定,犹豫好久,方才指了其中一套,然后回头看闻庭。   闻庭说:“好看,这套很不错。”   云眠本来迟疑,但因为闻庭的鼓励,她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也有了自信,回到衣架和布料架之间蹦蹦跳跳。   狐狸娘子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尤其是闻庭在鼓励云眠时话里藏不住的温柔。她见云眠来回蹦了几圈,还是不太拿得定注意,主动说:“不用这么着急的。如果一时选不好的话,先多挑几件试试如何?我这里有样衣,可以都试过之后,再择最喜欢的。”   云眠是第一次有机会到店里做衣服,都不知道还有这一环,惊奇地眨了眨眼。   她回头去看闻庭,等闻庭确认地点头后,才腼腆地对狐狸娘子道:“那、那我试试看可以吗?”   “可以。”   狐狸娘子浅笑道。   “试衣服的地方在里头,你先把想试试的都挑出来,我带你进去,给你量一下尺寸。”   “嗷!”   云眠开心地应了一声,惊喜地蹦跳过去挑款式了。   狐狸娘子思索片刻,又歉意地回头对闻庭道:“这小姑娘是第一次来,量身子要到里头更衣才量的准,会需要不少时间,在外面干等,可能会比较无聊。你若是不介意的话,一会儿不妨先到集市里去转转,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等她换衣服了,你再回来如何?”   闻庭听到狐狸娘子说的话一愣,意识到她画中之意是委婉地说云眠量身要到里面脱衣服、最好回避一下,他白毛底下的脸不禁一烫,只得故作镇定地颔首,说:“好,那我等下到外面去逛一会儿。”   他们还有过冬的粮草要置办,闻庭正好可以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卖食物的店铺。今年年关放假早,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现在还没有入冬,时间正合适。   不过在离开前,闻庭的目光还是关心地看向云眠。   云眠正兴奋又好奇地在各种衣服的架子前跑来跑去。   她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当然是觉得新奇的,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儿。有了之前的铺垫,而且不用一下子就决定买什么了,云眠挑选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没多久就定下了好几件衣裳,然后紧张地回头看闻庭。   闻庭说:“你去试吧,我去附近看看还有什么合适的东西,马上就回来。”   三尾狐娘子亦温柔地笑着道:“你随我来吧。”   “……嗷。”   云眠有点舍不得闻庭,但亦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他在外头枯等,于是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看闻庭。   闻庭目送云眠进了内室,这才化成人形,匆匆离开成衣铺。   ……   另一头,云眠随成衣铺的狐狸娘子进了更衣的内室,狐狸娘子立刻谨慎地关上门窗、拉好帘子,又施了几个仙术,确认肯定不会发生有人不知情意外闯入的情况后,才笑着回头对云眠道:“来,小姑娘,你化成人身给我看看。”   说着,狐狸娘子不知从何处取出了许多量身用的工具,一本正经地准备工作。   云眠此时尚有几分懵懂,但闻言,还是乖巧地化为人身。   狐狸娘子只觉得眼前淡光闪过,她开得成衣铺子,青丘狐族又惯出美人,这些年来不知见过多少漂亮的女孩子,但看到云眠的人身时,她竟还是不禁错愕地怔了下。   眼前的女孩子还是少女的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雪白,五官极为精巧,身段窈窕。   云发峨峨,修眉联娟。   明眸皓齿,月貌花庞。   狐狸娘子看呆了一瞬,但云眠没怎么多想,礼貌地问道:“这样就好了嘛?”   “啊……”   狐狸娘子许久才回过神来,有点慌乱地道:“你稍微等一下。”   说着,她上前帮云眠褪下外衣,只留下相对贴身的中衣,这才拉开尺子匆匆开始测量。   狐狸娘子一边量,一边好奇地问道:“妹妹,你今年多大啦?”   “十四。”云眠回答,但她想了想,又腼腆地补充说,“我好像是正月生的,过了年就会长了。”   狐狸娘子惊喜地道:“这么说来,明年就是及笄之年了?”   云眠这方面不是很熟悉,但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的,便羞涩地点了点头。   “好事呀,你们这个年纪,明年年关过后,就差不多该择入室弟子了吧?虽说我看着你们还小呢,但到了可以出书塾、进狐宫的年纪,也算是成年啦。”   狐狸娘子心情颇好地说道。   但她美眸一转,忽然想到什么,感兴趣地问道:“刚才在外头的那个少年郎,额上有同你一般的胎记呢。他是你兄长吗?”   云眠不解地摇摇头,说:“不是呀。”   “……这般巧的吗?”   狐狸娘子从这两个小家伙进来,就在想这件事了,听云眠说不是,反而愕然。   这时,她再回忆起那个少年人明明性格不是那般平易近人,但对云眠说话时明显纵容温柔的语气,忽然一顿,继而以袖遮面,暧昧地轻笑。   她说:“一般来说脸上长胎记都令人害怕得很,你们两个倒都长得好看……特别是你,这胎记生得跟朵红莲花似的,别致得很。”   云眠听狐狸娘子说起这个,不禁一愣。虽然对方是在夸她,但云眠对这个胎记隐隐还是有点在意的,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   狐狸娘子想得却不是这个,她继续笑着道:“巧呢,真是巧呢。胎记一生生一对的,这就是所谓缘分吧。说来,尽管不是兄妹,但刚刚那个小郎君,待你……似是和其他人相当不同呢。”   “唔?”   闻庭在其他人面前都像是比平时冷淡,如此说来,的确是对她比其他人温柔,可狐狸娘子明显话中有话。   云眠从她暧昧的神情中看了出来,却读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困惑地歪了下头。   狐狸娘子捂着嘴偷笑,觉得果真是青春年少。但见云眠不懂,她自没有不解风情到去捅这层窗户纸,想了想,倒是冲云眠眨眨眼,问:“你也是快及笄的年纪了,以前有化过妆吗?”   云眠望着成衣铺的狐狸娘子精致的妆色、得体的衣着,还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云眠摇了摇头。   狐狸娘子欣喜地道:“那我给你化一个如何?”   云眠对这些有点陌生,但看着狐狸娘子的模样,又有点向往,见对方好像也是真的很想给她试试,纠结一小会儿,就好奇地点了点头。   狐狸娘子立刻兴奋起来,说:“你等等!”   云眠的尺寸在几句话间已经量得差不多了,狐狸娘子马上跑过去,在几件选出来的样衣中挑来挑去,然后拍板择了一件给云眠穿上,替她将腰带系成好看的样式,又去取胭脂水粉。   她让云眠在位置上坐下,云眠听话地凭她摆弄,只是狐狸娘子举着妆笔对着她看了老半天,最后笑着掐她脸道:“你这妹妹怎么长得这么水灵,加一笔都太多了,本来还想让你看看我的技术,现在却叫我不知从哪里下手才好。”   云眠乖巧端正地坐在狐狸娘子面前,听她这么说,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愧疚地垂下耳朵。   狐狸娘子快笑死了,心道这妹妹怎么回事,这么漂亮的姑娘,难道平时都没人夸她好看不成。她琢磨了一会儿,给云眠描了一下额间的红印,替她整理了一下长发,然后取出一片口脂,递到云眠嘴边,道:“张嘴,抿一下,别太用力……对,这样就行。”   弄完,她后退一步,笑言:“你站远一点,让我瞧瞧。”   云眠不好意思用别人的东西,只很小心地抿了一口,然后顺着狐狸娘子说得往后退退。   狐狸娘子一愣,继而满意地说:“很好很好,我想想,还有什么可弄的……唔,这里好像太暗了,外头有镜子,我带你到外面去。”   云眠亦觉得好奇,便听话地跟着她,跨了出去。   这个时候,距离她们进到更衣室正好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闻庭出去转了一圈,正巧掐着时间回来,他的靴子才跨进成衣铺内,正好赶上云眠换了新衣、化了妆从内屋出来。   云眠听得出闻庭的脚步声,感到他的气息,倒将自己还要照镜子的事忘了,惊喜地望过去,唤道:“闻庭!”   闻庭听到云眠的声音抬起头,只感到眼前有清灵之气一晃,一抹身影欢快地晃到了他面前,他本是期待看到平时的云眠,但等看清云眠跑到他面前的模样,闻庭忽然狠狠晃了下神,当场便愣住了。 第94章   云眠素日里只有三套衣服,一套当初化人时狐官给的裙衫,两套去年狐主娘娘赠的冬衣。化人时狐官给的着装自是简单,狐主娘娘当初有所考量,也没有给太打眼的衣服,因此云眠平日里穿得三套衣服都以大方的浅色为主,但今日成衣铺的狐狸娘子却让她换了身少女气重的明亮的桃粉色裙衫,又替云眠描了额红、点了唇朱,云眠向他跑过来的时候,闻庭一个错神,现在明明是深秋,他却忽然觉得满园春色迎面袭来,芳香刹那已在面前。   从未见过如此明丽的云眠。   她额间的红莲比平时跟灼目鲜明了许多,眉眼弯弯,香腮胜雪,丹唇点了朱赤。   眠儿穿着一身平日里少着的桃粉色裙衫,纱雾朦胧清透,色彩明艳却不显厚重。云眠看到他就高兴地跑了过来,转瞬就跑到眼前,大约是因跑来心情有些激动,她面上泛着微微的霞绯色,被随着动作扬起的春色轻纱一衬,更显得面容灿若桃李,宛如明光骤现。   倒不是说她平时的样子不好,只是未曾想过她还能做这般模样。云眠平常不施粉黛极是清灵,今日却是灼丽动人,她这般与寻常不同的模样骤然出现在他眼中,便是犹如静湖中忽然吹进了一阵春风,突然便拂动人的心弦。   闻庭呆呆地望着云眠,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只能傻乎乎地看着她兴奋地冲到他面前。   狐狸娘子在一旁掩嘴偷笑道:“如何?是不是很漂亮?”   云眠像是这会儿才想起来她身上穿着新衣服,狐狸娘子还替她上了妆。她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期待又忐忑地看着闻庭。   眼看着云眠的杏眸灼灼,闻庭却不知所措,不知不觉红了脸。   狐狸娘子笑呵呵地用袖子掩着面,意味深长地打趣道:“这位小郎君,似是觉得害羞了呢。”   “诶?”   云眠一懵。   闻庭的眸子却闪了闪,像被人戳穿心思似的窘迫起来,偏生面颊上的绯色掩都掩饰不起来,一时竟是慌乱异常。   他甚至都隐约有点不敢看云眠,只局促地匆忙道:“好、好看的……很漂亮。”   “呵呵呵。”   狐狸娘子笑得眯起了美眸。   云眠却跟着有些茫然起来。   闻庭……这是害羞了吗?   因为她吗?   云眠颇为迷茫,但心底又有点说不出的奇怪的高兴,于是发愣地看着闻庭。   闻庭察觉到云眠的目光,下意识地用手背抵在鼻梁下掩饰似的遮挡红晕,笨拙地转移话题道:“你衣服都试过了吗?除了这件,可都挑好了?”   云眠才刚试一件衣服,没立刻反应过来。   狐狸娘子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忙笑眯眯地催促道:“没呢!别愣着了,我们到屋里去再换别的试试看吧。”   说着,狐狸娘子便喜气洋洋地将云眠往内室里推。   云眠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先前挑了好多样式,赶紧跟着狐狸娘子进去换别的衣裳。留在闻庭一个人待在外头,他一下子不知是去是留,有些无措。   不过大约是云眠的尺寸已经量好,剩下的换衣裳不需要多少时间,狐狸娘子这回倒没有主动赶他。   闻庭在成衣铺子外间坐了一会儿,没多久,云眠又换了新的衣裳出来。   她人漂亮,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赤粉杏紫,靛黛青兰,云眠一口气试了许多花色样式,除了她自己挑的,狐狸娘子来了兴致,还亲自又帮她挑了几件试试模样。   云眠起初试这么多衣服走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狐狸娘子待她亲切,似是高兴得很,云眠也就渐渐放松下来。但相比较于云眠的逐渐轻松,闻庭却是越来越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与云眠对视。   狐狸娘子看得笑呵呵,时不时轻轻笑笑,像是乐在其中。   只是云眠又试好一套衣服准备回内室,目光却不禁驻留在成衣铺子另一面的陈设上。她出神地看了一小会儿,等跟着狐狸娘子回到内室后,云眠便小声地问道:“那个,掌柜娘子,你们这边,是不是也卖男子的衣裳呀?”   狐狸娘子一愣,饶有兴味地“噢”了一声,继而应道:“是呢。”   云眠踌躇地踮脚考虑了一会儿,她算了算这边衣裳的价格。她和闻庭还要买过冬的粮草,家里用的物件,他们有一千仙钱……她其实还有狐主娘娘赠得两套冬衣,冬衣没那么缺的,完全可以将钱省下来匀给闻庭……   云眠想到这里眼前一亮,雀跃地有了主意。她刚才试了那么多次衣服,也从男子的样衣那里经过了好两回,其实已经心里有数了。   云眠顿了顿,忙道:“那个,掌柜娘子,你能不能……”   ……   闻庭本来坐在外头,对云眠今日新的样貌有些招架不住,恍神得很。他本正等着云眠再从内室里出来,她已经试得差不多了,应当马上就能做决定,但谁知过了一会儿,撩开帘子从内室里出来的,却只有狐狸娘子一个人。   三尾狐娘子笑笑,朝他走来,说:“小郎君也到里头试试衣裳吧,我去隔壁叫个男伙计,帮你量一下尺寸。”   闻庭一愣,道:“我……”   “别急着拒绝。”   狐狸娘子笑眯眯地打断他,视线中隐约有点意味深长。   她说:“是里头那位妹妹帮你挑的衣裳呢,她刚刚偷偷看了那件衣服好久呢,大约是很想看你穿吧。”   闻庭:“……?!”   狐狸娘子始终是和气生财的模样,也没有强迫的意思,就在原处静静等着闻庭的反应。   闻庭颇为困惑,但想想云眠期待的时候会亮起来的眼睛,还有失落的时候会垂下去的耳朵,纠结片刻,还是点了下头。   ……闻庭还要重新量身耽误了一点功夫,他从另一头的内室里出来的时候,云眠已经又换了一身新装,探头探脑地在店铺内等他了。   闻庭蹙起眉头,奇怪地抬起袖子,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云眠挑得是一件男子长衫,与他平常穿来练剑的衣服款式相似,料子很好,而且也有外袍,只要脱了就不会妨碍修行。   利落的样式,干净的颜色,若要说好看,闻庭其实也是觉得满意的。只是即便这已是这里的成衣铺中最好的料子,与他失忆前带在身上的两套可供四季的衣裳相比,还是差了许多,没有必要再买。   他想了想,正不知该如何与云眠说,云眠已经眼前一亮,欢快地跑了过来,惊喜地说:“好看!闻庭你穿这个,很英俊,很合适呢!”   闻庭被云眠这般夸赞,面颊当即就烫了。她靠得这么近,身上还被狐狸娘子擦了香粉,还像是没有多想地夸他相貌,闻庭心口一抽,当即慌乱起来。   只是云眠摸了摸他的袖子,还是有点遗憾地小声道:“但好像还是没有你原来的衣服好呀……”   闻庭一愣,“嗯”了一声,道:“我的衣服四季都能穿的,两套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再买。”   “可是你的衣裳都已经穿了好久啦……”   云眠担心地道。   “而且,你也在长个子呀……”   闻庭这段时间一直在长身高,而且他是男子,长得比云眠要快,云眠有时和闻庭人身相处的时候,都会呆愣一下。但说来奇怪,闻庭长得这么快,他的衣服居然一直都还是合身的。   这样的衣服……原本肯定相当贵吧?比这件成衣铺子里最贵的衣裳样式,用上最贵的布料,还要……   云眠再往下想就有点慌张了,她赶紧摇了摇头,说:“当初凤凰草的种子,是你同主位狐官先生要的呀。而且我本来衣裳就比你多的,我冬天的衣服还有两件娘娘赠的呢,也没有那么急。我虽然也帮忙种过仙草,但这样相当于只用你的凤凰草的钱给我买衣服了……你不要担心,我刚才问过了,我只做秋装的话,多出来的钱够买这件衣裳呢!你或许也还能再做一件秋衣呢!”   云眠说着说着就开心起来,高兴地晃晃耳朵。   闻庭一愣,却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变回狐狸舔舔她的耳朵。   云眠很乖巧,又小心翼翼,她算得很小心,很珍惜用凤凰草换来的仙钱。但闻庭听着却心里抽痛,云眠这般仔细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衣服很贵重,而他们好像要说拮据也没有这么拮据的,一千仙钱可能很快会花完,可年底前还会再送来一笔钱……   闻庭轻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问:“眠儿,你衣服都试好了吗?”   “嗯。”   云眠点了点头,闻庭去量身子的时候,她将剩下的几件衣服都试过了。   闻庭道:“我回去把这件衣服换下来,你去挑你喜欢的衣裳定下来吧,还是秋冬各两件。”   话完,不等云眠反应,他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自己转身回去了。   闻庭修为毕竟比她要高许多,真有意躲闪,云眠追不上他。闻庭几乎只是一回身就进了内室中,云眠原地眨了眨眼,只好迷茫地回到店内,因为不懂闻庭的意思,她看了老半天,都心不在焉地定不好衣裳样式。   狐狸娘子两边都要管着,她先前没听到云眠和闻庭说的话,但看着他们两个的神情,再看看摸脑袋什么的,也多少猜得出情况。   她和过来帮忙的男伙计交谈了几句,继而眼眸浅浅眯起,就笑着走了过来,摸了摸云眠的脑袋,道:“别慌了,刚才伙计同我讲,那个小郎君说,你给他挑的那件衣裳,还有这里再选四套秋冬衣裳的样子,这几件都买的呢。”   “诶?”   云眠呆住。   狐狸娘子向她抛了个媚眼道:“别担心,真要是价格太高了,姐姐想办法给你们打折。”   狐狸娘子的话听上去半是真半是玩笑,但云眠却安心了不少,连忙感谢地对狐狸娘子笑了下。   ……闻庭将样衣换掉从内室里出来的时候,云眠斟酌许久,也终于在秋裳与冬裳中各择了两套她最喜欢的,还考虑了花色和款式,等挑完,正好见闻庭从内室里出来,就欢快地翘起尾巴,期盼地看着他,想要他的意见。   闻庭之前看了云眠试这么多衣服,这会儿竟是觉得恍惚。他自是觉得云眠怎么穿都好看,只要她喜欢就好,他见云眠开心,亦不禁心情舒朗,便只低头看了看她选了拿几件,就点头夸奖道:“很漂亮,都很衬你。你选好了的话,就先定下这几件吧。”   “嗯!”   云眠害羞又高兴地应了一声。   闻庭果真也定下了她挑的那件男子的衣衫,但却没有多说,只简单对云眠讲了下他们的钱完全是够的。   狐狸娘子将云眠选好的样子记了下来,收了定金,递给她一个精巧的木牌作为取衣服的凭证,笑道:“那就先定下这四套秋冬衣裳吧,你们过五日来取就好。我刚想了想,要不春夏两季的样式就先不给你们拿了吧,现在挑都是过季的款式,明年穿就旧了,再说这小姑娘……看着还在长身量。反正也不急,春天的衣服,你们等正月过来再来做,也来得及呢。”   狐狸娘子一片好心,考虑得比云眠自己还周全。她感激地点点头,腼腆道:“今天试了这么多衣裳,真是麻烦你啦。”   “哪里的话。”   狐狸娘子轻笑了两声。   “你这妹妹生得好看,我倒想留你下来多试两件,以后多穿穿我们这儿的衣裳,刚才有好些小姑娘路过往这里瞧,你试过的,等过一会儿,准会卖得好呢。对了……”   狐狸娘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到内室里去了一趟,然后抱着那件桃粉色的裙衫回来了。   狐狸娘子妩媚地笑道:“这套裙子就赠你吧。” 第95章   “——诶?!”   云眠诧异,条件反射地惊道:“可以吗?”   狐狸娘子捂嘴浅笑道:“当然,你们一口气定了五套衣服,明年春夏还会来,算大生意了。而且……”   她垂眸看了眼云眠身上的素衣,温柔地说:“你身上这身,还是拜月的时候狐官给的衣服吧?大小挺不合适了,料子也毛了。这套样裙料子普通,也不是新的款式了,不怎么贵的,尺寸倒合你的身,定做的衣服还要等几日呢,可以顶两天,正好当赠品。再说……”   狐狸娘子的视线暧昧地在两人之间流转,轻笑着说:“你们两个人可爱,看着让我觉得高兴,帮些小忙自是不妨事的。”   云眠迷茫,闻庭却听懂她言下之意,“蹭”得红了脸。   闻庭站在云眠身边有些局促,狐狸娘子却推了推云眠,说:“你们不是还要去逛别处?要不你索性穿着走吧,季节正合适呢。”   云眠懵懵懂懂地被重新推回内室,换上了合身的新衣裳出来,又被狐狸娘子笑着推回闻庭身边。   狐狸娘子朝他们挥着手帕道:“别忘了再过几日回来拿衣服呀!还有春夏的衣裳,到时候再来看看。”   “嗯!谢谢你!”   云眠连忙朝狐狸娘子道别。   这件桃粉色的裙子虽不是最贵、最好看的,却是云眠试的第一件衣服,闻庭回来时第一眼看到她的模样,印象很深。看到云眠这般在她身边蹦跳,闻庭不禁一顿。   他们还要买粮草和放在木屋里的东西,闻庭之前在外面逛得那一炷香的时间,已经看好了几家铺子。闻庭带着云眠去那几家铺子将东西买了,然后逛了逛别的店铺进行添置。因为他们接下来数日都会来集市置办东西,所以买全并不急于一时,大致买的差不多了,就从集市回了木屋。   云眠今日在集市里买了一个漂亮的白瓷茶壶,她抱着茶壶回来,仔仔细细地将茶壶和配套的茶杯放在她和闻庭做的小木桌案上。   云眠将茶壶摆好的时候,闻庭亦正好将今日带回来的粮食存放到狐狸洞中,然后推门回来。云眠听到声响,就欢快地抬头唤道:“闻庭!”   闻庭今日还在集市里买了一个叫作“锅”的东西,云眠按照他的说法将锅放到了他们冬天取暖用的火灶上,但不清楚放得对不对,等闻庭回来,就指着火灶和锅问道:“是这样嘛?”   闻庭看了一眼,应道:“嗯。”   说着,他抬袖动用了一下仙术,将本来只用来生火的火灶形状变了变,变得更适合放置厨具,然后将他从山洞里带回来的一点食物放了进去,倒水、生火,不久锅里的水就沸腾得冒起了泡泡。   云眠好奇地坐在火灶边上,抖了抖耳朵,往锅里看来看去。   等了一会儿,放进锅里的米和仙草就熟了,锅里腾起清爽的香味。闻庭用新买的汤勺和瓷碗捞了一点,本想自己先尝尝,但见云眠满眼新奇地盯着碗,他一顿,只好先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递到云眠嘴边。   云眠当即脸就红了,她其实不至于连勺都不会用,书塾里开始人身授课以后,她见其他别的小狐狸和小凤凰用过。不过闻庭递过来了,她好奇地吃了一勺。   闻庭问:“好吃吗?”   云眠高兴地眯起眼睛:“嗯!好吃!”   闻庭终于松了口气,他哪里会做饭的,只是去年在东仙宫膳堂帮忙做年夜饭那阵子看过记住了而已,这回也是第一次做,尝试一下罢了。   看云眠好像还挺喜欢的,闻庭便自己也尝了一口。   熟食肯定比干吃仙草要来得好吃些,而且考虑到要修炼,闻庭买的是较好的灵米和仙草,这样煮出来的粥,就算没什么技巧,其实已经吃得比一般人家还要好了。   他们之前的食物几乎都是生食或者稍微用火烤一下,闻庭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食物了,因此最简单的粥滑过食道入胃,他竟然有了几分久违的怀念。只是过了一会儿,闻庭抿了抿唇,还是不禁蹙起眉头。   尽管味道已经称得上不错,但比起他想象中的“好吃”,好像还是差了许多……   闻庭试图思索,但他脑海中却又是一疼,不由“嘶”了一声。   云眠对闻庭的身体一向很关注,他刚出了一点声,云眠立刻就慌张地竖起耳朵道:“闻庭,你没事吧?怎么啦?哪里痛吗?”   “……我没事。”   闻庭迎上云眠关切的眸子,不敢再在她面前胡思乱想,赶紧止住了思维,疼痛也因此缓解下来。   云眠看他的模样便明白过来,“啊”了一声,垂眸道:“你是不是又想不起来啦。”   闻庭不知不觉已经和她在一起待了许久了,但记忆却始终没有头绪。闻庭嘴上不说,云眠却是替他在意着的。   她的目光渐渐移到了闻庭刚才随手改的火槽上,道:“说起来……你的修为越来越好了呢。”   “……嗯。”   闻庭稍滞,应道。   闻庭的仙术几乎都是抬手就用的,仙气亦越来越充沛。   说来奇怪,尽管他在书塾里学不到太多东西,但在书塾中按部就班地和别的小狐狸一般修炼、生活,对他的悟道竟然亦有增益,再加上主位狐官大人一直在单独教授他剑术,现在偶尔还会讲讲道法,连闻庭自己都觉得他进步得很快。   以前不明白的东西,似乎渐渐开始有了清晰的形状。   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填补了他长久以来思维的空缺。   事情其实不止要从高处往下看,还要从低处往上看,这样才能真正看得全面。   尽管没有那么快真的完全参透,但好像一切都在逐渐明朗……   闻庭困惑地闭了一下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掌心,感受身上的仙气。   他这样的动作落在云眠眼中,无疑像是在试图回忆却想不起来。于是等他再睁眼,就见云眠极为担心地望着他:“闻庭……”   “我不要紧。”   闻庭看着云眠忧虑的样子一顿,简单地安抚道。   云眠紧张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见闻庭好像是真的没事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摇了摇身后的尾巴。   闻庭为了转移云眠的注意力,给自己和云眠各盛了一碗粥,将云眠那碗递给她。   这一招果然效果不错,云眠捧着粥一小口一小口地用勺子捞着喝了起来,因为她好像觉得粥很好喝,不久就重新开心起来。   云眠身上还穿着成衣铺子的狐狸娘子赠她的那套桃粉色裙衫,因为这件衣服她其实也很喜欢,云眠一直很是兴奋的模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闻庭看着她喝粥,注意到云眠的嘴唇还是比平时要红一点,问道:“眠儿,你是不是在离开成衣铺前,唇上还补过唇脂?”   “啊,是的。”   云眠这才猛然想起还有事没有和闻庭说,赶紧在袖中掏了掏,摸出一盒胭脂给他看。   她难为情地说:“我去内室换衣服的时候,成衣铺的掌柜姐姐把这个也送我了……她说隔壁的胭脂铺是她姐姐开的,之前给你量身的伙计就是那边找的呢!掌柜娘子说她那边胭脂有的是,这盒是试用的,所以又帮我补了一次后索性将这个送给我,让我用一阵子喜欢的话去旁边的铺子买……”   云眠面色通红,看上去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闻庭盯着云眠手上的圆瓷盒看了会儿,发现这盒胭脂果然比一般的尺寸要小很多。她们两人换衣服的时候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个狐狸娘子的确看上去很喜欢云眠。   尽管是仙界之物,但妆容入口毕竟不好。闻庭怕云眠喝粥的时候不小心把口脂吃进去了,下意识地帮她擦拭,但他的手指刚触到云眠柔软的嘴唇,闻庭却忽然为自己的动作愣住了。   “嗯?”   云眠倒没意识到有何不对,她抿了抿唇。   云眠其实今日之前都不知口脂为何物,只是见过,这会儿忽然想起她在成衣铺子时光顾着问闻庭衣服,还没问过这种妆容如何,赶紧羞涩地微微扬了下巴,雀跃地问道:“对了,闻庭,你觉得漂亮嘛?嘴唇上带一点颜色,会比较漂亮嘛?”   “漂……”   云眠当然怎么都好看的,闻庭怔怔地刚开口,但看着云眠的嘴唇,他的话却突然卡在喉咙里。   那成衣铺子的狐狸娘子今天明里暗里地打趣了他们许多次,他现在看着云眠,还有几分不自在。   她的唇上带着朱色,面上还带着未褪的浅红。   闻庭面上有些发热,心跳也快了起来,既仓促地想移开视线,却又无法移开。   “闻庭?”   云眠关心地扯他的袖子。   闻庭觉得云眠的样子可爱。鬼使神差地,他将触碰云眠嘴唇的手转成了轻轻捧着她的脸,小心地捉住云眠的手捏在掌心,然后低下头靠近。   “嗯?”   云眠一愣。   等过神来,闻庭已经靠得很近。他闭上眼,在她的唇角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第96章   吻很软、很轻柔,萦绕着少女发丝间沁人心脾的馨香,闻庭的动作不自觉变得很小心。   他只是闭着眼在她唇边简单地点了一瞬。   但亲完,闻庭自己都怔住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云眠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甚至没来得及躲,傻乎乎地呆坐在原地,圆圆的杏眸眨巴着呆呆地望着他。   闻庭局促地将手从云眠脸上触了火似的移开,慌乱道:“你、你脸上沾了东西……”   这半句话刚说出口,连闻庭自己都觉得蹩脚,但云眠却像是吃了一惊。   “诶?”   云眠赶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附近、刚才被闻庭吻过的地方。   “是刚才喝粥的时候沾上的吗?”   “……可能是吧。”   云眠小心地用手擦了擦,然后疑惑地道:“好像没有东西呀……是不是你已经帮我舔掉啦,现在还有吗?”   闻庭慌乱地回答:“已经没有了。”   “噢。”   云眠点点头,她一顿,继而高兴又有点懵懂地问道:“原来化成人身的时候,也是可以互相舔舔的呀?”   “……嗯。”   闻庭微愣,迟疑良久才点了点头,出神地凝视着云眠期待地想知道答案的眼睛。   他尽量顺着云眠的话说,可实际上心里却有一瞬的迷茫。   人形的亲吻,和狐身的动作意味当然是完全不同的。   他原以为这个理由肯定说不过去,可云眠的反应却让他不禁诧异地愣住……眠儿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清楚答案却明知故问?会不会是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惊慌之下做出反应,或者委婉的拒……   “唔。”   闻庭的胡思乱想还没有想完,还不等他回过神,云眠的脸已经高高兴兴地凑近,闻庭几乎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做出什么应对动作,已经感觉云眠在他的嘴角上似模似样地亲了一下。   女孩子的气息刹那间重新盈满鼻腔,柔软的唇瓣贴在面颊与嘴唇之间的位置。   云眠乖巧地垂下耳朵、闭上眼,十分认真地学着亲了他一口,闻庭甚至感到云眠害羞而矜持地伸出一点舌尖,在他的嘴边小小地舔了一下。   “……!”   闻庭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他听到自己胸口如鼓般疯狂的心跳声,结巴道:“眠、眠儿……”   他捉着云眠手的手掌不由收紧,有一种将她抱回来直接吻在唇上的冲动,但这个时候,他看到云眠像是用心地在嚼什么东西,一顿,问:“你在吃什么?”   云眠开心地回答:“我看到你也沾了一点粥在嘴边呀,我帮你舔掉啦!”   “……”   “怎么啦?”   闻庭僵坐着,面颊顿时更红了,几乎是一瞬间红了个彻底。   他仓促地碰了碰云眠刚才舔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闻庭素来仪态端正、风姿气质修养出众,在礼仪上的标准要求极高,在用餐吃饭的时候自然亦是如此,他尊奉食不言寝不语,用餐时仍旧身姿挺直、神情清冷,有清高骄傲的姿态。他早就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种不够端正的行为是年纪多小的时候了,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最近和云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总是比较放松,大约是不小心懈怠了。   闻庭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番,这个时候,云眠也将从闻庭嘴边舔下来的一小粒几乎看不见的碎灵米吃掉了,然后好奇地凑上去,从近处看向闻庭的面颊。   闻庭一慌,赶紧将已经凑到他身边的云眠抱住,不让她再靠近。   “嗯?怎么啦?”   云眠疑惑地眨巴眼睛。   闻庭心知云眠八成是误以为狐身可以做的事,人身一样都可以做,说不定是正准备再找可以舔的地方舔舔他,忙说:“这样的举动,你日后对别的人……还是不要试了。”   云眠困惑地望着他。   闻庭道:“可能是我弄错了。狐形的动作,可能不适合在人身的时候用,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不是很确定……但仔细想想,在书塾保持人身修炼的时候,其他人好像都没有这么做过。”   闻庭说得有点不安,毕竟是他先亲的云眠,现在却又改口。   他想到云眠的举动便有些慌张,云眠若是认为人形可以做狐身的事,那她有机会的话,对其他人也会如此。   比如说曦元……   曦元和云眠如今和解了,尽管算不上多么亲密,而且由于以前的事,云眠偶尔还是会条件反射地怕曦元,但终究关系比原来融洽了许多,还常常有一起练弓箭的机会,要是眠儿一个没注意,上去舔了舔曦元……   闻庭光是想想这个画面就感到十分排斥,忙将念头打消掉。   他道:“我想人身的话,这般做应当是十分亲密的举动,和大部分人都没有那么亲密,所以一般是不能那么做的,我们之间也不一定能如此……化成人形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要去舔他们。我今天不小心舔了你,也太莽撞了。”   云眠对闻庭今天反复的举动感到有点奇怪,但因为他举得例子的确如此,想了想,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只是她舔了一口嘴唇,失落地垂下耳朵。   其实她发觉用人身和狐形的时候互相舔舔的时候,感觉好像的确不是太相同,不过……并不会觉得难受,反而挺温柔舒服,有点甜甜的。   另一边,闻庭见云眠好像明白过来了,终于松了口气,但他握着云眠的手始终扣紧未松。   他看着云眠欢快地摇着尾巴,又将之前放到一边的碗拿起来准备喝,一顿,也去取自己的碗。   ……   今年年关提前放假的时间正好,闻庭和云眠刚刚好有时间来准备过冬的粮食,准备的时机也正合适。   现在是深秋,漫山遍野的树果山实都成熟了,一般人家也是将多余的作物收拾好拿出来出售换钱的时候。   接下来几天,云眠和闻庭在集市来回跑了好几趟。他们买回了不少合适囤积的食物,再加上他们自己种好熟透的灵果,作为储藏室的狐狸洞又重新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另外,在成衣铺子里定做的几套衣服,五天后就按时取回来了,除此之外,木屋里需要的器具用品亦渐渐填充整齐。   天气一天天地寒冷下来,南禺仙城的第二笔仙钱也很快送来了,等正式入冬的时候,他们的准备已经相当充分。   这一天清晨,小木屋的火槽内还燃烧着彻夜未熄的跳动的火苗,橙红色的火光使得昏暗的屋室显得十分温暖。云眠和闻庭一道团在火堆边睡觉,云眠抱着闻庭的尾巴。   “……呜啾。”   这一晚寒风像是一夜间吹遍了仙境,尽管有火堆取暖,但清晨的时候,云眠被小冷风吹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慢腾腾地醒了过来,发现是木屋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云眠连忙爬出来,拖着尾巴跑去关窗。但等她刚蹦到窗户边上,看到窗外的景象,立即彻底被惊醒了,惊喜地跳回去用力拱闻庭,唤道:“闻庭!闻庭!下雪啦!”   “下雪?”   闻庭迷迷糊糊地被她拱起来,还被云眠跳来跳去地引到了木屋外,只是刚一打开门,看到满目的银白,便是闻庭亦忍不住顿了下。   铺天盖地的雪白包裹了天地,天空似乎瞬间就显得分外渺远。   今年的雪来得比较晚,云眠从深秋就趴在窗口等了许久,一见外头白了,她果然最开心,马上就一口气冲到雪上,长尾巴的雪球似的在院子里对他拼命跳来跳去。   闻庭却看得恍惚,因他初次见云眠,便是在这样的雪天。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   “嗷呜!”   趁着闻庭坐在木屋廊前望着雪发呆的功夫,云眠小跑几步又冲了回来,坐在闻庭身边,勾住他的尾巴,耳朵一歪,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舒服地蹭了蹭。   两只小白狐并肩坐在屋子前,静静地看着雪。   ……下雪后不久就到了年关。   除夕过后,正月的一天,云眠正打算和闻庭一起包饺子,还没开始包,当着狐狸窜来窜去地准备面团和馅,忽然听到屋外有敲门声。   “谁呀?”   云眠听到声音,抢在闻庭之前跑去开门。   木门打开,站在外面的是一只叼着礼物的忐忑的小灰狐。   云眠意外地道:“文禾!”   文禾将嘴里的礼物包裹放下,摆摆尾巴,腼腆地打招呼:“新年好。”   “新年好。”   云眠忙回应道。   文禾将面前的礼物包裹往云眠这里推了推,羞涩道:“我们是过来拜年的,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过来一趟……这个是新年礼物,我娘让我们带着的,送你们。”   这个时候,青阳也忽然从旁边探出一个大脑袋,把一个礼物包裹也放下,说:“我也是嗷。”   “嗷,谢谢。”   云眠赶紧道谢,她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来拜年,当然很高兴。但她看到眼前两人,便好奇地问道:“你们两个一起来的吗?”   文禾一愣,回头看了一下,对云眠说:“团团,你等一下。”   说完,他转身一溜烟跑下去,过了一会儿,拖着一只红狐狸奋力地走了回来。 第97章   曦元是被文禾咬着尾巴,硬生生从台阶下面拖上来的。   “喂——喂——我可以自己走!”   曦元看上去不是很情愿,神情亦颇为尴尬。   但文禾没有理他,直接拖到云眠门口才松开,将他放下来道:“团团,曦元在这儿,他也一起来了。”   “啧。”   曦元窘迫道:“新年好。”   曦元被拖过来的模样有几分狼狈,但倒是没怎么挣扎,他若是硬要拗的话,不会拗不过文禾,可却没有这么做,只是别扭地不愿看云眠。   他大约还是因为以前的事,赧于过来拜访,只在身上掏了掏,飞快地将一个拜年的礼物一起放在地上。   闻庭本来在屋内一起做包饺子的准备,听到文禾他们拜访没怎么介意,但听到曦元的名字,脚下动作却不禁一滞,往门边望了过去。   他看向曦元的时候,曦元对着云眠别过脸的视线敏锐地一动,亦越过门去看他,两人对视。   “新年好呀。”   云眠没注意到曦元和闻庭的反应,她对一口气收到三份意料之外的新年礼物,既高兴又慌乱,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过,她都不知道新年会有人送礼物,当然没有考虑过回礼,急得跳来跳去。   她赶紧将三个礼物包裹都往里收了收,免得挡路,然后侧身道:“嗷呜!谢谢!外面冷,你们先进来呀。”   “谢谢。”   文禾谦逊得体地道了谢,从后面推了推曦元,三人一起进屋。   云眠蹦来跳去地招待他们坐下,她正好之前和闻庭一起在集市里买了几个漂亮的垫子,等三人入座后,她才问道:“我和闻庭正准备包饺子,你们要不要一块儿来呀?我们可以一起煮着吃。”   这是个好主意,曦元三狐纷纷称好。   于是云眠立即蹦跶着去叼包饺子的材料,与此同时,闻庭亦叼着一个放了面团的盘子过来,放到小桌案上。云眠来回两次,叼了两个小盘子,她点了点素材,说:“做馅的灵草好像还不够呀,我到洞里去再拿一点过来!”   说着,云眠欢快地甩着尾巴就要往外头冲,闻庭忙将她拦下,叼回垫子上放好,说:“还是我去吧。”   这时,曦元亦跟着站了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去……去帮忙。”   曦元一顿,说得有些别扭,像是随意找了个借口。   云眠蹲在垫子上,奇怪地看了看曦元,又奇怪地看了看闻庭。   尽管她其实还是有一点点怵曦元,但又觉得哪儿有让客人帮忙干活的道理,正要出口说话,却见闻庭像是考虑过后,点了点头说:“好。”   “诶?”   云眠惊诧。   但是闻庭好像没觉得哪里不对的,已经走了两步,准备带路了。曦元见状,利落地从垫子上跳下来,迅速跟了上去。   闻庭等曦元一起出了屋子,就关上木门。两个人一起在满是白雪的屋外,四周顿时安静了许多。   他领着曦元往狐狸洞走,就在快要到洞口的时候,曦元忽然出声道:“喂!”   闻庭回过头。   只见曦元闭上眼,他浑身的仙气都被调动了起来,然后他爪子一动,拍出一个小仙术,他面前巴掌大的雪顿时就消融了,露出干巴巴的地皮。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基础的仙术,是青丘东山这里常用的术法,正好是他们去年学的。   曦元咬了咬唇,抬起下巴道:“这是我年关考试做错的地方,笔试,在常识论里。先生说我用来化雪的方式太粗暴,不适用于寻常情况,扣了一点分数,所以成绩排在第二。现在我已经改正了。”   “……原来如此。”   闻庭一愣,继而应道。   曦元道:“我今日过来,就是专程过来和你说这个,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   如果是在去年或者前年,曦元肯定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分数,尤其还是在他其实不那么看得上的常识论科目上。   曦元行事其实向来很随自己的心意,他考试用仙术的都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从不考虑规则,随手甩仙术,他清楚地晓得自己肯定比别人强,所以并不是很在乎成绩如何。要不是要和闻庭比试,曦元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满分,但现在……   事实上,若是按照一般的轨迹,他本也不会在乎常识论上丢的分数。因为曦元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和他的同伴即使不去青丘城,也不会在青丘东山过普通的生活,常识论的许多细节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不如道论和术法,但是去年……他和闻庭交换了试卷。   闻庭说他以前在青丘城修养过一段时间,他很明显知道的关于青丘城的事情比他们都多。闻庭的修为、领悟能力,甚至使用仙器的能力都很强,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一定会走得很远。尽管曦元不愿承认,可还是隐隐有了怕被甩开的危机感。   闻庭明显在与青丘城有关的事上有优势,他更不会留在青丘东山。但如果连这样的闻庭,都还在努力学习有关常识论的知识、被主位狐官大人提醒要学更实用的东西,那他……作为没有养过病,还在青丘东山土生土长的狐狸,凭什么要放弃自己原有的优势?!   曦元骄傲地道:“我能找到的我不足的地方,这段时间已经全部改正了。如果再来一次,我至少现在,肯定不会输给你。”   曦元的神情、措辞,还有行事的方式,都比一年前稳重了许多,懂得克制和收敛了。   闻庭稍顿,但他这段时间也并非就闲着了,他沉稳地“嗯”了一声,就带着曦元进狐狸洞里拿回去用来做饺子的仙草,只是才刚进狐狸洞,闻庭眼角的余光就瞥到曦元一步三回头往木屋那里看。   闻庭一滞,道:“你其实还是想来看云眠的吧?”   话一出口,曦元脚下登时就是一个踉跄,差点跌进雪里,条件反射地生气道:“我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可是他的尾巴警惕地竖了起来。   闻庭话语冷淡,但气势却丝毫不弱,看到曦元的反应,心里当即就是一沉。   他和曦元的气氛素来都很不友好,这个时候,两人之间就更紧张了。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会儿,曦元沉不住气,咬牙道:“倒是你,你当初答应和我比试,其实一直是替云眠出头吧!你难道是喜欢她?!”   “是。”   “……?!”   他们两个之间隐隐的不和睦一直以来都是心照不宣的事,闻庭承认得这么干脆,反倒将曦元吓了一跳。   他想到他们两个形影不离,云眠先前还在屋子里蹦蹦跳跳,不禁着急问道:“云眠难道知道?”   “……不。”   闻庭想到先前云眠简单的反应,心情隐约有点失落,但没有在曦元面前表现出来。   “眠儿没有往深处想过。”   曦元却皱眉追问道:“那你要说吗?”   闻庭想了想,回答:“现在说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两个关系诡异的人在这里聊这个话题很奇怪,但又莫名有种能配合的默契。   曦元几乎是立刻就听明白了,他和闻庭明明竞争关系,可听到闻庭这么说,他亦跟着心里一沉。   云眠压根没有考虑过感情方面的事,尽管曦元不知道云眠现在还蹦蹦跳跳地想着去狐宫当少主夫人就是比其他人陪读时间长一点的少主侍读,但归根结底意思差不多。   更何况云眠是少主夫人,她自己没什么意识所以很少提这个事,但也不知道云眠是不是其实喜欢那个少主。   曦元下意识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闻庭略带犹豫地回答。   他不是没想过,但想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也会习惯性头痛,至今没有头绪。   闻庭如今尽忘了前尘往事的缘由,他蹙眉说:“云眠一直都说她没见过少主,就这样定下了婚事。我们在青丘仙境,怎么还会有这种事?难道不用考虑云眠的意思吗?”   曦元对那个少主印象也很不好,嗤笑道:“本来就是强娶。”   这个词无疑令闻庭感到不快。   他想到云眠起初住的狐狸洞,云眠没见过少主却被单方面定成少主夫人的情况,还有曦元随口说的“强娶”这个词,一个强抢民女的形象简直呼之欲出,觉得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从云眠口中听闻,狐主娘娘似乎人很不错,少主怎么会是这种人?!   闻庭深深拧眉:“等云眠明白以后,我们应当有办法和狐主大人或者狐主娘娘沟通解除婚约的事。但距离眠儿明白,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若是在那之前我们先到青丘城见到那个少主,他果真如此不堪……”   闻庭不懂什么合适的惩戒方式,一时犹豫。   曦元接口道:“我们套他麻袋打一顿吧?”   闻庭道:“好!”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但尽管说了这么多,两人之间的敌意还是未消。   曦元戒备地后退一步,对闻庭觉得解除婚约简单的看法还是有点不屑,他挑衅说:“不过解开婚约怎么可能像你说得那么轻松?!你脑袋未免太简单了。再说,云眠就算不喜欢少主,也未必就喜欢你!”   闻庭看了一眼曦元,说:“……和你的比试,我亦不会输。你纠正的时候,我亦每日都会打坐、练剑,修炼术法,同你一样,只会多不会少。我并非是入选的少主侍读,但今年的年关考核过后,明年你依然会在青丘城见到我!”   “求之不得!”   闻庭将取出来的仙草分开一半,往曦元面前一丢:“走,我们出来太久了,先回去。”   ……   这个时候,云眠尚不知道外面闻庭和曦元发生的事,她正摇着尾巴给文禾和青阳发果子,虽然闻庭和曦元还没回来,但云眠也在他们的盘子里发了数量平等的果子当零食吃。   因为当初一起在女狐官那里上仙术课,云眠在曦元三狐里,其实和文禾关系最好,两个人交谈起来也很自在。   云眠问道:“文禾,你的功课怎么样啦?你近日是不是经常出入东仙宫,有见到先生吗?”   “没有,不过仙术我自己有修炼……”   文禾望着云眠,温和地回答。   他道:“我是过去借还书的,最近看了灵仙劫,但其他人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灵仙劫?”   云眠歪头。   文禾一顿,便将灵仙劫的概念又给云眠讲了一遍,继而道:“我们上次还说起来,也不知道少主如今去渡灵仙劫没有、渡得怎么样了。”   云眠听他提起这个,脑海又浮现出那个她只有一面之缘的藏在轻纱后的身影。   但她还来不及多考虑少主的事,只听文禾声音严肃了几分,认真而好奇地问道:“对了,云眠,今年年关结束后,就差不多是我们在学堂里的最后一年了,你和闻庭是怎么考虑的?” 第98章   云眠一呆,下意识地问:“考虑什么?”   文禾笑着解释道:“以后准备怎么办呀!明年春后,我们就要离开青丘东山这里的学堂,算起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待今年年关之后,现在一道修炼的狐狸们就会各奔东西,有些人会被狐宫选中去做入室弟子,继续修炼就要到青丘城去了;有些人会留在青丘东山,和家人一块儿修炼,或者耕种、做生意……总之,总有各自的想法去处。”   他一顿,说:“虽然我们已经定下来要去狐宫当少主侍读了,和其他人相比可以少些顾虑烦恼,但最好也要收集些去青丘城的信息呢!还有,闻庭应该没有确定将来会如何吧?他有什么打算吗?”   云眠听得出神,老实说,她并没有想过这么远。若非文禾提起,她都没意识到今年已经差不多是最后一年了。   云眠乖巧地回答道:“闻庭准备去当入室弟子的!而且,他有些事情想要去青丘城做。”   “原来如此。”   云眠说得是闻庭失忆的事可能要去青丘城解决,但因其他人都不晓得闻庭没有记忆,她说得十分含糊。文禾也只当闻庭是有亲戚之类的在青丘城,没有多想,只羡慕地道:“闻庭这样的修为,当入室弟子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若不是他以前身体不好错过考试,想来也肯定能当上少主侍读吧。”   “嗯!”   云眠向来这么想,听到文禾夸赞闻庭,立刻觉得十分高兴,在垫子上跳了两下。   这时,只见文禾用力拍了一下青阳的脑袋,道:“别吃了!这是别人家的果子,都快被你吃光了!”   云眠分好果子后,青阳就一直在那里埋头苦吃。他块头比其他狐狸大一点,喜欢练斗术有关的仙法,肚子饿得比寻常人快,青阳起先还为了礼貌努力憋着,但文禾和云眠聊起天来,他插不上嘴,只好盯着果子流口水,偷偷摸摸地咬了一个,谁知吃着吃着就没法停下来,不知不觉吃了好多,面前的果子明显比其他人面前的果子堆少了一半。   青阳苦着脸道:“我好饿!而且这个果子好好吃啊!比我家里的好吃呢!”   说着,青阳忍不住拼命摇尾巴。   云眠拿出来招待客人的果子,是她和闻庭自己种的,就是他们除了大批种植的凤凰草之外,还额外种的那一批仙果中的。听到青阳这么直白地夸奖他们的果子好吃,云眠忽然开心了起来,骄傲地挺起小胸脯,自豪道:“这是我和闻庭一起在院子里种的呢!当初主位狐官先生给的种子呢!好吃吧!”   “太好吃了!”   青阳毫不吝啬地大力点头。   “那这个也给你吃!”   云眠欢欢喜喜地摇着尾巴,将自己的果子大方地顶了一个给青阳。   “嗷!谢谢!”   青阳不好意思地用尾巴挠挠头,然后叼住云眠额外给他的果子,咔嚓咔嚓吃起来。   文禾无奈地摇摇头,但他旋即一顿,看向周围道:“不过……你们真是住得比原来好多了。”   他当初也是跟着曦元欺负团团的一员,他当然还记得云眠一只小狐狸住在外头那个狐狸洞里的模样。那个洞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到冬天寒风就大捧大捧地往里灌,云眠好几次都又饿又冷哆哆嗦嗦的,曦元还总说她丑八怪讨厌她,朝她丢石头,团团当时没有开灵智,却对其他狐狸很好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排斥,受伤了就自己舔伤口。   这件事文禾也不敢将自己全盘摘出去,他没有曦元狠,还背着曦元偷偷给云眠塞过吃的,可他也确实朝云眠丢过石头。团团开灵智后把以前的事都忘掉了,在他们道歉后也原谅了他们,可他自己心里始终有一根刺。   然而现在,云眠住在一个简单但周整的木屋里,木屋中间的火槽噗噗地烧着热水,屋内很暖,还有桌案、茶壶、软垫等等生活用品。云眠即使状态最差的时候,除了额头上的红印和其他人不一样,也仍旧是只可爱的狐狸,而她如今显然状态非常好、非常健康,她的毛发不知何时变得蓬蓬松松的,雪白而有光泽。文禾完全能想象出她舒舒服服地将软垫拖到火堆边,舒展毛发暖烘烘地窝着炉火的样子。   云眠欢快地道:“嗯!屋子是闻庭想办法建的呢!还有这些东西,我们是一起做的,但都是闻庭考虑具体怎么做,当初还是他决定在外面种吃的……”   文禾听着云眠说了许多闻庭的好话。   但她说着说着,旋即思索地问道:“文禾,你看了许多东仙宫的书,关于入室弟子的选拔,你有什么知道的吗?”   文禾一愣,摇头道:“这我……不太清楚。入室弟子考核是狐宫每年极重要的考试,因为狐宫的入室弟子日后有很多会成为狐官乃至主位狐官,对外透露的信息不多,如果要查的话,可能得到青丘城的狐宫去查吧,而且说不定相当机密,未必年年都一样。”   要到青丘城的狐宫去查,那就相当于是没办法查了。   “噢。”   云眠遗憾地点点头,不过因为多少在意料中,倒也没有太失望。   ……闻庭和曦元回来的时候,云眠和文禾已经聊了好一会儿。   “闻庭!”   云眠一见到闻庭回来,就高兴地迎了上去,绕着他跳来跳去。   闻庭看到云眠跑过来,当即便是一怔,赶紧将云眠接住。   “嗷呜!”   云眠欢喜地蹭蹭闻庭。   闻庭用尾巴护了护她,将狐狸洞里取来的仙草都放到地上,道:“我把馅拿回来了,我们包饺子吧。”   云眠欢快道:“嗯!”   曦元看到云眠在他和闻庭同时进来的时候,习惯性的直接扑向闻庭,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抿了抿唇。   文禾见曦元回来,浅笑一下,朝他打招呼道:“曦元,你们可算回来啦,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点事耽搁。”   曦元含糊地说。   “这样啊。”   另一边的云眠还围着闻庭蹦蹦跳跳,文禾觉得曦元神情有异,但也未多想。   文禾他们来的时候,云眠是正准备包饺子,面团都和得差不多了,馅准备了一半。既然曦元他们来了,需要的饺子也多了,那就准分工合作。   云眠和闻庭还是负责包饺子,青阳自认手不巧但体力好,负责擀饺子皮,文禾则觉得自己包不好,剁馅和和馅。   为了包饺子,大家这会儿都已化成人身。   曦元一直抬着下巴不表态,因为站得离云眠近被分到包饺子组,但文禾看着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的曦元,不安地问道:“曦元,你包过饺子吗?”   曦元嗤笑一声道:“我怎么可能没包过这种东西?!”   说着,他随手捏了捏手里的饺子皮,转瞬就将一个薄皮大馅的漂亮饺子端端正正地立在了盘子里。   文禾:“……”   也对,曦元应该是在家里帮过忙的,但他为什么连包个饺子说话都能这么让人生气?!   青阳在旁边惊叹地鼓掌道:“曦元好厉害啊!我每次包都会碎,然后被我娘敲脑壳,后来只能捶面团了……你这个肯定很好吃!”   这时,云眠看了看曦元包的饺子,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遗憾地垂下耳朵。   她是去年在东仙宫里学得包饺子,包得已经很不错了,但毕竟练习的时间很短,细看居然还不如曦元包得好。她本来还以为其他人都是同自己一般,机缘巧合才会学包饺子,说不定会有机会教其他人,此时见大家都会包,不禁失落。   闻庭更是如此,看到曦元包得这么好十分意外,忍不住动作一顿。   五个人通力合作,第一波包好的饺子很快就下锅了。   煮熟的饺子冒出腾腾的香味,青阳早就拉长脖子在旁边等着了,一等时间差不多,就兴奋地叫道:“煮好了煮好了!应该可以了!”   青阳出了声,大家都过去盛饺子。   云眠听到饺子煮好,正要去拿一盘,可还不等她从桌案后站起来,面前却忽然被曦元放上了一盘饺子。   曦元拧着眉头道:“这盘给你吃。”   “咦?”   云眠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三个人负责包饺子,为了尽快下锅,第一批总共只包了六十多个饺子。虽说面皮和馅都是一样的,但他们三个人包饺子的水平都不一样,因此几十个饺子分成五盘,从形态上就看得出是谁包的。   按理来说饺子是一起下的锅,每盘都应该三种样子的饺子都有,但云眠眼前这一盘,全是漂亮端正的大饺子,显然是曦元用仙术将自己包的都挑了出来,然后给云眠。   云眠意外地抬头去看曦元,曦元神情微有几分不自在。   大概是闻庭在外面那般直白地承认自己喜欢云眠,让曦元焦虑起来,他也不愿意就在旁边安静地呆着,忽然出人意料地做出了积极的举动。   云眠不知道背后的情况,只是诧异于曦元会特意把自己包的饺子给她。   这个时候,闻庭注意到曦元的小动作,顿时慌了。   他立刻也将自己包的饺子用仙术挑出一盘来,走上来,面无表情地并排放在曦元的饺子旁边,貌似不经意地说:“还有我,我包的饺子,也想让你尝尝看味道。” 第99章   闻庭话音刚落,他与曦元之间立即充满了电闪雷鸣的氛围。   但云眠没有感觉到四周的闪电轰鸣,只是没搞懂为什么闻庭和曦元都要让她吃饺子。   她疑惑地说:“可是都是一样的皮,一样的馅,味道肯定也是一样的呀。”   曦元固执地将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道:“这个不用管,你吃我做的看看就是了。”   “我也是。”   闻庭紧随其后地将盘子推到云眠面前,抿了抿唇。   “我希望你吃我的饺子。”   另一边的青阳手上的勺子还伸在锅里,好奇地探头道:“要比吃饺子吗?”   闻庭和曦元他们两个人都一下从左右两边的背后压了上来,阴影投在云眠身前的桌子上,两个个子比她高许多的男孩子,让云眠混乱之余,有了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他们两人盛的饺子都是满满当当一人份的盘子,两个盘子各有十来个。   云眠困扰地左右看看,既迷惑又为难地道:“但是……但是我肯定吃不了这么多的呀。”   “我能吃!我能吃啊!”   青阳早在曦元和闻庭各自捞走饺子的时候盯着这里了,一见他们要让云眠吃饺子,十分在意这种吃东西的好事为什么没有轮到他,急得摇尾巴。   文禾看到闻庭和曦元的举动时,心中就“咯噔”一声,忙按住青阳,道:“你别出声。”   “怎么啦?”   青阳困惑地问。   文禾望着眼前激烈的竞争场景,心中亦是复杂,不知怎么同他解释,张了张嘴复而沉默。   然而这时,曦元和闻庭的注意力全都在云眠身上,谁都没有听到青阳说的话。   “吃不下这么多饺子没关系。”   曦元闻言一顿,却像是丝毫不介意云眠口中所言,目光势在必得。   “本来就没有让你非要吃两盘,只要我这一盘就行了。云眠,你要是想吃两盘饺子,锅里剩下的我包的饺子也都可以捞给你,或者再给你包也无妨。”   闻庭则紧张云眠真的选曦元的饺子,着急地说:“眠儿,还是吃我的吧。我们当初是一起在狐主东仙宫学的包饺子,比起曦元……我更希望你能选择吃我做的。要是不够,我也可以再给你包。”   他们在意的原就不是较量饺子的味道,而是云眠吃谁的饺子。   两个人都不欲退让,几乎针锋相对。   云眠的脑袋更茫然了。   这个时候,曦元在闻庭包的饺子上侧目瞥了一眼,颇为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道:“嘁。不用管皮和馅,单从外形上说,就是我包的饺子比较好吧!不论怎么说,无论是谁,真要评价,肯定都会选我包的饺子。”   闻庭一顿,曦元这会儿说得的确是实话,与曦元盘中那十几只漂亮的大饺子相比,他包的看起来十分拙劣,一瞧就是新手包的。   曦元自得地摆了摆身后的红尾巴,但他也没有十成把握云眠会选他,还是皱着眉头,将自己的饺子又往云眠面前推了推。   然而云眠是对真的眼前大家都要她吃自己饺子的情景迷惑不已,她无措地看看两边,说:“你、你们只是希望我吃饺子而已吧?那我要不都吃一点,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啦?”   说着,云眠小心翼翼地拿了盘子和勺子,从闻庭和曦元拿来的饺子中各捞五个,凑成一小盘,然后忐忑地观察他们的神情。   “……嘁。”   曦元不高兴地轻哼一声,但还是没说什么,收回自己拿来的盘子。   闻庭却隐约松了口气。   云眠以为事情解决,高高兴兴地竖起耳朵,去取筷子和醋。   青阳从头到尾都没看懂发生了什么事,发觉其他人脸色不对更是莫名其妙,挠头问道:“他们在干嘛?”   文禾回答:“大概是这阵子吃饺子,醋都放多了。”   青阳震惊道:“他们什么时候吃的饺子?!为什么都不叫我?!”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得到答案,五个人过了一小会儿,这才真正落座吃饺子。   闻庭坐在桌前,很快感到曦元挑衅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就看到曦元不甘地轻轻出声道:“哼。”   话完,曦元拿起桌上的葫芦,报复似的往盘子里加了点。   闻庭:“……”   闻庭心情不好,也拿过来加了半盘,木屋内的酸味顿时浓郁了很多。   青阳忧心忡忡地说:“你们少吃点。”   云眠吃饱了摇着尾巴,听到青阳说话,茫然地往两边看看,乖巧地道:“……嗝。”   闻庭的盘子里什么形状的饺子都有,他拿着筷子一低头,看到曦元包的那种最漂亮的饺子还有他自己动手包的,顿时烦躁起来。   ……   曦元三狐在他们的木屋里停留了半天,挥尾巴送三只狐狸离开后,云眠照例窝在火堆边小睡了一下,等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闻庭不见了。   云眠慌张地抬头四处乱看,这才发现闻庭还维持着人身坐在桌案前,正在包饺子。   “嗷呜!”   云眠跳起来,化成人形跑过去,凑在旁边看,问道:“闻庭,你在干什么呀?”   “……练习包饺子。”   闻庭停顿了一下,方才回答。   桌案上摊着新做出来的饺子皮、和好的馅,一些乱糟糟的工具,还有闻庭刚刚包出来的一排饺子。   云眠看得愣愣的,但闻庭望着自己刚包出来的饺子,亦深深蹙起额心。   他包得并不太好。   在曦元、云眠和他自己三人中,他应当是包得最差的。   曦元自不必说,当初和云眠一起在东仙宫学包饺子的时候,闻庭主要是负责和其他狐官一起和面,云眠是学包饺子的,而且云眠性格很认真,也要包得比只大致学了一下的闻庭好许多。   闻庭对膳堂方面的事情相当陌生,他以前自是不可能亲自下过厨,但曦元包出来的饺子却让他有了极强的危机感。   闻庭说:“我们几个人里,我包得是最不好的。曦元的饺子包得很漂亮,远比我要好,所以我想……”   光是想到曦元挑衅的目光,还有他将自己包好的饺子特意给云眠的举动,就让闻庭有种淡淡的不安,整个人不自觉地烦闷起来,他的眉头拧得愈深,正要继续尝试包饺子……   忽然,他的手上覆盖上了一双白皙的女孩子的手。   云眠开开心心地握住了闻庭的手,欢喜道:“那我来教你!”   “不过可能包得和曦元那么好……”   云眠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三条白尾巴已经期待地摇晃起来。   云眠问道:“你有哪里觉得包不好呀?”   闻庭一怔,眼看着云眠凑了过来,捧着他的手高兴地说要教他包饺子。   闻庭慌乱一瞬,匆忙说了句他包的饺子褶子容易散。   事实上,闻庭之前包的饺子也确实散了两个,一个被云眠吃了,一个被青阳捞走吃了。   云眠之前想要教其他人包饺子的愿望落空,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从尾巴就能看出她开心得不行。云眠“嗯嗯”地应了两声,然后专注地就着闻庭的手包饺子,脑袋伸到闻庭下巴底下。   闻庭愣住。   突然的靠近和身体接触都令他隐约有几分失神。   从这个角度,他一低头就能看到云眠修长的睫毛、雪白的皮肤、挺俏的鼻子,还有一小节白嫩的脖颈。闻庭能闻到她发间轻柔的香味,像是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嘴唇。   云眠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掌动作,但她试了试好像觉得不舒服,索性直接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包,温暖的手就着掌心灵活的活动。   但云眠包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就困惑地抬头道:“嗯?怎么啦?”   闻庭忙错开视线,说:“没什么……”   话说得镇定,可砰砰直跳的心脏却没法这么快停下来。   “噢。”   云眠点点头。   但她继而惊奇地说:“你的手比我的要大呢。”   说着,云眠举起来比划了一下。她的手的确比闻庭的要小一圈,可以被包在里面。   于是闻庭果然尝试了一下,双手一裹,将云眠的手完全包在手中,然后赞同地应道:“嗯。”   云眠蹭了蹭他,继续欢快地包饺子。   闻庭一顿,俯身认真学习。   窗外天色微沉。   ……   年关的时间过得飞快,待到年关尾声,天气已渐渐有回暖之感。   距离云眠和闻庭的木屋数百里外,泗水上源,青丘城狐主仙宫之中,仍是颇有人烟气。   因刚刚过好春节,尽管已是年关尾声,但青丘城狐宫中仍存着几分张灯结彩后的喜气。   狐宫为狐主居所,素来忙碌。年关过后,过年期间散去归家的狐官们陆续回来执行公务,供狐官们处理日常事务的仙宫宫宇之中,已是人来人往、忙碌非凡。   仙宫深处,冬清坐在他常留的书房内屋之中,忽然外面有人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冬清抬起头来,却见门外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位文职狐官。   “大人。”   文职狐官行礼道。   “什么事?”   冬清询问。   “主位狐官大人。”   那狐官恭敬地上前两步,走进来,将手中一份华美的文书递上。   他道:“这是明年入室弟子考核的规则和内容,起草完成了,其他狐官已经检查过三遍,请您过目。” 第100章   主位狐官听到“明年入室弟子考核”这八个字,素来清冷的神情微微一动,伸手道:“给我看看。”   “是。”   狐官垂眸。   但他见主位狐官大人的指节干净利落地开始翻动起草好的文书,终究忍不住问道:“大人,明年的入室弟子考核,现在就开始准备,会不会有些太早了?”   狐宫的入室弟子考核一年筛选一次,能入选的人数极少,但凡入选的,都是最为优秀的狐狸种子,只要入了狐宫,就是狐主与狐主娘娘的内门弟子。青丘每年出生的小狐数以万计,但入室弟子每年择不过五十人,与其他学堂的弟子两字之差,从此却极有可能是云泥之别。   正因如此,每年的入室弟子考核都相当重要,通常来说提前八、九个月就要开始准备。不过考试都在春季,现在今年的入室弟子考试都还没进行,主位狐官大人竟在上个月说,狐主和狐主夫人下令,立刻开始提前准备明年的入室弟子考试。   然而面对文职狐官的问题,主位狐官大人简明扼要地回答:“不会。”   狐官困惑道:“为何?为何独独明年如此郑重……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主位狐官说:“明年本该是少主拜师之年。”   “……!”   此话一处,便是狐官亦飞快地明白了:“……原来如此。”   青丘的入室弟子选的是十六岁上下的小狐,故而以十六岁为分界之年,少主若是没有意外,本来也该是在十六岁那年正式行拜师之礼,在狐宫的正式学堂中学习。也就是说……当初选好的少主侍读,明年就该入读狐宫,而明年新选的入室弟子,都会是少主的同窗之人,自是要比寻常还要慎重。   有时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与少主同龄,就恰是如此。   狐官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但他转而问道:“可是少主如今,还没有要回来的消息呀?”   “入室弟子在狐宫学习的时间很长,以少主十三岁历灵仙劫的天资,回归兴许用不了多久。”   主位狐官大人神情淡淡,狐官却已了然,于是不再多问,只行礼道:“我明白了,那我马上就继续去准备……大人,关于这份文书,您有什么意见要提?”   两人说话间,冬清已经将狐官递上来的东西迅速地看完了,他指尖一动,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闻庭那孩子练剑的模样。他再看这份东西,想了想,终于颔首道:“可。”   ……   青丘的时光飞逝。   数日后,初春的一个清晨,云眠被屋外的鸟鸣声和半开的窗户泄进来的晨光叫醒。   她用爪子揉了揉眼睛,闻庭又不见了,但木屋外有窸窸窣窣像是风声的利落响动。   云眠跑出屋外,金灿灿的晴日光亮晃了晃她刚睡醒还未适应白日的眼,院子里的景象在白光后印入眼帘,闻庭正在院中练剑。   随着微凉的清风,院中刚刚种下的仙草摇摆着初初冒绿的茎叶,发出清爽的“沙沙”声。闻庭动作率利,神情清冷淡漠,目光空寂地笔直看向前方,浅色的衣摆飞扬,白剑快得看不清剑形,只是云眠大约是初醒,睡眼惺忪的眸子一晃,竟一瞬间仿佛看见闻庭身后拖着雪亮的九条白尾。   “嗷呜?”   云眠一惊,赶紧一眯眼,等回过神定睛再看,才发现闻庭身后还是那三条尾巴。   青丘狐尾巴并不好长,五条尾巴便已经是能在书塾教导小狐狸的狐官级了。故而放眼整个青丘仙境,三尾狐数量最多,五尾狐次之,七尾仙狐已经是相当少有,在青丘城之外的地方可谓难得看到,所以当初主位狐官大人第一次踏进青丘东山的学堂时,几乎所有人都为他周身纯净而强劲的仙气所惊。   绝大多数小狐永远都将停驻于拜月而生的三尾,直到种种原因回归天道。九尾狐对青丘东山的小狐狸来说,已经完全是传说中才有的狐狸了,因此一错眼看到闻庭背后生有九尾,云眠简直吓了一跳。   那真是非常漂亮的九条尾巴,颜色如同皓皓白雪,泛着皎白的华光。   不过……应该是闻庭练剑的速度太快,所以错眼看差了吧?   云眠闭着眼睛抖抖毛,好让自己清醒起来,然后安静地在门廊上坐下,看闻庭练剑。   然而闻庭的剑术精进极快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使云眠不太懂剑,也一眼看得出来。   闻庭练得专注,等他练完剑已是一炷香时间之后,他刚刚舒了口气,放下剑回过头,就看见化作人身的云眠乖巧地坐在廊上,也不知就这样看他练剑看了多久。闻庭一顿,唤道:“……眠儿?”   “嗯!”   听到闻庭叫自己,云眠一晃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欢快地对他挥了挥尾巴。   闻庭走上前,关心地问:“你怎么坐到外面来了?现在天气还很冷。”   云眠一顿,忙说:“没事的,外面还好。”   但她沉了沉声,旋即恍惚又有几分羡慕地看向闻庭的剑,问:“闻庭,说起来,你的剑术是不是又进步了很多呀?”   闻庭愣了一下,简单地回应道:“……还好。”   “是主位狐官大人先前教你的剑术已经练出来了吗?”   “嗯。”   闻庭点了下头,但他细细思索后,似有有点迟疑。   闻庭道:“主位狐官先生这几个月闭关修炼,似是没有离开青丘城。我已有近三个月未能见他,只能按照他离开前说的自己先练……不知先生现在出关没有,我虽自觉练得无错,但还未给先生看过,说不好如何。”   “噢。”   闻庭话完,云眠就乖巧地点了点脑袋,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闻庭已经弯下身靠了过来,很自然地将他练剑时脱下搁在一旁的外套拿起来披在她身上。   闻庭仔细地将温暖的外衫罩在她肩膀上,系上带子,缓缓说:“穿上衣服,外面天气还比较凉。”   “……好,那个……谢谢。”   云眠望着闻庭的眼睛呆了一下,这才回答。   闻庭说:“不客气。”   这段时间,闻庭望着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还有平时的动作,都与以前越来越不同。云眠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却觉得闻庭对她好像越来越温柔,有时候他凝视她的眼神柔情得像是能滴得出水来。   云眠想来想去,觉得事情是从闻庭舔了她一下那天开始变的,可是怎么会有这种变化,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悸动是一种很奇妙的氛围。   云眠有时候会被他望得心脏扑颤,但慌张之余又觉得奇怪。云眠想了想,忽然问道:“对了,闻庭,你和曦元之前为什么非要给我吃饺子呀?你们又在比什么吗?”   “……没事。”   闻庭听到她问起这个,身体一动,却没正面回答。   云眠歪了歪耳朵。   这时,闻庭见她还坐在外面,一躬身,似是准备将她打横抱起来带回去。云眠一慌,忙道:“我没冻僵!自己可以走的!”   说着,她灵活地跳了起来,变成狐狸刺溜一下拖着胖尾巴蹿回屋内,过了一会儿,见闻庭没跟进来,又跑回来探出半个脑袋,往外面看看。   闻庭还维持着自己的姿势半跪在外面,见云眠在等他,一顿,这才起身跟了进去。   云眠注意到闻庭穿了她之前在集市里给他挑的衣服,衬得十分英俊挺拔,顿时高兴地蹦蹦。   另一头,闻庭一边走,却一边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手上的剑,像是心中有所不安。   他在屋中抱着一回到木屋就搂着他的一条尾巴不放手的云眠,因为云眠挂在他的尾巴上取暖,他只好将眠儿连自己的白尾巴一起抱着。两人就这样坐了半个时辰,闻庭想想还是没有头绪,将云眠小心地放回软垫上,道:“我出去一趟。”   “嗷呜?”   云眠抬起头。   闻庭说:“今日是初一,我到后山去看看。”   说着,闻庭安抚地用尾巴护了护她,这才与云眠告别。   ……   于是片刻之后,闻庭出现在了书塾后山。   大约是因为树木茂盛,且背靠阴面较为阴冷,青丘东山其他地方的雪都消融了,唯有后山这里还剩一点,有斑斑块块的残雪。   年关结束后,书塾重新开始授学已经有一阵子,但今日是休息日,所以他们还在家中休息,一路上小狐狸分外得少,后山相当僻静。   ……尽管主位狐官大人从年关前就在闭关修炼,但他离开前没有和闻庭具体约好归期,因此闻庭事实上每个月那三天都还是会来这里等一会儿。主位狐官大人闭关前,含糊地说他应该会在年关期间出关,今年年关繁忙也未必会来,但如今距离年关结束已有月余,主位狐官先生却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闻庭静静地伫立一会儿,放空头脑,静等许久后,见还是没有来人的迹象,估计主位狐官今天也不会来了,只得遗憾地一顿,转身要回去——   “闻庭。”   就在这时,闻庭听到背后有个清冷的声音,他转了一半的靴子猛地顿住。   闻庭心中微微吃惊,但面上不显,只沉静地回过身,行礼道:“见过先生!”   主位狐官大人这次来,竟然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甚至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气息。   闻庭抬起头,站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面容冷漠的冬清。   只是紧接着,他的眼眸不禁一凝。   冬清一贯是整齐的月白色衣衫,束发及簪,然而此时,他身后竟已不再是七条狐尾,而是整整齐齐的九条长尾。   闻庭惊讶地道:“先生,您已是天狐了?” 第101章   青丘仙狐神狐灵狐之类的称呼很混乱,但天狐却是固定用于九尾狐的称呼,既是尊称,亦是恭维。   尽管之前就清楚冬清的修为早已在七尾巅峰,甚至由于冬清自身的能力,各方面水平说不定比普通的九尾狐还要高一点,但在青丘东山待得这几个月,闻庭模糊的记忆里已清晰地明白了九尾狐要修炼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因此看到冬清竟当真修出九尾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尽管主位狐官大人外表还是先前的模样,但周身仙气和气势都完全不同了,闻庭之前哪怕冬清有意隐藏都多少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可刚才若不是冬清出声,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发现异状。   然而冬清听到闻庭之言,却像是心情复杂地蹙了蹙眉头,回答:“……算是吧。”   “算是?”   “……尽管我已经有了九尾,但境界实际上还差一分。”   冬清轻拧着眉,语气平静地说,就像这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他道:“比起这个,你既然来了,先让我看看你的剑现在练得如何。”   “先生——”   闻庭即使自己不曾经历,却也知道升九尾不是小事,冬清有了九尾却还差一分境界,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尽管冬清神情不显,可闻庭却颇为在意。   然而冬清不等他开口,就制止道:“不必多说。你先将我之前让你练的剑演示给我看看。”   说着,他敛袖望来,似是不准备再开口。   闻庭无法,只得抽出仙剑。他熟练地脚尖点地,扬袖出剑——刹那间,只见仙气顿时回转如风!一招一式顺畅如流,姿态飘雅清逸犹冬风回雪!一时间气势竟极为凶猛,闻庭的动作流畅得几乎看不清影子,整个人氛围全然大变——   冬清的瞳孔猛然一缩!   “这——”   这已经完全不是尚未成熟的仙狐会有的水平了!饶是早知少主与寻常小狐不同,亲眼看着一个少年利朗地在空地与空中像再熟练不过的老手一般旋飞翻转,每一招每一式都再准确自如不过,竟已隐隐有凌空飞升之势,还是让冬清大为惊叹!   要知道他们相识之时,少主的剑式才不过是初初显出狐主大人的形,而如今,短短两年不到的光阴,少主甚至都未与狐主大人有过接触,居然已隐隐有狐主用剑时的神来!不仅如此,他的修为已渐渐到了巅峰,被灵仙劫强行压到三尾的容量根本承载不住这么强的仙气,隐约有爆发之态,冬清竟震惊地从闻庭如今的剑式中,窥破出一丝灵仙劫即将突破的预兆来!   少主不仅仅是学得快,他的领悟能力很强,自我成长速度亦非常惊人。   片刻之后,闻庭才将一整套剑式演示完,他定了定神,不确定自己表现得如何,谦逊地回头行礼道:“先生,我练完了。”   “……嗯。”   冬清心中固然吃惊,但等闻庭停下剑式,他的神情已掩饰得极好,面色如常,看不出端倪,只淡淡地赞许道:“没有任何错处,你做得甚好。”   “谢谢先生。”   听到主位狐官的话,闻庭松了口气,但捏着剑的拳头却力道未松,眉头还紧了紧。   冬清注意到他的异状,问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不解之处?”   “……是。”   闻庭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有一件事困惑已久,却想不到答案,今日特地早早过来等待,便是期待冬清会来,能给他解答。   不知为何,明明是与回忆完全无关的事,光是想到深处,闻庭还是觉得头脑眩晕了一下,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扶住脑袋。   闻庭扶着额说:“先生,大约是上个月起,我感到自己的修为忽然有了一段阶梯性的提升,想法一下清晰不少,似是即将有所突破。这本来是件好事,我便增加了修炼的时间,更为勤勉地日日练剑悟道,想要尽快有进展,可是没想到自那之后……”   “自那之后?”   “……没想到自那之后,我的仙气就再无精进,像是完全停滞一般,修为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   闻庭纠结地抿着唇。   他问:“先生,你可知这是什么缘由?我接下来应当如何做?如果修为再无寸进,我该如何才有破解之法?”   闻庭提起这件事,面色沉郁,似是当真为此事所扰。   然而冬清一听就明白了,正如他刚才所见,闻庭应当是当真到了灵仙劫的关键时期,三尾已撑不住他的天狐仙气,但他自己不清楚这件事,只觉得非常难受。   冬清想了想,道:“你应当是修炼到了瓶颈之时,修为难进。这段时间你修炼会觉得分外困难,但势必要多下功夫,才能极力跨越。”   闻庭一听到冬清的解释,就隐约感到是件很困难的事,顿时紧张起来。他说:“这般情形,跨越起来通常需要多久?今年已是在书塾的第三年,今年年关之后,我便要准备青丘城入室弟子的考核,若是到那时还是这般,我要如何才能参加考试?”   冬清听闻庭提起这个,亦是一滞。   闻庭如今离回天似乎只差临门一脚,以他的修为,即使突破不了仅仅是停留在现在的水平,也定远远胜于其他小狐,且不说身份的问题,少主根本不可能选不上入室弟子。但他见闻庭似是相当郑重,很有危机感,似也是好事。   冬清略一思索,决定出言激励道:“闻庭。”   “是?”   “被狐宫选入青丘城的入室弟子,素来没有一个在十六岁之前,到不了五尾。”   “……!”   闻庭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说:“可是……”   主位狐官知道他要说什么,解释道:“你们身边兴许现在就生出五尾的人还很少,但青丘城中有不少小狐生来就在五尾之上。这些暂且不论,就说寻常小狐……来一年之间,你们学堂中应当也会陆续有少数人能长出五条尾巴,你到时注意便知。”   主位狐官先生这话说得是实情,三尾狐中能生出五尾的是少数人,不过除开那些天生就有许多条尾巴的仙狐不论,一般的小狐狸想要生尾巴,与年龄也是有点关系的,就像是三尾要到十二三岁才能拜月长出一样,寻常小狐中的佼佼者,即使早有了五尾的修为,也至少要到十五岁以后才会生出五尾。   能入读狐官被选为狐主入室弟子的小狐狸,自是所有小狐中最为出色的一批,几乎全部都会在十五岁到十六岁之间第一时间长出五条尾巴,无非是先后有差。少主历的是灵仙劫,三尾是被强压下来的,在这种情形下,闻庭虽不一定会有五尾这么个环节,可突破境界长出五尾和突破境界度过灵仙劫,两者却有不少共通之处。   闻庭听到主位狐官的说法,再看自己的三条白尾,顿时就有了些微的紧迫感,他躬身应道:“是。”   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又瞥到冬清拖在身后的九尾,一顿,问道:“先生,您的尾巴……”   冬清之前没有解释他的九尾,可即便冬清不说,闻庭终究会有几分在意。   见闻庭又问,冬清身后的尾巴不自觉地一动,往旁边藏了一下。他这才说道:“你不必关心这个,并不严重,我身为成人,自有解决之法。你既已决定要入狐宫当入室弟子,先顾好眼前之事便可。”   “……是。”   冬清这般出言,闻庭亦不好再问,只得作罢。   冬清挥袖道:“你回去吧。”   闻庭立即挺直背行了别礼,告别冬清离去。   待闻庭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后山路口,冬清伫立在原地,冷眸一转,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九尾。   九尾生出,可是最后一分境界没有通过,九尾就用不了,相当于是虚假的九尾。   他在数月前感到九尾即将生出之兆时,就回家闭关修炼,大约两个月后九尾生出,可是境界却没有顺势而破,似是差了点什么契机,任凭他使劲参悟都没有多少进展,再加上要准备明年的入室弟子考核之事时间紧迫,索性直接出了关。   所以冬清其实早在年关期间就已经出关了,但他并未立刻现身回来教导闻庭,除了筹备入室弟子考核的诸多事宜的确繁忙之外,亦有他九尾不全而心神不宁,短时间内无法教人之故。   闻庭看着他觉得担心,冬清自己其实又未尝不是如此。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的长尾,不着痕迹地轻轻一叹,这才腾云往仙宫的方向去。   ……   另一边。   现在这个时节春意渐暖,天气十分舒服。   云眠在闻庭外出后就觉得有点寂寞,她一只狐乖乖巧巧地叼着笔将所有功课写完,又温了一遍书后,在家里蹦跳了好几圈,琢磨着要不要到后山附近去偷偷等闻庭。   不过,还没等云眠真的跑到后山去,木屋外忽然传来礼貌的挠门声。   闻庭回来肯定是不会挠门的,云眠好奇地窜过去,打开门,却发现是小月还有别的一大群小女狐。   “嗷!”   云眠一见是朋友们来找她,立刻高兴地跳了跳,摇起尾巴。   小月看得她亦很开心,笑着翘起尾巴,露出小尖牙,问道:“团团!我们正要一起去空地上玩呢,你要不要一块儿来呀?”   闻庭还要好久才能回来,云眠当然欢乐地点点头。   只是她和小月一起跑到空地上玩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今天一起来的狐狸们狐数有点不对。   云眠点了点小狐狸的数量,奇怪地问道:“小月,今天小晴怎么没有来呀?”   小晴是平时也会和她们一起玩的一只小红狐,性格开朗,还很擅长用尾巴甩藤条。往常狐数都是全的,今日忽然少了一个,云眠自然觉得担心。   然而她刚刚问出这个问题,小月和其他狐狸却都一顿。   小月垂下耳朵,亦有点寂寞地回答道:“她去帮父母的忙啦,在集市那边。她从今天起休息日和散学都要学着跟父母一起开店,以后可能不太有机会再和我们一起玩了。”   云眠愣住。   这时,旁边的一只小山狐也小心翼翼地举起爪子,轻声道:“我也是,我马上就要学着和爹娘一起种葡萄,今天是最后一天过来玩啦。”   “……我也是嗷。”   “其实我也是。”   “我稍微晚一点,我下个月开始学。”   一旦有人开了腔,小狐狸们就三三两两说起了自己的安排,话语中似有些歉意和伤感。 第102章   所有人都说了一圈,大家有的要去种仙植,有的要去集市卖东西,还有的要学木匠或者其他工匠,好像绝大多数小狐们都有了自己的规划。   小月不舍地说道:“今年是大家在书塾修炼的最后一年啦,等今年的年关考试结束以后,大家多半都会在家里帮父母的忙,或者去青丘东山别的地方做学徒。这些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今年除了修炼之外,以后做什么事也都要准备起来了。”   云眠听得呆呆的。她知道今年是小狐狸们在学堂念书的最后一年,可是没有想到变化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自己是自己一只狐狸生活的,当然不晓得其他人家里的状况,没料到大家都早早有了计划。   云眠听得茫然,她慌张地问:“可是……你们不继续修炼了吗?”   “继续修炼更高级的仙法的话,就要当上狐宫的入室弟子才行啦。可是能选上入室弟子的人一向是稀有的,还和这三年来的年关考核成绩有关……本来能去参加考核的人就很少啦。”   小月有点羡慕地解释道。   她说:“狐宫每年只收五十个弟子,今年年关结束后去掉你和曦元这些已经定下来的少主侍读,大概只收四十个人了。大多数小狐狸是不用考虑的,会直接回家帮家里的忙,不过明年的入室弟子考核,我们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考嗷。”   说着,小月侧过身子让云眠看,果然还有几只小狐狸开心地举起了爪子,示意她们是明年会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狐狸。云眠看了一下,发现她们都是平时在书塾中就名列前茅、至少有甲等水平的小狐狸。   云眠迷茫地道:“原来准备明年的事情要这么早的……现在才是春天呢。”   “不算早啦。”   小月认真地说。   “有很多作物是春天种的,正好是现在种。而且入室弟子的考核很激烈,如果准备考的话,接下来大概完全不能懈怠了吧。”   “……噢。”   云眠乖巧地点了点头。   云眠这会儿还没有多少马上就要离开学堂的实感,脑袋晃晃悠悠的。   这时,小月想起了什么,忙竖起耳朵,安抚地对云眠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嗷。你已经是定下来的少主夫人啦,还有曦元他们亦是……你们不用考虑这些,明年也肯定可以去狐宫的!以后,你们就在青丘城中修炼啦。”   小月说着说着,口吻中不禁夹了几分尊敬和艳羡。   然而事实上……云眠也没有自己马上就要去狐宫的实际感,听到小月提起这个,她反而愣了一瞬。   “嗷呜。”   云眠挪了挪爪子,摇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呀。”   小月疑惑道:“那是什么呀?”   云眠问:“以后我们……都不能再像现在这般经常一起玩了吗?”   想到以后不能再和大家一块儿在空地上跳来跳去了,云眠失落地垂下耳朵。   而围过来的小狐狸听到云眠提及这个,亦不禁纷纷露出伤心的神色。   小月一愣,原地蹦了蹦,连忙开朗地道:“当然不是啊!虽然这一阵子大家可能都比较忙,但等离开学堂之后,我们还可以常常约出来一起玩呀!肯定不会见不到的!”   小月说得肯定,连带着其他人都一下安心不少。   然后小月走上前留恋地舔舔云眠:“团团,等你当了狐主娘娘以后,也要记得经常回来和我们一起跳藤条呀!等你到狐宫以后,如果有机会自由出入青丘城的话,还可以过来找我们,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见面呢!”   小月这么说着,其他小狐狸们亦纷纷反应过来,连忙都过来舔云眠。   她们友好地道:“对呀,团团,你还要常常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我会想团团的!”   “那个时候我应该学会织布啦!”   “还有你们,若是你们也当上了入室弟子的话,也要记得回来!……狐宫修炼应该也会有年关假的吧?我们过年的时候再一起玩吧!”   “嗷呜!”   大家说得非常欢快,云眠亦渐渐高兴起来。她忙与其他小狐狸互相舔舔额头、蹭蹭脑袋,和大家勾尾巴约定以后还要经常一起跳树藤。   只是等和大家蹭完一圈,云眠忽然一顿,又关心地望向小月,问道:“对了,小月……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办呀?”   小月刚才主动解释了这么多,可是却还没有说到她自己的计划和安排,云眠难免好奇。   她腼腆地道:“你一直没有说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小月闻言一顿,不好意思地用尾巴摸了摸脑袋,犹豫片刻,才回答说:“其实我还没有想好嗷。”   云眠歪头:“没有想好?”   “嗯。”   小月点点脑袋,为难地说。   “我的成绩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坏。家里的活有姐姐帮忙,人数已经足够啦,可是狐宫入室弟子……”   她眨眨眼睛道:“我大概考不上嗷……”   云眠顺着小月的思路想了想,发现她的确是中上的水平,第一年年关考试是乙等前列,第二年是在甲等后位,入室弟子考核未必不能试试,但成功的可能性很小,相对来说比较尴尬。   云眠替她考虑起来,但还未等有头绪,小月已轻松地跳了跳,道:“不过没关系,距离先生统计志愿应该还有好几天,我可以再想想,就算一时没有想出来,以后也不是不能改。”   云眠一愣,问:“先生还会统计志愿的吗?”   “是的,我是从我姐姐那里听来的。”   小月笃定地说。   她笑道:“而且我们今年都是十五岁上下,等到下半年的时候,可能还会一起办及笄礼呢!”   “及笄礼?”   又是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名词,云眠困惑地歪了耳朵。   小月兴奋地说:“十五岁对哪里的女孩子来说,都是及笄之年呀!按照青丘的习俗,等日子定下来以后,会由长辈或者先生给我们上簪子。及笄一生只有一次,簪子都会准备得很漂亮的嗷!”   “我知道!”   小月一提起簪子,旁边的小山狐马上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抢着说:“我今年要上的簪子,我娘早就给我准备好啦!”   “我娘也是!”   话一旦开了头,小狐狸们立刻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   另一只小狐狸喜悦地说:“我偷偷看到了!我的簪子是我爹娘替我做的,样式是蝴蝶的呢!”   “我是哥哥帮我做的!”   “我会用祖母当年用过的步摇!”   “我是……”   这显然是一个大家都很喜欢的话题,空地上一时间变得相当热闹。   云眠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傻乎乎地窝在旁边,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茫然地听她们讨论各自家里准备的发簪。   云眠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及笄礼要备下发簪这么一回事,所以当然没有人给她准备过簪子。她对这个话题十分陌生,有家人会帮忙准备簪子听上去是件很遥远的事,但又让人羡慕。   于是云眠憧憬地想象着大家的簪子,尽管插不上话,却还是乖巧地认真听完了。等所有小狐狸都手舞足蹈地将自己的及笄簪子讲了一遍,她才欢喜地往前一扑,道:“嗷呜!”   小狐狸们聊天聊得差不多,早就想要玩了,都欢喜地“嗷嗷”响应起来。   因为志愿的事好像更为急迫,云眠将簪子先忘到脑后,将志愿的事先记了下来,然后飞快地摇着尾巴玩了进去,和小狐狸们追跑打闹。   ……   结果闻庭这天从主位狐官先生那里结束回到木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只脏掉了的小毛团。   偏偏云眠自己浑然不觉,她好像也是刚刚回来不久,见到闻庭相当激动,立刻欢喜地朝他扑了过去!带着一身玩脏了的毛发撞到闻庭怀里,“呜呜”乱蹭。   “你出去过了?”   闻庭一愣,倒也没嫌她脏,用尾巴搂着她问道。   “嗷!”云眠刚刚玩好回来,自是在兴头上,“小月她们过来找我啦!”   小月过来找云眠一起玩,并非是第一次了。闻庭轻轻叹了口气,便未多问,只是叼起灰扑扑的云眠往小溪边走去。   “嗷呜……我自己可以走的。”   云眠本来活蹦乱跳的,可是被闻庭叼起来反而不好意思了,努力扑腾着毛茸茸的小短腿。   可是闻庭近日对她最是温柔,哪里会放她下来,一直走到小溪边才将她放下,淡淡说:“我将你送到这里就回去了,你自己下去洗洗,我不看你。”   “……呜。”   云眠至今不明白闻庭对狐形有什么好在意的,但还是应了一声。   她紧接着仰起脸来问道:“闻庭,你今天见到主位狐官先生了吗?”   闻庭微滞,道:“……见到了。”   “真的!”   云眠没察觉到闻庭话语里的小停顿,却很替他高兴。   “主位狐官大人说什么了吗?你之前的剑式练得很好,主位狐官大人夸你了吗?”   “嗯……”   闻庭含糊地应了下,他想了想,补充道:“只是同平常一般练剑,但先生说我剑式练得不错。”   他这么说完,云眠明显变得更为他开心了。   闻庭将她往水边顶了顶,催促道:“你先去洗澡吧,现在天气还没有很暖和,你上来的时候,记得把毛抖干。”   “嗷!”   云眠一跳,乐颠颠地下水去了。   闻庭亦匆忙转过身,只是当他回过头来,脑海中浮现出主位狐官和他说的与接下来一年有关的事……心中又微微一沉。   ……   休息日转瞬就过去了,小狐狸们又在道场中修炼几日,三五天后,小月说的统计志愿的日子比想象中来得更早。   这一天早上,狐官先生捧着厚厚一叠纸张进了道场。   狐官先生平日里进入道场后,除了名册和道经是几乎不带东西的,像这般手中捧着小山高的纸张的场景倒是少见,不像过来上课,倒像是年关考核时的样子了。   于是看到狐官先生手上的东西,坐在小狐狸们顿时都紧张地精神一震,纷纷高高地竖起耳朵。   狐官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朝他们咧嘴一笑,这才说道:“不要紧张,今天没有笔试。”   “呼——”   整个道场的小狐们都松了口气,纷纷瘪回了蒲团上。   然而狐官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笑着说道:“不过,尽管不是考试,这个却可能比试卷更加重要。如大家所知,今年已经是大家在书塾修炼的最后一年,年关考核之后,你们应当都会有各自的打算和想法。而我需要知道这些想法,接下来才能按照不同的方式给你们建议。”   话完,他稍稍一顿,说:“所以,现在,请大家拿到这张纸后,将你们日后的打算写在上面。”   说着,他长袖一展,三百张颜色泛白的仙纸,就尽数铺在了小狐狸们面前。 第103章   云眠刚一回过神来,蒲团前已经多出了一张仙纸。   仙纸被做成了锦帛的样式大小,纸面白但有几分粗糙,写好以后可以卷起来封好。   云眠伸爪子将它完全摊平,只见上面一片空白,像是等待人往上书写。   尽管这只是一张寻常的纸,可是即将写上去的文字却意义非凡,明年……就要按照这张纸上书写的内容,离开青丘东山了。   云眠看着洁白的纸面有几分恍惚,直到现在她都不是太有即将离开学堂的感觉。云眠叼起笔,可是没有立刻下笔,而是往道场内四周看看。   其他小狐狸好像都有了自己的打算,有的写“种果子”,有的写“帮家里卖东西”,云眠想了想,又拉长脖子去看闻庭。   这个时候,闻庭正坐在仙纸前,他周身的气场比其他小狐狸沉稳许多。   事实上,闻庭看着这张空白的仙纸,亦有几分陌生,像是面对什么以前从未想过面对之物,连带着看这张一无所写的白纸,都有种奇怪之感。   闻庭抿了抿唇,总觉得好像要想起什么东西似的,可是终究还是无果。他想到云眠如今还是少主夫人,他的记忆兴许也能在青丘城中找到解决的方法,眉头紧蹙,一咬牙终究是将早就想好的“入室弟子”四个字写了上去。   ……   书塾的另外一头,这间道场的最后一排,曦元、文禾和青阳面前亦摆上了一模一样的三张仙纸。   “曦元,你怎么不动笔啊?”   文禾早就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写好了,就在等着纸上墨迹干,谁知一回头看到曦元满脸不高兴地坐在蒲团上,便出声问道。   曦元不耐烦地说:“我们不是早就都定下来了,现在写这个有什么意思?!”   “先生要做记录吧,而且可能还要按照大家写下的志愿进行分别教导,别的小狐狸都还在考虑阶段呢。”   文禾耐心地分析道。   但他说着说着,又有点不安地一顿:“再说,我们虽然通过之前的考核被选为少主侍读了,但主位狐官先生之前不是讲过,如果太过懈怠,少主侍读的名位也未必不会变动。接下来一年我们还要在这里修炼的,狐官先生说不定也会有安排。”   曦元听文禾提起少主侍读名位可能变动的事,动作一滞,脱口而出道:“放心!不会的,我们的名位不可能变动的。”   “啊?为什么?”   曦元张口欲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骄傲地抬着下巴道:“反正就是不会。啧……”   曦元轻轻咂了一下嘴,不满地说:“写这么个东西,感觉就像是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似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咬起笔,龙飞凤舞地在仙纸上写下了“少主侍读”的字样,然后将笔丢到一边。   ……   这个时候,云眠也竖着耳朵望着闻庭落完了笔,她见闻庭完整地写完了最后一横,这才望向自己的仙纸。   老实说,云眠至今还是不太懂“少主夫人”的意思,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去青丘城,她却要和其他人都差两个字。不过见其他人都写得差不多了,云眠还是乖乖地叼起笔,一笔一划地在仙纸上笨拙地写下“少主夫人”,然后将仙纸仔仔细细地卷起来,绑上系带。   小狐狸们一年后的目标安排,就此完全定下。   等所有人都写好志愿,将封好的仙纸摆在蒲团前面,狐官清点了一下人数,便挥挥手将所有仙纸一口气收起,也不知他是怎么放的,三百多份卷好的仙纸转瞬就都消失不见了。狐官淡淡一笑道:“开始授课!”   “嗷呜!”   小狐狸们刚刚填好志愿,都还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但听到狐官先生的话,还是全都打起精神来坐好修炼。   云眠亦赶忙打起精神来,从自己不知不觉沉浸其中的思绪中回过神,飞快地掏出宣纸和笔,和往常一般做笔记。   一天的时光马上就过去了,云眠同平时一样收拾好东西和闻庭一起回家,可是走到半路,云眠却渐渐发现闻庭的异状来。她担心地凑上去问道:“闻庭,你今天心情不好嘛?”   事实上,闻庭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表现得反常了。   从主位狐官先生回来教剑的那一天起,云眠就察觉闻庭时常心不在焉,而且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她做好功课以后在他身上扑来扑去想和他玩,闻庭也只是将她用尾巴搂在怀里、望着她一言不发,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但是当云眠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的时候,闻庭又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没事”。   最近一段时间这种状况愈发严重,甚至于云眠发觉,闻庭早晨练剑的时间又提早了大半个时辰。那个时候天还是漆黑一片的,星星都挂在空中,闻庭本来起床的时辰就很早了,云眠都不晓得他是怎么起得来的。   “你写好志愿以后,说话更少啦。”   云眠说道,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闻庭。   “是之前主位狐官先生和你说了什么与入室弟子考试有关的事吗?”   “……没有。”   听到云眠直觉敏锐的提问,闻庭一顿,同之前一样回答道。   但他看云眠关心的神情,又多加了一句解释道:“我只是想早点回去练剑。”   然而云眠并不甘心于此,她锲而不舍地道:“可是你最近修炼的难度增加了好多呀,早上剑已经练得很好了还是不满意,我醒来的时候你都已经浑身冒汗了,但我问你你还说不累,然后把我叼窝里放着嗷。”   云眠想了想,垂下耳朵说:“你难道是觉得我会背着你复习年关考试,所以让我多睡会儿嗷?”   闻庭:“……”   闻庭看着耳朵尾巴都掉了下来、认真在患得患失地考虑各种可能性的云眠,无奈地顿了顿,只好开口道:“眠儿,你可能还没听我说过……我的修为已经没有进展很长一段时间了。”   “嗷呜?”   闻庭咬了下唇。   他本来是觉得这件事颇为丢脸,且不想让云眠为他担心才尽量没有说的。闻庭性格虽不像曦元那般,可其实自尊心很强,颇有几分骨子里带出来的清傲,因此修为没有进意这种事,他并不太想让云眠晓得,却没想到云眠将细节看得这么清楚。   闻庭完整地解释道:“大约是从年关期间开始,我练好那套剑式之后,无论我怎么练剑修炼,已经隐约要有进展的修为都没有再向前走。不仅如此,我最近头疼的频率也变多了,要说会有记忆闪现……偏也想不起来。我先前去问主位狐官先生,先生说,我可能是到了瓶颈,所以修炼十分困难。”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停,幽黑的眼眸中浮现出几分隐隐忧虑之色。   闻庭道:“……先生还说,历来能进入狐宫当入室弟子的狐狸中,没有入狐宫之前长不出五尾的。我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与生五尾有没有关系,可是如果目前的状态改变不了,只怕要长出五尾会十分吃力。”   云眠听到这里亦是一呆,道:“可是我们这边到现在还没有人长出五条尾巴呀?我、曦元还要文禾他们,都已经定下来要到狐宫去当少主侍读了,我们也都还是三条尾巴呀!”   “嗯。”   闻庭颔首。   “先生说尾巴生长也有年龄限制,若非是天生多尾,五尾生长一般都要到十五岁之后,现在尚未长出来也是正常的。”   云眠惊讶地竖起耳朵道:“可是现在也没什么要长出来的迹象呀,你不说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嗷。”   说着云眠原地着急地跑了两个圈,歪头道:“主位狐官先生以前同我们说,如果选上少主侍读以后表现不够好的话、狐宫未必不会换人,会不会指得就是这个呀?”   闻庭张了张嘴,觉得应当不是,而且即使少主侍读会因为这个被换掉,云眠的身份性质不同,不太可能会受影响。可是还没等闻庭说明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云眠已原地跳了一下,亮起了眼睛。   她很明显正为闻庭愿意和她分享烦恼而开心,欢快而认真地道:“那你不要担心!我和曦元他们都是少主侍读,这个事情和我们也有关系的嗷!你努力修炼的时候,我也会仔细找找看有没有能够帮助三尾狐狸长出五条尾巴的办法的!”   闻庭本来想说“不必”,毕竟云眠未必与这件事有关,但看着眼前显然为说不定能帮上忙而高兴地拼命摇尾巴的小毛团,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嗯……谢谢。”   “嗷呜!”   云眠甜甜地叫了一声,亲热地低头去蹭闻庭下巴。   ……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云眠也很有干劲。但是真到了两人做好功课、浇好仙草,闻庭到空地上去额外练剑的时候,她却又犯了难。   云眠连三尾都是懵懵懂懂长出来的,更不要说五尾。   她将自己这两年来做的所有课记都拿出来翻了一遍,甚至连锦鸿随口跟她卖弄的南禺仙城修炼方法都看了,可是没有想到办法。   云眠将摊开一地的课记重新收好,在地上使劲跳跳,拖着尾巴打了两个滚,然后忽然灵机一动。   云眠翻身跳起!和正在练剑的闻庭打了声就招呼,就飞快地朝青丘东山的另一面跑了过去!   ……五尾的事情,云眠以前没怎么听说过,所以势必需要先知道更多的信息和知识,说不定里面就会有有用的部分。   于是不久之后,云眠挠开了文禾家的大门。 第104章   云眠礼貌地用爪子挠了好几下门,文禾打开门看到外面蹲着的小白毛团时,不由愣了一下,道:“团团?”   “嗷!”   云眠不好意思地摆了摆尾巴,朝他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毕竟同窗了两年,云眠是知道文禾的家住在哪里的。文禾和曦元、青阳三个人都住在青丘东山东面的一个环境不错的村庄中,在镜子湖的另一面,离云眠住的森林狐狸洞不远,他们三人从年幼就认识,亦常常一起到森林里玩。   这个村庄在青丘东山的所有村子小镇中,显然属于比较富裕的,到处都能看到种植着不太易得的仙果灵实。   文禾见云眠来找他,明显吃了一惊,有点慌乱地道:“团团,你怎么来了?那个……你怎么在这里?”   但不等云眠借口,他已自己转了两圈,侧开身道:“算了,总之先进来说。团团,你到屋里来吧。”   云眠乖巧地点点头,一低头钻进文禾家中。   文禾家是一个大院子,文禾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小草庐。等云眠进去,他匆匆将原本摊在木案上的字稿文稿都收了起来。   云眠坐在文禾的桌案对面,待文禾将桌案收拾好后,她忙将闻庭从主位狐官大人那里听来的话作为自己的来意说了。因为闻庭跟着主位狐官大人学剑是不能外传的事,云眠小心地变换了说法,只道是闻庭偶然听来的。   文禾听完,不由惊讶地说:“原来到狐宫修炼的入室弟子,全部都是至少五尾的吗?”   “嗷嗷。”   云眠认真地点点头。   她歪了歪头,问:“文禾,你经常到狐主东仙宫去看书,也没有看到过入室弟子这方面的要求吗?”   “……似乎没有。”   文禾思索片刻,认真地摇摇头。   他道:“我没有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要求。我想应当是狐宫没有硬性规定入室弟子必须要五尾,但事实上按照入室弟子选拔的严格条件,最后能入选的弟子,都是有能力在入读狐宫之前生出五尾的吧。”   “噢。”   云眠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紧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文禾,你有没有看到过有关怎么长出五尾,或者怎么度过瓶颈这方面的书呀?”   云眠这趟过来,终究是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能够帮到修为没有进展的闻庭,故而提到关键的部分,云眠的眼眸一下就期待地亮了许多。   然而文禾愣了一下,歉意地道:“我之前兴头上的时候试着找过,但这一类书好像放在相对隐秘的位置,我没有找到很多,即使是少数找到的几本,大约是因为我修为悟性不够,也还看不懂。正如你知道的,我其实和曦元、青阳相比不是太善修炼,兴趣并不在此,因为得不到太大的进益,后来就渐渐没看了。”   “噢……”   云眠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失落地垂下耳朵。   文禾说:“团团,我可能帮不上忙,对不起。”   “没有没有,没事的嗷!”   云眠以为文禾知识渊博,没有得到答案是有一点点失望,但听他道歉,赶紧摆了摆爪子。   “你又没有欠我答案,不用跟我道歉的呀!”   话虽如此,云眠难得来一趟,帮不上她,文禾仍是觉得愧疚。但他垂眸顿了顿,忽然问道:“说起来,闻庭竟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嗯?”   云眠不解。   “啊,不是……”文禾有点慌乱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闻庭更为见多识广,像是读过很多书的样子,但是你却特意过来问我,想来是闻庭也不清楚怎么回答如何才能长出五尾这个问题。你看,无论是去年在狐主东仙宫的时候,还是平时上课,他想问题的方式、使用仙术的方法,还有知道的心诀都和我们不同,见过的世面和接触到的层次似乎都比我们高很多,就像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人。闻庭平时道论、仙术的成绩也都很好,我本以为他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惑。”   云眠怔住。   不过,她能明白文禾话中的意思。   闻庭的确像是学过非常多的东西,常常能够轻松自如地说出许多云眠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诗词典故。相处那么长时间,云眠自然发现得了他的记忆力好像非常好,看到的东西几乎立刻就能背下来。闻庭和其他人的感觉不一样,这种不同有时亦会令云眠感到不安。   云眠道:“闻庭他好像以前没有考虑过生出五尾这方面的事嗷……”   她顿了顿,垂着耳朵说:“你也不知道的话就算啦!我明天再去问问看别的人,或者找找看别的方法好了!文禾,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嗷,那我今天就……”   “等等!团团,你稍微等一下!”   一见云眠告辞要走,文禾赶紧将她拦了下来。   云眠回头:“嗷呜?”   只见文禾迅速地从对面站起,躲着尾巴往屋里走了两步,低头在他平时带到学堂去的布包里翻了一阵,然后掏出一块玉牌过来,推给云眠说:“这个给你!”   “诶?这是什么?”   云眠奇怪地看着。   文禾面上一红,答:“这是我进出东仙宫用的玉牌。去年主位狐官大人不是说只要我们达到他的要求,就可以给我们一人一个承诺。我当时说想要看东仙宫里的藏书,主位狐官大人过后就给了我这个东西,作为进出东仙宫和在书房借书用的凭证。我虽然没怎么读过这方面的书,但你要是很着急想知道的话,可以自己到东仙宫的书房里去看,说不定能找到。”   文禾就这样将玉牌摆到云眠面前,云眠下意识地伸爪子去捞,但还没等碰到,就慌慌张张地缩了回来,说:“可是我拿了的话,你怎么办呀?你不是也经常去看书吗?”   “没事。”   文禾笑笑,让云眠看自己刚才匆忙收起的东西,还有草庐里随意摆放的书。   “今年是我们在青丘东山修炼的最后一年了,尽管我们不用参加入室弟子考核,但明年要入狐宫也决不能懈怠,不瞒你说,我马上就要闭关潜心修炼了,短时间内也没法再去东仙宫看杂书。为了这个,我甚至已经将之前借来的书都还回去了。而且……”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艰难而羞愧地道:“我以前也和曦元一起欺负过你,虽然已经向你道过歉、送过礼物,但终究还不足以弥补,我最近本来就没有余裕去,如果这能帮上你的话,当然最好不过。”   说着,文禾用尾巴往自己的书上一指,云眠定睛一看,只见文禾刚才果然是在努力分析心诀和道法,书也都是他本来不擅长的仙术道论一流、没有从仙宫借来的了,确实似是在拼命提升修为的样子。   云眠的内心当然是想借这块玉牌的,文禾都这样说了,她便十分不好意思地将玉牌一点一点地挪了回来,脸上红红。   她极为小心地将玉牌藏到身上,羞涩地说:“那、那我先收下了嗷。不过你放心!我就借来看一个月,不管一个月以后我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书,我都会拿回来还你的!”   云眠说得急切,但文禾温柔地笑了笑,说:“没关系,你慢慢来就好。不过既然修成五尾如此重要,你要是找到了有用的内容,不知能否也过来和我说一声?我也想检验一下我的修为是否足以。”   “好!”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云眠感激地拼命点头。   事情这样说好之后,云眠终于正式和文禾道别,然后趁着黄昏的天色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回她和闻庭木屋。   闻庭像是刚刚练好剑,云眠一见到他,就飞快地冲过去蹿他怀里,高兴地掏出文禾借给他的玉牌道:“闻庭,你看!文禾将进出东仙宫借书的玉牌借给我啦!”   闻庭抱着云眠,看到她掏出来的玉牌一怔,道:“他借了你这个?”   云眠兴冲冲地点头说:“明天我就可以到东仙宫的书房里去,找找看有没有和五条尾巴有关的书了!要是找到的话,我会回来跟你说的!”   闻庭对文禾竟将这么重要的玉牌借给云眠的事感到意外,他心中压着事,总觉得自己的瓶颈不是五尾这么简单,但看着怀里明显开心地想要乱跳的小毛团,想了想,还是道:“……好。”   他说:“眠儿,谢谢,有劳你了。不过你也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嗷!”   云眠正兴奋着,哪里听得进去,拼命朝他摇了摇尾巴。   ……   于是第二天起,云眠每天都到东仙宫去找书。   她答应文禾只借一个月,而文禾之前在东仙宫待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书,可见这类的书籍没那么容易寻到,时间乍一看充裕,可实际上很是紧迫。云眠不敢耽搁,除了每天散学之外,连早上去书塾之前都抽出时间过来找书。   闻庭现在卯时不到就醒来了,云眠下定决心后,索性于他同醒同睡,东仙宫的书房倒没什么来去的时间限制,只要拿着玉牌就能通过禁制,这样一来在上学前还能找一个时辰书。   云眠每天早晨睡眼惺忪地跑到东仙宫书房,在书架间上蹿下跳地找书,可是她问了狐官、翻了书册记录,还是没能有特别显著的进展,一连十几天过去,云眠难免焦虑起来。   这一天依旧是黎明,云眠努力在书架间找书。她叼着从家里带来的灯,找几个格子,就将灯放下来照照,没有合适的书,就叼起来往前跑几步,换几个格子,再放下照照,如此反复。然而正当云眠专注地找书时,忽然听到书房深处传来响亮的“咚”的一声,她浑身白毛一竖,慌张地看了过去!   重物触底的声响,在静谧的夜色空间中显得分外清晰明亮。   凌晨的书房,通常来说都是没有人的,云眠半个多月过来的感觉都是如此,就连负责管理书籍的值班狐官都在睡觉,因此骤然听到这般响动,难免吓了一跳。   她将小灯叼起,好奇地往书房深处跑去。   书房里的书不少都有了年代,处处都弥散着墨水与竹纸交杂的气息,云眠穿过一摞一摞的竹简、旧书、手抄本还有偶尔掺杂在其中的新书,只见书房深处隐隐亮着昏黄的橙光——   竟然真的还有别人!   云眠将小灯放下,借着光惊讶地跑了过去,只见里面有一个半开放的小内室,里头只容得下一张桌案和两排放书的架子,但看清正坐在那里的人,云眠“嗷呜”跳了一下,吃惊地唤道:“先生!主位狐官先生!”   冬清昨夜在这里办公,因太过疲惫,不慎睡了过去,直到梦中碰掉了桌上的茶壶才醒。   他刚刚睁开眼,皱着眉,脑袋还有点昏沉的疼痛,一抬头看到这个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云眠,倒是亦诧异了一瞬,蹙眉回应:“……少主夫人?” 第105章   冬清垂首看着天还没亮就在东仙宫跳来跳去的小白团子,费解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过来找书。”   云眠老实地回答。   但她一顿,转瞬意识到主位狐官大人可能是在责问她怎么能进到这种地方来。云眠赶紧从身上掏出玉牌,解释说:“文禾将这个借给我了,我是用这个进来的。”   “……嗯。”   冬清看了一眼,他倒的确还记得有这么回事。   只是他旋即又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皱眉问:“你要找什么书?何必这么早过来。”   云眠也知道自己来得好像有些早了,听冬清问起,便红了脸,回答道:“嗷呜,我是想来找和长出五尾的知识有关的书籍……”   “五尾?”   “嗯……”   云眠点点头。   忽然,她竖起耳朵,期待地问:“对了,先生,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长出五条尾巴呀?”   冬清一噎。   他前些日子才同闻庭见过,听到云眠这番话,自然立刻清楚了她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禁微微一顿,倒颇为出神地看了云眠一眼。   云眠和少主住的地方离东仙宫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这般时间、这般地点,她一只小白狐狸凌晨叼着盏灯跑过来找书,倒真是有心得很。   然而有心也未必有用,少主如今的修为停滞,并不仅仅是因为要生五尾那么简单。   冬清道:“你想问之事,问了也未必可行。修尾本是顺应天道,能生长之人,静心修炼,修为到了自然能生长出来,但事分情况,有些人命理本与常人不同,便不能按一般常理论调。”   冬清没有直接点名闻庭,云眠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先生,您当年是怎么长出的五尾呀?”   冬清答:“我生来就是五尾。”   “噢……”   云眠只好失望地垂下耳朵。   冬清的答案,听上去就是不愿意说,但想想也是,主位狐官先生每个月都会教导闻庭使剑,若是他愿意直接告诉闻庭的话,闻庭也不必那般焦躁了。   不过云眠也没有气馁,主位狐官先生比他们境界都要高得多,他这般做肯定有他的想法和打算。   云眠沮丧了一小会儿,马上又重新开心起来,她歪脑袋问道:“先生呢?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我……”   冬清刚刚苏醒,头还带着点在桌上昏睡一夜的宿沉,反应亦比寻常慢了许多。   冬清如今已是九尾,九尾需要的仙力消耗甚大,他以七尾的境界强撑,即便修为仙气远强于常人,还是难免吃力,比一般的情况更为容易疲劳。再加上这段时间他的确是太忙了——今年的入室弟子考核和明年的撞在一起处理,本来在青丘城的公务亦不会少,少主如今可能到了即将回归仙城的关键时期,他每月还是过来三次,平时也多加观望——种种事态凑在一起,哪怕是他也终究感到疲惫。   昨夜他同先前一般在这个东仙宫的书房里处理公务,谁知还没等处理完,竟已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这说起来也是件严重的事,但冬清吃痛地抚了抚额角,口中却简单地说道:“……只是来处理些公事。”   云眠看了看冬清的脸色,担心地问:“先生,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冬清说:“不是。”   话音刚落,还不等云眠开口,幽暗寂静的空间中,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忽然响起清晰的“咕噜”一声,这一声在沉默中显得分外响亮,令人难以忽视。   一人一狐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冬清面泛薄红,以手掩饰道:“咳。”   这个时候,云眠撇下耳朵,她的小肚子也很小声的“咕噜噜”叫了一下。   她有点可怜地叫道:“嗷呜……”   冬清:“……”   云眠说:“我起得太早,肚子饿了……”   冬清下意识地想将手放入袖中,看看能不能摸点东西给云眠吃,却摸了个空。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云眠一见自己开心地跳了起来,道:“我出去找点东西吃嗷!先生,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   云眠的语气太过自然欢快,冬清尚未回过神,身体已自己摇了摇头。   “嗷呜!那我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就带回来!”   说着,云眠欢快地对他叫了一声,就飞快地蹿了出去。   冬清的确是肚子饿了,他其实是昨日午时就来了这里,之后就再没进过食。   若是平常,以他七尾的修为一两个月辟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身后这多出来的两条境界不够的尾巴却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和仙气,冬清现在疲惫,反应亦迟钝了几分。   然而这个时间连膳堂都未必做好了早膳,说要找吃的,云眠要去哪里找?冬清一慌,张口要拦,但是云眠兴冲冲地拖着尾巴一窜就是老远,居然已经看不见了。   冬清轻轻拧着眉心,焦虑地在原处等着,谁知过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云眠居然真的叼着许多东西回来了。   她身上带着手帕,用手帕装了一些果子,然后将手帕扎好乐颠颠地跑回来。云眠到了主位狐官面前就将小手帕包裹放下,手帕结一散开,里面的东西竟然不少,黄黄红红的大一片,还有几簇绿草。   云眠喜滋滋地介绍道:“我去外面摘果子了嗷!这边仙宫外面正好有长了果树的地方呢!这几种是甜的,这几种酸的……”   冬清呆了一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云眠在青丘东山的常识论比满分还要高,她那二十分的加分还是由他亲笔签字批下来的。她熟悉这座山上的每一棵果树、每一株灵草,而且找东西的速度比吃自己家里种的东西长大的小狐狸都要快。   云眠很快将手帕里的果子分出来一部分,羞涩地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道:“先生,你吃这些吧,可能没有别的东西好吃嗷,不过可以先垫垫肚子,等膳堂开了就可以过去吃啦。还有……”   云眠好像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将手帕里的那几簇青草也往他的方向推推,说:“先生,这个也给你嗷。”   冬清一愣:“……这是?”   云眠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地说:“这是可以静气凝神的草药,有点苦,但是嚼一嚼就会很舒服嗷。睡觉的时候吃一点也会比较容易睡着……”   云眠说得有几分忐忑,大约是知道冬清身为主位狐官,还是出生在青丘城中的仙狐,平时上等的灵丹妙药不知道接触过多少,未必会接受这种随便找来的小草药。   冬清淡漠的眸子一转,瞥到草药和果子上的小水珠,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她竟然还将吃的都拿去洗干净了。   冬清躬身弯腰,将她特意留给自己的果实都拿了起来,说:“多谢。”   “嗷!不客气!”   云眠立即就开朗了起来,漂亮的眸子里亮闪闪的,在地上跳跳。   冬清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尾巴一卷窝在地上,用手帕垫着,小口小口的咔嚓咔嚓吃果子,明明是在野外一个人长大的小白狐,云眠的吃相却很小心斯文,看上去很乖巧。   冬清捏着自己手中的果子,轻轻放入口中尝了一口,果真如云眠说得那般是甜的。   他清眼看她,说:“……你好像颇为信任其他人。”   “嗷呜?”   云眠抬起头望他。   冬清端正地跪坐在桌案后,一身清雅,他道:“我听说你生来没有父母,一个人长在山林中,独来独往。我也见过经历与你相似的人,但性格倒不像是你这般。”   “嗷?”   云眠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   “那会像怎么样呀?”   “……比较少言吧。”   云眠想了想,道:“那他可能比较习惯自己一个人待着吧?要是舒服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她想到自己遇到闻庭之前,眨巴眨巴眼睛,明明也没有觉得多伤心的,却忽然有点想掉眼泪。她不自觉地蜷起尾巴抱住,但想想现在已经好了,又重新开心起来道:“我想同其他人一起玩呀!如果我表现得很冷漠的话,其他人就算想和我说话也会不敢了嗷。”   冬清问:“我听闻曦元他们幼时欺负过你,你不担心其他人都同他们一样吗?”   “不会的,大多数人都很友善的嗷,如果真的遇到的话,我会好好躲起来。”   云眠竖着耳朵回答道,她想了想,重新摇了摇舒展开的尾巴说:“每个人心里想的事情都不一样的,如果有话一直憋着不说的话,别人想了解也没有办法知道呀。”   冬清闻言微微一愣,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动。   这个时候,云眠将几个果子都吃好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果核抱起来,然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玉牌。   冬清一顿,回过神:“你要走了?”   “嗷呜。”   云眠点了点头。   她说:“这里是书房嗷,我吃过东西了,再翻书不太好,我散学以后再过来。”   冬清一怔,出声道:“——等等。”   “嗯?”   冬清看了眼自己收下的果子和草药,感受到他好像忽然有所触动的九尾,心情有几分复杂,觉得自己就这样收下云眠的东西,似乎不太好。   他叹了口气,说:“……我虽没有自己生过五尾,但升尾之事,许多地方大多是相通的。如何才能长出尾巴一事,每个人情况不同,本无人能教,但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一点有助于修炼的心法。对你真正想知道的人可能没有帮助,但对你自身的修炼,应当是会有益处的。” 第106章   话完,冬清薄唇开启,吐出了一小段心法。   云眠呆住,她没想到冬清会在这个时候教她东西,没有准备,急得满地乱跳。   好在她是过来找资料的,随身都带着纸笔,赶紧翻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叼起笔记下,笔记写得乱乱的。   冬清面无表情地说了一遍,就闭口不再言,他问:“这里离书塾还有很长一段路,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啦。”   云眠将记好的笔记收起来,一抬头看到外面的天色,吓了一跳道:“嗷呜!已经这个时间啦!”   之前还未觉得,她和冬清说话的功夫,窗外居然已经天亮了,云眠赶紧和主位狐官大人道别,匆匆叼起所有东西飞快地跑掉。   冬清坐在原处,神情不变地目送着云眠慌张地跑掉、中间还差点跌了一跤。等云眠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才整整衣袍,起身往狐宫腾云飞去。   在狐宫门口,冬清遇到了人。   感受到冬清的仙气,早早等在此处的是他的随侍,那狐官见到冬清回来,忙向他行礼道:“见过大人!”   冬清对他略一颔首,简明扼要地道:“我今日有所感悟,要临时闭关一趟,但尚有些公务未处理完,只怕要劳你帮我移交给其他主位仙官。”   “是。”   随侍狐官恭敬行礼。   但他旋即又疑惑地问道:“先生好久没有感悟了,今天还这么早,这感悟是从哪里得来的?”   冬清一顿,简答:“小少主夫人。”   随侍狐官:“啊?!”   然而冬清本就寡言,不欲多说,只道:“有劳你。”   话完,翩然而去。   随侍狐官呆呆地看着冬清的背影,惊异之余,亦有许多敬重。   青丘乃是仙境,生老病死本是极少,像他们大人这般幼时便丧双亲,宛如孤儿一般成长的小狐,不要说在青丘城,放眼整个青丘,都极为少见。   据说大人自少时便独来独往,与人接触时不言不笑,天资出人。冬清到七尾时的年纪,放眼青丘所有仙狐,也算是相当年轻的,却很不好相处,谁都不清楚先生心里在想些什么。   随侍狐官崇敬地多望了一眼,这才按照主位狐官大人的嘱咐郑重离去。   ……另一边,冬清交代完让随侍狐官去帮忙的事,腾云快飞到他的闭关之处时,冬清立在云上的身体不由猛地摇晃了一下,他拧起眉头。   冬清回过头,冷淡的眸子略有几分惊异地看向自己身后的九尾。   在听了云眠的话之后,他本来只是感觉到了一丝九尾的契机,匆忙赶回来参悟寻求进展,可是就在即将进关的刹那,他竟然……真的感觉自己要突破境界,拥有真正的九尾了!   冬清吃惊地感受着自己身上跃跃欲动的仙气,眼眸有一丝诧异流转而过。他与云眠的经历的确有些相似,他从她身上多少能感受到一些与其他人不同的共鸣,可云眠现在都还是一只三条尾巴的小狐狸呢,她对他说的这些话,竟能令自己的仙气这般受触动吗?!   冬清愕然片刻,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他一摆长袖,大步跨入闭关之处,合上府门。   ……   这个时候,云眠亦已经跟着闻庭,急匆匆地赶到了书塾。   云眠今天在东仙宫书塾停滞的时间太长,回到木屋时发现闻庭还在院子里等她,内心相当愧疚,道歉道:“嗷呜,对不起,闻庭,我没注意到时间,连累你都快迟到了。”   “……没事。”   闻庭一怔,他倒是不介意等这么一会儿的,事实上相比较于他能学到的东西并不多的学堂,闻庭还是觉得云眠更为重要。云眠今日隔了那么久都没回来,他感到十分担心。   因为时间的确匆忙,两只小白狐一前一后跑到书塾时,正好踩着狐官开始授课的点。   狐官稀奇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就张嘴开始讲课。   两只小狐路上光顾着跑,都没来得及交谈,直到在蒲团上坐下来,闻庭才看了眼狐官,趁他没注意的功夫,小声问云眠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在东仙宫出什么事了吗?”   “诶?没有没有。”   云眠摇头道。   “我只是见到主位狐官大人了。”   “……主位狐官大人?”   闻庭听到这里一顿,看着云眠看上去心情很好的脸,还有问题想问,但偏偏这会儿还在授课,只得将话暂且按下。   授课持续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快到午时时,狐官忽然合上道经,笑着道:“今日授课就到这里,到午时为止,大家自行修炼。不过,请准备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们上来一下。”   “嗷呜?”   狐官的话令道场中的小狐狸们都有些疑惑。   云眠一直在很认真地听道,听到中间便已觉得狐官今天讲得好像太快了,这会儿亦困惑地抬起头。   狐官微笑着解释道:“今年已经是大家在学堂的最后一年,我看过了你们所有人的志愿,大家志向不同,用不同的方式教导更为合适。下午我会领你们到外面去加深一下常识论和实际生活的修炼,准备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们可以留在这里修炼或者回家,当然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起去。”   狐官想了想,又补充说:“我现在是想给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们讲一些更有针对性的仙术道法,请大家聚集到前面。若是有其他小狐狸也想一起来听,也可以过来。”   狐官话音刚落,他的意思大家都已明了,云眠一顿,看了闻庭一眼,叼起蒲团往狐官的方向拖了几步。   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大多平时也坐在前面,不久就围了过来。坐在最后的曦元三狐面面相觑,之后,也拖着蒲团到前面来了,他们虽不用参加考核,但明显属于这一阵营。   很快所有人都围聚在狐官身边。除了准备考试的狐狸弟子外,倒也真来了几只好奇过来旁听的小狐狸。   因为是比较深入的授课,大家坐过来之后,都自觉地化成了人身。   狐官拿起名册核对了一番,确认都到齐了后,便友善地说道:“你们基本上都是明年会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入室弟子选拔非常苛刻,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教你们更难的心诀术法,帮助你们尽量提升修为。因为难度会比原本增加很多,即使一时没有进展,大家也不用太过气馁。现在,我想先看一下大家的修为,不用太麻烦,只需要随意想一个心诀入定打坐,让我看看仙气就可以了——”   话完,狐官的目光在名单上扫了一下,想了想,说:“云眠,要不你先试试吧?”   “诶?”   云眠怔了一下,没想到一下就会点到她。   “随便什么心诀都可以吗?”   狐官和蔼地笑道:“是,你挑你喜欢的就行了。”   他选择云眠先来演示,本就是因云眠是修炼比较认真,且不用参加考核,相比较于其他有点紧张的小狐狸,云眠的压力应该算是比较小的。   云眠点了点头,但在选择心诀时,她却犹豫了一下。   她本来是想就用自己平时打坐最常用的心诀,可是这个时候,云眠忽然想起清晨在东仙宫里主位狐官大人随口教她的、有助于修炼的心诀。   早晨因为时间紧迫,云眠还没来得及试试就匆忙从仙宫里跑回来了,不过心诀的内容,她脑子里却还记得。   云眠歪了下脑袋。   老实说,她对主位狐官先生教她的心诀也有些好奇,想了想,她在蒲团上端正地摆好坐姿,闭上眼眸默念,很快就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主位狐官先生教的心诀果然不同于寻常。   尽管还是第一次念,但云眠马上就察觉到自己入定的速度比平时还要快,而且心情极为平静,像是进入了某种玄妙特殊的状态。   她在这种状态中懵懂地摸索,说来奇怪,云眠觉得她现在的感觉很陌生,但不至于心慌,明明处在寂静的黑暗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好像即将触碰到什么似的。   忽然,她感到身体猛然发热!有点难受,却并不是烫,仙气像是受到什么鼓舞一般激动地沸腾起来——   云眠吃力地皱起眉头。   云眠使劲与她身体中好像要喷薄而出的仙气保持平衡,这种奇怪的入定之感她还是第一次有,云眠也不知道自己入定了多久,身上的仙气才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等她再睁开眼睛时,云眠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诶?”   然而当她打开睫毛,却迎上狐官望着她惊讶的表情。   云眠呆了一刹,可她环顾四周,才发觉道场中安静得不同寻常,可谓鸦雀无声,不止是等着和她一起听狐官授课的小狐狸,就连身后本该在自习的其他狐狸都痴痴地看着她,脸上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云眠这时亦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   她身上有汗水,但整个人却觉得轻松,如同刚刚卸下了千斤重物,仙气前所未有的充沛,连呼吸仿佛都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清灵之气。   唯一变重的是背后——   云眠回过头,果然看到自己身后,已整整齐齐地摆上了五条尾巴。 第107章   狐官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惊喜地道:“云眠,你长出五条尾巴了!”   其他小狐狸们听到狐官先生的声音,这才从懵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道场中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团团长出五条尾巴了!”   “快看,团团刚才一下子就生出了五条尾巴呢!”   “团团是不是已经和先生的尾巴数量一样多啦?”   青丘的小狐狸们素来都崇拜尾巴多的狐狸,云眠生出五尾的刹那,大家都露出羡慕惊叹之色,尤其是云眠这两条尾巴长出的没有多少征兆,道场内就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头跌入平静的湖泊,顿时激起千层浪来。   云眠是整个道场里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生出五尾来的小狐狸,一时间,所有小狐看她的眼神都满是尊敬艳羡。   然而云眠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端庄地坐在蒲团上,茫然地左右看看。   曦元三狐坐在近处,与此同时,他们三个亦怔怔地望着云眠,尤其是曦元,他英俊的黑眸比寻常睁大了不少,看着云眠半天没有转过头来,拳头不自觉地收紧。   文禾愣了许久才稍微找回意识,他注意到身边好友的状态,担心地唤道:“曦元,团团她第一个长出五条尾巴了!”   “……嗯。”   曦元沉声许久,才艰难地闷应了一声,眼眸依旧直直地看着云眠。   同其他人一般,云眠刚在狐官的引导下闭上眼睛,他就故作不经意地注视着她,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云眠的变化。   云眠一开始只是寻常打坐,可是等她入定不久,身上的仙气却一下子变了!   只见云眠身上浮起了耀眼的白光,她神情露出挣扎之色,像是自己无法从入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在那个时候,他和闻庭都下意识地起身要去帮云眠,可被狐官一手一个仓促按住,等了不知道多久,云眠身上的仙气未平,他们却先看到她身后漂亮的尾巴迸射出更明亮的金光,莫名就从三条忽然变出了五条来!   曦元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生出五尾,更何况谁都没有想到云眠会在这个时候升尾,震撼之感可想而知!   文禾感叹道:“这么一来,团团就已经到可以进入狐宫的水平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曦元。   作为曦元的两个好友之一,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曦元这段时间修炼有多刻苦了。从团团那里听来进入狐宫的入室弟子都是五尾以上的之后,文禾理所当然地告诉了曦元和青阳,青阳这般糊里糊涂的乐天性子都在知道后有了危机感,更何况是要强的曦元?!   曦元这段时间起早贪黑,勤勉较原来任何时候都更甚,他如今还隐隐和闻庭较着劲,却没料到第一个长出尾巴的会是团团。   然而出乎文禾意料的是,曦元的样子看起来竟比被闻庭抢了先还要难受。他的三条红尾拖在身后不停地摆动,眼神亦愈发锐利,过了一会儿,只听曦元不甘心地说:“我们也不能输!今天开始,我们也比原来花更多时间修炼!直到修出五尾来为止!我一定会尽快修出五条尾巴!”   文禾一愣,道:“曦元,你看清楚,今天生出尾巴来的不是闻庭,而是团团啊……”   “所以才更不行!”   曦元脱口而出,他别扭地咬牙道:“我身为男子,若是比不过云眠,日后怎么——”   “什么?”   “……”   曦元说了一半,方才意识到讲错了话,偏生脸上还没有红毛挡着,猛地扭过头,好遮掩面上差点烫起来的颜色。   停顿片刻,曦元又定了定神,坚定地道:“总之,我们好好修炼便是!绝对要在其他人之前修出五尾!”   “好。”   文禾匆忙应了声。   ……这个时候,云眠还呆呆地站在道场中间,回头看着自己的五条白尾巴,摇了摇,然后又摇了摇。   狐官在旁边感慨地笑着道:“云眠,你做得非常好!我当初这五尾,要到一百多岁才生出来呢!”   云眠到底是两年前就被看中定下要去狐宫的苗子,这个年纪就长出五尾也在情理之中,但狐官还是惊叹了一会儿,又对别的小狐狸道:“大家都看到云眠刚才的样子了吗?从今年开始,你们只要好好修炼,修为到一定境界,就能像云眠刚才这般生出五尾!若是今年就能生出五尾,差不多便是明年能被选为入室弟子的资质了!”   道场内喧喧嚷嚷的。   狐官话虽这么说,但道场内的小狐狸却都清楚他们中并不是人人都能长出五尾的,此时他们皆仰慕而向往地看着云眠,不止想起了云眠是未来的少主夫人,还有些小狐狸想好奇地上来摸摸云眠的尾巴。   云眠被看得害羞地红了脸。   狐官赞叹地夸了云眠好一阵,但尽管出了云眠这般大事,却不能不看别的小狐狸的修为资质,他让云眠在一旁适应五尾自行修炼,又重新点别的小狐狸入定看仙气。   云眠尚不习惯尾巴,蝉翼般的睫毛颤颤,下意识地去看闻庭。   闻庭自是亦始终凝视着云眠,忽然迎上她的眸子,他微微一怔,继而尽量朝她安抚地弯了下唇角。   云眠见闻庭对她笑,立刻开心起来,对他挥挥自己的五条尾巴。   然而闻庭待云眠放松起来之后,他自己低下头,却敛了笑意,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   接下来检查修为的过程中没有再发生任何事。   闻庭这段时间修为停滞,他自己对此焦灼万分,但即使如此,他的修为仍旧是剩下的小狐狸中最好的,其他人没有看出问题,狐官亦对闻庭的仙气大为赞扬。   另外,尽管有不少小狐狸打坐完都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可是却没有人再同云眠一般长出五尾。大家的注意力也都依旧留在云眠身上。   云眠不久和闻庭一起回到了木屋里,她在道场中不好意思当众玩尾巴,回到家里立刻变成小白狐好奇地玩了起来。云眠拖了个垫子躺下,一会儿蜷起来拨弄自己的尾巴,一会儿用尾巴把自己裹起来,然后欢快地追着尾巴跑几圈,又跑过去绕着闻庭蹦跶。   闻庭用自己的尾巴,将五条尾巴的云眠搂到怀里来,发现大小还是正好,因为尾巴多了两条,把她圈在怀里的感觉更毛茸茸了,而且这个小毛团好像也变得更为暖和,热烘烘的。   “嗷呜。”   云眠舒服地凑上前去蹭了蹭他。   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跳了出来,期待地道:“对了!闻庭,我知道怎么样长出五尾啦!”   闻庭一愣,问:“什么?”   闻庭因为修为停滞的事一直相当焦虑,虽然他隐约直觉云眠说的方法未必能在他身上起效,但还是问道。   云眠说:“是早上我碰到主位狐官大人的时候,主位狐官大人教我的!”   云眠兴奋地将冬清告诉她的心诀转述给了闻庭,催促道:“闻庭,你也试试看!你修为比我好,按理来说应该也能到五尾的!”   云眠的神情明摆着抱着相当大的期望,闻庭略有迟疑,但在云眠的催促下还是变作了人身,将云眠抱到一旁放好,然后自己闭着眼打坐。   云眠一直紧张地绕着他打转,等闻庭一睁眼就上去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嗷?”   入定倒是的确很快,比以前的心诀好,但闻庭还是道:“……好像没什么动静。”   云眠一下子就沮丧地耷拉下尾巴和耳朵。   闻庭安抚地说:“你不要担心,同一个方法不适用于所有人,也是常有的事。”   他语气平静,但说完后顿了顿,却拿起了剑,淡淡地说:“……我出去练一会儿剑。”   话完,闻庭大步走出了木屋,等他在庭院中拔剑修炼,眼神却顿时锐利了许多,有掩饰不住的焦躁。   看着云眠长出了五尾,闻庭不得不承认他本来就不如先前稳定的情绪变得更着急了。   他肯定是为云眠高兴的,可又无法否认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恐慌。   这是分明是小孩子的想法,但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一点一点地教云眠。   是他一笔一划地教云眠写字,是他手把手地领着云眠学会使用弓箭、领会仙法,亦是他在云眠开心地叼着温习过一遍的课记跑过来的时候,将她不明白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讲解给她听。   闻庭觉得有点害怕。他和云眠一起长大,可他现在却害怕他的修为就这样永远没有进展,害怕云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他。   ……要知道云眠身后还有一个据说天生就是九尾的少主。   闻庭一想心就烦了起来,手上的剑也变得愈发快了起来,仙气暴躁,身影简直要与清风相融。   云眠从木屋的门里出来,因为还是没能帮上闻庭而心情失落。她窝在木屋廊上看了会儿闻庭练剑,见闻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垂头丧气地又回到屋里,想了想,云眠写完功课,又从木屋的箱子里叼出一个有一阵子没动过的简陋小包,打开来,里面有一些散碎的小树枝和小花。   云眠试着将小花用仙术点缀在小树枝上。   闻庭恰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眠儿——”   “嗷呜?”   云眠一慌,赶紧将摊开的小包往后踢巴踢巴。   闻庭定了定神,在她面前坐下,问道:“眠儿,主位狐官大人今日除了心诀,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云眠有点慌神,但还是认真地思索片刻,回忆道:“他好像说……这个心诀对我想知道的人没有帮助,但对我自己的修炼会有用……之类的嗷?”   主位狐官早晨对云眠说的话,因为隐晦,老实说云眠并未全部明白,但她回想起来后,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闻庭。   闻庭将她说的话放在口中反复咀嚼,继而一顿,若有所感,说:“眠儿,我想这是主位狐官先生认为我自己的事只能由我自己解决的意思。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接下来你不必再帮我了,这段时间枉费你费了许多光阴。”   “嗷呜。”   云眠点点头,但看上去还是颇为低落。   闻庭怕云眠误会自己是认为她没用才不让她帮,正要解释,可还未说话,却不禁微愣,问:“你身后在藏什么?”   “没、没什么!”   云眠本来还在低落没帮上闻庭的事,可是一见闻庭侧头往她身后望去,云眠情急之下慌乱往后一跳,趴在摊开的布上,用身体压住,不给闻庭看里面的东西。   不给云眠身体小,压得又急,一下子没有压稳,还是露出来了一些。她赶紧用爪子拨拨藏回身下。   但饶是如此,闻庭还是已经看见了,他诧异道:“你捡了一些小树枝?”   云眠面上一红,摇头道:“不是的。”   她犹豫了一下,这才将身体挪开,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前段时间我和小月她们一起玩的时候,小月她们说青丘下半年的时候可能会给女孩子办及笄礼,好像她们都有家里准备好的簪子嗷。我之前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所以那天回来的路上,就捡了一点东西……”   小月她们开心地说及笄礼和家人做的簪子时,云眠听得有点迷茫。   既然大家都要办及笄礼,那她到时候应该也要上簪的。云眠在集市里也见过簪子,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但她想了想,觉得可以自己摸索着做个大致的样子,回来的路上就认真地捡了点小树枝和小花,打算自己做个发簪。   因为做出来的样子有点太简陋,云眠一直没好意思告诉闻庭,偷偷将东西藏起来。后来得知闻庭的修炼后,云眠光顾着给闻庭找书,做簪子的事情就不知不觉搁置了。   闻庭看向云眠捡来的东西,那些小花看起来果然都有一段时间了,都已经干掉了,云眠努力想把它们串在簪子上,可是花都已变得干巴巴的,看起来自是不怎么漂亮。   闻庭不自觉地稍稍停顿,问道:“……及笄礼?” 第108章   云眠羞涩地点头道:“嗷,小月她们说……今年可能会定在年关考核之后和年关假期之间,差不多年末的时候吧。”   尽管云眠说得很简单,但闻庭还是敏锐地听清了“女孩子要办及笄礼”和“家里准备的簪子”之类的关键词,他心中微微一动。   闻庭说:“眠儿,若是我给你……”   “嗷呜?”   “不,还是算了。”   闻庭想了想,还是中途卖了个关子,将说了一半的咽了回去。   “没什么,你别在意。”   “……呜?”   云眠本来就没有听清闻庭想说什么,但见他欲言又止,还是困惑地歪了歪头。   闻庭想给云眠准备簪子,但他仔细考虑后,又觉得他现在连及笄的簪子要什么样子、有什么要求都不清楚,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跟云眠说要准备做,万一之后出了什么变故,岂不是让眠儿空欢喜一场,还是等弄得明白些再说为好。   再说……也不知道他做的,云眠会不会喜欢。待他做好后给云眠看看,再当惊喜赠给她,应该会更好些。   于是闻庭将险些说出口的话暂时按下,想了想,转而问道:“眠儿,你可有什么喜欢的簪子样式?”   “呜?”   云眠歪了下头,但接着就将自己布包里放着的干掉的小花捡起来一朵,给闻庭看,道:“这种?”   闻庭失笑,淡淡道:“好。”   ……   另外一头,曦元三狐晚一些才从道场里出来。   他们三个照例一起走,山道上还有许多正准备回家的小狐狸,小狐狸们蹦蹦跳跳,相当热闹。   忽然,从曦元他们身边嬉笑着追跑过一群活泼的小女狐,正好是平日里和云眠玩得好的小月她们。她们互相追着尾巴,蹦蹦跳跳,看起来很是欢腾。   曦元他们素来是三个人一起玩的,即便是同一个道场的人从身边跑过,也只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没准备打招呼。然而小月她们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却正好听到其中一只小女狐羡慕地道:“今天团团长出五条尾巴啦!她还会是以后的少主夫人呢……等到年关办及笄礼的时候,团团带着五条尾巴上簪,肯定会很漂亮吧?”   “肯定的嗷!”   另外一只小狐狸亦很果断地肯定赞许。   但她点完头,正跑跳着的步子又突然一顿,忽然担心地问道:“不过,说起来,我们上次,是不是不应该在她面前提及笄礼簪子的事情呀?”   “嗷呜。”   听到一只小女狐提起这个话题,别的小狐狸们也都停了下来,有点为难地面面相觑。   小月身边的小赤狐小心翼翼地接口说:“我们的簪子都是家人准备的,可是团团她……是不是好像没有家人呀?”   小狐狸们纷纷显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好像是的……”   “那天我娘正好给我做好簪子,我聊得太开心了,都没注意到团团说不上话……”   “我也是。”   “仔细想想,团团那天都没怎么讲话呢,一直都在听我们说,还问小月及笄礼是什么。”   “对了……可是如果之前都没有人告诉给她及笄礼之类的事的话,你们说,团团到时候及笄的簪子要怎么办呀?”   曦元听到他们提起云眠,耳朵已不动声色地竖了起来,听到一半,步伐已猛地滞住。   文禾走在曦元身侧,注意到曦元变了速度,诧异地回头唤道:“曦元?”   青阳亦奇怪地扭过头来。   然而曦元没有理他们,仍旧皱着眉听那些小女狐们议论的话,突然,他的爪子转变方向,向她们踏了过去,出声插话问道:“——喂,你们在说什么?”   “曦元?!”   看到曦元向她们走来,小月她们都显得相当惊讶。   然而曦元没有理会她们的惊讶,只是不自在地动了动尾巴,生硬地接着问道:“我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事情和云眠有关?!”   曦元平时一直坐在道场最后一排,性格又表现得比较傲慢乖张,虽然和云眠的少主夫人身份不一样,但也是少主侍读,属于大家觉得好奇,可是不敢轻易搭话的类型。   几只小狐狸互相看看,最后还是小月上前说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嗷。我们前一阵子,在狐官先生让我们填志愿之前,有一次叫过团团一起出来玩。那个时候我们也是刚刚在意起来今年会办及笄礼,家里都恰好准备好簪子,所以不知不觉就聊起了及笄礼和发簪的事。团团当时没说什么,可是我们后来想想,好像对她不太好嗷。”   小月说完,别的小狐狸也跟着垂下耳朵,重新议论起来。   曦元眉头蹙得愈深,问:“——你们办及笄礼,还需要准备簪子的吗?”   “这是当然的呀!”   小月本来担忧云眠,听到曦元问起这个,反而一下翘起了尾巴。   “女孩子们今年的及笄礼,就是除了入室弟子考核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啦!我们那一天要一起上簪,大家的簪子都是早早准备好的,准备得早的,可能两三年前就开始考虑了!”   小月说着说着,又泄气地说:“我们这段时间聊起这个话题比较兴奋,平时说起来就会讲很久。大家的簪子都是家人做的或者长辈留下来的,我们那天忘了团团没有爹娘,一不留神就在她面前说了好长时间……”   曦元又问:“这个簪子云眠没有吗?难不成没有的话,就不能参加及笄礼?”   “那倒也不至于。”   小月摇摇头。   “但是及笄礼一生只有一次,云眠没有家人,应该没有人给她准备发簪了嗷。”   这时,旁边的小狐狸小声地说:“团团当时肯定很伤心,我们要不要去跟她道歉呀?”   “找机会去和团团道歉吧?”   “要不明天?”   小女狐们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曦元却是一顿,向解答的小月她们道:“谢谢。”   道完谢,曦元又随口问了及笄用的发簪有什么样式和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待得到答案,就转身回到文禾和青阳身边。   “曦元……你难不成是要给团团准备簪子?”   一等曦元回到他们身边,文禾便望着他,发怔地问道。   曦元被问得顿了一下,硬着头皮抬起下巴道:“难道不行吗?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再说,她的确当初救过我,还有些学射箭吃饺子之类别的乱七八糟的事。买个簪子做个簪子都不是难事,就算我真的送她一个,也就当还之前的人情。”   文禾还没说话,青阳已经在旁边赞同地点头道:“嗷嗷!没错,团团救过我们,而且之前的饺子挺好吃的,应当礼尚往来,最好还要多跟她道谢才是。”   说着,青阳用尾巴挠了挠头。   “嘿嘿,不过曦元你的确有点反常啊,没想到你会主动说要谢团团。”   曦元身体一僵,硬道:“……顺便而已。”   话完,曦元立刻从两只灰狐身边飞快地跑过,好让他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想到云眠今天当众长出来的五尾,曦元心里一沉,又感到些许压力,等跑出老远,他才回头扬了扬脑袋,微微骄傲地要强道:“快走吧!云眠都已经五条尾巴了,我们也要加紧修炼才行!”   青阳马上就“嗷”了一声追上去了,文禾呆了一下,这才应道:“好。”   说完,他也马上拖着尾巴跟上前去。   ……   正如主位狐官大人当初对闻庭所说,修为到了的小狐狸会在十五岁以后陆续生出五尾。   他们所在的道场中,第二个长出五条尾巴的,是曦元。   那一天是一个晴日,阳光明丽的上午,清澈的光线载着清风从半开的窗户外洒进道场之内。   所有小狐狸都维持着人身在道场中打坐的时候,曦元的身上忽然显出和其他人不同的光芒来,伴随着被他身上变化的仙气和淡光影响到睁开眼的小狐狸的呼声,别的狐狸们也都朝道场最后望了过去。   “怎么啦?”   云眠入定刚到一半,揉了揉眼睛,谁知刚一回头,恰巧看到曦元背后的三条尾巴分成了耀眼的五条红尾,颜色灼灼像是燃烧的火焰。   曦元睁开眼眸,幽深的瞳仁中漆黑一片,似乎更比原来锐利许多,气势亦不同了。   曦元这段时间一直极为刻苦勤勉地修炼,其实他昨天就已感到一丝突破的契机,但直到这一刻真的生出五条红尾,他才舒了口气,放松下来。   但在睁眼的第一时间,曦元几乎是立刻隔着整个道场,朝坐在最前面的闻庭狠狠望了过去。   “……!”   闻庭一顿,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他的心脏顿时变得相当沉重,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用力撞了两下胸口,但是闻庭深深忍下,硬是没有在脸上显出什么挫败之情,只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   “嘁。”   曦元哼了一声。   闻庭和曦元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这时距离云眠生长出五尾,已经过了半个多月,狐官在道场最前面看大家的状态,看到曦元的变化自是欣喜不已,立刻站起来往后去看曦元。   云眠还是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有人长出五条尾巴,意外地说:“原来五条尾巴是这样长出来的呀……唔?闻庭?”   云眠看到闻庭的神情似是不佳,担心地凑过去看他的脸色。   闻庭近日的感官敏感,云眠刚一靠近,他就能嗅到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忙慌乱地移开视线,说:“……我没事。”   他顿了顿,又道:“眠儿,今天你自己先回去吧,我有事想去做。” 第109章   “诶?可是今天不是主位狐官大人会来的日子呀。”   云眠紧张地凑得更近,漂亮的眸子努力地分辨着闻庭的神态。   她自是知道曦元生出五尾来对闻庭来说可能是很大的打击,在这种情形下,云眠有点不太放心闻庭说要自己一个人呆着。   闻庭不是不懂云眠的想法,他微微凝神,方说:“……你不要担心,这是我之前就已经打算好的事,和曦元无关,应当用不了多少时间的,最多半个时辰,我就会回去了。”   “当真?”   “嗯。”   听到只需要半个时辰,云眠总算松了口气,但又有点好奇闻庭是要做什么,不觉歪了歪头,然而闻庭没有再答的意思,重新坐正了打坐。   ……   “啧!”   道场的另外一边,闻庭和云眠刚刚开始说话,曦元就不大情愿地收回了瞪着闻庭的视线。   曦元从两年多前就开始和闻庭较量,但认真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赢了闻庭,而且还是在一件大事上——   他比闻庭先长出五尾!   这句话光是想想,曦元就觉得扬眉吐气,但是说来奇怪,他居然没有什么赢了闻庭的兴奋感,就像是他作为野生狐狸的直觉,在警告他后面还会有什么事情没完似的。   曦元古怪地拧起眉。   一旁的文禾和青阳却羡慕地望着曦元的五尾,青阳向往地道:“果然还是你最快长出五尾,真不愧是曦元!五条尾巴真漂亮啊,我可以摸摸看嘛?”   “……这没什么。”   曦元心不在焉地将尾巴给文禾、青阳两人端详。   他过了一会儿,说:“再过几天的休息日,你们不要管我,继续各自修炼吧,我想自己到集市上去一趟。”   文禾本来正和青阳一起艳羡地端详曦元的尾巴,听到他说这句话才抬起头,愕然地问道:“集市?你是要去找适合团团及笄用的簪子?”   曦元面上微红,僵硬咳嗽一声:“咳,算是吧。但肯定也看看别的东西,你们不要老在意这个。”   曦元的后半句话明显存在敷衍,但他不想多说,文禾斜看了一眼,也只得作罢。   ……   数个时辰后,在道场的修炼结束。这天书塾散学半个时辰之后,闻庭像之前说好的那般送别云眠,就一个人落在后面,在书塾前等待。   小月她们很快就和往常一般成群结队地从书塾里跑出来,闻庭步伐一顿,缓缓走上前去。   “闻庭?”   小月见闻庭像是要和她们说话的样子也颇为意外,友好地走过去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有话想问你们。”   尽管今日的确被曦元生五尾的事乱了心神,但闻庭知道云眠及笄礼需要发簪以后,他已经自行做了许多准备,也是早就想好要今日来见小月她们最后确认一次,不能因心绪混乱就半途而废。   闻庭问道:“关于及笄礼的事,我想确认一下,你们通常用的簪子是不是大约这个材料样式?你们以前有没有过用特殊簪子的先例?若是做得簪子特别一些,还能不能在及笄礼上使用?”   闻庭显然事先做过许多功课,他用仙术在掌心里大致展示了几种簪子的样式,以小月为首的小狐狸们听他是想问这个,忙纷纷感兴趣地凑上前去,小月看了一会儿,就应声道:“是的嗷!及笄用的簪子一般都是这样的!不过其实用什么簪子没有特别的规定,我想应该是都可以的……”   小月简单地说了一下及笄礼和发簪的情况,但是说着说着,她和周围的几只小狐狸看上去又对什么事表现得有些诧异的模样,小声地议论了几句。   闻庭即使不听,也猜得到她们是在议论和他有关的事,蹙眉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我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嗷,没有没有!”   小月赶紧慌张地摆摆尾巴,但她紧接着又疑惑地歪了下头,说:“我们刚才是在说,说来奇怪,曦元前段时间,也问过我们一样的事情嗷!”   “——曦元?!”   闻庭一愣,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小月点点头,说:“嗯!那天是我们先聊起团团和及笄礼的事情的,曦元本来只是走在旁边,但他听到我们说团团可能没有人替她准备簪子的时候,曦元就主动过来问我们这些事了嗷。平时都看不出来他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   然而听到小月的说法,闻庭心中无疑又是一紧。他对替他出主意的小月她们匆匆道了声“多谢”,便有几分焦虑地告辞离去。   “不客气嗷!”   尽管不知道要干什么,但小月她们倒是很开心能帮上忙,一齐朝闻庭摆了摆尾巴,就继续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闻庭背对着小月她们,往木屋的方向快速地走着,只是刚一转回头,他素来沉静清傲的脸上,不自觉地有了一丝焦躁不安的痕迹。   ……于是数日后,道场停课的休息日当天,闻庭按照他原有的计划一个人到了集市,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集市的入口处等了片刻,果不其然,等到了曦元。   曦元是一只红狐狸自己过来的,五条赤色的尾巴拖在身后,分外灼眼。他本来一步一步走着,隔得老远就看到了闻庭,在见到守在集市口的白狐时,曦元的步子亦放缓了一瞬,但紧接着,他毫不畏惧地冲了过去。   “你是过来给云眠挑簪子的?”   曦元一冲到闻庭跟前,也懒得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   闻庭直白地回答,但他旋即看了曦元一眼,道:“你也是?”   尽管是疑问的句子,可是闻庭话里疑问的意思却并不特别强烈。曦元迎上对方漆黑的眸子,若换作是文禾和青阳在场,他或许还会碍于羞耻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承认,但当着有竞争关系的闻庭,他反而坦荡了许多。   曦元的爪子羞涩地缩了一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是,那又如何?!”   他说:“我们一直以来都是竞争的关系,没有你可以给云眠准备簪子,我就不行的道理!虽然你和云眠走得比较近,但我如今比你多了两尾,年关我们包饺子的时候,云眠也是同时吃了我们两个的饺子的!只要我的发簪准备得足够漂亮,云眠她也未必不会收我的簪子用作及笄礼!你总不会强行要她非用你做的簪子不可吧?!”   闻庭用力抿了抿唇,可又不得不说道:“如果是云眠自己做的选择,我当然没有办法有意见。”   “那就好。”   曦元松了口气,扬眉问:“……你告诉过云眠了吗?”   “还没有,我准备等做好了,给她看过再说。”   “我也没有。”   曦元的耳朵抖了抖,紧张地蹙起眉头,和闻庭的理由不同,他是单纯怕云眠知道了就拒绝才没说的。   他咬牙道:“那我们定个期限,干脆做好了一起给云眠看!让她从我们两个做的簪子里面选,看她更愿意戴谁做的!谁输了都不要恼,反正总归都要送给她,只是看她会用谁的完成及笄礼而已,公平竞争!这样你没意见吧?”   闻庭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是挑了半天也没在曦元的话里挑出什么毛病。   云眠是个乖巧的性格,只要知道有人要送她簪子,不管喜不喜欢肯定都会开心得要命,然后接受下来。这样一来,先做好送出的人肯定会有优势,但为了先送给云眠,仓促完工而不好好打磨,显然不是他们两人的本意……一起送也避免了云眠先应下一边送的簪子,但实际上更喜欢另外一边,于是觉得后悔的窘境,相当为云眠本身着想。   更何况,云眠本身肯定是偏向于闻庭的,两个人一起送,曦元竟像是主动将自己放在相对的劣势。   闻庭打量了一下曦元的神情,见他抬着头很是倔强的样子,像是深思熟虑才定下来的办法,亦咬了咬牙道:“可以。但具体定什么期限?”   “年关考核结束那天吧!”   曦元像是连这一点都已经想过,果断地说:“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做簪子了!而且我听道场里的女孩子说,及笄礼差不多也在年关考核之后,团团选了之后,用不了多久就能戴上!”   ……时间很充裕。   闻庭在心中大致规划了一下,但旋即看着曦元说:“你也打算自己做簪子?”   曦元脸上顿时一红,说:“这是当然的!那些女狐狸不是说了吗?她们的簪子都有意义的,我也不是买不起很贵的簪子,但是差这么一点,不是亲自做的,总是不够诚意。”   他稍稍思索,抬眸确认道:“——你肯定也是吧?”   其实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谈话几乎就是一直建立在两人都是亲手做簪子的前提之上,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闻庭颔首:“是。”   但他旋即一顿,接着既戒备又担忧地看了眼曦元,心情复杂地提醒道:“有句话我事先跟你讲一下,正如我之前和你说的,云眠从来没有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往深处想过,即使送她亲手做的簪子,她可能也只会觉得高兴感动,和你成为关系更好的朋友,然后拼命做可以当作相似的礼物的东西还你、不停地找漂亮的树果和小花送你,不一定会因此喜欢上你的。”   曦元本来已经转身要走,但因为闻庭的话,他又停下步子斜睨了他一眼。   闻庭一直以来都是和云眠一起生活,现在光凭闻庭这几句欲言又止的话,曦元就能想象得出这段时间闻庭心上被插了多少刀。   曦元深深地望了他片刻,继而回头道:“我当然清楚!”   说着,他轻嗤了一声。   “否则我怎么敢和你约定一起送?!走了,我找材料去了!”   话音刚落,曦元轻盈地一跃,很快就消失在人群熙攘的集市中。闻庭略一出神,赶紧也飞快地窜了进去。   ……   与此同时,山林深处云眠和闻庭居住的木屋中,云眠正忙碌的一只狐蹿来蹿去,认真地打扫屋子里的卫生。   今天闻庭又独自出去了,不肯带她,她开心地跟出去还被叼回来放在垫子上,云眠一个人在家里有点无聊,她已经修炼好也做好功课了,便努力地想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现在木屋里的家具多起来了,到处都有各式各样的箱子、柜子和各种小物件,云眠动来动去地满屋跑,一会儿钻到箱子里用尾巴扫扫灰,一会儿用抹布仔细地擦擦抹抹。她还将屋子里放的果子整齐地重新摆了一遍,可是木屋本来就很整洁,云眠理了片刻就没什么可做的了,正犹豫要不要顺便整理一下放粮食的狐狸洞,就听到屋外有轻轻的挠门声。   “团团?”   门外的人试探地小声唤了一声,是个熟悉的小心翼翼的女声。   “嗷呜?”   云眠一听,赶紧丢下抹布跑过去开门,门外的人看到云眠也开心地“嗷”了一下,跳了起来。   小月摇着尾巴,高兴地说:“太好了!你在呀!”   “嗯!”   云眠欢快地应了一声,但她旋即又往小月身后看看,疑惑地说:“其他人呢?今天她们没有来吗?”   小月是青丘东山上受欢迎的女狐狸,总是和很多小女狐扎堆在一起,之前几次过来,也都是成群结队的,然而这一次,外头却空荡荡的,好像没有别人。   “……没有别人啦,今天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小月羞赧地摆摆尾巴。   说完,她有点担心地看着云眠,问:“其实我是有事想和你商量……能不能和我说一会儿话呀?” 第110章   “嗷?”   云眠呆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好客地将小月迎了进来,道:“当然可以嗷!什么事呀?”   两只小狐狸一起在坐垫上趴下,小月奇怪地望周围看看,问道:“今天闻庭不在嘛?”   “他不在嗷。闻庭早晨说他要出去一趟,就一个人外出了,大概要傍晚才会回来。”   云眠老实地回答,但她旋即歪了歪脑袋:“你要找闻庭?”   小月连忙回答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嗷,你们平时不是都形影不离的,我还以为他今天也在。”   要知道平日在书塾里,她们这些小女狐过去找团团聊天,闻庭都会特意抬起头来多看两眼,完全是将团团当成小宝贝一般维护的姿态,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会乐意将团团一个人留在家里。   云眠想到闻庭今日坚决地不肯让她出门的事,亦有几分沮丧地垂下耳朵。   但这时,小月收回话题,想了想,局促地说:“团团,我今日是特意过来找你的,闻庭在不在没有关系,或者说他不在的话……反而更好。”   云眠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忐忑不安地缩着爪子、好像下了很大决心的小月,微微侧头,耐心认真地等着她说。   小月深呼吸一口气,道:“其实我……是想问你入室弟子的事情。”   “嗷呜?”   云眠没想到小月憋了半天,说出来的竟是这个,不由愣了一瞬。   小月赧然地垂下耳朵,说:“团团,你是知道的,再过几个月就是狐宫筛选入室弟子的最后一场考试了。想要去青丘城进狐宫的话,这就是我们这边的小狐狸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机会。我、我在给狐官的志愿上,没有写我想当入室弟子,只写了我想在家里帮姐姐种小甜果……”   云眠听得呆了一下,但还是温和地问道:“你是不想当入室弟子嘛?”   小月摇了摇头,羞涩地说:“我其实也想去狐宫的,想看看青丘城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不是因为不想当入室弟子才没写的,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的小狐狸肯定没有办法被选上,所以才不敢往上写,索性早点放弃。我在道场里的成绩只有比中等高一点点,连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资格都只是擦边,青丘狐宫的入室弟子每年只选五十人,今年少主侍读十人已经定好,可能总共只有四十个名额,我们这种一般的小狐狸,几乎是不可能会挑中的。”   云眠忙道:“可是你的成绩在报名范围以内的话,说明狐宫也是觉得这个水平可以的嗷!只要试试看的,肯定会有机会的!”   小月又失落地摇头道:“不是的,你不知道。像我们青丘东山,即使有五十个名额,每年能选上的小狐狸也是很少的,顶多五六个,有时甚至一个人都没有。西山、南山、北山全都是这样,最后能选上的大多还是本身就在青丘城长大的狐狸,他们许多天生就有三尾、五尾了,最后入室弟子的名额,青丘城那边的小狐狸往往要占掉一大半……”   小月说得很是沮丧,她说着说着,便又有些低落地垂下尾巴。   云眠听到这里,便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最近在书塾的时候,狐官先生都已经是对不同的小狐狸分开授课了,上午只花一个时辰讲一些很简单的内容,然后就将准备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集中到道场前面,讲更为深入的术法,下午则离开书塾给别的小狐狸讲生活技能。   小月并不在志愿说要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狐狸名单之中,但是狐官每次说别的小狐狸也可以一起过来听的时候,小月总会过来,而且听得相当认真。云眠发现她不在名单中的时候,以为小月是不想当入室弟子,过来听只是为了多学一些术法,没想到她原来还是在犹豫不决。   这个时候,小月羡慕地看着云眠身后漂亮的五条尾巴,又有点希冀地说:“团团,像你就好啦。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办法这么轻松地长出五条尾巴来。但是当初选少主侍读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少主夫人和少主侍读,尤其是少主夫人的人选不可能出现在青丘东山,可是最后选中的却是你……我觉得你是特别,所以我今天才想要来见你的……”   她不确定地问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呀?”   云眠对这种事也没什么经验的,她仔仔细细地考虑了一会儿,说:“其实我长尾巴的时候也没有想什么的嗷。不过我感觉你好像不是担心当不上入室弟子,而是担心万一当不上入室弟子的话,你会很伤心,或者觉得自己本来就考不上还要报名,最后真的没考上的话在别人面前会不好意思,所以才不敢试试的嗷。”   事实上,不止是长尾巴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连当上少主夫人,云眠都是云里雾里的。她其实至今……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选上少主的未婚妻。   云眠想到这里,不禁出神地歪了下头。   “……!”   小月听到云眠这么说,不禁微微抖了一下。   云眠小心地回想着小月的说辞,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点否定的意思,就好像明明还完全没有试过,却已经预设好了失败的结局。   “不先试试看的话,应该不会知道结果的嗷。”   云眠想了想,关系地问:“小月,要是你今年选择试试看参加少主侍读的考试,但是最后没有考上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呀?”   小月摇了摇头:“会耽误一些时间。如果今年参加考试的话,要花很多时间修炼,就没有时间学种甜果子了。不过种果子的话,明年也可以跟姐姐学,所以应该不要紧。”   云眠从自己的垫子上跳下来,跑到小月坐的垫子边上,踮起脚来舔了舔她。   “……嗷呜。”   小月眯起眼睛。   云眠整理了一下措辞,才尽量诚恳地道:“我没有这方面经验的,不是很确定结果一定会好嗷。不过我觉得你如果想去狐宫的话,试试看不是比较好吗?狐官先生最近讲得课你都听啦,即使去考也满足条件,就算考不上的话,可以看看自己之前仙术学得怎么样,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嗷。”   云眠考虑片刻,又认真地说:“你考失败了的话,我和闻庭都不会笑你的。”   小月挪了挪爪子,期盼地问:“真的嗷?你真的觉得我也可以试试看吗?”   云眠用力点头:“真的!”   “嗷呜!”   小月开心地从坐垫上跳下来,和云眠互相蹭蹭脸颊和尾巴。   云眠现在有五条尾巴了,浑身暖烘烘的,蹭起来很舒服。小月过来蹭她,她也很开心地蹭了回去。   云眠见小月好像下定决心了,热情地叼了果子过来请她吃,小月羞涩地收下,但继而又说:“那我明天回学堂以后,就去私下和先生说改志愿,以后就以备考的身份和你们一起上课嗷!”   “嗷!”   云眠欢快地点点头。   因为闻庭不在,两只小狐狸又欢乐地一起玩了一会儿,小月想起自己如今要备考了,得早点回家,这才留恋不舍地和云眠告别。   小月和云眠挥完尾巴,便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说来奇异,她本来没有很多自信的,但和云眠聊完以后,忽然觉得信心强很多,连身后的三条尾巴和身上的仙气都有点激动之感,好像自己真的能和其他狐狸一样在入室弟子考核前就长出五尾一般。   小月疑惑地追着自己的褐色尾巴跑了三圈,但也没有多想,只觉得听五尾狐说话感觉果然不一样!接着便继续乐观地往自家院子跑去。   ……   小月走后,云眠又只剩下一个人,她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还洗了澡,实在无事可做,便孤独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躺在垫子上睡觉消磨时间。   木屋里冬暖夏凉,很舒适,云眠没多久就睡着了。她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但等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闻庭已经回来了。   云眠惊喜地跳起来,凑过去亲热地顶他下巴:“闻庭!你回来啦!”   闻庭看着突然就出现在他怀里的小毛团,一顿,应声道:“嗯。”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哄云眠说:“都已经天黑了,你继续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呜。”   云眠打了个哈欠,的确是还困着,于是她眯着眼睛蹭蹭闻庭,又自己爬回去睡觉了。   闻庭看着云眠睡着,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松了口气,走到一旁,将他今天从集市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小节名贵的香木,还有一些点缀用的饰品材料。   闻庭顿了顿,又将一张纸摊开,上面是他从成衣铺老板娘那里问来的制作不同发簪的方法。   那位成衣铺的狐狸娘子明显还记得他和云眠,她一听说他想做簪子,便眯起眼睛笑着问道:“你是要送给之前那个小姑娘?”   闻庭被看破心思,几乎是当场便红了脸。   不过狐狸娘子还是好心地将做法告诉了他,甚至还取了几个簪子给他做样子说明,闻庭都一一记下。   这会儿,他对着纸张思索片刻,用香木比划了一下,便接着窗外月色,细细雕琢起来。 第111章   夏去秋来,寒风渐起。   数月后,快入冬的时候,青丘道场之中,准备参加入室弟子考试的小狐都已陆续生出五尾。   三百多只小狐狸里,今年能生出五尾的,总共有七八人,其中已包括了云眠、曦元、文禾和青阳四人,这个道场中今年生出五尾小狐的数量,放眼青丘东西南北四山所有书塾道场,也是少见的大数字,可谓丰年中的丰年。这段时间,在道场中教导云眠他们的本地狐官与其他本地或外山狐官见面开会的时候,可谓昂首挺胸、红光满面,连走路都带风,云眠有一次路过书塾茶室的时候,还听到狐官先生在里面谦虚又自豪地同别的书塾过来的狐官说“没有没有,我修为真的一般,就是随便教了一下”。   云眠和其他小狐狸都看得出来狐官先生最近心情高昂,很为他们开心,连摆尾巴的频率都高了不少。   ……可是闻庭的五尾,却一直没有长出来。   这一天清晨,云眠天蒙蒙亮醒过来的时候,闻庭已经在外面练剑了。   云眠跑到门边去看闻庭打剑,只见他在微寒的晨曦中,出了一身的汗,从发簪里落下的乌发浸湿贴在额头、脸边,胸口随着疲惫的喘息上下起伏。闻庭口中喘气,呼出的白气都化作晨雾融入空中,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致标准,没有一分一厘地偏差,尽管身体已经疲累,可是每一道剑光都仍带着烁烁锐气,不曾懈怠。   “嗷呜。”   云眠垂下耳朵,担心地呜咽了一声。   昨天晚上,她甚至不知道闻庭是什么钟点睡下的,最近一两个月,每一天,每一夜,天天都是如此。   闻庭很焦虑他的五尾,可是云眠亦很担忧闻庭的身体。闻庭已经将他会的所有心诀、术法、剑式全都修炼到了找不出一丝破绽的极致,云眠每天看他修炼,都感到很震撼,她不明白闻庭的五条尾巴为什么这样都没有生出来,从云眠的视角来看,以闻庭这般的修为,不要说五条尾巴,即便是传闻中的七尾、九尾,也应该生出来了。她很担心闻庭承受不住,怕他没有如愿修炼出五尾,却先因修炼过度将身体弄坏了。   等闻庭练好,刚刚放下剑变回白狐,云眠就立刻咚咚咚地跑过去,在他下巴上蹭蹭。   “……眠儿。”   闻庭一愣,应声道:“你怎么来了?”   云眠关心地说:“过来看看你嗷。你这么早就醒了,我怕你会修炼得太累。”   闻庭道:“……我没事。我现在还没有修炼出五尾,我担心再迟,没有颜面去见狐官大人。”   云眠垂着耳朵道:“可是狐官先生不是说……你可能是太急着想长出五尾,压力过大,所以才没办法生出来的吗?”   “……”   闻庭无言。   云眠有点忧心地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凑过去,蹭蹭他的下巴。   闻庭的五尾一直生不出来,书塾里的狐官先生当然亦觉得奇怪。   狐官先生一直都很看好闻庭,闻庭的修为也毫无疑问是准备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中最好的,最后却只剩下他长不出尾巴,狐官先生亦是愕然费解,直说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关切地打量了闻庭许久,最终只能推测闻庭可能是因为五尾生不出来的缘故心理压力太大,反而阻碍了升尾。   闻庭望着使劲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好像希望尽量安慰他的云眠,抿了抿唇,因为头脑一阵强烈的眩晕,吃痛地皱了下眉,但他旋即说道:“狐官先生说的话,可能在特定环境下有一定道理,但我知道我不是,我不是这个原因。”   闻庭为了缓解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疼痛,闭了闭眼眸,复而又睁开。   他说:“你不要太担心。我今日还要去见主位狐官大人,先走了,你自己在家中,好好照顾自己。”   云眠并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着急地在他身边蹦来蹦去,可是闻庭似乎心意已决,根本没有周转的余地。他将她带回屋中,替云眠裹上一层取暖的毯子,便自行离开木屋,往书塾后山上去了。   ……   闻庭独自立在后山山间,静静地等候,没出一刻钟光景,主位狐官大人果然缓步来了。   闻庭尊敬地垂眸行礼道:“先生。”   “闻庭。”   主位狐官伫立在他面前站定,声音微有清冷之感。   闻庭行完礼起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正好能瞥见主位狐官大人身后的九条白尾,那九条白尾被拢在午前柔和的阳光之中,仙气充裕,像是浮着一层优雅的光华。   主位狐官大人在数月前匆忙闭关了一次,是派随侍告知的闻庭。于是闻庭便平白又增了两月自己修炼的时光,等主位狐官大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无需多言,他也能感受到冬清先生周身的气场,和以前远远不同了。   主位狐官大人,应当是成为了完完全全的九尾狐。   主位狐官大人的仙气素来清冷,但如今却更为强盛,宛如真正的九天仙人。冬清先生过去就是七尾狐中十分强大的个体,据说在七尾之时就能战胜许多修为中下的九尾狐,因此在主位狐官大人尚且是七尾之时,云眠他们就都说过在冬清面前会很有压力、七尾狐的气势让人不敢抬头,但说来奇怪,在以前,闻庭面对冬清时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只是出于对师长的尊重显得恭敬,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有了一丝和其他人相似的畏惧。   冬清,很强。   尽管现在距离第一次见识到冬清真正的九尾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个念头却仍旧留在脑海中。闻庭想要向他学习,亦想要超越,他的五尾未生,冬清的九尾却已生了!这种焦灼之感,令闻庭不自觉地握紧了剑。   冬清淡淡地道:“将我上次教你的剑式演示给我看看。”   闻庭答:“是。”   刹那间,剑光涌现而起。   闻庭现在的心诀、仙术、剑式,无论从任何地方都挑不出错,只是他心气浮躁,出剑的速度难免快了些,反而更利、更脆,气势磅礴。   冬清看得很几分诧异惊喜,但面上却不显,顿了顿,只道:“闻庭,你近日可有遇到什么心烦之事?”   上一回冬清就看得出闻庭有突破灵仙劫回天之势,闻庭如今自己生在局中,自是看不分明,他身边大多都是五尾三尾的小狐狸,道行不到,当然也分不出所以。而冬清现在已是纵览九天的九尾天狐,其他人看不见的,在他眼中却甚是清晰。   闻庭自己虽是察觉不到进展,但他身上的仙光却一天比一天更亮,如今已明灿如灼灼烈日,瓶颈期间一日复一日的修炼,终究即将日积月累地发生变化,度过灵仙劫回天已在近日!   少主是天纵之资,但如此之快的进展速度,不可能全无缘由。闻庭是下凡历的凡劫,自是凡间之事令他焦虑苦恼得越多,对他心境的刺激越大。少主能这么快有所进展,除了他本身天资惊人、勤于修炼之外,想来也与他这段时间的经历有关。   然而闻庭并不清楚此中内情,听到主位狐官问烦心事,便下意识地深深蹙起眉头。   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云眠与少主的婚约,接着便是他久藏不出的五尾,还有与曦元之间的争执。但旋即,当初锦鸿惹出来的乱子,还有早几年更多的麻烦事也逐渐浮现在脑海中,闻庭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件,也不好同主位狐官大人细讲,只得道:“有。”   冬清说道:“人在世间,不可能永远没有忧心之事,但困境会使人成长。闻庭,记住你现在的感觉,日后你兴许会有用得上的一日。”   “是。”   闻庭应了一声,手中的剑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师徒两人一静一动,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冬清在一旁静看,等闻庭停下时,也会出剑稍作示范。   待闻庭练完,主位狐官大人似是想了一下,才问他道:“你心中所烦之事,可愿与我分说?”   “……”   闻庭沉默了许久,但最终还是静静地摇了摇头说:“不了,谢谢先生好意。”   冬清对他略一颔首,却并不强求,收起剑,便缓缓步入森林之中。   闻庭站在原地,等冬清完全离开后,他却不禁一顿,转过身,稍滞片刻,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簪子。   那是一支十分精巧的木簪,是闻庭费了好些功夫亲自做出来的。   簪身笔直坚固,用了最好的仙香木,凑近些能够闻到一股雅致的香气。簪尾细细地雕了流纹、坠了流苏,流纹自也是闻庭亲自一笔一笔刻上去的,特意做成复杂的流云花样,来应眠儿的名字;流苏上端则用了粉色的仙石雕成云眠那天说的喜欢的小花模样,下端坠上小颗的玉石宝石,他们如今的仙钱不愁吃穿,但也禁不住挥霍,除了在集市挑来的几块合适的,还有一些是闻庭特意花了大把时间去寻,发簪摇晃起来会铃铃作响,风雅而不会显得俗气。   每夜眠儿睡了以后,他便借着月色将自己的仙气融入簪子之中,花了百夜有余,终于做成仙簪。   闻庭近日因为五尾的事很是焦虑,还有曦元横列在前,一系列事情都像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闻庭心中很沉重,但想到云眠收到簪子会很开心蹦来蹦去的样子,他似乎又能凭此得到些许慰藉。   现在只差一点就要完成了。   闻庭不能回木屋当着云眠的面做,他在原处随地坐下,从袖中摸出刻刀,在簪身上一点一点刻下了云眠的名字,最后一笔落成,闻庭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木簪收回袖中,匆匆往家里赶去。 第112章   数日后,不知不觉到了年关考核前夕。距离年关考核,已经只剩下几日。   闻庭心心念念着要将木簪赠给云眠,只是碍于与曦元的约定没有立刻送出去,可是云眠并不清楚。   “团团,你在干什么呀?”   这一日,云眠和其他小狐狸一起玩的时候,小月看到她手边的东西,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近一段日子,闻庭花在修炼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他修炼的时候,云眠怕打扰闻庭,就出来和学堂里的小女狐一起玩。听到小月说的话,云眠略有几分羞涩地从毛里掏了掏,将她刚才拿出来摆弄了一下又藏回去的东西拿了出来,回答道:“我在看这个。”   云眠腼腆地回答:“这是发簪嗷,我给自己的及笄礼做的。”   尽管上次被闻庭发现以后,闻庭有好几次跟她说她不用准备簪子了,但是云眠不太懂其中缘由,而且她不必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相对来说比较清闲,趁着闻庭准备考核没有注意到她的功夫,云眠还是背着闻庭,自己偷偷做了。   云眠从身上拿出来的,是一支相当简单的簪子。她从山上找来了大小差不多的小树枝,在上面缠了几朵小花,认认真真地找来了小果子串在上面,做成装饰。小树枝是自然生长的,不是很直,曲曲折折的,尽管是材料质朴甚至称得上简陋的簪子,但看得出主人是做了许多次才做成这样,意外地有几分可爱的感觉。   云眠是在山间长大的小狐狸,当然没见过多少像样的簪子样式,完全是凭着自己对发簪不太完全的印象努力模仿的,她怕自己做得不好,有点不好意思,一将簪子放出来,就害羞地往后缩了缩爪子。   然而别的小狐狸们看到云眠的发簪,都愣了愣,彼此面面相觑,等再看云眠,亦有了些心疼的感觉。她们对视了几眼,这才纷纷带着安慰的语气鼓励地开口道——   “其、其实还是挺好看的!”   “很可爱嗷!”   “完全是你自己做的呢!而且全部都是山里的材料,好厉害!”   小月她们不会不知道什么才是做簪子的好材料,云眠拿出来的发簪作为及笄礼用的簪子来说实在有些简陋了,因此她们竭力从形态和审美方面来夸赞,但光是如此,云眠听着听着还是安心了不少,开心地竖起了耳朵。   她欢快地原地蹦了蹦,说:“我是尽力做的嗷!其实还差一点没有完工,我想等年关考核结束以后,再好好修改一下。”   话完,云眠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簪子收了起来,又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叼出一大堆课记摊开,认真地说:“我们现在先复习年关考核的功课吧?”   她们今天约在这里,本来是说好稍微玩一会儿,就准备年关考试的,但云眠说完却没有多少人响应,一只小灰狐在云眠面前来回蹦来蹦去,轻快地道:“没关系的嗷!今年已经是最后一年年关考试啦,反正都已经决定好怎么办了,再玩一会儿也没事,你是定好的少主夫人,更不要紧了!”   云眠的爪子摁在摆好的课记上,有点不知所措。   那只小灰狐却已兴奋地看向其他人问道:“听说年关考核结束以后,再过三天就是及笄礼啦!你们想好要穿什么衣服了吗?”   这个话题明显马上就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大家也是作小灰狐一般想的,因此话题一出,小狐狸们立刻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云眠爪子摁着课记和笔,还是懵懵的。   这时,小月叼着她的小包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将她的东西放在云眠旁边,说:“团团,我要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我陪你吧。”   “嗷!”   云眠立即开朗地应了一声,摇摇尾巴,和小月凑到一起。   ……   不久之后,就到了年关考试的日子。   已经是在青丘东山书塾的最后一年了,云眠对如何参加考试早已熟悉。   她辰时前一刻钟已经准时和闻庭抵达道场,稳稳地坐在了考场的座位上。云眠一边安静地等待,一边似是不自觉地抬眸将目光放在闻庭身上。   闻庭就坐在她左前方的座位上,他身体一如既往坐得笔直,目光淡漠,身后三条白尾静静地收在一侧,整个人清贵异常,看不出心情。   今年是仙术考核占比最重的一年。   试卷很快就发下来了。   云眠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写完了常识论、道论的笔试考卷,大约由于是最后一年,考试的内容有相当多的大范围、总结性、偏向应用的知识。之后的仙术考核更是如此,狐官几乎将所有门类、所有方面的仙术都通过各种方法考了一遍,云眠写笔试试卷只花了一个多时辰,还觉得头脑清醒,然而考完仙术却已是申时,等用好最后一个仙术,云眠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考完年关考试的时候,闻庭实际上比她还要紧张。   年关考核对闻庭来说并不难,他考完便从容地站了起来,只是此时此刻,心脏却忽然紧张地砰砰跳了起来。   曦元刚一考完就甩开之前已经打过招呼的文禾和青阳,径自过来找闻庭,但他一看到闻庭身后的三尾,就“嗤”地嘲笑了一声,扬眉道:“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是三尾?!到现在都没长出五尾,你可知离入室弟子考核,只剩下几日了?!”   曦元的话里明显有轻蔑的意思,这话说给闻庭,是有意扎他的心。   然而闻庭顿了顿,却不上钩,回应道:“我是几尾,这不关你的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两个今天在这里会面,难道不是为了将东西赠给团团?走吧!我们过去找他!”   “……嘁。”   曦元吃了个不冷不热的瘪,不由闷哼了一声。但听闻庭说要去找云眠,他握着东西的手微微一紧,将藏在袖中的细长之物握得更紧了一些,似是亦有几分紧张。曦元别开目光,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快步跟了上去。   闻庭知道云眠的方向,步伐迈得很急,每走一步,他的心脏便跳得更快一分。   因为年关考核对他来说颇为重要,闻庭从早晨起便压着情绪,直到刚刚考完才止。他理智上觉得自己与云眠关系更好,簪子也绝对是费尽了心力做了,绝不可能输给曦元,云眠选他的簪子可能性更高,可是真到了要赠给眠儿的时候,闻庭居然觉得极为忐忑,根本抑制不住胸口紊乱的心跳声。   不久,他们就看到了云眠。   云眠在道场外的小院中等,周围是同样刚结束考试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穿着在集市里新做的浅色冬装,肩上披着厚厚的外衫,衣装清爽的颜色更衬得她皮肤雪白、头发乌黑,云眠正侧着身,左右寻来寻去,她垂下的睫毛像一把崭新的小扇子,杏眸清亮。   “眠儿。”   闻庭嘴唇轻颤,出声唤道。   云眠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乌亮的长发垂落肩头,她清澈的眼眸在雪地映衬中,刹那间从迷茫变得明亮,五官浮上笑意。   闻庭和曦元见她这般神态,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了一瞬。但云眠未有察觉,立刻高兴地朝闻庭挥手,还在雪地上小幅度地跳了两下,在看到曦元时疑惑地歪了下头,可也没改变欢喜的心情,而是欢快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眠儿,我们有东西想送你。”   闻庭和曦元也向她走去,等走到云眠面前,闻庭放软了语气,出声道。   曦元立即在他前面抢着说道:“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们都做了很久!云眠,虽然最后都是给你的,但是在我们说明为什么送你之前,你要先答应告诉我们更喜欢哪一个!不能说谎,要客观真实地说出来!”   “诶?”   云眠听到这个要求呆了一瞬,但看到曦元极为较真的神情,只当是他们连平时也要较劲,不疑有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云眠点头,曦元和闻庭皆是一滞,曦元立刻去取簪子。   闻庭亦将手探入袖中,他的手马上摸到了簪身。   尽管起初有点混乱,但等反应过来闻庭和曦元是要送她礼物,云眠立即后知后觉地大为惊喜,又怕自己没法道谢,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若还是小狐狸的样子,只怕要在雪地上团团转了。她激动地问道:“是什么呀?”   说着,云眠不自觉地探了一点脑袋望过去。   曦元本已要将发簪取出来,可在这个时候,他身体一颤。   云眠答应了他说的条件,但她好奇地往前望的时候,目光却一直下意识地注意着闻庭,一点都没往他这里看。   他和闻庭争得从来不是谁做的簪子更好,而是团团的好感,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曦元的心忽然狠狠一沉,本来已经要比闻庭先拿出簪子的手,也不禁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个片刻的功夫,怀中抱着试卷和记录册子的狐官恰巧从书塾中走出来。他见云眠他们三人站着没动,一愣,笑着停下步子催促道:“你们在这儿站着做什么?现在可不是在书塾里聊天的时候,快走吧!年关考核都结束了,书塾马上要清空的,不要停在这里,你们有话到外头去说!”   “啊……”   云眠他们现在还站在道场外的小庭院,算是书塾内的部分,被狐官催促了一下,云眠的面颊红了一下,忙说:“我们马上就走啦!”   说着,她拽拽闻庭的袖子,道:“我们书塾外面去吧?”   “……好。”   闻庭应声道。   他们携上曦元,三人一道穿过长廊,往书塾外面走。   书塾内有数个道场,这会儿所有的小狐狸一起考完试往外走,书塾内外都相当热闹。他们走到半路,正好遇到小月那一波小女狐,她们都是刚刚考完考试出来,还维持着人身抱着纸笔。   “团团!”   小女狐们看到云眠都很兴奋,小月尤甚,她们马上就开心地迎了上来。   “三天后就是及笄礼啦!你有什么准备呀?”   “及笄礼?”   云眠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跟上她们的谈天。   她脸上微微泛红,不觉害羞地摸了摸她一直藏在袖中的自己的簪子。   “嗯!”   一个小女狐点头道。   及笄礼是她们近几个月来都最喜欢的聊天话题,一旦说起,就能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聊好久。她有些神往地道:“听说青丘东西南北四山的及笄礼都会有些许不同呢!不过最为华美毫无疑问是青丘城的及笄礼,那些天生神狐世家中的女儿,光是礼服就会有几十套!除了最重要的那支及笄簪,装饰用的发梳步摇也会有十几把!整个礼殿仙气弥溢……”   小女狐神往地说着,别的小女狐都跟着发出赞叹的声音。   闻庭却在一旁皱了皱眉头。   因为团团少主夫人的身份,他本能地有点排斥别人提起这方面的话题。   这时,那个问准备的小女狐怕自己说错了话,不禁一愕,下意识地改口道:“对了,团团你的簪子……”   “嗯?”   云眠转过头。   这个时候,一行人已经快要走到书塾门口,闻庭和曦元本来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但见快要离开书塾了,闻庭一直握着簪子,手中冒汗,也有些着急。他虽不知云眠的朋友为何在这时提起簪子,可他却不禁趁此将袖中的发簪往外抽,一边拿一边道:“眠儿……”   “啊!”   可是闻庭还未将东西拿出,却忽然发现周围明明人还很多,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余下一些小狐狸发出措手不及的惊呼声。   “出了什么事?”   闻庭下意识地问道。   被他问到的小女狐用手捂着嘴,无声地拿手指朝前指了指。   云眠本来专心地和大家聊着天,此时亦受到氛围的影响,不自觉地往前看去。   只见往日只是山路杂草的书塾门口,今日竟是停了十几台极为华美的车驾。华盖亭亭,金轴玉辕,车前站列着十余名身着华衣、仙气四溢的五尾狐官,个个站姿统一、面带微笑,架势十足。而一名为首的七尾仙官站在最前,身着礼制盛装,那是个面容和善、礼仪得体的青年男子,看上去身份很是不凡。   青丘的小狐狸们几乎都从未离开过青丘东山,自是不曾见过这等阵仗,都傻愣地站在原地。学堂前满是考完试没有离开的小狐狸,却鸦雀无声。   云眠当然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同其他人一般吓了一跳。她呆呆地问:“他们是什么人呀?”   闻庭即将抽出的簪子再一次卡在袖中。   曦元抿了抿唇,想到云眠之前的反应,斜视了闻庭一眼。   然而这个时候,为首的七尾仙官却认出了云眠,他含笑走上前,行礼道:“云眠仙子。”   云眠很少被人这样称呼,不自觉地点点头。   “见过少主夫人。”   那七尾狐官自报家门道。   “我为青丘城狐宫少主随侍狐官兼常事主位狐官,名为狐七。”   云眠还是云里雾里,下意识地行了礼说:“……见、见过先生。”   然而下一刻,还没等云眠问起,狐七已浅浅一笑,自述来意道:“三日后便是青丘今年年十五岁女子的及笄礼,据知仙子也在今年及笄之列。仙子明年开春便要到狐宫学习,狐主娘娘便有意为您亲自主持及笄之礼!”   狐七得体地往后一退,两位五尾狐官顺势将最大的一辆仙辇的帘门打开。   只听他笑道:“有请仙子移步!” 第113章   云眠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当着书塾前一大群驻足的小狐狸们的面,望着对她大开的帘门,一时露出迷茫的神色。   刚刚考完年关考核就被门口这么多狐官和华车的气派吸引没有离开的小狐狸们,显然亦被眼前的场面震住了,一会儿看看狐七,一会儿看看云眠,好奇又羡慕地小声谈论。   云眠被周围无数双憧憬的狐狸眸子注视着,不禁慌乱地道:“现在马上就要去吗?”   “是。”   狐七依旧恰到好处地对云眠笑着。   “狐主娘娘亦是第一回主动要为人主持及笄礼,即便在青丘城中,这也是相当体面难逢之事,日后狐主娘娘还会亲自为少主加冠,仙子以后会与少主一世共处,成人之礼自然也该一样办的。正式的笄礼将在三日后举行,但狐宫的及笄礼十分隆重正式,需要少主夫人到场才能进行筹备,还请仙子到狐宫小住几日,莫要辜负狐主娘娘一番心意。另外狐主娘娘还希望邀请您在狐宫多住一段时间,待日子到了,狐宫自会送您归来。”   云眠说:“可、可是我都没准备什么行李呀?”   狐七淡笑着答:“仙子不用担心,狐宫应有尽有。若非考虑仙子这些日子在准备年关考试,不应受打扰,狐宫早就会派人前来通知,并且接您去青丘城了。”   说到这里,狐七稍稍一顿,更为得体官派地笑着道:“当然,您用行及笄礼的及笄簪,狐宫也早已准备周全了。”   “……!”   云眠完全没想到狐宫竟是不知何时将所有事都考虑过了,不由愣了一下。   狐七催促道:“云眠仙子,请上车吧?”   云眠回过神,忙道:“请稍微等一下!”   她转头看闻庭,还有曦元,最后目光落在闻庭脸上。云眠歉意地垂下耳朵道:“闻庭,还有曦元,对不起,我好像马上要到狐宫去一趟,你们说要送我的东西,可能要回来再看了。”   闻庭和曦元都说了准备好久了特意要送给她的东西,她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匆忙收下来,未免对他们太不郑重了,云眠觉得不太好。   闻庭在狐宫一行的车列出现时就死死握着拳头,不知为何,为首的那个叫作狐七的狐官让他觉得十分眼熟。他的脑袋又一次熟悉的眩晕起来,比以前任何一次的疼痛都要来得强烈,他使劲回想着这个狐七是谁、到底在哪里见过,可是见云眠要走,闻庭忽然慌乱起来,条件反射地身体前倾要去拉住云眠的手,急道:“等等——”   他的指尖从云眠的袖口擦过,云眠正好已经怕狐官久等,飞快地跑向狐宫的车辇,被狐七护卫着进入仙辇之中。   两帘华美的帘门顺势合上,珠玉内帘叮叮摇晃。云眠的身影消失在帘门后,只能从隔着纱的窗中看到她脸颊的轮廓,云眠像是这才反应过来闻庭刚才是有话想和他说,慌张地竖起耳朵,她趴到窗边,有点慌乱地想看闻庭。   但狐七已浅笑着下令道:“起车!”   话音刚落,前前后后的仙车全部动了起来,随侍在两旁的五尾狐官们各自归位,仙衣飘飘,还有数只五尾狐维持着狐形驾驶仙车,他们仰起头开心地“呜呜”长叫了两声,随着仙雾腾空而起,不久就渐渐远去了。   “嗷呜!”   “好美啊!”   “飞上天啦!”   本来围在书塾周围的小狐狸们一看仙车腾空而起,纷纷激动地围了上去,不少维持着原形的小狐甚至欢快地追着车跑,气势惊人的仙车后跟上了一小串灰色褐色红色的小狐狸,直到追不上了,小狐狸们才停在地上或云上跟着“呜呜”长叫。   闻庭头痛得分不开神,云眠的离开让他胸口像是瞬间空了一块,而过于剧烈的疼痛甚至险些让他蜷缩着跪到地上,闻庭凭着自尊心痛苦地咬着牙勉强支撑在原地,但他却感觉到有不少人从他身边穿了过去,身边此起彼伏的惊叫和欢呼声让他更为难受。   心口像是被扎了一道,血淋淋地淌着血。   闻庭感到喉咙一阵腥甜,他这段时间修炼过度,本来就处在仙气波动非常不稳定的状态,身上的痛苦之感愈盛。闻庭抬起手,扶着墙用力擦了一下嘴角,勉强直立起身子。   ……当天,闻庭一个人孤独地回到了他和云眠生活的木屋。   他推开门,屋子里很暗,空荡荡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丝人气。   云眠一直是很乖巧的狐狸,大多数时间除了在书塾就是窝在家里,她认真地修炼、写课记,跑来跑去地用尾巴到处扫灰、找东西,天黑了就小心地躲在屋子里。以往这个时间,她应该在他身边开心地蹦来蹦去,催促着他们该一起去打水给外面的仙草浇灌了。   闻庭独自在屋中坐下,打坐恢复混乱的元气,然而心神却没有那么容易平复下来。等到过了一两个时辰,闻庭听到外面传来响动,他立刻就从丝毫不稳定的入定中睁开了眼,朝外走去,打开了门。   外面天已经黑了,弯月挂在高高的空中,被飘浮不定的几丝云雾遮了半面,像是笼着轻纱。   ——是曦元。   闻庭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曦元在他屋前的台阶上坐下,朝闻庭晃了晃手中的葫芦,问:“喝吗?”   都不需要靠近,曦元刚一拿出葫芦,闻庭就嗅到了空气中飘起了的一丝清淡的酒气,是从葫芦中来的,曦元自己身上倒还是干干净净的。   闻庭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曦元说:“随手从碗柜里拿的葫芦,我家自己有酿仙稻酒,我顺便舀了一点。”   闻庭道:“我们尚未加冠,怎么能碰这个东西!”   “嘁,这有什么?”   曦元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却立刻将酒葫芦用力往远处一丢,道:“那就不要了!”   葫芦被他一扔,就飞向很远,发出“咚”的一声。   闻庭不快地抿了抿唇,似是还想再说,但他心情也不好,看看曦元神情急躁的样子,倒是也没有讲话的欲望。   曦元身上有点戾气,他压着嗓子说:“云眠被狐宫的人带走了。”   “……嗯。”   “那个什么少主家里准备亲自给她办及笄礼,云眠及笄礼会用那个少主的簪子。”   “…………嗯。”   “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还不知道,不过有消息了,云眠应该会想办法告诉我。”   “哼。”   曦元愈发生气地冷哼了一声,他怒极反笑道:“你说我们两个到底在争个什么劲?!云眠是少主夫人,将来即使大家都去狐宫,她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闻庭亦很难受,但他心里还是知道这件事云眠恐怕自己也很茫然,说话势必要公正,只得强作镇定道:“未必如此。云眠还没有开窍,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情况,即使去了狐宫行及笄礼,她也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嘁!”   曦元冷笑了一声。   闻庭看上去很冷静的样子让他心中倍感恼火。   事实上,和闻庭不同,曦元心里嫉妒的对象,不止有那个青丘城的少主,还有闻庭。   闻庭和云眠一直住在一起,云眠内心很自然地信任他,一直追着他跑来跑去。他和闻庭两个人一起送礼物的时候,云眠面上看上去都很高兴,答应会客观选她更喜欢哪一个,可事实上她一直不自觉期待地望着闻庭,几乎没有注意到他。   曦元想到云眠注视着闻庭时的眼神,胸口那把火烧得愈发热烈,强烈的妒火让他忍不住冷笑着讥讽道:“我们两个人之中,云眠更喜欢你又如何!结果最后,她还不是要嫁给少主!”   话完,曦元狠狠地一甩袖,像是想将什么东西用力掷在地上发泄,然后站了起来,不再理会闻庭,大步往他来的地方离去。   闻庭仍旧静坐在原地。   曦元未注意到他拳头一直攥得死紧,眼眸黑得可怕。   曦元那句话无疑是在他心上重重地打了一拳,闻庭的拳头不自觉地攥得更紧,目光亦深沉下来,闪烁着纠结、挣扎、痛苦、不安、焦虑,以及等等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试着闭了闭眼,不久之后再睁眼,可是目光中强烈的情绪……仍丝毫没有缓解。   ……   另一边,云眠坐上了狐车,可是想到闻庭和曦元之前郑重的态度、闻庭像是有话想说的神情,她还是隐隐觉得难安。   云眠心不在焉地坐在窗边看了会儿风景,然后撩开帘子,问道:“那个……先生?”   “是。”   狐七守在车边,笑着抬头道。   “少主夫人有什么吩咐?”   云眠问:“为什么明年大家都要去狐宫,可是只有我被接到狐宫行及笄礼呢?别的女少主侍读也会来吗?还有明年春天考上入室弟子的人怎么办呢?”   云眠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狐七听得笑道:“您是少主的未婚妻,未来的天狐狐主娘娘,和其他人自是不同的。别的少主侍读并不会来,入室弟子中的女子亦是,她们都会在各自的地方按部就班地完成及笄仪式,青丘城的就在青丘城,青丘东山的就在青丘东山。”   尽管狐七讲解得很详细,但云眠还是没有明白。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又不好意思继续追问,只好乖巧地坐回车中。   狐七则是在云眠缩回车里后,嘴角一弯,不着痕迹地淡笑了一下。   刚才在书塾外,他当然也看见少主了。   如今距离少主下凡历劫已有三年多,他本是负责协助少主打理日常事务的狐官,少主走后,他的确很是清闲轻松了一阵子,但时间久了,却也有几分寂寞。如今看到少主虽在凡间历劫,只剩三尾还失了记忆,但看起来还算精神健康,狐七便安心不少。   只是明明认识却得装不认得,实在颇为滑稽辛苦。   狐七将云眠领到狐宫内,一进入狐宫,车辇停下来后,驾驭车队的五尾狐和狐官们便自在地自行散去了。云眠迷茫地下了车,却见狐七将她引到一个早早等候在前的人旁。   那人像是早就站在这个位置,一身挺直整洁的月白色长衣,神情冷淡,身上有淡淡的熏香。   云眠见了这个人,便有些慌张地行礼道:“见过主位狐官先生!”   冬清对她颔首。   狐七介绍道:“这位是目前负责狐宫入室弟子事务的主位狐官冬清大人,想来仙子之前应该已经见过了。我为少主随侍,今日本该由我亲近引少主夫人去见狐主娘娘,但我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去一趟青丘东山已是极限,剩下的只能劳烦冬清先生,难为他愿意。所以接下来由冬清先生带您去内宫见狐主娘娘,还请仙子见谅。” 第114章   像是为了应证狐七的话一般,在他说完之后,主位狐官大人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狐七温和地笑了笑,再一次对云眠说道:“正如我刚才所说,我的职务中有少主随侍一项,平日里通常负责与少主之事有关的事务。待仙子到狐宫之后,想来会常常与我接触。冬清先生将来会是少主的先生,想来亦是如此。”   云眠懵懂地点点脑袋道:“……我明白啦。”   “那么,日后请多关照。”   狐七笑着对云眠行了一礼。   云眠赶紧亦乖巧地回了礼。   狐七说话的时候,主位狐官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待狐七告辞离去后,主位狐官大人才道:“你随我来。”   “……是。”   主位狐官大人说完话后,清冷地一甩袖,转身就走。云眠面对主位狐官先生至今还有些忐忑,见状,赶紧低着头跟了上去。   主位狐官一边领着她,一边淡淡地缓声介绍道:“此处是内庭,穿过甬道才是仙宫。狐宫整个内部很大,光是不同的仙宫殿宇就有上百座,另外仙宫殿宇还分有不同的布局,里面各有花园庭院和小仙宫等……相异的亭台楼阁分散在其中,数量则更为繁多。青丘城主狐宫的面积远胜于你们之前住过的东仙宫,因此结构复杂,你初来乍到,若无人引路,可能容易迷失方向,等住久了就会渐渐熟悉,现在如果无人指引,轻易莫要自己乱跑。”   狐宫的道路极为干净宽敞,光是一条甬道,便宽得让人感觉容得下一支军队通行。远处就是错落有致的宫宇仙殿,层层叠叠鳞次栉比,根本看不出哪里才是尽头。   云眠这会儿还懵然得很,根本分不清路,只能傻乎乎地跟在主位狐官先生走,一边左看右看地跟着走,一边每走到新的一处,就见主位狐官示意了一下离他们最近的仙宫群,继续说道:“你现在能看到的是外宫宫宇,这里是仙级不等的诸位狐官以及入室弟子办事修炼之处。穿过这里后会有几座桥,过了桥就是内宫仙殿,内院宫宇更为隐蔽幽静,是狐主大人、狐主夫人以及少主生活休憩居住之所。你三日后的及笄礼,还有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生活,想来都会在那里。”   “我、我知道啦,谢谢先生。”   云眠连忙慌张地应声说,虽然主位狐官先生说了很多,但信息一股脑儿地涌进来,她根本记不住多少。   说来也巧,云眠上一回被带来青丘城狐宫,也是由主位狐官先生亲自引的路,只是上一回,他全程几乎不言不语,云眠只是云里雾里地就被领了过去,但这一次,主位狐官先生说明得很详细。   主位狐官大人听了道谢,微微颔首,却没怎么回头,接着带着云眠往仙宫深处走。   他一边走,一边给云眠讲解了许多途径的仙宫的名字和用处,一路上几乎没说什么闲话。两人很快进了主位狐官先前说的狐宫内院,但他在两人快走到目的地时,冬清的步子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顿了顿,从袖中一支簪子递给云眠,道:“这个赠你。”   “诶?”   云眠不曾想会从主位狐官大人这里收到发簪,难免诧异。   那是一支通体洁白的白玉簪子,雕了些简单但高雅的簪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整支簪子呈奶白色,泛着玉器的光泽,看上去成色相当上品。   这支簪子和主位狐官大人自己平时会用的风格很像,但一看就是名贵之物,云眠慌乱地摆手道:“我不能收的,这看起来是很贵重的东西……”   然而冬清神情不变,仍旧淡淡地道:“无妨,这是先前在东仙宫时,你助我的谢礼。你没有亲人,我原是担心你没有合适的发簪用于及笄,方才有此准备,本想再下次见闻庭时让他带给你,不过如今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愿意亲自帮你筹办仪式,自是最好不过……现在虽是用不上了,但这本为女子之簪,我留之无用,你随便找个地方放着便是。”   “我……”   云眠听冬清的话有点脸红,但冬清先生说是谢礼,她脑海中又茫然了一瞬。   ——先生说她帮过他,指得是什么事嗷?难不成是先生饿的时候分了他果子吃?先生很喜欢那个果子嘛?   云眠呆呆的,反应慢了半天,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接了礼物。云眠脸红红地道:“谢谢先生。”   冬清垂眸瞧了眼云眠。   有时候事情便是颇为奇异,他素来独来独往,明明比云眠要年长数百岁,却因为云眠的身世与他相似,他竟是从她身上感到了一丝奇异的共鸣,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仍有念头照顾她几分。   然而冬清神情仍是淡淡,亦没有多说,只道:“不必。”   说着,他一抬手推开一侧的门,道:“狐主娘娘想必已在其中静候多时,你自行进去吧。”   云眠手上还双手小心翼翼地捏着白玉簪子,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才赶紧将簪子好好收起,再次对冬清道谢道:“好的……谢谢先生!”   “……”   冬清无言。   云眠匆匆往宫殿里小跑了几步,想想怕自己不够得体,又连忙低头整了整衣衫,这才腼腆地踏入其中。   云眠上一回踏进狐官,已经是三年多前、刚刚被选上少主夫人的时候了,距离上一次见到狐主娘娘也已经过去了很久。云眠的视线刚一接触到大殿内华丽的灯光,她就不禁恍神了一瞬,这么久没有来过这里,还要见狐主娘娘,云眠心中忽然有些忐忑,甚至有一丝怯场。   但与云眠的紧张不同,狐主娘娘却表现得相当亲切。她的确早已在大殿中了,正因等待云眠焦虑地来回踱步,见她进来,马上喜形于色,高兴地迎上来,说:“眠儿!你来了!”   云眠赶紧手忙脚乱地行礼:“见过娘娘!”   “不必如此。”   狐主娘娘笑着说,她将云眠扶了起来。   狐主夫人浅笑着打量云眠,还有她额间愈发鲜亮的红印,迎上云眠懵懂的神情,也不气恼,只温柔地感慨道:“一转眼,这几年的功夫,你都长得这般大了。”   云眠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小狐狸最初几年长得最快,人身亦是如此,看起来自是与十二三岁是大为不同。   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看起来十分漂亮,只是眼眸中的神色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大约是当初灵智开得晚,所以在世俗心智和早熟的小狐狸相比,也显得成长得比较慢些。   云眠垂着手站在原地,乖巧地让狐主夫人打量。狐主夫人看着她的成长速度,亦是在揣想闻庭如今的样子,且她素来想要女儿,云眠的样子正和心意,额间还有与庭儿一样的三瓣红莲,这对他们来说似是天生一对的模样不说,也令狐主娘娘觉得更像是自己的女儿。   她对着云眠看来看去,继而又笑着补充道:“生得也好看,比起以前,好似也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只可惜少主如今还在下凡历劫,至今尚未归来,不然也该让你们两个正式见见面了。”   云眠本来狐主娘娘夸得面红,正不好意思地抿着唇,但听到狐主娘娘提起少主,她忽然心中一怔,下意识地问道:“少主已经在历灵仙劫了吗?还没有回来吗?”   “是。”   狐主娘娘含笑道。   “这回是你的及笄礼,按理来说,这般重要的场合,少主最好也该到场看看才是。”   “……噢。”   云眠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   狐主娘娘摸了摸她的头,稍稍一顿,便道:“这委实是桩遗憾的事,但少主现在不能回天,遗憾也没有办法。对了,眠儿,你可想看看你及笄用的簪子?”   云眠回过神来,问:“……可以吗?”   “自然。”   狐主娘娘好像是很期待给她看的模样。   “今天天色已经晚了,虽说及笄礼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但现在也来不及做其他的,只能让你看看簪子了。眠儿,你随我来。”   说着,狐主娘娘亲自走在前面给她领路,往宫殿的深处走去,云眠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七弯八拐,不久就到了狐宫深处的一个看上去颇为庄重的宫殿前,狐主娘娘一挥袖开了门,和云眠一起走进去。   这里看上去是一个存放贵重物品的殿宇,一个古典方正的首饰匣子已端端正正地摆在殿室正中间。狐主娘娘用钥匙打开锁,浅笑着示意云眠靠近,道:“看,就是这个。”   云眠好奇地走过去,她探出头,在看到盒中之物时,便不由得愣住了。 第115章   云眠自然隐隐预想到狐宫准备的及笄簪会比一般发簪更为华美细致,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会精致到这个地步。   那支发簪正静静地躺在绛红色软垫上,簪身是典雅稳重的白玉,簪头上坠得串珠宝石熠熠生辉,金色的流苏,玉珠的形状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花蝶,整支簪子因为充盈的仙气而流光溢彩,令人移不开目光。   狐主娘娘笑言道:“这是专程为将来的少主夫人准备的簪子,在少主离家之前就已经开始打制,耗费了许多光阴,亦是专程比照着你的模样特别定制而成的,世间唯此一件,专门为你而作。等三日后你簪上,肯定会很好看。”   狐主娘娘顿了顿,又说:“以后等少主回天,你们在一块儿相处了,还可以再戴上给他看看。”   云眠听得微微晃神,良久才回过意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少主,至今听到狐主娘娘说起她是少主夫人这方面的事,还有种轻飘飘的、不像脚踏实地的感觉。   云眠对狐主娘娘话里的意思也一知半解,但也明白这支发簪是很珍贵、很费心血的东西,应当费了娘娘和少主不少心思,忙道谢道:“谢谢狐主娘娘。”   “不客气。”   狐主夫人的美眸眯起,好心情地道:“我再带你看看你这几日要住的地方吧?”   “诶?”   云眠愣了一刹。   狐主夫人却看起来颇为雀跃,将装着发簪的仙盒锁好后,把云眠变作小狐狸抱起来,很快就将她带到了住的地方。   “嗷呜!”   云眠一到屋子里就被吓了一跳,倒不是不喜欢,实在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华美太多。   云眠本来预想的是和东仙宫一样的小厢房,狐主娘娘给她安排的居然是完整的一个院落,外头还有小池塘和莲花,里面也明显是完整的宫宇,装潢布置都远远比东仙宫舒适。云眠一被放到地上,就情不自禁在屋里飞快地跑了两圈,但不敢乱碰屋里的东西,回头蹿到狐主娘娘面前,垂着耳朵担心地说:“娘娘,这、这太贵重了嗷。”   狐主夫人笑说:“这个地方也是早早收拾好的。你和少主暂时还不会成婚,不会住在一起,所以不止是这几日,等你到青丘城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会住在这里。这处宫宇在狐宫内院内,但离外院比较近,以后在狐宫修炼,去道场会比较方便,等少主回天以后,也会将仙殿搬到这附近来住一阵子。”   云眠懵懵懂懂的,脚踩踩仙殿的地面,还是局促。   狐主娘娘笑道:“你可还喜欢?”   “嗯!”   云眠赶紧点点头。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她整只狐都像是在梦境中一般,几乎要被迷住了。   但这个时候,云眠忽然反应过来,着急地道:“对了,狐主娘娘!”   “什么?”   “我今天是临时被接过来的,还有一个好朋友在东山。”   云眠不好意思地说。   “他叫作闻庭,我们平时住在一起,关系很亲密的……我被接到青丘城这里以后,他就只剩下一个人在家了。再过没几天就是春节了,能不能将他也接过来参加及笄礼呀?”   云眠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不安地直摇尾巴。   狐主娘娘却愣了下,别有意味地抿唇一笑,却没让云眠察觉,只缓缓说:“不行。”   “为什么呀?”   “我听说这个名字。”狐主娘娘简单地说道,顿了顿,又补充,“……从冬清那里。”   她说:“这个人情况特殊,短时间内……至少现在,都不能踏入青丘城。至于缘由……你兴许再过不久会知道。”   说罢,她摸了摸云眠的脑袋,叫来两个在周围待命的女狐官,对云眠道:“她们两个是在狐宫任事、负责狐宫中内务的狐官,这段时间会负责照顾你,你有什么不便就同她们说。你今日刚刚考完年关考核,想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我也要先回宫中了。”   云眠一愣,下意识地还要追问,向前跑了两步,但是狐主娘娘已从她脑袋上抽了手,淡淡一笑,便翩然而去。   留下两个待命的女狐官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毕竟云眠只进过狐宫一次,传闻中少主夫人的样子,狐宫中的狐狸也没见过。   两个女狐官皆是五尾,云眠同她们互相介绍打了招呼,便没精打采地跑进屋子里。她小心地用爪子碰了碰一个放在床上的软垫,跳上去趴下,狐宫的软垫分外蓬松轻软,云眠刚一窝上去,顿时就陷进去大半只狐狸,像个可怜的团子。   狐主娘娘的话让她想不明白,云眠在软垫中窝着思考,不知怎么的,她惊讶于狐主娘娘居然听说过闻庭的名字,然后又想起她上次来狐宫的时候,狐主娘娘提过一次“亭儿”。   “亭”只是一个发音,具体对应的是什么字,云眠也不是太清楚,但这会儿她心里却隐隐觉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她抬起头,问在屋中的女狐官道:“那、那个,先生。”   “什么?”   其中一人友好地朝她望来。   云眠问:“请问你们知道……少主是叫什么名字吗?”   少主给人的感觉一直十分低调神秘,青丘城不清楚,但青丘东山,是向来没有人知道少主的名字的。   年纪比较小的那个女狐官立刻高兴地开口道:“知道呀,他叫——”   她想要说的话还没有顺利地说出来,已经被旁边年长的狐官匆匆拉住。年长的狐官低下头,飞快地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年轻的女狐官顿时露出慌张之色。   “对不起,少主夫人。”   年轻的狐官歉意地道。   “少主下凡期间,这件事不能往外说,恐有碍少主修行。”   “嗷呜?”   云眠意外于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然而两个狐官接下来却像是怕她再问一般,慌张地躲得老远,尤其是年纪较小的那个,视线游移,不敢再与她对视。   云眠不禁困惑地歪了歪头,对她们反应在心里留了些印象。但狐主娘娘说得没错,云眠今天一天遇到的事太多,的确是困了。   她思索着思索着便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眯起眼睛,将床头的棉被叼起来铺开,往里面一钻,滚成一个小球,便呼呼睡了起来。   ……   三日后,就是云眠的及笄礼。   云眠第二天很早就被女狐官们叫了起来,因为能用来筹备及笄礼的时间不多,接下来几日,她需要做许多紧张的准备。   首先是礼服。   狐主夫人事先准备好了好几种与云眠的身形样貌可能合适的样衣,云眠被领取看的时候,简直可谓眼花缭乱,衣服的穿着方式亦比以往繁复许多。她被女狐官带着,一件一件试过,才好不容易定了下来,还要再根据她的身形紧急调整不合适的地方。   其次是发式。   云眠第一次知道原来及笄礼不是披散着头发准备插上新簪子就好了。她感觉是自己被女狐官欢快地推到镜子前,然后不知怎么的周围一下围上来十几个男男女女的狐官,他们围着她叽叽喳喳议论一通,又用她的长发试了十几个发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打了起来。云眠一直乖乖巧巧地听凭摆弄,因为其他狐官们在院子里斗术太久没有回来,她只好在椅子上乖乖团成一团,慢吞吞地补了午觉。   既然有发式,那么势必还要决定首饰、妆容、仪式流程……   ……   云眠这三天过得兵荒马乱,等到三天后,终于到了她行及笄礼的日子。   这一天,她一早就被推到镜子前,待梳妆更衣完毕,这几日一直陪她过完全程的女狐官才道:“都已经好了!仙子,你睁开眼睛吧。”   云眠恍然睁眼,看向自己镜中的样子。   女狐官期待地问道:“如何?好看吗?你喜欢吗?”   云眠呆呆地左右转转自己的样子,要说美或丑,她自己看自己是很难分辨出来的,但是周围的狐官们一个个都很高兴惊艳的表情,云眠便认真地点头道:“我很喜欢。”   “那就好。”   女狐官喜笑颜开。   “时辰也快到了,仙子随我到礼殿去吧。” 第116章   云眠很快被仙子们护着,抵达了仙殿,时辰正好。   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早已在殿中等候了,除了狐主夫妻之外,还有许多她见过或者没见过的青丘城仙官。   云眠按照这几日仙子所教的,在众人的瞩目声中双手放在身前缓步而上,走到大殿正中。   云眠的心脏跳得很快,但不知为何,大殿两侧观礼的仙官们都是满眼惊艳之色,赞叹地小声议论。云眠紧张到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口隆隆的心跳声,因此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而愈发忐忑。   她很快走到礼殿该停的位置上,步步完整地行过礼,对着狐主和狐主夫人盈盈下拜。   狐主夫人微微侧过头,笑着小声地对狐主道:“你看这孩子,挺不错的吧?”   狐主夫人说得含蓄,但神情声音无不透着喜悦之意。   “……甚好。”   狐主亦颔首道。他看了看狐主夫人的神色,淡笑了下。   狐主夫人则期待地道:“等庭儿回来,正式的订婚仪式也该早些备下了。”   片刻过后,礼殿中的云眠按照步骤一一完成了及笄礼的仪式,端正地在礼堂正中跪坐好。   狐主夫人定了定神,起身走到她面前道:“青丘云眠,年芳十五,祥钟华胄,久昭慧雅。”   话完,一名狐官呈上簪子,狐主夫人拿起来,亲自为云眠加在已经准备好的发式上。   云眠低下头,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只觉得已经被平时沉甸甸的脑袋上又是一重,发簪的灵仙之气刹那间惠及她的周身。   狐主娘娘笑道:“礼成。”   “谢谢娘娘。”   云眠连忙再一次拜身行礼道。   然而这个时候,云眠心里想得却是闻庭。   尽管闻庭没有主动提过,但他好像一直记得她及笄礼的日子,云眠自己本来也很期待闻庭看她上发簪,她自己亲手做的簪子都还没有给闻庭瞧过呢。可是现在她单独在狐宫举行及笄礼了,闻庭没有办法过来,也不知他现在做什么呢?   说起来,他和曦元在道场外说要送她的东西,是什么呢?及笄的礼物吗?   云眠浑浑噩噩地听着狐主娘娘念剩下的祝词,依次行礼。   仪式没有多久就结束了。   ……   同一时间,闻庭静静地坐在屋外廊上,也不打坐修炼,只是掐着时辰,一言不发地望着院子里的雪,将手中那支精雕细琢的簪子一点一点握得更紧。   ……   礼殿中热闹非凡,参加云眠及笄礼的狐官们不止观了礼,之后还有狐主与狐主夫人亲自主持的宴席,礼宴宾客。狐官们欢声笑语,说了许多祝福云眠亦或是与少主有关的吉祥话,等完全结束,竟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云眠仪式完毕从礼殿出来后,忙问随行的女狐官道:“先生,及笄礼已经结束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云眠还是及笄礼时的妆容打扮,只是仪式结束她就没那么小心了,额上出了汗,花簪也歪了,不过因云眠生得美,倒反而有几分俏皮好看。   女狐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仙子急什么,才刚刚来住了两三日。仙子日后还要在狐宫长住下去的,何况距离来年的入室弟子入学也只剩下三四个月了,仙子即使直接在这里住到明年春天狐宫这里的书塾开课的时候,也是无妨的。”   按照那位来接她的名为狐七的主位狐官的说法,狐主娘娘的确是邀请了她小住,但云眠急道:“可是,可是马上就是年关了呀!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啦!我家里还有朋友在的……”   如果她不能回去的话,闻庭就只能一个人过年了。   云眠自是比谁都知道冷冷清清的感觉,光是想想,她就觉得慌乱。   然而女狐官困惑地道:“少主夫人你不是一个人生活的吗?你要是想要出去的话,得请人带你才行,而且必须当天来回。若只是朋友的话,除夕托他回自己家去便是了。”   话完,女狐官声称还有事,便先行离去了。   云眠无法,只得再想别的办法。可是青丘城同其他地方不同,外面的狐狸轻易不能进来,像云眠这样的小狐狸,进来了也没有办法轻易出去。   她努力地在狐宫周围跳来跳去,找可以出去的地方,一天也好,可是狐宫守备十分森严,没有漏洞可以钻。不知为何,狐宫中的狐官们都不同意带她,连十分温柔的狐主夫人都面露为难的神色,最后只说年关期间狐宫中的公事繁忙,没有人有多余的精力带人。云眠去寻冬清先生,冬清也只答应去东山的时候向闻庭带话。   云眠着急地在花园里乱跑的时候,有一回隐约听到狐官们议论了一句“少主有回天之兆,天道之象,年关期间不可打扰”,但云眠还没有听仔细,声音就没有了。她满脑子闻庭,也没有多在意这个。   云眠在年关期间一连陪狐主娘娘小住了一个月出头,等狐官们终于不忙的时候,青丘的冰雪都已消融,暖阳日渐和煦,狐官们日常探讨的内容也从年关准备变成了今年的入室弟子考核。   云眠又跑去问狐主娘娘能不能回去一趟的时候,狐主娘娘想了想,忽然应了声“好”。   突然得到这样的答案,云眠都不由愣了。   狐主娘娘笑道:“入室弟子考核只剩下几日了,你不是有好几位朋友今年会去考吗?你去看看,给他们打打气也好。我让冬清送你回去,再过七日,等你凡间的事处理完了,我再让人到你住处接你回来。”   云眠忙不迭答应下来,若还是狐身,差点高兴地满屋子撒欢乱跳。   冬清先生果然马上就来接她了,冬清素来沉默寡言,一路无话。等到树林外边、离两人的木屋还有一段距离时,云眠不好意思地说:“送到这里就好了,谢谢先生!前面都是林子,仙车可能不太容易停。”   冬清颔首,云眠下车时,他似是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云眠太过兴奋,并未注意到。   云眠刚从狐主娘娘那里出来,始终维持着人身,没有必要便没再更换,提起裙子就兴冲冲地往木屋的方向跑。但是临近木屋木屋的时候,云眠又忽然有点忐忑。   她年关考核忽然被狐官接走后,就整整一个多月没有回来。尽管她当时事出紧急,脑袋转不过弯来难以拒绝,其实没有多想,但也不知道闻庭收到消息没有、收到的消息又是怎么样的,她是在和闻庭、曦元说话的时候被带走的,若是不知内情,倒像是她在闻庭和曦元有东西要送之时,选择了素未蒙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主一般。   主位狐官大人用仙车将云眠送到青丘东山时已是黄昏,按照冬清先生的说法,他已告知过闻庭云眠这两天会回来。   云眠跑到木屋的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她走上前推开门,欣喜期待地唤道:“闻庭!”   屋内是黑的,没有亮灯,火堆亦没有燃起。由于外头天光已暗,云眠骤然接触到漆黑的室内,便看不清楚,但她能够清晰得感觉到闻庭的气息就在屋内,而且他身上的仙气很不平静。   “闻庭?”云眠奇怪地歪了歪头,“你怎么不亮火呀?”   说着,云眠和平时一样乖巧地关上门,试着摸索着往前走,想先把火槽里的火点起来。可是她还没走到火槽边,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云眠惊呼一声,身体一歪跌坐下去,可是下一刻却没觉得痛,而是被人用力抱入了怀中。   一瞬间,云眠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另外一具灼热的身躯环抱着,他们靠得极近,男子沉重响亮的心跳声顿时涌入她的耳中,他的气息在她脖子和脸颊边擦过,带着体温的热度。她被放在他腿上,他的双臂有力地环在她的腰上,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云眠的脸颊好像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似是闻庭的嘴唇,他温热的气息以随之一触而过,可是在黑暗中,她并不是很确定。   抱着她的人身体滚烫,即使是闻庭,云眠也是第一次与人离得这么近。云眠错愕了一瞬,下意识地推了推他,不知为何心脏慌乱地跳了起来,她试探地问道:“……闻庭?”   其实根本不用试探,他们靠得前所未有得近,云眠整个人都被闻庭的仙气所包裹。她住在木屋的时候喜欢窝在闻庭怀里睡,即使两人都不是原形,云眠也感觉得出来是他。只是……现在的状况,让她觉得很陌生,不像闻庭会做的事,甚至连云眠都不确定起来。   他的身体很烫,肌肉绷紧,因此显得很硬。他的手臂强硬地束在她的腰上,使云眠的身体与他紧紧相贴,云眠推了推,竟然纹丝未动,没有一点分开。   过了良久,她才听到闻庭颤了颤嘴唇,回应她道:“眠儿。”   云眠听他出声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担心地问:“你怎么啦?为什么屋子里这么暗呀?现在才是初春,还很冷的呀……”   云眠的双手放在闻庭的肩膀上,小心地攀着他,疑惑地对着黑暗中可能是闻庭的脸的位置,歪了一下耳朵。   这时闻庭道:“因为我不想开灯。”   “嗯?”   云眠又拍了拍闻庭的肩膀,示意他松开,可是闻庭未松。她迷惑地还要再问,这时她的眼睛有点适应了光线,终于可以看得清闻庭表情的轮廓。可是云眠才刚刚抬起头,却不禁愣住了。   闻庭的脸上没有笑意,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似是有些费解的神色。   他抿了抿唇,才问道:“你这次去狐宫,见到那个少主了?他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诶?”   云眠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道:“我没有见到,少主正在下凡历劫呢。我连名字都没有问到,狐宫里的狐官说不能讲。”   闻庭又问:“你及笄用的发簪……是那个少主准备的?”   云眠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隐约察觉到闻庭话里的感觉有点古怪,道:“是狐主娘娘准备的,不过少主好像也看过参详。”   闻庭摸了摸她头发上的簪子:“就是这支?”   云眠答:“不是,及笄礼用的那支很贵重,放在狐宫里了。等过些日子回去的时候再去拿。”   “嗯。”   闻庭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的眼眸在黑暗中灼灼地看着云眠,口吻挣扎地问道:“你这阵子去狐宫,可喜欢狐宫的生活?你当真要嫁给狐宫的少主?”   云眠觉得闻庭的问题很奇怪,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其实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她这几天都在想怎么回来,但是狐主娘娘很温柔,女狐官们也的确很照顾她。   云眠思索片刻,还是点点头道:“应该是喜欢的吧。”   闻庭费解地望着她,问:“眠儿,你当真知道什么是夫妻?”   “诶?”   还没等云眠回过神来,却听闻庭道:“……我来教你。”   这时,云眠突然感到身体一阵眩晕,闻庭十指扣着她的手,身体前倾,将她压在地上。   躺在地上看闻庭的脸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云眠不由呆愣。   然而下一刻,闻庭忽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第117章   有点强硬的吻落在唇上,温热的气息一刹那扑在脸上。   云眠只感到自己的嘴唇被闻庭同样柔软的唇瓣用力堵住。她的头磕在地板上,可是并没有觉得疼,因为闻庭腾出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承受住缓冲让她不会撞到的同时,也强横地让两个人贴得更近,完全含住了她的唇。   他扣着她的头生硬地与她亲吻,唇齿相依,呼吸交错。   云眠对这个动作的印象还停留在人身的互相舔舔,像是去年年关之前她和闻庭第一次从成衣铺回来时那般,但这一回,云眠明显感到了两者的不同。   闻庭不停地来回摩擦、吮吸她的唇瓣,甚至弄得她有些疼。他的手也从扣着她的五指按在地上,逐渐松开顺着手臂延伸放到腰上。   云眠下意识地一个哆嗦。   闻庭滚烫的身体压在她身上,云眠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男子的气息,亦从未离得这么近,脑袋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有点慌乱。   这个时候,闻庭松开了她,抬起几分头来,问道:“……讨厌吗?”   这倒是好像也不至于。   云眠反应迟钝,呆呆地摇了摇头。   于是闻庭低头又吻了下来。   “……呜!”   云眠措手不及,还来不及换气,呼吸便又被堵住,她不禁呜咽了一声。   这一轮闻庭的动作比上一轮更为激烈,他完全入侵了城池。云眠几乎没有办法正常的呼吸,缺乏氧气的窒息感令她面颊绯红,下意识地攀附住闻庭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寻求依附。   两个人变成完全相拥在一起,可闻庭的呼吸却越来越重,身体亦越来越烫。   闻庭过去也不曾明白夫妻的意思,也从未理解过“少主夫人”这个词的意思,只有些朦胧的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是认识云眠后,他才终于懂了的。   因为喜欢上云眠,对她的渴望和占有欲日益强烈,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男女之事,懂得了夫妻的含义,于是想到她将来要这样一无所知地嫁给少主,闻庭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更无法想象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怀里的云眠十分柔软,身上温柔的馨香味,正是闻庭心里想象的样子,甚至远比那更好。他吻了她许多次,还咬了她的耳朵和脸蛋,将自己的气息深深嵌在她身上,呼吸愈发粗重,但闻庭还是在将手探进云眠衣服的时候生生止住了动作。   嫉妒和焦虑的藤蔓在他身体里疯狂地滋生蔓延,燃烧成熊熊妒火。   闻庭哑着嗓子生硬地问道:“……明白了吗?”   “……嗯?”   云眠的脸上泛着粉色,眼睛里含着润泽的水光,因为有些窒息的关系,她看起来还没回过神,反应有点迟缓。   她不讨厌闻庭这样接触,这种气氛和感觉在云眠看来都有点让人慌乱的陌生和古怪,但因为没有人同她讲过,云眠还是觉得茫然。   她试着回答道:“是不是成为夫妻的话,就足够亲密,可以用人身互相拥抱和舔嘴巴了?”   她想了想,又说:“可是你之前不是让我不要用人身舔你,说我们不可以互相舔的吗?”   闻庭看着她的样子握紧了拳头,说:“团团,我喜欢你。”   说着,他顿了顿,又灼灼地望着她,改口道:“眠儿……我爱你。”   “我也喜欢你呀!”   云眠立刻开心地回答道。   “不是你这一种。”   闻庭看着她轻易回答上来的样子,就知道云眠还是根本没有往深处想。   他在漆黑的屋子中望着她,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地道:“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那一种,是男子对女子的感情,和别的情感都不相同。我爱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和你成亲、做夫妻,把你从少主那里夺过来。我想你嫁给我,不要当少主夫人。”   “……!”   闻庭的眸子在黑暗的屋子里显得分外黝黑,带着一种古怪的色彩。   云眠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懂情爱之事,可是却在这一刻懵懵懂懂地察觉到了闻庭话中的意思和与寻常不同的氛围。他说得不是简单的感情,他对她的感情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让云眠措手不及,同时亦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少主夫人也是早就定下来的,不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   云眠呆呆地望着闻庭,良久没有动作。   然而这个时候,闻庭见静默良久,忽然自己起身,然后将云眠拉了起来,但还是维持着坐姿,他将她抱在怀里,动作飞快,赌气似的拆开了云眠的长发。   瀑布般的黑发在木簪被抽掉的一刹那倾泻下来。   闻庭因为妒忌,动作比寻常来得快,亦有些僵硬用力。他从袖中摸出了什么,然后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地挽起云眠的乌发,然后有意替代什么似的使劲地将自己手上的东西簪在了她发间。   “诶?”   云眠还呆在原地,但下意识地傻傻抬手摸了摸,却摸到一个发簪的形状,和流苏的穗子。   闻庭道:“这是我亲手替你做的簪子,赠给你用作及笄礼的,从去年春天就开始准备了。本想在年关考试之后送给你,可是没能送成。”   “……!”   闻庭语气说得淡淡,可是云眠听到这话却莫名一下心里抽疼。她手上还摸着簪子,忽然一下着急地身体前倾,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因思绪混乱,一瞬间卡了壳。   这时,她还没说出口就被闻庭打断。他似是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道:“时辰不早了,我明日就要参加入室弟子考核,该早些歇息了。我先睡了。”   闻庭这会儿亦是混乱,想到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亦觉得冲动、幼稚。他心里懊恼,但除此之外的情绪更多,不知从今天以后该如何面对云眠。   于是话完,闻庭果真松开了她,但是没有和平时一样变成白狐狸和她团在一起,而是直接自己合衣就地坐了下来。   云眠见闻庭和她说完话就移开了目光,有点着急。她听到闻庭要睡觉,赶紧自己变成小白狐狸,跑到火堆边将没有烧过的干净柴火堆好,往上面吐了口火,让它烧起来,然后趁着屋里明亮火光暖和,也没管闻庭是人身打坐,赶紧跑过去,使劲跳到他膝盖上,然后强行窝进他怀里。   然而闻庭俊朗的眸子睁开,将她从怀里抱出来,放到火堆边的软垫上让她自己睡觉。   云眠急道:“现在才刚刚入春呢!晚上还很冷,水都会结冰的!你一个人睡觉要冻生病的嗷!”   “不会的。”闻庭故作平静地说道,“其他狐狸多得是自己一个人团着睡,也没见出什么事。”   “可是你不一样呀。”   云眠急得团团转。   “你当初就是天气冷的时候冻僵了躺在狐狸洞前面的嗷,冻得身体硬邦邦的,连火堆都没有用,我当时就是这样捂了你好久才好的。可是你醒来以后,记忆还是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冻在那里原因都还不知道呢,万一再冻一次,该怎么办呀!”   闻庭闻言一愣。   他三年前刚醒的时候,云眠已经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了,狐狸洞里虽然有寒风灌入,但也有火堆,他还以为自己只是被火堆烤暖和的,倒没有想到是云眠一直靠身体捂着他。   闻庭心尖颤了颤,但还是道:“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们现在团在一起睡很不合适,我明日就要去考入室弟子,有三五日都不会回来,趁这段时间,你将我说的话好好想清楚。”   话完,闻庭又将从垫子上跑过来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的云眠放回垫子上。   云眠着急地又跑过来,发出委屈的呜呜声,闻庭又将她放回去。   如此来往反复多次,直到云眠担心闻庭睡得太晚第二日错过考试,且也把她自己折腾累了,才泄气的在垫子上自己团成一团。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明明才蒙蒙亮,但闻庭却已经没了踪影,去参加入室弟子考核了。   云眠揉揉眼睛醒过来,慌张地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就在桌上发现闻庭简单地留了字,除此之外还有点别的东西。   留的字简明扼要,就是说他已经去考场了。另外还有几卷锦帛,云眠打开一看,发现是去年年关考核的成绩和排名,她考完试就被狐官领走了,自是没有等到成绩和名次。   去年的考核,闻庭虽始终还是三尾狐,但无论是修为还是领悟都还是领先于一众已经长出五尾的狐狸,他和曦元都没有一处错处,并列排在第一。而云眠今年也拿到满分了,成绩相当漂亮,所以其实三人的同分。   她匆匆看完,然后便猛地记起闻庭昨天送她的发簪,她一直插在头上还没看过,赶紧变回人身,将发簪拔下来看看。   纤细精美的簪身,流云的簪头形状,甜美的流苏,还有细致可爱的粉色花形宝石。   闻庭还记得她说想要小花样式的簪子,特意做成了这么可爱漂亮的样子。   虽是手工,但种种细节无一处不显示着制作之人的用心,竟显得比店里昂贵的发簪还要得体贵重。   云眠惊喜地摸了摸,比起狐主娘娘给她准备的,她其实更喜欢闻庭做的,但想到闻庭昨天说的话,云眠的心脏跳了跳,居然有点慌张。   云眠心里乱了片刻,但她终究还不是太懂,至少不及闻庭,而且今天已经是入室弟子考核了,云眠来不及多想,赶紧极为郑重地将发簪收好,匆匆拔腿就往年关考核的考场追了出去。   ……   年关考核与先前的其他考试都不同,青丘城狐宫排除在外,只有青丘东西南北四山的狐主行宫被用作考场,且不再是按照地域划分,而是所有报名参加的考生随意分的,也就是说,青丘城或者青丘四偏山的考生们,都有可能在同一个考场中考试。   今年云眠他们道场的几个小狐狸们运气不错,包括闻庭和小月,绝大多数都直接分在东狐宫了,剩下的也由狐官安排,提前一天就住在了考场内。   闻庭前一夜其实光是打坐,根本没怎么睡,以他的修为,这对他使用仙术倒是没什么妨碍,只是他有意回避云眠,便出来得早。   闻庭来得及早,拿着凭证踏入东仙宫的时候,除了他自己,院中只有几个提前一天就住在仙宫里的青丘城来的弟子。   这几个狐狸维持着人身,衣着打扮就与其他人不同,一看就不是偏山的人,行为气场倒有些像当初凤凰族的锦鸿他们刚来那会儿。   其中一人看到闻庭独自进来,忽然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带着点轻慢取笑之意,道:“都已经是入室弟子考核了,怎么还会有三尾狐敢来考试,赶着做垫脚石的吗?” 第118章   那几个从青丘城来的弟子都是五尾狐,修为不一,也不知是生来就有三五尾,还是后天修炼而成的,但身上的仙气的确比一般在偏山修炼的小狐要纯净强盛一些。听到那人开口嘲笑,其他同行的人也配合得笑了两声。   其中另一人挂着笑容道:“长恒兄,话也不能这么说,虽说过来考试的基本上都是五尾狐,但也没有人说三尾狐不能来考嘛。毕竟能进来考试的都是当地书塾的佼佼者,即使只是擦边的成绩,总还是要来试试的,虽说希望渺茫,但万一运气好考上了呢?”   被称为长恒的那人不以为然地笑道:“我可没有在青丘城狐宫里见到过三尾的狐狸!莫要说在狐宫,即便在青丘城的寻常道场,能升到五尾的都在半数左右。想不到现在偏山的标准竟已这般低了,一个道场里的佼佼者,连几个五尾狐都找不出来了吗!”   狐狸升尾都是两尾而生,但每两尾之间的差别都很大。一尾为小狐,三尾拜月化人,五尾已经不是所有小狐都能够生出,七尾更是极为少见,尽管在青丘城的小狐狸中,哪怕天生五尾,这个年纪能到七尾的也是极罕见的凤毛麟角,但他们生在青丘城中,大多天资不错,再加以学习,在少年时期能长到五尾的,远比山中的小狐狸多。   他们嬉嬉笑笑了一会儿,然而其他人似对长恒口中去过狐宫的话更感兴趣。其中一人问道:“长恒,你去狐宫,可有见到那位少主长得什么样子?我们虽不是少主侍读,但毕竟与少主同龄,若是能当上入室弟子,应当有机会见到少主吧?”   “……这我不清楚。”   被问及这个问题,名为长恒的狐狸倒是面露赧然。他似为了挽回颜面般地道:“少主素来神秘得很,还去过东天!平日里都在狐宫内院修炼,即便是狐宫内的狐官据说也不是天天能见到的,我只去过一次,怎么可能见到?倒是少主的仙辇从天上飞过时,还看到过一两回。反正不管怎么说,狐宫的入室弟子里就是没有三尾狐,这是肯定的!”   那人话音刚落,恰好赶上闻庭转过身来。   这几个青丘城来的狐狸谈论之时,正碰上闻庭递凭证给守卫的狐官,他低着头,大半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相貌,但身后的三条白尾在一众五尾狐中却显得分外扎眼。然而闻庭在狐官的确认下得以入内,他刚拿好行礼抬起头,那些谈论他的人看到闻庭的相貌,顿时都噤了声。   原因无他,闻庭这般出众的长相,即使在青丘城中也甚是少见。他生得风神秀逸,明明只有三尾,却俊逸的如同神仙一般,仙气十足。只是不知为何,他气质却比寻常清傲淡薄,一双眼眸黑沉压抑,使得气势强烈了不少。   这张脸和一身的仙仪让这群青丘城来的小狐狸一下都哑了声,过了好久,才有人道:“……他生得倒是不错。”   “那又有什么用?”   名为长恒的小狐狸回过神来,接着辩解似的说道。   “入室弟子是考修为悟性的,又不是考长相,长得再好看,却连五尾都长不出,也只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这话倒是说得也没错,他们正要附和,但因闻庭正好沉着脸从他们身边走过,只得一时压了话。   待闻庭走过去后,一人才道:“这个人怎么一直黑着脸皱着眉头……你说,我们说的话莫不是让他听见了?”   “怎么可能!”另一人道,“我们都用仙法压声了,三条尾巴的偏山狐狸,怎么可能听得到我们说话?”   这些青丘城来的狐狸大多很早就认识,虽说未必都很熟,但即使是不同书院道场的,多半也在各种场合打过面照,此时他们面面相觑。   忽然,其中一人说:“……话说,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人有点眼熟?”   “眼熟?”   其他人奇道。   “你以前来过偏山?”   那人摇摇头:“不曾来过,我好像是在青丘城见的,感觉是看得比较模糊,但有意留意过的人。”   其他人好奇地追问:“那是什么人啊?”   那人使劲地回想了一番,但最终只能为难地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去!”   别的人拍肩膀笑他。   身后传来笑闹声,另一边,闻庭却已经走远了。   他将这些青丘城弟子的取笑听得一清二楚,但却没什么心思上去与他们计较。   他今天几乎是逃跑似的一大早就从云眠那里跑出来考核,他想到云眠,想到自己昨天的举动,既是焦虑又是后悔。而且那些人说得没错,他直到今天都没有生出五尾,长久以来的瓶颈,以及这阵子疯狂的修炼,除了让他的仙气更为混乱之外毫无益处——   突然,闻庭扶住了一旁的墙,大口喘气,难受得撑了一下头。   这段时间他的头疼就从来没有好过,眩晕来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在他练剑到极限,亦或是想到云眠时,脑海中甚至会有模糊不清的画面闪现,但因画面总伴随着剧烈的刺痛,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云眠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每天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有无论怎么修炼都生不出来的五尾,令他心情极度压抑。昨夜对云眠表白时,他的心情又极为激动,这种激动将本就混乱的仙气引得愈发躁动,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头脑中的痛苦竟是有史以来最为强烈的一次,他感觉自己的仙气像是要膨胀炸开一样激烈,像是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闻庭胸口大伏起伏,心跳快得惊人,他在原地喘息了片刻,才勉强直起身子,继续往考场中走去。   ……   另一边,云眠一路拔腿狂奔,也终于冲到了狐主东仙宫门口。等她到的时候,东仙宫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除了准备进去的入室弟子考生之外,还有过来送行的小狐狸们和焦虑的狐狸家长。   因为他们这里的几个小狐狸大多都在东山考,云眠道场里的小狐狸们来了不少,狐官亦在。小月他们正被别的小狐狸们围在中间,小月一见到云眠,就活泼地用力朝她跳跳道:“团团!这里这里!”   云眠赶紧合了过去。   道场中的小狐狸们大多都在,也有个别去别的山头送朋友了。但云眠找了找没看到闻庭,就问道:“闻庭呢?他一早就走了,不在这里嘛?”   小月“咦”了一声,歪头道:“我也刚来,没看到呀。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云眠眨眨眼,心里一沉,想到昨夜闻庭对她表白,说喜欢她、想和她成亲,便有些怪异的感觉,亦觉得慌乱。   这时,狐官笑着接口道:“不用担心,闻庭已经进去了。我刚刚到里面确认过,他好像来得非常早。”   “……噢。”   云眠心里一松,可心脏还是砰砰地跳,并未完全安下心来。   而狐官则望向其他小狐狸,道:“你们其他小狐狸也差不多该进去了,入室弟子考核要持续三天呢,吃住都要在仙宫里面,还是很耗精力的事。你们现在早些进去做准备,我们会一直守在外头等你们的。”   “嗷!”   “嗷呜!”   听到狐官的话,周围的小狐狸们纷纷附和,叼起他们随身携带的小包摇尾巴,表示他们也不准备走。   小月这时才显出些担忧的神色来,因为要进去考试,她早早地就化作了人身。小月深呼吸一口,捏了捏云眠的手道:“那我进去啦!”   “嗯!考试顺利!”   云眠赶紧反握住她,祝福道。   她们互相打气了一会儿,另外几个准备进去考试的小狐狸亦是如此。   大约过了一刻钟,大家便将准备考试的小狐狸们都送进了考场中。   别的道场的小狐狸似是也是如此,东仙宫门口,不久就少了不少人。   云眠从木屋一路跑来,跑得满头是汗,虽是即时送了小月,可她从昨晚之后就没再见到闻庭,心中难免空落落的。她正呆呆地看着东仙宫门口,突然,有人走到她身侧,道:“……喂,云眠。”   云眠转过头。   今日是入室弟子考核的日子,但曦元他们三个不用参加考核的竟也都来了。云眠愣了愣,但还没等她问,曦元已主动道:“……你稍微跟我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云眠想了想,但见曦元神情像是不安又古怪地认真,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也未走远,只是到了东仙宫附近离其他人稍远的地方,在没有人打扰后,曦元沉默片刻,摸了摸袖间,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云眠道:“……这是之前说要送你的东西,拿着。” 第119章   云眠看着曦元不自在的样子,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他递过来的也是一支簪子。簪身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是很热烈的金红色,簪尾亦是赤红色的花形,被做成了飞扬的金灯花的形状,也像盛放的火焰,颇有昂扬热烈之态,和曦元本人的气质很是相似。   曦元见云眠看向簪子,眼神闪了闪,但还是辩解似的解释道:“这是我和闻庭比赛较量做的簪子,送给你及笄用的。现在虽然及笄礼已经过了,但本来就是准备赠给你之物,还是拿来给你。”   “噢……”   云眠愣愣地接过簪子。尽管这两年和曦元的关系已经缓解,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曦元也会送给她发簪,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曦元一顿,问:“闻庭的簪子已经给你了吗?”   云眠回过神,忙点头道:“他昨天晚上给我了。”   曦元眸子一灼,脱口而出问:“云眠,那你比较喜欢谁的簪……”   曦元显然是想问她更喜欢谁送的簪子,但他话未说完忽然又收了口,反而一滞,古怪地看了云眠一眼,改口道:“……罢了!反正如今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   曦元想要问的话忽然收了回去,但乌黑的眼眸却还直直地看在她身上,眼神复杂,像是有什么深意。他这样的视线弄得云眠十分疑惑,不自觉地歪了歪头。   曦元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嘁,少主。”   “……???”   曦元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云眠更困惑了。   然而曦元这一次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盯了云眠良久才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眼神,说:“结果你最后戴的居然是少主的簪子,我们两个争得那么起劲,倒像是傻子一般。啧,真不知道那个少主到底是什么人……算了,我今天找你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发簪已经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话完,曦元转身要走。   “曦——”   云眠捧着发簪一怔,赶紧要追上前去。   但还不等她将话说出口,曦元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不屑地道:“你不用还我,我又不是一支簪子都送不起。这是女子之物,本来若是和闻庭比试说了,即使你戴着及笄,也是要送你的!况且我以前欺负过你,你就当是赔礼道歉。”   说到这里,曦元话语微微一凝,嗤笑道:“你有空还我簪子,倒不如担心担心闻庭。他到现在都还只是一只三尾狐,当选入室弟子的仙狐里,可是向来没有五尾以下的!入室弟子考核要持续整整三天,从早考到晚,只留了几个时辰作为睡觉的时间,全都是仙气消耗很大的考试,连拿笔写试卷都需要消耗仙气才能书写,一般三尾狐的仙气,可是连完成考试都撑不住的!闻庭若是当不上入室弟子,我们到青丘城去之后,他该当如何?留在你们那个破屋子里种菜吗?!”   云眠听得心中一慌,不由自主地在胸前握紧了双手。   曦元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大步离开。   云眠还留在原地,她这会儿头脑乱得不行,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梳理才好。云眠心里一会儿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会儿又担心闻庭的考试,心乱如麻。   最后她的视线又凝在手中的簪子上,懵然晃神。   算上曦元这一支,再算上她自己亲手做的和其他人送的,这已经是她因为及笄礼得到的第五支簪子了。   狐主娘娘和少主、冬清先生、她自己、曦元,还有……   闻庭。   云眠想起闻庭,顿时心口一紧。   曦元说话的语气态度从不为他人考虑,但这回他说得……却是对的。   闻庭至今未曾升到五尾,青丘城不收五尾以下的弟子,他如今在考场中,可谓希望渺茫。若要被选入狐宫,势必要与历史惯例相斗,做普天之下万年以来头一遭才行。   云眠呆了一会儿,等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握着发簪的手都慌乱得发抖,手指捏着簪子的部分早已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赶紧摇了摇头,强行将慌张的想法压下,让自己不要自乱阵脚。   云眠将簪子收了起来,变回小白狐,抖抖毛然后拔腿往其他人在的地方跑去。   为今之计,她能做的,就是回到东仙宫门口,守在那里。在接下来三天和狐官他们一起,寸步不离,等闻庭……回来。   ……   “嘶……”   这个时候,闻庭亦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考场中。   他的头疼非但没好,还变得愈发严重,头部每一根血管都丝丝地胀疼,且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入室弟子考核的重要不可小觑,闻庭一身冰汗,却仍是尽力坐得笔直,犹如林中竹松。   尽管青丘每年都有许多小狐狸离开书塾,但具有参加入室弟子考核资质的少年少女,都已是百里挑一。闻庭是一大片五尾狐中唯一的三尾狐,自是醒目,负责监考的青丘城狐官蓦一踏进来,第一时间看到的便是他,不禁一愕,问道:“这是……?”   “……这是东山的弟子。”   他的同伴看到闻庭亦顿了一下,但紧接着报了云眠他们道场和狐官的名字,解释道:“这个道场今年颇有名望,除了好几只五尾狐,其中还有四个是提前选好的少主侍读,在偏山算是极罕见的。这个少年虽然只有三尾,但道场的狐官坚称他是整个道场最好的,修为悟性都前所未见……从记录来看,也确实如此。”   “哦?”   监考官惊讶,捋了捋胡子,倒来了几分兴趣。   哪怕只是偏山弟子,能得到本地先生这般评价的,也着实少见。要知道话可不是乱说的,牛皮说得天花乱坠,总归是要拆穿的,这还是个三尾狐,若是名不副实,势必要被众人笑话。   于是等到考试开始后,过了一会儿,那年纪稍长的考官在游视考场的时候,就特意踱步到这三尾狐少年身后,不动声色地看他书写。   谁知不看不知道,考官本来只是随意读读卷子,但看了没几行,竟吃惊地睁大了眼!   他写得……实在太漂亮了!   入室弟子考核的仙笔是有分量的,不注入相当的仙气不可书写,按理来说对只有三尾的小狐来说会有些吃力,但这个俊美的少年只是提起来蘸了蘸墨就写,丝毫看不出费力。他落笔速度飞快,几乎是草草而就,但写出来的字却流畅漂亮得出奇!简直像是出自名家之手!而除了书法提笔,他的文章竟然也写得极为出彩!道论挥笔而成,可见平时悟性思考就远远超出常人,而且深入浅出,下笔功力极深,竟是笔下生花,字字珠玉!   考官不知不觉就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竟是激动得战栗!   在青丘东山,居然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弟子!这般少年英才,即便是在青丘城中,他也还从未见过!   难怪他的先生那般鼎力推荐,哪怕明知没有这孩子没有五尾也要送上来,若是他一个人能做决定,光是凭这篇文章,他也会将这个只有三尾的少年收作入室弟子!三尾时就能做到这般的孩子,等真到五尾时,该是如何了得?!也不知他若是真入了狐宫,会拜入哪位先生门下……   狐宫中的入室弟子理论上都是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的弟子,但狐主和娘娘毕竟繁忙,不可能会有时间一直教导,到时候小狐们还是会有专门的执教先生,但唯有主位狐官可作执教师父。这个考官虽只是连内宫都不曾进过的普通狐官,这个时候竟也忍不住惋惜了起来。   ……与此同时,闻庭并不清楚他身后的考官先生正在为他惋惜,他正握紧笔杆,微微咬牙,用最快的速度书写。   入室弟子考核和平时的年关考试形式差不多,但内容更多更杂,而且对修为、仙气以及术法掌控能力的要求都极为苛刻。一般年关考核只在最后两年要求保持人身,入室弟子考试却连笔都必须要灌入仙气才能书写。   他的仙气已经在暴乱的边缘,似乎已经到极限,尤其是昨夜对云眠表白后,因他心绪受到影响,要压制住爆烈的仙气,比之前更为困难,脑海中闪现着的伴随着刺痛的模糊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强烈地干扰着思维。他唯有尽量将躁动不安的仙气压进笔中,硬生生奋笔疾书,希望能在尽量快的时间内完成考试,但由于意识被剧烈干扰,只有闻庭自己知道,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要费许多精力才能判断出自己前后写了什么,发挥远不如平时。   第一门考试是考道论。   闻庭疾笔而就。   第二门为杂学,讲山海地理志、世间历史、天上凡间。   说来奇怪,这些内容在青丘东山没有学过,但他临笔却写得出。   闻庭脑海中开始浮现他坐在书房看书听讲的画面,他居然逐渐看得清了,但记忆还是陌生,唯有晃了晃头,继续书写。   第三门为术法。   此时已经一夜,闻庭一早到了考场上。   今日是在另一个道场,每个考生依次进一个小隔间。青丘术法共可分九类,每一类都要考,每考一类换一个小隔间,且都是用大仙术,可想而知今天消耗会极大。   闻庭闭眼抬袖,强压着爆烈的仙气行风作雨。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自己跟随父亲一句一句背心诀、一点一点习仙术的画面,他竟隐约认出了画面中之人。只是等到用防御的仙术时,他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了云眠。   “嗷呜!”   云眠拖着尾巴着急地躲着曦元,他想上去救她,但见云眠自己使劲朝曦元身上甩了一把泥,同时丢出一个简单的隔绝之术,不等曦元反应,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这是在何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他没有见过,却觉得熟悉?为什么他觉得自己那时并不认识云眠,却不知不觉心生怜爱?   闻庭的仙气变得越来越燥烈不安,却也在狂风暴雨似的反复搏斗中,变得愈发强盛!   闻庭眉头皱起,想得专注,亦要与自己的仙气记忆博弈,未注意到考官见到他用仙术的样子后,愕然地险些要起身站起的架势。   第四门考核,择考实战。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   与自身越来越强大的狂躁仙气连续搏斗数十个时辰,闻庭已经精疲力尽,短短两日,他清瘦了数斤。   然而这一天早晨,他却碰到了先前那几个青丘弟子。   闻庭的屋室与那几个弟子住得近,他推门走出来,正赶上他们要从他门前而过。   其中一人一愣,道:“你们看,是那之前那个三尾狐!”   经过整整两日的入室弟子考试,第一天几乎用仙笔从早写到晚,第二天连续用了九个大仙术,考生们却只能在狐宫备下的小间中小睡,将身体逼进绝境透支,即使是先前信心满满、精神百倍的青丘城弟子,如今也面露疲惫之色。   “他还没有离开吗?”   那个名为长恒的弟子微怔,像是也很吃惊闻庭竟能坚持到如今。   但他一见闻庭紧锁眉头、面色惨白的样子,虽他自己也很疲惫,心情却忍不住安慰了些,笑着对同伴道:“你们看他,脸色这么苍白!莫不是才用仙笔写了一天的字,仙气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吧!   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么想,尽管自己吃力,但看到别的人状态更糟,难免有松了口气之感,纷纷赞同。   然而他们中却仍是有一只小狐道:“那个人……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得了吧!”   其他人取笑道。   “你连青丘城都没出过,怎么可能见过东山的狐狸?”   那人费解地歪了歪头,像是还在奇怪。   另有一人则接着感慨道:“三尾狐和五尾狐到底还是不同的!我也觉得吃力,但还不至于变得如此单薄。”   “幸好我生来就有三尾……”   “修行不易……”   ……长恒他们道闻庭是三尾狐听不见他们说话,这会儿也需要找点安慰,说得肆无忌惮。闻庭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此时已到山穷水尽的绝境中,实在没空亦无心搭理他们。他的仙气度过无数个时辰困难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丝一缕如金线般的东西,他从未见仙气如此,像是只差一线就会彻底变化!   如同仙种埋根千日终于要破土而发。   闻庭闭目凝神,走向考场中。   今日的考场换作在宽敞的空地中,所有考生会聚一堂,场面极大。   考官换成了一位主位狐官先生,他道:“青丘法则,小狐化成人身后,各自在书塾中从师修炼,三年为期,人人皆是如此。修炼之道因人而异,但唯有自己步步而行,历经修行种种,才有成仙为神。你们都是这三年中的佼佼者,而今日便为期满之日!日后为人成仙,全凭你们自身抉择!无论今日后结果如何,只愿你们勿忘初心!现在,还请上前,三年成果如何,便在今日有个决断!”   三年为期,步步而行。成仙为神,勿忘初心。   闻庭原本意识恍惚,但这句话就像是什么仙诀一般,一瞬间将他脑海中的思绪打开了!   仙气沸腾已经到了顶点,因这份感应,闻庭抽出剑,缓步上前。   刹那间,万千仙道如瀑布般涌入脑海中来——   ……   ——轰!!   “……嗷呜?!”   一声空中炸开的闷雷惊起了东仙宫门口的云眠。   她原本正趴在东仙宫外的石头上,焦急地等着闻庭今日归来,可是她还未等到闻庭回来,却先看到了东仙宫晴空万里的上空忽然聚起大片乌云!   闷雷炸醒的不止是云眠,本来都在东仙宫外焦虑地趴着的狐狸们,都被炸得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纷纷站起身子,紧张地仰天望了过去—— 第120章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怎么忽然打雷了!要下雨了吗?”   “刚刚的雷声好大!”   因为闷雷巨响,云眠身边的小狐狸们都被吓了一跳,乱作一团。云眠亦懵着,望了望周围,但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尾巴,惊讶地说道:“团团,你快看!云里那个是不是闻庭呀?!”   “嗷呜?”   云眠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又往天空中望去,却见刚刚还空无一物的天空中,居然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   闻庭持剑站在层层仙云之上,他瘦了好多,浅色的衣衫在无光的厚重乌云底下显得分外轻盈醒目,被风微微鼓起,颇有几分与平时不同的气质。   云眠的目光蓦然被天光晃了一下,但尽管离得很远,她却认得出闻庭的身影,闻庭无论在何处她都看得出来。   云眠急得一下竖起尾巴,乱跳道:“闻庭!闻庭!不要站在那里嗷!那里刚刚打过雷,云还没散开,很危险的!你快躲起来呀!”   闻庭飞在重天上,明知离得那么远,他看自己就是个小白点,肯定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云眠还是拼命嗷嗷呼唤着,着急得近乎绝望,使出全力把自己的小身体跳得老高,希望闻庭能看见。   然而恰在此时,只见闻庭挥起长剑,白光一竖,有力地将一道劈下来的天雷稳稳打了回去!   云眠傻在原地。   这时又是一道长雷落下,闻庭再度挥剑,不久就进入了状态。他整个人都被磅礴到可怕的金色仙气包围,在云中面无表情,像是镇定从容,与平时的架势全然不同。   狐官在雷声响起的时候也被狠狠吓了一跳,直到这时才渐渐回过神来。他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云眠一眼,道:“……别叫了,闻庭不会躲的,这是天劫神雷。”   “……天劫神雷?”   云眠呆呆地重复。   狐官此时亦是惆怅,心中震惊之情难以形容,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此前一直觉得闻庭的样子不像是失忆,更像是历劫,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他直到此时才渐渐明白主位狐官大人之前对他的暗示警醒,骤然领悟,亲眼所见完全是另外一种震撼之感,能让人胸口阵阵、恍然失言。   但狐官还是尽量简单地和云眠解释道:“闻庭不是凡间人,他是从别处来的。天劫神雷是他的挑战亦是契机,他这三年所历,皆是为等此雷。等战胜天雷,天劫一过,闻庭的修为立刻就会大幅提升,记忆也会恢复,兴许就能回去了。”   云眠呆呆地听着,茫然地垂下耳朵,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闻庭。却见他在云中,犹如履于平地一般从容,面不改色。   这个时候,闻庭还在空中,没有注意到云眠正在看他。   他一口气接下了数道天雷,趁着间歇的功夫,微微闭眼凝神。   他的头痛还没有停止,但是随着天雷的降下、仙气腾盛,他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不再觉得非常痛苦,反而渐渐有种释然之感。   记忆渐渐复苏。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是何人,为何在此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宛如重获新生。   天雷来得很强烈,但他并不因此畏惧,因为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全部接下来。他自幼习剑,是青丘的少主,十三岁历灵仙劫,皆为前所未有之事,又何畏之有?   天雷一道一道顽固落下,却都被闻庭展剑打了回去。   十道……   二十道……   三十道……   待到第四十道天雷一过,刹那间,只见天空中金光乍现!闻庭整个人都被华丽的光芒包围,三年来始终维持着的三尾仿佛被什么东西从中间狠狠斩断,一瞬间断裂开来,仙气四溢的白毛舒展,一瞬间就变作了华美的九尾!闻庭额间的一道竖红亦被正中斩开,化作三瓣红莲!颜色灼灼艳丽,他眼中目光锐利却无惧,执剑而立。   ……这个时候,本来准备最后一门入室弟子考试的小狐狸都懵在地上,傻乎乎地按着各自的武器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情景。   他们本是准备进行考核,的确本该是闻庭第一个考的,但他上前没多久,天上竟然就聚起了天雷。   闻庭的仙气炸开的一瞬间,之前没有人注意过,那一刻却让所有人都受到了冲击,被不熟悉的人被仙气硬生生冲成狐狸的感觉着实不好。但亦是那一个霎时,他们被闻庭的仙气所包围,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仙灵气是何等的纯净轻盈,被这样的仙气冲击,他们连着两日来的疲倦居然瞬间被消除,过度消耗的仙气被补足,仿佛受到润泽。   忽然,长恒身边的一人惊道:“我就说之前见过他!三四年前有一阵子,狐宫附近频繁有仙车出入,有一次我看到一辆仙车里有人开了一下帘子,我看到半张脸,好像就是他!”   立刻就有一个人急问道:“你可知道那是谁的仙车?”   那人一顿,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好像是……少主……”   “……”   长恒他们早就被九尾吓呆了,听到这人所言,都噤言不语,继续迷茫地望着天空。   天雷的数量越来越多,天黑的让人害怕,但闻庭身上的光芒亦越来越盛。   闻庭整整接下了八十一道天雷。   等到八十一道天雷一过,天光从劫云正中裂开一条缝,金色的光芒从乌云中间丝丝渗透出来,犹如金箭,继而会成瀑布。天光裂开后,乌云变轻,却淅淅沥沥地落下雨点来,竟是下起了晴天雨。   乌云渐渐散开,弥漫到整个青丘,散至更远。   此时放眼天境,凡间天上,无处不被丝丝缕缕的晴天云和晴天雨所覆盖。   春雷隆隆,甘霖降下。   嫩草鲜花破土而出,柳叶拂枝,春夏秋花不辨四季,皆徐徐绽放。   青丘五山,无数狐狸探出头来,对着破天金光化作原身,恭敬伏低,引颈长鸣,狐鸣之声顿时盈满九天。   “嗷呜?”   凡间未开灵智的母狐小心翼翼地从洞中探出头来,看着地上新生出的绿草,露出迷惑的之色,然后低头舔舔小狐。她育养的小狐亦从她腹下冒出脑袋,本只是一般没有灵性的山间野狐,却因沾了几滴雨水,忽然抖了抖毛,奶声奶气地懵懂唤道:“……娘?”   一时间,青丘仙气大盛。   天狐归位,青丘大善,来年有盛兴之兆。   这个时候,云眠和她周围所有在青丘东山前的小狐狸,亦抵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强劲仙势。包括狐官在内,皆已纷纷化作狐身,情不自禁地伏地行礼,引颈长呼。   “嗷呜——”   “嗷呜——”   “嗷呜————”   狐鸣之声贯穿天上地下,仙境凡尘,全天下的狐狸仰天长啸,小狐欢欣腾跃,狐啸之声响贯九天。   此等场面,世间罕见。   年纪小的狐狸最是容易兴奋,大家都已经闹开了,在原地跳来跳去,对着天上金光和金光中的方向,嗷呜嗷呜叫个不停。   云眠亦维持着狐身,她望着空中生出九尾的闻庭,呆呆失神,半天做不出反应。   她认得出闻庭,却从未见过九尾的闻庭。这会儿,她只见闻庭站在重重仙云中,他一身清逸,神情淡漠。闻庭似是也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缓缓抬起手,低头看了看他的左手掌心。   不知道为什么,云眠望着天边之人,只觉得他一身清傲之气,让人觉得有点遥远陌生,不知如何亲近。   这个时候,远方有数辆仙辇优雅而来,气势与云眠那天相仿,但因是少主回天的大日子,排场还要来得盛大铺张。   狐七从车上走下来,笑着拱手行礼道:“少主。”   “……狐七。”   闻庭回过头,看到这个熟悉的狐官,一时居然迟疑了一瞬。   狐七知道少主刚回天,身体感觉应该不好,并不介意。他亦许久不曾这般与少主说话,怅然地笑笑,后退打开车帘道:“少主上车吧,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闻庭摸了摸眉心,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东仙宫的方向。   但还未等闻庭完全回过头,狐七已经主动说道:“狐主娘娘已经安排了另外一趟车去接少主夫人了。少主夫人是来探访友人的,和狐主娘娘说好回去的时间还没到,少主不要担心。”   闻庭现在听到其他人用“少主夫人”的称呼来唤云眠,心情顿时奇怪了许多。他抿了抿唇,现在刚回天,他的记忆还是乱的,还有微微不适,也不知道云眠会不会不想见自己,思索片刻,闻庭还是颔首道:“……好。”   他想了想,又道:“等入室弟子考核结束后,找人去同眠儿说一声我没事,让她安心。若是她主动说想早点回来的话……就接她回来。”   “是。”   狐七浅笑,替少主合上车帘,指挥车队尽快回狐宫。   华丽的仙辇摇摇晃晃地来了又走,渐渐消失在天际。   云眠愣愣地仰头看着,周围的小狐狸们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拼命讨论少主,她还感到有许多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到她身上。   少主回天归回天,入室弟子考试却还是要继续的。   狐宫里在一个时辰后兵荒马乱地重新进行了考试。   因为少主回天的刺激,大家多少都心不在焉,状态明显受到了影响,不过又因为回天时天光的润泽,补回了前两天损耗的仙气,又比一般来说顺利很多,如此一来,两厢扯平。   小狐狸们神不在身地完成了考试,等到黄昏的时候,小月终于拖着五条尾巴叼着两个小包费劲地跑出来了。   云眠老半天才回过神,赶紧慌慌张张地去接小月。   小月将其中一个包放到云眠面前,道:“这个是闻庭的嗷,他考试考一半就回天走了,东西都没有拿。我帮你带出来啦!”   “……嗷。”   云眠看着闻庭留下的旧物,耳朵不自觉地颤了颤,忙道:“谢谢你!”   “没事没事。”   小月开心地说,但她旋即担心地蹭蹭云眠,问:“团团,你没事吧?”   “……嗷?”   少主回天这般的大事,更何况是亲眼所见,青丘的小狐狸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平静下来,这会儿仍在热烈讨论,并且一直有人把目光放在云眠身上。   小月顿了顿,担忧地说道:“我听考场里的人说,闻庭是青丘少主呢……可是如果他是少主的话,团团你还是少主夫人呀。这么说来,你们以后,是不是要成亲呀?” 第121章   “……成亲?”   云眠呆了良久,才似懂非懂地重复。   “是呀,像我爹和娘。”   小月乖巧地点头道。   “你之前已经和少主定亲了,闻庭就是青丘少主的话,就相当于是你们两个定亲了吧?”   云眠却还懵懵的,雪白的尾巴跟在身后茫然地摆来摆去。   成亲?她和闻庭要成亲吗?   闻庭是少主的话,他们以后就是未婚夫妻了吗?   云眠还不是太理解这些词的含义,但因为之前发生种种之事,竟隐约感到一种难言的奇异之感。   这个时候,听到小月问起这个,周围本来就对此十分好奇的小狐狸们一下子就朝云眠的方向看了过来。   云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都在看自己。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之下,云眠不禁面上发红,小爪子局促地往后缩了缩。   恰在这个时候,天边有一个狐官从远处折返回来,径自走到云眠面前。   “嗷呜?”   云眠愣了一下。   “见过少主夫人。”   那狐官礼仪得当地合袖微微作揖,随即说道:“少主让我过来同您说一声,他没有事,只是暂时需要休息,无需担心。”   “……噢。”   云眠赶紧点了点头。   这算是闻庭上天渡劫之后,传来的唯一一个比较准确且能让人安心的消息了。   云眠松了口气,但因为她脑袋还乱着,一时也没想出来还有什么话要说,只道:“谢谢你特意过来和我说。”   “无妨。”   狐官笑着颔首,他是奉命过来。   他将少主嘱咐要说的话传递完之后,又沉静地在原处看着云眠,等了一会儿。   “呜?”   云眠以为狐官还有话想说,疑惑地歪了歪头。   狐官见少主夫人的确是没什么要主动说的意思了,想起少主的叮嘱,一顿,便也没有再多话,微微后退,说:“那少主夫人,我先告辞了。”   话完,他又拢袖行了一礼,就乘云翩然而去。   有一名狐官去而复返,显然更激起了其他小狐狸的兴趣,甚至不止是认识云眠的小狐狸,就连其他道场、其他地区的狐狸弟子们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并且热烈地讨论起来,东仙宫门口迅速就充满了聊天的氛围。   “没想到闻庭居然会是少主嗷!”   “不过他的修为的确一直很好呀!说是少主也不奇怪,难怪如此……”   “所以这么说来,团团以后是要和闻庭成亲了吗?”   “肯定是的吧!仙车里还特意派了狐官回来说这个呢!”   “团团是少主夫人嘛,不过说起来,原来闻庭那么早就见过团团啦……”   云眠离认识的小狐狸近些,他们热闹地议论着的话不经意地传到了她耳朵里,云眠静静地听着,她的脑袋直到此刻都晕乎乎的,因为现在发生的事远远超出她对事情的预料,云眠觉得颇为慌乱,一时手足无措。   小月看着云眠垂下来的耳朵,颇为担忧地上前蹭了蹭她,道:“团团,你真的不要紧吧?”   “嗷呜?”   云眠眨了眨眼睛,忙回过神来,尽管还是恍惚,但口中还是道:“我没关系的!就是我也吓了一跳,等想想应该就会好了嗷……”   小月问:“可是闻庭走了的话,你现在应该就只有一个人在屋里了嗷?你这两天要不要先跟我一起住呀!我觉得我入室弟子考核考得还可以,可以休息几天啦!我的床很大,跟娘说一说,肯定能窝两个狐狸的!”   云眠听得犹豫,但想想还是谢绝了小月的好意,感激地道:“算啦!我自己可以的嗷。”   话完,云眠同小月友善地挥了挥尾巴,便同她告别,叼着闻庭的小行李回到了木屋里。   云眠乖巧地跑进屋子里,将小布包放好,然后到火槽边点上火。等火光亮了起来,云眠出神地看着屋子里的布置。   他们住的木屋,从屋子到里面的东西,几乎全部都是她和闻庭一起制作、一起准备起来的。屋子里到处都弥漫着闻庭的气息,带着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云眠已经很久没有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待着了,明明本来就已经是很小的木房子,可是只剩下她之后,居然显得过于空阔。   “嗷呜。”   云眠低落地叫了一声,垂下耳朵和尾巴,自己爬到软垫上,提前窝了下来,把自己团在一起。   ……   接下来,云眠再度见到闻庭,已经是两天之后。   狐主娘娘送她回来,是让她给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朋友们打气,并且处理一些凡间事务的。于是剩下来的时间,云眠努力打起精神来,到处和原来的朋友们见面,尽管她实在有点心不在焉,但还是认真地和大家都道了别,并约好以后还要见面。   大家看到云眠在,难免要讨论关于闻庭的事,在得知云眠事先也不晓得,且她看起来有些慌乱后,都纷纷安慰她。   事实上,云眠过去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顺水推舟,走一步算一步。   云眠还十分郑重地拜别了过去教过她的狐官先生,等她将该走访的人走访完,这一天回到木屋前的时候,主位狐官大人已经站在木屋前等她了。   “云眠仙子。”   主位狐官大人仍旧是冷若冰霜的样子,还有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他简单地对她颔首,便说明来意道:“狐主娘娘让我今日过来接你回青丘城。还有少主,也已经在狐宫等你了。”   “嗷。”   云眠连忙点点头。   她知道主位狐官先生大约会在今天来接她,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云眠赶紧咚咚咚地跑回屋里,然后又哐哐哐地冲出来,她使劲背对着跑出来的时候,还拖出一个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木头箱子。   主位狐官先生:“……”   冬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云眠好像准备自己就这样费劲地一路把箱子拖到仙车在的地方,心中叹了口气,抬手拂袖,替她将行李收了起来。   “嗷……谢、谢谢。”   云眠不好意思地道谢。   她其实现在心里还紧张得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昨天收拾东西都收拾得乱七八糟的。   两个人很快走到树林之外,云眠上了仙车,眼看着仙车上了重重仙云。   车行了一会儿,云眠不安地探出脑袋,问道:“那个,先生……”   “什么?”   冬清侧头。   云眠问道:“闻庭他这两天在做什么呀?”   距离闻庭回天已经过去两天了,尽管有狐官来说了闻庭没事,但云眠想到要与他见面,难免还是忐忑。   冬清看了她一眼,道:“雷劫多少会损伤元气,少主这两天在狐宫修养,但我未曾与他见面,具体尚不知晓。”   “噢。”   云眠无奈,只好点点头。   仙车一路飞驰,最终在狐宫里停下。   看到久违的仙宫,云眠竟隐约有些情怯。   她在车中化作人身,双手握在胸前,紧张了好一会儿,才随主位狐官先生下车,然后被他领到一处仙殿前。   这个仙殿,云眠之前路过过好几次,知道是少主的居所,但还从未进来过,心脏不由跳快几分。   主位狐官先生带她进去,替她开了一处屋室的门,道:“你自己进去吧,少主已经在里面。”   云眠点点头,深呼吸一口,走了进去。   这里好像是个待客用的小间,非常安静,装潢干净整洁,光线明亮,但因窗户半开半合,而略有几分朦胧之感。   云眠胸口的心跳声更快了。   她小步往里走,等转过一个弯进入小间的里屋,她便隔着朦朦轻纱,只见纱帘后里面端坐了一个人,似是在闭目打坐。 第122章   尽管还是同一个人,可是闻庭给人的感觉却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他穿得已不是历劫时的那件衣服,而是换了一身端正庄重的宽敞浅青色外袍,腰间束带,衬得身姿挺拔如松。他眉目清冷,鼻梁俊挺,眉间有一朵静雅的红莲,满身与俗世隔绝的典雅清贵之气,此时闻庭端坐在古典的狐宫仙殿静室之内,却让人平白生出些疏离陌生的感情来,难以接近。   闻庭身上本来就有就有一种与其他人不同的清贵气质,但如今身处狐主仙宫的环境,再加上他身后的九尾,这种感觉比以前更强了。明明还是差不多的相貌,可云眠却觉得生疏茫然,光是要见他,就隐隐紧张。   这个时候,闻庭蓦地睁开了眼。   “……!”   云眠一惊,迎上闻庭的眸子,不自觉地慌乱。   闻庭从云眠进入狐宫就感觉到了她的气息,此时见她就站在眼前,漆黑的眼眸中似是有什么沉淀着的东西一顿,似是也对云眠的到来有所犹豫。他凝了凝神,方才启声唤道:“……眠儿。”   事实上,见到云眠,闻庭的心情亦有几分复杂不安之感。   回天后经过整整两日两夜的修整,他的记忆仍然相当混乱,仙气不算太平稳。但他却已记起了和云眠的相遇,再结合他们一起生活三年的种种,难免有种恍惚似梦之感。再以新的身份重新见她,即便是闻庭也不禁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想了想,主动说:“眠儿,你坐在这里来吧。”   “……噢!”   云眠一愣,忙回过神,提起裙子跑过去。   闻庭面前还有另外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蒲团,大概正是平时接待客人用的,云眠老实地坐上去,然后抬起头,紧张之余,又有些好奇担心地看向坐在她对面的闻庭。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戳了戳闻庭的袖子。   闻庭:“……”   云眠懵懂地问:“你还是闻庭吗?还是只是少主呀?”   闻庭回答:“都是。”   “……噢。”   云眠望着他,低落地垂眸道:“你瘦了好多呀……”   闻庭的样子比之前清瘦了许多,面颊的轮廓变得更为分明,衣服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不知道是不是云眠的错觉,她总觉得闻庭回天之后,样子看起来更沉稳,个子好像也变高了。   闻庭听出云眠话里为他伤心的情绪,不禁微微愣了一下,但他旋即回答道:“回天要接下八十一道雷劫,且我回天之前,仙气的状态一直不好,要尽力调节它的情况,还要在此情形下分神参加了两三日入室弟子考核……身体难免有所损耗。不过稍作休息就能补回元气,想来过段时间精神就能恢复。”   说到这里,闻庭抬手拧了拧太阳穴,蹙眉问道:“说来,入室弟子考核……后来顺利结束了吗?”   “结束了!”   云眠赶紧点点头。   “你渡劫之后,狐官就将考场内的考生弟子都重新调整过了,还是按时将考试完成了的,只比寻常迟了一点。小月,还有别的小狐狸们,都已经顺利完成考试,在等结果出来啦!”   “……那就好。”   闻庭像是松了口气。   但等这句话说完,他们两人之间却沉默下来,彼此凝视。   云眠静静地望着闻庭,小心脏砰砰地跳,等了一会儿,见闻庭只看着她却不说话,云眠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先开口。   但这个时候,却听闻庭凝了凝神,忽然郑重地开口道:“眠儿。”   “嗯?”   云眠赶紧坐正回应。   闻庭凝视着她,说:“……我想和你谈谈我们之间婚约的事。”   “……!”   云眠一惊,不知该作何反应。   此时,却听闻庭主动说道:“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们之间的婚约可以取消。”   “诶?”   云眠愣住。   闻庭却微微闭上眼,皱起眉头,过去的回忆逐渐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当初是因为看到云眠一只小孤狐被曦元三人追着欺负,这才萌生了选她作为未婚妻的念头,既是希望她过得好些,又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闻庭对自己的身份多少有些概念,云眠只要当上少主夫人,其他人就不会再敢那么随意地伤害她。   但是事到如今,这一层保护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这三年里,从云眠救过曦元他们之后,曦元对她的态度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文禾和青阳两人更是时常帮助于她,似乎就算没有他在,云眠自己最终也能将这件事处理得很好……尽管曦元从来没有明面上承认过,但他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他其实是喜欢云眠的,且是男女之情。曦元年少的时候是个傻瓜,虽然他这种性格到现在也没有改掉多少,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心理上的成熟,他已经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   倒是他自己……   闻庭想到自己在凡间历劫的时候,他与曦元两人争风吃醋,因为天然的敌意争得不可开交,他还因为云眠是少主夫人的事反复纠结、暗自生气吃醋,心情便十分古怪,面上也不由慢慢变得红了起来。   唯有闻庭自己知道他脸上滚烫。   他重新望向云眠。   闻庭脑海中浮现出几天前在木屋中的画面,他因为自己情绪上的焦虑和醋意将她推在地上,用力地吻了她、向她表白,让云眠为难。   闻庭觉得尴尬,亦觉得羞愧和伤感。   如果说当初他将未婚妻定为云眠是为了能让她有所保护,现在这份婚约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云眠迟钝又懵懂,她从头到尾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甚至不明白什么是情爱。闻庭当然希望婚约能够继续维持下去,但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他的一己之私保持婚约,对云眠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是他一厢情愿地跟她订婚,又一厢情愿地喜欢上她。   闻庭顿了顿,解释道:“我当初选你作未婚妻,是因为当时的某些缘故,但现在这些缘故已经不存在了,你完全可以独自过很安全的生活。正如我之前在东山对你所说,我们之后若是成婚,夫妻关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简单的相伴,要远比那亲密复杂得多,还会有很多你可能没有办法接受的要和我在一起的事。你要是不愿意继续维持我们之间的婚约的话,这个关系可以解除。我会主动去同母亲说……在青丘城的事情你也不要担心,虽然不用再当少主夫人,但我仍旧会想办法替你保留一个少主侍读的位置,要是你不愿再见我,留作入室弟子,或者回青丘东山,你都可以自己选择。”   闻庭目光沉静,但心里有些紧张,已经做好了云眠会立刻高兴地拒绝婚约的准备。   然而,谁知云眠听完,却愣了一下,疑惑地问:“你不喜欢我了嘛?”   闻庭一怔,顿时被她问得脸红,但还是回答道:“我自是喜欢的。”   何止是喜欢,他很喜欢,喜欢得发疯。他爱慕云眠,想要和她成婚。   他说:“我想维持婚约,但没有强迫你的意思,选择权在你。”   云眠开心地摇了摇头道:“我没关系的呀,不介意的。”   说着,云眠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尽管闻庭说夫妻关系非常复杂,但云眠始终对此茫然得很。她并没有觉得被选上少主夫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过,只是时间长一些的少主侍读,而少主从一个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变成了闻庭,她当然不会因此改变态度,反而觉得安心高兴,她愿意和闻庭一直一起玩。   倒是闻庭,虽然云眠不是太明白,但她也多少想得到既然闻庭还喜欢她,那要是真的解除婚约了,闻庭肯定会觉得伤心。云眠并不希望闻庭伤心。   她说:“如果你维持原状更开心的话,保持原状就好了呀。我喜欢你的呀!我想和你在一起的!”   闻庭一怔,道:“你和我并不是同一种……眠儿,如果我们维持下去的话,以后有很多事情你可能会没有办法理解,会觉得讨厌。”   云眠呆呆地歪头问:“不可以学吗?”   “……!”   云眠倒是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她认真地想办法道:“你说的到底是哪里不同,我的确不太懂,不过我可以努力跟你学的。等学会了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说着,她茫然地望着闻庭,杏眸干净而明亮。   闻庭怔住,他对云眠会这样说感到意外,但意外之余,竟也有点高兴和感动。   闻庭抿了抿唇,说:“这个未必能学得会。”   “我会好好学的。”云眠着急地摆摆尾巴,“不试试看就能确定了吗?”   “……好。”   闻庭沉吟片刻,良久,终于回答道。   他说:“我会等你,我可以一点一点教你,等到你学会的时候。”   “嗯!”   云眠一下子高兴起来,身后的尾巴摆得飞快。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担心地碰了碰他的袖子,道:“你真的没有事吗?”   闻庭自己说得轻描淡写,但云眠却记得主位狐官先生路上对她说的,天雷对身体多少会有损伤。云眠清楚地记得闻庭历劫那天的雷声有多大,尽管她离得远,对闻庭的动作看得并不十分清晰,但却深深地记得那刺得天空骤然亮起的巨大电光,还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闻庭看着云眠扯着他袖子的手,微微一顿,放缓了声音说:“我没事。我的修为足够,灵仙劫的劫雷还不足以伤得到我。劫雷都被我打回去了,我身体没有受伤,反倒是之前渡劫之前的仙气暴乱对我影响大些,等仙气平静了就会好。”   他思索片刻,看着云眠,语气里有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他道:“我渡劫那天,你可有吓到?”   “是有点吓了一跳,大家都没有想到你是少主的。”   云眠点点头。   闻庭问得是雷声有没有吓到云眠,云眠指得却是她没想到闻庭会是少主。但这个问题倒是让云眠想到了点别的什么事,她在蒲团上一下子变成狐狸,跳到闻庭面前,用爪子碰碰他的衣服,抬头“嗷嗷”叫了两声。   闻庭自是知道这是眠儿希望他也变成狐狸。   他稍微想了一下,便从了她的意思。   但还没等闻庭明白过来,云眠已经好奇地跑到他身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然后用自己的尾巴去勾他的尾巴。   云眠十分新奇地用自己的白尾巴一条一条地对着勾闻庭的尾巴,最后整整勾好了五条。但等勾完以后,她看到闻庭地上还有四条仙气四溢的白尾拖在地上,不免惊奇地说:“闻庭,你的尾巴真的有九条呢!看起来好多呀。” 第123章   闻庭是天狐,自是天生就有九尾的。   他素来习惯了自己的尾巴,倒是没想到云眠这么稀奇。   云眠是真的第一次有机会玩九条尾巴的,她好奇地一会儿拍拍,一会儿碰碰,不知不觉低着头半只狐狸凑在闻庭怀中,闻庭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她额间的红莲、可以舔到她的耳朵。   他见云眠对尾巴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索性将九条尾巴都递给她玩,长尾一展将云眠勾入怀中,低头舔了舔她的耳朵。   “嗷呜!”   云眠被舔得有点痒,眯起眼睛抖了抖。   她恍惚地看着闻庭身上的九条尾巴,毕竟是天狐神尾,就算还是闻庭的尾巴,给人的感觉多少还是和以前不同的。   她玩了一会儿,上上下下地打量闻庭的尾巴,然后又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闻庭额间的红印。   那是一朵三瓣红莲似的的印记,和云眠额间的很像。   这种感受非常奇异,她一只很喜欢闻庭额间的那道竖红,因为颜色和位置都和她自己额间的印记有相似之处,但现在闻庭额间的红莲印记与她已经不仅仅是相似了,他们两个人都是三瓣红莲,拼起来正好能合成一整朵莲花的形状,就像在看镜中自己的红印。   云眠好奇地望着闻庭的时候,其实闻庭亦有相同的感觉。他在历劫之前,与云眠短暂相见的几次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看清过她的长相,直到回天后才发觉云眠的印记居然是与他一模一样的。   缘分……竟是这般奇妙的吗?   闻庭都不禁愕然。   两只小狐狸彼此对视。   他微微别开脸,被云眠看得不好意思。云眠使劲踮起脚,去舔舔闻庭额间的红印,新奇地道:“你的印记,也和我一样呢!”   “……嗯。”   闻庭被云眠舔得闭了一下眼睛,但他马上就顺势用九尾将她完全搂了回来,裹在尾巴里舔毛。   “嗷呜!”   云眠被他舔得嗷嗷叫,跳起来去扑闻庭。   她发觉闻庭在回天之后,身体也的确比原来要大了,尤其是尾巴,尾巴数量一多又蓬松,可以轻易将她整个身体裹住。   闻庭倒是不介意被她扑一扑,反而顺势躺在蒲团上,让云眠在他身上扑来扑去地玩。   两只小狐狸互相玩闹了好一会儿,闻庭见云眠好似玩得有些累了,方才说道:“你今天来回奔波亦有些迟了,回去歇息吧。”   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你好像还带回不少行李,应当需要收拾一下。你的新屋子这几日每日都有人打扫,更换装饰用的花朵和仙纱,你可以回去看看合不合你心意。我也还有这些日子在青丘城积累的东西要看,马上就要到书房去了。”   云眠和闻庭玩得正高兴,还不想走,兴奋让她强打着精神继续和闻庭玩,可她其实也的确犯困了。   她用爪子揉揉朦胧的眼睛,使劲原地跳跳,朝闻庭道:“嗷呜!”   闻庭舔了舔她,哄道:“你今天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可以明天再说。再说,我从娘那里听说了,你对狐宫还不甚熟悉,只认识了一小部分路,亦不了解这里各个仙殿的作用和事务运行流程。虽然现在入室弟子考核的最后成绩尚未得出,狐宫的修炼不能开始,但有许多与未来生活有关的事,你现在就可以慢慢学起来,也可以做简单的修炼作为补充。再过两天可能就需要有些精力,今明两日就先好好休整吧。”   若是原本在木屋中,云眠肯定会直接跟过去窝在闻庭旁边睡下来,或者跟他撒娇,可现在毕竟和以前不同了。   闻庭是清傲的九尾少主,比起从前,终究没有那么容易亲近。   她看了看他清风淡淡的眉眼,有点低落地垂下耳朵,不过好在云眠也没有失落太久,马上就重新振作了起来。她欢快地朝闻庭摇了摇尾巴,说:“嗷!那我先回去睡觉啦,明天再来找你呀!”   “好。”   闻庭颔首。   云眠跳着跑了出去,她现在大致认得路,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闻庭目送着她跑回去,被狐官领走,这才安了心,自己亦起身离开小间,往书房的方向去。   ……   闻庭回天的时间说早不早,说迟不迟,正好是在他原本定下的少主侍读要到狐宫入学、与他同龄的入室弟子也即将定下的时候。   他离天的三年间,多少落下了一些狐主大人亲自给他准备的功课,接下来几日,闻庭一直在书房中阅看着三年里存留下来的与他有关他的文书。   闻庭年纪虽不大,但少年沉稳,在回天以前,便能够经手学习一些狐宫之事,还能由他自己挑选自己的少主侍读。而如今这一届入室弟子与他年纪相仿,日后势必交往颇多,名次定下后,闻庭自是也要亲自过目的。   于是数日后,入室弟子的笔试试卷批阅完毕,仙术测试的结果和实战考核的结果亦都经过整理审核,最后的成绩马上就送到了闻庭手中。   只是当闻庭打开纸卷,看到上面的排名成绩时,表情难免有些微妙。   这一届入室弟子考核的第一名拿了一个满分的漂亮结果,他的名字是——   闻庭。   闻庭:“……”   闻庭的心情略有几分复杂。   入室弟子考核非常严格,笔试和仙术考试都是通过特殊的仙法进行完全匿名的审阅成绩的,最后一场实战考核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审计非常严格。他前两场精神透支,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考试期间做了什么,而最后一场考核,狐官大约是直接将他的八十一道天雷记作了考试项目,并且给了他满分。   闻庭是失忆后意外参加考试的,而且入室弟子考核的名次最终要公开在青丘五山,如今看着这份排名,闻庭难免有点头疼。他不仅抬起手,拧了拧额角。   恰在这个时候,云眠从他身后冒出来,好奇地把爪子搭在小案边上,往纸卷的方向看,问道:“闻庭,你在看什么呀。”   闻庭回答:“……这是入室弟子考核的成绩。”   “噢。”   云眠点点头,但等她看清上面的名字,立刻开心地摇起尾巴,说:“你是第一名呢!”   入室弟子考到了第一名,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好事。狐宫挑选的入室弟子,自是按照狐宫的标准摘择的,从小被狐主亲自教导的闻庭理所应当具有优势。他本身肯定不占入室弟子的名额,还是天生九尾,哪怕考核时被压到三尾,特意参加了个入室弟子考核,赢了一群五尾狐,未免还是有炫耀之嫌。   闻庭倒也不能说这是坏事,只是他原来并不因自己得了第一就感到多么高兴罢了,但这会儿听到云眠这么情真意切地为他开心,闻庭竟是一愣,心中温暖,居然忍不住因为云眠的话跟着愉快了几分。   这时,云眠看到名次上各个名字边上的标记,又忍不住问道:“闻庭,这些记号是什么意思呀?上面这么多人名,大概有多少会被定下成为入室弟子呀?”   闻庭一愣,回过神,给她解释道:“今年比较特别,入室弟子一般一年候选五十人。但此前少主侍读已经定下十一人,你是不占这里的名额的,故而还要选四十人。入室弟子不止看修为悟性,也会考量候选者平日里的为人性情,并非人人都会入选,另外,名字画了圈的是我爹娘已经亲自瞧过的、他们觉得品行悟性特别出众的狐狸,若是可行,会优先考量。”   “噢。”   云眠明白了的点点头,她凑过头去,在名单上仔细地寻找小月的名字,不久之后,她眼前一亮。   小月的成绩在报名入室弟子考核时只是勉强达到标准,但她之后修炼得非常努力,及时修炼出了五尾,而且这次的运气亦非常不错。   云眠数了数,若是算上画圈的人,小月在正数的考生排名里,正好是第四十一名,而且品行考核没有错处,被标注为活泼开朗乐于助人,只要去掉闻庭后,应当是可以入选的。   云眠在闻庭胳膊底下欢快地蹦蹦,凑在旁边看闻庭一个一个进行了确认,最后一个果然挑中了小月。她高兴地“嗷”了一声,往闻庭怀里一扑,舒服地栽在里面。   闻庭无奈道:“这只是我的确认,虽说最后八九不离十,但还要通过十几名主位狐官先生的核验,不是最终结果。”   “我知道的嗷!”   云眠雀跃地抖抖耳朵。   闻庭叹了口气,将名册确认完后,就收起笔墨,自己也变作狐狸,将云眠搂在怀里。   这阵子狐宫尚未开始授课,入室弟子和少主侍读也都还没有来,狐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云眠大约是有些无聊,所以一直围着他转。且她大约是他仍有几分陌生,对他们的关系也存在疑惑,因此一直在努力寻找新的相处模式、试探底线,这两天她时不时就会上来用尾巴拍拍他,钻他怀里或者轻轻地咬住扯他耳朵,看看他们的相处方式是不是还同以前一样。 第124章   云眠来狐宫的时间其实还不是太长,对狐宫还不是很熟悉,身边的狐官们事务繁忙,时常更换,也并不能花太多时间搭理她,因此云眠除了闻庭之外,在狐宫还没有别的熟悉的狐狸可以说话,实际上是有些孤独的。   她这段时间一直缠着闻庭,但因为不确定闻庭的态度,很小心地把握分寸,此时见闻庭对她很友善,便高兴地放松下来,抬头去蹭他的下巴。   闻庭内心当然乐意云眠亲近他,任由云眠在他身边玩,感受云眠亲热地用耳朵在他脸颊耳朵边蹭来蹭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云眠在他嘴巴上轻轻舔了一下。   “……!”   闻庭一惊,问:“你做什么?”   云眠乖巧地回答道:“我在跟你学嗷!你不是说会教我怎么喜欢你的嘛?可是你之后都没有教我……我刚刚看你现在好像有空的样子,所以我自己试试看。”   说着,她望着闻庭,歪了一下耳朵。   闻庭慢慢地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愕然道:“……你现在要学?”   云眠立刻开心地点了点头。   闻庭望着云眠干净的眸子,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地抿了下唇。   他嘴唇上似是还残留着云眠刚刚凑上来舔的那一小口的滋味。   说实话,虽说他说过要教,云眠也主动说愿意学,可感情之事毕竟不同于其他,闻庭真没有教会的把握。   他当初每天和云眠生活在一起,每天凝视着她在狐狸洞附近跑来跑去,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她。可同样的方法似乎在云眠这里行不通,具体要怎么办才好,闻庭也没什么头绪。   闻庭忍不住用一种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目光凝视着她。他说是要教,可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云眠喜欢上他,到今天也没有行动,踌躇至此,也是因为这般缘由。   倒是云眠,见闻庭长久不说话,反而困惑地歪了歪脑袋,问:“……不行嘛?”   “……也不是。”   闻庭顿了顿,态度纠结地回答道。   他望向云眠,挣扎片刻,像是才下了决心,说:“……总之先试试吧。”   “嗷?”   云眠歪着脑袋,正要问闻庭打算怎么办,去见闻庭用尾巴搂着她,直接将两人都变作人身。   蓦地迎上闻庭幽黑的眸子,云眠不禁一怔。   她素来喜欢闻庭的眼睛,深邃、干净,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有时又倒映着晨星。   但下一刻,她感到自己被闻庭搂住了腰。   他一手将她拥入怀中,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气息靠近。云眠看到他微微侧了侧头,修长的睫毛轻轻低垂,薄唇略开,下一瞬,缓缓地吻住了她。   “……呜。”   云眠的嘴唇被柔软地贴住,温暖的唇瓣似有似无地探究地吮吸。闻庭的动作一开始没有太激烈,带着点试探的意图,他相当温柔地捧着她的后脑,主动与她气息交融,有些引导的意味。   云眠并不是第一次被闻庭亲吻了,但她还是没有掌握接吻时呼吸的节奏。她整个人被闻庭拥在怀中,被他雪白的九尾所圈囚,闻庭身上的仙气纯净而清冷,有种与他本人气质相仿的静雅,云眠被他这般抱着,同时也完全被拢在闻庭的仙气之中,受到仙气的浸润,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服的感觉。   她的手不自觉地抵在闻庭的肩上,下巴抬起,努力地配合他,但人却有点迷迷糊糊的。她微微启了贝齿,让扣着她的闻庭进一步深入地引导她动作,而这个举动无疑让闻庭觉得受到了邀请,情绪不觉上扬,他的手下意识地上移,身体前倾,占有欲让他想要将云眠嵌入胸口、推在地上,即便再是克制也泄了痕迹。闻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压得云眠不觉呜咽,齿沫交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庭才克制地暂且松开了她。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忐忑地问道:“……眠儿,这样,你可有感觉?”   要说两人经历,闻庭除了云眠之外亦不曾有过亲吻这般亲密,并没有多少经验,完全是凭着本能行事。但他心思沉静敏慧,心慕云眠,对她有情欲,居然有些无师自通。待闻庭松开她后,云眠还有些迷茫恍惚,雾眼朦胧。   她认真地低头思索。   闻庭这时自己亦有些气息不稳,胸口微有起伏,见云眠面颊泛红、眼中有雾色,不觉心中一颤。   他手还搂在云眠的腰上,情绪未平,忍不住稍稍收手,尽量压抑着道:“你若是不喜欢,还是以后再……”   他话还未说完,这时,却见云眠忽然抬起头来,期待地问他道:“是不是这样呀?”   云眠说完,不等闻庭发愣,下一瞬,他的瞳孔便是一收。   因为云眠自然地勾着他的肩膀吻了上来。   她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仰起头,将温暖的小唇贴在他的唇上,身体亦顺势一起贴了上去。因为她的身高稍微比闻庭小一些的缘故,这个动作只能抬起头来做,有点吃力。   闻庭未曾想到他会有这般行动,措手不及,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的心脏顿时跳得厉害,云眠扑在他身上,甜美的气息毫无防备地萦绕在他身畔。而且她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因为闻庭自己也基本上是乱来的,云眠根本没什么章法,却意外地很细致,让空气不知不觉奇异地烫了起来。   闻庭抱着她,身体滚烫。   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地上有蒲团,因是刚刚入春,冬天的软毯还没有收起,摔下去很软,并不疼。   “……嗯?”   云眠身体一歪,便迷迷糊糊地放开了闻庭,睁开杏眼望着他。   闻庭亦睁开眼。   云眠一见闻庭睁开眼睛凝望着她,立刻就开心了起来,忙对他飞快地摇尾巴。   然而闻庭见到云眠对着他心情雀跃的摇尾巴的模样,却是心脏不由一顿。   闻庭被云眠吻得意乱情迷,几乎难以自禁。他因为和她接吻而情动难抑,希望云眠能够喜欢上他,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到爱意,可是云眠此时的表现,就像是在路边捡到了一个又香又甜的小果子,虽然也是高兴雀跃的,可是和吃了一个小果子没什么差别,也看不出是不是喜欢自己,大约并不是什么有意识的行为,让闻庭不禁有些失望。   ……真是奇怪。   他在凡间的时候,想着只要云眠能够不和少主成亲,给他机会让他慢慢来就好。可是如今这个念头真的成真了,甚至远远比他那时预想得更好,他想要的却又变得更多,变得焦虑,期盼着云眠赶紧喜欢上他。   这个时候,云眠却期待地摇着尾巴问道:“闻庭,是这样的吗?我做的对吗?”   闻庭心中挣扎,又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只能试着道:“眠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爱不是行为的问题,是感情,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情感,不是想要你模仿……”   可是闻庭话还没解释清楚,云眠好像已经是误会自己错了,耳朵垂了下来。   闻庭一见心就软了,只得改口道:“……嗯。”   云眠立即欢快地竖起耳朵:“真的吗!”   她顿了顿,回想起与闻庭之间的亲吻。   云眠这会儿对这个举动还有点茫然,但她好像……并不觉得讨厌,反而还有点奇妙的舒服的感觉。她觉得和闻庭用人身凑在一起好像也很开心,就像狐狸的时候互相蹭蹭一样,令人觉得非常安心。   “……嗯。”   闻庭亦不知该如何说,只好让眠儿慢慢来。   他停顿片刻,旋即有些疲惫地道:“眠儿,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也有些累了,天色不早,差不多该休息了。”   “嗷!好的!”   云眠变回狐狸,心情昂扬地摇了摇尾巴,欢乐地跳跳道:“那我先回去一下嗷!”   闻庭答:“好。”   话完,不等闻庭多说,云眠已经自己飞快地跑出去了。   闻庭望着她飞跑出去的小小白白的背影,一时竟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点什么。他沉了沉心里的念头,又在屋室中静坐一会儿,才缓缓收拾好书房中的东西,往自己的仙殿走去。   出了书房,果不其然,青丘的夜色已经降临了。仙殿外被一层朦朦的暮色笼罩,傍晚的斜晖将退,只剩遥远的天边还余下一丁点赤色的霞光。   闻庭回到自己的仙殿中,点亮了灯火,正准备再看一会儿书,却半天看不进去。   他烦躁地摸了摸笔,打算出去透透气,可是他才刚刚放下书,就听到门外传来“咔嚓咔嚓”的挠门声。   闻庭一怔,他感受到屋外那缕熟悉的、小小的仙气,不禁诧异,走过去打开门。   外头是云眠。   云眠一见他就兴奋地竖起耳朵,眼睛亮了起来。   云眠到狐宫后,一直都没什么熟悉的人,狐主娘娘和各类狐官都很忙碌,诚然大家都很友善,但她难免觉得寂寞。即便是闻庭归天之后,碍于不清楚闻庭现在的底线,而且他的仙殿也离得好远,云眠只好忍耐着,自己继续在自己屋里,一只小狐狸团着孤单地睡了好几天。   但今天闻庭亲她了,按照闻庭的说法,这已经是很亲密的关系了,他们原来在木屋里都还不是随便可以尝试的呢。   于是云眠一回到屋子里就马上把床上的被子拖了出来,一路拖到闻庭住的仙殿,此时见他打开门,云眠立刻松口将被子放下,跳了两下,翘起五条白尾巴,开心地示意道:“嗷!” 第125章   闻庭当即便呆住了,道:“……眠儿?”   “嗷呜!”   云眠点点头,欢快地冲他摇了摇尾巴,见他良久没有反应,还着急地蹦蹦,在原地转了两圈。   她的一双眸子在夜色中灿若星辰,带着亮闪闪的笑意,耳朵竖得老高,尾巴摇得飞快,尽管只嗷了一声,但动作神态却好懂得不行,就差在脸上写“嗷呜!你快让我进去呀”的字样了。   闻庭当然立刻就明白过来,他本还在为两人刚才的事而晃神,这会儿看到云眠一路拖过来的被子,却又哭笑不得。   即使狐主仙宫平日里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十分干净,她这般一口气拖过来,不止是过于信任狐宫的道路,只怕路上也难免沾了花园庭院中的泥沙。也亏得这个时间狐宫内院的狐官和随侍都已经少了很多,人口稀疏,云眠这样一只小狐狸,把被子从她的仙宫一路拖到这里,竟然都未被人察觉。   闻庭见她过来,虽是吃惊好笑,却也无奈地道:“眠儿,这么晚了,你不该过来。”   云眠这会儿是真的欢快极了,她期待又疑惑地看着闻庭道:“为什么呀?我已经把被子带过来了,我们可以睡觉啦!”   说着,她叼起被子一角往里跑了两步,说:“你稍微让一下,我进不去了嗷。”   闻庭回天前就知道礼仪,而回天后记忆更为充盈,对仪式的理解更甚,知道即使他自己也怀念伤感,在心里喜欢云眠,但不能再和她团在一起睡了。   他跪下身与云眠平视,道:“眠儿,你是女孩子,而我为男子,且尚未成亲,于情于理,都不能同寝同宿。娘在狐宫中给你准备了仙殿,我们并非只能住在一个地方。”   云眠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道:“可是我们以前一直是睡在一起的呀!”   闻庭说:“以前是以前,现在已经不同了。过去也是我不好……”   “嗷呜。”   云眠马上就失望地垂下了耳朵。   她是不太懂闻庭说得情理是什么意思的,只觉得是自己试探错了意思,闻庭回天后还没有到愿意和她一起睡觉的地步。云眠局促地往后缩了缩爪子,鼻子抽了抽,想到自己兴冲冲地跑过来冒犯到闻庭,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她说:“可是……”   云眠不喜欢自己一只狐睡,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委屈,可是她“可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最后可怜巴巴地往地上的棉被上一团,说:“那我不进屋子,睡在这里可不可以呀。”   闻庭熟悉云眠,看到她难过得不行的样子,心刹那间就软了,可毕竟不能让眠儿睡在他屋子里,更不能睡在屋子外,云眠自是没有多想,却怕有人觉得她是自己主动跑过来找他的。   他们也的确不该再睡在一起了。   闻庭放柔了声音,哄道:“眠儿,你还是回去自己睡吧?”   云眠抱着被子摇摇头。   闻庭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一刻,云眠忽然感到身边属于闻庭的仙气发生了变化,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看到闻庭已经变作了比她稍大一些的小白狐,几步走到她身边,将她叼了起来。   “呜?”   云眠疑惑地唤了一声,扑腾地想去抱被子,但被子却被闻庭直接用仙术收了起来。   闻庭叼住了她的后颈,他的仙气萦绕在身侧,云眠顿时安心了不少,可亦有点慌张困惑。可是还未等她回过神来,闻庭已经直接将她叼回了云眠自己的仙宫之中。   云眠的仙宫和闻庭那边氛围不同,也不知是狐主娘娘考虑了云眠的性情,还是云眠自己的喜好,她的院落中摆了许多漂亮的小花小草。此时到了夜间,仙花仙草都缱绻地收拢花瓣叶片,安静美好地垂着头,似有安详之意。   闻庭落到地上,迈步将云眠叼进她的房间中,叼到床上放好。他知道云眠睡觉一直不喜欢人形,故也不知闻庭是从哪儿重新取出一床被子,铺在床上,然后掏出一个能让狐狸睡的舒服的形状,将自己和云眠两只狐狸都裹了进去。   闻庭小心翼翼地给云眠裹上被子,用尾巴搂住她,低头舔了舔云眠的耳朵,安抚道:“睡吧。”   “嗷?”   云眠直到被带回来了,脑袋还有点发懵。   她问:“在这里就可以一起睡了嘛?你不走了嘛?”   “……嗯。”   闻庭含糊地回答。   “真的!”   云眠的眸子顿时明亮了许多,若不是因为被闻庭裹着躺下了,她能站起来蹦跶好几下。   她欢喜地团作一团要睡,可是过了一会儿,云眠又担心地看向闻庭,问:“闻庭,你不会偷偷走掉的吧?”   闻庭:“……”   事实上,闻庭是有这般意思。   云眠现在想要和他一起睡,兴许只是因为不习惯。他本来的打算是搂着她,将她哄睡着,再悄悄离开,等云眠渐渐习惯了自己睡以后,再分开她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倒不是闻庭不喜欢和云眠亲近,他实际上也想同她一道,只是他们两个已经住在狐宫,如今尚且不大热闹,可再过不久就会有不少入室弟子和其他少主侍读住进来,闻庭为了方便跟随狐官、和其他弟子一道修炼,亦会从现在的少主仙殿搬到云眠的住处附近,他们两个这般免不了引人注意。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怕会伤害到云眠。   于是,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听到云眠说这样的话,又迎上她在没有燃灯的寝殿中担心的眼眸,闻庭不禁心虚了片刻,只得避重就轻地说:“……你别担心,安心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说着,他温柔地低头舔云眠的耳朵、红印还有身上的白毛,云眠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她想了想,道:“那你也要一起睡嗷。”   “嗯。”   闻庭回答。   云眠眯起眼睛,使劲往闻庭怀里用力窝了窝,脑袋抵在他的下巴上,整个小毛团都藏了进去,这才舒服地放松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庭察觉到云眠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松了口气,又等了一会儿,确认云眠真的睡着后,便静悄悄地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将云眠往已经捂暖和的被窝里藏了藏。做完一切之后,闻庭便要起身离开,但还未等他完全站起,却又一顿,僵在原地。   云眠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尾巴,她抱了两条闻庭的尾巴,还抱了自己的一条。她四只小爪子一起抱在他尾巴上,基本就是挂在上面。闻庭一动,云眠就皱皱眉头,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闻庭顿时慌乱起来,怕将云眠弄醒了。他只得暂且重新回到被子里,保持原来的姿势圈着她。   闻庭静静地等着,想等云眠自己将尾巴松开,他再安静地离去。只是刚一卧下来,闻庭就渐渐嗅到云眠身上甜美的馨香气息。   云眠毕竟是灵狐,身上总是很干净,以前她在溪水里跳来跳去,身上总是山泉水凌冽的味道。现在她的气味因为居住在狐宫,也逐渐受到影响,也不知她是不是今日在院中的小花小草里玩过,闻庭从她身上闻到草木的香味,明明不是什么罕见的清香,可是留在云眠身上,闻起来竟像是比平常舒服一般,还有丝丝的甜味。   闻庭嗅着嗅着,竟也倦了。   他距离回天还没有过去多久,仙气虽是没有之前那么暴躁了,但是灵仙劫对他的影响还在持续。闻庭的骨骼长开,身体拔高,仙气每一天都比过去的一天更为强大充沛,这种成长的过程并不是很舒服,再加上他近日烦恼日渐增多的青丘城事务和云眠的事,这阵子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然而此时嗅着云眠身上的气息,闻庭居然觉得安心舒适。   ……其实不止是云眠习惯了与他一起睡,他又何尝不是早已习惯了与她同眠。   闻庭不知不觉疲倦地闭上了眼。   他素来浅眠,只想着睡一小会儿,等云眠将尾巴松开了就走。   然而,谁知这一睡就是一整晚,没过多久,天色便渐渐亮了起来。   ……   转眼,便是次日清晨。   这一日的清晨在和煦的晨光中来临,窗外渐渐响起了清脆的鸟鸣声。   狐主娘娘与平常一般的时辰醒来,在仙殿中准备接见仙官,但还未开始,就见平日里负责狐宫内务的一名女狐官匆匆赶来,神情焦急。   “娘娘。”   女狐官行礼道。   狐主娘娘见她神色不宁,倒是稀奇,主动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禀娘娘。”   那女狐官面色不解,似是着急地说道。   “今日狐七与往常一样的时间去见少主,可是没有回应,推门进去之后,才发现少主并不在屋中。少主沉稳,不打招呼就离开这等事以前不曾有过,但如今少主已是堂堂正正的九尾,我们这些七尾的狐狸不再好探知他的气息,狐七着急,已经去寻人了。虽说少主没有离开狐宫的迹象,应是他自己去了某处,娘娘不用太过担心,不过毕竟事关少主,我还是过来禀告一声。”   狐主娘娘一惊,不过知道儿子素有分寸,且已是九尾,倒也不太心急,只问道:“庭儿会不会是去练剑了?他以往喜欢去的庭院、道场,还有后山一些地方,你们寻过了没有?”   狐官答:“都已经寻过了,但少主的剑还放在屋子里,好像并非如此。”   狐主夫人原地徘徊几步,旋即想到什么,掐指一算,接着便是一愣。   狐主娘娘露出愕然的神情,但紧接着又有几分好笑。她转头对女狐官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了,麻烦你转告狐七他们一声,不用再找。少主大约是累了,让他休息几个时辰,中午再去寻他吧。”   话完,狐主娘娘低头平了平衣服上的褶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亲自去看看他。” 第126章   “是。”   女狐官听到狐主娘娘说的话,连忙行礼应声。   她见狐主娘娘快步往外走的模样,还道是不是少主出了什么事,但看娘娘神情又不太像,虽然不解,但唯有按照嘱咐行事。   女狐官匆匆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狐主娘娘则径自去了云眠住的仙殿。她大步穿过云眠仙殿的庭院,走到卧室前,将房门推开。   闻庭昨日还想着等云眠睡着就自己回去,并未将门锁严实,狐主娘娘一推就开了。   闻庭和云眠正在睡觉。   云眠整只毛球都藏在闻庭怀里,耳朵垂着贴在他的下巴上、被他抵住,爪子里还抱着闻庭的尾巴。闻庭的两条尾巴依旧被她抱着,另外七条则蜷在身前,将云眠牢牢环在胸前,护得密不透风。不知道是不是从开启的房门中感到了微弱的光,云眠不自觉地抬起爪子动了动,被闻庭更用力地抱紧,按住不让她动,蹙着眉将她按在自己的下巴底下,继续抱得严严实实的。   “呜呜……”   云眠在梦里呢喃了两声,埋回去乖乖窝在一起。   狐主夫人先前掐指一算,已算出了闻庭的所在,也模糊地知道前因后果,但是没想到他们两个是这般睡着的。狐主娘娘不由吃惊了一瞬,但看着两只团在一起睡觉、无知无觉互相抱着尾巴的小毛团狐狸,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她自是知道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做,闻庭好像还是误睡的,正因如此才觉得好笑。尤其是闻庭,他性子沉稳清傲,不曾想竟还有这样一面。   狐主夫人看了一会儿,也未出声,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边。   此时已是早晨,闻庭以往要按时起来练剑,睡得的确不沉。他在狐主夫人进来时,就微微醒了几分,只是意识模糊。他半梦半醒之间感到床边有人,皱了皱眉头,又将云眠往怀中藏了几分,挣扎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床前果然立了个人,闻庭先看到她华丽的衣摆,不由顺着衣服缓缓往上看去——   衣摆、腰带、衣襟、项链……   闻庭恍惚间只觉得这个身影越看越熟悉,等看到对方脸的一刹那,闻庭头脑一个激灵,像是有冷水从天浇下,他整个人顿时就醒了,脱口而出唤道:“娘?!”   “嗷呜嗷呜。”   云眠还睡在闻庭怀里,被动静吵到,不舒服地打了个滚,迷迷糊糊地叫唤了两声。   闻庭赶紧将云眠抱好,可是他也不曾想狐主夫人会在此处,僵在原处不知所措。闻庭脑内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外面居然已是天亮了!闻庭吓了一跳,吃痛地晃了晃昏沉的头脑,心头懊恼不已,却又惊慌失措,他这辈子还不曾如此慌乱过——   一大清早,云眠在他怀里,他们两个人团在一起睡了一整晚。狐主夫人就站在眼前,偏偏云眠还没有醒来,对此无知无觉,正在努力往他毛里钻……   闻庭忙道:“娘!我不是有意在这里的,眠儿也不晓得,我可以解释……”   狐主夫人此时已敛了笑意,看起来要严肃一些,她打断闻庭道:“不必了。”   她掐算时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并不十分生气,虽说觉得有点好笑,但当着闻庭的面,却不会表露出来。   她道:“你不必多说,我自有想法。狐七他们一刻钟之前就在狐宫到处寻你了,你独自离开仙殿,却也不同人打个招呼,这才弄到我这里。庭儿,你从小犯错虽少,这一回却也不该如此。”   “……是。”   闻庭心里还是一团乱,挨了教训,便低下头。   这时,狐主娘娘侧头看了看还在闻庭怀里眯着眼睛扑腾的小白团子,道:“眠儿好像还没醒吧?”   顺着狐主夫人的视线,闻庭亦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小白狐。   云眠乱动得厉害,其实大约已经快醒了,但闻庭总是不大舍的得叫醒她,特别是这会儿当着狐主夫人的面,又不是什么好事,便点了点头,道:“是的……她大约还要有一会儿才醒。”   “无妨,那你便让她再睡一会儿。”   狐主夫人收回目光,优雅地说。只是她一边说话,视线一边就落到了闻庭身上。   她说:“其他狐官那边,我已经让他们不要继续找人了。我说你需要休息半日,等到午时,你自己再去书房找狐七他们便是。不过……庭儿,你今天晚上事情结束后,到仙殿来见我。”   “是……谢谢娘。”   狐主夫人说的仙殿,自是她与狐主两人的住处。闻庭低下头,羞愧地应下。   狐主娘娘见他答应,倒也没再多说,便转身离去。   房门被关上,房间里重新暗了下来。   闻庭脑袋亦还昏昏沉沉,他目送狐主娘娘离去,恰在这个时候,云眠在他怀里用力拱了拱身子,费劲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醒了过来。   她翘起尾巴舒展了一下身体,抖抖毛,嗅到空气中有与之前不同的气味,奇怪地道:“屋子里有人来过了吗?狐主娘娘来过啦?!”   “嗯。”   闻庭回答,他看向云眠。   “我刚才没有立刻醒来……娘抓到我们睡在一起了。”   云眠喜欢对她很温柔的狐主娘娘,察觉到狐主夫人来过后相当惊喜,激动地竖起耳朵,但转而又疑惑地问道:“那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呀?不一起去吃早饭吗?”   闻庭:“……”   闻庭无奈地看着刚刚苏醒就在他怀里抖毛、还以为他们被抓到是好事的小毛球,顿了顿,心情复杂地道:“……小笨蛋。”   “嗷呜?!”   云眠歪了歪头,不知道闻庭为什么突然说她,想来想去,看看外面的天色,还以为闻庭是在笑话她睡得迟,反问道:“可是你不是也睡着了嗷?根本没有醒呀。”   闻庭:“……”   闻庭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他的确是不该睡着的。倒不是云眠以为的睡迟,而是他昨夜原本就不该睡在这里,若非他意志力不够坚定,以为自己可以浅眠,今天就不会有这桩事。   闻庭自责地抖了抖耳朵,娘刚才那几句责备还是相当轻描淡写的,应当是碍于云眠在场才没有细说,她晚上让他再过去一趟,应当是要认真训教。   闻庭自知应该认错,但想到狐主夫人晚上要见他,还是有些头疼,但愿母亲单独见他,是只教训他一个,不会牵扯到云眠。   想法飘到这里,闻庭再看满脸懵懂不解的云眠,忍不住迁怒似的低头用力舔她。   “呜呜……嗷呜……”   云眠不知道闻庭为什么一下子这么使劲舔她,起初还眯着眼睛乖乖被舔,后来也被舔生气了,用力跳起来要舔回去。   两只小白狐很快在床上互相扑闹追逐,拖着尾巴玩了起来。   ……闻庭被狐主夫人放了半天假,有时间与云眠玩闹,但是狐主夫人那里却还是必须要去见的。   到了晚上,闻庭完成了一日的功课,急急去见母亲。   他今日中午才去见狐七,尽管狐七笑嘻嘻的没怎么多问,但闻庭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今天要办的事务临时减了,但他做完的时候也已经迟了,闻庭赶去狐主夫人的仙宫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幕上挂满了星星。   狐主大人与狐主夫人的仙殿是整个狐宫最为华美的主殿,里里外外空间极大,夜间的灯光仍旧亮着,明灿如白昼。闻庭赶到大殿时,狐主夫人已经等着了,他忙对狐主娘娘行礼道:“母亲。”   “不必了。”   狐主娘娘笑着招手道。   “庭儿,你过来。” 第127章   闻庭定了定神,走上去,在狐主夫人摆好的茶桌对面坐下,赧然道:“娘,关于早晨的事,与你想得不同。云眠刚刚从东山回来,还不习惯一个人睡,我本来想等她睡着的就走的,不小心……”   但闻庭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狐主夫人打断。   狐主夫人也的确是有话想同他说,语重心长地缓声道:“庭儿,你同眠儿感情不错也是桩好事,只是凡事还是要注意分寸。我知你性情像你父亲,矜持知事却也有些清傲,事情闷在心里不爱说,但其实样样都清楚,道理素来不用对你多讲。你们毕竟尚未成婚,且云眠之前都不晓得你是少主,未必理解你的身份,在你回天后,你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为了你们彼此考虑,还是莫要太过亲近。”   闻庭羞愧难当,应道:“是。”   “不过……”   这时,狐主夫人话锋一转,顿了顿,补充道:“你们若只是狐身一起睡,还是可以的。”   “?!”   闻庭一惊。   闻庭惊得手中杯盏一抖,水差点晃出杯外,面颊也忍不住红了。   狐主夫人看着儿子诧异的脸色,掩唇笑道:“这么吃惊做什么?眠儿的性子我是晓得的,她在狐宫都住了一个多月了。这孩子是个孤女吧?眠儿每天晚上搂不着东西睡,半夜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偷偷找有没有和你气味相像的物件可以抱着,看着也怪可怜的。若非这几日你爹都在家中,我就去将她抱过来了。”   闻庭素来沉稳,但没料到其中还有这般缘由,尤其是狐主夫人丝毫不避地当着他的面说,闻庭不由听得脸上温度愈高,白皙的脸上泛出赤色。他道:“娘,我……”   “但也只限于狐身。”   狐主夫人浅笑着打断道。   “你们的屋子我都设了仙术,主要是防着你的。我看眠儿现在还没想其他的,你若是有再进一步的举动,我马上就会晓得。”   狐主夫人这是相当了当的提醒了,闻庭的脸早已红透,少年的容貌难得显出尴尬之色。   他说:“娘,我晓得的。”   “那就好。”   狐主夫人笑盈盈地说。   “好在你们的仙殿都设在内院,外院的人不易察觉。你爹那里我会去说,狐七要照看你们,大约也瞒不过去,不过你们到底还未成亲,其他人面前还是不要多提。狐宫内外院之间有我与你父亲的屏障,你的新居和云眠本来就挨得很近,到时打通就行。”   “……是。”   这样一安排,就同他和云眠在凡间住的状况颇为相似了。   闻庭吃惊于母亲知道得很是详细,连忙应下。   “那么,关于你和眠儿的事就说到这里。”狐主夫人教训完闻庭和云眠一起睡觉的事,忽然话锋一转,“庭儿,我让你今晚过来,是还有别的事要同你说。”   “什么?”   闻庭一愣。   狐主夫人凭空取出一张厚实的皮纸,递给闻庭,说:“你们的入室弟子考核也过去一段时间了,你送来给我的内容我已看过,这是我和你父亲考虑过后定下来的最终结果,其中参考过你的意思。”   闻庭怔怔地将皮纸接过,展开阅读。   昨日还密密麻麻的名单现在只剩下五十二个名字了,他和云眠俨然在列。上面有许多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名字,曦元、文禾、青阳,还有小月……   狐主夫人道:“这是来月会来狐宫修炼的入室弟子名单,你和眠儿不必多说,剩下五十人,前十个为少主侍读,后四十人是通过考核选中的入室弟子,今后都会同你一道修炼。”   少主侍读的名字,闻庭在数年前都已见过,虽并非人人都对得上脸,但多少有些记忆,此时重新看到,竟是有几分恍惚。他又看到名单最后写着的小月的大名,微微松了口气,心道云眠晓得之后,应当会很高兴的,她在狐宫里也还能有善于交往的女性朋友。   将名单大致看了一遍,闻庭行礼说道:“我已经知道了,多谢母亲。明日我会去外院帮狐官先生们处理相关之事,并且随他们学习。”   ……   这天夜色晴朗,星尘漫布,一道明亮银河划分天河两岸,星光将夜间的天空点缀得分外瑰丽。   云眠不安地坐在自己的仙殿门前等待。   闻庭天黑后从书房离开,就到狐主夫人的仙宫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云眠傍晚的时候自己在庭院里捉了一会儿蝴蝶,背了心诀还温了书,可是都过去快两个时辰了,还没见闻庭归来。   云眠担心错过闻庭,在自己和闻庭住的仙殿之间来回跑了好几回,又想想闻庭会不会是不愿意回来和自己一起睡了,云眠忐忑地不安地垂着耳朵,拉长脖子往路两边望来望去。正当她踌躇着要不要再换个地方看看的时候,远远地,她看到从道路的另一头缓缓而来的身影。   云眠顿时眼前一亮,激动地冲了出去,在门口使劲往上跳道:“闻庭!闻庭!”   闻庭大老远就看到云眠在往上蹦了,赶紧快步走上去,跪下身,将她抱入怀中。   云眠被闻庭抱到胸口,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好。   闻庭摸到她身体外圈凉丝丝的毛,眉头微蹙,叹了口气,轻声道:“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还未入夏,外面凉。”   “我有毛的,不凉嗷。”云眠开心地说道,“狐主娘娘找你做什么呀?你回来是可以和我一起睡了吗?”   两人说话间,闻庭便已抱着云眠回到室内。她说得这般坦然,倒让闻庭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憋了半天,才轻轻地道:“……笨蛋。”   “嗷?”   云眠还未回过神来,闻庭已自己也变成了一只清雅的小白狐,在云眠身边卧下。   闻庭说道:“我明日要到外院去,要早起的,过来吧。”   “诶?……嗯!”   云眠见状一愣,但等回过神,哪里还想得到别的事,立刻“嗷嗷嗷”欢乐地叫着跑过去,在闻庭怀里窝好。   闻庭无奈地看着她,想到母亲今日在仙殿中对他说的话,闻庭白毛底下的面颊忍不住微微发热,想到云眠对他至今没什么男女之情,闻庭心情又不禁有些纠结。   不过,此时他看云眠自在地把尾巴搭在他的尾巴上,似乎很开心的模样,只得暂时作罢。   闻庭熄了屋里的灯,两只小白狐睡作一团,安稳熟睡。   ……   次日,云眠收到了从狐宫外院送来的新物件。   闻庭果然一大早就到狐宫外院去了,这回云眠不能跟去,她没什么事情做,一日的修炼和温书都完成了,她就在庭院里刨坑玩。三个女狐官捧着木盒子进来的时候,云眠的坑才刨到一半。   “云眠仙子。”   为首的女狐官看到这一幕,淡淡一笑,温和地出声唤道:“这是外院负责入室弟子事宜的主位狐官先生嘱咐我们送过来的东西,还请您百忙之中,亲自抽空验看。”   “嗷!好的!”   云眠从坑里抬起脑袋,一扭头就看到三个青衫飘飘的端庄仙子,顿时吓了一跳。   她赶紧将早已准备好的小种子叼进大致刨好的坑里,飞快地将旁边堆的土踹回坑里,动作极为熟练,前后不超过眨两次眼睛的功夫,云眠已经冲到三位女狐官面前,问道:“是什么呀?”   几位女官看着她笑了笑,其中一人找了水和手帕,替她将沾了泥巴的毛发和小爪子都擦干净了,捧着木盒的仙子才笑盈盈地将盒子递过去。   云眠见是个精巧的木盒子,忙化成人身,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木盒中是两件一模一样的白色女式深衣,腰带和衣襟以玄色制成,同时还配有若干发带、木簪,样式很是风雅利朗,即便不试穿,也能看得出整套上身后定是清雅。而两套深衣之中,还放有一块带有仙气的木牌,牌上有红字,刻的正是云眠的名字。   女仙官解释道:“这是仙子日后在外院随主位狐官大人,以及各位狐官先生们修炼所着的衣衫,冬暖夏凉,可供四季之需,所有弟子都是统一的。少主侍读为白,入室弟子为青,仙子是将来的少主夫人,也同少主侍读一般用白色。这块木牌则是用于出入狐宫的凭证,凭这块牌子,仙子日后便可以自由出入狐宫、使用道场和校场、借阅狐宫外院藏书殿中的书籍,另外,因仙子住所与少主相邻,仙子这块木牌还可以单独用作进入内院的凭证,请莫要轻易借予他人。”   云眠怔怔地将木盒中的东西都接过了,她知道再过一两日,马上就要到外院去随主位狐官先生修炼,但却不知道还要发东西,还会有这么多讲究。她好奇地取出木牌翻了翻,摸了摸衣服的衣襟,布料极为柔软舒适,像是摸着仙云一般。   云眠问道:“这些东西,闻庭也会有嘛?”   三名仙子彼此对视一眼,看着面前似是不知情却关心少主的小少主夫人掩唇笑笑。其中一人道:“少主自幼在狐宫修炼,随狐主修行,自是有的。这是修炼用的仙服,少主平日练剑就时常穿着。至于木牌……少主身边常有狐官跟随,倒是用不着这些东西,不过他身上也有表明身份的玉佩,是相当珍贵的灵玉,若是真要表明身份,也可用那个。”   云眠大致听明白了,乖巧地点点头,到时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刚刚被选为少主夫人、第一次进狐宫的时候,狐主娘娘也赠过她一块玉佩。   这时,为首的仙子笑着拂了拂身,说:“既然仙子已经确认收到东西,我们还有别处要去送,就先告辞了。”   云眠听闻,赶紧点点头,同仙子们道别。   她目送仙子们离开仙殿,将衣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了看。   这两套深衣只是用眼睛看看便可察觉价值不菲。狐宫用给少主做衣裳的规格,给每位入室弟子都做了两套仙服,足以看出狐主和狐主夫人对每年入室弟子的重视。   云眠对所谓的狐宫修炼,还有入室弟子之类的事也新奇得很,她拿着衣服看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拿到屋里换上,用上发带和木簪。   等换完后,云眠便站在镜前好奇地转来转去。   先前放在木盒里看时还不觉得,穿到身上以后,云眠才发觉这身衣服和闻庭平时修炼、练剑时的穿着果然十分相似,无非是男衣和女衣的区别。她这样一穿,居然和闻庭的感觉稍微有几分像了。   云眠高兴地不行,原地跳跳,转过身去放出尾巴,又收回来,她发觉自己现在弄得发型抖耳朵有点不舒服,便歪过头去整理——   恰在这时,闻庭从外面回来了。   云眠从镜中看到他,惊喜地松开手,回头,喊他道:“闻庭!你回来啦!外院送衣服过来了,你看我这样穿好看嘛!”   闻庭才刚刚踏入室中,听到云眠的声音便侧过头,却见她眉眼弯弯转过身来,乌发散开,穿着一身与自己相似的白色仙裳,自然地张开双臂。   闻庭当即便愣住了。 第128章   狐宫对入室弟子的发式好像没有强制要求,云眠也不会太难的,只简单地做了个女子发式,上了木簪,又点缀了两朵小花,大半长发还披散在身后。   闻庭回来的时候,云眠正好换好了衣裳,正在拨弄头发。她一回头,本就没有梳稳的长发顺势如瀑布般倾泻散开,正衬着有星光似有的明眸。她身上穿的是狐宫的衣服,与他同一个颜色、差不多的样式,错眼一看,竟像是穿着他的衣服一般。   云眠的模样毫无征兆地恍然印入眼中。   闻庭的心脏顿时剧烈地抽跳了一下,简单的“惊艳”二字已完全不足以形容脑海中的念头,一时间,竟是身体的反应强过思想。等回过神来,闻庭已慌乱地红透了脸,仓促地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只用手抵住鼻尖掩饰红晕,慌张地说道:“好、好看。”   停顿片刻,闻庭又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简单,怕云眠觉得敷衍,又补充道:“白色很衬你的肤色,狐宫的仙服,与你的气质也很合适。”   “真的?”   云眠一下子就笑弯了眸子。   她兴致勃勃地说:“我还有外衫没有披上呢!那件外衫也同你之前穿过的很像,我去拿来给你看看!”   狐宫仙服的外衫是很厚的披风,绣有雅致的花纹,用来挡风挡雨用的。   云眠说着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将披风披着回来了。   外衫披风男女之间的差异更小。尽管明知这身衣裳是狐宫外院少主侍读统一的着装,但闻庭看着她裹着宽大的披风跑回了,兴奋地在他面前转来转去的模样,还是怔怔地出神。   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云眠整个人都被洁白的披风包裹在其中,被衬得愈发纤细可爱,像个被裹在雪里的小果子。   她的杏眸望着他,带着欢快期盼的神采,圆溜溜的。看着她此时的样子,闻庭内心深处忍不住产生了想要低头亲亲她的冲动,但想到眠儿迟钝,还是生生忍住,只更加慌张地别过脸去掩饰神色,脑袋一团乱,嘴巴也词穷了,思考了老半天,还是干巴巴地说:“……很、很好看。”   闻庭难得笨拙的样子落入眼中,云眠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睛。   闻庭向来沉静清傲,举手投足都有清贵之气,倒是少见这般明显仓皇的神态。他现在的表现有点像当初他们还在东山的时候,云眠穿了狐狸娘子给她挑的衣服给闻庭看的时候。   狐狸娘子说闻庭这样是因为害羞了。   云眠以前并没有明白过狐狸娘子调侃的意思,可现在,闻庭对她表了白,说他喜欢她、爱她,是男女之情。云眠再看到闻庭脸上想遮掩却遮掩不住的绯红,他常常在不好意思的时候将手挡在鼻子底下装作思考或者咳嗽,云眠莫名觉得有什么羽毛一样的东西在胸口柔软的地方轻轻划了一下,让她微微感到异样。   这个时候,闻庭似是掩饰情绪般,局促地移开话题道:“这套仙服费了狐宫的仙官们很多心思,可以穿很久,你喜欢的话最好不过了。”   他说:“正好我今天去了外院,新的少主侍读和入室弟子居住的院落都已经收拾妥当,他们再过几日,应当就会过来了。”   “当真?!”   云眠惊喜地道。   “是。”   闻庭说道,他随手一展,用仙术将狐宫的整个地图在空中展开,手在外院南面靠北、与内院不算太远的地方用手指点了点。   “入室弟子的住处就在这里,其中少主侍读的几间屋舍要更靠里,几乎与我们相邻,木牌也可以进入内院,日后可能会常常见到。”   “噢……”   云眠认真地点头,下意识地将原本放在木盒子里的木牌拿出来放在指尖摸了摸,想到那些仙子们对她说的话,恍然大悟道:“那与我的一样呀!”   闻庭闻言一顿,说:“……还是有不同的。”   少主侍读,顾名思义,是要陪少主读书的,与其他入室弟子相比,定是会更加亲近。但云眠如今还总觉得自己和长期一点的少主侍读没有太大区别,顶多再加点亲亲抱抱,闻庭听她说意义含糊的话,便不禁抿了抿唇。   不过他虽是着急,却也不愿催促云眠懂得再快些,情愿在旁边等着她慢慢来。   只是想到这里,闻庭不禁一顿。   入室弟子正式进入狐宫,也意味着曦元,以及其他一些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即将来了。闻庭自回天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们,想到重逢的日子将至,竟也有些微妙之感。   尤其是……曦元。   想到这里,闻庭不自觉地侧头看了眼云眠。   “嗯?”   云眠不知道闻庭为什么看她,疑惑地歪了歪耳朵。   ……   闻庭在家休养的这几日已不知不觉到了二月末,距离往年入室弟子正式进入狐宫的三月只剩下几日。   闻庭同之前一般在外院中忙碌地随狐官们学习、帮助他们处理相关事务,于是没过几天就到了日子。   入室弟子们正式进入狐宫的这一天,是个明丽的晴日。   “少主,这里便是今日要进入狐宫之人的名册,还有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安排。”   狐七同平时一般到了闻庭的仙殿,将近日要用的东西分别呈上,一一介绍。然后他便往周围看看,笑着问道:“少主夫人呢?她今日不在吗?”   闻庭:“……”   狐七通常都是每日最早来寻闻庭的,这几日闻庭作息正常,天刚亮就起来练剑,还未让狐七撞见他和云眠窝在一起睡觉。但饶是如此,狐七还是迅速习惯了每天早晨都有一只未来的小少主夫人在仙殿中活泼地跑来跑去,还会跟他摇尾巴打招呼。闻庭自幼时便少言,且出生在狐宫,生来九尾就能化人身,虽然是一般年纪、差不多大的白狐狸,但现在在狐七看来,少主倒不如少主夫人来得有趣。   闻庭听出狐七话中的调侃之意,微微窘迫地凝了凝神,方才简单地说道:“今天入室弟子进狐宫,她一大早就去外院等朋友了。”   “原来如此。”狐七恍然大悟道,“说来云眠仙子这段时间看起来都很开心呢,想来应当是久等了吧。”   “……嗯。”   闻庭一顿,思路却还要飘得远些。   云眠自从拿到自由出入的木牌后就很开心。她其实住在狐宫已经有好长一阵子,但因按照流程,她的仙服和木牌都要和别的入室弟子一道发放,这段时间她出入内外院基本上都要靠别的狐官带着,并不是很方便。云眠也是第一次有这么新奇的东西,拿到手就每天往外跑,今日尤其如此,得知入室弟子们要来,她早就兴奋极了。   闻庭的眼睑微微低敛,似是思索什么,他扫了扫狐七递过来给他的东西,像是名册一类的他早就看了无数遍,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是辅助罢了。但今日入室弟子入读,他的确有许多事务要办,便缓缓起身道:“今日我也有事要去外院。狐七,我们走吧。”   “是。”   狐七应声。   闻庭自幼聪颖,从小就学着处理狐宫乃至青丘事务。由于这一回的入室弟子与他同龄,且是未来的同窗,相关事务很大一部分都就交由他处理,即便不是完全搭手,至少也要由闻庭看过。闻庭回天后仙气还起起伏伏,人亦偶尔昏沉,但他性格认真,终究是都亲力亲为地完成了。   此时他在狐宫外院跑了几处,只是待从几位主位狐官先生处理事务的仙殿宫宇出来后,闻庭想了想,对狐七道:“我接下来要去看看入室弟子新布置的道场,离这里不远,用不着你帮忙。我看你好像也有别的事要去寻外头的仙官,要不我自己过去便是。”   “少主,你一个人可行吗?”   狐七自是知道闻庭灵仙劫恢复还不完全的事,不免担忧。   闻庭颔首说:“无妨。”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狐七思索片刻,见少主肯定,便得体一笑,道:“那我和往常一般,申时再到仙殿去见少主,还请多保重。”   “嗯。”   闻庭与狐七道别,便自己一人走向新道场的方向。   虽说今天是入室弟子们入狐宫的日子,但因大家都知入室弟子难得,无论是青丘偏山还是青丘城来的弟子,大抵都会来得很早,此时时间已近午时,错过了他们集体入仙宫的时间,熙熙攘攘的道路已经安静下来。   闻庭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只是他还没行多远,忽然“嘶”了一声,扶住脑袋。   他回天后尚未平复的仙气,毫无征兆地不自然波动了一下。   这种事情近日常有,闻庭熟练地站住步子休息,只是还未等他休息完全,闻庭猛然察觉到离自己不远之处有一丝淡而熟悉的仙气。仙气的主人似是有意隐藏,但闻庭如今已是度过灵仙劫的九尾,即使状态不佳不至于如此好糊弄,还是被他捕捉到了痕迹。   闻庭一顿,下意识地回过头,张口道:“曦——”   下一瞬,只见一个麻袋从天而降!闻庭还在分神平复仙气,反应不及,刹那间就被套住!这个麻袋的大小竟像是对他量身定制,从头落到脚下,闻庭的视线一下子就被黑暗所笼罩。   闻庭:“……”   闻庭看到此情此景,当然被勾起了一些以前的回忆,他心情复杂地将麻袋一把掀掉,果然看到面前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曦元。 第129章   曦元就站在不远处,本来举着拳头欲打,似是没想到闻庭能这么快就把麻袋掀掉。只是等他看清闻庭身后的九尾,还有他的面容时,曦元像是意外地愣了一下。   他原本是生着气的,可曦元再怎么生气,也没想到闻庭短短两个月居然瘦了这么多。   曦元从云眠被狐宫接走、两人不欢而散后,就没有再见过闻庭了。   闻庭原来就是比较修瘦的体型,有清雅淡薄之感,但现在他看起来更为清瘦了,原来的衣裳都有些空荡荡的,下巴也尖了,面色苍白,也不知是不是闻庭长高了些许的缘故,他的感觉也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清傲疏离之气愈盛。若不是曦元看过他用剑,也和他打过,晓得他恐怕不像穿着深衣时看起来那么单薄,这会儿恐怕也要疑心他是生病。   现在他们两厢见面,彼此都有些错愕,空气弥漫着安静诡异的气氛。   良久,闻庭定了定神,方才淡淡地出声道:“曦元。”   “……哼。”   曦元一顿,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这才看向闻庭,缓缓道:“少主?”   闻庭:“……”   稍稍停顿。   他说:“是。”   久别重逢的初次见面,他们互看都觉得古怪,几句话后,又是半晌无声。   闻庭拎起那个被他掀下来的麻袋,看了看。当初在凡间他们说好要公平竞争,可是如今他却成了少主,闻庭此前自认问心无愧,可这会儿却莫名对曦元生出几分歉意,想了想,说:“抱歉。”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意思?”   曦元听到闻庭说的话,似是也愣了下,但他紧接着深深皱眉,厌恶地道:“你不会以为我觉得你是少主,我就输给你了吧?!”   闻庭:“……”   闻庭看着曦元的神情,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曦元自己却嗤之以鼻,道:“你未免也太自负傲慢了!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强娶云眠的少主身份而已,这个麻袋就是说好给你的,我怎么可能会在意?!”   话到这里,曦元脑海中想得却是他们想要去送发簪的那一日,云眠不时期待地停留在闻庭身上的视线。他焦虑地挠了挠头发,厌烦地说:“……我即便真的输了,也不是输在你是少主。”   “……”   闻庭未答。   曦元此时已似是不经意地移开视线,他微微静默,忽然问道:“所以你当初为什么会选云眠当未婚妻?你这么早就已经认识她了?”   “不,没有。”   闻庭终于有一个问题可以回答。   他说:“那时我只是从天上经过,有两次看到你们聚在一起欺负云眠。我之前没有见过她,但关于订婚的事,我当时没有概念,本来也没有人选,只是心想如果将她定为少主夫人,她的处境或许会比之前好些,因此才做的决定。”   话到此处,闻庭又补充道:“当然,现在已经不同了。”   闻庭的解释说得非常简洁,但曦元听完却显出愕然的神色来,眼中好像显现了许多复杂的情愫。   他喃喃地道:“是我先认识她的。”   闻庭听到了他的话,反驳道:“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开灵智,要从开灵智才能开始谈认识不认识,我也未必来得比你晚。我们是同一个起点上的。”   曦元小声地“哼”了一声。   他略带挑衅地说:“虽然在我们两个人中她更喜欢你,不过我也将我的簪子送给她了。她看起来还挺喜欢的样子。”   曦元的挑衅果然成功了。明知云眠在这方面的事情上不敏感,肯定没有别的意思,可闻庭在云眠的事上特别容易受到刺激,还是心里一揪。   曦元看着闻庭微变的脸色,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说:“尽管我败得更多些,但我看你好像也没赢。有句话我不想说……但你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好对手。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还多得很,且看着吧。”   说完,曦元习惯性的“嘁”了一声,化成赤狐扬长而去,一溜烟就沿着道路跑了。   曦元嘴硬不愿意承认,但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新的篇章已经翻开来了。   闻庭的仙气这时不知不觉也已恢复,他理了理思绪,继续往新道场的方向走去。   然后没过多久,在离新道场很近的位置,闻庭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云眠。   云眠已经接到了小月,两人似是正在参观新道场。云眠一下就惊喜地看到了闻庭,闻庭本以为云眠会同往常一般开心地朝他挥挥手或者跳两下,但今日却见云眠一愣,然后疑惑地歪头问道:“闻庭,你手上为什么拿了个麻袋呀?”   “我……”   闻庭一惊,这才意识到曦元套他用的麻袋,他居然还拿在手上。   当着曦元的面还没觉得,可是当着云眠的面,闻庭想起自己当年因为自己这个“少主”吃了不少醋、还准备自己套自己麻袋的事,却突然窘迫起来,脸也不禁变烫了。   他匆忙将麻袋用仙术收起,故作镇定地仓皇道:“……没什么。”   “嗯?”   云眠拉着小月,困惑地抖抖耳朵。   闻庭回避她的视线,冷静地说:“马上就要随狐宫的仙官修炼了,我也要到道场去。你们要看何处?要不要一起走?”   “噢。”   云眠还是有点在意闻庭耳侧发红的颜色,但看他走得飞快,也没刨根问底,开心地跟了上去。   ……   “嗷呜!”   等到三月初一这天,天色刚蒙蒙亮,闻庭就被云眠从被子里拱醒了。   闻庭本就浅眠,且平时都要早起练剑,被云眠叫起来倒是不大难受,只是他刚一睁眼,就看到云眠欢快地在面前跳来跳去,喜悦地说道:“闻庭,差不多该起来了嗷!我们今天要到外院去修炼的,早点过去占位置。”   说着,她见闻庭已经睁眼,就轻快地往床下一跃,要将收拾好的东西带来给闻庭看,一边要拖小布包,一边问道:“你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呀?”   云眠一到重要的日子就比较兴奋,上蹿下跳地跑来跑去。其实昨日她就已经将可能需要的东西整理了三遍有余了,早晨却还不放心,打开来又看了一次。   闻庭站起身子,化作人身。他生来就是九尾,能化人形,原来在狐宫其实几乎不保持狐身的,但因为要陪云眠,晚上维持狐形的时间便多了许多,且全都是合衣而睡,昨天晚上就穿好了白色修炼用的仙服。   闻庭说:“狐宫与青丘东山不同,其实你只要穿好仙服,若有必要,就带上用惯的武器和纸笔,别的东西都不必携带。要带也不用带个包,用仙术收拢即可,几乎所有需要的东西,狐宫都会有的。”   “噢!”   云眠一竖耳朵,丢下又被她拆开的小布包,说:“那我去换衣服!”   话完,她就飞快地冲进了旁边的屋室,等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变作少女模样,且是那身女子的白色仙服。   云眠笑盈盈地说:“走吧!”   闻庭看着她换了衣裳的模样,仍是一怔,这才回过神,道:“好。”   新的道场在狐宫外宫的南边,当初安排闻庭云眠,还有入室弟子们的住处时就有考虑到位置,与云眠他们的仙殿离得不远。   云眠和闻庭不久就到了地方。他们进入道场的时候,道场内已经有了几个弟子,看到闻庭和云眠两个穿白色仙服的进来,再看到闻庭身后的九尾,他们好像皆是一顿,惊奇地朝他们两人望了过来。   闻庭浑然没管这些,目不斜视,淡然地在道场最前面正中的两个蒲团之一坐下。云眠却有点不安,她化为五尾后听力好像比过去好了许多,她隐约听到后面那几个弟子在使劲压低声音议论,具体内容云眠也不是太听得清楚,可还是微微听到几个“少主”、“少主夫人”一类的词汇。   云眠忐忑得心脏砰砰直跳,她好奇地打量着道场周围。   即使昨日已经提前到道场看过,但真实地坐进来,感觉还是不同。   狐宫的道场比青丘东山的更大,可是蒲团却没有多少,青丘东山的道场里要坐三百多只小狐狸,可这里总共也只有五十二个蒲团,显得十分宽敞。道场四面墙上挂着字画,窗外的景象望出去是经过精细修建布置的庭院,有水榭花台,道场内的每一样物品都自然带着灵气,一看就是珍贵的精品。   道场内已经入座的几乎都是青衣弟子,他们都自觉地坐在相对靠后的位置,每一个都很面生。云眠注意到他们不需要有狐官提醒,就全部化作了人身,而且打扮都很好——倒不是说青丘城统一的仙服,而是他们除了狐宫发的仙牌、额间的青丘标志红绳金珠,每个人腰上几乎都有配玉,还有些人脖子上有各式各样的护身符,看上去都颇为金贵。   又过不久,开始有白衣弟子进入道场。   他们有人单独而入,有人两三结伴,都坐在前排,还有人似是有意围着闻庭坐。闻庭周围的位子很快就坐满了,不一会儿就凑足了七人,除了曦元他们三个,全都到齐了。   七个少主侍读也都生得陌生,而且穿着和云眠注意到的那些打扮贵气的青衣弟子很相似。他们一进来就在蒲团上坐下,坐得挺直,却不大说话,气氛和青丘东山的小狐狸们很是不同。   闻庭注意到云眠疑惑的视线,他顿了顿,稍微侧头,对云眠解释道:“虽说青丘挑选少主侍读或入室弟子时并未有偏向,但历来青丘城弟子会占多数。此番定下的少主侍读,为东山三人,北山一人,青丘城六人。”   闻庭用了仙术,其他人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他稍作思虑,又补充道:“我父亲当时,是有八人来自青丘城。”   “……!”   今年东山的三人显然就是曦元、文禾和青阳。   云眠过去总听别的小狐狸说入室弟子很难,有很多青丘城的弟子,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此前并未有实感,直到这时,云眠的这种感觉才清晰了起来,这才发觉曦元三人竟然都能入选,的确是很难得之事。   ……忽然,她隐约听到后面有几个青衣弟子在小声地交谈。   他们都用仙法压住了声音,以为这样其他人就听不见。不过说来也的确有点怪,道场中除了闻庭,都是五尾狐,按理来说的确没那么容易探知别人的说话声,可云眠抖了抖耳朵,却还是听见了。   这几个青衣弟子好像是从别的山来的,但原来就互相认识。其中一人问道:“青丘城的那些弟子,好像在书塾修炼的时候就差不多都彼此认识了,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我们还是先同一样是偏山来的人融入吧……说起来,我听闻少主侍读应当也有四个人是从偏山来的,可是这几个人怎么都看不太出来?”   另一人道:“听说少主侍读即使是偏山的,在年关期间也已经受过主位狐官先生的教导了,许是差别比较小吧。”   先前的人蹙眉:“那我们要怎么才能分出谁是青丘城,谁是偏山的?”   对方想了想,回答说:“我原来在东山有个朋友,他们书塾好像有接触过从南禺仙城来的凤凰。听说仙城的凤凰表现得都比较傲慢,我们仔细看看,可能性情相对嚣张的,就是青丘城的吧。”   恰在此时,曦元皱着眉头,和平时一样,只是化作人身,带着文禾和青阳走了进来。   那人立刻激动地说道:“排除了!青丘城!这个肯定是青丘城的!” 第130章   曦元在青丘东山的时候多穿红衣,但现在进了仙宫,不得不随别的少主侍读一般在修炼的时候穿白色深衣,他看上去很不习惯,脸色略臭。听到后面的青衣弟子好像是在说他,曦元立刻不耐地喊回去,道:“吵死了!”   青衣弟子立刻噤声。   他好像没想到曦元能这么轻易地破解术法听见自己,呆呆地张大了嘴。   曦元却没管他们,径自坐下。这会儿其他少主侍读留给他们的位置已经只剩最偏的三个了,不过好在挨在一起,反而正合曦元的意。他一撩衣摆盘腿坐下,文禾和青阳在他两侧入座。   文禾从一进来,目光就始终停在坐在最前的闻庭和云眠身上。他看了许久,才恍然初醒似的感慨说道:“想不到闻庭竟然……真的是少主啊。”   闻庭回天那日,文禾他们都是在场的。   他们远远地看着闻庭渡雷生九尾,都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青丘少主。   这可是过去只在传闻中听到的称呼,他们甚至连少主的真实名字都没有途径知晓,更不要说想到对方会在自己身边。   青阳好像对文禾的话也有同感,他对非要人身坐在道场里还觉得不自在,坐没坐相,挠了挠头道:“那天的雷声真是太大了!我还以为我的耳朵会聋掉呢。”   文禾心里想得却是别的事,他担心地将目光移向闻庭身边的云眠,说:“也不只是我们,那天云眠的表情也像是吓了一跳……最吃惊的应当是她吧。”   话是不错。   其实至今,云眠都对自己已经身在青丘城的状况感到不安。她努力在适应新的环境,尽量和在青丘东山的时候一样,可此时坐在典雅的道场中,看着坐姿端正的少主侍读的脸庞,甚至是她身边自然地保持着人身的闻庭,都让云眠有种忐忑的陌生感。   云眠坐在道场首排的中央,腰背挺得笔直,紧张地将双手放在腿上,可她仍然觉得自己坐不出其他人那种浑然天成的修挺之感。她能察觉到时不时就有人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感觉芒刺在背。   不久之后,有一名主位狐官进来,是一名年纪颇长的仙子,七尾山狐,她领着另两名狐官进来,看起来颇为严肃,从气质和仙气给人的感觉来看,可能有几百乃至千岁了。   她张口道:“从今日起,诸位便将在狐宫作为入室弟子修炼。狐宫不设统一道场,无修炼期限,诸位将有特定的青丘主位仙官为先生,修炼时间更多听凭各自的先生安排,直至出师,修炼多凭自身。除此之外,入室弟子尚会有一些统一的大课,以及可以选修的修炼课程,部分课程可能会随先生到狐宫、青丘城以及青丘城外之地进行,具体安排已经写在放在你们蒲团底下的仙纸之中,你们可以自行查看。”   这名主位狐官仙子说得十分冷淡,云眠闻言一愣,忙探身去摸自己蒲团底下,果然摸到了东西。   蒲团底下放了一个小布袋,除了主位狐官说得仙纸之外,还有一些别的物件。不知道是不是蒲团上有仙术的原因,云眠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云眠展开皮纸,上面书写的是负责教导弟子的主位狐官先生们的名字、擅长的内容,入室弟子们参加大课的时辰,还有选修课程的类型。选修课程从仙术、山海地理、山海万物乃至草药医术,应有尽有,即使皮纸上用很小的字,分了三行,居然还是写得满满的。   布袋中的别的物件,则是狐宫的地图、记录包括藏书阁在内的仙殿开放时间的木牌一类的东西。   云眠翻动皮纸的时候,道场中也是一片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但没有人随意说话。云眠瞥见闻庭也将蒲团底下的仙纸取了出来,正在翻看,可就在这个时候,却见那位女性山狐的主位狐官先生看向闻庭,出声道:“少主。”   “是。”   闻庭淡淡地抬头应声。   主位狐官先生道:“您的执教仙官是定好的,一会儿只需要到东道场去便是。”   “我明白。”   闻庭一顿,但他似乎对这个安排并不意外,脸上神情依旧未变,十分清冷。   云眠听到闻庭的安排与其他人不同,却怔了一下,着急地脱口而出道:“那我呢?”   主位狐官仙子看了她一眼,说:“少主夫人不必惊慌,你可以自由地选写在仙纸上的执教狐官的名字。若是愿意和少主一道,也可以选一样的。不过今日执教主位狐官大人只单独见少主一个人,所以您可以先看看别的仙官擅长的仙术内容,明日再考虑要不要与少主一同。”   她顿了顿,又说:“其他人亦是。诸位从今日下午起便可到各个主位狐官先生所在的道场和仙殿进行试课,执教狐官的名册会在下月初正式定下,然后各自举行拜师仪式,你们会有充分的时间考虑适合自己的方向。现在,散课。”   话完,主位狐官仙子便淡着脸转身离开了道场,两名在门口静候的狐官也紧跟在她身后离去。   主位狐官仙子一离开道场,道场内的新弟子们就纷纷议论起来。   云眠拿着仙纸,还有胡乱翻出来的介绍狐宫的东西茫然地看着,一时不知所措。   闻庭等主位狐官离开后定了定神,便担心地转向她,道:“我等下要到东道场去见先生,你一个人去试课,要不要紧?”   “我没关系的呀!”   云眠赶紧对他摇摇头,但她手上还拿着一堆东西,头上左边的耳朵明显为难地歪在一旁。   她想了想,说:“我会自己弄清楚的。而且我要是想不出先去哪里的话,可以先和小月或者曦元青阳他们一起。”   闻庭听到曦元的名字心头一紧,但他转念又觉得哪怕是和曦元在一道走,有认识的人在,也比云眠一个人在狐宫里乱转让人放心,便点了点头道:“好。”   他说:“那我先到东道场去了。”   云眠连忙对他挥身后的尾巴道别,说:“你路上小心呀。你不要担心我,其实你才是一个人呢。”   闻庭望着云眠认真在替他担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淡淡一笑。   这里是他家,无论是内院还是外院都十分熟悉,即使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他还是安抚地对云眠道:“我知道。”   话完,他才起身离去。   闻庭离开这间新道场的时候,眼角的余光还瞥见云眠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挥尾巴。等他确认云眠起身后没去寻曦元他们,而是朝入室弟子中的小月走去,这才大步离开了道场范围。   闻庭对自己的执教狐官已经被定好的事情并不怎么意外,甚至在他历劫失忆之前就知道会如此。毕竟除了师父之外,他日后更多的还是要随父亲狐主学习修炼,也并非青丘城中人人都可教他。只是想到他先生的人选,闻庭还是不由微微凝神,脚下的步子亦不由自主地顿了下,这才恢复常速往该去的方向走去。   东道场说是道场,但其实与云眠他们脑海中想象的场景不同,是个很大的场所,不止有室内修炼的场所,还有露天的校场庭院。   闻庭径自踏入宽敞空旷的庭院空地。   已经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庭院中等待了。   那人月白色的简洁长衫,束发,雪白的九尾,气质清淡,手中有剑。   闻庭上前,俯身行礼道:“主位狐官先生。”   冬清早已感到闻庭的气息,听他出声便回过头,微微颔首,平静地唤道:“少主。”   眼前的主位狐官先生还是与过去同样的颜容,面无表情,冷漠少言而英俊,光是站在原地,就给人一种极不好亲近之感。只是闻庭以前不清楚他的来历身份,不懂他到青丘东山的来意和缘由,如今却觉得怅然,重见冬清,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恍然之感。   他还在青丘狐宫的时候,虽未见过冬清,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他丧父丧母,但天资出人,生来五尾,但少年之时就已修出了七尾,如今又已修出了九尾,无论是当年在七尾狐还是九尾狐中,冬清的年纪都称得上是极致年轻。虽说尾巴数并不能完全代表修为道行,但多少有些关系,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的缘故,闻庭生来就是九尾,可他站在冬清面前,却能感觉得到,冬清七尾时的修为,也远比他渡灵仙劫之前的九尾要强。   冬清三年前便是侍书主位狐官之首,这在所有狐官中也是罕见的年纪。如今他生了九尾,只怕仙职还要更高,也不知到了什么境地。   冬清在凡间时就对他说过,他是未来的少主执教狐官,即便是少主和少主夫人,也要唤他一声“师父”。   闻庭定了定神,恭谦地说:“……先生已好久不见了。”   “嗯。”   冬清的冷眸扫了他一眼。   他同以前一样不喜欢多说话,也不愿费劲解释,只道:“你的拜师仪式比其他人早些,已定在初六未时。”   闻庭不必经过试课和择师,当然也就不必多耽搁一个月的时间,极早定下良辰吉日拜师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镇定地点头应下:“是。”   冬清移开视线,剑同时顺势移到掌心,道:“你我相识也有三年,想来不必费时再重新介绍认识彼此了。闲话不必再说,你将我上回在凡间教你的剑术,演示给我看。” 第131章   “……是。”   闻庭再度应道。   与此同时,他向前迈了一步,将腰间的仙剑拔出。   闻庭回天已有一个月左右,但回天后就不曾再见过主位狐官大人,因此冬清要让他演示的,还是正月入室弟子考核前教他的剑术。   闻庭身上的仙气在刹那间变了气势,他的眼眸中冷光如炬,剑像锐利的风一般从手中击出!   尽管距离正月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中间还遇上了闻庭回天,但闻庭在年关考核前夕因为长时间烦闷于生不出五尾之事,修炼比寻常还要刻苦,而在回天之后也没有疏于修炼,非但没有生疏,反而愈发利落疾猛。况且他又生了九尾,气势和原来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东道场的庭院空地就是专用来授课和练剑的,闻庭施展剑术自然绰绰有余。   主位狐官看着他自如地在庭院中上下翻剑的身影,即使早就知晓闻庭的天资,还是在看到他的领悟力时吃了一惊,只觉得短短两个月未见,闻庭的架势已经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按理来说,他才刚刚度过灵仙劫,对灵仙劫过后大幅膨胀的仙气应该会很不适应,觉得难以掌控,可是看闻庭的样子,竟然像是已经完全掌控了仙气,能够应用自如了!   实在太快了!   冬清嘴上素来不说,但他心里其实是颇为喜欢闻庭的。不止是因为闻庭的天资出众,也是因为他们的性格有相似之处,冬清不喜言辞,而闻庭亦是如此,他们两人说话从不用多费口舌解释,甚至可以说对话很少,可却自然有默契,互相都能明白意思。这种恰当的距离感显然对两个人来说都很合适。冬清以前不曾有过弟子,闻庭正式拜师后,便是他最重要的大弟子,他自会倾尽全力教授。青丘并非没有更为年长、道行更为高深的九尾狐,但狐主和狐主夫人却择了他,除却伦理辈分的考虑外,亦有这方面缘由。   可是如今,他看着闻庭吸纳知识、领悟心法快到匪夷所思的速度,忽然觉得这个弟子只怕难教得很。即便是他要亲授,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约过了大半柱香的功夫,闻庭终于将整套剑式演完了。他站直身体,对冬清垂首鞠躬道:“先生。”   “不错。”   冬清含蓄地称赞道。   可是闻庭却对这个夸奖并不十分满意,他费解地皱眉看了眼自己的剑,道:“我虽也是九尾,也渡过了灵仙劫,但哪怕用同样的仙术,还是远远比不上先生。”   冬清垂眸看向少主,他还是少年人模样,但神情却很认真,是在真心琢磨自己欠在何处。   冬清听到他这般隐约带着自傲的话,倒也没有生气,只说:“你生来九尾,未经修炼,即便经历灵仙劫这三年,修炼的时间也太短了。我年长你数百岁,生九尾时已攒下这数百年来的修为,和磨砺出来的境界,若是这般轻易就让你超过,你又何必拜我为师?灵仙劫于你而言只是开始,你日后要学的还有很多,不必着急,慢慢来便是。等你到与我现在同龄的时候,定是会比我强的。”   冬清停顿片刻,平静地抽出自己的仙剑,改口道:“你如今已经回天,修为不再被压至三尾,我对你要求会更严。现在,来随我学新的剑式!”   “是!”   闻庭本来蹙眉思考,听到冬清唤他,赶紧回过神来。   冬清神情清冷,表情极是冷漠,但他拔出剑后还未来得及演示剑式,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稍稍一顿。   他问道:“说来,我还有一事想问你。闻庭,你当初为何会选云眠为未婚妻?”   “……诶?”   闻庭一愣。   他并非是第一次回答这个,却没想到冬清这般性情的人会问。他抬起头看主位狐官先生,却见他的神情还是同平时一般淡漠,唯有眉心轻轻蹙着。   闻庭道:“算是与曦元他们有些关系……起初只是不想让她被其他人欺负罢了,但现在……却是真心喜欢她。”   闻庭说到这个,薄面泛红。   他疑惑地看向冬清道:“先生为何问这个?”   冬清微微凝神,却回头看了眼自己拖在身后的九尾。   他这几条九尾磨砺了许久未生,后来在真正升尾的时候还出了波折,他当时只有九尾之形而未有其神,却在那天在东仙宫和云眠说了话之后忽然有所领悟得以破境。九尾并不是那么容易生的,可他当时却有玄妙之感,哪怕他只差临门一脚,也着实来得凑巧,像是有些快了。冬清并不确定这件事真的与云眠有关,但他的确是在与她交谈后有所感悟,如今想来,难免有些在意。   他顿了顿,突然问道:“我听说云眠在青丘东山是孤狐,但青丘小狐出身年纪都有记录。她那么小就一个人在山间,就算是丧父丧母,总也该有个缘由……闻庭,关于云眠的身世,你可清楚些什么?”   ……   闻庭和主位狐官先生练剑的时候,云眠正竖着耳朵,和小月一道看仙纸上的内容,迟疑而迷茫地商量该先去哪一位先生的课。   这会儿新道场中的小狐狸们都已经解散了,主位狐官仙子离开后,入室弟子和少主侍读们都零散地分散开来,似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小月看着仙纸上密密麻麻没听说过的名字也觉得头疼,烦恼地揪了揪辫子,问道:“团团,你有没有想试的课呀?”   云眠望着仙纸上各种各样的修炼内容,脑袋里亦觉得茫然。她摇了摇头,问:“你呢?”   “不知道。”   小月揪辫子揪得更厉害了,眼睛一直在字上扫来扫去。忽然,她的眼前一亮,说:“团团你看,这个狐官擅长农事方面的仙术呢!要不我们一起去试这个吧,等回到东山以后,说不定可以帮我姐姐种甜果子和葡萄啦!”   “噗嗤——”   小月兴奋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嘲笑声。小月立刻就瞪圆了眼睛望过去,云眠亦跟着抬起头。   只见她们面前站了几个白衣少年,是之前少主侍读中的人。他们虽同其他人一般穿仙服、束木簪,但云眠看到他们,立刻就认出他们是那些看上去是直接从青丘城进来的人,个个都在腰间佩玉,还有人在头上加了玉冠。   这几个弟子好像是正准备离开道场,正好从云眠和小月身边经过,此时听到小月说的话,他们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她们两个。   小月的人身是个俏丽的少女,个子和云眠一般高,头发和眼睛都比一般的黑发浅,是褐色的,倒有些接近于狐形的毛色,并用狐宫的发带梳了两条辫子。她听出那声“噗嗤”里的取笑轻视之意,立刻气得涨红了脸,生气道:“你笑什么?!”   笑她的那个白衣少年生了双狭长的丹凤眼,模样有些狡黠之感。明明才是春天,他手中却拿了把镶玉石的扇子,放在掌心敲了敲,说道:“小家子气的见识。你这话在别处说说也就是了,都当了入室弟子,怎么还光想着回乡下种葡萄?!”   小月听出他话里的讥笑之意,憋得脸更红了,道:“为什么不行呀!”   那白衣少年说:“你知道入室弟子将来都会做什么吗?!”   小月懵了一下,问:“什么?”   他抬起扇子指指窗外,说:“出了这个地方,往外走十丈路,马上就是仙居仙殿!此后三步一殿,五步一宫,每一个宫殿中都有三五名乃至数十名掌握青丘命脉的狐官,历代有名的九天仙官,赫赫战功的天官大将,甚至迁居九天响名仙界的神狐天狐,无一不是出自入室弟子!青丘入室弟子每年只择五十人,为狐主大人与狐主娘娘倾尽所能培养,一入门便可择选这么多名声显达的主位狐官拜入门中为一世师生,此等殊荣,不要说在青丘,放眼整个仙界,又有多少人能有此机缘!你以为你是胜过了多少人才能进的青丘城、入的狐宫!若是你只想种葡萄,还修什么五尾,直接在家里种就好了,何必来当入室弟子!”   他顿了顿,又道:“你当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每年花费这么多钱财心思来培养入室弟子,是让你们去种葡萄的吗!”   “我……”   小月被说得哑口无言,褐色的眸子里忽然隐隐擒了眼泪。   她大约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个想回去帮姐姐种果子,就遭了这么严厉的批评,整只狐狸都懵了。   云眠赶紧护住小月,但还没等她想出什么话来帮她,对方三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那白衣少年见小月要哭了,好像也有一瞬间的无措,但他马上就和其他人一般看向了云眠。   云眠的确是长得十分漂亮的,尤其是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更显得出众。先前所有人都还坐在蒲团上时,道场中的弟子们不分男女就若有若无地看向她,只是这个时候,容貌好像并没有太大的用处,那少年嗤了一声,凤眼微眯,似笑非笑地道:“嘁,少主夫人。”   话完,便同其他人一般走了。他们一边走,对话的声音一边从哪个方向传来。   “你们说少主为何会选这种偏山来的少主夫人?”   “肯定是因为长得漂亮吧。”   “对了,你们想好要选哪位主位狐官大人了吗?”   “自然!成霄仙君与我家中是世交,我自幼便立下志向,将来定是要从军的——”   “我不必想,我从小常到紫枫仙子仙府拜访,只是差拜师礼而已。”   “其实我亦是如此,我兄长先前就已经替我问过,说到要习仙法,自然是应该随文焉仙子……”   他们说的话,说的人,小月和云眠都听得不是太懂,但也能感觉到他们神情语气间的轻蔑和嘲讽。遭了这么一通训斥,小月的脸早就红透了,云眠亦沮丧地垂下耳朵。   云眠回过神,赶紧取出她偷偷放在小布包里的手帕帮小月擦眼泪,道:“你别慌你别慌,不要哭了,我们肯定会弄懂的。”   小月在他们在时还能硬憋着,只剩下云眠便憋不住了,红了眼眶道:“呜呜……”   云眠帮她擦掉眼泪,小月的尾巴急得一直拍地板。后来她眼泪不掉了,但是喉咙还有点抽噎,迷茫地看着仙纸,说:“那我们要去寻哪位先生呀?要不要跟着他们?”   跟着他们的话就有方向了,可是小月后半句话说得还是有点胆怯,大约是再碰到那三个少主侍读。   云眠也在想办法,但不清楚该怎么办,只好先摇摇头,但过了一会儿,她将仙纸拿了起来,又取出了自己带来本来是想做课记用的纸笔。   小月慌乱地反复看着仙纸上的名字,可是越晕反而越想不出办法,还更怕选错,头都开始疼了。这个时候,她瞥见云眠在做什么事,“咦”了一声,转过头问:“团团,你在干什么呀?”   只见云眠将仙纸摊平,将狐宫给的资料也一一翻开,将手放在空白的宣纸上。她身上的仙气一动,灵气就在宣纸上汇聚,自然地行成字迹。   仙纸上那些主位狐官的名字和擅长的类型本来是随意排列的,但云眠将他们按照最后写选修课程的方式,重新分配排开,变成“仙术类”“书文类”“斗术类”“医药类”等等,后面再仔细地表明具体是什么内容。   本来那一张仙纸上什么类型的都有,看起来让人不知该从哪里入手,但小月看到云眠重新写下来的内容,顿时觉得清楚了很多,不知惊喜,亦忍不住惊呼道:“好厉害,团团,原来你能用仙术写字呀!”   云眠是想到闻庭那天用仙术给她绘了地图,还有原来还在东仙宫跟主位狐官大人、女狐官先生学习的时候,也见过女狐官先生用仙术描绘画面,就用差不多的方法试了试,意外地效果不错,而且速度比慢慢书写快。   云眠没觉得很厉害,毕竟只是用仙术写几个字,和画地图比起来简单多了,但看小月很高兴的样子,她还是开心地抖了抖耳朵。云眠有点腼腆地解释道:“刚刚那些入室弟子说,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都很重视入室弟子,这些主位狐官先生亦都是名声显达的先生,所以我想应该肯定没有不好的,更重要的是选更擅长的类型,这样整理一下,可能会更清楚一些。”   小月摸了摸云眠用仙术写下来的字,上面的颜色是漂亮的金色,然后又惊喜地看向她写的内容—— 第132章   分门别类,果然一下子就清晰多了。   原本这些主位狐官大人大约是按照仙殿,亦或是修为年纪排序的,顺序混乱地排在一起时,因为许多狐官擅长的方面相似,乍一看像是同一个类型、同一门课有好几位狐官可选,让他们不了解青丘城状况的人完全不知该从何入手。可是云眠详细分类整理之后,立刻就能看出其实每位狐官擅长的方向都是不同的,即使都是教斗术的,也有擅长攻击、擅长防御之分,甚至还有不同的武器和招式。   除了更细致的类型之外,云眠还借着狐宫提供的资料,将能找到的主位狐官大人们的修为境界和特点都一并写下来,放眼一扫,可谓一目了然。   小月欣喜地说:“这样果然清楚好多呀!团团,你好聪明!”   云眠被她夸得脸红,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说着,她又看向自己整理好的内容,问:“小月,那现在这样看的话,你有没有什么想先试试的课程呀?”   “唔……”   小月沉吟片刻。   云眠整理好后,她们思考的方向已经比原来清楚了好多,小月看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指向纸上道:“这个狐官大人擅长用仙术种植草药呢!团团,你想不想一起去试试看呀?”   小月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疑惑地歪了歪头:“团团?”   “啊……”   云眠慌乱地回过神。   趁小月重新挑选狐官的功夫,云眠的思路不小心又转到了刚才那几个青丘城弟子说的话身上。   她虽然还在努力想办法,但要是让她说对他们的话全然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云眠不安地垂下了耳朵,想到他们毫不避讳之言,心脏跳得慌乱,既沮丧又惶恐。   她听到小月的话,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看到小月手上指的字一愣,说:“……草药?”   “嗯!”   小月重新看过狐官的名单后,看上去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十分开心地说道。   “上面说这位先生除了栽种药草之外,还擅长一些医理。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们去看看呀?”   云眠眨了眨眼,她之前在她和闻庭的木屋前面种过仙草,而且也认识一些山间的草药,还给闻庭、锦鸿治过伤,给主位狐官大人送给安神的草药,不算完全不懂,而且尽管她以前没系统地接触过这方面的事,也的确对草药医理有些兴趣。   反正确定执教师父总共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完全有时间多尝试。云眠立刻点了点头道:“好呀,我也想看看怎么种草药,我们一起吧!”   “嗯!”   小月高兴地抖抖耳朵。   ……   “眠儿的身世?”   这个时候,闻庭和主位狐官先生亦还在先前的谈话。闻庭听到主位狐官大人一本正经地问起这件事,不由一愣。   闻庭和云眠住在一起这么久,在时机合适的时候,也问过云眠。他道:“眠儿灵智开得比较晚,以前的事情她都没有印象了,从有记忆起就已经一只小狐狸住在山洞里。不过我当时确定选了眠儿之后,我娘也从青丘东山那里拿了她的记录,看过她的身世。”   主位狐官先生问:“是怎么回事?”   闻庭说到这里,微微皱了眉头,道:“记录是有的,但也相当于是空白,没有记录云眠的父母。只说青丘东山的本地狐官,有一日巡山的时候,偶然发现山间多了一只小白狐狸,好像没有人照顾,已经脏兮兮的了。当时的狐官立刻问遍了青丘四山和青丘城,可是没有人家中丢了出生不久的小狐狸。云眠当时年纪尚幼,未开灵智,身上有仙气但是很弱,无法肯定是她在仙境中沾上还是自带的,便也不晓得她是不是能开灵智的狐狸。灵智未开的小狐无法带到东仙宫亦或是交由青丘的其他人家教养,狐官只好将她放归山野,只偶尔稍作照料。”   狐官当时肯定是想等等看,等到云眠灵智开了,再想办法照顾她,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衔月桂树枝拜月的年纪。   主位狐官先生眉头蹙得愈紧,迟疑地道:“无父无母吗……”   “是。”   闻庭说道。   “……云眠的情况是比较少见。但青丘毕竟是天下狐子之乡,虽说灵狐居于仙境之中,可是平日里也有不少凡间狐狸自然被青丘吸引,在山间活动,偶尔有凡狐生下了能开灵智、天资异禀的小灵狐,误闯入仙境中,亦或是小狐狸误闯仙境后,在仙境中机缘巧合开了灵智,这等事情也是有的,且也有先例。故东山的狐官便想她可能是这样的情况,没有再深究。”   闻庭顿了顿,转向主位狐官说:“先生忽然问起这个,是有什么头绪吗?”   “……不,倒也没有。”   冬清停顿片刻,就镇定地回应。   “只是觉得云眠与别的小狐相比,似有些特别。”   闻庭微怔。   其实冬清先生话说得不错,云眠出生在东山的确是有许多令人在意的地方。   除了她的来历一片空白,另外,青丘的白狐大多居住在青丘城和青丘北山,东山总共只有云眠这一只小白狐。当初他们还在书塾时,他和云眠一直是书塾里唯二两个白的,即便是在集市和村庄,也很少再见到白色的狐狸。   闻庭想到这里,忽然道:“眠儿会不会不是在青丘出生,是从别处来的?除却青丘之外,涂山也有许多狐狸,且都是白狐……”   与青丘亦或是南禺山相同,涂山亦是一处仙境,只是仙山不大,人数也较少,曾有神女下凡助君王。   《吕氏春秋》有云:“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暮失嗣,辞曰:‘吾之娶,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于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证也。’”   禹为凡间夏朝第一位君主,三十而未娶无子,遇涂山女。涂山女本为九尾白狐,奉上天之命,下凡证其为王。禹入赘神女涂山氏,夫从妇居,后来大禹外出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凡间传闻涂山女亲自去见他,却化为一块石头,大禹向石头要子,石头裂开,出现了大禹的儿子启。   人间的传闻与仙界的情况总归有些不同,事实上涂山白狐皆为女子,没有男子,本就是都从石头中生的。实际情况八成是涂山女奉命助大禹立夏朝,顺便按照天命给他留了块涂山的石头,石头里自然便孕育出了小狐狸。   涂山所司仙职与青丘不大相同,不过总归是同源,每隔几十年总有些来往。至于涂山的石头里为何会有公狐狸,亦或者到底是不是公狐狸、兴许是凡间记录出了问题,到如今只怕就只有涂山狐狸清楚了。   闻庭想想云眠是小白狐,又是女孩子,即使说是涂山的狐狸,似乎也不无可能。但他细想之后,又自己摇摇头,道:“涂山一族这些年来没什么仙务,几乎不出涂山,愈发虚无缥缈,连山海地理志上都不怎么再提了。没有天命,便没有再增加人口的必要,这些年来涂山子嗣甚是艰难,十分珍贵,听说有时石头里几百年都生不出小狐狸。她们管理子嗣比青丘严格得多,若是少了一只幼狐,只怕早就翻遍仙界的找了。云眠都在青丘十六年了,涂山一点风声都没有,不太可能。”   “兴许如此。”   冬清听闻庭想得入神,顿了顿,亦道。   “闻庭,云眠也未必真有什么不同之处。不过你原先在东山时没有记忆也就罢了,但你如今已是少主。你们将来要为夫妻,云眠之事于你而言是重要之事,你应当多为注意,比旁人更为上心些。”   闻庭当然是上心的,此时再想也有些在意,尽管不一定真能查到什么结果,他还是道:“……我晓得。我过两日会去同母亲说,想办法再查查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   “嗯。”   冬清颔首。   对话完毕,冬清也不多言语,只沉默地重新拿起剑,摆出架势,准备要教他。闻庭一顿,立刻明白冬清的意思,连忙亦跟着摆好姿态,准备随他学习。   ……   闻庭再从主位狐官先生所在东道场告辞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晚霞错落有致,斜晖慵懒。   闻庭快步独自回到仙殿书房之中,翻开书页要看,可是半天也入不了神。   闻庭心中还想着云眠的问题,神思颇为恍惚,但恰在此时,却见狐七从外面踏了进来,表情有些古怪。他一进来就问道:“少主,已经到散课的时辰了,小少主夫人回来了没有?她看起来还好吗?”   狐七的话一下子就将闻庭从混乱的思路中拉回现实世界,他注意到狐七神情担心,忙问道:“还没有。眠儿怎么了?”   狐七停顿片刻,方才说道:“是这样的。我今日午时的时候,好像在新道场那边看到,云眠仙子和她的朋友与新来的少主侍读发生了些口角,好像是被讥讽了。” 第133章   狐七本不是有意看到。   他今日午时正好到新道场附近办事,偶然想起今日是少主和云眠正式随狐宫修炼的日子,有些好奇少主和小少主夫人适应得如何,便中途改道去了道场。   狐七是七尾仙狐,他本无意打扰新弟子和同僚做事,就掩去了身形,倒不想到的时候已经太迟,道场中的弟子们已经散了,没见到少主,倒正好遇到那几个白衣弟子嘲讽云眠和她的朋友。   狐七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说完,他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若是要他说,从那几个少主侍读话里好像也的确挑不出什么错。入室弟子确实珍重,每年总共只有五十人,狐宫在入室弟子身上投注了相当大的心血,定是不希望入室弟子们庸碌无为的。那几个少主侍读更是人中龙凤,整个青丘所有小狐中的佼佼者,从修为、勤勉程度甚至是品德性情都是很好的,他们年少气盛,志向远大也是好事。那个少年出言,多半是听不惯小山狐缺乏志气远虑的话,不过狐七先前与云眠接触过,颇为喜欢乖巧友善的小少主夫人,心里已经有了偏向,哪怕明知他们说得并非全无道理,还是闷着口气,颇为不快。   闻庭听到狐七说法,亦是愣了一下,说:“还有这样的事?”   “是。”   狐七道。   “那几个少年都是青丘城出生的孩子,我认得他们。云眠仙子和如月仙子听到他们的话,神情好像都有些慌乱。”   闻庭的脸色稍稍变了变,凝重起来,但他还未来得及回话,忽然,闻庭感到书房外有一抹熟悉的仙气,同时他的狐耳还听到远处已经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是云眠的脚步声。云眠平时欢快,用狐身走路都是带蹦的,但今日却有些不同,好像比平时来得沉重,没有那么欢快。   闻庭一顿,忙道:“眠儿回来了,你先回去,我看看她。”   “好。”   狐七赶紧点点头,匆忙行了一礼,仓促地从书房内离开。   闻庭沉思片刻,亦搁下笔,理理衣袍从桌案后站起来,撤了室内的一些杂物,摆上小茶桌、茶壶和两盏茶杯。   雅致的茗香从茶壶中袅袅飘散出来。   云眠从外头进来,见闻庭已经在了,似乎怔了一下。但闻庭轻轻地出声唤道:“眠儿。”   云眠受到嘲讽的心情哪怕经过了一个下午,其实没有那么快好起来,不过她看到闻庭,还是立刻装作很开心地竖起耳朵,说:“闻庭,你已经回来啦!”   “嗯。”   “你今天和主位狐官先生见面顺利吗?”   “甚好。”   “噢。”   云眠见闻庭看起来状态还不错的样子,微微安心,她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摸出了一些写好的课记,居然还有几簇草药,认真地说道:“我今天和小月一起听了擅长草药的师父的课,虽然未必就会拜这位先生了,不过也有许多地方需要温习。我看一会儿功课修炼噢。”   说着,她就地在闻庭对面坐下来,将课记摊好,像是努力在记记背背,但闻庭实在太熟悉云眠的性子与小动作,看得出她其实心不在焉,根本没有集中精神。   闻庭叹了口气,温柔地道:“眠儿,我走了以后你和小月在新道场的事情,狐七凑巧看到,已经同我说了。”   “……诶?”   云眠呆住,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闻庭话中的意思,沮丧地垂下耳朵,不好意思地说:“你看到啦……”   已经过去了半天时光,可是那些白衣的少主侍读说的话依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们所说的话,恰好是云眠现在最在意的事情。   云眠望着面前坐姿端正的闻庭,颇有几分不确定地问道:“闻庭,我在青丘城里,是不是显得很奇怪呀?你和我待在一起……会不会不开心呀?”   云眠这句话说得似是踌躇了很久,说到后半句时,她的睫毛低落地垂了下来,放在膝上的手亦不安地挪了挪。这两个问题,显然不是云眠今日才临时想到的,她已经犹豫了许久,只是直到此时,才终于能说出口。   闻庭见状一愣。   他明白云眠说得是什么意思,也清楚那些少主侍读为什么会在听到小月随口说的“可以回去帮忙种果子”以后生气。   有些事他也是在历过灵仙劫之后才明白的。   就同当时主位狐官先生让他和曦元交换试卷是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视角的。出生在青丘城的狐狸们同他一样,习惯了站在高处往远方看,习惯了以自己的位置来评估其他人,却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出生、成长在一样的环境,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成长方式,以居高临下、事不关己的态度评价一切是不公平的,特别是轻率地批评根本不了解的人,这是一种骨子里带出来的浅显的傲慢。   闻庭凝了凝神,闭眼,遂再睁开,缓缓对云眠说道:“不会,这不是你的错。”   他试探地伸出手,不带情欲地、单纯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很好。你不需要为了其他人的看法表现得和青丘城的狐狸一样,他们心中想成就一番大事,却忘了大事也都是一步一步走的,他们出生时也未必来得比你更强,环境不同罢了。眠儿,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了,你有你自己的经历和优势,不必过于着急,即使想要跑得更远,也可以慢慢来。”   “嗯?”   云眠感觉到闻庭摸她脑袋和耳朵的手很温暖,也很舒服。   这说来也是件很奇怪的事,因为云眠平日里被年长的狐狸摸头的次数来得多些,可是闻庭根本比她大不了多少,是一起长大的男孩子。   可是云眠还是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她虽是喜欢被摸头,但过了一会儿,云眠的眼睑依旧微微垂了垂。   闻庭看得出云眠应该是听懂了他的话,可是情绪上的伤感没有那么容易振作起来。他想了想,忽然稍微张开了些袖子,迟疑地道:“眠儿,你想不想过来抱一下?”   话一出口,闻庭想到两人之间的状况,又怕云眠误解,匆忙补充道:“这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作为朋……唔!”   “想要的!”   闻庭话还没有说完,云眠已果断地说了一声。下一瞬,不等他回过神,只感到胸前受到一股冲击,“咚”的一下怀里已经多了一个软软的少女。   云眠撞进来的时候意外的突然而用力,闻庭措手不及,往后倾了一下才将她抱稳。   他一愣,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子。只见云眠特别熟练地扎进他怀中,手抵在他胸口,眼睛闭着,头顶起来,用耳朵和头发用力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云眠抱起来很温暖,闻庭只觉得云眠的手感好像要比身为男子的自己软得多,她身上清灵的气息凑在鼻尖,头发上还有沐浴过的香味。说是只作为朋友,但闻庭抱着怀里的眠儿,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了一瞬,唯有靠自控能力将那些自己冒出来的感情硬生生压住,显得不露痕迹。   闻庭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发,说:“你不要担心,入室弟子以后修炼的机会还很多,时间还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来展示你的优势。”   那三个少年毕竟是少主侍读,他们同闻庭、云眠之间的关系都要比其他入室弟子来得更为紧密,以后恐怕多得是见面的机会。   云眠埋在闻庭胸口点点头,她这会儿心情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她觉得趴在闻庭怀里好舒服,和晚上团在一起睡觉差不多,这时,云眠反应过来,征求闻庭意见地询问道:“对了,闻庭,你觉得我选哪一位先生来得好些呀?道场的那位主位狐官先生说我也可以和你选一样的,要不我也和你一般试试随冬清先生一道修炼吧?”   闻庭一顿,云眠愿意和他一起,两个人天天待在一起,对闻庭来说当然感觉是最好的,但是他转念又想起冬清少言严厉,并且冬清先生的名字实际上不在执教狐官的名单上,是只专心教授他一人的,云眠一起跟着过来拜师是可以的,但也怕她要从头学起,一时跟不上,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闻庭斟酌片刻,便说:“你我也未必要总在一起的。反正距离决定还有一个月,你先到处试试再说,冬清先生这边,你也可以先来尝试看看。”   “嗯!”   云眠认真地点点头,她又使劲蹭蹭闻庭下巴,从他怀里钻出来,可再看向自己摆在功课边整理好的先生名单,似也有些为难。   ……   于是第二日,云眠没有再和小月一起,而是自己选了另外一位先生,独自匆匆往道场跑去。   云眠以为自己起得已经很早,但没想到她到道场的时候,里面竟已经有了人。那人着白衣,身上颇有些书卷气,看到云眠一路小跑进来,先是愣了下,继而才意外地笑着朝她打招呼道:“团团。”   “文禾!”   云眠没想到一进来就会见到认识的人,倒是吃惊,不过看到是文禾,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其实也有些好奇曦元、青阳和文禾他们都选了什么先生,但最近都没有聚在一起的机会,便无法询问。   云眠主动问道:“你今日也是来试先生的课吗?”   今日这位先生,说来也不是第一次相见了,正是先前他们还在东山的时候,冬清先生介绍给云眠和文禾,教授他们两人学习仙法、在狐宫担任文职的女狐官。   文禾听云眠问,温柔地轻轻颔首,腼腆地回答道:“是。”   云眠又自然地问道:“那你昨天是去了哪位先生那里呀?”   文禾听到此处,似是稍微怔了一下,这才回答:“我昨日就在这里了。” 第134章   文禾笑着说道:“你应当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在东仙宫学习仙术时,是这位女先生教得我们吧?当时除了仙术,她还教了我们一些诗文书法,教的仙法对我们这些不善斗术的弟子来说也很实用方便。”   说到这里,文禾面露些许崇敬之色。   “我未来亦想在狐宫中从文职,先生当年所教所授,皆是我心中所欲。当时做的课记,我至今还时常拿出来翻看,取之无禁,受益无穷。我当时便决心将来还要跟随先生修炼,同她学诗词文章,故而问了先生的仙职职务,这几年来偶尔有书信来往,向她问疑求教。我早已想好要拜先生为师,将来亦在从文仙官中任职,故而昨日宣布择师后,我第一时间就来了这里。”   文禾说得不觉激动,眉宇间的确有仰慕神往之情,但因是同云眠解释,他说完似又有点羞涩,说:“……我是不是说得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没有没有。”   云眠听得呆呆的,待回过神来,赶紧摆摆手。   她又问道:“那曦元,还有青阳呢?”   文禾说:“青阳也跟着在东仙宫教过他的武官去了。他很振奋地说他当时和那个武官打了好多架都没赢,对方好厉害!这回过了两年多了,他想再去试试,昨天好像又输了,不过那位狐官先生很喜欢他,还偷偷拉着他一起喝了几口酒。青阳昨天晚上回来得比较晚,但人很高兴,手舞足蹈地说今天还要再去,我看他这样下去应当也就顺势将师父定下来了。”   他说到这里好笑地弯了下嘴唇,摇摇头,然后才接着说:“曦元的话好像还没完全确定,不过他好像倾向于擅长的仙术综合一些的先生,亦或是也会选擅长斗术的吧。”   云眠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雪白的耳朵微垂,看上去有些出神。   在她听来,原来曦元他们三个都和那些青丘的少主侍读一样,即使还没完全确定,也大致有方向了。   云眠不禁怅然地道:“原来你们都早就决定好啦。”   “也不算是吧。”   文禾浅笑地说着。   “只是顺水推舟、随心所至罢了。昨日那位主位狐官仙子让我们看到名单的时候,看到那么多先生,我其实也有所动摇的,但想来想去还是最喜欢这里。而且说是有一个月的时间试课,可事实上早点定下来,先生也可以教得多些。”   他一顿,忽然望向云眠,有些落寞地道:“……其实我昨日,还以为你也会立刻就来这里的。”   “诶?”   云眠诧异地抬眸,却正迎上文禾的眼眸。   文禾对上云眠的视线,似是慌乱了一刹,不由微微红了脸。   他慌张地试图解释道:“你看,当初我们在东仙宫一起随先生学习的时候,不是都和先生相处得很好?而且我也都擅长书画和温和一些的仙法,女先生也是之前就相处过的先生,她也一直都颇看好你……”   文禾越说,声音越轻。云眠只当他是词穷,也感激文禾一番劝说给建议的好意,点点头道:“嗯!我会考虑的。”   文禾望着云眠清澈的杏眼,似有几分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他凝视着她,停顿片刻,忽然转了话题道:“对了,团团……少主回天之后,你同闻庭,现在如何了?”   “闻庭?”   云眠没想到文禾会突然问起闻庭的事,下意识地歪了一下头。   文禾说:“因为闻庭……不是就是少主吗?这件事当初大家都没想到,就连闻庭自己好像都没有。你被接去狐宫举行及笄礼的那段时间,闻庭看上去失落坏了。他那一阵子,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闻庭向来是颇为内敛的性子,可是那段日子他几乎整天整天的不说话,面色冷漠,只是一个人一直疯狂地修炼,仙气也很压抑。我们还一直担心……你要是始终不回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文禾想到那段时间的闻庭,竟是不由打了个寒颤。   那个时候书塾已经休课了,但狐官偶尔还会组织准备参加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修炼。曦元肯定是不会再露面了,但文禾有空的时候仍然会经常过去跟着听听,就是借着那个机会见到过闻庭。   闻庭那时从和云眠一起生活,变成了独自住在他们两个人空荡荡的木屋里,而且临近入室弟子考核,眼睁睁看着别的弟子纷纷提升了境界,闻庭的五尾却始终没有一丝生出来的迹象。   文禾知道闻庭的性子素来清冷,可是那一个月的时光,闻庭差不多整日都是黑着脸,一次都未曾笑过,文禾甚至没见到他主动和别人说哪怕一个字。他每天除了疯狂的修炼就是练剑,仙气波动也非常厉害,整个人都像是笼罩着一层黝黑的阴霾。   云眠听到文禾的描述,不由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袖子,问:“我在狐宫办及笄礼的时候,闻庭表现得很不高兴吗?他没能来参加……看起来很遗憾吗?”   “嗯。”   文禾肯定地点头。   他想想,又道:“不能只用遗憾来形容,比那要严重得多。那个时候闻庭又不知道自己是少主,他可能以为你被接走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云眠眼神有些惊慌。   文禾不清楚闻庭情绪不好的缘由,云眠却是知道的。   她脑海中想起的是那一夜,她匆忙从狐宫回到木屋,却在黑暗中被闻庭压在地上,他吻了她,向她表白。   闻庭那一天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和平时完全不同。   云眠将手探入袖中,摸到一根细长之物。   那是闻庭那天不服气似的在最后亲手替她簪入发间的簪子,他亲手为她一笔一笔雕刻完善出来的仙品。   闻庭替她的及笄礼准备了很久,因为注意到她羡慕别的小狐狸,所以精心为她筹备了礼物。可是最后他却没能出席,也没能及时将发簪给她。   云眠一直对这件事有所在意,可回天之后,闻庭就再没有提起,而这一会儿,她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张口想要再同文禾说话——   “先生来了!”   这时,文禾慌忙说了一声,然后迅速地理好衣服坐正。   道场外果然已经有女子优雅的身姿。   云眠赶紧回过神,也匆匆将她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慌乱地将做课记用的纸笔摆好,准备开始听女先生上课。   ……   “庭儿,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这日,狐主夫人正在处理事务,抬头看到从仙殿外进来的人,不由意外地笑了一下,温和地问道。   闻庭走到殿中,向狐主娘娘微微行礼,道:“娘。”   他说:“我有一事想劳您帮忙。”   “噢?”   狐主夫人倒是难得听到儿子有所请求,而且从他略有疑虑的面容来看,似乎还是颇为重要的事,便问道:“是什么?”   闻庭今日是转为云眠的事情来的,与冬清先生交谈过之后,他便的确相当在意云眠的身世,甚至昨夜都未曾睡得太熟,所以今天尽快将手头要事处理完,就第一时间过来见母亲了。   闻庭抬手拧了拧太阳穴,认真地说:“娘,关于眠儿的身世……可否劳您再找狐宫仔细地查一次?我知道之前已经从东山调过记录,可是眠儿出生模糊,情况较为少见,我还是想再仔细确认一回,看看是否能找到她的父母……”   狐主夫人听到闻庭的请求是有关云眠的,且是这事,一怔,但思索片刻,觉得他在意云眠,也是少主日渐成熟、考虑周全的好事,算算狐宫年关刚过不算繁忙,便笑着道:“可以。正好最近有几位要下访的狐官无事,就派给他们办吧,我会让他们往尽量详细的方向寻。”   “谢谢娘。”   闻庭感激母亲温柔,朝她感谢地一笑。母子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闻庭这才回仙宫修炼。   狐主夫人亦正忙着,送走独子,她便重新执笔蘸墨开始写字。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屋外传来小声的挠门声。   狐主夫人微愣,笑着道:“进来吧。”   仙殿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这回门槛后面先冒出来的一对小小的白耳朵,云眠害羞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才十分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脚,一小步一小步小心地跨过门槛跳进屋内,这才跑到狐主夫人面前,乖巧腼腆地打招呼道:“嗷呜。”   狐主夫人听到这句特别标准礼貌的青丘官话,忍不住抿唇一笑,心道怎么刚送走儿子,小儿媳妇也跑过来了。   狐主娘娘用袖子轻掩唇角,不着痕迹地藏了藏笑,这才问道:“眠儿,你怎么也来了?”   云眠跑过来向狐主娘娘提请求,其实是有些难为情的,但她想到闻庭,又振作起来竖起耳朵。云眠认真地道:“狐主娘娘,我能不能借一下东西……”   ……   闻庭从狐主夫人那里回来,就又径自自己去了书房。他在那里处理狐主与狐主夫人给他布置的功课、自行修炼,还温习了冬清先生教授的功课,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才起身往卧房的方向走。   云眠好像已经在屋内了。   闻庭现在晚上会和云眠团在一个屋子里睡,有时白日也会一起看书修炼,但因为狐主娘娘有叮嘱的关系,他们大多是狐身相处,云眠自己也有房间,相对私密的事都会各自分开,因此闻庭快要进去时也没有多想,只是自然地推开了门。   可是下一刻,等闻庭看到屋内的景象,他的头脑刹那一热,只觉得浑身血液只往脑袋上冲——   砰!   闻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背过身去,慌张地猛力关上了门,手仓促间只来得及捂住通红的脸,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云眠在屋子里换衣服。   他反应得很快,其实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却还是看见了散落一地的云眠的衣物,可单是如此,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也不知是真的看到还是没看到的画面反复晃晃而过,让闻庭的脸越来越烫,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却从内侧打开,云眠像是根本不曾察觉有何处不妥地开了门,高兴地说:“闻庭!你回来啦!”   闻庭脑海里还是那一地的衣物,闭着眼睛,神思慌乱。   可是云眠拽了拽他的衣服,然后张开了自己的袖子,欢快地对他道:“闻庭,你看,我将及笄礼那天的礼服借过来了!好看嘛?” 第135章   云眠特意去和狐主夫人重新借了礼服,可是她见闻庭老半天没回头,疑惑地歪了歪头:“闻庭?”   闻庭头脑里还全是那些先前的画面,他哪里敢回头,根本不敢直视云眠的脸。   可是云眠在后面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困惑地问:“你怎么不回头看我呀?”   闻庭只好回过头来。   然后他眼前的光景刹那间明亮起来。   狐主夫人曾为及笄礼当日给云眠准备了好多套礼服,最后定下来的,却是一件隆重华美的深青礼衣,素纱中单,蔽膝随裳色、纹青丘五尾狐之形,庄重而不显得俗气,正衬得云眠肤色白皙、颜色亮丽。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身段显得窈窕婀娜,杏眸明丽地望着他,似是含星。   云眠期盼地道:“这就是先前娘娘替我及笄礼准备的礼服,是不是很漂亮?”   闻庭以前只见过狐主夫人在祭祀亦或是主持朝会之类的场合穿过礼服,却还是第一次见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穿着如此隆重正式的华衣,尤其还是云眠,竟是完全呆住,半晌说不出话。   他眼见着云眠欢喜地在他眼皮底下跳来跳去,似是换了衣裳正在兴头上,见他良久没有回话,又去牵他的手要和他一起回屋子里。只是云眠一回过头,看到地面上洒了一地的杂乱衣服,“啊”了一声,赶紧咚咚咚跑过去,飞快地将脱下来的衣服全都卷起来,然后“唰”地一下全都藏进了棉被里。   闻庭:“……”   云眠一系列动作做得很是欢快,她没一会儿就又迅速地跑了回来,高兴地重新牵他手道:“可以走路啦!”   “……嗯。”   闻庭慌乱地应声,随她走到屋中。   云眠拉着闻庭在屋里面对面坐下,然后微有几分羞涩地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   毕竟是礼服,穿起来比寻常服侍要来得复杂些,云眠及笄礼那天有好几个女狐官围着她帮忙,今天却只有她自己摸索着模仿当时的样子穿,难免费劲,云眠也不确定自己真的穿得很好。   闻庭看着云眠整理衣衫,目光不自在地往周围瞥了瞥,这才困惑地出声道:“眠儿,你今日……呃,怎么会特意穿着如此?”   云眠开心地说:“我今天同文禾一块儿修炼上课的呀!他跟我说了之前的事,他说你在我被接到狐宫以后,人看起来就不一样了,每天都很低沉压抑的样子,也变得很少说话。你本来是想参加我的及笄礼的,还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可是后来却没能出席,难为你还特意为我做了发簪……”   云眠起初语气还是雀跃的,但越说越是低落沮丧,雪白的耳朵也轻轻地垂在了头发上。   她知道这种希望落空的感觉,很伤心,也很难受,光是想想,就让云眠心尖抽疼。   她愧疚地将袖子张开,把整件衣服展示出来,给闻庭看,认真地说道:“所以我就去跟狐主娘娘要来了当时的衣服,我想我们两个人可以重新办一次及笄礼。这样的话,你就也算是过参加过我的及笄仪式,也看过我及笄的样子啦。”   “……!”   闻庭一愣。   他没想到云眠会认真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的确有那样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因为云眠被狐宫接走,他的五尾始终无法和其他人一样生出,他以为以后可能无法再见到云眠,又收到灵仙劫回天前仙气暴躁的影响,变得焦躁、暴戾,自己想起,都觉得五味交杂,没想到云眠还在惦记这个。   这时,却见云眠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细长的簪子从袖中取了出来,正是闻庭之前赠她、亲手做的那一支。云眠十分珍惜地将香木雕得簪子递到他手上,说:“仙殿没有办法布置得和当时一模一样啦,不过我想用你送给我的簪子。闻庭,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上簪呀?”   闻庭怔怔地接过。   云眠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张很长的皮纸,摊开来放在自己面前。云眠看着上面的字,一字一顿郑重地念道:“青丘云眠,年芳十五,祥钟华胄,久昭慧雅。”   是祝词,及笄礼用的祝词。   闻庭一愣,但过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喉咙一滚,淡淡地跟着念了一遍道:“青丘云眠,年芳十五,祥钟华胄,久昭慧雅。”   话完,他抬起手,温柔地去碰云眠的长发,替她挽起一簇,亲手将自己做的木簪加在她的发间。   云眠早就像及笄礼那天一般端正地坐好了,她低下头,觉得发丝间隐约有点痒。   等闻庭将发簪加好,云眠眯了眯眸,正要抬头去看皮纸再往下念祝词,却不想闻庭郑重地跪坐在她面前,已闭上眼,清声朗朗,从容地将剩下的祝词念了下去。   云眠呆呆地看着他,有时会忍不住核对皮纸上的内容,却发现一字不错。闻庭念完祝词睁开眼,撞上云眠错愕的神情,一顿,解释道:“我过目不忘,先前知晓你要办及笄礼后……凑巧看过。”   “噢……”   云眠以前听过少主有这样的名声,但在东山时学的东西,好像都是闻庭以前学过的,所以不太明显,这时才反应过来。   然而闻庭想了想,又一展袖取出一把琴来,清朗地拨弦弹奏。   古朴庄重的琴声雅然响起,亦是及笄礼上奏过的礼乐,闻庭亲自弹奏,替她补全了。   云眠惊讶地说:“原来你会弹琴呀!”   闻庭又是一顿,回答道:“幼时无事,凑巧学过。”   云眠睁大了眼懵懵地看着他。   此时她看闻庭垂首安定地弹琴的样子,忽然从他清俊的容颜上看出了些贵公子的感觉。   闻庭身上其实以前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他们住在东山木屋的时候,屋子里自是没有琴呀棋呀这些东西的,闻庭自己也没有提过。所以这一刻云眠看他弹琴,这种感觉才一下子分明了起来,在狐宫的这段时间,她已经看到闻庭轻松地维持人身修炼、处理狐宫事务、品茶,还有同狐主、狐主娘娘以及主位狐官先生下棋。   闻庭过目不忘,学什么东西自是都要来得容易些。   云眠傻乎乎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做,下意识地将手探入袖中,可是因闻庭专注地在弹琴,她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   闻庭注意到云眠的为难之处,他长袖一动,从手底流出一缕仙气,琴弦微动,他让琴自己拨弦继续将礼乐奏完,然后把它放在一边,问云眠道:“怎么了?”   云眠忙从袖子中找东西,说:“就是……”   她不久就摸到了自己特意准备好的东西,可是在即将取出之时,又忍不住有一丝犹豫。   云眠不禁红了脸,这才忐忑地将她藏在袖子里的另外一支发簪拿了出来,羞涩地说:“你送了发簪给我,我是应当要回礼的。可是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东西,这个……”   云眠取出来的,是她当初为自己做的那支小花树枝的簪子。云眠当初以为她不会有别的及笄礼的簪子,自己偷偷一点点挑着能从山林里找到的东西仔仔细细做的。云眠在此之前只看过几眼其他人的发簪,不清楚怎么做,也没好意思告诉其他人,只能自己一个人摸索,做出来的成品比闻庭的要简陋粗糙许多,但她当时也是耗尽了心力、自己很满意喜欢的。   云眠歉意地说:“这个是我当时给自己做的簪子,虽然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用处,而且和你做的相比,实在太简单难看了……”   云眠顿了顿,着急地道:“但是我现在暂时只能找个,你别担心,我会马上去研究看看怎么做男子的发簪,然后尽快再做一个合适的给你……”   她愧疚地垂下耳朵道:“闻庭,对不起,我之前到狐宫来的时候,没能立刻回去,也不知道你准备了发簪,还有及笄礼的事……”   “不,没事。这个就很好。”   闻庭立刻从云眠手中取过她自己做的那支简单的小树枝花簪,果断地打断她,然后将花簪如获珍宝一般慎重地放入袖间。   他看着云眠因为他的关系想办法补了及笄礼,看着她因为担心他之前的状态而对自己根本没有做错的事心怀内疚,看着她羞涩地将她亲手做出来的很喜欢的饰品赠给自己……   闻庭内心早已震动,不知该从何说起,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他胸中强烈的悸动。   要压制住这股悸动很难。   他压抑着感情,抿了抿唇,说道:“眠儿,我现在可以亲你吗?就这一次……”   “诶?”   可是还没等云眠反应过来,也未经她的同意,闻庭已经靠过来了。   云眠只觉得他的脸一下子靠近,身上的气息转瞬就到了鼻尖,她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室内的熏香青烟袅袅飘起,一旁昂贵的古琴还在自行拨弄琴弦,弹奏着清雅的乐声。   在古典朴雅的礼乐琴声中,闻庭低下头,捉住云眠的手环在他肩上,重重地吻了下去。 第136章   这个吻来得很快,云眠只望见闻庭垂下眼睑的面容弯腰靠近,下一刻,他就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感到舒服的优雅清冽的气息,闻庭柔软的嘴唇碰上来的时候,云眠的心脏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不过这一下心跳,很快被融化在灼热的吻间。   闻庭的指尖冰凉,似是还带着琴弦的温度,但是身体却滚烫。云眠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依偎在闻庭身上,被他俯身拥在怀中。   他温柔地触碰摩擦她的嘴唇,像是珍惜地触着易碎的珍宝,但双手却有力地环着她的腰,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闻庭的嘴唇不断吮着她的唇瓣,鼻尖轻轻相碰,空气渐渐腾起暖意。   云眠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揪着闻庭的衣服,呼吸却变得乱了,只觉得两个人的温度完全化在一起。她以前不懂闻庭所说的爱意,但此时却从他的吻中朦胧地察觉出了些不同来,闻庭的感动、感激、兴奋和其他一系列复杂的情绪,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别的懵懂的情愫,但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又被闻庭重新带入回这个吻中。   “呜……”   古朴的琴音还在持续。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庭才缓缓地放开了她。   云眠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正看见闻庭垂眸望她。   他的眼睛像是温柔的夜色,闻庭静静地抬起手,十分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   云眠穿得还是那身及笄礼上的华服,头上簪了他为她雕刻的发簪。闻庭吻她是一时难以克制的冲动,可是此时望着云眠的模样,仍百感交集,他不由微微抿唇,郑重地道:“眠儿,谢谢你,你赠我的发簪,我会妥善地好好保管。”   “诶?真的吗?”   云眠本来还沉浸在亲吻中,此时听到闻庭的话,一下子就将先前的念头抛到脑后,转而高兴地翘起尾巴。   但她转念又担心地道:“可是这个发簪真的有点简陋,而且你也用不上,要不我之后还是再研究一下男子发簪的做法,重新做一个新的给你吧?”   “不必。我很喜欢这个。”   闻庭回答。   说着,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重新将已经藏进袖间的小花簪拿了出来,起身走到卧室的桌案边上,将小花簪仔细地插在笔架边上。   云眠做的小花簪本来就是山里寻来的小树枝和小花,用了仙术保持崭新的状态,与笔架的样子颇为相衬,放在那里,看起来立刻就从一支发簪变成了装饰品,还甚为风雅,和倒挂的毛笔相映成趣。   闻庭说:“就先放在这里吧,我每日都能看见。”   云眠眨了眨眼睛,见闻庭放在了他们两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不由很是惊喜。   她说:“嗯!那我以后也常在这里看书修炼。”   闻庭看出云眠眼眸中明亮的雀跃之情,情不自禁地随着她抿唇淡笑,道:“……好。”   ……   不过,云眠要正式安定下来好好修炼,首先要选定合适的先生。   这日之后,云眠依旧尝试着按照名单上列出来的主位狐官先生,还有她比较感兴趣的偏向内容到处试课,看起来十分充实忙碌。   闻庭因为已经定下了冬清先生,倒是相对安稳。他每天看着云眠抱不同的功课回来,歪着耳朵拿笔书写,有时遇上闻庭凑巧擅长的项目,他还会坐过去帮她。   然而这一日,云眠照例还在外院试课,闻庭同主位狐官先生练过剑后,正坐在书房中翻看书论,狐主娘娘身边的女侍却恰在此时进来寻他。   那女狐官简单地行了个礼,站在离他还有一定距离的位置,毕恭毕敬地垂首道:“少主,狐主夫人说有事要见您。”   狐主夫人是很少派人这般矜重地过来请他的,肯定是有什么要事。闻庭心中一顿,转念就有了猜测,他立刻起身道:“劳你带我去见母亲。”   “是。”   女狐官拱手。   两人很快就到了狐主夫人所在的仙宫,闻庭被带入内殿。狐主夫人已经在殿中徘徊等待了,只是闻庭刚一看清母亲微蹙的眉头,还有些许焦虑的神情,就知道结果恐怕不是太好。   他心里一沉,但还是上前行礼,问道:“娘。你今日叫我过来,是不是我之前请求你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算是。”   狐主夫人颔首。   她顿了顿,才往下道:“庭儿,我重新命仙官去东山查了云眠的身世,可是依旧没有查到。”   “……!”   尽管已经从狐主夫人的脸色中猜到结果,可是闻庭还是不禁失望。   狐主夫人亦叹了口气。   “这回派到东山去的,都是性格颇为严谨的仙士仙子。他们重新问了东山的狐官、住在附近的居民,也尽量寻了过去可能见过云眠的人,还用了回溯的仙法,但毕竟已经过去十多年,能找到的信息很少。最早能探知到的,就已经是眠儿是一个人住在山洞里的小狐狸了。因是我的天令,仙官们也顺道问了西北南三座偏山和青丘城,都没有相关的线索,再寻,应当也寻不到什么。”   说着,狐主夫人将一卷皮纸交给闻庭,说:“结果就是如此,你自己看吧。”   闻庭将皮纸接过,展开看了看,果然如狐主夫人所言。下凡调查的天官们已经调查得极为细致了,可是和云眠在东山的记录一样,没有什么新的内容。   狐主夫人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面容,有点担忧于他,开解道:“庭儿,你关心眠儿的确是好事,不过眠儿的身世可能的确没法找得再深了。青丘有时也会有从外头闯进来的小狐狸,不是回回都能找得到来路。”   闻庭也清楚这样的情况,只是他听主位狐官先生提起后,就忍不住直觉感到在意。从理智上,闻庭晓得狐主夫人说得清明。   他皱着眉头,深呼吸一口,长长地吐了气,对狐主夫人道:“……我明白,谢谢娘。不用再让狐官们下凡麻烦了,不过我自己还是会一直留意,若是东山的狐官们又发觉了新的线索,也希望他们能通报一声。”   “可以。”   这当然是目前比较契合实际的方法。   狐主夫人淡笑一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然而另外一边,云眠对闻庭和狐主夫人已经为她费了一轮心思的事情并不知情,这个时候,她还在琢磨选定执教先生的事。   云眠将她的想法整理了一遍,重新列在纸上。   在狐宫的日子过得颇快,如今距离月初时开始试课的日子,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现在不知不觉已到了月底,离最终确定执教师父的日子只剩下几天,眼看着除了一开始就目标明确的那些从青丘城来的少主侍读外,别的目标模糊亦或是本没什么想法的少主侍读、入室弟子们,也纷纷做好决定,云眠却还有些茫然。   她托着腮,低头看着自己写在仙纸上的字。   经过大半个月,她差不多试过了所有自己比较感兴趣的先生,最后将想拜师修炼的范围缩小到了三位主位狐官先生身上——   教授草药和医理的狐官。   当初教过她和文禾,擅长诗词书文和相关仙法的女先生。   还有冬清先生。   云眠对这三位先生教授的内容都感兴趣,但只能拜一位先生为师的话,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云眠最后想来想去,仔细地把自己对三位先生感兴趣的地方都列了条目单子,可是还是拿不定主意。   云眠看着自己列好理由的仙纸读了又读,最后沮丧地变成小白狐,“嗷呜”叫了一声,纠结地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小月拖着尾巴连蹦带跳地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正看见云眠在满地打滚,她吃惊地问道:“团团,你在干什么呀?”   说着,她也在云眠身边躺下,咚咚咚地滚了两圈,好像觉得还蛮好玩的。   这里是狐宫内院,按理来说小月只是入室弟子,是没办法进来的,但她今日是过来和云眠一起修炼的,提前打过招呼,外面守卫的狐官便顺利地放行了。   小月已经决定好了,她到处试了几回课,还是觉得随主位狐官先生学种植仙草花果方面的仙法最有意思,而且询问过后才得知,其实青丘城和偏山都有种植方面的仙职,不单单是回家种果子才有用。小月对那天那几位少主侍读嘲讽她想法的话还有些介怀,但想来想起,还是没管他们会怎么想,开开心心地认准了先生,已经固定修炼了半个月。   云眠正在打滚的时候碰到小月进来,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她害羞地和她互相碰了碰尾巴打招呼,匆忙地解释道:“没什么嗷,只是我还在考虑执教师父的事。”   话完,她将写好的那张仙纸往旁边塞塞,叼了别的功课出来,想和小月一起看。但她见小月在旁边跳来跳去,好像有什么话想同她说的样子,又歪了歪脑袋,问道:“对了,你早上说有事想同我说,是什么呀?”   小月一下就兴奋地竖起耳朵,道:“团团,你还记不得记得,我们明日要上大课啦!”   “……嗷?”   云眠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她当然是记得的。   狐宫的入室弟子除了各自拜师随先生一起修炼的单独课业之外,还会有所有入室弟子一道上的大课,以及除了主要修炼内容外的选修。目前选修课还没有定下来,而因为拜师选定主要先生这件事比较要紧,这个月几乎都是小狐狸们自行试课……现在到了月底,大约是大部分小狐狸们已经将课业确定了,而让大家聚在一起交流,也更有利于尚未下定决心的小狐狸们分享想法做决定,所以狐宫才终于安排了第一次大课。   然而相比较于小月的欢快,云眠听到她提这个,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激动,而是之前那三个着白衣的少主侍读。   说来也巧,云眠到处试课,可是从那天之后,她就再没碰到过他们。   如今时隔一个月,她和那三个少主侍读,终于要再次见面了。 第137章   “闻庭,明天你也会一起去吗?”   云眠和小月一起玩到黄昏,但等闻庭回到仙殿,两人快要睡觉的时候,云眠想想还是不安,将小爪子搭在闻庭身上,有点犹豫地问道。   云眠说得显然是明日要去上大课的事。   闻庭也是今年入室弟子中的一员,自然是不能离群的,他用尾巴圈住云眠,颔首道:“会的……怎么了?”   “噢……”   云眠点点头,但继而又摇摇,说:“没什么嗷……”   云眠只是想到那三个少主侍读,以及她还从未尝试过的大课,心里还有一点忐忑。好在她听到闻庭也会去,期待之余亦多了几分心安。   云眠开心地眯起眼睛,贴着闻庭在他下巴上用力蹭蹭,舒服地舒展自己身上蓬松的白毛。   闻庭将她往自己身边搂了搂,温柔地轻轻舔了舔她额间的红印,说:“睡吧。”   “嗷!”   天色已暗,屋内昏黄的灯火朦朦。   云眠就着闻庭的尾巴往他肚子上一窝,团成一个小球,呼呼睡了起来,不久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闻庭静静地在一旁看了她一会儿,看着云眠的身体规律地一起一伏。   闻庭微微一顿。   事实上,他也想到了之前那几个少主侍读的事。   云眠对当时之事,显然还是在意的。   那几个少年出身青丘城,皆为世家,青丘城之人性情骄傲,这是他们的优势所在,亦是容易被一叶障目之处。他们不了解云眠,要让他们改观青眼,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闻庭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屋室中定了定,他这才倾身,平稳地用仙法将屋内的灯都熄灭。   房间堕入一片黑暗之中。   闻庭将云眠搂好,蹭了蹭她,合上眼睑,亦缓缓睡去。   ……   次日,是个阳光清澈的晴日。   时隔一个月的时光,这是除了初一那天外,入室弟子们第二次全部聚在一起的大课,自是有种难言的隆重。   几乎是一大清早,所有的弟子们都已经聚集在了道场中,仍旧是普通的入室弟子着青衣坐在后面,少主侍读着白衣坐在前面。   云眠和闻庭两个人还没来,第一排蒲团的正中两个位置尚且空着。   那天曾与云眠有过接触的三个少主侍读已经到了,正在交谈。其中一人看到空着蒲团,不禁问道:“如今我们入室已有近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你们见到少主了吗?”   少主侍读按理来说与寻常入室弟子不同,是要经常陪同少主读书习课的,少主并非只随冬清先生习仙术,还有不少杂学类的东西要学,日后也会有只有闻庭和少主侍读才会上的小课,但因现在还要让少主侍读们也选定各自的执教师父,所以暂时没有安排。   听到那个少年的话,另外一个身材清瘦的侍读摇头道:“不曾。少主的执教师父早定,这一月来只随冬清先生修炼,平日里也极少离开狐宫内院。我们也都忙着同先生修炼、适应环境,还没有机会见到少主。”   “少主从过去……就神秘得很。”   最后一个白衣少年迟疑地说道。   “他从少年起就有天资出人之名,自幼在狐宫修炼鲜少外出,十二三岁又去了东天。之后少主说要历灵仙劫,便匆忙定下了少主夫人和少主侍读,接着久久不曾有消息,也不知他是何时去的凡间,如今看样子应当是回来了……历代狐主之前也都为少主,但似乎都没有现在这位少主这般神出鬼没,几乎未曾现于人前。”   一人说:“我听说是少主少时曾感风寒,狐主夫人为护他身体康健,这才不太让少主外出。且少主功课繁忙,的确也没有多少余裕。”   白衣少年问道:“……你们说,他的天资当真如同传闻中一样吗?”   这个问题一出,三人都有些沉默。   大家都只见过少主一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提起过去就多有传闻的少主,又难免觉得好奇。   过了好一会儿,先前那个在云眠和小月说话时偶然听到、遂插嘴教训的凤眼少年眉头蹙起,颇有几分嫌弃地道:“少主许是却有几分才华。入室那天,我用仙气探了他的底,完全没有探到边际的迹象,仙灵之气亦十分纯净。我父亲亦是九尾狐,是千年余方才修出的九尾,我不知少主与他谁修为更高些,可少主的仙气给我的感觉与在父亲面前很像,甚至灵气更为干净。只是……”   少年面容出众,俊逸的眉毛拧得更深,说:“只是没想到少主说是千百年一遇的天才,在择选伴侣一事上竟也这般肤浅。仙界女子相貌随不似凡人那般不可长久,但终归也是身外之物。少主日后要承青丘狐主之位,他的夫人也将为狐主娘娘,需为青丘仙境做主为择,重要的狐宫事务,都要由狐主与狐主夫人两人同时看过,寻常事务也足有一半要交由狐主娘娘处理……少主怎能以容貌为标准,择目光短浅、胸无大志的女子为妻?而且那位小少主夫人,看起来天真无邪、无忧无虑,根本不似勤勉之人,听说是少主直接以少主夫人的身份择上来的,少主侍读考核不算通过,也根本没有参加入室弟子考试……这样子,当真能有多少修为?”   这少年生了双风流的凤眼,却是三人中最为较真之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说起此事,语气不免愤慨。   另外两个人对视一眼,显然也有这等担心,但还没等他们开口讨论,道场的门一开,又有人进来了。   是闻庭和云眠。   他们两个进来时,整个道场为之一静。三个少主侍读本来还要继续聊天,但看到少主和少主夫人正主入内,皆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开口。   云眠按照青丘城修炼的习惯化成了人身,因是第一次大课,她难免有几分忐忑。   她一踏进道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们的座位正后方的那三个眼熟的青丘城少主侍读,他们好像本来正在交谈些什么,一见到他们两人就噤了声。云眠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像是有探究之意,还隐隐有些不以为然。   云眠抖了抖耳朵,硬着头皮和闻庭一起在道场最前面坐好,由于他们两个进入道场后,周围太过安静,时间便有些难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场外才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狐官大步跨入门中。   第一个月的排课还没有正式固定,过来的小狐狸们只知道是所有入室弟子都要参与的大课,却还不清楚到底是要学什么内容,但众人此时一见到进来的狐官的模样,包括云眠在内,都不由吃了一惊。   这名狐官一看就是个身强力壮的武官,他身高足有八尺,皮肤黝黑,身材亦十分魁梧,乍一看便能让人感到孔武有力。   云眠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强健的武官,不禁愣住。   只听这武官大声地道:“今日不在这里修炼,你们都随我来!”   话完,他便大步离开道场。   道场中的入室弟子许多都还处在错愕之中,但等听到狐官沉稳的步子声,他们赶紧纷纷回过神来,仓促地跟了上去。   “你知道今日要做什么吗?”   一个少主侍读问凤眼少年道。   凤眼少年回答:“……不清楚。”   不过不用多猜,他们没多久就到了地方。武官领他们到的地方,是外院范围内的一块宽阔的练习之地,几人看到场地上的情形,都微微一顿。   武官说道:“你们这一月以来,在狐宫应当已见过了许多仙官,对自己将来的方向,都已有所打算。但你们既为狐宫的入室弟子,即使有了方向,也有许多内容是不可避免、必须懂得的!身为狐宫弟子,在战场上,决不能丝毫没有一战之力!今日,我带你们来此,就是想简单地看看你们原先使用武器的基础、是否有将仙气与武器之间结合的能力!”   话完,他便侧过身,将自己身后的场景,完全展示出来。   青丘武官带小狐狸们来的地方,是狐宫训练用的靶场。   看到天空中整整齐齐竖起的几十排靶子,小狐狸们微微一怔。   不止是青丘,几乎每一个仙境的仙城让弟子们挑选合适的武器时,都会从射箭开始。因为要教授仙力与武器之间的搭配,将仙气注入箭中射出去的效果,是最为直观的。   青丘城出身的弟子们几乎全都会射箭,他们甚至早就都有了趁手的武器,从小到大类似的训练不知做了多少次。武官面无表情,大手一挥,五十二把仙弓就整整齐齐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凤眼少年为首的少主侍读们几乎只在看到靶场时顿了一下,就熟练地伸手拿弓,准备就绪。   别的入室弟子就没有那么从容了,能够进入狐宫的弟子都资质不凡,但他们中有许多以前并未接触过弓箭,今日却要当众练习,不免紧张。   小狐狸们按照武官的要求列成一排站好。   青丘城的少主侍读三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人小声问道:“你们觉得,少主射箭会如何?”   少主身为狐主独子,定然是会射箭的,只是大家都晓得他随狐主练剑,又拜冬清为师父,却不清楚他箭射得如何。众人与闻庭接触甚少,都有些拿不准。   “……希望不错吧。”   凤眼少年随口说道。   射箭是用仙气练习武器时很基础的项目,虽说不必练得和惯用的武器一般熟练,但箭射得越好,通常也意味着对仙气的掌控能力越强。   这一会儿,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闻庭身上。   只见闻庭站在队列一侧,衣衫整洁,后背笔直。他皮肤白皙,下巴微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傲之气,不止是身后的九尾,哪怕穿着一样的衣服,亦天然与其他人不同。   武官先生的目光正威严地在所有弟子身上扫来扫去,一看就是在寻人第一个去尝试。   青丘城的弟子大多显得从容不迫,还有人跃跃欲试,未曾练过射箭的入室弟子们则显得犹豫,看上去有些紧张。   这时,武官的凶眸将视线投注在了闻庭身上。   他说:“少主,便由你先来吧。”   “是。”   闻庭轻轻颔首上前,走出队列。   他本来就引人注目,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闻庭身上。   武官显然是认识闻庭的,他见闻庭出列,就随意地抬起手,将本就十分遥远的箭靶用仙术又推远了许多。   “这么——”   这下即便是见过世面的青丘城少年也有些吃惊于武官给闻庭的难度,震惊地瞪大了眼。   然而下一刻,却见闻庭镇定地拉开弓弦,根本没怎么准备,“嗖”地放出一箭。   动作极为优雅、流畅。   然后在空中相隔数百尺的箭靶上,“砰”的一声,正中红心。 第138章   这轻松的一箭让靶场的入室弟子们都吃了一惊。   然而闻庭并未停留,紧跟着流利地拉弦又是一箭。他眉间轻蹙,步伐微移,一步一箭,一转眼就是十箭。   靶场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闻庭站在靶场之上,离众人十步之远。他的宽袖被微风鼓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身子挺拔,气质淡雅静默如竹,只见他缓缓放下玉弓,从容不迫。   十支仙箭,无一不是不偏不倚稳稳扎在箭靶中心。   靶场内的入室弟子,包括少主侍读在内,全都安静至极地凝视着那十支箭,一时间谁都发不出声音来。入室弟子之列,就连呼吸声都小了许多,他们沉寂地缓缓遥望少主的身影,所有人眼中顿时都多了许多仰慕、重敬、审视、向往的意味,“少主”一词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忽然间鲜明了起来。   闻庭远远站在仙靶之前,他回身对武官行礼道:“先生。”   闻庭的箭术先前就由这位先生教授,他见闻庭历经三年,射箭的能力非但没有退步,反而因对仙气的控制能力增加大为精进,甚是欣慰,颔首道:“你做得很好,甚令我骄傲。”   “多谢先生。”   闻庭谦虚地回答,但立于人前,身上仍是那般清傲之态。   “少主……”   凤眼少年远远地望着闻庭的身姿,见到他刚才射箭时的身姿、使用仙气时远超寻常同龄之人的熟练与强大,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们本身在青丘城已极为优秀,从小到大即便在仙城中也少有对手,可是闻庭那般,除却他天生九尾和酷似狐主、狐主夫人的相貌,要能有射箭那一刹那的气势能力,凤眼少年也自认做不到如此。   仙界从不崇敬权贵,但敬重修为、风骨与人格。   凤眼少年先前还在担心少主名不副实,但这一刻,胸中竟情不自禁地涌现出钦佩之情。他转头去看两名同伴,却他们神情恍然,好像亦是如此。   传闻中的少主,便像是眼前这般……   几人立得笔直,但在少主射完箭直立在前时,他们却同其他入室弟子一般忍不住微微恭敬地低了头。   云眠亦站在人群望他,她已经见过许多次闻庭射箭了,可见他在这么多青丘选出来的弟子面前如此出众从容,还是会有特别的感觉。忽然,云眠见闻庭瞥眼往她这里看来,忙站在人群中朝他开心地摇了摇尾巴。   闻庭一顿,收回视线。   闻庭那一眼不止看到了云眠,还看到了先前那几个青丘城的入室弟子。他略略定神,思索片刻,便抬头对武官道:“先生。”   “嗯?”   那武官本得意地要拍闻庭的肩膀,见他有话要说,就自然地俯下身,像是要认真听闻庭说话。   闻庭道:“先生,等下可否……”   云眠远远地瞧见闻庭对武官小声说着什么,她努力想听,可是他们之间用了仙术,竟是听不清楚。   那武官听完闻庭说的话,像是有些错愕,看看手中名册,又看看在场的少主侍读,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可以。”   “谢谢先生。”   闻庭神态倒是平稳,他认真地道谢,自行回到队列中。   云眠歪了歪头。   凤眼少年他们一直看着闻庭,亦是不由介怀。   可是此时,与闻庭对话之后,武官的样子像是有几分为难,他将名册拿在大掌间翻看,一边翻一边道:“那么下一个是……”   “我来!”   还不等武官将话说完,少主侍读中的一个少年已经不耐地自行上前。   武官听到有人主动要试吃了一惊,但看清长相,又看看名册上的名字,遂大笑道:“本就该到你了,过来吧!”   话完,他就要仙靶重新移近,闻庭用的仙靶本来就不适合所有人,更何况这个弟子还不是青丘城来的。   然而还不等武官动手,只听那个弟子张扬地出声制止道:“不用动了!我会射箭,一样的距离就好,还弄近做什么?!”   说完,还不等武官反应,那少年已自然地引弦射箭,只听“嗖”地一声,飞矢已锐利地冲向箭靶,紧接着深深地扎在仙靶边上。   “啧!”   男孩重重地啧了一声。   凤眼少年本还在不自觉地思索闻庭和武官之间的小声交谈,但靶场上突然发生的状况将他的注意力从那里拉回来。他重新看向前方,待看到那个正在射箭的少年,便皱眉道:“这人是谁?”   那个少主侍读同其他人一般十六七岁的年纪,但眉宇间却有些乖戾之色,明明所有少主侍读都要着白衣,他却有意反抗似的在外面披了一层红纱,显得分外嚣张昂扬,不好招惹。不过虽说个性乖张,但好似也的确有些资本,几人说话间,他已经飞快地射出了五六箭,居然也有一半是几乎射在中心的。   凤眼少年从入室第一日就注意到了他,但之后就没有再碰到。尽管都是少主侍读,可终究还是第一个月,大家都很繁忙,入室弟子之间若是没有一同上过课,大多都还不大认识,只作脸熟。   他的同伴回答道:“我知道,他选过我选的先生一次。这个侍读名叫曦元,青丘东山来的,三年前少主侍读考核的第一名……就是他。”   “噢。”   凤眼少年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打量地看向曦元。   过往以来的少主侍读和每年的入室弟子考核,头名乃至前几名大多都出自青丘城,从偏山来的狐狸夺得第一是很少见的,当初结果公布,包括他们在内的其他青丘城弟子,都很是大吃了一惊。   凤眼少年自己是排在第三,排第二的是另一个青丘城来的女侍读。他的同伴分别是第四、第七。   得知曦元竟然是当初的第一,几人看他的目光,都不由变了许多。   凤眼少年亦是在意,但还不等他多想,武官已经报了他的名字,他赶紧收拾好心绪,郑重地挺胸上前。   ……   后面几个少主侍读,射箭的距离都调回了正常的范围。   今年的少主侍读总共有六人来自青丘城,他们在射箭上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后两个射箭的是文禾和青阳,文禾不擅武斗,但好歹当初对射箭有过接触,而青阳则信心满满,将弓拉得涨满,射得十分有力。   射箭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一转眼十个少主侍读就轮完了。   凤眼弟子已将除他与同伴之外的少主侍读特点和能感知到的修为全都记下,微微松了口气,问其他人道:“这样是不是就结束了?剩下的应当就是一般的入室弟子了吧?”   这个武职狐官很显然是按照当初考核的名次来决定射箭的顺序的,少主侍读先来,之后才轮到入室弟子。入室弟子的情况凤眼弟子也会记,但因为将来接触恐怕不会像少主侍读那么多,因此不必那么尽心。   他的同伴正要回答,然而这时,却听武职狐官出声唤道:“下一个……云眠仙子!”   听到云眠的名字,那三位少主侍读便都愣了下。   然而云眠站在队列中等着唤自己,一直都很紧张,好不容易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忙道:“是!”   说着,她赶紧像其他人一般拿着玉弓上前。   说来奇怪,云眠本来以为按照寻常,她应该是跟在闻庭后面,第二个到前面去射箭,却没想到被排到了第十二个。云眠的脑袋有些发懵,但好在这并非特别要紧之处,她只当是因自己当初少主侍读的考核不算前十名,所以被挪后了,赶紧匆匆忙忙地站在该站的位置。   云眠一从队列中走出来,整个靶场都顿时为之一亮。   她拖着和闻庭一般雪白的尾巴,耳朵又尖又软,一头乌黑的长发,眉心还有一朵红莲。因为今天要射箭,云眠中途就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理得挺直整齐、方便活动,明明都穿着同样的仙服,阳光洒在她身上,却像是比别处要明亮些,宛若浮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云眠走到靶场边上,身体微微一动,忐忑地摆出了要射箭的姿势。   “……哦,还有她。”   凤眼弟子看到云眠从队列中走出来,亦怔了一下。但他还记得那天在道场听到的云眠仙子和她友人的对话,心中已认定她们是目无远见、满心只想着玩乐的浅薄女子,偏生因为美貌得了少主的喜欢,未付出任何努力就出现在了其他人耗费无数心血才能踏入的地方,连带着对少主的观感也打了折扣。   在青丘城,他从未听到过有人说学习仙术是为了给家里种葡萄这种话。   凤眼弟子对这位少主夫人还颇有些不满和鄙夷,不禁道:“攀附之流,何足挂齿!胸无大志之辈,怎么可能尽心修炼?少主未免……”   但下一刻,他稍稍一顿。   武官开始移动给云眠使用的箭靶了。   武官总共准备了好几排箭靶,一排十个,每换一个弟子上来射箭,箭靶也会相应的更换一排。按理来说,云眠应当会换一排新箭靶,可是轮到她时,武官却像是有意调整了一下,将旧箭靶中的一排挪了上来。   凤眼弟子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当时射得那一排,仙靶上遗留着的,正是他射完箭的箭孔,位置完全可以一一对应。只是凤眼弟子熟悉自己射的箭靶,云眠却不然,少主夫人好像没有注意到,依然寻常地调整弓弦。   凤眼弟子看到武官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稍感到有些疑惑,但他头脑向来聪颖,忽然灵光一闪,便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少主——   少主仍旧镇定地站在远处,面无表情。   凤眼弟子却直觉不信少主此时的无动于衷,他记得之前少主与武职狐官先生说过话,凤眼弟子猜到武官此举多半是少主的叮嘱,但却猜不到少主此举的用意……   为何要将他的箭靶给少主夫人用?她箭射得难道能比他好不成……   嗖!   凤眼弟子的思路还未想完,他们眼前已有箭光一闪而过。   凤眼弟子在看到箭的刹那心头不禁凌乱地跳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头朝云眠的方向看去——   云眠将玉弓端得笔直,后背如小松柏般坚定,她身姿窈窕、相貌清灵,但认真起来,身上又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少主侍读们抬头的刹那,云眠正好射出一箭,她的动作意外地熟练利落,飞矢离弦,银箭顿时闪过一道寒光,如疾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砰!   下一刻,离弦的箭,稳稳地扎在了靶心上! 第139章   云眠在东山的时候,因为南禺山的凤凰们过来入读过一段时间的关系,是学过射箭的。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漂亮一箭,不止是凤眼少年,之前不认识云眠的入室弟子们也全都愣住了。   那凤眼少年还有几分惯性,不自觉地道:“莫不是凑巧……”   他话还没有说完,云眠下一箭已经飞了出来,和之前一样漂亮流畅,且又是正中红心!   凤眼少年一怔,望着云眠,不由噤了声。他诧异地呆在原地,失言之余,看云眠的眼光也与之前不同了。   云眠仍旧认真地射着箭。   她其实没怎么听见凤眼少年他们这会儿说的话,但知晓要在众人面前射箭,还是颇为忐忑。   想到他们之前在道场中之言,云眠的耳朵有点伤心地垂了下来。她因为晃神,没有注意到她的箭靶上原来已有箭孔,满心满眼只有好好射箭,不要给对她很好的狐主娘娘丢脸,也不要让闻庭替她担心。   嗖!嗖!嗖!嗖!   四支箭顺应着她的想法飞出,每一箭都稳稳地扎在的仙靶正中的红心上!   云眠当初为了练习射箭,很是早起晚归了一段时间,日日天不亮就偷偷到后山练习,那个时候留下的成效,直到现在都还有助益。   尽管在凤凰弟子他们回去之后,练习射箭的作用没有以前那么大了,但云眠是乖巧认真的性格,哪怕不知道有什么用,还是会像每天温书一个时辰一样,在固定时间乖乖去练箭。   有时候闻庭也会陪她,握着她的手教她,不知不觉就坚持了下来。   凤眼弟子失神地看着云眠。   在辰时澄澈透明的晨光中,云眠持弓射箭的身影,无疑称得上坚定清灵。   其他入室弟子那里也不知不觉没了声息。他们虽不像凤眼弟子那样直言说过,可也的确不清楚云眠原来在青丘东山的情况,没想到云眠这般乖巧羞涩的模样,用起仙术来,居然很不错。   十支箭很快就射完了。   云眠轻轻舒了口气,转头向武职狐官鞠躬行礼。   “阿念……”   凤眼少年的同伴唤他小名,颇有几分茫然地道。   凤眼少年的视线却专注地注视在云眠射好的箭靶上。   武职狐官这会儿忙着记录成绩,云眠的箭还插在箭靶上并未收起,对照着他之前留下的箭孔,一目了然。   云眠发挥很好,十箭几乎都射在靶心上。相比较而言,凤眼少年虽然自负志存高远,可箭反而没有他觉得小家子气的云眠射得准。   他自以为是优势的距离,并没有他想象中大……亦或者说,他个人本身,未必比这个不知是从偏山何处来的小少主夫人强。   凤眼少年一愣,立刻转头去看立在一旁的少主。   云眠射箭的顺序,还有她用的箭靶,应该都是少主嘱咐武职狐官换的。那天他听到云眠与好友聊天,不屑她们谈话忍不住出声的事,少主肯定知道了。   这倒也没什么,这里是狐宫,凤眼少年当初说那番话就没想过要瞒着少主,倒不如说让少主知道,让他重新考虑一下反而更好。但少主虽不认同却没有主动来找他挑破,而是迂回地用这种方式……他是想让他知道什么?他是不是就是想告诉他这个?   凤眼少年还有些理不清思绪,但闻庭亦并未回头看他。云眠射完箭后,别的入室弟子射箭也很快就要开始,他不久就被同伴拉去看了。   ……   这个时候,闻庭的目光正专心地看着云眠,云眠射好箭,就高高兴兴地跑回他身边,对他道:“闻庭!”   “嗯。”   闻庭低头凝视着凑到他眼皮底下的眠儿。   云眠十分欢喜地道:“我射好箭啦!发挥得比平时要好呢!”   闻庭看她这般,嘴角亦不禁刮伤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他颔首道:“……嗯,我看到了。”   云眠兴奋又焦急地蹦了两下。   若是按照她的本心,她是想要变成小狐狸和闻庭一起勾尾巴蹭蹭,最好再一起玩的,但碍于这里还有许多入室弟子在场,她知道这样不太好,才勉强忍住。   但闻庭心中却有些柔软,他伸出手,但在快要碰到云眠脑袋时又收了回来,轻咳一声,转口夸赞道:“你这阵子,平时也会在课余练箭的呢。”   “是呀!”   云眠雀跃地回答。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云眠便回到原来位置站好,然后拉长了脖子也去看入室弟子的射箭成绩。   入室弟子射箭有好有坏,不同弟子擅长的内容不同,也属正常,武官沉吟片刻,根据入室弟子们的能力做了不同的标记,遂张口洪亮地道:“离散课还有一些时间,接下来你们两两对应,有惯用武器的人互相比试,没有惯用武器的自行射箭!我会轮流过来指点。”   话完,他一双大掌用力一合,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就示意狐狸弟子们各自散开。   巴掌声一响,入室弟子们彼此看看,便各自散开了。   云眠一直认真地听着武职狐官的安排,听到到了这一步,顿了顿,便也握着弓去练射箭了。   闻庭有惯用的武器,约莫是要和其他人一起练习的。   练习射箭的入室弟子和可以两两对应的弟子们很快分散开来,五十二个人分散在整个靶场上,人数看起来并不多。云眠也找了一排箭靶自己专心射箭,可是没过多久,却忽然听到有惯用武器的弟子那边传来一声慌张的惨叫——   “啊!!”   这一声惨叫在兵器相接和飞矢中靶的声音中显得分外清晰,一时间,靶场上所有人都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云眠亦是如此,然而看到那边的情况,她就微微一怔。   发出叫声的是那个生着一双风流凤眸的少主侍读,他单手捂着右肩,肩膀上血流如注,鲜红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衫。这个少年似是以扇为武器的,此时他常备在身边的扇子也被鲜血浸透,五官痛苦,额头上瞬间出了虚汗,看起来十分狼狈。   凤眼弟子对面的少主侍读正极为慌张,他不知所措地道:“对不起!你平时修为一直比我好,我以为你能接住的,所以才没……”   凤眼弟子痛得难言,但他也心知不能怪同伴。他们相识数年自有默契,是他心不在焉。   他刚才还在思索他射的箭靶,还有那位少主夫人射的箭,久久不能平静,不知不觉就走了神,连同伴锋利的武器已经杂着仙术劈下来了都没有注意到,如此才受了伤。   恰在此时,慌乱之中,他竟是在这里远远地对上了那位少主夫人的眼。   凤眼对上杏眸,顿时心虚地闪了闪,挪开了眸子。   武职狐官大声地道:“愣着干嘛!快去外头叫医官来!”   话完,他又回头问弟子们道:“你们!有没有这阵子习过医理,亦或是准备拜医官为师的!不用太厉害,会一点止血就行了——”   武职狐官一边说话,一边就从身上脱下衣服,像是准备用自己懂的仙术帮忙紧急治疗。   云眠远远地迎上那凤眼少年的眸子,颇有些错愕,但转而听到武职狐官的话,赶紧举手道:“我上过课!我会一点的!”   “快过来!”   云眠赶忙跑过去。   她这一阵子一直在烦恼自己到底应该选哪位先生的课,由于最后定在三位主位狐官先生的范围内,她尽量将这三位先生能上的课都上了。   冬清先生性情清冷,深居简出,云眠随他学习的时间大多极早,甚至早于辰时,意外地能和其他先生错开。因此除了随冬清先生学术法之外,云眠还学了相当一部分医理有关的仙术和文书有关的内容。   文书的内容暂且不论,医理有关的仙术现在立刻就用上了。   云眠在东山时就认识一些可以止血的草药,她这阵子到处上课带的东西多,翻了翻袖子,居然找出来一株,她带在身上的小包里也有许多简易的工具。云眠高兴地抖抖耳朵,熟练地抱着罐子拿着杵子“笃笃笃”捣药,然后放到药碗里搅拌,还用仙术简单地炼化了一下。   凤眼少年虽然疼痛,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不知所措地看着云眠这般仔细地替他准备临时药物,看起来还十分擅长的样子,心情极是复杂。   草药很快就准备好了,云眠正准备用手帕包起来给凤眼少年敷上……   这时武官已经扒掉了凤眼少年的上衣,见云眠好像要亲自给他敷药,便对她做出了制止的手势,然后自己用大掌将云眠手上的草药接过,回过头,狠狠地一巴掌把草药糊在了凤眼少年受伤的肩膀上!   凤眼少年:“……”   云眠准备好的草药,很快顺着武官强压的仙气融入了凤眼少年的伤口之内!   云眠这会儿已经暂时忘了两人之间还有不愉快的事,担心地凑过头问道:“好点了吗?草药会有用嘛?”   凤眼少年望着她的样子,已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先前的纠结也多半化作窘迫,若非失血后脸色苍白实在红不起来,只怕表现还要明显。   他勉强点了点头,沙哑地试着道:“……多谢你。”   云眠立刻开心起来,说:“不客气呀!刚刚那棵草正好是碰到你们那天,我和小月一起在教种植的先生那里修炼种的呢,幸好我还带着,能用上太好啦!”   凤眼少年:“……”   凤眼少年的心情更复杂了。   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了云眠的手,往掌心里一摸——   云眠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措手不及,不能顺利躲开,慌乱之间,已被对方摸到了虎口。   凤眼少年本就是在意云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迅速地往她掌间试探,然而下一瞬,却是一愣。   云眠的虎口和指尖,真的有练箭留下的茧子。 第140章   不止是练箭留下的茧子,凤眼少年探过去时,顺便用仙术回溯了一下感知。   他的仙术没法探知得十分详细,可还是在一瞬间感到了许多疼痛、慌张、畏怕,甚至还有饥饿的感觉。   仙境之人是不易留伤疤的,云眠手上的茧子显然是一遍又一遍、直到近期都还在反复不停地练习才会有,然而尽管她手上除了茧子外其余部分都已被重新养育得细腻,可那种掌心已经被划破,爪子却还要忍着疼和饥饿踩在泥水里找食物的感知让凤眼少年惊了一瞬,诧异地抬头看向云眠——   “嗯?”   云眠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下一刻,另外一只手忽然横空从旁伸了出来,抓住了凤眼少年握着云眠手的胳膊,将他生硬地与云眠分开。   云眠抬眸,却见闻庭不着痕迹地护住她,拿着凤眼少年的胳膊放回他没受伤的位置,面无表情地道:“你受伤这么重,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凤眼少年:“……”   凤眼少年后背一泠,即使闻庭的神情好像没什么异状,却仍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丝丝的凉意。   不过与少主夫人之事,的确也是他有错在先。凤眼少年眼睑低垂些,应诺道:“……是,多谢少主关心。”   云眠好奇地将头从旁边探了出来,眨眨眼睛。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感觉闻庭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挡在她身前,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自己的领域范围之内,云眠连那位少主侍读的脸都看不见了。   云眠视线被遮挡住很不舒服,她不自觉地往外探想看清楚,可马上又被闻庭护了回去。   恰在此时,远处有仙云急急而来,应当是刚刚跑去找医官的弟子带着医职仙官回来了。   闻庭正好拱手对武职狐官道:“先生,今日大课的时辰已近,这位同窗又受了伤,只怕大家之后都无心继续修炼,不如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让这位同窗安心去疗伤,其他弟子也都回去各自修炼休息,剩下的内容,等下回授课时再补上。”   “好。”   不要说其他弟子无心修炼,便是武职狐官本人,也想赶紧亲自送受伤的弟子去就医,听到闻庭周全稳妥的建议,便点了下头。   闻庭向武职狐官道谢,回头想拉起还跪坐在地上抱着捣药工具的云眠。   云眠愣了愣,连忙将她摊了一地的临时用具全都收拾好,起身要随闻庭走。   “等等——”   谁知云眠还没有完全站起,她面前的凤眼少年却突然着急地身体前倾,撑着要站起来——   凤眼少年肩上的伤本来已经在云眠的草药和武官的仙力作用下止住了血,可这毕竟只是临时治疗,他突然这么大幅度的动作,顿时将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凤眼少年立即吃痛地“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   云眠一慌,下意识地要去扶他,谁知却见凤眼少年笔直朝她望来。   凤眼少年用一种全新的、打量的眼神看着云眠,他不清楚自己从云眠掌心回溯中感到的那些痛苦是从何而来,但他如今望着云眠清丽的面容,却发现她与自己想象中不同。   这个女孩子并非只是生得貌美而已,她的手上有勤奋练箭留下的茧子,她从主位狐官先生的课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她虽是近日才学的内容,却已能熟练地用仙术给他人疗伤……   凤眼少年收敛起了自己先前的轻率,羞愧地道:“云眠仙子,先前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等我伤愈之后,我会再郑重地对你和你的好友道歉……还有,谢谢你帮我。”   凤眼少年受了伤不太站得起来,只得单膝吃力地跪在地上。   云眠正要摆手说没事,谁知只见凤眼少年凝视着她,认真地道:“仙子,我名为颜念,年十七,为青丘城九尾褐狐三子,善使扇,善下棋,世家门第,家住青丘城东街。仙子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寻我。”   “噢……”   云眠虽然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自我介绍,但感觉到对方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云眠还是有种心头大石落下的感觉,顿时松快了许多。   不过她转念看到颜念的伤口又在渗血,忙焦急地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治好呢,你还是赶紧跟医官们去疗伤吧!”   几句话的功夫,狐宫的医官们也已经从天边飞到了这里。   颜念“嗯”了一声,但还是费劲同云眠简单地拱手行礼,告别后才老实地配合被医官们带走。   武职狐官虽然宣布了入室弟子们可以散开,可是在有人受伤颇重的情况下,自是没谁能够没心没肺地先走。入室弟子们也都听到了颜念和少主夫人之间的对话,但只隐约猜到他们先前可能有过什么冲突,现在多半算是解决了。没过多久,大家不知不觉将目光转到了云眠身上。   所有人都在关心颜念的伤势,因此也都看到了云眠先前坐在武官身边捣药磨药的样子,再结合云眠在靶场上射出的十支箭,即使原先对低调的云眠印象不显,此时也不由深刻起来。   云眠站在闻庭身边看着医官们处理颜念的伤势。   狐宫的医职仙官这方面的仙术,当然比初学的云眠,亦或是处理粗糙的武官精湛得多。他们很快就将凤眼弟子裂开的伤重新止了血,然后用仙术将他运回仙殿去进一步医治,武职狐官不是太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剩下的入室弟子们终于也各自散开,这个时候,云眠却发现她身边的闻庭好像有点不高兴。   “闻庭?”   云眠抖抖耳朵,疑惑地唤道。   闻庭当然是不高兴的,不高兴的根源就在刚才那个颜念。但他们现在还在外头,闻庭只得暂时压下情绪道:“走吧。”   “嗯!”   云眠开心地应了一声,只是她跟在闻庭身边走,走着走着,她就发现闻庭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牵着闻庭的袖子,不知不觉要时常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闻庭注意到她的情况放慢了步子,可还是比平时要来得快,好似有几分急躁。   两人很快就进了他们仙殿内,但不是去平时修炼的书房或是静室,而是直接进了卧房中。   云眠还是感到有些奇怪,关心地问道:“闻庭,你怎么啦?”   可是闻庭没有答她,下一刻,云眠忽然被对方拉着在小桌案边席地坐下,然后闻庭捉住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间抚摸。   “嗯?”   云眠不解自己的爪子有什么好玩的,看闻庭玩自己的手,困惑地歪着脑袋。   闻庭却很是烦躁似的地道:“啧,那个家伙……”   闻庭这会儿的心情不快极了。   他从看到那个叫颜念的少主侍读伸手去抓云眠的手就很不高兴,拧着眉头,恨不得当场就将他的手从云眠的手上摘下来打掉。尤其是对方抓了云眠的手还不够,居然还在她掌心有意摸了好几下,更让闻庭心情糟糕。   他捉着云眠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缓慢地反复搓揉似乎被颜念摸到的地方,像是要抹掉什么东西。   闻庭情绪略有些焦躁地低语道:“你的手,我都还没有怎么碰过……”   “诶?”   云眠更加迷惑不解了。   但她还是很乖地将两只爪子放在闻庭手里给他摸,希望闻庭能开心点。   闻庭抬头凝望着满脸茫然的云眠。   那个颜念虽然是个伤患,但他离开前看着云眠的神情、说话的表情,还有动作语气都让人不安。他离开前有意将姓名地址家世都告诉云眠,更让人觉得意图难辨。   闻庭虽然是青丘的少主,但婚姻一事上却和其他人一样,只是订婚并不能完全决定什么,直到正式成婚之前都还可能会有变数。尤其他和云眠定下婚约的年纪比正常情况要小,云眠到现在也没有很明确地喜欢上他,今天这件事,让他回天后暂时安下了一阵子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再次变得和以前一样烦闷。   少主侍读里从曦元到颜念看上去都是些胆子大的家伙……   闻庭看着云眠的样子,气得想低头亲她两口,偏生现在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借口。   想来想去,他暂时松开云眠的手,转为扶住云眠的肩膀、捧住她的脸,然后低头在云眠额间的红莲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唔……”   云眠被闻庭抱着吻了一下眉心,双手抵着他胸前。   她不知道闻庭此时醋海翻腾,但却乐于被抱着,还拿头顶的耳朵蹭蹭他。   事实上,今天在靶场上的大课尽管算不上多么顺利,却也给了云眠一些灵感。她捏了捏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捣过草药后留下的清爽的香味。   闻庭注意到云眠好像有话想说,一顿,暂时放开了她,问:“……怎么了?”   云眠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闻庭,要不我去随主位狐官先生学草药吧?” 第141章   “草药?”   闻庭听到云眠说起这个,不由一顿。   他是知道云眠最近在哪三个先生之间纠结的,因此虽不意外她想学草药,可还是对云眠的决定感到诧异。   “嗯!”   云眠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期待又认真地道。   “我觉得帮其他人治伤,感觉还挺愉快的。我这几天学草药并不觉得很难,以后也会很有用!”   刚刚那个叫颜念的弟子虽然和她一直合不来,可是她帮对方治了伤,对方向她道谢的时候,云眠居然也觉得十分开心。那种感觉意外地舒畅,让人心情愉悦。   云眠的眼睛亮闪闪的,她道:“而且,万一你以后跟冬清先生学剑受伤了的话,我可以帮你敷药呀!”   闻庭一愣。   他知道云眠认识东山山间的草药,而且很熟悉各种植物在山间生长的位置,在东山书塾修炼的时候,云眠就在常识论上拿到过比满分还要高的高分。他们还一起在东山的小木屋外种过仙草,云眠也擅长这方面的仙术。当初他受伤的时候,云眠也给他叼来了草药敷……   这么一说的话,云眠搞不好的确挺适合学草药医理的。   闻庭看着兴致勃勃地说要给他敷药的云眠,摸了摸她的头发,问:“你确定吗?”   “嗯……”   说到要确定的时候,云眠却又不禁面露些许犹豫之色。   “就是……”   其实她虽然想学药,可另外两位先生的课也的确割舍不下。和文禾一起的女先生在东山的时候就教过她了,云眠也很喜欢诗文;而冬清先生更是如此,冬清先生一直以来都帮她良多,能跟冬清先生学习仙术是很难得的机会,更何况,跟冬清先生修炼的话,就可以常常和闻庭在一起……   闻庭看出云眠迟疑的神色,他顿了顿,忽然道:“眠儿,你要不要试试一起上?”   “诶?”   云眠听到闻庭的提议一下竖起耳朵。   “这样可以吗?”   闻庭说:“……通常来说是不行的,不过凡事有例外。”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细细地往下说:“马上就到要举行拜师礼的时候了,各位主位狐官那里的情况也有所反馈,那三位先生对你的印象都很不错,你又是将来的少主夫人,可以考虑特殊情形。冬清先生平日里事务繁忙,不能经常出来授课,如果拜他为师,只能授课日清晨或者傍晚以后去寻他,而且他的重点在我,在你身上可能不会花费太多时间,最多也就半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正好与其他先生的授课时间错开,去上教授草药医理的先生的课。”   他说:“拜教授草药医理的狐官为师的话,再过一段时间,你可能会需要随她坐诊。如此一来,教授诗文的女先生的课就没有办法上了,但你要是尚有余裕,可以过去旁听,亦或是到文职狐官所在的仙宫帮青丘文官处理日常事务都可。内外院的藏书都是对你开放的,你平时读了书,也可以拿过去向她请教。”   闻庭一口气说了许多,云眠听得失神,最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即惊喜地道:“真的吗?”   “可以试试。”   闻庭淡淡地颔首道。   “你可以拜草药先生为师,再做另外两名先生的记名弟子,也行简单地拜师礼。因你是未来的少主夫人,从狐宫到主位仙官们,对你多修炼一些仙术都是支持的,多了解一些与狐官有关的事务,对以后也是好事。只是若是如此,你平日里可能会比较忙,课后功课也会相应的增加……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去帮你请示母亲看看,冬清先生那里,我也可以帮你问问。”   “我愿意的!”   都不用多问回答,听完闻庭讲的话,云眠身后的尾巴已经摇得快要飞起来了,若她现在还是小狐狸,只怕这会儿已经跳得快要蹦到屋顶上了。   他们两人靠得本来就近,云眠一高兴,马上将脑袋贴到闻庭的胸口上,亲热地抱着他蹭蹭。   “……”   闻庭轻轻叹了口气,几乎不用力地搂住云眠的腰,像是怕她掉出去。   闻庭觉得自己又想亲她了,却只好温柔地顺了顺她的长发,凝视着云眠欢喜的笑颜,他把九条白尾不着痕迹地挪到前头,将她小心翼翼地圈在尾巴中。   闻庭的九尾在化成人身时几乎每一条都有人那么大,蓬蓬如仙云,云眠也没意识到自己连人带尾巴都快被闻庭的白尾包住了,反而以为闻庭在同她玩,开心地拿自己的尾巴去勾他,在他软绵绵的九尾上蹭蹭。   忽然,云眠想起什么,又抬起头道:“因为我是未来的少主夫人就能多跟几位先生修炼的话,闻庭你是少主,应当也可以吧?你为什么不多随几位狐官先生修炼呀?”   不用多猜,云眠就能想象到青丘城里的仙狐应当都会愿意当闻庭的老师,不止因为闻庭天资出众,一定会是个好学生,而且能够教授少主的话,本身就是对狐官本身修为能力的肯定。   云眠歪了歪脑袋。   闻庭微微一滞,回答道:“我幼时已经跟随过许多先生,只是如今才要正式拜师罢了。我现在除了随冬清先生修炼,还要学着阅看狐宫中各个仙殿送上来的文书,没有太多时间。况且……我马上也要随父亲修炼学习了,只怕会更分身乏术。”   话完,他想想,又揉云眠脑袋道:“不过我若是有什么东西想学的话,随时都可以去相应的狐官那里请他指教,不用担心。”   闻庭说要随父亲学的东西,肯定是如何当一个青丘狐主。   云眠懵懵懂懂地看着他,被他揉乱了头发。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回过神,使劲往他身上一扑!   闻庭被她扑翻在地。   “嗷呜!”   两个人一道滚成小狐狸。   闻庭抬头看到她明亮的眸子,一个转身将她反压在地上,舔舔她的额头。   云眠一边扑腾爪子,一边“呜呜”开心地叫唤。   两只小白狐很快在仙殿中互相追逐,玩成一团。   ……   “狐主娘娘,今日青丘城的文书都已在这里。”   这个时辰,狐主夫人亦正坐在殿中,阅看今日送来的公务书文。   从殿外进来的狐官将一大叠新的仙纸锦折放在桌案角,恭敬地说道。   今日入室弟子的大课散课的早了,时辰都还没到正午,窗外阳光一片大好,树影花丛摇曳。   狐主夫人简单地翻了一下新送来的东西,头疼地摸了摸额角,问:“这些文书,狐主都已经看过了吗?”   “狐主大人都已经看过了。”   前来送文折的狐官说道。   狐主夫人听说狐主已经看过,微微轻松地舒了口气,转而问道:“庭儿和眠儿那边呢?他们今日是同入室弟子们一道上大课吧,现在散课了吗?是不是都和少主侍读们见过面了,相处得可都还好?”   狐官听到这里,略一顿,这才躬身行礼道:“回娘娘,大课那边出了些状况,好像有一位侍读修炼时受伤,半个时辰前就提前散课了。”   狐主夫人一惊:“——出了什么事了?那位侍读可还安好?庭儿和眠儿呢?”   “娘娘放心,事情已经得到妥善处理了。”   狐官赶紧将靶场上发生的事大致复述了一遍,随即道:“受伤的是九尾褐狐广杉仙君第三子、一个名为颜念的少主侍读。由于及时得到救治,且医官抵达前还做了很妥当的紧急处理,刚才得到医职仙官那边送来的消息,这位小公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少主夫人还参与了疗伤呢!那位小公子送医前紧急敷上的药,就是小少主夫人临时炼制的。”   “诶?眠儿?”   “是。”   狐官笑得眼睛和善地眯起。   “医殿那边的仙官看了之后一直夸呢,说是处理得相当好,仙草磨得很不错,炼化用的仙术也恰到好处,小少主夫人十分心细。就是药磨完以后,是将军大人亲自帮忙敷的,敷上去的时候为了让仙气进去,将军那一掌好像拍得太重了些……”   狐主夫人听听描述也笑了,她很欣慰骄傲地说:“没事就好。眠儿这孩子很不错的,小小一团又可爱,认真也很有朝气。庭儿明明也是一般年纪,该跟她学学,没事跳跳、追追尾巴,这样才有年轻人的样子。他模样更似我,性子偏却更像父亲了……”   狐主夫人感慨一番,也算在批阅文书的过程休息过了,转而淡笑道:“事情我都知晓了,你去狐主那里吧,傍晚之前,我会阅过这些文书的。”   话完,狐主夫人便示意狐官回去,自己又再度提起笔,准备快速地书写。   然而狐官一愣,忙说:“娘娘,还有一件要事!”   “什么?”   却见狐官的神情一下比之前严肃了许多,他郑重地用仙术取出一封之前安放好的书信,行了个礼,这才低下头,双手交给狐主娘娘。   狐官道:“娘娘,今日有一封书信,是从南禺仙城送来的,需要是您或狐主才能开启。”   狐主夫人微怔,伸手接过书信,拿到手中翻看。   信封泛着淡淡的金色,刚一触手,狐主夫人就感到上面有一阵颇强大的仙力残留,难怪五尾狐官拿信都不敢怠慢。   狐主夫人镇定地将书信翻了过来,却见信封的背面,居然附了一道南禺山的凤凰金令!   凤凰金令乃是南禺山最高级的仙术之一,能下这种金令仙术的人世间就没有几个。   这时,只听狐官道:“——这封信,听凤族来的使者说,是南禺山仙主、那位百战百胜的飞霞凰后将军,亲手所书!” 第142章   “飞霞?”   狐主夫人似是出乎意料地重复了一声,便伸手将信取了出来。   狐主夫人明显亦是听说过飞霞的名字、认识南禺山仙主的,青丘山与南禺山又素来交好,她很是重视,马上展开信一行一行读了下来。狐主夫人本以为飞霞仙子特意亲笔写了封信来与他们交流,还专门用了凤凰金令,定是相当的仙界要事,谁知读到却愣住了,脱口而出道:“……眠儿?!”   “小少主夫人?”   狐官虽是送来信,但不晓得信中的内容,此时看到狐主夫人读南禺仙城的来信却说出了小少主夫人的名字,难免惊诧。   狐主夫人却是吃惊于南禺山的凰后飞霞竟认识眠儿,来问眠儿的事,亲笔书信上还专程用了凤凰金令。   凤凰金令虽说也不是专用于政治要事,但信上附上这个,无疑能够确定南禺仙城对这件事很重视,或者说,至少写信的凰后本人,对她这封信中的内容十分看重。   信上说云眠与凰后本人曾有一段渊源,凰后对当初在危难中救她一命的小白狐很是感激,寻访多日,才终于在机缘巧合下得知那只小白狐是青丘东山的仙子云眠。   临别前凰后曾在小白狐脖子上系了一个金羽化的铃铛,以此为信物,可以证明言实。   南禺仙山战后山河破败、诸事烦杂,凰后长久脱不开身。直到近日,南禺仙山的恶妖余孽基本铲除殆尽,避难的山民重归故土,凰后见局势稳定,便第一时间从政治中抽身来寻当年有缘的小狐狸,此番,是想要还恩的。   只是信上还写到,因那只小白狐当时看上去年纪幼小、灵智未开,飞霞也不确定她还记不记得自己,请青丘狐主与狐主娘娘先不要告知他人,尤其先不要让云眠知晓,怕她惊恐,等飞霞仙子与她见面后试试再说。   信上的措辞礼貌,言语恳切,皆像是郑重之言,挑不出毛病,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狐主还在一旁疑惑地追问道:“娘娘,你忽然提小少主夫人,信中的内容,和云眠仙子有关吗?”   “……无事。”   狐主夫人顿了顿,将信收起,回答道。   “不过南禺仙城的凤凰凰后说想择期来青丘城拜访。”   狐官一愣。   狐主夫人道:“两国仙主拜访事务繁多,只怕需筹备些时日。劳你往外宫跑一趟,让相关仙殿的文职狐官们,尽快有所准备。”   “是!”   狐官赶紧行礼,言罢匆匆离去。   ……   狐宫外院负责相关事宜的一部分文职狐官们没多久就知晓了情况,开始手忙脚乱地草拟公文、做安排和仪式规划。   然而作为入室弟子的小狐狸们,暂时还没有那么快得到消息。   云眠下定决心想好选哪位主位狐官先生作师父之后,剩下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   他们很快就正式定下了拜师的名单,拜师礼的良辰吉日也就在不久之后。   拜师礼这天,所有入室弟子都将衣装打理得格外整齐,用木簪竖起了头发。他们在各自日后将主要学习的仙殿中,跪坐在蒲团上,诸位主位狐官们端正地跪坐在上首,先前年纪稍长的师兄师姐们列在两旁。狐宫的钟声在吉时敲响,新弟子们在同一时刻隆重地俯身下拜,行拜师之礼。   咚——   钟声响起,云眠恭恭敬敬地俯身将额头贴在手背上,对草药仙子行了大礼,然后起身,忐忑地捧起搁在一旁的茶碗,给仙子敬茶。   “好孩子。”   草药仙子和善地浅笑着,温柔地摸了摸云眠的脑袋。   云眠拜的先生是狐宫中的主位医职狐官之首,名旭草仙子,已十分接近九尾的七尾狐,善草药医理。听狐宫的其他仙官说,仙子与狐主夫人是同龄的,已经有上千岁了,但是同狐主夫人一般,模样还是优雅飘逸的年轻女子,她长发垂腰,发间系靛蓝色发带,身着清逸的浅紫色仙裙,看上去很有仙意。   列在两侧的几位仙狐也都笑盈盈地看着云眠,模样很好相处。他们都是旭草仙子先前的弟子,也是前几年的入室弟子们,以女子为多,也有两三个干净清爽的男子,看上去都比云眠年长一些。   旭草仙子也不是年年都会收弟子的,门下总共也只有七八人而已,今年又只有云眠一根独苗,正式拜入了药宫,就是整个仙殿的小师妹。   尽管这一个月其实和旭草仙子这里的人都见过面了,但看其他人很温和的样子,云眠亦不禁跟着腼腆地淡淡一笑。   ……另一边,闻庭也在差不多同一时间俯身下拜,行了拜师礼。   道室内气氛庄重,但偌大的道室内总共只有冬清与闻庭两人。   闻庭郑重地拜过,起身,将茶水地上,顿了顿,开口对冬清唤道:“……师父。”   “……嗯。”   “……”   “……”   良久的静默。   冬清端坐在前方,抿了闻庭的茶。这按理来说也是个隆重的时刻,但冬清生性冷淡,倒反而不知该同闻庭说些什么,闻庭显然亦是如此。   他们此前虽没有正式拜师,但闻庭随冬清学剑已有三年,虽无师徒之名,却早已是货真价实的师徒,差得只不过是这一声“师父”罢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   良久,冬清道:“……出去练剑吧。”   “……好。”   ……   转眼数月。   安定下来之后,在狐宫修炼的日子变得很平静。   “小师妹,再加一位灵草吧。”   “嗯!”   青丘一眨眼就到了秋天,快入冬的时候,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   云眠正在仙殿中捣药。   她后背挺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眉头微蹙,耳朵也竖得笔直。云眠一手固定药罐,一手握着杵子,翘着尾巴,满脸认真地敲着杵子。   屋室中响起有节奏的“笃笃笃”的声音。   两三位狐狸师姐十分严肃地围在她身边,时不时发出“噢——”“对对”“不错”的声音,看云眠敲罐子捣药。   只见云眠熟练地加了几味仙草,将药捣好,从罐子倒出来,然后施以仙术、用擀杖擀平、抖松,再用特殊的材料抱上一层透明隔膜,搬出去放在阳光底下晒。   围观的师姐们纷纷热烈鼓掌。   “唔……”   云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害羞地抖了抖耳朵。   师姐鼓励地夸赞道:“这样这一味药也没有问题啦!你学得真快,这样下去的话,不用半年就要赶上我啦!”   过于热情的夸奖让云眠觉得很是羞涩,但心里却也是高兴的,于是欢快地被摸了头。   旭草仙子的仙殿中弥漫着清爽的药香,在场的都是年长她一两岁的师姐。年纪更大的师兄师姐都已经在医殿中帮忙了,有时甚至需要独立治疗伤者病人,这让云眠意识到狐宫的入室弟子虽说没有固定道场、没有修炼期限,但其实独当一面的时间也并不需要很久。   她有一回问过常检查她功课的师姐这方面的事。   师姐这般笑着答她:“仙术的事,自是没有止境的,师父自己也还在摸索修炼呢。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师父只能教她懂的、有限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自己修炼的风格。师徒关系也是长久的事,渐渐的师父就不会再给你授课啦,说不定明年什么时候,你也就到外面去跟师父一道坐诊了。”   云眠乖巧地点点头,难怪大家都很少说入室弟子出师后去了哪里,大约到了可以自立门户的时候,就从入室弟子的院落搬出去,当上狐官,或者住到青丘城去了。   闻庭这段时间除了跟冬清先生练剑外,也开始跟随狐主或者狐主夫人一道学习了,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另外,云眠也逐渐弄清楚了少主侍读是怎么回事——   拜了师父之后,除了大课之外,少主侍读们还会有和少主单独上的小课,有时甚至会在闻庭与狐主、狐主娘娘在一起的时候也一道旁听。除此之外,每月月初,闻庭还要同少主侍读们切磋,通过少主侍读的对比,闻庭若是修炼有所落后或者退步,自己就会感觉得到,另外,也能通过少主侍读融入集体氛围,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与人相处的特别之处。   总之,除了跟随冬清的时间,还有和云眠两个人自己在仙宫的时间,闻庭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要和少主侍读接触,十几个人很快彼此之间就变得很熟。   这时,师姐道:“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了,眠儿,你先回去吧。明天师父要教你新的药,你最好自己先看看书。”   “是!师姐明日见。”   云眠回过神来,赶紧应下,开心地朝师姐挥了挥尾巴道别,这才离开。   云眠是晓得师父准备教她的药方的,听师姐说让她先看书,云眠想想,就径自去了藏书殿。   入室弟子的木牌可以进出内外院包括藏书殿在内的许多仙殿,云眠轻车熟路,只是她刚要转过一个拐角时却险些撞到了人。   对方似是也吃惊了一瞬,下意识地后退。   云眠抬起头,才发现站在面前的,竟是曦元。 第143章   曦元看上去是来藏书殿取书的,双手很随意地藏在袖中,右手还拿了一个竹简。   他好像对碰到云眠的事也吓了一跳,目光闪烁了两下,才问她道:“你也在这儿?”   “嗯!”   云眠自然地笑着应声。   说完,她有些稀奇地看了看曦元。   自从进入狐宫后,云眠和曦元相处得次数就不多了。云眠住在内院,且她早晨还要去见冬清先生,因此调整了练习射箭的时间。云眠不太清楚曦元如今还在不在早晨练射箭,他们平时在大课,亦或是少主侍读的小课上还会见面,但不再一起射箭后,云眠就没什么机会和曦元说话。   她知道曦元也跟随了一位很有名望、极擅长斗术及相关仙术的主位狐官为师,听说很得师父器重,在师父所有弟子中最被看好。虽然曦元才刚刚入门,但因为性情独特醒目、天资超群,且不是一般入室弟子而是少主侍读,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他甚至在狐宫中都已有了些名气,很多仙殿的狐官都在听说后特意去看过曦元,准备等他能够离开师父自行活动时,招揽他到自己的仙殿。   文禾和青阳也都按照他们之前的愿望跟随先生修炼,但他们,甚至是那些被认为是天之骄子的出身于青丘城的少主侍读们,都没有曦元做得这般好。若是没有闻庭这样的青丘少主,他身上聚集的光彩恐怕还要更多。   曦元大约是也察觉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云眠单独碰过面了,恍了一下神,才问道:“……你最近,在狐宫修炼得还好吗?”   “挺好的呀。”   云眠高兴地点点头。   “我在旭草仙子那里学草药,有时候会和闻庭一起去见冬清先生,另外时不时也会去文职狐宫的仙殿那里……”   曦元听云眠说完,但似乎并不是很意外,只接口说:“我知道,这些我听文禾说过了。”   “噢……”   云眠只作是随口闲聊。   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忙在袖子里面掏东西。   可是云眠的东西还没掏出来,曦元却看到了她露出来的一小节手腕,当即一顿,皱着眉拦住她道:“云眠……这是什么?”   “啊,这个?”   云眠低下头。   曦元指得的是云眠挂在手腕上的一小串手链,好像是用某种仙果的果核做的。   这串手链看起来有些粗糙,但做得很小心,每一颗果核都仔仔细细地穿了很小的孔,串果核用的红绳好像也是自制的,如今看起来已经颇为黯淡。果核手链上还残留着丝丝的灵气,但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十分淡薄。   云眠虽不知曦元为何会注意一串小手链,但还是欢喜地说:“这个是我以前自己做的!大概是三年前冬天的时候,我和闻庭在洞门口发现了好大一串很少见的灵果子呢!闻庭说他不吃,所以我很珍惜地吃了好久,后来果核不舍得丢,就拿来做了手链。其实我戴了一段时间以后,因为手链上的灵气渐渐没有了,所以闻庭用小花做了新的给我,已经不怎么戴啦,但是我现在在跟师父学草药,师父说身上的佩饰用灵气淡一些、与灵药有关系的比较好,所以就……”   说着,云眠好像从袖中摸到了什么,面上一喜,将东西拿出来,递给曦元道:“这个送你!”   曦元原本听云眠的话听得怔神,突然见云眠要送他东西,十分意外,下意识地问:“……这是什么?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云眠歪头说:“你之前不是送过我及笄礼的发簪嘛?这个是回礼。”   要给曦元的回礼其实挺不好选的。   云眠给闻庭准备回礼那天比较匆忙,只能找出她自己做的发簪,可是闻庭丝毫不在意,还喜悦地收下来了。云眠知道她和闻庭是最亲近的,还赠给其他人的东西不能比给闻庭的还要认真贵重,但曦元却也是亲手费心为她做的簪子。   云眠知道不好白收别人的东西,想来想去,在自己庭院的小花盆里种了新的果子和草药,她取了一小筐果子作为给冬清先生的回礼,又找了株感觉差不多的仙草准备还礼给曦元,平时还可以将这些叼去投喂闻庭。云眠觉得这样是很合适的,开心地每天种灵植,只是花了一段时间把仙草种好后就没有机会给曦元,只好一直放在袖中,打算找机会给她。   云眠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顺利的机会,感觉自己还了人情,心中一松,自在地摆摆尾巴。   曦元却是听得一顿,他解开云眠给他的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株已经炼化好的仙草。   但他还是对云眠手腕上的果核手链更感兴趣,问:“……你这串手链,能让我看看吗?”   云眠不解,但还是将手腕举高几分,给曦元看。   曦元问:“当时那串果子,你觉得好吃吗?”   “啊……嗯!”云眠怀念地眨了眨眼睛,“很好吃!”   那个时候她和闻庭还住在狐狸洞里,没什么食物可以吃的,像这样子有灵气的灵果,云眠完全是第一次吃到。   她还记得自己小心翼翼地第一口舔到果子时惊喜的感觉,觉得世界上没有更好吃的东西。   这时,曦元说:“……那串果子,是我送你的。”   “……诶?”   曦元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那种果子是我家里种的灵果。那个时候,你不是刚刚用剑救了我?这是我半夜丢在你的狐狸洞门口的,作为报答你救我之恩的回礼。”   藏书殿里静悄悄的,弥漫着古籍和灰尘的气味。   这个时间仙殿里没有旁人,只有云眠和曦元两个人站在仙殿深处。   云眠还是第一次听曦元说起这件事,难免吃了一惊。   她一直以来都以为那串果子真的是被风从别处意外吹过来的,这些年冬天有时候还会特意在山洞前嗅嗅、刨刨坑,期待地在山洞门口等着会不会有别的果子再被风吹过来,可是始终没有再有第二串,只好失落地垂着耳朵走掉。   云眠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忙说:“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你觉得好吃就好。”   曦元回答。   他们已经在藏书殿的拐角站了好一会儿了,说了这件事后,云眠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她抖抖耳朵,不知道该不该和曦元道别离开。   谁知下一刻,却忽然见曦元的眸子闪了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曦元突然抬起头,凝视着她道:“云眠,那个,其实我……喜欢你。” 第144章   曦元并不是多么好的性格,说完这句话,他的脸就整个憋得红了。   他烦躁地摸了摸脖子,别开视线不太敢看云眠,却又忍不住不看,最后只好低头直直地盯着她。   他生硬地直着脖子说:“我知道你跟闻庭关系比较好,可能也不太明白我的意思……但我一直是喜欢你的,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曦元等了一会儿,见云眠半天只是懵懂地呆呆望着他,没什么反应,不由羞恼道:“喂,你能不能说句话?”   云眠的确是愣了一下,还有些无措,看着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经长得修长挺拔的少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云眠不懂情爱,倒是没有多少窘迫的情绪,只是疑惑。   她迷茫地问道:“你说得是男女之情?”   曦元的脸刹那间腾得红了起来,烧得更厉害了。   他道:“对!”   云眠说:“可是在我们一起练射箭以前,关系都很不好呀。你以前一直说我是丑八怪,第一次见面就朝我扔石头,好像很讨厌我……所以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才喜欢我的吗?”   云眠的话戳中了曦元的心病,曦元一怔。他说:“……不是,要比那更早。”   要说起来,曦元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初是他和文禾、青阳一起在森林里到处溜达的时候第一个发现云眠的,云眠按部就班地在森林里面找果子、叼野草吃,在此前,他们从没有见过没有开灵智的小女狐。   那个时候曦元是真的不觉得团团长得好看,她额头上有那么大红色的胎记,还脏兮兮的。可曦元嘴上不屑,却又总忍不住去森林里看她,一边说她长得丑,一边又不想让她被其他人看见;一边用石头丢她看她跑,但是看到她真的眼中有了泪花,回去以后又整晚睡不着觉。   他觉得云眠很奇怪,因此变本加厉,想引她注意,然而看云眠对他越来越怕,烦躁却更甚。   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不好意思和崇拜他的文禾、青阳两人说,甚至哪怕和闻庭心照不宣地当了情敌,也从未真正承认,硬着头皮在心里憋着。   曦元知道自己从小天资就很出众,从出生起就没有在任何事情上输过,他向来自我而且骄傲,从来不需要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任意妄为。其实现在想来,他那个时候所做的事,对孤独地自己生活的小白狐云眠来说,恐怕是很难受、很可怕的,但他当时只觉得自己很烦躁、努力不想让其他人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根本不曾注意,直到他开始和闻庭较量,看着云眠每天开心地围着闻庭转来转去,才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现在有时候想到云眠懵懂地被欺负以后迷茫可怜地趴在洞里,还会觉得懊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都是开灵智以前的事了,这些对她来说难过的记忆,云眠都可以忘掉。   想到这里,曦元伸手想去摸摸云眠额间的红印。   “嗯?”   云眠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而曦元的手在离她很近的位置,还没有碰到,就张皇地缩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撑住了一旁的架子。   曦元强行解释似的道:“我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还没有想得很清楚,所以做了蠢事!要是你觉得行的话,我以后可以弥补!”   云眠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曦元在这件事上倒是我行我素,没有理会云眠慌张地拒绝,反而咬牙问道:“所以呢,男女之情方面的,你对我有好感吗?”   云眠老实地回答:“没有。”   曦元:“……”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曦元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受打击,而且有点生气。   他问:“为什么?!”   云眠是真的不太理解这方面的事,她轻轻地垂下眼睫,疑惑地说:“没有就是没有呀,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   云眠回答得实在太果断了,连余地都没有留。   曦元恼羞成怒,憋了老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道:“那算了。我表白的事情,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尤其不要告诉闻庭!你找书吧,我走了!”   说完,曦元从她身边错肩而过。   云眠想想还是在意曦元说要弥补的事,她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你真的不要在意,你已经送过我果子、及笄礼的簪子,还陪我一起练箭了呀,而且我已经忘掉啦……”   只是云眠一回头,才发现曦元刚和她道别就化成了狐形,大概是狐狸毛色比较容易遮挡脸上的热度。   他翘起尾巴生气地吼道:“嗷!烦死了!老子说会补就会补的!讲什么废话!”   话完,他立即转身一溜烟地跳走了。   云眠呆呆地看着曦元跑掉,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等曦元赤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藏书殿远处完全看不见了,云眠才后知后觉地挪动步子,到藏书殿深处找书。   找书没什么难的,云眠按照架子翻了翻,马上就寻到了。只是云眠抱着药书离开藏书殿,等看到外面的阳光,还有人来人往的石阶,云眠微微晃神。   她实际上对曦元说喜欢她的事情,是感到相当诧异和奇怪的。   云眠不明白他们所说的爱慕是什么意思,她是喜欢闻庭的,可是闻庭说她的喜欢和他说的并不是同一种。   想到刚才曦元说喜欢她的情景,云眠迷惑地歪了歪耳朵。   闻庭对她很好,和她一直生活在一起,虽然话很少,却照顾她。闻庭说喜欢她,对她是爱慕之情。   曦元以前对她并不好,吓她、欺负她,弄得云眠以前一直有点怕他,丢个果子都不愿意在她面前露面。可是曦元也说他是喜欢她,对她是爱慕之情。   闻庭说的时候,云眠尽管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也不曾想得太深,如今却让曦元弄得有点糊涂了。   云眠想了好久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她一边想,一边往另外一个仙殿的方向走。   ……   与此同时,先前一直坐在藏书殿深处的男子,直到云眠的气息完全消失不见了,才曲起手指,放下书。   冬清今日按照习惯在仙殿深处做事,他本来无意于这些个年轻小孩子的风花雪月之事,但偏生殿内的气息是云眠和曦元,这才多听了两句,倒不想听到这么些内容。   冬清眉眼清冷,未言,可拿着书的指节却稍稍顿了顿。   ……   另一边,云眠离开藏书殿后,并没有立刻回到狐宫内院去,而是去了文职狐官所在的仙殿寻女先生。   她本来是带了几本书,想将不懂的部分带去向先生请教的,可是直到抵达仙殿,云眠仍是心不在焉。   “团团?”   文禾今日跟着先生在仙殿中帮忙,见云眠拿着书魂不守舍地坐着,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云眠很缓慢地挪过头,回应道:“……嗷?”   文禾:“……”   云眠今日真的不是很对劲,明明还是人身,居然不说通用官话开始说青丘官话,而且说得还挺好的。   文禾哪里知道云眠刚刚是被曦元表白了,他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给云眠倒了杯茶,让她安心坐着发呆,自己继续整理女先生让他收拾的书册。   文职狐官的仙殿中各种书卷公文摆得密密麻麻的,许多穿着书生打扮的狐官在其间来来往往,乍一看甚至会以为是藏书殿。   文禾并非是一个人跟着女狐官,他还有好几位师兄师姐,以及一位同是入室弟子的同龄同窗。那位同窗亦是青丘城出身,家境据说也颇为显赫,但本身对偏山出身的弟子没什么成见,在作为少主侍读的文禾面前也高傲不起来。   他一边和文禾并肩收拾东西,一边卖关子似的兴致勃勃地说:“文禾,我昨日回家去见我爹娘了,你可知我听到了什么大消息?”   文禾知道这个弟子家中也是世代从文职的,而且职务比一般狐官来得高,消息也颇为灵通。他见他往日也是雅人做派,今天却显得沉不住气,自然好奇,便问道:“什么事?”   那弟子道:“我是从爹娘书房门口路过才偶然听到的,憋不住了,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好。不过是什么?”   “是——”   云眠本来悠闲自在地发着呆,可是偏在这会儿回过神来,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文职狐官的仙殿中了。她惊得一下子将狐狸耳朵竖得老高,谁知耳边却正好听到文禾身边的弟子压低声音说道——   “——南禺仙城的凰后娘娘,要亲自来青丘城了。” 第145章   凰后娘娘?!   “——凰后娘娘?!”   云眠和文禾两人同时都惊了一刹。云眠尽管之前还在想曦元的事,但听到文禾惊呼出声,还是不自觉地凑高耳朵听了起来。   那弟子大约没想到文禾会呼出声,忙阻止道:“嘘!小声点,小声点!虽说我估计师父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但看我爹娘的样子,还不能往外传呢。”   文禾蹙眉说:“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告诉我。”   “憋不住了嘛。”   那个小弟子挠了挠头,不过他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语气颇机灵地道:“况且,其实也瞒不了几天了。南禺山那位凰后娘娘,大概这几天就要到了!”   文禾怔了怔,说:“你说得南禺山凰后,莫不是那位凤妖大战中大展风头的战凰?”   “没错!原来你也听说过!能被称为凰后的,除了她还能是哪位?”   文禾和那位弟子不久就聊了起来。   云眠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说话,听得颇为入神。   文禾和那位弟子说得南禺山凰后娘娘,云眠以前也有听说过。当初小凤凰们来东山的时候,她还记得锦鸿很自豪地说过,如今的凤凰凰后是他的姑母,是没有杂色的金凤,百战百胜、一人便可扫千军!那时别的南禺山弟子,面上个个都很骄傲的样子,但提起凤主凰后,都是极为敬重的样子。   凤凰凰后在南禺山,就相当于狐主或者狐主娘娘在青丘的地位,仙境之主互相来往通常几十年、数百年才会有一次,对青丘这里的小弟子来说,自是只在书卷中听说过的外来者要来了的感觉,毫无疑问是个少见的大新闻!难怪那个小弟子偶然听到,就如此兴奋。   云眠对那位凰后娘娘也感到相当好奇,想到锦鸿说的话,更是神往地在心中描绘了一下对方的样子。不过对方毕竟是不认识的人,云眠倒也未多想。   这时,只听那有消息的弟子接着说道:“我还听说,那位凰后娘娘千里迢迢特意从南禺山亲自赶到这里来,好像是来寻人的!而且是十分看重的人!说不定是想亲自收为门下弟子呢……”   文禾问:“那凰后特意跑到青丘来寻人,是想寻谁?”   “谁知道!但凰后与凤主膝下尚无子女,此前也没有收过弟子,要是真的被凤凰凰后收作亲传弟子,感觉地位和南禺仙城的少主也差不了多少了……”   云眠懵懂地听他们交谈,但并未太往心里去,不久她见女狐官手头空了下来,便赶紧抱着书小跑过去,没有再往下听。   ……   云眠本身对凤凰凰后要来的消息并没有太在意,然而第二日,她就被狐主夫人叫到了仙宫中去。   云眠被狐主夫人派来的女仙官叫到狐主仙殿的时候,正在用狐形打理院子里种起来的花花草草。等她被带到狐主仙殿门口,早已等候在其中的狐主夫人就朝她笑了笑,招手道:“过来,眠儿,到娘这里来。”   “嗷呜!”   云眠一直很喜欢对她相当温柔的狐主夫人,见狐主娘娘朝她招手,立即摇着尾巴开开心心地跑了过去,欢快地跳到狐主夫人所坐的美人椅上。因为她一跳没跳稳,还被狐主夫人托了下屁股抱上来。   狐主夫人拍了拍自己身上的位置,云眠会意地跳上去,趴在她腿上,然后舒服地蹭了蹭狐主娘娘。   狐主夫人看着团团也觉得开心,她想象中的小姑娘便该是这般。但她今天特意将云眠叫来,却不是只为此事,狐主夫人同云眠玩了一会儿,问她道:“眠儿,你可否将你的铃铛给我看看?”   “嗯?”   云眠疑惑地歪了下头,但因是狐主夫人,她立刻欢喜地道:“可以的嗷!”   说着,云眠就抬起下巴,露出下头的小金铃,她还试着跳了跳,让小铃铛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狐主夫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碰上了铃铛,用仙气试探,但紧接着,便是微惊。   这个铃铛中果然有很强烈的凤凰气息,仙力相当强大,如果是将气息释放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是十分珍贵的仙器。但是将铃铛赠给云眠的人,显然也无意让云眠这么一只小狐狸显得非常招摇,特意将铃铛上的气息收敛了起来,平时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铃铛,摸上去也只会感到是寻常仙器,唯有像她这样的人特意试探,才会觉察出端倪。   狐主夫人吃惊之处在于,这根羽毛果真是凤凰金羽所化,而凤凰,尤其是凰后这般修为很高的仙子,是不会轻易将身上的羽毛许人的。   忽然,狐主夫人松开铃铛,转而摸了摸云眠的脑袋,笑着问:“眠儿,你在狐宫也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你可还喜欢狐宫,喜欢庭儿?”   “嗷?”   云眠奇怪狐主娘娘怎么会忽然这么问,但看着狐主夫人温柔的眼,她又马上欢喜地回答:“喜欢的嗷!闻庭也一直对我很好,我很喜欢闻庭的嗷!”   “那就好。”   狐主夫人笑眯眯地刮她鼻子,说:“你怎么如今还是唤庭儿还是唤大名这般生疏?你们日后要成婚,你给他起个绰号昵称什么的,也是可以的嘛。”   不过狐主夫人话完,见云眠露出迷茫的神情,又是一顿,浅笑着改口道:“不过也不急,等你们以后成亲了,总归是要改的。”   她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说:“我想说的事说完了,你今日下午还有课的吧?眠儿,你先回去做准备吧。”   “嗷!”   云眠轻快地应了一声,又冲狐主夫人摇摇尾巴,只当狐主娘娘是有意问她近况,便开心地拖着尾巴离去。   ……   这个时候,闻庭还在随主位狐官先生练剑。   他同平时一般刻苦,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主位狐官大人同往常一般冷冰冰地看着他的视线,似乎有几分古怪。   “……师父?”   闻庭将剑式演练完,困惑地拱手道。   他本以为冬清会同以往一样,颔首让他自行回去,谁知冬清顿了顿,却问他说:“闻庭,你同云眠,近日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什么?   闻庭不解冬清这般清冷的性子为何会忽然问起他和云眠,想想,便中规中矩地道:“回师父,没什么异状。我同眠儿,还是和以前一样。”   冬清问:“你同曦元,近日可还有来往?”   曦元进入狐宫后脾气比原来已经好了不少,上次套过麻袋了却之前的恩怨后,闻庭就未与曦元有过太多接触,但也听说过曦元好像跟随先生修炼得颇为不错。   闻庭老实地回答道:“有来往,但只同其他侍读一般。曦元在修为上进步速度很快,在少主侍读的小课上,他始终是很好的对手。”   冬清颔首。   他虽不曾正式收过徒,但这些年在青丘城也指点过不少入室弟子,在那么多出色的少年少女中,曦元仍是让他印象深刻的一员。   不止是天资,还有那个比一般天之骄子还要跋扈自信的性格,但冬清对他的性子倒也不算是坏印象。   这个少年嘴上不说,但行动上却比谁都来得坚定。他还记得当初他给五个小狐狸每人一个愿望,文禾和青阳都平平常常、恰如意料,唯有曦元看起来这般自我,向他要的却是——   “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把文禾和青阳踢出少主侍读的人选。”   那个时候少主侍读才选好没几个月,冬清素来对弟子严厉,他对云眠他们说过,如果因为选上少主侍读就以为胜券在握荒废修炼,狐宫会重新考虑少主侍读的人选。   这话并非完全是骗他们的,但少主侍读的名册变动的先例其实非常少,只要不是太过懒散放弃自我,基本上不用太过担心。然而曦元相当较真,他一直牢牢记着这件事,但有机会提要求时没有带上他自己,只说了两个朋友。   冬清随口问过他为何。   曦元非常不屑地回答:“我不可能有问题,没有必要。”   这种烈火一样绝顶的自信,让冬清对这个少年留下了印象,也让他在听到昨天那番对话之后,替闻庭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冬清对闻庭道:“你若是在意云眠,平日里还是多护着她些,莫让她自己一个人受了什么委屈。”   “是。”   闻庭费解地应声。   他当然是会这么做的,事实上,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都恨不得把云眠藏在尾巴里。   闻庭想想还是不对劲,怕是暗示他云眠受什么委屈了,赶紧抬头出声问:“师父为何忽然说这个?”   冬清道:“我昨日在藏书殿碰到云眠与曦元。曦元似是对少主夫人有意,便对云眠直言说了。”   闻庭一愣。   冬清不善风月,对弟子说这个也觉得尴尬,他清冷的眸子微微挪开,利落地将剑笔直地立在身后,便道:“如此而已,你回去吧。”   闻庭哪里还接的上话,满脑子想着冬清说的“曦元对云眠直言说了”是什么意思。他明知云眠不解风情,却又怕她忽然开了窍,急着想追问冬清云眠的反应,可是看着师父清冷的脸,又着实问不出口。   闻庭心烦意乱,匆匆向冬清又行了一礼,便迅速地离开了,然后还没走多久,就在道场外见到了在等他的云眠。   “嗷!”   她一见到闻庭,就马上眼前一亮。   云眠只是记名弟子,今日不用随冬清学习仙法,但却可以来等闻庭,她此时刚从狐主娘娘那里出来,还是个毛茸茸的小白狐,远远地看到闻庭过来,就欢喜地对他跳来跳去地挥尾巴。   他们今日是要一起去上大课的,闻庭想问云眠为何没同他说曦元的事,但眼下的时机却又问不出口。   云眠倒是没察觉什么异状,她开心地等闻庭把她抱起来,亲热地蹭了蹭他,这才跳到一边化成人身,自然地牵住闻庭的手。   两人到了道场之中。   之前那个文职狐官那里的小弟子说得完全没错,凤凰凰后要来青丘的事藏不了多久了。   这才只过了一日,入室弟子们上大课的时候,狐宫就对他们正式公开了这个消息——   “南禺山仙境凤凰凰后亲自拜访青丘一事已定,凤凰凰后三日后将会正式抵达狐宫!当日狐宫所有狐官弟子停工停课!晚上会举行为凰后接风的仙宴,所有入室弟子所有弟子当晚可着礼装,到大殿参加仙宴!”   满脸严肃的主位狐官仙子话音刚落,道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第146章   并非所有人都像云眠或者那个文职狐官的弟子一般提前偷听到了这么大的消息,在其他狐狸弟子听来,基本上就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得知南禺山凰后要来!   这等消息无异于往平静无波的水池里突然重重地丢入一颗巨石,一下子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素来冷静的闻庭,在听到时都有片刻的诧异。   “凤凰凰后?”   “是南禺山仙境的仙主吗?”   即使是平日里最严谨刻板的入室弟子,这会儿也忍不住抖了抖耳朵,和其他人热烈地讨论起来。   云眠先前已经听过文职狐官仙宫那个入室弟子的小道消息,倒不那么吃惊。   闻庭却是一愣。   南禺仙城仙主来访,理应是狐主和狐主夫人最先知道的消息,但现在教导入室弟子的主位狐官仙子都公布了,也不知定下决定已经多久,他竟是一点风声都未听说!   按理来说南禺仙城的凰后亲自拜访,尽管重要,却也不是什么非要瞒着的消息。爹娘未同他说,是有什么缘由而故意为之,还是……?   这时,云眠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闻庭,你见过凤凰族的凤主凰后吗?”   云眠杏眸黑亮,看上去是期待答案的样子。   闻庭微滞,回答:“不曾。不过我曾经去东天修炼,在那里也见过一些南禺仙城凤凰族的子弟……他们比当初在东山时、来青丘的锦鸿那一批弟子年长许多。我从他们口中,听说过一些凤主凰后的事。”   云眠这么问他,本就是觉得闻庭是青丘少主又去过青丘以外的地方,说不定会知道,听他说没见过也没失望,反而愈发感兴趣地问道:“听说过什么呀?”   “……凤主与凰后原是师兄妹,为一对赤凤金凰,即使是在成亲后,仍旧是师兄师妹相称。他们两小无猜,膝下尚无子女,但感情甚笃。”   闻庭简单地说道。   “噢——”   云眠点头。   这些事听上去像是唯有南禺仙城的人才会知道,因为与青丘的情况不同,听上去神奇得很。   闻庭和云眠小声交谈之时,站在道场最前的主位狐官仙子则言道:“南禺山凰后将会在青丘逗留月余,会等到年关才走。这段时间许是会有需要诸位入室弟子、少主侍读配合之处,还请做好准备。”   “是——”   云眠赶紧回过头,同其他入室弟子一般,认真地点了点脑袋。   闻庭却仍凝望着她。   他满脑子师父说的“曦元有意云眠,已向她言明”之事,一时间脑海中混乱不堪,现在还要加上凤凰的事,有些思考不过来。   ……   然而不管闻庭思路不清晰不清晰,主位狐官大人宣布消息后,狐宫的各个仙殿很快就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狐宫做布置只需要用仙术,速度相当快。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三日后。   待客南禺仙城凰后娘娘,除了接风的仙宴外,整个仙城还会放灯五日,且当晚会大开狐宫宫门,供狐官和弟子们出入,与整个青丘仙城共赏繁华灯会。未到夜晚,狐宫内外都已都挂上了精致的仙灯。   然而这一天清早,闻庭还未睁眼,就听到云眠在他怀里一边努力地顶来顶去,一边兴奋地道:“闻庭,庭庭!快起来!嗷呜!下雪啦!下雪啦!”   闻庭这两日因冬清告诉他的事,失眠得厉害,昨夜几乎又是熬到寅时才睡着。   给凰后接风这日整个仙宫停工休课,闻庭难得地皱了皱眉头却醒不过来。他紧蹙着眉心舔了舔云眠,含糊地道:“你先去,我再睡半个时辰。”   “嗷呜!”   怀里的小毛团好似抖了抖毛,终于泄气地自己钻出去了。闻庭好似听到她对自己说了句什么,但困得厉害也没听清,只自己裹紧了尾巴蜷成一个团子继续睡。   再醒来已是半个时辰以后。   像是脑子突然清醒了一般,闻庭在睡梦中骤然睁开了双眼。他发觉怀里没了云眠,下意识地一惊,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等完全跳起,闻庭还想起云眠今日已经起床了。   他松了口气,化成人身,站起身来,有些自暴自弃地拧了拧太阳穴。   云眠不在屋内,闻庭走到床边,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外面。谁知他刚将手搭在窗沿上,抬头看到庭院中的景象,竟是立刻呆住了。   云眠说外头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季的初雪,比往年来得要早。短短一夜的功夫,庭院中已经银装素裹,雪色将阳光衬得更为干净明亮,屋檐下、树枝上、仙墙边沿都挂上了今夜灯会的仙灯,为了迎接南禺山凰后,狐宫的仙官催开了宫殿中的冬季仙花,点点小花瓣的粉花一夜之间开满了一树,灼眼得缀在银白之中。   云眠在庭院中练剑。   她着狐宫仙服那一身皓白,身姿窈窕,神情清丽,落花从她剑前落下,宛若云中仙子,姣姣似画。   射箭只是用来练习将仙气与武器融合的,虽也有人会干脆择弓箭为器,但如今云眠做了冬清的记名弟子,自是随冬清练剑了。   因为当初她刻苦练了许久弓箭的关系,将仙气注入武器中,云眠不必再学也已做得十分好。只是她在练剑上毕竟还是个新手,做剑式时还显得生疏笨拙,远不如闻庭熟练流畅,可也有些样子。   闻庭看到云眠在雪中的模样愣了下,恍然想起云眠早晨对他说的好像就是要出去练剑。   云眠如今练剑的水平在闻庭看来,还是初学者那般的笨拙可爱,可她这般站在雪中,却美得非常。   闻庭看得失神。   忽然,云眠一遍剑式练完,却眼尖地发现旁边的雪地里探出一朵小花。她立刻将剑一丢,变成小毛团狐狸开心地“嗷呜”跳过去,围着小花嗅嗅。   闻庭一愣,不由淡淡失笑。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拿了仙服外的披风,朝庭院中走去。   云眠练剑之余找到一朵被意外催开的小花正高兴,忽然感到身后有人,一回头,就被闻庭裹进自己的披风里抱起来。   闻庭将云眠小心翼翼地裹在冬季的外衫中,缓声温柔地道:“屋外冷,别冻着。”   “嗷!”   云眠一见是闻庭醒来了,顿时高兴起来,乖巧地往里一团,往他身上蹭蹭。   闻庭把云眠抱回屋内,顺带替她将仙剑也一起拿了回来。闻庭把云眠放在桌案上,出声道:“我们晚上要出席接待南禺山凤凰主的仙宴,等会儿还要去见爹娘,下午方能准备收拾起来,要抓紧时间……你可能行?”   “能的!”   云眠在桌子上开心地蹦蹦。她昨天就知道安排了,自信绝不会出错,此时反而很期待。   于是两人很快筹备起来,去见狐主和狐主夫人,帮狐七的忙,自己亦要重新打点仪容。太阳不知不觉就从东方往西边偏去,等到黄昏时,整个狐宫前几日布置好的灯火,都纷纷亮了起来!   以狐主仙宫内院正中心最高的大殿上最亮、最热烈璀璨的仙灯阵为中心,早已挂好的灯笼顿时沿着灯线宛如火焰蔓延一般向四面八方辐射地亮了起来!温暖的橙红色灯光犹如地面上的太阳和星群,夜色黯了,青丘城却骤然变得更为光明!整座仙城熙熙攘攘,完全被笼罩在节日一般的气氛中。   云眠站在狐宫甬道尽头,她也换好了一身华美的礼服,端庄地站在狐主夫人身侧,而闻庭站在另一侧的狐主大人身边,两边是别的宾客和过来迎接凰后的人群。   云眠好奇地从人山人海中探出脑袋。   别的入室弟子都只是准许参加仙宴,若是不愿意也是可以不来的,唯有云眠和闻庭作为青丘的少主和少主夫人一定要出席。不过事实上,到了今日这种场合,根本没有人会不想来,所有的入室弟子都站在迎接的人群中,紧张地望着天空。   他们是过来迎接南禺仙城凰后的,云眠知道按照安排,南禺仙城的凤凰凰后娘娘马上就要抵达——   “咻——”   “咻——”   突然!只听已布星辰的晚霞中传来几声尖锐响亮的凤鸣,下一刻,本已暮黯的天色猛然一亮!两只流霞似的火凤矫捷地拖着熠熠的长尾从空中掠过,顿时照亮了大半面的天色!紧接着,只见一架金红相间的华丽金辇由五只彩凤驾着,伴着前后长长的车队,从远天一下入了众人的视线,从高空中直滑而下!   凤凰尾羽流彩似的光亮在夜晚就如同小太阳一般,远天亮如白昼。   入室弟子这个年纪的小狐狸大多都还没有见过这般仙主出行的阵仗,都怔怔地仰着头看天空。云眠更是屏住了呼吸,华袖底下的双手紧紧互握。   只见那架异常华美的仙车一路滑翔,随着车队一起落在甬道上,恰好停在众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几名凤族使臣下车,恭敬地上前打开了仙辇的门。   一个异常华贵的凰族女子从华车里走了下来。   凤凰族喜金红色。云眠很难形容这一刹那的感受,只见那凰族女子生得颇高,却很匀称,她头戴金冠,一身烈红色华衣、赤金色点缀,拖在身后的裙摆如凤凰的尾羽一般展开,华贵至极。她利朗地示意凤官收回要扶她的手,自己一展袖大步朝狐主和狐主夫人的方向走来,她一转身,众人从看清她盛气美艳的面容,女子五官明艳大气,生了双上挑的美眸,眼梢点了金色,看起来气势凌人。   ——凤族凰后。   这四个字在她的样子全部展现出来时,就在所有人心中闪过。   所有小狐狸都屏息凝神。   云眠看到对方的脸,却不禁微愣,在人群不由自主地歪了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很眼熟,虽然衣着妆容不同,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云眠疑惑的功夫,那女人已经走到狐主和狐主夫人面前,大方地率先点头见礼,道:“两位青丘主,许久不见了。”   狐主和狐主夫人今日也都是极为隆重的华衣,气势绝不会弱于凤凰凰后。狐主颔首,狐主夫人亦回了礼,却笑道:“当真许久不见了,上一回见,还是当年在东天呢。”   言罢,她一抬袖浅笑着示意道:“请。”   “多谢。”   凤凰凰后亦是唇角含笑。   在狐主与狐主夫人的带领下,众人朝仙宴的仙殿走去。   只是在众人转身的时候,云眠注意到凰后娘娘眼眸流转,好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云眠没来得及多看,赶紧跟着其他人一同进入了仙殿中。   仙宴早已准备好了,美酒佳肴,仙乐袅袅。   狐主、狐主夫人和凰后娘娘三人并排坐在主位上。云眠本来跟在狐主夫人身侧,看闻庭已经在侧位第一席靠近狐主的位置坐下了,本想跟过去坐在他旁边。谁知云眠还没得及动腿,狐主夫人已朝她友善地招了招手,说:“眠儿,过来,坐到这里来。”   云眠眨了眨眼睛,一愣神,赶紧过去,在狐主夫人说的位置坐下。   因男女毕竟有别,且狐主夫人也更善主持宴席。主位是狐主和狐主夫人并坐,狐主夫人坐在狐主和凤凰凰后中间,云眠所在的位置,正好在凤凰凰后身边。   那凤凰凰后一听到她的名字,就朝她望了过来。   狐主夫人友好地拉住了云眠的手,笑着对凤凰凰后说道:“南禺山主,这位便是我的儿媳,将来青丘的少主夫人,名为云眠。”   云眠赶紧行礼道:“见过南禺山凰后娘娘。”   “无妨。”   凤凰凰后一见到她,便怔了一下,似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但等回过神,她的目光就柔和了许多,眼角的金色亦是一亮,然后轻声重复道:“……云眠仙子。” 第147章   云眠凝视着凤凰凰后的眼睛,迷惑地眨了眨眼。   这位凰后娘娘的声音,也让她有种以前在哪里听过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眠好像从凰后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怀念的神色,但凰后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有一丝失落。   狐主夫人道:“我们就席吧!菜肴是青丘狐宫的狐官参照了一部分南禺仙城的口味准备的,也有一些青丘的特色菜,还望能和南禺山主的胃口。”   “有劳青丘主费心。”   凰后浅笑着道。   云眠懵懂地在一旁看着她们互相寒暄了几句。   狐主夫人宣布仙宴正式开始,席桌上马上就热闹了起来。   凤凰凰后容貌生得颇盛,又是少见的外来仙主,云眠很快就注意到过来参加宴席的入室弟子们都或多或少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新奇地打量。   这时,凤凰凰后却转过头,思虑了一下她的名字似的,缓缓对她道:“云眠?”   云眠连忙回过神,应道:“是?”   凤凰凰后笑着问:“你认识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云眠不清楚南禺山凰后为什么要问这个,但看对方的眼神,又不由生出些奇异的感觉来。   云眠老实地回答:“认识,您是南禺仙城的凰后娘娘呀!好像还是南禺山引以为傲的战凰,百战百胜,还有……”   顿了顿,云眠补充道:“您好像是锦鸿的姑母?”   云眠的答案让凤凰凰后的神情中闪过一缕失望,但她听到云眠提锦鸿,又扬起眉头,感兴趣地道:“你见过锦鸿那个臭小子了?他从青丘回去后,倒比以前老实不少。”   云眠听得笑了。   忽然,凰后用一种十分惦念的眼神看着她,出声唤道:“……团团。”   云眠“咦”了一声,惊奇地说:“你知道我的小名吗?”   凰后笑道:“可不是。”   云眠使劲回想从狐宫甬道到仙殿的这段时间,却没想到什么端倪,疑惑地问道:“可是明明没有人介绍过这个呀……”   凰后扬了扬眉,似真似假地说:“可能以前我就知道了吧。”   说着,凤凰凰后的目光逐渐落到云眠脖子上的吊坠上。   她的羽毛化作的金羽铃,在原形的时候会保持花形铃铛的样子,化成人身则会变成项链。不过,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子,凰后总归识得出自己的气息。   云眠却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凤凰凰后却没有再说,而是转而道:“我听说我们今日的宴席不止是在这个仙殿内,整个青丘城都在席宴之中、四处都会挂灯?”   云眠点头说:“是的。”   凤凰凰后道:“相比较于这儿,我对狐宫外青丘城的庆贺更感兴趣。等一轮席完毕,可以四散活动的时候,你可想同我一起到仙宫外去逛逛?”   云眠到青丘城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狐宫,拿到木牌后,倒也短暂地出去过几回,但大多都是逛逛就回来了,她还没有好好逛过有庆典时的青丘城。   听到凤凰凰后的建议,云眠当即眼前一亮,说:“可以呀!我还可以给您引路。”   “那正好。”   凰后笑道。   如今冬季天黑得早,他们入席时是酉时,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大约快到亥时时,仙殿中的一轮席宴便差不多结束了。   酒过三巡,仙殿内的宾客开始自顾自地闲聊,大家大多都随意自在地四处走动、亦有人离开仙殿后不久又带了东西回来,连狐主和狐主夫人都中途离席了两三回,气氛十分轻松随意。   凤凰凰后便在此时压了压声音,对云眠说:“我们现在外出去吧?”   云眠看向狐主夫人。   她同凤凰凰后之间的对话自然瞒不过狐主和狐主夫人,但狐主夫人一直都笑盈盈的,没有打断她们也没有插话。此时见云眠征求她的同意,狐主夫人亦谦和地颔首,说:“无妨,你去玩吧,子时之前回来便是。”   “是!谢谢娘娘!”   云眠得到了许可,很是振奋,她期盼地向狐主夫人道了谢,便跟着凰后娘娘一起往外走。   狐主夫人目送云眠和凤凰凰后离去,良久才收回视线,然后正对上闻庭的眼。   狐主夫人没说什么,但闻庭却莫名对云眠跟着陌生女子离开仙殿、到宫外的举动很不放心。凰后凤凰凰后肯定不是什么坏人,偏闻庭就是感到心神不宁。   他问狐主夫人道:“娘,让云眠单独去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   狐主夫人微笑着说。   “凰后修为从以前就很好,看起来粗枝大叶,却是个靠得住的人。眠儿只是过去带个路,另外或许两人会说说话罢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话是这么说。   闻庭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但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搁下筷子道:“娘,我亦出去一趟,一小会儿就回来。”   说完,闻庭立即追了出去,往离开仙宫的方向跑去。   ……   这个时候,飞霞已经和云眠到了狐宫外。   要到城镇中去看灯,飞霞自是不可能还穿那身隆重的礼服,正好她也嫌重,她一个仙诀就换好了便于行动的衣衫。两个人一同在大街上闲逛。   飞霞打量着她身边的云眠。   她是特意为了云眠来的。   当初她战争中失手被从天上打落凡间,正好掉在青丘境内,伤势极重、动弹不得,根本无法使用仙术。那个时候是云眠叼着果子从草丛里跳了出来,看到她吓了一跳,果子都从嘴里掉了,但还是慌乱地将她拖回自己的狐狸洞,很担心地用笨办法使劲想让她恢复。   飞霞稍微恢复一些后,就发现云眠其实灵智还很蒙昧,救她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行动。那时候团团没有名字,还常受到欺负,过得很是可怜。于是飞霞帮她起了大名和小名,想办法用合适的方式教训了一下曦元他们。只是她离开前云眠还是个乖乖巧巧、没开灵智的小白团子,现在一晃却已经成了能够化为人身的少女,这种变化让飞霞没有立刻认出她来。   她当时其实是很想将云眠一起抱走的,这个念头直到现在仍是如此,只是当个时候南禺仙山战事吃紧,她自己都分身乏术,实在无法再带上云眠。等战争结束后,飞霞就一直在试图寻找云眠,可是云眠救她时灵智未开,不会说自己的事,也都不晓得是否记住了自己的名字,飞霞便费了不少周折。若不是那些凤族武官被她留下的金羽铃气息震得下跪而让主位凤官发觉带回了消息,只怕还要再花许多功夫。   老实说,在得知云眠短短一年多竟已成为青丘少主夫人后,飞霞很是吃了一惊,心知这样要将云眠带回去会变得很不好办,但她其实直到现在也仍未完全放弃这个念头。   两个人走在街上。   今日狐宫仙门大开,青丘城处处放灯,昏黄璀璨的灯火点亮了仙城中的每一个角落。狐宫仙门一出来就是大道集市,集市中已办起了灯会。青丘城有很多小孩生来就能化作人身,一路上都有提着灯的小孩、小狐狸亦或是年轻的少女,每一处都极是豪华热闹。   忽然,恰巧有一个年轻少女手中提着一盏小月兔圆灯从他们面前走过。   云眠没怎么见过这等节日的场景,恍然沉醉于其中。而这盏灯又是云眠今晚看到最漂亮的,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飞霞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左右看看,发现一个卖灯笼的小摊上有一样的,便指了指问道:“你喜欢这个?”   云眠点点头。   下一刻,只见飞霞从袖中摸出一些仙钱,递给店家道:“那盏小兔子的。”   店家取下小兔的仙灯递给飞霞。   飞霞转手就交到了云眠手里,道:“拿着吧。”   云眠呆了呆,才回过神明白飞霞是买下来送她了,忙羞愧地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不能收的……”   飞霞笑着说:“收下吧,我想赠给你罢了,算作个小礼物。”   事实上,飞霞一直想报答云眠的救命之恩,这点小礼物在她看来当然算不了什么。   当务之急是让云眠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不是那么容易建立起来的,飞霞怕直接说反而会产生让云眠一知半解的反效果,更想看看云眠能不能自己记起什么印象,索性循环渐进。   这时,云眠面上微红,见推辞不掉,还是小心地接过了这盏玉兔圆灯,说:“谢谢。”   “不客气。”   飞霞顿了顿,关心地问道:“团团,你这几年……过得如何?可有人再欺负你?”   “很好呀!”   云眠不知飞霞想问的是什么,就顺着心轻快地回答道。   “我一直住在青丘,现在搬来青丘城啦,闻庭、狐主娘娘、狐主,还有这里的狐官都对我很好。”   “闻庭?”   飞霞嘟囔了一下,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坐在仙宴桌子狐主边上的少年,即使以凤凰的眼光看,那也的确是个少见的俊逸少年。   见云眠这两年不像是受了很多欺负的样子,凰后飞霞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终于隐隐放下。   但她转而一顿,又问道:“团团,你是不是还没有离开过青丘城?”   “嗯。”   云眠点了点头。   凰后说:“其实大千世界,这个世界上有意思的仙境还有很多,并非只有青丘而已,更别提九天之上更是不同……团团,你可有想过,暂时亦或是长久地离开青丘一段时间,到别的仙境去居住,见识一下别处的风土人情……去好好看看世界?” 第148章   “……外面的世界?”   云眠听着凰后口中的话,出神地重复道。   “对。”   凤凰凰后含笑道。   云眠知道除了青丘之外还有别的仙境,但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一时怔愣。   凤凰凰后道:“比如说……你可以来南禺仙城。我保证,那里会是个非常舒服的地方。你不是认识锦鸿?除了他之外,也会有很多友好的小凤凰。”   云眠对青丘外的地方也是新奇的。更何况,当初主位狐官冬清大人在东山教导他们的时候,也说过做狐宫的弟子必须要有开阔的视野。像闻庭这样的青丘少主,乃至一些出生在青丘城的世家弟子,似乎有不少都有与外族沟通的经历,像闻庭,甚至去过九重天。   云眠对闻庭曾经的经历和生活方式有所好奇,但凤凰凰后忽然这么问她,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云眠说:“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   凤凰凰后宽容地笑道。   只是停顿片刻,她抬手摸了摸云眠的头,慢慢地说:“如果你日后想好,想要到南禺山来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说。团团……你要知晓我愿意承你一诺,但凡我力所能及,定当应你。”   “嗯?”   云眠望着凤凰凰后的眼睛愣了愣。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云眠总觉得对方说这话的眼神似乎太过认真了些。而且,她对自己,真是太温柔了。   凤凰凰后笑着回视云眠清澈的杏眸,心道这小狐狸虽然变成了人,可眼睛里的神采却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太容易看出来了。   凤凰凰后又用力揉了揉云眠的脑袋,往周围望望,忽然道:“小团团,你想去水上看灯吗?那边好像有花船!我们可以到船上放灯的。”   云眠顺着凰后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停泊了不少花船,有一个船官模样的人正笑着在船边收钱。   湖上也挂了不少仙灯,湖中灯火星星点点,散着许多可爱的莲花灯。   云眠点点头,身后的尾巴也期待地摇了起来。   凰后看着她一笑,便领着云眠过去,随手递给船官一笔仙钱,说:“那艘大的花船,我们包下来。大约用一个时辰。”   “好嘞!请——”   凰后领着云眠登船。云眠小心地提起裙子,拿好了手里的小兔圆灯,几步跟了上去。   等登上花船,从船上看路上的景象,云眠不由惊喜地“哇”了一声。   她们登的是最大的一艘花船,总共有两层,上下都有精致的木栏杆,可以站在船边观景。   爬到花船二层,看着青丘城隔水渐远,只见整座仙城都被笼罩在璀璨明亮的仙灯灯火中,水中星火点点,与夜色月光交相辉映。站在船上,犹如置身星辰,仿佛梦境一般。   云眠看得心动极了。她们又回到一层,凰后替她开了一边的船栏,两人各拿了一盏仙灯,垂手放入水中。   凰后抬眸看着远方的景色,亦感慨道:“这当真是陆地上的繁星河,仙境里的九重天。”   云眠小心翼翼地将点亮的莲花灯放入水中,指尖触水,泛起丝丝涟漪。   她赞同地抬起头,与凰后一同往远处望。只见浩瀚的天地间尽是明光,水波倒映着灯影,云眠眼中映着星火,面露亦有憧憬恍然之色,让人不禁沉浸其中。   她刚刚放入小莲灯,也睡着波流摇曳,渐渐漂远,成了群星中的一点。   云眠侧过头看立在身侧、神态英气的凤凰凰后娘娘,说来奇怪,她原就觉得凰后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本来还要礼服和妆容的阻隔,如今她换了率性的常服,竟看起来更熟悉了。   云眠抖抖耳朵,疑惑地摇了摇头,可记忆里还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凰后问道:“你还想放花灯吗?或者饿了的话,可想再吃点吃的东西?我看到船家在船里放了些糕点,正好可以填填肚子,一边吃一边赏灯。”   云眠回过神,忙开心地摇摇尾巴,应道:“嗯!”   ……   闻庭找到云眠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她与凤凰凰后并肩站在船上的景象。   闻庭从狐宫出来就找了云眠许久,可是她和凰后那时已经出了狐宫,凰后又有意不想引人注目地隐去了气息,一旦进入人海中,就很难寻。闻庭在青丘城中到处乱寻,找得出了不少汗,良久寻不到云眠已是着急,谁知好不容易找到她们二人,却是一愣。   只见云眠和凤凰凰后两人亲热地站在船的船栏后。云眠还穿着那一身专为仙宴备下的裙衫,而身边的凤凰凰后却换了下那身华美到夸张的华衣,只着寻常衣着。云眠一手边放着花灯,一手拿着糕点吃,她一双眸子欣喜地望着远处,好像时不时兴奋地指着什么,凰后浅笑着地站在她身边,为了听她说话而微微垂头,两人看起来很是亲密。   ……短短那么一会儿时间,她们看起来已经关系很好了?而且那位南禺山凰后,姿态看起来还颇为维护眠儿。   闻庭吃惊地一顿,旋即安静地走到岸边,站在船会停泊的地方等待。   此时云眠和凰后乘船的时间也快到了,船刚刚靠岸,云眠看到闻庭,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高兴地朝他跑来道:“闻庭!闻庭!”   “……眠儿。”   闻庭怔神,却赶紧接住了她。   他问:“你一直和南禺山仙主凰后娘娘在一起吗?”   云眠自然地点头道:“是呀!”   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欢喜地拿起了一直提在手上的玉兔圆灯,对闻庭道:“庭庭你看,这是凰后娘娘赠我的。”   云眠说到这个灯显然是很高兴,但闻庭听到她说的话却又是微讶。   他没想到凰后娘娘不禁一见如故似的将云眠从仙宴上带出来看灯会,还买了灯会上的小灯赠她。   闻庭稍稍侧过头去,错过云眠去看她身后的凤凰凰后。却见凰后对他淡淡一笑,很坦然地点了下头,表示云眠说得没错。   闻庭回过身子看着云眠,但他像是这时才意识到云眠刚才说了什么,突然一怔,问道:“你刚刚唤我什么?”   “我唤你庭庭呀。”   云眠见闻庭问起这个,有些紧张地垂下耳朵。   因为狐主娘娘前段时间说她可以考虑给闻庭换个更亲密点的称呼,所以云眠才试着想了个新的称呼,但毕竟没有当着闻庭的面在他清醒的时候叫过,她见闻庭问起,就有点忐忑。   云眠担心地问:“……不行嘛?”   “……不是。”   倒不是不行,只是吃惊罢了。   闻庭听云眠这么亲密地叫他,不禁在缀满花灯的夜色中面色微微泛起薄红。   他说:“你喜欢的话……就这么喊吧。”   “真的吗!”   云眠顿时开心起来,她杏眸明亮地望着他,立刻清脆地尝试道:“庭庭!庭庭!庭庭庭庭!”   闻庭:“……”   他面上更烫了,害羞地别过脸移开视线,却不得不故作镇定地回过神,对南禺山凰后行礼道:“多谢南禺仙主带眠儿出来赏灯,还赠她仙灯。”   “无事。”   凤凰凰后应道。   只是她应完,又用略带挑剔的视线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闻庭。   她感兴趣地问道:“你当初……是如何认识云眠,如何会择她为未婚妻的?”   这说来话长,一句话可讲不完。   闻庭只简单地回答道:“我路过青丘东山,遇到眠儿。我那时年纪也小,择她做未婚妻只是偶然,她也不认识我,但后来因为一些情况,我落在青丘东山,被云眠所救……在日渐相处中,不知不觉就爱慕于她。”   “……噢。”   飞霞的神色在听到闻庭说“被云眠所救”的时候,微微动了一下,但终究是一境仙主,反应并不明显。   云眠在一旁不解地歪了一下头,但因为闻庭说了“爱慕于她”,还是不禁朝他望过去。   闻庭镇定地站在原地。   飞霞问道:“你现在来寻我,可是仙宴里有什么事?我们是否要回去?”   闻庭其实不是出来寻凰后,而是来寻云眠的,但听他飞霞这么问,倒也顺着接口道:“……倒也没有。仙宴中的宾客也在各自观灯吃席了,南禺山仙主若是还想观赏灯会的话,继续在外面也无妨,仙宴尚未结束,想回去也可。”   飞霞闻言,想了想,又看了眼云眠。   其实该逛的都逛了,倒也不必非在外头。   她颔首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兴许也该就寝了,便回去吧。”   “好。”   闻庭应声,便拉了云眠,走在前面领路。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仙殿附近,飞霞回头便笑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们还是狐宫的修行弟子,应当是不许在仙宴上过夜的,明日还要修炼,你们回去休息吧。”   话完,她又浅笑着对云眠道:“我接下来还会在狐宫待好一阵子,可能会四处转转,同狐主、狐主夫人议事。不过……”   她顿了顿,说:“团团,你现在许是记不得我了,不过无妨。我想……我们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闻庭一愣。   云眠也对凰后娘娘的话似懂非懂,但见她离开,还是开心地朝她挥尾巴。   闻庭和云眠两人对凰后娘娘行了礼道别,凰后转过身,随手恢复了那一身鲜艳的华衣,就大步往仙宴殿中走去。   闻庭目送着凰后娘娘消失在仙殿口,但对她和云眠之间的情况,还是没由来地十分在意。   云眠这会儿已觉得困了,她提着小兔圆灯,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往仙殿走。   闻庭与她一同步调,但等回到仙殿中,他忍不住问道:“眠儿……你同凤凰凰后,怎么关系这么亲近?”   云眠对这件事也感到很迷惑。   她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但她想了想,又有点欣悦地道:“不过我也觉得凰后娘娘看起来很让人亲近呀!而且好像有点眼熟……很容易就想对她撒娇,所以没有多久就亲近起来啦。”   这个回答并未让闻庭释疑。他又问道:“那……她除了赠你仙灯,还对你说了什么吗?”   “她说得还挺多的……她问我在青丘过得如何,想不想在水上看花灯……”   云眠思索着道,忽然,她记起了什么。   云眠欢喜地说:“对了!她还问我想不想到青丘以外的地方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想不想到别处,比如说南禺仙城,去住一段时间呢!” 第149章   闻庭愣住。   他听到凰后竟然问过云眠想不想到别处去,甚至邀请她去南禺山,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紧。   他尽量抑制着担心的口气,故作随意地问道:“那你呢?眠儿,你想去吗?”   “唔……”   云眠刚刚凰后亲自问的时候就没有答上来,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快地道:“想去!想和庭庭一起去!”   说着,云眠开心地用耳朵蹭蹭闻庭。   闻庭呆住。   云眠蹭完了,想到自己刚才见到的凤凰凰后似曾相识的面容、亲切的声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的感觉,她亦有些迟疑,不禁自言自语地道:“说起来,我好像的确在哪里见过她的样子……不过到底是在哪里呢?”   云眠疑惑地歪了下头,但趁闻庭出神的功夫,她已经变回小狐狸,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拍拍闻庭的尾巴,开心地唤道:“嗷!”   闻庭一顿,赶紧回过神,也跟着变成小白狐,铺好床铺,九尾一展,将云眠往自己尾巴里一揽。   云眠欢喜地从喉咙里“呜呜”咕噜了几声,舒服地往闻庭尾巴里埋了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终于安稳地不动了。   闻庭既是在意凤凰凰后的事,又是在意之前曦元的事,心神不宁。不过他低头看了眼埋在他怀中白白暖暖的小云眠,叹了口气,将灯熄了,垂下头闭上眼睛,与她窝成一团。   ……   凰后娘娘临别前说他们想必不久就会再见面的,而这个日子,果然很快就来了。   南禺山山主难得造访青丘,在青丘城中要进行的活动自然不少。凤凰凰后主要要与狐主、狐主夫人见面议事,与诸位主位仙官之间的事情也不少,她还带来不少可与青丘城互相交流心得的凤族高级仙官作为使臣,在青丘城十分忙碌,自那天仙宴晚上之后,云眠就没怎么再见到凰后。然而这一天,南禺山凰后娘娘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青丘狐宫少主侍读的切磋仪式上!   “青丘仙境与南禺仙境的互相交流,也包括培养弟子之间的沟通互学、各取所长!南禺山教导入室弟子的方法与我们青丘有诸多不同。虽然今年还不到南禺山和青丘城弟子互访的时候,但南禺山仙主今日特意抽空来这里,便是想来看看青丘最重视的弟子是如何修炼,顺便指点诸位修为!”   负责教导少主侍读的其中一位主位狐官站在众人面前铿锵地宣布道。   狐宫外院有一面留了入口进山,主位狐官和少主侍读们此时就站在山前的校场平台上。而他口中的南禺山仙主、凤凰凰后,此时就从容地坐在主位狐官身后,脸上挂着自然的微笑,染了金色的眼眸上扬,一身金红色华装,看上去十分尊贵。   那位主位狐官话音刚落,在场的少主侍读立刻都炸了锅!   云眠亦吃惊地望着凰后娘娘,睁大了眼眸。   今日是每个月月初少主侍读们单独聚在一起的小课,主要目的是切磋,让少主通过少主侍读们判断自己水平、和他们互相学习的同时,少主侍读们也可以重新找准自己的方向,成绩会有排名。像这种小课,入室弟子是不用参加的,因此在场的包括闻庭和云眠在内,总共也只有十二人,且是当之无愧的整个青丘最优秀的弟子。   云眠对凰后娘娘,着实是很好奇的,只是那天回去后,她又一个人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想起来是在哪里见到过娘娘,如今重逢,云眠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再次见到凰后娘娘,不免诧异。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吃惊地看着凰后娘娘的时候,凤凰凰后娘娘好像也隔着人群看向了她,唇角一弯,对她露出一个狡黠的浅笑。   这时,只听那主位狐官道:“今日有南禺山仙主凰后在场,因此大家虽不是头一回进行月初修炼了,我还是简单地将规则解释一下。今天的考核主要分两轮,第一轮请诸位各自分散到仙山上,找像是这般的玉牌,可以合作、可以讨论、可以冲突,几乎没有任何限制和规则,各凭能力,最后将玉牌重新带回来各自算分。合作的侍读要自己商量好每块玉牌的得分如何分配——”   说着,狐官将手一开,让大家看清要找的玉牌的样子。   少主侍读单独考核的小课几乎每次考核内容都不同,有时进山,有时互相切磋比试,这回狐官拿出来的玉牌形状和少主侍读平日里用来出入狐宫的身份木牌很相似,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白色仙术作为标记,绝对无法复制。   狐官出示完玉牌,接着道:“至于第二轮考核,是要与我切磋——”   “这位仙官。”   狐官话还没说完,一直坐在狐官身后的凤凰凰后却开了口。   凰后说:“我难得来青丘一趟,虽是来旁观的,但总归也该给青丘城的弟子带来些与平日不同的修炼指点。我看,将第二轮的切磋对象换成我身边的凤族使臣如何?”   说着,凰后示意她身边的凤官上前,凤官微微行礼。只见这是一个仙气颇盛的凤族青年,能同凰后一道随使青丘的凤官自是不似寻常,看修为,至少应当是在主位狐官之上。   能与外族的仙官交手,尤其是能随凰后娘娘出使的凤官,对青丘城的小狐狸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狐官欣喜道:“可以吗?”   凤凰颔首。   狐官改口道:“那第二轮就改为与凤族使臣在空中交手!凤族为飞禽,而我族为走兽,凤族善御空之术,原身也极善飞行,能有此经验,对诸位少主侍读而言难能可贵,还请务必珍惜!”   包括少主在内的十二位少主侍读们纷纷应声称是。   事实上,自从凰后娘娘一张嘴,在场所有弟子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她。   南禺山仙主虽不是青丘狐狸们最崇敬的狐主和狐主娘娘,但也是一境之君,足以令人新奇向往。事实上,这几日小狐狸们都在各自修炼,但在各自仙宫中仍对她议论不减。   那天在文职仙官那里的那个小弟子显然是个大嘴巴,他在消息尚未公开的时候就憋不住事,现在可以公开了,立即将消息传得满世界都是。   这会儿,云眠身后便传来几个女弟子议论的声音:“凤凰凰后的气势真是太强了,也不知我要到何时才能修炼到这般……你们感到她身上的仙气了吗?!到底是一境之主,还是凰族战神将军,这也太厉害了吧!”   “可不是,当然感觉到了!”   另一个女弟子兴奋地道。   “说来……南禺山凰后说要来访青丘城,之前都没听到什么消息。你们可知道,凰后娘娘为何会突然来青丘呀?”   一人回答:“我从别的入室弟子那里听说,凰后娘娘好像其实是专程来寻人的!”   “寻人?”那女侍读惊奇道,“南禺山凰后为何要特地跑到青丘来寻人?”   旁边人说:“听说她不止是寻人,寻的还是我们青丘这边的一只小狐狸呢!据说是凰后娘娘在战时的救命恩人,她从南禺山千里迢迢亲自过来,就是过来找她的。”   “救南禺山凰后的小狐狸?!要说要救南禺山之主,那修为岂不是要比南禺山凰后还要厉害!若是说九尾天狐也就罢了……怎么会是小狐狸?我们青丘还有这般修为的小狐狸吗?!”   “我也不清楚。要说是有这般修为的还是小狐狸,多半只有可能是青丘城的世家子吧!你们家中兄长姐姐之类的,可有什么线索?是不是比我们大两三百岁的那种小狐狸呀?”   “不知道,不曾有听说……”   云眠耳朵抖抖,耳尖地听到她们说话,她心中有些乱。   闻庭的修为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好的,且远远超过其他人,他听力敏锐,自也听到了那几个女侍读说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云眠。   凤凰凰后之前在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暗示地问过云眠要不要随她去南禺仙城,闻庭对这件事相当在意。   若是那些少主侍读说的话不是没凭没据而是真的,那凰后要寻的会不会是眠儿……?   闻庭心中一慌,但尚未等他思索清楚,只听狐官一声令下道:“请大家准备好,山上总共只有二十块玉牌,时间一个时辰!三——二——一——出发!”   出发令一出,不管是云眠还是闻庭都来不及多想,赶紧朝山林的入口冲了过去!   刹那间,仿佛有十几双都盯上了他们!   少主侍读,说白了就是陪少主一道修炼的,每个月一回的切磋考核,本质上除了更为严格地训练少主侍读外,更是为了训练少主的能力。但闻庭这几个月的考核都是第一,从未有过意外,甚至和第二名的曦元之间差距也很悬殊,一直以来视少主为劲敌的曦元自不必说,别的少主侍读在惊讶崇敬之余,也被激起了天之骄子不甘服输的斗志,纷纷拿出全力拼搏。   这一下,尽管大家都很在意凰后娘娘的事,却谁都没有余裕多想了,云眠、闻庭和十个少主侍读马上就都冲入山林中,各自散开。   因为这回考核没有特定规则,云眠本来是想和闻庭一起走的,这样万一十个少主联合在一起的话,也还有她和闻庭在一块儿,她可以努力帮忙,或者把自己找到的玉牌分给庭庭。只是想得很美好,云眠回过神来她混乱之间已经和闻庭跑散了,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山间,周围谁都没有。   云眠定了定神,只好自己去找狐官放在山林里的玉牌。   云眠以前长期自己一个人在山里找吃的,她是很擅长在山里找东西的,而且她运气不错,没多久就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块玉牌。   那块玉牌挂在无处落脚的高处峭壁上,她试了试用仙术取,没法取过来;又变成狐形在峭壁底下使劲蹦蹦,根本蹦不了那么高;云眠把小爪子搭在峭壁边上,发觉狐身爬不上去,也没办法一层一层往上跳,这个地方还特意设了仙术迷障,没办法往上飞。   “嗷呜!”   云眠急得原地转了两圈。   她试着解仙术迷障,若是换作平时,她或许是能解开的。但不知怎么的,云眠因为凤凰凰后看她的目光、之前那些女侍读的议论,今天一直心不在焉,无法集中精神,她想要回想什么却想不起来,脑海中还时时浮现出前些天灯会中的场景,还有……   闻庭当着凰后的面说,心慕于她。   云眠解了好半天还是没有头绪,心急觉得不能浪费时间。这回侍读考核不设规则,本身就是不止一种方法的,云眠想了想,索性理了理裙子,小心翼翼地沿着峭壁开始往上爬。   她爬得很仔细,几乎是每一步踩稳才会落脚,但尽管如此,却还是出现了意外。云眠努力在爬峭壁的时候集中精神,但不知是不是她好不容易拿到玉牌那一刹精神松懈,未留意时恍惚了一下,左脚往下走时,左脚踩得那块本应探稳的石头在她使劲的时候突然松动了一下,未等云眠反应补救,石头的基底碎裂,直接塌了下去——   “啊——”   云眠慌乱地惊呼了一声。   闻庭这个时候正在附近,他已经心不在焉地取了两块玉牌,正要去找第三块,却猛然耳朵一抖,听到了云眠的声音!   闻庭心脏立即一跳,他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朝云眠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云眠本已爬得很高,试图用术法维持身形却没稳住,本以为这回肯定要摔惨了,心慌意乱地想办法补救,可就在马上要落地时,她感到身体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冲击——   “呜!”   云眠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耳边是剧烈的风鸣,她仿佛快闻到了地面上泥土的味道,却突然在强烈的风流中嗅到了一丝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气息。   身体受到的冲力很猛烈,可触感却是软的。   云眠隐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什么护住了,鼻尖有清冽的香味。她忐忑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闻庭抱在怀中,他大约是过来接她的时候反应不及,也跟着被冲在了地上,她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整个身体完全依偎在他身上。   云眠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只见闻庭因为焦急而局促地喘着气呼吸,他的面色铁青地绷着,薄唇紧抿,见云眠回头,立即担心地伸手捧住了她的脸,着急地问道:“没事吧?” 第150章   云眠傻乎乎地看着他。   闻庭显然被吓得不轻,短短一小会儿功夫,硬是急得苍白了脸色。他着急地上下检查云眠的身体,问:“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眠被紧紧抱在怀中,闻庭的气息离得很近,云眠能感到闻庭搂着她的手微微发颤。他用力地拥着她,怀抱里很温暖,而且很有安全感。   云眠回过神来,忙道:“没、没事的!”   “当真没事?”   闻庭的确被紧张得不行,咬着牙问道。   “嗯!”   云眠信誓旦旦地点头。   说着,她将拿在手上的东西举起来给闻庭看,高兴地道:“你看!我拿到一块玉牌啦!”   闻庭:“……”   想也知道云眠爬得这么高就是为了这个。   闻庭抿着唇不说话,脸色仍旧不太好。   云眠本来说玉牌的事,是希望闻庭不要太担心她的,可是见闻庭神情没有好转,只好将牌子收了起来。   她颤了颤睫毛,抬眸侧过脸看闻庭的神色。   云眠虽然只有五尾,但毕竟是只仙境里的小仙狐,从这种高度掉下来,很可能会摔伤,但要说摔死,好像也不至于。然而闻庭此刻的神情,却严肃非常,看上去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藏到身体里、好让她再不受到伤害一般。   闻庭这般神色,让云眠心尖微微一颤,有种酸酸涩涩的异样感。   闻庭问:“我送你回去休息,你还能走吗?”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还在进行考核呀……”   云眠反应过来,她哪里好意思在少主侍读考核期间耽误闻庭这么多时间,连忙着急地试着起身,但是人还没站起来,却突然“嘶——”了一声。   云眠这才发现左腿疼得厉害,她挽起裙角,低下头,发现脚踝肿了一大片,腿上还有不少擦伤。   闻庭看得眉头紧蹙,极是心疼,上前道:“我送你。”   “真的没关系嗷!”   云眠赶紧变成小白狐,抬起伤得厉害的左脚,用剩下三只小脚在原地利落地跑了好几圈,还冲着闻庭瘸地跳了跳,开心道:“你看!变成狐狸我就能自己跑回去啦!”   闻庭:“……”   三只脚是能走了,但想也知道云眠剩下那条腿在颠簸的时候一定是很疼的。   他走上前去。   云眠见他要过来抱自己,连忙又变回比较大的人身。   “别动,别再变了,会扯到伤口。”   闻庭见状,立即说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云眠面前半跪下身,道:“上来,抱着我的脖子。”   “……?”   云眠不解,但还是照做,趴在闻庭的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闻庭背稳了她,站起身来。   云眠惊呼一声,只觉得视线升高,身体悬空,她下意识地抱紧了闻庭,下一刻,却发现自己被背到了闻庭的背上。   云眠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去看闻庭的脸。   她的重量完全压在闻庭身上,身体靠在他的背上,但闻庭好像并不觉得背着她很吃力,只是稳稳地背着她走。   云眠忽然有一种心慌的感觉,她的心脏用力地砰砰跳了两下,脸上亦烫得厉害。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好像不太正常,慌乱地伸手去摸。   云眠一愣。   她发现她的心跳乱得厉害,悸动之余,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很陌生,但又说不出来。   要说的话,这种心跳变快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让人有一丝慌乱。   这时,闻庭问:“这样会不会疼?”   云眠回过神,立即摇了摇头,说:“不疼。”   她面颊滚热,小心翼翼地凑在闻庭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小声道:“谢谢你。”   “……”   云眠的气息离得这么近,闻庭亦有几分不自在,他动了动耳朵,继续往山外的方向走。   云眠却对自己奇怪的悸动想想还是在意,她想了想,张口问道:“闻庭,我……”   “少主!少主夫人!”   但云眠的话还未说完,只见出山的地方已经到了。   闻庭一路背着云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找到机会通知的狐七,只是两人刚刚离开山林的范围,狐七就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山林入口处,除了刚赶来的狐七以外,凰后娘娘、凤族仙官、主位狐官和一些相关的仙官也都在场。他们看到少主背着少主夫人从林子里出来,全都怔了一瞬。   尤其是凤凰凰后,她见此场景,一顿,眼梢不由上扬了一下,视线落在闻庭身上。   狐七倒是提前接到通知,隐约知道少主夫人受伤了,但看到少主夫人被少主背出来,也跟着愣了一下,这才上前道:“少主夫人还好吗?”   “腿伤了。”   闻庭回答。   “医官带来了吗?”   狐七忙说:“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但医官暂时还没有过来,需要稍等片刻。云眠仙子,你先到这里来坐一下……”   云眠被闻庭格外小心地从背上放下来,她被放到新搬来的软垫上。   云眠在软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她伸手小心地试着摸了摸脚踝,对闻庭说:“你不要担心,我刚刚自己检查过了,只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的!等下医官拿来合适的仙药,敷一两个时辰,应该就能恢复如初了。你赶紧回山林去吧,不然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马上就要到了,你可能会拿不到牌子的!”   云眠很担心闻庭的考核,也为他因为救自己的事感到十分愧疚。   狐七知道云眠是随旭草仙子学仙法的,听到少主夫人说自己没有大碍,便放心了。他亦笑着道:“是啊,少主你回到林中去吧,少主夫人这里,我会亲自照看。”   闻庭一顿,他还跪在地上握着云眠的手,似是想了想。   云眠本来还担心地要再催他,但下一刻,却感到自己手里被闻庭放进了什么东西。她呆了一下,打开手,却发现掌心里多了两块玉牌,加上她原本有的一块已经放进袖子里的玉牌,就有三块了。   云眠一呆,问:“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呀?”   闻庭说:“这是我之前寻到的两块,你接下来坐在这里休息,没法再找到新的牌子了。你之前几次考核的成绩都很好,若是这回中途退出,可能结果名次会不太好看。我将我的牌子给你,玉牌总共只有二十块,你拿着三块,最后的成绩会漂亮些。”   云眠吓了一跳,忙还回去道:“这怎么行!你也要按照玉牌算分的呀,而且因为我的关系,你已经耽误不少时间啦!你之前在少主侍读明明都是第一的……”   云眠想到闻庭这般出众,又是颇为清傲的性子,要是真的因为背她回来输了一次记录,她就忍不住难过羞愧地垂下了耳朵。   闻庭看到云眠的神态一愣,他其实自己倒是没那么在意名次,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但见云眠当真在为他担心的样子,闻庭不禁放柔了声音,安慰她道:“不会的。玉牌你这里拿了三块,林子里剩下的就只有十七块,我进去再取九块便是,这样就算他们合起来,我也不会输的。我先进去,待找齐了,就出来陪你。”   狐七一直站在两人旁边,原先两人一般道别对话、互相推让玉牌倒也罢了,只当是他们互相对彼此着想。但闻庭此时这番话,已经是完全为了让少主夫人安心在哄女孩子了,狐七并不知道闻庭和云眠之间尚且算是没有两情相悦的,只立刻感到一种小情侣调情的诡异气氛。他自觉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大活人,顿时尴尬得有点牙疼,试图增加存在感地道:“……咳。”   可是云眠满脑子闻庭,根本没有在意狐七为什么忽然喉咙不好。   她的两只手还被闻庭握在手里,她马上焦急地身体前倾,问:“可是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要是有人已经有好几个人找到玉牌了,找不齐九块了怎么办呀?”   闻庭握着她的手,顿了顿,道:“你不信我吗?”   狐七:“咳咳!”   云眠急切地说:“我相信你的呀!可是……”   闻庭反问:“我若是没成功,你可会怪我?”   “当然不会!”   云眠使劲摇摇头。   “……那便是,别人如何看,我并不是太在意。”   闻庭淡笑了一下,平静地说。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虽略带清冷,却颇为温柔地道:“不要紧的。你在这里等医官过来疗伤,我会尽快回来。”   狐七:“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狐七感觉自己咳嗽咳得快断气了,尤其是他的牙更疼了,眼前的小夫妻简直没眼看,尤其是少主,他平日里是这种性子的吗?! 第151章   狐七用一种近乎诡异地视线看着少主,然而闻庭并没有觉得他和云眠之间正经的对话有什么问题,反而奇怪地看了眼狐七。   云眠当然是不愿意收闻庭的玉牌的,她见闻庭要走,还是试着要还回去,说:“闻庭——”   闻庭一顿,反握住她的手,清柔道:“眠儿,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在东山狐狸洞前找到我、将我救回,我苏醒后,明明你自己也没有多少食物吃,却将你原留着过冬的最好的果子都给了我?”   云眠一愣。   闻庭凝视着云眠,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当时之事。   那时他从冰天雪地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云眠。狐狸洞里灌满了冬季的冷风,云眠担心地蹭他、舔他,那些留着过冬的果子分明是她秋天的时候努力一点点攒下来的,最好的那几个还算饱满新鲜的果子连云眠自己都舍不得吃,她却开心地叼过来给他。   闻庭当时对这些却是不知情的,也亏得他后来选择留下来与云眠同住,若是他那个时候直接带着空白的记忆离开了,云眠将自己大冬天的食物给了他,自己剩下的日子又该如何度过?   闻庭如今想起这些事,心口还阵阵抽疼。   他留恋地摸了摸云眠的面颊,说:“相比较于当初你在冬日给我食物,我这两块玉牌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现在姑且先拿着,万一我未能赢过其他人,你再还我便是。”   说着,闻庭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道:“我去去就来。”   云眠只觉得自己被十分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睁开眼睛,望着闻庭的方向。   闻庭已经转身往山林的方向去了。   狐七本来看他们两人说话牙酸得不行,但听到闻庭最后这番话,竟也有些错愕。他未想到娇生惯养的少主下凡历劫这三四年,居然还有过这么一番经历。   难怪少主如今看小少主夫人的眼神,都能瞧得出春水了。   不过狐七毕竟还是个几百年的孤家寡人,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云眠还望着闻庭离开的方向出神、没什么吩咐的样子,终于还是走到主位狐官的那里,摸了摸下巴道:“你说少主如今年纪大了,我莫不是也该成婚了?”   已经成婚的主位仙官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狐七:“……”   ……另一边,听到云眠与闻庭之间对话的,不止是狐七,还有一直坐在远处的凤凰凰后。她听到闻庭的话略有惊异,面上未显,只是等周围人都离开后,目光渐渐地转到了云眠身上。   云眠的脚踝肿着,无法走动,她握着自己从峭壁上取下来的一块、以及闻庭留给她的那两块玉牌,望着它们怔怔地发呆。待回过神来,云眠却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道金红色的华贵身影,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凰后娘娘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这是那个青丘的小少主给你的?”   凤凰凰后低下身,浅笑着问道。   “啊……嗯!”   云眠诧异了一瞬,但在对方强势的仙力和身份面前尚且有些拘谨,忙点了点头。   凰后关切地垂下手,十分小心地抚了下云眠受伤的脚踝,问:“你的伤势还好?可还疼?”   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崴到脚,且还未得到疗伤,要说完全不疼,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云眠见凰后娘娘特意走过来问她的伤势,还替她看了伤,忙摇摇头道:“……还好。”   “我也不会治伤,不过这几年,吃一堑长一智,好歹学了些皮毛。”   两人说话间,凰后指尖泛起淡淡的金色,她一边用着仙术,一边说道。   “……我没有办法像医官那般替你把伤完全治好,但在他们过来之前,让你觉得好过些,应当是没问题的。”   这两句话一出,云眠还没来得及反应凰后娘娘是什么意思,只见在她指尖的金光下,云眠脚踝上的疼痛立刻就好了许多。   云眠马上道谢道:“谢谢凰后娘娘。”   “无妨。”   凤凰凰后淡淡地浅笑了一下,一滞,就像闻庭那般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只听她颇感慨地说:“虽说是变了人身样子,但你同以前,还是一模一样。”   “……?”   云眠迟疑,只是凤凰凰后感慨完那句话,便不再多少,对她温柔一笑,随即站起身子,自若地往原来的座位上去了。   云眠眨了眨眼睛,恍惚地望着凰后的背影。   凰后娘娘来青丘也有好几日了,她还是觉得对方面熟,凰后娘娘字里话间,好像也隐隐带着以前认识她的意思。但是云眠望着对方美丽的脸,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她们曾经是在哪里见过,亦或是……她们真的见过?   云眠困惑地歪了歪头,但她脑海中仍是空白,没有丝毫线索。   ……在校场上等待的时光一分一秒过去,一个时辰的时光说在考试的时候很紧凑,但若只是坐在原处干等,就有些无聊了。   大概是云眠和凰后交谈过后,不到一刻钟,狐宫的医官们就赶来了。云眠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脚上上得也不轻,医官们用草药和仙术替云眠仔细地治疗包扎了一番,虽是大致消了肿,可也没有那么快会好。   云眠的痛感已经比之前弱了许多,她站起来走了两步,担心地询问道:“一会儿还会有第二轮考核,我现在这样的话,还能参加吗?”   “仙子这阵子尽量不要动弹,简单活动的话可以,不过……”   说着,那医官往凰后以及凤族仙官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替云眠治疗的时候,他也听狐七和今日的主位仙官说了状况,知道能与凤族仙官亲自交手的机会,即使是对少主侍读们来说也很难得,若是错过,很是可惜。   云眠随旭草仙子学草药医理,平时也常在医殿里待着,与医官们都是相识的,且医官们也知道云眠素来认真上进,是个乖巧又有分寸的孩子。   医职狐官斟酌了一下,终于对云眠说:“你若是真想参加的话也可以,但时间莫长。而且用人身只怕还不灵活,你还是用原形的话,只用另外三只脚试试,对伤处的压力也小些,不要勉强。”   “嗯!谢谢先生。”   云眠听到医官的话,立即面露喜色,欣喜地朝他笑笑。   她本还要再询问状况,但恰在此时,忽然听到山林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云眠一惊,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距离这月的侍读第一轮考核结束还有一小会儿的功夫,但只见入口处人影晃动,缓缓从林中走了出来。   云眠滞住。   只见那人约是少年模样,却身材挺拔修长,气质清贵。他右手拿着剑从树影中走了出来,步伐平稳,阳光一闪,他身上似是拢了一圈华光。   云眠一见对方的样子,便惊喜地唤道:“闻庭!”   她急着想跑过去,但脚还不好使。   只见闻庭步出林外,他步调从容,面色亦是淡薄,但手中却握了一大把玉牌,他一见云眠,也怕她摔了,立即加快了步伐。   然而闻庭自己走出来还不算,他身后还跟了十个少主侍读,相比较于闻庭的平静、衣着干净得体,这些少主侍读看起来就灰头土脸了许多。   主位狐官见到不止闻庭出来,连别的少主侍读也都出来了,一惊,看了看用来计时的香,问:“离结束还有一阵子呢,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能在这里的都是颇好强的孩子,都是要争到最后一刻的,过去几个月,倒是不曾有提前结束的情况。   其中一个走在前面的侍读哭笑不得地道:“不用再比了。少主今日不知为何着急得很,他将我们都聚到一起,挨个说希望同我们单独比试,若是赢了就将玉牌给他,他想早点出来。大家入狐宫这么久,都听过少主的名声,知道他是九尾狐,却都还没与他交过手,好奇得很,自是跃跃欲试地都答应了。”   主位狐官惊问:“你们就都比了?”   少主侍读肃道:“哪里!要是都能比就好了!少主只要九块玉牌,一人打一次都还有人轮不到,位子要靠抢的!所以我们先互相打了一架,最后凭手上的玉牌和少主打。”   主位狐官:“……” 第152章   这个时候,闻庭正好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玉牌递上来,整整齐齐正好九块,似是并不以为意。   他将玉牌交好,就直接快步走向云眠。   主位狐官错愕地看着手上的九块少主给的玉牌,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个时候,别的少主侍读也将玉牌交上来了,因为闻庭拿了九块,他们剩下的也都只能交出一块两块,还有好几人没有,不过这回是他们自己在林子里分配过的,即使是成绩惨淡的人也很爽快。   只听一个没能和少主比试的侍读很遗憾地道:“你们说下个月少主还会不会着急?怎么样能让他急一点?”   “谁知道!这可说不准啊……”   另外一个少主侍读亦显得十分扼腕、捶胸顿足。   “曦元那家伙也太狠了,他一个人就比了三次!早知道我也不该犹豫最后一块玉牌留不留,先比了再说!”   “今天在山林中一直没见到少主夫人,说不定是同少主夫人有关……”   几个少主侍读交谈得相当热烈,这个时候,闻庭则已经走到了云眠面前。   他问:“你可还好?”   云眠此时看着闻庭还有点懵。   总共二十块玉牌,十个人和他竞争,闻庭竟当真在一个时辰之内拿到其中九块,提前回到了她身边。   算上他先前留给她的两块,闻庭其实拿到十一块玉牌了。   饶是云眠此前一直知道闻庭出色,此时仍旧很难不被触动。她捏着手里闻庭先前留给她的几块玉牌,呆呆地望着他道:“闻庭,你好厉害呀。”   “……没什么。”   闻庭从小到大受到的类似夸赞不少,但从云眠口中听到感觉仍是不同,他不觉微微红了脸。   闻庭一顿,扶着云眠坐回原处,俯下身问:“你的伤如何了?医官怎么说?”   闻庭小心地查看着云眠的伤势。   云眠老实地欢快回答道:“已经包扎过了,虽然一时还不会好,不过医官说我可以用狐身参加第二轮考核,只要尽量不要勉强自己,就不会有问题。”   “嗯。”   闻庭仔细看了云眠的伤,虽然现在包扎上了看不了太多,但眠儿的脚踝似乎的确消肿了不少。   既然医官说可以,闻庭便稍稍安心了。   这时,云眠扶着闻庭肩膀的手紧了紧,面颊上烫了几分,有些羞涩地道:“那个……谢谢你。”   尽管云眠其实并不想强求闻庭拿那么多玉牌,觉得顺其自然就很好了,但是闻庭真的想办法,为了尽快回到她身边,云眠还是隐隐觉得开心。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闻庭闻言一愣,轻轻道:“……不必道谢。”   话完,他理了理云眠的乌发。   闻庭担心云眠的伤势,实际上想尽快将她带回仙殿、让她好好休息,但今日的少主侍读考核还有第二轮,云眠看起来也不想就这样回去的样子,只好再等等。   闻庭等主位狐官将二十块玉牌全都重新回去,便问他道:“先生,一会儿与凤族仙官比试的时候,可否让眠儿先来?她身体状况不佳,只能用原形,若是能够结束得早些,可以早点坐在旁边休息。”   其实按理来说,像这种考核,尤其涉及外族仙官,通常都是由少主先打头阵,然后再按顺序一个一个来的。不过主位狐官看看闻庭忧心忡忡的脸,再想想其他的少主侍读都才刚刚结束山林中的考核,反而是云眠休息得最久,若是让云眠先来,小少主夫人可以早些回去疗伤,别的少主侍读也可以多调整一会儿……他便点头应道:“可以,那一会儿,便让云眠仙子先来吧。”   “多谢先生。”   闻庭由衷地道了谢。   与此同时,云眠已经在她的软垫上变成了原形,正拉长了耳朵,时不时用三只脚跳跳做准备,乖乖地在原处等着闻庭和主位狐官先生商量的结果。   闻庭争得先生的同意,便回头对云眠略略颔首,示意已经行了。   云眠立即惊喜地笑了起来,欢喜地踩踩垫子。   这个时候,凤凰凰后的目光也一直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闻庭。   凰后虽是青丘之外的人,不好直接干涉青丘之事,但她坐在一旁,将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老实说,在看到闻庭当真拿着九块玉牌回来的时候,便是凤凰凰后也不禁怔了一瞬。   要知道少主侍读不是寻常弟子,而是从入室弟子中再特意细细筛选出来的佼佼者,绝对是一个仙境中最出众的弟子。然而闻庭,竟然能在与这样一群弟子竞争的情况下,拿到一半以上数量的玉牌!   飞霞和凤主虽然尚未有孩子,但她心里清楚,像闻庭这般出色的年轻人,南禺山的弟子中只怕找不出人可与他匹敌。   凰后美眸微动,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闻庭好几眼,然后又将视线放在了云眠身上。   云眠这会儿已经在准备参加考核了。   她显然没多少和别人用仙术较量的经验,看起来十分紧张,一直努力地做深呼吸。   闻庭安慰道:“眠儿,你莫要慌张。凤官看到了你的身体状况,他应当会照顾你的。你以前也没有和外族较量的经历,第一个过去,又是伤患,万一有什么失误之处,也不必惊慌。若是有什么状况,我会第一时间过去帮你。”   “嗷!”   云眠专注地点了点头,显然将闻庭的话听了进去。她自己也努力集中精神,好在有限的时间中尽量表现得好。   忽然,只听狐官宣布道:“第二轮考核开始!还请云眠仙子上前!”   云眠白白的一团,她抖了抖毛,让脑袋保持清醒,然后就缓缓跑了过去。   凤官早已从凰后身后走了出来,等候在狐官身边。   说来奇怪,云眠跑到校场中央,从凤凰凰后面前经过的时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凤凰凰后竟也含笑看着她。   云眠被凰后娘娘貌美的容颜晃了一下,不自觉地分了下神,她反应过来,重新晃晃脑袋,这才保持清醒,走到凤官面前。   凤官礼貌地颔首道:“见过青丘少主夫人。”   云眠亦连忙回了礼:“见过凤族先生。”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紧接着,随着狐主一声令下,便见凤官化出彩尾凤翼,长喙以南禺山之言仰天长啸了一声,便如鹏鸟般展翅腾飞而上,卷起一道强烈的风流,一跃飞上了云中!   “嗷呜!”   云眠被凤凰飞天带起的风流吹得全身白毛都往一个方向飞,耳朵也被吹得在风中颤抖,她眯起眼睛,吃力地使劲留在地面上。   凤凰族的仙官参与青丘城弟子的切磋,更多是指点而非打斗,因此自是会手下适当留情。然而既然是以凤族身份较量,比试自是要在天上进行的。   凤官以原形拖着彩尾一跃上天之事,云眠便听到耳边传来其他弟子的阵阵惊呼之声,显然场面极是壮观!她正面迎着风睁不开眼,等凤凰飞行掀起的风沙弱下三分,云眠抬起头看到凤官在天上扑腾着翅膀等她,赶紧也咚咚咚跳到云上,急急地追了过去!   正如狐官先前所说,凤凰是飞禽,而狐狸是陆兽,到了天上,云眠马上就感觉到自己明显不如凤官灵活,几乎只能被动接招应对。明知狐官说与凤族实战的机会难能可贵,而且难能可贵的地方正是在这里,可是到了对方的主场,云眠依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畏惧的情绪。   尤其云眠是第一个到天上来和凤官比试的狐狸,一点能参考的经验都无,难免晕头转向。她尽力打起精神来,用仙术和凤官使劲对了两招,但效果甚微。   凤官耐心地看着云眠。   老实说,他也知道一下子要让陆地上的小白狐适应天上的环境、和明显更有优势的凤族比试,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个小少主夫人之前还伤了脚踝,活动不便,哪怕他有意放慢动作、放弱了修为,不熟悉这等氛围的云眠也是几乎不可能赢的。   即使明知修为悬殊,但对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来说输掉较量肯定不会是件开心的事。   想到这里,凤官不禁对云眠更多了几分爱护,更为和蔼地等着她做反应,准备等一刻钟的时间到,就让云眠回去治疗腿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两人之间的僵持,云眠逐渐在不知不觉中被凤凰带到了很高的地方,一刻钟的时间也快要到了。   然而这时,凤官忽然感到一丝风流吹动了他的羽翼。   这不是空中的自然风,而是仙术带起的风力。   云眠只是一只小五尾狐狸,但认真翘起尾巴吹起风来,风力却比想象中要强。凤官在云眠的风中颠簸踉跄了一下,笑说:“有点意思。”   云眠的风是往下吹的。   云眠的好胜心并不是很强,她知道这种弟子与主位仙官的较量中,通常都是指点学习而不是打赢的,主要是看她在各自情况中如何应对,而不是真的要和主位凤官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空中不知不觉被凤官越带越高了,便努力想办法要下去。   云眠对自己风的动向,肯定比主位仙官要了解许多,趁着对方被自己吹乱节奏的时刻,云眠正努力踩着云往下跳,想要回到陆地上。   云眠这么一小会儿就被带到了重天之上,这个时候,陆地上的小狐狸们都仰着天看着空中。   云眠被带得太高,除了闻庭、凰后和主位狐官这一流,别的少主侍读都不太看得清楚状况。   在他们的视角来看,他们只瞧见云眠和凤官升到高空后,云眠的局面一直不太好,但忽然,那主位凤官像是被云眠的仙术弄得乱了节奏,而云眠却开始灵活地在云上跳来跳去,竟像是逆转了一般!   有少主侍读惊呼出声,紧张又欣喜地看着云眠。   有女孩子不自觉地捂住嘴,忐忑地等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云眠却不大站得住了。   她本来就在一个多时辰前伤了左脚,变成原形也只能用三条腿蹦跶,站得不是很稳,在云上顺着风努力快速往下跑也是件很吃力的事,她一跳一跳地往下走,渐渐坚持不住了。   她用仙术形成的强风还在推她。   云眠感到自己的五条尾巴被风追得掀起。   忽然,她在慌乱中左后脚不觉踩到了地上,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受力带来的钻心疼痛让云眠吃痛地歪了身子,一下子从风中跌了出去!   “嗷呜——”   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从高处往下掉了,云眠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试图在空中保持平衡,可是很难做到。   “青丘少主夫人!”   凤族仙官亦被突然的变故惊了一下。云眠应对空中状况的举动尽管还不是很完善,但方向完全是对的,仙术也用得很好,他本正欲夸奖,完全没料到小白狐会在此时掉下去,居然呆了一瞬,慢了一拍子。   闻庭却一直在地面上看着云眠,他比任何人都关心云眠的伤腿,怕她摔着,哪怕是在别的狐狸看到有逆转都很兴奋的时候,他也不敢放松,只抿着唇紧紧地盯着云眠。在她身体倾泻的刹那,闻庭的心脏猛地停了,瞳孔急速收缩,几乎是当时就条件反射地冲出去接她——   闻庭的速度很快,可是在他冲出去的时候,居然有一道身影更快,犹如金风一般,绚烂地从他身边矫捷地掠过!   闻庭一惊。   原本坐在座位上的凤凰凰后不知何时从地面上腾起,仿佛一道金箭似的跃上天空,带起一道利落劲爽的狂风。她的金红色华服裙摆如同晚霞一样从闻庭的身侧迅速地擦过,只留下瞬息的香风,紧接着,霞裙化作了金色的凤尾。   凤凰为百鸟之主,腾飞的身姿最是优雅华美。   而凰后为凤鸟凰鸟之共主,翎羽丰满,凤气倾盛。   闻庭只感到凤凰凰后释放出的凤凰仙气刹那间倾满天地!凤翼翱翔,直直扑向空中!   路面上的小狐狸们此时已不知该惊诧云眠从天上掉下来的意外,还是凰后遨天的盛景,一时都被震得完全失了声,下一刻,只见凤凰凰后直直地扑向了云眠!   “嗷呜嗷呜……呜?”   云眠本来在空中扑腾,慌得失措,谁知忽然被凭空而来的强大风流载住,紧接着,一瞬间就被护入宽阔的羽翼之中。   她呆怔之中,在空中紧张地睁开了眼。   映入她眼帘中的,是一大片耀眼的金色,流光溢彩的赤金色凤尾,还有如同朝阳光耀般的羽毛。   云眠呆呆地看着眼前之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大片似曾相识的同样的金红色。   她以前似乎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深夜,青丘东山山林的深处,一个熄灭的太阳从天上掉了下来,没入林中。她把太阳捡回家,本来打算弄弄亮再想办法挂回去的,谁知道太阳醒过来以后,变成了一个待她很温柔的女人。   云眠随凤凰凰后落在地上,凰后重新化为人身,张开华袖,将里面的小白狐露了出来。   她松了口气,摸了摸小白狐的脑袋和耳朵,美眸关切,担心地问道:“团团,你可还好?”   云眠怔怔地望着她。   “嗷呜。”   云眠的记忆还很混乱,但却懵懂间记起了那片金红色。   她凝视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试探道:“娘娘……飞、飞霞?”   飞霞愣住。   云眠有点怕对方把她忘了,抖了抖毛,低下头努力把铃铛衔了起来,然后无助地仰头望着凰后,把铃铛递给她看,不安地呜咽道:“呜?” 第153章   山林前的校场之上,有片刻的寂静,唯有阳光和煦,树林里的树叶被风吹出沙沙的响声。   云眠忐忑地抬眸看着凰后娘娘,在她看来,这一瞬间的安静显得十分漫长。   凰后在听到她唤出自己的名字时已是吃惊,怔了良久,才道:“团团……你想起来了?”   云眠见状便开心起来,松开了叼着的铃铛,激动地在凰后手上跳跳道:“嗷呜!”   凰后的眸子惊喜地亮了起来:“当真?你当真想起来了?还记得我的名字是飞霞?”   “嗷呜!”   云眠用力点点头。   她一开始的确没有记起什么,开灵智前的记忆非常模糊,她只隐约送她铃铛、给她起名字、照顾她的是个漂亮的女子,却难以想起容颜,直到刚才看到凰后腾云救她的身影,才渐渐忆起当初的金红色。   云眠欢喜地说:“飞霞!你的名字是叫飞霞嗷!你让我记住不要忘了,我还记得的……”   凰后喜悦极了:“团团!”   “嗷呜!”   云眠欢快地左右跳来跳去,凰后一时激动,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云眠丝毫不介意被抱,赶紧用耳朵蹭蹭她,兴奋地摇着尾巴。   这时校场上的仙官和少主侍读们都还在,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包括闻庭在内,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闻庭先前也试图冲上天去救云眠,但他速度没有修为比较高且擅长飞行的凰后娘娘来得快,故而只诧异地看着凤凰凰后使出全力迅猛地冲上去将云眠救下。此时,只听他身后传来议论的声音——   少主侍读们这段时间几乎都听说了从文职小弟子那里传来的消息,现在看着眼前凤凰凰后和云眠亲热的场景都很吃惊。其中一人惊讶地道:“所以说,传闻中那个专门让凤凰凰后千里迢迢从南禺山到青丘来寻人的小狐狸,就是少主夫人吗?!”   “看样子应当就是!”   “少主夫人之前见凤凰凰后明明都没什么异状呀,她是自己也没想起来吗?”   “说起来,之前仙宴的时候,我也看到过凤凰凰后单独带着团团走动……”   这些少主侍读口中所言,闻庭之前也曾听说,也曾有过猜测,但对具体是什么情形并不清楚。此时见云眠被凤凰凰后倾力所救,正与对方玩得开心,他不由抿了抿唇,大步走到站在另外一侧的凤族仙官,主动问道:“凤凰凰后特意亲身拜访青丘,是来寻眠儿的?”   凤官对凰后娘娘的意图倒是的确有所耳闻,见闻庭问,他便浅笑着颔首道:“看样子应当是的。这两年南禺山战后要事繁多,凰后娘娘没有太多机会操心自己之事,但尽管凰后娘娘没有多提,南禺仙城中还是人尽皆知,她重伤落入陆地上时,是被一只小狐狸所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不清楚,只晓得娘娘不熟悉青丘的山脉地形,故她自己也不是太清楚自己落在何处。娘娘回到南禺山后,得了空闲,第一时间便让与青丘有来往交流的狐官弄清楚了青丘的地形、打听这只小狐狸的下落,听说前两年终于打听到了,可得知小狐狸的身份后,凰后娘娘反而犹豫起来,好久没有动静。”   两年前正好是锦鸿他们那一批小凤凰到青丘东山的时间,那个时候凤凰凰后想必已经通过青丘的地形猜出她曾经待过的大致位置了,而云眠那段时间的确因为她脖子上那个金铃铛的关系与凤族仙官们有过一些冲突,想来就是那时有消息流到了南禺山。   闻庭惊异地望着正与凤凰凰后玩得很高兴的云眠,她清澈的眼眸中明显充满了开心的情绪,好像这会儿除了凰后,她都没注意到周围还有其他人。   凰后抱着云眠在自己脸上蹭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忙道:“你腿伤还没有好,刚刚又从天上掉下来。现在和凤族仙官的比试也已经结束了,你赶紧找医官来治疗休息吧。团团,我还有许多话想同你说,但现在必须得留在这里,且之后还有要事。等我空下来后,明日就去寻你。”   云眠实际上还想留在这里看其他少主侍读的比试,但凰后娘娘说得没错。   她从空中掉下来,虽然被凤凰凰后接住了,本身没有大碍,可先前就受了伤的伤教由于奔跑时还是不慎用了力,且在空中扑腾得又厉害,云眠明显感觉到它已经重新肿了起来,原先缠上去的伤布都快勒不住了,动一动就很疼。   云眠小心翼翼地收着伤脚,尽量不要碰到,开心地点了点头,说:“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嗷!”   “那就好,我会将行程整理清楚,马上就会来寻你。”   狐族的医官本来就因知道云眠想要参加第二轮的事没有离开,只是他们也被突发的状况惊呆了。凤凰凰后将云眠小心地放到软垫上,医官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给她重新上药包扎。   与此同时,只见主位狐官上前。   主位狐官当然也对之前之事震惊不已,但面上却仍是镇定,只作没看到,大声对还看着云眠、亦或是焦急议论着的少主侍读们道:“都别分心!还在考核之中呢,云眠仙子已经结束了,下一个先由谁来?!”   少主侍读们差不多都还在惊异于云眠和凤凰凰后之间的关系,听到主位狐官先生的话才逐渐回过神,匆匆转回头看校场中。   凤族仙官亦重新上前,做好迎战的姿势。   少主侍读们的考核很快继续了。   闻庭一顿,他见云眠身边居然一时没有他帮得上忙的事,最后一个从云眠身上不舍地移开目光,勉强也把注意力重新回到校场之中。   ……   云眠去疗伤后,没过几个时辰,少主侍读的考核也有了结果,闻庭理所当然地又表现得比其他人要出众许多,哪怕是在心不在焉的情况下,他也仍旧是唯一一个当真能让凤官使出全力、甚至赢得了优势的弟子。只是到了次数,少主侍读切磋的事似乎反而无关紧要,闻庭心中更焦虑于别的事情。   他在比试相关的事宜都结束后,第一时间快步回到了仙殿。   因闻庭作为少主,还有旁的事务着急要叫他,哪怕他用了最快的速度,等他回到仙殿中时,云眠已经被医官和别的仙官送回卧室内,正趴在床上修养了。   她一见闻庭进来,马上惊喜地竖起耳朵,努力从床上站起来道:“嗷呜!庭庭,你回来啦!”   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后脚,说道:“我的伤已经重新治疗过啦。不过医官先生说好像变得比原来严重一点,我这两天都只能维持原形,不能再变成人身啦。大概也不能去修炼,可能只能在屋子里吃吃东西、看看书什么的。”   云眠看上去倒没有因此很沮丧的样子,反而第一次瘸腿,感觉很是好奇。医官这回把她受伤的后脚绑起来固定了,不给乱动,云眠一会儿三只脚走两步,一会儿三只脚走两步,还时不时歪着头回过去看看绑起来的脚。   闻庭亦变作狐身,一跃而上,用尾巴将云眠圈住,不让她乱动。   看她这般动来动去的样子,脚应该是不怎么疼了,闻庭松了口气,但还是叮嘱道:“医官的意思是让你不要乱动,你乖乖躺着,想要什么东西的话,我去给你拿。”   “呜。”   云眠被闻庭搂在尾巴里,因为是闻庭让她最好不要多动,她就果真乖乖地不再动弹了。   闻庭低着头替她理顺了身上的毛,又问了些关于她伤势的问题,等确认云眠已经没什么事后,方才完全安下心来。   只是夜色渐渐黑了,闻庭忽然一顿,问道:“眠儿,你同凤凰凰后……当初是怎么回事?”   云眠听闻庭提到凤凰凰后的话题眼前一亮,她今天和飞霞重新相认了,整只狐狸心情都很好,她欣喜地道:“我也记不清了嗷,不过是凰后娘娘她给我起了名字,还送了我铃铛,我觉得在她身边很舒服。”   说着,她又要将铃铛给闻庭看。   闻庭早就见过金羽铃了,但没想到云眠口中那个记不清相貌的女子竟会是凤凰凰后,不由仍是一愣。   他沉着声轻轻地道:“……原来如此。”   闻庭近日原本就在患得患失之中,如今曦元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就又来了一个凤凰凰后,而凰后和云眠具体会是怎么样的关系,现在还不是很明了。   明明凤凰凰后与曦元不同,既非情敌,也非男子,闻庭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那么强的不安感。   他低下头,舔了舔云眠的额头。   云眠眯起眼睛,舒服地“呜呜”低唤了两声,然后也抬起头帮他理毛。   ……   凤凰凰后在青丘中行事忙碌,说尽快过来看云眠,第二天开始,她果然践行了诺言。   然后一转眼就到了五日后。   狐宫仙殿之中。   “小团团!”   “嗷呜嗷呜!”   “好可爱!”   “嗷呜嗷呜!”   “小宝贝软绵绵,谁是最软绵绵的小狐狸!”   “嗷呜嗷呜嗷呜!”   凤凰凰后开心地坐在美人椅上,把云眠抱在手里和她一起玩,兴奋地一会儿把她举得老高超过头顶,一会儿抱在怀里揉她脑袋肚皮。云眠欢快地和她待在一起,特别高兴地不停扑腾小爪子,在凰后腿上跳来跳去。   凤凰凰后前几日就开始来找云眠玩了,但之前云眠还有脚伤,不能乱蹦跶,她们只能简单地聊聊天,但昨日云眠脚上的伤布拆了以后,她痊愈了,和凤凰凰后也玩得活泼起来。   两个人玩得特别忘我,玩得特别娴熟。   闻庭站在仙殿门口,看得心情颇为复杂。   云眠看起来很习惯于和凤凰凰后一起玩,一看就知道她们大约很久以前就曾经这样玩过。   那都是他遇见云眠以前发生过的事,是他不了解也不熟悉的部分。但云眠的样子却很自然,她和凤凰凰后待在一起,表现得十分亲密,闻庭甚至觉得似乎比他和云眠在一起的时候,都要来得亲密。   这个时候,凤凰凰后甚至给云眠玩她的尾羽。云眠一直对凤凰在空中翱翔时会有流光的凤尾很感兴趣,凰后便将尾羽展示了出来,优雅地拖在裙摆之后,云眠新奇地走下去,时不时用爪子拍拍凤凰凰后的尾巴,在上面很小心地挪动步子。   看到云眠和凤凰凰后居然相处得比他想象中还要融洽,闻庭不禁有些诧异。只是看着云眠玩凤凰的尾巴,他一顿,又有些酸溜溜地回头看了看自己。   如果云眠想要玩尾巴的话,他的尾巴也是完全可以给云眠玩的。   虽然说云眠自己也有狐狸尾巴,但他的尾巴,好歹也算有九条呢。   闻庭沉默孤独地将自己的白尾抱在手上,捏着试了试手感,心里有点难过,但面上还是清清冷冷的贵公子,没有多大表现。   与此同时,云眠已经在凤凰凰后的尾巴上打滚了。   凰后看着云眠一个小毛球滚来滚去的模样,笑着解释道:“凤凰尾羽只有在空中飞行的时候才会有流彩,许是与我们身上的仙气有关吧。在屋里看不出来,但凤凰羽毛是不会掉的,你可以摸摸看。”   即使是没有流光的尾羽,在云眠看来也已经足够漂亮了。凤凰凰后是只金凤,她的羽毛果真如同沾染了阳光一般,并非所有的羽翼都是同一种金色,而是深深浅浅的极有层次,一举一动都带着华贵之气。   云眠试着用脖子上的铃铛颜色与凤凰的金羽比对。   凤凰凰后笑着解释道:“对,你身上的金铃,便是用我翅膀上的羽毛所化。我藏了一丝气息在其中,但一般人轻易都发现不了,即便是凤凰同族亦是如此。说来……这丝气息似乎之前帮你的忙了?”   “嗯!”   凤凰凰后说得应当是气息让凤凰族的武官都当着她面被仙气压得匍匐在地一事。   云眠以前意识懵懂,对这个铃铛只是觉得好看又好听,又是重要的人留给她的,非常喜欢,但如今听到凤凰凰后说是她的羽毛所化,便是云眠也感觉到这只怕是个颇厉害的物件,低头看着铃铛的神情,便十分惊奇。   “说来……”   凤凰凰后摸了摸云眠的脑袋,道:“距离我当初赠你铃铛,已经过去四年了吧?团团,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云眠抬起头,开朗地回答道:“庭庭算出我是正月生的,等过了年关,就十七岁啦!”   听到这个年纪,凤凰凰后不禁晃了下神,虽说团团狐狸模样看样子还是个小毛团,但认真说起来,她竟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凰后又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放缓了声音,颇正式地问道:“这也不是个小年纪了,完全可以出去转转了。团团,我上次已问过你,你可有想过来南禺仙城?” 第154章   ……嗷呜?   听到凰后娘娘的话,云眠有一瞬间的迟疑。   这已经不是凰后娘娘第一次邀请了,只是仙宴那时她还只是问她可有出去看看的念头,这一回却是直截了当地问她南禺仙城。   云眠从来没有离开过青丘,垂下耳朵,拿不定主意。   凤凰凰后却很耐心,她说:“我若是来南禺仙城,完全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你可以同我一起住在凤凰仙宫中,我周围的仙官臣子都知道你是我的恩人,他们绝对会十分尊重你,还有锦鸿他们你也认识,你要是担心没有人说话,我大可以时常召他们过来陪你玩。即便是修炼方面的事,也不会有问题……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们族的心诀术法?在南禺仙城,我可以亲自教你。”   云眠已经不记得仙诀术法这回事了,但凤凰凰后说得条件的确十分优厚,甚至让她感到吃惊了,云眠不由不安地摆了摆尾巴。   这时,说到此处,凤凰凰后忽然抬起手,在云眠的眉心摸了摸,道:“说来,我还记得你当初不喜欢这个红印,似乎想要将它消去,现在可还是如此?”   “嗷?”   云眠被碰到眉心,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扬起脑袋,似乎抬起头就看得到红印似的。   云眠当初也不是不喜欢这个红印,只是曦元他们那个时候因为这个胎记喊她小丑八怪,让她为此难过沮丧罢了。只是在她发现闻庭眉心也有一样的红印后,云眠如今自是已经不在意了,反而还因和闻庭一样,感到些微的开心。   云眠忙摇摇头,回答道:“没有嗷。这个红印和庭庭生得一样,我还挺喜欢的……”   说到这里,云眠稍稍停顿,忐忑地问凰后娘娘道:“若是我去南禺仙城的话,闻庭能不能一起去呀?”   凤凰凰后一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重复道:“……闻庭?”   “嗷!”   云眠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和闻庭一直都在一起的,所以……”   凤凰凰后有一小会儿没有说话,她眼眸微动,貌似不经意地瞥了眼站在门外的闻庭。   青丘这个少主和云眠之间似乎的确形影不离,她之前就注意到,这个名叫闻庭的少年狐狸尽管没什么事也很紧张地站在门口,显然是在乎云眠。飞霞也晓得将云眠带走的事可能会让青丘少主不大高兴,故她与云眠说话的时候,是特意用仙术隐藏了声音的,这个青丘城的小狐狸虽然天资出众,但毕竟年纪还是太小,应当听不见她的话才是,但不知怎么的,她竟见他时不时焦虑地蹙起眉头。   凤凰凰后扫了闻庭的神色一眼,美眸一动,便收回了视线。她想了想,对云眠道:“要带青丘少主过去,倒也不是不行。青丘山和南禺山素有来往,其实每年也都有弟子互相交流,之前锦鸿那一次便是,现在虽还不到惯例交流的时候,但多带一个人总无妨……问题在于,闻庭应当是青丘城中最为重要的弟子吧?我想要带他一块儿去,也还要他自己想去、并且同意去才好。”   “……噢。”   云眠也明白这一点,她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   站在门口的闻庭本来见凰后和云眠隐了声说话就皱起了眉头,他只见凤凰凰后和云眠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声音,闻庭知道凰后之前就问过云眠要不要去南禺仙城的事,不免警惕地一直看着她们的口型,便发现类似“南禺”的嘴型的确出现过好几次,但还未等他确定,就见凤凰凰后和云眠忽然一齐朝他望了过来。   闻庭一顿,感到些许错愕。   云眠就在这里也看不出闻庭是什么想法,她回过头考虑片刻,对凰后娘娘道:“那我晚上问问他的想法嗷,若是闻庭、狐主还有狐主娘娘都同意的话,我再回来同你说!”   “嗯。”   凰后浅笑着颔首。   “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青丘城,会在这里留到年关之后。若是你决定要去的话,等今年年关结束,我正好带着你们一块儿回去。”   “谢谢娘娘!”   云眠本是不擅长提要求的,见凰后娘娘这般便答应了她,便有种麻烦了他人的感觉,羞涩地低头道谢。   凰后笑着摸她的耳朵道:“无妨,其实你唤我飞霞就好。”   凰后娘娘说是如此说,但云眠哪里好意思真的这般唤她,又欣喜地朝她摇摇尾巴,“嗷呜”叫了一声,就跳到凰后的腿上。   凰后娘娘自是开心,笑着接了她。两人又一块儿欢乐地玩了起来。   ……   当天晚上,月亮升到高空,云眠忐忑地在床上跳来跳去,等闻庭上来,她就小跑过去蹭蹭他,问道:“闻庭,你想不想去南禺仙城呀?”   “南禺仙城?”   闻庭听云眠如此说,心中就大致有了想法。   他说:“你今日同凤凰凰后在仙殿里聊了许久,是不是就在说这个?”   云眠点头道:“嗷,是的!凰后娘娘不是先前就问过我想不想到青丘以外的地方去看看?她今天又问我啦,我就问了他能不能带你一起,娘娘说你愿意的话就可以一起去!”   云眠回答得十分老实,她说完,就期盼地摇着尾巴望着闻庭。   闻庭却是愕然。   离开自己的仙境到别处去,虽说绝不是小事,但同样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告诉青丘城别的入室弟子或者少主侍读会有去南禺仙城的机会,在名额有限的情况下,他们绝对是会想尽办法争取的!   外出游历是很难得之事,闻庭在下凡历劫前也曾为同样的目的去过东天。亲自去南禺仙城,比与凤族狐官亲自较量还要值得重视,是真正见识外族风光,尤其还是凰后娘娘亲自带领作保,哪怕是狐主或者狐主夫人听说,想必都不会替他拒绝。   正因如此,闻庭才感到有些意料之外,他能够感觉得到,凤凰凰后尽管对他好像也没什么恶感的样子,但绝对不如像对待云眠那般宠溺亲热。   云眠见闻庭良久不答,着急地摇着尾巴。她走了两步上前,问他道:“怎么样呀?你是不是担心冬清先生还有狐主大人、狐主娘娘呀?”   “不……”   闻庭回过神,他舔了舔云眠的耳朵,道:“我当然是愿意去的。你别担心,我明日天亮,就去请示一下父亲和母亲。”   “嗷!”   云眠一听闻庭答应,马上就开心了起来,在闻庭的怀里翘起尾巴,亲热地蹭蹭他下巴。   ……   经凤凰凰后同意去南禺仙城这样的事,狐主和狐主夫人当然清楚其价值,理所当然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闻庭和云眠年关过后去南禺仙城的事就正式定了下来,凰后娘娘将在年关后和其他凤官一起启程回南禺仙城,闻庭和云眠到时会与他们同行,在南禺仙城小住八个月,到夏末秋初时回来。   出行的事宜定下来后,云眠显得既紧张又期盼,除了惯例的修炼上课之外,每天都兴奋地到处找与南禺仙城有关的资料、收拾行李。与此同时,因闻庭和云眠本就无意隐瞒,他们两个要去南禺仙城的消息,不久就在入室弟子和少主侍读们之间传了开来。   几日后再上少主侍读们聚在一起的大课时,云眠刚和闻庭一齐踏进道场,就立刻感觉到了其他人羡慕的目光。   “团团,你是不是马上要跟凰后一起去南禺仙城了呀?”   小月找到机会就从道场的后排跑到了前面,艳羡而期待地看着她。 第155章   小月的话一出口,周围别的侍读们也都好奇而惊羡地望了过来。   云眠还不怎么习惯一下子迎接这么多期慕的视线,一时无措地眨了眨眼,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是的呀。”   先前与云眠起过一些冲突、如今已经和解的那位生了凤眼少主侍读颜念,恰好亦坐在云眠的蒲团另一边,他听到小月的话就转过头来,也问云眠道:“你们应当是受凰后娘娘亲自之邀去的,不是寻常的南禺山与青丘之间的弟子交换来往吧?”   云眠再次乖巧地颔首道:“嗯,是应凰后娘娘的邀请去的。”   “噢……”   这下不止是小月,连别的少主侍读们也都不禁发出了羡慕而惊奇的惊叹声。   尽管以南禺仙城和青丘城多年来和睦的关系,入室弟子们日后肯定也会有去南禺仙城的机会,但是由凤凰凰后亲自邀请带去南禺仙城的经历与意义,却都是与寻常完全不同的。   一时间,其他人看云眠和闻庭的神色,都和平时不同了许多,似是多了几分敬畏。   颜念瞥了眼镇定地坐在一旁的闻庭,说:“到底是少主和少主夫人……”   “真好啊。”   小月则跟着感叹道。   “能被凰后娘娘亲自邀请去南禺仙城……”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去南禺仙城呢?”   “去南禺仙城的话,得同师父师兄师姐他们道别吧……”   “少主夫人与凰后娘娘先前就有渊源……”   云眠应下传闻后,少主侍读们不久就都惊慕地讨论了起来,倒弄得云眠有几分不好意思。   ……   “娘娘,这些就是全部的准备了吗?”   云眠他们定下行程的时候已经近是年末,再过不久,就到了年关的日子。这日,云眠受凤凰凰后娘娘之邀,随她一起打点返回南禺仙城的事务。   云眠认真地陪着凰后娘娘检查了凤族仙官们收拾的马车、离开青丘城所需要的文书,还看着凰后娘娘清点要带回南禺仙城的货品。南禺仙城来的凤族仙官队伍排场比云眠想象中还要大,光是检查离开需要的东西,一不小心就过去了好几日。   飞霞颔首道:“差不多了,不过明天还要再从头核对一次,以防万一。”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她想想又歪了歪脑袋,懵懂地道:“娘娘,你为何特意来让我看这些呀?”   虽说她与飞霞中好似有不解之缘,但她毕竟是青丘之人,凤凰凰后对她将南禺仙城的事务讲解得如此细致,着实让云眠受宠若惊。   飞霞回过头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但继而就云淡风轻地淡笑道:“我待你若亲女,多教你一些又何妨?再说,你如今不是青丘的少主夫人?既是青丘的少主夫人,将来想必要承青丘狐主娘娘之位,地位类似我在南禺山之中……你这个年纪虽然还小,可其实也可以学起来了,你多看看多听听,日后总归用得上的。你瞧闻庭,他同你一般年纪,不是早就在随狐主和狐主夫人理事了?”   好像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云眠乖巧地点点头。   飞霞浅笑,稍稍一顿,又道:“即使再退一步……我也想让你多了解些南禺山的事。”   凤凰凰后说完这一句话就未再说了,恰在此时,闻庭从别处朝他们走了过来。   闻庭是九尾天狐,气息十分鲜明强盛,云眠远远地就感到他过来,她回头看了一眼,眼角瞥到闻庭的身影,却忽然有些局促的模样。   闻庭却是过来说正事的,他看凤凰凰后和云眠又单独在一起,一顿,但紧接着对云眠说道:“眠儿,娘那边也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娘让你等一会儿也去看看她,如无意外,我们五日后便可出发。”   “好。”   云眠赶紧应下来。   闻庭道:“我马上要去道室修炼。你还同凰后娘娘要再多待一会儿吗?”   云眠说:“嗯!我等下去见狐主娘娘,大概过一个时辰就去找你!”   “那我在道室中等你。”   闻庭见云眠还不想离开,也没有强说,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便旋身离开了。   云眠目送着闻庭的背影越行越远,待完全看不见了,她才不安地踮了踮脚,并且有些微疑惑地歪了耳朵。   凰后熟悉云眠的性格和小动作,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异状,问:“团团,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和往常有些不同……”   云眠不由略红了脸,说:“因为庭庭……”   自从那天从校场回来以后,云眠有时候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闻庭从山上背她回来的画面。她那天心脏跳得乱得厉害,但她自己也对这般状况一知半解,故而常常迷惑。   云眠想了想,有些迷茫地道:“娘娘,我前段时间不是在山上伤了腿呀?那天是庭庭过来救我的,他把我从山上背回来的,我在他背上的时候,感觉心脏跳得有点快,还有点想蹭他。娘娘,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你看到他就想裹着他的尾巴睡觉,每天都想蹭他下巴呢?”   凰后听到云眠这番描述,微微一愣,道:“你是这么想的?”   云眠害羞地点点头,她一直都很喜欢和闻庭互相用毛毛蹭蹭,但最近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撒娇得太厉害了,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云眠又想起凰后娘娘早在几百年前就成了婚的,她想了想,索性又问道:“娘娘,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   凰后稍顿,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云眠脸红道:“闻庭对我说过他喜欢我,是男女之情。我也说我喜欢他的,但闻庭说我对他的好感和他不一样……”   说着,云眠的耳朵疑惑地抖了抖,她是很认真地在考虑,她觉得自己好像懵懂地摸到了答案的边缘,但却又和结果蒙了一层雾,看不太分明。   凤凰凰后听她一番话,倒有几分意料之外,她摸了摸下巴,又伸手揉云眠脑袋,说:“这个答案可不能由我告诉你,你还是自己想吧。而且……你也不必那么快做决定,等到南禺仙城,我还有些私心,有人想要让你见呢。”   凰后娘娘声音说得颇为轻快,但却卖了个关子没有说下去。   云眠却有些好奇,感兴趣地问道:“是锦鸿,还有之前凤族来的小弟子们吗?”   “……不是,比那些小家伙要好得多。”   凰后只笑着,却不接话,只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云眠歪了歪脑袋,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还是摸不清凰后娘娘的意图。   ……   一转眼过了五日,到了正式去南禺仙城的日子。   这一天恰是正月十六,才刚刚出了正月,青丘山上还覆盖一层银装冰雪。凰后娘娘当然早已准备好了给所有人的车架,出行之时,狐主大人、狐主夫人和狐宫的不少仙官都前来送行。   云眠和凰后娘娘同乘一车,她还是第一次乘坐南禺仙城来的仙城,难免有些紧张。南禺仙城的仙辇车身和青丘城狐宫的有点不同,云眠站在凰后所乘的凤凰族玉辇之前,迟疑了片刻,一时不知该怎么上去。   凰后娘娘见状,勾唇一笑,先撩起裙摆大步跨到车上,继而便浅笑着向她伸出手道:“来,别怕,我扶你上来。”   “啊,谢谢。”   云眠感觉自己笨拙,不禁有些脸红了,赶忙向凰后娘娘道了谢,这才握住她的手。   凰后娘娘的仙车,是同狐主、狐主夫人出行一般的规格,车内的装潢极为华丽宽敞,甚至容得下五六人在里面吃饭喝茶弹琴聊天,犹如一个小雅间一般,云眠一踏进去,就被震住了。   凰后娘娘却是淡然,只拉着云眠在车内坐下,撩开车帘,让云眠好趴在窗户上看风景。   云眠看了看前后的玉辇,困惑地说:“我不该和闻庭坐在同一辆车内吗?”   “按理来说是该如此。”凰后娘娘也不回避,大方地说,“不过我还想与你说说话,你就先留在这里吧。等到南禺山境内了,我会再安排你们一起。”   凰后娘娘停顿片刻,又说:“以仙车的速度,我们大约申时便能到南禺山。南禺山比之青丘要更靠南方一些,四季如春,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云眠毕竟是第一次出仙境,全凭娘娘安排,光听她这么说还有些迟疑,只懵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云眠很快就知道凰后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凰后娘娘的仙辇行得极快,约过了三五时辰,凰后娘娘就敲了敲玉辇的窗框,说:“到了!”   云眠本来在车辇里昏昏欲睡,已经差不多要变回狐狸团成一个毛球睡觉了,听到凰后娘娘的话,一下子又猛地清醒过来。   她赶紧探出头去。   入眼的是一片碧空绿地,遍地彩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从一片银白的青丘出来,从高空骤然看到这般景象,犹如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云眠坐在仙辇中,甚至看到花丛中绽放出了夏季才有的花卉!   云眠不禁睁大了眼。   凰后娘娘笑道:“我让凤官将闻庭叫来。” 第156章   闻庭没多久就被从后面一列华车上叫了过来。   他撩开车帘入内,看到正激动地朝他挥尾巴的云眠怔了一下,继而淡淡一笑,走了过去。   凰后娘娘介绍道:“这里就是南禺山,同青丘一样,有东南西北四面之分,正中为南禺仙城。”   其实不必凰后娘娘多说,他们也一眼就看得出哪里是南禺仙城。南禺山有一座孤峰高耸入云,十分陡峭,四面云雾环绕,在云雾之后隐约可见仙城,只一瞬就能看出与别处不同。   云眠好奇地扒在窗户边沿上,遥望着那座立在袅袅仙烟之中、位于孤峰平台上的繁华仙城,隐隐之间,似乎还有多彩凤凰在云间飞过,隐约可见城中庄重的仙宫。   她欢喜地拉闻庭袖子道:“庭庭,快看!好漂亮!”   闻庭见多识广,但也的确未到过南禺仙城,第一次见到凤凰的居所,也不禁应道:“嗯,当真很漂亮。”   凰后听到这般夸奖,似是骄傲地浅笑了一下,继而说:“一会儿我带你们到仙宫里面逛逛。”   凤凰凰后从青丘城回到南禺仙城,相当于是回自己家,便没有那么大的排场。但玉辇落在仙宫之内,还是有好几名凤官列在一侧等待,除此之外,诸位凤官中间,还站着一个穿着得体正派的男子。   凰后从仙车上出来,看到那个男子,眼睛就亮了,兴奋地跳下车道:“师兄!”   话完,她就冲过去,与男子双手交握,高兴地问道:“你怎么也过来接我了?我不是说拿不准什么时辰到的吗?”   “我感觉到你的气息差不多到崖际,就出来寻你了。”   男子看到飞霞,眼眸便浅浅而笑,他气质看上去要来得沉稳些,相比较于飞霞,真有种千把岁的成年凤凰气质。   “你一去就是十几日,性格有时又不太着调,我自是担心你。”   飞霞笑道:“你是想我了吧!思念我就直说便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咳。”   男子轻咳一声,但却不可置否,只眼神更为温柔。   “啊,对了。”   这时飞霞回过神,将云眠和闻庭也从车上引了过来,她将云眠拉到身边,亲热地介绍道:“师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青丘城的云眠仙子。”   说着,她笑着往闻庭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说:“还有这位,这位是青丘城的少主,名为闻庭。”   她又扭过头,向云眠和闻庭介绍男子道:“云眠,闻庭,这是我师兄……啊,还是我夫君,南禺山的凤主。”   云眠和闻庭听到对方就是凤主,皆滞了一瞬,凤主本人倒是坦然,稳重地对他们含笑着点了点头。   云眠还是第一回见到南禺山的凤主、飞霞的夫君,难免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这时,飞霞却很开心地揉了揉云眠两只耳朵间的头发,眉飞色舞地道:“她就是我同你说过在青丘救过我的小狐狸,叫小团团,你看是不是好可爱的?”   话说着,飞霞揉云眠脑袋揉得更厉害了,云眠被摸得不由眯起了眼睛,想从喉咙里打呼噜。   男子看着飞霞的动作无奈地笑笑,但却认真向云眠行了礼,道:“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飞霞常提起的团团。她重伤坠落之时,多谢你救了我师妹,我待南禺山凤凰与天下百鸟,谢过仙子之恩。”   凤主说得很是较真,但云眠哪里好意思受仙主这么重的礼,更何况她只是把飞霞带回狐狸洞里给她敷了点药,飞霞也照顾了她不少,还给她起了名字、抱着哄她,云眠赶紧回礼回了回去。   飞霞在凤主说起这个话题时,倒也暂时收起了轻松的神情,紧跟着凤主一道重新向云眠道了谢。等道谢告一段落,她就自然地挽住了云眠,笑嘻嘻地对凤主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既然已经见过,你还是回书房里办公吧。我先带团团和青丘少主去看看他们接下来几个月的住处,顺便带他们看看凤凰宫。”   凤主似乎对飞霞没什么办法,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有些担心地说:“你别乱来。”   飞霞笑说:“放心放心!”   得了凰后的承诺,凤主总算带着一部分凤官回去了。剩下一部分凤官则跟着飞霞,还有闻庭和云眠,往凤凰宫里走去。   凤凰凰后很快带他们到了一个仙殿前,亲自领了他们进去,推开门道:“接下来几个月,你们两人就住在此处。”   “啊!”   云眠惊呼了一声,新奇地跑进去看看。   这是她第一次在青丘以外的地方过夜,难免看什么都新鲜。凤凰凰后替她和闻庭单独在凤凰皇宫内开辟了一处仙殿,仙殿内布置的考究华美程度绝不逊色于他们在青丘城中住的少主仙殿,但因装饰了不少与凤凰有关之物,许多地方用了羽毛、绘了凤凰,给人的感觉和在青丘城很是不同。   凤凰凰后见云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也高兴地说:“我其实本来是想给你和闻庭各开一处仙殿,分开来住的,但狐主夫人说没事,我看你们在青丘城也总是住在一块儿的样子,就这样安排了,尽量和你们在青丘城时一样吧。不过这个仙殿有两个主寝屋,你们可以自己挑着睡。”   其实大概是不用分了,云眠最后肯定会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仙殿然后窝在闻庭尾巴里睡觉,但她还是很兴奋地说:“我知道了,谢谢娘娘!”   闻庭亦在看到安排后微微有种放心之感,跟着道谢道:“谢谢娘娘。”   “不客气。”   凤凰凰后心情颇好地说。   等云眠和闻庭看好他们接下来要住的仙殿,且随行的凤官们也开始将他们带来的行李一件一件搬入,凤凰凰后又说道:“那这里已经看过,在凤官们收拾物件的时间,我再带你们看看凤凰宫别的地方吧。”   “好的!”   云眠赶紧说,然后跟了上去。   闻庭一顿,亦走上去与云眠并肩而行。   凤凰凰后走在前,这时,已只剩下他们三人。   凰后从容地带他们在凤宫闲逛,凤凰宫的布置其实与狐宫有异曲同工之处,比较重要的仙殿两边都有,只是因仙宫格局、地理环境等原因位置不同,另外不同的仙殿也有些不同的来历、历史。云眠仔细地将凰后娘娘讲解得内容都记了下来,只是他们走到一个仙殿前的时候,凰后娘娘终于停了下来。   “比较重要的宫殿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凰后娘娘笑道。   “你们应该也走累了吧?要不要到这里面喝杯茶?”   云眠理当不会拒绝凰后娘娘的好意,轻松地道:“嗯!”   于是凰后领他们进去,凤官们好像都早有准备,在仙殿内备下了好茶和点心。云眠、闻庭和凰后三人在座中坐下,各自吃点心喝茶,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有一个年轻男子从仙殿外进来,他看到眼前的场景,好像愣了一下,但凤凰凰后从坐下后就心不在焉地抿茶,视线时不时往外面飘,几乎是在年轻男子进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他。   凰后娘娘顿时眼前一亮,不等对方迟疑,放下茶盏,就朝他招手道:“岚儿,你总算来了!过来过来!”   那青年这时从确定似的,定了定神,走了进来。   云眠本来捧着一块甜的点心在吃,听到凰后娘娘打的招呼,赶紧将剩下一点点心三两口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这才歪着耳朵好奇地看了过去。   只见从仙殿外走进来的,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比云眠和闻庭都要大些。他身体修长,相貌俊秀,生得相当标致温和,光是行走就能让人感到仪态得体,是一种很容易给人好印象的气质。   他上前行礼道:“姑母。”   “岚儿,过来见见。”   飞霞并未在意对方的礼数,而是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闻庭,说:“这位是青丘的少主,你应当以前就在东天见过了。”   被飞霞称为“岚儿”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很是疑惑,他和闻庭的确是认识的,便互相点头致意。   然而飞霞却未在他们两个身上花费太多时间,而是立即将云眠拉到了边上,高兴地说:“岚儿,这是团团,她大名叫云眠,就是在青丘救过我的小白狐狸。我今日特意将你叫来,就是想让你们二人互相认识认识。”   飞霞并未将话说得太明白,但闻庭听到这话,却是当即一顿。   说完,飞霞却又热心地对云眠道:“团团,锦鸿你先前已经见过了,你现在眼前这个便是锦鸿的兄长,亦是我的长侄,名为锦岚。他比锦鸿年长三岁,比你和闻庭亦要大两岁,今年是十九了。”   云眠之前是知道飞霞要介绍什么人给她认识的,却没想到是锦鸿的兄长,当即意外地眨了眨眼。   锦岚听到云眠的名字亦有些吃惊,忙礼貌地见了礼,道:“云眠仙子。”   云眠赶忙回了一礼,彼此互相友好地问了好。   锦岚是听说过云眠的名字的,他弟弟锦鸿从青丘回来后,骄纵的脾气比原来好了不少,“云眠”的名字亦常常从他口中提起。锦岚对云眠有所好奇,便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谁知这一看,便是微微一愣。   锦岚并不是个粗心的人,这几年自从凰后娘娘战胜归来后,就常常将他叫到仙宫中来,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他,随后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她还常常提起自己在青丘城遇到的是一只可爱的小狐狸,且应当是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子,一个人住在冷清的狐狸洞里,很是可怜,她视她如亲女,日后若有机会,想接她来南禺仙城。   锦岚不是笨蛋,当然隐约猜得到凰后娘娘那般打量他,又说过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明白娘娘的意图,但本身对这件事其实是有些排斥的,只是只这一眼才有些意外,没想到凰后娘娘在野外随便遇见的,居然就会是这般貌美的少女。 第157章   锦岚凝视着云眠感到吃惊,因为锦鸿之前说了关于云眠的不少好话,他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印象也好了不少,但对感情方面的事还是觉得顺其自然为好,于是坦然地道谢道:“我之前就听说过云眠仙子,多谢仙子当初在青丘对姑母伸出援手,也十分感谢仙子前些年照顾舍弟。”   云眠赶紧回应说:“不客气的呀,真的没事。”   锦岚看到云眠的时候,云眠亦感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凤族男子。他看起来比闻庭年长几分,模样已经完全是青年了,行事作风也更为成熟。   云眠原来在青丘东山时,就常听到锦鸿骄傲地提起他兄长,口中难掩崇拜之情,此时终于见到对方,难免惊奇于他原来是这般模样。   只是云眠对感情之事到底懵懂,与对方彼此谦礼过后,她只觉得凰后娘娘今日对介绍他们二人有些殷勤,倒没有更往深处想。   凰后娘娘见他们两人互相见得差不多了,就笑着道:“你们两个才是初次见面,今天就先这样吧,下回总还有机会见面的。岚儿,你可以回去了。”   “是。”   锦岚恭谦地行了一礼,便得体地大步离去。   凰后娘娘见锦岚离去,又回头看吃点心的云眠和闻庭。云眠好像还挺喜欢吃甜的东西的,一小口一小口已经快吃完了,闻庭却看起来有些没胃口,一直只矜持地喝茶,没有再碰点心的意思。   凰后娘娘笑着对他们道:“我听说你们在青丘城修为都算不错的,尤其是闻庭,这般年纪都已经去过东天了。接下来一段日子,你们在南禺山也是要修炼的,将你们安排在同龄中兴许有些浪费,不如索性把你们放在年纪大一点的弟子中,故锦岚这般的或许正合适。待我正式安排好后,你们或许会常常见面的。”   闻庭和云眠都抬起头来看她,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   话完,凰后又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对他们二人道:“我看你们吃得也差不多了,凤凰宫的情况大致便是我先前说得那般,以防万一的地图我已经命凤官们放了一份在你们屋里。要是你们已经没有疑问,我今日便先让人送你们回仙殿去?”   “……好,多谢凰后娘娘。”   闻庭在凤凰凰后将锦岚和云眠互相介绍给对方时一直没有多说话,此时才站起来行了一礼。   云眠见状,也随着闻庭站起来认认真真地行了礼,这才走过去高兴地与闻庭并肩。   凤凰凰后目送着两个青丘的小狐狸离开,又静坐片刻,将茶盏里的茶喝完,然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仙殿。   殿宇中有橙色微光闪烁,显然已经有人在屋里了。凤凰凰后走进去,果然已经看到凤主在屋内。   凤主显然已经听说了凤凰凰后和闻庭、云眠在喝茶时的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不赞成地对她道:“我听说,你今天果真将岚儿叫过去了?”   飞霞笑道:“没错,你已经晓得了?”   凤主头疼地拧了拧太阳穴,说:“霞儿,你这般做好像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初认识的那只小白狐已经定下了做青丘的少主夫人,我看那个青丘少主不是坏的性子,看上去也很喜欢少主夫人,只是自矜内敛罢了。我知道你和云眠仙子有缘,你对她感情颇深,想将她留在南禺仙城,但她如今看起来已经长大,在青丘城过得也还不错……”   飞霞扬眉道:“有何不好?据我所知,团团和闻庭的婚事是他们才只有十三四岁的时候由狐宫包办的,团团现在都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更何况那个时候,仙界又不似凡间,哪儿还有这般的。我知道青丘少主那个时候是灵仙劫太早,情况有些特殊,但现在他既然已经顺利历劫归来,年纪甚至都还未到弱冠,自是应当按照常理重新来过。”   凤凰凰后顿了顿,笑道:“我承认对于将我的小宝贝团团留在南禺山之事,我还未完全死心,但反正说来说去都是我们这些仙主一厢情愿做主牵线的,倒不如让团团自己选。我知道青丘的狐主娘娘看上去也很喜欢团团,若是团团择了岚儿,她定然是会失落的,但相比较于这些,于我而言还是小团团自己开心、一生能够幸福更为重要。她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还不懂情爱,多认识几个优秀的男孩子,作为挑选,又有何不可呢?要是她真择了岚儿,亦或者同我说她既不喜欢岚儿也不喜欢闻庭,想一个人找个窝待着,我自是会亲自再去青丘,替她解除婚约,再同狐主、狐主夫人赔礼道歉的。”   “虽是如此……”   凤主还想说话,但看看飞霞眉飞色舞的神采,终是没有说下去,只又叹了口气,略有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还是有点太任意妄为了,当初师父他们,真是宠你宠得有些过了。”   “我爹娘可没怎么纵我。”   飞霞不以为然地笑道。   “素来帮我收拾乱摊子的,难道不是师兄你?”   凤主微顿,语气放软了不少,无奈地看着她,说:“……你那时是南禺山的小公主,又是我师妹,我还心慕于你,不顺着你,难道还能看着你被别的凤凰骗走不成?”   “这就是了。”   飞霞头上簪的金步摇晃了晃,她看上去心情很好。   不过,看着凤主的神情,她定了定神,语气神态都看上去正经了些。   飞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知道我在大事上向来有分寸的,岚儿是个好孩子,也是知趣聪明的性子,你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的。”   飞霞这话倒是没错,凤主总算稍稍宽了心。他问她道:“……你确定?”   “当然。”   飞霞想起那天云眠和她谈起与闻庭相关之事时,那迷茫又乖巧的神色,不禁抿唇,但她未将这件事对凤主说出来,只淡淡一笑,含蓄地道:“你且看着便是。”   ……   另一头,闻庭和云眠在凰后娘娘召来给他们领路的凤官的带领下,没多久也回到了他们接下来数月居住的仙宫中。   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但凤官们体贴地替他们点好了仙殿内的灯。他们带来的行装都已经按部就班地整理好,物品都摆在了本该摆放的位置。   云眠又变回狐狸,开开心心地绕着新屋室上蹿下跳跑了一圈,这才冲回来贴着闻庭,用耳朵蹭蹭他,欢喜地道:“嗷呜。”   云眠将自己整个毛团都依偎在闻庭身上,舒服地与他互相蹭蹭。闻庭见状,亦低头温柔地舔了舔她,但他面色凝重,眉间那枚莲花型的红印也因为皱眉头的关系而显得紧凑。   闻庭看上去有些心事,他替云眠理顺了毛,凝视着她,微有担心地道:“眠儿,你对今日凰后娘娘介绍给你的那位凤族子弟,是怎么看的?你对他印象不错吗?”   “呜?”   云眠对寻常的事抛到脑后就忘了,满脑子是明日要怎么和凰后娘娘玩,没想到闻庭一直在凝思的样子,竟是还在想这个。   她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还挺好的嗷,人很平和,仔细看看长得也和锦鸿有几分相似,但是比锦鸿一开始的样子要来得好相处呢!娘娘可能是知道我们认识锦鸿,接下来又要同年纪大些的凤凰弟子一起修炼,所以才特意把他兄长也介绍给我们认识吧!”   闻庭见云眠好像没怎么多想的样子,略略松了口气。   但他转过头,眉宇间的忧愁却未曾散开。   凰后娘娘今日的言行并没有什么过于夸张之处,不过是介绍凤凰族中的弟子给他们认识罢了。但不知怎么的,他们对话期间,闻庭却有一种自己被排除在外之感,像是凰后娘娘有意让云眠和锦岚多多来往,却将他单独革除在一边。   闻庭想到此处,隐隐不安,不由将云眠用尾巴裹得愈紧。   云眠却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之处,今日在仙辇上一日颠簸,她被闻庭的尾巴一裹,就感到有点困倦了。云眠抖抖毛,活泼地在他下巴上蹭蹭,然后往床上一跳,就用尾巴拍着床铺道:“庭庭,庭庭,时辰到了,该睡觉了嗷!你快上来呀!”   闻庭一定,总算回过神来。他敏捷地一跃上床,熟练地将云眠裹在尾巴里,安稳地卧下。   云眠马上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好,闻庭低头看着她渐渐安静下来,便抬头熄了灯,让屋室沉浸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   一日过去。   第二日清晨到来时,云眠和闻庭是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吵醒的。   昨日南禺山的凤官们都让他们好好休息,没说今日要早起,故云眠和闻庭便多睡了一小会儿,却没想到他们还未起床,就听到远处传来那么响亮的吵闹之声,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男孩子充满精神的喊声。   “云眠!云眠!还有闻庭!你们是在这里吗!你们醒了没有!喂!你们醒了吗?”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云眠挣扎了一下,从闻庭怀里探出了头。闻庭倒是醒得早,只是他知道云眠今天睡得熟,只怕是抱着他的尾巴不肯松的,就安静地卧在一侧等着,见云眠起床,他便跟着起来了。   两人按照仙城的习惯化成人身,整理好衣服,云眠就走到外面开了门。   站在外面的男孩子既面生,又有几分眼熟,云眠眨了眨眼睛,过了许久才将他认出来,惊讶道:“锦鸿?!”   云眠吃惊地道:“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啦!”   锦鸿一直兴奋地在外头敲门,但见云眠真的开了门,反而有些扭捏。他微微红了脸道:“我长大了嘛。” 第158章   锦鸿当年在青丘东山时,年才不过十二岁,看起来还总有些小孩子的意味,如今两三年过去,锦鸿本就处在男孩子生长最快的时期,一下子就将身高抽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也褪了,五官长开,轮廓分明,竟也隐约显出将来俊美的样子来。   他骄傲地说:“我今年虽然才十五,但已经是凤凰宫的正式弟子了!师从凤主,现在也住在凤凰宫中,虽说我本家其实离得不远,没什么太大区别就是了……我昨日听兄长说凰后娘娘邀请了你们来南禺山,已经在仙殿中住下,今天第一时间就跑过来见你们了!”   锦鸿说得雀跃,且他这么说,多少有些和云眠邀功炫耀的意思。   好在云眠也觉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称赞道:“好厉害呀!你比我们随师父学习的年纪要小呢。现在一大清早的,谢谢你特意过来。”   云眠如此一说,反倒是锦鸿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如今倒是十分清楚自己只是入书塾的年纪小,所以顺带入仙宫的年纪也小罢了,同闻庭这般十二三岁就到东山的人根本无法相比。   他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说:“这没什么,我们是飞禽,要报早的,本来就起得比较早。”   锦鸿停顿片刻,又问道:“那你们呢?姑母和姑父说过你们接下来如何安排修炼了吗?还会不会和我们分在一起呀?”   云眠想起凰后娘娘昨日的话,说:“好像不会,娘娘说我和闻庭可以跟随年纪更大一些的弟子,所以可能会和锦岚一起。她昨日因此,还特意介绍了我们和锦岚认识。”   “……噢。”   锦鸿闻言,眼睛里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下来。   他扫了眼闻庭,说:“这么说也是,你们的话,可能的确与我兄长那般更为合适。不过也没关系……我到时候问问兄长和姑母,看看我能不能过去一起修炼就是了。”   说完,他话题一转,又兴奋地道:“无论如何,今天晚上的仙宴,你们肯定会去的?”   “仙宴?”   云眠一呆。   闻庭像是亦有所吃惊。   锦鸿道:“你们还不知道吗?当初姑母到青丘城去,你们应当给姑母设宴了,如此一来,你们特意从青丘来南禺仙城,于情于理,我们凤凰族也该以待客之道还之,给你们设宴接风洗尘的呀!”   云眠的确还不晓得,露出迷茫的神色。   锦鸿赶紧说:“那凤官应该马上就会来通知你们了!”   话完,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急得跺了跺脚,道:“对了!你们可不要急着去修炼啊,等我跟姑父姑母讲通了再去!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   说着,锦鸿也不耽搁,撒腿就往凰后娘娘的仙宫跑,一转眼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留下云眠和闻庭两人诧异,互相看看。   ……   锦鸿说得不错,他离开后没多久,就有凤官来通知了他们今晚接风洗尘的仙宴的消息。   当天晚上,凤凰凰后娘娘为了迎接两位青丘来的贵客,亲自举办主持了宴会。   当天一入夜,凤凰宫中就张灯结彩,洋溢着盛节般的气息。凤凰宫本就未从春节的喜气中出来,如此一办仙宴,竟是也不输青丘城当日的气氛。   今日凰后娘娘举办宴会的意思,除了惯例地接待客人之外,显然也有想将云眠介绍给南禺山的仙人天官的意思。   闻庭和云眠来南禺仙城,也备下了出席特殊场合的礼服盛装,倒是不曾有这方面的烦忧。只是他们两人一道进入席宴后,凤官领着他们入座,闻庭看到席位的安排,却是愣了一下。   他和云眠都在上座,但却被分在了一张长案的左右两边。他们来得比寻常稍微晚些,因此别的宾客已经到了大半,坐在云眠两边的人也都出现了——她的席位一边是凰后,一边却是锦岚,云眠坐在两人中间,唯有闻庭一人被独自安排在桌案对面,与她隔着数尺宽的仙案。   闻庭想到昨日凰后的有意介绍和安排,再看这个安排,不由心中一紧。   闻庭的感觉颇为怪异,但他与云眠的确是同级,面对面安排最前的席位,也完全说得上合适,他无法立刻询问凤主。   这个时候,云眠看到自己被凤官带到的位置和闻庭是面对面的,和平时不一样,也有点疑惑。但她还未来得及深想,就见凰后娘娘看到她入座立即双目放光,期待地朝她招了招手,道:“团团!你可算到了,莫怕,来,到我这里来!”   云眠看到凰后娘娘也很高兴,挪了挪身下的垫子,往她身边靠过去。   凤凰凰后却笑着说:“无事,不必拘谨。这场席宴是由我主持亲办的,没人可以说道什么,也不必顾忌礼数,你觉得舒服的话,可以直接保持原身,跳到我身上来。”   凰后娘娘都这样说了,云眠自是一下欢喜地竖起耳朵,变回小白狐,一下跳到她伸出来的手上,被凰后娘娘抱到膝盖上,然后她探出脑袋,惬意地在她身上蹭蹭,道:“嗷!”   “乖乖。”   凰后娘娘笑得眯了眼,她摸了摸云眠的脑袋,然后一把将她抱起,从宴席最为尊贵的主位上站了起来,道:“安静一下,你们听我说!”   凰后娘娘的话语用了仙术,一下子就传遍了仙宴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顿时当真迅速地静了下来。   待所有仙官和仙人都静下来后,凰后娘娘美眸扫了全场一圈,然后双手抱着云眠,将她举到半空!   “嗷?”   云眠忽然被当着众人的面抱起,有点错愕地缩起了爪子。   凰后娘娘道:“当初我与恶妖一战,遭到奇袭,不甚与凤军分离,独自一人力战数千员大妖不敌,被击落空中,万分险恶之中,被青丘仙境中的小白狐所救。这位便是当初救我一命、与我相依数月的云眠仙子!我感恩于她,赠她金羽铃为信物,她虽不是我南禺山之人,但却是我的恩人,今后我愿常常在南禺仙城款待于她,将她视如己女!以公主之礼待之!此为我与凤主商议共论得出的决定,适用于整个南禺山仙境!”   云眠无措地被凰后娘娘抱在手中,但仙殿中却静了片刻,良久,凤主先低下头,说:“皆从汝言。”   紧接着,在场的凤凰们,甚至包括入座的锦岚和锦鸿两人都起了身,郑重地行礼道:“谨遵凰命。”   “谨遵凰后之名。”   “愿从娘娘之言。”   一时间,除却青丘城的闻庭之外,百凤皆立而俯首,恭顺地行了礼。   云眠看着眼前的场景懵懵的,但凰后娘娘却将她稳稳地抱回怀里,又顺了顺她的毛。   只听凰后满意地出声道:“开席!”   凰后娘娘当众在宴席前说了这么一番话,基本上就是认真地宣布要将云眠认作女儿、将她待作南禺山公主的意思,甚至于还想将这只小白狐计入南禺山仙谱,乃是极为郑重的。众人皆知凰后娘娘与恶妖独斗时九死一生的遭遇,且凰后如今战后声望如日中天,便无人反驳。   “是!”   在场的凤官皆应道。   大礼过后,所有人重新入座,不久仙殿内充满了吃仙宴时欢乐热闹的氛围。   云眠却丝毫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能够感觉到凰后在说出那样一番话后,许多仙官看她的眼光都与以前不同了,就连任性的锦鸿都带了几分尊敬之色。然而这时,她却感到凰后娘娘又温柔地挠了挠她的下巴,说:“来,小团团,我再带你认认人。”   她将云眠一把抱到仙殿安静的一角,在仙宴开席后,已有数个看起来修为极高的凤凰在那里等着。   飞霞抱着云眠,笑嘻嘻地介绍道:“团团,看好了,这两位是我爹娘,八百年前的南禺山仙主,今日特意为了你我从九天外回来的。这两位是我弟弟和弟媳,就住在凤宫外,也就是你知道的锦岚和锦鸿的父母。还有这几位是南禺山最为重要的主位仙官……”   飞霞将人介绍得很细,还抱着云眠炫耀了一大圈,而且南禺山的仙人们的确很多,云眠对刚刚发生的事都还未反应过来,自是晕乎乎的,只好被飞霞抱在怀里,一个个地用青丘的礼数好好行了礼,因为她看起来毛茸茸的,还被摸了好几回头。   云眠拘谨,不曾多插话,时不时还被飞霞亲热地抱着蹭蹭脸颊,却听飞霞的父亲好笑地对凰后娘娘道:“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对这只小白狐倒是有缘又亲近。若不是我知道你同你师兄成婚多年未曾有孕,我都要当她真是你从凤凰蛋里孵出来的亲生女儿了。”   凰后娘娘扬眉道:“你怎知道不是?团团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啊,而且你看她长得这么可爱,多像我。”   老凤凰哭笑不得道:“胡说八道,你们两个赤凤金凰,怎么能生得出小白狐狸来,说是白凤白凰生的还像样点,再说你也不可爱。唉,不过当初你在青丘山……的确是太险了,幸好,幸好还算能遇到我这小孙女,逢凶化吉……”   凰后娘娘和爹娘许久不见面,家人团聚,叙旧了许久。   云眠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被放回原来的座位上,凰后和凤主还要应酬,便只剩下她与锦岚。   云眠想想还是很在意他们今日老说的恶妖之事,就连凰后在提起当初被救时的遭遇,神情都很是凝重。于是她侧头问锦岚道:“锦岚师兄,当初南禺山凤凰与恶妖之战,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第159章   云眠在青丘时,就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凤族与恶妖交战一事了,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真正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只隐约晓得很是险恶,让南禺山的仙族吃了大苦头。   锦岚问:“你没听说过吗?”   云眠摇了摇头,面有困惑之色:“开战时我灵智未开,青丘那边也离得远,知道的不多。”   锦岚道:“说来其实也是件简单的事。世间生灵修善为仙灵,修恶为妖邪,善恶不两立,妖邪虽可修炼得道行,却不可顺天道居于仙境,他们住在凡间,却还想灭天理、占重天。先前叱咤一方的大妖正为恶禽成妖,集结了一大批大小妖鸟成军,而我们南禺山凤凰自上古便为天下百鸟之首,他妖心入骨,便想取而代之,号令群鸟,因此大举攻入仙山。”   “鸟族修为好的可日行千里,他们又准备周全、计划得十分严密,南禺山被打得措手不及。且妖禽极善繁衍生息,一窝妖鸟蛋就能有七八枚,他们靠食凡间生灵血肉增强修为,小鸟吃人后一两年就可以成长为战力强大但心智有如婴孩的战力,但相比较而言,南禺山凤族繁育要困难许多,天凤天凰通常百年千年才能育有一枚仙蛋,即使是寻常仙境百姓,一家也只有两三子女,而且只能凭天地灵气修炼成长,育成一只像样的凤凰少说也要十几年,要成天凰天凤更是百年千年也不嫌久。妖族袭击得突然,双方兵力又悬殊,南禺山起初不敌,偏山居民死伤无数,才不过三两个月,两座偏山便被他们占去。”   锦岚说到这里,想起当时的凄凉惨状,亦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云眠听得入神,却也感到紧张,她忙追问道:“然后呢?”   锦岚顿了顿,情绪似乎振奋了些,他说:“当时,幸好有凰后娘娘在!她是上代仙主长女,又正值千岁盛年,在斗术上天资异禀,自百岁时便有战凰之称!自七八百岁后,便是上任仙主都不能斗胜于她!凰后娘娘本在九天上探访前代仙主,得知南禺山境内的消息,当即从九天外连夜飞了回来,不日不夜地与数万妖军大战十日,当即稳定了战局,夺回一山!此后又是数年僵持,只是——”   说到这里,锦岚不禁看了眼云眠,放缓了声音道:“姑母是我南禺山战神,也是众凤凰士心所在。凤凰为百鸟之主,百鸟柔弱,凤族理应身先,但妖族兵士众多,用的是车轮战,姑母身陷如此恶战,数年来几乎不曾合眼,再怎么身强力壮,也难以一直坚持。恶妖之首也看出这一点来,有意设计将姑母与凤军分离开来,用数千大妖组成的精锐军独独追击她一人,最后妖首也现了身……听说姑母是与对方纠缠恶斗了千里万里之远,不慎被逼离开了南禺山山境,最后才会在青丘一带不敌,落入仙境……恶妖以为我姑母已死,且青丘国强盛,当夜就被狐族武官发觉连斩数妖,令他们仓皇而逃,姑母这才没被发觉。她怕打草惊蛇,落入青丘仙境后便也没有主动现身,只自己调养身体,幸好……幸好她遇到了山林中好心的小狐狸。”   说到这里,锦岚深深地看了眼云眠,再次俯身行礼,向她道谢。   云眠也知道那只小狐狸说得是她,却感到有些局促。她当时灵智懵懂未开,只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她当时没怎么多想做出来的事,竟然对千里之外的另外一个仙族意义如此重大。   云眠坐在原地,颇有些窘迫地受了锦鸿的礼,但她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道:“我之前听说与恶妖交战期间,恶妖摧毁了南禺山许多用于种植凤凰草的田地。是不是恶妖当时已经入侵到山境内很多了呀?现在田地都恢复得怎么样啦?”   锦岚一愣,没想到云眠居然连凤凰草的事都知晓。   他道:“……说来惭愧,的确是的。妖族操控的许多妖禽都是食血肉孕育出来的战鸟,根本没有神智,横冲直撞的,也不要命,甚至连南禺仙城内飞进来许多。它们中有不少还会长大,因为食人食生灵而拥有强壮的身体,虽然没有心智却会自行找隐蔽的地方,一窝一窝下蛋繁衍出更多。凰后娘娘战胜了妖首后,我们一直在想方设法清理境内的这些没有灵智的妖鸟,如今应当是清理得差不多了。”   话到此处,他又说:“之前我们的仙官从青丘那里收集到许多凤凰草,听说是正好有偏山的小狐狸种了许多。现在受损比较轻的土地也渐渐恢复了,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多谢仙子关系。”   “……噢。”   云眠听到“正好有偏山的小狐狸种了许多”这句话时,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自信地竖起了耳朵。   两人话到此处,云眠想问的都问完了,便想专心吃菜,但锦岚却还有话想说。   他看了看云眠的模样,想到之前姑母对他们之间似有似无的有意撮合。他自己虽是无心,但却也有点好奇云眠和闻庭两人,他问道:“云眠仙子,说起来,你同青丘的闻庭少主,应当是有婚约的?”   云眠点点头,道:“是啊。”   锦岚说:“闻庭少主,大约挺喜欢你的……?”   云眠一听这话,不禁微微红了脸。但闻庭的确明确说过对她有男女之情,还不止一次,云眠便乖巧地点点头,然后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呀?”   锦岚道:“大约是因为坐在我们对面的这位仁兄,一直在瞪我。”   “嗷?!”   云眠吃惊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坐在她正对面的闻庭,一直深深地拧着眉头,直勾勾地瞪着她身边的锦岚看,面色发黑,好像不是很高兴。   云眠和锦岚讨论南禺山和恶妖之间的战事时,他们一来一往说的话很多,而且宴会殿内喧嚷,为了听清彼此的说话声,云眠和锦岚都微微低侧过头小声交谈,看上去像是聊得很亲近似的。闻庭看见,自是有些不愉快。   云眠其实本来没觉得这个座位有什么不好的,她起初觉得不能像平时一样和闻庭在仙宴的桌子底下勾尾巴了有些遗憾,但转念就发现这样的座位安排她不用转头就可以比以往更轻松地猛盯着闻庭看,还可以看着他下饭,聊天的话只要大声一点也很方便,顿时就开心了起来,但没想到闻庭居然这么不高兴。   云眠微微怔了下,忙起身道:“那我去和对面的仙官换个位置!娘娘说要以南禺山公主之礼待我了,我应该是可以换个座位的?”   锦岚想了想,忙笑着拦她道:“算了!你坐在这里,我去和闻庭换位置。凤主是我姑父,闻庭旁边的凤官我也认识,我找个借口过去换位置,比较不得罪人。”   “……嗷,多谢你呀。”   云眠赶紧道了谢,是真感激锦岚愿意为他们着想。   但她旋即又歪了歪脑袋,有些迷惑地道:“不过闻庭今天有些奇怪呀,这个距离,他应该听得清我们在讲什么,我们又没讲什么不对的事。我平时和别的男孩子说话,也没见他这么不高兴的。”   锦岚停顿了一下,说:“我与闻庭在东天时有些交集,闻庭心思敏锐,他可能是有所察觉了。”   云眠更为困惑:“察觉什么?”   锦岚笑道:“姑母想将你留在南禺山仙境,在试图撮合我们两个。”   “……?!”   云眠是第一回听说这个,不免吃惊,吓得往后退了一点。   锦岚想了想,浅笑着说道:“也不用慌。姑母似乎并不是很强硬的意思,她大概是看你没有表露出很明确心悦闻庭少主的意思,当初的婚事也不算是你自己决定的,这才想让你再见见别的男孩子而已,特意将你和闻庭安排到与我所在的一辈弟子中修炼,想来也有这方面打算。”   锦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姑母大约是希望你能在成婚前好好比较一下,不要轻易做决定,在我和闻庭之间选,看谁更适合你。若不是如此,她今日就不会只将闻庭安排在对面,亦或是让你和闻庭还在同一辈中修炼了……无意冒犯,仙子和少主起点不同,修为还是有些差距的,仙子如今是五尾仙狐,已经算天资相当出众,但少主自出生起……就已经是九尾了。不过仙子不用太过担心,如今我们两人看起来擦不出什么火花,姑母约莫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放弃的。”   话完,锦岚又谦和地拱了一下手,便主动起身走到对面,和闻庭换了座位。   闻庭的修为的确能够轻松地听到他和云眠之间的对话,在听到锦岚这般说话时,已是顿了一下,见他当真走过来与自己交换,便立刻感激地向他道了谢,然后换了位置,走到这边,在云眠身边的软垫上坐下。   闻庭一走到云眠身边,云眠马上转过来看着他的脸,然后欢快地去勾他的尾巴,在桌子底下将两人的尾巴圈在一起。   云眠近日看闻庭也颇有些心绪不宁,与他对视一会儿,就感到心跳加快,人也忍不住有点害羞。她的眸子闪了闪,想到她是因为对凰后娘娘表达喜欢闻庭的态度不够强烈,娘娘才会希望她更为慎重,不禁有几分茫然。   云眠问:“刚才的话你都听到啦?”   闻庭应道:“嗯。”   锦岚没有刻意隐藏,因此闻庭听得十分清楚,正因如此,他反而表现得有点不自在。   云眠说:“我们接下来还要在南禺山和他一起修炼的!他看起来人还不错,而且对我没什么好感,就算娘娘将他介绍给我,你也不用担心的嗷!”   闻庭听云眠用相当雀跃的语气说这话,心情略有几分复杂。   在他看来,这可是说不准的事,云眠这么可爱,全山海都应该喜欢他的未婚妻。锦岚即使现在对云眠没有男女方面的好感,也难保朝夕相处以后还会没有,着实令人揪心。   但他没有当着云眠的面说这话,而是扫扫周围,见凰后娘娘宣布百无禁忌之后,也有许多凤凰化作原形,在仙殿里放浪不羁地随仙乐炫耀羽毛、舞动了起来,他便也一并化作原身,偷偷跳到云眠的垫子上,在桌案底下和她互相蹭了蹭。   他轻轻道:“好。”   “嗷!”   云眠亲热地想和他窝在一起。   但闻庭想到之前云眠和锦岚一起说的话,神色微微一凝,忽然说道:“眠儿,关于你们刚才讲得那种没有神智的恶鸟……” 第160章   “唔?”   云眠见闻庭提起恶鸟,感到有些疑惑,她问:“那种恶鸟怎么了吗?”   闻庭思绪略微不宁,说:“那种恶鸟,我在东天的时候,也从那边的山海地理志上学到过。它们是妖鸟为战争苟合而生、被血肉饲育而强行催至成熟,非为爱情而育,亦非顺应天理而长,甚至有些连父母都不是正常妖鸟,而已经是没有心智的恶妖。这种恶鸟不辨是非伦理、不识父母血亲,只为繁衍肆意结合,生育后就再去捕食生灵血肉而长大,如此轮回。它们有违天道,背弃伦常,但繁衍得极快!速度超乎寻常想象,难以根绝……”   云眠听得呆了,刚才锦岚对她说的时候,并没有讲得这么详细,此时听闻庭解释,她惊得哆嗦了一下,竟有些毛骨悚然之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种东西。   闻庭说到此处亦停顿了一下,蹙起眉头。   说来奇怪,他刚才听锦岚提起此事,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便本能地感到心慌。   云眠害怕地垂下了耳朵,担心地问道:“那怎么办呀?”   闻庭想了想,尽管只是直觉猜测,却仍是谨慎地道:“尽管锦岚说几年下来,南禺仙城内的妖鸟和妖鸟蛋都已经清除干净了,但那种不通灵智的恶鸟只有攻击异类和繁衍方面的本能,却偏在饲育后裔上野兽般的直觉和敏感。我担心南禺仙城内还会有漏网之鱼,即便仙城内当真已经清除干净了,也难保没有偏山残留下来的恶鸟再在什么时候偷飞进来……”   闻庭考虑片刻,还是觉得担忧云眠,低头舔了舔她眉心,说:“我们虽然会一直在南禺仙城境内,但今后随南禺山的凤凰们修炼,可能也会去些相对偏僻的地方。这种恶鸟遍地下蛋,体型强壮而性情凶残,他们食生灵增进自己修为,很难判断道行几何。眠儿,你还只有五尾,也不大有与恶妖实战的经验,万一不慎遇到,尽量在对方发现前先逃得远些,我不会离你太远,肯定会尽快过去救你……懂吗?”   “嗯!”   云眠连忙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将闻庭的话记在心中。   她听了闻庭的话觉得有点怕,抖了抖毛,努力往闻庭暖和的脖子上蹭蹭,好从他身上汲取体温。   闻庭本来是担心云眠,但也知道自己太过严肃真实的话把云眠吓怕了,赶紧用尾巴护住她,安慰地搂紧怀里。   云眠被安抚地抱着,在闻庭温暖的体温和蓬松的白毛间,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渐渐安心下来。   ……   仙宴结束后没过几日,云眠和闻庭果然就正式被安排在凤凰仙宫的入室弟子之中,同比他们年长两三岁的凤凰们一道修炼。   与青丘城的小狐狸们相同,南禺山的凤凰弟子们其实也没什么机会常常接触外族,更何况闻庭和云眠是青丘城的少主和少主夫人。这些凤凰弟子们都比闻庭云眠要来得大,性格也沉稳许多,但饶是如此,他们两个青丘狐的到来,还是引来了凤凰族的不少目光。   “那便是青丘城的少主与少主夫人?”   在云眠和闻庭在道室内入座后,其中一个弟子回过头,在锦岚身边小声地问道。   他打量了一会儿两人的尾巴,说:“我原以为唯有我们凤族的尾羽最为华美绚丽,有仙鸟之态,但其实如今看看,狐族的尾巴亦甚为风雅,和我们的感觉不同,但同样颇有仙意。”   锦岚赞同地颔首道:“可不是,各族都有各族的优势。”   云眠没有听到凤凰弟子们的议论,不过在她看来,在南禺山修炼,除了周围的师兄师姐都是凤凰之外,和在青丘城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凤凰族由于雄为凤、雌为凰,男女身体结构有所不同,因材施教,拜的先生也都是男归男、女归女,分男子功和女子功。南禺山弟子通常分开修炼,但为了将来比翼双飞、在运用仙术时配合默契,每隔半个月就会重聚一次互相合作适应,这也就类似于青丘城的“大课”。   云眠和闻庭从青丘远道而来,和凤凰族一起修炼,当然便也是一起修这套功法,如当初小凤凰们习青丘的仙法一般,起到一个互相交流的作用。云眠是女子,当然被别的女凰们一道领着去习女子功,按照凰后娘娘的说法,这套仙功除了更有利于女子调理气息、增加仙气和修为之外,还有美容养颜之效,对女子修炼极好。   云眠不太懂这种事情,懵懵懂懂地跟着师姐们修炼,过了一段时间,居然真的发现自己的尾巴毛光亮了不少!绕在身上可舒服了,让云眠高兴了好一阵子。   时间一转眼就过了半个多月。   云眠因为这段时间和闻庭分别随师兄师姐修炼,因此白天见面的机会少了。不过在闻庭特意提醒过她关于妖鸟的事情后,云眠当然变得格外小心,每到一处新的地方,都会下意识地先看看情况,尽管明知在南禺仙城内危险性不高,还是保持了应有的谨慎。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周围的师姐们法力高强又和善,云眠身边也看起来非常安全,她虽然还是保留了一定警惕,却仍顺理成章的有所放松。   这天是久违的男弟子与女弟子重聚的日子,云眠一大早就相当兴奋,围着闻庭蹦蹦跳跳,直到到了校场从变作人身。   锦岚早早的就已经在了,他身边还跟着拉长了脖子探头探脑的锦鸿,他一见到闻庭和云眠二人就激动地扬手。锦岚拍了拍锦鸿的脑袋,但他看到云眠这般精神,也受到感染微微扬起嘴角,笑道:“你们二人可算来了。”   说着,他拍了拍身边弟弟的肩膀,说:“这小家伙缠了姑母半个多月,还硬是都背了两本我都才刚学下来的高等心法,姑母可算同意他一起过来参加大课了。他的名字今日也会在抽签的人选里,若是抽到你们二人,还请你们多关照他。”   “那是自然的。”   云眠赶紧点点头,但她旋即又奇怪地问道:“抽签?”   锦岚笑了笑,往今日指导的主位凤官所在的方向一指,只见那主位凤官身前放了个鸟巢似的物件,里面放了不少仙纸,全都用仙术封了起来。   锦岚说:“你们第一次参加许是不知,我们大课通常两人一组,靠抽签决定。有时是定好了一男一女一组,有时是两男或者两女一组,有时是不分性别、随意抽取的,中间若是遇上别的队伍可以联合,不算违规。今日按照次序,应当是该不限性别的了。”   不过锦岚说到这里,又稍微停顿了一下,提醒道:“不过,闻庭少主、云眠仙子,我觉得你们两个分到一组的可能性大概不高。你们两个是外来者,来南禺山本是与我们互相交流合作的,若是再被分在一起参加意义不大,再者就是凤族的修炼内容和狐族不同,凤族更善飞行和空中战斗,若是你们两个中一个凤族都没有,只怕也会有点吃力。从这两方面考虑,我估计写有你们名字的仙纸都事先有过处理,好让你们不会被分在一处。”   “噢……”   云眠听到锦岚的分析,不禁有一些失落,如果可以选的话,她的确更希望能和闻庭在一处。不过想想锦岚的话也有道理,再说万一中途碰到还是可以组成一队,云眠就又重新高兴起来,乐观地点点头。   闻庭倒只是略一颔首,大概是早就猜到会这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锦鸿大概还没在他那个年纪的弟子里参加过这样的修炼,显得比云眠和闻庭还兴奋,他拍着胸脯道:“你们放心!要是和我分在一起,我绝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我这两年胎羽都褪掉了,飞得可快了!”   “嗯!”   云眠重见锦鸿还是很开心的,做了点姐姐的姿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夸奖意味的举动倒让锦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拢着袖子缩到哥哥后面去了。   ……正如锦岚所说,时辰一到,主位凤官清点过人数,就走到那个鸟巢前,宣布要抽取两人一组合作的名字。   他声音拖得很长,说得很慢,等喊到“云眠”的名字时微微拖长了一点,然后又取了一张仙纸,唤道:“合作人,锦岚!”   锦岚听到自己和云眠的名字放在一起,有点哭笑不得,联想到最近凰后娘娘对他们二人暂未放弃的撮合,居然没什么意外之感。   不过他晓得凰后娘娘的性格,她这个人对公平意外地相当在意,闻庭和云眠本来就不能被放在一起,不过为了让他们竞争,闻庭出发的地点估计也不会太远,甚至是挨着的,好方便他们在修炼开始后就及时会合。   果不其然,凤官放下他的纸条,紧接着就宣布道——   “闻庭,合作人,锦鸿!”   闻庭在听到云眠和锦岚的名字时,哪怕明知他们两人的态度,还是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锦鸿却兴奋地道:“分在一起了!分在一起了!我们四个离得很近呢,虽然要从不同的地点出发,但是只要摸准方向互相找的话,大概一个时辰以内,就能重新碰面了!”   锦岚道:“应是如此。”   云眠不明所以,但听到凤凰兄弟两人都这么说,就觉得应该没错,跟着高兴起来。   唯有闻庭在短暂的高兴过后,不知为何又重新警惕起来,他觉得心脏突突直跳,他想和云眠一道走以安心,偏生南禺山这里规定了不是一组的人不能一起出发,只能分别前往地点后再自己想办法会合。   闻庭很是不安,他对锦岚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但此时想想,还是拉住了他,说:“等到开始以后,我会尽快赶过去和你们会合。云眠不一定能习惯外地森林的环境,她可能会觉得害怕,在我赶过去之前,劳烦你尽力保护眠儿。”   锦岚没想到闻庭会在开始前特意拉住他说这个,他并不觉得南禺山、尤其是仙城境内会有什么危险,但见闻庭认真,还是承诺道:“你放心,我比她年长,身为兄长和东道主,我也会尽力保护好眠儿。”   “……多谢。”   闻庭心口微松,颔首道谢。   ……   凤官很快就公布完了所有凤凰合作的名字,凤凰们各自就绪,拿着分发下来的牌子往起点的方向去了。   所有弟子们看起来都熟门熟路,云眠却不是太明白规则。眼看着锦鸿也拽着闻庭走了,锦岚顿了顿,十分礼貌地引导道:“云眠仙子,我们也过去?”   “好。”   云眠点头,她一边走,一边问锦岚道:“这般的规则,具体是怎么样的呀?”   锦岚笑着说:“我们的牌子上不是有出发点,还有要找的东西?你乘着娘娘的车从外头飞过来的时候应当也看到了,南禺山高耸入云,相当陡峭,仙城位于云中,但也有一大面与偏山相接,那里是南禺仙城和偏山的边境之地,有一大片密林。”   说到这里,锦岚想到闻庭先前忧心忡忡的话,特意强调道:“——当然,我们活动的范围会一直在仙城内,不会离开南禺仙城的——我们过去找到各自的位置出发,然后在森林中搜集要找的东西,数量找得差不多了就回程,晚上会用大家一起寻来的东西烧篝火、做食物,到时在一起交谈或者比试仙术。”   云眠听得连连点脑袋,觉得锦岚说得凤族大课,不大像是青丘的大课,倒和少主侍读月初的考核有些像。只是他们不是考试,不用较真成绩罢了。   云眠是狐狸不会飞,只好乘云。她动作比寻常凤凰慢上许多,更何况这些凤凰弟子年纪还比她大,云眠一路上就见不少凤凰从她身边玩闹着如流火一般飞过,等他们赶到标有标记的出发地点时,周围已经相当安静,没有一丝气息,好像其他人都已经进到森林中去了。   锦岚在出发地留下的仙牌上用仙气做了标记,云眠紧随其后也在上施展了仙气。但她愧疚地对锦岚道:“对不起,都是因为要陪我腾云的关系……”   “没事。”   锦岚不在意地笑笑,他看了看仙牌道:“我看看……我们要找的是矮山果,大概是晚上用来做配菜的。走,云眠,我们进山里去!”   云眠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云眠直到这时才渐渐感觉到慌了,她自认在山里长大,后来又习了草药仙术,对山果灵草应该十分熟悉,可是南禺山和青丘山的气候差异极大,树木花草品种也不大相同。她走进林子里,发觉这里居然没有一棵树长得和青丘山林里是一样的,果子也生得奇形怪状。   锦岚大概也猜到云眠认不出南禺山的果子,主动出言解释:“矮山果是南禺山特有的果子,大概拳头大,一般生在灌木中。这种灌木有的长在地上,也有的会长到峭壁上去,不过不难找,南禺山到处都长,我等下找到一个让你看看样子,你就知道了……唔……有了!就是这样的!”   锦岚翻开一个灌木丛,从里面掰出一个白色的果子来,递给云眠看。   云眠拿着端详了一下,还是有些迷茫,但总算有点明白了。   锦岚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看样子是有仙术的,将果子装了进去,旋即又摸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布袋,递给云眠,对她说:“这个你拿着。你不善飞行,我会负责寻找高处峭壁上的矮山果,你到时在周围找找灌木丛,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我们往……唔,西面的方向寻,闻庭和锦鸿应该是从那边出发的,一边找一边争取尽快和他们会合。”   “好的。”   云眠同意,然后拿着布袋,也在山林中搜寻起来。   森林里静悄悄的,因为没有其他人,每一步落在地上都会有与泥土碰撞发出的闷响,显得分外安静。林中的树木茂密,错落的树叶遮蔽了天际,以至于光线昏暗,难以分辨是早晨还是傍晚,唯有凉风吹过时,才偶有光影挥动。   现在还是早春,一旦没了太阳,空气就凉得令人心悸。云眠搓了搓手臂,她身为狐狸,本能的对全然陌生的野外环境有些畏惧,但因锦岚说没事,而且今日是大课,她才努力试探地坚持着。   他们往西面寻了大半个时辰,矮山果找了已经能有一筐,但还是没有遇到闻庭和锦鸿。   锦岚也有些意外,为难地道:“……可能是在什么地方错过了,没办法,先生也不会那么轻易让我们会合,这里感觉不到气息……我们在这附近一边找矮山果,一边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在哪里遇到闻庭他们。”   “那、那么我们再到处走走。”   云眠应诺道。   于是他们又往林子深处走了一段路。   云眠心慌得越来越厉害了,这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有点压抑。然而奇怪的是,锦岚走着走着,居然也隐隐有点不舒服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这股念头,然后望到远处正好有一道很高的峭壁,便说:“我飞到上面去看看,云眠仙子,要不你继续找找看周围,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果子。我马上就会回来。”   “嗯,我在这里等。”   云眠赶紧点点头。   于是锦岚叮嘱了她几句,便化作金凤飞去了。   云眠继续在周围转转,那种压抑之感挥之不去,让她想要快点逃离这里,可是云眠也知道乱走更危险,没有离开锦岚的视线范围。她转悠了一下,忽然看到不远处还有一个灌木丛,看上去应当就是矮山果生长的灌木。云眠赶紧走过去,将茂盛的绿叶拨开,可是看到的居然不是果子,而是一窝灰色的鸟蛋。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鸟巢,里面每一颗蛋都有拳头大,足有七八枚。鸟蛋隐隐泛着黑色,还有奇怪的花纹,透着古怪之感。   青丘虽是灵狐生长之地,但也会有一些灵鸟或者凡鸟进来筑巢,云眠以前在找果子的时候也遇到过。她没有见过这种鸟蛋,歪了下头,不过旋即想到南禺山的树、果子、花草她一样都没有见过,又觉得正常。   云眠想了想,就准备小心翼翼地将灌木的绿叶合回去,让小鸟自己长大。但就在她快松手的一瞬间,云眠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她住在青丘,里面有凡鸟不奇怪。但这里可是南禺山,凤凰栖息之地、百鸟朝圣之所,即使是未开灵智的鸟族都会自觉恭敬避让。仙境四面都设有屏障,寻常凡鸟非机缘巧合无法入内,更何况这里已经是南禺山仙城的边境了,离屏障边缘如此之远,怎么可能会有凡鸟闯到这么深的地方,还大大咧咧地在凤凰的森林里下蛋呢?   想到这里,云眠的后背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锦岚的声音在她身后紧张地喊道——   “云眠!小心——啊!”   锦岚慌乱提醒的声音还未落下,紧随着就是一声惨叫。   云眠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锦岚本来面向着她,却像被什么东西劈中一般轰然倒地。他的身体倒下后,他身后的那个东西也就因此显现出来。   云眠睁大了眼睛。   她已经隐约知道那是什么了,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闻庭口中的“体型强壮而性情凶残”、“有违天道”是什么意思。   只见突然出现在云眠身后的,是她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怪物。   那个东西浑身覆盖着漆黑的羽毛,长着人的身体和四肢,背后和面部却又有翅膀和长喙。它的脚很大,是如鹰一般很尖很厚的爪子,手亦是如此,身体即使全部有羽毛,也能看得出底下强健的肌肉。森林隔绝气息,锦岚大约是光顾着提醒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那个邪鸟一爪子挥下去,锦岚后背就迸出了许多鲜血,血液飞溅起几尺高,触目惊心。   云眠转过头,发现她正面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恶鸟正凶猛地朝她奔过来,已几乎要到面前,这就是刚才锦岚想要提醒她的东西。   两只恶鸟,大概正在准备育雏。   两面都有恶鸟,他们会飞,大概是躲不掉的。   而且锦岚还在这里,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   云眠想到闻庭说恶鸟食血肉的说法,颤抖得厉害,但她还是在紧迫中努力握紧了剑,挣扎着拔出来。她随冬清先生学了一年多的剑了,等先想办法跑掉,再就地找草药去给锦岚疗伤。   她听到后面有窸窣和兵刃碰撞的声音,锦岚好像也不是全然没有一战之力,他也发现了自己后面也有东西,吃力地爬起来交战。   云眠面前的恶鸟张开大嘴,发出乌鸦似的尖锐的嘶鸣声,用力地朝她啄来——   云眠以剑融入仙气,冬清先生教她的剑式还未过脑,便已熟练地从手上飞起——   锦岚重新化作金凤,拖着受伤之身与恶鸟在空中搏斗,云眠能够听到后面不停地有激烈扑打和鸟的狂叫声,但他们两个人显然都吃力至极,没有丝毫的余力交流。   云眠很快就发现了这种没有神智的怪物为什么难缠。   一般的对手都会怕死,都会怕痛,被砍伤了就会撤退,看到剑劈过去也会躲开。   但这种恶鸟不然,它只会愤怒,被劈到了就尖叫,然后进攻得更为迅猛,看到兵器也不躲不闪,反而会疯狂地迎上来!它进攻毫无章法,但是力气极为强大,云眠不知道这只恶鸟以前吃过多少生灵才会变成这样,但每被对方的爪子愤怒地撞击一下,她都感觉自己的仙剑会被折断。它很疯癫,像是没有痛觉又任性地想要东西的婴孩,只会一味地尖叫和攻击。   没有什么对手比不要命的更可怕。   “呜!”   云眠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过去了多久,她努力地对抗,但她的左肩终于躲闪不及,被用力地扯了一爪,疼痛感顺便袭遍全身,即使不用看,云眠也知道自己肩上肯定被扯掉了一整块皮肉。   但她挥剑凝聚仙力拼命一削,猛地削掉了恶鸟的右臂!   覆盖着羽毛的右臂带着黑血整个飞了出去!恶鸟惨厉地大叫一声,完全被激怒,极为凶暴地扑起翅膀,它因为保持不了平衡而左右扑打,但力道却一点都不减,拼命地用尖锐地长喙狠狠朝云眠啄了过来——   这个时候,云眠身后的鸟类搏击声渐渐减弱,恶鸟凄惨的叫声在几声哀鸣后渐渐消失了。   锦岚经过殊死搏斗终于占得了上风,他将恶鸟扑死后已浑身浴血,几乎没有力气,但还是想冲过来帮云眠,但看到云眠这里的状况却顿时瞳孔一缩,喊道:“小心!躲开!恶鸟的舌头有毒的——”   锦岚试图冲过来,但已经迟了,恶鸟的嘴已经直直地扎进云眠已经受伤的肩膀上,狠狠地啄了下去!   忽然,恰在此时,云眠恍惚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恶鸟才刚刚啄了一下,云眠被啄倒在地上,它引起颈子,正要狠狠地再来第二下,下一刻,却见一道白光闪过,它未出口的嘶鸣,就永远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道干净的剑光。   闻庭一剑劈开了邪鸟,邪鸟的身体裂成两半,落在地上,化成一缕黑烟飞去。   云眠抬起头,看到他在黑烟和血光中铁青着脸,面色像灌了铅似的凝重。   “闻庭……”   云眠高兴地说,朝他挥尾巴。   闻庭冲过去,将她抱进怀里。 第161章   云眠已经好累,几乎是刚被闻庭搂进怀里,她安心下来,就身子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闻庭这个时候慌乱极了,他面上一言不发,但心实际上已经提到嗓子眼,他的身体绷得死紧,像是随时就会爆发一般,他搂紧了云眠,灼灼地盯着她,仿佛一松手手里的女孩子就会消失一般。   他从进了树林就一直在努力地寻找云眠,但凤凰森林里无论如何都探索不到的气息,闻庭很着急,还没由来得感到焦虑,甚至连凤凰族大课要求他们找的东西都没怎么认真找,却还是始终寻不到云眠。一转眼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他怎么都没想到,重新见到云眠时,居然会看到她血肉模糊,和锦岚被两只恶鸟缠住!   闻庭几乎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身体就已经在千钧一发之时冲了过来,他的头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冬清师父一直以来对他的徐徐教诲,笔直地拔出剑劈了下来!他那一剑劈得太过着急用力,以至于使用的仙气太过暴戾,不止是恶鸟本身被劈成两半,连周围的草木花石都在一瞬间被冲了开来!许多脆弱的草木直接被连根拔起,亦或是被尖锐的剑风一并当场冲得折断!   四周一片狼藉。   锦岚吃惊地看着闻庭。   在场之人中,唯有锦岚对刚才之事看得最为清楚,闻庭那一剑的威力绝不可小觑,简直气吞山河!虽说云眠已经断去那恶鸟一臂,但要只一刹就将那样一只被激怒的凶兽劈开,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锦岚当然知道闻庭出众,很早以前就知道,但当初他们两人一起在东天修炼时,修为水平还差不多,只是闻庭比他小两岁罢了。然而现在,才不过短短几年光阴,闻庭不仅度过了灵仙劫,进步居然这般迅速!哪怕是锦岚,都不由生出了一丝无力感。   然而这个时候,闻庭双手紧紧地搂着晕厥过去的云眠,嘴唇抿得发白,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焦虑着急之色。   “哥哥!”   忽然,锦鸿慌张失措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他是因为闻庭跑得太快追不上才落后了,但此时看到锦岚和云眠浑身是血、两人都身受重伤的样子,锦鸿吓得惊叫了一声,赶紧从天上冲了下来。   锦鸿原身脚上还带着个袋子,一看就是和闻庭收集的东西,他慌乱地将袋子丢下,化成人身冲过来,惊错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会这样的!”   锦岚与恶鸟搏斗时用的是原身,此时他拼尽全力,也只得勉强将身体大半化成人身,双臂还是沉重的翅膀拖在两侧。他忙安抚道:“鸿儿,你不要慌,你马上去找人过来!医官、先生,还有,马上到凤凰宫去通知凤主大人和凰后娘娘!”   锦岚此时亦是力竭,他在与恶鸟搏斗时就已被对方偷袭受伤,失血得厉害,脑袋运转起来也相当吃力,只得使劲思索还有没有什么遗落之事。   这时,只听闻庭异常冷静地出声道:“那个灌木丛里还有八枚恶鸟蛋,立刻想办法处理掉!不能让它们孵化出来。还有,立即命凤凰军士将森林内外都扫荡一遍,不能遗漏任何一个角落。这里有两只恶鸟繁育筑巢,就怕已经还有其他的。”   “闻庭说得对!”   锦岚迅速反应过来。   他道:“鸿儿,你把恶鸟蛋装到袋子里一起带去给先生,让先生处理。你修为尚浅,处理不了这个。”   锦鸿原以为只是出了什么变故,走到近处看才发现锦岚和云眠的伤势居然严重到这个地步,他从未见过素来沉稳优秀的兄长这般狼狈,还有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云眠仙子,锦鸿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硬是憋着才没有哭出来。听到兄长交代,他含着泪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才飞快地将鸟蛋收起来,不敢耽搁,拍着翅膀疯狂地往森林外飞,一边飞一边哭啼,希望能尽快引起别的凤凰的注意。   等锦鸿飞走,锦岚才重新看向闻庭,焦急地问道:“闻庭,云眠仙子的状况怎样了?”   闻庭一声未吭,脸色苍白,他手上已经沾了不少云眠的血,他缓缓将一只手抬起,只见云眠流出来的血,都已经变成了黑色的。   恶鸟的舌头有毒,云眠被用力地啄了一口。   锦岚一愣。   闻庭面无表情地问:“锦岚师兄,恶鸟之毒,在南禺山可有解药?”   锦岚忙道:“没有解药,但是有办法解决。恶鸟之毒会侵蚀血肉仙气,只要有了解她功法、与她仙气相似的人,替她将毒逼出去就好。如果状态好一些,也可以自己打坐逼的……”   说到这里,锦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恰在此时,只听不远处传来许多层层叠叠的羽翼扑腾之声,是无数凤凰着急地腾飞而来,过来救他们了!   闻庭略一定神,赶紧抱起了云眠。   ……   数个时辰后。   云眠处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她浑身都痛,喉咙干渴,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烧,又胀又疼,她很想出声要杯水喝,但根本动弹不得。   恍惚间,她感觉到自己应当是从森林里安全地被带回了凤凰宫,大概正在一间屋子里,周围似乎有许多人在说话。   一个之前没有听过声音的女凤官说道:“云眠仙子的伤势太重,除了皮肉伤外还有中毒。即使凰后娘娘强渡了自己两百年的修为给她,暂时保下了性命,但气息不平、鸟毒不除,还是没有办法根治,会再次把她耗空的!但云眠仙子自己意识未醒,必须要有人帮她把鸟毒逼出来,她主修的是青丘仙术,学凤凰宫的仙法还不到两个月,凤凰族根本无能为力,这回青丘少主和少主夫人过来,并未带狐族仙官……”   云眠听到凰后娘娘的声音迫切地问道:“以我的修为道行强替她逼,真的不行吗?!”   女医官为难地道:“娘娘……”   云眠不太清楚他们具体在急什么,不过云眠隐约听明白了和她昏迷不醒有关,她想努力地爬起来跳跳,说其实她还有意识,是醒着的呢,没事嗷,可是一动才发现身体真的疼得厉害,仙气也乱得像是要大闹天宫,她身上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云眠修养的仙殿里也的确是一团糟。   凰后娘娘、凤主、闻庭,还有十几位医官都在场,为了云眠和锦岚两人,凤凰宫所有的医仙都被掏空了。   凰后娘娘急得转来转去:“这可如何是好?!青丘的仙官何时能够赶过来?我将全身修为都渡给她,团团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女医官见凰后娘娘看样子真的要去干了,忙阻拦道:“娘娘别胡来,云眠仙子自身的仙气已经很乱了,你渡得太多,她的身体反而吃不住的。”   这下飞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与此同时,云眠却听到闻庭开口道:“我来。”   闻庭是南禺山目前唯一一个除了云眠之外的狐族,于情于理来说都只有他能做这件事,但此前并未有人如此要求。   凰后娘娘亦立刻阻止道:“不行的!你年纪太小了,才十七岁,就算再怎么天资卓越,也还是有风险!逼鸟毒并非那般轻松的事,帮别人逼,你自己也会受到影响被侵体,就怕云眠那里未成,反而害了你自身。何况你又是男子……”   闻庭道:“我知道,所以我不帮她逼。我将她身上的鸟毒全部引到我自己身上,然后自己慢慢逼出来。”   “你……!”   凰后娘娘一惊。   引毒和逼毒相比,的确要容易成功得多,鸟毒很善于侵袭人体,若是有人有心想引,几乎不可能失败。   闻庭淡淡解释道:“我修为与娘娘无法相比,但好歹比云眠强许多,至少将毒引到我身上后,我应当不至于失去意识。如此,我就可以自己慢慢将鸟毒逼出来,亦或是最不济,也能等到青丘城派狐官过来。”   相比较于凰后所说的他会受到影响一事,闻庭反倒是在听到凰后说到“他是男子”一事时微微顿了顿,这才说道:“……我同眠儿有婚约在身,是未婚夫妻,虽然还未成婚,但也比其他人好上许多,是说得过去的。”   凰后本就不是在意男女大防之人,更何况危急关头,只要能救命,又何必顾及这个?她说出来,只是为了不让闻庭以身试险,增加一条理由罢了。   此时听到闻庭说到这个地步,凤凰凰后反而吃了一惊。   她心爱云眠,却与闻庭没什么交集,在知道他们订婚的年纪那么小、又是少主单方面决定时,老实说,对他印象并不算太好。但此时,凰后不禁沉默下来,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他片刻。   她说:“你将手伸出来。”   闻庭不解,但迟疑一刹,还是将手伸出。   下一刻,凰后娘娘一掌拍在他掌心,闻庭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仙气顺着掌心传了过来。   凰后娘娘传了他四百多年修为,这已经是闻庭现在能够一口气接收下来的极限了,凰后自己也就千余之岁,此番两回,几乎耗掉了她自己近一半的修炼。   六百年的光阴,漫漫长时,修炼是何等枯燥乏味之事。   闻庭诧异了一瞬,却见凰后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便知她当时冲动说要散尽一身修为救云眠,并非是说说而已。   飞霞真的很强。   闻庭在收到修为时就感觉到了,同时百年修为,不同人的也分厚薄,但像飞霞这般强盛的,闻庭过去还从未见过,除却她自己天赋之外,想必亦定是极为刻苦勤勉、极为求知好学才能修得。   闻庭沉默,良久,方才感激地一拱手道:“多谢娘娘相助,待鸟毒解开后,定当归还。”   “不必了。”   凰后背过身道。   “引毒逼毒需要安静,我们先出去了,明日午时,再来送吃的给你。”   话完,凰后果真带着凤主,还有一众医官从仙殿中离去。   闻庭心急云眠,他们刚走关好门,他就冲到床边,看向云眠。   云眠的面色更苍白了,睫毛禁闭,额上覆着薄薄的汗。她身上的血污已经被医官擦掉了,伤口也都做了处理,可是中毒的症状却一点都骗不了人,仙气还是极度混乱,气息微弱,看上去很可怜。   闻庭摸了摸她的脸,翻身上床。   云眠动不了,但她其实还是有一点意识的,只是她觉得闻庭似乎不知道。云眠感到自己被温柔地从床上扶了起来,变成跪坐的姿势,她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闻庭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闻庭的确脱掉了上衣,白皙但匀称的上身显露出来、他抬头看着云眠,还未动作,却已出了一层虚汗。   闻庭有些不知从何处入手才好,他对凰后娘娘说的时候,打的是未婚夫妻的名号,婚约是没错,但他和云眠当初订婚的流程太过简单,亦太过仓促。他爱慕云眠,却不清楚云眠如今是否爱他,即使有婚约在身,他也几乎没有用这个身份在云眠面前提醒过什么。   于云眠而言,他应当一直是闻庭,她在狐狸洞前捡到的、与她一起长大的小白狐。   闻庭沉思片刻,解下一块医官留在床边的、用来给云眠包扎伤口但未用完的纱布,覆在面上,系紧,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才向云眠靠近,缓缓伸出手。   云眠始终不清楚仙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终究无力。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她感到闻庭,正在摸索着脱她的衣服。 第162章   屋室里很安静,连一根羽毛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闻庭伸出的手解开了她的腰带。   闻庭并不知道云眠有意识,只是白纱底下的脸禁不住红了。   他看不到云眠的样子,却能听到衣物的摩挲声,也知道自己此时正在做的动作。   他解掉了云眠的腰带,褪去了云眠的外衫,紧接着是内衫、内衬、里衣、小衣……   他听到了衣服散落到床上的声音,他解开了云眠脖子上轻细的系带,这让闻庭的心跳不自然得局促起来。   云眠已经经过凤族医官的一轮疗伤了,凤族最好的医仙修为和医术都很了得,她身上细碎的小伤都已大致恢复,伤势最重的肩膀也包上了有药物和仙术的白纱。闻庭很小心地避开云眠受伤的部位,动作缓慢怕弄伤她,但他毕竟看不见,摸索的过程中难免碰到了一些闻庭觉得自己不该碰的位置,闻庭慌乱地收了手,面上不禁又烫了许多,却还是得移个位置再次动作。   闻庭的动作很慢,而且小心,他一点点褪掉了云眠身上的衣物。   终于,他收了手,恢复正坐,调整仙气。   云眠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的衣服被脱掉了。云眠其实不怎么介意闻庭脱她衣服,可空气触在肌肤上,有一丝微凉,而且她想到自己正在闻庭面前,有点微微的不安和害羞。   这时,她忽然被闻庭抱入了怀中。   云眠一惊,但下一瞬,她立即感到了一阵温暖。   闻庭的仙气顺着皮肤融了进来,同时将她身体里什么冰寒的东西引走了。云眠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闻庭的方向流,但是并不会不舒服,像是有清泉流过身体,疏通了血脉,闻庭灼热强壮的身体紧贴着她,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   “呜!”   云眠舒服得不自觉呼了一声。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有点能动了,便往闻庭的方向依偎了几分,将双手放在他肩上。   云眠的反应和意识的恢复无疑鼓舞了闻庭,他忙将云眠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完全融在自己的体温中,一边继续将自己的仙气给她,一边低声安抚道:“别怕。”   “嗯……”   云眠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听起来还是很软弱无力,像是小动物幼崽的梦呓声,也不知道是无意识的,还是在回应他。   引毒要肌肤相亲、仙气相融,要尽可能有面积大的皮肤接触。   闻庭没有放松,继续温柔地抱着她,努力将她身上的鸟毒引到自己身体中。   他们就这样抱着不知有多久,闻庭感到云眠的体温渐渐升了上来、仙气平复,身上已经不再有毒了,才缓缓松开了她。   他伸手摸索衣服,只能大致凭着布料的手感将它们穿到云眠身上。但事实上闻庭也不敢再去碰她的贴身衣物,穿衣服的过程比脱还要来得煎熬,因为衣服系带很多,还有腰带,弄起来复杂,他只能赤着脸大致胡乱地穿了一通,等确认云眠应该不是衣不蔽体了,这才将蒙在眼上的纱布取下。   云眠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胸口,面颊红润,呼吸均匀,已经安全地睡着了。她被鸟毒折磨了好几个时辰,引毒的过程也是要消耗体力的,这会儿终于安全了,也耗空了体能,便在中途就迷糊地睡着了。   只是她身上的衣服果然穿得乱糟糟的,而且闻庭只来得及给她穿上一身可以睡觉的里衣,还很单薄。   闻庭的脸变得更烫了,他赶紧将云眠身上的衣物整理整齐,然后穿上自己的上衣,再重新将云眠抱回怀里,摸了摸她的脸。   女孩子的身体真的好柔软。   闻庭以前也抱过云眠,但从未像这一次感受得这么清楚,她身上几乎每一寸都是软的,发间还有草药的香味。   闻庭想到这里,脸颊烫得愈发厉害,但在这时,他又不禁扭过头,皱着眉头吃力地咳嗽了好几声。   要说将鸟毒引到身上全然不吃力,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闻庭直到现在都能清楚得感受到被他引来的鸟毒正在身体的各处肆虐,和妖鸟一样有着破坏本能的鸟毒几乎在感受到有更强壮的肉体和仙气靠近时,就不费什么力的全引到了他身上来。   闻庭也觉得有点难受,但他身体健康,不至于像本已重伤的云眠这般失去意识,再加上凰后娘娘给他灌了四百多年的修为,他可以说不算非常费力,只是喉咙有点疼,甚至体温都没有降下来。   这时,闻庭看了眼窗外。   隔着窗帘,窗外的天色似乎是朦朦的,还未天命,但已经到后半夜了。   凰后娘娘说过,大概要到明日午时才会派凤官过来给他们送东西。   他又回头看了眼云眠,只见云眠睡得香酣,身体小小地起伏着,依赖地蜷缩着他怀里。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引毒,他也有些累了,云眠身上的毒虽然已经除去,但她毕竟重伤在身,还需要温暖的环境。   闻庭想了想,便重新将她抱入怀中。   垂下窗帘,熄灭烛灯,他拥着云眠,两人一起倒下,盖上了被子。   ……   第二天白天,云眠是在闻庭怀中苏醒过来的。   她一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闻庭修长的睫毛,还有英挺的鼻子。   云眠愣了一下。   她和闻庭一直是用狐身团在一起睡的,但还是第一次用人身抱在一起睡,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里衣,她一睁眼就看到闻庭的人身,难免有种意外之感。   她已经醒过来了,而且颇为精神,但闻庭还睡着,神情困倦。他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前,弄得被子里很暖和。   这个时候,闻庭似乎是感到她的动静,微微睁开了眼。他的眼眸清澈而好看,而且在离得很近的地方。   云眠见他抬起手,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闻庭问道:“你已经醒来了?”   “嗯!”   云眠赶紧点点头。   她能够感觉到他们搂在一起。她窝在闻庭怀里,脑袋枕在他肩上,身体蜷着,搂着闻庭的腰,与他在被子底下的双腿彼此交叠,让闻庭抱着她,姿态很亲密。   想到这里,云眠忽然羞涩地脸红了起来,呼吸也有点乱了。   这时,闻庭又问道:“现在是何时了?凰后娘娘派的凤官过来了吗?”   “凤官?”   云眠枕在闻庭的胳膊上迷惑地问道,有点不明所以。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仙殿之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女仙官的声音说道:“闻庭少主,云眠仙子,我们送东西来了。”   说完,因是两人受伤引毒的特殊情况,怕有万一,女仙官还未得到回音,便也推门进来了。   云眠还未回过神,只见一群仙官鱼贯而入,很快捧着各种东西围在他们床前。 第163章   云眠刚醒,还晕乎乎的,却见这一大群仙官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木托,有的盛着吃食,有的盛着药品。   为首的女仙官说道:“闻庭少主,云眠仙子,我们是奉凰后娘娘仙命而来,给你们两人送些吃食,还有诊断身体、替云眠仙子换药的。”   云眠还和闻庭相拥抱在床上,一见进来这么一大群人,脸顿时烫得更厉害了,居然一时不知是应该赶紧松开闻庭的腰,还是钻进被窝里。   但闻庭却从容地抚摸了她的长发,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理理衣衫,道:“我明白了,过来。”   所有的仙官马上活动起来,云眠的脑袋却更晕了。   捧着食案的凤官们马上熟练地在他们床上架上桌案、摆上珍馐,医官们则上前诊脉,还有数个医官围着给她小心地换药。   云眠身上不隐蔽的地方的药很快就都被换了一遍。诊断的女医官说道:“云眠仙子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鸟毒已经全都消除,昨夜也修养得很好,只是重伤在肩,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嗯。”闻庭应声道,“有劳你们照顾。”   医官说:“无妨。”   但她停顿片刻,继而又道:“现在云眠仙子身上的鸟毒都引到了少主你身上,虽说少主如今的修为足以抵御鸟毒,可终究不比寻常。您这段时间可能会比寻常虚弱许多,要格外注意修养。请少主接下来的日子多注意休息,保持环境清净,按时服药、按时修炼逼毒,在毒愈之前,莫要逞强。”   闻庭说:“我明白。”   医官颔首后退。   然而她说的话却被云眠尽数收入耳中,云眠听得怔怔,浑浑噩噩的脑海中的记忆这才后知后觉地清晰起来。   她昨日被那只恶鸟啄了,恶鸟的舌头有毒,闻庭持剑过来救了她,将她身上的毒引到了自己身上。他们……   云眠朦胧地想起昨天浑沌间听到的对话,还有在引毒睡着前,身体隐隐留下的触感……云眠的脸“嗖”地红了。   她动了动,才发觉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再里面贴身的小衣却不见了,闻庭脱的时候是不得不脱,但穿得时候就不敢多碰了,现在大概是和别的衣服一起塞在哪个位置。   虽说现在好像没有人发现这个异状,但她穿惯了小衣,皮肤直接贴着里衣的布料便觉得有点奇怪。更何况她意识到她的衣服是闻庭脱的,再看着他,便有几分害羞的怪异之感。   云眠的心脏不安地砰砰跳。   这个时候,闻庭其实亦有几分尴尬,但他知道凤官们都清楚他是给云眠疗伤才这么做的,云眠的鸟毒才刚刚被引出来,她本身还很虚弱,需要人的体温,更何况他才昨夜还蒙了眼睛……自认问心无愧,除了起身后有些不敢看云眠,别的都还好。   两人心思各异,但经过这样的好几个时辰,又当真都饿了。   云眠嗅到饭菜的味道,立即感觉到肚子里空荡荡的,和恶鸟、鸟毒之间的斗争将她的身体耗空了。闻庭更是如此,他为云眠引了毒,身体消耗巨大。   两人将饭吃了。凤官们照顾好闻庭与云眠用餐,尽过职责之后,告知两人“他们就在附近,若有事随时可以传唤”后,便礼貌地离开了。   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人。   闻庭率先关心地问道:“眠儿……你身体感觉可还好?”   “还好。”   云眠点点头,但她旋即担心地问:“……你把我身上的毒引到你那里去啦?”   实际上仔细一看,就能发觉闻庭此时的脸色其实比平日里苍白,血色少了很多,他一举一动虽还是与以往一样清贵优雅,却隐约让人感觉有病态的单薄。   云眠想到闻庭替她引了鸟毒,觉得很过意不去,睫毛微微低垂下来。   闻庭忙淡淡地解释道:“南禺山没有能帮你引毒的人,引到我身上比让毒继续在你身上损害小得多,是权宜之计罢了。更何况凰后娘娘给了我四百多年修为,鸟毒已几乎影响不到我,我慢慢将它逼出来便是,你不必担心。”   说着,他又停顿片刻,主动向云眠交代后续道:“别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恶鸟蛋已经全部由凤族的仙官处理掉了,别的在森林中的凤凰弟子都安全地接了出来,凤主和凰后两人派了大批凤族的精锐将士在重新扫荡边境森林,看还有没有漏网的恶鸟和恶鸟蛋。他们现在暂时解开了森林中封锁气息的仙术,只要能够感知到气息,若有别的恶鸟应该很容易就能抓到……锦岚也没有大碍,他受了很重的伤,经过医仙调理后正在别的仙殿里修养。”   云眠毕竟是重伤初愈,脑袋顿顿的,经过闻庭的提醒,她才想起还有锦岚,赶紧问道:“这么说来,锦岚是还好吗?!我们遇到恶鸟的时候,他一开始没有防备就受了伤,后来也很拼命……”   她虽然当时没有余裕看锦岚的样子,但却听得到声音,他用原形和恶鸟拼杀得相当激烈,最后虽然胜了,但锦岚身上的血也多得触目惊心。   闻庭见她急切,安抚地摸了摸云眠的头,道:“别担心,锦岚是受了很大皮肉伤,后背尤其严重,但没有中鸟毒,凤主和凰后娘娘,还有他的爹娘都去瞧过了,现在锦鸿和其他家人正在陪他。”   云眠心中一松,但她其实最担心的还是闻庭。   这个时候,闻庭掩住嘴,皱起眉头,轻咳了两声,袖上像是有血。   云眠赶紧抓住他的袖子,追问道:“闻庭,你没事?!”   闻庭淡然地匆匆将袖子藏起来,不给她看,说:“不要紧,只是咳嗽两声而已,等把毒逼出来就好了。”   说到这儿,他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薄红,解释说:“你的衣服……我都放在床尾了,你等一会儿起床时,自己去找找。”   云眠跟着一愣,问道:“今天这般,我们……”   闻庭一听开头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们两个都还在一个被窝里。   闻庭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一丝薄红,他说:“昨夜你身上的毒刚刚引出来,还受着鸟毒的影响,身体冰冷,所以我用你的体温护你,能让你稍微舒服些。别的……也是因为引毒之故。”   云眠明明一直不懂情爱,但她这时不知为何也脸红了,乖巧地点头道:“……噢。”   从今日苏醒开始,他们两人之间就笼罩着似有似无的暧昧。   闻庭停顿片刻说:“你不用太在意……今日起我会搬到隔壁的屋室里去住,过去修养逼毒,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少露面,待伤养好了再说。”   云眠本来还想再关心闻庭身体的事,但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便吃了一惊,忙问道:“为什么呀?我们昨夜也是一起睡的呀。”   闻庭道:“昨天情况特殊。但你这阵子肩膀上有伤,不能再变成狐身,当初娘让我们两人睡在一起的底线就是用狐形,现在这般不太合适……”   “没关系的呀,现在我们是在南禺山,并不是在青丘。”   云眠聪慧,她想到闻庭之前之言,举一反三地挖掘出了闻庭话里不经意带出来的信息,她说:“如果身上有鸟毒,你用体温护着我会比较好的话,现在你身上有鸟毒了,我用我的体温护着你,不是会睡得更舒服嘛?!”   云眠说到这里,本来还想再说什么话来劝说,她不知为何身体忽然一热,尾巴的部分感到非常痒。她剩下要说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间,不舒服地眯起眼睛,动了动身子,就将本来收起的五条尾巴和狐狸耳朵都抖了出来。   她又抖了抖身体,努力地甩着不知为何很痒的尾巴,谁知五条尾巴晃着晃着忽然又分出了两尾。只见最两侧的尾巴突然变胖了不少,然后从中间裂开,各变为两尾,优雅的排列在原有的五尾两端。   云眠甩尾巴甩了许久,好不容易觉得不痒了,她又觉得尾巴怎么晃起来很是奇怪,好像变轻,又好像变多了。云眠疑惑地回过头,却见自己身后居然整整齐齐地列好了七条白尾,她再回头看闻庭,居然正看到闻庭呆呆地看着她。   闻庭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说道:“眠儿,你有七尾了!” 第164章   “……啊。”   云眠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毫无征兆地生出两尾来,也吃惊不小。   她傻乎乎地又去看自己的尾巴,晃了晃,又晃了晃,数了好几遍。   闻庭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忙说:“你等等,我去叫那些凤官们回来!”   话完,闻庭马上就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去叫凤官们。云眠本还在发呆,见闻庭穿了衣服,面上一红,赶紧将自己的衣服也找出来,穿整齐了,在屋里等着。   过了不久,凤官们就急匆匆地被闻庭带着赶了回来。   他们离开不久,追回来的速度也快,只是凤官们当然也未想到云眠这般年纪居然会生出七尾来,都吓了一大跳,震惊地围上来,绕着她端详。   凤官们看着云眠的样子,惊诧不已。他们虽不是青丘之人,但能当上狐官,大多见多识广,都大致明白七尾狐换成凤凰,在南禺山的地位修为,再望向云眠,他们难免不可置信。   云眠仙子,如今才几岁呀!   凤官们端详着面前十七岁的少女,心头震震,一言难以形容震撼之感。不止是年纪的问题,云眠仙子虽是少主夫人,却听说出生乡野,是从一尾开始修的,这般年龄就修出七尾,可谓卓越之至,前途不可限量。   凤官们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云眠搂着尾巴,也有点发懵,这两条尾巴没有预兆,她着实没有料到它们会突然生出来。   此时,闻庭却晃了晃神,想到什么,说道:“……这两条尾巴,许是因凰后娘娘之故。”   云眠一愣,问:“怎么啦?”   闻庭道:“你身中鸟毒时,凰后娘娘为保你周全,渡了你两百年修为。凰后娘娘的两百年修为,比一般仙人的修为还要更为强盛许多,即使在中鸟毒时消磨掉了一些,对你的身体也会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应当是因此,才让你现在就生出了七尾。”   云眠听得发怔,她摇了摇尾巴,感觉了一下仙气,果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仙气非常充沛,明明肩上还有重伤、鸟毒才刚刚恢复,她却没有多少不适之感,反而很轻松。   云眠忙问:“娘娘人呢?”   凤官回答道:“仙子苏醒升尾这么重要的事,刚才我们就已经有人赶去通知凰后娘娘了,她应当正在赶过来!昨夜娘娘为了仙子和锦岚公子的事来回奔波,损了不少修为,直到今天清晨才睡下,只怕还很疲惫……”   凤官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庭院中传来不少喧嚷的人声。凰后娘娘因为听说云眠这里有了动静,带着不少女凤官第一时间便跑来见她,她一到就推开了门,直奔云眠和闻庭这里。   凰后娘娘看上去果然憔悴了,虽眉梢眼尖皆还是那股英气的气质,却难掩满脸的担忧之感。她几步走到云眠面前,在床边压下身子,与坐在床上休息的云眠平视,担心地摸她的脸道:“团团,你可还有事?有没有哪里疼?”   话完,她亦想起是闻庭替团团引的鸟毒,着急地转过头,关心问道:“闻庭少主,你呢?你可还好?”   云眠见凰后满面担心之色,赶紧摇了摇头。   闻庭则简单地道:“我无妨。”   云眠将自己的七条尾巴给凰后娘娘看,想让她高兴地说:“娘娘你看,我有七条尾巴啦!”   凰后飞快地摸了闻庭的脉门,见他身上虽有鸟毒但气息平稳,便松了口气。她又仔细地打量云眠,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还摸了摸尾巴,看她果真无事,一直狂跳的心才终于安稳下来。   她说:“没事就好。你生七尾,我当然是要来看看的,你不要担心,你现在虽然身体还不算好,但我等仙人的境界本就是在逆境中提升,你经过鸟毒这一劫,最近又修炼了南禺山的心诀术法,修为提升不少,升尾也属正常,七尾应该不会对你养伤有影响,还会让你更好的恢复。”   云眠想起凰后娘娘在她意识不清晰时给她渡的修为,赶紧说:“对了,凰后娘娘,你在我中毒时给我渡的修为,我现在已经病好啦,而且就算修为少了七尾也不会缩回去,我现在还给你……”   说着,云眠立刻调动仙气,想将仙气渡还给凰后。   “不用了。”   凰后娘娘却立即拒绝了她。   “你身体尚未痊愈,渡还给我,肩上的伤会疼的……你不必介意,若非你当初救我,我或许根本无法返回南禺仙城,我丧生异处,亦或是凤族就此战败消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与你救我一命相比,这几百年算得了什么?”   说到此处,凰后娘娘又若有若无地看了云眠身边的闻庭一眼,浅笑了一下,道:“更何况……从你我重逢开始,我便未曾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你一转眼便是能订婚的年纪了,也有了婚约,我说将你当作我的亲生女儿,于情于理,也该赠你些礼物才是。”   云眠听到凰后娘娘提起她婚约的事,微微一顿,想起了些什么。   凰后娘娘说到这里,却又十分伤感,她自责地抚着云眠的脸,说:“幸好你们几人都无事,你和闻庭,还有锦岚和锦鸿……”   自从苏醒后,云眠还是第一次再次见到凰后娘娘,她受伤时模糊的意识中,还记得在她睁开不眼睛时,凰后娘娘表现得那般焦虑担心。   云眠望着凰后的神情,她直觉敏锐,凝视着凰后的眸子,隐约察觉到她眼眶中好像有泪光一闪而过,忙担心地用手去触凰后娘娘金色的眼梢,体贴地触碰她,有安慰她悲伤之情的意思。   凰后难得有一丝窘迫,慌乱地移开脸颊,用袖子遮掩了一下眼角。   她的确是伤心又后怕,云眠这般温柔地安慰她,也让她觉得很高兴,但她素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让人看到她落泪,也怪不好意思的。   凰后转开先前的话题,又关心地扫着他们两人说:“你们两个身体还体弱,应该卧床休息,我拉着你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们会不会觉得累了?可要再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云眠其实觉得还好,但她正要开口,却见闻庭蹙起眉头。   他面上有病容,脸色也很惨白,看上去是从不知何时就在尽量忍耐不要露出疲态,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用袖子掩饰,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这回倒是没咳出血,但面色明显更差了。   云眠连忙上去抱着闻庭,帮他顺顺背。   一旁的凤族医官赶紧叮嘱地说道:“青丘少主这边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少主可以准备开始静坐逼毒了。”   凰后娘娘立即便说到:“那我先不再打扰,让闻庭少主和团团休息。我先走了,团团,你好好休养,我明日,或者等你好些能见人了,我再过来看你。”   话完,飞霞丝毫未耽搁,立刻带着屋子里多余的凤官们离开了。   云眠还相当忧虑地守着闻庭,明知她问了也没什么用,还是忍不住问道:“闻庭,你要不要紧呀?鸟毒是不是很难受?有没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你做的?”   闻庭的确有点累了,但听云眠问得这么细,又有点哭笑不得。他说:“我只要花些时间将毒逼出来就好了,接下来几日我会专心闭关,保持静心,将毒全部逼出来。”   “嗯!”   云眠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她想到凰后娘娘说起的关于婚约之类的话,她一下子蹦了起来,对闻庭说道:“庭庭,你自己在这里休息,我想起还有话想和凰后娘娘说,我出去一下呀!”   闻庭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说:“嗯。”   于是云眠马上就跑了出去,凰后娘娘没有走多远,马上就让她追到了,只是云眠跑得急,等冲到凰后面前,已气喘吁吁的。   凰后娘娘感觉到她的气息,回过头,见云眠受了伤还急急地跑,吓了一跳,忙问道:“团团,怎么了?”   云眠只一心想着要快点追到凰后,但真跑到飞霞面前,她反而有点羞涩地红了脸,但还是认真地问道:“娘娘,我有话,能不能……和你单独说一下呀?”   凰后微愣,屏退左右,问:“什么话?”   云眠害羞地说道:“那个……娘娘,其实之前锦岚师兄和我说了,我已经知道啦。锦岚师兄和我说,你特意介绍我和锦岚师兄认识,是因为喜欢我,希望我能留在南禺山,且怕我和闻庭相处得不好,所以有意撮合我和锦岚师兄……”   “啊。”   凰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竟也不怎么尴尬,只是看着云眠脸红的模样,笑着扬了扬眉,问:“那你是想同我说什么?”   云眠的神情更为局促了。   因为凰后娘娘没有将这件事说得特别明确,而锦岚又说过一段时间,见他们擦不出火花,娘娘就会自己放弃的,而且其实也没怎么影响她和闻庭的生活,所以云眠之前也没主动提这个,等着顺其自然地过去。但闻庭现在养伤要尽量静心,而闻庭之前很在意锦岚那边的事,云眠很担心闻庭的身体,想来想去,云眠便决定过来将情况说清楚。   云眠有点慌乱地说:“我知道娘娘待我很好,也是出于好意才会介绍我与锦岚师兄认识的,不过娘娘其实不用担心,我和闻庭相处的时间很长,我刚开灵智不久,我们就认识啦。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我也不介意和闻庭之间的婚约关系……所以娘娘,你其实不用撮合我和锦岚师兄的,现在闻庭和锦岚师兄都在养伤,你能不能……不要再考虑这件事啦?”   凰后看着云眠努力解释的模样,微笑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干脆地道:“你都这样说了,我当然不会再考虑。选择权本来就是在你的,你只要开心就好。”   话虽如此,凰后想到她的宝贝团团这般一来,在南禺山的几个月一过,就必须回到请求去了,又忍不住感到遗憾。   但她面上未显,只是依旧凝视着云眠。   云眠见凰后娘娘答应得这般轻松,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谢谢娘娘!其实我不太懂情爱之事的,闻庭说成亲是要男女之情的、我对他的喜欢和他对我的喜欢不一样,我本来就不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就算你将锦岚师兄介绍给我,我也不会明白过来呀,因此没有必要……”   “那可未必。”   凰后是过来人,立刻反驳道。   “本来就没有谁生来就是懂的,小孩子的时候又怎么会晓得那么多?早熟晚熟罢了。不过……”   话说到这里,凰后又停顿了下,想起那日云眠对她描述的看到闻庭时老想蹭蹭他的反应,有点好笑地扬了扬唇。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云眠一眼,眼中似有深意,反问说:“眠儿,你当真觉得自己不懂吗?”   “嗯?”   云眠听到凰后的话一愣,不觉歪了歪头。   凰后摸了摸她的脑袋,神秘莫测地说:“你再自己好好想想,想想你与某些特别的人相处时的感觉,你可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你平日里可有什么对谁不一样的感觉?相处的细节、相处时的感情、身体的反应,你仔细琢磨看看,当真没有什么异状吗?”   说完,凰后娘娘金红色的袖子从云眠脑袋上抬了起来,说:“你可以慢慢想,你这阵子也该安心休息,不要太劳累,我先回去了。”   云眠赶紧与她行礼道别,凰后娘娘不久便离开了。   云眠被她的话弄得恍惚,只是听凰后说起“特别的人”,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闻庭,然后紧接着便是昨天晚上。   云眠的心脏跳得快了起来,脸颊也变得红了。她想和闻庭说说这个,但一边想一边走,等她回到仙殿里的时候,他们的卧室中居然已经没有人了,只是仙殿里还有一个正在收拾的医官。   云眠赶紧过去问道:“先生,闻庭呢?”   医官见云眠回来,一顿,便回到道:“闻庭少主说要逼毒,已经自己回到隔壁去了。” 第165章   “回到隔壁?”   当初凰后娘娘给他们安排仙殿的时候,的确是给他们在同一个仙殿内准备了两个房间的,但是自从他们在仙境中住下后,闻庭就从来没有去那里住过,顶多偶尔放些东西。   不过这些,凤族仙官们大约并不知道。   云眠一愣,想到在凰后娘娘他们过来之前,闻庭的确是说过要和她暂时分开睡一阵子,因为最近她要顾及肩膀上的伤,不能变成小狐狸团在一起。但她没想到闻庭会在她和凰后娘娘交谈的时候,就偷偷一个人搬走了。   云眠听到医官说闻庭去了隔壁,连忙跑过去,想和闻庭待在一起。   凤族医官见云眠想开另一边的卧室房门,吓了一跳,赶忙阻拦道“云眠仙子,闻庭少主已经进去了一刻钟光景,很可能正在集中精神逼毒,需要非常安静的环境,万万不能打扰!”   事实上,云眠的手触到房门时,也感到上面设了阻止其他人进入的仙术。   她听到医仙话,赶紧打消现在就进去的念头,将手缩了回来。但她又看了眼禁闭的房门,隐约失落地垂了垂睫毛,说“那、那我现在先不进去了……先生,那你知不知道闻庭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呀?”   医仙道“闻庭少主之前的意思,像是想要闭关,如此一来,总要十天半个月的。少主的修为比仙子要好一些,但逼鸟毒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般前五天最是凶险,绝不可打扰,后面的日子要好些,但要将余毒全部逼出,恐怕也得要一个月的时光。”   “……噢。”   听到自己可能有这么长时间见不到闻庭,云眠身后刚生出来的七尾难过地摆了摆。   医官友善地说道“这段时间,仙子也自己在屋中好好养伤,你的伤势也得在屋中养好一阵子呢。”   “我知道啦,谢谢先生。”   云眠温顺地同医官道了谢,便由浑浑噩噩地回到屋子里,爬到床上,将自己裹进棉被里。   云眠在考虑凰后娘娘离开前对她说的那番话。   娘娘问她,她是真的不懂情爱吗?   云眠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她以前都是觉得自己不懂的,一来她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二来闻庭也说她的感情和他不一样。   可是,她是真的不懂吗?   娘娘为什么这么问她?是有什么深意吗?娘娘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呀?   云眠困惑地垂下了耳朵,脑海却还是顺着凰后娘娘给的思路思考,她想起闻庭一直以来和她之间的种种相处,想起她靠在闻庭身上打滚、闻庭清冷而纵容温柔地舔她的毛,想起他们一起看的烟火雪花,想起一些温暖的亲吻拥抱。   想到闻庭帮她引毒的昨夜,云眠脸上又忍不住烫了起来。   昨天那般情形,就算是云眠也明白是过于亲密的,至少绝对不属于正常的朋友范围,虽然闻庭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为了救她,但在她完全苏醒之后,两人之间终是有那种若有若无、难以驱散的暧昧。   云眠记忆中清晰地浮现出闻庭昨晚对她做的动作、他身体贴上来的温度、萦绕在身侧的温柔的仙气,还有近在咫尺的气息,云眠仔细地都回想了一遍,羞涩地抱紧了自己的尾巴。   那么,她讨厌闻庭的举动吗?   好像……是不讨厌的。   她排斥他这么亲近吗?   好像……也是不排斥的。   云眠的脑子乱乱的,面颊忽然又热了好几分。   她会不会……其实也……一直喜欢闻庭呀?   她被她自己的想法弄得害羞,赤着脸把脸藏进了尾巴里。   ……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驱散。   云眠趁着不能修炼在床上养伤的功夫,脑子里每天冒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认真又懵懂地想着凰后娘娘说的话和闻庭的事,但答案始终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她觉得说不定也喜欢闻庭,只是想来想去又不敢确定。   时间一转眼就过了半个月,云眠的伤养得不错,等到半个月多月后,她就又能变回小白狐了。   云眠对闻庭已渐渐产生了异样的感情,虽然一直没理出头绪,但等回过神来,云眠便发觉自己常常喜欢在闻庭的屋外转来转去,或者跑到庭院里,坐在院中的石头呆呆地望着他的窗口,等着会不会有闻庭走动的身影在里面晃动。   等她能变回小白狐以后,因为闻庭说不能一起睡的原因是不能团在一起,云眠跑到窗口蹲着的情况变本加厉。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闻庭,云眠便经常一只小白狐在那里团着,或者拉长了脖子往里张望,看不到闻庭就很失望。   在云眠能恢复原形的第三天,这一日傍晚她团在被窝里睡了一觉醒来,听到隔壁有动静,立刻惊喜地从床上跳起来,慌慌张张地踹开被子冲出去,谁知正好看到闻庭似乎出来过,但已经回到屋里去了,只擦过一片衣角。   云眠慌乱而着急地唤道“闻庭!”   但正好错过,闻庭已经闭门回到屋中去了。   门前的医仙为难又遗憾地道“云眠仙子,闻庭少主出来是要了些吃食,已经又回去逼毒了。”   云眠沮丧地垂下耳朵,但她紧接着又关心地问道“那闻庭身体好些了吗?”   “似乎好了不少了。”   仙官回答道。   “应当最多再过半个月,就能从屋里出来了。”   半个月,那也太长了。   云眠想想就觉得难受,但紧接着灵机一动,白耳朵又竖了起来!   闻庭能出来的话,说明其实已经能够进去见他了!   云眠想到这里就觉得高兴,她想进去看庭庭,而且她已经能变狐狸,可以和闻庭一起睡觉了,身上有鸟毒需要温度的话,一起睡也可以让闻庭恢复得很快!   云眠心情雀跃,但终究不好意思当着仙官的面跑过去挠门,她拖着尾巴一转,一溜烟地从门里跑了出去,蹿到庭院里绕了一圈,绕到闻庭窗外,在外面跳来跳去地想进去。   云眠醒来时还是黄昏,但等跑到外头,居然已经是夜晚了。早月高高地挂在空中,星辰布满夜空,繁星点点。   闻庭的窗户就是普通的窗户,只是拉紧了窗帘,云眠本想挠开窗户就钻进去,谁知她跳上去一碰才发现,窗户这里也设了禁制,凭她是推不开的,而且声音也传不进去。云眠这般一试不免泄气,但却不想放弃,依旧努力试着有什么方式能打开,或者看看能不能凑巧让闻庭瞧见。   于是凰后晚上办完公事回来,本打算去仙殿里看云眠,谁知刚从他们仙殿后面经过,就正巧看到这一幕——   一只小白狐着急地在窗户的窗框和庭院的地面之间跳来跳去,满脸认真地试着看有什么地方能进去,像要把窗户挠出个洞来似的。   凰后看着上蹿下跳的云眠,好笑地一勾唇,问道“眠儿,你在做什么?”   “嗷呜?!”   云眠特意出来挠窗户就是不想让人瞧见,听到凰后娘娘的声音吓了一跳,惊地回过头。   这个时候,凰后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   “娘、娘娘……”   云眠有点难为情地打招呼道。   凰后听到这个称呼微顿,但也并未立刻出言。   云眠发觉有人来的确吃惊,但看到是凰后娘娘却又没那么尴尬了,她开心地围着凰后跳了两圈,然后解释道“是这样的,上回我刚醒来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我仔细地想过啦……”   凰后扬眉“你想明白了?”   云眠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但她又回头看了眼闻庭的窗户,脸红道“不过我想见闻庭啦,我想和他谈谈,如果能说说话的话,说不定能弄清楚些。我今天看到他出来过了,但没一会儿又跑了回去,我想他应该是好了许多,能见人了,所以……”   凰后接口道“你想进去?”   “嗷!”   云眠点点头。   凰后听到她的话,微微错愕了一瞬,但紧接着,她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云眠的脑袋。   凰后感慨地道“我的宝贝团团,是不是要长大了呀。”   “呜?”   云眠乖乖地给摸脑袋,但她听到凰后这般似是自言自语的小声一句话,又有点疑惑。   但紧接着,只听凰后道“只是一道有禁制的窗户罢了,这有何难!我帮你一把便是了。”   “真的吗!”云眠惊喜地说,“谢谢娘娘!”   凰后在手中凝聚仙气,徒手一推,云眠就感到窗户上的禁制立刻就散了。   云眠开心极了,又感激地说“娘娘,谢谢你……”   “不用。”   凰后既感叹又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停顿片刻,缓声道“其实你不用唤我娘娘的,将娘娘的娘字去掉一个也行。”   云眠一呆,她着急地在原地转了两圈,问“真、真的?”   凰后笑道“是。我都同其他人说了你是我的公主,这有何不可?你若是担心在其他人面前这么喊不太好,就只在我们私下两人时喊喊便是。”   云眠是真的很喜欢凰后,其实即使凰后不这样说,她对她的亲近也超乎一般,此时凰后娘娘这般说,将云眠感动坏了。她局促地甩了好久尾巴,然后鼓起勇气抬起头,羞涩地对凰后道“娘。”   “乖团团。”   凰后抱着云眠在脸上蹭蹭,云眠也欢喜地同她玩。   两人一道在屋外玩了好一会儿,又耽搁了一阵时间,过了许久,凰后才将云眠重新放到窗口,道“好了,你不是要去见闻庭,进去!”   “嗷!”   云眠开心地应了一声,跳到窗边,小心地顶开了一点窗户,然后又回头看凰后。   凰后说“去。”   云眠便又往里走了点,再回头挥尾巴。   云眠足足朝凰后回头挥了三次尾巴,才终于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屋子里。   闻庭的屋子里有浓郁的草药味,但云眠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闻庭大约是因为身上有鸟毒,逼毒需要体力而生病需要休养,因此睡得多睡得早,他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并且似乎没那么容易醒。   云眠想到之前闻庭说得中鸟毒时需要温度、两个人在一起睡可以保暖,更有助于痊愈。此时看到他一个单薄地一个人盖着被子睡在床上,云眠赶紧灵巧地拖着尾巴跑上前去,敏捷地跳到床上,然后往闻庭怀里一钻,团在他胸口。   闻庭的确如云眠所想那般,因为生病的关系睡得很沉,但他倒也不至于迟钝至此。闻庭才刚睡不久,还不算深眠,在睡梦中感到有什么小小的东西使劲撑开了他的手臂、往他怀里钻,便睁开了眼。   谁知他一眼就看到已经乖乖趴在他怀里的云眠,不由惊讶地脱口而出道“眠儿?!” 第166章   云眠对闻庭的感情已产生许多异样的情愫,但闻庭对此并不清楚,这段时间专心逼毒,没怎么外出过,此时见到云眠跑进来,不免惊异。   而云眠本来以为闻庭已经睡着,打算跟他一起睡了,这时却见闻庭醒来,很是高兴,欢快地对他摇尾巴道“嗷呜!”   闻庭惊问道“眠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眠久别见到闻庭,心中一时间既是甜蜜又是酸涩,她雀跃又羞涩地回答道“我已经能变成狐狸啦!你身上的鸟毒还没有全部逼出,睡觉的时候还需要体温的呀!所以我过来让你抱着暖暖嗷。”   说着,云眠更加往他怀里蹭蹭,贴着闻庭胸口,然后再仰头看他,表明自己毛茸茸的很暖和。   闻庭“……”   闻庭意外得太过,也不知该说是惊喜还是什么,竟一时接不上口。   云眠是真的觉得自己好久好久没有和闻庭见面了,他们几乎从未分开这么久过。她好想念闻庭,想念得有时候胸口都有微微的苦涩和疼痛,好不容易重新见面,她拼命想和闻庭待在一起。   闻庭身上的气息她很熟悉,那是一种清冽而干净的气质,像是清晨流过山间的冰凉泉水。他身上的味道很鲜明,因为是九尾狐,仙气也要比云眠来得强些,但因为她总是和他窝在一起、靠过去蹭他,所以闻庭身上也总沾着她的气息,这能让云眠感到和闻庭在一起很舒服、很安心。   然而今日,大约是由于闻庭一个人在屋室中闭关休养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云眠发觉闻庭身上她的气味淡了不少,几乎已经完全只剩下闻庭本身那股强盛而清雅的仙气了。   云眠对此有点不适应,她见闻庭已经醒了,赶紧努力地在他怀里打滚,用身上的毛毛在他胸口蹭来蹭去,使劲将自己的气息重新留到他身上。云眠一会儿用脑袋,一会儿用身体,一会儿用七条小尾巴,整只小白狐狸都黏在他身上,等滚得差不多了,闻庭身上已经沾满她的气息、嗅起来比较像是她的东西了,云眠才满意地停下来。   闻庭则怔怔地看着云眠在他胸前努力拼命打滚抖毛,弄得整个小毛团都沾上了他身上的气息,看上去还很高兴的样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然后云眠就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把自己趴得扁扁的,垂下耳朵,眯起眼睛,准备睡觉了。   闻庭轻轻地摸了摸云眠的耳朵,唤道“眠儿……”   云眠的本意是过来让闻庭抱着暖和暖和的,但她见闻庭一直没有变成狐狸和她团在一起的意思,想到闻庭可能是因为鸟毒的原因不能变成狐狸,而且她的毒被引走那天,闻庭也是用人身搂着她的,云眠想想,又在他怀中化作了人身。   怀里的小白狐狸一下子忽然变成了女子,顿时将闻庭吓了一跳。   闻庭当然感到怀中有动静,可是下一刻,他就迎上了云眠明亮清澈的杏眸。   闻庭又何尝不是许久没有见到云眠,看到她狐身跑过来和他一起取暖已是相当高兴,却不想竟还会见到她这般化作人身,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诧异道“眠儿,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呀。”   云眠说道,一边说,一边试着低下头往他身上蹭了蹭。   云眠从人身的视角贴着闻庭、看着闻庭的脸,心脏也不禁砰砰地跳了起来。她说“好像还是人身的接触面积大一些,抱在一起比较舒服,也比较暖和……你之前也是用人身抱着我的,是不是还是应当这样呀?”   闻庭一愣,但继而道“这样不可,你还是变成狐狸……再说,其实你还是自己回到原来的屋子里养伤比较好,我也还没说希望你留下来……”   说着,闻庭便想自己先变成狐形,让云眠一道变回来。   但这时,云眠却着急地问道“为什么呀?可是,可是不是有人抱着会好的快一些嘛,你之前抱着我,就是希望我早点痊愈呀。”   闻庭回答“你的身体修为要比我弱些,且受伤更重,我那晚抱着你睡,会保险一些。我的身体尚可,鸟毒不算太严重,即使没有人抱着也没有关系。”   云眠说“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好得更快些呀!”   闻庭何尝不懂云眠的好意,他听到她的话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解释道“眠儿,你对我尚无男女之情,并不喜欢我,我们不能……”   可是这会儿,云眠听闻庭说话,已经听得有些急了。她这阵子相当思念闻庭,虽然自己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感情,但她隐约感觉或许直觉就是对的,不禁脱口而出道“谁说我不喜欢你的!”   “……嗯?”   闻庭一呆,但他还未反应过来,云眠情急之下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慌乱之中,索性一把捉起闻庭的手,摁在自己心口。   闻庭慌张,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云眠用力双手压住。   云眠的脸红得厉害,她的思绪其实直到此刻也未理清楚,但她努力地道“锦岚的事,我先前已经去同凰后娘娘说过了,凰后娘娘说她日后不会再撮合我和锦岚师兄了。我将实情同她说,但凰后娘娘说我未必不懂男女之情……老实说,我到现在其实自己也想得不是很明白,但我看到你的时候,心脏常常跳得像是这种感觉,从很久以前就是这般,前两天你帮我引毒的时候,现在也是如此。闻庭,所以我想让你知道……”   闻庭早已呆愣住了,云眠这般压着他的手,他当然是感觉到了。   云眠的心脏跳得很快,而且越来越快,砰砰砰砰的,她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亦是绯红。   云眠仰起眸子来望他,眼中似有羞涩之意,星光闪闪。   云眠忽然小声地道“庭庭,我想亲亲你。”   闻庭的手还被她抓在胸口,他一愣,放轻了声音,不确定地问“为何?”   云眠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是喜欢你的。”   说着,她松手勾住闻庭的脖子,自己凑过去,闭上眼睛,缓慢地在闻庭的唇上亲了一口,亲了一小会儿,然后才退回来看着他。   闻庭被云眠主动蹭上来的亲吻甜得头脑发晕,怔怔地凝视着她,许久没出声。   过了好长时间,闻庭压低嗓音问“……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   云眠眨巴眨巴眼睛回答,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因为之前尝到了甜头,云眠见闻庭不说话,又试着主动凑过去亲她,谁知还没亲两下,忽然就被对方反客为主、用力地搂住腰,反压了上来!   “……呜!”   云眠没有心理准备,慌得闷哼了一声,但她能够感到闻庭相当激动,情绪明显比平时来得激烈,甚至有些压制不住。   闻庭等云眠这句话等了太久,一时间惊喜、仓促、兴奋和慌乱居然不知道哪一种情感来得更快!他用力扣住云眠的后脑,翻身将她压住,贪婪地允吸她的嘴唇,深而用力地亲吻她。   他吻了她好久,趁着间隙的功夫又忍不住捧着云眠的脸,道“眠儿,你之前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云眠被亲得脸上白皙的皮肤都泛起了花瓣似的粉色,她迷迷糊糊地说“我喜欢你呀。”   原先不是太确定的感情,在两个人说开以后,她倒是忽然觉得明朗起来,她是喜欢闻庭的,像是闻庭喜欢她那样喜欢闻庭,想要亲亲他,还想抱抱他,最好两个人整天腻在一起。   云眠自己也觉得挺开心的,她抱紧了闻庭的脖子,抬起头去蹭他的下巴、碰他的脸颊、主动去亲他。 第167章   闻庭是真的惊喜极了,他素来克制,今日却禁不住云眠的可爱。他将她按在床榻之上,一手抱着云眠的腰,一手拥着她的肩膀,用力地吻她的嘴唇,吻她的脸颊,还有她身上各种可爱的地方。   他们起初只是厮磨亲吻,传递心意相通的爱意,但屋内暖意融融,耳鬓厮磨,情意温柔,不知何时就有些变了味道。吮允磨蹭的短促浅吻不知不觉变成了缠绵的深吻,他感到云眠的手揪着他的衣襟。闻庭不知不觉将手探到她腰间,云眠的腰带松了,衣衫开了一线,闻庭从这里探了进去,去触云眠先前让他碰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闻庭脸上冒红,松开了她。   他的嗓音低沉,比之前沙哑了不少,说“抱歉。”   云眠被吻得晕乎乎的,雾眼朦胧地望着他。   闻庭微红了脸,别开视线,不自在又愧疚地道“现在都还不在青丘,是我太着急了,我会再等等的。”   “……唔。”   云眠闷哼了一声,在他怀里挪了挪身子,将手抵在他肩膀上。   闻庭看着她的模样,虽然暂时不准备再做太出格的事了,但着实亲云眠还没有亲够,忍不住重新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柔声道“眠儿,我可以不可以再亲亲你?”   “呜,嗯……”   云眠当然是同意的,她小小地点了点头,又抬起明亮的杏眸,期待地望着他。   云眠如今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恋爱的事,感觉既甜蜜又陌生,像是心里的一树含苞许久的小花忽然开满了枝头,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对怎么表达感情、怎么恋爱还懵懵懂懂的,憧憬而跃跃欲试,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闻庭虽开窍得比云眠早些,但论起心情经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用重新靠向彼此,将唇瓣轻轻地贴在对方的嘴唇上。   云眠眯起眼睛亲了亲闻庭的嘴角,她说“你身体还没好,我还是要抱着你睡的呀,今天我不会回去睡的,到你身体好之前都不回去了。”   闻庭听云眠担心他不同意而提前坚定表明立场的话有点无奈,但他如今也着实舍不得再哄云眠回去了,只得道“好。”   云眠一听便惊喜不已,忙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好。   闻庭拥着她,俯下身,又重新缓缓吻了上去……   ……   晴夜融融,空中无云,唯有一轮皓月当空,明光清澈。   凰后娘娘将云眠送进去后,见她如愿许久都没有出来,嘴角一弯,望着灯火缱绻的暖室之内,浅浅地笑了笑。   时光不知不觉,就已完全到了春日了。   凰后娘娘回头往庭院中打量了一番,霞袖一挥,只见庭院中含苞待放已久的桃花顿时绽放出来,开满了一树,恣意地散放着灼灼春意。   凰后娘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款款离开了。   ……   云眠跑到闻庭的屋子里以后,便索性扎在了里面,和闻庭一道深居简出,陪着他逼毒养病修炼,就连凰后娘娘专程从别处过来看她,都没有碰到几次面。   闻庭身上的鸟毒一逼就逼了一个多月,他起初咳嗽、面色苍白,等鸟毒全部逼出,就去了病容,即使将修为都还给凰后娘娘,身上的仙气都还涨了些。只是等到凰后娘娘久违地再看到闻庭和云眠一起从屋里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那是个晴天上午,云眠和闻庭大病初愈,闻庭可以出来放风了,就一道出来在庭院里玩。他们两个人都变成了小白狐狸,在花园草地上蹦来跳去地拖着尾巴绕着圈欢快地追来追去,一会儿闻庭追团团,一会儿团团追闻庭,谁追上了对方就凑上去使劲舔对方的脸和耳朵,再交换换一边追。被追到输了的一方也不气恼,反而开心地凑过去给追到的人舔,还会互相蹭蹭。   “嗷呜!嗷呜呜。”   凰后娘娘眼睁睁看着云眠怕痒地被闻庭舔了好几口,呜呜叫着边笑边躲,然后一回头又高高兴兴地跑过去追闻庭,扑在他身上兴奋地用力顶他下巴、舔他脖子和脸,再一回头又换闻庭追。凰后娘娘看得有趣,抿唇轻笑,用袖子掩了掩,未让他们两个察觉。   凰后娘娘身边随行侍奉的女凤官也在一道偷看,她见此场景也不禁轻展笑颜,感慨地说道“娘娘,青丘的少主和少主夫人真是看起来感情不错,而且青丘的狐狸原身也真是可爱,瞧着跟小雪团子打滚似的,两人很是登对呢。”   凰后自觉十分关心云眠,晓得青丘别的仙官只当闻庭和云眠是别处来的贵客,且是未婚夫妻,了解的内情不如她多,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笑笑,故作神秘地道“现在的确是……原先可未必是如此。”   女凤官果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喜欢看小夫妻两人玩闹,感兴趣地望着。   凰后娘娘想了想,正好道“闻庭少主和团团两个人之前伤势都颇重,现在虽然痊愈了,但身体兴许还有虚弱之处。他们身边之前照料的医官和凤官最近都已经各回原职了,但他们暂时也还不能回到书塾里去和其他人一起修炼,我记得你做事的仙宫就在这附近,能否请你有空时,多照看照看他们两个?”   女凤官显然看上去挺有兴趣的,况且凰后娘娘说的事也不难办,的确是顺便,她便一口答应“是,娘娘!”   凰后那日只是去看团团是否康健,见她伤势恢复得不错、精神也很好,就没有打扰她和闻庭玩耍,看他们玩了半个时辰就走了,留下女凤官一边办事,一边时不时抽空看看云眠和闻庭。   凰后娘娘的仙力很是霸道,云眠和闻庭都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人,等身上的伤伤毒毒恢复了,就将多出来的修为都还给了凰后娘娘,于是凰后娘娘这么一段时间的停留,云眠和闻庭都未曾觉察。   云眠和闻庭追闹着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两人都累了,才玩闹着滚作一团,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上占满青草的香气。   等停下来以后,云眠开开心心地用自己的七条尾巴去勾闻庭的九条尾巴,然后舒服地往闻庭怀里蹭蹭,又拱又挪,迷恋地在他怀里动来动去,还抬头舔他。   闻庭也喜欢云眠喜欢得不行,用还多出来的两条尾巴把她搂怀里,低头舔她眉心、不停帮她打理毛发。   两只小白狐亲热地腻歪在一起,和暖的阳光还未到中午,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这段时间他们差不多都是这么过的,两人刚刚两情相悦,很是活泼新鲜,明知现在是养伤才不用去道场修炼,却还是恨不得天天团在一起。   云眠舒服地晒着太阳,在闻庭怀里眯起眼睛,舒展开蓬松的毛发和尾巴,她说“南禺山的春天好暖和啊,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到处开花啦。不知道青丘那边怎么样了,雪是不是已经化了呢?”   闻庭想想日子,道“青丘应当也已经化雪开花了。”   不过说到青丘,闻庭一顿,倒想到另外的事情来。   他从凰后造访青丘,直到应凰后娘娘邀请和云眠一起来青丘期间,心情原本都不是太好。这一个月来和云眠过得太高兴,他头脑发热,一时把烦心的事都忘掉了,但想到终究还有几分介怀。   此时想起,闻庭便忍不住问道“对了,眠儿,当初在凰后娘娘来访青丘前夕,在青丘城狐宫的藏书阁里,曦元是不是同你表白了?”   云眠听到闻庭说起这件事情一愣,她那个时候虽不懂情爱,但听到曦元说喜欢她,还是着实吓了一跳,也因此好好思索了一番情爱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见闻庭都问起来了,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道“是的。”   但云眠不记得自己同闻庭说过,又歪脑袋问“你怎么知道的呀?”   闻庭说“那天师父正好在藏书仙殿中,你们在的位置离他不远,师父正好听到,就同我说了。”   原来冬清先生在。   云眠不好意思的面上一红,道“原来是这样呀。”   闻庭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轻轻蹙眉问“眠儿,曦元对你表白……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云眠老实回答“曦元让我不要同你说呀。”   闻庭话里隐隐泛了酸意,想到还有别的男子明确的爱慕、喜欢云眠,心里就难免不大舒服。他原本知道云眠不喜欢自己,有醋意也只好自己憋着,但现在却不同了,他忍不住说“曦元让你不要和我讲,你就当真没告诉我?”   云眠道“我拒绝他了呀!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你也肯定不会开心。”   云眠感觉到闻庭话里的急躁,她也有点急了,不禁跳跳道“之前我明明说过想让你抱着我睡觉,好好得快些的,可是你说我不能变成狐身,不让我抱着睡,还让我离开,你这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也觉得不开心的……”   闻庭亦不禁道“那是因为你身体也不好,而且那时我们也还没……”   他们两个人一来一往,不知不觉将原先互相没说清楚的一些事都说了出来,并且隐约有点跑偏了。   被凰后娘娘留在这里的女凤官低头做了一会儿事,等再抬起头来已是中午,她一见在草地上玩耍的两个白团子不见了,便忙换了个位子找,谁知终于找到他们两人时,却被情况吓了一跳。   一向亲亲热热的闻庭少主和云眠仙子,居然在房间里吵起来了!   ……   凰后娘娘本已回了自己的仙殿,正坐在书房里批阅文书呢,就见一贯沉稳的女凤官慌乱地跑了进来,对她道“凰后娘娘,糟糕了!闻庭少主和云眠仙子吵架了,吵得还很激烈!”   凰后娘娘听到闻庭和云眠两个脾气这么好的人居然吵起来了,当即一怔,起身道“带我过去,我去看看。”   云眠和闻庭到午时吃了饭以后是要午睡的,他们两个作息向来规律,很是好找。凰后娘娘不久就跟着女凤官到了他们二人的卧房,凰后娘娘将门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和女凤官一起往里看。   只见闻庭和云眠都还保持着狐身,果然在吵架。   凰后娘娘视角——   团团一个小白毛团生气地炸了毛“嗷呜呜!嗷呜呜!嗷呜呜呜呜!”   闻庭另一个小白毛团也炸了毛回应“嗷呜呜呜,嗷呜!嗷呜呜!”   凰后娘娘“……”   凰后娘娘回头问女凤官道“……这就是你说的吵得很激烈?” 第168章   女凤官急道“是很激烈啊!娘娘你看,闻庭少主和云眠仙子都炸毛了!”   凰后娘娘“……”   女凤官道“娘娘,这只是语言不通的问题,您小时候和凤主大人吵架,也是啾啾啾的啊,您还啄他呢!”   凰后娘娘不满地说“啾啾啾那都是换毛前的事了,我跟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早就变成咻咻咻了。”   “还不都是差不多的!”   凰后娘娘不高兴地白了她一眼。   凰后娘娘看得出女凤官很担心他们互相挠起来,但是她感觉不会的。   云眠和闻庭两个人一边吵架,一边把睡觉的枕头棉被都铺好了,看上去是随时准备一起睡觉的。   云眠和闻庭吵架的内容其实已经和一开始完全没关系了,他们是在争论到底谁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云眠说服不了闻庭要在一个月前那种情况下也要抱着她这个暖和的毛球睡觉,伤心地在床上原地徘徊了好几圈,垂下耳朵,然后一赌气难过地叼起棉被跑走了。   闻庭“……”   云眠叼着棉被跳到床下,自己在小桌岸边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往棉被里一窝,伤心欲绝地裹着棉被团成一团,变成一个棉被球,不和闻庭一起睡了。   闻庭其实也很沮丧,但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他身为少主,性子有些清傲,没有谈过恋爱,看着云眠不高兴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心里焦虑却难以行动。   闻庭焦灼地在床上僵坐了好长时间,煎熬地望着地上那个云眠团成的棉被球,最后只好重新铺了一条棉被,自己也躺了下来,生硬地躺着睡觉。只是虽说是一只狐睡了,他却没有自己团起来,而是僵硬别扭地还在自己和棉被之间留了个位置,这是为了云眠钻进来睡觉时、能躺得比较舒服特意留的。   场面就此凝固不动。   看屋内是这般景象,在屋外门缝里偷看的两个人,皆是一顿。   女凤官见两人吵架了很是着急,尤其她担心是自己没看好闻庭少主和云眠仙子,他们两人才吵的,内心有些自责。   她焦虑地担忧道“这、这可怎么办才好?从闻庭少主和云眠仙子两人来南禺山也有两三个月了,我从没见他们两个吵过架……”   凰后娘娘却不是太担心,她镇定地摸了摸下巴,浅笑道“没事,不急,看起来不打紧。”   女凤官听凰后娘娘这么说倒是意外,奇道“娘娘,你懂青丘官话吗?听得懂他们两个吵的是什么?”   凤凰凰后道“不懂。”   女凤官“……”   “不过不用太担心。”   凰后娘娘看看女凤官的表情,不以为然地笑笑,神情颇是轻松。   她道“夫妻吵架嘛,难免的。他们两个八成是以前还互相有什么心结没解开,好解决,说开了就好了。”   女凤官苦笑不得地道“娘娘,您说得倒是轻松,可是他们两个这不还是吵着吗?”   这个时候,云眠和闻庭都没有响动了,但他们显然都还没有睡着,只是在僵持。   闻庭很在意云眠的状况,即使装睡也时不时注意云眠那里。他知道云眠已经好久没有一个人睡过了,她虽然带了一团棉被走,但是地上冰凉,云眠习惯了两个睡那种暖和,他很担心她冻到。   显然云眠的确是如此,她裹着棉被在地上团了一会儿,过了片刻,就听到云眠小白毛团的声音在棉被团里抖了抖,打喷嚏道“呜……呜啾!”   小小的喷嚏声在房间里很清晰,这一声几乎要将闻庭的心揉碎了。   门外的女凤官也看得焦急,她问“娘娘,云眠仙子都打喷嚏了,我们真就在这里干看着吗?”   “唉。”   凰后娘娘叹了口气,但脸上还是不见几分担忧,只轻描淡写地道“没事,我进去处理。”   说着,只见凰后娘娘利落地去掉了掩饰气息的仙术,一把推开了门,大方地走了进去。   “……!”   两只毛团都明显抖了一下。   云眠和闻庭显然都在装睡,这么大的声音,还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居然一动都不动。   凰后娘娘大步走过去,一把抱起了云眠。   闻庭感到凰后娘娘走进来时,心跳就停了一下,他没料到凰后娘娘居然就在附近。而听到凰后将云眠抱起来时,闻庭的心顿时就揪紧了。   他知道凰后一直想将云眠留在南禺山、并且不是特别喜欢他,他听到凰后抱起云眠,怕凰后娘娘是因为这件事对他失望、决心将云眠抱走,闻庭的心脏几乎立即慌得停了,准备冲过去把云眠叼回来——   然后凰后娘娘竟是朝他的方向走的,下一刻,还没等闻庭从床上跳起,凰后娘娘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云眠塞到了他怀里。   闻庭“……”   云眠“……”   凰后娘娘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满意地从正门走了,还替他们合上了门。   闻庭和云眠两个人正闹着脾气,大家都还没有做好重新和对方一起睡的准备,虽然闻庭在自己身边特意留了个正好塞下云眠的圈,可是他们就这样突然地被重新放在一起,都立刻僵住了。两个人本来都在装睡,身体一下子绷紧得厉害。   云眠其实在被凰后娘娘抱起来的时候也慌了,她虽然和闻庭吵架了有点伤心,但还不想被抱走,原是准备假装醒来然后解释的,未料到一下子就被迫和闻庭重新恢复到这么亲热的状态。   他们架还没吵完呢!怎么能重新睡在一起!   可是重新离闻庭这么近,云眠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闻庭的气息好近,而且好温柔。她正迷茫地犹豫着要不要先过去蹭蹭他,还没下定决心,云眠忽然感到闻庭的九条尾巴微微一动,身体凑近,温柔地将她圈进了柔软的九条尾巴里。   在云眠重新回到怀里的一瞬间,闻庭慌乱之余,居然刹那间就有了安心之感,原本的焦虑难受都驱散了。他舍不得云眠,别的都不想做,只想和她一直在一块儿。   “呜。”   云眠从喉咙里呼噜了两声,赶紧往他怀里钻钻。   闻庭将她搂紧,歉意地道“眠儿,对不起,我不该乱吃曦元的醋,也不该跟你较劲的。”   云眠其实也觉得是自己的错,赶紧跟着说“是我的错嗷,我也不该钻牛角尖的,而且我也和你较劲了……”   闻庭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和好?”   “嗷!”   于是他们两个就算正式和好了。   说着,她又重新去蹭闻庭的下巴,把四只爪子都缩在他胸口,舒服地蜷在里面,不停地舔他脖子上的毛。   两个人对对方都有点失而复得的喜悦,闻庭搂紧了云眠,如同守护珍宝一般留恋地舔她的额头。   凰后娘娘和女凤官还一直守在门外,两人噤了声,只偷偷开了条房门的缝往里瞧。此时见云眠和闻庭重归于好,两只小白狐狸正黏在一块儿互相轻柔地整理对方的毛发、互相蹭蹭,她们二人便都松了口气。   女凤官拍拍胸脯,放心地道“这样就好了,幸好很快就和好了……”   “这有什么。”   凰后娘娘展颜一笑,显然对云眠和闻庭始终都不怎么担心。   “他们两个感情本来就是好的,事情出不到哪里去……这么两个青丘的小毛团,看起来就很可爱,他们两个性格都很好,想来会顺顺利利的。”   “是啊。”   女凤官点点头,显然同意凰后的话。   但她一顿,又不禁随口开玩笑道“青丘少主和少主夫人看起来的确感情很好,看起来也很般配,肯定会很顺利的。就是娘娘你明明自己都还没有孩子,就认了云眠仙子当女儿,说不定他们两个日后太顺利了,云眠仙子倒比你还先有孩子。”   凰后娘娘闻言一惊,但又摸了摸下巴,斟酌道“应当没有这么快?他们两个才算刚定亲呢,离成亲,总还要有个好几年的。”   “这可不一定。”   女凤官打趣地笑着道。   “有道是天行有常,我们这些仙城中入了仙籍的仙族,子嗣生得是要慢些,大多都是百岁千岁才有孩子,但也保不齐偶尔会有早的。娘娘和凤主大人成婚也有好几百年了,始终未有孩子,公主少主之位空悬。仙代凤主凰后千岁之时,娘娘您已经是南禺山的储君了呢。”   飞霞本人倒是不怎么着急,不过她倒也并非不想要小孩,只是他们这些入了仙籍簿的仙神凤凰,子嗣晚些亦是寻常,不用特别在意,直到听到云眠搞不好比她还早,飞霞才一时有点慌了。   凤官见飞霞的样子,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奇异之感,她道“说起来……听说狐族在人间是司婚姻生育的仙族,娘娘这阵子总抱着云眠仙子转来转去的,还是提前做些准备,说不定就用得上了。”   “狐族司的是人间的婚姻生育,和仙境中人可没什么关系。”   飞霞想想还是摇摇头,笑道“这个急不了,再说就算怀孕了,凤凰蛋还要孵个好多年呢。你看锦岚和锦鸿两兄弟明明是一道生下来的,孵出来的速度硬生生差了几年,一个都快弱冠了,另外一个才刚褪毛。”   女凤官本人也觉得自己预感来得奇怪,只点头道“兴许如此。”   凰后娘娘和女凤官又在门口偷看了一会儿,这才静悄悄地替云眠和闻庭将门关上了。他们离开时,云眠和闻庭还在亲亲热热地互相舔来舔去。 第169章   闻庭和云眠的伤足足养了一个多月,等他们重新回到南禺山入室弟子中间修炼的时候,云眠的七尾将小凤凰们都吓了一跳。   云眠、闻庭以及锦岚在森林中出事的时候,所有小凤凰都被紧急召出了山里,大课当然也取消了,因此云眠和锦岚重伤被抱出来的时候,有不少小凤凰都亲眼看见了。此后闻庭想办法救云眠的事,大家也都略有耳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小凤凰们当然全都被震住了,这以后关于森林里发生的情况、云眠闻庭和锦岚的伤势,大家都十分关注,从各种情况道听途说了不少,只是他们关于青丘少主闻庭一剑斩开一只恶鸟的事议论了一个多月,却还是第一次瞧见云眠竟然生出了七尾!   锦岚伤势痊愈、恢复在道场修炼的日子比云眠闻庭早几日,他没有中鸟毒,康复得要顺利许多。此时,他身边的一个凤凰弟子望着闻庭身边端庄地拖着七条白尾的云眠瞪大了眼睛,说道“锦岚,你瞧见了吗!云眠仙子比之前多出来的两条尾巴,莫不是被恶鸟袭击的时候长出来的!”   锦岚倒是已经从医仙那里隐约听说过云眠生了尾巴的事,但亲眼所见,仍是吃惊。他摇头道“不是,她被恶鸟袭击那日还是五尾呢,这两条尾巴,应当是之后什么时候生出来的。”   凤族虽不以尾巴数量计修为,却也大致猜得到青丘狐狸生出七尾的概念,从五尾到七尾,可谓是跨越了一道极大的沟壑,绝不是轻易能够达到的。   凤凰弟子看得目瞪口呆。   锦岚见师兄弟吃惊,便解释说道“遇到恶鸟这般凶险的情况,危急之下有所突破,是很正常的,她许是被激发出了不少潜能。况且,云眠仙子伤重时,凰后娘娘还给了她两百多年的修为救命。”   这样一来,就像是说得通了。   只是说到此处,锦岚又不由顿了顿,继而才缓缓说道“……不过话虽如此,云眠仙子成长的速度,当真是快得出奇。”   他话中明显有疑惑之意,但是他毕竟对青丘和云眠不太熟悉,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可以称之为线索的东西。想想云眠毕竟是青丘的少主夫人、将来承狐主娘娘位置的小白狐,当初肯定是千挑万选择出来的,天资出众也不算很奇怪,再说云眠和闻庭只是来南禺山修炼一阵子,并非常住,再过几个月就会回去,即使在意也未必能探究出个所以,锦岚思索片刻,就决定作罢了。   ……时间过得飞快。   闻庭和云眠在南禺山的修炼在恶鸟一事后,再没出什么意外情况,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他们两个人沉浸在情意相通的喜悦之中,只觉得时间流逝得迅速,在南禺山的数个月时光匆匆而过。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第一片黄叶从枝头落下,秋日来临,不知不觉离闻庭和云眠回青丘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这日凰后娘娘抱着云眠,在凤凰宫的庭院里打转。此时远山已经是一片枫红色,犹如晚霞垂落,庭院中平坦洁净的石板路上落了不少叶子,院中的树木也都黄了。   凰后娘娘一手抱稳云眠,一手抬起轻轻接住一片落下的树叶,浅笑道“团团,南禺山的秋天,是不是很漂亮?我们这里是南方,冬天来得短,但是另外三季都很长,像这样的树叶,能够红好一阵子呢。”   云眠舒服地窝在凰后怀中,见凰后将落叶递到眼前给她看,她就凑过去看了眼,然后开开心心地点了头。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她又不禁垂下耳朵,有点难过地轻声唤道“娘……”   云眠和凰后娘娘已经说好了,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云眠便会这般称呼,凰后娘娘也乐意听她这般喊自己,每次听都很高兴的样子。   云眠和闻庭在一块儿待着很高兴,她离开青丘城的时候舍不得青丘,现在有时也会想念,但没想到八个月的时间居然过得这般快,如今一转眼就要离开南禺仙城了,云眠又开始舍不得凰后娘娘和南禺山,开始眷恋遗憾起来。   凰后娘娘又何尝舍得了云眠。   她不舍地摸了摸云眠的脑袋,道“娘知道,娘也舍不得团团。若是能再留你些日子,和你一起过冬天和春天就好了。”   “嗷呜……”   说着,凰后愈发温柔地将云眠抱回怀里,云眠伤心地呜咽了两声,留恋地蹭蹭凰后娘娘的脸。   凰后娘娘安慰她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你日后肯定还会来的,对?我既然当众宣布了你是南禺山的公主,南禺山便是你的娘家,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来,只要送一封信给我,我就能派人去接你。等你在青丘城的学业完成,每年都过来住几个月,想来也不是不行的。”   凰后娘娘乐观地说“等你日后修出九尾、入了仙簿,你就可以自己过来了。南禺山离青丘虽远,但也就一日不到的路程,到时候你想来随时都能回来探访,还可以经常住个日再回去呢!”   “嗷呜!”   听到凰后娘娘的话,虽然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长出九尾,但云眠也跟着一下子开心了起来,欢快地冲她摇着尾巴。   两个人一道开心地玩了一会儿。   凰后娘娘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昨日已经收到信了,青丘狐主和狐主夫人说,到时会派狐官来南禺山接你。虽说是这个月就要回去,但时间还算灵活,你同闻庭少主还能再住好些日子,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来的。”   “嗯!”   云眠乖巧地应了声,又唤了凰后娘娘几声,便在她怀中打滚。   秋天的氛围正适合玩乐,凰后娘娘正逗着云眠,珍惜同自己心爱的狐狸宝贝女儿一起的时光。只是玩着玩着,凰后娘娘忽然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感觉——倒不是什么坏的预感,而是隐约觉得有哪里和以前不同,像是如女凤官所说,抱着云眠真会有什么变化似的。但她摸了摸心口,没觉出哪里不一样,只好暂且将想法放下。   ……   不久之后,青丘城的狐官果然造访了南禺山。   因是专门接少主和少主夫人回城的仙辇,狐官们造访南禺山的动静不小,他们抵达那日,南禺仙城中不少年纪尚幼沉不住气的小凤凰弟子都好奇地从道场里探出头来,看青丘一排狐狸驾车、拉车的仙辇从天空中飞过的样子。   青丘派来接闻庭和云眠的也是个熟人,正是闻庭的随侍狐官狐七。   他乘仙辇中比较低调的一架而来,到了南禺山就从容地从车上下来。   接狐七的南禺山凤官也早就在甬道处等着了,他被领到凤主大人和凰后娘娘所在之处。等见到南禺山仙主,狐七便得体而恭敬地上前行礼道“见过凰后娘娘、凤主大人。我是青丘城主位狐官狐七,是狐主大人与狐主夫人派来,准备择日接少主和云眠仙子回青丘城的。”   与此同时,云眠和闻庭也都在场。云眠好久没见到狐七以及青丘别的狐狸了,久违地看到他很是高兴,甚至抖了抖耳朵。   凰后娘娘亦华贵得体,她礼貌地笑了笑,抬袖示意狐七可以不必行礼,然后便道“这件事我和凤主都已经知晓了,关于闻庭少主和云眠仙子回青丘城的日子,便如之前的定好的……唔……”   凰后娘娘素来从容,但她话刚说到一半,忽然难受地皱起眉头,干呕了一下,颇不舒服地以袖掩住了口,另一手捂住了肚子。   飞霞虽然性格有点粗枝大叶,但从来没有在关键时刻掉过链子。凤主一见她这般,顿时慌张,询问道“霞儿,你怎么了?可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凰后娘娘也觉得有点奇怪,她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肚子有点不舒服,八成是昨天晚上吃了凉的,吃坏肚子了。”   听飞霞这么说,凤主还是不大放心,急说“还是叫医官过来看看!你的身体耽搁不得。”   狐七以往听了不少凰后娘娘的威名,今日见了这桩变故也愣了一下,赶紧体贴地说“凰后娘娘身体要紧,赶紧叫医仙过来,我这边不大要紧,在旁边等等就好。”   说着,狐七行了礼,就到闻庭和云眠这边坐下。   凤主亦是着急了,感激地朝他略一颔首。   狐七只是为了闻庭和云眠的事来的,今日见面不算特别正式,暂停一下也不打紧。   云眠坐在位子上,望着看起来还不是特别舒服的凰后娘娘,十分担忧,焦急地等着医仙过来。   好在南禺山的医仙很快就赶过来了。   那凤族医仙听说是身体素来康健的凰后娘娘生病,不敢耽误,立即准备好了东西把脉诊断,只是她诊着诊着,神情却变化了起来,转忧为喜,紧接着大为惊喜地行礼道“恭喜凰后娘娘!恭喜凤主大人!娘娘这个脉象,应当是有孕了!” 第170章   凰后娘娘有孕,无疑是南禺山的大喜事。凤族医官话音刚落,殿内安静了一瞬,但紧接着一下就手忙脚乱了起来!凤主大人受惊最厉害,整个人当场就傻了,呆呆地看着凰后娘娘。   凤主大人和凰后娘娘成婚多年都没有孩子,虽说这事急不得,但南禺山以后没有仙主会很麻烦,尤其是前几年凰后娘娘上战场那般凶险,让所有凤官都担心坏了。凤主和凰后娘娘什么时候会有孩子,南禺山不少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如今凰后竟然真的有喜了,包括前来拜访的狐七在内,仙殿里的人顿时都激动起来!   凤族医官大喜道“娘娘有孕,这是南禺山的大喜之事呀!娘娘在这里好生修养,我马上就去将别的凤官找来,将好消息告诉他们!”   狐七亦从吃惊中回神,浅笑着上前祝贺道“恭喜凰后娘娘与凤主大人!我代青丘,祝贺凰后娘娘有喜!”   凤主良久才勉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用力抓住了凰后娘娘的手,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他才嘴笨但动情地道“霞儿,有劳你……”   凰后娘娘自己都还懵着呢,许久才恍然地抚了抚肚子,说“当真有了?”   说完,她转头见向来沉稳的凤主这般神情,才不由笑道“这么早就紧张做什么,现在才刚确定,时间多半还有的等呢。”   话虽如此,凰后娘娘自己也是满脸没有反应过来的神情,看着惊喜与茫然并存。   出去找人的凤族仙官很快就叫来了不少仙官,凰后娘娘怀孕可是头等要事,消息刹那间就爆炸似的传遍了凤宫上下!因为要照顾如今格外尊贵的凰后娘娘,仙殿内一下子就乱成了一团。   云眠和闻庭听到凰后怀孕的事亦是吃惊,云眠一直好奇地往凰后娘娘的方向看。   凰后回过神,亦看向云眠,冲她展颜一笑。   凰后娘娘身上出了这么一桩让凤凰宫震动的大事,今日定然是没有功夫接待外客了。凤主一心记挂着飞霞,亲自下来匆匆向狐七致歉,然后又和其他凤官一道去围着飞霞转,飞霞马上就被众人紧张地团团围住,要被簇拥着送到凤主凰后休息的主殿去了。   云眠其实也很想上去看看,但周围那么多有经验又专业的医仙在场,她派不上用场,只得拉长了脖子看,然后兴奋地拽闻庭的袖子道“闻庭!闻庭!凰后娘娘有孕了呢!”   其他人都在关注凰后,没有人关注他们两人,便可随意些。闻庭握住了云眠拽他袖子的手,颔首应声道“嗯。”   他说“这可是桩难得的好事啊,凤凰宫想来会热闹好一阵子了。”   这个时候,凰后娘娘已经被视作易碎珠宝一般,在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下,被众人簇拥着离开了仙殿。凰后娘娘一走,仙殿中顿时就空了一半。云眠还竖着耳朵焦急地想等消息,谁知却见一个女仙官匆匆跑了回来。   她笑着跑到云眠面前,说道“云眠仙子,娘娘那边正准备仔细诊脉,娘娘说你说不定感兴趣,她有你在身边也会觉得安心,说等下她诊脉完了,你要是乐意的话,可以过去看看呢!”   云眠的尾巴一下子就竖起来了,高兴地道“那我马上就去看看!”   说着,云眠忙站了起来。   只是她既关心凰后娘娘,又着实舍不得闻庭,想了想,便让女凤官先回去凰后娘娘那边,自己转头对闻庭说“闻庭,我想去看看娘娘,晚上会回来睡觉的!”   闻庭当然也舍不得云眠,但还是说“嗯,你过去,别让凰后娘娘久等。”   云眠想想还是舍不得,她面上红了几分,然后脑袋一低,就变成了白白的小狐狸,眼巴巴地望着闻庭。   闻庭一见云眠的神情,就知道云眠是想蹭蹭他,赶紧也变成小白狐狸。云眠立即撒着欢跑过来,钻到他下巴底下拿耳朵用力蹭蹭他,闻庭则留恋地舔舔云眠的眉心。   两个人亲热了好一会儿,云眠想要过去了,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重新钻到闻庭下巴底下,说道“那我去去就回来嗷!”   闻庭又舔舔她的眉心,温柔地说“我等你回来。”   于是云眠又走了几步,然后又飞快地转头钻了回来,黏在他下巴底下说“那我真的走了嗷!”   “我知道了,早点回来。”   闻庭嘴上这么说着,尾巴却已经忍不住圈住了云眠,低着头不停地舔她的耳朵、额头和脑袋,还迷恋地舔舔了她的嘴唇。   云眠也舍不得地舔了舔闻庭的嘴唇。   两只小白狐狸在已经空了的仙殿里腻腻歪歪、彼此留恋地互相蹭蹭舔舔了好长时间,云眠才终于一步三回头地顺着凤族仙官们之前离开的方向,往凰后娘娘的住处去了。   狐七震惊地看着少主和少主夫人现在的道别方式。   他自认为记忆力在狐族主位仙官里不算特别好的,但饶是如此,他也百分之百肯定闻庭和云眠离开青丘之前,他们两个的道别绝对不是眼前这么个风格。若不是他亲耳听到云眠说晚上还要回来睡觉、她是去看看凰后娘娘的情况,都要以为少主和少主夫人是因为什么事情在闹生离死别了。   狐七敏锐地感觉到闻庭和云眠之间的气氛变化相当大,甚至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而且他们两个好像没觉察到有哪里不对的。   只可惜狐七是现场唯一的观众。   等云眠完全跑出了仙殿,狐七才重新看向闻庭道“少主,你……你和云眠仙子这是……?”   闻庭依依不舍地送别了云眠,听到狐七的声音才愣了一下,他刚才倒是不记得狐七还在场了,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闻庭面上微微一烫,忙重新化成人身,理了理身上笔直干净的衣袍。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好掩饰面颊上不自然的羞涩,清冷地说“没什么,好久不曾与眠儿分开,不太习惯罢了。”   狐七笑道“你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好像与原来不同了啊。”   闻庭也不正面回答,只是面上愈烫,然后轻轻地颔了下首。   狐七实在是很少见少主窘迫的样子,稀奇地“啧啧”了两声。   不过,少主和少主夫人明明原先感觉就已经很好了,如今竟像是从礼貌的暧昧一下子变成了热恋一般。不管怎么说,少主和少主夫人关系好,狐七绝对是相当为他们二人高兴的。   他看着少主隐约比原来多了许多烟火气的神情,忍不住欣慰地笑了笑,继而问道“少主,那现在如何?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送你回仙殿休息吗?”   “嗯。”   闻庭想了想,便道“凤主和凰后之前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住处,就在我和眠儿附近,一会儿我寻个凤官带你过去。眠儿想来还要和凰后娘娘说说话,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我先回仙殿里练剑。”   狐七笑着应声道“是。”   ……   另一边,凰后娘娘已经被一大群凤族医官围住诊过了脉,确认她身体状况良好,腹中的小凤凰蛋也成长得颇为顺利,看来已经有孕一两个月的光景了。   凰后娘娘身体无恙,凤族仙官们也都大为高兴,乐得散去到处宣扬这个好消息,也留给凰后娘娘亲近。凰后娘娘将那些医官凤官都送走后,仙殿里又只剩下她与云眠,还有一个随侍的女凤官,甚至连凤主都被她赶回去做事情了。   凰后娘娘靠在美人榻上休养,身下是厚厚五层精致柔软的锦被,手栏也被抱上了厚厚的棉布,仙殿内的边边角角都被重新布置过了,屋内暖和又舒适。医官和仙官们都对飞霞大为上心,每个细节都弄得很好,生怕凰后娘娘有一丝闪失,现在凰后倒是的确很舒服,绝不会有任何磕到碰到了。   云眠也同凰后一起趴在美人榻上,她好奇地将爪子搭在凰后娘娘的腿上,一边摇尾巴,一边眨巴着眼睛看她的肚子。   凰后娘娘笑着看云眠惊奇的样子,然后抬起手,将她抱到自己肚子上放好。   “嗷呜。”   云眠下意识地踩踩凰后娘娘的肚子,然后一下子有点慌张地趴下,不太敢动了。   凰后娘娘用力搓搓她的脑袋,笑道“别怕,凤凰蛋没那么脆弱的,等生下来以后,硬得都可以砸碎金刚石呢。你这点体重,便是在上面跳跳都没事,放心。”   说到这里,凰后娘娘顿了顿,又饶有兴趣地问她怀里的小狐狸道“说起来,团团,你比较喜欢男蛋,还是比较喜欢女蛋呀?” 第171章   “嗷呜?”   云眠听到凰后娘娘问她这个,心里迷茫了一瞬,接着便当真歪着头认真地看凰后娘娘的肚子,仔细考虑起来。   要说男凤凰还是女凤凰的话,只要是凰后娘娘的孩子,云眠肯定都会喜欢的,要说真要选哪个,云眠着实拿不定主意。她想来想去,迷惑地歪了耳朵,问“能不能两个都选呀?”   凰后娘娘和在仙殿另一边陪伴的女凤官都忍不住掩嘴笑了笑。   凰后娘娘乐着道“若能一男一女当然是最好,但通常来说我们这般的凤凰少子,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我千百年来能够有孕,已经十分高兴了。”   说着,她忍不住抱起团团,揉了又揉,怎么看都觉得喜欢得不行,若是将来能再有个和团团一样乖巧可爱的女儿就好了。于是凰后娘娘拍板道“女蛋!还是女蛋聪明可爱!到时候说不定能长成和你一般乖巧性子的小凤凰,陪你一起玩的时候,你也会比较自在!”   “嗷!”   云眠听到凰后娘娘说得高兴,她便也高兴起来了,欢喜地竖起耳朵,在她怀中蹭蹭。   女凤官看着她们母女两个玩得开心,却不由在美人榻后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凰后娘娘心里喜欢云眠这般的,却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凰后娘娘这般性子,只怕将来的孩子不论男蛋女蛋,都皮实得很,到时候养不出云眠这般乖巧温顺的乖孩子,倒养出个皮蛋来。   这个时候,云眠听了凰后娘娘说的凤凰蛋很结实的话,也渐渐放心下来。她对凰后娘娘的孩子其实很感兴趣,松了口气站了起来,但动作还是很小心,新奇地凑上去听听碰碰。   别说,云眠先前没有察觉到,此时仔细分辨,才发觉凰后娘娘身上的气息真的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小腹这里,云眠隐约能感到里面有一团小小的仙气,藏在凰后娘娘强盛的仙气之间,仔细感应,还能感觉到一点动静。   云眠惊喜地道“它有反应的呢!”   凰后娘娘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道“现在还早呢,不过的确已经有点微弱的仙气了。医仙说这才刚成了点形,等长成蛋生下来,还要好长一阵子呢。”   凰后娘娘将云眠搂了起来。   说来奇怪,她总感觉她腹中这个蛋与云眠有缘。她此前这么多年都没有怀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云眠住在南禺山的时候怀上了,之前又听女凤官说了许多狐狸司婚姻子嗣那类的话。凰后初为人母,虽说对女凤官这番说辞将信将疑,但终归云眠这么可爱,时间凑得又巧,哪怕并非真与云眠有关,也是个好兆头,她心中对有孕一时恍惚的同时,也对云眠愈发怜爱了几分。   凰后停顿片刻,笑说道“可惜你和闻庭这个月就要回去了,凤凰蛋还得养好一阵子,说不准就要是好几年,等小凤凰啄破蛋壳孵出来,还要更久,你们现在恐怕是见不到了。”   云眠当然还想陪在凰后娘娘身边,但也知道娘娘说得是实情,不禁有点遗憾地垂下耳朵。   凰后温柔地说“不过等凤凰蛋生下来以后,我送信到青丘告诉你如何?到时候你再让狐官送你过来,然后再过来看凤凰蛋、和它一起玩,这样如何?”   “嗯!”   云眠听到这样的安排,马上就重新开心了起来,欢快道“谢谢娘!”   她摇摇尾巴,担心地说“我马上就要回青丘去啦,你在南禺山要好好保重身体嗷,千万不要太辛苦啦。”   凰后望着云眠认真在替她担忧的眸子,不禁好笑地弯了弯嘴唇,但转念她却也舍不得云眠,说“我知道的。你回到青丘以后,也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尾巴团严实了,修炼也不必太过追求速度,功不在一日,慢慢将基础打好更为要紧。记得常常给我写信,有时间就再经常回来玩呀。”   “嗷!”   云眠高兴又不舍地应了一声,拖着尾巴钻到凰后娘娘怀里,亲热地贴了贴她。   凰后亦留恋地撸云眠身上的毛,两个人玩在一处。   ……   在南禺山剩下的时间没多久就结束了,闻庭和云眠本来计划着本月归程,因为凰后娘娘有孕、云眠自己也不是特别想走的关系,又多耽搁了几天,等到月底的时候,终于不得不回去了。   凰后娘娘有喜之事,让凤凰宫很是沸腾了几天,飞霞被凤主和凤官们护得密不透风,但云眠回青丘这日,凰后娘娘还是亲自到甬道前来送别了。   凰后娘娘执云眠的手,分外依依不舍地道“莫要忘了,平安到青丘后马上给我写信。平日里没事也可以常常联络我,我会给你回信的。待我有机会,也会亲自去青丘城看你。”   云眠用力点点头,她说“我会经常写信的,娘娘也一定要注意身体呀!等回去以后,我会将我和闻庭在青丘城的情况都跟你说的,你不要担心。”   其实该说的话,她们在仙殿里就已经说了许多遍了,只是飞霞忍不住又从头到尾全都叮嘱了一遍。等她们两个将该说的话全都说完,闻庭才从凰后娘娘手上重新牵过云眠的手,准备将她领到仙车上。   狐七早就等在一旁,笑着道“少主,云眠仙子,上车,我们该回去了。”   说完,他又分别同凤主、凰后拱手行礼道“凤主大人,凰后娘娘,那我们就告辞了。”   闻庭和云眠也都与凤主、凰后互相行礼道别,待礼毕后,闻庭牵着云眠上了仙车。仙车马上就飞了起来,他们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云眠撩开帘子还在朝外头挥手,直到人影都完全看不见了,她才重新坐了回来。   刚一坐回到原处,云眠就被闻庭勾着腰、侧过脸在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云眠没有料到闻庭会在这个时候亲她,脸“噌”得一下红了,眨了眨眼,问“你做什么呀?”   闻庭道“马上就要回到青丘去了,青丘是我们向来熟悉的环境,和南禺山毕竟不同。我忽然便想再确认一下,怕与你一道不是真的。”   闻庭说得认真,但云眠却有点不好意思。她欢喜地侧过去抱住闻庭,用耳朵蹭了蹭他的脖颈,腻了许久才分开。   ……仙辇从青丘到南禺山时用了一日不到,回去时亦是如此。   云眠和闻庭回到青丘城狐宫,第一时间便是去见狐主和狐主娘娘。   仙车停在仙殿外。云眠入狐宫学习一年多,本来对狐主仙宫都已经相当熟悉了,可是经过八个月重新回来,再看故地,居然有种恍然隔世的久违陌生之感。   她与闻庭牵着手到了仙殿中,快进仙殿时才一前一后地把手松开。狐主和狐主夫人都已经等在殿中了,他们和平时一样上前行礼,云眠本来觉得自己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狐主夫人一见她进来,便不由眼前一亮,惊喜地道“眠儿,你竟当真这么快生出七尾来了?过来过来,让我瞧瞧。”   说着,狐主夫人就朝云眠招了招手。   云眠生出七尾也是桩大事,闻庭和云眠这阵子从南禺山寄回青丘的书信里都有写过,只是当真见自己的宝贝儿媳妇身后带着七条雪白的大尾巴,狐主夫人还是不禁愣了一下神,很是为他们两人高兴,却又始终有些惊奇。   云眠走过去,一边变成小狐狸跳到狐主夫人膝上给她打量,一边又将先前那套从仙官那里听来的说辞重复了一遍道“这两条尾巴不是靠我自己修炼长出来的嗷,主要是凰后娘娘先前渡了我两百多年的修为,我虽然已经还回去了,但是尾巴好像不会缩回去……”   狐主夫人想到她从信中得知两个孩子在南禺山出的事,心里还有一丝后怕,但过了这么久,她也不必在多念叨,只说“话虽是如此,但你若是本身没有什么进展的话,也难以这么容易生出七尾,并非是所有狐狸被人赠了修为,就都能轻松长出尾巴来的……”   说着说着,狐主夫人心头又的确有一丝疑惑滑过,云眠的年纪对七尾来说终究是小了些,且她又不是那种生来就有许多条尾巴的狐狸。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她转头见云眠和闻庭神情都颇为疲劳了,怕他们累着,忙说“你们今日长途跋涉,应当疲惫得很?不用在这里多说话了,你们现在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见闻心的,等明天休息好了再说。”   “谢谢母亲。”   闻庭感激地拱手道。   云眠被狐主夫人摸了摸脑袋,她也欢快地跑了回来,又变成人身,准备同闻庭一起回房间去。   只是她跑回来以后,没有多想,身后的尾巴自觉地就凑过去勾了闻庭的,闻庭下一刻,便自然地回勾了回去,顺便牵上了云眠的手,一整套动作再顺理成章不过。   还坐在座位上的狐主和狐主夫人看到这般情形,皆是一顿。   狐主性子清贵少言,狐主夫人好似也没有打扰的意思,他们两个都未吭声,只静默地看着闻庭亲热地带着云眠离开,且他们两人自己好似没有察觉。   等闻庭和云眠完全消失在仙殿外,狐主夫人唇角一弯,才禁不住矜持地笑了,说“哎呀哎呀。”   她有些欣喜地侧过头,对狐主道“庭儿和眠儿在南禺山待了这么几个月,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像和原来有点儿不同了呀!” 第172章   闻庭和云眠原来的关系,在狐主娘娘看来,倒不是说不好,只是始终似乎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明明云眠同她说过是喜欢闻庭的,庭儿当初是自己选的眠儿,平日里看起来分明也是相当喜欢眠儿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总像是太礼貌了,欠了些未婚夫妻的气氛,直到今日,狐主夫人才终于明显感到了不一样,闻庭和云眠之间的氛围,终于变对了!   狐主亦甚是欣慰,不禁浅笑起来,说道“应当是,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庭儿来说,应当是个好变化。”   狐主夫人眉眼弯弯,显然很是高兴,她说“这般才是对的!庭儿和眠儿现在这样,总算能让人放心了。”   话完,狐主夫人和狐主又往两个孩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继而默契地相视一笑。   ……   云眠和闻庭这日从南禺山一路奔波回青丘,的确是有些累了,两人分别在仙殿后头的温泉中沐浴泡了澡,就舒舒服服地团在一起睡了觉。   他们在内院短暂地休息几日,便重新恢复了在狐宫的学业。第一天去上所有侍读和入室弟子们在一起的大课,云眠身后的七尾就震翻了道场内其他的小狐狸。   云眠和闻庭已经八个月没有回过青丘了,留在青丘的其他弟子们虽然羡慕云眠和闻庭能受凰后邀请到南禺山去修炼,但他们自觉在狐宫修炼得也绝对不差,肯定不会落下太多。然而云眠这多生出的两条尾巴连狐主夫人都赞叹不已,更何况是别的狐狸弟子们?!   云眠是整个道场第一个生出七尾的狐狸,且速度相当之快,她这段时间随凰后娘娘学了点南禺山的女子功心诀,几条尾巴舒展开都相当有光泽、蓬松好看,由于七尾的道行和女子功的关系,云眠整个人都沾上了些与过去不同的仙气,让人不禁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整个道场的入室弟子都是不甘落后的上进性子,一见云眠的七尾,震惊之余,也皆被激起好奇之心。等到授课结束时,入室弟子们都一窝蜂围了过来,询问他们在南禺山的修炼见闻,还有他们在凤凰仙宫中的遭遇。   云眠性子比闻庭要容易亲近些,平日里也会和少主侍读、入室弟子们一起玩,询问她的人也比闻庭多,周围马上就密密麻麻地围满了要听故事的群众。云眠将她和闻庭在南禺山遇到的事,除却凰后娘娘差点撮合她和锦岚,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也包括她的恶鸟和七尾。   听到云眠居然当真遇到了恶鸟时,不少入室弟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连修为更好些的少主侍读们都面色凝重,大约是在思考自己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当真是一份磨砺一份收获。”   听完云眠讲的在森林里遇到恶鸟,若是没有及时遇到闻庭可能就回不来了的情况,少主侍读们本来对云眠七尾的羡慕一下子转变成了自己能否应对这种机缘的思考,单纯的艳羡少了许多。   其中一个女少主侍读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能顺利归来,且能因祸得福真是太好了。”   云眠自己倒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不再觉得害怕了,只是对对方友好地笑笑。   云眠和闻庭如今正在热恋中,入室弟子们、尤其是少主侍读们对他们回来的反应很是吃惊强烈,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怎么注意,大部分时间都一心沉浸在和对方待在一起的甜蜜里。   云眠和闻庭现在还是刚刚开始谈恋爱,热情很高,云眠每天早晨起来光是看到闻庭的脸就很开心,恨不得天天每时每刻都黏在一块儿。他们在南禺山时几乎就一直是这般的,只是没过多久,云眠就觉察出在青丘和在南禺山时的不同来。   在南禺山的时候,他们住一个屋子,凰后娘娘给他们安排了充足的空间,周围没有什么熟人,也没有特意安排凤官照料。而且老实说,闻庭在南禺山的时候不用随狐主、狐主夫人学习正事,也不必处理青丘公务,比现在要清闲许多。   而回到青丘以后,无论走到哪里、进到哪个道室道场,满屋子都是熟人。青丘狐宫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闻庭也一下子就变忙了,这段时间攒下来的功课倾泻而来,几乎每天都要被狐七陪着忙到天黑;他们平日里大课要和入室弟子们一起修炼,小课则少主侍读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很少再有机会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   青丘和南禺山让弟子们修炼的方式有许多差异。在南禺山时,男子和女子仙气不同,都是分开修炼不同功法的,云眠虽然上课时也会想念闻庭,但看不到也就罢了,遇到男女合在一起的大课,南禺山的凤凰们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有时候稍微亲热一点也就罢了。   但在青丘,除了云眠和闻庭各自随师父的修炼,别的课差不多都是在一起的,有时连闻庭随冬清先生练剑,云眠也会同去。而且他们之前修炼的这一年,早就和青丘的其他弟子混得很熟了,他们当时虽也是未婚夫妻,却一直没有特别出格的亲密,如今便也不好意思再当众亲密起来。云眠只剩下晚上可以闻庭团在一起睡,单独相处时间变得很少,白日上课虽和闻庭一起,又有一大群人在,看得见蹭不着,加之先前不能和他一起玩积累下的煎熬,云眠忍不住难过焦虑,急得都快憋坏了。   一转眼过了好些日子,这日亦是如此。   “天道有云……”   这天是所有少主侍读一同上的小课,道室内人并不多。云眠和闻庭坐在道室最前面的两个蒲团上,面前摆放着小桌案与纸笔,他们身后是另外十个少主侍读,先生站在道室前拿着书,一边讲解道论,一边来回徘徊。   道室内十分安静,只有蘸墨书写之声。   云眠素日里是最喜欢写课记的,但今日却心不在焉。闻庭的尾巴就平稳整齐地摆放在蒲团的一侧,她动一动自己的尾巴就能碰到,她一边想去碰闻庭的尾巴尖,一边又难为情不得不忍住,因为心绪太过不宁,听先生讲道的时候,该记的地方都不小心少记了两句。   云眠微微侧过头,见闻庭仍静静地低着头书写,似乎非常专心,便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忽然,太阳微微偏了一分,道室外传来响亮的敲钟声。   正在授课的狐官先生稍稍一顿,便合上书,说道“今日就到此,在座除了少主和少主夫人,都是少主侍读,都是将来青丘的栋梁之才。你们回去之后,千万不可松懈,记得将我今日讲过的内容全都背诵下来,散了!”   “是,多谢先生。”   狐狸弟子们纷纷道谢行礼,待先生离开后,也都还是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   这时,闻庭身后的一个弟子凑上来,提醒道“今日还不能走呢,今日两节都是小课。一会儿我们还要到狐宫内院去,同少主一起,随狐主和狐主夫人学习青丘仙论之事!快些走,入内院验牌子比以往要麻烦呢。”   还有一个弟子过来对闻庭道“少主,今日随狐主、狐主夫人习完后,我们还要在书殿小习,莫要忘了。”   事情的确是如此,虽然她和闻庭的牌子验起来不麻烦,云眠亦赶紧拽了拽闻庭的袖子,说“闻庭,我们也赶快走!”   “嗯。”   闻庭应了一声,谁知下一刻,他便用仙术随手一点,迅速就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拉起云眠,迅速往另外一边走去。他们两个人走得飞快,不久就从其他的少主侍读身边超了过去,还有几个少主侍读试图跟上来一起走,但修为比不过闻庭,没多久就被落在了后面。   云眠愣了一下,问道“我们不同别的侍读一起走吗?”   但闻庭拉着她走,他们两个人难得相处,云眠反应过来,忽然变得有点开心,见闻庭欲跑,自己也忙跟着跑了起来。   少主侍读便是要随少主一起修炼念书的,除了个别小课,几乎也是时时刻刻都会在一起,连课后的休憩都常在一处。云眠和闻庭本来还不觉得这般有哪里不对,如今却开始感到少主侍读们不方便起来。   他们两个人跑得很快,不久就将别的少主侍读们落的好远,先一步进了内院。   他们躲开少主侍读,一进到内院中,人顿时就少了许多。闻庭拉着云眠飞跑,见已没人跟上来,一把将她拉进两座仙殿之间的一处小道里,两面矮墙遮蔽了阳光。下一刻,他一手扣住云眠后脑,一手配合俯身将她抵在墙面上,未等云眠反应,便低头着急地吻了上去! 第173章   其实心里焦急的又何止云眠一人。   闻庭这阵子每天紧赶慢赶努力想要早点将书文处理好、早点回去陪云眠,结果无论他怎么着急,好不容易回到寝殿里,寝殿里都只剩下一个在使劲等他回来睡觉的、睡眼惺忪的小团子。看云眠困成这样,即便他还想过去同她蹭蹭毛,亦或是化成人身抱抱索吻,都实在不好意思了,只好立即温柔地搂着她睡。   如此一日两日还可以,每天都这样,闻庭心里着实憋起了一大团火,都是生生忍着,早已迫不及待了。   云眠只觉得视线昏暗了一瞬,还未等适应过来,便看到闻庭俯下身,急切地吻在了她唇上!   “唔!”   云眠促地闷哼了一声。   闻庭热切地吻了她。   云眠也好久不曾同闻庭有过亲近了,她急急地被闻庭拉到这里,好不容易避开侍读们躲起来,既意外,却又因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而感到兴奋欣喜。   她踮起脚来,勾住闻庭的肩膀,闭上眼睛,甜滋滋地吻了回去。   闻庭含开了她的齿间。   气息以极近的距离交融,云眠能感到他的呼吸。   闻庭扣着云眠的后脑,一方面怕她脑袋碰到硬的墙面磕到,一方面好让两人更顺利地贴近。   这个时候,只听到矮墙外有一群人跑过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议论的人声,是试图追他们的少主侍读们。   只听一人道:“少主和云眠仙子人呢?!要去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那里的话,通常都是往这里走的呀,他们怎么跑得这么快,我们追了这么久,连人影都还没看到!”   另一人说:“要不再加快一点追追看?说不定就在前面了!”   “少主不会已经到仙殿了吧?!”   “他们两个今天怎么这么急,平时不都是慢慢走的吗……”   “别说废话了,我们可不能落下少主太多。虽说少主的确修为比较好,但要是迟太多了,显得我们不好好修炼很懒似的!再说,少主难得认真起来,我们试试看到底什么时候能追上他……”   四五个少主侍读从小道入口前匆忙跑过,促切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地掠了过去。   云眠和闻庭安静地躲在小道里,还维持着云眠靠着墙,闻庭压在她身上、将她严实地抵在墙边的姿势。云眠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埋在闻庭胸口,双手放在他胸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少主侍读们跑过的时候,她的心脏心跳快得都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闻庭抱着她,低头埋首将她完全护在自己身体底下,很难叫人看见。   等少主侍读走了,云眠才偷偷将脑袋探出来几分,这种偷偷摸摸躲着别人的感觉实在刺激得太过,再抬首看闻庭,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面颊通红。   闻庭同样心跳难抑,但他却是因为云眠。他垂首问道:“怎么了?”   云眠脸红道:“没、没什么,刚才好在没有让人看见……”   “嗯。”   闻庭沉着声应了她一下,继而又缓缓侧过头,又凑过来吻她。   云眠的心砰砰跳,她又重新闭上了眼,任由地上两道剪影渐渐靠到一块儿、亲密地挨在一起。   他们都觉得最近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闻庭的动作忍不住急切。他搂住她的腰、低头一下一下地亲她的嘴唇,后来又不禁去吻脖子。   云眠能够感到他的身体滚烫,他的手触到她腰间,令云眠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亲密的身体接触,还有吻,都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眠还揪着闻庭的衣襟,忽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猛地想起他们还要去同狐主大人、狐主娘娘习课的,她心里一慌,这才推开了闻庭,慌张说道:“闻庭,时间好像快要到了!我们也还要去见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的,已经要来不及啦!我们也马上过去吧!”   闻庭低头看着云眠桃花色未散的面颊,以及雾蒙蒙的杏眼,心中还有许多不舍。   他其实对随自己爹娘习事没有那么紧张,但云眠说得的确是对的。   闻庭只得颔首道:“好。”   云眠看到闻庭眼中倒映着的自己,她害羞地低下头,慌乱地理了理被他抱着的时候弄乱的衣衫,便同闻庭一起往仙殿的方向赶去。   仙殿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远,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走到了。他们并非是第一回来随狐主大人、狐主娘娘听习,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在正厅中备下了蒲团,是供少主侍读们等待时休息用的。此时此刻,狐主和狐主夫人还未到,但云眠和闻庭抵达厅殿时,别的少主侍读都已经到了。   先前在追他们两个的少主侍读们见闻庭和云眠这时进来,便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吃惊地问道:“少主,云眠仙子,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到?我们明明看到你们两人离开狐宫外院的道室以后,就赶在我们前面往这里来了呀!你们两个走得好快,我们都以为你们在前面呢!”   闻庭和云眠两人并立,云眠一听就有些局促,不自觉地说话道:“我们……”   云眠是不善于说谎的,说了开头就停住了。   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恰在这个时候撩开正殿分隔处的屏帘打算进来,听到殿内的对话,狐主夫人的脚步便顿住了。她对此颇有兴趣地淡淡一笑,忙对狐主比了个噤声观望的手势,又后退两步缩了回去,躲在纱帘后面看里面的情形。   只听闻庭稍微顿了一下,淡淡地回答道:“我们没有直接过来。我有些东西早晨放在仙殿里忘记带了,云眠陪我回去拿了一趟,我们刚刚是从我居住的仙殿到这里来的。”   “噢,原来是这样!”   那个少主侍读恍然大悟:“难怪你们今日走得这般急!”   闻庭和云眠现在看上去也确实匆匆赶过来的模样,少主侍读看着他们两人满头是汗,“咦”了一声,问道:“云眠仙子的仙服怎么好像有点皱了,是跑得太快了吗?”   云眠本来就有点心虚,顿时觉得脸上滚烫。她本来也觉得自己衣衫好像有点凌乱,赶紧转过身去,去寻镜子整理衣装。   那少主侍读还在好奇地打破砂锅问到底道:“少主,你是落了什么东西啊?今日同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习课,好像没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吧?”   闻庭没想得那么细,面色一顿,一时也卡了壳。   狐主夫人看到云眠和闻庭两人的神情,不由浅浅地笑了起来,她回头对狐主道:“你看这两个孩子。”   “年轻人。”   狐主亦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唇。   接着,他对狐主夫人道:“差不多了,我们也进去吧,莫要让他们久等了。”   “好。”   狐主夫人优雅地颔首,撩开帘子走了出来,笑着出声道:“你们在聊什么?”   仙殿内的少主侍读们一下子就被狐主夫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转头见她和狐主进来,赶紧纷纷从蒲团上起身,整齐地站成两排,恭敬地行礼道:“见过狐主大人、狐主娘娘!”   “不必了。”   狐主娘娘笑容未减,只领着他们往外走道:“今日时辰到了,你们随我来吧。”   “是。”   少主侍读们赶忙应声。   闻庭站在少主侍读们之前,见爹娘恰在对的时候进来,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   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今日讲习的内容是青丘城的政事,包括与外族的沟通交流、在凡间的行事职责,还有与九重天上来往的情形等等,他们还专程带了闻庭、云眠还有别的少主侍读们一起到各个仙殿看了看文书和资料。   这些内容主要是闻庭需要听,但少主侍读们晓得多懂一些对他们日后在狐宫任职会有帮助,也都听得十分认真。云眠更是不敢懈怠,她照例随手拿着纸笔,将狐主夫人讲的内容都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   等散课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其后还要再同少主侍读们在书殿温习。   等全部弄好以后,不知不觉到了酉时。   云眠实在好久没有机会和闻庭单独相处了,今日虽然有了一点短暂的时间,却还是不太满足。她从书殿出来,就一路抱着书跟闻庭去了书房。   闻庭和云眠一起回到仙殿中,见她没有和以往一样去自己的道室修炼,便察觉到了不对,问:“你今天不去摆弄草药吗?”   云眠害羞地摇头道:“今日没有师父的课,师父之前留的功课我昨天就全部弄好啦!今天只剩下狐主大人和娘娘的课记要整理,所以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写呀!”   “……好。”   闻庭听她这般说,自然应了。   他们往常也会一道写功课,但通常闻庭都很专注、很繁忙,而且会有别人在场,没有太多交流的空间。不过即使如此,光是能够两个人待在一起,还能时不时蹭蹭闻庭,云眠就相当开心了。   然而今日,到了闻庭的书房中,云眠刚将东西方向就发觉与寻常不同,她问道:“狐七今天不在吗?”   闻庭回答:“狐七今天在外院有公务,要傍晚才会过来。”   云眠迟钝了一瞬,说:“噢……”   闻庭顿了顿,对她张开双臂道:“眠儿,过不过来?”   “过来的!”   云眠惊喜坏了,连忙跑过去,将自己一头扎在闻庭怀里。两个人在书桌后坐下来,云眠抱着闻庭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肩上。   尽管这一回有机会待在一起完全是凑巧,但是闻庭看到云眠的样子,满心温柔顿时就化成了一片,只恨不能将她真藏到自己心里才好。   他们很快就重新腻歪起来,将之前在小道里匆忙未完成的继续做完。   两人在书房宽敞的地方相拥,闻庭不舍地啄她的唇,轻轻地亲了又亲。他拥着云眠,迷恋地望着她,时不时低下头吻她,与她的杏眸对视。   他最近发觉,眠儿接吻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摇尾巴,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而且她自己好像没有察觉。   闻庭被云眠迷得心尖发颤,两人轻柔而缠绵的一吻完毕,他抿了一下嘴唇,睫毛轻垂,正要心醉神迷地再去亲她,但还未亲到,就见云眠忽然立起一点上身,高兴地捉住了他的耳朵!   闻庭自己也是习惯拖着尾巴竖着耳朵,突然被云眠抓了耳朵,他有些猝不及防,白耳朵下意识地抖了一下,问道:“眠儿,怎么了?”   只听云眠欢喜又惊奇地说道:“庭庭,你接吻的时候会摇尾巴唉!好可爱!” 第174章   闻庭听到云眠的话,心头一惊,问:“……我会摇尾巴吗?”   云眠高兴地点头道:“会呀!”   闻庭的面颊“噌”得红了,耳朵尖也不争气地冒了赤色,他自己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白耳朵又抖了抖,将拳头抵在鼻尖,别过脸去试图掩饰脸上的羞窘。   但云眠还捏着闻庭的耳朵,她感觉到闻庭的动静,又惊喜地道:“还有你的耳朵!接吻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动呢!好可爱的!”   说着,云眠忍不住开心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闻庭的脸更红了。   其实云眠接吻的时候,耳朵也是会动的,她通常会舒服地把耳朵搭下来垂在脑袋上,有时候太高兴了,耳尖又会禁不住颤颤。   闻庭光顾着迷醉于云眠可爱,倒是的确没注意他自己也是这般的,一时相当难为情。   狐狸的耳朵是比较柔软敏感的地方,云眠捏得欢快,闻庭却不禁微微一抖。他半是羞窘,半是玩闹地将云眠抱回来,抬起手,也去捏她的耳朵。   “呜呜……”   云眠怕痒地笑了起来,慌张地想要躲开,但一躲二躲就直接钻到了闻庭怀里,边躲边笑,最后还是被闻庭得逞了。   闻庭和云眠一边打玩,他一边将自己的白尾探了出去,将云眠毛茸茸的七尾一根一根勾入自己的白尾中,缠绵地将尾巴缠在一起,云眠亦不知不觉完全落入他身前,闻庭将身体前倾,便将她重新压在地上。   两个人亲热地拥在一起,鼻尖相触、耳鬓厮磨,深秋竟暖,不介光阴。   等他们两个玩得差不多了,窗外暮色已临,不知不觉便已是黄昏时分了。   云眠舒服而开心地依偎在闻庭胸前,两人尾巴勾在一起,云眠双手抱着闻庭的腰、脑袋枕着胸口,欢快地蹭蹭他,然后倦倦地打了个哈欠。   今日课业安排得难得紧凑,中午连午膳都是在道室等着狐官送来匆匆吃的,云眠没能和平时一般找到时间跑回来睡午觉,天还没黑,就克制不住觉得困了。   闻庭摸了摸她的长发,看着她打哈欠的模样,轻柔地问:“眠儿,你是不是累了?”   “唔……”   云眠眯起了眼睛,隐约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她说:“我稍微睡一会儿,等醒来再去整理课记行嘛……”   闻庭自是不会说不行的,他只是关心地道:“这里硬,要不要抱你回寝殿里睡?”   云眠担心地揪住了他的袖子,慌忙地道:“不用了的!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你肯定还要在书房里看书,我稍微睡一小会儿就好啦,等醒来还要抄课记的……”   说着,云眠往他身上趴了趴。   闻庭想了想,便道:“好。”   云眠说:“那我睡啦!”   话完,她便熟练地变成一个小白毛狐狸,在闻庭附近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团好,呼呼地睡了起来。   闻庭望着她看了片刻,斟酌一会儿,居然也跟着觉得困了。   他中午也未睡觉,虽说闻庭善于克制自律,但终究是有感知情绪的。他看看天色,心想睡一小段时间应当没事,再说也是陪云眠,考虑片刻,便也化成狐身,在云眠身边躺下,像平时一般用尾巴将她圈住,合上眼,静静地睡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狐七兴奋地未打招呼破门而入,看到的便是眼前这般场景。   “少主!我刚刚——”   狐七抱着厚厚一叠书文从书房外头大步进来,原正在兴头上,可是一抬头起先没看到人,再一看才看到桌案后两个睡在一起的小毛团,当即便愣了一下。   闻庭和云眠素来是一起睡的,但狐主夫人之前让他们两人低调些、不要让其他人知道,闻庭和云眠便一直比较小心,即使是照料他们日常事务、生活上最亲近的狐七也没怎么见到过他们这般模样。   只见云眠整只小白狐都埋在闻庭身前的毛里,她的脑袋舒服地藏在闻庭的脖子间。两人的尾巴有数条勾在一起,好有几条互相拥着,闻庭多出来的两尾搂着她。云眠明显很舒适习惯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点睡着后无意识的甜蜜的笑意,耳朵搭着,亲热地窝在闻庭身上。   两个小毛团完全依偎在一起,亲昵极了。   闻庭虽是补着午睡,但他其实睡得不沉,狐七一推门发出声音,他就微微蹙眉醒来了,谁知一睁眼就看到狐七抱着书文站在桌案前望着他们两个,见闻庭睁眼,他顿时就露出一副“真是人不可貌相”的牙酸表情,感慨地道:“啧啧啧。”   闻庭:“……”   闻庭白毛底下的脸顿时烫了,他颤了颤耳朵尖,没动抱着他一条尾巴的云眠,自己却化成了人身。   闻庭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衫,将云眠护在袖子和尾巴底下。   狐七有意戏谑,意味深长地道:“少主,没想到你们平日里都是这般睡的啊。”   闻庭的脸更红了,但坐姿却还十分端正,清冷地解释道:“我们今日白天中午没有睡午觉,方才写功课困了,便在一起小憩片刻,补了一下午觉……母亲也是知晓的。”   狐七用一种完全不信的眼神调侃地看着他,笑着问:“当真是写功课时困的吗?”   闻庭:“……”   闻庭想再说什么却说不上来,也怕云眠被吵醒了。闻庭被狐七这短短几句调侃说得面红耳赤,但因狐七说的又是实情,闻庭又拿他没办法,只得憋着。   狐七看着闻庭的模样好笑,消遣了几句也觉得心情愉快。他倒是没有真让少主难堪的意思,只是觉得有趣笑笑,说了两句就适时地止了口。   只是狐七顿了顿,又忍不住带着好意地提醒道:“少主,你同云眠仙子如今感情虽好,但还是莫要完全沉浸男女之事。他们两人感情和睦,于青丘未来而言当然是好事,但修炼正事也切不能生疏。少主,你从书殿那里回来应当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只怕现在,功课还未做好吧?”   闻庭自知理亏,沉默不言。   狐七叹了口气,道:“你和云眠仙子两人皆是如此。我既是随侍狐官,亦是杂事方面的教习先生。少主这两日的功课,我先看看吧……”   说着,狐七将闻庭放在桌上摊开了、但还未写完的册子拿了起来,可才看了几眼,不由出声道:“……咦?”   看完闻庭的,他又忍不住走到另一张桌子处,拿起了云眠放在桌案上的课记,然后又“咦”了一声。   狐七是离云眠闻庭两人最近的人了,对他们的状况自是再清楚不过。自从从南禺山回来后,闻庭和云眠之间的氛围就大有变化,他们两人感情变得更好了,同时课业也有所受到影响,听说同少主侍读、入室弟子们一道听习都颇有些心不在焉。   年少轻狂,他们两个都很年轻,出现这般情形也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在这般情况下,狐七原以为闻庭和云眠难免会无心修炼,功课和杂事都会受到影响,只是没想到他亲自检查了一番,才发觉闻庭和云眠的功课都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写得比原来更好了。   闻庭到今天为止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整齐干净,有条理有章法。云眠今天的课记还没有整理,可是她的簿子上有前一天写好的内容,课记写得极其认真漂亮,便说是出众也是使得的,居然完全挑不出错处。   狐七:“……”   狐七难免有种错估了形式的尴尬感,他清了清嗓子,惊奇地道:“你们两个热恋之中,倒是头脑清醒。”   闻庭听狐七说得这般直白,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摇了摇头,难得坦诚地道:“不清醒的。”   闻庭说:“修炼上的确难免受到了影响,不过我与眠儿本就是未婚夫妻,怕因为我们两人之事,课业耽误得太多,会让爹娘失望为难……故我们两人虽然在一块儿时难免走心分神,但分开的时候,都会比平日里翻倍刻苦,好将先前落下的补回来。我们之间互有影响的多半都是有别人一起上的大课小课,即使我们有未听到之处,也有旁人记着,只要问一问便可补上,不必太过担心。”   其实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轻松。看得见的时候自是难以心安,但看不见的时候也不是全然心如止水,云眠的样貌会不知不觉在脑海中浮现,一不留神就甚是想念,连打坐入定都比寻常难了许多。为了将正事做得漂亮,闻庭和云眠都花了很多时间、费了许多功夫。   狐七听得着实颇为惊讶,只能他还是太小看少主和云眠仙子的韧性毅力了。他欣慰地笑了笑,又拿起云眠的簿子看了看。   云眠的字当初是闻庭教的,她又是相当认真仔细的性格,想必临摹得极为细致,如今字迹不知不觉就和闻庭有七八分像,而且有时候自己看的内容上,写的“狐”字还是会喜欢直接画个狐狸。   狐七不太清楚其中内情,只是看得颇为稀奇。   这时,闻庭轻咳一声,又说:“这部分书文是我已经写好的,你先拿去给我爹娘过目吧,今日的……我的确还未写好,劳烦你明天早晨再来拿一趟。”   “好。”   狐七回过神,应道。   他旋即想起他方才振奋地急急跑到闻庭书房里来,是还有事情想说的,忙将今日的书文放到闻庭的桌案上,然后双眼一亮,喜悦地闻庭道:“对了少主,我刚才还有一桩要事要同你说!”   闻庭疑惑地问:“什么?”   狐七笑着道:“现在已是秋末,这一眨眼的功夫,今年的年关也要到了,少主知道每年年关青丘城和狐宫都会张灯结彩,有庆典庆礼。我刚从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那里过来,大人和娘娘说,他们想将今年青丘城的庆典全权放手交由少主你亲自负责!” 第175章   青丘城年关庆典甚是隆重,每年都由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亲自操办主持,还有众多狐官协助。这般重要的场面,完全交由闻庭来做,无疑是对他报以相当大的期望和信任,也是对他如今能力的一种认可。   狐七看着少主长大,见他现在也终于能涉手这等大场面了,难免觉得兴奋欣慰。   闻庭听得亦懵然了一刻,缓缓道:“……我吗?”   “是!”   狐七笑着说。   “少主今年想要怎么办都可以!不必太过担心,负责礼仪的狐官们今年当然也会如同协助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般协助少主,况且少主往年也都接触过年关之礼的操办,想来肯定不会有问题!”   闻庭听了狐七的传话,亦有些吃惊激动。他从小随爹娘旁观、协助处理青丘城和狐宫的事务,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年了,但爹娘全权放手将事情交由他处理,还是第一次,更何况是青丘城年关典礼这等大事。虽说到时肯定还是会由爹娘和主位狐官大致把关,以确认不会出问题,但饶是如此,也足够令闻庭兴奋异常了。   只是今年的年关庆典,应当从何处入手……?   云眠恰在这个时候晃晃悠悠地醒来,用爪子揉了揉眼睛。   她听到闻庭和狐七的对话,好奇地睁开了眼眸,道:“呜?”   云眠一动,闻庭就感觉到了,忙安抚地将她搂紧,云眠一只爪子揉着眼睛,一只爪子还抱着他的尾巴。   闻庭望着刚刚苏醒的云眠,眼神不自觉便变得温柔,只是接着,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他想起云眠先前很是喜欢凰后娘娘来访青丘那回、青丘城专门为凰后娘娘举办的灯会,那天凰后娘娘给她买的小兔圆灯,她直到今日都还留着。闻庭如今想到云眠心中就甚是甜蜜,他知道若是能够再来一次,眠儿肯定是会高兴的。   这时,云眠迷惑地歪头问:“你们在聊什么呀?与年关有关吗?”   闻庭立刻回过神,回答她道:“嗯。爹娘授权我安排今年的年关庆典,今年青丘城的年关庆典如何,全部凭我打理了。”   “真的?!”   云眠眼眸一亮,显然也很为闻庭高兴。   闻庭见她这般,便不禁跟着她抿唇一笑。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狐七道:“狐七,你觉得今年青丘城内,除了烟火之外,再同去年南禺山凰后来时那般,办一次狐宫与青丘城共赏的灯会如何?”   “灯会?”   狐七一愣,他没想到闻庭这么快就有了主意,但细细斟酌之后,便惊喜道:“我觉得不错!灯会甚是喜庆,以往都是只遵循传统在十五时展灯放灯,但今年若是将场面办得大些,可以从初一放到十五!每年都有许多狐官因庆典典礼之事驻留在狐宫中,但若是狐宫与青丘城内同庆的话,这些狐官也能同家人团聚、共赏灯景了!”   狐七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连连点头。   闻庭见他如此,便也安了心,说:“那我三日内写一份大致的章程书文出来,交给爹娘看,你也拿一份去,让主位狐官先生们参详。”   “是!”   狐七郑重领命,抱拳应了声。   云眠抬起脑袋,一会儿看看闻庭,一会儿看看狐七,然后歪了歪耳朵。   ……   从这日起,闻庭便开始忙碌于年关庆典之事。   青丘城的年关庆典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住在青丘城以外的小狐狸们尚且不知,但出生于青丘城内的入室弟子们都对此十分清楚,在得知今年这件事被狐主、狐主夫人交由闻庭负责后,他们对待闻庭的态度都比原来尊敬了许多,还有许多人主动跃跃欲试地上前给闻庭提布置的建议。   云眠当然对闻庭的新任务是新奇的,同时她亦万分舍不得与闻庭分离,闻庭料理事情的时候,云眠便一直在他周围打转。   如今本来已是晚秋,天气日渐凉了下来,没过几日,便入了冬季。   一转眼又是一年年关了,等过了年,闻庭虚岁便有二十,云眠比他小半岁,又是出生在正月,马上便也周岁十八、虚岁十九了。大约是今年大半时光都是在南禺山度过的,云眠着实未料到时光过得这般快,眼见着离过年又只剩下几日,她竟有种恍然之感。   闻庭则一心想着要让云眠觉得开心,同时也要将庆典安排得完美无缺,很是用心。   这日,闻庭在书房中批看年关庆典的进度。   云眠自己已经完成了一日的修炼,凑在他身边,感兴趣地认真看着闻庭写文书。闻庭这段时间相当繁忙,云眠当然不忍心闻庭这么累,如果有她能够帮忙做的工作,云眠就会很欢喜地里里外外帮忙,只要能帮上忙就很开心,闻庭嘴上不说,实际上却很高兴云眠在旁边,小情侣两个人搭配得十分默契。   闻庭关于举办灯会的想法,狐七听了能够觉得赞不绝口,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又想好了放手给他,自然是同意了。现在距离年关的日子日近,青丘城中各处的灯会布置都已经开始。   闻庭申时本是要出狐宫去亲自验看灯会的布置的,他问云眠道:“眠儿,今日你想不想与我一同?”   “嗯?”   云眠从闻庭的书卷里抬头看他,等望见闻庭的眸子,立即欢喜地道:“想的!我下午也没有事情呀。”   于是闻庭牵起云眠的手,便与她十指相扣地一道去了。   年关当日整个青丘城都要明灯挂彩,彩灯要从狐宫一路挂到城门口,集市大开、鞭炮盛鸣,青丘城与狐宫共庆,连四座偏山都已经安排了青丘城以及当地的狐官们进行布置,气氛多半会十分绚丽热闹。   闻庭带着云眠登上了狐宫宫墙外的高台,这里是可谓是整个青丘城除了山峰之外的最高处,俯首一望,便能看到城中之景。   云眠爬上台阶,就兴奋地冲到高台的最中间。   闻庭维护得跟在她后面,等云眠冲到前头,他忽然注意到云眠大约是急急从书房跑出来,没有拿外衫,穿得有些单薄。先前还在狐宫室内也就罢了,现在高台上,正是风最大的地方。   闻庭赶紧几步走上前去,脱下自己外头厚实的白色披风,搭在云眠肩膀上。   云眠原本还未觉得冷,带着闻庭体温的衣服刚批上来,她才忽然觉得一下就暖和起来了。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脸红道:“谢谢。”   但云眠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样闻庭不是没有外衫穿了,忙担心道:“那你怎么办呀?”   “我没事。”   闻庭看着云眠心中滚烫,他笑了一下,说:“你先看看前面吧。感觉如何?”   云眠顺着闻庭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她视力比原来好了许多了,能够清楚地看到有许多位狐官在青丘城中来回忙碌,像是正在将各种款式的灯挂到墙上、柱子上。   由于正月灯会之日迫在眉睫,现在装饰的灯已经挂好了大半,隐约有灯会的样子了。尽管云眠现在还说不出等到灯亮那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场面,但也想象得到势必会十分华丽。   云眠期待地说:“应该会很漂亮吧!”   闻庭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我同爹娘说过了,那天偏山也会挂灯,办成规模相对小些的灯会,只是不能与青丘城这里连成一片。到时……我带你到处去逛逛。”   “嗯!”   云眠欣喜地应了下来。   闻庭浅笑着看云眠,他其实心里还有一点别的安排想要专程给她,但见她已经十分高兴的样子,便没有再往下多说。   ……   时光一转又是三日,转眼就到了除夕当日。   说来也巧,青丘每年都会下雪,但今年下得晚了几分,树上的枯叶已经落光了,冷风时时袭来,却始终未见雪来的影子。   直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云眠一大早缩在闻庭胸前不动,她是挺暖和的,闻庭将她团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漏。但云眠隐隐约约感觉已经过了辰时了,还是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被闻庭低头舔了一下额头。   “嗷呜!”   云眠撒娇地叫了一声,抖抖毛,扬起脑袋迅速一下一下地舔了回去。   闻庭喜欢云眠额间的红印,他笑着用额头顶了顶她。   云眠问:“是不是该起床做准备啦?”   闻庭道:“无妨,该做的安排昨天都已经做好了,今天会有轮值的狐官料理,我爹娘也会帮忙的,你若是想睡,再睡会儿便是。”   云眠又问:“那你呢?”   闻庭答:“我要起来了。”   “那我也起来啦!”   云眠一下子兴奋地翘起尾巴,然后表决心地主动从大冬天的棉被里钻了出来,虽然说她钻出来以后马上就被冻得抖了一下,但还是马上欢快地叼起棉被帮忙折起来。   两只小狐狸一道折好了棉被,闻庭认真地用脑袋将被子推到床边放好,云眠则去开窗户通风,谁知闻庭刚将棉被摆好准备变成人身,就听云眠拉开了窗帘,兴奋地惊呼道:“庭庭!下雪啦!今天终于下雪啦!” 第176章   云眠非常喜欢雪,因为青丘仙境内的雪冬天能长久不化,只要下了就会一直保留到春天,所以不管看到多少次,每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她都会很开心。   闻庭听到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小毛团在窗台上激动地蹦来蹦去,尾巴甩得都快飞起来了。   今年因为雪下得晚,云眠都等了好久了,有时候修炼完没事情做了,就眼巴巴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月亮歪脑袋等。现在雪终于下了,她满眼都是幸福的喜悦之情,见闻庭醒来,就转过身兴奋地将爪子搭在窗户上,望着外头的雪景。   闻庭看着她的模样浅浅一笑。   这场雪大约是后半夜下起来的,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大朵大朵的雪花还在悠悠地往下飘,树枝上挂满了银白之色。   云眠蹦跳了一会儿,又欣悦地冲回来道:“闻庭,我们出去玩雪吧!”   说着,她担心地垂下耳朵,忐忑地问道:“你还有没有多余的时间呀?”   闻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思索片刻,便微笑着颔首说:“还有的,足够。我们出去玩吧。”   “嗷!”   云眠惊喜地蹿了起来,欢快地蹭了蹭闻庭,然后便相当兴奋地蹦跳着朝门外蹿了过去!   云眠熟练地打开了门,一下子就奔入了院中,小白狐狸一溜,就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小脚印。闻庭眼看着她飞快地跑到庭院中的树下,在树底下欢乐地冲他跳来跳去!   她一边跳,一边还喜悦地说道:“庭庭你看!雪好松!好软!”   随着云眠说话的声音,她脚和尾巴底下的雪被她带得雪花散飞。   闻庭看得好笑,赶紧跟着一跃,从门槛上跳了出来,追到云眠身边。他见云眠仿佛无惧风霜地在冰雪上跳来跳去,便将自己的九条尾巴不动声色地垫到她脚底下,怕她冻坏了小爪子。   “嗷呜?”   云眠在闻庭的尾巴上险些绊了一下,但她转头就开心起来,摇着尾巴不停地围着闻庭转,明显想是要与他一起玩。   闻庭一动,九条白尾在雪地上一扫,马上就与云眠玩了起来。   ……两只小白狐玩得开心,却未注意到庭院外有人已经款款走了进来。   狐主与狐主夫人照例并肩而行,他们两个本来是因今日是除夕,专程过来看看闻庭和云眠起床没有、精神如何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刚一踏入庭院内,就看到两只小白毛团正凑在一起亲昵地你追我赶、在雪地上玩得忘我。   狐主夫人看到这般场景,当即便愣了一下。她与狐主下意识地在庭院边上停下了脚步,然后默契地转过头,相视一笑。   闻庭正维持着狐狸的模样和云眠一起玩耍,他们两个情投意合,玩耍的样子十分活泼亲热。两人都是白狐,额间又有一道红莲似的印记,看起来便极为相配。   能够看到他们相处如此温馨甜蜜的情景,狐主和狐主夫人当然都很高兴,甚至有些不忍心打扰。他们夫妻心意相通,两个人不必多言语沟通,就一齐不动声色地掩去了气息,亦压低了声音。   狐主夫人含笑站在狐主身侧,神色似带着宽慰有趣。她温柔地看了一会儿雪地上玩耍的两只小白狐狸,抬手扯了下狐主的袖子,怀念地感慨地道:“你看眠儿和庭儿,他们两个这般,是不是有些像我们当年?”   狐主夫人的话无疑勾起了狐主心中某些柔软的回忆,他清俊的眉眼微微一弯,嘴角亦微微带了几分笑意,说:“是有些相似。”   他们两人当年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十分深厚,且相识甚早。狐主夫人爹娘也是有名的天狐,自幼在狐宫在长大,她小时便温和端庄,第一回见到日后要坐在她旁边桌案上修炼习读的少年狐主,便对他略有好奇。   后来说来也像是常见的日久生情的桥段,懂事的少女,矜持的少年,他们朝夕相处、日暮相对,有时他会像是不经意地捡起她不慎从桌上滚落的毛笔,有时两人会在意外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等回过神来,便已生了情。   狐主夫人虽也知礼,但毕竟要比狐主来得活泼些,他们熟悉以后就时常一起玩。后来到了狐主该定下婚约的年纪,有一个下雪的晚上,他忽然便带了狐宫的狐官、礼物,还特意换了一身郑重的华衣,跑来向她表白诉情,请她当他将来的夫人。   狐主夫人当然被吓了一跳,但朦胧的暧昧一朝被郑重地捅破,她却是高兴的。   于是狐主便正式告明父母,订下了婚约,此后千年来,他们夫妻感情始终甚笃。   狐主夫人有些怀念地笑道:“我们自幼相识,彼此熟悉,竟不想还一起历了灵仙劫。你先下凡那会儿,你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当时年纪还不算大,倒是闹了许多乌龙来。”   狐主听得不自觉抿唇淡笑,说:“你年纪也要比我几分。后来是我先回来的,你还未归那一阵,我发疯似的寻了你好久。”   狐主夫人掩袖而笑。   说着说着,两人的目光又重新移到云眠和闻庭身上。   云眠和闻庭如今也正是情深意浓的时候,两只小狐狸正在一起长大,与狐主、狐主夫人定亲前几个月的年岁相仿,且又都是白狐,难免令狐主和狐主夫人想到些往昔之事。   狐主夫人欣慰地对狐主道:“自从庭儿同云眠一起回来后,他就比原来活泼了不少,变成狐狸的次数也比以前大大增多了!庭儿这孩子处处都好,就是太过少言早熟,我以前还总担心他这样会不太好呢,没想到和眠儿在一起,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的确还是这般好些。”   狐主赞同地缓缓颔首。   闻庭样貌更像娘,但性子却像是狐主,且还有点未褪的少年气和清贵之感,他天资相当出众,甚至比爹娘更好,却因此反而更少与同龄人说话,气质也有些清傲。如今在狐主和狐主夫人看来,他和云眠待在一块儿,无疑更有朝气、更有鲜活之感了。   他们看着两只追来追去的小狐狸,站在庭院边又怀念地随口聊了几句,等了片刻,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解开身上遮掩的仙术,向两人走了过去。   遮挡气息的仙术一解开,狐主和狐主夫人身上强盛的仙气立即就清晰鲜明了起来。   他们也不避讳,直接走上前来打招呼。狐主夫人笑眯眯地出声道:“庭儿,眠儿,你们在做什么?”   云眠和闻庭正玩得开心呢,狐主和狐主夫人解开身上术法的时候,云眠正哼哧哼哧地踮起脚欢快地往闻庭身上爬,她亲热地舔了舔闻庭的嘴唇,还打算在他肚子上打滚,谁知接着云眠就感觉到气息,又听到有人来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顺着华美的衣袍往上看,正好看到狐主与狐主夫人生得皆相当标致的面容。   “嗷呜!”   云眠顿时吓了一跳,白毛底下的脸瞬间就红了。   云眠自己也觉得和闻庭亲热着怪不好意思的,她“噌”地一下从闻庭身上跳下来,迷茫地原地蹦跶了两下,然后敏捷地往后一跃,“呜”地用尾巴把自己团成一团,试图伪装成不知道为什么落在这里的一只无辜的小雪球。   闻庭:“……”   闻庭也没意识到爹娘是什么时候来的,在前一刻,他还准备用自己的尾巴将爬到他身上的云眠裹起来,云眠一逃跑被吓成小雪球了,闻庭翻着肚子的事实立刻也跟着暴露了。   此时见到父母,闻庭亦感到很是尴尬。他面上滚烫,翻了个身重新端正地坐在地上,恭敬地低下头,唤道:“爹,娘。” 第177章   闻庭平日里素来克己自制,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应当很少做出过不庄重的举动,此时当着父母的面曝露,自是有种难言的窘迫。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狐主和狐主夫人已经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   闻庭尴尬地问道:“爹,娘,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狐主夫人依旧笑眯眯地说:“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和眠儿,刚来,刚来。”   狐主夫人话说得很是和蔼,但她垂首看地上两个毛球,他们先前正以为没有旁人亲热着,骤然被抓包的时候都受了巨大的惊吓。现在闻庭手足无措地僵硬坐在地上,背还挺直,但整个毛团坐的样子明显看得出局促,云眠更是慌得无法思考,直接蹦到后面团成球了。   狐主夫人看着雪地上慌张的两个小毛球,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努力憋着,表现得很是端庄。   她慈祥地说:“我们才过来就看到你和眠儿两人在玩,没关系,没关系的呀。你们年轻狐狸多活动活动也是好事,不用在意我们,接着玩吧。”   闻庭在父母两人的注视下,只觉得羞窘得头皮发麻,他轻轻将自己身后的云眠掩了掩,试图解释一下说:“娘……”   这个时候,云眠在闻庭后头的雪地上团了好一会儿,她团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但后面回过神来又觉得丢闻庭一个人面对狐主和狐主夫人不太好,再加上听到狐主夫人话语亲和,便试探地从尾巴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去看狐主和狐主夫人的表情。   只是她一抬头,就见两个长辈笑盈盈地凝视着他们。   云眠顿时慌得尾巴毛一竖炸了开来,脸上烫得能放个小锅煲汤。   云眠本来就很不好意思了,迎上他们两人的目光,立即羞得恨不得原地刨个坑将自己埋起来。若是只有狐主夫人也就罢了,狐主夫人素来和蔼,对她也很关照温柔,云眠不会因为当着她的面和闻庭亲昵就这么羞涩,但偏偏今日狐主也在,狐主向来少言严肃,不怎么现身,修为又很高,云眠一直有点怕他,此时见不止温和的狐主夫人,连不苟言笑的狐主都看到了她和闻庭的亲近,而且云眠自觉她犯罪情节比闻庭严重,简直害羞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庭庭只是躺下来给她爬,她可是在爬庭庭啊!   云眠的脑袋烫得几乎要在冬日里冒蒸汽,她匆匆几步蹿到闻庭身边,“呜”地一下在他旁边僵硬地窝好。   云眠自知她刚才脑袋一片空白,条件反射之下做出的反应不算太好,可能要让狐主和狐主夫人失望了。谁知她坐下来以后,狐主和狐主夫人都没有为难他们这对小情侣,连素来看上去十分遥远的狐主,都只是看着她,然后淡淡地笑了一下。   云眠更羞愧了。   闻庭亦是尴尬不安,因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他们是真的未婚夫妻在亲热,只好闭了嘴,从后头默默地勾了云眠的尾巴。   狐主夫人觉得好笑,抿了抿唇,却体贴地替他们转了话题,道:“今日终于下雪,又是除夕,你们兴奋在一起玩玩也是没事的。只是玩归玩,不能耽误正事,今晚年关庆祝还有许多事尚未筹备完全,现在已经快到巳时了,不知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闻庭连忙说,“我昨天晚上就已经全部确认过,流程无误,宫内和城内的灯笼亦都已按照计划挂好,今日只需要再检查一遍便可,时间完全来得及。”   狐主夫人又问:“你对今晚的庆典感觉如何?有自信吗?”   闻庭是头一回完全独立举办这般盛大隆重的活动,哪怕是他自己有时也会忐忑不已,狐主娘娘的话正好问在了他心上。   不过闻庭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已经尽了全力,先前检查都没有差池,自觉应当办得不错,定会让爹娘觉得满意!”   “甚好。”   狐主看得出闻庭近日的确做得很严谨,赞赏地颔首道。   但他仍然提醒地说道:“不过就算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也不要掉以轻心。最后虽说只要检查一遍,但也怕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还是多预留一些灵活应变的时间比较好。”   闻庭面上一红,郑重地点点头道:“是,谢谢父亲指点。我马上就过去看看,尽量早点弄好,确认万无一失。”   狐主道:“嗯,去吧。”   话完,他又执了狐主夫人的手,说:“我同你娘也只是过来瞧瞧你状态如何,我们也要回去做祭祀的准备了。”   闻庭化成人身,同狐主与狐主夫人告别。云眠见状,赶紧也恢复成人身,她一变回人形,脸上的绯红就遮不住了,但还是惴惴地同狐主、狐主夫人行礼告辞。   狐主夫人看着她笑笑,与狐主一道回了礼,两人就款款从庭院中离开。   闻庭目送爹娘远去,回头再看红晕未消的云眠,亦有些不好意思。他捉了她的手,凝视着她的脸,愧疚地道:“眠儿,今日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没有注意时间,也没察觉爹娘过来……”   “没有没有!”   云眠看着闻庭,也羞涩了起来。   她垂下耳朵道:“我们会被狐主大人和娘娘撞见,是因为我吵着要同你玩……”   想到刚才的场景,两人面对彼此都感到空气微热了起来。   闻庭顿了顿,说:“眠儿,那我现在便按爹娘的话,到青丘城中做最后一遍检查去了。今日毕竟是除夕夜,须得万分慎重,我们都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是先行准备吧。”   “好。”   云眠点头应声。   闻庭握着她的手,与她对视,过了一会儿,缓缓低下头,在云眠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云眠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才慢慢睁开。   闻庭说:“那我过去了。”   “嗯!”   云眠赶紧朝他挥尾巴。   她说:“我也还有好些事情要做,我也要过去了!”   两人互相依依告别,闻庭出了庭院,等他们完全看不到对方了,才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今晚的席宴灯会。   今晚到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一年只有一次的除夕宴,整个狐宫都相当忙碌。不止是闻庭和云眠,所有入职了的狐官们都在来来往往,做一年最后一天庆典的准备工作。   闻庭外出查看灯会最后的布置和是否有细节疏漏,狐主与狐主夫人则在统筹安排狐官们的年终任务、准备年关的青丘祭祀典礼。   云眠等送走闻庭之后,则自行去了青丘城狐宫的膳堂。   狐宫今晚所有不回家的狐官,还有狐主一家,以及前来赴宴的青丘城狐狸都要吃饺子,除此之外年夜饭也要有足以设宴的多种菜式。膳堂内的狐官从一大早就开始忙了,云眠远远地就瞧见膳堂的房子有炊烟袅袅升起,膳堂内的狐官们忙得热火朝天。   云眠想着今日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了,也想帮些忙。她在狐宫已经住了两年多了,与膳堂的狐官们都相识,云眠走进去以后,便礼貌地问道:“先生,你们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进来一起帮忙包些饺子吗?”   膳堂的狐官们素来是喜欢云眠的,见她进来,不少人都抽空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说了句“少主夫人”。离云眠最近的女狐官友好地说道:“当然!云眠仙子愿意来帮忙,是最好不过了!用那边的位置吧,那边还有空位。”   说着,她为云眠指了方向,还迅速给她找了一件围裙和一些材料。   云眠穿上围裙,忙走过去,然后拿起饺子皮包了起来。   云眠是会包饺子的,起初是跟狐主东仙宫的膳堂狐官学的,后来每年都包,她和闻庭在东山的时候也要自己烧饭,就越来越熟练了,现在已经能够轻松包得十分漂亮。   她迅速地包了好些饺子,给别的狐官们包得都放在一块儿,看起来整整齐齐。包饺子期间,云眠隐约能听到外头的人声,别的狐官们好似也都非常忙碌。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青丘席宴开始的时辰已经很近,等到酉时,所有狐宫需要的饺子都准备好了。云眠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但她想了想,又回头问膳堂的女狐官道:“那个……先生,我能再用一些饺子皮吗?”   “可以是可以。”   女狐官爽快地点了头,但转而又疑惑地问道:“不过你还要包饺子吗?狐宫仙宴的饺子已经够了呀,仙宴也快要开始了。”   云眠腼腆地说:“我还想特别做一些,不做很多,就一些的。”   女狐官便道:“那你做吧。”   说着,便将剩下的饺子皮又给了她许多。   云眠谢了女狐官先生,然后想了想,便从袖中摸出一株她前些日子在种好、炼化过的仙草出来,认认真真地剁碎,然后拌进饺子馅里,又单独包了几十个饺子。 第178章   此时距离仙宴开始已经只有半个时辰不到了,云眠赶紧将饺子都下锅煮好,然后每盘放了五只饺子,带上醋一一分好,然后便用食案捧了几份匆匆去旭草仙子的仙殿。   旭草仙子是云眠在择师时正式拜入门中的师父,今日也要去狐宫参席的,云眠赶到时,旭草仙子还有她几个师兄师姐果然都已经结束了在狐宫的工作,正在仙殿里收拾着参加晚宴的东西。   云眠忙开心地端着食案上前,恭敬地将食案放到地上,然后端了一盘递给旭草仙子道:“师父,这是我今日在膳堂中包的饺子,是特意做的,想让师父尝尝,答谢师父过去一年中的教导。”   说完,云眠又分给师兄师姐道:“还有师兄师姐也是,谢谢师兄师姐们这一年的照顾。不过师父和师兄师姐一会儿还要吃席,可能吃不下很多,我都只准备了一点点。”   比较年长的弟子们都新奇地走了过来,旭草仙子看到云眠特意给她带了饺子,既是欣喜又是感动,也十分高兴,当即动了筷子。旭草仙子是善草药医理的仙官,饺子一入口,就尝出来云眠加了她教过的草药,草药处理得不错,而且饺子的味道也很好。   她立刻就抿唇笑了,说:“味道很好,你包得不错。”   云眠的师兄师姐们吃了,也都高兴地称赞她。   云眠因为怕影响大家吃仙宴,每份饺子都只放了五个,没多久就吃完了。   云眠从旭草仙子这里告辞离开后,忙又跑回膳堂内,单独又拿了一份,跑去冬清先生常在的道室。   云眠到的时候,冬清正独自一人在庭院中练剑。相比较于旭草仙子那里的温馨热闹,冬清此处便冷清了许多,他仍旧是一身简单的月白色长衫,剑风利落干脆。   冬清练剑之中,远远地瞧见云眠捧着饺子开开心心地跑来、身上还穿着围裙,他微微一顿,收起长剑停下。   云眠冲到他面前,见冬清专门停了下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忙将饺子递上去,道:“先生,这是我在膳堂里特意包的饺子,想感谢先生今年的教导,希望先生能吃吃看。”   冬清看到云眠递过来的饺子,愣了一下。五个饺子排得整整齐齐的,还冒着热气,盘子上体贴地放好了醋。   他不由想起当年在东仙宫时,云眠也曾在年关时担心地叼来她自己包的饺子送给他,如今时间和地点都不同了,但冬清仍是不禁心中一动。他看着云眠,心顿时就软了几分。   冬清问:“特意拿来给我的?”   “嗯!”   云眠欣喜地应道。   大约是因为成长的环境多少有相似之处,云眠年纪小他这么多,是个无依无靠的小白狐,且冬清当初生得九尾与她一番话有关,冬清对云眠多少有些与对旁人不同的亲近,故在云眠拜旭草仙子为师之后,他也仍旧愿意顺带教她剑术。   听她这般说,冬清有些担心她的为人处世,顿了顿,有意提醒地问:“狐主和狐主夫人的准备了吗?”   “准备了!”   云眠赶紧说。   “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的我也都准备啦,不过现在这个时辰,我担心他们两人还在忙,所以准备过一会儿再拿去。”   冬清这才放心,颔首道:“好。”   他轻轻拿起筷子,用小蝶呈了一个饺子,蘸了蘸醋,缓缓放入口中。   冬清素不擅言辞,停顿片刻,良久道:“好吃。”   “谢谢先生!”   云眠心中一松,对他腼腆地笑笑。   冬清说:“我会吃掉的,离开席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去送其他人吧。”   “是。”   云眠行礼。   两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云眠便同冬清道别。   她一转头便将剩下的饺子也都一一送了出去,云眠边跑边转送了一圈,差不多将狐宫内外都跑了个遍,将今年以来与她相处较多的人都送了。   从旭草仙子和冬清仙君这里出来,她又去送了教她读书习文的女狐官,然后又带着饺子去了少主侍读的院落。现在年关已经放假了,以往这个时候青丘城的弟子们都已各自回家,偏山来的弟子们也都早已启程过年去了,但因仙宴的缘故,他们今晚都还留在狐宫里。   云眠将饺子赠给了少主侍读们、赠了她关系向来很好的小月。她还因此见到了曦元,大约是由于之前表白失败的关系,曦元看到她还有一点不自在,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大好说话,他也只是“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还端着几分奇怪的架子。   这段时间云眠和闻庭在热恋,他们没有明确地和其他人解释过什么,更何况两人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就算解释也显得多此一举,不过原本熟悉他们的人却能够看得出端倪,曦元本就是个极聪明敏锐的人,这桩事在他看来只怕有些刺眼,好在他看上去也不是十分看不开的样子,只是还觉得很难受罢了。   曦元皱了皱鼻子,拿着饺子,颇骄傲地对云眠说道:“我的修为已经比前些年拜入师父名下的师兄师姐都要好了,师父说,明年便会带我去与正式的天官切磋,见世面,也为让他人见识我的天资本事。将来,我许是也会当狐将的。”   云眠怔了怔,替他高兴地说:“那很好呀!”   说着,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曦元的模样。   这些年来不止是闻庭,曦元也比当初长高、挺拔了不少,他素来不畏张扬,今日也穿了一身宽松的红衣,倒是颇为合适应景。他双手习惯性地放在袖中,眉宇飞扬,看上去无畏随意。   说到狐官武将,云眠脑海中比较容易浮现的总是魁梧的模样,像是青阳,还有青阳的师父那般就相当符合形象。曦元尽管在斗术方面轻松就能赢得过青阳,否则也不至于让青阳和文禾对他如此推崇向往,但他样子看上去却是修长挺直的体态,至少平日里穿着衣服看不出来那般强壮,倒是与想象中不大相同……曦元的五官本就不错,随着年纪日长,这两年生得愈发英俊起来,日后果真披了战袍,想来气质定会非常不凡。   云眠想了想,又欢快地鼓励说:“你师父肯定很高兴吧!你以后若是当了狐将,一定会很合适的!”   曦元用诡异的眼神看了她几眼。   他主动对云眠说这番话,本身难免有几分炫耀的意思,见云眠没什么反应,他反而别扭起来。他难受地动了动,心情复杂地“哼”了一声,方才抬起头骄傲地道:“你先前做的选择,将来指不定会后悔的!”   说着,他也不好意思看云眠是什么表情,故作镇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快步走掉,捧着手里五个饺子到角落里默默吃去了。   云眠歪了下脑袋。   这时,文禾亦上前,友善地笑着道:“团团,时辰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准备去赴仙宴了?若是不介意的话,可愿与我们同去?”   云眠抬头一看天色,果真差不多了,狐宫的灯笼不知何时都已亮了起来。   云眠赶紧点头道:“愿意的!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的!”   她一边说,一边赶紧整理了身上的衣衫,去掉了围裙,跟随别的少主侍读一起走。   云眠在半道上和他们分别,回屋重新梳妆打扮换了正式的礼服,然后又掐着点去给狐主、狐主夫人送了饺子。狐主和狐主夫人当然知道云眠是一片好意,都欣喜不已,高兴地接受了。只是等她抵达仙殿的时候,已经比别的少主侍读晚了小半个时辰。   云眠正左看右看地找着闻庭,忽而就有人走到她身后,牵住了她的手。   “唔!”   云眠惊了一下,仙殿内人员众多,她没想到感觉到他的气息时他已经那么近了,但云眠一回过头,就惊喜地道:“闻庭!”   闻庭很想当场和她亲亲抱抱,但这里众目睽睽,终究是按下了心里的冲动没动,只是眼神温柔得滴水。   闻庭问:“你怎么来得晚了些?我找了你好久。”   云眠忙说:“我去送饺子啦!对了,还有你的……”   说着,云眠便想将她用仙术暂时存放起来的饺子取出来。闻庭听到云眠还准备了他的饺子,胸口十分温暖,只是他算着时间,发觉已有些来不及了,赶紧阻止云眠道:“饺子等过一会儿再给我吧,眠儿,你先随我过来一下!”   话完,他拉起云眠的手,迅速地往外跑!   仙宴里里外外都是人,仙殿外的庭院中也有许多人在等着了。闻庭拉着云眠找了个舒服的空地站好,云眠正不懂闻庭是什么打算,却听闻庭像是期待她能看到什么东西似的,压低了声音道:“眠儿,你看天空。”   夜幕黑沉,星光璀璨,银河宛若近在眼前般清晰分明。   云眠想问闻庭要看什么呀,下一秒,却听“咻——”的一声,只见一道星火冲向天空,在天空的正中间绽放开来!   咻——   咻——   咻——   第一朵烟花之后,紧随着便是无数烟火腾飞上天,下一刻,只听仙殿中仙乐响起,狐宫内未点起的灯火在一瞬间从里向外亮起,只刹那间的功夫,就点亮了整个青丘城、乃至青丘主峰!   戊时到了。   云眠只觉得本已喜气的仙宫在眨眼之间明亮了起来!像是黑夜猛然被点亮!只听狐宫外的青丘城内一下子迸发出居民的欢呼之声,声响甚至连狐宫内院之内都能听得万分清楚!   不要说是青丘城外,哪怕是狐宫内都在气氛的渲染下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云眠听到狐宫内外院都有狐官们的惊呼声,仙宴之内更是顿时热闹无比!   狐主与狐主娘娘站起来,以酒祭了天地,喜气地宣布开席,开庆典。   云眠站在夜色之下,被烟火、灯火以及漫天星光迷住了眼,都没听到厅殿内的动静,只呆呆地拽着闻庭的袖子。   闻庭见没出什么错处,微微松了口气。他很重视爹娘这回授权给他的任务,但现在任务基本上不会有问题了,他却发觉自己更在意云眠是怎么想的,便关心地低头问她道:“眠儿,你可是喜欢?”   “喜欢的!好漂亮!”   云眠惊喜不已,回过神来,险些欢快地又蹦又跳。   烟火还在放,绚烂的烟火色彩照亮了整个狐宫四面乃至偏山。   闻庭见云眠明亮的眸子,终是觉得高兴,他恍惚心迷地看了她一会儿,又不禁别过脸去仓皇咳嗽掩饰,继而抿唇淡淡一笑。 第179章   闻庭这场席宴,无疑大为成功。   筹备庆典,唯开场布局最是要紧,只要开场布局无误,后面的事情便可顺理成章。青丘城内的灯会也在除夕仙宴开始的当刻完全开始,仙宴亦是照例赏乐吃席,闻庭这番开局显然在历年来也算是隆重的,数色灯光交相辉映的场面相当华美,外面的灯会亦很是有趣。不少狐官都很是欣赏,得知这回是少主亲自办的庆典席宴后,都流露出了相当赞赏惊艳的神态。   “少主当真是年少有为、天生聪颖,这般年纪,便已经可以自行举办这般重要的礼会了!”   一位年长的狐官在喝了几杯酒后,特意走过来当面夸奖闻庭。   他眼睛笑得犹如月钩,道:“一般一来,便是狐主和狐主夫人想要早几百年到九天上休息,想来青丘也不会有问题了。”   闻庭自己倒是觉得没有这么夸张,唯有谦虚道:“先生过誉了。”   本来就知道今年的年关庆典会由少主操办的狐官不少,现在仙宴大获成功,消息须臾就到处传开了,闻庭站在仙殿中,一下子备受瞩目、光芒璀璨,连好些个少主侍读抱着学习的态度在宴席和外头的灯会之间走了一圈后,对闻庭也变得更为尊敬钦佩。   闻庭被各种狐官夸了许多,又被别的少主侍读和入门弟子多望了好久,微有些不自在。这个时候,他正左顾右盼,却忽然见狐主夫人坐在宴席上首,与他对上目光便是一笑,然后朝闻庭招了招手。   “娘?”   闻庭疑惑地走过去,还未等走近,只见狐主夫人慈爱一笑,就迅速地要递给他什么东西。   闻庭惊了下,却没有立刻接,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什么?”   狐主夫人意味深长地浅笑着道:“压岁钱。”   闻庭:“……”   闻庭看着狐主夫人递过来的据说是压岁钱的红信封,面上有几分烧。他过了今晚虚岁都二十岁了,自觉早已过了收压岁钱的年纪,更何况也已好几年都没有再有收压岁钱的情况,闻庭虽不知狐主夫人今年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但立即为难地推拒道:“多谢娘,不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手上也不是没有钱……”   闻庭身为青丘少主,经济上无论怎么说都定然十分宽裕,而且除了来自狐宫的仙钱外,他当初和云眠在东山卖掉了不少凤凰草,那笔钱至今都还剩下不少。   然而狐主夫人却将脸一板,说:“你是以前拿过了,但我今年还要给眠儿的。要是给了眠儿却没给你,她不好意思收,要问我怎么回事的。”   闻庭:“……”   因为云眠以前在东山没有亲人的关系,狐主夫人的确是对她很是疼爱。   闻庭微顿了一下,只是他毕竟年纪不小了,着实难为情再收母亲的钱,面上一红,正要再推,却被狐主夫人半空拦住。   狐主夫人眼眸微眯,笑眯眯地道:“不要紧,庭儿,你拿着便是。你办了今晚的典礼和仙宴,办得很好,已经有不少人过来同我夸过,刚才有狐官和入室弟子赞赏你,我也都瞧见了。这段时间你为了青丘城的事比平日里还要忙碌,我和你父亲也未曾因此给过你额外的月分,这份钱你就当是俸禄薪酬……”   说着,狐主夫人又若有所思地含笑看了他一眼,说:“再说,你自己办的仙宴灯会,总不能不带眠儿出去逛逛。你正好拿着这钱,给她买点好吃的、买点她喜欢的东西,让她这几天都开开心心的。”   闻庭本是要拒的,但听到狐主夫人说当作俸禄,还有说起云眠,便又犹豫起来。   他是晓得云眠的性格的,的确如母亲所说,若是云眠发现狐主娘娘只给她一人发了压岁钱,她肯定要过意不去的。闻庭摸了下红封,里面的仙钱似乎也不多,正是个恰当的金额,再推绝未免显得矫情小气。   闻庭顿了顿,想到云眠拿到压岁钱会很开心的模样,不由淡淡地抿唇一笑,感激地拱手道:“多谢娘。”   “不必客气。”   狐主夫人笑着点头,同时紧接着便扬手朝别处招了招,说:“眠儿,过来过来!”   云眠就站在附近。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哪怕两个人都在各自做事,她只要有一会儿没看见闻庭就会忍不住过来看看,所以刚才见闻庭在与狐主夫人说话,她便也注意着这边,只是听不见他们说话,此时看到娘娘对她招手,云眠立刻跑了过来。   狐主夫人照例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红封,递给云眠道:“来,眠儿,压岁钱。”   云眠看到狐主夫人给她的东西,起先诧异,继而惊喜不已。她也知道压岁钱是小孩子拿的,有些羞涩,但她转头看到闻庭已经拿了,便感觉自己也该大方些,红着脸双手从狐主夫人手上接过,雀跃道:“谢谢娘娘!”   “不客气。”   狐主夫人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   云眠又热着面颊说了几句吉祥话,乖乖被狐主夫人摸脑袋,手里挺高兴地攥着红信封。   对云眠来说压岁钱的事本不在于钱,只是她自幼在山间长大,灵智又开得晚,虽然在书塾读书时听别的小狐狸提起过,但她从开灵智到及笄,从未有人这般照顾她,也从未有机会尝试过这个习俗。如今狐主夫人给她发了压岁钱,云眠便觉得狐主夫人是喜欢她的,心中激动极了,主动将自己的脑袋歪过来给狐主夫人摸。   狐主夫人摸了一小会儿,便温柔地道:“我叫你们两个过来,只是想说这个罢了。去吧,你们两个自己去玩吧。”   “是。”   闻庭与云眠齐声应道。   话虽如此,宴席未散,闻庭还不能完全松懈,他望了眼跟在他身边的云眠,心中微定。   这一晚狐宫的除夕宴持续到了子时以后才终于结束。   云眠当天晚上睡得很香,闻庭能感到她一整晚都在他怀里舒服地蹭蹭,睡着了尾巴有时候还不自觉开心地摇一摇。闻庭温柔地搂着她,拥着她入睡了一晚。   不过闻庭心中一直谨记母亲的教诲,第二日清晨,待云眠睡醒,他便凑上去理了理她身上的白毛,道:“眠儿,今日,等见过爹娘以后,你可愿意陪我一道到处转转?”   云眠刚睡醒,还迷迷糊糊的,她当然是愿意的,只是刚点完头,紧接着便扬起脑袋,疑惑地问道:“可是我们要去哪儿呀?”   闻庭道:“你不用担心,随我来便是。今日是新年的第一日,我想应当尽量让你过得开心些才是。”   “嗷?”   云眠还是有点不解,但被闻庭温柔地蹭蹭舔舔,她还是开开心心地被哄起来了,欢快地清醒过来,蹦跳着跑去旁边的小屋子将自己打理干净。   等云眠和闻庭去主殿拜访过了狐主和狐主夫人,并且按部就班地完成每年初一都要进行的祭祀之礼,时辰已是中午。   闻庭说:“眠儿,我带你去灯会看看吧。”   今年的灯会,从集市到彩灯,从烟花到节目,全部都是由闻庭一手操办的。   一到年关的假期,狐宫内的狐官都离开仙殿归家,狐宫内立刻就冷清了许多,但青丘城内却反而比往常来得更加热闹!   他们昨夜没有功夫出来乱转,但云眠心里却是好奇的。不止是好奇灯会热闹的场面,还好奇闻庭一番心思的结果如何,但等一出狐宫大门,云眠就不禁“哇”了一声,飞快地跑到了街上。   现在还是白日,灯会上并未亮灯,可是集市仍旧不许休息般热闹非凡。大街两道排满了吆喝的摊位铺子,彩灯即使不亮也喜气灿烂,道路上人来人往,四处都充满了过节的气氛。   闻庭追过去牵起她的手,带她往街上走。   他见云眠盯着卖米糕的铺子看了一会儿,便主动上前问道:“想吃吗?”   话完,还未等云眠反应,他便从她的眼神中猜到了意思,回头说道:“师傅,来一份米糕。”   “好嘞!”   那卖糕点的狐狸师傅应了一声,便包了一块白软的米糕出来,递给闻庭。   闻庭付了钱,又递给云眠。   闻庭动作太快了,云眠都还没来得及从袖中摸出荷包,她面上不由红了,但还是乖巧地从闻庭手上接过米糕,小心翼翼地就着纸包吃了一口,甜甜的味道弥漫在嘴里,云眠的耳朵立即欢喜地竖了起来。她眯起了眼睛,但转头见闻庭盯着她吃,又难免不好意思,举起手上的米糕道:“你吃吗?”   闻庭一顿,倒也未回避,低头默默地就着她刚才咬的地方吃了一口,嚼了嚼便咽了下去,淡淡道:“好吃。”   “嗯!”   云眠同意地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见闻庭这么自然地吃她咬过的地方,心里不自觉地揪了一下,有点紧张,还有点害羞。   闻庭吃完,又温柔地问她道:“可还想吃些别的什么?”   说着,他便自然地领着云眠在长街的铺子内到处看。   他们两个人在集市中逛来逛去,青丘城何等之大,今日又分外热闹,云眠简直有些眼花缭乱,甚至等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云眠还有些恍惚之感。   她像是在天色变昏暗的时候突然不自觉地抬起了头,就见天边的夕阳垂落西山,最后一抹斜晖被吞没在高耸的山脊线上,红色的晚霞转瞬就成了幽沉的暮云,而与此同时,集市中的灯火却在同一时刻有暗到明、悠悠地亮了起来!   各色彩灯亮起的瞬间,云眠只觉得一道温柔的光从她眼睑上拂过,犹如黄昏重来。站在狐宫中观看此景,和身上青丘城内观看此景的感受太过不同,让云眠一下就被迷住了,她还看到远处的狐宫所有灯笼一一亮起,整座宫宇群都由于夜中晴阳。   云眠喜悦地扯闻庭袖子道:“好漂亮!好美!庭庭,你是特意这么安排彩灯的吗!”   闻庭一顿,看了看已经暗下的天色,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眠儿,我今天还有个地方想要让你陪我去,你能随我来吗?”   “嗯?”云眠奇怪地眨了眨眼问,“什么地方呀?”   闻庭说:“你先闭上眼睛。”   云眠不解,但看闻庭认真,她还是缓缓地闭上了。   人一旦失去视力,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比较敏感,她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闻庭却是早就想好的,早在他计划灯会之时,便有想带云眠去看那般情景的打算。他执起云眠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然后带着云眠,腾上了云。   云眠没有睁眼,但她感觉闻庭应当带她走了不少的路。清风从两颊边拂过,闻庭独自腾云的速度很快,甚至比用仙车还要来得快些,也不知走了多久,闻庭才将她扶到一个位置上站好,说:“你睁眼吧。”   “……?”   云眠颤颤睫毛,睁开眼睛,可是下一刻,她当即便呆住了。   眼前的场景既熟悉,又因长久没见而显得生疏。   她看到的,是她与闻庭之前在东山住的小木屋,明明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可是屋子看上去还是新的一般,屋边还是狐狸洞,屋前还是种着凤凰草,唯一不同的是屋檐下都挂上了同灯会里一般风格的灯笼,此时灯光朦胧地亮着,极为柔和而温暖。   闻庭道:“今年的灯会,除了青丘城外,四座偏山也都一并办了,故而家家户户也都挂了各色灯笼。这里是我前些日子过来亲手装点的,也顺带整理了周围的布置,今天有了机会,特意想让你看看。” 第180章   闻庭将小木屋恢复得同原来一模一样,甚至还特意重新种上了凤凰草,现在挂上年关灯会的彩灯灯笼,感觉就像是他们一直没有离开、就在小木屋里和过去一样过年了一般。   云眠看得怔了半晌,然后立刻就眉开眼笑,欣喜地蹦了起来,往屋子中跑去!   屋子里的装潢布置都和原来一模一样,闻庭将小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像他们一直还在里面住一般。   闻庭跟在云眠身后走进去,云眠无比开心地转了两圈,就跑回来吃惊地问他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过的呀?”   “去青丘城中检查灯会的时候,顺便出来一会儿,每天在这里多留半个时辰。”   闻庭淡淡地回答,但他低头看到云眠担心的神色,便又顿了顿,补充说:“看起来工作不少,但每日只多挪半个时辰,不难。”   闻庭这段时间负责了年关仙宴这般重要的事,冬清先生、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也不会像寻常师父那般在年关放他的假,闻庭这一阵子都是很忙的,哪怕他说只是多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云眠也清楚这是相当不易的。   狐宫固然华美,可是对云眠来说,这里才是她和闻庭最初相遇、一起长大、一起一点一点构筑成的家,是他们之间萌生感情的地方,是永远无法被代替的。   云眠眨了眨眼睛,感动得都有点想掉眼泪了。小木屋内的灯还没有点起来,只有屋外灯笼朦胧的光辉穿过窗子照进屋内,这点淡淡的光衬在闻庭的脸上,更显得他五官立体、神情清雅。   云眠“呜”了一声,冲过去抱住他!   闻庭赶紧伸手将她接住。   他感到云眠将脸埋在他肩上,用力蹭了蹭,然后说道:“谢谢你。”   闻庭说:“不客气。”   “如果你下次还要来的话,不要再一个人自己偷偷来啦,也叫上我,我也想和你一起重新打扫布置屋子。”   “好,以后我们有空可以经常回来住几天。”   闻庭在重新布置这里之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了,以后他们空闲时,可以和云眠两人单独回来住些日子。也不知是不是他忍不住想得太远,闻庭甚至想过,等他们日后有了孩子,也可以带孩子们过来游玩,就像过节度假一般。   哪怕还是没影的事,他甚至都还没和云眠成亲,可想到这些,他望着云眠的面容,总是忍不住感到温柔,耳尖也不禁隐隐冒红。   云眠是真的高兴极了,她勾着闻庭的脖子,凑上去亲他的嘴唇。两个人很快在小木屋中坐下来,变成亲热而舒服的姿势彼此相拥,闻庭将云眠搂着,让她坐在他膝上。云眠亲了亲他,又忍不住期待地问道:“我们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住在这里呀?是不是不需要回狐宫啦?”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日,闻庭当然希望云眠过得全然完美。他之前也是有这样的打算的,便点了点头,说:“是。”   云眠激动地摆了摆尾巴,她很快就发现了闻庭果然在屋子中准备好了被子之类的东西,被子还是特意准备好的暖和的锦被。她欢喜地跑去搬过来,和闻庭一起铺好,又生起了屋子正中间的火槽。   现在天色已晚,其实按照正常来说,他们差不多可以睡觉了。只是云眠将被子铺软和,和闻庭一起坐上去之后,又迫不及待地跑回去,钻到闻庭两臂之间,抱着他亲闻庭。   他们现在是坐在卧榻之上,闻庭这回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躲开了。   云眠以往未曾被闻庭拒绝,奇怪地问道:“怎么啦?”   闻庭怔了半晌,才仓促地回答:“没、没什么……”   说着,他又自己抬起手,重新拥云眠入怀,将她护在自己的胸膛之下,迷恋而温柔地亲吻着她。   暧昧的灯火之下,随着跳跃的火光带起的明亮,屋室之内,两道剪影相偎相依,只随着亲吻缓慢地分分合合、移移挪挪,甚是眷恋缠绵。   窗外的夜色渐渐深了,过了许久,云眠才满意又依依不舍地从闻庭怀中出来,她心中是很依恋闻庭的,刚刚从他怀中出来,更觉得他身上拢着一层令人安心的光晕,哪怕不再亲亲抱抱,也想离得他再近些,于是云眠亲热地往他身上挪了挪。   谁知下一瞬,她却感到闻庭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些,只用手臂和胸膛抱她。他的身体滚烫,但神情还是同往常一样淡淡。   云眠便不疑有什么问题,只当是她刚才的坐姿让闻庭觉得哪里不舒服了,转而期盼地问:“闻庭,今天不住在狐宫,又在我们原来住的小屋里,我们要不要用人身抱在一起睡呀?反正难得一次的嘛。”   在南禺山的时候,由于闻庭帮她引了鸟毒的关系,云眠用人身抱着他睡过。在狐宫,由于狐主娘娘设下的仙术,他们通常都是团在一起睡的,但云眠其实觉得用人身抱在一起睡也挺舒服的,尽管也不是非要如此,但今天晚上特别,她不自觉就临时起了意。   然而闻庭却不由顿了一下,轻轻说道:“算了,还是用狐身吧。”   “噢。”   云眠也未坚持,听闻庭这般说,她打了个哈欠,弓起背松了松尾巴上的毛,然后舒服地变成小狐狸,准备睡觉了。   闻庭缓缓松开了她,亦默默地变成原形,走过去圈起云眠,与她一道钻到被子里,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团好。   云眠马上就睡着了,闻庭守在她身边,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脑袋,心情复杂地望着她。   老实说,他们相恋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总是同塌而眠。   闻庭正是情难自抑、血气方刚的年纪,尽管他性子沉静,颇为克制,却也很难完全不受到影响。云眠是他心中喜欢、恋慕的女孩子,他们亲热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反应。   闻庭身体还是灼热,他自己稍微调整了一下仙气,又在昏暗的房间中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舔了两下解馋,这才闭上眼,跟着沉沉睡去。   ……   这一晚是渐渐降了温,但第二日闻庭醒来看到云眠,心头却依旧是滚烫的。   第二日尚是在正月里,云眠好久没有在小木屋中醒来了,心情极好,一大早又欢欢乐乐地在院子里冲来冲去,将散落在地上的叶子全部都清干净了,还勤快地给闻庭新种的凤凰草浇了水。   他们本来就是出来玩的,自然放松得很,云眠和闻庭在雪地里打滚、在小木屋前你追我赶,在凤凰草中间穿梭时还沾到了不少泥巴,直到午时,云眠才抖抖身上的雪,跑过来问闻庭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回狐宫去啦?”   尽管是出来休息的,但他们也不能在外头待太久了,云眠虽玩得开心,却见好就收,主动跑过来跟闻庭说可以回家了。   闻庭倒是希望云眠多玩会儿,他也跟着从雪里钻出来,说:“的确是差不多了,但你若是想留,可以再待一会儿。”   “不用,我已经很开心了。”   云眠开心地跳跳,但她又的确还有两三分不舍,她看了看灯笼已经暗下来的木屋,说:“这阵子我们经常过来待一会儿吧!外面的凤凰草还没有长好呢,得经常过来看看。”   闻庭应道:“好。”   云眠虽然觉得舍不得,但做好了决定也干脆,跟闻庭说好,她马上回到木屋里将木屋里的东西都认真收拾好,关好门后,就和闻庭一起腾云回了青丘城狐宫。   因为她一大早就在雪和泥土里打了滚撒了欢,出了汗,而且昨天晚上因为直接从灯会回了东山木屋,接着就睡了,云眠已经有超过一天不曾沐浴,忍不住觉得身上黏黏的。   她不舒服地眯着眼睛抖了抖毛,回到狐宫后,她和闻庭互相蹭了蹭脸颊,就道别跑去洗澡了。闻庭则理了一下衣服,径自去了书房。   闻庭昨天一整天都在陪云眠玩,留下了一些狐主和狐主夫人给他的正事功课没处理,他回到书房后,马上执笔开始书写,也不知道写了多久,又不由放下笔,拧了拧太阳穴。   他昨天晚上盯着云眠看了太久,心绪不宁,今天头脑难免微有些昏沉,连功课都觉得写得不是太满意。闻庭素来对自己很是严谨,只好先停下来,谁知他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竟也渐渐察觉到身上有黏腻之感,像是之前狐身弄上的汗和雪之类的东西还在。   闻庭捏了捏自己两指之间,果然很不舒服,便烦躁地准备起身去沐浴。   他脑袋里有些昏,起身后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因闻庭素来记忆力出众,他想了片刻没有想起,也就没有深究,寻了衣服就径自去了后院。   少主的仙殿极是精巧,沐浴之处设在后院仿山深处,里头有一处浴池,是将温泉水从山上引下来的,温度适宜,仙气充沛,非常舒服。但等闻庭顶着今日健忘的头脑,心不在焉地同平时一般走到温泉时,还未等宽衣,就先察觉到池边有什么东西。   闻庭一低头,看到温泉边丢着的女子衣物,突然像有一盆冷水猛然从头顶浇下,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温泉之上,仙烟氤氲,闻庭不自觉地抬起头,却立刻在悠然的云雾中,影影倬倬地看到女子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晶莹的皮肤,秀雅的肩膀。   云眠正泡在泉水中洗澡,一头长长的乌发浸沐在水中,她听到有动静,就挪动身后雪白的七条大尾巴,缓缓回过头来。 第181章   两人隔着蒙蒙的水汽彼此对视。   云眠的尾巴在温泉水中荡过,发出些许摇曳的水声,泉水泛出波文。   闻庭的脸当即就热了。   其实隔着雾气,他看得也不是完全分明,但已能清晰地分辨出她身体窈窕的轮廓、被温泉暖意熏得泛粉的白皙皮肤,还有反应不及的神情。   闻庭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僵站在这里,仓皇地别过脸去,道:“对、对不起……”   闻庭的脑子在这般强烈的视觉刺激之下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云眠因为觉得身上脏,一回到狐宫就跑来洗澡了。闻庭和云眠搬到一起同住后,一直以来都是共用同一个温泉池沐浴,只是他们平时沐浴前通常都在一起,商量好一个一个去,还从来没有这样意外撞上过。   闻庭脑袋里一片空白,暗自激烈责怪自己居然能这样一时昏了头!但眼下这种情况竟也不知该如何挽回才好,他的嘴唇颤了颤,半天从盯着别处,慌乱地试图解释道:“眠儿,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时忘了你已经过来……”   此时她在这里,看到闻庭,也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后注意到自己的状况,云眠马上亦脸红了,她赶紧慌张地将自己的尾巴迅速搂到胸前抱住,只是刚刚遮好,她面上滚烫,却又觉得反正看到的是闻庭,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关系本来就比寻常亲密,好像被庭庭看到也不是太要紧,云眠又竖起耳朵,扭扭捏捏地将抱着尾巴的手松开了几分,然后歪着脑袋看向闻庭。   闻庭站在温泉池边,耳根通红,好像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眠摇了摇头,说:“没关系呀。”   她看看闻庭为难的样子,又想到闻庭其实今天也陪她一起打滚了,可能是觉得身上脏得忍不下去了才来洗澡的,便慢腾腾地从水中淌过来,然后在水边伸手拽了拽闻庭的尾巴,热情地邀请道:“闻庭,你要不要一起下来洗澡呀?”   云眠的话一字一字敲在他心上,让闻庭当即心中一乱。   “这怎么行!”   他张皇地拒绝道。   “我们……我们又还没有……怎么能……”   闻庭说了半天又说不下去,唯有神情闪烁得更厉害了。   云眠继续邀请道:“可是你来都来了,干脆一起嘛?”   闻庭将头转向别处,边抬步要走,边脸红窘迫地说道:“我真的不是有意闯入,眠儿,你不要误会。你继续沐浴吧,我到外面等一会儿便是……”   云眠有些着急,身体前倾试图再阻拦,然而闻庭太急着走,步子跨得太大,竟忘了他的尾巴还被云眠捉在手里,刚跨了两步身体就失去平衡晃了一下,温泉池边石板湿滑,闻庭脚下一歪,还来不及出声,身体竟在这个时候向后倒去——   噗通!   闻庭心脏紧跟着倾斜的身体抽了一下,他极力尽快保持平衡,不要砸到云眠。可是仓促之下,顾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他只觉得温泉水刹那间浸透了全身,水光从四面八方溅起,水色顿时弥漫了视线!   “呜!”   虽说闻庭在紧迫时间内转过身用仙气护住了她,可是云眠到底躲闪不及,闻庭坠落下来的时候,两人抱了个满怀!尽管不难受,但她仍不由闷哼一声,跟着闻庭跌了下去。   温泉水“哗啦”一声掀了起来,又“沙沙”地扑在岸上。   闻庭紧紧闭起眼睛,防止有泉水入眼,可是一片混乱中,他好似感到怀里手间抱住了一片温暖柔软,闻庭的心脏跳得很快,也不知该碰还是不该碰,只能尽量迅速地调整平衡。   等从水里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点和支撑点站起来,已经是好久以后的事了。闻庭整个人从头到脚湿了个透顶,他憋了口气从水里探出来,深吸了口气,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紧紧贴在身上,没有一块干的地方。   “眠儿?”   闻庭急急地找云眠,心中焦急而惴惴。   这时,只听“嗷呜”一声,一只小白狐狸也从水里冒了出来,等出了温泉,她就赶紧用力甩了甩毛。   云眠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变回的狐狸,闻庭看着她的样子愣了下,手上微微一动,像是在回忆先前的触感,不过见云眠没事,总算松了口气。   他急切地走过去问:“眠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呀?”   云眠赶紧开心地回答,闻庭掉下来的时候,第一时间用仙术护住了她,他护得这么严实,不要说有事,云眠简直连口水都没呛,变成狐狸只是因为她当狐狸的时候比较容易找到地方钻出来。   但她转而担心地看向闻庭道:“倒是你,庭庭,你这样全都湿啦,还是一起洗了澡再走吧。”   说着,云眠心疼地上去碰了碰闻庭的身体。   他从小练剑,看上去清瘦,其实身体很不错。这会儿闻庭的衣服都贴在他身上,水将浅色的衣服浸得透明,勾勒出闻庭身体的轮廓,腰线修窄,身上有匀称的肌肉。   闻庭看着云眠潜在水里的那些白毛轻软地浮着,听到她说的话,仍旧局促道:“我们一起洗澡还是不太好,我先上岸,用仙术将衣服弄干就是了……”   “可是你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还让湿衣服贴在身上会生病的。”   云眠垂着耳朵,担忧地说。   这时,云眠顿了顿,白毛底下的脸微微红,她道:“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才邀请你的嗷,我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关系也一直很好呀,我觉得一起沐浴,并不是不行的……”   云眠说这番话是需要一些勇气的。闻庭心头狠狠一晃,他没想到云眠居然是这样想的,他还总想着云眠可能是和原来一样单纯地想和他玩,只是听了她的话,闻庭的面颊亦更红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热度几乎想让他抬手将脸捂住,同时也因她这一句话剧烈动摇了起来。   忽然,云眠在水里扑腾了一下,还不等闻庭反应,云眠的仙气已在他身上轻轻碰了一下,下一刻,闻庭便被云眠化成狐身,落在水里。   云眠说:“你要是觉得人身不好的话,要不也变成这样吧!你看这样,我们身上都有白毛,没关系的呀!”   说着,云眠在水里跳跳,展示自己毛非常充足而且非常厚。   闻庭一愣,他以前遵循的礼节是对女孩子,哪怕是狐身也不能这般亲密,下意识地脸红说:“哪怕是原形,也不能……”   可是这个时候云眠已经从水面上狗刨着扑腾过来,凑到闻庭身边和他蹭蹭。   她欢喜地说:“你看!这样和游泳没有什么差别呀。”   闻庭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内心纠结,他说不过她,最终被“游泳”这个词说服了。他的耳朵往下压了压,好掩住耳朵里面的绯红色,过了良久,方说:“那就游一会儿。”   “嗷!”   云眠立即欢乐极了,在水里跳来跳去,溅起很多小水花。   但她过了一会儿又歪头问:“你要不要上岸将衣服脱了再下来呀?穿着衣服洗澡会不会有点奇怪?”   其实狐身在水里,穿不穿衣服好像没多大差别。闻庭被她问得躲闪,摇了摇头道:“不必。”   云眠“噢”了一声,并不是太在意,很快就兴奋地冲过去和闻庭一起在水里玩。两个小狐狸本来就已经都湿漉漉的了,这样一闹腾,马上全然变成两只湿狐狸。   闻庭起先还有些不自在,但只要有了开头,后面就顺理成章,他渐渐也习惯起来。他们两个在水中欢腾地互相打水,用爪子和尾巴泼水,游泳追闹。闻庭和云眠玩得也很开心,于是在温泉中待的时间竟比平时长了很多,等从温泉中出去,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了。   他们在水里熏了这么长时间,将毛抖干以后,两个小毛球都暖烘烘地冒着热气。云眠将她放在水边的东西往怀里揣了揣,用狐身便和闻庭一起走了。   两个人玩得开心,回仙殿的路上也是你追我赶的,谁知他们回到庭院走廊上的时候,正感到狐主夫人的仙气从两人的仙殿前掠过。   云眠喜欢狐主夫人,感到她的气息兴奋地乱跳,使劲打招呼道:“娘娘!娘娘!”   狐主夫人听到云眠的声音,停下急匆匆的步子,转道从庭院入口进来,正好看到云眠和闻庭两个小毛球蹲在走廊上,云眠还拼命朝她摇尾巴。   狐主夫人一见就笑了,她向来非常喜欢云眠,便随口和蔼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待在这里?刚刚在做什么呢?”   云眠马上开心地回答道:“我和闻庭一起洗澡了嗷!” 第182章   闻庭听到这个回答一惊,见狐主夫人也立刻望向了他,闻庭试图纠正说:“只是一起游泳……”   云眠欢快地抢答再次纠正道:“一起洗澡了嗷!”   闻庭:“……”   狐主夫人嘴角的笑意似乎因感到出乎意料而古怪了些,她视线微移,落在闻庭身上。   闻庭的后背发麻。   狐主夫人意味深长地道:“庭儿,此话当真?”   闻庭当着狐主夫人的面,自然不敢说谎,他羞赧地低下头,硬着头皮道:“算……算是吧。不过我们只是在温泉中,一起用狐身互相泼了泼水。别的……我都没有做。”   闻庭想起云眠未化成狐身前,在水中极为清丽旖旎的风姿,不由又有些心虚,微微移开了视线。   狐主夫人看着刚洗好澡蓬蓬松松的两只小白狐狸,看着闻庭难得显出不端重的窘迫之态,还有活泼欢乐的小云眠,就知道他们说得是真话。   闻庭和云眠两个人素来亲昵,又有婚约之实,其实稍微亲近些也无妨,拘得太紧反而怕让他们失了灵性,虽然一起洗了澡,但若是狐身,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狐主夫人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但转向闻庭,本着规矩的态度,她眼神还是严厉,提点一般地警示道:“庭儿,你们毕竟还未成婚,哪怕是狐身,也还是稍微有分寸些为好。”   “是。”   闻庭被狐主夫人说得羞愧,内疚地低下头。   不过狐主夫人也没有弄得太压抑,讲了这句话,就算是轻飘飘地带过了。她笑道:“你们刚从温泉里出来,想必身上还有水,全靠暖意顶着,外头凉,现在还有风呢,你们快回屋子换衣服休息吧,莫要着凉了。我还有事,正要到正殿去与你们父亲商量,也要走了。”   “是。”   闻庭本已愧疚难当,听狐主夫人这般说也不好意思抬头,依旧认真地应了声。   狐主夫人端庄地微微颔首,便准备离开。   云眠见到狐主夫人过来本来是非常高兴的,还想和她再多说些话,见狐主夫人这么快就走了,遗憾地垂下了耳朵和尾巴。   闻庭倒是注意到母亲行步匆匆,走得比往常要快些,而且刚才云眠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么一番话,母亲也应对得轻描淡写,他觉得娘应该是有什么要事要做,急着去和父亲会面,便在意地抖了抖耳朵。但闻庭一转头见云眠如此失落的样子,忽然有点吃醋,他尾巴一晃,低头将云眠一口叼了起来,转身跳过门槛,将她带回房间里去。   ……   另一边,狐主夫人一路往主殿前行,一直走到跨入仙宫殿中,她走到深处,撩开层层珠帘,珠帘摇曳,发出叮叮当当的晃动声。   此处是狐主与狐主夫人共用的书房,里面相当静谧宽敞。狐主原来就坐在其间,一边看书,一边等狐主夫人,听到狐主夫人撩帘子进来,便放下书抬起头。   狐主夫人朝他温和一笑。   她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罢了。”   狐主将他那本书的封面转过来给狐主夫人瞧,然后又担心地问:“你怎么来得稍微晚了几分?可是有什么事耽搁?”   狐主夫人笑着摇头:“没有,只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庭儿和眠儿,便说了几句。”   “他们两个看起来可还好?”   “挺好的,正待在一起玩儿呢。”   两人一边说,狐主一边执了狐主夫人的手,引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夫妻两人并肩而坐,狐主将近日狐官们送来的文书分给了狐主夫人,狐主夫人亦将她这里的书文带来了些,两人就一些比较关键的事情交流了想法,文书批得很快,一叠一叠厚厚地堆了起来。   待事情做到大半,狐主夫人忽然说道:“对了,夫君,我们今日收到一封涂山来的仙信。”   狐主停顿一瞬,意外地询问道:“涂山来的?”   “是。”   狐主问:“说了什么?”   狐主夫人将信从袖中取出,边递给狐主,边笑着回答道:“这封信是今日文殿的女狐官交给我的,我已经先一步打开看过了,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涂山女君觉得我们已有许多年没有碰面,今年正逢佳时,许是该见一面、聊一聊,只是具体细节,还要再商。”   说到这里,狐主夫人微微一顿,又笑眯眯欣悦地说:“说来,我们也的确已许久没有涂山的消息了。近几年涂山十分低调,都不大有人出山出世,这么长时间没有来往,今年时日又好,的确应该与涂山仙主见上一面。”   狐主听到狐主夫人的话,愣了愣,方才亦有几分感慨地说道:“的确,与涂山仙主上一回见面,已经是近十九年前了吧?”   狐主夫人颔首:“可不是。”   山海之内各个仙境之主都时常更替,旧主禅位后通常改居九天、游历四方,亦或者是仍旧居住于旧仙境中帮忙,各式各样的都有,但唯有涂山因人口稀少,小狐要从石头里孵出、每一只小狐狸都分外珍贵,而仙主本身放不下仙境,将每一只小狐狸都视作自己的儿女,不舍离开,故涂山的仙主千年万年来都不曾换过。   涂山狐皆为女子,人数相当少,山头本身也不是很大,她们人人皆是白狐,素日里行事清雅内敛,不喜铺张,因此在广大的山海之内,关于涂山的信息也不是很多。但她们一山唯有与青丘交流较为密切,每隔十几、几十年总归要来往几回。   狐主夫人笑道:“我们与涂山虽然起源不同,但毕竟是同族,关系素来极好,这一回涂山仙主主动送信过来说,见是肯定要见的。只是不知,这回是我们专程去一趟涂山,还是邀涂山仙主过来小住呢?”   狐主思索片刻,转而问:“夫人以为如何?”   狐主夫人说:“涂山多年来不曾迎客,虽说我们都是狐族,彼此招待能够随意些,但也不知涂山仙主是作何想法。要不然,我们还是一尽地主之谊,邀涂山仙主和一些她钟爱的涂山弟子过来吧?”   “可。”   狐主甚是赞同狐主夫人的意见,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一同草拟了书文,特别将这份邀请与规划单独慎重地放置在一旁,等狐官过来时再送出去。   这时,狐主夫人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说:“说起来,我们上一回见面,也是劳涂山仙主专门过来的。那回并非是事先约定好的按照良辰佳时的会面来往,涂山仙主千里迢迢专门来一趟,还是为了庭儿呢。”   狐主夫人这么一说,狐主也跟着想起来了,清俊的脸上淡雅一笑,说:“可不是。”   山海之中难得有两处仙境仙主、仙境居民皆是同族的仙境,哪怕没有姻亲关系,也有种与旁人来得不同的亲近。故涂山在哪里都神秘得很,唯有与青丘时有联系,狐主与狐主夫人看上去也与涂山仙主很熟的样子。   当初闻庭出生,他便是青丘的少主、未来的狐主,储君安定,天下狐族都大为欣喜,涂山仙主也是听说了此时,特意来道贺的。那一日天空晴朗,远道而来的仙辇从空中一辆接一辆驶过,从四座偏山上空一一行过,才终于驶入青丘城,涂山仙主自己来了,还专程来了几大车贺礼,恭喜狐主与狐主夫人喜得储君。   “庭儿如今都这么大了,而且也已同眠儿定亲。”   狐主夫人感慨地笑言道。   她想了想,又说:“说来这也算是缘分,日后等我们退位了,庭儿和眠儿也要与涂山仙主接触相处的。这回涂山仙主过来,到时便让庭儿和眠儿他们两个,也一起过来见见吧。” 第183章   “如此极好。”   狐主心中赞同。   他想了想,又单独启了一份文书,掐着一算,便将邀约见面的吉日算了出来。   狐主提起笔,大笔一挥,就在文书上敲定了“六月初六”的字样。   与涂山仙主见面的日子,就此正式定下。   ……   与此同时,在狐宫另外一边的仙殿中,闻庭才刚刚将云眠叼回窝里,被他叼住的小毛球还在使劲用爪子扑腾、尾巴摆来摆去,想扭转脑袋看他。   闻庭将云眠放到地毯上,然后叹了口气,忍不住低下头,心情复杂地用力舔了她一口。   “嗷呜!”   云眠被舔了一口,垂下耳朵,眯着眼睛撒娇地叫唤了一声,然后扑回去将爪子摁在闻庭身上,打算和他玩。   闻庭脸红道:“眠儿,刚才我们在温泉的事,你怎么直接就和娘说了?”   “不能说吗?”   云眠问。   闻庭说:“那倒也不是……”   闻庭看着乖巧的云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同她讲,唯有自顾自地面热起来。   想到刚才云眠当着娘亲的面直白地说了他们在一起洗澡,他还觉得害羞得很,尽管他已经对狐主夫人解释了,狐主夫人看起来很忙亦没有深究,但一起在温泉里洗澡毕竟亲密,闻庭也不知道娘回去以后会不会多想,会不会回过头再来兴师问罪,如同上次被抓到他们两个团在一起睡一般。   其实狐主夫人真回来问了,闻庭也是不怕的,但他看着云眠的模样,怎么有点怀疑只有他一个人为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举动面红心跳、只有他一个人为他们两人如今的相爱关系悸动不已。   闻庭不舒服地问道:“你不会觉得羞涩吗?”   “呜?”   云眠懵懂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像是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忽然害羞得不行,“嗷”地一声钻到闻庭胸口,羞涩得不动弹了。   闻庭:“……”   闻庭这下放心了,可是也无奈得很,他们两个一道玩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云眠抬头看了眼窗外,旋即惊道:“竟然已经这个时间啦!”   他们在温泉里头耽搁了一点时间,上午的时光过得居然这般快,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就已升到正中。   云眠用脑袋推推闻庭道:“我未时还要到藏书殿去背书修炼的,现在该睡午觉啦,再不睡的话就没有时间睡了。”   说着,云眠依旧催促地用脑袋顶他。   不用云眠多说,闻庭也明白她这个动作是在委婉而强烈地表示想要和他一起睡午觉了。他看云眠这般期待的样子,便在心中轻轻一叹,直接低头将云眠叼到了床上,然后用尾巴将她裹住。   闻庭仙殿的床本来是人身睡觉更舒服的,可是自从云眠搬进来以后,他就几乎没怎么再用人身躺过,若非云眠偶尔会想趴在枕头上,连枕头都要闲置了。   云眠见状却很开心的样子,一被闻庭裹住,就自发习惯性地往他身上蹭蹭,四只小爪子都搭在他身上,直到整只狐狸都差不多挂在闻庭身上了,分都分不开,这才终于满意地闭上眼睛,舒服地睡了。   云眠近来黏闻庭黏得厉害,闻庭心知这是因为云眠自幼就是一个人生活,总是没有人说话,所以始终很怕孤单,闻庭既喜欢她黏着,但有时又忍不住心疼。   云眠这般黏他,归根结底还是心里没有安全感,他并不希望云眠如此。   闻庭顿了顿。   自从冬清师父叮嘱过他以后,他一直对云眠的身世很上心,除却请母亲帮忙那回,他事后自己也到处找渠道寻过,只可惜结果同原来一样,并没有新的消息。   闻庭微微凝神,又低下头去看云眠,见云眠已经睡得熟了,便将盖着她的尾巴搂了搂,安静下来,自己也闭眼小憩。   ……   青丘城中的日子悠悠,一晃数月。   这日,云眠端坐在旭草仙子的药殿之内,后背紧张地挺着,一手搭在旭草仙子脉上。   旭草仙子同样优雅地坐在云眠对面,左臂将袖子挽到手肘,右手两指摁在小臂中间处。旭草仙子手下的其他弟子专注地围聚在周围,看着云眠和旭草仙子的方向。   她们是在考试。   旭草仙子出声缓缓问道:“这种脉象是什么缘由?”   云眠把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肝火旺盛,可服用青皮干草等去火之物,要保证睡眠,保持心情愉快。”   旭草仙子的右手调动仙气,将脉象转了转,又问道:“那这种呢?”   云眠想了想,回答:“这种脉象,似是由心疾所致。具体是什么缘由,需要近一步查看。”   话完,她又从面前几个小药罐中取了些仙草,仔仔细细地称好、捣碎,用仙术简单炼化,然后放入一旁的香炉中,说:“若是较为紧急的情况,亦可用刚才的方法迅速炼制心药,等救人后再做细致地诊断。”   旭草仙子又问了云眠几个动作,云眠一一作答。她看着云眠炼药的动作,满意地微微颔首,给出评价道:“善。”   云眠在考试中甚是紧张,额上早已出汗,连掌心都已有些出汗了。她听到旭草仙子给出评价,终于安心下来,绷直的耳朵也垂向一旁。   坐在旁边观考、算是帮忙纠错学习的师兄师姐们也替云眠高兴,纷纷互相看看,含笑示意。   这时,旭草仙子问道:“既然如此,眠儿,从下月初一起,你便同你师兄师姐一起,到正殿坐诊吧。”   “坐诊?”   云眠听到旭草仙子突然说起,惊得怔愣一瞬,但紧接着便激动得脸颊泛红。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惊喜道:“我、我也可以一起吗?会不会太快啦?”   旭草仙子忍俊不禁,道:“你已经熟背了这么多本医经药经,识遍了千余种草药仙果,我又已经将你该学的炼药之法、用得上的仙术心诀,全都教授于你,且你通过考核,已经生了七尾,比你师兄师姐还要强些……这么多基础,这么久的铺垫,难道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不成?你不用担心,你和你师兄师姐都资历尚浅,我还会坐在一旁把关的,但不严重的病人,就由你们先自行判断了。”   云眠腼腆地问:“可是我才随师父学了两年多呀?”   “闻庭少主十岁左右就会亲自处理查看狐主、狐主夫人给他的青丘事务了。”   旭草仙子笑着道。   “青丘事务不也是极为重要的大事吗?都是边学边练的。再说,哪儿有大夫能光看医书就包治百病呢,实践同看书定是远远不同。你现在书已经看得够了,剩下欠缺更多的是练习……当然,修炼和看书还是不可荒废,记住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带你去坐诊并非是你已经无所不知了,只是够用而已。”   云眠在修炼上向来是不曾懈怠、相当认真努力的,平时许多狐官都对他称赞有加。她当然也很高兴终于能够随师父一起去前殿了,兴奋得满面红光,忙将袖子收了收,行礼道:“是,谢谢师父!”   旁边比她年长一些的小师姐也笑着道:“我比你早一年拜师,却是五个月前才开始学着坐诊的呢,而且师父考过的书好似也没这么多。师妹的进步,算是很快的了!”   云眠被夸得不好意思,坐在原地愈发乖巧。旭草仙子和云眠的师兄师姐们见状,反而觉得有趣,愈发要拿她开玩笑。云眠的这番考试结束后,后面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了,仙殿内很是嬉笑了一会儿,等闲谈休息了一炷香的功夫,云眠和别的弟子们才拜别旭草仙子,从仙殿中出来。   此时才是初夏,仙殿内的弟子们都脱去了外袍披风,换上了较为轻薄的仙服,看上去颇为清逸。   云眠的小师姐友好地问她道:“眠儿,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我们要回自己庭院去休息了,你同路一道吗?”   狐宫的入室弟子住处都集中在一块区域,与云眠回内院的路是相近的,的确可以同行。云眠想了想,便点头道:“我也要回去打坐修炼,还有重新整理一遍课记,一道走吧。”   小师姐马上眉开眼笑,笑眯眯地挽了她的胳膊,与她一道回去。   等狐宫内院后,云眠马上跑到了自己的道室里。   她认真地将近日旭草仙子考她的内容重温了一遍,当时回答得反应慢了的内容重新抄了三回,整理课记、复习心诀,等把该温习的内容全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就在道室中闭眼打坐。   等她打坐修炼了一遍,刚刚睁眼,正要第二次入定,云眠却忽然感到了闻庭回来的气息,她马上站起身,“蹬蹬蹬”跑出去,很欢喜地说:“闻庭,你回来啦!已经同冬清先生习好剑了吗?”   闻庭好似正在更衣,将练剑时的仙服脱下,换上一身正装。云眠到的时候,他正在将正装的外衣往身上套,宽大的袖子正穿了一半。   他看到云眠,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愧疚地说:“嗯,已经练好。不过暂时还不能留在这里,爹娘好像有事叫我过去。”   云眠好奇地问:“什么事呀?”   闻庭直接将放在桌上的一封信拿起来,递给云眠,说:“就是这个。这是狐七刚刚送来的,说是我爹娘让我看。”   云眠将信接过,歪着耳朵拆开,等看了一会儿,就惊喜地说道:“又有别的仙境的客人要来了呀!就是三天后,而且还会来很多呢!”   但她紧接着又仔细读了读信件上的地名,有些疑惑地问:“不过涂山……涂山是什么?哪里是涂山呀?他们那边,是什么仙族?” 第184章   闻庭听到云眠的话一顿,这才想起云眠是在东山长大的,很少听说涂山的传闻也属正常,便答道:“涂山生活的,也是狐狸,而且都是白狐。”   云眠愣了一下,惊讶地说:“原来除了青丘之外,还有别的仙境也是都住狐狸呀。”   她歪了下头。   云眠一直以来修炼念书都很用功,早已将山海地理志背了下来,可是却不记得其中有涂山,难免迷惑。   她忍不住问道:“可是我在山海地理志上,好像没有看到过这个地方呀?”   “嗯,凡间有《涂山歌》和众多传说为证,皆是涂山曾经活动的痕迹。”   闻庭回答道。   “涂山狐皆为女子,不以寻常方式繁衍,人口稀少,仙境亦小,这千年来行事都很低调,故不曾记录在山海地理志上。你现在所学的地理仙族都以山海地理志为基础,我们又有近二十年不曾与涂山联系了,你之前没有听说过也正常。”   事实上,不要说云眠和别的偏山小狐,即便在青丘城内,也有不少人不清楚涂山是怎么回事。涂山神秘清高,涂山氏轻易不大出山,出身在青丘城世家的狐狸,大多也只是从父母那里听说,或者从书上看到过而已。   “噢。”   云眠听得怔怔,她对这个话题是感兴趣,而且也觉得好奇的。   她将手上的信纸捏在指尖翻翻,只见上面的字体娟美端正,像是出自高雅的女子之手,让人向往。云眠下意识地问道:“那涂山的仙主这回来,会像凰后娘娘那回一般,举办仙宴吗?”   闻庭摇了摇头:“我们与涂山身为同族,天然便很亲近,与别的仙境不同。看爹娘的意思,好像是更倾向于私下接待相聚,而非大张旗鼓。”   他见云眠好像很新奇的样子,就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不过我听爹娘说,涂山仙主在我出生不久时还见过我,这回涂山仙主来了之后,爹娘或许也会让我们两个过去的见人的。你要是在意的话,到时候准备一下便是了。”   “嗯!”   云眠其实听得还有些懵懵的,她将闻庭说的关于涂山的话都默默记在心中,变得愈发期待好奇。她听到闻庭说没准儿可以见到涂山仙主,果然十分欣喜,立即点点头,应了下来!   闻庭看着她浅笑,说:“我爹娘等我兴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眠儿,那我先过去了。要是有什么新的消息,我再回来告诉你。”   “好的!”   云眠回过神,赶紧挥着尾巴与他道别。   闻庭也留恋地朝她挥了挥尾巴。   两人道别后,他就转道去狐宫最为华美的主殿,等进入狐主与狐主夫人的书房后,便简单地躬身行礼,道:“爹,娘。”   狐主与狐主夫人正坐在书房中,两人正在对弈。见到闻庭,狐主夫人就将手中的棋子放下,笑着道:“庭儿,你来了?”   说着,她便示意了一下她身边的座位,让闻庭坐过去。   闻庭走上前去,在狐主与狐主夫人中间的位置坐好,顺便抬眸看了眼棋局,只见两人势均力敌,还看不出胜负。   狐主夫人说:“我和你爹今日找你来,主要便是想说涂山仙主来青丘拜访之事。涂山仙主的信你已经看过了,大致情况便如信中内容,还有狐七转述的内容所说。涂山女君在你小时,还抱过你呢。”   闻庭想了想,道:“我已经不记得了。”   狐主夫人用袖子掩唇而笑:“你这要怎么记得?那个时候你才刚出生呢!便是天生九尾,也记不得的。”   狐主夫人简单地将接下来涂山仙主来访青丘的多种事宜、人员安排,都对闻庭仔细地说明了一遍。待说完后,她又端庄地微笑着说:“这回招待仙主,主要是我们私下里来往,不会像之前那样公开,涉及的公事也不会很多,只是寻常聊聊罢了,因此规模很小。这次的事情原不准备交给你打理,可能和你关系不大,不过我和你父亲商量之后,觉得还是应该同你详细说说。”   闻庭听了就明白了,这是爹娘特意知会他一声的意思,连忙表示听明白了。   狐主夫人讲完了涂山这等要事,又暂时撤了放在桌上的棋盘,改为茶水点心,好让一家三口一起品茶。他们一家三口个个都很忙,平日里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休息,今日算是难得。   狐主夫人欣慰地看着闻庭,觉得短短几年的时光,闻庭已成长得这般芝兰玉树了。他们聊了一会儿,狐主夫人忽然关心地问道:“庭儿,眠儿最近如何?身体、学业、修炼方面,都还好吗?”   狐主夫人一向非常喜欢云眠,提起团团,她的眸子都清亮了许多。闻庭提起云眠,心情也很好,与狐主相似的清冷神情马上就软化了,他回答道:“很好。眠儿一向是很认真的,即便在往届弟子之中,也算得上进步极快。而且她近来,好像越来越好了……”   闻庭夸了云眠不少,狐主夫人看着他淡笑,见两人关系这么好,心里极为欣慰。她过了一小会儿,感慨道:“说来,也不知眠儿的九尾什么时候能生出来。她前面的五尾和七尾生得都算很快的,虽说有机缘巧合的缘故,但若是九尾也能这么快生出来就好了。”   “九尾?”   闻庭听到狐主夫人提起这个,迟疑一瞬。   他心里喜欢云眠的每一条尾巴,不管她拖着几条尾巴都觉得好可爱,因此并不怎么着急,听到狐主夫人忽然在意云眠的九尾,反而难得的流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   狐主夫人见儿子难得露出这般神情,笑说:“急是不用着急的,你和眠儿年纪都还不大呢。不过青丘的少主和少主夫人要双方都为九尾才可成亲,眠儿这般努力,又已经有七尾了,想来九尾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但早日生出九尾,也能早日觉得安心。”   闻庭听到狐主夫人说“成亲”两个字,顿时就串出了她全部的意思,脑海里“嗡”得响了一声,白皙的脸上微微泛了些粉色,嘴上却道:“没关系,我会等的,眠儿慢慢来就好。”   闻庭说完,狐主夫人就笑了。   她是见过闻庭和云眠相处的,看闻庭那样的眼神,不要说他想不想和云眠成亲,便是说他哪天直接叼着眠儿私奔跑了,似乎都不是很奇怪。   不过狐主夫人问过就算罢了,没有真的强问到底。她笑了笑,只说:“你们可以多在一块儿修炼,你在少主侍读、入室弟子中都是修为最好的,多和眠儿待在一起,说不定她的九尾也能生得快些。”   说完,狐主夫人顿了顿,回忆起她今天将闻庭叫来其实是为了涂山仙主之事,又再次叮嘱道:“还有涂山女君前来拜访一事,尽管这回不会大操大办,但你还是务必要放在心上。”   “是。”   闻庭应道。   她原在为狐主夫人说他与云眠的事脸红,但听到涂山仙主的事,又不由一顿。   事实上,不止是云眠,闻庭对于这座连山海地理志上都不曾记录过的仙山,亦是感到好奇的。他生在青丘城中,又去过东山,见识比许多年纪大的狐官还要广远,可是关于涂山,却始终觉得虚无缥缈,仿佛是个传说一般。   他想起云眠之前新奇,闻庭默默将涂山仙主来访的细节也都记下,打算回去同云眠说。   ……   涂山女君将携弟子们来访青丘的事,没多久就在狐宫中传了开来。   狐主和狐主夫人将涂山仙主来访的事宜告诉闻庭之后,狐宫中的许多狐官自然也马上知道了消息。他们本也没有有意瞒着,涂山又是少有的同族仙境,狐宫内年纪小的入室弟子们不少也是第一次听说涂山的事,立刻都兴奋了起来。   三日后,涂山仙主驾临这一日,入室弟子们正好无课,等差不多到了时辰,一大群没事做的小狐狸都簇拥着跑去看,甚至还有许多是本来应当听课修炼却偷偷溜出来的。   小月也一大早就专程跑过来找云眠,将她从仙殿中拉了出来,十分期待地道:“团团!听说涂山女君的仙车已经快要来了!其他人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去看吧!”   云眠自己本也在意得很,不必小月说,她都已经准备出去看了。两个人手拉手跑到狐宫正门甬道,只见狐主和狐主夫人都已经在等了,道路附近也围满了人。   涂山仙主这日其实是没有特意安排接人的,但是着实架不住小狐狸弟子们热情、好奇心重,甬道附近还是同之前一般被围得满满当当的,甚至还混了些出来看热闹的狐官。所有人都仰着头望着天空,看仙车什么时候来。   云眠和小月挽着手臂,亦跟着抬起头,只见今日晴朗无云,凉风习习,天空一片湛蓝。   突然,远处出现一行华美的车队,整行车列所有仙车都为玉色,外头蒙着白色与月白色相间的薄纱,风一吹便如晨雾消散一般扬起。   涂山车队绕着青丘四座偏山都行了一圈,然后又在青丘城上盘旋了一遍,等仙车行到近处,云眠只见车身上绘着青岚和印月白泉,风雅悠然。   青岚月泉玉车缓缓落地,落地极轻,像是风沾了地一般。车上的人也很快走了下来。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一大群白衣仙子,个个都拖着九尾。而从中间走下来的那位女子看上去尤受敬重,从尾巴来看也是最为年长的,她的尾巴最大、最为舒展,只是头上罩着帷帽挡风,看不清容颜。她马上就被众人围在正中,其他的白衣小仙都恭敬地列在她身侧,低眉顺眼。   只见那九尾白狐仙女待众人站定之后,便缓缓移步,往狐主与狐主夫人的方向走去。 第185章   尽管狐宫的少主侍读们也是着白的,但他们的弟子男女都有,衣服没有这么飘逸,且平时大家多和青衣的入室弟子们同行,骤然见到这么一大群白衣九尾女仙,所有小狐狸们都不由噤了声,只觉得画面震撼。   九尾狐哪怕在仙界数量也是不多的,即便早就听说了涂山女都是九尾狐,但是整个涂山也就几十百来人,一口气看到这么多九尾白狐,还是不同凡响得很。   小月呆了良久,才问道:“团团,她们为什么要在天上绕这么多圈才下来呀。”   云眠是看过书的,而且还同教书文的女狐官学了很多礼仪方面的内容,便回答道:“修为地位较高的神仙,像是仙境之主或者九天仙君之类的,公开出行都是要有排场的。哪怕只是出来会面朋友,也要告知天地,所以之前南禺山凰后娘娘来的时候,也有凤凰开道的。”   “噢!”小月立即兴奋地竖起了尾巴,“那我以后若是当上仙君了,要在天上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之字形!”   但她说完豪言壮志,重新看向刚落地的那群白狐仙子,又羡慕地说:“不过团团,你看她们好漂亮啊。我也想穿穿看这样的衣服,还有你看她们的仙车,感觉像是九天仙人。”   不止是小月,周围别的狐狸们也都露出神往之色,拉长了脖子往那个方向看。   云眠跟着看过去,只见那为首的涂山女君已经走到狐主与狐主夫人面前,他们三人互相见了礼,狐主和狐主夫人面上都是带笑的。   不过小月说得没错,涂山女君一动,她身后的白狐少女们也跟着行礼,仪态衣着都极有仙风,令人心神向往。   云眠看得出神,眼见着涂山仙主跟着狐主与狐主夫人穿过甬道进了仙殿内,身后跟着的涂山弟子们亦鱼贯入内,狐官们紧随其后礼貌地关上了仙殿的门。   涂山仙主及其弟子随狐主夫妇进屋之后,大殿外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小月他们在殿外又等了一会儿,见涂山仙主和狐主夫妇像是不会再出来了,才遗憾地说:“他们好像就这样进去啦。”   不过,她一顿,又有些期盼地说:“涂山的仙主和弟子要在青丘住一段时间呢,你说接下来,我们还会不会在狐宫碰到呀?”   云眠对涂山的仙主弟子们有种新奇和神往之感,说:“涂山弟子们都会被安排住在狐宫的仙殿中,应该会的吧?”   说着,云眠朝那九条蓬松大尾的涂山仙主以及狐主大人、狐主夫人,还有一众涂山弟子进入的殿门望去,久久才同小月一道离开。   ……   大家都对神秘莫测的涂山来客们十分好奇,但是自从涂山仙主到访青丘那日后,涂山仙主一直同狐主大人、狐主娘娘闭关交谈,客居狐宫内院之中,没有再露面。   云眠固然感兴趣,只是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说了是私下招待,就果真是私下招待,涂山仙主本人也相当低调,只听过去看过的狐官说狐主大人、狐主娘娘与涂山仙主每天都会聊一个时辰左右,相谈盛欢。   涂山的白狐弟子们倒是被安置住在了方便出入的客房,狐宫内外宫中,都常常能见到她们结伴修炼谈笑,看上去都很好相处的样子。   于是一转眼就这般过了三日。   这天云眠照例到旭草仙殿学习草药,到黄昏的散课时分,旭草仙子门下另一位比她年长一岁的小师姐特意走过来对她道:“团团,你在医官仙殿内的位置和小药阁都已经布置好了,明日你就能随师父还有我们一起过去坐诊了!”   云眠正将晒好的药重新收回来摆放好,一听小师姐的话,马上惊喜地竖起了耳朵:“真的?!”   “嗯!”小师姐笑着说,“你第一次去医官仙殿,可能很多事情不明白。明天你还是先到这里等,我们和师父一起过去,到时候该怎么做都会教你的。”   云眠欣喜地点了点头。   小师姐揉了揉她的脑袋,便自行修炼去了。云眠这会儿已是散课,就自己收拾了东西回内院,但她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她能够去正殿坐诊的事情还没有告知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   从单纯地坐在道室中随师父修炼,过渡到能够在仙殿中坐诊,绝对是个很大的进展,是应该向狐主娘娘还有狐主汇报的。   云眠想起这个,尾巴立即欣悦地摆了摆,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往内院中狐主与狐主娘娘的住处跑去。   ……   初夏的阳光甚为明丽,这个时候,涂山仙主正在两个弟子的陪同下,走到狐主与狐主夫人的仙殿内,打算与他们两人一同品茶。   涂山仙主头上戴着遮挡阳光的帷帽,一身清雅脱俗的浅色仙裙,身后九条白尾,仪态典雅端美,整个人如同一抹优雅的皓雪。她缓缓走到狐主与狐主夫人的仙殿中,从开满夏花、绿树繁荫的庭院中入内,等走到仙殿之内后,才慢慢抬手取下帷帽。   涂山仙主唇上点了丹朱,帷帽雪纱之下,显出一张严肃清丽的美人脸来。   涂山仙主为上古仙神,年纪比狐主与狐主夫人都要长上许多,但见到两人,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浅浅一笑。   三人互相见了礼,很快入座。涂山仙主看了看青丘仙主夫妇,笑着问道:“你们今日的事,已经办完了吗?”   狐主夫人亲和地回答:“算是差不多了吧,仙境内的事情总是看不完,不要紧急的事情就可以了。我们这两天忙,等一会儿等外院道场中差不多散课的,我们还准备去看看孩子,还有狐宫的弟子们。”   涂山仙主年纪较长,但性格却意外得很和蔼。   她这两天和狐主夫妇两人聊得多的还是与仙境有关的要事,他们三人近十九年没有见面,能商量的事情不少,不知不觉就已到了今日,倒是还没来得及听狐主和狐主夫人讲他们一家这近二十年来的情况,此时寒暄,便也未想太多,只道:“我也应该去看看我们涂山的弟子们,她们这些天自己转,怕要玩疯了。”   涂山仙主与狐主夫妇简单地说了些关于弟子的话,话题不久就又转到了涂山和青丘两处仙境上。   聊了大约还未到一盏茶的功夫,涂山仙主正说道:“涂山最近几年都没什么九天仙务,我还算清闲,不过我……”   咯吱——   “娘娘!”   涂山仙主话还未说完,只听仙殿另一面的门被人打开,伴随着一个颇为雀跃的女孩子的声音,好像有人没有想到里面人不少,便同平时一般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涂山仙主话语便是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云眠是开开心心地跑来见狐主和狐主夫人的,她与闻庭有婚约,是少主的未婚妻,狐主夫人又待她向女儿一般,云眠早就习惯了跟狐主夫人撒娇,这里是狐主和狐主夫人的个人仙殿,她便同往常一般高高兴兴跑了进来,但是等看到仙殿中的场景却又愣了一下。   狐主和狐主夫人的确都在,但是两人之外,还有个一身雪色仙裙的貌美女子,她一头乌亮的墨发、柳眉朱唇,坐态优雅端重,身后又拖着那么大的白尾,此时见她也望向自己,云眠当即便呆住了。   云眠没料到这个时间会这么凑巧有客人在,看这仙子这般模样,云眠当然一下就猜到她是涂山仙主。   云眠望着涂山仙主貌美清雅的容颜怔了怔,没想到她不止仪态装扮和气势有如飞仙,长相亦是如此。云眠忍不住新奇地多看了她两眼,但片刻后,又对自己仓促的行为羞窘不已,迷茫地看向狐主和狐主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然而她没注意到涂山仙主看到她额间的红印时,亦是明显一愣。   狐主夫人好笑地对她招招手,道:“没事,眠儿,过来吧。你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眠心中一松,赶紧上前,但她也不好意思和平时一样先跟狐主夫人撒娇了,只简单快捷地道:“娘娘,我过来是想说一声,师父说这段时间学得很好,明天开始可以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到医官仙殿去坐诊啦!”   云眠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高兴,摆了摆身后的尾巴。   狐主夫人果然因为她的话眼睛明亮了许多,便是素来不苟言笑的狐主,在听到时都欣慰地淡笑了一下。   狐主夫人兴奋地道:“这真是好事呀!恭喜你,眠儿。庭儿知道了吗?”   云眠脸红地道:“我前两天已经同闻庭说过啦。”   狐主夫人笑道:“那就好!”   狐主亦颔首称赞道:“你做得甚好。我也听庭儿说了,你近日的修为也很有长进。”   狐主和狐主夫人将云眠好好夸赞了一通,弄得云眠害羞不已。但云眠当然记得涂山仙主娘娘在场,她怕自己打扰了狐主大人、狐主娘娘和涂山仙主说话,等将事情说完,赶紧向三位仙主都认真地行了礼,就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狐主夫人本来是想留云眠喝茶的,见她这么快走了,倒是觉得遗憾。   然而从云眠踏进仙殿时,涂山仙主就明显怔住了,尽管云眠在仙殿中停留的时间很短,可涂山仙主却像是有些吃惊的样子。   她的视线一直看着她,不自觉地端详着云眠额间的那朵红莲印记。   等云眠离开,涂山仙主便轻轻皱起眉头,示意地扯了一下狐主夫人的袖子,迫不及待地询问道:“青丘仙主,这个女孩子……是何人?” 第186章   狐主夫人笑着回答:“她叫云眠,小名团团,是我的儿媳妇,已经和庭儿有了婚约,日后会成亲的。”   她继而又略带自豪地说道:“你晓得我一直想要女儿。你看眠儿是不是生得很可爱?她性格也极好,修炼上认真上进,和庭儿情投意合,很招人喜欢。也不只是我,狐宫内别的狐官先生,还有和她有接触的弟子们都很喜欢她。”   “是吗……”   狐主夫人毫不犹豫地夸了云眠许多,但涂山仙主神情仍旧出神。   她问:“这个小狐狸是何处出身的?她是你们青丘的狐狸吗?”   “眠儿应当是出身在青丘东山,不过身世的确存疑。她无父无母,自被人发觉起,就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小狐狸了。我们也派狐官去查过,可是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线索。”   狐主夫人听到涂山仙主这么问,心里亦“咯噔”一声,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她看涂山仙主神情思索,突然忐忑起来,不由问道:“涂山主,你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你……有什么云眠身世的线索?”   闻庭恰在这个时候要走进来,骤然听到狐主夫人的话,脚下步子蓦地一顿。   他今日本是过来和爹娘汇报这几日的修炼成果,谁知刚一过来,就听到娘和涂山仙主在谈论云眠的身世,他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猛然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敏捷地侧过身躲在纱帘后,竖起耳朵倾听。   他本来就习惯于不将气息外放得太厉害,但毕竟收得晚了,也不知狐主和狐主夫人有没有注意到他,但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涂山仙主身上。   涂山仙主说道:“谈不上线索。但我十九年前为了庆祝你们二人顺利生下青丘少主,不是专程来过一趟青丘?那时听闻青丘少主额间天生带有一道红印,形似绽放的莲花,是少有的天地厚爱的祥兆,我当然替你们高兴,急急便想过来祝贺。然而说来也巧,就在我即将出门的那天清晨,我在涂山仙宫的花园里,我手种的那棵仙灵花树下,捡到一块同样带有红印的小石头,那道红印也是半朵红莲,花瓣总共三片,与传闻中少主额间的印记很是相似。”   她略一停顿,道:“我们涂山狐狸皆从山中灵石里出生,神女常有辅佐证明仙凡各界帝王君主正道立业之责,我见这块小石头与青丘新生的少主传闻中额间的印记如此相似,心道许是与庭儿有缘,即便养不出狐狸,也能挂起来当护身符,就将它一并放到了马车上。不曾想等我到青丘时,与别的礼物放在一起的那块小石头居然不见了。”   狐主夫人听得入神,她担忧地问:“你的意思是,掉在青丘了?而且那块小石头,有可能就是眠儿?”   “是。”涂山仙主颔首回答,“我们十九年前到来青丘时,仙车同往常一般绕着青丘四山先盘旋了一圈,这才在狐宫落下。当日旅途劳顿,等我发现小石头掉了,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   狐主夫人听得发懵,她下意识地道:“可是涂山狐不是都是天生九尾?眠儿在东山被发现的时候,只有一条尾巴,现在也才是七尾呢。”   涂山女君则答:“这不是问题。我们的小白狐成长都是按环境而定的,若是出生在涂山,自然会生出九尾,但是如果长在别处,就会入乡随俗,没有九尾也是很可能的,修炼速度也因要恰当地辅佐君王,会遇强则强,潜力很大,因此一旦遇到出色的人,就会自然地勉力追赶,不会让自己落下。说起来……”   涂山女君想到之前看到的云眠身后的七尾,颇为吃惊地说:“若团团果真是涂山石头落下的狐狸,你们两人生的少主,想必天资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极其的出色吧?”   听到此处,狐主与狐主夫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沉默。   狐主夫人着急地道:“可是这般,你当时怎么不说呢?”   涂山仙主难过地摇了摇头:“青丘这么大,总共有五座山,如何能找得到一块小石头?再说涂山那么多石头,也并非每一块都能养得出小狐狸,能养出的石头千万万里挑一,我们自己也要好几百年才能有一只小狐狸,而之前在别处育出的都是奉明确的天命赠出去的,自己在外头生出来的狐狸还从未有过。养不出狐狸的石头便与寻常石头无异,所以我才未说要将这块石头带来与你们许亲或者当女仙官,只是想作护身符……涂山狐本就没有非要长在涂山一说,即便她当真就这样养出来了,也算是天命难违,故若为此劳动青丘诸位仙官,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后来我和弟子们倒是自己试着找过,但未曾找到。”   说到这里,涂山仙主亦露出斟酌的神色来。   狐主夫人在桌子底下捏了捏狐主的手,她担心的问道:“那要是是如何?涂山仙主要将眠儿带回涂山去吗?”   狐主夫人看着云眠和闻庭一起长大,已经这么多年了。如果云眠是涂山的小狐狸,而涂山人口稀少,又相当重视新生的小狐狸,涂山仙主会想将她带回去教养也不奇怪,但于狐主夫人而言,自然是万分不舍的。   “不会,她都这么大了,如何能强求?”   涂山仙主迟疑片刻,方才说道。   “况且,我只是看那孩子额间的红印与我当初掉的那块灵仙花树下的小石头相似,有点怀疑罢了,未必真是如此。”   话完,她想了想,又抬眸看狐主与狐主夫人道:“不过,我想仔细看看那孩子是否是涂山狐,我只要看过就能知道,不知可否让我找机会看看?”   “那是自然!”   狐主夫人马上应承,边说边起身道:“我这就去找人让眠儿再过来一趟……”   “不不不,不必了!”   涂山仙主马上谢绝了狐主夫人的好意。   “不必这般跟她说,我想自己来。”   狐主夫人想想便又坐了回去,说:“也好。”   这时,狐主出声问:“涂山狐生来俱是九尾……若眠儿是因为生在青丘而从头修尾,不知可有办法恢复吗?”   涂山仙主笑道:“当然是有的。若她真是我们涂山的狐狸,只需我带她回涂山住几天,将名字记到涂山仙谱上,拜过山神山祖,就能恢复。像她这样自己就已经修到七尾的……也算是在人间走过一遭,不必再历灵仙劫了。”   如此当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狐主夫人本来还没有想到尾巴的事,听到云眠能够通过拜山变成九尾,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直到这时,狐主的视线一移,才看向一直站在帘子后的闻庭。   闻庭一顿,缓缓从帘子后走了出来,行礼道:“爹,娘,见过涂山仙主。”   闻庭站在这里许久都没有出来打招呼,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似的,但仙殿内的所有人都并不吃惊的样子。   狐主夫人当即就笑了,对他点了下头,然后转头对涂山仙主道:“这便是我的儿子,闻庭。”   涂山仙主清雅高洁,冲着闻庭所在的方向淡淡一笑,便算是彼此打了招呼。   闻庭镇定地走了进去,只是他的步子在迈动时不自觉地定了一下。他从头到尾都听到了涂山仙主对他爹娘所说的话,听到云眠可能是因石头上面生了和他一般的红印,才会被涂山仙主从涂山带到青丘,不觉晃了一下神,竟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   闻庭回到他与云眠所住的仙殿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他简单地向爹娘汇报了今日修炼的成果,但又被他们与涂山仙主拉着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已到了这个时辰。   闻庭走进去时,云眠早就修炼完、写完功课待在门口,正在一边歪着脑袋看书一边等他了。见到闻庭回来,云眠果然很高兴,杏眸一亮,就冲过去抱住闻庭,将他扑在地上,双手搂住他的腰,脑袋蹭蹭,惊喜地道:“闻庭,你回来啦!”   云眠又道:“我今天去和狐主大人和娘娘说话的时候,居然见到涂山仙主娘娘了!”   云眠看起来十分兴奋,像是有很多话想和他分享的样子。   闻庭安静地听她说完了,两人聊了一会儿,闻庭却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些愧疚地问道:“眠儿,若是你原本可以和姐妹们一同在别的仙境中快活地长大,却是因为我的关系不慎落在山野,你可会觉得原来那样……会更幸福些?”   云眠觉得闻庭不像是会问奇怪问题的人,疑惑地歪了下脑袋,但见他神情认真,还是乖巧地想了想,然后问:“那我还会遇见你吗?”   闻庭答:“可能会,可能不会。”   云眠立即回答道:“那算啦,我觉得还是现在比较好!听起来好慌,万一遇不到不是糟糕了吗?而且万一像你说得那样的话,你历灵仙劫的时候我就没法和你在一起了,你要是先碰到了别的人怎么办呀?”   就算她在闻庭去赴灵仙劫之前就遇到他,那段时间肯定就会很担心、很孤单、很想念他,好像也不好。   云眠更用力地抱紧了闻庭,欢快地用脑袋和耳朵使劲在他下巴上蹭蹭,总觉得闻庭身上她的气息又变淡了,要重新弄弄好才行。   云眠蹭了老半天,等觉得闻庭身上全是她的气息了,才满意地停下。   闻庭却听得怔了一下,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好像还是第一次从云眠口中听到有几分像是吃醋的句子,她语气里似乎也有些担心。 第187章   他不由抱紧了云眠,轻声问:“当真?”   云眠点头:“真的!”   她看闻庭的眼睛好像比刚才亮了许多,眼眸中又有星光了,便关心地问道:“你现在开心点了吗?耳朵是不是可以竖起来啦?”   闻庭赶紧将耳朵竖了起来。   他低下头,在蜡烛和窗外的月光下慢慢靠近云眠,蜡烛的火苗跳跃了一下,两道竖着耳朵的剪影渐渐靠近、重合。   闻庭小心翼翼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捧着她的脸,然后又啄了一下。   云眠将手搭在他肩上。   情深所至,理当缠绵。   但两个人在恬静幽然的月色下亲昵了一会儿,云眠想想又有些奇怪,疑惑地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呀?”   闻庭今日从回来时状态就不是太好,他并非没有条理的人,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让云眠忍不住向旁边歪了歪耳朵。   闻庭停顿了一下。   他今天的确听到了涂山仙主的话,但涂山仙主自己也说目前为止这件事还不能完全肯定,他提前告诉云眠,说不定是让眠儿徒增烦恼。再说,涂山女君阻拦了他娘要将云眠叫过去的举动,说想要自己亲自来看云眠,他现在直接把这桩事说破,似乎也不大好。   闻庭迟疑片刻,说:“……没什么。”   云眠歪头:“……嗯?”   闻庭顺势摸了摸她的脑袋,回答道:“别在意,我只是突然想到罢了。你晚饭吃过了吗?要不要再一起看书,一起吃些点心?”   “好!”   云眠眼睛一亮,尽管还有些困惑,但果然被转移了话题。她牵着闻庭的手跟他一块儿坐到小桌案后面,闻庭找出了书,两人依偎在一起慢慢地看了起来。   ……   没多久就到了第二日。   从这一日开始,云眠可以同旭草仙子的其他弟子一起在仙殿坐诊了。   “眠儿师妹,你的坐席以后就在这里,旁边那个房间是你的小药阁,用来放置仙草灵药或者炼化都可以。师父的主位安置在帘后,她不一定一直都在,不过通常都能看得到我们这里的情况。我们也都在旁边,万一你有什么药缺了或者暂时没炼化完,可以同我们借。”   云眠清早就跟着师兄师姐们正式到了医官仙殿,小师姐热情地带她在仙殿里转了一圈,介绍这里的各种情况。   仙殿内的桌案蒲团都排得整整齐齐,旭草仙子坐在正堂后面的帷幕后,弟子们的桌案则列在帷幕前,和修炼道场的布置有些像,只是桌案都面向大门。每个人都有对应的小药阁,除了旭草仙子外,仙殿内还坐了好几位别的医职狐官,见云眠的师兄师姐带着她转悠介绍,都笑呵呵地往这里看。   云眠新奇极了,仔仔细细地四处打量,将师姐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小师姐说:“你还是第一天来,可以慢慢摸索适应,不要紧的。”   云眠既忐忑又掩不住兴奋,赶紧行礼道:“我都明白啦,谢谢小师姐。”   旭草仙子虽未主动陪同,但也一直坐在仙殿帷幕后,边捣药边往这里看,见她们快要聊完了,也含笑出声道:“眠儿,你不用着急,不懂之处还可以问我,你现在诊的病人,我也会替你再看过的。”   云眠脸红道:“谢谢师父,谢谢小师姐。”   “不客气!”   小师姐对她灿然一笑。   她们交谈的时间并没有多久,等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云眠就在师兄师姐们慈爱的目光下坐到了自己的桌案后。仙殿内别的桌案处都已经上上下下摆满了东西,唯有云眠的桌案还是干干净净的,她连忙将自己的药罐、草药和书都摆了出来,没多久也颇像了样子。   医官仙殿主要是为狐宫内的狐官和弟子们诊治,这一日没什么病人,仙殿内颇为清闲,云眠这里只有几个平时和她玩得好的入室弟子为了她特意过来让云眠摸了摸脉,都没什么大问题。到了巳时二刻,旭草仙子算准了时辰,和别的医官带了大部分弟子去各个仙殿游走,查查平安脉,只留下云眠和另外一个师兄留守看着仙殿。   仙殿内迅速地安静了下来,那位师兄正在晒药,不久也到小药阁中做事情去了,殿内只剩下云眠一个人。   她本来自己认真看书背书、抄药经,忽然听到外面有熙熙攘攘的响动,很欢快的样子。云眠抬起头,却见仙殿外的庭院中,有很多白狐狸正在一块儿玩。   云眠好奇地拉长脖子朝外望去,只见外头是一群正在玩闹的白狐狸,她们全部都是一尘不染的漂亮白毛,身后都拖着九尾,不过年纪看起来差别较大,身子大大小小的,似乎都比云眠要大一些。她们在庭院中追跑打闹,互相扑闹、追尾巴,“嗷呜”“嗷呜”叫唤着,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医官仙殿外面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树木,香气宜人,的确是个适合玩乐的地方。   云眠是个喜欢和其他人一起玩的性格,顿时竖起了耳朵。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些正在玩的狐狸是涂山狐,这段时间涂山的弟子们都住在狐宫仙殿中,她们是过来做客的,不用每天都按时修炼,于是经常在狐宫里头玩闹走动。   她们都是九尾白狐,且都为女子,云眠既羡慕又向往,情不自禁地跟着摆了摆身后的尾巴。   这个时候,那群白狐狸中有一个像是注意到了仙殿,她转头看到了云眠,忽然相当欢快地跑了过来,将爪子搭在门槛上,摇摇尾巴,友好地邀请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是在这里修炼吗?你怎么一个人在仙殿里,要不要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云眠没想到涂山的仙狐会邀请她一起玩,受宠若惊,羞涩地红了脸。云眠本来手上正拿着毛笔,一时蘸墨都忘了,忙回答道:“我叫云眠,是在这里修炼的医仙弟子。师父和其他师兄师姐出去看病了,我不是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一个师兄就在药阁里。”   “噢。”   白狐狸点点头。   她又邀请道:“那你要不要出来一起玩呀?”   云眠回答:“我想去的!但是现在还不能离开仙殿,要到午休的时候才能走。”   “那你午休的时候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那只白狐狸看起来相当高兴,热情地对她挥了挥九尾,这才又蹦着回到其他弟子当中去了。   云眠亦觉得很惊喜。此时已是巳时七刻了,她又迫不及待地等了一刻钟,到了午时,同师兄打了招呼,就欢快地加入了进去。   其他涂山的小白狐显然早就都注意到她了,之前那只白狐狸还特意过来等了她一下,云眠走到仙殿外就变成了小白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涂山的小白狐们似乎对云眠亦很好奇,她们马上就围了过来,惊奇地打量着她。   云眠的人身本来就已相当美貌,但等她化成狐形跑到众人面前,其他涂山的小狐狸们便都愣了一下。   还有一只稍大的白狐狸走过来,看了她好一会儿,良久才惊喜地说:“你长得真好看!额上还有红印呢!”   “嗷。”   云眠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耳朵,她在这么多涂山狐狸的围观下有些拘谨。   然而其他白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都惊奇地打量着她。   不过涂山的狐狸们好像都很喜欢她的样子。云眠是这么多白狐狸里最小的一个团子,她往后面缩了缩爪子,那只稍大的白狐狸打量了她一会儿,便走过来舔了舔她的眉心,有了开头,别的狐狸们马上也高兴地和她蹭蹭脸颊、蹭蹭尾巴,算是打招呼。   她们马上就玩在了一起。   云眠是第一次和这么多年纪比她大的白狐狸一起玩,开心极了,欢乐地在狐狸堆里蹦来跳去。其他涂山狐狸也很喜欢她,涂山很少见两百岁以下的狐狸,看云眠跟看个可爱的小毛球似的,追着她舔来跳去。   云眠玩了一会儿,觉得和涂山弟子们已经十分亲近了,便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看起来都比我年长呀,你们都是多大呀?”   白狐狸们听到她问这个问题,都面面相觑。除了云眠之外最小的一只九尾狐开了口,说:“一百三十六嗷。”   云眠:“嗷?!”   那只一百三十六岁的小九尾狐蹦来蹦去地解释道:“我们涂山这边人少,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太有人离开仙境去九重天,也不太有宾客,所以随意一些就好了嗷。我们平时在涂山也是这样玩的,不用在意。”   说着,她又舔了舔云眠耳朵,感兴趣地问道:“你们青丘呢?我怎么看青丘城里不太有狐身呀。”   青丘这边因为有生长尾巴的过程,能化成人身意味着长大和修为的提升,所以习惯是更倾向于用人身的,特别是青丘城内,像闻庭这般的天生多尾的狐狸,甚至从小就已经用人身修炼了。   云眠想了想,便解释了一番。涂山狐狸们也很惊奇地样子。   她们聊了些两边仙境不一样的地方,很是投机。云眠亦觉得对涂山的弟子们十分亲近,然而玩着玩着,就在这时,涂山狐狸们忽然骚动起来,云眠本还在蹦跶,但抬起头却忽然发现涂山的九尾白狐们都往两边散了开来。   一群九尾狐中忽然冒出了一只很大的白狐,她身上的每一根白毛都十分柔顺华美,身后的九尾如同巨大蓬松的羽扇一般展开。   别的九尾狐见到这只大狐狸,都很高兴的样子,欢腾地跳来跳去。   云眠本还懵着,但见那只白狐几步就轻快地蹿到了她面前,漂亮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忽然跳了一下,向下弓起身子,翘起尾巴,摆出了邀请云眠一起玩的态度。   “嗷呜!”   云眠一下子激动坏了,兴奋地跳了两下,赶紧也把身体趴下弓起,翘起尾巴,准备一起玩。 第188章   那只大狐狸生了双宝石一般明亮璀璨的美眸,身上的毛发犹如雪铺成的一般洁白而柔软,清风一吹,就泛起淡淡的波纹。   她见云眠接受了邀请,马上轻快地往左边蹦了一下。   “嗷呜!”   云眠见状,赶紧也对着她的方向相应地蹦了一下。   大狐狸找准时机,朝云眠的方向冲了过去!   云眠慌得翘起了身上的毛,但赶紧反应过来欢快地转身逃了起来,跑得飞快,不想让对方捉住。   云眠撒开腿蹦蹦跳跳地跑着,对方看起来也很高兴的样子,一直也蹦蹦跳跳地在追她。云眠很快被捉住了,她“嗷呜”“嗷呜”地打了两个滚,被对方翻过来挠了挠肚皮,等玩闹够了,又换云眠摇着尾巴一跃而起,欢喜地扭回去追她!   周围的小狐狸也都很高兴的样子,在旁边蹦来跳去地看,或者有时也加入她们。   这种是狐狸们待在一起的常见玩法,云眠一直是很喜欢的,平时在庭院里,都经常和闻庭一起追来追去玩。   云眠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狐狸,玩得兴起,马上就投入了进去。她们互相追着跑了一会儿,然后又换成扑来扑去。云眠身体比较小,“嗷”的一下快乐地扑在大白狐的尾巴上。   大狐狸的九条白尾巴又软又厚,云眠趴在上面很舒服。   云眠蹭了蹭她的尾巴,好奇地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之前都没有看到过你嗷?”   那只大白狐没有回答,只是尾巴一转、身体一卷,将云眠团了起来,眯起眼睛在她小小的身体上蹭了蹭,发出喜欢的“呜呜”声。   云眠果然马上就被分散了注意力,同样眯起眼睛放松耳朵欢喜地蹭了回去。   她们就这般玩了一会儿,阳光渐渐地从正中间往西面偏了一点点,云眠尽管玩得很高兴,但是一直关注着时间,眼看着午休的时间要过了,她虽觉得遗憾,但还是抬起脑袋告别道:“我是趁着休息时间来玩的,现在必须要回去了嗷。对不起……我叫云眠,要是你这段时间还在这儿的话,等傍晚再来找我玩吧。”   说着,云眠沮丧地垂了耳朵,着急地想走。   可是那只一直不说话只偶尔发出一点声音撒娇的大白狐好像是不明白似的,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云眠想了想,只好又难过地走了回去,不舍道:“我的意思是,我今天还要到仙殿内修炼,今天是我随师父坐诊的第一天,所以……”   然而云眠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只大白狐一等她走近,就兴高采烈地低下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叼了起来,然后拔腿就跑!   “嗷?!”   云眠这下可吓坏了,拼命在半空中扑腾着想下去,可是那只大白狐体型不要说和云眠比,就是比云眠见过的那些两三百岁的狐官的原身还要大上三五倍,力道也很大,根本挣脱不开。   云眠只觉得夏季的风从她两侧呼呼地吹过,那只大白狐跑得像是一阵旋风,甚至比风还要快!   她一路冲了不知道多久,才突然停下身子,将云眠放了下来。   云眠一落地,就紧张地往后蹦了一步。她刚才因为风一直吹到脸上,不得不闭起了眼睛,此时睁眼,才发现那大白狐虽然叼着她转了一大圈,可实际上并没有走远,只是将她叼到了医官仙殿的后殿里。后殿堆放了不少药材,有一股清新的草药味,这里平时是医职狐官们休息、放置多余草药的地方,这个时间没有人,偌大的仙殿里只有她和那只大白狐狸。   云眠觉得很迷茫,抬起脑袋看向对方。   这里是狐宫,到处都是狐官,而且发生的事狐主和狐主夫人都能很快知道,云眠倒是不担心这只大狐狸会伤害她,但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很是疑惑。   只见那只大白狐就安静地站在不远的地方,漆黑的明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眼中好像有探究之色。   “呜?”   云眠有些慌张。   大白狐就这样端详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走上前来,嗅嗅她的气息,又轻轻舔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好像尝了尝味道。   忽然,她的目光柔和起来,变得比之前还要温柔,又凑过来亲热地舔她,舔了好几下。   云眠本来就是个小毛球,被舔得呜咽着叫唤,忍不住抖毛。   过了一会儿,那大白狐好像舔够了,缓缓往后退去,在空旷地方停住,接着慢慢化为了人身。   云眠只觉得眼前有淡淡的金光晃过,她望过去,只见立在仙殿中的女子一身清雅大方的白色仙衣,五官秀美非常,气质端华,整个人有如九天仙子一般脱俗优雅。她双手拢在身前,仪态出尘,正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云眠霎时就被惊住了,呆呆地道:“涂、涂山仙主娘娘?”   她昨日才在狐主与狐主夫人那里见过这位低调的仙主,自然不会认不出对方。只是云眠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刚才和她一起打滚玩耍的大白狐,就是让人敬畏神往的涂山仙主娘娘。   刚才她化作白狐玩时,有意敛了身上的仙气,此时一口气释放出来,云眠当即感觉到了来自上古仙狐的强大气息。她赶紧跟着化作人身,行礼道:“见过涂山仙主娘娘。不过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呀?”   涂山仙主清丽地站在仙殿中,对她淡淡一笑,未等云眠行完礼,就上前扶起了她,道:“不必了。我带你到这里来,是有些事。”   她顿了顿,问:“我昨日听闻你说你随青丘的旭草仙子学习医理草药,会诊脉,已经能随师父坐诊了。旭草仙子的医术在山海之内都颇有名声,我有些好奇,你可否替我诊上一次?”   “……好。”   云眠一愣,点点头。她心中仍有些疑虑,涂山仙主是仙境之主,又是青丘的客人,如果是想要让师父诊脉,直接去前殿寻师父便是,不知为何要来找她。不过云眠还是应了下来,一边点头,一边往旁边方便的地方走了几步。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两个休息用的蒲团,云眠把蒲团摆好,说:“娘娘,您在这边坐一下吧。”   涂山仙主浅笑着挽起袖子,露出一小节光洁白皙的手臂。   后殿本就不是用来诊脉的,环境比较简陋,云眠勉强才找到了小桌案和一个小垫子,让涂山仙主将手臂安放在上面诊断。云眠将自己的手指轻轻放到涂山女君的手腕上,又将仙气注入其中,她随旭草仙子学的是仙界的医理药法,方法很多,断出来的结果也比寻常医术要精准得多。   医病讲究望闻问切,云眠认真地摸着涂山仙主的脉摸了一会儿,又问:“仙主娘娘近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涂山女君笑道:“算是有些胸闷。”   云眠思索片刻,下判断道:“娘娘身体不错,没有问题,但好像是有心事。”   涂山仙主问道:“有多久了?”   云眠答:“好像才是最近的事,没有多久。”   涂山仙主又问:“那要如何医治呢?”   云眠回答:“这个就要看具体情况了。心病还需心药治,娘娘如果是有什么事藏着瞒着的话,最好还是说出来,说出来就会舒服很多了。”   “原来如此。”   涂山仙主看着云眠,笑得眯了眯眼睛。   “你随师父学得不错,我的确是有心事。”   涂山仙主顿了顿,主动说道:“青丘的闻庭少主在十九年前的这个季节出生,于是当年秋季我便率弟子亲自前来青丘道贺。那时我随身带了一块天生印有三瓣红莲印记的小石头,青灵石为表,玉石为心,她生在我亲手种的仙灵花树下,沐日月之华。谁知等我到青丘时,按照礼仪让仙车绕着青丘四山盘旋数圈,在这个过程中,那块小石头却掉了,不知掉在何处。我后来带着弟子们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   云眠听到“三瓣红莲印记”时,不由抖了抖竖起的耳朵。她歪着脑袋问道:“所以您这回来青丘,是特意回来找的吗?”   涂山仙主笑着望她。   “不。”   涂山女君慈爱地抬手摸了摸云眠脑袋。   “涂山的狐狸都从石头中出生,十九年未见,她好像已经自己变成狐狸了。”   云眠呆住了。   她呆呆地望着涂山女君,过了好久,眼睛才眨了眨,然后又眨了眨。   她抬起头,从摆在侧面桌子上的一面小镜子里看到自己倒影的额头上那一抹红色的花瓣状红印。云眠不由伸手摸了摸,良久才问:“娘娘说的……是我吗?”   “是。”   涂山仙主颔首。   “本来昨日我也不确定,只是看到你额间也有红印,多看了两眼、有些注意罢了。我今日已经同两位青丘仙主都说过,是经过了他们同意,才过来看你的。青丘狐狸和涂山狐狸几乎没有差别,但若是细细分辨,仙气的感觉还是有几分不同,我刚刚已经仔细检查过你,你应该就是我十九年前掉的那颗小石头。”   话完,涂山仙主又执了云眠的手,歉意地道:“对不起,眠儿。我们当时都没想到你会生出灵息,化为幼狐,涂山灵石玉石多不胜数,能化作狐狸的却只有千万万中取一,且判断不了多少年、何时能够化形,故未曾料到遗落了你在此。还是昨日见到,我才发觉你有可能是。”   涂山仙主看起来愧疚万分,但云眠脑袋还懵着,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涂山的狐狸。事实上,她都没怎么想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好像天生天养,就是很自然的事一般。   云眠想来想去,憋出一句问:“那我的生日到底是何时呀?”   涂山仙主回答:“我发现你那日是六月廿六,我每日都会去看仙灵花树,却唯有那天见到,你的石头应当就是那日忽然从天地间冒出来的。不过我们涂山狐狸通常都以化作狐身的日子为生日算起,因为从那一日起,才真正有灵息、有生命。”   云眠垂了耳朵道:“闻庭之前帮我算过,说我是正月出生的,但是具体哪个日子就不知道啦……”   “那我帮你算算便是。”   涂山仙主笑着主动说道。   她算起涂山狐狸的年纪来显然很是熟稔,修为又极高,她掐指稍微算了一番,就有了结果。   她微笑着道:“算出来了,你生在正月初七,这样算来,大约是掉出来半年之后,就化形了呢!” 第189章   老实说,云眠到现在为止,对涂山仙主说的话都没有多少真实感,听涂山仙主这么明确地报出了她的生辰和化形时机,只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涂山女君看云眠的样子,也觉得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反应一下,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道:“眠儿,你刚刚是不是说你下午还要在仙殿里坐诊?要不你先回去修炼吧,关于我刚才同你说的事,你也正好将思绪理理清楚。”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又笑着说:“等傍晚你修炼完了,我再过来,和你一同去见青丘狐主与狐主夫人。”   “好。”   云眠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   于是云眠匆忙回到仙殿中随师父、师兄和师姐们坐诊了一个下午,等到黄昏时分,涂山仙主果然如约过来接她,和她一起去了狐主与狐主夫人的仙殿。   医官仙殿下午不是很忙,云眠仔仔细细将涂山女君告诉她的话都想过了,尽管还有很多糊涂慌乱的地方,但大致也算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她前往狐主夫妇仙殿的路上,脑袋还有些恍惚。   云眠有些担心地问涂山仙主道:“娘娘,你特意过来寻我、将这些事告诉我,是想要将我带回涂山吗?”   “不算吧。”   涂山女君在她身侧清雅一笑,但并未明确回答云眠的问题,只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云眠疑惑,但见涂山女君好像很笃定的样子,就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很快就到狐主与狐主夫人的仙殿之中。   狐主、狐主夫人,还有闻庭,全部都等候在仙殿。   涂山仙主很快将云眠确是涂山灵石所化的结果公开出来,仙殿中的众人马上就有了巨大的反应!   “当真?眠儿果真是你们涂山的弟子吗?”   狐主与狐主夫人显然早就留出时间来等消息了,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狐主夫人仍然表现得又惊又喜。   涂山女君笑道:“嗯,我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了,肯定不会有错的。”   狐主夫人用一种吃惊的神色上下打量云眠,但片刻之后,又不由为她高兴,露出了一丝笑意。狐主夫人拍了拍云眠的手,欣慰地感慨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云眠的身世一直没有个明确的答案,尽管狐主夫人先前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般的身世很难再有结果的事实,可这的确一直是她心里的一道坎,她是想要替云眠弄清楚的。如今峰回路转,涂山女君的到来让云眠的身世真相大白,让狐主夫人很是欣喜。   而且,虽然涂山向来低调,却也是一处货真价实、有名望的仙境,云眠是仙境中灵石化身的小狐狸,比寻常结果都要好很多。涂山女君优雅温柔、爱护孩子,别的白狐弟子们也都热情开朗,外面的涂山弟子只要会去拜过山就能恢复九尾,相当于云眠的九尾也一并解决,着实再好不过了!   狐主夫人惊喜地望着一旁的云眠。这个时候,即便是素来淡然的青丘狐主,嘴角也不禁弯出了一抹淡笑,心情颇好的样子。   仙殿中充满了喜悦的气氛,狐主夫人忍不住摸了摸云眠的脑袋。   她道:“那就等正式挑个日子,让云眠回涂山小住一阵子,然后按照涂山的礼仪规则拜山神山祖,让眠儿恢复九尾吧。她现在这般年纪,虽说修为还差一点,年龄也不大,但早日生出九尾,许多事情做起来会比较方便。”   “好。”   涂山仙主当然亦早在盘算这个想法,她笑说:“这个不要紧,等我返回涂山的时候,将她一起带回去就是。拜山的日子可以等回到涂山以后再定,等一回到涂山,我就将眠儿的名字记到涂山的仙谱上。”   狐主夫人和涂山仙主说得连贯,但云眠之前没有听说过要去涂山小住,还有生出九尾之类的事,脑袋一下子晕了,涂山仙主明明在路上跟她说不是要带她回涂山的。   云眠一会儿看看狐主娘娘,一会儿看看涂山仙主,开口想要询问。坐在云眠身边另一侧的闻庭注意到云眠的神色,他微微低下头,小声同云眠解释道:“涂山狐天生九尾,眠儿,你虽是生在青丘随了青丘的俗,但只要回去拜山,尾巴还是能够生得出来的。”   话完,他又将涂山狐狸生尾巴的方式仔仔细细地跟云眠讲了一遍,好让她安心。   云眠听得很是吃惊,不自觉地摆了摆自己身后的七条尾巴。   这时,眼看着狐主娘娘和涂山女君二人已经将云眠去涂山的计划定了下来,狐主时不时也简明扼要地说上几句。等计划得差不多了,狐主夫人便挥袖一展,将计划用仙术写下来,喜悦地递给云眠看,道:“眠儿,你觉得这样如何?”   云眠全程听着他们说话,一直好奇地抖耳朵,若是有意见早就说了,她心中当然也想早点长出九条尾巴来。   云眠将文书拿过来一看,只见和去南禺山那回不同,她去涂山的日子安排得并不长,大概只有一个月不到,若是到时算出来拜山的良辰吉日早,或许还会提前。   闻庭就坐在云眠身边,他亦跟着侧头看了看云眠手上的纸张,抿了抿唇,忽然说道:“爹,娘,还有涂山仙主娘娘,眠儿这次去涂山,我可否同行?”   涂山仙境在山海中低调神秘,又与青丘非常亲近,闻庭跟着云眠一起去涂山,一来可以让云眠在不熟的地方有人陪着,二来自己也算是增长见闻知识。闻庭身为青丘少主,日后本也要与涂山有诸多来往,这个要求非常合理,谁知反而是狐主夫人听完后,微微迟疑了一瞬。   涂山仙主是不大介意的,本已要答应,可看到狐主夫人的神情,又没有立刻说出口。   狐主娘娘思索良久,却为难地摇头道:“庭儿,这回你只怕不能一起去。”   “为何?”   闻庭也未想到会是母亲有所阻拦,当即愣了。   狐主夫人指了指写在书文上的日子时辰,说道:“庭儿,你看看这个日子。明年的今日,你便已经年满二十岁了,我和你父亲已经准备好要给你办冠礼,冠礼至少得提前数月准备,这个日子之时,你的冠礼已经开始筹备,你接下来只怕万分繁忙,分身乏术。没有办法同眠儿一块儿去的。”   闻庭听完,赶紧重新看了一下那个日子。   他明年的确已经是弱冠之龄了。女子以及笄为成人之礼,男子则以加冠为成年礼,青丘少主的加冠仪式乃是大事,狐主夫人特意将云眠的行程定得这般紧凑,想来也是为了确保能在他的冠礼之前赶回来,云眠肯定是要来观礼的,如此不能不早点回来加入准备。甚至似乎连涂山仙主回程的日子,都因此微微提前了一些。   他的加冠礼重要,眠儿要生出九尾来肯定也是越快越好,两边都耽误不得。   闻庭蹙起眉头,费劲地咬了下嘴唇。   云眠看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是什么情况,赶紧安慰闻庭道:“闻庭,你不要担心。我今天和涂山的狐狸们一起玩过啦,她们人都很好,而且涂山和青丘环境相近,住的都是狐狸,我一个人也不要紧的!”   涂山仙主也说:“少主不必担心,闻庭少主若是有意参观我们涂山,待少主冠礼结束之后,我再发帖子邀你们过来便是,到时候,即便少主和眠儿想要多住几日,也是完全可以的。”   涂山仙主笑得优雅得体,云眠也担心地拽着他的袖子。   闻庭重新去看那计划的文书,这是狐主、狐主夫人与涂山仙主三人商量过的,自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要改动非常难。   闻庭想来想去,暂时也没想到什么现在空口白话就能做成的方法,只得道:“……好。”   云眠垂下了耳朵,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和闻庭太亲密,只好蹭了蹭他,但紧接着,她的耳朵垂得更低了。   其实不止是闻庭想同她一起去,云眠想到她可能要和闻庭分开,自己一个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心里也忐忑得厉害。她拢了拢袖子,身后挨着闻庭那一边的尾巴,不知不觉窜过去,和闻庭的尾巴在一起勾紧了。   ……   一转眼就到了云眠去涂山的日子。   在去涂山的前一天,在道场中和入室弟子们一道修炼时,云眠感到其他弟子的目光,好像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云眠和涂山有关的身世不能算是个秘密,狐主夫人迟早会寻合适的日子公布,而且她要请假孤身赴涂山长尾巴,一口气消失近一个月,也不可能瞒得住。   涂山的入室弟子有不少都与狐宫的狐官们有联系,如今各自都拜了师,更是容易对狐宫的消息有所了解。云眠是涂山狐狸的事,这几日大约一下就传开了。 第190章   云眠在这么多惊奇观望的注视下有些忐忑,她对明日要去涂山的事亦觉得十分忐忑,只好低下头,尽量集中精神专心修炼。   涂山在万千山海中显得相当神秘,那天涂山仙主率弟子们抵达青丘的架势,大家也全都看到了。众所周知,云眠原本是东山的孤女,现在她突然变成了涂山的小狐狸,带给其他弟子的震撼、吃惊可想而知。现在其他人看她的目光,简直惊异极了。   一到休息时间,坐在后头的小月马上就跑到了前面来,在云眠面前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团团,他们说你明天就要去涂山啦?”   “嗯!”   云眠点点头。   小月又问:“那他们说你是涂山之前机缘巧合漏在这里的狐狸,这是真的吗?”   小月似乎觉得这是个可能冒犯的问题,问得很谨慎,但云眠自己对涂山都不算很了解,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问的,大方应道:“涂山仙主娘娘,的确是这么说的。”   话音刚落,云眠就感到周围听到她们说话的狐狸,目光立刻就热烈了很多。   小月显然亦很为她开心,惊奇地眨了眨眼睛,兴奋地祝贺道:“那太好啦!以后逢年过节,你也会有亲人可以一起玩啦!”   小月说话之后,别的弟子也纷纷欢喜热情地开了口:“恭喜你,云眠!”   “涂山仙主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涂山在仙境中也颇有名望!”   “那你何时会回来?”   “我是这回涂山仙主来才听说涂山的事,她们的仙山坐落于何处?擅长什么仙法呀?”   道场内的狐狸弟子们七嘴八舌地恭贺了一通,他们有感兴趣的话题,云眠也尽量将自己明白的内容一一作答。   道场内热闹了好一阵子,等快要重新开始听课时,周围才终于安静下来。   但小月还依依不舍地坐在云眠身边,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小月看起来很为云眠的喜讯而兴奋,高兴地亮着眼睛。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垂了垂眼眸。   云眠注意到她的神色,担心地问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   小月扭捏地摆了摆尾巴,脸颊不安地红了。   她害羞地看了云眠一眼,这才握着她的手,担忧地问道:“以后你是涂山的狐狸了,我们是不是不能算是同乡了呀?以后,我还能和你一起回东山,在东山一起玩吗?”   小月看上去是认真在为此恍惚,很是难过不舍的模样。   云眠闻言愣了一下,但她想了想,马上道:“不会的,不管如何,我也是在东山长大的呀!我的狐狸洞和小木屋都还在东山呢,以后我们肯定还要一起玩的呀!”   小月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   听云眠这般说,小月总算开心了起来,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不由热了脸。她们两个女孩子高高兴兴地凑在一起,亲热地互相蹭了蹭尾巴。   闻庭一直坐在云眠旁边,默默地看着小月,还有其他狐狸弟子纷纷和云眠道别。碍于周围在场的人太多,闻庭并没有立刻和其他人一般说话。   ……不过时间很快到了晚上,闻庭和云眠一起回到仙宫中,仙殿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这一晚月色分外皎洁,银盘似的明月清亮得仿佛能印出人影一般。   闻庭坐在内殿中,帮云眠整理她去涂山用得着的行李。殿门大开着,好让庭院中明亮干净的月色能够照到房间里。   云眠跑来跑去地收拾需要带出去的东西,闻庭帮她找东西、帮她用仙术收进袋子和行囊里。等东西大致收拾好,他才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闻庭叮嘱道:“眠儿,这回我不能陪你去,你一个人去涂山,要注意身体。若是涂山邀请你和别的弟子一起修炼,有之前我们自己修炼时那般危险的情况,你千万不要勉强,宁愿拿到的成绩差些,也不要受伤。还有之前在南禺山那种情形……你一定要万分谨慎,尽快向涂山仙主或者修为更好的人求助。无论出什么事,尽量不要伤到,不要累到,不要让自己有不舒服的地方,好吗?”   “好的!”   云眠认真地点点脑袋。   闻庭又道:“还有晚上,不要在屋子里跳来跳去睡得太晚。”   “我知道啦!”   云眠很乖巧地说。   但她过了片刻,又反而忧心地看着闻庭,说:“闻庭,你也是。我去涂山的时候,你要是狐主大人和娘娘安排的事务实在处理不完,不要太勉强自己呀。还有,要是有时候实在睡得晚了,早晨就不要天不亮就起来练剑啦。”   闻庭本想说他修为比云眠要好些,稍微少睡一点对他的身体不要紧的,但望着云眠真诚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应道:“好。”   他缓缓地向云眠凑过去,在纯洁的月光下,轻轻地吻了她的唇。   云眠的睫毛轻颤,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闻庭吻了她一下,然后紧接着,留恋地又是一下。   云眠要单独到他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去,闻庭是真的担心极了。哪怕心里知道涂山没什么危险,涂山仙主又将所有的小狐狸视若己出,还对失而复得的云眠心怀愧疚,肯定会好好照顾她,可是想到接下来近一个月都无法在她身边陪伴她,闻庭又控制不住心焦,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未雨绸缪,尽量保护她才好。   他事实上也这么做了。甚至还没到云眠出门的时辰,闻庭已经用尽他这个年纪学过的所有仙术,在云眠身上施了好几层保护,生怕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掉了哪怕一根头发。   他拥云眠入怀,恋恋不舍地抚摸云眠那头他接下来一个月都再摸不到的长发。   云眠用毛茸茸的耳朵顶了顶闻庭。   事实上,云眠对马上要和闻庭分开这件事,也舍不得极了。   她是喜欢闻庭,而且随着时光的推移,就越来越喜欢。他们如今正在热恋中,要分别实在是太难受了,哪怕只是短短一个月,感觉也像是望不到尽头那么长。   云眠靠在闻庭怀里,抱紧闻庭的尾巴,撸了撸,然后又撸了撸。   于是第二天一早,到了出发的仙车外,云眠看着闻庭还是舍不得分离,她踮起脚尖,捉着闻庭的手,很认真地说道:“等我一到涂山,我就会给你写信回来的!你也要经常给我写信呀,我会想你的。”   闻庭是特意过来送云眠的,他们互相留恋对方,只好在能看见彼此的时候就一直看着。   闻庭说:“好。我会经常给你写,你莫要忘了。”   云眠的行李已经放在车上了,随便什么时候都已经可以离开。她明知已经差不多到了时辰,缠绵的话该说的也都说了三五遍,实在没有理由再往下拖,可还是不舍得与闻庭道别。   云眠着急地摇了摇尾巴,想来想去,她也顾不得周围还有同样过来相送的狐主、狐主娘娘,以及涂山女君这般的长辈在看,踮起脚来,用袖子挡住两人的脸,在闻庭的嘴唇上亲热地吻了一下,保持这样的姿势停顿了一小会儿。   涂山仙主此时已走在了仙车上,正在等云眠一起来。她倚在窗口,看着云眠和闻庭之间的互动,不由感到惊奇。   涂山狐从石头中出生,不少有佐君王、证王道的天职,故离开过涂山的狐狸,大多都在仙界凡间为女官女相,偶尔在凡间不方便的时候,也会以名义上的夫妻身份活动,倒是也有留下些狐妖狐仙什么的传说。   不过工作天职终归只是工作天职,在仙界也就罢了,在凡间的经历只是漫漫时光中的一段短暂的经历罢了,又是佐君王、证王道,要是夹杂了私情难免会影响判断,故涂山的狐狸通常都不易动情,缺少凡心,即便有人在天职之外真动了心,通常来说反应也很迟钝,弄得磋磨许久。   虽说云眠的情况有点特殊,但云眠的神情终究是骗不了人的,涂山仙主一眼望去,就知道她对闻庭十分依赖喜爱,两人是真生了青梅竹马似的男女之情,这个青丘少主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竟然连小石头变的狐狸都当真给他捂热了。   这个时候,云眠亲了闻庭,等她放下袖子的时候,脸上已经是红红的了。   云眠也不敢去看涂山女君和狐主大人、狐主娘娘的表情,只寄希望于他们将她刚才的举动理解为是说悄悄话。   云眠害羞地道:“那我上仙车去啦!我们要互相写信的,你别忘啦!”   闻庭当然是不会忘的,只是刚被云眠亲了一下,还情不自禁地沉浸在其中,等听到云眠的话,才渐渐反应过来,赶紧承诺道:“好。” 第191章   云眠向闻庭挥了挥手和尾巴,然后终于飞快地爬到了涂山来的仙车上。   云眠一上车,马上就凑到窗前又去和闻庭挥手。   涂山女君看得有趣,却还只当没瞧见他们小两口一系列的互动,清雅脱俗地在车厢内坐着,瞧云眠与未婚夫道别。   因云眠是第一次去涂山,涂山女君想亲自给她引路介绍,故特意将云眠安排在与她同一车内。   涂山的仙车马上就动了,顿时就行进了重天流云之间。云眠起先还努力往后望着,但后来实在看不见,只好乖巧地坐回了车内。   涂山女君性情温和,是个说得清道理的人,虽然不算外向,与狐主夫人相比又有点严肃,却不会让人觉得在她身边不舒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云眠见涂山女君累了,已闭眼小憩,她便也自己靠在椅背上,从随身行李中取出一本从青丘藏书殿借的书,缓缓翻开看。   云眠是认真又好奇的性格,自从确认自己是涂山的小狐狸以后,她当然努力地去查了。   涂山的事没有记录在山海地理志上,故云眠借的是《春秋》。云眠将《吕氏春秋》翻到她之前标记过的、最有代表性的一页,只见上面记录的是一首《涂山歌》——   “绥绥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大意是一只孤独的白狐,有九条又大又毛茸茸的尾巴,这令人非常欣喜,因为这是家里的宾客即将成为君王的吉兆。与她成婚成家,国家将永远兴旺发达。   仙界的人并不会特意去记录自己的功德,否则未免有自夸的嫌疑,通常只当做是一般工作。而这本书乃是凡间的记载,因此与他们在仙界知道的实际情况未必完全相同,但也能从中看得出涂山皆为白狐,有佐君王、证王道的天职,涂山九尾白狐现世,在凡间看来是一种非常吉祥的征兆。   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涂山的仙子也不再会轻易以原形在凡间活动了,但有许多传说,依旧流传得下来。   云眠想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至今仍觉得忐忑。   云眠将书翻了几遍,想从中找出更多的信息,最好有个地图什么的,可是除了这么短短的几行字外,什么都没找到。   这时,一直闭目凝神的涂山女君蓦然睁了眼,她朝半开的仙车窗外望了一眼,勾唇笑道:“眠儿,我们到了。”   “唔?”   云眠一惊,赶紧趴到窗上,往外面看去。   只见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是重重雪白的云雾,一层接一层,如同身在雾海一般。而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从起起伏伏的云山雾海间,一座位于仙境云中的仙山冒出了一个青青的小尖,整座山随着云海的移动在天空中若隐若现。   等仙车慢慢移动到仙山上方,云眠就发觉涂山其实整座山都不是很大,总共只有一座山头,不能像青丘那般分出主峰和四座偏山来。它阳面是青的,有花草植被;阴面是石林,除了树木之外,还明显分布很多玉石和灵石。   云眠顿时惊奇又紧张,不由咽了口口水。   涂山女君注意到她的神情,抬手摸了摸云眠的脑袋,道:“眠儿,你不用担心,你之前不是也同别的弟子玩过了?大家人都很好的,绝不会让你不适应。”   这个时候,仙车队列中已经有不少别的白狐狸看到差不多到家,按捺不住情绪从自己的仙车里窜出来急着往外跑了。她们中有人正好蹦跳到涂山女君和云眠的车厢外,正追着仙车和彩云跑,听到涂山女君对云眠说的话,立刻纷纷附和道:“是的嗷!姐妹们都很好的!”   “现在季节刚刚好呢,等你安顿下来以后,我们一起去采果子吃呀!”   “还有追蝴蝶!”   外面的白狐狸们说得激动地跳来跳去,果真是十分兴奋的样子。   云眠和她们已经相熟,听去了青丘的涂山弟子们都这么说,她便也渐渐卸下了心事,期盼道:“嗯!”   仙车逐渐下落了,涂山整个仙山只有仙山山顶有一座宫殿,当初跟着涂山仙主一起去了青丘的只是涂山中的一小部分狐狸,等仙车快靠近地面的时候,只见满山头的地面上全是雪白的小狐狸。她们感受到熟悉的仙气,便都抬起头,一看到是涂山女君的仙车,立即都激动坏了,欢喜地原地乱蹦。   “嗷呜!娘娘!”   “是娘娘回来了嗷!”   “仙主娘娘回来啦!”   仙车一落,周围的小狐狸们马上全都围了上来!从车窗内望出去,就是围了一大群拖着九条尾巴的白狐狸,大约一半人是狐狸,另一半人是人身,还有狐狸一兴奋就在车轱辘的地方蹦来蹦去,在车轱辘上磨爪子,催促女君娘娘赶紧下来。   涂山女君走了出来。   小狐狸们马上就摇着尾巴围了上来,声音层次不齐地欢喜唤道——   “娘娘!”   “娘娘!”   但她们还未将这段时间憋着没说出来的话都说完,就见涂山女君浅笑着回过头,又从车里牵出了有点羞涩的云眠。   生着白耳朵、七条白尾巴,额间还有红莲印的云眠一走出来,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小狐狸们迅速地都噤了声。涂山即便在仙界都显得颇与世隔绝,很少有生面孔进来,骤然看到没见过的云眠,小狐狸们都很是意料之外。   云眠此时还站在仙车上,涂山女君直接示意她变成了狐身,然后双手将云眠从仙车上抱了下来,捧在手里。   涂山女君说道:“这是我十九年前去青丘的时候不慎掉下的小石头里生出的狐狸,后来在青丘出生了,她如今已在青丘定居,这回是专程带她回来小住几日,拜一拜涂山山神山祖的。她叫云眠,小名是团团,是你们的小妹妹。”   说着,涂山女君将云眠放到了其他小白狐中间。   若是和涂山女君那美丽庞大的原身相比,这里的白狐狸都不算大,但是云眠一被放到里面去,就能够明显地看出她是其中最小的一个毛团,而且身后只有七条蓬松的小尾巴。   之前和她在青丘玩的那些狐狸弟子里,一百三十六岁的白狐仙子,据说就是整个涂山年纪最小的狐狸了,因此留在涂山的弟子更是每一个都比云眠大两百岁起步。   云眠一下子被放到了这么多白狐狸中,忐忑地缩了缩爪子,耳朵垂下来贴着脑袋,尾巴亦不安地摆了摆。   那些比她大的白狐狸都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小只的狐狸毛球了,立即都期待地上前看着她,忍不住凑过来嗅嗅,好像还按捺不住地很想下嘴舔。也不知是谁先欣喜地大声喊了一句道:“是妹妹嗷!!”   “团团!”“是小妹妹!”“这个妹妹额头上带印的唉!!”   云眠马上就被好奇的狐狸们团团围住了,她小声地打招呼一般地叫唤道:“嗷呜。”   其他狐狸马上就开心地回了回来:“嗷呜嗷呜!”   “嗷呜呜!”   她们简单地聊了几句,却听涂山女君说:“团团一路坐仙车回来,恐怕已经很累了,今天下午就先休息吧。你们谁愿意带她到房间里去?”   “我来!我来!”   “我愿意去!”   “我可以直接把团团叼回去嗷!”   涂山的狐狸们马上就热情了起来,没等涂山女君接着往下说,她们已经自发地上蹿下跳,该叼包的叼包,该引仙车的引仙车。一大群狐狸看着乱哄哄的,但行动起来却意外地效率很高,乱七八糟地一弄就把事情都分配好了,全都分配好以后居然人数还有得多,连云眠本来想自己叼的一个小布包都被旁边一个不想闲着的师姐抢先一步叼走了。   云眠马上就在一大群师姐的簇拥之下,被领到了涂山仙宫的一个房间内。涂山仙宫似乎每一间卧房都是一样的,里面非常舒适,房间里除了床,还有很多可以趴着睡觉的小垫子,阳光充足,庭院里种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小草,无论是人身还是狐身都很适合在里面生活。   云眠的确累了,向过来送她的狐狸师姐们感激地道了谢,然后自己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就困得打了个哈欠,不得不趴在垫子上睡了个午觉。   等醒过来以后,云眠第一时间翻出了屋子里纸笔,叼着笔开始给闻庭写信。   闻庭:   我已经平安到涂山啦。   涂山仙主娘娘对我很好,别的狐狸师姐们待我也很热情。   我下午睡了午觉。   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勿念。   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呢?什么时候能给我写回信呢?   云眠   云眠将信仔仔细细地写好以后,想了想,又用爪子蘸了蘸墨水,在署名后面拍了个爪印,这才把信塞进信封里封了口,然后就用仙术从窗口寄了出去。   她和闻庭已经有半天没有见面了,算下来就是三个时辰未见,云眠已经忍不住开始想他了。   云眠下午睡了一觉,现在反而不困了,索性坐在床边,望着天空中同昨日一般皎洁的明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关上窗户,蹿回房间里睡觉。   ……转眼到了第二天清早,云眠昨晚没有闻庭团着,打滚到后半夜才睡着。早晨她算着时辰迷迷糊糊地醒来,朦胧地发现屋子里好像挺暗的。   她睡眼惺忪地勉强从床上翻了个身爬起来,叼着窗帘将窗帘拉开。可是当清澈的阳光洒进房间内,云眠却立刻被吓醒了。   只见窗外、门外、庭院里,还有所有或许能看到屋子内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趴满了白狐狸,显然都是等着看她。这会儿一见云眠拉开了窗帘,所有的白狐狸们都精神一震,开心地望了过来。 第192章   “嗷呜?!”   云眠一开窗帘看到眼前这般景象,一瞬间就清醒了!   然而其他涂山的狐狸们看到她也相当高兴,全都飞快地摇起尾巴,兴奋道:“妹妹醒了!”   “团团真的好小,好可爱嗷!”   “你五百多年前也是这个大小呀!”   “我好想蹭蹭她!”   昨天凑巧在涂山仙山外碰到的仙子还是少数,而此时此刻,整个涂山的狐狸都欣喜地围在了云眠屋外!放眼看去,大概足有一百多只!   一百多只狐狸对于一处仙境来说人口并不多,但是这么多狐狸一齐聚在云眠屋外的庭院里,看上去就非常壮观了!   云眠呆呆地看着这么多年纪比她大不少的狐狸不敢动,险些一屁股跌坐在窗台上。   站在最前面的一只白狐狸见状,蹦蹦道:“妹妹你不要怕嗷!是仙主娘娘让我们来接你的嗷!大家都很好奇你,所以索性就都一起过来啦!”   这只白狐狸话音刚落,其他白团子也纷纷嗷嗷点头。   那只狐狸又说:“团团你快出来呀!仙主娘娘已经在等啦!好像是在算将你记入涂山仙谱的日子呢!”   云眠一听,也顾不得被这么多热情的狐狸吓懵的事了,赶紧从窗台上跳下来,一路蹦出厢房外,被狐狸师姐们包围着往她陌生的涂山仙殿走去。   一大群狐狸热热闹闹地感到礼堂大殿,涂山仙主娘娘果然已经立在仙殿之中。她已经在仙殿里设好了祭坛,见云眠和别的白团子们一起进来,就典雅地对她微笑道:“来了?昨夜睡得可好?在涂山还习惯吗?”   说来也怪,云眠昨天没有闻庭抱着,她其实是不太习惯的,但一到涂山,她却感到自己心里有了另外一种安全感,还是比不上和闻庭窝在一起舒服,可也安安稳稳地睡了香甜一晚。   云眠赶紧回答道:“我睡得很好嗷!涂山的仙气很舒服,让我非常安心。”   “那就好。”   涂山女君笑了笑,然后指指自己面前的祭坛道:“我正要问天道应该何时让你归入涂山仙籍中呢,你也过来看看吧。”   说着,她便熟练地做起了准备。   云眠闻言,便有些紧张,她赶紧跑过去在涂山女君身边的蒲团上坐下,新奇而忐忑地看她祭祀。   只见涂山女君着一身雪白端丽的礼服,在祭坛前做了几个简单但异常优雅的手势,然后郑重地抓起一把不知是什么品种的仙灵茶叶,散入香炉之中。   茶叶的芬芳很快在仙殿中弥散开来,烟雾在空气中呈现出奇异的形状。   涂山女君看了一会儿,含笑道:“日子定了,这月十九日正好。良辰吉时,天道所向,而且现在开始准备,时间也刚刚好。”   云眠眨了眨眼睛,听到涂山女君所说的日子,她立即就算出了这个日子是在半月后,还有十五天。   云眠在看到烟雾弥漫开的时候还十分不安,生怕涂山女君这个时候看着祭祀的结果才发现弄错了,她实际上不是涂山的小狐狸,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野狐,等真的确定下来,云眠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不过她望着那几缕定下了她何时入涂山仙谱的茶烟,一时在强烈的高兴之余,又有了一丝遗憾。   十五天呢。   好长啊……   想到至少还有半个月见不到闻庭,云眠就觉得有些失落,她其实还挺希望闻庭能够看见她生出九尾来的。   这个时候,涂山女君祭祀完了,一挥袖将祭坛收了起来,好几只小狐狸欢快地过去帮她搬东西。云眠还在出神,却一下被她身边的另一只小白狐勾住了尾巴。   那只小白狐欢快地说:“团团!你没有在涂山长大,还是第一次来,我们带你去到处看看吧!”   她一说完,周围别的狐狸也一起蹦跳着附和。   对方盛情难却,云眠的确也对这个据说是她家乡的地方好奇,就点了点头,转着耳朵惊奇地往周围看来看去。   涂山的仙宫与别的仙境差别倒是不大,只是装潢布置上风格不同,涂山的仙宫同这里的狐狸弟子们人身穿着的雪白仙裙,还有她们外出乘坐的青岚月泉玉车一般,都有一种脱俗隐世、飘飘欲仙的气质。整座仙山也同仙宫一般,隐匿在飘飘仙云中,可涂山如此仙雾缭绕,居然到处都看得清远景,不会影响视野。   白狐狸们领着云眠在仙殿转了一圈,又带着她在阳面的山林树丛里转了圈,接着又领她到阴面的石林。   狐狸弟子显然是特意将她带到这里,献宝似的要重点介绍的。一走到石林边缘,她就兴奋地又蹦又跳,远远说道:“团团你快过来!过来看这里!”   等云眠拖着尾巴窜过去,她就介绍道:“这里就是涂山的石场嗷,到处都有很多漂亮的小石头,大多数小狐狸都是在这里出生的嗷!”   云眠抬眸望去,果然见到很多石头。阴面的植被比阳面少了很多,但石头却美得发亮,有许多石头里面看起来都藏着玉石宝石,带有仙灵之气,安静地躺在地上。   狐狸弟子开心地介绍说:“我们每天都会分工打扫仙山,有些狐狸打扫仙殿,有些狐狸打理庭院,石林和树林那里也都会有人整理。我们每天早晨都会到山上仔仔细细地巡视转悠一圈,就像这样。”   说着,她们便带着云眠在石林中走动起来,一边走一边到处看。   那狐狸弟子说道:“要是昨夜有小狐狸出生的话,走到附近总能感觉到微弱的仙气,还能找到点小脚印什么的。我们找找看会不会有妹妹生出来了但还没被发现,找到就叼回来,然后和娘娘一起抚养她长大嗷。”   云眠听得既稀奇又恍然,她还是第一次踏进这座是她家乡的仙山上,可是所有的事情感觉都和她以前的认知不一样。   她们认认真真地转了一圈。   “今天也没有新的小狐狸,我们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捡到新的狐狸啦。”   狐狸弟子有点失望地道,不过她低头舔了舔云眠的额头,好像又重新欢喜起来。   她道:“幸好你回来啦!”   等巡视完石林、回到仙殿以后,狐狸弟子们特意将云眠带到了涂山女君娘娘的庭院里。庭院里有一棵茂盛的仙灵花树,树冠亭亭如盖,上面开满了有灵气的小白花。她们跑着将云眠带了过去,说道:“这棵就是娘娘手植的仙灵花树!一年四季都会不停地开花,很漂亮的,娘娘每天都会亲自照顾它。你当初,就是在这棵树下被捡到的嗷!”   云眠听到这里一愣,不由抬头望去。仙灵花树是在仙界也是很名贵稀有的品种,她以前在书上读到过,可是今日才是真正亲眼所见。只见这棵树生得很高,树下阴凉,不必再去查阅书本,云眠也晓得这棵树肯定比正常的仙灵花树大多了,而且花开得很丰富,风一吹,就有无数雪花般的花瓣飘落下来。   云眠看得恍惚。   她本来是没有开灵智之前的记忆的,可是此时一阵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雪白的花瓣旋转着飞落,云眠竟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好像真的曾在梦中见过。   这么美的情景,要是闻庭也在,能和她一起看就好了。   云眠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此时,风一吹,别的小狐狸们也激动坏了,一个个都“嗷嗷”叫着,跳起来去扑掉下来的花瓣,有几只狐狸还吃了两片。   追完花瓣后,小狐狸们直接在树下扑玩到了一起。   她们见云眠还蹲在树底下乖巧地抬头望着树,赶紧叫唤道:“团团!你在做什么呀?快一起过来玩呀?”   云眠从恍然中回过神,一回头看到别的狐狸们都已经在追尾巴了,赶紧“嗷”了一声,冲过去和她们扑闹起来。   ……   另一边,闻庭清晨在床上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云眠昨晚从涂山挤出来的书信。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桌前坐下,将信拆开,等看到云眠亲手写的字,还有署名后面的小爪印,就忍不住弯唇浅笑。   昨天是云眠和他不在一起的第一日,闻庭独自辗转反侧一晚,只是闭目休息了一会儿,但现在看到云眠写的书信,总算感到了些许慰藉。   “我已经平安到涂山啦……”   “下午睡了午觉……”   “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呢?”   云眠歪着脑袋说话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闻庭仔细读了三遍,马上提笔将云眠问得问题回答了,从练剑、处理冠礼的细节,还有其他弟子之间的事都写了一遍,然后又情真意切地问了好几句云眠。   闻庭这段时间在同父母一起筹备自己的加冠仪式,其实忙得脚不沾地,但他写到信上,忽然就变得轻描淡写了。   闻庭将自己写的信反复读了几回,生怕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好,直到确认完全没有遗落和错处。   闻庭转过头,看了看云眠留在信尾的那个小可爱的小脚印,想了想,也化作狐身,用爪子在砚台里摁了摁,在信的末尾盖上,给她回了一个,这才将信收好,原路寄回涂山。   ……   这一日,云眠在涂山和别的狐狸们一起玩到黄昏,等她带着一身滚来的小草回到自己的客房里,就看到窗台上有一封闻庭的回信。   “嗷呜!!”   云眠顿时就激动极了,马上冲过去将信拿了回来,叼到床上,一口气拆开——   眠儿:   青丘诸事如常。   我今日随师父习剑,后筹备冠礼事宜,许多事劳父亲指点。   傍晚同侍读们一道修炼温书,受益颇多……   ……听闻你在涂山事事顺心,我已心安。若日后有事,切记联系。   闻庭   闻庭写的内容其实很多,足有两面纸。云眠欢喜地足足看了十多遍,信纸上还有闻庭留下的气息,她忍不住幸福地躺在信上打滚,尤其最后闻庭还留了一个爪印。   云眠将自己的爪子摁在闻庭的爪印上,发觉他的爪子比自己大一点点,立即开心不已。   云眠就这样欢乐地玩了几次,马上又跑到桌子边,叼起笔来写回信。 第193章   云眠就这样和闻庭一来一往,不知不觉已通信了七八日。   这一日闻庭拆开了信,迅速跃入眼中的依旧是云眠秀气的字迹,还有署在末尾的那个可爱的小爪印。   闻庭看着云眠的爪印弯了弯唇角,手指不自觉地从她小爪子碰过的位置滑过。云眠的字练了这么久,如今已经写得很漂亮了,看起来赏心悦目。   她今日在青丘的生活好像也很开心的样子,信中的字里行间简直抑制不住欢乐。   “我们今日跟比较大的姐姐们一起去摘了山上的野果子!”   “大姐姐好厉害,她教了我多种仙术呢!涂山的仙术心诀用起来很顺手……”   “距离我拜山的日子已经只剩下八天啦。”   “听说拜完山以后就能长出九尾了,我其实很想让你看看的。”   “我好想你……”   大约是因为他每次都回很多的关系,云眠的信也变得一次比一次长了。闻庭起先只是微笑着和平时一般一字一字读过去,可是读到后面,却不禁愣了一下。   云眠在信中写的对他的思念让闻庭心尖都颤了下,他又何尝不想念云眠,简直想念极了,想得要将云眠的信压在枕头底下才能睡得着。他也想去亲眼看着云眠生出九尾。只是正如狐主夫人当初预料那般,他手边事情实在太多,最近都是晚睡早起,根本分不出时间。   闻庭抬起头,看向旁边正在替他整理东西的狐七,问道:“狐七,我接下来几日,还有多少空闲的时间?”   狐七抬起头,有些吃惊于少主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想了想,笑着回答道:“少主,几乎没有时间了。现在离你正式举行加冠仪式的日子已经很近,准备的事情每一样都很要紧,而且你肯定得亲自去看……想要再抽出空档,只怕相当难了。”   闻庭最近的确是为他的冠礼之事忙碌非常,近乎脚不沾地。   他抿唇思索片刻,淡淡地开口道:“狐七,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   涂山的这一天,也是个风和日丽、阳光清澈的晴日。   仙境中的每一天都是完美的一日,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灵气,气氛悠闲、清雅。   云眠在涂山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她每天都和涂山的小狐狸们一起玩,早晨去涂山山上巡视一圈,在山林石林间跑跑跳跳;上午她们一起在庭院里打滚刨坑,照顾仙殿里的花花草草;下午四处溜达,有时候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白狐姐姐会给她们讲些传说故事或者涂山历史之类的事,有时候她们会一起跑到涂山的仙殿里看书。年纪大的狐狸会照顾年纪小的狐狸,会在各种各样的时候教她们一些心法仙术,因为教得比较随意,即使是在修炼学习,感觉也像是在玩乐一般。不过到了晚上,大家还是会固定修炼打坐、互相帮助。   大约因为涂山的避世生活悠哉而漫长,又不用见外人,小狐狸们都不是很着急,   云眠在涂山玩得十分欢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和涂山其他狐狸都混得很熟了,还学着其他狐狸的做法将她们喊作是姐姐,根据年纪不同或名字不同,有大姐姐、一百十七姐姐、小雪姐姐之类的称呼。云眠非常喜欢这里,只是与此同时,她也愈发想念闻庭。   如果闻庭也能在涂山这样舒服地生活一阵子就好啦。   云眠这样想着,她每天傍晚都准时在房间门口等闻庭的信,有时候有点着急,甚至会到涂山仙宫门口去等,好早点将信拿到手上。   这一天,云眠和别的白狐狸们一起玩到傍晚,可是闻庭的信却比往常来得早了许多。天色刚刚微黄,就见到一个信封载着风从仙殿外飘来。   离得近的白狐狸条件反射地一扑,将信从空中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看看信封外的字,便看向云眠道:“团团,有你的信嗷!”   “嗷呜?”   云眠赶紧窜过去,一看到信封上的字果然是闻庭写的,立刻就开心了起来,摇起尾巴,脸上的神采也很喜悦。   涂山的狐狸们是很少收到信的,看到云眠收了封信,都很新奇地围过来。   信是从青丘来的,信封和信纸都与涂山常用的不同。   平日里与云眠常在一起玩的小狐狸看到云眠欣喜的脸色,便惊奇地问道:“青丘来的信……这是你的恋人写给你的吗?那个青丘的少主?”   云眠以前的事情,大家都已经听仙主娘娘说过了,因此也知道云眠在青丘已经有了婚约。   “嗯!”   云眠既高兴又害羞地摆摆尾巴,认真地回答道:“是未婚夫嗷!”   云眠话音刚落,涂山小狐狸们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未婚夫!”   “是什么样的人呀?”   “团团以后要同他成婚吗?”   “我以前在凡间的时候,为了仙职工作也成过亲嗷,不过是假装的,我晚上就回天上睡觉啦,好像没什么差别嗷。”   正如仙主娘娘之前所说,涂山仙狐的仙职为佐君王、证王道,有时候情况特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干扰影响判断,涂山的狐狸不易动情,虽然不少狐狸都天真活泼,可是在感情方面相当迟钝懵懂,这么多年来也没几只狐狸动过情,她们听到云眠日后要成婚,都表现得对此十分好奇。   她们之前也没怎么和团团聊起过未婚夫的事,此时见到云眠收到了闻庭的信,纷纷跑过来歪着脑袋打量。   云眠说起闻庭也挺羞涩的,她脸红了红,抖抖耳朵,腼腆地轻声回答道:“嗯!我很喜欢他,闻庭人看上去有点清傲少言,但其实很温柔的嗷,以前就经常和我一起玩,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别的小狐狸还是第一次见到云眠脸上露出这般不安而害羞的神情,都很新奇,忍不住上前舔了舔她。她们兴奋地回答道:“听起来很好呀!”   “恭喜你要成亲啦!”   “那你成亲以后还要经常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云眠越说越是害羞,她身后的尾巴不知不觉摇得更快了。   她将信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和涂山的白狐狸们又聊了几句,起身道:“那我回去看信啦!”   “嗷!”   “回去看吧!”   别的狐狸们连忙都认真地和云眠道别,目送云眠跑掉。   云眠飞快地蹿回自己的房间内,这才同往常一般拆开信封读闻庭的信。看到他同往常一般写来的青丘日常内容还有附在最后的小爪印,云眠立即就欢快地翘起了尾巴!   ……   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日。   到了她拜山仪式的前三天,云眠这一天黄昏早早等在了涂山仙宫的宫门口,一边远远地望着天边的彩霞,一边思索着闻庭的信什么时候会来。   闻庭的信果然在同以往差不多的时间来了。   “嗷!”   云眠惊喜地窜起来,一把摘下了给她的信,欢欢喜喜地叼回床上,不过她将信叼在口中,就敏锐地察觉到闻庭的信比以往薄了很多。   云眠疑惑地歪了歪头。   她昨日给闻庭的信上写了她的拜山仪式只剩下三天了,拜山典礼那天早上巳时就会举行,并且描述了一下涂山仙主娘娘特意给她准备好的涂山拜山礼服,说她好希望闻庭也能过来看看。   然而这一日,云眠拆开了闻庭的信,只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简单地写了一个“好”字,摁了爪印。   云眠困惑极了,她拿着信翻来翻去,甚至把信封都拆了,可是别的地方都是空白的,闻庭的确只写了这么一个字,还没说明是什么意思。   云眠费解地垂下耳朵。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自己的房门外传来一阵欢快地脚步声,一个白狐姐姐用尾巴拍了拍她的门,兴奋地道:“团团!有客人来啦!是来找你的嗷!”   “找我的?”   云眠一愣。   对方欢喜地回答:“是的,是从青丘来的嗷!已经被其他人接到仙宫里来啦,现在正在大殿等着,你快过去看看吧!”   云眠听到是从青丘来的,愈发怔了一瞬,但等回过神来,赶紧跟着过来叫她的白狐狸往仙殿的方向跑去。   云眠到仙殿的时候,人已经在大殿中了。   她一眼就看到闻庭穿着笔直干净的青丘仙服,融入进了涂山的环境之中。他在仙殿里站得挺拔,身体修长,气质清冷,看起来却如同玉人一般。   许久不见,但他看起来比之前更有仙风了。   云眠呆呆地看了一瞬,紧接着惊喜至极,拔腿就向闻庭冲了过去!   “嗷!”   云眠一口气撞进他怀中,非常用力地蹭了蹭。 第194章   云眠到的晚了一小会儿,她抵达大殿时,闻庭已经被涂山狐们团团围住,她们正惊讶地打量着他。   涂山鲜少有外客,尤其还是外山来的男子,说是小妹妹在外面的未婚夫、青丘特意过来的少主。   闻庭站在仙殿中,他本就生得清俊,年纪还不大,少年气尚未褪尽,仪态气度却不俗,额间又有一枚同云眠一般的红莲印,光是立于此处,便有一种与寻常不同的清贵、骄傲之感。   闻庭被这么多年长他好几百岁的狐狸围观其实有些尴尬,但他才站了一会儿,听到声音,怀里立刻就扑进了一个小白毛团!   云眠看到闻庭高兴坏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仙殿里还有许多涂山的姐姐。她的眼睛里全是喜悦的亮色,看到闻庭以后的神情马上就和平时不一样了,云眠“嗷”完扑进闻庭怀里后,就使劲摇着尾巴蹭他。   闻庭见到云眠的一刹那,眼神也一下子变弱了。他见云眠是原身,赶紧和她一样化作原形,用蓬松的尾巴将云眠整个圈到怀里,温柔地低头与她亲昵。   涂山的狐狸们看到闻庭的原形,就更为惊奇了。   闻庭的狐形同样是雪白的,身后拖的是九尾,眉心还有和云眠一样的红印,他的狐身比云眠大一点,但是比别的涂山狐狸都要小,他和云眠两个挨在一起,看上去就是一对的小狐狸,犹如天造地设。涂山的小狐狸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景象,亦是第一次看到云眠露出这么高兴的神情、和别的狐狸这般亲密地玩耍,他们两个人其实也没干什么特别出格的事,但不知为何光是凑在一块儿,气氛就比寻常来得温柔甜蜜。   云眠被闻庭裹在尾巴里,她依偎着他,抬起脑袋惊喜地道:“闻庭,你怎么来了嗷!而且之前都没打过招呼。我每天都好想你……”   闻庭听她说话心都软了,他贴了贴云眠的额头,回答:“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嗷!”   云眠说。   闻庭顿了顿,温柔地回答:“你好不容易要生九尾了,也找到了自己化形前的家乡,马上就要上仙谱,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云眠被包裹在闻庭的气息里,被闻庭到涂山来这个巨大的惊喜冲得脑袋都钝了,闻庭此时一说,她才恍然想起她昨日给闻庭的书信上写了她三日后马上就要拜山入仙谱的事,还说好希望闻庭也能来。其实不止是昨天,云眠是当真很想念闻庭,很遗憾他不能来,所以她前天、大前天,还有大大前天……之前的好多封信上都有提过,闻庭今日寄来的信上那个“好”字,想来就是回答这个。   云眠的脸一下就激动地烫了,她感动地望着闻庭。   这个时候,闻庭轻轻“咳”了一声,有点疑惑地望向周围,问:“眠儿,她们是你在涂山经常一起玩的狐狸吗?”   “呜?”   云眠听到闻庭这句话,迷惑地愣了一下。然后她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除了她和闻庭之外,仙殿里还有其他人。她赶紧从闻庭的尾巴里探出脑袋,只见仙殿里原先蹲了起码有二十只白狐狸,都是特意过来围观闻庭的,此时她们都安静地蹲在仙殿各处,好奇地竖着耳朵看他们。   云眠感觉自己的脑袋瞬间烧了起来,耳朵都赤了。   云眠刚才虽然扑进了闻庭怀里,但他们实际上打滚、蹭蹭、勾尾巴这些都是狐狸们时常一起玩的内容,并没有过于亲热的,可是想到是当着这么多姐姐们的面,云眠突然骚了起来。她羞窘地垂下耳朵道:“姐、姐姐嗷……”   涂山的白狐狸们倒是不介意他们这般的,只是她们还是好奇于传闻中和云眠有婚约关系的闻庭。她们好奇地看看云眠,然后又看看闻庭。   其中年纪稍大的狐狸主动问道:“青丘少主是要参加团团的拜山仪式,看团团生九尾的话,这几日也是要住在涂山吗?”   闻庭点点头。   他其实亦有几分尴尬,他是知道还有许多狐狸在仙殿中的,可是看到云眠时心情太过于高昂,他亦没有把握好分寸,光想着快点把云眠团起来,快点久违地蹭蹭她,快点舔舔她的小耳朵,任凭这些念头占据了大脑。而且他光想着要让云眠惊喜,连涂山的地址都是先前隐晦问出来的,并未提前通知涂山。   闻庭内疚地说:“麻烦仙子们了。我不知我可以和眠儿一样暂时借住在涂山吗?若是不行,我也可以到别处就近找地方住下。”   “不用嗷!我们空房间很多的!”   涂山狐狸倒是没察觉他的愧疚,轻快地说道。   “那我们去和仙主娘娘说一声,看看怎么安排你好啦!晚上会告诉你结果的……你和团团也好久没见了吧?要不现在你们先一起去玩好啦。”   闻庭羞愧道:“多谢。”   云眠从刚才就一直害臊地依偎在闻庭身边,此时听他们商量完了,便忍不住开心地蹦蹦道:“闻庭你跟我来嗷!我带你去看看我在涂山的房间!”   闻庭也很好奇云眠在涂山的生活,见她这么欢快的模样,便点点头,道:“好。”   云眠马上拽了拽闻庭的尾巴,欢喜地朝她在涂山的房间跑去。   她跑在前面带路,一路上还跟闻庭简单地介绍了几个路过的地点。   他们两个人很快就回到了云眠所在的房间中,在经历了一番大殿中的寒暄后,终于只剩下他们单独相处了。   云眠在房间里蹿了一圈,好让闻庭看看她这段时间的住处,然后就将闻庭带上了床,欢乐地往他身上一扑,亲热地蹭蹭他的下巴,拼命摆着尾巴,还在他身上打了两下滚。   他们是真的许久没见了,云眠忍不住舒服地窝在闻庭怀里,闻庭用尾巴圈住了她,她就整只狐狸都钻进了闻庭的尾巴范围内,然后依恋地抬头舔他。   闻庭也相当思念云眠,低下头将眠儿蜷住,任凭她撒娇。   然后一转眼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   云眠从他一回来,就这样窝在他怀里,眯着眼睛撒娇似的舔他身上的白毛,一眨眼舔了快一炷香的功夫。闻庭和云眠着实好久都没有机会见面,十多天来都只能依靠通信看不到人,闻庭亦相当想念云眠,他忍不住愈发用力地将她往胸前搂了搂,亦低头舔她的眉心。   云眠靠着他,顶着他的下巴,开心地说道:“闻庭,我好想你嗷……”   闻庭被她这一句小声的话说得心脏都跳得快了,他凑过去,温柔地碰了一下云眠的耳朵,在她耳边温柔地轻声说道:“我也想你。”   好想,非常想,想到难以入眠,非要见面不可。   闻庭问她道:“你在涂山一切都顺利吗?涂山仙主和别的狐狸们待你可还好?”   尽管这些事云眠都早在信中写到过了,而且看刚才在仙殿中的场景,也晓得她们一定是很疼爱云眠的,可是好不容易见面,闻庭还是禁不住要亲自询问过才安心。   云眠果然愉快地回答道:“很好嗷!事情都很顺利!我每天都会和其他姐姐们一起到山里去……”   云眠马上就将她这些日子做的事又和闻庭说了一遍,将信中表达起来比较困难的内容也都一口气说了出来。等她说完以后,她便关心闻庭地道:“那你呢?你在青丘过得怎么样呀?你今天忽然过来,我真的吓了一跳嗷!你之前寄过来的信里,好像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样子,还在准备加冠仪式……”   闻庭寄过来的信,云眠每天都要认真地读上好几遍,几乎全都能背下来了。但她说到这里,却忽然一愣。   尽管闻庭在信中将这些事情都写得比较简单,可是他毕竟是在忙碌,加冠仪式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不经意地提到。或许每件事都只是几个字的功夫,闻庭也没详细说明每件事一天要花多少时间,可是云眠毕竟一直同闻庭生活,她看着他信里提到的内容,只消稍稍一算就知道绝对不轻松,寻常根本是来不及的。   狐主娘娘之前也说过,加冠典礼的准备会非常繁琐,若非重要,她也不至于不让闻庭一起到涂山来。   云眠想着想着便是微怔,她问闻庭道:“庭庭,你加冠典礼的准备都已经做完了吗?你怎么会有时间过来的嗷……狐主娘娘同意了吗?”   云眠担心地尾巴都晃了起来。   闻庭看着她的样子一顿,缓缓应道:“都已经做完了。娘知道的,她已经同意了。”   “诶?!”   闻庭的口吻似乎轻描淡写,但云眠却吓了一跳。   闻庭低头凝视着她,低下头,在云眠的嘴巴上轻轻舔了一下,回答道:“为了早点过来见你,我特意都提前做完了。”   因为太想早点看到云眠,他让狐七把所有的行程都往前挤,所有空余的时间都用上了,睡觉也很少。早一天还不够,因为不够保险,怕会有闪失。他日赶夜赶,终于比预计得早了三天完成。   得知他居然提前完成了的时候,狐主和狐主夫人也都相当吃惊,闻庭想到爹娘当时的表情,都不禁有点想笑。   “其实还有一些后续的事要等着验收核对,不过距离加冠礼也还有时间,等回去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闻庭解释道。   他凑上去顶了一下云眠的额头,话说到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狐身这般亲密也不足够满足,不由出声问道:“眠儿,你可否变成人身?” 第195章   “嗷?”   云眠闻言一顿,歪了下脑袋,但还是乖巧地变了过来。   下一刻,她就被轻柔地吻住了唇。   闻庭和她在同一瞬间变回了人身,将她拥进怀里,栖身上去,吻住云眠。   他吻了她一口,垂下眼睫,然后重新凑上去,又啄了一下。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余下他们身上衣料摩挲声,还有嘴唇相触的些微声响。   屋内的门窗都已合拢,云眠钻到床上时还特意放下了帷幔纱帘,随着暮色渐深,房间的光线渐渐幽暗下来。   他们凑在一起重温彼此的气息,分别十余日,难免比原先还要难舍难分。   闻庭捉着云眠的手,慢悠悠地亲吻她的手指。他总觉得心中有许多缠绵的话想说,这些念头他这段日子以来每天都在脑袋中盘旋许久,可是此时当着云眠的面,竟因为太肉麻而有些难以宣之于口。   闻庭的面颊烫了烫。   这时,云眠忽然感到闻庭捉过了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   闻庭索性用指尖在她手心里写字,一笔一划的,云眠觉得有点痒。   他写了一撇,三个点,最后慢慢写成了一个“爱”字。   然后又重新开始写,先写了一边“目”,又写了一边“民”,最后变成一个“眠”字。   在昏暗的光线下,云眠能够看到闻庭俊逸的面颊轮廓,还有看起来相当认真的神情。云眠渐渐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一点点热了起来。   闻庭面上也有害羞之色,他抖了抖耳朵,缓声问道:“你明白吗?”   云眠摇了摇身后的尾巴,低下头羞涩地回答道:“我明白啦。”   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凑到闻庭耳边,说:“……我也爱你。”   云眠的声音轻得像小羽毛在什么地方轻轻碰了一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时也会说喜欢庭庭、想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可是这个时候却忽然害羞非常。她说的声音很小,可是闻庭的修为那么好,他还是听到了,不觉呆了一下。   于是云眠勾住闻庭的脖子,闭上眼睛在他脸颊上亲了下。   他们马上又将吻回归到嘴唇。屋室之内,两只化成人身的小狐狸亲热地拥在一起,两个人一边亲吻,一边身后的尾巴不自觉地摇来摇去。   ……过了好一会儿,屋外才有涂山的狐狸仙子敲门,只听她在外面欢快地道:“团团!还有青丘的少主,青丘少主这几天住的房间已经安排好啦!还有,娘娘说她想见你们,我过来带你们过去嗷!”   云眠和闻庭这才缓慢地松开对方,她看着闻庭,修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闻庭抿了抿唇,亦尚且有几分羞涩。   云眠的手还抵在闻庭的肩膀上,两个人情谊绵绵,气氛十分融洽。听到外面涂山的狐狸姐姐催促的声音,她问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现在先过去见涂山仙主娘娘吧?”   闻庭尚不舍云眠,但涂山仙主娘娘亦是必须要见的。闻庭抬手抚了抚云眠的长发,微微颔首,应声道:“好。”   两人点亮了房间内的灯火,然后便随涂山的白狐狸去了涂山仙主娘娘所居的正殿。   涂山仙主安坐在典雅而堂皇的仙殿中,垂首含笑地望着殿中的云眠和闻庭。他们两个都维持着人身站着,打扮得体,标致得宛如一对璧人。   涂山仙主的目光在云眠身上慈爱地看了一会儿,便转到了她身边的闻庭身上。   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闻庭片刻,不过倒没有什么敌意。老实说,在青丘的时候,涂山女君就已经将闻庭里里外外都观察过了,当时就对这个年轻的青丘少主印象不错,且青丘的狐主娘娘当时不让他来的理由涂山女君也还历历在耳,而现在听说他是为了云眠,专门急匆匆地从青丘跑到这里来,就猜到他定是为云眠费了不少功夫……涂山女君心中便不由愈发满意,看闻庭也不自觉地亲近了许多。   涂山仙主笑盈盈地问道:“你是专程来看眠儿的?”   “是。”   闻庭恭敬地回应说。   她说:“我记得你娘说过你现在正在准备加冠礼呢,马上也要到年关了,你赶在这个时候过来,挺不容易的吧?”   闻庭谦虚地回答道:“还好。我现在毕竟已经过来了,也没有预料中那么困难。”   “甚好。”涂山女君笑着说,“你是特意为眠儿的拜山仪式,想看她修成九尾而来的吧?”   闻庭面上微微有一两分被看穿心思的窘迫,他没有回答,但亦未否认,站在原地,算是默认了。   涂山女君微笑着说道:“云眠的拜山仪式就在这月十九日,也就是三日之后……话虽如此,今日已经入夜,其实离拜山已经只剩下两日了,这两日就请青丘少主暂时住在我们涂山城中吧,云眠这两天会有许多事要准备,少主可以一道看着。”   闻庭感激地说道:“多谢涂山主谅解。”   “无妨。”   涂山女君典雅地一挥雪袖,说:“夜已深,我也有些乏了,青丘少主远道而来,应当也累了。涂山已经将房间准备好,你们两个都回去休息吧。”   “是。”   闻庭礼貌地弯腰行了一礼。他们现在毕竟是在别处的仙境中,而且同在南禺山时凰后娘娘的安排不同,闻庭虽然分外思念云眠,可也不好意思提出要和云眠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便就这般先行告辞了。   云眠倒是与涂山仙主娘娘颇为亲热,先变成狐狸跑上去和她玩了一会儿,这才蹦蹦跳跳地跑回闻庭身边。   云眠也晓得当着涂山这么多好奇的白狐姐姐的面,她不能在涂山和闻庭一起睡了,于是只好乖巧地忍耐着。两人分离了一晚,不过第二天一早,天方才亮起,云眠就兴奋地跑来敲闻庭的房门!   “闻庭!闻庭!你起来了吗?”   云眠激动地在闻庭房间门口跳来跳去,等着他走出来。   房门很快“咔嚓”一声打开。   闻庭素日里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练剑的,自然早就醒了。他一早就在庭院中练了剑,但是此时已经入乡随俗地化成了狐身,原本是想等云眠赖一会儿床再去找她的,倒不想她先自己跑过来了。   闻庭从屋内跳出来,问道:“起来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云眠欢快地蹦了两下,然后就自然地跑去勾闻庭的尾巴,要催促他跑。她说道:“我有东西想让你看嗷!”   说着,她就拉着闻庭朝一个方向跑,边跑还时不时跳跳。   闻庭一愣,赶紧追了上去。   他们马上就到了地方。云眠带着他跑进了涂山女君宫殿的庭院花园,她想让他看得便是那棵仙灵花树。   这棵树今日也开着花,花瓣随着风旋转着飘落,看上去十分安逸。   云眠自己喜欢这棵树,当然也想让闻庭看看,她开心地说道:“庭庭你看!这棵就是娘娘手植的仙灵花树嗷!她们说我是这棵树底下被捡到的……是不是好漂亮!”   闻庭看着树,倒是怔了一下。他之前已经从涂山仙主娘娘那里听说过这件事了,云眠的信里也有写过,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棵树仍旧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也更为茂盛。他能够感受到这棵树上的仙气十分强盛,不愧是上古仙神亲手种的,虽是灵木修不成灵智,但是它的年纪只怕比许多九重天上的神仙都要大了。   闻庭闭上眼睛,对着仙树微行了一礼,无论如何,要多谢这片土地让云眠出现在世界上,将云眠带到他身边,如今云眠回到涂山仙境,也终于能够恢复九尾。   “呜?”   闻庭行礼的时候,云眠已经自觉地在树底下的泥土上打滚了,看到闻庭的动作,才迷惑地抬起脑袋,歪了下头。   ……   这一天起,云眠果然开始为拜山仪式做准备了。   下午开始,涂山女君和其他涂山白狐们一起,在山顶的仙殿中设了祭坛,备下仪式需要的物品。仙主娘娘还特意取出了许久未动的涂山仙谱,将其郑重地放在祭祀桌上。   云眠则被叫去量了身体,重新根据她的相貌试了佩饰,白狐姐姐们教了她祭词,还学了新的心诀和引气方式。   云眠懵懂地跟着姐姐们团团转,涂山的小白狐们倒是很高兴,热热闹闹地带她试这个试那个,四处张罗。   没多久就到了正式拜山的日子。   十九这一日,阳光在破晓时已显出明媚,清晨的空气中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有湿润清爽之感。   闻庭一大早就已经在侧殿外面等候。   云眠未到辰时便被涂山的狐狸仙子们叫起来做准备了,闻庭是过来送她的,但云眠被狐狸仙子们带进仙殿中后,就没有再出来。   狐狸仙子们当狐狸的时候都是蹦蹦跳跳的,可是化成人身后,却意外地十分可靠。   这个时候,云眠正坐在镜子前,闭着眼睛任凭狐狸姐姐们帮她上妆,帮她一下下地梳顺了长发,换上涂山祭祀用的仙裳。   因为云眠要换衣服,闻庭不被允许进去旁观,只能独自在仙殿外徘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侧殿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拉了开来,闻庭下意识地侧头望过去——   云眠换了一身盛装,被其他涂山狐狸们温柔地领了出来。   看到她的样子,闻庭当即便愣住了。 第196章   涂山的服侍风格都以素色为主,祭祀礼服亦不例外。   云眠穿的是白色的纱衣,但花纹点缀的是鲜艳的红色,赤色的花纹中又明显嵌有白狐的样式。外纱轻盈飘逸,临风吹起,颇有些飘飘欲飞的仙意。云眠的长发间簪了白玉簪子,额间的红莲印被有意用妆容点亮,额前依旧配着青丘的标志红绳金珠,看上去极为别致。   云眠神色还有点迷蒙,她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像是不确定自己这般对不对。但偏生这种神态更让人为她着迷。   闻庭的眼神沉醉地晃了瞬,他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住云眠。   帮着云眠打扮的涂山狐狸笑着问道:“你看小妹妹穿涂山的仙服,是不是很适合她?很漂亮吧?”   实在太合适了。   闻庭沉吟了一下,方才略带害羞地扭头应道:“……嗯。”   何止是漂亮,简直光彩夺目。   闻庭都不知该如何表达这般心情,只能按捺住心跳缄默,扶着云眠往祭坛的方向走。   云眠今日被垫高了鞋底,礼鞋上亦有很多流苏装饰,仙服裙摆极长,因此不大好走路。她被闻庭和涂山姐姐们包围着走了一段路,但等走到主道上,云眠就腼腆地道:“闻庭,还有姐姐们,你们不用帮我啦,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试试。”   因是云眠拜山,他们的确不好给予太多帮助。听云眠这般说,大家也只好顺她的意将手松开。   “团团,你要小心呀。”   其中一个白狐仙子不放心地说道。   闻庭薄唇微抿,但未说话,他其实也不放心得很。祭坛设在山顶上,虽说涂山的路都修得很是平坦,但从这里到仙殿前还有相当多的台阶,他看着云眠衣着繁复、走路又摇摇晃晃的样子,总觉得很慌她。   然而云眠不好意思一直让他们护着,闻庭亦只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准备在必要的时候上前帮她。   于是云眠提着裙摆,望着最高处的仙殿和祭坛,自己一步步沿着石阶走了上去。闻庭和其他白狐们担心地跟在她身后。   石阶总共有一百级,云眠每走十步就必须要行礼拜山一次。   云眠其实对自己的身世仍旧懵懵懂懂的,没什么真实感,但她对这座仙山的敬慕却是真心的,好像有一种奇异的熟悉,让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仙气在涂山变得分外通透舒服。   她缓缓地跪下来,将双手置于额前金珠的位置,郑重地叩头行礼。涂山的行礼,这几日娘娘和姐姐们都教过她了,云眠学得很认真,现在已能一丝一毫都无错处。   她端庄地叩首、起身,爬登十步,再次叩首、起身。   云眠的姿态十分优雅标准,只是等她磕到第九十级山阶的时候,额心的莲花印似乎比之前要红了,周围点缀的金色描花亦闪闪发光。   云眠爬到山顶的仙殿时,涂山仙主娘娘已经站在那里等她。   山顶的仙雾更为浓郁,恍然间犹如置身仙云中。祭坛设在仙殿之前,周围都被清得干干净净的,有一种庄严的隆重感。   涂山仙主娘娘今日亦着盛装,她特意在额间也描了赤色的花样,以示庄重。此时只见她抬起手,指了指祭祀桌前的蒲团,道:“便在此处拜过山神山祖吧。”   涂山仙主娘娘的声音与平日不同,少了亲和轻松,却多了许多严肃稳重之感。   云眠赶紧认真地在蒲团上跪下,按照仙主娘娘之前教她的,清脆地朗声念出祭祀词道:“我名为云眠,生于十九年前正月初七,曾为涂山仙主娘娘庭院中仙灵花树下的灵石,后在青丘化出狐身,如今身世清明,特来归山。”   涂山仙主娘娘道:“拜天行大道。”   云眠赶紧回过身,对涂山山顶的雾天仙云行礼,道:“愿请天道。”   涂山仙主娘娘又道:“拜山神。”   云眠再次面向祭坛,清声行礼道:“见过涂山山神。”   涂山仙主娘娘说:“拜山祖。”   云眠再次对着涂山一拜:“见过涂山山祖!”   三拜结束,云眠又自觉地面向涂山女君,真诚地行礼唤道:“见过涂山仙主娘娘!”   女君娘娘对她略一颔首,只见她从祭祀桌对面翻开涂山仙谱,执起笔,流利地牵了一缕云眠的仙气入墨,然后在仙谱上顺利地写下了她的名字。   云眠其实在三拜完成后,就感到身上的仙气有些沸动,而涂山女君将她的名字记入仙谱后,云眠立即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她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灼热,浑身上下的仙气都往尾巴上流。云眠双手不由地撑住了地面,眉头吃力地蹙起,只见她额间红印犹如烈火,身后的七条白尾迸发出夺目的金光,最靠两侧的白尾逐渐有伸展、蓬松之势,最后各自从两边裂开,分成了两片!   涂山山顶的云气都不知不觉散了开来,雾气顺着云眠仙气的方向在她身边流动环绕,金光熠熠,还有群星一般的光点。闻庭眼睁睁看着云眠的七尾破开化成了九尾,云眠如此一身涂山的盛装坐在其中,九尾展开,他竟不由看呆了许久。   闻庭当初自己回天时也不是没有一番异象,可此刻看着云眠,感觉竟是不同。   云眠良久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她回过头,看到自己背后已经有九条羽扇似的白尾巴了,竟有些许出神。   涂山女君笑着说道:“如今你虽生了九尾,但这并非意味着你的修为比原来有非常显著的增长。涂山狐天生便有九尾,现在你归山有了九条白尾,但等回去后,切记仍旧莫要忘了好好修炼。”   “是。”   云眠红着脸道。   “多谢娘娘教诲。”   涂山女君仙袖一展,便将祭祀用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浅笑着说:“嗯。回去休息吧。”   “嗷!”“嗷呜!”   涂山女君话音刚落,立刻高兴起来的倒不是云眠,反而是周围的涂山狐狸仙子们一下子欢乐了起来,她们纷纷一改之前个个穿着正式的模样,变成狐狸扑到云眠身上,欢喜地玩她的尾巴。   云眠见状,一直钝钝的脑袋终于回过了神,她连忙也“嗷”的一下变成了狐狸,撒娇似的跳来跳去,和姐姐们扑来扑去,开心地玩闹。   涂山仙主看着她们一群姐妹玩闹也觉得可爱,唇角温柔地扬起,只是她又不得不叮嘱道:“你们今日便好好玩吧,不必再带着团团修炼了。不过记好时间,莫要带着团团玩得太晚,现在拜山仪式已经礼成,明日一早,他们便要回青丘去了。”   拜山仪式结束就回青丘,这是云眠他们来时就约定好的,闻庭亦还要回青丘办事情,自是不会变动。   可是涂山的白狐狸们前一刻还在为团团生出九尾感到高兴,后一刻听到涂山仙主娘娘的话,便都怔了一下,失落地垂下耳朵,不舍地道:“团团,你们要回去啦?”   “嗷呜。”   云眠点点脑袋。她其实也很舍不得姐姐们,如果可以的话,最好青丘和涂山两边都想要,还想要经常见南禺山的凰后娘娘。   她凑上去和别的小狐狸们蹭蹭脸颊,说:“我会想你们的嗷。”   “嗷呜嗷呜。”   “呜呜……”   其他小白狐们也哼唧起来,都凑过去和云眠磨蹭面颊、耳朵,亲热地互相舔舔。   这一日,她们果然在涂山奔跑玩乐,疯也似的玩了整整一天,将能够一块儿玩的事都温习了一遍,直到黄昏时分,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等重新回到云眠的住处,竟然就已是晚霞悬空的时分了。   闻庭跟着云眠一起回来,只见她一回到屋子里,就马上“咚咚咚”地跑回内室,蹿到镜子前,翘起自己的尾巴。   云眠对自己的九条尾巴还感到非常新奇,像是不敢相信它们长在自己身上了一般。   云眠一会儿将尾巴左右摇摇,一会儿上下晃晃,一会儿从左边看,一会儿从右边看,然后又躺下来,蜷起身体好奇地往镜子里看。   她在镜子前转悠了好久,然后又跑回闻庭面前,第三次竖起尾巴跟他说道:“庭庭你看,我有九条尾巴了嗷!”   闻庭等她蹿到自己面前,就立即舔了一口她的眉心,应道:“嗷。”   于是云眠开心地蹦蹦,用自己的九条尾巴一条一条勾住了他。   这是在闻庭回天生出九尾以后,云眠第一次能够重新和他每一条尾巴都勾上了。他们上一次能这般做,都已是好几年前,两个人在东山,都尚是三尾的时候了。   明明只是个很简单熟悉的动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云眠觉得自己幸福得都有点想哭了。   闻庭勾着她的尾巴未松,却照例将她往怀里一卷,将小毛球搂住,然后低头蹭了蹭她。   ……   次日一早,狐七就准时抵达了涂山,接云眠和闻庭回青丘的仙车,也早早在仙殿外停好了。 第197章   狐七一见从里面走出来的云眠和闻庭,嘴角就露出了笑意,谦和而体面地道:“少主,云眠仙子。”   待他看到紧随着送他们出来的涂山仙主,又忙再次行了礼:“青丘狐七,见过涂山仙主娘娘,还有各位仙子。”   涂山女君和涂山的白狐狸们都是特意出来送云眠的。   涂山女君对狐七颔了首,便回头轻柔地摸了摸云眠的脑袋,继而又转头看向立在一侧的闻庭,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眠儿是个好孩子,以后她便交给你了。回到青丘后,请你,还有青丘狐主大人、狐主娘娘,务必好好照顾她。”   “一定。”   闻庭知晓涂山仙主娘娘的意思,亦知道对方这么对他说,是十分严肃郑重的请求,心中一颤,赶紧低下头,认真地允诺下来。   倒是云眠在旁边疑惑地歪了歪头。   涂山女君看着闻庭少年气质未褪的侧颜,对他满意地笑了一下,便又看向云眠,道:“眠儿。”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块带有灵气的木牌,递到云眠手中,说:“这是涂山的信物,如今你的名字记在涂山的仙谱上了,无论你将来在何处、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你都将永远是我涂山之人,涂山之人也将永远将你视作亲人,你自然也该拿着一块。你拿着这个,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随时回到涂山来,向涂山求助。即便没有要事,也可以经常回来看看。”   云眠双手将信物接过,只见上面已经写了她的名字。这是用涂山的灵木枝做的,云眠能够感受到上面有涂山的气息。   云眠感动地道:“谢谢娘娘!”   “记得时常写信回来,代我向青丘仙主们问好。”   涂山女君又摸了摸她的耳朵,略一颔首,便送云眠和闻庭两人上了青丘的仙车。   闻庭和云眠的仙车已经行进了,涂山的小白狐们还拖着尾巴追在他们后面道:“团团!以后还要再来玩呀!”   “下次要多住些日子嗷!”   “以后去青丘的时候,我们还会去看你的!”   “记得要多注意身体!”   云眠也舍不得涂山的姐姐们,使劲趴在窗户上,拼命朝她们挥尾巴道别:“你们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仙车已经飞到云中了,涂山的小狐狸们还追着他们在天上跑了好一段路,直到快要离开仙境的范围了,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停下。   云眠又与她们隔着越来越远的云间努力地挥了好久的尾巴,仙车渐行渐远,最后终于完全看不见了。   云眠对着云间望了一会儿,尚有些许失落地钻回车内。或许冥冥之中的确有缘分命数存在,尽管她与涂山的白狐姐姐们只相处了一个月不到,但却当真与她们十分熟悉亲近,像是相处了好多年的姐妹们一般。   云眠遗憾地垂下耳朵。坐在她身边的闻庭,眼角的余光撇到她伤感的神情,侧过身来,问:“你与涂山的白狐师姐们道别道完了?她们已经回去了吗?”   云眠点点头:“离得太远了,已经看不见她们啦。”   闻庭安慰她说:“眠儿,你不用太过伤心。若是舍不得涂山仙主娘娘和白狐仙子们,等日后空下来,我再和你一起回来探望便是。”   “嗯!”   云眠感激地应了声。   但她旋即歉意地望向闻庭,内疚道:“闻庭,对不起,这两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和姐姐们在一起,在涂山都没怎么和你一起玩……”   云眠这段日子已经和涂山的小仙子们混得很熟,紧迫地准备拜山仪式,再加上她马上就要回青丘了,涂山的各位都很舍不得她,云眠也舍不得这么多白乎乎的小狐狸姐姐,于是她们除了筹备拜山仪式之外,也珍惜每一寸光阴地一直在一起玩。相对而言,她和闻庭在一起的时间就没有那么多,好像除了第一日去看了仙灵花树还有昨天晚上,他们便没有一直在一块儿了。虽说她和涂山的小白狐们一起玩的时候也带上了闻庭,可闻庭始终只是独自站在旁边看,并未加入其中。   云眠自觉闻庭特意过来看她,她应该再多陪他一些,现在他们一块儿玩的时间不是很多,云眠便感到十分愧疚。   然而闻庭听她这么说,却只是一顿,他在仙车内坐得端正,目光始终平视前方,像不怎么在意。闻庭淡淡道:“不要紧,你们能够剩下相处的时间不多,且大半也是因为拜山祭祀,本就繁忙。再说,你们也已经带我在涂山转过了。”   “……噢。”   云眠侧过头,看着闻庭平视前方的侧脸。他的皮肤雪白,鼻梁英挺,眉间的莲花印与青丘的红绳金珠相配,神情淡薄安静,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云眠遂安下心来,乖巧地坐在旁边,自己翻书休息。   仙车半日就回到了青丘。   他们回到青丘城狐宫时,恰是午后。   云眠惊喜地打开车帘,看到久违的青丘城宫宇,振奋地说:“闻庭,我们到啦!好久没有回来了,我们先回屋放东西吧!”   “……嗯。”   闻庭简单地回应了一声。   两人从仙车中下来,闻庭将安排告知狐七后,便同云眠一道往内宫仙殿的方向走。他们彼此牵着手,云眠本不觉得有问题,可是却渐渐察觉到闻庭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步子走得越来越快。   “唔?”   云眠有些疑惑。   谁知到了他们两人住的庭院中,闻庭忽然停下脚步,一转身将她打横抱起!   “啊!”   云眠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赶忙双手抱紧了闻庭的脖子。   闻庭横抱着她,仓促打开了房间的门,将她抱进房间内,放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前倾,手却未松开,依旧拥抱着她,目光灼灼。   云眠被忽然发生的变故吓懵了,两只手臂还圈着闻庭的脖子,呆呆地问道:“怎么啦?”   闻庭凝视着她,沉吟片刻,道:“想亲你。”   说完,他便当真急切地亲了下去。   云眠半个“诶?”字还卡在喉咙里,可片刻之后就被堵住了声音,只能眯起眼睛道:“呜……”   闻庭是不介意他到涂山去的这三天,云眠大部分时间都同涂山白狐们在一起玩的,也能够理解如此。只是他已经有半月多不曾与云眠好好见过面了,几乎只能从信纸上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一点微弱的气息,着实极为渴望与云眠亲近。在涂山仙境的时候,他们也不是不曾相见,但涂山毕竟是其他人的地盘,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曝露在涂山仙主娘娘视野之下的感觉,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作为客人的礼节,闻庭都清楚不能做得太过火,而现在回到青丘城,他总算感觉到了片刻的轻松。   闻庭挑开了云眠的齿颊,温柔而迫切地与她缠绵。   云眠起初有些未反应过来,但后来便渐渐配合起来。她微微地踮起身子,闭着双眸,闻庭能够感觉到他们两人的温度相互交融,发丝时时触碰纠缠,鼻尖厮磨。   渐渐地,他竟隐隐有些不满足了起来。   云眠的呼吸被吻得有点乱了,暖暖的气息流连在他耳畔。闻庭将她重新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之上,自己俯身撑在她上方,云眠揪着他的衣襟,一双杏眸雾蒙蒙的,但并未表现得抗拒。   闻庭压低了身子,吻住她的唇。   “呜……”   云眠其实亦有些动情,她的心脏跳得极快,体温仿佛亦不知不觉升高了。她在迎上闻庭的眸子时害羞地移开。   闻庭的呼吸不觉粗重,他将自己的身体推向云眠,吻落在她的嘴唇、下巴、脖子和锁骨之上,吮吻亲昵,在锁骨处流连许久。   两人都能感到房间里的温度逐渐高了。他们以前就有过十分亲密的情形,但好似又不曾亲密至此,可此时此刻偏有种水到渠成的意味。   一转眼他们认识已有六七年,距离闻庭回天,不知不觉也有三年了。   闻庭的身体已经绷得厉害,云眠的衣襟已有些乱了,腰带不知何时亦松散开来,他的手从云眠的衣服下摆探入,渐渐往里……   就在这个时候,庭院中有一道强盛的仙气猛然出现,稳稳落于门外。   闻庭和云眠本来就处在很紧张的状态下,这道仙气来得相当高调强硬,几乎一下子闯入了两人的感知范围之内。   当初狐主夫人允许闻庭和云眠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曾说过让他们两个低调一些,莫要让其他人知晓,并且只允许他们两个用狐身在床上团着睡,提醒过她在房间里设了仙术,若是房间里发生什么逾矩的情况,她马上就会知晓。   闻庭这回并非是有计划的,只是久别重逢、情不自禁,因此先前不曾考虑过这个。此时他后背猛地一紧,立即就想了起来。   云眠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这会儿却很迷茫。她本来就很害羞,还以为是有什么地方不对,羞涩地推了推他,问:“怎么啦?”   闻庭慌乱地扯过棉被将云眠裹住。   这个时候,狐主夫人已经用力地一把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来。   她笑着往里望了一眼。   云眠没想到狐主娘娘会直接进来,她这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用闻庭继续裹她,她已经“嗷”地一声自己变成了小毛球,羞涩难当地一下子就蹿到棉被里,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裹成球,连一丝风都不漏。   狐主夫人倒也没有真的直接闯进来,只是稳稳地停在了内室与外屋的纱帐外。狐主夫人没怎么为难已经自己钻到棉被里去的云眠,而是直接看向了闻庭,顿了顿,不容分说、似笑非笑地道:“庭儿,你到主殿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第198章   闻庭自知做错了事,心中忐忑,却还想维护一下云眠,不着痕迹地将她往后藏了藏,窘迫道:“娘……”   “我在主殿内等你。”   然而狐主夫人没有给闻庭说话的机会。   她的美眸从闻庭身上移开,又看向了在被子里拱起一小团的云眠。   狐主夫人看着云眠的神色就柔和了许多,她温柔地道:“还有眠儿,你之后也到我这里来一趟,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云眠:“……嗷?”   棉被下面那坨拱起来的小东西好像紧张地弹了一下。   可是狐主夫人并没有给他们更多辩解的机会,她目光重新移到闻庭身上,眉宇间似乎有两三分警示的意味。她淡淡说:“你们稍微收拾一下,尽快过来。”   说完,她便未再继续望着里面停留,平静地转过身,自行离开了。   被留在内室里的两只小狐狸面面相觑,云眠从棉被里钻出来,茫然地与闻庭对视,她此时有些慌乱,但想了想,还是变回了人身。闻庭心情亦是如此,变回人身的云眠衣裳还颇为凌乱,面颊上亦还带着刚才之事尚未褪去的潮红,显得皮肤粉嫩,闻庭看到她的模样,面上不由跟着烫了起来,轻咳一声,主动靠近帮她将衣服整理好。   “……抱歉。”   闻庭歉意地道。   “你先休息,我去娘那里看看,我去去就来。”   云眠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两个人红着脸对望了一会儿,但谁都说不出答案,闻庭只得安抚地摸了摸云眠的头。   ……   片刻之后,闻庭重新将衣装穿着整齐,出现在了狐主与狐主夫人的主殿之内。   现在天光尚亮,主殿内相当宽敞安静,闻庭一步步走到仙殿中央,尴尬地行礼道:“娘。”   狐主娘娘已坐在仙殿内,她拿起茶杯呷了口茶,示意闻庭坐下,待闻庭入座后,她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扫了他两眼,继而好笑地打趣道:“怎么回事,你这回从涂山回来,第一时间都不记得要先来告知我和你父亲了?”   通常来说,闻庭外出回狐主仙宫,都应当先去见狐主与狐主娘娘。虽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但毕竟要同爹娘说一声,好让他们知晓他已经回来了。   闻庭被狐主夫人笑得羞窘,他腼腆地说:“对不起,娘。这次,这次是因为……”   闻庭脑海中浮现出云眠先前可爱的模样,不由微微晃神,但又有些窘迫。他这次在涂山,憋得有些久,之前又足有半个多月没能与云眠好好见面、说话,在涂山时又碍于在别处不能非常亲近,脑海中只想着等回来后要好好抱抱她,同以前一般亲热,回到青丘时,竟真的完全没有要马上去见爹娘的念头,将这件事情忘了。   闻庭憋了半天,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辩解的句子,只能憋赤了脸,窘迫地道:“下回,我定不会再如此。”   “算了算了,这回已是这般,若还有下回要分开这么久,你得急成什么样?”   狐主夫人调侃地道。   她问:“所以眠儿这段日子,在涂山过得如何?”   闻庭不知道狐主娘娘葫芦里再卖什么药,但还是想了想,老实地回答道:“她在涂山过得很好。”   说到云眠的情况,闻庭的语气柔软了下来,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他说:“涂山仙主娘娘待她很好,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云眠和别的涂山狐狸也相处得很好,半个多月下来,已经将她们都唤作‘姐姐’,涂山狐狸们也对眠儿亲昵地以昵称相称。回来的路上,她们送了眠儿很远的路,互相挥了很久的尾巴。”   “那就好。”狐主娘娘颔首,“我看刚才,眠儿的九尾应当是顺利生出来了吧。那你呢?在涂山与眠儿相处得如何?在涂山与其他人相处得如何?”   闻庭沉吟了一下,迟疑道:“我亦不错,我在涂山与眠儿相处得顺利,涂山其他人与我交流融洽。”   狐主夫人定了神,又问:“同回来以后,刚才……你们在房间里那般亲热……眠儿也是愿意的?”   “呃!”   闻庭没想到狐主夫人忽然又提起这个,当即滚热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和云眠都没有直白地互相问这个问题,但刚才眠儿……   眠儿刚才显得很害羞,可并没有真的推拒,在他试着靠近她的时候,眠儿还试着主动抬起头,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云眠平日里当狐狸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可这只是天性使然,她性格努力又乖巧,其实心里对许多事都很清楚,并非真的天真无知的灵兽,因此与她相处才会分外舒服。就刚才的情形,云眠肯定是十分清楚的,所以她刚才那般……应该是愿意的意思吧?   闻庭无法想下去,他觉得脑袋烧得厉害,只得仓促地单手捂住通红的面颊,躲闪地移开视线,道:“嗯,她应当……也是……”   闻庭不晓得该如何说下去,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很轻。   狐主夫人听到这里,似是顿了一瞬,她道:“我明白了。”   她略微凝神,便转了话题道:“庭儿,你加冠礼剩下的部分,筹备得如何了?”   闻庭本以为他被狐主夫人抓到打破约定、太过于亲近云眠,这回肯定会得到严厉的教训,谁知狐主夫人只是问了问情况,就开始说其他事。   闻庭只得回答道:“先前定下来的部分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内容我回来得太急,还没来得及……”   狐主夫人打断他:“这么说,剩下的事还是和你去涂山之前一模一样了?”   “……是。”   “尽管你在去涂山之前,将你原本计划好的分内事务都提前完成了,但加冠礼毕竟是要事。”   狐主夫人颇有几分严肃地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万不可以懈怠,争取早日将加冠礼漂漂亮亮地完成,才好考虑别的事。庭儿,你继续回去准备吧,等有进展了,再过来和我说。”   “……是。”   闻庭完全猜不透狐主夫人的想法,但见母亲看上去像是说完了的样子,只好行礼告辞。但在离开前,他想到狐主夫人之前还说晚上要同云眠一起睡,怕狐主夫人责怪云眠,他自己亦不舍得,忙试图替云眠说话道:“娘,关于云眠的事——”   狐主夫人斩钉截铁地皮笑肉不笑说:“你放心,这又不是眠儿的错,我不会说她。但这两天眠儿我就先抱走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不要想了,过两天再说。”   闻庭:“……”   狐主夫人含笑望着闻庭从仙殿内离开,想到片刻之前感到仙殿中以防万一用的仙术被启动,她赶过去时看到庭儿和眠儿慌张的模样,又有些想笑。   她其实倒不是不可以理解,年轻人年轻气盛,大家都是从这么个年纪过来的。   不过……   想到眠儿已经在涂山生了九尾,狐主夫人不由慈爱地弯起了嘴角,手指搁在桌面上,若有所思地叩了叩。   ……   当天晚上,狐主夫人果然直接命人来叫云眠,准备将她接走了。   云眠如约来寻狐主娘娘的时候,狐宫的主仙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几盏灯笼起伏闪烁。   云眠因为狐主夫人直说了要与她同睡,惴惴不安,踏进仙殿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但云眠爪子迈得再小心,狐主夫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见云眠进来,她立即笑弯了眼睛,友好地招呼道:“眠儿!来,过来,在这里。”   云眠本以为因为今天的事情,狐主夫人可能会非常严肃,却没想到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可亲。云眠愣了一下,赶紧蹿了过去。   狐主夫人将云眠抱了起来,云眠今日已经沐浴过了,身上香喷喷的,毛发亦很干净蓬松。狐主夫人亲和地问道:“你今日从涂山奔波了一路回来,应该累了吧?”   云眠赶忙摇了摇头,说:“还好嗷,路程不算太远,而且我在仙车上睡了一会儿呢。”   狐主夫人问:“涂山仙主呢?她可还好?”   云眠回答:“涂山仙主娘娘很好嗷,她还让我们代她向您和狐主大人问好!”   “那就好。”   狐主夫人对待闻庭颇为严厉,但看着面前白白小小的云眠,神情便温和慈蔼了许多。   她说:“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便入睡吧。”   云眠除了闻庭之外,好像还没有同其他狐狸一起睡过,哪怕与狐主夫人已极是亲近,听到这里,她仍有几分拘谨。正当云眠慌张地思考着与狐主娘娘要怎么一起睡,她就被狐主夫人放了下来,只见眼前金光一现,狐主夫人便化作了一只很大的九尾白狐,端庄地立在她面前。   “嗷!”   云眠一下子便激动坏了,惊喜地左右蹦跳好几下。   狐主夫人的狐身不及涂山仙主娘娘大,但也已经是相当大一只。   她一低头,就将云眠叼了起来,往床上一跳,然后将云眠裹在了自己的尾巴里。   “嗷呜……”   云眠拘谨地踩了踩狐主夫人的尾巴,她看看周围,自是看得出这里是狐主与狐主夫人常住的宫殿,不由问道:“我睡在这里不要紧吗?狐主呢?狐主大人不用回来吗?”   狐主夫人爽快地笑着道:“不要紧!我已经把他赶走了,他这两天都不会回来!”   “噢。”   云眠面上一红,又试着说道:“那个,娘娘,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和庭庭在房间里,其实……”   谁知云眠话音未落,狐主夫人已摇了摇头,笑言:“今夜不必说这个。”   她继而感慨又和蔼地问道:“眠儿,你早已和庭儿有婚约了,感情也不错。不过你可有想过,将来何时与庭儿成亲?” 第199章   云眠听到狐主夫人问起这个,登时赤了脸,好在白毛比较厚。她结结巴巴地道:“有、有想过,不过没什么具体的想法嗷……”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云眠当初的及笄礼,还有闻庭马上要办的加冠礼都相当受重视,想也知道婚礼应当不会很随便。   狐主夫人低头轻轻的舔了她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道:“眠儿,你和庭儿如今是未婚夫妻,虽说现在有些狐官和狐宫入室弟子便会戏称你们,但你可有认真想过,庭儿是少主,你日后便是少主夫人?”   云眠一愣。   狐主夫人问:“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云眠怔住,这回她是当真有些答不上来了。   云眠不安地垂下耳朵,有点慌乱地摆起尾巴。   然而狐主夫人倒是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愈发温柔地舔了舔她,认真地道:“我原来以为你和庭儿年纪都还不大,可以慢慢来。但是如今你已经顺利生出九尾,庭儿亦渐渐大了,似乎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从今以后,我会好好教你。以前你只是和闻庭,还有其他少主侍读一起偶尔随我和狐主学狐宫之事,但实际上庭儿从识字起就一直在随我和狐主修习,如今也时常会受狐主单独教导。从明天开始,我也会找时间亲自教导你,教你如何当好一位青丘的仙主。”   狐主夫人的语气极其郑重,云眠当然也听得出她对她说的是非常要紧的话,赶紧努力地点了点头,   但云眠点完头,又有些茫然无措。她明白这是极为重要的事,正因如此,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满足狐主夫人的期望、能不能做得好。云眠仔细地将狐主夫人的话思索了一番,迷茫地问道:“娘娘……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你现在不是太明白也无妨。”   看到云眠担忧的样子,狐主夫人淡淡一笑。   “庭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长成今日这般的。你需要知道的事,我日后都会一一告诉你。今晚夜已经沉了,你先休息吧,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说着,狐主夫人将云眠用尾巴卷了起来。   “嗷。”   云眠应了一声,乖巧地在狐主夫人的尾巴里卧下。   狐主夫人的尾巴又大又蓬松。狐主娘娘的狐身比较大,能够将云眠轻松地裹到怀里,用九条尾巴盖住。   云眠觉得狐主娘娘和她想象中的大狐狸很像,睡在尾巴里很舒服。她将云眠往身边一裹,云眠顿时就感到自己被温暖的体温包围,身体周围都暖乎乎软绵绵的,像在暖和的棉花里一样,而且约莫是母子的关系,她身上清灵的仙气也同闻庭有相似之处。   “呜……”   云眠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不禁舒适地闷哼了一声,但同时竟有有种受宠若惊的慌乱,不敢往狐主娘娘怀里钻。   狐主夫人感觉到她的僵硬,睁开眼,低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云眠难为情地道:“娘娘,我真的可以睡在这里嘛?”   狐主夫人怔了一下,看着云眠举着小爪子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意识到她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的小野狐,即使如今已经被认回了涂山,也不大有和更大的狐狸相处、被照顾的经历,因此显得局促不安。   狐主夫人始终是将小眠儿当作是亲生女儿一般的,素来很护着她,此时心中立即腾升起了母性,责怪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察觉到,连忙从愈发将云眠往身边搂了搂,说:“当然可以了!乖,过来,睡到娘尾巴里来,这里暖和嗷。”   “嗷!”   云眠被狐主夫人用这般哄小孩似的声音安抚,立即欢快起来,站起来轻快地跑了几步,睡到狐主娘娘示意她可以睡的地方。   云眠被裹到柔软的大尾巴中,狐主夫人的体温暖烘烘的,真的舒服极了。狐主娘娘特意低下头来笑眯眯地蹭了蹭她,云眠被蹭得发痒,欢喜地蹦跶叫唤了好几声,与狐主夫人玩了一会儿,便又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渐渐疲倦地眯起眸子,马上就有了困意。   狐主夫人温柔地调整了一下小狐狸睡觉的位置,笑说:“你不用担心,庭儿小时候也是这么睡的,不会打扰到我。”   云眠本来已经困了,但是听到狐主夫人聊起闻庭的话题,她又挣扎着睁开了眼,关心地问道:“闻庭以前也是这么睡的吗?”   “是啊。”   狐主夫人笑言道。   “他会睡在我和狐主中间,不过那时候庭儿还很小呢,他幼时其实也是更用得惯狐身的。只是庭儿毕竟是青丘的少主,我们对他的要求难免严格,大概只过了三四年,庭儿自己都不愿再跟我们一起睡了。”   “噢。”   云眠静静地耷拉下耳朵。   狐主夫人马上蹭蹭安慰她道:“但是眠儿你不要紧,你若是喜欢的话,以后可以经常过来和我一起睡。”   “真的?!”   云眠一下子惊喜地抬起了头。   狐主夫人疼爱地说:“当然了,我也喜欢和你一块儿睡呀。”   云眠开心得狐主夫人身边凑了好多,与她欢喜地互相磨蹭了好久。不过说起闻庭认识她以前在狐宫的事,云眠忍不住又摆摆尾巴,追问道:“娘娘,那闻庭历灵仙劫以前还在狐宫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呀?”   “庭儿呀……”   狐主夫人思索片刻,便有趣地说了起来。   云眠和狐主夫人一大一小两只白狐狸,便这般团在被窝里谈天谈了半宿。   ……   云眠这一晚睡得非常舒服。   她在能够和庭庭团在一起睡觉之前,似乎从来没有睡得像这样舒服过。狐主夫人的气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而且和云眠喜欢的闻庭的感觉有点像,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如果自己和其他青丘的狐狸一样有母亲的话,说不定就是和狐主夫人一起睡觉时的这种感觉。   于是这一天早晨,云眠理所当然地睡迟了。天完全大亮的时候,她还滚成一团,在狐主夫人的尾巴里睡得迷迷糊糊的。   直到狐主夫人轻柔地舔了舔她,云眠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狐主夫人见她被自己舔醒了,好笑地问:“要不要再睡会儿?”   云眠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的天色判断出时辰,顿时红了脸,哪里好意思再说,赶紧清醒过来,用力摇摇头:“不用了嗷!”   狐主夫人精神地说:“那正好!来,眠儿,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嗯?”   云眠迷惑地跟了上去。   狐主夫人带着云眠离开狐宫,乘云上了高空,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望去,整个青丘都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狐主夫人问道:“眠儿,你看见了什么?”   狐主夫人显然很了解青丘的每一处地方,她带云眠来的地方很美,如此往下望去,不由让人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渺小。   云眠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但却不解狐主夫人是想带她做什么,只得乖巧地回答道:“是整个青丘,东西南北四座偏山,还有青丘城。”   狐主夫人问:“你以前像这样看过吗?”   云眠想了想,点头道:“看过的,坐仙车从天上外出的时候,都能够从高处这样看见。”   狐主夫人笑了,说:“看过,但是从未仔细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诶?”   云眠愣住。   狐主夫人顿了顿,说道:“眠儿,待我和狐主退位之后,你和庭儿,便会是青丘的狐主和狐主娘娘,是整个青丘仙境的仙主。”   “……!”   云眠一惊。   狐主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抬袖示意道:“身为仙主,这整个仙境,这里所有的一草一木,都将依仗于你。你仔细往下看看,以你如今的修为,应该能够看见,每一条路、每一个村庄和城镇,到处都有生活在这里的狐狸。这里还有其他未开灵智的小生灵,每年都会有新生的幼狐,有时还会有别的狐狸从外面进来。”   狐主夫人带她站得位置正好是青丘的正中间,放目望去,便能清晰地看到青丘的角角落落,每一个面,就是一座偏山。   云眠如今的修为已经很好了,且是在狐宫修炼过的九尾狐,她顺着狐主夫人的话望去,的确能够看到青丘的每一处,都有狐狸居民们在自在地生活、工作,彼此愉快地打招呼,她甚至还在东山的方向看见了几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是以前一起在书塾修炼的同伴,他们如今看起来也已各自生活得很好。青丘每一个地方看起来都生机勃勃,充满祥和的意味。   狐主夫人柔和地说道:“青丘虽是仙境,生活在这里的狐狸们不必忍受生老病死的痛苦,但是狐狸修炼不到九尾就无法上九重天、不能说是神仙,这里居民中的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青丘。眠儿,我们不事农桑,不务工织,但青丘的狐狸却依然会尊敬你、爱戴你,就是因你眼前所见的这一切,是一份极为重大的责任。你需在适当的时候行风雨、助教化,引领狐狸们完成我们作为祥瑞灵兽、作为仙界的一部分在凡间的职责,要让所有人在仙境中安全愉快的生活。你一直属于青丘,而现在开始,也要让青丘成为你的责任。”   云眠听得怔怔的,可是狐主夫人的话字字铿锵有力,她已经听了进去,望着眼前的景象,似有所感。   狐主夫人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微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现在可能还会觉得很难,但是不用怕。在我和狐主离开之前,我会花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时间,将你将来作为青丘狐主娘娘、作为一个仙主所需要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你。” 第200章   云眠的确是被震撼到了,已经在默默地思索狐主夫人对她说的话,听到狐主夫人这般讲,她眨了眨眼,分外感动而羞涩地道:“谢谢娘娘。”   云眠在脑海中使劲组织了语言,十分认真地道:“我明白娘娘的意思了,我以后会很努力的!”   云眠眼眸中的光芒很真诚,狐主夫人亦能察觉得到。   她对眠儿听到她这样简单地解释过后,就能有这样的心境,感到十分欣慰。狐主夫人也不准备一天之内讲得太多,怕眠儿会吃不消,此时便适时地停了下来。   狐主夫人平和道:“那今日便先如此吧,我带你回去。你过一会儿是不是还有同别的弟子一起的课?现在便先去修炼吧。”   今天她的确还有要和所有弟子都在一起的大课。   云眠雀跃地谢过了狐主娘娘,便乘着娘娘的云重新回到狐宫内,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课记和纸笔,就同娘娘道别,欢快地往道场中去了。   云眠到道场的时候,人还不是很多,不过闻庭已经在场。既然闻庭已经到了,那少主侍读们自然亦理所应当的都已经坐下,他们都在各自的蒲团上自行修炼温习,倒是闻庭自己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他虽然也闭目凝神,好似在打坐,但云眠能够感觉到他的仙气并不安宁。   云眠走过去,安静地在闻庭身边坐下。   在云眠坐在的一刹那,闻庭的眼眸蓦地睁开了,往云眠这边望了过来。   两人从昨天被强行分开后,还没怎么见过,云眠被闻庭的眸子一望,脸上登时就热了。闻庭的目光中带着关切,但是看到云眠的神色,他亦有几分不自在。他迟疑片刻后,担心地试着问道:“你……”   可是闻庭的话还没说完,小月正巧这个时候也抵达了道场。她一进来就习惯性地找云眠,见云眠已经在了,便惊喜地跑过来道:“团团!你已经从涂山回来啦!”   云眠正在等着闻庭说话呢,见小月来找她玩,当即慌了神,赶忙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地坐正。   不过云眠见到小月,也的确非常欣喜,她杏眸一亮,立即点点头道:“嗯!昨天刚刚回来!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的……”   云眠带的礼物是她在涂山的时候,和涂山的小白狐姐姐们一起玩的时候跟她们学做的穗子,用来做装饰品很好看,而且有涂山独特的特色。不止是小月,她给别的关系好的小狐狸们都带了,还有狐主、狐主娘娘和先生们,当然,她早早地就怀着对闻庭的爱意给他专门编了一个特别好看的。   闻庭的在涂山时就直接送给她了,别的穗子云眠今日都带了出来,她心情很好地往小布包里掏,只是她这么一动,衣襟的领口就微微挪动了一下,露出一小块锁骨。   小月坐在云眠对面,当即“咦”了一声,疑惑地问道:“团团,你锁骨下面的是什么呀?这里怎么有一块颜色奇怪的地方?”   “诶?”   云眠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过去,等摸到小月说的那块位置,她的脸“蹭”地一下赤了起来。   闻庭听到小月的话,亦跟着她说的方向关心地看过去,可是在看见小月说的云眠锁骨上奇怪东西的一刹那,闻庭自己的耳尖先飞快地烧了!   根本不用照镜子,只是确认下位置,云眠就知道小月说的地方是什么情况。   她和闻庭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昨日的某些旖旎画面。云眠赶紧将衣襟整理平顺,解释说:“这里、这里是我昨天回来的时候,没坐稳,好像在仙车的桌案角上磕到了。”   小月吃惊地道:“仙车摇晃得这么厉害吗?团团,你没事吧,疼不疼呀?”   云眠脸红地摇摇头,内疚慌乱地道:“没事的,不疼呀。”   “那就好啦。”   小月看上去总算安心了。   她说:“时辰快到了,那我先到座位上去啦。”   云眠和小月又简单地相谈了几句,小月便自行轻快地坐到后面的蒲团上去了。留下的云眠和闻庭两个人却窘迫得很,他们并肩坐在最前面的两个蒲团上,彼此之间的气氛忽然怪异了起来,而且修炼竟马上就要开始了,先生已经进到道场之内。   云眠和闻庭很难再开口说话,这种古怪的氛围保持了很长时间,一直持续到了修习结束之后。等道场内的入室弟子和少主侍读们都陆续散去了,云眠和闻庭两人有意单独落在后面。   闻庭慌乱地看着云眠衣襟底下、那块留下了印记的位置,云眠现在已经将它严严实实地遮好看不见了,但闻庭心里却明白是怎么回事。云眠被小月指出吻痕来非常害羞,连带着闻庭也跟着愈发愧疚羞赧起来,尤其从昨天闻庭被狐主夫人叫走之后,他们现在还是第一回重新见到对方。他们原来就已相当亲密,可现在看着彼此,竟又有种和原来不同的感觉。   闻庭动动手指,尴尬而关切地试着问道:“眠儿……你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娘有没有责怪你?”   云眠能够听出闻庭话里不自觉的担忧和温柔,非常替她着想。云眠赶紧乖巧地摇头说:“没有没有,娘娘一点都没有责怪我,娘娘和我一起睡得很舒服,她也对我很好的!”   云眠说起狐主娘娘很高兴,只是她面对闻庭,亦忍不住感到羞涩,微微低下了头。   “那就好……”   闻庭听云眠这样说便松了口气。他略略放松下来,然后目光又隐隐动了下,旋即生涩地道:“昨天我们……”   云眠紧跟着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闻庭话到嘴边又不晓得该怎么说,道歉好像也不对,说别的好像更尴尬,总觉得无论怎么形容都颇为笨拙。闻庭以前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愚钝过,简直像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张嘴的傻子,偏偏面对云眠,却屡次无措。   他憋了老半天,最后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   云眠茫然地想歪头。   却见闻庭绷着脸、顶着绯红的耳尖,默默地将外套生硬地披在了她身上。   “唔?”   云眠呆呆地看着闻庭,不懂他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然而闻庭后退一些,打量了云眠一会儿,尤嫌不够,又将自己到道场以后就脱下来搁在一边的披风也拿了过来,披在云眠身上,亲手给她系上了系带,将云眠从外头裹得严严实实的。   云眠:“……”   现在快到年关,天气已经比较冷了,但狐宫的道场内其实温度并不低,云眠感觉自己快被闻庭活生生包成了一个狐狸粽子,随便丢到哪里都不会冷了。   “这样就不会露出来了。”   闻庭生涩地说道。   “这次是我的错,以后我会注意的。”   闻庭颤了颤耳朵尖,云眠却注意到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焦虑不安,还有他话里的“以后”两个字,也让人情不自禁容易多想。   云眠害羞地低下头,拢紧闻庭披在她身上的衣服,点点头道:“嗯。”   她说:“你别担心!狐主娘娘今天早上还将我带到青丘城上空去了呢!她说以后有很多事情都会教我……”   闻庭语气放柔地应道:“好。”   他仓促地起身道:“我今日还有别的课,和你不同路,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要小心,不要冻着。”   闻庭细致地叮嘱了一番,云眠当然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她全都应诺下来,与闻庭道别,自己也收拾好东西,去医官的仙殿那里随旭草仙子修习去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云眠和闻庭都重新回归到青丘的日常生活当中。   初初回到狐宫的这段经历,有点像是云眠终于重新能和闻庭一起生活的过程中一段短暂的插曲。狐主夫人用那天的意外情况敲打了闻庭两三天,就放云眠回去继续和闻庭一起睡了,规矩还是照旧,只是恢复和闻庭同住以后,云眠马上就注意到,闻庭最近是真的很忙。   加冠礼的筹备是分阶段进行的,闻庭在赶去涂山之前,只能算是完成了第一部分,等他丢给狐官们的内容被确认过后,马上就火急火燎地开始了下一个阶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硬挤出三天去涂山,云眠觉得闻庭好像比她离开前更忙了许多倍,几乎除却修炼之外的所有时间都泡在书房里。云眠不愿意总是一个人等他,索性和他一起窝在书房里,但有时候她不小心团在书房的蒲团上睡着了,等醒来就已经是在卧室里,闻庭用尾巴圈着她睡在她身边,让云眠忍不住趁他睡着凑上去偷偷舔了舔。   于是趁着这段时间,云眠认认真真地往南禺山给凰后娘娘写了信,告知凰后娘娘她身世明了,去了涂山,还已经长出了九尾的事。   凰后娘娘的回信比想象中快很多,一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第一封——   “你的身世已经清楚了吗!太好了!”   没过一刻钟,又跟上来了第二封——   “等等,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我?!”   第二封才刚拆完,马上又飞来了第三封——   “你的九尾生得顺利吗!我也想亲眼看你长九尾啊!我马上找时间来见你!”   信纸上是凰后娘娘的字迹,看起来潦草又急切,很着急的样子。   云眠当初并非是有意没告诉凰后娘娘的,她早就想说了,只是老实说直到在涂山拜山仪式完成之前,她心里总还有一丝慌乱,怕其实是涂山仙主娘娘弄错了。万一是弄错,云眠自己失落还不要紧,凰后娘娘还怀着身孕呢,她怕娘娘也为她伤心。   云眠抖抖耳朵,担心娘娘反而因此不高兴,赶紧拿笔斟酌着该如何写回信解释,可是还没等云眠将回信写完,就看到外头又有另一封信飞了过来。   云眠赶忙将信拆开,这回信纸上的字迹变了,虽说不怎么熟悉,但云眠还是从信上留下的仙气判断出是凤主大人写的——   “我已将霞儿摁住,莫要担心。” 第201章   云眠看着信纸上的字呆了一会儿,凰后娘娘火急火燎、然后被凤主急急摁住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不由抿唇一笑。她感到心中十分温暖,但想到凰后娘娘是真的担心,还是赶紧执笔措辞,写了封回信发回去解释。   闻庭在一旁看到云眠看上去心情很好地收信回信,暂时搁下了笔,好奇问道:“眠儿,你在同谁写信?”   “凰后娘娘呀!”   云眠将信举起来给闻庭看,上面果然都印着南禺山的标志。   闻庭颔首,见她和凰后娘娘有一阵子不见,但关系还是很好的样子,微微安心,继续低头准备冠礼的事。   ……闻庭的加冠仪式筹备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狐官们都相当忙碌,狐主和狐主夫人身为父母更是不得不早早就开始费心思,偏偏在准备的时候,中途还会撞上今年的年关、入室弟子考核和别的一些开年后的要紧事,故尽管距离闻庭的生辰还有好几个月,但狐宫中都已经紧张得不行。   在这种紧要关头,云眠反倒是空了下来。闻庭当初的情况特殊,少主夫人定得早了,正常情况下,要到少主弱冠之后才会考虑少主夫人人选的事,因此这回倒没有云眠什么事儿。再加上狐官先生们都去为闻庭奔波,布置下来的功课比平时少了许多,云眠竟一下子清闲下来。   她有时会去看闻庭准备加冠仪式,有时则高兴地帮忙准备年关庆典。   今年狐宫的年关典礼依旧热闹,充满了喜气的年意。由于涂山仙主娘娘算出了云眠的生日,将她的生辰正式确定下来,云眠正月里终于过了一次正正经经的生日,狐宫的膳堂特意在正月里开膳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闻庭亦特意将时间抽出来,陪她好好玩了一次。   过了年和生辰,云眠便算是正式满了十九了。   云眠是头一次过生辰,大约是因为清楚这个,其他人待她这一回生日都分外宽容重视。云眠从闻庭那里收到了带有他本身仙气的玉佩,从狐主和狐主夫人那里收到了许多珍贵的书和字帖,从凰后娘娘那里收到了带有凤凰羽毛的漂亮饰品,涂山仙主娘娘还送了她一个崭新的、据说涂山狐狸都喜欢、没事可以扑着玩的小藤球。   当天下午,小月也特意回到狐宫来,叼了一个自己编的小篮子蹦蹦跳跳地来找她。   小月将篮子放到云眠面前,开心地道:“这里面是一些我自己新种的葡萄,我特意挑出来给你的,你尝尝看嗷!”   虽是仍旧是亲手种的葡萄,但小月是狐宫的入室弟子,且随擅长种植仙术的主位狐官修炼多年,现在也算是堂堂正正的花果仙子,栽培出来的东西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每一颗葡萄都圆润饱满,十分好吃的样子。   云眠也时常送些自己的礼物给小月,看到她过来显然很高兴,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云眠接过葡萄,摇尾巴道:“谢谢嗷!”   “不客气!”   小月欣喜地说道:“我现在种的果子已经很好啦!师父说今年再观察一下,或许再过几个月,或许明年,就会带我去照看仙果园中的树,还能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去青丘各个山中视察了!”   小月说得兴致勃勃,云眠听完却不由出神了一瞬。   她看着面前对她说话时神采飞扬的小月,虽然小月单独来找她玩时还是会用狐身,但事实上她在狐宫这么长时间,早已融入了青丘城的环境和氛围中,平日里都是更用得惯人身的。小月选的师父很适合她,她本身也有兴趣且十分努力,如今在入室弟子中的成绩也有中上水平了。   不止是小月,从去年开始,就陆续有同龄的弟子们不再简单地跟随师父看书修炼、而是即将开始在各自的方向上投入实际领域的消息传来。云眠自己当然已经跟随旭草仙子在仙殿坐诊好一段时间了,其他少主侍读们则都能和闻庭一样同狐主、狐主夫人修炼,也能最快加入到与狐宫的正式狐官们并肩同行的队伍中。其中最为出色的曦元,早在去年年关之前就收到邀请,在同正式的天官们一起修炼竞争。   青阳和曦元一起往武将的方向发展,文禾则进了文官仙殿,整日翻阅着文书宗卷,还颇为怡然自得。   随着时间的推延,少主侍读亦或是所有入室弟子们一起上的课日渐减少。云眠以前熟悉的小狐狸们,不知何时起已全都逐渐褪去了少年少女的模样,从外表到行为做事都变得成熟起来。因为狐官们的外貌通常也都保持在二十出头的样子,只要换掉身上的弟子仙服,除却狐身还比较小,他们与其他的仙官几乎已经看不出区别,而事实上,他们也马上就会开始做和仙官们一样的事。   云眠想得恍惚,小月却忍不住推了推她,催促地问道:“团团,你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没事!”   云眠回过神来,赶紧摇了摇头。   她将小篮子往小月的方向推了推,说道:“一起吃嗷!”   后来云眠和小月一起将这一小篮子的葡萄吃光了,还顺便互相追逐着玩了一会儿。   闻庭上午一直在陪云眠,但到午后还是不得不离开了片刻。等他傍晚时分回到庭院里,因为知晓云眠这会儿一定是狐身,他特意在庭院门口变回了原形,还叼了一小碟点心来陪云眠吃。谁知他进来后,却看到云眠已经自己吃水果将小肚皮吃得滚圆,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趴在软垫子上休息了。   闻庭见云眠软趴趴地窝在小垫子上,没料到会看到她这么不设防的样子,他原本还感到疲倦,现在心却一下子就软了。他立即跑过去,用脑袋去蹭云眠。   “嗷呜!”   云眠被蹭得打了个滚,一睁眼看到是闻庭,迅速地开心起来。   她跳起来,欢快地去扑闻庭。闻庭怕她没扑好摔了,连忙不着痕迹地将尾巴垫了过去。   两只小狐狸不久就滚在一块儿,冬季狐宫积了雪的庭院中,不知不觉便有温馨的暖意洋溢了起来。   ……   年后又是一阵如常的忙碌。   时间过得飞快。   闻庭和狐主、狐主夫人,还有狐宫上上下下一众狐官,都为闻庭的加冠仪式精心谋划了很长时间,过了这么久,终于,闻庭加冠的日子正式到了!   闻庭的生辰是在六月,清晨的空气带着夏季的一丝通透的微凉,正是舒适的时候。   闻庭的仙殿本是为了在狐宫外院上课特意搬过来的,随着需要去外院的日子渐渐减少,他便搬回了原本居住的少主仙宫,仙宫要来得更大、装潢更为华美。云眠虽说明面上还没有和少主同住,可是却也跟着一并搬了过来,只说住在旁边的殿宇里。   他们才搬过来不久,云眠住得尚且不是特别习惯。昨夜,因为闻庭清早就要起来筹备冠礼的关系,怕打扰云眠,也更方便准备,专门宿在了别处,故云眠一大早独自从房间里醒来的时候,看到屋内华丽的装潢,不由呆滞了一下。   闻庭原本居住的仙殿比他们之前住的大了一倍不止,极为宽敞亮堂,还摆了不少一看就很精美的装饰。   因为闻庭不在,云眠睡得不怎么好,她看清屋内的场景,马上就惊醒了。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云眠立刻抖抖毛,飞快地往外跑。   云眠跑到仙殿外时,正撞见一群女狐官捧着装衣服首饰的盒子从外面进来。她们见到蹿来蹿去的云眠,高兴地微笑着道:“云眠仙子出来得正好,我们是来替仙子穿衣打扮、接仙子过去的,时候还不急,请仙子到屋里坐吧!”   今天是闻庭的生辰,亦是他的冠礼之日。从今日起,他便正式满了二十岁,是弱冠之龄了。   云眠亦可以一同观礼,虽说不必像自己及笄时那般鲜亮,可同样非得得体不可。   云眠急着想去见闻庭,但还是配合地耐心在女狐官们的帮助下收拾了一番,又等了个把功夫,直到女狐官们说可以,她才被领去举行冠礼的正堂仙殿。   “——少主,请往这边走!”   还未到位置,云眠却忽然听到旁边有狐七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凑巧看到闻庭被一大群狐官簇拥着,从偏殿里走出来。   云眠看到他的样子,当即就愣了。   闻庭昨夜大约就宿在附近,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被叫起来准备的,现在已经穿好了青丘的盛装礼服。   云眠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在闻庭面前穿过两三回礼装了,而且平日里狐主夫人也喜欢给她准备各种各样的衣服。相比较而言,闻庭尽管衣服也不少,但平时的穿着却比较简单,云眠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隆重正式的样子。   闻庭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中间以红色作为花纹点缀,腰间坠了玉佩。红黑相间,为上古时便定下调来的庄重之色。他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只将乌发结起发髻,给届时加冠留出位置。   闻庭的礼裳显然是量体裁衣、筹备已久。他身量颇高、面容英俊,身上的盛装衣摆雍容垂地,却衬得身体修长、直肩窄腰。云眠最是知道闻庭这段时间有多忙,可是他此时的样子却完全看不出疲态,只看得见眼神颇为淡薄疏离,气质清贵,如画中人。   云眠盯着他望了一会儿,他们从年少时开始相处,便不太能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变化,云眠未曾见过闻庭这般成熟庄严的装束,像是此时才意识到他如今已从少年变为青年,呆了片刻,竟微微红了脸。 第202章   直到进了礼殿内,云眠还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闻庭今日的样子和平时差别着实太大了,平日里他不管在其他人眼中如何清冷,当着云眠的面总归是很谦逊温柔的,云眠也最喜欢他。虽然当初少主回天的时候她也有过反差,但没多久就忘掉了。   然而此时,云眠又重新体会到了别人眼中那种闻庭淡漠高傲、难以亲近的遥远之感,她有一瞬间的惊诧和心动。云眠的心脏跳得有点快,感觉胸口一直传来“砰砰砰”的节奏,明明他仍旧是平时会抱抱她、亲亲她,还会叼来点心和她一起吃的闻庭,感情却变得颇为奇异。   忽然,只见狐主夫人抿唇一笑,意外而赞许地说道:“庭儿今日看起来不错。”   云眠正乖巧地站在狐主夫人身边,听到她的话蓦然一顿,赶紧抬起头望过去,正好见闻庭慢慢往仙殿内走了进来。   他步子走得不急不缓,人又生得挺拔,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平稳、一丝不差,有一种相当优雅的得体感。   闻庭身上的盛装祭祀礼服是早就准备好的,狐主和狐主夫人不可能没有确认过,可是这件衣裳实在太合适他,在今日特殊的气氛之下,闻庭整个人都衬得异常俊美典雅,兼之冠礼本身也非常庄严成功,在场的宾客和观礼者都显出意料之外的惊艳神色来。   云眠本来已经在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了,可是看到闻庭的样子,心跳却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白耳朵也紧张害羞地抖了两下。   闻庭在众人欣慰赞叹的目光之下,走到仙殿正中。狐主与狐主夫人见状,便亦走了过去。   “吾儿闻庭,今日起年满二十,为弱冠之龄,特告请祖宗天道,为其加冠。”   狐主的声音冷淡威严,他沉着声念完了祭词,与闻庭、狐主夫人一道行礼祭祀了天道后,便重新面向闻庭。   马上有狐官拿着装有帽子的托案呈了上来。   闻庭缓缓躬身,神情认真沉稳。   狐主取下一顶黑冠,念道:“始冠,愿你谦和明理,能承青丘繁荣之责。”   说着,他将黑冠戴在闻庭头上。   狐主又道:“再加冠,愿你英勇有谋,能护青丘安全昌盛。”   话完,又换加上一顶白冠,同时狐主取下一同呈上来的仙剑,为闻庭配上。   狐主取下最后一顶帽子,念道:“三加冠,愿你通透清明,能循自然天道,不负己心。”   最后一顶帽子是红中带黑的素冠,是最为庄重的礼帽,闻庭戴上此冠后,便与身上的礼服配成一套,看上去甚为古典,闻庭看上去亦有了种成人的意味。   如此,便算是礼全。   最后一顶帽子戴稳,只听礼殿内外忽然响起阵阵惊呼声。   闻庭冠礼完成的刹那,只见青丘仙境内忽然飞起了绵延数百里的红云!金光灼灼,犹如朝霞再度飞临了一般!不止是青丘仙境内,便是凡间乃至九重天上,所有人都能遥遥望见!   与此同时,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啼鸣,不知从何处猛地飞来了一大群有灵气的金鸟,从空中盘旋着飞过!   仙殿内一个老仙官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地道:“是天道降下祥瑞了!这等金红云,便是九重天上再往上万里都能瞧得清楚,金翎鸟更是能将喜讯带往四海各处!少主这般加冠成年,日后在九重天上,定然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仙官说的不错,事实上这个时候,住在九重天上的仙君仙子们都已发现了仙云颜色的变化,不少人都吃惊地出来打探了。   闻庭少年时就相当出色,甚至在他还是孩童时,九重天上、山海仙境中就有许多人知道青丘有了个天资惊人的少主,经过今日之后,闻庭的名声想必的确会增加更多。   仙官们看着闻庭啧啧惊叹。   云眠站在这么多人中,看着闻庭的样子也有些发懵。   然而这个时候,闻庭本人倒只是在议论开始的时候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反应便很镇定。   他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先前那种忙碌,总算告一段落了,从今日起,便将是新的生活。   狐主加冠完毕之后,闻庭还没有说过话。他见礼全,便后退了一步,认真地对狐主行了礼,道:“多谢父亲!”   狐主看着他的样子,淡淡一笑。   今日到场的不止有狐主、狐主夫人和冬清先生,还有许多年长的长辈,待三冠加完之后,便有长辈宣读了祝词,宾客们亦纷纷道贺,恭喜少主终于长大成人,可以有更广阔的视野、接触更多仙界之事了。所有仪式都按照流程顺利完成,但是在闻庭的冠礼上降下那么大规模的祥云后,所有人都静不下来了。   一切礼仪完成之后,便是大开仙宴。现在虽还是白日,可是由于先前的大场面,仙宴上马上就热闹了起来!宾客们纷纷道贺相谈,气氛极为热烈。   云眠在人群中绕来绕去,终于走到了闻庭面前。她看到他就很高兴地亮了眼睛,可是本来明明有好多话想说,真到闻庭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云眠憋了半天,最后只能踮了踮脚,微微脸红地对他道:“恭喜你。”   今天是闻庭成人的大日子,冠礼上来了好多生活在九重天的闻庭的长辈,包括狐主和狐主夫人的父母,也就是闻庭的祖父母。他们见到闻庭这么大了都很欣慰,待冠礼仪式结束后就都将他叫去说话,笑眯眯地叮嘱了不少事,闻庭到处见人,所以仙宴一开始,云眠就找不到他到哪里去了。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他们今日还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第一次有机会说话,近距离靠着闻庭,云眠反倒是有几分害羞起来。   闻庭看到云眠这么急匆匆地开心跑来找他,看到她见到他时那般神情、脸上还带着红晕,闻庭心尖当即也跟着颤了一下,说:“……谢谢。”   云眠对他说:“你今天看起来和平时感觉不一样。”   闻庭道:“这是冠礼要穿的传统正服,你可还觉得合适我?你喜欢吗?”   “喜欢!很合适你!”   云眠立即高兴地回答道,身后的尾巴也跟着摇了起来。只是等她惊喜地说完,云眠仿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不由羞涩地低下头。   闻庭被她的“喜欢”两个字弄得猝不及防,禁不住红了脸,可是心里却很高兴。   云眠今日是着了妆的,肤白唇红,甚为明丽,但她自己是没什么感觉,眸子一直亮闪闪地望着闻庭。   闻庭被她看得想亲她,可是大庭广众又不好意思,只好盯着看,内心挣扎地想着要不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抱抱她。这时,闻庭注意到云眠嘴角的唇脂不知是不是哪里碰到了,多出来了一点点,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伸出手去碰她的唇角。   云眠只感到闻庭的身体一下子低了下来,将她笼在身体的阴影下。闻庭的气息转瞬间就近了,面颊亦离得很近,云眠立即慌乱了起来,她紧张地视线躲闪,想要揪闻庭的衣襟,慌张过后,最后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结果,闻庭的指腹在她的唇角上轻轻擦了一下,捧着她的脸,将云眠嘴角边那一点点多出来口脂擦去。   “唔?”   云眠迷茫地睁开眼,侧头看到闻庭手指上那一点胭脂的红色,顿时面颊微烫。   她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闻庭蹭过时碰到的温度。   闻庭动作一滞,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动作太过自然习惯,忙解释说:“你的唇脂多了一点,我刚刚帮你……”   他们两个人离得很近,闻庭也因此感受到了云眠柔软的皮肤,他还捧着她的脸,两人靠得极近,就在这时——   “庭儿!”   狐主夫人呼唤闻庭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个的接触。   云眠和闻庭听到狐主娘娘的声音,明明没什么特别需要心虚的事,却一刹那慌张地分了开来!   可是狐主夫人刚转过头就已经看到了,她见到两人的样子,微微眯眼一笑,却没说什么,只道:“原来你在这儿。”   话完,她也未靠近,只朝闻庭招了招手:“庭儿,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想和你说。”   闻庭不解,但听到母亲有要事,便停顿片刻,担心地看向云眠。   云眠赶紧摆手,说:“我不要紧的!你跟娘娘过去吧!”   “……那我去去就来。”   闻庭对云眠承诺,接着对狐主夫人略一颔首,便走了过去。   云眠虽不清楚是什么事,可是也很关心闻庭,不自觉地追了两步,然后在后面恋恋不舍地对他摇尾巴道别。   闻庭亦认真地同云眠告别,这才略带困惑地看向狐主夫人,跟着她走出仙殿。   狐主夫人始终保持着微笑,却不曾主动解释什么。   她带着闻庭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主殿内,才终于停了下来。她自己坐好,同时也示意闻庭坐下来。   闻庭等进了仙殿,才发觉不止是娘,连爹也已经在殿中等着了,见他进来,狐主还回过头,冲他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闻庭摸不准爹娘是什么意思,他坐下来后,感觉爹娘都用欣慰自豪的目光注视了他一小会儿。   闻庭在爹娘面前坐下,狐主夫人含笑看着他,安抚地给他递了杯茶,顿了顿,这才直切正题地说道:“庭儿,你现在冠礼也已经圆满完成了,我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你现在,可有想过要和眠儿成婚?” 第203章   狐主夫人说完,闻庭显然呆愣了一瞬,但紧接着就通红了脸,险些将手上的瓷茶盏都手一抖丢了出去。   “成、成婚?!”   闻庭显然没想到爹娘专门叫他来,一下子说得便是这样的话,居然都不晓得该作何反应才好,甚至表现得手忙脚乱。   狐主娘娘温和地应道:“不错。”   她说:“本来你和眠儿的年纪是还算小的,以往来说,少主都是在弱冠时才准备订婚。但你当初灵仙劫来得早,情况较为特殊,和眠儿早早的有了婚约。现在你们感情甚好,订婚也有好几年了……平日里又甚为亲密,我想早些成亲也未尝不可。现在就安排起来,你们两个待在一起,也更名正言顺些。”   闻庭在听到狐主夫人说“平日里甚为亲密”这句话时,不由明显地显出窘迫来。他当然明白狐主夫人这句话是在暗指什么事,甚至能从娘的眼眸里看出戏谑的意思来。   幸好狐主依旧面色淡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闻庭脑袋却还晕着,他问:“可、可是这般,会不会太早了?”   听到这句话,便是狐主亦难得的勾唇笑了一下。他道:“不会,倒不如说时机尚可。现在早些确定下来,对你们二人日后一起修炼、一同学习狐宫青丘种种事务,都有好处,亦会方便很多。”   狐主夫人笑问道:“庭儿,你之前没有想过吗?在什么时候、要不要早些同眠儿成婚。”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闻庭心悦云眠,想与她亲近。他们两人之间有婚约在身,他时常都在想象将来与眠儿成亲的生活,每一日都在想何时能与她成亲。但以往青丘仙主成婚都会在订婚之后几年,况且当初云眠与他有婚约时两人都年纪尚小,连情爱为何物都不知,他也不知道云眠现在是什么想法,觉得不大好提。   闻庭嘴唇轻轻颤了颤,他开口道:“我……我有想过。”   他停顿片刻,又问道:“娘,你关于这件事,问过眠儿的意思了吗?”   “还没有。”   狐主夫人看着闻庭的神情,稀奇地回答道。   “我本是想先问了你,晚上再将云眠叫来一起睡,并且一道问问她的意思的……怎么?你希望我现在将她叫来一起问问吗?”   狐主夫人倒是不介意的,说着,她便有起身的意思,想找人将眠儿一并唤来。   “——千万别!”   闻庭却顿时慌了,连忙阻拦道。   狐主夫人困惑地问道:“怎么了?”   闻庭看上去有些窘迫,他面上微有不自在的赧色,耳朵亦微不可见地略略颤动了一瞬,狐主夫人熟悉儿子的习惯神态,当然清楚他这时不好意思的表现,便耐心地听着他讲。   只见闻庭静静凝神,过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娘你不要开口,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他说:“当初是我将云眠选作的少主夫人,却没有问过她的意思。眠儿那个时候年龄还小,大约没有能够好好考虑过,也不明白成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时我也不懂,已经做错,若是现在还由你出面,未免显得我太过敷衍。我上回已经没有亲口问她,这一回……总该由我亲自去问眠儿。”   室内的光线通透明亮。   闻庭站立在仙殿中,他身上还穿着冠礼时郑重的礼服,身体站得笔直,在白日的光亮下,神情很是坚定。   狐主和狐主夫人看他这般,都愣了一下,没想到闻庭还有这样的心思。   见他这般,狐主与狐主夫人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流露出感慨赞许的神色。狐主夫人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你自己去做吧,待有了消息,可莫要忘记告诉我们。”   狐主淡淡道:“可莫要让眠儿失望了。”   闻庭感激地行礼道:“多谢爹,多谢娘。”   他从仙殿中退出来,面上还有灼红色,只是想到要亲口问云眠,又难免觉得忐忑。   他该怎么问?眠儿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答呢?   闻庭迅速地回到了仙宴之中,但是仍旧难免感到心神不宁。   这日的仙宴结束后,当晚,闻庭单独坐在书房中懊恼地思索。书房内烛灯摇曳,烛光灯影晃出了些夜晚幽静的味道,闻庭撑着书坐在桌案后,云眠乖乖被他哄去睡了,闻庭却良久看不进书。   狐七站在桌边帮少主理桌研墨,收拾地差不多了,满意地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却听少主忽然纠结地开口问道:“狐七。”   狐七应道:“嗯?”   闻庭憋红了脸,道:“你说我若是再次同眠儿求亲,她会应我吗?”   狐七脚下一崴,险些将砚台拍在地上!   狐七回过头,却看见素来清冷少言的少主面上绯红,眼神闪烁,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敲着,果真是拿不准、很在意的样子。   然而狐七却瞬间想将砚台抡起来敲少主的头!他又没有求过亲,他怎么会知道?!话说自己一把几百岁年纪了都还不曾与谁有过情愫,少主和少主夫人都还未过一百,才十九二十岁,倒是已经十分认真、铁板钉钉了的样子,看少主这般模样,是用情至深啊!   狐七好笑地道:“你同云眠仙子这般亲密,又早有了婚约,云眠仙子又非不知,肯定不会有变故了。少主何必那么担心?”   闻庭脸红道:“谈恋爱和成婚不一样,眠儿现在许是喜欢我的,但未必真考虑好了会嫁给我。我怕冒然去问,她反而会很为难。”   哟嚯,还挺懂的样子。   狐七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道:“云眠仙子这般好的性子,想来定不会拒绝。”   他本以为这话一定能安慰到少主,谁知闻庭听完,反而苦涩地说:“我就是担心她这一点。眠儿性子太好,怕我伤心,兴许不忍心拒绝。可若是如此,我怕她没有考虑清楚,与我成婚并非是出于本心,这样也并非我的本意……狐七,你说我该怎么做?”   狐七哪里有经验,无奈道:“何必这么纠结!”   不过他见少主的模样,似乎是当真在烦恼。除却狐主与狐主夫人外,狐七便是与闻庭相处最久、感情最为深厚的长辈,当初狐主和狐主娘娘也是看重了他善于和年轻人相处的性格,才会让他来陪伴和教导少主。狐七看看闻庭的样子也觉得心疼,想想自己若是什么主意都不出,未免辜负了狐主与狐主夫人的信任。   他仔细思索一番,便笑着出主意道:“若不然,你还是先找个恰当的时机问问吧!现在担心再多也没有用,反正少主你总归是要问的,若不说出口,也不晓得云眠仙子到底是什么心意。要是仙子现在真的还不想那么快成婚,少主便再等等她,你们两人之间若是气氛变得尴尬,好好相处一阵子,说说清楚,总能恢复如初的,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试就是。”   狐七这番话,总算让闻庭微微定了心神,只是想到要如何和眠儿开口,终究感到犹豫。   闻庭在书房里将书都收拾好后,终于在夜深前回到了寝殿中。   云眠已经睡在床上了。   闻庭轻捷地跳了进去,他在进入寝殿时就自觉地化作了狐身,这样脚步轻,不容易惊扰到云眠。   他轻手轻脚地跳到床上,用尾巴圈住云眠。   云眠虽然听闻庭的哄睡了,但闻庭没有回来,她显然睡得不沉,一听到有动静,马上就醒了过来。云眠看到是闻庭回来了很是高兴,“呜呜”地往他身边蹭过去,亲昵地钻进他怀中,九条尾巴都去勾他,整只小狐狸都紧紧与闻庭贴在一起,撒娇地顶顶他下巴。   闻庭将她紧密地搂在自己身体里,安慰地道:“睡吧。”   云眠闭上了眼睛,在闻庭的气息之中,不久就温顺地睡着了。   闻庭静静地注视着云眠安睡在他怀间,凝望了好一会儿,又默默望向窗外,看了看屋外熟悉的景色,还有正对他们窗前那棵正茂盛地伸展着枝叶的仙花树。闻庭望了一小会儿,终于亦闭上眼睛,与云眠靠在一起,沉沉睡去。   ……   闻庭冠礼结束的几日后,云眠正在书阁中与其他弟子们一道温书。   时到如今,他们弟子们聚在一起听的大课修炼已经很少了,但是少主侍读们还时常聚在一起探讨温习。他们要学的东西比寻常弟子多,常常有机会听狐主和狐主娘娘的教诲,修为相近又适合竞争,因此待在一块儿修炼学习对彼此都有很大增益。   当然,重要的是也要陪伴少主。   周围的少主侍读们或讨论,或安静做事,书阁小间内显得很有活力。   这个时候,文禾突然走到云眠身边,头奇怪地往四周看看,问云眠道:“团团,少主今天没有来吗?”   云眠本来是在挑书的,听到文禾的话,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没有看到闻庭。   她迟疑地说:“他今天好像不在呢。”   虽说和少主侍读们一起的活动也不是强制参加的,但闻庭缺席的次数其实很少,他难得不在一趟,的确让人在意。   文禾大约是有什么内容想同闻庭讨论,但见云眠也不晓得,便没有纠结,只笑笑道:“或许是有什么事在忙吧。”   云眠问:“要我帮你问问他吗?”   文禾对云眠一笑,道:“不必。”   文禾与云眠相谈了几句,便拿了自己的书去看了,倒是留下云眠歪了歪头,颇有些疑虑。   闻庭这几日的确下午会有事出去,时间也不长,就一个时辰左右,但他素来不大耽误正事的,冠礼的事又已经都结束了,云眠也不太确定他在忙些什么。   想到这里,云眠翻书亦有点心不在焉起来。   少主侍读们在书阁中修习的时间大约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待到时间差不多,大家便一块儿散去,准备各自回仙殿。他们三三两两的并肩往书阁外走,谁料走到门口的时候,云眠却瞧见狐七正早早地等在书阁,恭敬地等候她出来。   云眠看到了狐七,其他少主侍读们当然也看到了。大家都知道狐七是少主身边地位很高的随侍主位狐官,见他这般等候的模样,都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   狐七一直温驯平静地站着,但他看到云眠,脸上便挂上了得体而谦逊的笑容,上前一步,道:“云眠仙子。”   待云眠迷惑地望向他,狐七顿了顿,接着礼貌地笑道:“少主今日有事想要见云眠仙子,想请仙子回仙殿一趟。不知云眠仙子,现在可否随我过去?” 第204章   狐七代闻庭传话邀请云眠,并非是只当着云眠的面,而是当着从书阁里出来的所有少主侍读们邀请的。少主侍读们目睹眼前的状况,自然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诶?”   不知少主侍读们,便是云眠亦不禁怔了一下。   她今日在书阁温习完以后就没有什么别的安排了,本来也是要回她和闻庭住的仙殿去的,因此见到狐七专程过来接她反而迷惑,不晓得闻庭如此兴师动众还让狐七来邀请她是为了什么事。   云眠茫然问:“闻庭是为了什么要见我呀?”   “这我也不知。”   狐七如常地微笑着说道。   “不过,少主应当是有要事。”   要事?   这个词让无关的群众们更在意了,少主侍读们都不自觉地往这边望来,唯有云眠立刻就觉得担心极了。   她紧张地问:“不要紧吧?”   狐七再次笑答道:“我也不知。”   他低下头,重新问道:“不知云眠仙子愿意马上随我过去吗?”   “当然!”   云眠来不及多想了,她下意识地将双手握在胸前,回头对其他少主侍读们说道:“那我先过去啦,回头再见!”   大家都看得出云眠着急,纷纷与她告别。   云眠向其他人告辞后,就匆匆跟上了狐七,只是少主侍读们还都站在原地,略有好奇地望着她的方向。   狐七步伐很稳,走得不快不急,没多久就将云眠领回了她与闻庭居住的少主仙殿附近。   云眠原本很是焦急,步子忍不住就快了,可谁知看到仙殿的情况时,却意外地懵住了。   少主仙宫院落殿宇的布置,云眠虽比不上对他们两个院落住的仙殿熟悉,但如今也是记住了的。她能够确定,在她清晨离开之前,仙宫的庭院还不是这样,在未踏入宫宇庭院前,就已能远远地看到仙殿中粉白相间的仙树花色,还有缀满花朵如霞云一般的茂盛树冠。   更不要提云眠才刚刚靠近仙殿,就已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寒气,仙殿的庭院中竟然下着雪。   现在可是六月,但院子中蓬蓬密密地盖了厚厚一层明亮的白雪。青丘仙境内四季分明,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狐七笑眯眯地说道:“云眠仙子,快进去吧。”   狐七的样子竟是对眼前的景象没有感到丝毫的奇怪,云眠云里雾里地问他道:“你不一起进去吗?”   “不了。”   狐七依旧从容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   “云眠仙子一个人进去便是,我会在这里等候。”   更奇怪了。   云眠迷蒙地眨巴眼睛,狐七平时也是时常出入狐主、狐主夫人和少主仙殿的,从来没有说站在外面等的道理。云眠搞不清楚状况,唯有自己慢吞吞地一步步往仙殿庭院里面走。   庭院中每一处土地树木都积了雪,还不时有晶莹的雪花飘落,但道路已经扫开了。现在的少主仙宫也比他们两个原来住的大了不少,便是庭院里也分内外花园,中隔几道水榭花栏,云眠缓缓步入其间,直到走到与仙殿相邻的内花园里,才看到闻庭站在其中。   闻庭今天穿得并非狐宫弟子统一的仙服,而是一身考究的白衣,衣服上纹着精细的纹路,腰间坠着玉流苏,明明并非正式的仙装礼服,却莫名有种细细考虑过的端正、隆重之感。   他听到云眠的脚步声,就回过头来,不知为何,云眠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有点措手不及的紧张。   云眠看看周围的雪景,迷惑地问道:“闻庭,这里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到处都下了雪,还有很多新移栽过来的树?”   云眠困惑地耳尖颤颤。   她问:“难不成是狐宫要重新给仙殿布景吗?”   “呃……”   闻庭犹豫了一下,方才回答道:“嗯……不是。这些,其实都是我自己弄的。”   他一顿,在一片白雪中淡淡地红了面,说:“我想……我想今晚和你一起赏雪。”   “赏雪?”   云眠露出诧异的神态。   赏雪是个很浪漫的词汇,让人意想不到,光是听起来就很美好,但她还是不明白闻庭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   她问:“是坐在庭院里吃东西聊天的那种赏雪吗?”   闻庭颔首应了一声:“嗯。”   事实上,闻庭自己看着周围的景象也有些局促。他做准备的时候太过忐忑,没能闲住,只想着要尽量多准备眠儿喜欢的东西,一时失神,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庭院弄成了这般模样。   他记得云眠很喜欢涂山仙主娘娘庭院里那棵仙灵花树,还很喜欢雪,每年下雪都会开心地到处跑来跑去,将雪堆在一起。   他想要尽量让眠儿觉得开心,事先花时间寻了很多会飘花瓣的仙树,急切地一棵接一棵地种,不知不觉竟然就种满了整个庭院,粉色白色的仙花树冠接成一片,放眼望去犹如整片整片的仙云一般,好像有点太夸张了。   闻庭忐忑地说道:“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眠儿,跟我到这边来吧。”   说着,闻庭带着云眠往院子中走去。   云眠迷迷糊糊地跟着,随他到了离仙殿更近的地方。   闻庭早已在庭院中备下了桌案蒲团、茶壶茶杯还有点心,全都安置在最大的一棵仙花树下,靠近屋檐,花瓣与雪花一起飘落,甚是清灵优美。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轮满月在幽暗的天空中高高地悬挂着,夜幕笼着雪景,有一种分外宁静幽远的味道。   云眠跟随闻庭在桌案后并肩坐下,闻庭给她摆好了茶盏点心。   云眠抬起眼眸恍惚地看了面前的美景一会儿,懵懂地问道:“闻庭,所以你为什么忽然在庭院里种了这么多开花的仙树呀?”   “因为想让你高兴。”   闻庭温柔地回答。   他道:“你之前在涂山的时候,不是一直很留恋涂山仙主娘娘种的那棵仙灵花树?那种仙灵花树的树苗树种不大好寻,我书信给涂山仙主娘娘问过,娘娘已经答应等时机合适的时候,会取一节仙灵花树的树枝给我们移栽,但现在暂时还没法取来。故先寻了别的品种的仙花树,种在庭院里,这些虽不是仙灵花树,但也都是能像这般一年至少开三季花的仙树……”   闻庭沉了沉音,方才不确定地问道:“眠儿,你可喜欢?”   闻庭今天看她的眼神分外柔情。   云眠呆了半晌,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用力点头道:“喜欢!当然喜欢的呀!很喜欢!”   云眠的确本来就喜欢这些漂亮的会开花的树,还有雪花,从一踏进庭院中就惊艳极了。更何况这些不仅是仙树和白雪精心配合在一起的美景,更是闻庭为她准备的一番心意,哪里有不高兴的可能?   云眠想到这里,惊喜地眼睛都亮了,眼眸弯弯的。   闻庭看到云眠这般模样,总算松了口气,浅笑道:“你喜欢就好。”   “嗯!”   云眠笑颜明亮,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闻庭的目光让她比平时更不好意思。她眼光闪了闪,不敢与闻庭对视,便转头往雪景中看去,谁知过了一会儿,便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真美啊!”   云眠是真心喜欢雪,每回见到雪景都很欣喜。尤其是此时,闻庭为她造就的庭院里一片干净的银白,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耀眼的灼白,圆月正在当空。   “眠儿,喝茶。”   闻庭在她的茶杯中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云眠手中。   云眠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吹吹,然后抿了一口,便惊喜地赞美道:“好好喝!”   “是吧?这是我从爹娘那里要来的仙茶,茶香很浓郁。”   闻庭愉悦地说道。   茶果然很香,而且除了香味之外,还有淡淡的清甜味。   云眠小口小口抿着,很快就喝完了,闻庭马上又给她倒了一杯,同时自己也倒了一杯,单手执杯喝了起来。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喝茶,不知不觉就喝下去两三杯。云眠肩膀依靠着闻庭,她能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今晚的气氛很好,有种和往常不同的意味,但她说不上来。   这时,闻庭说道:“眠儿,其实我特意让狐七叫你过来,是有话和你说。”   “什么呀?”   云眠望向他。   她早知闻庭是有事情想要跟她说,但还不知道是什么,见闻庭主动提起,云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闻庭却没有立刻解释,而是顺着云眠的目光望去,顿了顿,问道:“当初你捡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在这样下雪的夜色里?”   云眠想了想,说:“不是的!我捡到你已经是早上啦。”   那个时候闻庭的身体十分虚弱,而且睡了很久,大约不是很分得清时辰。   云眠愣了一下,接着不免有些感慨地说道:“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啦……”   “是啊……”闻庭说道,“我们两个定下婚约,也已经有快七年了。”   他略微停顿,道:“就在前几日,爹娘唤我过去,问我们两个,可否愿意开始考虑正式成婚。”   “……!”   云眠听到这句话一惊,手指扣紧了手中的小杯盏,脑袋也一下子烧了起来。   她这下也慌张起来了,觉得闻庭特意将她叫过来,就是为了同她说这个,忙问道:“那、那你是怎么回的呀?”   闻庭说道:“我说我要问问你的意见。成婚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老实说,若是与你成亲,我无论如何都是愿意的。但我却记得这份婚约,当初是你我年纪尚小时,我未问过你的意见,就强行扣在你头上。年幼时尚且罢了,如今我们已经长大,哪怕我们有未婚夫妻的名头,却不能不考虑你现在的想法……眠儿,你如今已经成年了,尽管有婚约也不是强行的,若是现在还不情愿,你大可以拒绝。娘她本想在问过我后就来问你,但我那日自己制止了她,因为我想亲自问……”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下,转过身来,郑重地面对云眠。   闻庭的语气极为专注,云眠不知不觉就被他深邃而认真的眼眸吸引,无法移开目光。   闻庭定了定神,抓住云眠的手,放在自己手中,凝视着她。他缓缓问道:“眠儿,你可愿与我成婚?”   空气有一息间的安静。   云眠被闻庭捉着手,她呆呆地望着闻庭,神情起先是怔愣,但逐渐地便显出欣喜来,像是面容被春风渐渐点亮。她用惊喜的杏眸回望着闻庭,马上回答道:“我愿意,我愿意的!”   “……当真?”   反倒是闻庭在得到这么快的回答时,不觉呆住了。   “嗯!”   云眠欢喜地回应道。 第205章   云眠是完全喜欢闻庭的,事到如今,应该说完全没有想象过若是将来生活中没有闻庭会怎么样。   她想要和闻庭一直待在一起,想要同他成亲。其实云眠夜晚团在闻庭怀里的时候,也常常会想他们两个身上的婚约什么会兑现,感觉就像是想象着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一样。   云眠喜悦而期盼地望着闻庭,反而是闻庭这么迅速的得到答案,脑袋还晕乎乎的。   他忍不住又问一次确认道:“眠儿,你当真愿意同我成婚?”   云眠高兴道:“真的呀!我愿……呜啾!”   云眠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打完喷嚏后,云眠抽了抽鼻子,圆圆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好像自己也很茫然,歪了耳朵。   闻庭却一听她打喷嚏就急了,忙问:“冷?”   闻庭让仙殿庭院里下了雪,气温比外头凉了不少,可两人身上穿的还是六月份的衣服,理所当然是冷的。   他自己身上穿得也是薄衫,但是修为比云眠好,忙得太紧张还有点出汗了,倒是没有意识到。闻庭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云眠从外面那么暖和的温度中进来,小身板可禁不住冻,现在肯定冷坏了。   闻庭自责不已,他赶忙起身去寻衣物,可是大夏天的,情急之下一时只能找到一件晚上凉的时候才披的薄外衫。   闻庭赶紧给云眠裹上,但云眠皱了皱鼻子,又道:“呜啾!”   闻庭看看还是不够,赶紧再度起来道:“你等等,我去拿冬衣——”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云眠拽住了袖子。   云眠在后面拉住了他,腼腆地道:“算了,不用啦。”   闻庭说:“可是这样你还会冷的。”   云眠想了想,说:“好像是还不够暖和。但是你拿更多的衣服来,穿上也不一定足够暖和了呀。”   说着,她将外套脱下来,低下头往闻庭怀里一钻,将头靠在他胸前,顶了顶他的下巴,拉他的手抱住,将闻庭像裹一件外套似的裹在自己身上,等调整好姿势,云眠开心地道:“还是这样吧!这样最暖和!”   闻庭:“……”   闻庭没料到云眠会这么做,他抱着怀中的温软,脸一寸寸地热了。   不过云眠说得倒是真的,夏天两个人身上穿得都淡薄,像这样搂在一起,彼此之间的体温很快就透过衣物传了过来,比之前温暖多了,而且很亲热舒服。   闻庭叹了口气,把先前那件给云眠披的衣服拿起来,一人套一只袖子,同时裹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这件外衫甚为宽大,能够裹得住,而且他和云眠也不由挨得更紧了。   闻庭想到云眠之前的答案还没说完,终究有点想要听完。   他又低下头,贴在她耳边沉声问道:“眠儿,你是真的愿意和我成婚吧?”   闻庭这已经是第三遍问了。   云眠想了想,索性用套了袖子的那只手臂侧过身来,勾住闻庭的脖子,说:“真的呀。”   说完,她闭上眼睛,凑过去在闻庭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啾。   闻庭毫无防备地被亲了一口,他感到自己的面颊被软软地贴了一瞬,耳根立刻就红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竟也随着这个吻安定了下来。   闻庭低下头,云眠正勾着他的脖子,眼眸明亮地望着他。闻庭俯下身,亦用自己掏了袖子的那只手拥住云眠,垂下眼睑,慢慢吻了回去。   夜色渐浓,两人在六月的雪地间紧紧相拥,暖意融融。   ……   闻庭向云眠求婚成功了。   同时,他也顺利地将眠眠冻感冒了。   “呜……呜啾!”   六月的夏日,少主仙宫庭院内冰雪未消,屋内被烘得暖洋洋的,云眠窝在棉被里,眯着眼睛打了个喷嚏。   “团团,你没事吧?”   小月用狐身跳到云眠床上,看着她的样子还有庭院里的架势,哭笑不得地担心问道。   “呜、呜啾!我没事嗷!”   云眠又打了个喷嚏,不过她打完,马上就开心起来,在床上跳来跳去,摇着尾巴欢喜地对小月道:“比起这个,我和庭庭要成婚啦!”   “诶?真的吗!!”   “嗷!”   云眠开心地跳得更欢了,她飞快地窜回去,从枕头底下叼出两块东西,喜悦道:“还有这个!这是当初和闻庭定下婚约时娘娘给我作为信物的玉佩,我一直好好地留着,原来和闻庭身上的玉佩是一对的嗷!你看只要这样重合就能拼起来!”   说着,云眠将两块比较薄的玉佩上下叠在一起,只听“咔哒”一声,两块薄玉佩就被拼成了一块厚的,它们上下两面的花纹正好可以互相嵌合,完美地合在一起。   这块玉是云眠与狐主夫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狐主娘娘就给她了,好像也能作为信物出入狐宫,但云眠从来没有用过。她昨日后来与闻庭亲热时,想起来展示似的给闻庭看,才晓得她拿到的玉和闻庭随身带的玉佩是一对的,取的是“珠联璧合”之意。闻庭给她演示了一次怎么合,云眠就完全喜欢上了,闻庭索性将自己的玉璧也留给她,让她慢慢玩。   小月看到也十分惊奇的样子,捧场地跳来跳去:“欸?!好厉害!”   “还有还有嗷!”   云眠高兴地又窜了回去,从枕头底下又叼出一节树枝来,开心地对小月道:“你看这个!这个是闻庭替我找来的仙花树枝,还有外面的仙花树,都是他前几天特意帮我找来种的嗷!这一枝是我说喜欢以后,他又特意替我重新找的!说我可以自己插种!”   云眠那天是当着许多人的面被狐七邀走的,且说是少主有要事。虽说大家都不清楚这个要事同自己有没有关系,但还是让许多人付诸了关注,大家都在关注那天少主仙殿里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们第一时间得知的是云眠生病的消息,都纷纷跑来问候拜访。   狐主和狐主夫人当然已经过来过了,他们已经被告知了云眠和闻庭决定成亲的喜讯,看到云眠生病,既心疼又着实难掩喜色,好好安慰了她,让她好好养病,还留下了许多礼物。   少主侍读们也分成几批过来过了,得知情况后,大家都很为云眠高兴,向她道喜。唯有曦元双手抱胸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哼完倒也祝贺了几句。   小月是专程来探病的,因为云眠太过激动,逢人就说,不知不觉跟所有人都宣布了她要和闻庭成亲的消息,喜讯也传遍了狐宫,所以小月其实早就知道了,但听到云眠亲口宣布感觉终归不同,她还是十分捧场地跟着云眠蹦来蹦去,欣喜道:“好漂亮嗷!还有外面的雪,也好美!”   两只小狐狸在床上快活地一起蹦跶了好一会儿,直到小月要去修炼了,两人再恋恋不舍地告别离开。   小月走后,云眠重新搂着玉佩和小树枝团回棉被里。过了不久,她听到外头传来清晰的开门声。   “嗷?”   云眠赶紧探出头,看看是谁过来了,能不能跟他炫耀成婚的事还有玉佩小树枝。   但看到走进来的人,云眠顿时惊喜地竖起了耳朵,跳得更厉害了,拼命朝他挥尾巴。   闻庭这两日一直在陪云眠养病,他是替眠儿去拿药了,此时进来,手中也拿着放有药汤和蜜饯的食案。   云眠看到是闻庭回来了,马上乖巧地钻回棉被里,变回人身,坐起来靠在枕头上。   云眠想要伸手去接闻庭拿过来的汤药,但还没碰到,已被闻庭阻止。他自责地说道:“我来吧,你好好躺着别动。”   “嗯!”   云眠点点头,然后又皱了下鼻子,道:“呜啾!”   闻庭其实对眠儿感冒的事相当愧疚,要不是他弄了这么大的雪,云眠就不至于感冒。虽说他们两个都穿得很单薄,但他的修为毕竟比云眠强上几分,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云眠第二天早上起就一直软趴趴地打喷嚏,看起来十分可怜。   听到她的喷嚏声,闻庭心疼得要命,他在心里狠狠地责怪了自己许多遍,赶紧将床帘又放下来几分,好让云眠更不容易吹到风。   闻庭抿了抿唇,愧疚道:“对不起,眠儿,若非是我……”   “没关系的,我也不是很严重呀!”   云眠开朗地说道。   其实这件事倒也的确不能完全怪闻庭,云眠那天晚上的确是受了一点风寒,但后来也去加了衣服、泡了温泉,本来并不至于生病,但是偏偏那天晚上她太兴奋了,在床上老半天没睡觉,整晚变成狐狸卷棉被,将棉被卷在身上,然后又滚好几圈摊开,如此一来一往直到折腾到子时以后才睡觉,第二天醒来就病倒了。   不过云眠丝毫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心情,她“呜啾”“呜啾”打喷嚏打得厉害,整只狐狸却完全沉浸在即将和闻庭成亲的幸福中。   闻庭轻轻叹了口气,舀起一勺刚煮好的药,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递到云眠嘴边,喂给她喝。   云眠乖巧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喝了。 第206章   等云眠喝完一勺,闻庭马上又舀起来一勺,耐心仔细地喂到她嘴边。   治疗风寒的仙药汤药其实有点苦,但云眠自己平时也种草药,倒是没怎么排斥。她认真地一口一口被闻庭喂着喝,倒是没多久就将汤药喝完了大半。   闻庭看着云眠喝药,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自我检讨道:“眠儿,抱歉。你若是喜欢庭院中的雪景,我以后再帮你下。不过我下回再这般行事,定会考虑得更为周全,绝不会让你生病了。”   “没事!而且我也喜欢雪景!”   云眠开心地摇尾巴道:“以后我们一起下雪,一起布置庭院里的景色吧!”   闻庭应道:“好。”   闻庭拿起勺子,又给云眠喂了几口药,不知不觉,药碗里的汤药就见底了。   云眠将口中的汤药咽下,这个时候,她开口唤道:“闻庭!”   “什么?”   闻庭望她。   云眠高高地竖起耳朵,按捺不住心情地笑弯了眼睛,她像跟其他人公布自己的婚讯时一样,兴奋地对闻庭宣布道:“我和你决定要成婚啦!”   若是云眠现在还是狐身,她肯定要在床上跳来跳去了。   云眠雀跃的语气让闻庭心中亦抑制不住地涌现出暖流,他心房一软,叹了口气,眼神温柔得如水似的凝视云眠,小声说道:“……小笨蛋。”   “嗯?”   云眠歪了下脑袋。   闻庭放下了药碗,缓缓地凑近她,低声道:“眠儿,我想吻你。”   “唔……”   云眠马上显出害羞的神色,睫毛轻颤,身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往后退:“可是我生病啦,还是算了,风寒会过给你的……”   “没关系。”   可是闻庭没有作罢的意思,反而近一步越靠越近,将自己的阴影投在云眠视线上方,身体栖过去。   “你会生病本来就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必须承担责任。你可以让我分担一些……”   闻庭的话音渐小,说完,他的吻已经落在了云眠的嘴唇上。   “唔。”   两人唇瓣相触,闻庭双手撑在云眠的脸侧床板上,云眠呜咽一声,试着想躲,可是避无可避,最后终于放松了下来。   闻庭打开了她的齿关,气息缠绵,彼此相融。   闻庭愈发倾身上去,让云眠依偎在他气息间,捉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   云眠担心了很久,不过闻庭最终并没有因为这个亲热的吻就感染上风寒。   她的病本来就没有很严重,大约过了三四天,云眠就完全活蹦乱跳地痊愈了,与此同时,婚事的筹划也正式提上议程。   对于云眠和闻庭都同意要成婚的事,狐主和狐主夫人是真的高兴坏了!一夜之间,狐宫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喜气的气氛。   少主和少主夫人的婚事定了下来,但许多事都需要准备。事不宜迟,等云眠病愈之后,狐主和狐主夫人第一时间组织仪式,算出适宜成亲的天道吉日,将婚期定了下来!紧接着,整个狐宫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准备!   “眠儿,你过来试试这个!”   狐主夫人声音喜悦,热情地招呼道。   这个时候,宽敞的仙殿内一排一排摆满了布料,各种精致珍贵的仙绸神缎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仙殿的桌案,如同置身于什么纺织神女的藏宝殿一般,光是目不暇接的各色仙灵气充裕的锦缎就足以晃花人眼。狐主夫人看到一匹颜色好看的,便迫不及待地张罗云眠去试试。   这些都是青丘的狐官们为了准备少主与少主夫人的婚事,专程前往山海各个仙境,还有九重天上,向世间各种擅长纺织的仙君神女,为闻庭和云眠搜罗购买来的,品种多到用小字写满了十几张单纸,便是开个布料丝绸展示大会也绰绰有余,可谓极是严谨隆重。   云眠听到狐主夫人的呼唤,赶紧走了过去,乖乖站到她面前。   狐主夫人将衣裳放在她身上比划,笑着颔首道:“不错!这个衬你的肤色!到时在上面绣上青丘的花纹装饰,定会格外惊艳。”   但是她转念又拿起旁边另一匹布,也在云眠身上比了比,思索地说:“不过这种更轻更软,如霞云编织得一般,若是做成衣服,到时穿在身上肯定更舒服!而且礼服隆重,装饰多,仪式持续时间又长,若是衣服能轻一些,肯定能让你少受许多累。再说,也要考虑闻庭更适合哪种、如何才能更契合……”   狐主夫人斟酌良久拿不定主意,抬头问云眠道:“眠儿,你觉得呢?你更喜欢哪一种?”   云眠被狐主夫人问得有点晕了,她今天已经看了好多种布,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每天都要看好多饰品装点之类的东西,连当日布置在狐宫中用仙术催开的鲜花都要细细选过,并且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栽培,好在当日显出最好的姿态来。   云眠其实是无所谓的,倒不是她不在意自己的婚礼、不追求事事完美,只是在她看来,每一匹仙布都已经足够好了,无论是哪一种绸缎布料做成礼服,绝对都非常漂亮,完全符合她对婚礼的期待。   她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尽量好好想了一番,最后腼腆地试着说出自己的意见道:“我觉得你说得对,两种布料的优点不一样。我认为两种都挺好看的,只是这样光看能看的也很有限,能不能做出样品来简单地试试看呀?还有,既然各有优点,能不能用在一起平衡看看呀?”   “唔……有道理。”   狐主夫人沉思片刻,就同意了云眠的想法,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狐主夫人将狐官唤来道:“这两种料子先用起来,还有我们刚刚考虑过的那匹,三种衣料都让仙官们都大致各做一件成衣。还有这两种……我看用轻软的这种为底,另外一种做外料和腰带衣摆,若狐官对具体怎么做有想法,可以大胆地放手试试,总之结合起来也做一件成衣,总共是四件,下月初九前拿来让我们再看。”   “是。”   狐官恭敬地应下,笑眯眯地抱着布料离开了。   云眠看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了也很高兴,不由摆了摆尾巴。   她现在在随狐主夫人学习料理青丘和狐宫事务方面的知识,尽管狐主娘娘已经教了她很多,但终究比不上实际操练来得明确,准备她和闻庭自己的婚礼,便是实践中很有效率的一环。   狐主夫人亦和蔼温柔地看着云眠,在她看来云眠是个很聪明的小狐狸,而且很踏实,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比其他人灵光,就自负骄傲或故意耍小聪明。这种一步一个脚印的做法看上去不那么老练,但其实是根基最扎实最稳的,而且会越到后面,越显现出基础牢固的优势来。   云眠现在的想法还有稚嫩的地方,但有想法就是好事,而且她学得很快很稳,将来一定会非常出色,不会逊于闻庭。   狐主夫人笑着道:“等下我让女狐官去给你量身子,按你现在的身量大致做一下,不过现在还不用做的太过精细。离正式婚礼还有好几个月呢,说不定还会有变化,到时候再正式量一次。”   云眠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仙狐灵狐的狐身会随年龄修为的增长一直长下去,故以云眠现在的年纪道行,原形看上去还是挺小一只,但人身其实已经差不多定型了。不过虽说如此,时间隔得长,身体曲线和胖瘦说不定还会有改变。   云眠对狐主夫人的话没什么意见,开心地应了下来:“嗯!”   只是点完头,她脑海中又不禁浮现出闻庭的样子。   闻庭现在是跟着狐主在准备,因为分了开来,在正式大婚前,云眠大概都没法看到他的礼服是什么材料、闻庭那边部分的布置会是什么样的了。   云眠忍不住有点失落,但又愈发好奇。她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想象闻庭跟着狐主大人到处行走布置、试穿婚礼的礼服的样子,想到他们两个人即将成婚,胸腔中便不由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蜜。   ……   婚礼的准备相当繁重,不知不觉就是一年多的时光。   一转眼,终于到了两人正式的成婚的日子。   云眠一向非常喜欢雪,她和闻庭成亲的日期也凑巧在冬月里。   青丘漫山遍野的白雪未消,树木的枝头上都还挂着晶亮的银白,在阳光下仿佛藏着宝石一般反射出亮色。但这一日却是个少见的大晴天,一大清早天边就已经显现出与寻常冬日不同的光亮,朝霞如有约一般早早铺满天空,山间在晴阳的照耀下从早晨就开始暖和起来,竟隐隐有了些春日里的适宜之感。   这一日,青丘的华灯和花景布置得极为华丽,整座青丘城乃至青丘四山都弥漫着青丘少主和少主夫人即将大婚的喜气,四处张灯结彩,各个仙宫都贴了红,所有狐官们笑容满面,在狐宫中忙忙碌碌。   从天亮开始,一辆接一辆显赫的华车就陆续从四面八方驶入青丘内。   凰后娘娘和南禺山凤主是到的最早的,紧随着便是涂山仙宫一连串的仙车,还有里面窜出来的一百多只大大小小的白狐狸。   除此之外,九重天外也飞来了数架仙车,包括闻庭的祖父母乃至更久远的长辈在内,早已离开青丘移居到九重天的青丘九尾天狐们纷纷归来,还有专程过来贺喜的仙界重天各界仙友。   此前所有与云眠闻庭有交集的人自是都来了,未曾有过交集的仙境听闻青丘大喜,也都纷纷命使者送来贺礼。 第207章   凰后娘娘刚刚从凤凰金车上下来,一回头就瞧见从云端翩翩降下的涂山青岚月泉玉车,还有从玉车上翘着尾巴“嗷嗷嗷嗷”狂奔下来的一大群小白狐狸。   涂山仙境这回是举山而来,一百多只小狐狸全都跑过来了,吵着要见团团妹妹。跟在小狐狸们身后,一身清雅绝尘的涂山仙主娘娘这才缓缓走下仙车,迎上南禺山凰后娘娘的视线,她便优雅地对她抿唇一笑。   凰后娘娘还是第一次见到涂山仙主娘娘。尽管她以前也曾听青丘狐主娘娘提过这位低调的上古女君,可是始终无缘得见……说来奇怪,明明这回是头一次相见,凰后娘娘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飞霞新奇地上前道:“你是涂山女君仙主?”   涂山仙主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清灵气质,这种气质和云眠身上的很像,别的涂山小狐狸身上也有。   “南禺山凰后?”   涂山女君颔首认下了飞霞的招呼,同样略微扬眉,友善地询问道。   她们彼此显然都知道对方,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凰后娘娘马上抛下了和她一起来的凤主,过去同涂山仙主娘娘一起闲逛。她看看狐宫为了少主和少主夫人婚礼特意连墙都重新刷了颜色的红墙黛瓦,在锣鼓喧天的热闹氛围之中,高兴地对一旁的涂山女君道:“你也是为了小团团的婚礼专门过来的吧!今天的仪式看起来办得很好啊!团团肯定会很开心的。”   “不错。”   涂山女君抬头望了望四处贴着“喜”字的红灯笼。   “今日团团定是开心的。庭儿之前来信说她喜欢我种的那棵仙灵花树,正好那棵树前两日生了可以移栽的新枝,我今日还特意带了过来,当作新婚贺礼。”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宴席宾客入席的方向走,迎接宾客的狐官们看到两位仙境仙主大驾光临,赶紧迎了上去,将她们往早早预定好的席宴座位上带。   随着日头渐渐偏移,来自五湖四海的宾客都陆续到齐了。   这个时候,云眠亦待在她等候准备的仙殿中。   她才刚刚换好衣服,那套费了她与狐主夫人很多心思的婚服终究是做好了,从内衬到衣摆,无一不是带着流光溢彩的精细,既轻薄,又美丽。云眠今日遵循青丘的传统穿了红色的婚衣,但红色又不是俗艳的赤色大红,典雅的喜色间夹杂了金纹,身后裙摆的花纹绘了青丘腾飞的九尾狐图腾,她额间的红绳金珠今日也绘了纹路,明艳而不失雅致。从衣装到妆容,无不精益求精。   闻庭看到云眠被几位女狐官护着从殿宇中走出来的时候,呼吸近乎凝滞。   云眠抬头看到闻庭的样子,也忍不住害羞地垂下眼睫。   今天是他们两个人的大日子,他们彼此都已经想象这天想象了很久。云眠着婚服的模样和闻庭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甚至比梦中还要更好。   闻庭出神了一瞬,他这才在许多狐官的瞩目之下走过去,将手递给云眠,让她牵住,说:“我们过去吧。”   云眠多少觉得紧张,拉住闻庭的手后,下意识地就去勾闻庭的尾巴,但两条尾巴刚勾到一起,云眠想到今天是大婚、周围还有那么多狐官,又赶忙慌乱地松开,问:“今天是不是不能勾尾巴呀?会有仙境的仙主来,还是很重要的场……啊。”   “没事。”   云眠话还没说完,闻庭已经用自己的尾巴反手勾住了她的。   “今日是我们的成婚之日,自是按照我们喜欢的来。”   “……嗯。”   云眠勾住了闻庭的尾巴,开心地忍不住轻轻摆了摆,她拉住闻庭的手,和他一起步入大殿之内。   吉时马上就要到了。   这对新人出现在宾客面前,顿时就让许多本在等候交谈的客人震得鸦雀无声。像这样一对金童玉女,哪怕是沿着九重天上一层一层往下找,都未必曾有人见过。   云眠和闻庭并肩站在一起,他们穿着登对的婚服,额间各生着一朵莲花印,天造地设,犹如一双璧人。   “吉时已到,请新人拜明父母,禀明天地大道,以请证婚。”   狐七今日以长辈的身份做了司婚狐官,此时他站在大殿一侧,笑盈盈地看着今日的少主和少主夫人,朗声宣布道。   云眠和闻庭赶忙拜下身来。   狐主、狐主夫人、涂山仙主和凰后凤主都坐在长辈席上,见云眠和闻庭两人向他们行礼,一时都感慨万千。   “快起来快起来!”   五位长辈七手八脚地将两个新人扶起来,又让他们两人面向殿门外拜了自然大道。   自然天道平日里总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动静,但今日却特意为云眠和闻庭降下了未来仙境之主大婚特有的霞云。   狐七在身后说道:“外礼定成,新人请入内室。礼厅开席,请宾客就坐——”   这样的声音一出来,宾客们纷纷笑着道贺,狐宫内外的红灯笼在霞云的照印下忽暗忽明,婚礼欢喜的氛围更浓。   云眠和闻庭则被请进了新房中。   少主的仙殿经过这几日的布置,亦焕然一新了。床上都换了崭新的锦被枕头,室内点着红烛,正门外两盏最为华美的灯笼里闪烁着熠熠光亮,隐约带出了暧昧的气氛。   狐官们将他们两个带到新房里,就识趣地都回宴席上去了,甚至顺带给关上了门。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无论是云眠还是闻庭,面对对方都有一瞬间的羞赧。   外礼大成以后,还有内礼。云眠和闻庭面对面坐着,房间内早已给他们铺好了符合婚礼氛围的、极为柔软舒适的垫子跪坐,沉默一小会儿功夫后,是闻庭率先打破了安静。   “我们先行礼吧?”   他问道。   云眠忙点点头应下:“好。”   话完,他们面对彼此,相当真诚地互相低头行了礼。   两人身边的小桌子上还摆了酒和酒杯。他们两个都没怎么喝过酒,闻庭便只往两个小酒盏里各斟了一点点酒,然后取了一盏递给云眠,两人慢慢靠近彼此,依偎得很近,方才喝下了合卺酒。   如此,内礼也算是大成。   他们如今算是正经夫妻了。   云眠身后的尾巴无意识地摆来摆去,面对一下子就终于成了她夫君的闻庭有点局促。她的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身前的垫子上,倒不是对闻庭变得陌生了,只是不晓得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事。狐主、狐主夫人和狐官们会照顾外殿的宾客们,里面剩下的时间,很显然是留给他们两个的。   闻庭心中亦明白如此。他想了想,轻声问道:“眠儿,你身上的装饰重吗?要不要先取下来?”   “还好的。”   云眠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反应过来,飞快地偏过头去,开始拆头上的复杂的头饰发簪。   闻庭亦倾过身帮她,将云眠的长发披散下来。一边拆,云眠一边侧过头打量着闻庭。   闻庭迅速注意到她的视线,紧张道:“——怎么了?”   “没什么呀。”云眠认真地夸他说,“我只是觉得你今天看起来特别英俊。”   闻庭被她夸得面上一红,缓缓说:“你也是……你今晚真美。今天一整天,都看起来很美。”   闻庭显然不大擅长说这种直白的情话,他刚一说完,不等云眠的反应,自己先羞涩了起来。不过几句话说完,他们两个人倒是都有些放松下来,渐渐恢复了平时那种自然而亲昵的相处模式。   他问:“眠儿,要不要出去坐会儿,看看月亮?”   “嗯!”   云眠开心地点点头。   他们的吉时是在黄昏,又折腾了一通,天早就黑了。   闻庭拉着她走到屋外,只见一轮满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春日未至,冰雪未消,庭院里莹白中弥漫着花香,闻庭之前为云眠种下的仙花树本就整整能开三季花,现在为了婚礼,未开的也全都用仙术催开了,整个庭院中花开如云,是真正的花好月圆。   云眠站在月光之下,衬得皮肤皎白,闻庭拨弄了一下她的长发,将她的发丝理齐。   “你看这个。”   闻庭和云眠在屋檐底的廊上坐下,等云眠坐定,他从袖中摸出一物。   云眠一愣,奇道:“这个你特意带在身上呀!”   闻庭拿出来的,是云眠以前送给他的小花簪。   简单的木枝为簪身,花朵为装饰。这原本是当初云眠及笄之前,她为了自己的及笄礼亲手做的,没想到最后没有用上,后来在闻庭回天以后,云眠穿着那身他没能在及笄礼上亲眼看到的华服,将这支簪子送给了他。   闻庭一直是将这支小花簪点缀在笔架边上的,云眠没想到他们今日大婚,闻庭还特意取下来,藏在婚服的袖子里。   闻庭应道:“嗯。不过,你不是也将我给你做的簪子戴在头上了?”   云眠面上一红,既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惊喜地道:“你注意到啦。”   闻庭那支发簪用了他们当时能够找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可是在云眠今日大婚的饰品中,它仍然显得十分寒酸。云眠将它混在许多金钗步摇里装饰在头上,闻庭今日见她第一眼就看到了。   闻庭一直没说,但心里实际上感动极了。尤其他也在袖中藏了云眠赠他的东西,他们可谓心有灵犀。   云眠说:“我很喜欢的!平时都只舍得在屋里戴,可是今天成婚啦,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戴上……”   闻庭道:“我赠你这支发簪的时候,你都还不知道我是少主呢。”   “是呀……”   云眠想起当初,亦是一阵恍惚。   闻庭送她这支发簪的日子,就是他表白的那一天,那是云眠第一次见到闻庭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情绪、第一次那样克制不住自己。   云眠不自觉地说道:“那个时候你因为我将来要和少主成亲,生气得可厉害了……”   闻庭也想起了这回事,他面红地慌张道:“别说这个了。”   一转眼到今天,他们已经真的成婚了。   闻庭猛地低下头,以口堵住云眠想要往下说的嘴。   云眠毫无征兆地被亲了一口,眨巴眨巴眼睛,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早已熟悉对方的一举一动,也熟悉对方的想法和情绪。   于是云眠“唔”的一下竖起耳朵,做出了玩乐时的本能反应,将两只手摁在闻庭身上,想要扑他。   他们两个忽然默契地变成小白狐,在庭院里飞快地追跑起来。   云眠一边笑一边“嗷呜呜”的叫唤,被扑到了就撒娇的和闻庭一起打个滚,然后跳起来继续去追他。   他们两个人从很久以前就这样玩,简直亲密无间。两只小白狐一起互相追尾巴、一起打滚,时不时就团在一起滚好多圈,云眠欢乐地追着闻庭跑,就在她这次快要追到的时候,闻庭忽然回过头,一口将她叼了起来。   “嗷呜?”   两个人只差半岁,其实要说个子,闻庭的狐身也没比云眠大多少,云眠也不知道闻庭为什么叼她叼得这么熟练。她四只小爪子悬了空,忽然有点懵。   闻庭直接叼着她蹿回屋内,叼回了新房的床上,才放下来。   纱帐轻轻垂下。   两只小狐狸依旧在床榻上玩闹,接着又变成人身。闻庭一个反身将云眠压在身下,目光灼灼地望她。云眠两只手还放在他肩上,用力推了推,但没推开,她一下子害羞地垂下了睫毛,双颊染上绯色。   闻庭低下头,吻上她的唇,然后顺着皮肤,下巴、脖颈、锁骨……渐渐往下走。   闻庭拆开了云眠的腰带,衣衫随着动作褪落。云眠轻轻地呜咽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   门窗幽闭,床前的红烛摇曳。红纱帐暖,不知今夜该有几度春宵。   -正文完- 第208章 番外一   闻庭是个男人,而且很爱她。   成婚后的几日,云眠前所未有地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闻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年纪,他和云眠自小一块儿长大,顾虑云眠的感情,怕眠儿不喜欢、害怕他,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过于露骨的欲望都藏了起来,只在实在藏不住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在幽深的夜里凝视她,两人亲热时在心底思索,在眠儿熟睡的时候按捺不住舔舔她解馋。   他成婚晚上本来也是想藏着一点点来的,可是在新婚暧昧喜悦的氛围之下,在一低头就看到云眠一身喜服开心可爱地望着他的状态之中,他们两个人甜蜜、亲热,闻庭一不小心就没有把持住,将他深埋在眼底的欲望放了出来。   云眠被闻庭压在了身下,她还记得他昨夜滚热的身体贴着她,低声在她耳畔沙哑地说了好几遍“最后一次”。云眠自己迷迷糊糊的,记得也不是特别清楚了,只是醒来身体总是钝钝的,看看外面的天色也已经是正午了。   这天云眠醒来,觉得周围特别温暖,她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两声,正想松松尾巴伸个懒腰,就听到闻庭的嘴唇一边吻着她的耳廓一边道:“睡饱了吗?还累不累?”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担心。   闻庭用手臂将她牢牢抱在胸口,云眠觉得周围这么温暖,就是因为被他整个在棉被里抱着,搂得严严实实的。   云眠之前多少也明白闻庭的感情,有时候也能感觉到他的异状,但是明白总没有亲身实践来得深刻。他们刚刚成亲,她爱庭庭,真的比想象中要累,可是又想和闻庭撒娇,便忍不住凑过去,用脑袋和耳朵磨蹭他的下巴,也不回答问题,只说:“……庭庭。”   闻庭以为她是饿了或者有什么东西想要,体贴地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喜欢你。”   “……”   闻庭本来心里的小邪火就没有完全消下去,云眠靠在他怀里亲热地说这样的话,还动来动去,他身上强行按捺住的火苗就又有窜上来的趋势。   闻庭的体温马上就高了几分,他忍不住将云眠又往怀里搂了搂,低语道:“我爱你。”   他问:“眠儿,你要马上吃点东西吗?还是可以再等半个时辰……”   “呜……”   云眠被闻庭低头吻住了唇。   于是就又多等了半个多时辰,似乎还不止。   狐宫的宾客们都自在地待在仙宴中谈天说地,默契地给新婚的小夫妻留出了自由相处的时间。于是云眠和闻庭待在属于只两个人的庭院里,在无人打搅的情况下,亲昵地度过了新婚的整整三日。   三天后。   云眠和闻庭从屋子里出来,去见长辈们。   他们两个人新婚很是甜蜜,在他们自己的庭院里可以肆无忌惮卿卿我我,可是重新见到长辈们,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狐主、狐主夫人他们倒是乐呵呵的,有种自己家的孩子长大的欣慰感。   狐主夫人亲和地摸云眠的脑袋道:“身体还好吗?新婚生活可还适应?庭儿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凰后娘娘为云眠高兴,但又面有感慨,禁不住在手上比划道:“唉,想不到我的小白狐一转眼就长大了,如今也成了亲啦。团团,当初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大呢。”   涂山仙主娘娘亦温柔地道:“当初是我失职才将你不慎落在青丘,幸好青丘之人善良可亲,让你顺利成长至今。虽说你是在青丘长大,但你之前回去过以后,你的姐姐们全都念着你呢,若是你愿意,记得经常回来和她们一起玩玩,也好让我多做些弥补。她们全都来看你的婚礼了,前两天全都吵着夸你穿吉服好看。我们还要比其他宾客多住些日子,现在她们还在外面玩着呢,你也可以过去和她们一块儿玩。”   云眠早就知道涂山的小白狐姐姐们都来了,在良辰吉日那天也都见到了,听到她们正在外面玩,还要住些日子,一下子就开心地竖起了耳朵。   另一边的闻庭也在同狐主交谈,相比较而言,狐主话比较少,内容就简单了许多。   他亦拍了拍闻庭的肩膀,缓声道:“你如今也已成婚,需要承担的责任更重,日后要好好照顾眠儿。”   “是。”   闻庭面上微微一红,郑重地应了下来。   狐主夫人听了,也笑着望过来道:“你们才是新婚,多少会有不习惯的地方,这几天就先好好休息适应一下吧。”   狐主、狐主夫人还有凰后娘娘和涂山女君他们都很温柔地没说什么戏谑调侃的话,但是他们作为长辈,望过来的宽慰、慈蔼的目光,还是让云眠和闻庭难免窘迫。于是在和长辈们说了话、感谢过了他们的关心以后,云眠和闻庭没多久就从屋里告辞跑了出来。   闻庭一路捉着云眠的手,握得很紧。   两个人重新回到庭院之中,成婚那日的灯笼、花贴都还没有换下来,喜庆的红色装饰与庭院中未消的冰雪相得益彰,显得十分和谐美好。   闻庭护着云眠回到屋里,屋子里被炉火烘得很暖,他执着云眠的手与她面对相视。   他们明明一起长大,且住在一块儿很久了,现在成婚,屋子里的东西都不怎么需要搬动,可是真成了夫妻以后,感觉竟还是不同。闻庭看着云眠,心情就不知不觉地柔软下来,有一种相当难以言说的甜蜜。   云眠亦是如此,她与闻庭对视,心跳有点快。   云眠这两天还是第一次完整地将闻庭的身体摸全,新奇之余,又有种高兴的感觉。   她把身体烘暖和以后,看到闻庭的耳朵在抖,就窜过去半靠在闻庭怀里,然后微微踮起上身,双手捉住他的耳朵,欢快地捏来捏去。   闻庭也不是第一次被云眠捏耳朵了,抱着她的身体,免得她摔了,将耳朵放松下来,随便给她捏着玩。   只是云眠捏了耳朵,又开始摸摸脸、摸摸肩膀什么的。她动作小,下手也很轻,弄得闻庭有点痒,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云眠坐到他身上,仍旧好奇地这里动动、那里动动,戳戳他的腰,回答道:“总觉得摸起来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呀……”   闻庭被她弄得有点脸红了,低声道:“……小笨蛋。”   话完,他身体倾了下去,吻住云眠的唇,逐渐将她压到地上。   冬末春初,温暖的屋室之内,有两只刚成婚的小狐狸依偎在一起,摇着尾巴。 第209章 番外二   小月跳来跳去道:“章节持有不足五成,等十二时辰就能看了嗷!”   “……不疼。”   闻庭看着云眠难过的神情,放软了声音安抚道。   可云眠的神情好像并未因此变好。闻庭这才解释道:“刚才那只红狐个性高傲,又欲伤你。我担心如果让他看到,可能会压不住他的傲气……”   ……当然,亦是怕云眠看到了觉得伤心。   然而云眠此时仍是伤心极了,她望着闻庭的伤,难受地在他身边小声呜咽,再次凑上去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地舔了舔,然后又舔了舔。   她的动作极为轻柔,闻庭其实已经自行用仙气止了血,现在也不是太痛,但云眠还是小心得要命。他只感到云眠小羽毛似的动作在他的伤上碰碰,生怕弄疼他。云眠毕竟是女孩子,被她这样舔着伤口,闻庭自是有些不自在,但靠着他身侧的小白狐满眼难过受伤之色,好像比他还难受,想到自己已经瞒了云眠一路,这时反而不知该如何赶她。   只见云眠在他身边蹭蹭舔舔,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洞深处,在她储存食物的地方拨弄了几下,然后挑出一串草叼在口中,急急地跑回来。   那是一小串有止血作用的草药。   云眠放在口中嚼嚼,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接着仔细地敷在闻庭的伤口上。   闻庭雪白的毛发上沾了点草叶的绿色,但本来还有点红肿发热的创伤在草药敷上去以后,马上就消肿了,草药敷着的地方还有点冰冰凉凉的。   闻庭诧异一瞬,没想到云眠居然还在洞里存了治疗外伤的药草。她处理药材的方法难免有些粗陋,但却是挑不出错的,这会儿,她正紧张地盯着草药,在他伤口边上绕来绕去,等确定药草渐渐起效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洞内的火光显得分外温暖明亮。   云眠搬了点东西放在狐狸洞门口挡风,然后急匆匆地跑回来催促闻庭睡觉。一边用脑袋顶他没受伤的身体,一边“嗷嗷”叫。   闻庭明白云眠的意思是让他早点休息,这样伤才好得快。   他有点无奈,却喜欢她的好意,说:“我知道了……我们休息吧。”   “嗯!”   云眠欢呼地叫了一声,于是等闻庭闭上眼,她就过去在他身边趴下,还往他怀里挤了挤。   闻庭这时才愣了,他先前睡着时都很昏沉,不知云眠会跑到他身边来。云眠看起来睡得很是自然,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颤,还迷糊地揉揉眼睛,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   闻庭的心跳都快跳将胸口跳裂了,良久,他才勉强憋着一句:“我们如今已经能化人形,男女有别,按理来说,还是分开睡为好。”   云眠呆了一下,歪了歪头,然后疑惑地说:“可是这样睡你才不会觉得冷呀。”   “……!”   这下换作闻庭呆住。   云眠垂头丧气地垂了耳朵,道:“若是你再冻僵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云眠沮丧的神情,让闻庭看得一愣,亦大致明白了她是担心他像第一天晚上那般冻僵在雪地里,然后再也醒不过来,或者又忘掉前程往事。   “……不会。”   闻庭被她话里的担忧弄得心软,想了想,对她承诺道:“那天是意外情况,我如今还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你已不用担心,今晚定不会如此。”   “呜……”   云眠低低地呜咽一声,看着闻庭的伤,还是不大愿意走。   “这里暖和,你睡这里吧。”   闻庭不着痕迹地挡住自己的伤口,从地上站起来,自行走到了火堆的另一边。   “我们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团在一起睡了,你放心,现在有火堆,不会有事的。”   云眠看着闻庭身上的伤,是真的伤心极了,但闻庭如此说,她也只好在原地老实地自己趴下,用尾巴团成一个毛球。   闻庭见她睡下,方才松了口气,在火堆对面卧下。   他闭上眼睛,火堆温暖,洞中温度定然足够,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立刻睡着,只蹙着眉令自己平静。   也不知过了不久,他忽然感到身边一暖,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娇滴滴的“嗷呜”了一声,在他身边团好,还往他身上蹭蹭,确认自己的体温传过去了,这才安静下来,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闻庭不由睁开眼。   云眠大约是以为他睡着,便又偷偷抱过来了。她大概还是担心他在晚上受冻,觉得自己不过来捂着他的伤就不会好,所以趁着安静又摸过来,这会儿她已经安稳地靠在他身上,懵懵懂懂地睡着了。   闻庭一愣,其实这个地方大约没有先前那里舒服,没那么平坦,火堆的热度也没那么均匀,但云眠还是跑过来,反倒将自己睡惯了的位置空着。   闻庭看她已经睡着了的模样,内心挣扎半天,终是没有再移动位置,而是将自己的尾巴盖在她身上,将云眠裹住大半,然后往自己身边抱了抱,好让她睡得更暖和些。等做完这些,闻庭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缓缓睡去。   ……   接下来一连过了三五天。   这几日学堂的功课都不重,在学堂听课只需半日,云眠担心闻庭的伤势,一下课就不停地往狐狸洞跑,围着受伤的闻庭跑来跑去,给他敷药上药。   “团团,我们今日要一道去山顶空地玩,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临到下学时,小月抖了抖毛从蒲团上站起来,友好地问她道。   云眠因为一直同小月一起玩,这几天和小月的朋友狐们也都有些熟了,不过因为她是少主夫人,其他人难免对她有点疏远,总是不自觉地与她保持一点距离,然后恭敬地看着她。   云眠在这样的环境中有点融入不进去,她心中隐约失望。不过今日,即便是小月主动邀请,她还是歉意地摇了摇头,道:“我今天要早点回去的,对不起……”   “没事没事。”   小月看到云眠很愧疚的模样,赶紧摆了摆爪子。但她接着就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好像最近回家都很早呀。”   云眠不好意思地朝她“嗷”了一声,然后开心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兴冲冲地往狐狸洞跑。   跑到一半,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路边有她给闻庭敷的那种草药,又急急地停下来,高兴地折回来拔了两根,然后和笔墨一起叼着,继续轻快地往家跑去。   闻庭的伤口恢复得很快,这两天敷药、修养,再加上闻庭本身好像能以仙气加快身体恢复的速度,那天被曦元挠出来的血痕如今只剩些淡淡的痕迹,应当马上就能消失了。但即便如此,云眠还是认真地每天第一时间就跑回去帮闻庭敷药,查看他的伤口。   云眠担心闻庭的伤,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内心深处又有点雀跃的高兴。   她叼着草药一路找闻庭,谁知她刚看到狐狸洞口正要冲进去,就看到狐狸洞口有许多大小相同但进进出出的脚印。云眠一愣,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她正好闻庭头一低从草丛中钻出来,口中还叼着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袋子,袋子里面似是装了些草植果实,沉甸甸地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云眠?”   闻庭感觉到有气息,抬起头往云眠的方向望去,却见她呆呆地站在离狐狸洞最近的一处草丛里,眨巴着眼睛茫然地望着这里。   云眠被他叫到,才慌张地从草丛里迈了两小步出来,然后看向闻庭拖回来的食物:“……嗷呜?”   闻庭一顿。   他之前被冻伤,头亦不是很舒服,一直是吃云眠入冬前就储藏在洞里的东西。   云眠一直很大方地将最好的东西都欢快地推出来给他吃,但闻庭却察觉到她自己吃的时候,是很珍惜很宝贝的。   即便他失了记忆,却也晓得云眠这般情况,入冬后只怕……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吃。   闻庭想了想,回答道:“我之前身体没有痊愈不能外出,但现在尽管记忆还没有恢复,可伤和精神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所以……”   谁知闻庭话还没说完,就见云眠的眼睛一下氤氲了起来。   她失落地垂下耳朵,伤心地问道:“你也要走了吗?不能留下来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已经慌张地向前跨了一步,下意识地将小爪子摁在闻庭的肩膀上,想要阻拦他,闻庭历来是不对她用力的,那么失神片刻的功夫,雪白的小狐狸已经跑到眼前…… 第210章 番外三   【1】   凰后娘娘发现有孕已有数年,在云眠和闻庭成婚一两年后,终于顺利诞下了一枚凤凰蛋。   云眠和凰后娘娘这几年来都时常有通信,她也向来很关心凰后娘娘的身体状况,得知凰后娘娘生了凤凰蛋之后,云眠立即欢快地跑去探望。   云眠和闻庭虽说跟着狐主和狐主夫人在学如何处理青丘事务,但他们最近凑巧没有要事,比较清闲,再说游历四方增长视野也是学习的一种方式,云眠和闻庭索性从狐主、狐主夫人那里批了假,两人一起到南禺山小住几个月。   到了南禺山后,凰后娘娘看起来颇为精神。她见云眠来了很是高兴,马上将凤凰蛋拿了出来,介绍道:“这个就是凤凰蛋,是我的孩子。”   凰后娘娘捧出来的是一个金灿灿的漂亮金蛋,毕竟是凤凰的孩子,比寻常鸟蛋要大许多,差不多有手炉大,两只手才能捧住,而且金色醒目,仙气十分强盛。   云眠惊奇地望着凤凰蛋,一边看,一边好奇地用爪子碰了碰。   凤凰蛋好像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云眠惊喜地竖起了耳朵,无比欢喜地道:“动了嗷!”   凰后娘娘笑着回答道:“毕竟在腹中养了五年,现在蛋里应该有点鸟型了。”   云眠问:“那他是男蛋还是女蛋呀!”   凰后娘娘说:“是女蛋。里面应该是一只金凰。”   “嗷!”   云眠欢喜地望回去,如果是金凰的话,就和凰后娘娘一模一样了,真是相当令人期待。   凤主大人和凰后娘娘看着他们两人的女儿,眼神也甚为温柔。   唯有一旁的女凤官忧心忡忡地道:“可是就算在腹中养了五年,现在能摇动这么沉的蛋壳好像也早了点吧……别看只晃了一点点,小凤凰在里面恐怕得动得很用力啊……”   可是凤主和凰后沉浸在看两个女儿初次见面的喜悦之中,没有在意女凤官小声嘀咕的话。   云眠还在高兴而新奇地围着蛋转来转去。   凰后见她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好像是不敢碰蛋,赶紧热情地说道:“团团你别怕,凤凰蛋很牢固的,使劲往地上砸都砸不碎的,不信你看——”   她随手拿起一块砚台,用力往凤凰蛋上拍了两下,把砚台砸凹了。   女凤官:???   无辜的蛋蛋:?????   凰后开心道:“你看,完全不会破吧!”   “嗷、嗷呜。”   云眠吓得赶紧扑到蛋上,将凤凰蛋捂在自己软软的肚子底下,保护蛋蛋,避免凰后娘娘再做出疑似会惊到小金蛋的举动。   不过因为凰后娘娘简单直白的演示,云眠倒也的确亲眼见识到了凤凰蛋的坚固程度,于是之后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了,敢和凤凰蛋一起玩了。   【2】   凤凰蛋出生没多久就能摇晃,大概半年之后,她已经能够自由地滚来滚去了。   云眠经常去看凤凰蛋,和她一起玩。   两人被放到一个屋子里,云眠欢快地“嗷呜”扑到凤凰蛋上,抱着蛋摇来摇去。   小金蛋也开心地摇来摇去。   小白狐抱着小金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两人玩了一会儿,马上又变成小金蛋在前面滚,云眠在后面小跑着追。因为小金凰毕竟还是个小蛋蛋,云眠有特意让着妹妹,故意跑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她。   云眠抱到蛋以后,又换成云眠在前面跑,小金蛋在后面追。云眠跑得很慢,好让小金蛋过一会儿就追到,谁知道她们快跑到墙角的时候,小金蛋转弯时忽然失去方向,身下一滑,“咚”的一声撞到墙上。   云眠吓坏了,赶紧跑过去查看,下意识地担心道:“没事吧?”   这个时候,撞到墙的小金蛋欢快地重新换了个方向滚了回来,滚到了云眠怀里,然后高兴地窝在了里面。   “嗷呜。”   云眠也很高兴,赶紧低下头眯着眼睛亲热地蹭蹭她。   她们蹭了一会儿,马上又开始互相追来追去玩,小金蛋兴奋地满屋子东跑西撞地乱滚。   在屋外观看的凰后娘娘欣慰而感动地道:“你看我的蛋和团团多合得来啊!她这么喜欢团团,将来肯定是个和团团一样乖巧温柔、活泼可爱、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小女孩啊!”   女凤官看着被小金蛋撞得十分狼藉的屋内,忧心道:“不是,娘娘,你真的没注意到这个蛋和别的蛋比,好像皮了很多吗……”   【3】   一转眼又过了三个月,等到小金蛋年满九个月的时候,云眠早晨起来,就听凤官们高兴地议论小金蛋出声音了。   云眠赶紧带着闻庭兴高采烈地冲去看,他们到小金蛋住的仙殿时,仙殿内已经围了好多人,凤主、凰后娘娘还有许多重要的凤官都在了,但是室内很安静,隐约能听到细微的“啾啾”“啾啾”的声音。   凰后娘娘看到云眠过去,立即向她招手道:“团团!快过来!妹妹她能说话啦!你也过来和她聊天呀!”   其实这个年纪的蛋还谈不上说话,只是能发声音了,跟她说话肯定还是听不懂的,但显然这对凤凰族来说是个重大进展,大家都很激动。   云眠也很激动,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小金蛋感觉到是她熟悉喜欢的云眠的气息,马上就亲热地滚了过来,滚到她身边。   小金蛋好像知道她出声音大家就会喜欢她,发现是喜欢的云眠过来,立即热情地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声音听起来像刚破壳的雏鸟,又清脆又可爱,因为隔着厚厚的蛋壳,声音还有点闷闷的。   云眠听到她说话好欣喜,开心地摇了摇尾巴,对她说话道:“嗷呜!”   小金蛋本来还在“啾啾啾”,听到云眠的声音,她好像愣了一下。   蛋蛋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   蛋蛋:“嗷!”   女凤官:???   凰后娘娘惊喜地道:“啊啊啊!师兄你看!我们的女儿这么小就说其他族的语言了啊!她都会说青丘官话了!!”   云眠看到也惊喜坏了,立即兴奋地围着蛋跳来跳去,叫道:“嗷呜!嗷呜!”   蛋蛋:“嗷嗷嗷!嗷呜!”   凤主听了凰后娘娘的话,不由满脸欣喜,红光满面。   其他凤官热烈鼓掌。   女凤官惊恐:“不是,这么小的凤凰根本连自己在啾什么都不知道吧?!这个不是学了青丘的官话,只是单纯地学错了吧?!话说没有人准备纠正一下吗?!”   【4】   云眠和闻庭在南禺山住了几个月就回到了青丘,但偶尔还会去看看。   转眼过了五年,有一天,云眠忽然从凰后娘娘那里收到了小金蛋即将孵化的消息。   云眠和闻庭匆匆赶去南禺山,他们到的时候,小金凰正在准备破壳。   凰后娘娘欣悦地介绍道:“我们感觉到蛋中的小凤凰仙气已经积蓄得差不多了,她今日摇晃得很厉害,应该是觉得蛋里不舒服,准备破壳出来了!”   女凤官看到小金凰顺利成长至今也很欣慰,她认真地对他们介绍道:“凤凰蛋为了保护小凤凰,是非常坚固的,硬度你们之前也见识过了。正因如此,小凤凰要从内部把蛋壳啄开恐怕很不容易,从开始啄,到啄出第一个口子,通常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尤其这个蛋是凤主大人和凰后娘娘所生,蛋壳比寻常凤凰蛋还要厚很多,我们可能需要等很久……”   女凤官说到这里,那个一直在用力摇晃的金蛋忽然不动了,一看就是里面的小金凰调整好了位置准备开始啄。   下一刻,只听凶猛而迅疾的“咚”的一声巨响!那个据说比寻常凤凰蛋还要厚、还要硬的金蛋,比硬生生啄开了一个口子!蛋裂开的时候,甚至冒出了灰烟!而一个金灿灿的小鸟嘴从蛋壳口子里露了出来!   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一声比一声响的巨响从屋里传了出来,那么硬的一个凤凰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被里面的小金凰硬生生啄成了几瓣碎片。   湿漉漉的小金凰颤着金色的小绒毛,迷茫地往四周望望,然后看到凤主、凰后娘娘还有站在那里的云眠,立即张开小翅膀保持平衡,摇摇摆摆“啾啾啾”地跑过来,中途摔了一跤,然后到处看看,最后开心地贴在云眠白白软软的毛上,舒服地闭上眼睛,马上就睡着了。   云眠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么小的一只雏凤凰,她浑身都是金色的,有点像凰后娘娘的凤凰身,但还没有换毛,羽毛软软的。   凰后娘娘欢喜地说:“团团,她很喜欢你呀!太好了,没想到结束得这么快,还以为要等很久!我们把小金凰抱回去吧,哎呀,你说以后要给她穿什么衣服呢?”   还处在震惊中的女凤官张大了嘴,颤颤巍巍地看向那一堆被啄碎的蛋壳:“……”   【5】   很多年以后,长大了的小金凰踩在一大堆手下败将累垮摊平的身体上,被问及为什么从小就那么喜欢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青丘狐主娘娘团团。   小金凰:“她保护过我呀!”←当蛋的时候被凰后娘娘拿砚台拍那一回。   小金凰:“而且,她还孵过我!(*/ω\*)”←还是当蛋的时候被凰后娘娘拿砚台拍那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