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夫人破案日常》 作者:怀呱 文案: 叶秋嬗大病一场,竟病出个读心术的奇能来,这下可厉害了。 不光惩治了居心叵测的姨娘,自己更是得了个蕙质兰心的名声,人生简直过得风生水起。 只是不巧,这秘密竟叫那没安好心的败类给知晓了去。自此她便开始了隔三差五被掳走的生活…… 某个败类:有道是人尽其才,叶姑娘身具奇能更该为国效力。来人呐,将那几个反贼贪官押上来! 叶秋嬗欲哭无泪: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本文又名《我有特殊的读心技巧》 有点慢热的架空小文、经不起考究~每晚半夜更新,目标日更完结!欢迎收藏! (PS:①本文不太严谨,剧情与bug齐飞,如有硬伤欢迎指正~②女主是成长系,并非一开始就秒天秒地秒空气。③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异能 甜文 悬疑推理 东方玄幻 主角:叶秋嬗 ┃ 配角: ┃ 其它:读心术 第1章   日上三竿,屋子里还遮着床帘,熏笼的余香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并不难闻,只是叫人萎靡乏力。   一体态丰腴的妇人,手持托盘,黑沉沉的药汤还冒着热气。   妇人缓步进屋,将托盘放置塌几之上。而后才恭敬地对床上之人道:   “姑娘,该喝药了。”   话音落了片刻,床上之人似乎才悠悠醒转,只见水红色的床幔被一只莹白素手缓缓拂开,露出床帐内的原委来。   “冯妈妈,把药端过来罢。”说话之人气息虚弱,眉眼娟秀却脸色苍白,明明是豆蔻少女竟似常年染疾的药罐子一般。   冯妈妈未说什么,恭顺地将药碗端到女子身前,热汤冲起来的药气直熏得她皱眉头。   可这女子仍屏住气,将赭褐色的药汤一饮而尽,末了还是忍不住苦得直咋舌……   可依她如今的状况,是并不会有蜜饯之物来缓解苦涩的味觉的。   思及此处,少女鼻头一酸,秀目微红。叫旁人见着也替她委屈。   冯妈妈心生怜悯,微叹口气。   她是叶家的老仆了,自这大小姐出生起便伺候着她。在叶秋嬗心中,她的地位与其说是奴仆,不如说是长辈更来得贴切。   叶秋嬗自幼丧母,叶老爷忙着自身仕途,无暇顾及府内杂事。后来娶的续弦夫人又是个只会吟诗作对,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女。   所以这些年管家的一直是叶老爷的宠妾肖姨娘。   肖姨娘原本是叶秋嬗生母的陪嫁丫头,直至主母去了,又为叶府产下一子一女,才被抬为了妾室。   叶秋嬗自小是肖姨娘看着长大的,更兼生母去得早。所以叶秋嬗一直拿她当亲生母亲一般看待。   可是明眼的人都能看出,叶府如今的主母何氏膝下无子,唯有肖姨娘的卓尔少爷是个带把的。   如若再过几年,何氏那里还没有动静,这卓尔少爷怕是铁定要过继为嫡子,承叶府的家业了。   这是全府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可偏偏这叶大小姐还蒙在鼓里,认贼作娘却不自知。   如今这瘸了的腿和一身病气,还不就是因那妾室的儿子而起。   叶秋嬗性情纯良,素来是个宠爱弟妹的好阿姐,那日她便是被庶弟央求着出府游玩才惹了祸事。   自然,其中过错全由她这个长姐承担了。   而后被叶老爷禁足半月不说,还被何氏罚跪了一整天,直至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双腿便因长时跪立而血脉不畅,短时内都不能正常行走了……   更兼她身上还染了热疾,如今将养几天,还是一副元气不足的羸弱模样,怎叫人不替她心疼。   冯妈妈心里虽怜悯这位小主子,嘴上却并不敢多说什么。如今叶府都由肖姨娘管辖,处处都是她的耳目,就连冯妈妈都是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   她虽一心忠于自家小姐,却也只是个家有老小的奴才,可不敢拿着身家性命跟那狠女人作对。   对于叶秋嬗,冯妈妈心有愧疚,她面上并无异样,只是敛了敛眸子,伸手将叶秋嬗扶住。   “姑娘,大夫说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吧。腿疾才能早些康复。”   叶秋嬗听了她的话,迟缓地抬了抬眼,双目无神,全然没有半分平日里的灵秀慧黠。   “好吧,冯妈妈你扶我起来。”   冯妈妈扶住她瘦弱的臂膀,叶秋嬗才借力起身。   她自那日被罚跪以来,已经许久未下过床了,平时稍稍抬腿都是一阵酸疼,更别说下地走路了。   只见她脸色煞白,双腿也微微打颤,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叶秋嬗隐隐听到是冯妈妈在说话,其中语气又不像平日里谨言慎行的她,这让叶秋嬗觉着有些奇怪,却还是牵扯起嘴角答道。   “那日擅自带卓尔出府的确是我的过错,爹娘罚我也是应该。”   她嘴上虽这么宽慰冯妈妈,心里却难免苦涩。那日是她第一次见到爹如此大发雷霆,神情冷酷地罚了她禁足。   连一向不管事的继母何氏都被惊动了,她下令让叶秋嬗去祠堂罚跪。   一跪就是一整天,期间肖姨娘都替她求了无数次情,都没得到何氏的怜悯,直至叶秋嬗昏死过去,这件事才算翻过篇。   叶秋嬗生母去得早,常听民俗间传闻继母如何如何心狠手辣。而就她继母平日里不拿正眼瞧人的傲慢模样,叶秋嬗也少不得对她生出几分畏惧。   没想到前几日便出了这样的事,她心中更是对这个继母起了怨怒。   思及此,叶秋嬗更觉不能让狠毒的继母得逞,于是强忍着酸痛也要多走几步。   这时却听一旁的冯妈妈一声悠悠叹息。   【我的傻姑娘唉,你的爹娘哪会这么狠心罚你,还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肖弄婵那贱人真是个狼心狗肺的……】   “……冯妈妈你……”叶秋嬗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向恪守尊卑之分的冯妈妈居然当着她的面直呼肖姨娘的大名,还敢如此大胆地辱骂主子……   她今日是怎么了?!   叶秋嬗惊讶地发现冯妈妈说完那些话后,居然神色如常,在她目光的逼问下也没有半分闪躲,反而关切地问她如何了。   她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敛了情绪。第一次摆出主子架子。   “冯妈妈今日之话可切莫再说了,肖姨娘虽只是庶母,但也是叶府的主子,主子之事还轮不到下人非议!”   她说完便强忍着疼痛,置气将冯妈妈的手甩开去,自己一步一顿地在院子里走动起来。   徒留冯妈妈一人怔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姑娘,老奴方才并未说什么啊……”   叶秋嬗听她还在狡辩,颇为不耐,刚想转过身训斥,便见一翠绿身影从洞门进来。   人还未到,就朝着叶秋嬗拜了下去。   “小翠向大姑娘问安,大姑娘的腿疾可是好些了?”   来人正是肖姨娘的贴身大丫鬟小翠,虽样貌平凡,但心思伶俐,一直颇受肖姨娘重用。   叶秋嬗见着小翠这般安分守己的模样,再联想到方才冯妈妈没规没矩的猖狂态度,心下便责备起自己管下不严来。   “靠程大夫的汤药休养了几日,如今稍微可以走动走动了。可是姨娘遣你来问候我的?”叶秋嬗问道。   “大姑娘与姨娘真是感情深厚,姑娘病了这段时间,肖姨娘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小翠说完,抬袖拭泪,让叶秋嬗颇为感动。   她心想自己继母虽则恶毒,好在还有个肖姨娘真心疼爱她。   “小翠,你伺候在肖姨娘身边,可要好好安抚着她。我身上这小病不过几日便会康复,若是肖姨娘再因我而病。那我可真是难辞其咎了。”   小翠听了她的话乖巧地应是,擦干了脸颊的泪痕,笑颜重现。   她目光颇有分寸地朝叶秋嬗打量了一圈,开口道:“奴婢见大姑娘如今都能够下地走动了,想必腿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不如大姑娘亲自去肖姨娘那儿道道平安,怎么着也比奴婢的千百句安慰更起效啊。”   小翠巧舌如簧,说得叶秋嬗觉得自己即使没有好周全,也必须得去一趟了。   “好,我收拾收拾便去姨娘那处,小翠你先去帮我备辆轿子吧。”她爽快应了。   “是,小翠这就去。”小翠高兴地应道,起身告了退。   “姑娘,您腿疾还未好,不可太操劳啊……”冯妈妈见她答应了小翠要去给肖姨娘道安,忙上前劝阻。   叶秋嬗站立太久,早已支撑不住,只得无奈地倚靠在冯妈妈身上。   她毕竟和冯妈妈十几年主仆情意了,方才那些猖狂之语她也只当她是护主心切,如此心下还是原谅了她。   “冯妈妈,肖姨娘平日里对我的疼爱你是知晓的,而我也一直待她如亲人一般。既然如此,做为晚辈,总要去报报平安罢。”   叶秋嬗解释完,刚想吩咐冯妈妈扶她回屋,却听到她在自己耳边低语——   【那小蹄子果真和她主子一个德性,就欺负我们家姑娘心软,也不看看姑娘这腿……】   “……”当真是冥顽不灵!   叶秋嬗还未听完便怒意顿生,一把将冯妈妈推开去呵斥道:“冯妈妈,你何时变成这种离间主子感情的刁奴了!”   叶秋嬗心中失望至极,却还是舍不得对冯妈妈恶语相向,她只得顺了口气,漠然地背过身去,朝冯妈妈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这段时日换茉香来我跟前伺候。”   说完便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朝里屋走去……   而此时她身后的冯妈妈面如死灰,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姑娘怎会知道我心中所想?难道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前两章经常有读者吐槽女主蠢,所以借用作话来说明一下女主设定。   女主土著,非重生非穿越,之前娘早死也没人教,所以容易受蒙骗。因为有了读心术才看透人的好坏。   这是我的设定,一切成长从有异能开始~   或许不讨喜,但是比较励志比较接地气对不对!   (原谅作者君自身也不是高智商,如果有耐心的小天使就继续看下去吧!碰到bug什么的指出来,蠢作者感激不尽!) 第2章   肖姨娘的居所设在叶府的东北角,紧挨的便是叶老爷的正屋。由此可见她在叶家的得宠之势。   叶秋嬗因腿脚不便只能乘着竹轿前去,此时正值五月中旬暑气渐盛的时候,她大病初愈尚且还有些耐不住热,没想到一进肖姨娘的院子就清风缭绕、凉气沁脾。心头的燥热一下便被驱散开去……   小翠早已跑在前头给主子报信去了,叶秋嬗被茉香扶下轿子,缓步行走在肖姨娘的院子里。   她极喜欢这院子的名字——风萚轩。   “但恨从风萚,根株长别离。”在人人都在赞咏竹之挺拔不屈时,它却见解独到地歌颂出破竹而出必定要经历旧叶离别的悲壮之美。   就如同此时院中迎风轻舞的幽幽翠竹,若要生出悠扬挺拔之躯,必然根萚长别离。   说来奇妙,这样一个清幽雅致的宅院其实出自她的继母何氏之手,那时她还只是个六岁稚童。生母仙逝,惶惶无依,孝期未满父亲便娶了续弦。   那时她常听到仆人们背地里的闲言碎语,日夜惶恐被父亲和继母厌弃,于是心病影响着身子也跟着消减下来。   好在此种状况引起了父亲的怜惜,还专门请了风水术士来相看。把原来东北角的一所院子拆了重建成了如今的“风萚轩”。   只是叶秋嬗没住多久便因蚊虫太多,搬去了现在所住的落亭苑……   可时至今日再忆起往昔,竟叫她萌生一个莫名笃定的想法。   那时候的何氏应该是真心待她好的吧,只是为何后来又成了这般模样了呢?   正当叶秋嬗陷入感慨之时,婵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小翠和金燕热情地招呼着向她迎来。   “大姑娘快进屋去吧,姨娘一听说您要来,忙吩咐厨子炖了一锅子乌鸡鳖裙汤,好给您补补身子呢。”   叶秋嬗听后眸子一亮,果真隐隐闻到了屋子里飘出来的鲜汤香味。   这几日她因犯错被父亲关了禁闭,别说补汤了,连蜜饯都是奢望……当下她真是既欢喜又感动,于是不再多做耽搁,让茉香扶着自己加快步伐走进屋去。   一进堂屋便见那落座于正中的貌美妇人。   只见她外搭一件金线菱纹绣的丝锦长褙子,发髻也只松散地绾了个小圆鬓。素脸未施粉黛,瞧着略有几分憔悴,但仍旧风韵不减,也不怪叶芳对其宠信有加。   “嬗儿快过来,让姨娘瞧瞧你的腿。”肖姨娘目光殷切地招呼叶秋嬗过去。   “姨娘……”叶秋嬗恭敬地喊道,正准备撒开茉香的手时,却不知为何,竟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茉香有几分担忧和紧张。   可待她再转头细细观察时,却不见茉香脸上有任何局促之处。   奇了怪哉……   叶秋嬗只得暗怪自己今日的疑神疑鬼,愣了片刻还是一瘸一拐地往婵夫人身边走去。   “可怜的孩子,那日受了这么大的苦……也不知道你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肖姨娘目含怜惜,拉着叶秋嬗落座。   “快喝碗鳖裙汤,姨娘特地吩咐厨房给你熬的。”   “姨娘您就别心疼我了,是我私自带卓尔出府的,本该受罚。”叶秋嬗先是安慰着她,而后接过盛汤的瓷碗抿了一口,霎时口齿留香,果真鲜味。   肖姨娘却是眼中已有泪光,她作势掖了掖眼角,仿佛那日受罚的人是她一般。   “你这傻孩子,若不是卓尔太过顽皮,也不会害得你们差点被官府的人抓去,这件祸事终是由他而起……不过……”她话锋一转。   “不过你三弟他年岁尚小,当天就被那阵仗吓得不轻,如今还心有余悸,这连着好几天不敢再顽皮惹事了。由此可见经过这事还是有益处的……”   叶秋嬗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语。   那日三弟央着她要出去玩,年轻气盛的半大小子行事冲动,去云霄酒楼品菜的时候,和邻桌的一华贵少年发生了争执。两人差点将人家酒楼给砸了……   酒楼掌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管你是京官之子还是相侯之孙。一个消息报到官府处,来了大批官差一下便将这闹事的两人都给挟制住了。   后来还是父亲火急火燎地赶来打通关系,官府才放了人……   叶秋嬗一个闺阁女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两个少年大打出手时,她想上前阻止,却奈何不便露面,只得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后来才知那华贵少年竟是岭南侯世子……   皇亲贵胄怎是为人臣子得罪得起的?叶卓尔此举真是为叶芳惹出了大麻烦……   叶秋嬗虽爱护幼弟,但也觉着他的性子着实顽劣了些。现下听肖姨娘说他老实了许多,觉得自己这两天受过的苦痛也算值得。   “你爹那日真是被卓尔气得不轻,连累着我这儿他也不常来了……”肖姨娘愁眉不展,看来十分焦虑。   她悄悄打量一眼叶秋嬗,又道:“卓尔这几日被罚在祠堂抄书,老老实实地从来不闹,也不知你爹气消了没……不如,嬗儿你去替姨娘劝劝他?”   “……”   肖姨娘此言一出,饶是一向敬爱她的叶秋嬗都不禁皱了眉头。   如今她自己也是“有罪之身”,怎么敢再去父亲跟前碍眼?别说劝了,恐怕她一提及那日的事,便会又被父亲罚个十天半月的禁闭也不好说。   “姨娘,爹的性情您是知晓的。我若现在还去他跟前旧事重提,恐怕反而弄巧成拙,让爹再次怒火攻心呐。”叶秋嬗为难道。   她说的是实情,然肖姨娘似乎并不满意。她神色未改,只是看向叶秋嬗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冷意。   而此时的叶秋嬗真如冯妈妈所说,认贼作亲却不自知,安安心心地品着自己碗中鳖裙汤,并未察觉到庶母的异样。   “秋嬗,你的腿脚可好周全了?”肖姨娘给叶秋嬗碗里夹了一块乌鸡嫩肉,关切道。   “您不提还好,一提起我便又觉着疼了……今日被冯妈妈搀着走了一小会儿,当真是疼得钻心。”叶秋嬗放下碗,嗔怨道。   其他人问起还就罢了,肖姨娘却是她最为亲近之人,未出阁的豆蔻少女哪能没有半点娇气,一经她问起自然顺从心意地如实说出来……   “哎哟,我可怜的孩子……”肖姨娘极为疼惜地抚着叶秋嬗的乌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你不是姨娘亲生,我也为你心疼啊……”   叶秋嬗刚想点头安慰,却又听她幽幽道。   【那日何氏竟只罚你到祠堂跪一个时辰……】   “什么一个时辰?……”叶秋嬗惊骇,侧头看向肖姨娘,却见她此刻才轻启朱唇说着:“何夫人当真是狠心呐,竟让你跪了整整一天,姨娘好几次去向她求情,她都闭门不见……也是姨娘没用,在家中说不上话,才救不了你。”   此番言语情真意切,并未提及什么一个时辰,叶秋嬗真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她还尚在怔愣之中,却又听肖姨娘以关切地语气询问她怎么了,同时却又以一种她十分陌生的语气疑怪她是不是一跪跪傻了……   可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张嘴啊……   叶秋嬗觉得肖姨娘某些话更像是浮在空中又悬在她耳边,仿若话外有话、弦外之音。   真是见鬼了……   她被这诡异的现象吓得冒出一身冷汗,肖姨娘却并不知晓内情,只当她是犯了腿疾。   收回轻抚叶秋嬗发鬓的手,她想起一件事来。   “再过几日便是庚太妃的寿诞了,想来今年皇家必定也会趁此举办一场百花宴。你腿伤未好,可要去参加?”   她看着叶秋嬗,笑得慈眉善目。   说起这个百花宴,确实京城的贵女们每年必赴的盛会。往年叶秋嬗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而不得已缺席,都是她继母和两个庶弟庶妹赴的约。   而今她也将至及笄之年,这种宴会便多了一层意义,若是真心为她好,便该积极鼓励着她去参加。   可是叶秋嬗却能十分笃定地感觉到,肖姨娘并不希望她去……   “怎的忽然不说话了?”肖姨娘也感觉到叶秋嬗的变化,被那双秀丽无双的眸子盯着一阵猛瞧,竟叫她有些心虚……   【这丫头莫不是长大了,不好糊弄了?】肖姨娘蹙眉疑惑,可即便真是这样,她也无惧。只是今年的百花宴,她家盈儿必须去!   思及此,她心一狠,道了一句:“让姨娘瞧瞧你的伤势。”便不容置喙伸手朝叶秋嬗膝盖处按去。   叶秋嬗还沉浸在她方才的“弦外之音”,此刻并没反应过来,待右腿膝盖传来剧痛才惊叫起来……   “嘶……姨娘你!”叶秋嬗捂住伤腿,难以置信。   【让你二妹去赴宴吧,只得委屈你了。】   叶秋嬗听见她的心中所想,同时她并未遗漏肖姨娘方才一闪而过的眼神。   因贪婪而狰狞,还有透彻骨髓的冷意……   这哪里是那个疼她爱她的庶母?!   肉体上疼痛和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使得叶秋嬗头疼欲裂,她鼓足气推开肖姨娘下狠劲的手,却被她死死拉住。   茉香想上来搀扶,都被她一个眼刀给吓退回去。   叶秋嬗听到她面上说着:“嬗儿,都怪姨娘不小心,是不是碰到你伤处,把你弄疼了?你告诉姨娘啊,是哪儿疼……”   另一面却又狠毒地咒骂着她不识抬举……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一向谨言慎行的冯妈妈成了背地里议论主子的刁仆,而一向疼爱她的姨娘却为了让庶妹去参加宴会而狠心让她伤上加伤……   叶秋嬗看着屋子里形形色色的人脸,只觉得她们都有两副面孔,一面善意地笑着,一面又暗地中伤……如此地可怖、如此地陌生……   究竟是这些人变了,还是她变了?   眼前天旋地转,叶秋嬗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3章   叶秋嬗醒来时已经回到落亭苑了,手腕上缠着一根冰凉的金线,她知晓这是程大夫在悬丝诊脉。而后她便听到程大夫语调低沉的抱怨。   【这叶大姑娘委实娇气,大病未愈还四处走动。害得老身三番四次往叶府跑,真是累得慌……】   随着金线被抽走,程大夫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却引得叶秋嬗一阵苦笑。   原来就连程大夫这样救死扶伤的名医对她也是厌弃的啊……   此刻的程大夫却不知自己几句无心的抱怨已入了叶小姐之耳,他依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起身对冯妈妈道:“叶小姐只是受了惊吓,开几张安神助眠的方子调养几日便可,并无什么大碍。”   冯妈妈冲程大夫道了谢,恭敬地送他出了院子才回到屋中。这时候叶秋嬗已经坐起身了,冯妈妈大为欣喜。上前几步准备搀扶她起身,却忽然想起早晨时自家小姐的吩咐,迈出的脚步也只能生生停下来。   “茉香,你伺候着姑娘,我去后院熬药。”冯妈妈对身旁的茉香道,而后又对床上的主子道着告退。   “冯妈妈,让茉香去熬药吧。我有话对你说……”叶秋嬗将她叫住。   冯妈妈略有些诧异,抬头便见自家小主子红肿着眼,娇颜憔悴的模样。心中不禁再次悔恨今早没央求着跟随她一起出去,不然也不会被那狠毒妇人害成这样……   “姑娘,你心头可好些了?程大夫说你是因惊吓而昏厥过去的……”   “冯妈妈不必担心,我已经缓过来了。只是……”思及前事,叶秋嬗鼻头一阵酸涩,滴滴热泪便抑制不住滚落下来,“只是我没想到姨娘她居然这般对我……”   “姑娘莫哭啊……”冯妈妈也顿时老泪盈眶,慌忙抽出手帕给叶秋嬗擦拭眼泪,“奴婢都听茉香说了,肖姨娘平日里总是嬗儿前嬗儿后地唤着姑娘,真没想到她居然是个蛇蝎心肠。”   一听冯妈妈说起往昔,叶秋嬗不禁忆起儿时与庶母相处的点滴,真情自然是有的,但假意也不是无迹可寻。怪只怪她实在太渴望娘亲一般的关怀,才会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冯妈妈为叶秋嬗拭着泪,心里头一直咒骂着肖姨娘的阴险,这些叶秋嬗都听了进去,令她再次确信自己可以通过与人接触探听到他人的心声。   相比肖姨娘的口蜜腹剑,其实更让叶秋嬗难以接受的是自己身体上的异状。她猜度这奇能应是自己大病之后才显现出来的,以前可从来没这么‘活见鬼’过……   冯妈妈曾为了哄她入睡,讲过许多民间的志怪故事。故事里的那些蛇精狐狸精便可以轻易窥探凡人的内心,而后吸食他们的精魄……   “难不成我其实是妖精转世?”叶秋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而后又觉着不对,她若真是狐狸精转世还能让庶母给蒙骗这么多年?那这狐狸精怕也是只傻的。   “亦或是我其实已然病死了,却因怨气太重阎罗王不收,让我成了不人不鬼的妖孽?”   叶秋嬗越想越邪门,可就是找不出确信的缘由来,一时心乱如麻又不敢告知旁人,怕把她们吓着,真把自己当成妖孽了……   她今日见识了什么叫人心叵测,现下还是心有余悸,连自己贴身奴仆都不敢完全地信任了。   叶秋嬗此刻唯一想起来的人,只有她爹,那个一心为仕途奔波,给了她富足和安定,却与她并不亲近的爹。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依靠,那便只剩骨肉亲情了吧。   她想将自己的异样告知父亲,侧目往窗外看,正是夕阳西垂的时候,父亲应该刚好回府。   叶秋嬗吩咐冯妈妈给自己拿了件披帛,便匆匆坐着竹轿上路了。   到正屋的时候天色已暗,叶芳的书房内点起了烛灯,一双人影影影绰绰地印在窗纸上。   叶秋嬗见此心中一跳,预感到不妙。果真走近了便听到肖姨娘那把子又娇又软的嗓音,正和她父亲说着矫情话。   守在门外的小厮已进屋报信,没一会儿便响起叶芳浑厚的声音,是让叶秋嬗进去。   “扶好我,莫害怕。”叶秋嬗自身尚且都还有些忐忑,却还要分神安慰胆小怯懦的茉香,当真是多一分能力,多一分责任……   “父亲。”叶秋嬗一瘸一拐地行至屋内,忍着酸痛恭敬地朝叶芳行了礼。   “起来!”堂上之人却怒喝出声,吓得叶秋嬗瘦弱的身躯都跟着颤栗起来……   “你腿伤未愈到处乱走什么?!”叶芳怒意不减,大步一跨已走至叶秋嬗跟前。   叶秋嬗自小便有些畏惧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现下被他‘乌云罩顶’,心中的笃定顿时便吓退了几分。   相较她这个不怎么亲近的女儿,肖姨娘那般夜夜陪伴枕席的妻妾才让他更为信任吧……   她又比她早到一步,定然已将事实歪曲,任她怎么解释或许都只是徒劳了。正当叶秋嬗心灰意冷之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却将她扶了起来……   “回你院子去。”叶芳仍旧冷言呵斥,可叶秋嬗还是通过他扶着她的手,探听到自己父亲的心声。   他分明没有生气,只是在担心她的腿伤而已!   了解到这一点的叶秋嬗心情霎时柳暗花明,也不感到惧怕了,站直了身子朝她爹看去。   “爹,您不用担心,程大夫说了我这腿伤得多走动才好得快。”   叶芳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儿巧笑嫣然的模样,并没有像平日里对自己又惧又怕,一时竟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半响他才僵着脸教训她:“你今日真是胡闹!病还没好就跑到你姨娘屋里去做什么?顽皮贪耍也不看看时候,若是真留下什么遗症,叫你以后追悔莫及!”   肖姨娘果真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下手让叶秋嬗伤上加伤却推脱是其顽皮所致。这是她哄骗叶芳的片面之词还就罢了,可今早之事明明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却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到叶芳耳朵里,这让叶秋嬗十分胆寒。   叶府当真是宠妾灭嫡,让一个庶母只手遮天了么……叶秋嬗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爹,是姨娘让人过来接女儿过去的,说是炖了乌鸡汤给我补身子。没想到一到风萚轩姨娘便要看我的伤势……”叶秋嬗如实道来,还未说完便被心虚的肖姨娘抢过话头去。   “姨娘自然要关心关心你,可你偏要调皮,左摇右晃地往旁边倒去。我心急之下只得按住你的伤腿好让你不摔倒,却失手将你误伤了,都是姨娘的无心之失啊……”她哭诉着,当真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美丽精致的妆容都抹花了。   呵,叶秋嬗心想自己还未说什么呢,她便卖起了苦肉计,这样一个庶母又怎会是个简单角色。   “是啊,姨娘的手劲可真大,女儿当场就痛晕过去了。”叶秋嬗始终稚嫩了些,现下挤不出眼泪,只能装模作样地掖掖眼角。   而后悄悄往她爹那儿看去,却见这堂堂三司省青使大人此刻正蹙紧了眉头,一副左右为难、疑惑不解的样子……   他大概还在诧异,为何平日里亲昵得如同亲生母女的两人,此时却好似话外有话、针锋相对一般。   “姨娘自然要用力些,不然嬗儿摔到地上伤势更重,只怕又会怪我了。”肖姨娘阴阳怪气地说着,眼角眉梢都写着无辜。   这可真是颠倒黑白了,叶秋嬗心中有气刚准备反唇相讥,却被自己父亲打断。   “好了!”叶芳早已神色不耐,他最厌烦的便是后院家眷的明争暗斗,所以这些年除了肖弄婵这一个妾氏,再没纳过妾。新娶的续弦不管家事他也不在意,直接将管事之权交给肖弄婵,只要不把府里弄得鸡飞狗跳他便知足了。   叶芳一心抱负全在朝堂之上,官场运筹帷幄之后,回府只想享受安宁。   现下见到妾氏与女儿这般剑拔弩张,真是不胜其烦,立即下令要将她俩赶出屋去。   “为人母要宽善,为人女要孝敬。你们俩这般模样成什么体统!马上回自己院子歇息去,别在书房里碍我眼。”叶芳大袖一挥便将两个女子赶出屋去,叶秋嬗和肖姨娘在门口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微妙……   还是肖姨娘率先侧过身去,叫来自己的丫鬟扶着下了阶梯,昂首挺立一副傲慢的模样,全然不见半点往日的平易近人。   她故作姿态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道:“怎么?嬗儿还不回屋就寝?”   “……”   她不就是得意叶芳并未向着自家闺女吗,此时的‘嬗儿’二字叫人听着十分刺耳。   “往日情谊譬如昨日死,今日之后……”叶秋嬗立在原地幽幽道。   肖姨娘倒是愣了片刻,末了又转身回来,目光半分冷意半分讥嘲。“今日之后如何?”   “今日之后,你可别来惹我。”半响,只听叶秋嬗傲然道。 第4章   叶秋嬗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不将自己身怀奇能的事告知叶芳。   她爹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当年还是先皇钦点的探花郎,这般清傲的读书人最不耻的便是怪力乱神之语。叶秋嬗好不容易感受到父亲对自己尚且还有一丝丝的爱护之意,可不想因此又与他疏远了。   况且她还通过此奇能知晓了庶母的险恶居心,这般看来,这异状还是对她有些益处的,只不过今后是福是祸她便不得而知了。   好在她天生是个看得开的人,那晚与肖姨娘撕破脸皮后,回到自家院子竟然倒头就睡,第二日醒来便一点也不将以前的事搁在心里头了。   不过心头虽然放下,腿上的伤势却发作起来……   撩起裤腿,膝盖上一大片的乌青占据着叶秋嬗白嫩的皮肤,叫旁人见了也触目惊心。冯妈妈更是一边给她上化瘀膏,一边掉眼泪。   “我可怜的姑娘哟……”   【你庶母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那么娇嫩的皮肤若是留下什么疤痕可怎么办哟……”   【真该叫肖弄婵那贱人也尝尝跪祠堂的滋味,好好一个闺女哦给害成这般模样。】   “姑娘,您往后可千万要避着点肖姨娘了,她、她没安好心……”冯妈妈压低了声音道。   “这我自然是晓得了。”叶秋嬗一边听着她表里截然不同的两重对话,一边忍着笑意,乖巧地点头应是。   冯妈妈见此,十分欣慰地颔首,继续擦药,只是心里头还在腹诽。   【我们家姑娘以前就是个四方棒槌,赶着趟子往坏人跟前送。这下终于开窍了,不容易不容易。】   冯妈妈心里想得乐滋滋地,她若是知晓叶秋嬗能听见她的心声,只怕会当场羞愧地撞死在墙上……   被自己的奴仆一针见血地评价为‘死笨’,叶秋嬗自己也十分尴尬,原本因觉得人心两面十分滑稽而产生的笑意也被她生生哽了下去。   这奇能好是好,可有时却显得聒噪了……此时的她,方才初初体会到窥心术的弊端之处……   药擦到一半,茉香进了屋子。   “姑娘,二姑娘来了。”   叶秋嬗还未做回应,外边就响起小丫鬟清脆洪亮的嗓音。   “大姑娘起了吗?二姑娘来看望您了嘞。”   二妹妹?叶秋嬗秀美一蹙,便知来者不善。   “进来罢。”但她仍面色不改地答道。   随后便听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两道窈窕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进来,即便隔着帘子,也能窥见走在前头那女子婀娜的身姿。   “大姐姐,你的腿可好些了?”声音若黄鹂出谷,叶祎盈玉手将珠帘一掀,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小脸来,这容貌比之亲娘肖氏还胜一筹。   “多谢妹妹关心,这几日擦了程大夫开的药膏,淤青也快散去了。”叶秋嬗神色疏离,她无法确定自己这个真心疼爱过的庶妹是否也和她娘亲一般狼心狗肺。   叶祎盈听她说完,往她裸露在外的腿上看去,眼中的吃惊倒是不假。   “大姐姐的腿居然伤得这么重……”她往前迈了两步,不一会儿便从惊讶转为了遗憾,“那后日庚太妃的百花宴姐姐怕是去不成了……”   叶秋嬗一听便经不住冷笑起来,她庶妹今日之行果真目的不纯。   “当然要去!”她仰起脸冷冷答道,带着讥讽的目光让叶祎盈见之一愣,立时便感觉到自家大姐的变化来。   “可是……姐姐的腿伤这么重,也不便走动呀。而且,爹还给你下了禁足令……”叶祎盈轻蹙着柳眉,状似担心她的模样。   “爹那边我自会去游说,倒是妹妹你,难不成是怕姐姐瘸着腿有碍观瞻么?”叶秋嬗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其实她的腿已经好多了,虽然走起路来仍有些僵硬。   “妹妹不必杞人忧天的,你忘了么。我娘亲曾是庚太妃的闺中密友,凭着往日的情分,庚太妃娘娘应是不会为难我的吧。”   叶秋嬗口中的娘亲自然是她的生母赵氏。   赵氏出身将门,娘家列祖列宗无不是朝中大臣,当年求娶赵氏的才俊更是踏破了门槛。只是她一片芳心都交付与叶芳,而后不顾族人反对,一心一意下嫁叶家,没想到刚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便染了疾香消玉殒了……   那个时候叶秋嬗还未记事,肖姨娘也还只是个名叫弄婵的通房丫鬟。   没想到十来年倏尔即逝,丫鬟弄婵成了叶府人人敬畏的肖姨娘,而正经的嫡出大小姐却被人暗中算计,怎不叫人道一句讽刺。   叶祎盈听她莫名提起自己生母,神情僵硬。不论肖姨娘在叶府怎样荣宠无边,但嫡庶和家世之间的鸿沟永远是她和她娘亲心头的一根肉刺。   叶祎盈明显感觉到叶秋嬗的变化,好在昨日她娘亲已知会了她,现下也不是那么诧异。   “妹妹哪里敢嫌弃大姐姐,只是担心您伤势加重罢了。”叶祎盈一双秋水明眸映着委屈,好似叶秋嬗将她怎么样了一般。   这个模样叫人见着真是头疼,叶秋嬗心想你娘亲让我腿疼、眼睛疼,你现下又来惹得我头疼,你们娘俩可真是我的灾星啊……   她心里腹诽着,面上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可叶祎盈就是杵在屋子里不肯走。   无奈,她只得冷着脸招呼她:“二妹妹坐下说吧,茉香给二姑娘看茶。”   叶祎盈被甩了脸子,却全当没看到。道了声谢,便仪态万千地坐下了,由此可见这些年她被肖姨娘教导得,还真有几分世家千金做派了。   “算起来,二妹妹只比我小一岁呢,来年冬月便要及笄了罢。”叶秋嬗挑起话头。   叶祎盈闻之略带羞赧地颔首应是。   及笄之后便要开始说亲,而后出阁,她和她娘亲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往百花宴上奔,不就是为了谋一门好亲事么。   对于她们的目的,叶秋嬗一清二楚。心里忖着既然人家自愿送上门来,而她如今又有了窥探人心的奇能,怎么也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她见叶祎盈此时一副娇羞的神态,起了坏心思。   “素问庚太妃的百花宴是一年一度的世家盛宴,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如期赴宴。遗憾我还未去见识过……不过想必也是才俊云集吧,刚好妹妹你又到了说亲的年纪,何不想趁此机会寻觅一个如意郎君?”叶秋嬗绕了一圈,忽又开门见山地问道,直把叶祎盈说了个大红脸。   “大姐姐别取笑妹妹了,妹妹蒲柳之姿怎入得了贵人之眼,况且我们的婚事肯定是要爹娘做主的。”叶祎盈嘴上虽这么说,一双媚眼却四处乱瞟,分明是心口不一。   “二妹妹自谦了吧,你这容貌若真是蒲柳之姿怎还会引得皇上都驻足侧目?”叶秋嬗笑着揶揄道。   她所说的倒也确有其事,前年的百花宴上,当时还未即位的太子也来给庚妃娘娘贺寿,途径杜鹃花田的时候,正逢叶祎盈在花间嬉戏。小佳人面若桃李引得太子和一众名门才俊驻足欣赏了半刻,自那之后叶家庶女叶祎盈的美名也算是在京城上下传开了。   那段时间常有多事之人劝她爹把叶祎盈送入太子府中,她爹在这方面却是固执己见,一句家女年岁尚小便将这群没安好心的人给回拒了。   叶祎盈对此事如何作想叶秋嬗不得而知,但她确定的是自己庶母肖姨娘绝对存了攀龙附凤之心。太子之事被父亲回绝之后许久,她都还时常在叶秋嬗面前抱怨。   亲娘是个好高骛远的,闺女怎么可能只是简单货色,所以叶秋嬗断定叶祎盈也存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只是京中哪家高枝入了她的青眼,便还要待她试探一番了。   “二妹妹,你可有相中哪家公子少爷?给姐姐说说吧。”   “没有没有,大姐姐你可别打趣我了,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么敢……况且大姐姐您年长于我都还没说亲,我怎么能逾矩了呢……大姐姐如此关心我,难不成是相中了哪家公子?不如与妹妹说说?”   叶祎盈心思和她娘是一脉相承的九转玲珑,一两句话便把绣球抛到了叶秋嬗身上,弄得叶秋嬗反而更窘迫了……   “你我年岁相当,何必分什么先后。你不肯说便算了,作甚反过来揶揄我。”叶秋嬗僵着脸怨道。   叶祎盈见她似有薄怒,心想这大姐姐一病起来脾气倒是长了不少,但她现下又不能开罪于她,只得拉下脸子牵起叶秋嬗的手,陪着笑脸。   “大姐姐莫气,妹妹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往日里叶祎盈做了什么错事,便这样拉着她撒撒娇,再大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或许是习惯成自然,叶秋嬗对眼前这个庶妹始终生不起怨怼来。   虽然她此刻能通过两人肌肤相触探听到叶祎盈的有心敷衍,但血缘之亲也注定使她们成为不能分离的一家人。   “好啦,姐姐还舍不得生你的气呢。”叶秋嬗回握她的手,暗自卸下了心防。“不过你若真有什么心事,大可和姐姐说说的,咱们姐妹之间说说体己话不碍事。”   她如是想如实说,叶祎盈愣了愣,随即笑着答应了。   两姐妹本着试探的目的都没如愿,叶祎盈见叶秋嬗已隐有疲意,自然心思玲珑地率先提了告辞。   她携着丫鬟转身出门,叶秋嬗忽又想起什么,唤住了她。   “对了,二妹妹。后日的百花宴我是必然要去的,你若想去也跟着来罢。”她语气平常地对正准备跨门槛的叶祎盈说道。   此言一出却连她自己都惊讶了,原本只是想表达她去不去赴宴和她们母女没有任何冲突这一事实,在嘴里转了一圈却就巧妙地变了味儿。   果然,本来心平气和的叶祎盈听此之后仿佛受到极大的侮辱,先是胸口几经起伏,而后小脚一蹬,头也不回便走了……   “二妹妹……”叶秋嬗后边的话卡在喉头,她想说她真不是存心的…… 第5章   五月廿三,连着几日的烈火骄阳终于迎来了一场及时雨。雷公电母轰隆隆敲了半响,大雨有如倾盆之势,收也收得极快。没半柱香便放晴了,七彩虹霓高高挂,刚降了燥的雨后初夏怎不叫人心情舒畅。   今朝是庚太妃举办百花宴的日子,叶秋嬗得了叶芳的允许,也可以随何氏去赴宴了。于是今晨一大早,她便被冯妈妈叫起来一阵收拾打扮,现如今已妥妥帖帖地坐在堂屋,只需待她继母何氏过来便可动身。   奴仆给她冲了碗南中小叶普洱,叶秋嬗闻着发馋,垂首嘬了一口,唇上的口脂便粘在了杯沿上……   “茉香你瞧……冯妈妈这口脂虽说味儿香,但貌似容易脱落呀。”叶秋嬗凝着杯沿上那小小的一抹樱红,颦眉质疑道。   “哎哟,我的姑娘。”茉香立即惊叫起来,“冯妈妈千叮铃万嘱咐,叫您擦了口脂进食可千万得小心点,叫旁人见了多丢份啊!”她蹲下身,抽出绢帕蹲下来给叶秋嬗把嘴边的茶渍擦得干干净净,末了又掏出那传说中的锦澜阁口脂给她补了上去,直到眼前的樱唇殷红潋滟才满意地站起身来。   “冯妈妈说了,这锦澜阁的口脂是如今最时兴的,全京城的贵女都紧着这家的脂粉用呢,姑娘您若还要挑着不沾杯的口脂,全天下可都找不着了。”茉香一口一个冯妈妈,还真把她的语气学了个八分像。   叶秋嬗回了茉香一个白眼,颇为无奈地扬了扬自己宽大的丝锦荷叶袖。她少有出席宴会,涂脂抹粉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本来冯妈妈还要她穿近来大热的百褶云袖裙的。但叶秋嬗嫌领子硌着不舒坦,强行想换成平日所穿的襦裙。然冯妈妈在这方面偏又是个固执的,不许她穿旧衣去赴宴,硬是从柜子里翻出了几件压箱底的衣裳。   叶秋嬗拗不过她,选来选去最终挑出了身上这件小粉荷叶袖绣裙,上衣还套件水碧色轻绸比甲,领口绣的是一朵青莲。这略显过时的款式穿在叶秋嬗身上,竟意外地十分契合。   嫩粉色衬得她过于莹白的小脸平添了几分红润,碧色的小比甲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精致的莲绣更是与她清雅的气质相得益彰。冯妈妈原本还嫌这衣裳颜色太过素净,这下见着可欢喜了,拉着叶秋嬗打量了半天。心头直呼自家姑娘真是莲花仙子下凡……   这些心里话自然叫叶秋嬗听了去,燥得她好生无奈。心说当真是冯妈卖瓜,自卖自夸……   而后冯妈妈又神采飞扬地拉着她梳了个精致的分肖垂髻,竟然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直到花钿贴上、首饰配齐,才让她们两主仆出了门。   原本叶秋嬗以为继母和二妹已等候自己多时了,还十分忐忑,没想到她却是第一个到的……怪不得冯妈妈从头至尾都淡定自如。临出门时还道了一句:“姑娘莫急,百花盛宴京城名流都要参与,夫人和二姑娘也是要好生打扮一番的。”   现下看来,果真不出她所料。   叶秋嬗无法可说,只得垂眸喝茶。   大约在她杯中的普洱只剩小半杯之时,她的庶妹叶祎盈终于款款而来。人还未到先闻其香,幽幽清香将叶秋嬗手中的茶香都盖了过去。而后便听见环珮叮咚,一个盛装丽人迈入堂中。   说是盛装一点不参假,只见她着了一件连珠纹的百褶云袖裙,肩搭一匹敷金五彩轻容纱,发间插着一套彩金头面,连绫罗绣鞋上都镶着彩鳞。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两个字——贵气。   叶秋嬗瞅着她这一身,差点没被晃花了眼睛。   “百花盛宴是该好好打扮,但这未免也太过了些吧……”叶秋嬗不禁皱起眉头,侧目瞟了瞟旁边的茉香,见其也是一副不太赞赏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   叶祎盈这身美则美矣,却实在与今日的场合不符。恐怕日后,叶府庶女恃美扬威目中无人的名声又要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了……一想到这,叶秋嬗便又有些头疼。   叶祎盈却未觉半分不妥,轻挪莲步冲着叶秋嬗走来。   “呀,大姐姐今日的打扮……倒是和你平素的装束不大相同呢。”叶祎盈上下打量着她,先是惊异的,而后看到她头上那支成色顶好的白玉梅花簪,目光便流露出嫉妒来。   叶秋嬗被她一身装束晃花了眼睛,自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侧了侧身子回道:“庚太妃寿诞自然不敢怠慢,不过论及打扮方面,姐姐还是甘拜下风的。”她如是说道,话外有话却是无心之举。   叶祎盈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姐姐今日这身打扮也不赖,只是你未去参加过百花宴不知其中规矩。庚太妃集天下玉英于府中一处共赏,到时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各家夫人小姐生怕被乱花迷了眼,都指着鲜艳的衣裳穿呢。”叶祎盈巧笑嫣然,却不若平时夺人眼球,全因她着装实在过于张扬,将原本的好颜色都给压下去了……   对于她的说辞叶秋嬗不知真假,但即便是真的,她仍觉叶祎盈这身实在有失仪态,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劝告她,话还未出口,一道清润柔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这是一副什么打扮?”她语气却冷硬直指叶祎盈。   叶秋嬗和叶祎盈同时一惊,转头过去便见正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温文秀雅的年轻妇人,梳着端庄的高鬟髻,一身雪青色红梅绣衣搭绀青马面裙,当真是‘孤芳合与幽兰配,补入离骚一种春。’   这般高雅渊清的妇人,恐怕这世间除了她继母何氏,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母亲。”叶秋嬗和叶祎盈忙站起身,恭敬地对何氏行了礼。   相较叶秋嬗的诚惶诚恐,叶祎盈倒是泰然自若。她仗着这些年何氏不问家事,便觉着这嫡母只是个摆设,而自己娘亲早已成了叶府的当家主母。   胆敢如此狂妄,怪也就怪在她还未见识过‘老虎发威’。   何氏冷眼盯了叶祎盈半响,见其不为所动,当下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她却未动口呵斥,而是姿态优雅地侧身问她身边的罗妈妈。   “二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是谁?”   “回夫人,是兰慧。”   “兰慧!”何氏随即高声喊道。   兰慧不知何夫人意欲何为,心头惴惴不安,慢悠悠地从叶祎盈身后走出来,对着何氏行礼:“何夫人,奴婢便是兰慧。”   “好,兰慧你带着你家姑娘回屋去,将这一身行头卸了,今日之内,不得出门!”何氏一语铿锵有力,被下达命令的兰慧却是如遭雷劈怔在当场。   而叶秋嬗和叶祎盈也是一样的震惊,尤其是叶祎盈震惊过后慌忙上前两步,“母亲为何不许我出门?”   何氏瞟了她一眼,而后便抬起眸子,仿佛看到了一堆腌臜物一般。   “你穿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赴宴,不光丢的是你的脸,更是对叶家阖府的羞辱。若是不想往后在京城名流中抬不起头来,便休了这招蜂引蝶的心思,回屋好好洗涤一番罢。”何氏一语双关,讽刺的便是叶祎盈和她娘的攀比之心。   “母亲你……”叶祎盈一张小脸煞白,银牙暗咬,不甘屈辱。   何氏也不理她,似乎估摸着时候不早了,瞅了瞅她身后的叶秋嬗,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尚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道:“秋嬗,走罢。”   她说完便率先转身出去,叶秋嬗愣了愣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叶祎盈见她这跛脚模样都能去赴宴,如何能甘心?   提起裙就要跟上来,前头的何氏却早已料到,冷冰冰抛下一句话,直接将她心存的不甘给浇灭了,连一句不依都不敢说出口。   何氏只是说:“你弟弟怕已在马车中等候多时,你若想让我将你两姐弟都驱逐下去,大可跟来。”   叶祎盈听了,果真停在原地,纵使她心中已怨怒滔天,但能奈谁何呢?   这世道本就庶不如嫡,她的一切全凭嫡母做主。即便是亲娘管事又如何?嫡母若要苛责,照旧逃不掉,怪只怪自己的亲娘不是正室罢……   叶祎盈自怨自艾,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只是对何氏的厌憎又多了几分。   却说那厢的叶秋嬗,在见识了自家继母的‘威力’之后,胆小如她携着同样胆小如豆的茉香,亦步亦趋跟在何氏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怕被她轰回去。   她们主仆一行人,步履轻健,没一会儿便到了叶府大门。罗管家早已恭候多时,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黄栌色轿身,一辆则为紫檀色。   而黄栌色的马车前正蹲着一个十来岁的华服少年,专心致志地逗弄着笼中的蟋蟀,连来了人都没察觉。   这少年正是叶秋嬗那贪玩顽劣的三弟叶卓尔,亏得肖姨娘还在她面前说其最近收心养性了,现下一看真是顽性不改,连去赴宴的片刻时间都不耽搁……看来为他受的罪都是白受了,叶秋嬗暗自心疼起自己的腿来。   何氏却快她一步,走至叶卓尔跟前,一把将他的蟋蟀笼子提了起来,交到罗管家手中。   “今后不许给少爷购置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她吩咐道。   叶卓尔玩得起劲忽然被人抢走了笼子,自然大为光火,叉腰起身一看,正面迎上何氏冷若冰霜的目光,气焰一下子便没了……   他敢在肖氏面前使性子,却不敢在这个不近人情的嫡母面前耍花招。   那日在云霄酒楼惹了事后,不光大姐替他受了罚,连他自己也被罚抄了整整三天的经书,如今右手腕还提不起东西呢。   叶卓尔虽是个玩性未收的半大孩子,却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这些天受的苦他一点也没跟肖氏诉说,怕的便是肖氏去为他鸣不平,再惹得何氏严惩。   况且他自觉已经害了大姐一次,可不敢再惹是生非了……   “回马车中去,要启程了。”何氏下令道,叶卓尔对叶秋嬗唤了一声大姐,而后便灰溜溜地缩进马车里,片刻也不敢多呆。   这是叶秋嬗在病后第一次见到叶卓尔,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的老实孩子就是自己那弄鬼掉猴的三弟。   叶秋嬗默默看了看仪态端庄的何氏,心生疑惑,她不过是病了几日怎的继母变得如此雷厉风行了?   她这边悄悄瞧着何氏,那边何氏也正好转身过来看她,两人目光相遇,何氏立即皱起了眉头,叶秋嬗也随之心肝颤了颤。   刚以为她要发难到自己头上,却忽听她轻柔责备的声音。   “你的身子,未免也太弱了。那日我不过是罚你跪了一个时辰,你便瘸了腿……”   作者有话要说:  对衣饰发式没什么研究,所以文中很可能会出现不伦不类的装束,诸君见谅,因为作者已经很努力在编了ORZ。。。。。。 第6章   “一个时辰?”叶秋嬗再次问道,这已然是她第二回听到类似的话了,上次还是无意从肖姨娘那儿探听来的,那时她还沉浸在惊骇之中,并未多想。这次却是何氏亲口说出,看来也坐实了此事是肖姨娘在从中作梗。   她尚记得那日自己跪在祠堂,没有任何人来过问,只有肖姨娘屡次前来关心。跟她说她是怎样跟何氏求情的,又是怎样被回绝的。一遍遍地要她坚持住,何氏会松口的。   那时候叶秋嬗心里对何氏有多恨,如今对肖氏就有多憎。   原以为真心疼爱自己的姨娘居然是在假借他人之手整治自己,如今知晓了真相再回顾以往林林总总的细节之处,无一不体现这位庶母的险恶之心。这两日叶秋嬗都不将这些放在心里,不过是想给她和肖氏之间的情分留下最后一点颜面,此刻思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叶秋嬗心中意难平,她思忖着要不要将肖氏做的那些坏事告知继母,方才见她又是教训叶祎盈又是严管叶卓尔,看来也并不是不愿过问家事的。   如今的叶府后院由肖氏一人管辖,父亲偏偏又听信于她,若是叶秋嬗与之抗衡绝对讨不着便宜。但若是有继母相助,恐怕就会轻松许多。   只是,她愿不愿意为自己出头呢?   叶秋嬗看着自家继母超凡绝俗的侧影,心头也在打鼓,她决定还是试探一番再做打算。   “女儿每日都按程大夫的药方服着补药,母亲不必担心,我扶您上车吧。”她上前一步,抢在罗妈妈之前扶住了她,没想到这一反常举动却引来了何氏的误会。   【这丫头怎么……莫不是瞧着我太老了,怜悯我腿脚不便?……自己的腿都这般了,我未必还要你来扶?】   何氏思及此漠然地挥开她的手:“不必了。”   随后便身形轻健地踏上了马车,似乎是在故意证明自己。   这一系列反应叫叶秋嬗哭笑不得,继母不让她触碰如何能探听心声?她美眸一转生出一计,而后也学着何氏上车,刚抬起脚便佯装腿疾犯了就要摔下去。   身边的人皆是一惊,全都涌过来搀扶住她,连何氏也不例外,只是她相较别人的关心,还要多一分怒意。   “弱不禁风!你这身子合该好好补补。”何氏双手拉住叶秋嬗,蹙眉劝告。   “是,女儿知道了,多谢母亲关心。”叶秋嬗肤白如纸,冷汗涔涔的模样叫人难以不心生怜惜。   何氏并非铁石心肠,反而越是关心越是严厉,这些都被叶秋嬗探听到了。   “母亲为何忽然对三弟如此严厉了?”叶秋嬗故意抓着何氏的手不放,踏上马车便抓紧机会问起来。   “他被你们惯得太过娇纵,再这般下去,叶府迟早会折在他手上。”何氏心口如一地说着。   叶秋嬗倒是吃了一惊,卓尔的顽皮她是承认的,但何氏这般一说,难道是真存了把三弟过继成嫡子的心思?   她心性单纯,有什么想法也会禁不住浮现在脸上。何氏立马便看出了她的疑问,却并没认同。   “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你三弟该有个人来管教管教,以免他再惹出是非罢了。”   她口中话落,心头之语却响起来。   【你叶府之事与我何干?我要求的不过是和离之前的数年安稳而已。叶府如今根基人脉不过刚刚起步,若是惹了京城权贵,让你阖府颠沛流离那还不比捏死一只蝼蚁容易……】   何氏心头还在说着,叶秋嬗却陡然一惊,默默地松开了她的手。   原以为继母只是钟情风花雪月,无心过问柴米油盐的生活琐碎。却不想人家从一开始便未把自己当过叶家的人……   是啊,夫君空有皮囊却无能力,混了个不上不下的官职便驻足不前。府中还有个恼人的宠妾不分嫡庶掌管着家权。更兼数年都无所出,继女继子更是畏惧着自己。这样的婆家……试问哪个女子不想和离了给自己一个痛快?   差别就在于别的女子只敢想想,而何氏却敢付诸行动而已了罢。   论及此处,叶秋嬗能理解她的苦处,但作为叶家人,叶秋嬗却无法苟同。   她默默地随着何氏坐进轿厢,而后一直未发一语,偶尔见何氏轻挪一下身子,她便合上眼假寐以平复心头恼意。   轿厢内寂然无声,在马车的颠簸中,没半个时辰便到了太妃府。   叶府一行人一下马车便是红毯铺地、奴仆相迎,来往行人无不是显贵士族,特别是夫人小姐们个个衣着奢华艳丽,像叶秋嬗和何氏这般素净的打扮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叶秋嬗从未见识过百花宴,今日一见,心中哑然。   这哪是什么太妃寿诞,分明就是媲美宴嘛……   她心里啧啧咋舌,侧目看看何氏,见其也是一副轻蔑不屑的神态,便知她定是不喜这类宴会的,可奈何生在世家,才不得不来吧。   “敢问可是叶青使大人府中的叶夫人和叶大小姐?”一模样清秀的小厮上前招呼,一眼便认出她们来,可见这太妃府连奴仆都非等闲之辈。   “正是。”何氏敛了鄙薄之意,微颔首答道。   那小厮是管教有素的,仪态标准地朝她们行了礼,而后恭敬地请客入门。   “太妃府今年二月初建成,想必叶夫人和叶小姐还未参观过,太妃娘娘特地下令让奴才们先带着各位贵客到府中四处游玩游玩。”   他所言非虚,这太妃府乃新皇登基后才下令修建,今年年初正式竣工。现如今是庚太妃与成晟小王爷的居处,因为太妃府一事民间还争相传颂,道新皇虽非庚太妃亲生,却如此孝顺,真乃国之典范。   百善孝为先,新皇此举是该称赞,可叶秋嬗却有一丝疑惑。要说这历代也不是没有妃嫔出宫建府的先河,只是这些太妃无一不是年岁较大或其皇子立有大功勋的,而现如今的庚太妃不过徐娘之年,且小王爷尚是小小少年。待日后小王爷大了封了号还会修建王府,那到时这太妃府又如何打算?   叶秋嬗心中虽然不解,但一想到此事乃三省六部与九五之尊共同的决策,便又将自己疑惑打消了去。   太妃府门前车水马龙,他们叶府的队伍也不可长久占着大道,何氏与叶秋嬗并不做过多的停留,便随着仆人踏进太妃府的大门。而先一步下车的叶卓尔早已被迎了进去,思及他们并不同席,何氏便没叫住他。   一进庭院,整个眼界都开阔起来。皇室府邸自然是相当的富丽堂皇了,只见这满院子曲曲绕绕的亭台走廊极具特色,纵使人多嘴杂却并不显得喧哗,叶秋嬗也瞧不出这是出自哪个地方的筑造风格,想来皇家为了建造太妃府也是别具匠心了……   何氏则彻底收了心中的轻视,往年的百花宴都是办在皇家的避暑山庄里,碧瓦朱甍与宫廷如出一辙,让人压抑。而今日所见的太妃府却犹如江南园林,幽静闲逸,真是合极了她的味口。   那领路的小厮也是个伶俐的,一路给叶家两母女讲解着府内各处景点的韵意与来历,原来这太妃府中即使是一草一木俱非凡品。这一路上叶秋嬗啧啧称奇,长了不少见识。   曲径通幽处,叶府母女随着仆人逛了一圈便来到庚太妃宴请众人的东厅,原来这太妃府的格局是将两处厅堂设在园林中心,分居府邸的一左一右。东厅乃女眷开宴处,而西厅则坐的是男客。   何氏与叶秋嬗踏入东厅的时候,堂内已坐满了人,甫一露面形形色色的目光便霎时聚拢来,叶秋嬗少有出门更从未被这么多人这般猛瞧过,吓得她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还未回过神来便有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将她拉住,是何氏在提醒她莫要露怯,奇的是她心头却没有生出怒意,平平静静让叶秋嬗安心不少。   “殿下,是叶青使大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到了。”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叶秋嬗才发现坐于上首的并非庚太妃,而是当今天子的胞妹——曜珮长公主殿下。   稍一抬眼便可瞧见那座上贵人一身云纹缎的广袖华服,与叶秋嬗一般大的年纪,却天生皇族贵气,娥眉曼睩,如琬似花。   此时叶秋嬗心中只萌生出庆幸,好在叶祎盈没来,不然以她的心高气傲在这国色面前,可不就相形见绌了么。   何氏也未猜到长公主会来,不过她只是微微一愣,而后便不卑不亢地拉着叶秋嬗前去拜见。   “臣妾叶何氏携小女叶秋嬗拜见长公主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何氏与叶秋嬗一同躬身向曜珮公主行礼,稍后便被她赦了平身。   “本宫来此给太妃贺寿也是为客,你们不必多礼,寻个位置入座吧。”   何氏未出阁前才名远播,兼之家世显赫,上门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她却一心想寻个才情抱负皆属上等的有情人,这般超前的思想定然不被世人所赞赏。于是提亲之人逐渐少了,何氏熬到了双十年华别无他法,只得下嫁叶芳成了叶家续弦夫人。   曜珮是皇室唯一的公主,自小便跟着众位皇子一起在国子监修习。同是见识过书中颜如玉的女子,她不由自主便对何氏萌生知己之情。   何氏自然不知晓长公主殿下的心声,她只是感叹贵人的气度不凡,而后便遵了旨意领着叶秋嬗到右侧的边角处落座。   她们的座位处摆放着新鲜的瓜果,几个夫人小姐围坐在一团嗑着瓜子,闻着像是焦糖味儿的。   叶秋嬗初来乍到,不敢言语,怕说错话。倒是何氏与那些夫人们颇为熟稔地交际着。   “哟,难不成这秀雅得跟水墨画儿似的小美人便是贵府上的大姑娘?”一个慈眉善目的贵气夫人团扇掩唇,将话头问到了叶秋嬗身上。   她一说完,方才明里暗里打量着叶秋嬗的人都光明正大地朝她看过来,叶秋嬗并不认识这位夫人,好在她虽然出门少但并不木讷,颇有分寸地朝那夫人行了礼,自谦道:“晚辈与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相比实乃庸脂俗粉,夫人过誉了。”   果不其然,她一道完便接收到各位夫人赞赏的目光。   “叶夫人,你家大姑娘如此可人为何以前不见她出门走动?莫不是你要将闺女藏着掖着,怕被哪家的夫人瞧中了娶回府里当儿媳去?”一个年纪较轻,杏眼桃腮的妇人亲昵地拉着何氏的手打趣着。   她心直口快声音脆亮,满座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叶秋嬗再也不能淡然以对,立时羞红了脸,手脚无措起来……   胆敢如此直言不讳的妇人也只有这个与何氏私交甚好的中书省程大人家的程夫人了,她与何氏相处时素来这般直来直去,但并不会生了间隙。只是现如今却牵扯到叶秋嬗,何氏见她又羞又躁的模样,颇有些过意不去。   “程夫人这张嘴啊真是不饶人,小女年岁尚轻还未到相看夫家的时候呢!程夫人若实在嘴闲,不如多食几颗瓜子聊以为趣。”何氏说着便随手抓了一把葵花籽塞进程夫人手中,以此堵住她挑事之口。   程夫人自然懂何氏的护女心切,遂收了瓜子,撇了撇嘴果真不再多言了。   众人见她们这桌的止了嬉闹,便又收回目光各自攀谈起来。叶秋嬗着实松了口气,也不再窘迫了。   直至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她才察觉身旁一直打量着自己的一道目光。侧目看去,却是个年方二八的美貌少女。   两人四目相对,那女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扭捏了半响对着她道了一句:“叶家妹妹长得真好看。”   “姐姐的美貌才是让秋嬗自愧弗如呢。”叶秋嬗细细地对着她打量了一番,还以为只是客套,于是也恭维回去。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捏着绢帕的柔荑随即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叶妹妹还以为姐姐说的是奉承话不成?”两人肌肤相触,叶秋嬗听到那女子心中也如实说。   【这叶家姑娘的长相清新淡雅、眉目如画,恐怕是最合京中夫人们的眼缘了……】   人人皆有爱美之心,更何况十四五岁的少女。叶秋嬗以前也常听奴仆夸她,可却不若今日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世家小姐的真心夸赞来的欢悦。   她情不自禁牵起嘴角,盖住那女子的手,想问问她是哪家的贵人,这时却又听到她晦暗低喃的心声——   【好在是个跛脚的……】   “……!”   叶秋嬗惊得浑身一颤,立即松开了她抽回手去。   那女子并不知晓内情,仍笑得人畜无害,越是如此却越叫人发憷……   作者有话要说:  深情求一波收藏~你小小的一戳,便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7章   叶秋嬗自问是个良善之人,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为人处世虽称不上尽善尽美,但也绝对有自己的分寸。   那女子的幸灾乐祸若是不叫她听见也就罢了,可奈何她如今身具奇能,能将他人所想听得一清二楚,如此陡然地直面人心的自私和冷漠,怎不叫她心寒……   叶秋嬗收回手,神色黯然。那与她搭话的世家小姐见她态度忽然变得疏离,颇有些不明所以,还道她性子学了她继母那般清傲,寒暄了两句便也不与她多说了,令叶秋嬗反而松了口气,落得清闲。   而后便不再有人与她搭话,时辰将至日中,庚太妃才驾临东厅。   星冠霞帔,云霞翟纹的裙摆拖至地毯,后面的仆人紧随其后,好不气派。   要说这庚太妃啊,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当今朝堂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谢丞相之嫡亲妹妹。谢家乃靳朝第一世家,族中曾出过两朝丞相和三位皇后,现如今的少年天子与他们谢家也沾亲带故,若按辈分的话,皇子和公主还要尊称谢相一声表叔。   有这般身份加持的庚太妃自是至尊至贵,所以自她一进门,在座所有人包括曜珮公主在内都站了起来恭迎大驾。   “儿臣/臣妾/臣女恭迎太妃凤驾,贺太妃椿萱并茂、福寿天齐。”堂中众人跪下去,唯有庚太妃孑然而立。   “众位速速平身,今日只是本宫私宴,大家不必拘礼。”庚太妃亲自将曜珮公主搀扶起来,平易近人道。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遵了令起身来,而后便纷纷拿出贺礼到庚太妃跟前去拜寿了。   何氏与叶秋嬗俱不是喜欢出风头之人,她们两母女便默默地退到了人群之后。   率先上前拜寿的自然是庚太妃娘家的谢夫人,谢夫人乃是谢相正妻,与庚太妃算是姑嫂关系。只见那仪态雍容的谢夫人对庚太妃盈盈一拜,而后便吩咐奴仆抬出一盆盆景来。   “是墨兰!”何氏眼力极佳,一眼便将那植被认出来。   原来这小小的一盆都大有乾坤,世人皆知庚太妃爱花,尤其爱兰,先皇在时都还亲昵地唤她一声‘香祖’。所以在这个爱花如命的太妃寿诞上,送盆景便比其他珍宝要讨喜得多。   更何况谢夫人送的这盆兰花的品种极其稀贵,且只长在西南水土之地,要想移植一株带到北方来,着实不易。看来这谢夫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果真,庚太妃一见那墨兰便美目发亮,露出笑颜来。叶秋嬗微抬眸,遥遥望着正巧撞见庚太妃展颜一笑的时刻,竟被她夺人眼球的美貌惊艳到震撼到。   原先在府中以为自己庶妹和姨娘的模样便是这京中贵女中的佼佼者,后来比之曜珮公主便又觉得她们略显庸俗落了下乘,现下再见到庚太妃方才知晓什么是国色天香,以前的眼光当真是井底之蛙了……   怪道民间皆说谢家出美人俊才,这般看来确乃名副其实。   叶秋嬗这边正感叹着,何氏便已暗自吩咐罗妈妈将备好的贺礼拿了出来,却是个做工精致的锦绣盒子。   “母亲备的什么贺礼?”叶秋嬗压低声音询问道。   何氏睇了她一眼,随即解了锦盒的锁扣,微微敞开来。叶秋嬗定睛一瞧,却是一串莹白如玉的砗磲珊瑚手串,珠圆玉润打磨得极好,温润晶莹的红珊瑚被雕刻成琼苞的式样,红白相间相当精致。   这贺礼真是贴心,既瞧着名贵,又迎合了庚太妃爱花之好。   叶秋嬗原以为自己继母一心风花雪月绝不管旁的俗事,现下看来若她真要上心去做,也是个七窍玲珑之人吧。   众人纷纷上前贺寿,乍一眼瞧着还觉得杂乱,而后便看出其中阶级的分明来。庚太妃娘家自是首当其冲,岭南侯府紧随其后,而后便是各大世家,心照不宣地按着权势和官位的序次,颇为玄妙。   程夫人家的程大人虽则与叶秋嬗父亲不属同一部僚,但官职相当。所以程夫人给庚太妃送完贺礼,何氏便领着叶秋嬗上前去。   叶秋嬗腿上未愈,竭力使自己走得自然些却还是叫人看出不同来,她与何氏将贺礼奉上,恭恭敬敬地道了贺寿词,便听到庚太妃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这模样秀致的小娘子可是叶青使家的大女儿?”   庚太妃居然记得自己,叶秋嬗受宠若惊,愣了片刻颔首答是:“臣女叶秋嬗,恭贺太妃娘娘福寿安康。”   而后便听到她一句平身,一双纤长白皙如青葱的柔荑扶住了她双臂,待抬眸一瞧居然是庚太妃亲自将她扶起,何等有幸。   “你这标致模样倒是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这张小嘴,饱若含珠,有你娘亲的影子。”庚太妃细细打量着她,末了还伸手点在叶秋嬗朱唇上,这举动相当亲昵了。   叶秋嬗通过太妃扶住她的手,听到其内心对自己生母的思念,没想到斯人已逝她仍念着旧情,令叶秋嬗十分触动。   庚太妃当着何氏的面提及叶秋嬗的生母,于何氏而言自然有些尴尬,只是她为人淡然面上仍镇定自若。庚太妃身旁站着个年过半百却眉眼矍铄如炬的宫廷老人,她就相当于庚太妃第三只眼,当下见着何氏的难堪便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贺礼,将僵持缓解开去。   “娘娘您瞧,叶夫人准备的贺礼真是相当别致呢。”   庚太妃迅速回过神来,“哦?本宫瞧瞧。”她缓缓打开锦盒,瞧见里头的手串时眼神一亮,应是十分合心意的。   庚太妃取出手串,顺势戴在了手上,朝何氏道谢:“叶夫人费心了,听闻这砗磲有助睡眠的功效,刚巧本宫近来夜晚总是辗转难寝。而且这红珊瑚雕的花苞又是那么精致可爱,想必叶夫人为了本宫这贺礼费了不少心思吧。”   何氏听庚太妃夸赞自然高兴,但却并不邀功。“庚太妃心悦便是臣妇的荣幸。”   庚太妃赞赏地颔首,她不喜欢话多之人,何氏这般倒合了她的心意。   “叶夫人先行入座休息吧,本宫瞧着叶姑娘喜欢得紧,便留她在这儿与本宫说说话。”她允了何氏退下,却拉着叶秋嬗让她坐在了自己的下手边。   堂下众人除去何氏都十分震惊,她们可从未见过庚太妃与哪个世家小姐这般亲切,即便是曜珮公主都不曾与她在人前握手言谈。但随后又想起叶秋嬗生母赵氏与庚太妃的交情,也便心知肚明了。   相较他人的惊诧,叶秋嬗反倒淡定。她能清楚地听到庚太妃在心中慈爱地唤她‘干闺女’。   原来未出阁时的赵氏和庚太妃曾姐妹情深约定过生儿育女之后认亲家,只是后来命运多舛又碍于身份悬殊,庚太妃见着当年至交之女也只能在心里头唤一唤了。   “秋嬗,春秋之秋?蜕嬗之嬗?”她问道,叶秋嬗点头应是。   “好名字……秋嬗本宫方才见你行走僵硬,可是脚上有伤?”   庚太妃目光停留在她的腿上。   【可是你继母待你不周?瞧着那何氏又不像个蛇蝎妇人,但若真如此,本宫少不得要替你娘亲对你照料一二。】   她心中竟是这般做想,叶秋嬗听后一惊,没想到庚太妃仅凭她的腿脚不便,便联想到继母身上去。她倒真有委屈,可不是因继母,而是她还在府中称霸的庶母罢了……   “回太妃娘娘,臣女脚上的伤是不小心跌下楼梯所致,现如今已快痊愈了,多谢娘娘关心。”家丑不可外扬,叶秋嬗终是将真相瞒了下来。   “哦,原来如此……本宫还道是……”   【还道是你庶弟与岭南候世子闯的祸事,连累了你……】   叶卓尔与岭南候世子在云霄楼大打出手闹得人尽皆知,庚太妃也略有耳闻,单凭这一点便猜测出叶秋嬗腿伤的原委,足见其蕙质兰心。   庚太妃拉着叶秋嬗还要再说,却被旁边宫廷老嬷的两声清咳打断了去。原来还有未贺完寿的夫人已在下方等候多时,无奈庚太妃只得放开她,与来人交际。   叶秋嬗也不局促,安安稳稳地端坐在凳上,默默看着来往的世家权贵。其中的珍宝更是目不暇接,让她长了不少见识。   时间易逝,转眼便到了开宴的时候,各家的贵女们都奉完寿礼回到自己那一桌,桌上早已摆上几道什锦凉荤,叶秋嬗瞧着眼馋,但又没得到庚太妃的应允还不敢下去,她正思忖着庚太妃何时会让她入座进餐,这时一个老嬷嬷匆匆走入堂内传话给了庚太妃身边人,而后又在庚太妃身边耳语几句。   那嬷嬷声音极低,叶秋嬗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只是见庚太妃听后微微颔首,吩咐起其他奴才来。   “西厅的小辈要来给本宫拜寿,你们速速去拉几面屏风出来。”   几个老嬷嬷得了令,似乎早有准备,行动迅速地拉了几面屏风将左右两厢的女客给遮挡起来。   叶秋嬗这才醒过了神,想必庚太妃口中的小辈便是那西厅的男客吧,男女七岁不同席,在场的女眷自然是不便露面的……   但她如今就坐在厅堂正上方处,一进门便能瞧见,这可如何是好……庚太妃感受到叶秋嬗的不安,心想自己倒忘了这一茬,抬手安抚安抚她,随即对身后的奴仆吩咐。“本宫这边也把帘子挂起来。”   老嬷迅速动身,没一会儿便挂了一排晶莹剔透的珠帘来,虽然不比屏风挡得完全,但若不盯着瞧是窥不见帘中人全貌的。叶秋嬗见庚太妃没有让她退下的意思,便也既来之则安之了。   这间隙,庚太妃还怜爱的轻拍她手背,心头夸赞她是个宠辱不惊的丫头,颇有她娘亲当年的风姿。   安抚了她,庚太妃忽的想到什么,垂首欲与右手边的曜珮公主说话,却蓦地僵着身子蹙起眉来。   “母妃有何事?”曜珮先前还因太妃专注叶秋嬗将她冷落,略有不愉。现下见庚太妃看着她,立马回问道。   “无事,只是让你不必拘谨,若是觉得腹饥,便去席上食点瓜果,莫要把自己饿着。”庚太妃说得极小声,只有她近身的几人能听到。曜珮公主领了情却并未动身,只道自己早晨服了糕点,现下并不饥饿。   庚太妃了然地点点头,叶秋嬗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将膝盖轻轻碰在庚太妃脚边,探听到她此刻的心声。   【嘶——本宫这肩颈真是一到雨天就犯疼,太医院那群老匹夫也不知开的什么方子,一点用处都没有,赶明儿定要将他们全传到府中,好好给本宫交代交代……】   叶秋嬗听着庚太妃心中气急败坏的怒骂,才知晓她是颈椎疾病犯了,怪不得方才一低头便皱着眉,必然是疼得难以忍受吧。   看着庚太妃强自忍耐的样子,想到她对自己的真心疼爱,叶秋嬗颇为不忍心。   “娘娘可是落枕了?”叶秋嬗措了措辞还是问出来,“臣女家父也常患肩颈劳损之病,所以臣女特地向京城最有名的慈安堂程大夫那儿学了推拿之术,不若现下臣女给娘娘按按?虽不能药到病除,但暂时缓解疼痛还是可以的。”   她这番话倒是不假,只不过叶芳公职繁忙,让她的一手推拿之术并无‘用武之地’。   叶秋嬗无意谄媚讨好,只是一心想尽孝,遂双目赤城明亮,叫人看了不忍拒绝。   连方才提点庚太妃的老嬷嬷都点头夸赞:“叶小娘子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娘娘您便允了她这片孝敬之心吧。”   “好好好,便让秋嬗替本宫捏捏。”   叶秋嬗遵命,起身转到庚太妃身后,挽了袖子给她按摩起来。   “母妃,儿臣与芝表哥来给您贺寿啦。”   这时,一道爽朗洪亮的少年音自厅外响起,随后,便见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走入堂内。   叶秋嬗听见庚太妃心头笑出了声,语气宠溺地说着:“慎儿,你如今贵为小王爷,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区分,女主能听见的心声用括号【】这个标点,不能听见的就照常用的引号~~   ~   预告下一章美男出没XD 第8章   “母妃莫气,儿臣是念着今朝是您生辰大喜之日,才会这般高兴的。”慎王爷急急道,他去年刚过十岁诞辰,心性尚且如孩童一般。   见着他,叶秋嬗仿佛看到了自家三弟的影子。   叶秋嬗依旧力道恰当地按捏着庚太妃的肩颈部,听到她舒适的喟叹。   “你以为本宫还不知晓你是什么性子么?你胡闹也就罢了。还有芝儿你,作为兄长,为何任由慎儿放肆,自己却躲在后头不言不语?”庚太妃疑道。   她问的是便是慎王爷身后那身着玄青色直缀的纤长身影,从叶秋嬗这处看去,只能隐隐窥见他手握折扇,负手而立的神态。   倒是一派泰然自若。   听到庚太妃心里唤他为侄儿,想必堂内的束发少年便是那以俊美闻名遐迩的谢家嫡孙谢芝了吧。   京城世家才俊中,与之比肩的还有个岭南侯世子孟承衍,前段日子叶秋嬗刚见识过,模样倒是一顶一的好,可品性实在恶劣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   思及此,叶秋嬗便对堂上的少年不报稀奇了。   “侄儿今早来给姑母请安便被训斥了一顿,现下自然不敢言语,怕说多错多又挨一顿骂……”谢芝声音清越,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如一汪潺潺流水,极其悦耳。   庚太妃还未做声,叶秋嬗便听右手边的耀珮公主噗嗤一声笑起来,侧目望去,见其俏脸粉嫩,掩着唇瞧着下边的谢芝眉目含春……   叶秋嬗心中一动,还未待她细细想透,庚太妃心里便开始为她解惑答疑。   【看来耀珮是真心倾悦芝儿的,只是本宫这侄子却似榆木脑袋,一点旁的想法都没有……今早不过提了两句便那般抵触,唉……若想让他尚公主看来还要费许多功夫啊……】   叶秋嬗听后颇为吃惊,原来谢家早已生了让谢芝当驸马之意……只是这耀珮公主身份如此尊贵更兼花容月貌,谢家儿郎为何还如此抵触?   她这厢还在疑惑不解,那厢的两姑侄又对起话来。   “你还好意思委屈了么,今日是本宫生辰,你做侄儿的还平白气了姑母一顿,该不该骂?”庚太妃话虽重,却是笑着说的,心里并未与他置气。   堂下之人立即嬉皮笑脸地道着“不敢不敢”,而后上前两步:“今早让姑母置了气,是侄儿不孝。现下为您新备一份贺礼,给姑母赔罪。不知姑母可否领情?”   他倒是挺会讨长辈喜欢,叶秋嬗听到庚太妃心有触动,但面上仍端着架子道了一句:“那要看看你备的贺礼够不够心意了。”   随后便听堂下之人“啪啪”击掌两下,几个小厮应声而动,将一个大物件抬了上来。   庚太妃好奇地眯着眼透过珠帘望去,却见那物件身上盖了层红布,什么也瞧不见。   “你莫不是还要跟姑母卖关子不成?”   “非也,只是这贺礼是侄儿寻了大半年所得,姑母人在帘中怎么瞧得清楚?”谢芝笑着道。   叶秋嬗一听他这话便知不妙,果然庚太妃立即便吩咐奴仆要将珠帘掀开来。   有外男在场,她这般的闺阁女子怎可露面……叶秋嬗想提告退,奈何太妃此时一心都在贺礼身上,全然没注意到她的局促不安。   眼看着珠帘就要掀开来,叶秋嬗只得缩到太妃身后,将头埋得低低的,不让堂下之人窥见。   “姑母您素来爱花,称玉英为友。可奈何花期短暂,总为无情芳枝怅然若失。侄儿不忍见您为此事烦忧,所以才想到将这份贺礼送给姑母。”   谢芝道完便与慎王爷一块将红布掀开来。   叶秋嬗没敢抬头去瞧,她只是忽觉太妃浑身一震,四周都响起惊叹声来……   【这、这可真是个宝贝……】   她听到庚太妃心里如此赞道。   什么稀世珍宝?让庚太妃这般见识过奇珍异宝的人物都如此赞叹?   一时好奇心战胜了理性,叶秋嬗不自觉地抬起头来。   入目便是几道耀眼的斑斓星光……   待适应了再瞧去,一株用曜石所雕刻而成的琼花茕茕孑立生于堂中,有日光照进来映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朱墙梁柱仿佛变成星光璀璨的夜空,美不胜收……   这般珍宝确实难得一见,也不怪乎众人如此惊叹了。   叶秋嬗忘却了手上的动作,目光却被那堂下所站之人吸引了去。   眉若镌刻、眸胜星河,一身青衣纤尘不染。   他探扇浅笑的模样,与琼花相互辉应,也不知是花衬了人还是人映照了花。此情此景叶秋嬗脑海里只蹦出四个字。   果真人如其名——芝兰玉树。   【芝儿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庚太妃的心声将叶秋嬗拉回神,她立即羞红了脸埋下头去。   闺阁女子竟望着一个陌生男子出神,若是被旁的人瞧去了,她少不得落一个无耻好色的名声了。   稍刻却又听庚太妃道:【芝儿这般容貌,将女子都比下去了……也怪道他瞧不上耀珮公主……】   叶秋嬗闻此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被谢芝容貌所惑,方才的羞耻之情又平复下去。   “芝儿你这宝贝从何处寻来的?这般剔透用的何种材质?”庚太妃对那琼花稀奇得紧。   “侄子年前去大漠游历时,在市井偶遇一个螣族货商,他售卖一块足有成人高的曜石。侄子将它买下后便请了龙篆大师花了半年,雕刻成如今的模样。”   “这琼花居然不是镶接的?”庚太妃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当然不是。”谢芝抬起手,十指如玉轻轻摆弄一下琼花的枝叶,只见那剔透的石叶仿佛随风而动,两两相撞发出空灵幽远的脆响。   不愧是龙篆大师之作!这玉叶琼花恐怕要成为靳朝流传百世的至宝了。   “如此完整的曜石想必也是举世难寻,芝儿为了本宫的寿礼当真是费心了。”庚太妃颇为感动,美目隐有泪光,她招了招手要堂下的两个少年上前去。   叶秋嬗心中一颤,心道不妙。   “你们两兄弟都是孝顺孩子,还有曜珮也是,大清早便来给本宫贺寿了。你们小辈能做到如此着实不易,来,本宫有赏!”庚太妃大悦。   她身后的老嬷端着两个锦盒呈上来,叶秋嬗所站之处恰好可看见盒中物什,一盒是一枚金镶玉的项坠,做的是一支毛笔的式样。而另一盒则是一对相接而拥的瑞兔玉佩……   “慎儿来,母妃赠你一枚玉笔,望你笃志好问、乐学勤思。”庚太妃将玉笔项坠赏给了慎王爷,他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剩下的还有那对瑞兔玉佩……   叶秋嬗一边给庚太妃揉着肩,一边悄声观察着跟前的几位贵人,满心都是这皇室的是非渊源,全然忘了自身的处境……   “来,这是本宫赠给你们俩的,芝儿与曜珮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俩自小感情甚笃两小无猜。如今都到了婚配的时候了,本宫甚是欣慰啊……”   庚太妃这番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叶秋嬗瞅着身旁的曜珮公主俏脸酡红,已羞得不能自己。而下首的谢芝却低着头,神色莫名。   “来,你们戴上瞧瞧。”庚太妃拿过两枚玉佩,曜珮公主矜持了片刻便凑了过来,谢芝却只微微抬眸,并未动身。   “姑母既然都说侄儿长大了,为何还送玉兔这般稚童之物?”   他双目盯着庚太妃手中的玉佩,忽的恣意一笑,一身的桀骜不驯便透出来。   刚还颇为感动的庚太妃便被他这句话又给气着了,没想到他竟敢当众顶撞自己……沉下脸语气也硬了几分:“你若真长大了便该早日成家立业。”   “可侄儿觉得大丈夫应先立业再成家。”谢芝用只有她们几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语气固执。曜珮公主听到此处,羞意褪去,只留一脸愕然与难堪……   【什么先立业再成家!你不过是想去枢密省任职罢了,真不知道那劳什子枢密司有何让你如此着迷的,真真是冥顽不化!】叶秋嬗听到庚太妃心头的怒火冲天,不知所措。   谢芝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负气到底,翘起嘴角专挑着难听的说:“姑母若觉得侄儿只有娶妻才算成长,那不如送侄儿一两个通房,既全了我的雄心抱负,又了了姑母关切之心。”   他这一语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不光庚太妃与曜珮公主颇为惊诧,连下面听到风声的世家贵女们都隐有骚动……   “你在胡说些什么!”庚太妃咬牙切齿。   谢芝却好整以暇,“侄儿是说,姑母赏赐如此贵重的玉佩不如换做一两个美妾,您身后那丫鬟便挺俊俏,不如赏给侄儿吧。”他作势朝庚太妃拱拱手,一副纨绔子弟模样。   这回莫说是庚太妃了,就连叶秋嬗都生出了厌恶,没想到这谢芝竟也是个空有其表的败类。   也不知是哪个丫鬟如此倒霉,被他拖累到风口浪尖,叶秋嬗默默对其生出同情。   她尚且以为自己是局外人正作壁上观,直到见那下流胚抬起脸来,一双星眸直直看向了自己。   “……”   下流!   叶秋嬗终于意识到自己便是他口中的俏丫鬟,小脸霎时飞起红霞,羞恼万分。   “放肆!”庚太妃也刚反应过来,方才过于享受竟忘了叶秋嬗的存在,这下闹出乌龙来可真是难辞其咎了。   她瞧着身边嬷嬷的眼神都淬着冰,心怨这群老东西到了关键时刻一个都不顶用,现在干闺女被自己侄儿当众调戏,她可怎么向秋嬗她娘交代啊!   庚太妃心有愧疚地拉过叶秋嬗,转头回来指着谢芝又是一句放肆,斥得对方不明所以。   “叶小姐乃是本宫刚认的侄女,她心疼本宫颈椎之疾不辞辛苦地留下来给本宫纾解疼痛,你倒好!满嘴胡言乱语,还比不过本宫的叶侄女孝顺。”   庚太妃能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自然有她的心计,不消片刻便想出应对之法来,她先谎称应下一个干侄女之名,待解决了事宜再去皇上那儿请个旨,借此事的风头将方才的乌龙盖过去……   她说完便取下腕上所戴的翡翠玉镯,这是她最钟意的一件首饰,如今因为自己的过失差点让干闺女败坏了名节,也只能忍痛割爱将它作为补偿了。   “秋嬗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来,姑姑将这玉镯赏赐与你。给姑姑按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去你母亲那席用食吧。”庚太妃将玉镯套在叶秋嬗手上,慈眉善目道。   叶秋嬗听到她心中的追悔与愧意,却怎么也生不出怨怼来。若真有怨恨,也该全算到那罪魁祸首身上!   她乖顺地收了镯子,低眉顺眼地往宴席中退去。可无奈总是有一道带着探究的灼人目光紧随其后,叶秋嬗当真是恼了,朝那堂中的衣冠禽兽狠狠横了一眼,心头怒骂。   “无耻败类!” 第9章   自堂上退下来后,席间各色目光将叶秋嬗盯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后她便草草用了食,花儿也没心情赏了,默默地跟着何氏回家去。   一回府冯妈妈还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却被叶秋嬗愁眉苦脸的模样给吓个半死。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叶秋嬗抬了抬手:“冯妈妈什么也别问,给我备水沐浴便可。”   “沐浴?……”冯妈妈抬头看看天色,太阳还没落山怎么就要开始沐浴了?   冯妈妈还要再问,却见叶秋嬗一副无精打采的神色,想说出口的话又生生止住了。   “是,姑娘奴婢这就和茉香一起去给您备水,您先回屋子里歇着吧。”说着她便拽住茉香,拉着她疾步走进柴房。   “咱们姑娘这是咋的了?”关了门,冯妈妈急急问道。   “姑娘、姑娘……”茉香结结巴巴不知该从何说起,焦急地都要哭出来,“咱们姑娘被外男当众调戏了!”   “什么!”冯妈妈眼疾手快捂住茉香的嘴,“休得胡说!到底怎么回事,从头说给我听!”   冯妈妈双目快瞪出眼眶,茉香被她吓得一愣,抽抽噎噎开始说起来龙去脉……   却说那厢愁云惨淡的叶秋嬗,怀着一腔恼怒闷头大睡,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才醒过来。睁开眼却不想立即起身,无趣地描着帐顶上的纹路,寻思着自己能不能就在帐子里藏一辈子……   这时却听屋外哒哒哒恼人的脚步声,随后便响起冯妈妈高亢嘹亮的声音来。   “姑娘!姑娘快起身更衣了……好事临门嘞!”   “什么好事?!”叶秋嬗咻地坐起身来,对她而言最好的事便是将昨日的乌龙给解决了。   “府里来了位庄公公,身后领着太妃娘娘赏给姑娘您的绸缎两百匹和奴仆六人呢!还有……”冯妈妈激动地给她穿着鞋,“还有圣上也御赐了宝物,姑娘快去前厅领赏啊!”   “圣上?!”叶秋嬗彻底惊了,庚太妃居然为了她求得了皇上的旨意,这下有御赐之物可算真的坐实了她太妃义侄的身份,那堂中的乌龙事便不足为道了!   叶秋嬗喜上眉梢、如获新生,忙拍拍冯妈妈催促道:"快快快,给我梳妆,万不可怠慢了庄公公。”   冯妈妈与茉香手脚并用,速速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主仆三人匆匆往前厅赶去。   到目的地时,门外已跪满了叶家奴仆。叶秋嬗缓下脚步理了理发鬓才迈入堂中。   “庄公公,这便是小女叶秋嬗。”叶芳、何氏及其他人与庄公公同坐堂上,他见叶秋嬗一进门便起身迎来。   “秋嬗见过庄公公。”叶秋嬗盈盈一拂,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那庄公公是圣上身边得力近侍,一双眼目光如炬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而后赞道:“果真是个可人儿,怪道太妃娘娘在圣上跟前对您夸了又夸,今日更是赏了绣缎百匹,奴仆众人给小娘子呢。”他兰手一指,叶秋嬗随之看去,便见那布匹都将自家堂屋占了一半去,庚太妃对她果真大方……   “秋嬗何德何能能得娘娘如此赏赐,真是受宠若惊。”她道出实话。   庄公公素手轻晃,朝身后小太监一勾,双手奉上一个金丝锦盒来。   “圣上敬老尊贤,最崇孝道。听闻太妃娘娘赞你孝顺要收您为义侄,龙心大悦,特赐您玉扇一柄,以弘奖孝德。”   庄公公将锦盒打开来,承到叶秋嬗面前,她随即跪下去领过御赐后才起身道恩。“谢陛下恩赐,臣女必当入孝出悌,虔心孝敬太妃姑姑。”   庄公公完成了使命,与叶家父女又交谈了两句,才满意地打道回宫。   直至送了他出府,叶秋嬗才敢低头观瞻御赐之物。却见那金丝锦盒中,摆着一柄碧玉折扇,色泽温润剔透,质地是一顶一的好。御赐之物果非凡品!   她抬起脸来,见叶府众人也正瞧着她手中的宝贝,神色各异。   “嬗儿,这些既是太妃与圣人的赏赐,便由你自行保管罢。待会儿叫你肖姨娘分间屋子给你堆放。”叶芳嘱咐道,全府之中也只有他与何氏还能宠辱不惊。   “是,女儿这就吩咐奴仆来搬东西。”叶秋嬗垂眸应道,她自动回避了庶母与二妹怨妒的灼人目光,抱紧自己的宝贝转身离去。   只剩肖弄婵在原地,不情不愿地遵了叶芳之令:“妾身这便去给大姑娘腾间屋子出来。”   原本以为身败名裂,却不想因祸得福真成了庚太妃义侄女。   而后几天时常有京中媒人暗暗打探,久居深闺的叶家千金竟一宴成名,成了奇货可居。对此,叶秋嬗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出人意料。   ……   五月廿七,夏至一阴生,稍稍夕漏迟。   随着幽幽蝉鸣,骄阳如火灼烧着大地。日头太辣,叶秋嬗已好几日未出过屋子了。   这天她照旧午憩片刻,却被愈来愈浓郁的腥臭味给生生熏醒。   “冯妈妈!”叶秋嬗皱眉起身唤道。“是何物散出如此恶臭!”   冯妈妈闻声进来,一进屋便捂住了口鼻,也是被这腥臭味儿给熏着了……“姑娘……屋子里有何物?怎的如此腥臭。”   两主仆瞠目相对,俱是困惑。   “难不成是死了只老鼠?”冯妈妈四处瞅瞅,猜疑道。   叶秋嬗听此立马起了鸡皮疙瘩,缩进丝被里结巴道:“冯妈妈快、快找找,莫要留只死物在我房内。”   冯妈妈颔首答是,便开始搜寻起屋子来,过了好半响听到她呀了一声,似是找到了祸源。   “冯妈妈找到了?快将它打扫出去,莫叫我看见了……”叶秋嬗急急道。   “姑娘,不是死老鼠,您看是这物什!”她从搁盆景的木架下抬出一个木桶来,晃晃悠悠却是一桶子冰水。   这不就是她素日里降温装冰块的木桶么?为何会发出臭味来……叶秋嬗捂着鼻凑过去看,却见那桶里的冰早已化作了水,水面上却浮着一层油腻腻的腌臜物,简直令人作呕。   “这、这怎么回事!”   冯妈妈也蹙紧了眉头,思索片刻猜测道:“这大约是膳房里拿来冻生肉的冰坨子,被错拿来给姑娘这儿降温了。”   “谁做事这般大意,速遣她来将冰块换了,真是臭气熏天。”叶秋嬗气极。   “给各院送冰块的是膳房的烧火丫鬟竹生,奴婢这便叫茉香去一趟。”冯妈妈答完起身将木桶抬了出去,吩咐完茉香又进屋点燃檀香将各个角落都熏了个遍,这才将之前的臭味散了去……   叶秋嬗美梦被扰,心中还有闷气。倏尔又想到那烧火丫鬟或许是无心之失,气消了便也谅解了她,刚想再补一觉,这时茉香却脚步慌乱地推门进来……   两手空空,涕泪纵横。   “姑娘,肖姨娘身边的小翠姐姐不许我们屋子取干净的冰块……”茉香衣衫凌乱,脸上还有红印。   叶秋嬗一听是庶母身边人在作恶,火气立即涌了上来。再见到自家丫鬟这般窝囊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翻了天了她!谁给了她胆儿管到主子头上来了?”冯妈妈扯开嗓子怒问道。   “奴婢先前也是这般呵斥她的,没想到她竟搬出老爷来,说是姑娘被禁足半月,吃穿用度也要克扣一半……”   “好啊,好个牙尖嘴利的刁奴。”叶秋嬗的确被禁足半月,可几日前她已经被允许出门赴宴便是默认地解了禁。但若真要计较,倒真是没得到父亲的亲口示令,现下他又不在府中,如此才让这刁奴钻了牛角尖。   “她还将你打了?”叶秋嬗怒火攻心又问。   茉香委委屈屈地抚上脸颊:“都是奴婢没用,想着姑娘没了冰块一定难堪暑热。于是便为了抢冰块和小翠撕扯起来……没想到她竟叫其他丫鬟将我按住,用那竹涮子打了奴婢的脸……”   “欺人太甚!”叶秋嬗秀颜涨得通红,她素来是个体恤奴仆的主,见到贴身丫鬟因自己受了委屈,怎能不愤慨。   况且丫鬟的地位便代表着主子在府中的威慑力,小翠这几涮子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小贱蹄子真是要造反了!连主子的丫鬟都敢随意打杀,奴婢这便去将她擒了来交给姑娘惩治!”冯妈妈也是气急了,拳头攥了又攥跟叶秋嬗告退,却被她抬手制止住。   “冯妈妈莫急,你先去将庚太妃赐的那几个奴仆召集过来,茉香伺候我更衣,我们一道去。”叶秋嬗沉声下令。   她方才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若说奴仆再刁也不至于狂到如斯地步,敢这般凌驾于主子之上,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今日之事恐怕只是个开头,而根源一想便知……   叶祎盈那日被何氏斥责未能赴宴,她却风光无限成了太妃跟前红人……当然会招惹到某些人红眼。   叶秋嬗早猜到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肖氏竟用这般卑鄙的手段。   她做不到以德报怨,既然打了自己的人,怎么也得去讨个说法。   思及此,叶秋嬗换好衣裳,领着众奴仆气势汹汹地往风萚轩方向去…… 第10章   叶秋嬗一行人到达风萚轩的时候,院子里空无一人。走到堂屋才看到正门大敞,肖姨娘主仆一坐一站,正剥着新鲜的冷制荔枝,好不悠闲。   肖弄婵见她们来势汹汹,先是一怔,随后又恍若未见般继续剥着手中的荔枝,十指染了精致艳丽的丹蔻,与鲜红的荔枝相映成画。这模样当真是仪态万千、雍容华贵。   全京城上下,也怕只有她们叶家的姨娘有这般优待了……叶秋嬗冷笑着踏进堂屋去。   “哟,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带了这么多奴仆到我这来,是想让姨娘帮你管教管教么?”肖弄婵装腔作势道,一双眼睛却依旧盯着手里的荔枝,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让叶秋嬗更加窝火了,好在她素来是个淡如止水的性子,才没让那肖氏给气得破了功。   “我的奴仆一向安分守己便不需姨娘过问了,倒是您那几个贴身丫鬟,该好生管教管教了吧!”叶秋嬗一掌拍在桌上,桌子随之一震,盘子里的荔枝便稀稀疏疏滚落下来……   肖弄婵微挑秀眉,终于将手中的荔枝放下。一双上挑媚眼与她对上,两人目光相汇却比那数九寒的霜雪还要冰冷。   “大姑娘,妾身只是府里说不上话的贱妾。赖于老爷和夫人信任才得了个管家之权,但说到底府中大小事宜做主的还是老爷,您若是不服老爷的禁令,大可去跟他诉苦。到我这个好欺负的姨娘跟前来撒泼算什么本事?”   肖弄婵有个气死人的本事,狐假虎威不说还恶人先告状,真是勾心斗角的个中好手。   叶秋纱怒极反笑,并不被她打乱阵脚。“爹的禁令我自然不敢违抗,衣食方面姨娘尽管按照规矩克扣,秋嬗不会有半分怨言。不过我今日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说着便将茉香拉到前头来,“肖姨娘你瞧瞧,我屋子里的茉香被你手下的小翠打成什么样了,身为主子我难道不该来讨个说法吗?”   肖姨娘闻言抬眼看了看,茉香脸上的红印已然有些青紫,好好的一张秀气脸蛋被折磨成这般模样,怎叫人不心疼。   还未待肖氏开口,小翠便立即跪了下去,“主子!可别听茉香血口喷人啊,方才在膳房是她先无缘无故对我大打出手的,奴婢心里怕极了只得还手自保。您看奴婢脸上的红印子,就是茉香抓出来的。”她指着自己脸上微不足道的几处伤痕唱起了苦肉计。   “你胡说!我根本没碰到你,分明是你们屋子的人以多欺少!”   茉香也气急了,指着小翠的鼻子争辩起来,她俩如今这一强一弱的架势叫旁人看来定然以为茉香真是那般凶悍,而小翠才是受欺负的弱者……   叶秋嬗见事不对连忙将茉香拦下来。肖姨娘这两主仆都是个顶个的戏精,若是比起装腔作势来,也只有她们吃亏的份。   【小翠这贱人简直卑鄙!小姐千万不要信了她去……】叶秋嬗听到茉香心里叫冤。   “茉香跪下!”她却恍若未闻,蓦地变了脸色,反倒教训起自己人来:“是不是本小姐治下不严,所以才纵得你这般肆意妄为?”   茉香被她喝住,眼泪汪汪地跪了下去。   “未经主子知晓竟敢私底下打架斗殴,不管是谁先动手,你们俩都罪不可恕!”她一拍桌子训起话来,小翠被这气势吓得一怔,心中骇然:面前这威严女子哪还是以前那个孬货大小姐?   “小翠,你说是茉香先动手的,她是如何打的你?”叶秋嬗问道。   小翠尚且有些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冲上来掐了奴婢两下……”   “好,”叶秋嬗转过身,看向冯妈妈,“既然是茉香先动手,那我这个主子也要为你主持公道。正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冯妈妈你去看看茉香将小翠掐成什么模样,便也在茉香脸上掐出这样的痂子来。”   冯妈妈立即领了令,走上前来。   “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心性单纯的茉香还以为她家小姐真要罚她,忙磕头认错。   叶秋嬗硬着心肠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冯妈妈照着小翠脸上的印子,在茉香脸上也掐出两道来。方才小翠不过是叫得厉害,实际上那几道印子连表皮都没划破,谁知道是不是她为了泼脏水,自己掐出来的。   冯妈妈照着做完,叶秋嬗满意颔首,而后转向了小翠。   “茉香,方才小翠又是怎样打你的?”冷若冰霜的语气仿佛一桶凉水将她浇了个彻底。   “姑娘?……”茉香愣了半刻终于反应过来,她家小姐是在变着法子替她出气呢,立即硬了骨头,立起身来指着小翠诉说冤屈。“小翠叫着她们屋里几个丫头将奴婢的手脚擒住,然后便拿膳房里刷锅的竹涮子来扇奴婢的脸。”   “扇了几下?”叶秋嬗冷着脸问。   “奴婢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双颊生疼,当时便肿得老大……”茉香抓了抓脑袋回答道,她虽然平日里做事缺心少肺,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家姑娘既然给了机会让她报仇,怎么能辜负一片好意?   叶秋嬗心里好笑,但面上仍是一派严肃。“哦?小翠倒是个善于物尽其用的‘伶俐丫头’,竹涮子打起人来一定很疼吧。来人!去将膳房的竹涮子拿过来。”   小翠见真有人听了吩咐去拿涮子了,立即吓得面如土色。   “主子!奴婢只是自保,为何还要罚奴婢?”   叶秋嬗并不理她,反倒悠闲地坐下,捡了桌上一颗荔枝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小翠见此处无门,又立即转身乞求肖姨娘的救助,她今日去刁难落亭苑的奴才还不是得了肖姨娘的令,不然借她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打杀主子的奴婢啊……   肖姨娘由始至终都蹙着眉头,几乎都怀疑眼前这个叶大小姐是被掉了包,不然怎会行事差距如此之大?如今就连她都觉着有些棘手……可小翠是她心腹,救是当然要救的,她思索片刻开口道。   “大姑娘,并非姨娘要阻你。只是你房里的茉香先动手打人,小翠却是出于本能自保。罚茉香是天经地义,罚小翠却是有些不公吧,您是茉香的主子,看到自家奴婢受了伤心疼,姨娘能够体谅。但您听我一句劝,茉香这奴才如此刁蛮,切莫再包庇她了。”   肖弄婵仍逮着茉香先动手这个空子咬,明里暗里讽刺叶秋嬗包庇刁奴,若她真是罚了小翠,传到其他人耳中必然成了她仗势欺人了。   叶秋嬗心头冷笑,将荔枝核吐出来后才悠悠开口:“姨娘所言非真理也,民间百姓私底下寻衅斗殴都会对簿公堂,官府皆会根据双方伤势和缘由公正判决。今日是茉香伤得更重,按理小翠本就该受罚。”   肖氏转转眼珠子又想反驳,叶秋嬗却抢了先:“咱们叶府虽不是公堂,但家有家规,主子便相当于司法。今日我爹不在家中,母亲那边也不便去打搅。如今家中只剩我一个主子,合该由我来裁决。肖姨娘对此可有异议?”   叶秋嬗笑里藏刀,一番话正中肖氏死穴,叫她羞愤欲绝却无力反驳。   “好、好,”好一个主子……肖姨娘气得咬碎银牙,忍着怒意讥道:“大姑娘的决策妾身怎敢反驳,妾身都怕哪天无意开罪了姑娘,被姑娘给打杀了去。”   “肖姨娘安分守己,做晚辈的又怎会无礼于你呢?”叶秋嬗轻哼一声,意有所指。   肖氏目光一凝,这才安分下来,不做声了……   小翠见取竹涮子的奴婢进门来,而她家主子缄默不语似乎已然放弃自己,一时心如死灰瘫坐在地。   “冯妈妈动手吧,茉香被打成什么模样,小翠便要变成什么模样。”叶秋嬗冷声下令。   冯妈妈拿过竹涮子,上头还沾着汤水,细长的竹签捆成一把,这样的东西打起人来可真是要了命了。几个奴仆上来将小翠逮住,冯妈妈心疼茉香,下起手来绝不心软,不一会儿便听到小翠越发凄厉的惨叫,平日里黄鹂般的嗓音也嚎成了破锣。   叶秋嬗虽强逼着自己冷下心肠,但她那儿见过这般场面,立下便强忍着不适侧过脸去。   “呜…呜呜……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敢了……”小翠肿胀着脸涕泪纵横,“肖姨娘,您替奴婢求求情吧!奴婢跟、跟了您这么多年……啊……”   肖姨娘皱着眉也侧过脸去,她如今摸不清叶秋嬗的底,尚且还不敢与她在明面上针锋相对,至于一个婢子弃了也便是弃了罢。   小翠见自家主子这般厌弃自己,更觉无望,颊上已被打出血来,这张脸蛋算是毁了……她心中怨怒滔天开始语无伦次。   “大姑娘饶了奴婢吧……大姑娘……”   叶秋嬗斜睨一眼,见着着实惨烈,刚想喊停手却又听她痛苦的呢喃:“肖姨娘……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不怕奴婢……”她话还未说完,肖姨娘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夺过冯妈妈手中的涮子,亲自抽打起来……   “你这贱婢犯了家规还敢胡言乱语!看来我做主子的该亲自罚罚你。”肖姨娘打起人来那才叫一个狠,擒住小翠那几个奴仆都被她吓得松了手,小翠忙伸手挡住她的抽打,这架势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主仆情深。   叶秋嬗在心里骂着肖姨娘阎罗夜叉,却将方才小翠的欲言又止和她的慌张看进眼里。   肖姨娘私底下一定有鬼!她思及此上前一步拉住她,却被她抬手一拂摔了个趔趄……   “大姑娘,人也罚了,气也出了。妾身自己的奴才便由妾身自己教训吧,您请回去歇息吧。”肖姨娘沉着脸就要下逐客令。   好不容易抓住她的马脚叶秋嬗怎肯放弃,“小翠,我看看你的伤势。”她上前一步便想探探小翠的心声。小翠却像是怕了她,忙朝旁躲去,肖姨娘也站出来挡在她们之间,丝毫不让她接触小翠。   “大姑娘回您院子去吧,小翠这刁奴我自会将她发落了。”肖姨娘不容置喙。   “不可!府内之事该由父亲做主,要发落也该等父亲回府决策。”叶秋嬗心知肖氏在隐瞒什么,她万不可给她留了机会。遂朝后招招手朗声道:“将小翠带到柴房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可将她放了,等爹回府后再做决策。”   肖氏慌了:“老爷说过后院大小事务由我管辖,大姑娘今日是要公然违抗了不成?你们这些刁奴给我退下!”   叶秋嬗唤的这些奴才是庚太妃赏的,全府上下只听她一人差遣,几下便将小翠擒了带到叶秋嬗跟前。   “爹是交给姨娘管家之权,但今日这事涉及到我的婢子,请恕嬗儿不得不强硬一回了。”叶秋嬗道完便仗着人多,将小翠强行带走,任肖姨娘在身后如何呵斥威胁都不动摇。   “冯妈妈你去守在柴房门口,没我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她低声吩咐道。   以肖姨娘这般狠毒的性子,若小翠真有秘密,她必定会找机会窜端匿迹。   未打探到真相之前,叶秋嬗断然不会让她得逞。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的这 是个国强富庶的朝代,冰块荔枝是寻常官家都可以有的233。(……) 第11章   在风萚轩一番折腾,出来时已临近酉时,叶秋嬗因刚发了威尚且有些余力不足。她知道小翠此时情绪萎靡,并不是打探消息的最佳时机。只能让下人先带她到柴房关着,只要不被肖姨娘封了口,她便有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冯妈妈被留在柴房看守,叶秋嬗放心地回了落亭苑,一直到用完晚膳才动身去探望。   “冯妈妈,方才没有人进去吧?”叶秋嬗询问。   “奴婢一直守在这处从未离开,方才只有金燕打着送膳的幌子在此软磨硬泡了许久,不过已经被奴婢厉声赶走了。”   肖氏果真是不罢休,好在她安排的冯妈妈是个靠谱的,叶秋嬗满意地颔首道:“冯妈妈你做的很好,现下这般晚了你先去用膳吧,这里我叫茉香来守。”   冯妈妈应是,躬身告了退。   她一走,叶秋嬗便四下张望,确信了周围没人之后才转身对茉香吩咐道:“你在外头守着,若有人想进来,或者老爷回府了,你便敲门唤我。其他时候不得靠近。”   “姑娘要独自进去?”茉香面露担忧,她被小翠那般折磨过,自然觉得她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自家姑娘又是这般纤弱文秀的主,要是真被那小翠给伤着了可怎么办……   茉香此刻的担忧纯属多余,她大概还不知晓如今的小翠有多惧怕叶秋嬗。   “你只管守着便是,若真有什么意外,我会大声唤你的。”叶秋嬗安抚道。未等茉香答应,她便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好在此时天还未黑尽,凌乱的柴火之间,还是能分辨出方位的。她一进门便看到小翠正瘫在一捆柴火的后头,听到有人来了也不动分毫。   “小翠……你可清醒着?我给你带了治伤的药膏。”叶秋嬗随手关了门,走上前去。   她的声音仿佛催命符咒,小翠蓦地蹭起身来,一双红肿的眼睛透过木柴缝隙看过来,阴沉沉地带着防备。   叶秋嬗见此立即止住了脚步,干脆利落地将手中药瓶扔到她怀里去。   “我知你如今惧着我,但我向来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你与茉香之事算是翻过篇去。这瓶药膏可止血消疤,及时擦在伤口处你的脸还可更快复原。”   她徐徐道完,小翠却仍按兵不动,保持着方才的神态,视她如洪水猛兽……   叶秋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小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平日里我待你不薄,其中是真情是假意相信你自有判断。”她言尽于此,柴房内一时只听得到轻浅的呼吸声。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小翠终于有了动静,与其说是被她打动,不如说是向她妥协。   她将怀里的药瓶打开,抠出药膏便往脸上擦。一边擦一边看向叶秋嬗,“大姑娘来此还有何目的?”   似乎是料想到自己今日之后的结局,小翠干脆开门见山问出来。   她都如此直言不讳,叶秋嬗便不好再拐弯抹角了,她走近蹲在小翠身旁,踌躇片刻才低声道:“小翠,你可知我为何要强行将你关在柴房中,且派人严加看守。”   小翠睨着她,先是摇头后又点头,“大姑娘要给茉香出气,要将小翠发卖出去?”   看来今日之事仍让她心有余悸,叶秋嬗无奈地摆摆手道:“我若说这一举其实是在保你,你可会信?”   先前的小翠尚还神情倦怠,直到听她此言便像是遭戳中了软肋一般,惊坐而起。   “大、大姑娘知道了?”   反应这般激烈,一定有猫腻!叶秋嬗秀目一转,将计就计。“对,我之前便有所察觉。”   她一脸笃定地盯着小翠,右手则慢慢探过去,轻轻地盖在她的手背上,对方此时内心所想立即传达过来。   【大姑娘平日从不过问家事,怎么会察觉到?难道是听着点风吹草动来炸我的?但若是真的,那我可真就难逃一死了……】小翠内心三回九转,却一点内情都没透露出来。   叶秋嬗凝神听了半响,还是毫无收获。这般隐晦地问必然不行,可她该如何让小翠在心里说出秘密呢?叶秋嬗思忖着如何探话,那边的小翠却装起傻来。   “大姑娘察觉到何事?奴婢方才还以为您知道了肖姨娘要严惩奴婢的事呢。”   叶秋嬗却捏住她的手腕,直接问道:“莫要在我面前装傻,今日肖姨娘打你之前,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她此问却着实焦急了些,让小翠因此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更加三缄其口。“奴婢当时疼得口不择言,未尽之话只不过是想跟主子们求情罢了。”   眼见着几番试探都撬不开这丫头的嘴,叶秋嬗颇为气馁,但仍不放弃地死盯着她瞧,硬要从她神情中找出点破绽来才会甘心。   小翠今日穿着普通丫鬟的粗棉衣服,因被拉扯了好几回已经变了形。发髻凌乱并不见首饰珠钗,对于一个普通丫鬟来说这很正常,但对于一个得宠的丫鬟来说便有些反常了。   叶秋嬗双眼如炬,瞅见她拉松的领口里,挂着一根红绳。   藏得这般隐秘,要么是十分贵重的东西,要么便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亦或是两者兼有。   不论如何,她得首先与小翠搭上话,才能探听她的心声。思及此叶秋嬗趁小翠不备,眼疾手快将那红绳拉了出来,   “这是何物?”却见红绳上头挂的是个银质圆珠子,还未待她瞧仔细便被小翠惊叫着夺了回去。   这链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她却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这不得不引起叶秋嬗的怀疑。   “是肖姨娘赏给你的?”叶秋嬗的手落在小翠肩膀上,将她按住。   “不,这是奴婢爹娘留给奴婢的。”小翠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头又是另外一个答案。   【罗三哥送的银珠竟被大姑娘看到了……若是被怀疑起来,我真是害了罗三哥了……】   罗三哥?!叶秋嬗心中骇然,这名字听着有几分耳熟……难道是府里负责看管马厩的饲养小厮罗三?   这两人非亲非故却私赠信物,而且并未听闻肖氏有将小翠指给谁的消息,除了私相授受叶秋嬗再想不到其他缘由了……   叶秋嬗心口起伏、神色复杂。   肖姨娘之事没问出来,却误打误撞探出一个下人之间苟且来,这偌大的叶府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叶秋嬗屏息平复内心惊愕,随后改了计策,沉下脸厉声呵斥:“小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主子和下人私通!”   “大姑娘误会了!这坠子是奴婢爹娘临终遗物,并不是什么……什么私通信物……”小翠仍在狡辩。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难道要我去将你那情郎罗三哥也捉了来和你一起浸了猪笼才肯承认?”叶秋嬗眸若寒冰,直刺得小翠无所遁形。   若说先前的她尚且还有一丝侥幸,但一听叶秋嬗提到罗三之后立时如坠冰窟,怔在原地呐呐不知所言。   她心知自己今日是难逃一死,可临死前怎么能连累罗三哥呢?   爱意使人糊涂也使人勇敢,小翠暗自生出寻死之心,想以自己的牺牲换罗三的清白。她目光混沌,低头看向自己颈项的银饰,双手一抓一扯便要往嘴里吞……   好在叶秋嬗及时察觉她的意向,使劲揪住她双手,不让她做了傻事去。   “小翠你当真是愚蠢!你以为将信物吞了便能救了你的罗三哥?况且我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冲着你与罗三之事!你若还不冷静下来,你们俩一个也别想活!”叶秋嬗死死拢住小翠,话说得极重,连外头的茉香都听到了声响贴在柴门前担忧地关切。   ……   “无事,你好好守着!”过了半响,见小翠逐渐冷静下来,叶秋嬗才开口打发茉香远离。现下这些秘密还不知该不该声张,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能在肖姨娘手下服侍这么多年,小翠你绝不是个不懂取舍的丫头,你知我与肖姨娘水火不容……我今日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抓住她的把柄。”叶秋嬗紧盯小翠说道,察觉到她目光的闪烁便知她尚在犹豫不决。   怕她又使花招撒谎,叶秋嬗紧紧桎梏住小翠手腕继续威逼利诱,“你以为肖姨娘做的那点事儿天衣无缝了么,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若不回头是岸早晚会自取灭亡。救不救得了你的罗三哥,端看你自己了。”   世间女子皆痴情,在听到能救得情郎之时,小翠神情方才有所撼动。   “大姑娘……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与……我与罗三之事?”小翠呐呐问着。   “一月前罢,具体日子我也记不清了……你们俩暗中私会不可能不被人瞧见。况且我既对肖姨娘有疑,对你自然会多加调查。”叶秋嬗模棱两可地说着,她都有些佩服如今的自己信口胡诌的本事,简直张嘴就来……   小翠果真被她唬住,苦笑着摇头晃脑地认了命。   “小翠原以为叶府里最有本事的除了老爷便是肖姨娘,竟没想到大姑娘您才是那没发威的老虎……”她看向叶秋嬗的目光第一次由衷地带着敬畏,神态释然看来已经想通。   叶秋嬗顺势凑过耳去,示意她将所知晓的和盘托出,小翠轻吐一口浊气,轻声说道。   “想必大姑娘已经知晓肖姨娘爹娘之事……”   什么?肖姨娘竟然找到了亲生爹娘?!叶秋嬗愕然。   她不是当年靳羌战乱时父母双亡的孤女么?叶秋嬗曾听奶娘说过,她娘亲便是见着肖氏可怜才收她做了婢女,还给她授予姓名,待她如同姐妹。   那小翠口中的肖氏爹娘又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叶秋嬗心思有些转不过来,不待她再次细问,外头就响起几道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便是金燕蛮横的叫嚣。   “茉香你滚开,莫要挡了主子的道!”   “大姑娘吩咐了不许任何人靠近!除非是老爷来,否则谁也不能进去。”茉香一边堵着门口的两人,一边焦急地敲打柴门,提醒叶秋嬗有不速之客闯来。   叶秋嬗还没摸清楚真相正是着急的时刻,不得不怒瞪小翠,要她从头细说。   外头除了金燕还有那罪魁祸首肖姨娘,仿佛知道叶秋嬗别有目的所以才匆匆赶来阻挠。只不过较为信赖小翠会守口如瓶,才没有慌里慌张地破门而入。   “怎么?你们大姑娘下令全府上下谁也不许靠近柴房,而她自己却能进出自由,这不就是所谓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肖氏尖着声儿讽刺道。   外头又是好一阵推来搡去,茉香一个小丫鬟那儿抵得住她们两人,没一会儿便被推得摔在地上。   “大姑娘在和妾身的奴婢说着什么悄悄话?”肖姨娘气急败坏,砰地一声将柴门踹开。   柴房里凌乱不堪、尘烟四起,这时候天已擦黑,两道人影在一捆柴堆后头有些迷离不辨。   这时站起一人,转过身来冷冷看向肖氏,昏暗的光线里分辨不出此人是谁。但那双淬亮仿佛皎月的眸子告诉肖氏,这是那个近来性情大变的大姑娘。   不知为何,肖氏竟产生一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惶恐之意,寒意自脚底腾然而起……   “难道……小翠那贱婢将我供了出来?不对!她若真说出来也是引火烧身,她不会这么蠢……”肖氏心里七上八下,却仍麻痹着自己。   她败就败在太过自负,一心以为自己将所有人都牢牢掌握在股掌之上。却没想到一个有了私情的贴身丫鬟和一个偶得奇能的嫡女便能够将她打回原形。   “父亲应是要回府了……”叶秋嬗抬首看看天色道。   她方才已从小翠口中将肖氏的所作所为了然于心,再待片刻,便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女主读心术的设定:有以下两种情况可以读心,①两人肌肤直接相触 ②女主的手上有媒介与另一人皮肤相触(比如女主手搭在别人贴身衣服上,或者接过别人手中的东西,只要双方都不放手就能读到)   所以女主不能因为想探听心声就拿个什么东西去挨着别人,除非直接挨着那人的手或者脸,不然是不能听到心声的╮( ??ω?? )╭ 第12章   叶芳一回府便见罗管家火急火燎地迎上来:“老爷,府里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了?!”叶芳眉头紧皱急问道。   “说来话长,老爷您还是快随奴才去正厅吧,大小姐在那处候着您呢。”   叶芳一听事关叶秋嬗,还以为是前些日子圣上赐的珍宝出了问题,撩起官袍便往叶府正厅赶。   天色已黑尽,屋檐上都点起了灯笼。叶芳匆匆赶到正厅,遥远便瞅见大门阶梯上并排而站的两个女子。   不是他叶府的肖姨娘和大姑娘又是谁?   叶芳缓下步子走进一瞧,却见她们两人之间还跪着个丫鬟,神色狼狈看来是受了磋磨,这丫鬟他认得,是肖氏身边的小翠!   ……看这两主子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势,难道又是生了什么间隙?   叶芳觉着有些头疼……   “怎么?府里又出了什么事?”他神色隐有疲意地问道。近来因朝堂之事颇为困扰,好不容易回府歇息却又要过问后院之事,怎么能不心生烦操。   “父亲请堂中就座,女儿今日确实有事要回禀父亲。”叶秋嬗恭敬地侧过身让出道路。   叶芳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神态,颇为诧异,侧目看向肖氏想寻求答案,却见其一张脸煞白,神色慌张地紧盯地上的小翠……   “两人皆有异样,看来是真有什么大事……”叶芳心里思忖着,怀着疑惑走进屋去。   肖氏却并不如往常那般仪态万千,她故意落在最后,想伸手去搀扶小翠,却被冯妈妈无情拦住,将小翠挟到屋子正中跪好。   试探之举屡次受阻,肖氏这回是彻底慌了,方才叶秋嬗那透骨冰寒的眼神叫她不寒而栗,不得不怀疑小翠是不是真的背叛了自己。   眼见着叶芳回府来,小翠这边又无力攻破,只得转而去动摇他。   “老爷,今日是妾身的奴婢对姑娘不恭,惹得姑娘生了气,将这贱婢关在柴房半日……也不知是不是这小蹄子怕再受罚,说了些疯言疯语给姑娘听……姑娘还信以为真了,所以才有了来找老爷您这一出……”肖姨娘神色恳恳地向叶芳解释,一边又心虚地瞟着叶秋嬗。   却换来叶秋嬗漠然的一笑。   “只是胡言乱语么?”她冷声说着,“既然肖姨娘都这般说了,小翠你便大胆地将你的疯言疯语说给父亲听听。”   “大姑娘!”肖姨娘立即厉声打断,“老爷公干回来已经很疲惫了,可没精力在这儿听一个贱婢胡说!”她额上生出冷汗,惊慌失措。   这反应反倒叫人起疑,叶芳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最终还是看向跪在堂中的小翠,见其低垂着头,神色晦暗,辨不清是何情绪。   姑且听听她所说吧,他如此想着,便颔首道:“小翠,你说。”   小翠得了令方才抬起脸来,一道灼人的目光紧盯着她。尚未开口便被厉声威胁。   “小翠,你如今已犯了家规,可莫要再错上加错了,不然叫你小命难保!”   肖姨娘凶相毕露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小翠只得苦笑着视而不见。   她跟了肖氏也有十几年了,但却从未受过其恩赐,平日里非打即骂全然不将她们这些奴仆当人看……   小翠对她只有恐惧并无情谊,所以才会这么迫切地与罗三私定了终生。现下两头都是死路,她自然要选择保全自己的情郎。   人之将死,便也无所畏惧。她跪坐在腿上,开口招认实情。   “老爷,奴婢要向您认罪。”   “哦?”叶芳诧异挑眉,容她继续细说。   小翠一双杏眼幽幽看向坐立不安的肖氏,怯怯说道:“肖姨娘曾私下吩咐奴婢瞒着叶府,在城东郊购了一所宅院……”   “你胡说!”不待她说完,肖姨娘便惊跳而起,要冲上去堵住她的嘴。   这做贼心虚的模样全落进在场的人眼里……   “来人!将肖姨娘拿住!”叶秋嬗早料到她会悍然不顾,及时阻止了她对小翠的迫害。   叶芳尚且还有些云里雾里,指着小翠又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肖姨娘在年前秘密吩咐奴婢去城东郊购了一所宅子,那宅子里所住之人应是……应是肖姨娘的亲生爹娘……至于购买宅院的银子来源是何处,奴婢却是不知晓的……”   小翠语毕,便蜷在原地不吭声了。   整个堂内都随之沉默,显得肖氏的哭喊更加刺耳。   “你信口雌黄!我何时吩咐了你去买院子?你这贱婢真是疯了!老爷,您可莫要信了她,妾身管家这么多年,怎敢瞒着……”   这时,只听‘哐当’一声,一只青白瓷茶杯飞至肖氏落脚处,随着巨响四分五裂……   “我看你才是疯了!”叶芳勃然大怒。   肖氏吓得立即止住了声,泪眼朦胧地望向叶芳。   “老爷,妾身冤枉啊……”   “呵,我可从未见过有冤之人像你这般凶悍蛮横。”叶芳冷笑讥道,显然已不信她。   “罗管家,你带几个下人去东郊打探打探,年前是哪所院子卖出,又是何人买下。再叫一个下人去将府内近年来的账本给我拿过来,我要一一过目。”叶芳下令道。   罗管家躬身应是,转身刚走至门口,却被叶秋嬗抬手一挡,拦了下来。   “爹,不必安排罗管家了,女儿刚知晓此事时便吩咐了下人去打探,现在那几个仆人约莫是要回来了。”   叶秋嬗心思缜密,倒令叶芳略有诧异。   没想到她一语道完,那派出去的几个奴仆刚巧回府。只是与去时不同,这时候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之间还挟制着一对年老夫妻。   老叟目光浑浊,身材消瘦。那老妪倒是神采矍铄,眉目与肖姨娘有几分肖似。   “肖姨娘,您瞧瞧这两位是谁?”叶秋嬗嘴角携笑,好似在谈论寻常事一般,却让肖姨娘溃不成军。   “你们是谁?挟持着我们作甚?”那老叟挣扎着,仔细看去才察觉到他是个眼盲的……   “爹……”肖姨娘挣脱了束缚,就势瘫坐下去,颓如落叶……   那老叟一听是她的声音,立即侧着耳朵寻起人来。“啰啰,你咋也在此处?你派人来……”他话未说完便被旁边的老妪急急制住。   “别问了……”老妪颤颤巍巍看着堂上仪态雍容的两个贵人,心知是自己女儿惹了祸事,在劫难逃。   自他们进来,叶芳已许久未说话了。他神色莫名地在肖氏和老夫妻之间徘徊,额上青筋怒起,刚准备开口肖氏却自发承认了。   “老爷不必再问,他们的确是妾身失散多年的亲生爹娘。年前与爹娘重聚,本想告知老爷,求得收留。可妾身已承蒙老爷恩惠得了管家之权,怎么还敢给叶府再添麻烦呢,于是……”   “于是你便私自挪用家财置办了一所院子?”叶芳怒极反笑。   “不,老爷,妾身是有欺瞒之罪,但妾身并未挪用家财啊……购买宅子所用钱财全是妾身这些年积攒来的!您若不信大可去查阅账本!”肖氏跪立起来,爬至叶芳脚下,乞怜道。   账本早已拿了过来,不用她说叶芳都要一一清查,只是这一年来累积太多,需要费些时候便是。   叶芳见肖氏靠近来,立即闪身走开去。如此信任有加的枕边之人,居然背着自己私扣家产,怎不使他厌恶至极。   但他并不知晓,这些账本早已被肖氏做了手脚,堪称天衣无缝,所以才会如此无所畏惧。   叶秋嬗默不作声地将她的虚假看在眼里,可她又怎会让其如意。   稍刻,便听几声犬吠,有两人匆匆行来。却是庚太妃赐给叶秋嬗的其中两个奴才。他们一左一右抬着个铁箱子走至堂下。   “大姑娘,奴才们将肖姨娘的钱箱子搜出来了。”两个下人倒是直言不讳。   刚还有些动摇的叶芳仿佛被人生生掴了一掌,心口气得生疼。   “好你个肖氏,方才还谎称并未私藏家财,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小小妾氏能攒多少银子!”   叶芳怒起一脚,要将箱子上的锁扣踹开,却不想那肖氏做贼心虚以身挡住,被叶芳一脚踹中面门,鼻头立时便流出汩汩鲜血,叫人触目惊心……   “滚开!”叶芳冷下心肠,还是将那铁箱子打开来,却见面上放着几件常服,他撩开衣裳就见了底。   抬手敲了敲箱底,发出空响声。原来这竟是个双层铁箱……   “你倒是藏得隐蔽。”叶芳冷冷讥道,“这机关如何打开?”   肖氏自是死不承认,捂着鼻子蜷缩着。   叶秋嬗叫了两个婢女悄悄走至她身后,趁其不备将其钳住。   “肖姨娘,父亲问你话呢!尽早招供还可免去皮肉之苦。”她假意钳住其脸颊,悄悄试探心声。   【皮肉之苦有何惧?若待箱子打开了,你们必定将我抓去官府,到那时我死路一条,不如便如此跟你们耗着……好在我这玄铁机关箱子,没钥匙无人能打开。】   叶秋嬗听后讶然,看来肖氏是早料到今日,竟不惜花重金去龙篆大师处打造了这个箱子。   “快说!如何将箱子打开?若是不说便直接将你遣到官府去。”叶芳厉声问。   “老爷,这箱子没有什么机关,就是个普通箱子啊……妾身怎么有胆子背着您私藏家财呢!”肖氏面上恳切诉冤,心里头却好不得意。   她却不知叶秋嬗已将她内心所说听了个一清二楚。   “爹不必费口舌了,”叶秋嬗松开肖氏的嘴,转身道:“女儿知道钥匙在哪儿。”   她说着抬手一把将肖氏右耳的银坠扯了下来,几番摸索便见那小坠子变成了钥匙的形状。   铁箱子的底部有个隐蔽的凹槽,如若不靠指腹触摸根本看不出来。叶秋嬗摸索到钥匙口,将手中的耳坠按形状放置进去。   而后便听‘咔’地一声,箱子的暗格开了。   叶秋嬗起身往箱子里看去,却见密密麻麻地几叠银票占据着铁箱,最上头竟是一串色泽莹白圆润的珍珠项坠……   项坠纤尘不染,似乎时常有人擦拭。   “这、这是嬗儿娘的嫁妆……”叶芳一眼便认出来。   叶秋嬗震惊了……   肖氏蓦地激动起来,奋力挣脱奴仆的钳制,冲上前将铁箱子抱住,“这是我赚的银子,不是你们叶府的钱财……这是我的银子……”   她喃喃重复,神色已隐有癫狂。   叶芳厌恶地撇开眼,对下人吩咐道:“将她和小翠带下去,锁在柴房!”   下人领命强行制住肖氏,门口她的爹娘早已老泪纵横,忙跪在地上乞求贵人恕罪。   叶芳心想明明是肖氏的罪过,她却从头到尾没道过一句饶恕,反而是其老父老母下跪乞饶。   肖氏虽有罪,但罪不及他人。叶芳还是拂了拂手让罗管家将那对老夫妻安顿下去。   做完这些,再转身回去却见叶秋嬗还望着箱子怔怔出神。   “爹欲如何处置肖姨娘?”她粉脸上印着珍珠投射出来的光芒,轻声问着叶芳。   “偷窃家财是为贼,自当送她去官府受审。”叶芳负手而立,冷酷起来不近人情。   叶秋嬗颔首答是,心头既是松了口气,却也觉得莫名怅然。不过终还是了却了一桩心头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叶爹:没想到老子年纪轻轻居然挣这么多钱   肖氏:额滴!额滴!都似额滴!   (庶母的线基本完啦,特不会写宅斗……写出来不伦不类地老是喜欢开奇怪的脑洞_(:зゝ∠)_虽然及时打住了……)   好啦,接下来开始人形测谎仪线;-) 第13章   翌日,叶秋嬗起了个大早。   按她爹所说,今朝应是送肖姨娘去见官的日子。昨晚翻来覆去,眼前老浮现叶祎盈和叶卓尔的身影,还有肖姨娘趴在铁箱子上凄厉疯癫的模样……   越是胡思乱想心里便越是不踏实,她神思恍惚地更好衣,刚准备洗漱,便见去打水的茉香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姑娘……奴婢听竹生说肖姨娘她……”茉香蹙着眉看样子十分焦急,叶秋嬗预感到不是好事。   “肖姨娘如何了?”她忙问。   “肖姨娘她小产了!”   “什么?!”叶秋嬗大骇失色,肖氏何时怀了身孕!?   这节骨眼上,未免也太巧了些吧……   “肖姨娘如今在何处?”她又焦急问道。   “现下昏迷不醒,被抬回了院子,程大夫正在急诊呢。”   叶秋嬗沉思片刻,吩咐道:“……茉香你速去风萚轩打探打探肖姨娘病情,若是醒转了立即回禀于我。”   直到茉香告退,她才叹息一声,落座椅上。   “姑娘不去是对的,妇人落胎之处,最是血腥晦气。”冯妈妈见她神色惘然,忙上前宽慰。   “嗯,我与肖氏情谊已尽,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叶秋嬗嘴上淡漠,心里却难免纳罕。那去了的胎儿毕竟是叶府的血脉啊……而且这般算起来还是她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下亲手杀害了自己的骨肉……   她猜测此事过后,叶芳不会再执意将肖氏送去见官。她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可即便是留了条命,也是以命抵命,血肉的代价……   叶秋嬗愁得心口疼,近来他们叶府莫不是犯了哪座尊神?先是自己得了个渗人的奇能,而后又是肖氏的凶相毕露。继而她阴差阳错成了太妃义侄,如今还流失掉叶府血脉,短短半月过得真是胆战心惊。   她决心不去留意肖氏,直到午时,才传来她已转危为安的消息。且听得叶芳敕令,让肖氏搬出风萚轩,逐到偏远的院子。管家之权悉数收回,吃穿用度降为通房之列,无他的应允不得擅自离院。   肖氏作恶多端终是自食其果,虽则逃脱了官府的牢笼,却逃不掉叶家的监禁。   午时过后,叶秋嬗无心小憩,为免自己胡思乱想,只得拿了以前的私藏的话本子聊以解闷。   还没轻松片刻,便有人登门来,来者却是她爹叶芳。   叶秋嬗赶紧藏了话本子迎上去,见其大汗淋漓,眉头紧锁的模样,竟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   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遇到这样的事,怎么能不黯然神伤。   “爹……”叶秋嬗目含担忧,忙扶着叶芳入座。“这大热的天气,您怎么不备辆轿子?茉香,去给老爷冲杯凉茶解暑。”   叶芳却无所谓道:“你爹还没有到那腿脚不便要人抬着走的年纪,这点暑气算得了什么。”他嘴上虽这么说着,却在不停地擦汗抱怨:“你这院子着实闷热,不若你搬回风萚轩去住。”   肖姨娘已被驱逐,风萚轩自然空了下来,那原就是叶秋嬗所住的院子,现下搬过去也不是不可,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女儿住惯了这边,不想搬来搬去了。”而且最主要的是,肖氏在那处住了这么多年,处处都是她的印记,叫她怎么能安心住得下去。   她的忧虑叶芳能够理解,也就不再刻意勉强了。   两厢一沉默,叶芳便想起此行的正事来,他在袖中摸索片刻,拿出了一串钥匙,叶秋嬗见此心头一跳。   “唉,以往都怪爹识人不清宠信了贼人,现下这叶府内院无人主事,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的血脉至亲最为可信。嬗儿你大了,又是家中长姐,是该学着管管家,也能替为父分分忧。”   叶芳说着便将钥匙推到叶秋嬗面前,叶秋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她爹这不是急病乱投医么……   又给他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爹,嬗儿从未涉及过家事,也无此能力,您还是收回去吧。”   叶芳气极:“昨日在堂中,为父见你心思缜密,从容不迫。屡屡识破那家贼的谎言,你绝对有持家之能,切莫妄自菲薄了。”   一谈及昨日之事,叶秋嬗便有些心虚,生怕他追问自己是从何得知了玄铁箱的玄机,忙慌慌张张岔开话头去。   “爹,嬗儿并非自谦而是有自知之明,况且咱们府里不是还有位才高识远的主母么?”   她原意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她爹反应极大,立下便沉了脸,重重一哼。   “我可不想再养出一个肖氏来。”原来他竟是这般厌弃何氏……   叶秋嬗却不认为何氏会像肖氏那样不堪,遂立即摇头否定。   叶芳见她如此相信何氏,倒颇觉诧异,面有疑色地追问:“怎么?你还不信?当年她嫁入叶府,为父也是与她相敬如宾的,奈何你继母是天宫女文曲星下凡,眼里心上都是诗词风雅。我叶芳阖府一介俗人怎入得了天人仙眼,不然又如何会宠信了妾氏,差点败了家财。”   这话里话外的怨气冲天,叶秋嬗除了震惊还心思玲珑地悟出其他味儿来。   “原来爹是受了挫才故意冷落了继母,这么多年了两人都不让步,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些吧……”叶秋嬗心里纳罕。   “爹,嬗儿虽与母亲并不亲近,但光凭她素日言行来看,却不像是个包藏祸心之人。”   对于叶秋嬗的恭维,叶芳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你能请动这尊神么?”   叶秋嬗犹豫地看着桌上的钥匙,为了避免这重担落在自己头上,她还是毅然决然道:“女儿兴许可以一试。”   叶芳一怔,未置可否,只是将那钥匙又推到了她的面前。末了,又摸出一样物什来,叶秋嬗定睛一看,却见是昨日那串珍珠项坠。   “爹您这是?”   “这是你娘下嫁叶家时,所带的嫁妆,理应留给你。”叶芳垂眸将项坠放置桌上,站起身来。他自认不是一个好夫君,当年赵氏嫁与他时,他尚且只是个初入仕途的小官,刚建了府邸甚至连与同僚周转的余钱都没有。   赵氏心生怜意,偷偷将嫁妆当掉,才让叶府有了起色。后来叶芳升了官,赵氏却没享几年清福便离了人世,昨日见到此坠,他方才忆起往昔,对叶秋嬗心生愧意。   “爹这些年没给过你过多关怀,是我愧对你们母女。你将要出阁,为父必当给你好好择个夫婿。”叶芳拍拍叶秋嬗手背道。   【叶家无嫡子,你庶弟纨绔,只怕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若以后别无他法,干脆为父给你选个上门女婿,入赘了咱们家,嬗儿以后也不会受委屈!”】   叶秋嬗听此,比之羞怯更多的却是是张目结舌……   “爹……您、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   闲暇无事的时候日子便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已翻过了仲夏,暑月来临。   六月初六,洗晒节。家家户户都拿出棉衣被褥清洗晾晒在日头之下,意在祛霉除湿。   今日也是香火鼎旺,民俗朝山拜佛的日子。叶府近来连出祸事,自然要去祈福庇佑一番。   叶秋嬗与何氏分坐两辆马车,带着奴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叶祎盈自称身体欠恙并未出门,叶卓尔也要去学府修学,所以并未随行。听下人传言,这些时日他们两姐弟都郁郁寡欢,身子也跟着消减许多。叶秋嬗听后并未说什么,只是心绪有些沉重。   石佛庙是京城香火最为鼎盛的庙宇,叶家要拜的便是此庙。他们的马车晃晃悠悠驶到石佛山脚下。   此时的石佛山熙来人往、车水马龙,许多小贩摆摊做起生意,好比一个大型庙会。   叶秋嬗与何氏戴上帷帽,被奴仆护送着走上山路。拜佛最重诚心,她们自然要徒步爬上山去。   山间小路如山体经脉,多而曲折,越往上走便越少人烟。   叶秋嬗腿疾早已痊愈,现下步履轻盈,倒是矫健得很。对比起她何氏便显得体质虚弱了……   她刚爬了几步便气息紊乱,叶秋嬗见此立即上前扶住,关切地问着是否要歇息片刻。何氏性子要强,哪能在小辈面前露了短,立即摇头表示无需停留。   叶秋嬗此行还抱有别的目的,自然事事依从着他,唤来茉香呈上冰制酸梅汤给何氏,这殷勤献得好不卖力。   何氏领了她的好意,一边小饮一口甜汤,一边心里想着:【这孩子爬起山来跟个啸风子似的,倒是有几分其母当年的风范。】   叶秋嬗惊愕,怎么连何氏也知晓她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下面开始被御史大人怀疑和御史大人被打脸的日常(*/ω\*)   注释:啸风子是老虎的别称~ 第14章   石佛庙坐卧于山顶之上,规模宏大,供奉着各路神佛。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那尊天然石佛。   传说是佛祖飞升之后所留肉身化作的石像,石佛山也是由此得名。   石佛庙素日香火不断,每逢朝山节更是香客如云。   叶秋嬗与何氏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却被人群挤得寸步难行,这热毒的火轮子高悬天空,她们戴着帷帽又不透气,当真是难受的很……   石佛只有一尊,上香祈福的队伍排得老长。叶秋嬗和何氏热得心烦气躁,怕被晒得中了暑,两人寻了阴凉的地方躲了过去。   “怎么会如此多人……”叶秋嬗眼见着丝毫没有缩进的队伍,扼腕惊叹。   “不如先去观音庙里求支签吧。”何氏提议道。   这倒是个好法子,叶秋嬗颔首应是,搀扶起她。两人缓步下阶梯,走到相邻的观音庙。   这石佛山除却石佛便属观音大士香火最为旺盛,据说求子得子,十分灵验。   思及此,叶秋嬗悄悄打量一眼何氏,携着笑问:“母亲想求个什么签?”   叶秋嬗这几分好奇几分鼓动的神情挂在脸上,叫何氏一眼便看出她的想法来。   她先是一怔,而后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我已徐娘半老,还能有何求?只愿余生康健安稳便是了。倒是你,合该虔心问一问姻缘归宿。”   叶秋嬗立即燥红了脸,摇头拒绝,“母亲可别揶揄我了……”   何氏竟弯起嘴角,执意拉着她走入庙宇去。   比之石佛庙,此处香客稍微松散些,但仍侯了队伍。   叶秋嬗与何氏排在第三位,她们后面还有个牵着孩童的妇人,衣着华贵,三两奴仆随行。瞧着应是京城哪家府上的夫人。   叶秋嬗等得无聊,侧目悄悄打量那对母子,却见这夫人一直眉头紧锁,左顾右盼,好似在警惕地观察着周遭,行为相当古怪……   她正疑惑着,便见妇人身边的小男童正甜甜地冲着自己笑,怜心大起,撩开皂纱去逗他。却不想那妇人见此立即冷着脸将男童拉到身后去,令叶秋嬗好生尴尬。   她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回身等待,过了良久,终于轮到了她们母女。   为示诚心,两人都去了帷帽,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   侍佛方丈走上前来询问:“两位施主可要求签?”   “小女虔心求问姻缘,多谢大师。”何氏道。   那方丈冲叶秋嬗和善一笑,嘴里诵着禅语,奉上签筒来。   “一瓣心香,方得善果。”   “谢过方丈。”叶秋嬗恭敬接过签筒,方才虔心许愿。   “弟子叶秋嬗,祈请观音大士庇佑叶家,愿长辈弟妹身心安康,无病无忧。”末了又想到自己身子的异状,再在心中虔诚祈请。   “弟子无意偶得奇能,近来家中异状皆由此而起,令弟子不胜惶恐,祈请菩萨指点迷津。”   叶秋嬗一边闭目祈祷,一边摇动签筒,没待片刻,一支签文便落了出来,发出轻声脆响。   她随着声响睁眼,双手拾起签文,开始叩拜,三拜礼成她才起身来。   拱手将签文奉到侍佛方丈面前,却听他摆了摆手道:“施主请往善问大师处解签。”说完便指向偏殿处,接引叶秋嬗过去。   “烦劳母亲稍等片刻。”叶秋嬗转身对何氏道,直到得了她的应允才随着方丈过去。   “施主请进,善问大师就在殿中。”方丈推开门,将她迎了进去。   叶秋嬗抬首打量殿内,原来这偏殿中也供奉着一尊金身佛陀,佛前立有一张檀木案几,一个瘦削的灰袍僧人正坐在里头。   见她进来,起身行一佛礼。   “善问大师,这位女施主求的是姻缘签。”方丈对他道,而后便冲叶秋嬗行了礼,退出殿去。   “见过善问大师,这是弟子所求签文。”叶秋嬗也合十作揖,恭敬奉上签文。   方才她悄悄瞟了一眼灵签,俱是佛家梵文,她一个字都参不透……   善问接过灵签,邀她落座,“施主请坐,贫僧现在便为施主解签。”   他执起签文,细细参看,没一会儿便挑起眉头面露疑色,叶秋嬗见他神色有异,也跟着紧张起来忙问是否为不吉之兆。   善问大师敛了神情,又参看片刻,才放下签文看向她。“施主求的是姻缘签?”他再次问道。   面对神佛叶秋嬗自然不敢打诳语,她忙摇摇头否认。“大师,其实弟子问的是机缘命数。”   那高僧听她道完反倒是松了口气般,面露欣慰,“施主若是求的机运,那便是上上签。”   “哦?还请大师详解。”叶秋嬗忙追问。   “此签乃戌宫之签,与施主面向甚合,是吉昌之兆,施主只需修德布施,方能恒之。曩昔瞢暗已散,璞玉之质必定历久弥坚。”   善问大师细细为她解签,签中所道简直堪称精准,令叶秋嬗吃惊不已。   肖氏罪行揭露,被逐去偏院,的确如签中的‘曩昔瞢暗已散’,而善问大师的最后一句更是安抚了她的愁思。立时便身心松快起来……   “多谢大师指点迷津,弟子茅塞顿开。”她朝善问恭顺一揖,忽又想起先前的事,随口问道:“善问大师,若弟子这签求的是姻缘那又何解呢?”   善问仍是笑意不改,但稍显犹疑。“施主这签若是求姻缘,那便吉凶对调,为下下签。”   叶秋嬗心口一跳急问:“大师,此有何解?”   “施主面相柔和,与此签犯冲。世道姻缘皆讲一个机遇,施主将来的有缘人,运道坎坷,不会有大作为。”善问直言不讳。   叶秋嬗惊愕失色,她竟是克夫之命?!   “施主?”见她失神,善问关切唤道:“施主你也不必忧心,你心中所求并不是姻缘,解出签文自然有所偏差。”   听此,叶秋嬗心头稍感安慰,起身向善问道了谢。   “施主可要给亲人点盏祈福灯?”善问热心建议。   还未待叶秋嬗回答,大门忽然打开来,进来的却是方才排在她后头的那对母子。   那妇人率先看到了她,缄默片刻又看向善问道:“善问大师,弟子想为夫君仕途求一支签。”   不知为何,善问听此,蓦地收敛了笑意,颔首对那妇人应是,而后做了个恭请的手势,示意叶秋嬗往殿后的那处门出去。   可她继母尚在前门等候呢,叶秋嬗稍有迟疑刚想说明,善问竟显出几分急色来……   “请施主到殿后点亮祈福灯。”善问催促着,使得叶秋嬗不得不遵从。她觉察到不对劲,但却不敢滞留,只得不情不愿地走向后门。   善问将她送至门口,便转身回去。她踏出门去,殿后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盏供在柜上的祈福灯明晃晃地。   叶秋嬗想着既然来都来了,便先为亲人点一盏祈福灯吧,决定好就提起裙准备下去,此时却忽见有一物什从身上落下,弹跳着滚落在她脚边……定睛一看却是自己今日所戴的珍珠耳坠。   叶秋嬗抬手一摸,才发现两边耳坠上的珍珠都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银质托衬……她立即俯首拾起地上那颗。   这南海珍珠极其稀贵,还是她今年生辰之时,父亲所赠,万不能遗失掉了。   “还有一颗掉到哪儿了?”叶秋嬗弯下腰四周查看,并未见到珍珠的影子。   “难道掉到了佛殿里?”   她转身又走回佛殿内,此时善问大师正和那对母女低声细说,并未注意到殿后的异样。   叶秋嬗不好上前打扰,思索片刻便踮着脚猫着腰,在殿后细细找寻起来。   这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有些旮旯角处黑漆漆一片,莹白色的珍珠在黑暗处十分显眼,没一会儿她便找到了,就在大殿的门后。   叶秋嬗展颜一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佛殿的门极大,藏下两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叶秋嬗走近蹲下,这次却没看到珍珠,而是多了一双黑色布靴……   那双布靴还在她眼前动了动,将她的珍珠踢了出去……   “啊!有人!”叶秋嬗大惊失色,想惊叫出声,却被门后之人抢先捂住了口鼻,擒住她缩进大门之后。   ……   一股男子独有的清冽气息侵袭而来,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脖颈处,紧紧扣住。   叶秋嬗心里咯噔一下跌落谷底,心知自己今日是要遭遇不测了……果然便听那男子心头厉声呵斥。   [闭嘴!别坏我好事!]   声音倒像是个青年男子,她竟莫名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到过……   前殿的善问大师和母子听到了些许动静,疾步走了过来,叶秋嬗眼见有望得救,却不想身后的男子蓦地抱住她,纵身一跳,竟使了轻功飞上房檐去。   叶秋嬗哪里跳到这般高过,余悸未平往下一看,立即吓得瑟瑟发抖……下面的善问大师左右张望片刻,没见到人遂关上了大门……   [余亮怎么还不现身?]忽听背后的男子心声,原来躲在这处是在等什么人?   意识到自己暂时不会被害,叶秋嬗稍稍安心。但立马又惊慌失措起来……   身后的男子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一手扣住她的脖颈,宽阔的胸膛也紧紧贴住她的后背,两人气息交合、肌肤相亲……   “……!”   叶秋嬗何时与陌生男子这般亲密过?羞耻之心便如洪水一般侵袭而来,素白的小脸更像是擦了红脂,通红滚烫。   “放开我!”叶秋嬗也不怕高了,挣扎起来。   男子力量何其强大,松开她脖颈上的手,轻易便将她两只小手钳住。   [还不安分!]   “是我不安分还是你不安分?!”   叶秋嬗痛心哭诉。   作者有话要说:  挟持play 。。。XXXXD 第15章   几番挣扎无果,还动出一身冷汗,看着殿内还丝毫未察觉到异状的善问和那对母子,叶秋嬗顿觉无望。   好在身后的男子除了禁锢住她的嘴和双手外,并无其他动静,让她稍稍安下心。   透过肢体接触,叶秋嬗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人内心的焦灼与不耐,他不停提及一个叫余亮的人名,看来如此鬼祟地躲在此处,等的便是这个叫‘余亮’的人。   “也不知师父他们情况如何了……”他喃喃自语,些许温热气息拂过叶秋嬗耳畔,激得她一阵瑟缩。   这男子实在太过高大了,她才堪堪齐及其胸口处,一张手掌更是大的出奇,盖过叶秋嬗整张脸颊还绰绰有余。掌心略有汗意,捂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   叶秋嬗多希望背后之人也有读心奇能,好能够体会她此时的焦灼难安。   越是焦躁便越是难受,她胸口起伏,终是叫身后的男子注意到异状。唇上的手掌稍稍松了松,叶秋嬗重获新生……   【她看样子身子羸弱不堪,被我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吓,竟没有昏死过去,倒是比寻常女子坚毅。】   叶秋嬗听他在心中这般评价自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听着。”   男子靠近她,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好似秋风拂过落叶,幽而动听。   随后便见那钳住她的手松了松,转而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叶秋嬗随之摊开手心,男子开始以指作笔,在她手心写字……   那是只修长如玉骨一般的手,指腹略有薄茧却十分干净,一看便知其人必定养尊处优。   男子一笔笔写着,手指好似羽毛挠在叶秋嬗手心,令她不堪其扰。   【你别说话,我不伤你。】   他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写,叶秋嬗早已了然于心,想将手缩回来。身后之人还未书完,还当她又要挣扎,忙锢住她手腕,强行将剩下的话写完才松开去。   【也不知这女子看懂了没……】他仍不放心,轻捏一下掌中娇嫩小脸,以作确认。   叶秋嬗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为免身后之人再做出什么无礼之举,忙不迭颔首答应了。   稍过片刻,身后男子果真缓缓松开钳制,还了她自由。方一站稳,叶秋嬗便转身抬头看去,正撞进那人的无双星眸之中,一张玉面神色肃然,隐在暗处,凛然不可犯。   “竟是谢芝这败类!”叶秋嬗呆若木鸡。   而谢芝却在她进殿时已将她认了出来,那时他潜在佛祖金身之后,预备埋伏所等之人。却忽听殿前的和尚与一女子对话,女子音色轻柔甚是悦耳,遂好奇心大起悄声从缝隙中窥去。   自然是一眼便认出她是那日姑母寿诞被自己无意调笑了的叶府千金。   因着他的缘故,这女子还机缘巧合成了他姑母的义侄,而他自己也因太过放浪形骸被家中长辈好生教训了一顿。   好在曜珮和圣上都因此对他失了望,受过的训斥总算没有白费。   只是没想到他竟与这叶家姑娘如此有缘,躲在庙中缉拿逃犯也能碰到她。谢芝听那解签僧人说到她璞玉之才历久弥坚,心中好笑,还自嘲兴许他自己也是她命数中的一道劫。   谢芝一直信奉人定胜天,怪力乱神之说他是半点不信的,而那叶家姑娘倒是挺颇以为然。听到僧人说着是上上签,愁眉舒展、眼眸含笑,若五月芍药,静雅秀致。   可待那僧人说是下签时,立时便染上愁色。   谢芝在佛像之后静观,大摇其头。   那和尚道她以后夫君命数坎坷,不会有大作为。可这般亭亭玉貌的女子若真嫁了个无能丈夫,焉能护得住她?   他伏在殿后百无聊赖,终是等来了逃犯共党,便是叶秋嬗后头那对行径可疑的母子。   这母子俩瞧着不出众却是大有来头,其夫君便是四年前被调去大漠边城的京官余亮。   他被任命为窑城诸县县令,手段了得,心比天高。没两年便盘踞在窑城成了当地土皇帝。   窑城黄沙之地,常年天灾。朝廷每年都会派发上万两灾饷下去赈灾,可这狗官贪赃枉法,竟将往年灾银悉数吞入腹中……   天高皇帝远,当地百姓拿他无法,好在枢密省的御史应大人发现了端倪,带着他这个徒儿明察暗访,才揭发了这狗官的罪行。   奈何余亮地头蛇早已探听到风声,在他们还未上报朝廷派人捉拿之前便卷了赃款逃了。   如今唯一的线索便只剩余亮留在京中的妻儿,仍让其出行自由,便是为了引余亮自投罗网。   他们猜测余亮妻儿会趁今朝拜佛人多潜逃,便暗中派人马埋伏四周,只待余亮出现便将其一网打尽。   谢芝在此处候了多时,好不容易等来了余亮妻儿,却见叶秋嬗被那和尚催促着往后殿来,不得已只得闪身躲进了门后。   却不想阴差阳错竟叫她发现了自己……别无他法,只得捉了她与自己一道躲上房梁。   现下两人打了个照面,见她认出自己就要惊呼出口,忙伸指压在唇上做噤声状。   “嘘!”   原来在他们两人纠结之时,殿前的人已有了动向。   那善问大师将四下的门都牢牢锁住,而后与余亮夫人耳语了两句,便走至佛前的供台前。伸手将桌上果盘转动了半周,而后便见那佛座之下开出一个地道来……   “怎么会有地道?这母子是什么来头?难道这僧人是假冒的善问大师?”叶秋嬗心头划过万千疑问,还未待她细想,便觉身边一空。   谢芝已使了轻功纵身跳下去……   “天网恢恢,你还能往哪里逃?”他身轻如燕、矫若游龙,落在佛座之前,伸手便将那要下地道的母子擒了回来。   这时,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撕扯住他的衣袖,一道劲风将他推开去。   这阻挠之人却是那瘦削的善问大师,此时他双手曲握成爪,使得便是少林的独门武功。   “哦?看不出善问大师竟还是个武僧。”谢芝看了看自己破损的衣袖,冷笑道。   现下情急,等不了他细说,两人又缠斗起来。善问使得是刚劲的少林绝学,而谢芝则是各门各派的武功都学了个遍,但却都不精通。一招一式虽则如虹掠影,但赤手空拳始终不是善问敌手,没几回合便落了下风。   谢芝见势不利,立即缩入袖中取了暗器,他身手敏捷,连发两枚暗器,一枚正中余亮夫人,将其衣裙牢牢钉在供台上不得动弹。另一枚则飞向大门,直飞到观音殿里去,外头顿时一阵惊叫慌乱。   而后便见十几个锦衣侍卫鱼贯而入,眨眼之间便将善问与余亮妻儿团团包围,将其三人一并拿下了。   走在最后进来的是个玄衣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气度威严。   谢芝理了理衣衫才向他行礼询问:“师父,可在地道之外擒住了逃犯?”   应宪颇为失望地叹息一声,摇头答否。“余亮这狗贼相当狡猾,他叫一个与他身形肖似之人扮作他的模样,引得我们现了身……他此时必定逃之夭夭了,唉……是为师大意……”   应宪自责不已,谢芝也有些遗憾,但却并未表露。而是道:“无事,他的妻儿还在我们手中,早晚叫他难逃天网。”   应宪愧色稍霁,抬手拍拍他肩膀,关切道:“无禺可有受伤?”   他唤的是谢芝小字。   “谢师父关心,徒儿无碍。”   谢芝抱拳道,却忽的想起一事,抬首往房梁上看去,果见那粉白色身影还躲在暗处,不敢动弹。   他向应宪告退,而后悄然走至佛身之后,见旁边无人才纵身跳上房梁。   叶秋嬗自他走后便死死抱住梁柱,这寺庙的房梁又高又黑,她瑟缩成团,仿若一只小雀……   谢芝见此怜心大起,扯了袖子盖住手,朝她伸了过去。   “叶姑娘,在下带你下去吧。”他柔声道。   叶秋嬗自然想早些脱离这般危险之地,心里暗骂着谢芝装腔作势,面上却乖顺地点头应是。   谢芝隔着衣袖拉过叶秋嬗手掌和腰身,一运功便带着她飞了下去。刚落地谢芝就忙不迭地打开寺庙大门,牵着她钻进点灯的后殿。   他如此便是为了保住叶秋嬗的名声,没人见过她,自然不会招惹上是非。   两人站定,对面便是是点点灯火。   隔着轻薄的布料,谢芝仍能感觉到手下女子柔荑的柔弱无骨……令他颇为诧异。   【女子的身子都是这般柔软的么?】   “……”   “下流!”   叶秋嬗方才惊魂未定并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谢芝掌中,这下忽听他心头之语,立时羞恼无比,俏脸通红。   “登徒子!”叶秋嬗抬手毫不留情朝他扇去,突如其来令谢芝毫无防备,竟叫她打得侧过脸去。   顷刻,几道红印便爬上他俊逸的脸庞……   “你!……”谢芝何时被人这般赏过耳光,况且在他看来是无缘无故,立时便大为光火,俊目赤红。   “叶姑娘,方才在下奉命捉拿逃犯,情急之下不得已冒犯了你,并非姑娘以为的登徒子之流。”   “方才与你接触也是考虑到不让殿中侍卫瞧见你的存在,怕给你招惹流言蜚语,所以才出此下策,姑娘若是不信任在下的品行,该在房梁上便拒了在下便是。怎么到了安全之处反而不识好人心了?”   谢芝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噎得叶秋嬗无力反驳。   她却不能直说自己能听见他心头讲得那些混账话。   越想越气,也是秀目微红,指着谢芝道:“你、你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心里在想着什么!”   谢芝冷着一张脸,剑眉轻皱道:“在下心里想的什么?在下心里想的只是如何将逃犯尽快缉拿归案,如何铲除了大靳朝的贪官污吏!”   他重重冷哼一声,负手转过身去,一番话虽说得义正言辞,一抹红晕却心虚地爬上耳廓……   此时的叶秋嬗怒气填胸,哪里还察觉得到他的异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芝打脸日常(1/1)? 第16章   两人背对而立、皆是怒目切齿。   半响后,大门处有了动静,谢芝反应敏捷,纵身跃上屋檐。   开门的却是何氏等人,茉香一见着叶秋嬗便冲了上去,拉着叶秋嬗一阵打量,生怕自家姑娘受了伤。   “姑娘,方才您没事吧?佛殿里堵着好多官兵,说是在捉拿要犯。您在这里边儿又不见踪影,可把夫人和奴婢们给担心死了。”   叶秋嬗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哦,我还疑道佛殿出了什么事,怎会如此喧闹,原来是官府在缉拿逃犯啊……好在我方才一直在后殿处点灯,并没有撞见什么人。”   她所言并非属实,却让茉香与何氏着是松了口气。何氏走上前来,将帷帽扣在叶秋嬗头上,轻拍她手背出言安慰。   “秋嬗倒是个吉人天相的,现下殿内官兵撤了,咱们直接从正门出去也无妨。”   叶秋嬗乖顺地颔首,她也觉得自己是个有后福之人。   幸好今日碰到的是谢芝啊……   他们谢家高门大户,是多少千金趋之若鹜之地,连长公主都对其青睐有加。   出了方才的事,谢芝定然会比她还守口如瓶,免得损了双方清名,不得已让自己这小官之女“攀了高枝”。   ………   见她无碍,何氏先一步回到佛殿去,叶秋嬗紧随其后,趁旁人不注意时偷偷往房檐上看,却瞧见那‘梁上君子’正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睨着自己。   “……”   叶秋嬗心虚地收回目光,抬脚跨入佛殿去……   这时候已过了朝山人潮,叶秋嬗只当什么都未发生过,还与何氏去拜了石佛陀,才慢悠悠地下山打道回府。   ……   回到叶府时,晌午已至,正逢叶卓尔散学归家,三辆马车停在大门处,叶卓尔面无表情下车来。   “母亲,长姐。”他躬身向叶秋嬗她们行礼,礼数虽则到位但脸上却并无半分敬意。   叶秋嬗瞧着他这幅两颊深陷、愁云惨淡的模样,既心疼又头疼。   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幼弟不再亲切地唤自己大姐姐了,冷冰冰地好似与她没了情谊一般……   可是谁叫她亲手揭穿了他的亲娘呢……   “今日照旧将课业带到我书房做。”何氏显然对叶卓尔的态度不甚满意,睇了他一眼不容置喙道。   自叶卓尔闯祸以来,何氏便一直督促着他的学业,每逢散学归家都要亲自指点教导,连学府的夫子都夸赞叶卓尔近来进步不小。   这些事还是叫叶秋嬗听到点风声的,这也是她为何执意相信何氏有管家之能的原因。   像她继母这般聪颖的女子,若是真对什么上了心,那便能做得最好。   叶卓尔这小霸王都叫她管得不敢造次,其驾驭人心之能可见一斑。   叶卓尔的疏离伤了叶秋嬗的心,但她仍是关怀自己幼弟的,想上前主动和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踌躇纠结的模样落进了何氏眼里,她思索片刻说道:“秋嬗,我记得你的字写得不错。刚好这两天卓尔被夫子批了书写不工整,你做长姐的也来给他瞧瞧。”   这就是让她一起去书房的意思了,叶秋嬗听后一怔,瞧见何氏眼里带着少有的柔意,顿时便心领神会,十分感激地颔首答应了。   午膳是一家子一道用的,只有叶祎盈称身子抱恙没有到席。   叶卓尔虽则来了,却也是全程丧着脸,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这两姐弟的异样真叫人担忧……   午憩之后,叶秋嬗收拾一番,拿了自己平日所用的小楷狼毫,往何氏的院子去。   何氏的宅院在主屋之左,取作玄圭园。院内凿了个池子,池中放置了踏脚石,池子中央便是一套石桌石凳,听闻何氏时常独坐水上吟诗作画,一坐便是一整天……   叶秋嬗路经此处,只觉得微风送爽、风景宜人,若是她恐怕也要在这坐上一天的。   这时,伺候何氏的罗妈妈出来迎接,叶秋嬗随着她进屋去。   刚一进去,鼻间便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茉莉与墨香混合的清香味,她猜想是何氏故意在墨中混了花香,好让写出的字也带着香,真是好有雅兴。   这时何氏正对窗而坐,脊背挺直地埋头写着信笺,叶秋嬗好奇地缓步走过去瞧,刚瞅见‘山色’两字,何氏便警觉地将花笺收回柜中。   叶秋嬗暗自撇撇嘴,只窥见两个字她便觉得自己那点道行在何氏面前可真是不够看了,竟叫她来指点卓尔,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她正自嘲,何氏便站起身来。   “你三弟正在书房中,你来了刚好可去督促一二。”何氏带着叶秋嬗来到侧屋,这原本主屋相连,但却被何氏擅自辟成了书房,内里布置得十分雅致。   墙上挂着许多何氏的珍藏,其中也有她自己的画作。叶卓尔正坐于矮几上,全神贯注地完成着自己的课业。见着有人进来,才抬头招呼。   这般认真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肖似何氏,叶秋嬗见着甚是欣慰,她三弟能够被教导得如此乖顺何氏真是功不可没。   “上去检查检查,看看是否有马虎敷衍。”何氏推了推叶秋嬗道。   叶秋嬗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但又不愿打扰到叶卓尔,只得轻声慢步走至他身后,默默看着。   叶卓尔确实有笔锋不足的缺点,不过似乎被夫子批了一次,这回他十分注意字行之间的工整,从卷面看去还是不错的。   有人在背后盯着,确实有些不自在,但叶卓尔仍未做声继续写着。没过一会儿笔上的墨用尽,停手去蘸砚台,却发现砚台内的油墨也干涸了……   叶卓尔刚想放下笔去研墨,一只白皙的素手却抢了先。   “阿姐帮你。”叶秋嬗柔声道。   她蹲下身,挽了袖子开始研起墨来,叶卓尔见此只是一愣,并未说什么,便又蘸了墨开始书写起来。   叶秋嬗知道因肖姨娘之事,三弟对她生了怨气,叶秋嬗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不想为了挽回姐弟亲情而昧着良心去哄骗他。只有凭着自己真情实意的关怀去感化。   倘若有一天三弟懂事了,必然能够理解和体谅她罢。   她如此想着,耐心地为叶卓尔研好墨,放下石墨欲站起身来,却不想蹲太久了两脚发麻,刚站起来又疼得跪坐下去……   “阿姐!”叶卓尔急呼,立即扔了笔搀扶住她。“阿姐,你怎么了?”   叶秋嬗只是腿脚发麻而已,见三弟如此紧张,便想起身安慰他。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何氏却说话了。   “你阿姐前些日子的腿疾还未痊愈,一旦久站久蹲便会疼痛难忍,她方才不顾旧疾替你研墨,你却摆了脸色给人瞧。试问天下哪有你这般狼心狗肺的弟弟,你平日里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何氏手执书卷坐于窗台处,居高临下、严词厉色。   叶卓尔叫她训得立即红了眼睛,看向叶秋嬗的目光也充斥着愧色,可怜兮兮地向她致歉。   “大姐姐,对不起,都是卓尔的错……连累你跟着受罚,还病了这么久……”   见三弟终于又肯唤自己一声大姐姐了,叶秋嬗鼻头微酸,抬手拍拍他肩膀安抚道:“那事已然过去了,只要你今后不再惹是生非,大姐受的这些罪也算值得。”   “大姐姐,卓尔不该为了旁的事与你置气的,你分明是最疼我的那个……”   叶卓尔喏喏说着,眼中有泪花夺眶而出,黑黝黝的瞳孔就如明镜一般透澈。   叶秋嬗最见不得便是软软糯糯的小东西受委屈,虽则她三弟已经快过十岁,但在她心中,这个弟弟永远都是个孩童。   “好,知道错了就好。你若想弥补便好好修学。阿姐腿伤你也别太在意,我现在去椅上坐会儿便不会疼了。”叶秋嬗看着他柔声道。   等到腿脚不再酸麻,便站起身来,走到何氏对面的椅子坐下。   何氏正阅着手中书卷,身前的案几上有热茶,叶秋嬗倒出一杯,恭敬地双手奉上:“多谢母亲对三弟的教诲。”   她三弟并非何氏亲生,而且她心中又存着和离的念头,这般尽心竭力地训导着叶卓尔的品行,不光是叶秋嬗、叶卓尔要心怀感激,整个叶家都该对其道一声谢才是。   何氏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地敬上一杯茶,愣了片刻,面不改色地放下书,接过她的谢意。   “咦?”叶秋嬗无意瞟到何氏搁在桌上的书中内容,心生疑问。   那书上,绘了一副五行八卦,瞧着像是她爹房中那些兵书……   见叶秋嬗看到了自己的书,何氏清咳两声,放下茶杯又将书拿了起来。   封页上分明书着三个大字——《女论语》   “……”   叶秋嬗目瞪口呆,原来她这继母还会使那‘挂羊头卖狗肉’的计策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无话可说 第17章   “嘘……”何氏示意她别做声,叶秋嬗却不如她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道:“母亲学识涉猎倒是挺广。”   何氏僵着脸,第一次在人前如此窘迫。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闲书罢了。”她顺手合上书,没好气道。随后便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去……   对于她这孩童般的斗气举动,叶秋嬗失笑不已。她原以为自己继母是个清高的孤傲女子,相处之下才发现其可爱之处,对她的固有印象也完全被打破了。   叶秋嬗蓦地想到她爹交给她的任务,沉思片刻,也站起身来随何氏出去。   “母亲要做什么?”叶秋嬗一进门便见到何氏从柜中端出一个木碗,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何氏抬眼看了看她,并未回答,走出门去,叶秋嬗慌忙跟上。   她却并没有出院子,而是踏着池子中的石头,走到石桌中间去。   叶秋嬗走近一看才发现,水中养了一池子的锦鲤,成群结队宛如雨后虹霓。这时候何氏蹲了下来,将木碗中的鱼食播撒出去,池中的锦鲤便争先恐后簇拥而来,好似一朵盛开的五彩烟火。   叶秋嬗瞧着有趣,不自觉地便踏上水中石头,走到了池子中央。   建在水上的石桌采的是青岩料,桌面几乎被染成了墨色,上面还有些许被利器划过的痕迹。由此可见她继母必定时常在此桌上做些风雅之事。   何氏喂完了鱼转过身来才发觉叶秋嬗的存在,还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道:“怎么不去督促你三弟的课业?”   叶秋嬗摇头笑答,“秋嬗自问书法造诣比不过三弟的夫子,更不能跟母亲您相提并论。有您这两位真才实学之师教导,何须我这半灌水去指手画脚。所以我还是别留在屋中打搅他了罢。”   何氏听此勾了勾嘴角,就石凳坐下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叶秋嬗也落座。   “我见过你的字,秀丽工整、颇具气韵。但美中不足的是太过追求形态反而失了灵气,你是个有天赋的,勤修不辍定能提升境界。”   何氏惜才,她瞧中叶卓尔有潜质便悉心督促他,同样觉得叶秋嬗有天赋也会一视同仁地出言指点。   叶秋嬗平日里从未刻意练过字,都是以前上女学的时候留下来的底子。在此竟被继母夸奖了一番,连她自己都觉得羞愧不已。   “秋嬗谨遵母亲教诲,以后也每日坚持书写练字。”她认真答道。   何氏满意地颔首,不再说话。   两厢沉默下来,叶秋嬗悄悄打量她继母,见其双目微敛,望着池中锦鲤出神。白皙紧致的脸庞丝毫不像是个徐娘半老的妇人。   这般特立独行的女子会答应她掌管叶家吗?   叶秋嬗暗自纠结,犹豫良久还是决定试探一二。   “母亲,您可知道肖姨娘近况?”   何氏神色莫名地看她一眼,“她如今住的院子这般偏远,我怎会知晓?”   “哦……”叶秋嬗状似了然地点点头,而后又假意烦忧道,“唉,自她被冷落之后,二妹病恹恹地,三弟也是整日愁眉不展……”   何氏颔首,并未搭话。   “连父亲都因后院无人主事而愁得焦头烂额……”   听到此处,何氏总算是有了反应,挑了挑眉反问:“哦?难道不是他自己将管事之权收回的么?为何此时又来烦恼?”   叶秋嬗一愣,她在何氏的话语中分明听出几分幸灾乐祸,不禁纳罕,自己这继母与亲爹到底是积了什么怨,使得两人人前人后这般针锋相对……   她自觉能够说服何氏的机会有些渺茫,但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道。   “毕竟是肖姨娘私窃家财在先,父亲万不能养一个家贼出来的。”   她语气轻柔,随着微风飘散在空中。何氏望着远方的虚空处神游天外。   “肖氏这些年来将叶府管得井井有条也是十分不易,她若沉得住气,再等个几年,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何氏所说的再等个几年便是在她和离之后。她并不知晓肖弄婵加害于叶秋嬗之事,心里还对肖氏有几分欣赏,见她因贪念陨落竟存了几分惋惜。   肖氏的管家之能叶秋嬗也是承认的,但却不能苟同其害人之心,见何氏说来说去也无管家之意,她没了耐性。   “母亲,秋嬗知道您与爹有些误会隔阂,但爹对您却还是敬爱有加的。”她面不改色扯着谎,“前些日子爹还来找过我,说他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向您开口。”   “开口说甚?”   “爹其实一直想将管事之权交给您,但又怕您拒绝,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叶秋嬗说着,手便伸过去搭在何氏手背上,想听听她此刻的想法。   何氏沉默着,表里如一。   稍刻,她才神色疏离地抽回了手,“你可莫要骗我了。”   叶秋嬗急了:“母亲,秋嬗所说句句属实啊,只是爹没讲出口而已。”   这次何氏索性直接背过身去,漠然以对……   “……”   叶秋嬗见此番劝说无望,反倒惹了何氏的嫌弃,真是悔之不及。   这时叶卓尔刚好完成了课业走出院子来,见长姐与嫡母气氛微妙,面带疑色。   “课业完成了?”叶秋嬗站起身来化解窘迫,“既然完成了我们便向母亲告退吧。”   叶卓尔乖顺地点头,拱手便向何氏告退。   “母亲,秋嬗也和三弟一道回去,便不打搅您歇息了。”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   何氏终于转过脸来,目光深意地注视着她片刻,才叹息一声将手中木碗递给她。   “我还要在此处乘乘凉,帮我将这木碗带回屋里去。”   叶秋嬗接过碗,却捕捉到她的心声。   【你这孩子又怎会懂,在你爹心中,我与肖氏并无差别……】   发自内心的寒凉,将叶秋嬗也感染了去。   看来若要让何氏与她爹化解“干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   回到落亭苑,叶秋嬗依旧有些神情恍惚,还未待细细琢磨何氏心声的含义,冯妈妈便眉飞色舞地迎上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有好事儿!”   叶秋嬗一怔反问道:“什么好事?难道庚太妃又赐东西下来了?”   “嗐!”冯妈妈一把搀住她,表情神秘地憋着笑意,“不是庚太妃,是姑娘您的母亲的娘家赵将军府,今日他们派了一个管事来了叶府呢!”   “赵府?我的外祖?他们有何事?”   自她娘亲过世后便没了往来的外祖赵家怎么忽然找上门来?叶秋嬗觉得着实奇怪。   【赵家管事说赵老太君邀您去洞庭游湖!】   冯妈妈心头已将答案道出,刚要张嘴与叶秋嬗说,却被她抬手止住。   “好了,我知道是外祖要邀我去游湖,定的是哪个时候?”   “……姑娘是如何知晓的?”冯妈妈惊了,待反应过来才回答她,“时间定在后日呢,赵老太君还赠了姑娘一身衣裳,说是到游湖那天穿。”   “哦?”叶秋嬗随着冯妈妈回屋去,一个红缎礼盒便摆在案上。   “打开来瞧瞧。”她吩咐道。   冯妈妈应是,手脚麻利地将礼盒拆开,一件水红与乳色相间的丝绸襦裙便摆在里面。   冯妈妈喜滋滋地将这裙裳拿了出来,啧啧称赞。   不可否认,这套衣裳的确比叶秋嬗平日所穿的要名贵华丽得多,但她却并不欢喜。   殷勤过度,必然另有名堂。   “不就是游个湖么,冯妈妈你为何笑得这般欢畅?”叶秋嬗淡定地将襦裙放回盒中,瞅见冯妈妈欢天喜地的模样,她觉得莫名其妙。   冯妈妈依旧笑得见眉不见眼,咧开嘴神神秘秘道。   “姑娘,您想想,为何赵家以前不来邀您游湖,偏偏这时候来呢?”   叶秋嬗摇头想不明白。   冯妈妈爱怜地嗔看着她,又接着道:“还不是因为您明年便要到出阁之年,现下又成了太妃义侄。恐怕后日啊,不光是老太君要去,连赵家那些个嫡少爷、表少爷定然也是少不了的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呱打卡√   下章开启主线前置任务!(? ?_?)?   请不要因为前两章过渡章节有点水就抛弃我!!!(T▽T) 第18章   原以为游湖那日会是个大晴天,没想到竟窸窸窣窣下起细雨来。   叶秋嬗穿上了赵老太君送来的襦裙,肩袖腰身都十分合衬,冯妈妈赶紧取了花钿在她额间点缀上,末了便目露惊艳地捧着她小脸啧啧赞叹。   “咱们姑娘真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啊。”   叶秋嬗失笑,拂开她的手嗔道:“冯妈妈何时也学会吟诗了。”   “那还不是跟了姑娘您,才近朱者赤么。”   叶秋嬗笑得更加开怀。以前的冯妈妈还是个刻板缄默的奴仆,自她得了读心奇能之后,与她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冯妈妈也逐渐将伶牙俐齿的本事展露出来。   这是件好事,她身边就需要这样一个能言善辩的左膀右臂。   “冯妈妈替我抹上口脂吧,该到出门的时候了。”叶秋嬗眉眼含笑地吩咐道。   “好嘞。”冯妈妈拿出胭脂盒子细细地为叶秋嬗涂抹起来,装点好后刚要叮嘱几句,却被她抢了先。   “好了,我进食时会注意的,这锦澜阁的胭脂是最时兴的,我知道。”   冯妈妈举着盒子愣在当场,呐呐道:“不怪乎太妃娘娘刚见了您一面便要收您为义侄了,姑娘这般善解人意真是世间少有……”   眼见着冯妈妈都要被吓傻了,叶秋嬗赶紧打住。   “好了冯妈妈,我不便再逗留了。今日游湖归期未定,兴许是在食过晚膳之后。若太阳落山还不见我回来,你便烧一锅热水,好方便我回府便可沐浴。”   叶秋嬗爱洁,今日这种闷热天儿,外出游玩一天定然会出一身汗,到时必定极不舒爽。   “好嘞,姑娘。奴才记下了。”冯妈妈爽快应了。   叶秋嬗颔首,见茉香将避暑遮雨的物什都备齐了,才领着她出门去。   赶车的小厮是个叫罗三的,正是小翠那甘愿生死相许的情郎。他面貌白净,一见到叶秋嬗便笑脸盈盈地迎上来行礼,而后又殷勤地为她放踏凳。   看着罗三这般安好无恙的模样,联想到被发卖生死未卜的小翠,叶秋嬗莫名生出一丝愁闷,暗自叹息一声,踩着踏凳上车去。   原以为今日是个大晴天,所以约的辰时相汇,以免撞上正午的烈阳。现下乌云密布、细雨绵绵,也只能当做赏雨了……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她们一行便到达洞庭湖湖口。   今朝不是个游湖的好日子,却有十来辆华贵马车停靠在湖口处,茉香掀了车帘探头出去看,半响才回到车里。   “姑娘,马车前头站着好多人,还有几个年轻公子呢,您还是戴上帷帽下车吧。”   叶秋嬗点头,料想那几个年轻公子也该是赵府的少爷们了,她按耐住心头的紧张,戴上轻纱帷帽款款走下马车。   “哟,这身姿婀娜的小娘子是谁?”   叶秋嬗听到有一妇人正笑着调侃,隔着薄纱也能隐约瞧见前头人的轮廓。   “真是好大一家子人啊……”她不由得感叹。   想来也是,赵氏簪缨世家、开国元勋,历代皆出名将。只是近几十年太平盛世,朝中重文轻武才没了以前的鼎盛之势,但百年大树死而不僵,即使是元气不足的赵氏也比她们叶家昌盛得多。   叶秋嬗分辨出站在首位拄拐杖的雍容老妇,应该便是她的外祖赵老太君了。   她缓步走上前,仪态端庄地向老妇行礼:“孙女秋嬗,向祖母问安。”   赵老太君鬓角花白,容长脸有些消瘦,不笑的模样看起来盛气凌人,笑起来却又满脸褶子、牙口稀落,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花甲老妪。   她笑眯眯地扶起叶秋嬗,心头直道不错不错,隔着帷帽都仿佛能将她瞧出一朵花来……   “我这孙女是个有礼有度的妙人儿,庚太妃娘娘都夸她蕙质兰心呢。”赵老太君并未与叶秋嬗细说,而是转头与旁边的几个夫人搭话。   那几个夫人皆是点头,好奇地盯着帷帽里的叶秋嬗猛瞧。   “嗐,咱们一家人出来游湖还带着帽子作甚,取下来罢,怪闷人的。”赵老太君说道。   叶秋嬗无奈只得听从,将皂纱掀开,露出脸来。   眼前的一切都看得明了了,自赵老太君右手起是几个衣着华贵的端庄夫人,左手便则有男有女,男的俊女的俏,皆是豆蔻之年。   这些人的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瞧得人好生局促。好在叶秋嬗自上回百花宴后,早已练就了从容应对的本事。   她对着众人盈盈一拂,有礼道:“秋嬗见过各位贵人。”   众人轻笑。   “这孩子容貌不俗,性子更是娴雅从容,真是难得。”其中一个夫人上前拉起叶秋嬗细细端详。   【只是这相貌却不大肖似赵家人,温婉白嫩,倒是承了她爹,像个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儿。】   叶秋嬗听到她心里如此说,想道声过奖,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无助地看向她的外祖。   “傻姑娘,这是你二舅母啊。”   叶秋嬗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岭南候孟家的嫡女,现下嫁于她二舅成了赵家媳妇的二舅母。   氏族联姻并不少见,只是她没想到侯府嫡女竟如此平易近人,不自觉地就对这舅母生出几分好感来。   “秋嬗见过二舅母。”她恭敬道。   赵孟氏欣然应是,转身得了赵老太君应允后,才拉着她到人群中来。   “你这丫头好多年不曾没回外祖家来了吧,来,二舅母给你介绍介绍。”   赵孟氏拉着叶秋嬗来到那几个夫人跟前,一个一个地问安,既有舅母又有表婶的,绕得叶秋嬗都快糊涂了……   家大也有家大的坏处,叶秋嬗叫苦不迭。   赵孟氏又拉着她来到老太君左侧,有趣的是,这边的俏姑娘们都长了一个样,皆是浓眉大眼、圆盘子脸。她几乎能从这些后辈的模样中窥出她娘亲当年的相貌,必定也是个神采奕奕的将门虎女。   叶秋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们时,她们也同样好奇地看着她。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少女上前热情地拉住她的手,巧笑嫣然:“秋嬗表妹,我是你绰兮表姐啊,小时候我们还一起做过玩伴,还记得吗?”   她的年纪也不过只比叶秋嬗大一岁,两人玩耍时都尚且只是小小孩童,叶秋嬗哪里记得起来。   但为了不拂了她面子,也堆上笑脸答是。   赵绰兮欢欢喜喜地接过赵孟氏的担子,拉着叶秋嬗给她介绍起来。   “这里都是同辈之人,无需拘礼。”她这般说着,让叶秋嬗觉得轻松许多。   一一见过几个表姐妹后,直至轮到赵家那几个目光灼灼的少爷的时候,才令她有些无所适从,稍稍看了一眼便埋下头,羞赧地行礼。   这些个公子少爷们也是守礼的,皆笑意盈盈地向她还礼,只一人除外。   “哦,你便是云霄酒楼那纨绔子弟的阿姐!”   一道少年人独有的粗哑声音在叶秋嬗前方响起,她心头猛地一跳,抬起脸来。   “候、候世子……”   眼前这抱臂挑眉,唇红齿白的少年不正是那日和她三弟大打出手的岭南候世子孟玄仪么……   这恶神怎会在此处……?   在叶秋嬗呆愣的时刻,还是赵孟氏出来解围。   “玄仪,今日阿姐好不容易求得父亲放了你禁足,让你出来散散心,你可莫要再生是非!”   原来自上次酒楼闯祸之后,孟玄仪便被岭南候罚了禁足,已有半月未出门了。   今日好不容易得以自由却是赖于他亲姐赵孟氏的怜悯,也不怪乎他会跟赵家的少爷们站在一起了……   被自家阿姐当众揭了底,孟玄仪面子上有些过不去,黑着脸重重一哼,背过身去。   这候世子明明与叶秋嬗一般年纪,却如此恣意妄为,令众人都暗自咋舌。   赵孟氏只得尴尬地报以一笑,这阿姐当得也是十分不易。   赵老太君体谅赵孟氏,并未说什么。见人都齐了,便号召着大伙上船去。   湖上泊了两艘大船,两条小船。表婶那一家子去的小船,二舅母也占去了一条小船。其余的人都往大船上去,叶秋嬗踌躇片刻也准备随大流,这时赵老太君却叫住了她。   “秋嬗,来祖母船上,咱们祖孙俩也好说说体己话。”   叶秋嬗点头,乖顺地跟了上去。   这船舱内却是布置得十分雅致舒适,赵老太君腿脚不便,方才站了太久,这下一进船舱便找塌坐了下来。还笑着对叶秋嬗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   叶秋嬗却走过去跪伏在她腿边,贴心地给她轻柔起腿脚来。   “祖母,力道可合适?都怪方才秋嬗来迟,让您久等了。”叶秋嬗心有愧意,赵老太君却是深受打动。   “哪里怪你,分明是祖母老不中用了。”她爱怜地抚抚叶秋嬗发鬓,忆起往昔自己闺女承欢膝下时的情景来。“你与祖母也有十来年不曾相聚,转眼你便长得这般大了,真是时光不待人啊……”   “祖母在秋嬗心中倒是一如从前。”为安抚老人心,叶秋嬗说着善意的谎言。   赵老太君果真眼中湿润,“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这么小还能记得祖母。反而我这做长辈的还为了赌气,将你弃之不顾……祖母真是愧对你了……”   叶秋嬗生母是赵老太君最疼爱的女儿,后来她忤逆长辈,执意下嫁叶家成了众矢之的,那时的老太君虽则嘴上厌弃但心里还是疼惜着自己女儿的,后来赵家暗中对这寒门女婿多加照拂,使得他迅速便官至青使。没想到赵氏没享两年的清福便香消玉殒,赵家怎能不痛心。   后来叶芳更是无情,孝期未满便娶了续弦,赵家便是因此与叶府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对她这可怜外孙女自然也就无意中忽视了。   直到前些日子听到家中儿媳说道百花宴之事,才惊觉自己还有个孤苦无依的外孙女,且长成了大姑娘,生得秀外慧中,连太妃娘娘都对其赞叹不已。   在那之后赵老太君便夜不能寐,时刻都想与这外孙女重聚,但又怕旁人觉得她是为了巴结皇室才去寻的叶秋嬗,如此犹犹豫豫拖到六月才下定决心派人到叶府下帖子。   现下见着这贴心棉袄似的孩子不仅没厌恶自己,反倒十分敬爱,真是满心的欣慰。连带对叶芳的恨也少了些,毕竟这个女儿他是教导得极好的。   她的所感所想全被叶秋嬗听到了心里,也生出几分触动:“祖母送了秋嬗这么美的衣裙,秋嬗怎会怨祖母?”她眨眨眼,模样天真乖巧。   这幅神态,叫赵老太君看了,真想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嘴里连道几声好孩子,一边爱怜地抚着她鬓发。   【也不知这孩子定亲没有,若是还没定亲,便让她嫁回赵家来。瞧着咱们家那几个哥儿还算有点人才,也不知这丫头欢喜哪个……】   赵老太君心里这般想着,便要开口问出来。   叶秋嬗秀目微瞠,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刚巧有仆人掀帘子进来,将赵老太君的话头岔开去。   “老太君,姑娘少爷们正聚在另一只船上玩射覆呢,咱们表姑娘不去吗?”   “哦!对对对,秋嬗你去和表兄妹们玩耍吧,别管我这老太婆了。”赵老太君笑道。   叶秋嬗松了口气,起身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为女主量身打造的游戏来了~ 第19章   叶秋嬗从老太君那里退下,跟随奴仆来到另一艘大船,船内正行令助觞,还未进门便听里头传出年轻男女的欢声笑语。   叶秋嬗掀帘子进去,率先看到的便是坐在上首的赵绰兮、赵京娄姐弟,他俩一人抚琴,一人唱词,其他众人则敲着拍子助兴,好不热闹。   “哎呀,秋嬗表妹,你可算是来了。”赵绰兮一见到她便停了歌声,热情地招呼起来。   “今朝日子选得不好,雨不停的话也不能出去观湖,表姐便寻思着干脆咱们几个兄弟姐妹也来玩玩射覆,打发打发时间。”   赵绰兮起身招呼叶秋嬗坐她身旁,叶秋嬗也不拘泥,十分乐意地走过去坐下了。刚一落座她便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酒香……   定睛往赵绰兮杯中瞧去,大为吃惊。   “绰兮表姐……这是……”   “嘘!”赵绰兮立即示意她噤声,一脸神秘道:“这是掺了冰糖的果酒,拿来助兴用,不醉人的。”   即便赵绰兮这般强调,叶秋嬗却仍大摇其头,这果酒或许对其他人来说不会醉,但对她来说却绝对有威力。   只因她爹叶芳便是个一杯就倒毫无酒量的男子,想来龙生龙凤生凤,她必定也应该继承了叶芳的这个缺陷罢。   此处是在船上,还有这么多年轻男子,她若是喝了酒失了态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叶秋嬗立即摇头婉拒:“绰兮表姐,实在抱歉。我大病初愈,大夫嘱咐不得沾酒,待会儿我可否以茶代酒?”   赵绰兮当然不会再为难她,忙点头道:“秋嬗表妹还是保重身子的好,我们也不过是行个酒令罢了,若是待会儿轮到你,你随意便是。”   叶秋嬗欢喜应下,执起茶杯向在座诸位一敬:“多谢兄长姐妹们体谅。”   众人也举杯回礼,随后便吩咐仆人拿出射覆所用的器具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长姐赵绰兮,她起身与奴仆一道躲到屏风后头,半响才一脸笑意地走出来。   “请各位听好了,我藏的这物件多子多福,冬天盘龙卧、夏日枝叶开。你们可猜得中是什么?”她自信满满道。   众人左右看看,眼神交涉,皆是嬉笑出声。   “这还不简单么,便是阿姐您最钟爱的紫玛瑙西域葡萄嘛。”赵京娄一语道破,只怪他姐这谜底出得太简单,东西还未拿出来大家都猜出来了……   赵绰兮被揭了底,脸色微红,娇嗔地跺跺脚有些羞恼。“好好好,我甘愿受罚。”   她回到位置上,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惹得众人大笑调侃。笑过之后,坐于赵绰兮左手的赵京娄又接过棒,走至屏风之后开始设谜。   赵京娄比他阿姐更在行,设的谜底较难,让他们猜了许久都未猜中,这局自然是他赢了,众人只得罚酒,叶秋嬗也陪着灌了一杯茶水。   而后的几局也是有输有赢,大家越玩越高兴,从罚酒一杯变成了两杯,好在果酒不醉人,几杯下肚也只是面色酡红,并未见醉。   酒过一巡,轮到了侯府那小霸王孟玄仪,他从始至终都神态桀骜,好似嫌果酒没劲一般。   “我这谜底你们若能猜中我便自罚三杯,但若你们不能猜出,同样也要罚三杯。”他伸出三根手指,模样十分讨打。   众人愣了愣不敢拂了他的意,只得点头道好。   叶秋嬗更是暗暗叫苦,她这茶杯比酒盏要大许多,方才那三四杯灌下去,现在恐怕走起路来都能摇出响声儿了,若再输,真真是要被茶水给撑死了……   在她愁眉苦脸之际,孟玄仪已走入屏风,隐隐能听到些不知何物发出来的声响,良久,他又昂首阔步走了出来,一副成竹在胸神态,叫众人看了也心里没底。   “我这谜面只有四个字——‘白龙过江’请诸位推度。”   话音刚落,仆人便将覆了红绸的托盘呈了上来,上头微微凸起,并不能瞧出是什么物件。   这道谜的确有些困难了……   “白龙过江……是白茶么?”赵京娄猜测道。   孟玄仪摇头,“非也。”   “难道是柳絮?”又有一人猜道。   他却依旧摇头否认。   众人你猜一句、我猜一句,竟全然不符。看着这红绸中小小的物件,大家都纳闷了。   难不成这候世子真弄了条小白龙装在了器皿中?   见大家都缄默下来,孟玄仪好不得意,“既无人猜出,那便如先前所言,诸位请自饮三杯罢!”   “等等……”叶秋嬗这时却忽的出声,她站起身道:“候世子可能让小女子走近看看?我绝不会将布掀开。”   她为了自身五脏六腑着想,怎么也得用读心之术将谜底探听出来才是。   孟玄仪傲慢自负,对自己所出的谜尤其有信心,自然不怕她走进细看,勾唇一笑应允了。   叶秋嬗提裙走至堂中,托盘正被仆人呈在手中,她动了点心思,伸手便去接那托盘。   见仆人松了手,她便佯装拿不稳,往旁倒去。   孟玄仪眼疾手快,抓住托盘另一端才没让盘中之物掉出来……   “怎么?叶家姑娘是输不起要耍诈了?”孟玄仪怒目而视,心有余悸。   却不知,他心中腹诽已通过托盘传达到叶秋嬗耳中。   【好在我这灯盏还算轻巧,不然便被这奸诈女子得逞了……】   “……”   这厮竟然骂她是奸诈女子……   叶秋嬗怒极反笑,松开了托盘。   “世子误会了,小女子早已将您的谜底猜出来,方才不过是失手罢了。”   “哦?”孟玄仪依旧自负,“那你便说说我藏在里头的是何物?若真叫你猜出来,本世子再罚一杯!”   这下赌注可就大了,在座众人暗自咋舌。   叶秋嬗却丝毫不惧,展颜一笑,宛如雨后梨花。   “小女子猜测世子所藏的是一灯盏,‘白龙过江’便是比拟的盏中灯芯。小女子可否猜对?”   她音色柔润,缓缓道出,在座众人皆恍然大悟,可思索半响又觉得不大对劲。   “可小舅舅这托盘中物件这般小巧,不像是咱们船上这种灯盏啊……”赵绰兮率先问出疑虑。   这一点叶秋嬗也觉得奇怪,但她仍相信自己所探听到的,随即便淡定自若地将红绸掀开来……   盘中所呈的确是个灯盏,只不过被人生生掰断,只剩下灯托,所以才会看起来如此小巧……   叶秋嬗答对了,众人免于一罚,皆拍手叫起好来。赵家几个少爷更是大笑着揶揄孟玄仪。   “世子爷将咱们老太君的灯盏给掰了,可得赔上一个新的啊哈哈哈……”   孟玄仪脸色更难看了,他默不作声走至自己案前,将杯中倒满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又倒满,又饮尽,如此反复了四次。待罚完酒,整个人已有些飘忽……   大家见他醉了,也不好再为难,赵家几个公子上前搀扶,想送他上岸歇息,却被他拂袖甩开。   “轮到叶姑娘出题了,本世子来猜。若猜中了叶姑娘也要自罚四杯。”他冲着叶秋嬗置气道。   见他这幅酒醉鬼的模样,叶秋嬗秀眉微颦,心道这小霸王还没完没了了……不过她身具读心奇能还会怕了他不成?遂抬了抬下巴应下来。   “好,那便由小女子来出道谜,在座诸位来猜。”叶秋嬗接过托盘,眸子一动心生一计,“这船内的东西都让兄长姐妹们用了个遍,不如允了秋嬗到船舱外找物件,也好有个新鲜感。秋嬗可保证绝不上岸。”   孟玄仪坐回了位置,带头应道:“当然可以。”   叶秋嬗颔首,对那奴仆招呼了一声,带着他走出船舱去。   刚出门便回身将门帘放下来密密遮住,才放心地直直走向那船头的撑杆处。   这撑杆倚在船身,足有一丈长,叶秋嬗手握撑杆上头,招呼仆人过来。“你去岸上取把刀来。”她只要将撑杆砍下一截,孟玄仪他们定然猜都猜不出来。   叶秋嬗如此想着,却等了半响也不见身旁的仆人动身,面带不解地看过去,却见他还低头不为所动。叶秋嬗刚想呵斥,便听那仆人开口了。   “小姐,不必上岸了,奴才身上备有匕首。”他道完便伸手在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来,‘噌’地一声拔开,刀光十分晃眼……   “哦……那你先将撑杆拿到船上吧。”叶秋嬗眯着眼指指撑杆道。   仆人应下,随后便将撑杆从水中拔了出来……   看着他手拿匕首,埋头不做声的样子,叶秋嬗越发觉得怪异。   哪有下人随身带着利器的……   她心怀疑虑,盯着那仆人细细打量,却见其眉目深刻,乌发如墨被罩在粗布帽中,只有些许卷曲的绒毛漏了出来。再待她仔细一瞧,却见那卷曲的毛发根部分明是金色的!   这人样貌怎的如此异域?叶秋嬗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   半响才壮足了胆子悄悄伸手搭在撑杆上,那可疑仆人心中所想便一五一十地传达过来。   【这群少爷小姐手无寸铁,我干脆立马动手,拿了那醉鬼世子的狗命!】   “……!”   叶秋嬗心中大骇,“这人不是奴仆,是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破百啦,好开心O(∩_∩)O哈哈~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我爱你们(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为了庆祝小目标达成,周六不定时掉落两更!   再次谢谢收藏和留言的小仙女们,笔芯!φ(>ω<*) 第20章   探听到这般骇人的秘密,她心头打颤,回首望去,岸上空无一人,连茉香都不在自己身边……而船舱内的赵家少爷小姐们也无一人带了奴仆,整条船上便只剩下这个假奴才了。   只见他手持匕首,在撑杆上刮了刮,抬起一张眉目深邃的脸,目光阴鸷。   “叶小姐要将撑杆削成什么模样?”   这刺客声音喑哑,口音有些奇怪,这让叶秋嬗确定了此人定然不是靳朝人。或许是螣族蛮夷,亦或是羌国人,竟不远万里混进赵家的队伍中来,也不知他是只身一人还是有同党。   不论如何,她现在都好比鱼游沸鼎,上岸去搬救兵是不可能的了,若是此时表现出异样,眼前这亡命之徒必定第一个拿她开刀。   叶秋嬗正六神无主,抬眼便见那刺客略有怀疑地眯了眯眼,她心头一跳忙道:“削一小截放于盘中便可。”   那刺客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才颔首低头削起竹竿来。   “好,你先做着。待会儿听到我的传唤你再端着托盘进来,我若没特地叫你,你千万不可擅自进去,可知晓了?”叶秋嬗强作镇定,反复强调。   直到见那刺客点头,她才为了不露端倪,不急不缓地提裙掀帘子进船舱去,与出来时一样,甫一进去立马便回身将门帘遮得严严实实。直到确定门外之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才面色煞白地转身面向众人。   “秋嬗的谜已经出好了,方才世子要与我赌罚四杯,那么便请世子听好了,我出的谜题是……”叶秋嬗一边大声说着,一边走向孟玄仪。   此刻的孟玄仪正酒醉微醺,见她走至自己身旁坐下,附在耳畔轻声道:“世子,外面那个假奴才要刺杀你!”   “什么?!”孟玄仪惊诧而起,酒也醒了几分,“你说谁要刺杀我?”   他高声质问,一语惊起四座。叶秋嬗想阻止都来不及,众人一片哗然。   “船上有刺客?”   “在何处?秋嬗表妹不会是弄错了吧?”   “那我们快回岸上去……”   赵家子弟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将信将疑。谁也没在意叶秋嬗让众人噤声的手势……   就在这时,船身忽的晃动起来,船内众人被晃得东倒西歪。门口的帘子也被人掀开来。先出现的是一双黑色布靴,而后便见一异族长相的男子走进舱内,他已将帽子摘去,露出一头卷曲的半金毛发。   “叶小姐所出谜题在我手上。”他操着十分不正宗的汉话,阴笑着道。   众人有短暂的沉默,随后便听叶秋嬗高声惊呼:“有刺客!世子快走!”   说着硬将呆愣的孟玄仪拉扯起身……   “船在水上,你们能逃得掉?”那刺客丝毫不慌,原来方才叶秋嬗进来之际,他已悄悄将船上锁链取开,此时他们的船恐怕已随波飘至深水处了……   刺客凶相毕露,也不加掩饰了,直接将手中红布一掀,露出两把冒着寒光的长剑来,他手持左右。足尖一点,直冲向孟玄仪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孟玄仪朝旁倒去,却躲闪不及。眼见着那刺客的另一剑便要刺下,本能地抬手遮挡,却听‘噌’地一声,预感中的疼痛并没到来。   半响睁开眼才发现是赵京娄用琴替他挡住致命一击……   原来这赵家子弟出身将门,虽不属武将,但平日里也至少会练练武功强身健体。不像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候世子,养尊处优长大,连和十岁孩童打架都讨不到好处……   此时赵家几个少爷都上前将刺客团团围住,刺客只身一人与他们缠斗起来,暂且自顾不暇。   其余女子和孟玄仪都被逼得躲到船尾,开始高声呼救。只是他们的船已飘远,岸上的人还未听到这边动静……众女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几个少年赤手空拳与那刺客肉搏,却不想那人竟是个高手,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竟还能毫发无伤,几个回合下来,少年们均被刺伤,逐渐处于下风。   眼看着形势不利,叶秋嬗心急如焚,推搡着孟玄仪道:“世子,那刺客是冲你而来,你快跳下水,游到岸上去搬救兵,此处我们还能周旋一二。”   孟玄仪却大摇其头,嘴上说着:“不可不可,此番离岸上已远,我若下水便让那刺客有了可乘之机。”   心里头却说:【本世子根本不会凫水,若真跳下船还不得被淹死……】   原来这废物世子竟还是个旱鸭子……叶秋嬗又急又气,哑口无言。   他们这边无所作为,便导致那边也心乔意怯,没两下就被压制住,让那刺客脱了身,纵身飞到船尾来……   “世子快走!”又是赵京娄奋不顾身挡住刺客之剑,情急时刻,叶秋嬗与赵绰兮都拽住孟玄仪,几人往船头那边转移。   这时的船身离岸上足有好几丈远了,不过好在岸上的人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危机,已有几个会凫水的奴仆跳下水往这边游来。   若想死里逃生便看能不能拖住这一时半会儿了……   叶秋嬗看到脚边的撑杆,毫不犹豫地将其拿了起来。   “秋嬗表妹要做什么?”赵绰兮喘着粗气问。   叶秋嬗并未回答,而是奋力将撑杆伸向船尾,直直往那刺客身上扫去。此时正逢他将赵京娄制住刚要下手却被叶秋嬗一阻,让赵京娄免下致命一击。   刺客怒起一脚将赵京娄踹开,抬手持剑‘唰唰’两下便把叶秋嬗的竹竿削短了一半……神色阴鸷地往船头走来……   “他、他过来了……把你手上的杆子给我,让我缠住他,你们借机逃走!”孟玄仪强装镇定挡在众位女子身前,对叶秋嬗道,但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恐惧。   这倒是个法子,让废物世子英勇就义,她们若想逃脱刺客必定顾及不暇……   可真的要以世子为饵吗?   叶秋嬗心下一横,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拼命搏一搏,她思及此,手中撑杆一用力,往旁扫去,直指孟玄仪。   “叶姑娘你做什么?!”孟玄仪惊慌失措,已被她逼至船沿。   “世子爷,对不住了。您撑到救兵来,便可活命!”她话音刚落,便伸手一推,毫不留情将孟玄仪推下水去……   孟玄仪如木偶一般僵直砸入水中,直至湖水涌入口鼻才本能地挣扎起来……嘴里断断续续呼喊着:“本世子……不、不会……凫水……”   船上众人哪管得了他,原以为那刺客见孟玄仪下了水也会跳下去刺杀,但在水中绝不比在岸上灵活,到那时他们便可找武器将其制住。   只是却不想他只是持着剑在船边张望片刻,迟迟疑疑也未有下水动向。   原来这刺客也是个不擅水性的!   一眼识破了他的短处,叶秋嬗心中一喜,朗声对众人道:“快!大家都跳下水去!”   她话音一落,众女子才反应过来,也不顾什么仪态教条了,捂住口鼻,双眼一闭便纵身跳下船去。   一时间,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落水声,船身四周便像是饺子下锅一般,沸腾起来……   叶秋嬗是会凫水的,因此她落入水中并不慌张,孟玄仪就在她周围扑腾,也是个聪慧之人,生死关头强逼自己镇定,竟逐渐琢磨出游水的要领来。   他一浮一沉地游着,一时半会儿还淹不死。   但那船上的刺客却不是省油的灯,他抱着与孟玄仪同归于尽的决心,‘噗通’一声跳了下来……   叶秋嬗大惊失色喊道:“世子,小心!”   孟玄仪应声自卫,却仍旧躲闪不及,叫那刺客照他背部刺下一剑,鲜红的血水在湖中蔓延开,孟玄仪吃痛,手脚无力速速往水里沉下去……   叶秋嬗见他就要命丧于此,也不管男女之别了,迅速游了过去,双手自他腋下抱住,将人拉到水面。   “叶姑娘……你快走,不必管我……”孟玄仪恍惚之际仍顾及着她安危,令叶秋嬗多少有点触动。   ……   那不擅水性的刺客刺了一剑便已沉下水,叶秋嬗抱着孟玄仪奋力往岸边游。   但他始终是个男子,叶秋嬗没游几下便浑身脱力……眼看着两人都要沉下水去。   好在救人的奴仆及时赶到,分别将她两人驮至背上,终于呼吸畅快、死里逃生……   此时的叶秋嬗早已全身乏力,现下安稳了才合上眼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修修改改现在才把第二更放上来……_(:зゝ∠)_   星期天一定早点更新~   本章告诉我们,掌握一门逃生技能是多么的重要:-) 第21章   待叶秋嬗再次醒来时,她已回到家中,脑袋昏沉,双腿膝盖处也是冰冷酸痛。   睁开眼便见到满屋子的人脸,有赵老太君的,还有她的父亲和继母的,众人见到她苏醒,皆是转忧为喜,凑拢过来轻声关切。   “丫头,你可算是醒了。都是祖母的罪过,本想邀你去散散心,却害你差点命丧歹人之手……”赵老太君老泪纵横,上前握住叶秋嬗的手,她是真心怀有愧意,去岭南侯府赔了罪,见世子无恙便匆匆赶到叶府来。方才守在叶秋嬗床前见其昏迷不醒,可谓是心急如焚。   叶秋嬗不舍花甲老人为了她劳心焦思,即使自己头疼难忍,也竭力装作无碍,展露笑颜安慰道。   “祖母无需自责,那刺客凭空冒出谁也预料不到,现在孙女已无大碍,祖母千万不要忧虑过度。”   叶秋嬗一张小脸素净莹白,衬得双眸如小鹿一般明亮如洗,且说出来的话又是这般善解人意,怎能不让赵老太君心生怜惜。   “好孩子,你好生休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就跟祖母知会一声,祖母一定补偿你。”她紧紧握住叶秋嬗的手,关切道。   受了老太君的抚慰,叶秋嬗心里一暖,颔首谢恩之后才想起要紧的事来,“祖母,世子如何了?”   “世子并无大碍,已经送回侯府救治了。听世子说是你救了他,侯夫人应承了明日要亲自登门答谢你呢!”赵老太君激动道。   随即抬手将叶秋嬗脸庞的碎发拂开,神色和蔼地问她:“孩子,祖母也听你表姐她们说了,是你临危不乱救了大家。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聪慧,快跟祖母说说当时的情形。”   叶秋嬗颔首,将今日船上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来,当然她巧妙地将自己探听到刺客心声的桥段隐瞒过去,只说是瞧见了他带着凶器才察觉到异样。   她徐徐道完,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半响才拍手称赞。   “好好好,有勇有谋,不愧是我赵家的子孙。”赵老太君激动地轻拍叶秋嬗脸蛋,这孙女她真是越瞧越喜欢了……   叶秋嬗忙笑着自谦,目光扫到老太君身后的叶芳,见其黑沉着脸摆出一副不悦的神情,想来定是老太君那句‘赵家的子孙’惹怒了他。   叶秋嬗了解自己爹是个直来直去脾气暴躁的人,生怕他一气之下对祖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将两家的关系再次搞僵。忙赔了笑劝赵老太君回府。   “祖母,秋嬗已无大碍了,您老人家在这边守了这么久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不如祖母您也回府歇息歇息吧。”   赵老太君慈眉善目地点头应是,想着她刚苏醒该好生休息,于是站起身来就要回府。   虽则对叶秋嬗十分慈爱,但一逢叶芳与何氏便神色漠然了,只向叶秋嬗知会了一声便由随身奴仆扶着出门去。   叶秋嬗见此,忙向她爹使了个眼色,“爹,送送祖母吧,她老人家毕竟在这儿守了这么久,也怪累的。”   叶芳本不愿去理那老顽固,但罩不住自家女儿楚楚可怜的央求,踌躇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见他出去,叶秋嬗终于松下口气,回躺枕上……   这些年来,她爹仕途之上一直未有晋升,除去自身原因外,与赵家的故意打压肯定有莫大的关系。今日祖母能踏足叶府便是率先做出了让步,是以叶家与赵家能否化解干戈,端看她爹能不能领会了。   可是,以她爹那又臭又硬的脾气,实在堪忧啊……   叶秋嬗悲叹出声……   “秋嬗,”何氏轻唤一声,已走到她床前,神色中竟带着少有的忧愁,“程大夫说你腿伤未愈又泡了冷水,以后恐怕每逢阴雨天都要发作了……”   “竟是这样么……怪不得方才我醒来时觉得膝上犹如开了个口子,丝丝冒着冷气……原来是得了风湿……”叶秋嬗皱紧了眉,她尚且年轻便患了这样的病,以后该如何是好……   见她小脸煞白、神色郁郁的模样,何氏怜意大起,心道这孩子的腿伤便是受她惩罚所致,不然也不会留下遗症。   她拉起丝被轻轻将叶秋嬗双手盖住,为她掖了被角才柔声承诺道:“秋嬗不必忧心,药房里不是有那种暖脚的护膝卖么,母亲帮你找来,你好生将养着,不会留下遗症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叶秋嬗面前自称母亲,让叶秋嬗也为之一愣。   “你爹是不是将家里的钥匙都交于你了?在你休养这段日子里,便由我暂且替你保管吧。”何氏又接着道。   叶秋嬗一听便明白,何氏是答应要管家了,这突然而来的惊喜令她好生激动,眸中湿润起来,紧紧拉住何氏的手诚意道谢。   “母亲,您对秋嬗真好。”   何氏怔在当场,张了张嘴又未说什么,只是再次轻柔地替她改好了被子。   然叶秋嬗却听到她心里情真意切地说了三个字——【好闺女……】   翌日,岭南候夫人亲自带了谢礼上门道谢。虫草人参皆是稀贵,其中还有叶秋嬗最需要的暖腿护膝。   这侯夫人是个办事妥帖的主,她乃太上太皇之妹琼玉公主的嫡女,皇亲贵胄竟还如此平易近人,叫叶秋嬗都有些受宠若惊。   此时的她的手正被侯夫人握在手中,诚心诚意地道着谢:“叶姑娘,昨日多亏你舍身相救,让我儿幸免于难。你这份恩情我们岭南侯府会铭记于心,今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侯府找我或是侯爷,我们孟家必当尽心相助!”她豪言壮语道。   叶秋嬗怎么也没想到这侯夫人竟是个直爽女子,且她当时只是抱住孟玄仪没让他沉下水去,并不存在什么舍身相救。   她怕侯夫人是误听了传言,届时孟玄仪醒来道出真相,那她不就成了故意夸大事实来邀功的宵小了么……   叶秋嬗回握侯夫人的手,刚想道出实情,便听到侯夫人心中所想。   【原先便听人传这叶家姑娘是个娟好静秀的小娘子,今日一瞧真真是出尘脱俗、冰清玉洁。怪道我家仪儿一醒来谁也不顾张嘴便问她的安危……这姑娘又是个菩萨心肠,为救仪儿不惜损了名节还留下遗症,仪儿又如此在意她……不如干脆将她娶作孟家媳妇,也算报了这份恩情。】   侯夫人心里头这般打算着,叶秋嬗却是大惊失色。   要她嫁给那个小霸王?这哪儿是报恩,分明是在报仇啊!   叶秋嬗避之不及地将手抽了出来,令侯夫人察觉到她的异样,疑惑问道:“叶姑娘可是腿疾又犯了?脸色这般苍白……”   她苦笑摇头:“多谢侯夫人关心,晚辈只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如今还心有余悸,才会神色恍惚。想必小舅舅也是身心交瘁的吧。”   “小舅舅?”侯夫人皱眉疑惑。   叶秋嬗点点头:“哦?侯夫人还不知晓?晚辈的二舅母就是您的长女啊,这般算起辈分来,晚辈是该称呼世子一声舅舅的。”   侯夫人怔住了,半响才呐呐答是。   【这姑娘舅舅前舅舅后都叫顺口了,可怎么娶回家当媳妇?】   叶秋嬗听到她心里如此说着,憋着笑貌若无辜地注视着她。   自大病醒来,经历了如此多变故,她学得最深刻的一点便是,若不想与谁扯上关系,就得先发制人认个亲戚,如此一切都好办好说了。   侯夫人娶儿媳的算盘落空了,十分尴尬地又留了片刻,才打道回府。   承蒙她的豪气,随后几日叶秋嬗又是千年人参又是冬虫夏草地供养着身子,气色越来越红润,简直比遇刺前还要康健。   没过几天,宫里的庄公公又驾临叶府了,这次他态度比之上回还要恭敬,特别是对叶秋嬗简直极尽殷勤恭维。   原来他此番来是因圣上赐下珠宝两箱、黄金千两给叶秋嬗,以褒奖她临危不惧救得世子。   短短时日内竟让圣上两番破费,叶秋嬗真是十分羞愧,但还是厚着脸子收下了。   除去赏赐,庄公公还带来一张请帖,原来是邀她去参加六月廿四的祭火节宫宴。   叶秋嬗大惊失色,要知道这祭火节是由靳朝周边的非汉族百姓流传过来的,每年的祭火节这日,京城都会燃放烟花并传召非汉族的首领进宫共赴盛宴,因此与其说这是个节日,不如说是团结各族百姓的渠道。   这样意义非凡的盛宴通常只有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参加,而今她居然收到了请帖,怎能不惊诧。   庄公公是个通透的妙人,见到叶秋嬗这幅受宠若惊的模样,立即轻笑着安抚她。   “叶姑娘不必惶恐圣恩,皇上既有此决策必是看重您,届时您只需盛装出席便是。”   他体贴一语令叶秋嬗稍稍平复下紧张的心绪,圣旨在前,纵使她再怎么忐忑,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12点之前更这一章!!!   加油,怀呱你是最胖的!你一定可以做一个坚持早更,然后日更完结的作者!!(〝▼皿▼)   (以后都尽量早更,不过有可能会半夜2点起来蹭个玄学,小天使们多多担待,么么哒!(* ̄3 ̄)╭   ) 第22章   满打满算,距离祭火节还有半来月的时间。叶秋嬗病也不养了,火急火燎地寻来从宫里退了的老嬷嬷教授她礼仪。   又从皇帝赏赐的财宝中拿出一些,花重金在京城最有名的的成衣店,做了一身衣裳外加一套头面。   如此刻不容缓地准备着,时间倏尔逝去,转眼便到了六月廿四,祭火节这日。   “姑娘,听罗管家说,这连着好几天都在街上瞅见了异族人呢,一个个牛高马大、虎背熊腰,将虎皮豹皮往身上穿,真真跟野蛮人一般……”冯妈妈一边给叶秋嬗理着衣裳,一边嘴里碎碎念,仿佛她亲眼见过一样。   叶秋嬗并未搭话,待穿好衣裙才走开一步,抬起双臂问:“冯妈妈,你瞧这衣裳改得是否合身了?”   冯妈妈目露惊艳,细细打量。   丁香色云缎交领短袄,袖口领口是精致的盘金彩绣,下着素色褶裙。云鬓花颜金步摇,瞧着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果真是人靠衣装、衣靠人衬,前些日子锦澜阁将这衣裳送来的时候,冯妈妈便已觉惊为天人,现在将肩袖改得更合身了,简直叫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冯妈妈,究竟改得好不好看啊?”叶秋嬗再次催问。   “好看好看,就和那瑶池仙子似的。”冯妈妈双手一拍忙赞道,活像个稚气小童。   叶秋嬗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发笑,但转念一想到自己今晚便要进宫赴宴,又紧张起来,她上前一步拉住冯妈妈,目光焦虑。   “冯妈妈,今晚我便要进宫面圣了,宫廷教条森严,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姑娘莫要惊慌,您在费嬷嬷那儿学了半月的礼节,连她都夸您聪慧学得透彻。以姑娘这般恬淡如水的性子,届时到了皇上面前,定然不会出差错的。”冯妈妈轻声安慰。   叶秋嬗思来想去,觉得也在理,遂点了点头安下心来。   “冯妈妈,假如你现在便是宫里的贵人,我来给你行礼,你看看有没有差错。”叶秋嬗说完便学了那宫礼朝冯妈妈盈盈一拂,“参见冯妈妈。”   她低眉颔首的模样秀雅端庄,不论神态、姿态都十分标准。   冯妈妈却着实被她吓到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脸惶恐:“哎哟喂,姑娘您可别折煞奴婢了,奴婢怎受得了您的参见啊……”   叶秋嬗竟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嘴上连连道好,才将冯妈妈哄得收了声……   “好了好了,不折煞你了,晚上我到宫里参见贵人去。”   ……   是夜,京城灯火通明。叶秋嬗领着三两奴仆,正准备出门赴宴。   行至门口处竟碰到了多日未见的叶祎盈,她缟衣素面,一张本就小巧的脸蛋瘦得已脱了形,那双如猫儿一般的眸子幽幽地看着叶秋嬗,叫她由内而生出一股寒意与同情……   “大姐姐要去何处?”两人对视半响,叶祎盈率先开了口。   “噢……我外出有些事情……”叶秋嬗不知该如何说,便干脆隐瞒下来。   叶祎盈瞧见她那副遮遮掩掩的神态,竟是惨然一笑,“大姐姐是要去宫里赴宴吧?我都听说了。”   既然知晓还这般问,分明是故意叫她难堪。   “嗯……”叶秋嬗蹙眉颔首。   “唉,”叶祎盈又幽幽一声叹息,“大姐姐是有福之人,几次三番受圣上恩典,现下还能进宫参加祭火节,记得我们小时还曾畅想过要一起去大漠游玩,过一过祭火节呢……可惜这次妹妹不能陪姐姐一块去了……”   她神色幽怨,瞅着叶秋嬗观察她的反应。还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却不想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姑娘可莫要着了这小狐狸精的道啊,您落水昏迷了半日她都未来探望过,可见是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冯妈妈心里头默默咒骂着。   叶秋嬗自然比她更加了然于心。   她收回了方才的怜惜之情,一派漠然道:“不错,我正要去赴宫宴。不过圣上只发下一张请帖,姐姐也是有心无力,带不了二妹妹一起前往了。”   她道的是实情,却最为伤人,叶祎盈随着她的话语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双眸赤红,胸口起伏半响才咬牙切齿回道:“大姐姐是要扶摇直上的贵人,妹妹我高攀不起。”   叶祎盈说完便转身离去,徒留叶秋嬗在原处神色哀戚。   有时连她都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忍让,让叶祎盈生了贪念。   她们二人之间的姊妹情谊不知何时才能有回转余地……   时候不待人,纵使怅然但也只停留了片刻便踏上马车,往宫门方向驶去。一路上都能听到热闹的叫卖声和烟火的炸裂声。   祭火节在边境异族便相当于他们汉人的除夕,传说家家户户都出门燃起火堆,男女老少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烹制佳肴。   叶秋嬗刚听闻这习俗的时候是颇为震惊的,同时又暗自好奇,今日便要见识见识祭火节的盛况,她除了紧张自然还有几分激动。   一路情绪高昂,终于赶到了宫门处。遥远便见着宫门口守卫森严,叶秋嬗自得下车改作步行。   巧的是,岭南侯府的队伍就在她前头,侯爷与侯夫人正被围在奴仆中央,而孟玄仪则坐在竹轿上又四个奴仆抬着行走。   “他并未伤着腿脚,怎么要人抬着走?”叶秋嬗觉得疑惑,正巧侯夫人转头看到了她,只得急走两步,上前行礼。   “秋嬗见过侯爷、夫人,见过世子。”她还未行完礼便被那性子直爽的侯夫人扶了起来。   “侯爷您瞧,这位姑娘便是救了咱们仪儿的恩人啊。”   相对于侯夫人的平易近人,岭南候则显得有些不苟言笑,他只是有礼地冲叶秋嬗点头道谢,正容亢色让人不敢接近……   叶秋嬗也不觉局促地谦虚一番,小小年纪便这般从容淡定倒让岭南候有些另眼相看。   这时候一道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声音插了进来,却是问叶秋嬗的。   “叶姑娘为何不乘竹轿?我听娘亲说你也染了腿疾。”他英眉紧皱,坐直了身子回过头来问。   这段时日两人都在养伤,叶秋嬗养丰盈了,孟玄仪却更显抽条。一张俊秀的脸明明前几日还带了点女气,这下一看却眉骨镌刻、鼻若悬胆,仿佛一夕之间便从稚气少年长成了青年男子。   这变化虽然令叶秋嬗颇为吃惊,但她明了容貌易变、本性难移,这坐在竹轿上神态骄矜的少年人不还是那个纨绔的废物世子么……   “谢小舅舅关心,秋嬗的腿上虽有顽疾,但经过休养还是不妨碍行走的。”她恭敬道。   轿上的孟玄仪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惊得一个趔趄,从轿上跳了下来。   “什么小舅舅,本世子可没你这么大的外甥女,别胡言乱语!”他几步冲到叶秋嬗跟前,腿脚灵活分明无碍。   “秋嬗自然要随绰兮表姐她们一样称呼您,若是世子不喜秋嬗,那秋嬗便不这样称呼吧。”叶秋嬗没料到他反应这般大,忙唯唯诺诺装无辜。   孟玄仪见她这幅委屈模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张了张嘴全跟自己置气了。   “仪儿,这是在宫中,你可莫要大声喧哗!”岭南候厉声呵斥,孟玄仪倒是有些畏惧这个爹的,懊恼地撇撇嘴走回竹轿旁。   “你们几个,把竹轿抬回去!”他颐指气使对那几个抬轿子的下人道。   侯夫人惊讶:“仪儿?为何不坐了?”   “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点皮外伤算得了什么,娘亲您以后可莫要逼我坐什么轿子了,当心养出个纨绔子弟来!”孟玄仪双臂一抱,义正言辞。   “诶?”侯夫人目瞪口呆,分明是他要央求着坐轿子,怎么现在又推到自己身上来了……   叶秋嬗不知内情,还真当是慈母养败儿,见孟玄仪了悟过来,还颇为欣慰,仿佛见着了自家三弟也懂事了一般。   他们这厢纠结了良久,正准备启程,没走两步便听到后头传来声音。   “好巧,竟碰到了侯爷与夫人。”这声音如银铃悦耳,有些熟悉。   叶秋嬗转头看去,却见是辆华贵步辇,上头正坐着那风华绝代的庚太妃。   “哦!还有本宫的秋嬗侄女。”庚太妃瞧见了叶秋嬗,惊喜唤道,“多日未见,来来来,让姑姑瞧瞧。”   此时的叶秋嬗见着她也仿佛是见着亲人一般,眉开眼笑地朝她走了过去。   “听说你前儿因救世子受了点伤?”庚太妃拉着她左瞧右看。   叶秋嬗心里窘然,她那日只是自救才会跳入水中,跟外界所传的奋不顾身全然不是一回事儿……   不过,既然事已偏差,对她又没坏处,她也只有厚着脸皮应承了。   “当时情况危急,秋嬗也只是尽自己全力。”   庚太妃含笑点头,并未继续深究,而是打量了她今日的装扮,也露出几分惊艳。   “想不到你这素雅恬静的样貌竟这般适合穿红戴绿,今天这身比上回百花宴那次还更合衬。本宫的侄女果真标致。”庚太妃展颜笑开来,颇引以为傲。   叶秋嬗被夸得俏脸一红,刚要自谦两句,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很标致。”   她这才注意到车幔之后,一双含笑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疲惫 :-( 第23章   “谢芝!”即便是一眼,叶秋嬗也立刻将他认出来。   庚太妃愣了愣,出声训斥:“无禺,不得无礼!”   随后便听车幔之后传出一声叹息,那道灼人的目光也移开去。   看来谢芝是与庚太妃一道来赴宴的,只是却没见到小王爷的身影,叶秋嬗心里正疑怪。   庚太妃又开口道:“小王爷昨日染了风寒,今朝还有些头疼脑热,便没来赴宴。本宫旁边空了个位置,你既然腿脚不便,那便上来与本宫同乘吧。”   叶秋嬗受宠若惊,这可是圣上赐给太妃的恩赦,她一个平民女子怎敢坐上去。忙诚惶诚恐地推辞,却挨不住庚太妃的执着,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地提裙踏上车辇。   刚一落座,便听右方车外那人温润悦耳的声音。   “姑母好生偏心,无禺伴您车驾如此之久,您却不赐我车座。”   “……”庚太妃闻言哭笑不得,“阴阳怪气!你如今都已结发加冠,怎的还要在姑母面前撒娇耍赖不成?”   她一道完,车外之人便轻笑一声,不再言语了。   叶秋嬗这才发觉,今日的谢芝装束有所不同,锦衣玉带、华冠束发,衬得其人俊美无俦,皎若九天之月。原来他在六月中刚受弱冠之礼。   这人倒是有个好皮囊的,但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叶秋嬗腹诽着,难改对他的恶劣印象,遂垂下眸子不再去看。   庚太妃吩咐起驾,岭南候一行人还等在前头。待两方靠近了,谢芝便先行一步上前恭敬地行了礼。   相对于他的热情,岭南候一家倒是显得有些傲慢,特别是孟玄仪,不屑之意都摆在脸上。   孟家与谢家都属靳朝最为昌盛的世家,一个是封有勋爵,一个是朝中重臣,俱受天子恩宠,私底下自然不大对付。   谢芝主动上前是他有礼有节,遭受冷遇他也并不气恼,依旧神色自若地退回车辇旁。   庚太妃是个护短的长辈,当即便沉下脸,神色冷淡地对岭南候道:“侯爷、夫人请便,本宫先行一步了。”   车辇从岭南候一家子跟前驶过,往腾龙殿方向去。   叶秋嬗乖顺地不发一语,跟着庚太妃行入宫殿。   到达腾龙殿入口处,即便是太妃也不能乘车了,所有人均得下轿步行。   叶秋嬗搀扶住庚太妃,落脚于茜红色地毯之上,地上还留有燃放了烟火之后的残骸。   一条大道延伸至宫殿之上,足有十丈远。道路两边均站满了宫女内侍,见庚太妃下辇,便齐刷刷地跪俯下去。   “叩见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半百个人的声音在这殿外响起,洪亮如钟,当真是壮观得很。   叶秋嬗被这阵仗吓得怔住,还是庚太妃碰了碰她才回过神。   “走罢,随姑姑去拜见皇上。”   叶秋嬗定了定神,随后便跟着庚太妃踏上銮殿去……   珠宫贝阙、雕栏玉砌,殿内一切奢华之物都乃她平生罕见,更不提那堂上金铸宝嵌的龙座了……   “圣驾还未到,你先随姑姑去左席落座,待圣上亲临再出来见礼便是。”庚太妃轻声道。   叶秋嬗乖巧应下,与庚太妃一道,缓步走入席中。   这坐席的安排也是十分有规矩,龙座旁是皇后之位,其次再是太妃。再往下便是曜珮公主以及各家皇室亲眷。   叶秋嬗不在这些位属之中,若真要扯上关系的话,只能勉强算是庚太妃的义侄。   “去谢三姑娘那处坐吧。”庚太妃耐心提点,而后轻拍她手臂,款款走上座椅。   “谢三姑娘?”叶秋嬗望向坐席间,见那群夫人小姐中,有一个杏眼桃腮十分美貌的女子正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遇,那女子冲她粲然一笑,瞧着十分真诚可亲。   叶秋嬗也回以笑容,朝她走过去,“敢问可是谢家的三姑娘?”她问道。   “我是谢三,敢问您可是叶家那位智斗刺客的叶大姑娘?”谢凌波歪头反问,两颊边显出一对可爱的梨涡。   叶秋嬗不知自己何时已成了传言中的女英雄,一脸愕然。   “嘻嘻,”谢凌波捂嘴轻笑,伸手过来拉她入了座,“叶家姐姐英勇救世子事迹,京城人尽皆知。不光是谢三,各家夫人小姐们都对您好奇着呢。”   被她一说,叶秋嬗再抬头起来一瞧,果真四周围坐的几个女子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偶尔对上她的目光,还点头示意。这般受人注目,叶秋嬗还是第一次体验。   回过头来,谢三这妮子还在冲她痴笑。   “叶姐姐,恕谢三冒昧,没见过您之前,我还以为该是个壮若男子的女英雄呢。先前姑母嘱咐我对您照拂一二,我还有些不乐意。现下见着本人,才方知何为秀外慧中、才貌双全……叶姐姐不会怪谢三吧?”谢凌波模样娇俏,眼眸里闪过狡黠。   被人夸赞,叶秋嬗自然满心欢喜,对眼前这个谢三姑娘顿时生出几分喜爱来。她心道,也不知是谢家哪房姑娘,如此能说会道。   “太妃姑姑是谢妹妹的姑母?”叶秋嬗问出来。   “是的,不过上回姑母诞辰我正与母亲回乡探亲,未来得及赶上,因此才无缘与叶姐姐相识。第二日回府便听说二哥在百花宴上对一女子出言不逊,遭爹爹好生训了一顿。当时还觉着是谁家姑娘这般能耐,竟叫我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哥动了凡心,原来也是叶姐姐您啊……”谢凌波笑得不怀好意。   叶秋嬗知晓她是故意揶揄,却也羞恼失措,忙点住她的嘴,急急辩解:“你二哥当时错认了我,才惹出此乌龙事,这本不光彩,谢妹妹可莫要再提了。”   谢凌波见她认了真,懂事地颔首答应,静默了半响,眼波一转看向对面席中。   “二哥给叶姐姐惹出流言蜚语,他必定心中有愧。”   叶秋嬗嗤笑,心道若谢芝真的心中有愧,在石佛庙时也不会那般无礼又强词夺理了。   “不然他也不会暗暗关注着您了。”谢凌波又道。   叶秋嬗听此一惊,抬头看去,与她们斜对而坐正是谢芝,侧脸如玉,正与旁边的公子说着话,分明没有看她。   被谢三这小妮子逗弄了,叶秋嬗恼极,低下头也不甘示弱地调侃回去,“谢公子哪有关注着我,分明是谢妹妹想瞧瞧对面的程公子才寻得借口罢。”   方才谢凌波与她接触,她便探听到这小女儿心思,只是未点破而已,现下谢凌波惹恼了她,便忍不住低声透露出来。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谢凌波俏脸通红,拽住叶秋嬗的手忙去捂她的嘴。   “叶姐姐您可别乱说,妹妹方才不过是道的实情罢了。”她委委屈屈抱怨,“我二哥为人骄矜,寻常女子被他瞧上一眼便羞赧不能自已,您倒是不一般……”   叶秋嬗挑挑眉,心想你那二哥可不是个骄矜之人,目光诚挚地瞅着她,也不做声。   谢凌波见此秀眉一皱,颇为纳闷:“叶姐姐你莫不是不信?你可知连曜珮长公主殿下都心悦我二哥呢……”   “哦?”叶秋嬗佯装惊讶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一点她倒是知晓的,只是那长公主乃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招入府中的驸马定然会择这世间最为贤良的男子,就谢芝的皮相而言,倒是合格。   叶秋嬗在心里暗暗对其评头论足。   谢芝此人风流不羁、放浪形骸,若她是长公主便不会选这般空有其表之人为夫婿。   她这般想着,便不自觉地往上座看去,正巧撞见曜珮瞧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是一滞。   “公主殿下金安。”叶秋嬗隔空喊道,刚预备行礼,可还未起身曜珮便已漠然转过头去,留叶秋嬗满脸愕然。   正当她愣神之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见那白面庄公公走至门口,操着自己那把尖细嘹亮的声音喊道。   “皇上驾到——”   “皇后驾到——”   殿内众人神色一凛,快速起身行至大殿中央,跪俯下去。叶秋嬗也反应极快地随着大流,埋头高呼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待行完大礼,圣上赦了平身,众人才起身退回席中。   直到落座,叶秋嬗还觉着心口处正怦怦乱跳,平生第一次面圣,只听声音尚能知晓是个年轻帝王,至于天子圣颜,叶秋嬗却是没胆子去直视亵渎……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看到流觞小天使灌了一瓶营养液,太开心了,万分感谢~~   预告:距离男主发现秘密,大概还有三章 第24章   一道明黄身影从眼前晃过,径直走向龙座。   皇后紧随其后,接着便是几个体格高大健硕的异族男子渐次走过,落座于圣上右下手的席上。   这几人皆是靳朝附属族群的首领,瞧着一个个五大三粗、饮酒若鲸吞的模样,对靳朝皇帝倒是毕恭毕敬,几番恭维之后,忙供上本族舞姬,聊以助兴。   这一小族以游牧为生,族内男女老少无不是虎背熊腰、彪悍魁梧,那首领带来的舞姬便与靳朝女子截然相反,没有纤细的柳腰与柔软的身段,却多了一分寻常女子没有的矫健与英姿飒爽。   她们手中抱鼓,以鼓起舞,拍点节奏十分畅快淋漓,一段结束将席间在座的人都震撼了。   特别是叶秋嬗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直看得她眼花缭乱、啧啧咋舌。半响听到旁的人拍掌,才回过神来也跟着喝起彩来。   异族这支舞可谓是抢尽了风头,圣上大悦之余,自然还是要为靳朝挽回几分颜面,只微微颔首,便有一群身披七彩罗纱,恍若瑶池仙子的婀娜舞姬盈盈走了出来。   柔桡轻慢,弱柳扶风。叫那些个见惯了粗野的异族人双眼发亮。   靳朝人一向骄矜高雅,见他们这般露骨的反应,大多已面露轻蔑亦或是低声谈笑。   只有叶秋嬗实属异类,还痴痴地望着殿中美貌舞姬,舍不得移开眼去。   直到听见谢凌波附在自己耳畔低声调笑,方才一脸燥意地收回目光。   “叶姐姐若生成男儿身,必定是个风流公子。”   “你又胡说!”叶秋嬗秀目一瞪,十分羞恼。   谢家这两兄妹,都是嘴刁的主。   叶秋嬗也不敢再死盯着舞姬看了,闷闷地饮着茶水,生怕又被谢凌波抓住把柄来揶揄她。   靳朝舞姬退下场去,皇上赐下美酒,与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酒过三巡,殿中没了助兴之物,顿显乏味。   皇后心思玲珑,左右瞧见臣子臣民三两闲谈,遂清嗓开口问道:“瑶族首领远道而来,定要好生将京城的特产佳酿饮个够,但只饮酒却是有些乏味,依本宫看,不若请各位随了京城风俗,来行个酒令助助兴可好?”   国母之言,臣民怎敢不应,几个首领忙上前颔首谢恩。   皇后内侍高呼一声传,便有几个奴才将两兜无镞之矢和两个八仙过海图的瓷壶呈到殿上。   几个异族首领一瞧皆是喜上眉梢,其中一个激动道:“前年祭火节时,皇后娘娘也是兴的投壶令,臣还是当年魁首呢!”   他们乃游牧民族,对骑射方面自然擅长,投壶正是考验眼力与手劲把握,前年宴上的投壶之赛便是他们全胜而归,现下一见又是投壶,自然得意洋洋。   皇后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本宫正是知晓各位族长已玩过这投壶令,必定不觉新鲜。所以特地将投壶与射覆相结合,让今日的酒令有所不同。”   “射覆”几个异族人却是不解。   皇后支了支下巴,庄公公授意站了出来。“几位首领有所不知,这射覆乃是咱们京城时兴的酒令游戏。便是于覆器之下而置储物,令闇射之之意。皇后娘娘慧心巧思,将射覆与投壶结合起来。两人投壶赛之,赢的一方可让输的一方藏一珍贵物件,再盖上红绸猜度,若是猜中了那这物件便归属于他。”   庄公公缓缓道来,异族首领一听,自然乐见其成。   他们在投壶之上已占了先机,又怎会怕靳朝权贵将他身上的珍宝猜了去。   一个异族首领率先上场,他要在右方席中挑选出一个对手,观察了半响,却是挑中了正细品佳酿的谢芝。   他是觉得这少年面若好女,瞧着便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一身装束更华贵不凡,定然能捞着好宝贝。   谢芝的雅兴遭人打搅,抬起脸来十分不耐地挑了挑眉。   龙座之上的天子却是轻呼一口气,脸上隐有笑意。   “谢家儿郎,速上殿前。”   “是,皇上。”谢芝躬身领命,随后昂首阔步走向殿中。   直到谢芝走至那异族首领身前,他才惊觉,这看似俊秀斯文的少年人竟比自己还高出半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可小觑的气势。   ……   两人二话不说,走至瓷壶前,相对而站,开始掷矢。   异族首领原本成竹在胸,正屏息凝神预备投出一只箭矢时,却听对面的瓷壶接二连三地发出声响,不多时便已有四支箭矢投进壶中……   周围爆发出喝彩声,异族首领却是目瞪口呆。   “首领请。”谢芝停了下来,抬手示意,从容淡定的神态让对手心乱如麻,信心不攻自破。   这般拱手谦让却是对对手的最大嘲讽……   那首领踌躇良久,终是放弃,朝谢芝抱拳一揖,神色间隐含钦佩:“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甘拜下风。”   倒算是个心胸开阔之人。   依先前所言,输家要舍一件宝物让赢家猜度,异族首领心甘情愿地躲入屏风之后,将身上贵重之物藏于红绸之下。   谢芝颖悟绝伦又见多识广,那呈着宝物的托盘甫一出现,他便通过形状轮廓判断出来。   “难道是大漠狼王的狼牙?”他讶然问道。   那首领一怔,相当不甘愿地点头答是,还真如谢芝所猜,盘中之物真的是稀贵的狼王之牙。   谢芝双眸一亮,上前掀开绸布,将盘中乳白色锋利的狼牙拿了起来,细细端详。   “在我族内,狼牙乃是勇者的象征,此狼王之牙由老族长传下来,是我族不可多得的宝物。今日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将狼王之牙赠与能人也是理所应当,还请您妥善保管。”   异族首领再三说道,谢芝得了便宜,自然乐意应下。   相较于谢芝的乐不可支,在旁的靳朝权贵却相当不解,只纳罕蛮夷果真野性难改,竟将如此肮脏可怖的兽类齿牙视如珍宝,令人难以接受。   就连谢凌波也用绢帕捂住唇,露出一脸嫌恶。   “二哥为了不拂番邦颜面还要装作喜爱的样子,也是苦了他了。”   “……”叶秋嬗讶然,侧头瞧瞧她,又看向谢芝,轻摇其头。在她看来,谢芝应是真心喜爱这狼牙,而并非假装。   叶秋嬗推己及人,街上一只恶狗尚且能将她吓得胆裂魂飞,更何况一只狼王……   难以想象这异族祖上杀死狼王的那人该有多么的攫戾执猛。谢芝对狼牙的珍惜便是对勇士的敬重,叶秋嬗还是第一次这般理解他。   她这厢正思忖着,那厢的投壶赛已换了人,自谢芝战出个旗开得胜,异族首领们皆有些心神不定,而后的几场虽不像先前那般惨烈,但也不若前年那回将京城贵人全然压制了。   酒过三巡,轮到了最后一位异族宾客,但他却不是族长,而是其中一族的首领之子。瞧着也不过是个少年,一双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席中,半响才走到殿中朝皇上行礼。   “臣子素问长公主殿下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不知可否请公主殿下与臣子赛一赛投壶之乐?”那少年学着靳朝文人说话的措辞与形态,若不是身着异族服饰,还真有点京城公子的样子。   不过京城公子可不敢像他这般胆大包天,竟当着圣上之面,对其皇妹直言爱慕,若不是番邦来使,恐怕九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他一语道出,天子圣颜果真染上一丝薄怒,只是碍于两族友好才隐忍不发。   曜珮长公主倒稍显从容,她神态倨傲地站起身,并不拿正眼看那异族人,而是清冷地反驳:“投壶考验手劲,男子怎能和女子比?要比的话,本宫也得找个女子共赛。”   她三言两语便将那异族人说得一噎,皇后见此立即附和道:“长公主说得在理。”   皇上也是接连点头,闹得那人十分窘迫。曜珮却不管他,兀自行至皇上跟前请命。   “皇兄,方才总是男子投壶,曜珮在旁看着好生心痒难耐,现下便让女子们也来赛赛可好?”   “是个好主意,准奏。”皇上含笑应允,他对这个皇妹是百般依从的。   曜珮嫣然巧笑道了恩,而后便款步轻移走至女子席间来。   “皇妹要与哪位女子共赛?”皇后关切道。   曜珮美目流转,在女子席间睇了一周,才不疾不徐地转身面向上方。   混在人群之中的叶秋嬗不知为何,心里蓦地急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真,随后便听她清喉莺啭的嗓音:“在百花宴时,庚母妃曾认一义侄,也就是前些日子勇救世子的那位叶姑娘,母妃常夸她是个蕙质兰心的聪慧女子,想来叶姑娘对这投壶射覆应是十分在行的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_← 第25章   “本宫便请这兰心蕙质的叶姑娘好了。”曜珮朗声道,复又转身直指叶秋嬗,神色倨傲。   叶秋嬗心头急跳如鼓,恍然大悟自己今日恐怕是赴的一出鸿门宴了,却又不得不起身领命。   “太妃义侄在何处?出来接见。”皇帝朝左方张望,而后下令。   叶秋嬗颔首低眉,步履轻盈地行至大殿之下,用先前牢记于心的宫廷礼节朝座上天子行了叩礼。   “臣女叶秋嬗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皇帝颔首,“朕也常听闻母妃夸赞你,今日长公主邀你射覆,你便拿出你的玲珑心思,看看你与公主谁更善解人意。”   他这一句话仿佛一块重石压在了叶秋嬗心头上……对方是长公主乃金枝玉叶,她这小官之女怎敢赢了她的珍宝去?   叶秋嬗出了一手的冷汗,心下决定在投壶时故意输掉,甭管公主瞧不瞧得起她身上的物件,只要不将她得罪了就成。   打定主意,她与曜珮同时走至瓷壶之前,站在红线之外,两两相望。   “叶姑娘可要全力以赴,莫让着本宫噢……”曜珮一双清眸流盼生辉,盯着叶秋嬗道。   叶秋嬗自是忙不迭点头:“臣女不擅投射,还请公主殿下多多指教。”   曜珮闻此嘴角一勾,玉手伸向布兜,从里边拿出一支箭矢来。叶秋嬗也随后而动,拿起一支箭,在手中掂量两下。   这无镞之矢用竹竿所制,分量恰到好处,应是较容易投掷的。   叶秋嬗这般想着,便听‘叮’地一声,对面的曜珮扔出的箭矢碰到瓶身,落在地上。   竟是首投失利……   叶秋嬗心想自己怎能抢了公主的风头,便半眯着眼也往那瓶身上投去……   曜珮正脸色微沉,颇为沮丧地叹息一声。她还未回过神,又听一声脆响,抬头一看原是叶秋嬗也未投进,正丧着脸一副气馁的模样……   这下曜珮稍感抚慰了,清咳两声鼓舞道:“这投壶确实有些困难,咱们都尽力而为吧。”   叶秋嬗忙点头:“是是是。”   心里却暗自为曜珮鼓劲,“公主您要加把劲儿啊!”   曜珮摩拳擦掌,又开始投掷,可不知怎的,她竟是屡战屡败,到最后十支箭矢竟是一支未进。叶秋嬗瞧着着急,也不敢投进,最后比下来,满地的箭矢,两个瓷壶中却空空如也。   场面好生尴尬……   良久,才听皇后轻声拍了拍掌,出声打圆场:“长公主与叶姑娘身为女子不擅投掷也是情有可原,方才本宫瞧着好几次她们都差点投中了呢……若是本宫来,恐怕还比不上她们,皇上您说是吧?”皇后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皇帝愣了愣,摸摸光洁的下巴,表示十分赞同。   “这般看来,你们俩算是打成平手了。”他道。   叶秋嬗面上气馁,心里却在憋笑。她们两人一支未进,竟还生搬硬套地算作平手,曜珮公主这皇兄还真是对她恩宠有加。   ……   虽则皇兄这般顾及着自己,但曜珮却始终觉着颜面难存,僵着脸半响才开口说话。   “既然本宫与叶姑娘未分出胜负,那便改改射覆的规矩吧。本宫将一样随身宝物藏起来,若是叶姑娘猜中了,那这宝物便归你,若是猜不中那叶姑娘便要舍一样宝贝给本宫,这样如何?”   她巧笑嫣然道,皇帝自然顺从,叶秋嬗更是不敢违抗。这新规矩要深究起来对叶秋嬗是相当不公的,但谁叫对方是天之骄女呢。   曜珮下巴微仰,姿态雍容地走入屏风。不到半刻便从里面出来,看来是早有准备。   “叶姑娘,本宫藏的这个物件是稀世珍品,你若猜中了便赠与你,但你若猜不中,那本宫也要取你一个宝贝了。”   “臣女身无长物,能入得了公主凤眼便是臣女荣幸了。”叶秋嬗低眉顺眼道。   “叶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今日装束倒是甚合我眼缘,特别是你头上那支梅花簪,上回百花宴也见你戴过。瞧着玉质剔透甚为可爱,待会儿若你未猜中,便将这发簪押出来吧。”   “这……”叶秋嬗大惊,这支白玉簪可是她娘的遗物,怎能输给她?   “公主……”叶秋嬗为难地唤道。   曜珮却漠然转身,回到坐席之上,抬手示意:“叶姑娘,本宫这物件的谜面是‘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请你推度。”   “……”这架势,是不容她置喙了……   可这谜题,也太过高深了些吧……   见着曜珮如此笃定的模样,叶秋嬗心知求不了情,暗道一声抱歉,动起自己心思来。   “公主可否将托盘给臣女端详片刻?臣女绝不将红绸掀开。”她使出先前对付孟玄仪那一计,恭敬地请命。   席间端坐关注了她许久的孟玄仪早已按耐不住,猛灌一杯清酒,嘴上含笑念道:“输了输了,铁定输了。”   他这异样引来周座侧目,谢芝更是挑眉问他:“哦?不知世子口中说的谁?”   孟玄仪傲然轻哼,不与他搭话。   “自然是你那刁蛮的公主要输。”他心中得意道,未察觉自己竟主动站在了叶秋嬗那一头。   叶秋嬗正忐忑不安,对场外动静全然不觉,曜珮则听说她要查看托盘,立时起身匆匆走下殿前,将托盘夺了过去。   “这物件一窥便知全貌,请勿着手触碰。”曜珮警惕地挡住叶秋嬗的手,不让她有半分接触的机会。   叶秋嬗双眼随着托盘看去,中央微微凸起,像是个细小的东西。女子身上的首饰也小巧,但却多了去了,这叫她如何盲猜?   她暗自打着主意,心道曜珮虽不给自己机会触碰,但自己却有千万种法子去探知她的心。   美目流转,叶秋嬗向曜珮走近。   “真亦假时假亦真……难道公主所藏的是个难辨真假的物什?臣女思索了半天,难不成是字画赝品?”她故意往相反的猜,好让曜珮卸下心防。   果真,曜珮弯起嘴角,面露得意却不言不语。   叶秋嬗蹙紧眉,瞅瞅托盘又瞅瞅她,惑然不解。“公主方才进屏风时并未带字画,且今日所着是轻纱广袖,瞧着并不能藏住什么东西。臣女猜测公主应该还是取的身上所戴之物藏于盘中的吧……”   她一语点破,曜珮身子一怔,已暴露心头局促。   “臣女斗胆请示皇上,可否让臣女仔细查看查看公主佩戴的首饰?”叶秋嬗学聪明了,她直接越过曜珮向皇帝请命,以免被其推脱。   先前也有人这般要求过,皇帝自然不好公然偏袒自己皇妹,颔首应允了。   金口玉言已下,曜珮纵然不情不愿却也不得违抗,只得站直了身子,紧盯着叶秋嬗,提防着她有什么异动。   叶秋嬗步履轻缓,踱步到曜珮身后。眸中划过一丝狡黠,眼疾手快往她头上的步摇摸去。   “公主该不会藏的是一根簪子吧?”   她刚碰到步摇,便听身前人惊叫一声,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将她手腕抓住。   “大胆!”   【你这女子真是胆大,竟敢碰本宫的发饰!】   曜珮勃然变色,抓住叶秋嬗的手,心头之语准确无误地传达过来。   计策得逞,叶秋嬗面上淡然,心里却在偷笑。   为防她撤回手去,叶秋嬗另一只手悄然按在她手背上:“公主请恕臣女不敬,臣女猜这盘中之物是您所佩戴的首饰,是也不是?”   曜珮却嗤笑一声:“本宫的首饰海了去了,你这纯属盲猜,本宫才不会上你的当。”   【这白玉雪梅剑穗世上没几人见过,你若猜得出来那本宫真要对你五体投地了。】   “……”听到她浑然不觉地将谜底透露出来,叶秋嬗喜不自禁。心道一声不敢当,便佯装半猜半疑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臣女还是猜测此物乃公主所带首饰,但瞧着公主今日所佩头面十分齐整,缺一不可……这便让臣女有些疑惑了……”   叶秋嬗越说得多,曜珮脸色越发得意……   【本宫就知晓你猜不中,什么蕙质兰心也不过是虚名罢了。】   她轻笑一声,将叶秋嬗的手拂开去。刚准备劝她认输,却见其一改愁色露出笑意。   “不过臣女方才一想,公主殿下头面虽齐整,但身上配饰却不必如此讲究。便是少一串珠子,或是坠子好像也不会引人注意。”   耀珮脸色一变,露出几分紧张。   叶秋嬗轻笑,又接着道:“方才公主对臣女头上的白玉簪子这般在意,臣女便猜测公主是否也有支相似式样的配饰?不过瞅见那盘中之物又不像是簪子一类细长的物什。思来想去半响也不十分笃定,现下并无其他线索。臣女便赌一赌运气,猜公主盘中所覆之物是一条白玉梅花的挂穗。公主,不知臣女可有猜对?”   “你……你怎会……”   曜珮瞠目结舌,脸色忽灰忽白。   殿上贵人们都直起身子往这边观望,连皇上都一脸好奇地询问起来。   “如何?叶姑娘可猜中了?”   曜珮看向殿上,又看了看右方宴席,最后再瞋目切齿地瞪着叶秋嬗。极不甘愿地将红绸掀开来……   盘中所呈之物赫然便是一块白玉雪梅的红缨剑穗,同样是玉质剔透、成色极好,与叶秋嬗头上这支竟好似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她猜中了,殿上众人皆为其鼓掌喝彩。其中孟玄仪最为激动,仿佛与有荣焉。   唯有一人隐在人群之中,神色莫辨。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修了一下大纲 第26章   叶秋嬗没将自家娘亲的遗物输出去,反而还赢回了一块上好的挂穗。   东西虽是个宝贝,但她却把长公主给得罪了,如此算下来不如不要这坠子……   可金口玉言已开,她便是想还也还不了,只得怀揣着这烫手山芋一般的挂穗,回了叶府。   甫一回府,便冲进房中,将挂穗压在妆奁底下,才稍稍安心。   夜里上床安寝时,越想越是不安……   长公主本就对她有成见,今日之后,她必然已变成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开罪了金枝玉叶,叶秋嬗怎能不怕,那夜她整夜辗转反侧,第二日起床便顶着一双乌青的眼,好似被人打了两拳一般……   冯妈妈自是十分心疼,又是关切又是唠叨,正给她梳妆打扮之时,叶芳竟行色匆匆地赶到她们院子来。   “嬗儿,你昨日在宫里赢了一块白玉剑穗回来?”他剑眉紧皱,一脸焦急。   “是的,爹……”叶秋嬗愣愣答道。   “快将它拿出来,这剑穗乃先皇御赐之物!谢丞相与谢公子已上门讨要来了!”   叶秋嬗惊坐而起,赶忙翻出妆奁底下的剑穗,交了上去。   叶芳取了剑穗便匆匆离开,独留叶秋嬗还心有余悸未回过神来……   她原以为这剑穗只是曜珮心爱之物,没想到竟是先皇御赐。   以前是听闻过先皇曾赐一七宝纹鲤匕给谢家,难道此剑穗便是匕首上的配饰?   怪道长公主那般自负,还说此物乃稀世珍品,没几人见过。却原来如此贵不可言……   叶秋嬗提心吊胆,以为自己冒犯了天尊,谢家父子却只是讨回了剑穗,还留下三箱珠宝,便又悄声无息离开。   她并未等到预料之中的怪罪,如此忐忑不安地过了半来月,竟出奇地风平浪静,时间一久她便也将此事淡忘了……   夏去秋来,转眼立秋已至,雨水越发地频繁,雨过之后徒留一地的热闹又落寞。   叶秋嬗生在这个季节,再过两个月的中秋前一日她便要受及笄之礼,成为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   这几月内,何氏真担起了管家之责,将府中大小事务管得井井有条,奴仆更是对她服服帖帖,叶府以前那点乌烟瘴气总算散了去,叶芳乐得清闲,连带对何氏的态度都好了几分。   只是何氏却并不领情,全府上下能让她和颜悦色的只有叶秋嬗,连对叶卓尔也只是以严师之尊处之。   叶芳又一心仕途,并不大在意,夫妻俩的关系好比数九寒冰,叶秋嬗在旁看着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如此心不齐的一家子竟也平安无事地过着日子。   没过多久便传来消息,今科殿试的前三甲名目已出,殿元乃叶秋嬗外祖赵家的嫡长子赵京娄,便是上次同游洞庭会些拳脚功夫的那个少年。叶秋嬗都没想到他竟是个才高八斗的栋梁之才,听到这消息时好不惊讶。   而后的榜眼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叫做稽央,传闻其文采卓越,十分受圣上看重。   素来探花皆有美名,文采虽及不上前头两人,但必定是一表人才。叶秋嬗的爹叶芳当年便是因外貌俊朗而被坊间戏称为‘叶探花’,今年这探花郎竟也传出‘小叶探花’的名声。   叶秋嬗闻此自然好奇,忙打听探花落在谁家,答案却叫她险些笑掉大牙。   原来今科探花便是那与她有渊源过节的谢家二郎谢芝,料想这人生性桀骜不羁又恃才放旷,现下被钦点为探花,还需得顶着他人的名号闻名于世,定然已被气得七窍生烟了罢。   叶秋嬗这般幸灾乐祸着,竟没想到自己两日之后便碰到了那宿命冤家,当时叫她心虚得难以从容。   这日是叶卓尔休沐的日子,近来他被嫡母和嫡姐严加督促,课业上有显著的进步,平日里安分守己也不像以前那般闹腾了,叶秋嬗见了好不欣慰。因此今日才会破例带他出府游玩。   叶卓尔一直苦恼与胞姐叶祎盈关系的疏离,让她看了出来。陪着叶卓尔去锦澜阁给叶祎盈挑了一件首饰,方才见他展露笑颜。   两人缓步走在闹市之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上回叶卓尔与孟玄仪闹事的那家酒楼。   叶秋嬗装作未见直直走了过去,叶卓尔却还心驰神往。   “大姐姐,云霄楼出新菜品了……”他在其身后喏喏念道。   叶秋嬗转身回头,隐在帽纱之下的秀容上隐有无奈与恼意。   “现在知道懊悔了吧?上回你差点将人家酒楼给砸了,掌柜的又怎会欢迎你?”   果然她话音刚落,便见云霄楼大门处有些动静,侧过头看去,却见是那笑面虎云掌柜正拱手哈腰,将两个华服少年拒之门外,丝毫不怕将面前这两人得罪了去。   而这两个少年不正是孟玄仪与谢芝么……   谢孟两个冤家对头竟然相约而聚,真乃奇事。叶秋嬗在旁暗自瞧着,不想去趟这趟‘浑水’,一不留神,她三弟叶卓尔却颠颠地跑了过去……   “谢兄!在这儿碰到你,真是巧了!”叶卓尔笑容满面迎上去招呼道。   叶秋嬗来不及阻止,怔在原地,竟不知他何时与谢芝已到了称兄道弟的熟稔程度……   “哦,是叶家小兄弟,你也是来云霄楼品菜的?”谢芝侧身迎向他,一袭玄衣丰神俊朗,引路人侧目,‘小叶探花’也并非浪得虚名。   在旁的孟玄仪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直至看到他身后的叶秋嬗才目露惊讶,上前两步。   “叶姑娘!”   叶秋嬗无奈只得俯首见礼:“见过世子爷,见过谢公子。”   “嗯?”叶卓尔却忙摇头晃脑,“阿姐你还没听到消息么?谢兄金榜题名,被圣上提拔为枢密司御史少卿,如今你也该唤他一声谢大人咯。”   圣上竟然真遂了他的愿?叶秋嬗颇为吃惊。她原以为谢芝只得了个探花之名该会如何愤慨,竟没想到人家是走马上任春风得意。   谢芝自然是春风得意的,他所任之职直辖刑部,朝内各项重大命案密案全须得过他之手,现如今又在自己恩师应大人手下做事,身有职权便不像以前那般束手束脚,因此才会有今日利用职权将孟玄仪邀出来,询问他洞庭湖遇刺的始末细节这一出。   年前他在大漠游历,靳朝边界一直不大太平,如今又有个刺杀皇亲的螣族人,自然引起了他的怀疑。   却没想到这纨绔世子故意刁难,非要到云霄酒楼才肯谈话,两人刚一进去便被云掌柜赶了出来,这般不留情面没影响到他,倒是让这候世子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谢芝有意想看孟玄仪出丑,抱臂旁观,偏就不上前劝说。两人在门口耗了良久,僵持不下。直至有人唤了他的名号,他才回过神来。   一瞧却是同在问道书院求学的叶卓尔,谢芝曾无意中指点过这孩子的文章,使得他对自己怀有敬仰之情。谢芝也知晓他是叶秋嬗的庶弟,可他竟没想到叶秋嬗也随她阿弟来了此处……   叶秋嬗又对他盈盈一拂,腰若约素、掩映生姿。   “民女见过谢大人!”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含讥带讽,令旁人摸不着头脑。   谢芝倒是不甚在意,嘴角一勾,“真是巧了,谢某正是因公事邀世子出来询查洞庭湖遇刺一事,叶姑娘也乃第一知情人,谢某正寻思着找机会登门拜访呢……”   “谢大人有何要事?”   “自然是询查遇刺当时的细枝末节。”   “好,”叶秋嬗毫不犹豫应下,她早就想知晓真相了,先前还派人打听过,这下终于有人来过问此事,自然乐意参与。   只是现在身处闹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谢芝都说了改日,她便不欲与他们多做耽搁,拉着叶卓尔就要请辞。   “谢大人若要秉公办职,可择家父休沐之日。小女子必当知无不言,那今日便不打搅二位协商正事了,卓尔我们告辞吧。”   谢芝见她急着要走,垂下眸子,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叶姑娘,你近来可要小心。”   叶秋嬗脚步顿住,回转身来。   “谢大人为何这般说?”   谢芝却面带探究之色,紧盯着她,轻启唇道:“实不相瞒,那刺客并未身亡,现如今已逃之夭夭……”   “什么?!”叶秋嬗与孟玄仪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进度。。。御史都出来了,破案还会远吗! 第27章   “那刺客不是在水中溺死了么?”叶秋嬗再次问道。   她与孟玄仪都亲眼看到刺客沉下水去,不会凫水之人怎可能生还。   谢芝沉吟片刻,左右查看后才答:“此处不宜多言,叶姑娘若想知晓内情,不如便和世子一道,寻个僻静处谢某也方便说话。”   此事关乎自己,叶秋嬗自然不会推拒,忙点头随孟玄仪与谢芝去了云霄楼斜对的那家酒馆。   他们落座于酒馆二楼的角落处,此时酒馆里的酒客也不过两三个,并未特地关注他们几人。   待小二上了茶离开走,谢芝才低声说话。   “那刺客乃是螣族人,当天官府便派人将其尸身打捞起来,停在义庄还未半日便不翼而飞。直至前几日有乞丐报官,说是撞见城内有异族人出没。我们才怀疑洞庭湖的刺客还遗留同党在京城徘徊……”   孟玄仪听此脸色一白,急问:“那你们为何不早日告知,让百姓多加提防,万一又有刺客行刺可怎么办?”   谢芝微颔首应答:“枢密省已派下众多侍卫埋伏在京城四处,据我们所知那伙刺客的目的并不是京城百姓。若是告知世人,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那这些刺客的目的是什么?”叶秋嬗又问。   谢芝抬眼看她,隔着帽纱的眸子辨不清情绪。   “叶姑娘所问乃刑部机密,恕在下不能详解。在下唯一能告知你们的便是要多加小心。近来京城颇不太平,世子与叶姑娘若无必要,尽量少出府为妙。在府内也最好请家丁轮替看守。”   叶秋嬗忧虑重重,总觉得谢芝有未尽之话。孟玄仪也一改平日傲慢,愁眉锁眼。   “天子脚下,这小族之人竟还要翻了天去不成?为何不挨家挨户地将他们搜出来,而后一并处置?”他还是不解。   谢芝将杯中凉茶饮尽,神色肃然道:“螣族人行踪诡秘,若是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会打草惊蛇,且兹事体大,并非官府不想作为,而是……抱歉,谢某不便透露……”   谢芝又是欲言又止,叶秋嬗忍耐不住,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添了一杯,轻轻推至谢芝身前。   “谢大人喝茶,我与世子并非为难与你,只是此事关乎性命,难免着急了些。”她柔声道,手指却未离开杯身,悄然轻触。   谢芝凝着杯中轻晃的茶水,神色莫辨,忽而却是一笑,伸手接过,“叶姑娘多礼了,谢某谢过。”   刚倒的茶尚且发烫,他指腹在杯身轻探,并未直接端起喝掉,这也正巧随了叶秋嬗想探取心声之意。   “谢大人方才说刑部已派了人安插在京城四处?”她试探道。   谢芝颔首答是,面上不欲多言,心中却将未尽之话道了出来。   【螣贼欲使京内混乱,打的却是刺杀官吏皇亲的主意,唯有埋伏才好将其一网打尽。】   叶秋嬗闻此一惊,原来那些刺客的目的是冲着京中权贵来的……   她躲在府中倒是无事,但她爹却要每日上朝出入府邸,若是遭遇行刺可如何是好?   “谢大人,冒昧问一句。铜兰巷附近可有侍卫把守?”叶秋嬗不放心地问道,铜兰巷正是叶府所在之处。   “叶姑娘不必担心,朝廷自有安排。”谢芝仍三缄其口。   他仰头将茶饮下一半,叶秋嬗心急如焚,也不管是否逾矩,又给他参上一杯。   “螣族人行踪如此诡秘,连沉入水中的刺客都能死而复生,那派人埋伏是否也不大稳妥?”   似乎是问得太多,谢芝稍有不耐,将茶盖轻磕在杯口,发出一声脆响,半响才低声道:“叶姑娘切莫多问了。”   【螣贼有一奇毒,倒是棘手。还未近身便能使人七窍流血而死。好在京中城隍庙外有一神医,能解这毒……】他心里想着,见茶水凉了便端起饮下,叶秋嬗这边也只隐隐听到什么神医解毒。   探知到刺客的险恶,叶秋嬗越是不安。而后孟玄仪与谢芝的谈话她也听不进去了,见外头天色已至傍晚,忙拉着叶卓尔向他们告辞。   匆匆赶回府中,叶芳还未到家,叶秋嬗越发心慌意乱,忙吩咐几个健壮的小厮让罗管家带着去寻。   直至天色擦黑,叶芳才被一群奴仆簇拥着回到府上。   叶秋嬗重重舒了口气,总算安下心来。好在今日无恙,不过明日后日却无法保证不会遭遇不测呀……   她不敢把从谢芝那儿探得的秘密告知叶芳,只是反复叮嘱他要多加小心,并悄悄派家丁随他出入府中。   叶芳不知其中内情,只是纳闷,对此也不大上心。   叶秋嬗思及今日谢芝所言,仍是心绪不宁。夜里又是辗转反侧,第二日起来面色苍白,瞧着十分骇人。   “姑娘这是怎么了?”冯妈妈关切问道。   叶秋嬗只稍稍抬头,目光决然,“冯妈妈替我备辆马车,我近来夜不成眠。听说城隍庙外有一大夫能治此症,叫上府里两三个小厮,你与我同去找这大夫开个方子。”   冯妈妈忙不迭应是,退下去还未半盏茶功夫便将一切备齐。   叶秋嬗着了一件不起眼的素衣,面覆皂纱,带上银票后才乘上马车悄悄出了府,往城隍庙方向驶去。   京中城隍庙年前失火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而后圣上重令人修建,现如今相当于一个小神殿。只是处在城郊,人迹罕至。   叶府的马车在城隍庙门口停下,叶秋嬗派人下去查探,却并没发现什么药庐。连冯妈妈也疑怪并未听说过城隍庙外的神医。   叶秋嬗却不死心,命人驾着马车在城隍庙四周转悠,寻了半天终于在庙宇十丈之外找到了一间茅屋,门口挂着许多药草,瞧着像是个药庐。   仆人见了大喜忙报给叶秋嬗。   叶秋嬗下了马车,抬眼望向这简陋的茅屋,有些迟疑。   “神医真的在此处么?”   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心进去。冯妈妈不疑有他,快一步上前轻叩门扉,没想到门却未锁,‘吱嘎’一声便敞开来……   “你们在门口等候,我与冯妈妈进去开方子,若是听到什么异动,便速来查看,可记住了?”叶秋嬗对身后的家丁吩咐道,见他们几个应是,才带着冯妈妈进了院子。   这茅屋虽则简陋却五脏俱全,满屋子的木架,晾晒着新鲜的药草。一进来便闻了一鼻子的药香,屋内是有人的,好似在忙碌什么,弄得呯嘭作响。   叶秋嬗在原地站定,冯妈妈探身道:“敢问神医可在屋内?我家小姐听闻您妙手回春,特寻来开一剂安神休眠的方子。”   她简明扼要将此行目的道出,屋内之人有片刻的停顿,随后走出门来。   “实在抱歉,此处只是静安堂的晒药小庐,小姐若是要看病,请到城中的静安堂去吧。”一靛蓝袍子的清瘦少年朝她们拱手道。   叶秋嬗与冯妈妈都一眼将他认出来,这不就是常随程大夫出诊的那个小药童么?!   “姑娘,咱们不会是走错了罢?”   叶秋嬗心头顿生一丝不妙,转身拉过冯妈妈便走。   甫一出门,便听一道男子清越之声,犹如玉石轻撞。   “叶姑娘……”   抬头一看,门口的那株拐枣树上,有一人倚着树干,玄衣如墨。   一手拨弄着雪梅剑穗,嘴角含笑,眸如深渊……   “原来你当真是善解人心啊……”   叶秋嬗心里咯噔一声,如坠冰窖…… 第28章   “谢芝昨日是在诈她?!”   被人抓个正着,叶秋嬗怔在当场……   “叶姑娘果真是善解人心啊……”谢芝纵身一跃,从树上落下,走至马车前。一双星眸直逼得她无所遁形……   冯妈妈不知眼前这俊美男子就是谢芝,见他好似与自家小姐颇为熟捻,但小姐见了他却像是耗子见了猫,隐在帷帽下的小脸青白,十足的受了惊吓的模样。   难道这人是个登徒子?冯妈妈不由地疑怪,正准备上前询问,却被自家小姐阻了。   叶秋嬗玉手微颤,按住冯妈妈,强装镇定。“谢、谢大人……真是巧了,你也是来此抓药的?”结结巴巴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虚。   似乎不满她已经‘人赃并获’还继续装聋作哑,谢芝敛了笑意,“神医?子虚乌有。以叶姑娘的聪慧,还需谢某再多说什么吗?”   “不必了……”叶秋嬗怕他真说出什么来,让身边这些奴仆知晓了,忙出声制止,“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芝颔首,缓步走至药庐门前,才抬手道一句:“请。”   “姑娘……”冯妈妈见她要与谢芝秘密谈话,有些担忧。   叶秋嬗自己本就心乱如麻,为免这些个奴仆在背地里胡乱非议,还得分神安抚她。   “谢大人乃是监察少卿,他有公务在身要察访游湖那日的详情,你们在此等候,待我谈完正事便出来。”   几个家丁低眉顺眼,不敢多瞧,只是忙不迭地颔首答是。   “谢大人请吧。”叶秋嬗转而对谢芝道,而后便提裙迈入院子里,走在了前头。   程大夫那小药童似乎受了命,见谢芝前来,什么也不问便向他恭敬地一鞠,而后提着药箱子走出门去。   “叶姑娘请进屋细谈。”谢芝将茅屋的木门推开,里头摆放着一张圆桌,和两张圆凳。   一切仿佛早有安排……叶秋嬗皱眉,手心早已汗湿,但她还是不得不进去。   坐在凳上,心头一片忐忑,见谢芝躬身进屋,在这小小的茅屋内竟显得像个巨人一般。   他将门大敞开,照得室内一片光明,外头的叶家仆人偶尔悄然往这边张望,也只看得到他们俩隔桌而坐,并无逾矩之举。   但因距离甚远,他们两人的谈话外头是听不见的。   “神医是假的,刺杀官吏也是假的?并没有所谓的异族暴乱?”叶秋嬗冷然问道。   谢芝却轻摇头,慢悠悠地给她倒上一杯清茶才答:“刺杀是真,用毒是假。提醒姑娘和世子多加小心也是真,洞庭湖的刺客并未死而复生,只是碰巧偶遇了姑娘,干脆试探了一番罢了……”   好一个碰巧,让她这般提心吊胆还不顾危险跑来这城隍庙外找神医,真是入了他的圈套了……   叶秋嬗暗骂自己愚蠢,一边又因谢芝早已将自己看透却未点破深感纳罕,可她却不知自己何时暴露了秘密,而他竟也如此坦然地便接纳了。   难道他也会探知人心?!   心头划过万千猜疑,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谢大人是在何时知晓了小女子的秘密?”   谢芝垂眸凝着杯中的茶水,忽而勾唇一笑,屈指轻碰茶杯发出脆响,好似在嘲弄叶秋嬗酒馆时自以为瞒天过海的举动。   “早在洞庭湖一案便起疑了,一个闺阁女子竟能将乔装改扮的螣族人识破,且如此从容不迫将众人救下,实在堪称壮举。那时在下还曾怀疑过令堂是否乃勾结叛乱的细作,因此女儿也不简单。直至那日宫宴,见你准确无误地将先皇御赐给谢家的雪梅红缨坠子猜了出来,我才真正怀疑到你的头上。”   谢芝说着,将腰间的剑穗拿了出来,摆在桌上。玉质剔透映着莹光,果真并非凡品。   “这剑穗被我无意遗失,竟没想到是被公主殿下拾去了。她一介女子,又怎会随身佩戴剑穗?诚然叶姑娘你天资聪慧,却是百密一疏啊。”   叶秋嬗羞极,当时她只顾着赢了公主,哪会想到小小剑穗还有这般大的来头,若是早知今日,她不如直接向圣上乞求换个赌注,输了比赛也无妨。   可世上哪有这么多早知今日,若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忐忑不安地在此与谢芝对质了……   叶秋嬗心里委屈,总觉得她与谢芝必是前世冤家,今世才会这般不对头。每逢出丑,必然有他!   “小女子那点小聪明哪儿及得上大人的大智慧,不过谢大人既知晓我能通识人心,为何如此坦然,您就不怕我是那山中的妖怪变的?”她气不过,存心揶揄。   谢芝却用看稚气孩童的目光瞧着她,不言不语,还优哉游哉地品着杯中清茶。   又是这副闲散慵懒的模样,叶秋嬗瞧着更气。在百花宴上也是,在酒馆里也是。她便是被他这副样子欺骗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鲁莽,连打听都未有便跑来这城隍庙寻访神医……   “叶姑娘是在何时发觉了自己身具奇能?”谢芝轻晃茶盏低声问道,“依在下猜测,应是在游湖之前吧,毕竟石佛寺时你并未发觉那解签和尚的异样。”   见他这般笃定的模样,叶秋嬗便想起那日的乌龙,似乎是抓住了谢芝的把柄,美目一转,随即神色认真的摇头。   “谢大人猜错了,实不相瞒,小女子早在百花宴之前已有了奇能。不然我怎会是那般蛮横不讲理的女子,莫名其妙骂您登徒子呢。”叶秋嬗好笑地瞅着他。   谢芝神色一怔,杯中茶水轻晃,落了几滴在他手背,烫得他轻吸一口气。   “嘶——”将杯子放下,拂去水珠子,才清咳两声抬起脸来,“叶姑娘,过去是在下情急之下、多有得罪,望姑娘宽恕。”他诚心道。   门外忽起一阵清风,吹起叶秋嬗的帽纱,露出她小巧精致的下颌。却并不言语,只是端起跟前茶杯,轻嘬了一口,放下了。   谢芝知她是女子矜持,沉吟片刻,接过话茬:“先前叶姑娘问在下为何如此轻易便发觉了你的秘密,且并未感到惊奇。实不相瞒,叶姑娘您的异状并非特例,早在先靳朝代,枢密司便有记录。民间能人者,身具通阴阳之眼、闻万里之耳,亦或是天生神力、刀枪不入,不过叶姑娘这般能通晓人心之能却是史上第一例。”   他缓缓道来,叶秋嬗却是越发地吃惊。原来枢密司掌管着这么多重要的机密,原来她这奇能并非邪祟,而是天赋异禀……   多月以来困扰着她的疑惑终于解开,她不自觉地看看自己白皙纤细的双手,第一次如此由衷地接纳了这意料之外的奇能异术。   “谢大人也会将我记录在案吗?能否替我保密?我并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异类……”这是她最为担心之处。   “枢密司掌管靳朝各类机密,自然不会将其泄露出去。只是,叶姑娘可知晓先前那些身怀奇能之人最终都归于了何处?”谢芝低声道。   见叶秋嬗纳闷不解,他才轻推茶杯,将其抵在叶秋嬗的手边,在心中道出方才未说完的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每逢乱世必出英雄。如今靳朝受外敌所扰正是需要人才之时,而姑娘你,便是这乱世的英雄。唯有归顺朝廷,才可人尽其才,这也是在下今日来此的目的。】   谢芝一改先前闲散,正义凛然道,一双星眸直把叶秋嬗逼问得难以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能看到我的文,这都是缘分~~~~   下一本准备开个脑洞向的古言——   沈绮仙一生顺风顺水,死却死得十分蹊跷。   直到她一抹幽魂飘到异世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话本子中的恶毒配角,而结局早已注定……   沈绮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作者吓尿:“姑奶奶,结局已经发表改不回来了,小的送您几个金手指,您自己回去改变命运如何?”   于是沈绮仙带着现代高科技产品回去了。   而无良的作者自此以后也时常接到沈绮仙的夺命连环call。   “喂,写书的,手机没电了,我明天去你家充充。”   “喂,写书的,面膜没了,给我囤两箱,我晚上回你家拿。”   “喂,写书的……”   直到许久以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磁悦耳的男声——   “喂,你就是那个把我写成大反派的无良作者?”   作者又跪:“姑爷爷,结局是真改不了”   那头邪魅一笑“结局改不了,番外总能写吧,快给我和仙仙写个甜甜蜜蜜的婚后番外。”   (四月底开文,有兴趣的小伙伴就收了我吧!) 第29章   秋风送爽, 一场绵绵秋雨的午后,初阳的光晕洒在玄圭苑的屋檐上, 给这院子镀上一层暖意。   此时的池心石桌上,围坐着五六个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 桌上铺了一张织锦缎,四座摆着竹牌,原是在打马吊以作消遣。   何氏身着一件金菊满绣的长褙子, 与这秋景倒是相得益彰。她气定神闲, 码了码手中竹牌,将手中一张索子牌打了出去。   与她对坐的是程夫人,性子活泼,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牌桌上的明牌打转, 默算半响, 才十分地谨慎地将刚摸到的九十万贯打出来。   何氏嘴角一勾,轻启唇道:“胡了。”而后推倒竹牌,胡的便是程夫人打的那张……   “好你个叶夫人, 方才我明明算着你胡的万万贯!”程夫人不依了,凑拢来瞧她的牌, “咦?你改牌了?”   何氏颔首,“方才改得。”   “怪道先前罗夫人打出九十万你都未胡,原来是等着我的是吧?”程夫人心直口快道,似嗔似笑的神情叫旁人看了都忍俊不禁。   叶秋嬗憋得最辛苦,她是眼见着自家母亲为了故意针对程夫人,临时改的胡牌。   她们俩一个火锥桶炉子直来直去, 一个锦心绣肠、见经识经。这般互相打趣揶揄却不伤和气的情谊还真令人羡慕。   程夫人不甘不愿地噘着嘴,从怀里掏出牌注珠子,数出五粒拍在桌上。何氏欣然接纳,解开自己的锦囊,满满一袋子的珠子发出悦耳的脆响。   “你们瞧瞧,我说不赌银子是多么有先见之明。”程夫人不满道,引得众人又跟着笑起来。   其中当属叶秋嬗笑得最为开怀,她坐在程夫人斜对面,一抬眼便见到那副花枝乱颤的模样,让程夫人也染上笑意。   “你这小丫头笑得这般开心,莫不是瞧了伯母的笑话?”   叶秋嬗忙道不敢,起身拿了茶壶,走到程夫人身边给她冲上一杯,算为赔罪。   “咦?叶家侄女,你头发上怎么沾了脏东西?”程夫人本是爱怜地看着她,忽又细心察觉到,伸手想将那物拂开,却发现是粘稠状沾了她一手……   此时,蓦地传来一声‘咕咕’鸟叫,一只鸽子扑腾着羽翅在半空中盘旋。   “是鸽子的……腌臜物!”叶秋嬗惊跳而起,闪到一边去。其他夫人小姐见状也纷纷站起身来,天上鸽子还在‘咕咕咕’地叫,怕它再做坏事,众人忙走上岸去。   叶秋嬗窘着脸,耐不住污秽。向她们告退,领着茉香匆匆赶回自家院子。   甫一进门,便气急败坏地指着天上那恼人的鸽子怒斥道:“冯妈妈,将那鸽子捉下来炖汤吃!”   冯妈妈不明所以,忙不迭点头应是,吩咐守院门的家丁找弹弓,好将那鸽子射下来。   没想到那鸽子竟自动地扑棱这翅膀落在了房内的窗台上,通体雪白,一双鸟眼睛骨碌碌地十分灵活。   “咦?姑娘,又是那只信鸽哎!”冯妈妈惊道。   屋内有稍刻的安静,似乎平息了怒意,传出叶秋嬗无奈的声音。   “把它捉进来给我罢。”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叶秋嬗沐浴清洗洁净,才穿着妥当回了闺房。冯妈妈将关信鸽的笼子交给她,退至门口处。   这鸽子在笼中倒是乖顺,丝毫不像是方才那般往人身上乱拉的疯鸟。   叶秋嬗思及此便又怒上心头,探手进去戳了戳它,才将其脚上的竹箍中的信件取了下来。   是一张薄薄的字条,展开来看上书一行小字:“月领禄米五十石,俸钱八十贯,等同于朝堂四品官员。可否?”   字迹苍劲如笔走龙蛇,一眼便知其人挥逸潇洒,不受拘束。   叶秋嬗甚至能通过纸张,看到谢芝那张清傲不羁的脸,竟然以为这点银两便能打动了她,让她归顺枢密省?   她是那般见钱眼开的女子么?   叶秋嬗执起笔,在字条背面,慢悠悠地书了四个字——不差银两。   复又装回信筒,将鸽子放了出去。   今早上这鸽子便来了一趟了,也是谢芝招安的信件,说是允她官职,让她名垂青史。然叶秋嬗此时最怕的便是招摇,怎可能答应?自然是取下字条给他烧成了灰,将鸽子放了回去。   那日在城隍庙,她在谢芝的逼问下落荒而逃,现下却风水轮流转让他反过来求她,真是相当解气。   叶秋嬗心头喜滋滋地净了手,悠闲地在庭院内踱步赏花。   傍晚时,一道黑影从空中掠过,扑闪着翅膀落在她家窗前,恼人的鸽子又来了……   她无奈地取下信件,这次的字条却密密麻麻书了一长串——   “近来枢密省正严抓贪官污吏,令尊官拜三司省青使,我司首当其冲排查家底。若想知详情,保叶府平安顺遂,可来枢密司寻我。”   好个无赖!竟是在以她父亲要挟不成?   叶秋嬗气得俏脸忽白忽红,将字条揉成一团,搁在灯盏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信纸虽毁了,但她的心却未受安抚……   她爹叶芳所任的三司省乃朝堂上空有品级却无实权的职位,但三司管辖国库饷银,若是要动什么贪念,绝对是个大肥差。   叶秋嬗忽而想起月前肖氏那事,竟只是平日里克扣一二钻钻空子便攒起来一所宅院,再观自己平日的吃穿用度也是相当富余,更不提继母何氏时常购置名家珍品,而父亲也总是款待同僚。这其中所用的银两全由叶芳一人的俸禄支撑,一个小小的从四品青使真有这么宽裕?   她不由得也怀疑起自家亲爹来……   谢芝言尽于此,看来是要硬逼着她归顺枢密省……叶秋嬗心绪不宁,守着笼中鸽子出神。   翌日清早,叶秋嬗双目微肿,一瞧便是彻夜未眠。   她在昨夜已做好决定,甫一起床便写了一张字条塞进鸽子的信筒里,将它放飞。   这次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了回信。   叶秋嬗心思忐忑地取下来一看,上书:“请姑娘收拾妥当,摆脱随从,谢府的马车自会来接您前往。”   茉香素来随前随后,如何摆脱得了?叶秋嬗刚还不知如何办才好,忽而便听外头冯妈妈惊喜的叫唤。   “姑娘、姑娘!庚太妃娘娘发帖子来邀您去府上共聚呢!现下马车已停在门口了,姑娘快打扮打扮去赴宴吧。”   叶秋嬗一惊,无法判定那马车是否就是谢芝派来的,匆忙换了身素净清爽的襦裙,戴上帷帽疾步往府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见门口停着一辆禾绿色轿身的马车,一只纤纤素手拂开车帘,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来。   “叶姐姐,可还记得妹妹我?”声若黄鹂出谷,正是祭火节那次与她同座的谢凌波。   她怎会来此?难道是与谢芝串通好的?   “谢三妹妹如此佳人,姐姐自然记得。”与她寒暄两句,叶秋嬗半信半疑地上了马车。   跟在她身后的茉香却被谢凌波阻了下来。   “今日姑母邀了各家亲眷共赏秋菊,届时我们还要与姑母一道采菊做羹,太妃府上自有奴婢照料,你便不必去了。”   茉香愣在当场,看向自家主子一脸询问。   这却正合叶秋嬗之意,她面上淡然冲茉香点头吩咐道:“你回府去吧,我与谢三妹妹一道不必担心。若到时需要叶府来人接我,我自会遣人知会你们。”   她都这般说了,茉香也只有点头遵命的份,躬身退回了叶府门口。   谢凌波嫣然巧笑,两颊梨涡好不娇俏,拉着叶秋嬗回到车厢内。   “叶姐姐担心什么?既然姑母邀了您,便会周全地派马车把您‘完璧归赵’嘛。”   她这般自然的说道,让叶秋嬗又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只得颔首应是,和她一道进了马车。   甫一进去谢凌波便掩唇轻笑,眸有促狭之意。她将葱指搁在朱唇上示意她噤声,而后在车座之下的箱子里拿出一套月白色棉织袍子来。   “这是?……”   谢凌波神秘一笑,将袍子抖开,却是一件男子式样的直裰长衫……   “叶姐姐快快换上。”她轻声道,将衣裳交予她手中,便掀了帘子走到外头给她放风。   看来真是谢芝委派她来的,这般秘密行事竟给谢凌波知晓了,虽说是情非得已,但也令叶秋嬗多添一分怒意。   愤愤然换了装束,将头上珠钗取下藏于衣裙中,拿起发带自行挽了个简易的发髻,两鬓有稍短的秀发梳不上去,垂落下来遮在脸颊处,倒是衬得眉目清朗、面如冠玉。   谢凌波进来时正好瞧见这幅光景,樱唇微张,细细将叶秋嬗打量一番,难掩其惊艳之色。   “先前谢三便道过叶姐姐若为男子必定风流倜傥,现下一看可见一斑。”她毫不避讳地赞道,就差击掌叫好了……   叶秋嬗平生第一次着男装,本就局促,被她揶揄一阵,羞红了脸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兄长倒是备得齐全。”她身材比之男子自然纤瘦矮小,要在短时内做出一套合身的衣服真是不易。   谢凌波自小便崇拜谢芝,自是与有荣焉,点头道:“二哥慧眼如炬,万事自然考虑得周全。”   叶秋嬗也不好反驳,只呐呐应是。   两人相对而坐,谢三目光炙热地对她上下打量,刚准备说什么,却已到了目的地。   “叶姑娘?”一道清越的男子声音响起,谢芝已在车外。   “谢大人……”叶秋嬗淡淡应了一声。   谢凌波却站起身来,欣喜地往车帘处走去。“二哥,佳人已给你带到,允了妹妹的事可别忘了!”   “三儿今日帮了为兄一个大忙,我自然不会食言与你。”   车帘一开,却见谢芝宽阔疏朗的   脊背,与她们背对正驾着马车,也不知何时将车夫换了去。   谢凌波完成了使命,要下车去,走前却又回身凑到叶秋嬗耳边嗔笑。   “叶姐姐好好与我二哥相处,若是他欺负你,你便跟妹妹说,妹妹站在你这边。”   谢凌波轻拍叶秋嬗手背,心里悠悠唤了一句:【嫂嫂……】   嫂嫂??谁是你嫂嫂?   叶秋嬗大惊失色,紧紧抓住她的手,急急辩道:“妹妹你误会了!”   “叶姐姐不必多说,妹妹省的,不会四处宣扬的。”谢凌波却不知吃了什么定心丸子,那般笃定。递给她和谢芝一人一个揶揄的眼神,而后退下车去。   叶秋嬗掀开车帘出来一瞧,却发现身处一僻静街巷,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并排停着,谢凌波下了他们这辆,又踏上另一辆去。   “好了二哥,妹妹现在便去姑母那处替你交差,你们尽管放心。”谢凌波说着盖上轿帘,驾马车而去。   原来她并不知晓他们今日所去的目的……叶秋嬗既是松气又是羞恼。   “谢大人为何不像令妹解释清楚?”她没好气地质问道。   谢芝扬起马鞭启程,半响才答:“并非在下有意叫她误会,只是此事于你于朝政而言都乃机密。三儿性子活泛,多说反倒使她越发好奇。不如便让她误会了去,谢家家教甚严,她不会乱嚼舌根子的。”   谢芝说着,轻车熟路已到达郊外的城隍庙。   叶秋嬗如今已在车上,对他的决策虽则有气却不好多言,只是觉得奇怪。“谢大人为何将马车驾来城隍庙?”   谢芝翻身下马,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姑娘来了便知。”   叶秋嬗只得将信将疑地下车,随他一道进庙宇中去。   这庙中供奉着城隍神,修得金碧辉煌却香客罕至。谢芝身姿矫健走至神像之后,两指并拢在神像底座敲击了十来下,而后掀开垫子,赫然便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地道来……   “竟然有机关?”叶秋嬗低呼出声。   “嘘——”谢芝命她噤声,而后纵身一跃,跳进了地道内。   “叶姑娘跳下来吧!”地道内黑不见底,谢芝对她道,半张俊颜隐在黑暗中,瞧不分明。   叶秋嬗心一横,也纵身跳下去,竟没想到这地道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好在谢芝及时扶住了她,不然还要摔一跤去……   地道的入口应声而闭,两人瞬间堕于黑暗,只听得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谢大人……”叶秋嬗生出一丝惧意。   黑暗中五感灵敏,谢芝默然不语,心头的话传达过来。   【这乃枢密省机密要道,唯有我司中人才可知晓,若是无意闯入,唯有灭口以保机密不泄。】   “叶姑娘你可决定好了?”声如玉石相扣,在叶秋嬗耳畔轻轻想起。   原来这也是圈套……   “谢大人由得了我么?”叶秋嬗咬牙切齿答道,换来谢芝一声低笑。   ……   两人静默了半响,忽听‘砰砰’两声,一根火折子唰地点亮了地道,就在叶秋嬗前方处,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显现出来。   “叶姑娘,我们走罢。”谢芝昂首阔步在前头领路。   叶秋嬗犹豫片刻随即跟上,好在她穿着男装,比女子裙裳要方便得多。   竟没想到地道是那般地长,九转十回像是绕在了迷宫里……   期间还碰到一个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冲谢芝行礼,谢芝问他:“同僚要往何处去?”   那黑衣人答道:“受应大人之命,去岭南候府邸查探查探。”   “……”叶秋嬗在旁听得愕然失色。难不成这地道竟打通了侯府?   谢芝一眼便将她的惊疑看了出来,待黑衣人走后才低声解答:“枢密省地道四通八达,叶姑娘第一次见,感到惊讶实属平常。”他抬手敲敲头顶的铁板又道,“巧了,我们所站之处刚好便是贵府后门门口,叶姑娘要不要上去瞧瞧?”   叶秋嬗忙不迭摇头拒绝,她人都去太妃府了,现如今凭空冒出来算怎么回事?   “谢大人还是抓紧赶路吧。”叶秋嬗心知枢密省的神秘莫测,但现下却不是她急于求证的时机。   谢芝颔首道了一句:“快了。”两人又疾步往前,这次只上了两个阶梯便到达目的地。   前头已被封死,并无去路。   “叶姑娘你记住,枢密省乃地道核心,你们叶府若要过来,需得一路向南,走至终点处便是枢密省府邸了。”谢芝细心讲解道,而后抬手敲击五下,三短两长。随即便听上头机关震动,铁盖逐渐打开,两人终于重见光明。   一身穿素白袍子的蒙面人探出头来,对谢芝恭敬道:“谢大人。”   谢芝应下,暗自运气从地道中一跃而起,而后转身将叶秋嬗也扶出地道。   “这是……叶公子。”他改了称呼,对那蒙面人介绍道。   “见过叶公子。”蒙面人透过面纱瞅着她,也是十分尊敬。   叶秋嬗却不知如何作答,只呐呐拱手回礼。   “此处是传信司,这位是负责看管信件的沈大人。”谢芝对叶秋嬗介绍道,转而又看向那蒙面人,“我今日连传两次信件便是邀的这位公子。”   蒙面人听此,一双圆眼大睁,连声惊讶道:“噢噢噢,这位便是那个财大气粗的贵人么?”   “何、何为财大气粗?”叶秋嬗愕然不解。   谢芝却眉眼携笑,指着她道:“是叶公子你自己在回信中写的‘不差银两’,使得我枢密省全司叹而观止矣。”   “……”叶秋嬗大窘,脸上腾起热意,羞得两颊绯红。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信件竟会公之于众…… 第30章   叶秋嬗没想到枢密省的信件都是层层上递, 且她这信件属谢芝有意泄露,所以便造成了她人还未到, 先给他们留下财大气粗、目中无人的印象……   那蒙面的沈大人也是对她瞧了又瞧,很是好奇。谢芝见叶秋嬗已窘得说不出话, 便适可而止地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阻了沈大人探究的目光。   “叶公子走罢,在下带你熟悉熟悉枢密省地形。”谢芝对她拱手道。   叶秋嬗早就想走了, 忙不迭对那沈大人告了辞, 随谢芝离开这暗房。   一出门,眼前瞬间宽敞,才发觉此处的别有天地。左右两边安置着上百个鸽笼、鹦鹉笼,今早替谢芝传信的鸽子便养在此处。一群飞禽瞧见有人来了, ‘咕咕’大叫。   叶秋嬗真是怕了这群扁毛畜生, 躲在谢芝身后忙催促他快些出去。   谢芝笑笑:“这里是鸽房,以后叶公子若要传信可来此借信使。”   他道完又领着叶秋嬗开了门走出去,一条光明的甬道之后, 他们来到一处铜墙之外,谢芝屈指轻叩铜门, 门上的小窗应声而开……   有过堂风吹来,一股陈旧的书卷味儿钻入鼻间,窗内却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瞧不清楚。   “于老可在?”谢芝站于门口处问道。   里头有了些许动静,片刻后小窗上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来,一双老眼浑浊不清, 瞳孔向上翻起。竟是个瞎子?!   “谢大人要调取何人的密档?”那老叟声如破锣,比之过堂风还要难以听辩。   谢芝侧过头看了看叶秋嬗,复又道:“烦劳于老取三司省青使叶芳的档录供我参详。”   叶秋嬗听他提及自家爹爹,一颗心又高高悬起。   于老应了谢芝之命,将小窗关上,脚步轻缓地隐进如墨黑暗中。这空隙,谢芝才开口向她解释。   “此处乃天禄阁,靳朝史上皇亲贵胄、官员吏使的毕生密档皆藏于其中。方才那位老先生便是守护密档的于大人,我们都尊称他为于老。”   叶秋嬗不由得纳罕,竟叫一个盲人看守密档,这枢密省的管制可真是相当严谨了……   可她不禁又发出疑问,既然是个盲人,那要如何精确地在众档录之中找到来人所要的那一份?   谢芝将她的疑惑瞧得一清二楚,却不回答,只薄唇微勾,眼里写着四个字:你且瞧好。   还未片刻功夫,门上的窗户又摇下来,露出那双了无生气的盲眼,将一本蓝皮烫金的册子递出来。   谢芝接过册子道了谢,叶秋嬗却有些情怯并未立马凑过去查看。只见谢芝冲她扬了扬手中册子,封条处盖有一个鲜红的印章。   “这是?”她探头看去,封皮上赫然便印有她爹叶芳的名目,再细细辨认那红章,却发现纹的是一朵莲花和清水,叶秋嬗恍然大悟,“我爹并无贪赃枉法之举?”   见她领悟到,谢芝颔首将叶芳的档录还回天禄阁,“令尊克己奉公、为官清廉,虽偶尔出手阔绰,但钱银来源皆为自家俸禄。倒是个难得的清官。只是……”   谢芝欲言又止,叶秋嬗心中一紧忙问:“只是如何?”   “只是令尊暗自在京中购置商铺,专营女子所用之物,现下已将满城首饰胭脂生意垄断。这事叶姑娘你倒好似蒙在鼓里?”   叶秋嬗秀目微瞠,对谢芝所说闻所未闻,忽而才醍醐灌顶。   怪道她爹即便是休沐之日也常出外公办,原来是暗地为商,做起了买卖。也难怪圣上和太妃赐下的珠宝他瞧不上眼,说不准就是从他家铺子里购置的呢……   见她瞠目结舌,半响也说不出话来,谢芝又开口道:“为官之本,忌讳一心两用,且还是私自从商。若要论起来,可算是欺君之罪了。”   他目光锐利,神色肃然。最后的‘欺君之罪’四字直吓得叶秋嬗双腿一软,“谢大人,我爹他并非故意隐瞒,只、只是为家中亲眷着想。叶家无长子全靠爹爹一人支撑,谢大人您一定知晓的。”   “嗯,这我倒是略知一二。”谢芝抱臂倚在铜墙上,好整以暇。方才那一脸郑重消失得无影无踪,分明是在戏弄她……   叶秋嬗心有余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小女子既已随谢大人来了枢密省,必然是决心归顺,谢大人不必再多加试探。”   “并非试探,只是今后你我为同僚,合该让你清楚自家底细。”谢芝义正言辞,什么歪理到他嘴中一过都成了正当之言。   叶秋嬗说不过他,负气调转身去。忽而才听他在身后轻笑道:“叶姑娘走罢,此处只是枢密省凤毛麟角,谢某只是带你过来解了心结。现在带你去枢密省公办处,与其他同僚结识结识。”   他道完便率先走向与鸽房相反的甬道,叶秋嬗心道他此举还算有诚意,收了情绪迈开步子跟上去。   果真如他所说方才的暗房只是凤毛麟角,现下两人出了洞门,竟是来到一处校场,沙地之上有各色人等正舞刀弄剑,射箭、赛马好不热闹。   他们见洞门处来人,目光全集中过来,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后便听‘哐哐当当’一阵巨响,各色武器全扔到地上,众人拱手向谢芝行礼。   “谢大人!”声如洪钟,响彻校场。   “众位同僚劳累,这位是叶公子,以后将与大家共为朝廷效力。”谢芝淡然道,侧身让出叶秋嬗,却见她呆若木鸡似乎被这等场面给吓到了。   这模样倒是熟悉,让谢芝想起石佛寺那次,她也是这般胆小如鹿,没想到短短数月,两人竟成了同僚,其中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却说叶秋嬗抬眼见校场上各色人等都眼巴巴地瞅着她,大呼一声“见过叶公子”,虽然气势吓人,但个个面带敬意。如此她便也不再畏惧了,直起身,压着嗓子也学着谢芝的样子朝他们回礼。   见经识经,倒是学了个七八分像,又兼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眉目清隽如画,瞧着就像是个文弱的俊俏公子。   忽的背后一道紫色身影闪现,一股女子幽香钻入鼻翼。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就见自身肩膀上攀缚着一只莹白如玉的柔荑,十指纤纤染着石榴花蔻……   “好生俊俏的小公子。”绵言细语如娇似媚,温热幽香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让人浑身酥软。   “你、你是谁?……”叶秋嬗糯糯问道,不知所措。   只觉着背后女子身前的绵软轻轻贴在自己背上,好不自在。   【咦?这小公子身段怎的堪比婀娜少女?】   叶秋嬗听她心里疑怪,立即警铃大作。谢芝却比她快了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去,对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放浪女子道:“湘娘,叶公子怕生,你莫要胡闹!”   躲在谢芝身后,叶秋嬗这才瞧清楚那女子相貌,却是柳眉凤眼,肤若凝脂。眸含春、气如兰,简直天生尤物!   湘娘历经风月之人,一探便知叶秋嬗底细,还是第一次瞧见高岭之花一般的谢大人如此看重一个女子,自然叫她好生讶异。   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佯装一概不知,美目流转娇笑着向叶秋嬗道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叶公子请恕奴家方才的无礼。”   叶秋嬗心想自己现下是扮作男子,怎能让一妇人调戏了去,清咳两声欲说两句,却叫旁人抢了先……   “秦湘,你个浪荡丫头莫要见了美男子就往人身上扑,咱们密探司丢不起这人!”   说话的却是一稚龄小儿,梳着成年男子发髻,脸上无毛却老气横秋,瞧着着实怪异。   叶秋嬗不知内情,正巧找不着话茬,便瞧了瞧在场之人,暗下判断道:“这孩子是湘娘的麟儿?”   她话音落下,刹那间,静寂无声。片刻后,全场轰然大笑……   唯有那稚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猫儿眼怒瞪,若不是脸上无毛便该吹胡子了。   “你这黄毛小子,瞪大眼睛仔细瞧瞧,老身高龄何几?!”他大声怒斥,音色沙哑苍老,一听便不该是孩童的声音。   叶秋嬗意识到自己好似闹了滑稽,无助地朝谢芝看去,却见他也是玉面含笑,望着她一脸无可奈何。   “娑老先生如今已是古稀高寿,只不过体格异于常人,永远如垂髫孩童。但内里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前辈,而且湘娘虽则已至徐娘之年,但还尚未嫁人,怎可能多出一个这般大的麟儿?”   谢芝笑道,众人立即唏嘘。湘娘羞恼地哼了一声嗔道:“奴家还未阅尽这人间美景美色,怎能这般早便嫁人生子、洗手做羹了?这于咱们大靳,于我枢密省都乃一大损失啊。”   大家唏嘘更甚,叶秋嬗愣愣地打量着在场的人,有壮如小山的伟岸男子,还有四肢如竹竿比谢芝还高出两个头的巨人;有湘娘这般柔媚入骨的女子,也有与娑老一般高的侏儒小人。形形色色堪为壮观……   叶秋嬗暗自纳罕,心想自己会这一点小小的读心术,搁在这群人中,可真是不足为道了……   ……   众人笑过之后,谢芝领着她一一介绍,皆是相貌异于常人亦或是身具奇能的能人异士,叶秋嬗逐渐适应了大家的直爽与热情,竟有些喜欢这里头的氛围,其乐融融好像一家子。   与他们一一见过,谢芝带着叶秋嬗与众人告辞。转身对她道:“叶公子随我来,今日还有更为重要之事。”   叶秋嬗见他蓦地郑重其辞,也敛了笑容跟上去。   穿过校场是一大片房屋,错综复杂瞧着是摆放文书和公办之处,接着又是进暗道,直通地下,连呼吸都有些气闷。   叶秋嬗忍着不适,紧跟谢芝,昏暗中只听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这条暗道直通刑部大牢,一会儿我会用令牌将犯人带到刑讯房审问,你便借机上前试探。”   叶秋嬗闻言怔在原地,“谢大人……我还未适应,万一叫囚犯察觉了……”   她话还未道完,便感觉面上一凉,被盖上一层东西,谢芝回转身来手指温凉,耐心给她套好面具绳索,才安抚道:“还记得上回石佛寺,我带人捉拿的那对母子么?她家家主是个以权谋私的贪官,自上次石佛寺打草惊蛇后,余亮已许久未现身。刑部拿他无法,只得挟持其妻儿。不过现下有了你,便可试探余亮之妻,从她那处找到蛛丝马迹。”   余亮妻儿与叶秋嬗打过照面,是以他才特意备了面具,叶秋嬗一听并非那穷凶极恶之徒,心头的不安又压下去,颔首应了。   两人复行数十步,对上一面高墙,谢芝熄了火折子,暗黑中只听机关的‘咔咔’运作声,片刻后有风穿过耳畔吹拂她鬓角耳发,稍能见着一点光亮。   忽的,两名黑衣人从晦暗处跳下,阻了他们的去处,腰上别着锋利淬亮的利刃,瞧着好不渗人……   “你们是何人?”这看守的暗卫是只认令牌不认人,中气十足呵道。   谢芝不急不缓从容地掏出一枚令牌报上名号:“枢密省谢芝奉命审问逃犯余亮之妻,速将其带到刑讯室来。”   那两人瞅了瞅令牌便跪下向谢芝行礼,而后一人便恭请他们进去,另一人则去天牢中带囚犯前来。   那黑衣人将他们领进一处暗室,甫一进门,叶秋嬗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无孔不入直钻脑海。让她瞬感腹部不适,涌上一股恶心之意。   好半天缓过神来,抬头细看,却见这刑讯室内悬挂着各色刑具,乃她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墙上还留有干涸的血迹,阴森森冒着死气……   好在此时谢芝一把拉过她,两人走至长桌坐下,将座椅调了个个儿,背对行刑之处,心里对她道:【别去瞧了。】   有他在旁,叶秋嬗逐渐定下心来,心里自我安抚着,在此处用过刑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他们作恶多端合该受惩,如此才能还好人一片庇荫。   叶秋嬗这般想来,心里好受许多。片刻后两个狱卒将余亮的妻子押送过来,叶秋嬗随即抬眼瞧去。   数月未见,当初那傲慢的妇人现已沦为阶下囚,一身囚服肮脏凌乱,脸上结了血痂,已瞧不出曾经的美貌。那双毫无生气的眼也朝她看过来,好在覆了面具并未将她认出来。   “罪妇林氏,你可招供?”谢芝一改平日散漫,正色厉声喝道。一张俊颜透出森森寒意,那妇人却视若无睹,垂下眸子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看着样子倒像是受过大刑,对生还已然无望,才会如此万念俱灰……   或许是同为女子,叶秋嬗见她惨状心生不忍,只暗自怨她那贪官丈夫没有担当,自己卷了银子跑人,留下妻儿替他受罪……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时,谢芝忽的在桌下捏了捏她手背,情况特殊,叶秋嬗虽则不适却没立即撤开,只听他心头道。   【我盘问,你趁机探取线索。】   叶秋嬗食指在他手心轻点两下,意为知晓了。   谢芝随即扬手冲那两个狱卒下令道:“将她双手扣在桌上!”   两狱卒应声而动,随后咔嚓两声,余亮之妻的手已被锁在刑桌之上,似乎是忆起先前受过的非人刑罚,她身子剧烈抖动起来,双目巨睁好似随时都要吓晕过去。   叶秋嬗见此忙探手握住她,柔声道:“夫人别怕,你若是现在招供便不会受刑!”   余亮之妻身陷囹圄哪敢信她,瑟缩着尖叫起来,声嘶力竭、振聋发聩。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她心头不断涌出几个字眼——“救命”“我的孩儿”“相公救我”,偏就没有谢芝想要的答案。   半响之后叶秋嬗失望地收回手,没了肌肤相触,余亮之妻稍微安定了些,却还是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   谢芝剑眉紧皱,叶秋嬗也只能失望地冲他摇头。   此时余亮之妻已频临崩溃,再加上如此面对面她必然心有防备,此计根本行不通。   谢芝哪里不知晓,只是在此案上耗了如此多功夫却一直未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少年意气难免生出挫败之感。   他神色黯然对狱卒下令,将疯疯癫癫的余亮妻子押了下去。两人也不多做停留,按原路返回,出暗道时,日头西下已至傍晚。   谢芝只向叶秋嬗道了句辛苦,而后便遣人驾来马车,将她送回叶府。   叶秋嬗本不是巧舌如簧之人,自己未达成职分心有愧意,却不知如何宽慰。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回到家中。   第二日一大早便醒来,望着窗口唉声叹气,今日并无信鸽飞来,她也不知自己是否因无所作为而被枢密省暗自摒弃,还未施展手脚便已结束,思及此处,她竟萌生出一丝丝的不服气来。   冯妈妈眼见着自家姑娘这段时日怀有心事,却不敢细问,只得寻了空隙柔声建议道:“姑娘近来少眠,定然是气血上有亏空,不如叫程大夫来给您瞧瞧?”   叶秋嬗心想,人程大夫面上虽只是个骨科名医,但私底下却是枢密省的密使医师,每日又是治病又是公干,可没空为了点小病三番四次往叶府跑。   她心头愤愤然抱怨着,忽而灵光一现,想起一事。   “悬丝诊脉!”叶秋嬗像是打通了经脉,从椅上一跃而起,忙摇着冯妈妈手臂催促道:“冯妈妈,快去给我寻个信鸽来!”   冯妈妈不明所以,呐呐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跟你们讲个笑话,作者君打字“浓烈的血腥味”那个浓字一直打不出来。   找了半天,才发现我打的是‘long’……   差点把口音带到文里去,好生气哦,可是还是要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D 第31章   三日后……大靳天牢内, 一张白麻屏风将牢房分隔两端。   一端是破败不堪的石床,上卧一个浑身血污骨瘦如柴的妇人, 奄奄一息大限将至。   另一端则坐着一个纤瘦清隽的白衣少年,以网巾束发, 面覆金镶玉仕女面具,只露出一对莹白精致的耳廓,温雅娴静、弱质纤纤。   这少年正是乔装改扮的叶秋嬗, 她是自那日给谢芝传信之后便一直对今日翘首期待, 现如今身临此处倒是添了一分紧张。   屏风里头的余亮之妻刘氏还在痛苦地呻/吟,谢芝倒是一派轻松,纤长玉指上盘着从程大夫那儿取来的金丝,将一头缠在余亮妻子手腕, 而后延伸到叶秋嬗所坐之处。   【叶姑娘, 待会儿由我盘问,你且细细听着,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谢芝心头之话从金线传达过来, 叶秋嬗神色郑重地颔首应是。   “怎么?这两日对我用的酷刑还不够?见我……咳咳、见我要死了又叫大夫来治?”余亮妻子双目大睁,眼眦欲裂。说话时嘴角带血渍, 看来这两日没少受酷刑。   谢芝对叶秋嬗眼神示意之后才道:“罪妇刘氏,你若将你丈夫行踪招供,我们便不会对你用刑。”   余亮妻子只是咳嗽,未发一言,叶秋嬗却清楚地听到她说:【自我进来那日,便没想过活着出去……将相公供出来了, 以后谁来救我孩儿……】   “真是愚蠢!”叶秋嬗听此,心头不禁骂道。   余亮在边界为非作歹时便未考虑过自己妻儿的死活,现如今身陷囹圄更是藏踪匿迹,这样的丈夫还有何可期待?恐怕他为了自己,将妻儿卖了都不会心疼。   谢芝心细,见叶秋嬗搭在金丝上的素手紧握成拳,便知她察觉到异样。伸手拍拍她的肩,将人叫到牢房外去。   “谢大人,那妇人已生无可恋,心头唯一挂念的是她的儿子。还坚信她丈夫会来救儿子,是以才抵死不招供的。”叶秋嬗蹙眉道。   就这一点谢芝也觉得头疼,当今圣上奉孝道,以仁治国。余亮之子属罪臣后代,将来会发配边境,毕生受朝廷监管。但他年岁尚小不能施以刑罚,刘氏便是仗着这一点才无所畏惧。   她心知自己活不了了,即便到死也不会将她丈夫供出来。   谢芝俊颜肃然,思忖半响还是对叶秋嬗道:“再试她一试,若实在不行,我还有其他法子。”   叶秋嬗点头,两人又进牢房坐下。   “刘氏,我知你已无心苟活,可你该想想你的儿子,你去了之后,余亮一天不伏法,他便永无自由之日。”谢芝语气幽幽,只捡着刘氏软肋来说。果真让她有了些许意动,可随后又恢复麻木的神情,仍旧抵死不开口。   谢芝气极,正欲再说,却听屏风外传来几声低咳,谢芝止了话,走至屏风外去。   甫一出去便瞧见叶秋嬗一脸颓然的神色,见到他出来才招招手示意他附耳细听。   “刘氏说连她自己都不知晓余亮的行踪!”   叶秋嬗轻柔的声音夹杂着温热的气息传来,带着有几分酥痒,令他不自在地离远了些。   手指轻扣在她皓腕之上,心头道:【他们夫妻一场怎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上回便是在影卫眼皮子底下传递了消息,差点让这母子逃了。就算她不知道余亮如今藏在何处,但也一定有法子找到他。】   叶秋嬗细细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欲撤开手去,却又被他抓住握在掌心……   【听我说完,看来硬逼刘氏是不行的。不过我还留有一手,程大夫那处有一种能使人嗜睡和呕吐的药丸,前日我已派人悄悄下在刘氏饭菜中。是以这两天她身子应是有些异样的,你便谎称她已怀有身孕,可懂?】   谢芝眸含狡黠之意,叶秋嬗微愣之后立即明白了他的用心。   刘氏如今对自身已无希冀,只有让她知晓了自己身上还有必须活着的使命才能刺激她将余亮供出来,以保全自己胎儿能够安稳诞世……   她如今就像个铁嘴的葫芦,唯有非常手段才能将她的嘴撬开了。   叶秋嬗思及此,转身将金丝拿起,朝自己这边拉扯两下,一根线绷得笔直。   【这大夫怎的又回来了?】刘氏心头疑道。   叶秋嬗抿抿嘴犹豫不决,她还未为人母,也从没听过大夫是如何给孕妇确脉的,只能搜肠刮肚回忆以前看得戏文中是如何演绎。   半响才压着嗓子道:“刘氏,你这是喜脉啊。”   “……”   话音刚落便听里头刘氏一阵嗤笑,侧头去看谢芝,见其也是一副无言以对的神态,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谢芝睇她一眼,相当无奈。却不得不搭腔,要将戏演下去。   “小叶大夫您再诊诊,这几日听狱卒通报说着罪妇时常呕吐,还怕是中了毒,因此才请了您来诊治。”   谢芝不愧是做戏的个中好手,话里含话,语气惊疑。在刘氏看不见之处却是面色无异,听他道完里头果真止了讥笑,一片死寂。   叶秋嬗默默对谢芝道声佩服,又接过话茬:“谢大人,草民怎敢欺骗您?刘氏这脉象确乃珠胎暗结之象啊。你们若不信便是找其他大夫来把脉也是同样的结果。”   她笃定的话语让刘氏大惊失色,不顾疼痛也直起身来反驳。   “不可能!我上月还来了月信,怎会怀上孩子!”她未说出口的还有便是她与余亮同房已是三月之前,是以根本不信叶秋嬗所言。   叶秋嬗被问得一噎,却也只是片刻,随后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起来。“你大概还不知,有些妇人怀孕之时的确会来月信,只不过是胎位不稳造成。”   她忆起以前肖氏怀卓尔时便是如此,叶府上下全被吓坏了,找来程大夫诊断才知是肖氏体质特殊、胎像不稳之兆。   刘氏默不作声,心头却仍在极力否定,叶秋嬗心知她还不信,顿了顿又开口了。   “我诊出你腹中胎儿已三月有余,敢问三月之前你可有和你相公同房?前两月还时候尚早,你没有察觉实属寻常,可第三月开始便要有孕吐、嗜睡征兆,你若是都有,那便确诊无误了。”   刘氏那头忽而安静,忽而又响起几声吸气声,似在冥思苦想。叶秋嬗还以为她不信,刚要再说,却听石床传来一声闷响,却是那刘氏经历巨变,一时接纳不过来,昏死过去……   两个狱卒忙上前将其扶起,谢芝更是亲自上手掐住人中,半响之后,随着一声咳嗽,刘氏终于醒转过来,趴在石床上大喘粗气。   没过一会儿,屏风外便传出叶秋嬗焦急的呼唤。   “谢大人!”   谢芝应声走至她身旁,便见叶秋嬗附耳过来道:“我听到刘氏说余亮交给她一只蛊虫,让她在安全之后发出信号,余亮便能寻来!”   这消息可真是令人惊喜了,若是将虫子拿到,抓捕余亮简直是易如反掌。   谢芝相当郑重地冲叶秋嬗抱拳答谢,复又走至牢房中,对两个狱卒朗声令道:“刘氏藏有一只蛊虫,将它搜出来!”   刘氏哪会知道自己千瞒万瞒的秘密竟叫官府的人知晓了,骤然起身,双目充血,额头爆起青筋。嗓子里哼哧作响却说不出一句来。   “刘氏,你若自觉将蛊虫交出来,我可饶你不死!”谢芝厉声道,他一言既出便是真的有心留她一命,但还未待道完,刘氏便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下只能强搜了……   谢芝对身后两名狱卒招招手,两人随即上前,将刘氏浑身上下搜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叶秋嬗也凑拢来仔细瞧着,照常理,进牢之前便给刘氏搜身,若她真将蛊虫藏在身上,那时便该发现了才对。   除非……她是将虫子吞进了肚子里……若要取出还要开膛破肚不成?   叶秋嬗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憷,侧过脸看谢芝,却见其眉头紧皱盯着刘氏目不转睛,忽而直起身来指向牢房的地上下令道:“将刘氏平时出恭的那块地挖开!”   两狱卒领命,立即出去找铲子,叶秋嬗却是不解,往他方才细瞧的地方看去,不出片刻便察觉到异样来。   只因那刘氏双手虽染了少许血污,但仍算白净,奇就奇在她十指指甲内俱是黑黄的秽物,凑近了还能闻到些许令人作呕的臭味……   “方才我给她缠金丝便觉得不对,这刘氏再怎么疯癫,也好歹是个官家夫人,怎可能无缘无故去沾那腌臜物。想来必定是要在下面埋什么东西,才动手去挖。”谢芝缓缓道来,看看自己双手,面色如常,丝毫不见世家公子的矫揉造作。   叶秋嬗顿时对他心生钦佩,但佩服归佩服,一想到那何氏竟用手去抓……便觉腹中搅动,一阵恶心……   谢芝细心察觉到她的异样,勾唇一笑,是解决掉心中一桩大事那般松快的笑意,眸中朗若星辰,比之叶秋嬗以往所见还要更动人心魄。   “此事得了线索多亏了叶公子,看来当初费尽心机请你出山真是极为正确。此处脏乱,你先回枢密省休息罢。”   听到他的夸赞,叶秋嬗平生第一次体会这种为人所需的满足感,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莫名欢喜。   这时,忽觉脸上一空,所覆面具被谢芝掀开去,抬头便见其芝兰玉貌,刹那间也晃了神……   “这面具虽是上好的材质,但戴久了难免伤肤,现下刘氏不省人事,你便将它取了吧。”   他体贴道,但见叶秋嬗一张玉颜被面具闷得两颊酡红,一双眸子望过来水光潋滟,用美得不可方物方才能形容。   谢芝一怔,只看了一眼便移开去,心道:这面具不好,还是得做个透气的。   ……   蛊虫的确被刘氏藏于牢房茅厕底下,随后几日叶秋嬗便一直留守叶府,直至第五日才有信鸽来传消息,信中谢芝说到已将余亮捉拿归案,且将其严刑逼供查处了其余赃款,却是整整叁拾万两白银外加三箱奇珍异宝,这便相当于整整四五年的大漠灾饷。   如此丧尽良知的贪官被下令即日斩首,当日刑场之上,京城百姓围了个里外三层,见其人头落地简直大快人心,皆鼓足称道一句:罪有应得。   余亮此事便就此解决,叶秋嬗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用武之地,平日里没事便期盼有飞鸽来传书给她下达任务,但偏偏就不如她愿,如此等了好几日也没有动静,她心有遗憾,好在偶尔有三两闺中好友来邀她一同游玩,如此也将谢芝和那枢密省抛之脑后了。   或许经历多了大风大浪,她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又有不好的事儿找上门来。   这日,叶秋嬗与赵家表姐妹去了一趟忘忧谷,回来时便见冯妈妈面如土色地坐在阶梯之上,茉香一边帮她抹泪一边跟她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叶秋嬗惊疑,上前询问。   冯妈妈一见她回来,猝然起身,神色如丧考妣,霎时老泪纵横,止也止不住……   “姑娘……奴婢要向您告假……”她说着便痛哭流涕地朝叶秋嬗跪下去。   叶秋嬗不明所以忙搀扶起她询问:“冯妈妈为何告假?你先别哭,若是情有可原,我当然会允了你。”   冯妈妈抽噎着,才断断续续道:“是因奴婢家的小儿子……小宝儿被拐子给拐走了!孩儿他爹在京城找了两日都找不着人,实在无法才来寻奴婢。奴婢斗胆向姑娘告假一回,与我那丈夫去寻儿子,若是三五日寻到了,奴婢便立马回府伺候您!若是三五日内没找回小宝儿,姑娘您便另寻婆子吧,是奴婢对不住您了!”冯妈妈说着便以头抢地,磕得泥地砰砰直响。   叶秋嬗惊愕不已,她竟想不到皇城脚下也有拐骗孩童的歹人,且还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她忙将冯妈妈扶起,镇定安慰:“冯妈妈,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本没有跟叶家签卖身契,来去随你自愿。且你家小宝儿也相当于我叶府的忠仆家眷,你的事便是叶府的事。你们家两个人无亲无故如何满靳朝寻孩子?你镇定些,等明日一早,带上我院子里几个家丁一道去!”   她掷地有声,冯妈妈听后更是涕泪纵横,只不过这次乃感动所致。 第32章 童尸案(一)   翌日, 叶秋嬗特去何氏那处求得了应允,冯妈妈便带着落亭苑几个仆人风风火火地出府去。   叶秋嬗闺阁小姐自不便与他们一道, 整个院子只留她和茉香两人,十分焦灼。   “奴婢是见过小宝儿的, 虎头虎脑,五官模样像极了冯妈妈……竟没想到会被拐子拐去,冯妈妈昨晚哭了一宿……若是小宝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茉香忧心忡忡, 叶秋嬗连忙将其打住, “好了,莫要说那些丧气话,这皇城脚下不比别处,若真有可疑之人也出不了城门, 只要拐子还留在城内, 便是挖地三尺也能给他找出来。”   她也是瞧见过小宝儿的,那时正逢出门,一个圆滚滚的小孩子跑过来糯糯地唤冯妈妈娘亲, 还不用冯妈妈教他便朝她甜甜一笑,唤她姐姐。一张小嘴倒是学了他娘的能说会道。   一想到这般冰雪可爱的孩子被拐子拐走了, 怎能不为其担忧。   如此焦灼地等了半日,午时过后,有一奴仆只身回府向她报信。   原来他们今日去报官,才知道京城里已经有好多户都丢了孩子了,只不过这些人都不是权贵,官府也只是派捕快在各个偏僻之处搜罗了一日, 而后没有线索便将这事放到一边去了……   今日冯妈妈又去报案,那官府瞧着是叶府的人,总算有了动作,却只是贴出一张悬赏告示,便将他们打发了去。   冯妈妈气极,只得带着众人继续搜寻,又怕叶秋嬗担心,遂才遣了一人回来报信。   叶秋嬗听及已有好多户都丢了孩子,且官府还不管不问,一股愤慨涌上心头。原先还以为天子脚下,为非作歹的人应少些,现下才知权贵之下的百姓也并不安稳。   将那仆人打发出去,又思忖片刻,才吩咐茉香替她磨墨,执笔写起信来。   这信自然是传给谢芝的,几句话简述了此事,虽不知枢密省管不管辖,但过问过问也是好的。   将鸽子放飞,叶秋嬗坐在窗边焦急等待,不知怎的这次回信竟如此漫长,直至申时一刻,才见那鸽子扑腾着羽翅飞回来。   叶秋嬗忙将信拆开,这次却并非谢芝的字迹,信上回道谢芝如今身在宫中,一时半刻还回不了省司。如今负责这案子的是另一位大人名唤邢泰,若想探听消息可到枢密省寻他。   叶秋嬗看完便将信揉皱放于油灯上烧毁,谢芝不在,她有些犹豫不决。抬头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若是再不去便又要过一日,越是推迟,小宝儿便越是凶险。   时不待人,叶秋嬗决定好,便将茉香打发出去,自己则偷偷将那套男装换上,外裹一件绒缎长披风,戴上帷帽出门去。   好在罗管家未守大门,只有两个家丁在,见她只身一人却不敢拦下询问。叶秋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了府,刚离了叶府视线便将披风一脱,在街市上拦了马车,往枢密省赶去。   枢密省大门处自有侍卫把守,叶秋嬗已来过两次他们认得,皆恭敬地唤一声‘叶公子’,随她进出。   一路疾走,直奔枢密省公干处,此时正值众同僚公干之时,她陡然闯入,一屋子里的人全瞧过来。   其中便有给她回信的沈大人,未料到她这么快便赶来了,还有几分惊讶。   “叶公子,谢大人如今还在宫中,你有何急事?”却是那高个巨人九佘率先问道。   “叶公子是为刑大人近来着手那案子而来,只是刑大人如今身在义庄,叶公子可要去寻他?”沈大人向众人解惑,最后又看向叶秋嬗。   她自然是要去的,对沈大人抱拳道谢,刚欲开口请他带路,忽听身后传来几道零碎的脚步声。   转身一看,来人正是刚从义庄回来的刑大人和程大夫。   程大夫一眼便将她认出来,须眉微颤,却是个聪明人,片刻后又装作无异向她行礼。   叶秋嬗焦急万分,哪管这些,忙回了礼,上前询问:“刑大人,听闻您正着手京中拐卖孩童那案子。实不相瞒我府上家眷的孩儿也遭遇了不测,所以特来问您可查到了线索?”   刑大人年逾不惑,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之人,今遭他却浓眉紧皱,瞧着十分焦灼。   “不瞒叶公子所说,方才我与程大夫去义庄便是为的此事。在几日前,赵家沟子里浮起一具孩童尸体,一查才知,正是当地农家走失了三日的儿子。”   叶秋嬗听此心头一跳,还未待她开口,刑大人又接着说下去。   “那尸体浑身青紫,面罩黑气,疑有中毒之相。所以今日我才请了程大夫一道前去验尸,没想到竟验出……”刑大人腮帮紧咬,欲言又止,转而叹息一声又道:“还是让程大夫细说罢。”   程大夫上前一步,平日里一张逢人便笑的笑脸在此时也格外凝重,将自己所知细细道来。   “那具童尸身中奇毒,单凭中毒之兆却判断不出是和毒物。无奈只得撬开牙口,却发现这孩子的舌头已被人连根缴去……”   程大夫话音未落,四周便响起阵阵吸气声,叶秋嬗更是脸色煞白,身子轻颤。   “我接下来所说或许会让诸位泛起不适,若非必要,还是不听为好……”程大夫为难道。   众人缄默片刻,还是拱手道:“程大夫尽管将细情说出。”   程大夫闭目,叹息一声又开了口:“那拐人的歹徒实在是丧心病狂,我查验到那童尸十指被钝器生生敲断,腹中吞食了许多石子瓦片,将脾胃搅得血肉模糊……且全身上□□无完肤,连魄门处也是溃烂不堪……”   程大夫身为医者本对这些血腥之物有了免疫,但他见在站众人皆是面露不适,痛苦不堪,他便不忍再说下去。   这哪里是拐卖,分明是在虐杀!   叶秋嬗不由得想起了小宝儿,若他真被这虐杀成性的歹人抓了去……简直不堪设想……   她脑中嗡嗡作响,只得去乞求面前的邢泰“邢大人,家眷如今也落入歹人手中,您快派兵去巡查,定然能寻到可疑之人!”   邢泰却为难地摇了摇头,“早在三日之前,我便命了刑部侍卫到京城挨家挨户搜了,可惜一无所获,且城门往来也都细查身份,并没察觉到什么线索……”   城中找不着人,又没有可疑之徒进出,那这些孩子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叶秋嬗面色灰白,无力地坐到椅上,刑部都没有法子,她还能如何办?   邢泰见此,也觉得十分挫败,缄默半响还是开口安慰:“叶公子,你莫要太过担忧。如此之久也只发现这一具童尸,我们刑部已派人巡逻,若早日抓捕到拐子,那剩余的孩子生还机会还是很大的。”他惯常铁面无情,说到这些却不太在行。   叶秋嬗听后并未有所松快,只是苍白着脸呆愣地低垂下头。   这时,门外又传来几声脚步,却是谢芝刚出宫回府来,他一身朝服还未褪下,头戴皁绉纱幞头,紫服玉革带,器宇轩昂地立于门前。见屋内众人神色不对,讶异地挑眉。   “你们这是?……”   众人抬头便见这长身玉立的男子,不知为何,心如死灰的叶秋嬗见到他便像是顿生希冀一般,起身迎上。   “谢大人,您可知晓赵家沟子童尸一案?”   谢芝见她也在,还颇觉诧异,但一听她口中所言随即正色,蹙眉摇头。他先前刚破了余亮案,屡次被圣上叫入宫中嘉赏,是以并未听闻此事。   看向邢泰,面色肃然质问:“邢大人为何不将此案告知我?”   邢泰先前只以为是桩普通案子,见谢芝繁忙便擅自将此案揽了下来,现下却牵扯到凶杀甚至会是连环凶杀,本该交于谢芝或应大人办处,他如此一举便算是隐瞒不报了……   邢泰立即跪俯下去告罪,谢芝虽则有气却并未追究,只将他拉了起来,沉声道:“如今不是你告罪的时候,速将此案细枝末节与我道来。”   他下令,走至太师椅上坐下,邢泰才诚惶诚恐地将方才与众人所说细细道来。   这案件实在太过残忍,每道一遍,对众人也是一种凌迟。最后连谢芝都怒红了眼,取下了纱帽,扶额低咒。   “我朝开平盛世,王土之下竟都会发生如此泯灭人性之事……到底是官府无能,还是人心险恶……”   他痛思良久,稍微冷静了些才想起叶秋嬗的存在,忽的问她:“叶公子来此也是因这案子?”   “是,那失踪的孩子里也有我家奴仆的亲眷。”叶秋嬗焦急道。   谢芝抬首看向她,却是目含笃定,“叶公子不必担心,我枢密省会还百姓一个安宁。”   他猝然起身,环视屋内众人蓦地发问:“娑老去了何处?”   众人不知他为何问起娑老,愣然答道:“娑老今日休沐,应是在自家府上。”   谢芝颔首,看向叶秋嬗与邢泰轻启唇道:“邢大人与叶公子随我一道,此事还需细议。”   两人应声而动,跟着谢芝走到枢密司去,还以为真要与他商议,却不知谢芝早已计上心来。   “那些歹人必定藏身隐蔽之处,若只靠搜寻,一时半日也得不到结果。不若我们来出引蛇出洞,叫拐子找上门来。”   他道完,叶秋嬗联想到方才问起的娑老,立即心领神会,握拳喟叹。只有邢泰仍不明所以,蒙在鼓中。   作者有话要说:  魄门就是□□……_(:зゝ∠)_ 第33章 童尸案(二)   娑老被急召回枢密省, 好不容易候来一个休沐日就这般被打搅了,他还有些窝火。但一进府内便见众人神色凝重, 心头那点火也被疑惑取代。   谢芝见他回来,倒是神态如常, 上前便问:“娑老,京中近来屡屡有走失孩童的案件,你可听说?”   娑老忙答是, 他前两日便听邢泰提过, 当时还以为只是普通案件便没细问,现下谢芝竟为了此事将他召回,心想其中定然不简单。   谢芝随即启唇替他解惑:“先前在赵家沟子浮起一具童尸,此事已牵扯到命案, 若不早日抓捕凶手, 恐怕会有更多的百姓受害。”   娑老听后一惊,他对此闻所未闻。圆眼瞪大,若是不知内情之人, 必定以为他是个七岁孩童。   “所以谢大人急召我回府是为了?”   “刑部动用人马后搜寻无果,现下我决议召您回来乔装成孩童, 引蛇出洞,只要抓住一个,便可牵引出其他。”谢芝成竹在胸,看着他道。   上头令下,娑老自当义不容辞,更何况此事牵连无辜百姓。   在他来前众人已决议好, 由千面郎君玉非生易容成农妇,娑老不会武,由他随行左右也有几分保障。   那千面郎君也是个能人,原本白净清秀的脸经过易容之后,肤色黝黑五官粗糙,形态举止与寻常村妇一般无异,让叶秋嬗大开眼界。   谢芝见后十分满意,随后向叶秋嬗道:“叶公子,你先回府,若是有消息,我会及时知会与你。”   叶秋嬗唯有应是。   邢泰早已去调遣暗卫埋伏在他们所经的街巷,如此万事俱备,只需等待歹人上钩便是。   叶秋嬗回到家中,与冯妈妈一道出去的那几个奴仆已回府,回报消息道冯妈妈已出了京城,欲沿路寻子。   叶秋嬗讶异,刚欲吩咐一人去将她寻回来,可又想到枢密省也不定何时能抓住拐子,比起在叶府等待煎熬,外出寻找至少还能多几分希望。   叶秋嬗收回了将她唤回来的心思,夜里依旧是辗转难眠,睁眼到天明。   然第二日并未收到消息,第三日同样。   直等到第四日,她耐不住了,换上男装偷摸赶去了枢密省。   校场上十分冷清,大家各司其职正行着公事,叶秋嬗见娑老、玉非生和谢芝等人都不在,遂问起其他同僚,却被告知是在枢密司密议。   她匆匆赶去,枢密司大门紧闭,内里有细碎的谈话声,但都听不真切,只得抬手叩门。   开门的是那媚骨天生的湘娘,今日她的打扮却是不同,素面粗衫,且将白皙的脸蛋涂抹上灰,若是不说话还真像是个村姑……   可一说话便漏了馅儿……   “哟,是叶小公子。”媚眼顾盼生辉,一出声又娇又脆,粗布衣衫难掩其风韵。   “湘娘今日为何作此打扮?真是瞧着有些别扭。”叶秋嬗愣愣如实道。   湘娘柳眉一皱,侧开身去对屋内的人娇嗔:“看吧看吧,连叶公子都说不像,你们还非要奴家扮成这幅丑样!”   叶秋嬗这才瞧见,屋内谢芝、娑老和玉非生几人皆在,他们只是寻常打扮,这便有些奇怪了……   “叶公子可会武?”玉非生打量着她,蓦地问道。   叶秋嬗呐呐答否,他们几人嘴角一勾,皆指向她,神色松快道:“你可一试!”   “试什么?”她不解,却被湘娘拉进屋内,将门关死后才向她答惑。   原来这三日里,玉非生与娑老一直在京中或繁华或偏僻的街巷徘徊,却一直没有可疑之人现身。而后他们撤了埋伏,不出半日便又有百姓上官府报案,有一家的女童在当日失踪了……   时间恰好是在他们撤兵之后,这便实在有些诡异了……究竟是枢密省内有奸细,还是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情况紧急无从深究。   谢芝等人只得重拟计策,以免再次打草惊蛇,只有将会武的玉非生换下,寻个不会武的女子扮作娑老的‘娘亲’。   最先想到的是湘娘,乔装了一番,仍不妥帖。正烦恼着,恰逢叶秋嬗来访,见其虽身着男装,但身段窈窕、面若好女,玉非生立即生出一计,遂才问她是否会武。   叶秋嬗就这么被赶鸭子上了架,玉非生十指敏捷,对她面部一阵鼓捣,期间谢芝过来瞧了一眼十分满意地点了头,娑老也遥遥看了一眼,与秦湘低语着什么。   叶秋嬗对自己如今的容貌相当好奇,半响之后玉非生才取来铜镜给她端详。   那铜镜中,清晰地映照着她的模样,肤色黝黑,秀气的眼不知被何物遮了一半,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   “叶公子性子娴静,一会儿只要随我学学体态,准比湘娘要可信得多。”玉非生赞道,他们如今不能再让不相干的人知晓了计划,只能在枢密省内部寻可信之人,秦湘是唯一一位女子,却十分不符,好在还能抓个秀致的叶公子来‘男扮女装’将这空子补上去。   叶秋嬗是有心出力的,她顺从地进内屋换上那身粗布衣衫,再出来时娑老立即走上前来。   深深地呼唤她一声:“娘亲。”   叶秋嬗立即腿软,蹲下身去,“娑老不要如此见外。”   她早已视他为长辈,即便是做戏,也担不起这声‘娘亲’啊……   娑老却沉下脸,分明是面有愠色,但瞧着就像是孩童置气一般,重重一哼道:“此事重大,何须拘泥其他?再者……”再者每次他每次一执行任务,便这个爹爹那个伯伯地将这群小辈叫了个遍,多出一个娘亲又算得了什么?   谢芝也被玉非生乔装改扮了一番,出来时正巧瞧见叶秋嬗蹲下与娑老齐高,还一脸惶恐难以接受的样子,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   “娑老一会儿尽量不做声,你虽可模仿稚儿,但细听仍会发觉异样。”他开口道。   叶秋嬗循声望去,却是大惊失色。只见堂前的谢芝身着粗布短装,俊朗的眉眼被一大块赤红胎记和斑点遮住,配上浓密的胡须,一副山野村夫的模样,谁还瞧得出这乃圣上钦点的‘小叶探花’?   “谢大人怎么也……”   “你二人都不会武功,且这次不会派遣暗卫埋伏。若是真引得歹人上钩,我怕你二人招架不过来,是以才乔装一番。届时我会潜于市井中,以防万一。”   谢芝耳聪目明,即便隔得远也能察觉到异样,是以他才是此计的不二人选。   他一道完,玉非生便走至叶秋嬗身旁,挺直的脊背忽的驼下对她道:“叶公子,出了外貌打扮,你还得跟着我学学体态举止。”   说完,便见他双手叉腰,行止粗鲁地在屋内走了一圈,活脱脱一个村妇。   什么都是可以克服的,唯独这体态却让叶秋嬗犯了难……   午后,市井街市仍旧热闹,卖货的铺子还在吆喝,街上熙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一对衣着朴素的母子混在人群之中,当娘的身材瘦小模样普通,儿子却是伶俐可爱。这两人本不会引人注意,但没过多久便听那孩子大哭起来,引得过路人也驻足侧目。   那当娘的好似怒火攻心,上前扯起那小童的耳朵,张嘴便骂:“你这小兔崽子,存心气娘是不?上个街,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不给买就哭,皮痒了不是?”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小儿不懂事惹了娘亲生气,看着笑笑也便散了。   小儿仍旧不依不挠,涕泪纵横,相当滑稽。那娘亲是被气急了,伸手往那孩童背上来了两下,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孩子没吓住,反倒将他惹急了,迈开小腿就往反向冲。   “嗐?小兔崽子,你给老娘站住!”小儿娘亲焦急唤道,却丝毫不起作用,眼见着他一溜烟拐进巷子里,不见了踪影,才忙疾跑追上去……   目睹全程的路人皆摇头叹息,这小儿也忒不懂事了些,近来听闻京中有拐孩子的人贩,他这般乱跑若是被歹人掳去了可怎么办?这般想着,又担心起自家的孩儿,忙看得紧紧地,不忘叮嘱一句:“莫要乱跑,小心叫那拐子给拐去!”   却说叶秋嬗那头,她呼哧呼哧地跑进巷子里,见四周没人才停下来歇气,方才那当众打骂孩子的妇人正是她所扮,这次两人做戏闹得这般大,便是为了引起人贩子的注意。先前在东街集市已试过一次,但并无效果。   这次换做垛子口街市,也是小宝儿失踪的地方,不知能不能招来歹人。   按计划中,娑老先跑入巷子,扮作迷失的孩童,因不知那拐子是否带着眼线,叶秋嬗不可跟得太紧,只得装作找孩子的母亲,随时注意娑老的信号,谢芝则在娑老之前便潜于巷子四周勘查,伺机而动。   为防万一,叶秋嬗和娑老身上都带着雷火弹,小小一粒扔在地上却能造成小范围的爆炸和浓烟,若是遭遇不测,这雷火弹还可保命。   叶秋嬗又歇了一会儿,才疾步走入巷道中,先前在东街那次,她便是走快了,与娑老碰个正着,戏演不下去,相当尴尬。是以这次她便慢一些,好让娑老走得更远。   这巷道九曲十弯,她漫无方向地拐了几圈,终于见着点人烟。却是一对丝缎绸衣的中年夫妇,两人圆盘子脸,瞧着十分面善。   走近一看,丈夫还背着一个孩子,以绸袄裹着,瞧不清楚模样。   “敢问你们可有瞧见了我的孩子?年约七岁,梳两个小髻。”叶秋嬗一边比划着,一边悄眼往他们背上那孩子瞧。只看见那孩子露出一只挂着银铃的小手,好像是在熟睡。   “哦,是个系红缠腰的男孩儿吗?方才我们还见他在前头的空坝处哭呢,说是找不着娘亲了……”   那慈眉善目的妇人热心道,叶秋嬗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左右看看廖无人烟,谢芝也并没现身,她便有些犹疑了。   这对夫妻看起来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且哪有拐子是一男一女还衣着华贵的……思及此,叶秋嬗向那对夫妻道了谢,往他们所说的空坝处走去。   还未走几步,巷口便忽起一阵微风,将那熟睡孩子的银铃吹得轻灵作响,这声音竟觉得近在耳畔……叶秋嬗身形一顿。   风中带着一股极不易察觉的火药味,使得她心头一跳,察觉到不对。   还未待她摸出怀中雷火弹,一只细手便悄然攀缚上来,在她眼前一握一放,散发出一股摄人幽香。   即使是屏息,她也难免吸入一些,随后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此时的谢芝正追着一个短装打扮的樵夫,他自娑老一进巷子便鬼鬼祟祟地跟在后头。后来直接上前询问。谢芝见终于将拐子引出来,大喜过望。还未细思便上前抓捕。   那贼人竟还是个会轻功的,跑得挺快,谢芝有心想看看他要逃往何处,是否有同党。于是并未使全力,不远不近地跟着。   可那贼人分明瞧不见后头有人,只是在东街与西街的房舍之间穿梭,来回兜圈子。   谢芝留了心眼,停下来躲在暗处,果真没过多久,那贼人便从此处经过。分明是有意为之……   隐在暗处的谢芝半张脸忽明忽暗,心道一句:“糟了,中计了。” 第34章 童尸案(三)   那樵夫打扮的可疑人浑然不知已有人守在暗处, 待他一靠近,晦暗里便陡然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来, 手背上暴起青筋,快若无影, 微一运气,一掌便将他拍在地上,口吐鲜血, 昏了过去。   谢芝走出暗处, 敛容屏气、眸色晦暗,将地上的人捞起便走,再回到垛子口时,叶秋嬗与娑老已踪迹难寻。   两位同僚因自己的疏忽大意而生死不明, 谢芝心头悔恨万千。好在如今还抓住一个共犯, 若是早日找到贼窝,叶秋嬗他们便少一分危险,思及此, 谢芝又带着那共犯往枢密省赶去。   叶秋嬗恢复意识时,睁眼是一片黑暗, 脑袋仿佛与身子分为了两截,头晕目眩好半天才稍稍清醒。   随着双目能视,其他感官也悉数归位,她的鼻子尤为灵敏,一股子酸臭味袭入鼻中,刺激到记忆迅速回笼, 腾地一声坐起身来……   眼前情景映入眼帘,昏暗的室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少女,容颜憔悴,浑身脏污不堪,仔细辨认一番,大的只有十三四岁,小的甚至只有六七岁……   这群少女全是被掳来的,她如今是到了贼窝了……   这些人中也有清醒的,见叶秋嬗惊恐失色,目光呆滞地看了她一眼,又闭目睡去。轻微的动作引起一声铃铛脆响,叶秋嬗这才发现,原来连她在内,所有女子手脚上都佩戴了一串铜铃,紧紧地箍在手上,稍一动身,便惊起一阵响动,应是为防止她们逃跑特制的。   在昏迷前,那男拐子背上的孩子也戴了一串,应是娑老无疑了……   娑老貌若七岁小儿,又无武力傍身,联想到赵家沟子那具童尸,叶秋嬗忧心顿起,想起身查看查看铁门之后的情形,却不想惊起了手上的铜铃,‘叮铃’声在暗室中回响,那群昏昏欲睡的女子陡然清醒过来,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叶秋嬗还以为她们是被突然而来的声音给吓着了,刚欲安抚,却听铁门处传来一声怒吼。   “臭婆娘!干什么呢,又他娘的不老实!”声音嘶哑,一听其人便是个凶恶之徒。   铁门骤然被人踢开,扬起一阵尘烟。门口处被一光膀子的高壮男子堵住,他大步走进室内,光裸的头顶上一条刀疤延伸至右眼处,眼眶里空洞晦暗,竟是个没有眼珠的独眼人。   他完好的左眼在室内来回巡视,瞧着十分狰狞。   “刚才是谁在乱动,吵到老子睡觉!”   中女子不约而同看向了叶秋嬗,她此时正躲在角落,独眼人随着众人目光看了过去。   “新货色?”他那只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叶秋嬗,令她生起一股寒意。   独眼人朝叶秋嬗靠近,一旁的女子立即响起抽泣声,独眼人吊眉竖起,满脸横肉,勃然大怒,抽出腰间大刀朝那些女子挥舞,“闭嘴!再出声老子砍死你们!”   众女子立即噤声,室内一片死寂。   叶秋嬗从未与这般穷凶极恶之徒正面相抗过,现下吓得抖如糠筛,好在神智还算清醒,在那独眼人的盲区悄然将怀里的雷火弹摸了出来,紧紧捏在手中。   恐吓了其他女子,那独眼人又转向她,狰狞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臭婆娘吵了老子休息,来,让老子快活快活,饶你不死。”   他一手握刀,一手伸过来抓住了叶秋嬗,仿佛一把铁钳,令她动弹不得。   【掌柜的叮嘱不能动这女的,老子摸两把亲亲小嘴儿应该没问题吧。】他心头猥琐道。   钳住叶秋嬗淫笑,伸出舌头就要来舔她的脸,嘴里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叶秋嬗瞅准时机,眼疾手快将雷火弹塞入他口中,随后紧紧护住自己头部,往旁躲去。   然这雷火弹需得与硬物撞击才能爆炸,那独眼人含在嘴里,还当是毒药,慌忙将口中之物往地上吐。   雷火弹正巧撞在岩壁之上,顷刻间,随着一声巨响,将房中岩壁炸裂了一小处,壁上碎石迸出,独眼人不备,全砸在他脸上、身上,砂砾飞进瞳孔,痛得他大叫一声,捂眼跪了下去……   雷火弹烟雾四起,叶秋嬗捂着嘴,艰难地辨认着周围景象,忽的捕捉到一处亮光,眼疾手快将独眼人的刀捡了起来,抵在他脖颈上,沉声威胁。   “不许乱动!不然我一刀杀了你!”   那独眼人果真不敢动了,只是浑身哆嗦,捂着双眼痛嚎。   他肉颤心惊,叶秋嬗何尝不是,第一次拿刀,重得几乎不能一手举起。正僵持着,烟雾中忽然响起一声女子凄厉的喊叫。   “杀了他!杀了他!”   随后,便见一个衣不蔽体、神色癫狂的女子冲了过来,夺过她手中的刀,向那独眼脖子砍去……   一刀深可见骨,鲜血四溅,独眼惨叫一声抬手一扇,便将那女子拍到岩壁上,后脑重重磕向石头,发出一声闷响。   “杀了他……杀了他……”女子嘴里汩汩流出鲜血却仍念着这句。   独眼被她砍中了血脉,方才拼劲一动,血气翻涌而上,喉头断裂,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叶秋嬗早在女子砍人那刻便捂住了眼,光是听到动静便足以让她梦魇缠身、夜不能寐……   再睁眼时,眼前依旧烟雾缭绕,只能依稀辨出两道身影,一个躺在地上已无动静,一个靠在墙上也是一动不动。叶秋嬗走上前探那女子鼻息,未感觉到分毫气息,眼眦欲裂,竟是死不瞑目……   她收回手,浑身仍在轻颤,早已猜测道此女子的遭遇,是以才会替她悲痛。   铁门是打开的,叶秋嬗收了悲绪,隔着烟雾去招呼其他女子。“大家快醒醒,独眼已死,咱们快些逃出去!”   那些女子听了她的呼喊,有的清醒过来,有的仍目光呆滞。叶秋嬗又唤了几声,却是时不待人,捡起地上染血的刀,率先走出门去。   出门一看才发现,除了自己所呆的这间暗室,还余十几间,皆是铁门紧闭,使她有种置身天牢的错觉。   走廊空无一人,也不知娑老被关在何处,可安然无恙……   叶秋嬗心头鼓跳,转身回去走至独眼处,一股浓烈的血腥扑鼻而来,她屏息按耐住,在他尸体上摸索了半响,找出一串钥匙来。   走廊上有十多间屋子,她又不敢大声呼喊怕招来其他恶徒,只得一间间地敲门,每敲一下便引起一阵哭喊。皆是稚儿孩童的抽泣声,叶秋嬗将这些铁门一一打开,却都未找到娑老的身影。   有稍大些的男童往门口逃去,但奈何大门紧闭,根本逃不出去。   将所有铁门打开后,叶秋嬗疾步上前查看,这大门的锁眼十分大,而她手上这串全是小钥匙,根本不匹配。叶秋嬗焦急地朝那群慌张无措的小儿道:“孩子们,快找找大门钥匙在何处。”   话音未落,便听‘咔嚓’一声,大门从外打开,一群右手持刀,面貌凶恶的男子站在门外,手上挟持的人正是叶秋嬗苦苦寻找的娑老。   那些人见门内狼藉一片,也是一愣,随后便提起刀上来砍杀,这帮妇孺孩童哪是他们的对手,慌乱中抱头鼠窜,有的被恶徒砍伤,有的逃回暗室躲避,没有一人能够冲破围堵逃出去……   其中一个恶徒走进叶秋嬗那间暗室,片刻爆出一声怒吼。   “天杀的,独眼死了!”   众恶徒一听皆红了眼,并非为独眼伤悲,而是愤恨这群囚奴竟然造反。怒吼一声,扬起手中利刃就要大开杀戒。   叶秋嬗缩在角落,瞅准时机,掏出三粒雷火弹朝那些歹人扔去,顿时四周炸裂,碎石迸起。   叶秋嬗也被砸中,却顾不得痛处,在烟雾中摸清了娑老所在方向,拉着他便往大门方向跑……   娑老被绳索缚住,且还断了腿,根本跑不快。   他气喘吁吁地甩开叶秋嬗的手,道:“叶公子,你先走,不必管我……”   叶秋嬗却不作他想,又拉起他往门外摸索。这门口处有两三节阶梯,他们瞧不明确,被绊了一跤。   再起身时,一把晃眼的大刀已架在她们的脖子上,抬头一看,原是这群贼人的同党,站在最后的人,拥有一张让人难以防备的圆盘子脸,正是那日将她毒晕的妇人。   “把这女的带出去!”那妇人厉声下令,带头的贼人便手腕一转,用刀柄狠狠敲在叶秋嬗后颈,将她敲晕了扛在肩上。   娑老受缚,根本无法阻止,只是心急如焚。这女毒蝎心狠手辣 ,方才为逼他召出谢芝的身份,竟生生将他腿骨打断……叶秋嬗将她的地盘搅得如此混乱,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叶秋嬗是被水流声唤醒的,一阵阵带着水气的冷风吹得她全身发麻,脖颈处尚还钝痛。她感觉到身上勒得死死的绳索,动弹不得,只得装作未醒,悄然眯着眼观察四周的情形。   身子随波浮动,流水近在咫尺,原来是身在船上。有一个歹人挨着她坐着,正与另一人说话。   “半耳,你倒是划快点,二当家若是等急了,小心要了你的狗命!”他声音不大,却响起阵阵回声。   再加上潺潺的水流,叶秋嬗暗自猜测她应该是身处一个山洞之中。方才那妇人吩咐带她出去,谁会想到,他们竟将贼窝安在山洞之中,怪道刑部一直搜寻无果……   那叫半耳的连道几声好,将船桨使得更快些。   叶秋嬗半眯着眼,不一会儿便感觉到有几束光影晃晃悠悠印在脸上,幽暗的山洞豁然开朗,外界的暖阳一洒而下。   可这暖意只是暂时的,片刻后,她便听到一道阴气森森的说话声。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正是方才那女毒蝎。   叶秋嬗一颗心又高高悬起来。   随后,她便被那个只剩半只耳朵的贼人粗鲁地拉了起来,抗在肩上,上了岸。   “二当家。”他走至妇人身前,恭敬地唤道。   那妇人仍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如今瞧着却觉得她是兽披人皮、人面兽心。   “谁差使你们来的?”她阴测测地问道。   叶秋嬗头朝下被挂在肩上,被晃得七荤八素张口便答:“什么差使?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莫要跟我装傻,若是不召,你这小脖子我一手便可掐断。”妇人咬牙切齿,伸手掐住她的脖子,锋利的指甲刮得皮肤生痛。   “我没受人差使,我与我儿在集市上采买咳咳……被你们抓来……你们是何人!”她否认着,方才娑老被带来没召,她自然也不敢暴露。   “好,不召也罢。”妇人气极,朝身后人扬了扬手,“将她沉到湖底去!”   那人得令,离开去,片刻后回来时还背着一篓石头。半耳顺势将叶秋嬗放下,将她塞进一个竹笼中。   “你们要作甚?”叶秋嬗惊恐问道。   那妇人阴笑一声,似是十分欣赏她这幅惊慌的模样,幽幽道:“这里是太守湖,每年湖中都会溺死几个贪玩之人,想必湖底定然容纳了许多冤魂。挺好的,你下去也有个伴儿。”   她一道完,那两个手下便开始往竹笼里放石头,一块重过一块,好似砸在叶秋嬗心上,她手脚被缚,根本无力挣扎……   “放我出去!官府的人已经盯上你们了,若是再加上一条人命,定然是死罪一条。早日回头,或许还可留得性命。”叶秋嬗耐心规劝。   这几个亡命之徒却是笑了,他们过着刀口舐血的日子,干的是最恶的坏事,阎王爷那儿早已留了他们的名目,只要多活一日便不会甘愿从善。   竹笼里已塞满了石块,冰冷冷地硌在身上。叶秋嬗只觉得心如死灰,面对死亡的畏惧使她忍不住涕泪纵横……   玉非生易容用的软膏被泪水冲刷干净,女毒蝎蹲下身来,一脸惊奇。   “哟,还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可惜了……”她眼珠一转,虚假的怜惜转为彻骨的冰冷,“将她嘴堵上,扔到湖里去!”   半耳得令,拿出一块麻布,塞入叶秋嬗口中,见她泪流满面,呜呜大哭也不为所动。   女毒蝎三个手下,将竹笼抬起,上了筏子。   太守湖极深,湖底的鱼虾受尸肉滋养长大,见筏子来了,皆游了过来。太守湖食人鱼的传说并非假话。   女毒蝎站在岸边,遥遥望见他们将竹笼扔进了湖心,嘴角携着残忍的笑意。   可立马她便笑不出来了,有一手下匆匆赶来,惊慌上报:“二当家不好了,大当家被官府抓了!”   女毒蝎脸色煞白,“快,收拾家当,此处不宜久留!”转身回去。   ……   冰冷的湖水涌入口鼻之中,笼中的石块带着叶秋嬗直直往水底下沉,离光亮越来越远,目光触及之处皆为无边湖水,心如死灰大抵如此。   兴许是人之将死,叶秋嬗越往下沉便觉得越发地缓慢起来,她神思恍惚,蓦地想起自己娘亲,只有些许零碎的记忆。   她曾偷偷带她出府游玩,凫水便是那时候学会的。   她娘亲,一个性子活泼惹人喜爱的女子,与她这木讷的女儿一点也不相似。   她胆小怯懦,天资愚笨,除去十分乖巧听话简直一无是处,今生唯一出格的事便是入了枢密省,没想到却因此送了性命。这般了无生趣,世间也只有她了罢。   叶秋嬗没想到自己临到死竟也如此淡然,亲人的身影一一在脑海中穿过,已在黄泉的娘亲轻声呼唤着她。   【叶姑娘!】   “嗯?”   【叶姑娘!醒醒!】那声音再次喊道,分明是个熟悉的男声,怎会是她娘亲!   叶秋嬗清醒过来,睁开眼。过久的窒息使她头昏眼花,只能看见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来回挥舞,随后她便被救出竹笼,落入一个宽阔带着暖意的怀抱。   他拼命地拉着叶秋嬗往湖面上游,迷蒙中,光照越发地强烈。   叶秋嬗逐渐生起求生欲,将那人紧紧抱住,兴许是这熟悉的气息给了她韧劲,她憋着最后一股气,终于冲出了湖面,猛吸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听到救她之人心头反反复复道。   【好在……好在赶上了……】 第35章 童尸案(四)   枢密省, 后院内。   叶秋嬗倚在榻上,脸色苍白, 不时发出几声难耐的咳嗽。这是掉入水中染了风寒之兆,现下肺部火烫火燎, 好在近来体格愈发健朗,小病小疾倒是无大碍。   “谢大人,娑老可安然无恙?还有那山洞中其他被拐的妇孺孩童, 他们被救出来没?”叶秋嬗耐住喉头痒意, 忙问外厢的谢芝。   谢芝坐于案前,自将她救回来起,便在此处守了多时了。听她精神稍振,不由得松下一口气道:“叶姑娘不必担心, 刑部已将受困的百姓全数救出。”   叶秋嬗听此欣慰颔首, 忽而又想起自己是为谢芝所救,立即坐直了身子向他道谢。   “多谢谢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恐怕太守湖底又要多出一抹幽魂了。   谢芝却是十分愧疚, “是谢某大意,使得叶姑娘遭遇此难, 该我对你抱有歉意才是。”他心头也是万分庆幸能够救了她,不然后半辈子也难逃其咎……   谢芝这般想着,轻晃碗中褐色药水,略有出神。   两厢静默片刻,叶秋嬗环顾室内,刚醒的她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正身处枢密省后院的空房,不由得一怔。   “谢大人,我睡了多久?”   “不久,至多一个时辰。”   “哦……”叶秋嬗闻此松气,可随后又听他道。   “叶姑娘宽心,贵府上我已让三儿去交代了。这两日你身陷贼窝,现下安稳了,好生休息一番再回府也无妨。”   叶秋嬗这才知晓,原来自己被迷晕带到山洞里,已是昨日的事。   生平第一次离家过夜,也不知谢凌波交代的理由有没有取得她爹娘的信任,这般无缘无故的失踪两日,茉香那边定然是逃不了一顿训斥了……   她正谴责自己的莽撞大意,转念又想到万金油谢凌波,这妮子本就对她与谢芝有所误会,现下莫名其妙在外过了一夜,她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叶秋嬗叹息一声,她虽与谢芝为同僚,又有救命恩情,但男女授受不清,为了自家名声着想,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妥当。   耳闻外厢传来一阵水声,幔帘上隐隐约约映着一道俊逸绝伦的身影,她犹豫一番还是开口道:“谢大人,不论如何,今日都多亏了你出手相救,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之处,尽管知会,小女子必当在所不辞。”   谢芝勾唇,将碗中药水倒入另一碗,如此反复。“叶姑娘不必见外,你我有同僚之情,今日又患难生死……”他还未说完,便听里头叶秋嬗又开口了。   “谢大人,我有一不情之请,今日之事可否替我保密?包括枢密省的同僚们也切莫让他们知晓……我虽化名叶公子,但终归是叶家未出阁的姑娘。若以后大家熟知了我,世人难免说道不合礼教,莫说是我,就是对谢大人的名声也是有损的。”她弯弯绕绕解释一通,外厢那人从始至终缄默无言。   谢芝倒药的动作顿了顿,他倒是没料到叶秋嬗醒来第一件事会是强调礼仪规矩,原先还觉得她聪慧大胆,难得有一分侠女义气,与寻常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有所不同。   只是他个人恣意惯了,哪会理解这世道对女子的约束,心头竟凭地生出几分失望,和莫名的火气。   将碗放了,才幽幽道:“叶姑娘上回不是也救过孟世子么?怎么不见你们损了名声,反倒为你赚了不少荣誉。”   叶秋嬗愣了愣答:“孟世子乃是我小舅舅,外甥女救舅舅自然理所当然。”   谢芝哦了一声,碗盖间发出脆响,忽而笑道:“那若要真论起来,我也算是叶姑娘义兄了,救你乃理所当然,你还担心什么?”   “你不一样!”叶秋嬗刚想如此说,还未出声,便见幔子一掀,一只修长玉手伸进来,手上所呈一碗药汤,散出苦味儿。   “喝药。”他沉声道。   叶秋嬗也不反驳了,忙不迭点头应是,接过碗去。有一种人天生身具统率之能,谢芝便是此类,这也是他为何年纪轻轻却能使枢密省众部下信服的缘由。   他一言既出,旁人也只有任凭差遣的份。叶秋嬗接过药丸,药气袭入鼻间。   小嘬一口,虽则苦涩,好在温度适当,不冷也不烫十分入口。方才她还以为谢芝在外间品茶,却原来是在给她温药。   思及此,叶秋嬗顿生几分暖意,同时也莫名窘迫,默默地将碗中药水一饮而尽。   外间谢芝听到她喝药的动静,忽的想起什么又道:“叶姑娘,枢密省没有蜜饯果脯的零嘴调味,你便将就将就。”   叶秋嬗忙摇头道:“无碍的谢大人,月前我受罚关禁闭,早已喝惯了汤药,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的。”   对此,谢芝倒是有些惊讶。刚欲再说,门外忽有一人求见,疾步进来,却是那邢泰刑大人。   “谢大人。”他向谢芝行礼,而后看了看里间似乎欲言又止。   “叶公子不是外人,有什么大可说出来。”谢芝蹙眉道。   “是。”邢泰应下,这才开口讲述,“谢大人,金陵知县一直向您请示,想要出府去,似乎对刑部不大信任。”   谢芝沉吟片刻,“现下事还未定,不可将他放出去,你去安抚一二,再派人严加看守。”   邢泰领命退下,谢芝转向叶秋嬗,忧心忡忡。“叶姑娘,方才我还没跟你说,府内还有一事需得用到你的读心术,待此事一了,我便立马送你回府休养。”   “谢大人,我无碍的,不过是点风寒罢了。枢密省出了何事?你尽管说便是。”叶秋嬗倚在枕上,眼皮忽跳,油然而生一种不祥之感。   “昨日你与娑老在垛子口被贼人掳走,我却大意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后来我将那引我中计之人抓住,带回枢密省拷问,没想到他只是个被人雇佣的江湖盗贼,对那伙拐子更是一概不知。我正苦闷无从入手之际,有一知情人却自动寻上门来了。”   “谁?”叶秋嬗问。   谢芝顿了顿答道:“这人便是方才刑大人口中所说的金陵知县金德光,他还有一身份乃是靳朝御用皇商,将娆然郡特产的夏布与京城流通。”   这一事叶秋嬗倒是知晓,金陵县地属西北娆然郡,那里紧邻大漠,地广人稀盛产煤矿铁石。娆然郡除了煤矿便是夏布,常有煤都、布都之称。   只是……“金德光为何会知晓贼人窝点?”叶秋嬗问到了关键处。   谢芝眸光一暗,接着道:“金德光本是要上刑部状告他顶头上司的,也就是娆然郡的太守吉良才。告他以权谋私欺下瞒上且草菅人命……正巧被刑大人碰到,觉得可疑遂带了回来……我们从他口中知晓,原来那伙贼人的幕后坐镇的正是那太守吉良才。情况紧急,我只得让金德光出面引出拐子团伙的大当家,将其抓捕,而后逼供出了贼窝的位置。”   叶秋嬗恍然大悟,屏息细听。谢芝缓缓道来,从他口中,叶秋嬗知晓了吉良才此人是个贪赃枉法、暴戾昏庸的狗官。占据着皇命职权,私底下却与恶贯满盈的江湖盗贼为伍。   身为朝廷命官竟姑息养奸、为虎作伥,叶秋嬗听此不觉心口一紧。   “那这狗官何在?”   “正在京城,”谢芝道,“金德光还向我们说了一事,但却不知是否为真,所以才想请叶姑娘测他一测。”   叶秋嬗哦了一声,十分疑惑。   “他告诉我们,靳朝富商每年逢立秋之后,会择一地鸠集相汇,目的无非是为了网络人脉,且探听天下格局形势,以谋划商机。这聚会并非所有富商皆可入幕,他们甚至形成了一个组织,名为宝田会。将每年的宴会拟作‘饕餮宴’”   “饕餮宴?”叶秋嬗听到这,不觉皱眉。   “嗯,”谢芝颔首,“金德光说他原来并无赴宴资格,只是近两年来将夏布生意做得火热,才被吉良才纳入会中。这次他来访京城,并非真心赴宴,而是为了状告吉良才而来。”   “那吉良才此人就在京中?谢大人为何不派人将其抓捕归案,再彻查底细?”   谢芝摇头,“吉良才官级与我同等,且又是皇商,没有确凿的证据和皇令,我无权擅自逮捕。且听那金德光说,这吉良才是个狡诈之徒,行动相当谨慎,一有风吹草动立马便藏身匿迹,为免再遇到一个余亮,届时若真要抓捕,还需得悄然潜入才是。”   叶秋嬗知晓了来龙去脉,释放喉间痒意咳嗽了一阵,才从里间走出来。   “谢大人,我明白了,现在便去金德光所在之处吧。”   谢芝见她虽则脸色稍白,但精神并不萎靡,未施粉黛的娇容依旧秀致夺目,心头的担心又压了下去。   这时,邢泰却去而又返,步履慌张,额上冷汗津津。谢芝一见便知他有要事禀报。   “邢大人,又出了何事?”   “谢大人,有百姓报案,赵家沟子又浮起一具尸体,这次却是个二八少女,仵作验尸,说是一个时辰前刚死的……”   叶秋嬗与谢芝听此俱是大惊,一个时辰前,他们已将太守湖贼众抓捕,这下又多出一具尸体,是何人所为?   他们俩同时想出了答案。   叶秋嬗忽的想起什么,步履蹒跚地走至谢芝身旁,“谢大人,被救出的孩童当中,可有小宝儿?”   “被拐的孩童中能说出姓氏的已被送回了家,还剩下十几个孩子余悸未消,说不出话来。叶姑娘去刑部瞧瞧,小宝儿应是在这群孩子当中。”谢芝不敢前去搀扶她,怕暴露心头不好的猜想,只得轻声安慰。   叶秋嬗呐呐称好,不祥之感渐盛。   方才还以为此事已了,没想到却是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淨,烟波琉璃、喜欢+不喜欢、红豆,几位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哒(づ ̄3 ̄)づ╭?~   作者君放假啦嘿嘿嘿 第36章 饕餮盛宴   七月初七, 原是民间的乞巧节,牛郎织女在这一日鹊桥相会, 自古以来传为佳话。这一日的街市也十分热闹,晚间, 年轻男女还会在河边投放河灯,祈愿自己将来能遇见真心人。   京城郊外东南方向有一月老庙,与之相邻的还有一座白塔, 每逢七夕, 已订婚的有情人便会相约到月老庙还愿,而后登塔赏景。   有聪明人看准了商机,在塔顶建了一间酒楼,共分三层, 愈是上层愈发奢华, 也愈是昂贵。但天子脚下,最不缺的便是富商官吏,越是稀贵越有贵人愿争先买账。   逐渐, 这白塔酒楼的名声传了出去,使得京城周边大城小城都争先效仿, 因此七夕节与有情人相约去白塔楼赏景品菜已成了靳朝民俗。   然这一年的京城白塔酒楼却是有所不同,三层、二层仍在营业,食客络绎不绝。最为豪华的一层却被一位神秘的富商给包了下来,在楼层的衔接处,由高壮的家丁严格把守,没有请帖者不得进入。   这日巳时, 白塔塔底相当拥挤,金德光等人侯了半日终于挤上了塔顶,他将请帖交给守门家丁,那家丁相当严格,对比着请帖上的人数一一核对。   “您便是金德光金老爷?”家丁瞧瞧帖子上的画像,又瞧瞧他。   金德光长相白胖圆润,十分和善,他笑眯了眼,连道是。   “金老爷,烦劳将您的两个小厮和两名舞姬带上来搜身。”那家丁看了看金德光身后四人如此说道。   在他之后,有一高一矮两名小厮,高的那个虽一身粗衫但面如冠玉,身量修长健朗,一瞧便是习武之人。而矮的那个恰恰相反,身形瘦削,肤色黝黑,唇如烟绒紫,五官模糊,只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可看。   这两人正是乔装改扮过的谢芝和叶秋嬗。   刑部那边已快马加鞭赶去娆然郡收集罪证,这边的金德光经过叶秋嬗一测,也发现他所言非虚。总之,吉良才此人的确是个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昏官。   是以,今日他们才暗中派人马埋伏在白塔四周,乔装成金德光小厮混进去,一是为了直接将吉良才擒住,免得再如余亮那般逃之夭夭。二则是为了探一探这宝田会、饕餮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是其他富商也有不法之举,自当一网打尽。   而叶秋嬗也跟来,除了是身量刚巧与金德光的小厮相似外,更紧要的却是为了那失踪的小宝儿。   那日被救出的孩子中的确没有小宝儿的身影,逼问女毒蝎才知晓他已被送到了吉良才那处。吉良才此人泯灭人性,叶秋嬗不禁为小宝儿的安危担忧不已,这一路跟过来也是忐忑难安。   除了他们俩,玉非生与湘娘也来了,这两人扮作金德光的舞姬,经玉非生易容之后倒是与画像上的舞姬相差无几。   他们四人走上前来,供那些家丁搜身,谢芝与玉非生会武,赤手空拳擒拿吉良才不是难事。而叶秋嬗与秦湘前来只是刚好身量与金德光的人相似。   白塔四周已埋伏好暗卫,一有动静便会前来支援。是以他们四人都未带武器,即便让那些家丁搜一搜也无妨。   只是……叶秋嬗女扮男装,若是被发现了,那可不太好辩解……   那家丁一手放在她手臂上,捏着软若无骨,心头立即起了疑问。叶秋嬗顺势听到,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忽听身旁传来一声惊呼。   “这是何物?”负责搜湘娘的身的家丁搜出一只竹笛,质问道。   湘娘菱纱覆面,一张娇容若隐若现,“这是奴家献舞所用的竹笛,哥哥作何如此凶着奴家。”她娇嗔道,妙语缠绵,一双媚眼眼波流转,直把那几个家丁瞧得浑身一酥……   叶秋嬗见此,机敏地退了下来。谢芝暗自伸手推了推金德光,他愣愣清咳两声,上前呵斥:“怎么?你们搜了身还不够?连我献给吉老爷的舞姬也敢觊觎?”   提起吉良才,几个家丁脸色一白忙道不敢,随后便没再为难,将他们几人放行了。   顺着阶梯往上,沿路都是着装统一的貌美丫鬟,走至阶梯尽头,迎上一扇绢布的双推门,有丝丝雾气从门缝中泄露出来。叶秋嬗轻轻一嗅,辨出酒味。   门内究竟是怎样的情景?她十分好奇。   这时,有貌美的丫鬟将娟门推开,美酒的醇香化作雾气扑面而来。屋内烟雾缭绕,仿若瑶池仙境。   半响烟雾散去一些,他们才瞧清楚室内的情形……   不论男女皆只着轻纱罩衣,身子若隐若现白花花地一片……几个肠满肚肥的中年男子横躺在温泉之中,或品美酒或食佳肴,有的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那些衣不蔽体的婢女上下其手……   这、这不就是殷纣在世,所兴那酒池肉林么?!   叶秋嬗哪见过这等龌龊场面,烟雾散去那一瞬便将头埋了下去,眼虽未见,耳边却始终传来那一声声荒淫无耻的谈笑。   “吉太守,今朝我陈某做东,效仿了殷纣的酒池肉林,您可满意?”说话之人乃京城皇商陈雪东,专营布匹生意,近来与吉良才往来密切,隐有巴结之意。   刚逢今年饕餮宴设在京城,他便主动揽了下来,原本是为随了吉良才的嗜好才兴了这奢靡的‘酒池肉林’,却没料到并未巴结到点子上,吉良才自来时便兴趣缺缺、不甚惊喜。   “京城的酒不错,菜肴也不错,只是这酒池肉林着实老套了些。”吉良才冷眼看着身边伺候的曼妙婢女这般说道,由此可见其往日是如何的骄奢淫逸。   陈雪东怔住,一张老脸忽黑忽白,却见吉良才将他精挑细选的美人冷漠地推开,吉家的清秀小厮见此立即上前给他披上外衣,才从温泉中站起身来。   “吉太守……”陈雪东惶恐欲挽留,吉良才却已走至酒溪旁,此处以酒为溪贯通整个殿内,最后汇入酒池,撞得金银玉树叮当作响。这酒却不是用来喝的,只是供他们观赏而已。   水流潺潺,吉良才抬眼间,看到了门口处呆立的金德光等人。   一张油腻的肥脸上露出笑意,“金知县何时来的?为何站在门口处不进来?”   他大步上前,走近了才逐渐露出全貌。只见那一双淫眼浑浊不清,肥脸上疮痕遍布,嘴边生了一个拇指大的黑痦子,上面长出黑毛,说起话来跟着颤。真是令人望之作呕,只有那句‘相由心生’最为准确。   “金知县怎么来的这般晚?”吉良才又问道,淫眼却打量着金德光身后的叶秋嬗与谢芝,叶秋嬗所扮的奴仆他是见过的,又瘦又黑觉得丑陋不堪。   但未易容的谢芝却是个新面孔,吉良才一双淫眼自他全身上下扫了个遍,问金德光。   “金知县,你这高大的小厮从何处冒出来的?上京时可不是他。”   他俩是一同来京的,吉良才对他的人马一清二楚。   金德光以为他有所怀疑,心头一紧。   “哦、哦……回禀太守,随下官前来的那名老仆因水土不服病了,无奈只得在京中现买了一名仆人,是以今天才耽搁了时间,太守大人莫要怪罪。”   见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吉良才很是受用,大笑一声道:“金知县真是胆小,本官又不是那吃人的野兽,你怕什么?快进来罢,酒池肉林你初次尝试,定然欢喜。”   吉良才往前走了两步,一身肥膘随之晃荡,末了又转头回来,颇有深意地瞧着谢芝,喃喃道:“京城当真是人杰地灵,一个奴隶也如此美貌。”道完,淫眼扫过谢芝腰间腿下,那目光好比奸淫猥亵……   叶秋嬗只觉得双耳生垢,污言秽语令人作呕。耳边又传来细微的骨骼脆响,往旁看去,却见谢芝隐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已是怒火攻心。   好在他并非冲动之人,为了大局着想,半响后才压下怒气。   叶秋嬗三人同样愤慨,在他们来之前便从金德光处了解了此人的荒淫奢靡,没想到亲眼所见后还是令他们难以忍耐。   金德光受吉良才邀请,不敢怠慢,刚走两步便有身材曼妙的裸身婢女上前给他更衣,几番折腾,让他也裸出了身子,只着一件外衣,与众淫棍混为一体。   叶秋嬗他们则被请到了宴席之后,此处也有其他富商带来的随侍与美人。叶秋嬗仔仔细细在人群之中辨认着,终于找到了小宝儿的影子。   他此时正与一模样乖巧的女童坐在一起,穿着宝蓝色的绸缎衣裳,双手双脚被绸带像礼品一般缠住,神情呆滞,全然没有半点往日的灵气。   好在还安好无恙,叶秋嬗心头大喜,几乎脱口呼出,还好谢芝及时察觉拉住了她。   【时机不对,莫要打草惊蛇。】   “是。”叶秋嬗轻点头,按压住喜悦之情,没再冲动。   此时酒池中的众淫棍已全部上座,池子被撤了去,爆发出一阵谈笑声。   “这酒、这菜全数扔掉,别摆在这儿碍了各位贵人的眼!”   “好好好,陈员外好生豪气。”有人鼓掌喝彩,有人还嫌不够糜烂,伸腿一踹,将案上还未动的菜品全数踢翻在地,众人更是大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群人都疯了!叶秋嬗不禁纳罕。   奴仆将地上残渣收拾了去,陈雪东见大家入座,小眼一转道:“今日承蒙吉太守与众位贵人不弃,既然大家不远千里来到京城,陈某也尽尽地主之谊,为各位备好了京城名菜,供贵人们赏玩。”   菜肴哪有供人赏玩的,底下的人一听便懂,皆淫笑起来忙叫他快上菜。   陈雪东朝吉良才点头示意后,双手一拍,娟门处打开来,一张长桌被缓缓推入。上面摆放着各色瓜果菜品,香味四溢引人垂涎。   只是稍一细看,便会发现瓜果之下卧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以身为皿,以体盛菜……   叶秋嬗捂住口中惊呼,难以置信。   这世间竟有如斯败类,视人如草菅,让一个女子充当器皿供人食用赏玩……   今日太多的冲击令她有些头晕目眩,就连谢芝、湘娘他们都双目紧闭,侧开头去。   与之相反的是堂上众人爆发出的或稀奇或淫靡的笑声,陈雪东见吉良才终于表露出兴趣,心头大喜,亲自上前取过放在赤/裸女子私处的美酒奉上。   “太守大人,陈某这杯‘京城佳酿’,您可笑纳?”   “陈员外有心了。”吉良才大笑接过杯盏,一饮而尽。随后扬了扬手中空杯对众人道:“陈员外如此有心,众位还客气什么?”   其他人一听,纷纷拿起碗箸,个个如饿虎见羊,扑向那座上的‘菜肴’大快朵颐。   滚烫的油落在那女子身上,低微的抽泣与高声的谈笑形成鲜明对比。   没人反对更无人同情,仿佛饿鬼现世,分不清此处究竟是人间还是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可以早点发的,然而我十分纠结,因为原设定实在残忍且重口,最后删删减减稍微不那么重口(相较另外两个版本真是小清新了许多,不要打我QAQ)如有不适,跳过跳过~~~   不过大家放心!下章这些浑球都会恶有恶报的! 第37章 饕餮盛宴(终)   一场饕餮盛宴之后, 奴仆将那桌子撤了下去,桌上的女子浑身通红、满是油污, 有人甚至将竹箸插/入她的体内……   叶秋嬗再也忍受不住,掩着早已湿润的双目, 退到人群最后。   陈雪东备的这场人体宴十分符合吉良才的口味,他本就嗜杀成性,只要看到妇孺孩童因弱小而无法反抗暴行, 就会满足他变态的施暴欲。   在他酒足饭饱之后, 情绪高亢,甩着那一肚子肥肉冲其他人道:“陈员外豪气,咱们做客人的也不能吝啬。初来贵宝地,本官也给众位带了一份礼。”   他一双绿豆眼看向叶秋嬗他们这方, 扯着嗓子喊道:“来人, 将本官备好的礼品给众位贵人呈上来!”   话音一落,这处的几个清秀小厮应声而动,将呆愣的小宝儿和那女童抱到木板上, 四人抬着送上去了。   “小宝儿!”叶秋嬗心头急呼,想上前拦住, 却被谢芝快一步拦了下来。   【再等等!】   “……”叶秋嬗巴巴地望着他,万一这群禽兽对两个孩子行凶怎么办?……   她眼角有泪,即便谢芝无读心之术,也能理解她此刻的焦急。   【不怕,有我。】谢芝在心头安慰,一会儿若是有什么异动, 他便冲上去擒住吉良才,埋伏的暗卫也会应声而动。绝不会让这两个无辜的孩子再丧命于此……   叶秋嬗得了他的承诺,稍稍安定下来。往那殿上看去,就见两个身形娇小单薄的孩子跪坐在堂上,被那群禽兽用贪婪的目光观赏着,好似看着两件死物,而非人命。   “陈员外,您瞧瞧,这两个瓷娃娃是你们京城的货哟。”吉良才嘴里大嚼着腌肉,唾沫横飞。   “哦?”陈雪东倒是吃了一惊,打量着堂前两个孩子,“吉太守眼光真个是好,敢问可是在京城市场上买的?”   吉良才摇头晃脑,将口中食物咕噜吞下,才神神秘秘回答:“非也,奴隶市场上哪儿买得到这样精致的娃娃,你说是吧,金知县。”他做派邪佞,看向金德光。   他们俩来时,吉良才有意向金德光透露了底细,目的是将其拉拢。原以为金德光在自己的淫威之下不敢做他想,却没料到他已将自己告到了刑部,还亲自引出贼头子,将贼窝也一并扫荡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事他尚蒙在鼓里,两日未见贼头子也不慌张,怪只怪他在小城逞凶太久,已忘了这天下姓甚名谁,狂妄自负,早晚阴沟里翻船。   金德光额上冷汗不止,忙道是。吉良才最为欣赏的便是他卑躬屈膝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模样,阴阴一笑又开口了。   “你们京城人杰地灵,这些个瓷娃娃精致伶俐。前几日本官才宠爱了一个,今日特给陈员外也挑了两个来,您可笑纳?”   陈雪东一愣,他倒是没有这方面的嗜好,心头怪道自己方才安排的美人不合吉良才的心意,原来却是个喜好娈童的……陈雪东不禁暗自骂了一声禽兽,面上却仍堆笑应下。   “多谢吉太守美意,这两个娃娃瞧着实在赏心悦目,我陈某真是捡着大便宜了。”   “陈员外欢喜便好,这俩娃娃除了观赏,还有其他妙用,陈员外可带回府中慢慢琢磨。”吉良才说得淫邪,肥手一拍大叫道:“来,小娃娃叫声老爷来听听!”   两个孩子好似被驯服好了一般,呆呆地唤着“老爷”,一声声清脆的童音混在吉良才淫邪的笑声中,格外刺耳。   一众人随他一起大笑,陈雪东受宠若惊,赶忙唤人将两个孩子抬到左侧,算是收下了。   酒过三巡,其他富商带来的奇珍异宝和美人都一一献上,其中不乏与吉良才一样的人面兽心之辈,谢芝都默默将这些人一一记下,好秋后算账。   接下来便轮到了金德光,在计划中,由他献上扮作舞姬的玉非生和秦湘。两人在中途寻机靠近吉良才,好一举将其拿下。   可计划赶不上事态变化,金德光刚道完献舞姬便被吉良才开口阻止。   “金知县,你这两名舞姬虽则妖娆动人,但着实不大稀罕。本官瞧着还不如你那新买的小厮令人动心,不如唤他上前给本官助兴一二?”吉良才色心不死,专好俊美的男子,谢芝那样琼枝玉树般的少年正和他口味。   金德光心头咯噔一声,正不知该如何推脱,就见那幔帘之后,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走上殿内。   这身影正是谢芝本人,五官俊逸不凡,眼眸灿若星辰,是粗布衣衫难掩的风姿卓越。吉良才浑眼如蛇,行过谢芝全身,露骨的色/欲贪婪令人作呕。   “你……”金德光呆滞。   “老爷,便让我来给吉太守斟酒罢。”谢芝躬身道,眸中晦暗无光,辨不清是何情绪。   “好……”金德光只得应道。   吉良才心意达成,露出一口黄牙,以筷指着谢芝斥道:“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在主子面前为何不自称奴才?金知县啊,看来你就是个管下不严的,不如将他交给我调/教两日,保准不敢坏规矩!”吉良才说得冠冕堂皇,但在场谁又不知道他那点淫秽心思,都只笑看着谢芝挺直的腰背,全当观戏罢了。   吉良才筷头轻敲杯口,肚上的肥膘随之抖三抖,“狗奴才,来!给本官斟酒!”   “是。”谢芝上前,取白玉酒壶,佳酿缓缓倾泻入杯中。   吉良才目光痴迷地睨着谢芝搭在壶口的手,心头暗道:这奴才双手真他娘的好看,合该砍下来挂在床帐上,供自己日夜观赏。   他正起歹念,却见那玉骨般的手指陡然向自己喉间伸来,快如闪电直掐命门,还未待反应过来便又被泼了一脸的烈酒。   酒水渗入双目,刺得他大声嚎叫起来。   “来人呐!将这狗日的奴才给我……”话还未喊完,便被谢芝抓住毛发,狠狠按在桌上。   而后手中筷子也被夺去,就着他的耳廓插了进去……力道之大,直接将他耳朵穿透,整个脑袋都钉在了小桌上……   一时鲜血迸溅,吉良才的哭嚎声直冲屋顶,整座白塔都能听到他的惨叫。   周遭富商被吓傻了,随着吉良才的哭喊抱头鼠窜。   吉家的家丁上前与谢芝打斗,却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玉非生的加入,两人三拳两脚便将这群家丁打翻在地。   吉良才此时正被钉在桌上不得动弹,血泪模糊间也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狠下心也要将耳上筷子拔去。身还未动,又被谢芝发现,赤红着眼替他拔下筷头,而后又将他头往旁一推,另一边耳朵也被筷子贯/穿,又是一阵血泪惨叫。   “我真恨不得即刻杀了你。”谢芝双目赤红,难掩心头之怒。   这时埋伏在周遭的暗卫已循声闯入塔顶,谢芝冷眼看着那些瑟缩如鼠的富商,冷酷道:“将这里所有人带回刑部,一一彻查!”   ……   两日后,白塔饕餮宴案件被公之于世,陈雪东以及几个谋划此宴的皇商皆被贬为奴籍,身家财产悉数充公,发配边境。期间死的死、疯的疯,终是尝到恶果。   而身上涉及命案的几人则被当街斩首,头颅高挂在刑场三日,以儆效尤。   其中罪魁祸首吉良才还身在刑房,受刑部拷问。   “说!你身上到底背了多少命案!”一道冷如冰霜的声音斥问道。   天牢刑房内,被浓烈的血腥气息和一股难以入鼻的污秽臭味充斥着,室内油灯忽明忽灭,若是耳聪目明之人便可瞧见这满地的刑具和零碎的血肉……   地上匍匐这一肥胖的男子,浑身浴血,苟延残喘。而他面前是一面绢布屏风,原本洁白的绢布上已布满血污,果真是地狱恶鬼,连血肉都是脏污的。   “没了……没了,都召了!”吉良才抬起一张已辨不清五官的血脸,口中舌头被连根缴去,现下说话支支吾吾浑然不清。   这两日他一直备受酷刑,期间好几次昏死过去,又被狱卒浇上一盆盐水,生生疼醒过来,如此反复受折磨。   而下令的那两人只是一再地让他招供,乞求不管用,威逼也不管用。吉良才几乎以为自己下了十八层地狱,因生前罪行被地府官吏审判刑罚。   “他在说谎。”那屏风之后的‘地府使者’魔音再次响起。   吉良才已痛得麻木,但‘说谎’二字却是戳中了他的痛感,立即抽搐起来。   “你……凭什么……说我说谎!”他口齿不清奋力反驳着,断臂上缠绕着一根金线与屏风之后相通。   屏风后的叶秋嬗冷笑,她凭什么?凭的不过是那些惨死的无辜百姓的冤屈罢了,她甚至连手都未搭在金线上,不管他是否真的已将罪行招供,只是兀自道一句:“说谎。”   这样,谢芝便会下令。   “还不召?施刑!”   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惨叫,刑房内的几人如看死物一般冷眼看着他受尽折磨。   ……   良久,一番酷刑之后,吉良才被强行唤醒,口中鲜血溢出,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你们都不是人,你们禽兽不如,你们如此折磨我……你们不是人……我乃娆然郡太守,你们却不拿我当人看……你们禽兽不如……”   众人俱是冷笑。   “他在说谎。”   “施以刖刑。”   ……   “他在说谎。”   “施以宫刑。”   ……   刑部十大酷刑轮了个遍,直至两日之后他生生痛死,才将其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吉良才以血肉祭冤魂,死后无依。魂魄堕入地狱后必遭饿鬼撕碎吞食,来生投入畜生道,供他人生杀拿捏。如此才算是恶有恶报、自食其果。   孩童走失一案终于破解,娆然郡遗留的乌烟瘴气也遭到朝廷彻查打击,吉良才手下贼党皆被裁决。小宝儿也回到冯妈妈怀抱,好在虽受了惊吓却并未遇害,如此结局尚算是皆大欢喜。   吉良才兴许只是人间极恶的一道缩影,但相信自他为‘前车之鉴’后,世间再不会有饕餮盛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玩意儿写死了!连我都松了口气!   童尸案告一段落,下一篇章会正式开始悬疑破案风~~~~   明天会来两章过渡,放松一下心情~   谢大人亲自发糖,你收是不收?   谢谢秋白、红豆还有个名字显示不出来的小天使的营养液。感谢大家这两章的鼓励~讲真,我还以为会被撕,毕竟文案初始并非暗黑风,陡然写的这么血腥……   由此看来小天使们接受尺度还是挺大的233333爱你们(づ ̄3 ̄)づ╭?~ 第38章 及笄之礼   凡牵涉到‘宝田会’一案的富商皆被查处, 其中不乏靳朝有名有望的皇商。此事之后大靳的商货贸易难免有所亏空,虽后有他人替补, 但短时内也难以恢复到先前的秩序与繁盛。   虽然此事有利有弊,但当今圣上赏罚分明, 对谢芝更是青眼有加。碍于他刚刚上任不好再升官级,只得赏下金银珠宝且允了太史令将其功绩载入史册、表彰于世。   人人皆道谢家又要出个千古功臣,谢芝春风得意的同时, 也不忘枢密省等同僚的功劳, 特别是叶秋嬗,身为一个弱女子几次犯险,能破此案她的功劳最大。   然叶秋嬗衣食无忧也无功名需求,在他几次询问之后, 终于得来一个要求。   “谢大人将枢密省地道挖一条到我家后院来吧, 以后我要去枢密省也无需大费周章了。”   这倒是个可行的主意,谢芝毫不犹豫应下来。于是接下来的半月里,朝廷工匠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开凿地道。   叶府后院偶尔能听见一些细微的敲凿声, 但若要深究却也找不到源头。   如此半月之后,叶府密道大功告成, 入口处便设在落亭苑的假山之后,细心做了掩盖,要将铺了草皮的铁板抬起才能瞧见地道。   叶秋嬗对此十分满意,将自己那身男装行头藏得好好的,就等着哪日被上司传召了好前去协助。   可她等了几日也没有动静,打听了才知晓, 原来谢芝的恩师应大人近来不在京中,去了大漠边境。京内的异族刺客也是因他的威慑而销声匿迹,又经过宝田会一案,歹人自然生畏,如此也算是过了一阵子太平日子。   天下一旦太平,枢密省便空闲起来。除去枢密省的公职,叶秋嬗则还有一事要忙。   再过半月便是中秋佳节,而中秋前一日乃是她及笄诞辰。   叶府内院一早便忙活着准备笄礼所用礼服和各类礼器,叶秋嬗身为笄者更是从月初便开始跟老妈妈学习礼节了,以防笄礼当日乱了阵脚。   中秋前几日,叶秋嬗正食着午后茶点,忽接到她父亲的传令,说是要商量笄礼之事。叶秋嬗忙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往正屋赶去。   此时正值秋菊开得最烂漫的时候,路过花圃,叶秋嬗还流连了片刻。   叶芳素来对园林建筑不大讲究,他院子外那些个花草植被全是赵氏生前所种,如此十多年了,长势喜人十分青葱茂密。年前肖氏擅作主张在花坛里立了几个雕刻艺品,说是风水好有助家主仕途,但也着实没什么品味,几个木头桩子杵在那儿,挡了视线不说还坏了美感。   叶秋嬗每回来此都要唾弃一番,她正考虑着要不要跟她爹建议将这几个木头桩子撤了去,没想到这时刚巧有一人从门洞中出来,两人不备,撞个正着。   来人一身月白布衣,身形高大,却是个陌生男子!   叶秋嬗轻呼一声,忙以袖掩面退到一旁去……   “姑、姑娘……对不起,在下没伤着你吧?”那男子结结巴巴道。   叶秋嬗这才稍定神,抬眼瞧去。却见是个眉目清朗、脸庞白净的青年男子,身着布衣倒不像是为官之人,但也并非叶家亲戚,为何会出现在她爹院子里?   “敢问公子可是我爹请来的客人?”她问道。   那男子一愣,反应过来面前这美貌女子便是叶府的千金叶小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冒犯,忙垂首告罪。   “在下名唤稽央,受令尊之邀来贵府洽谈公事,方才走得匆忙,无意冒犯了叶小姐,还请小姐恕罪。”稽央低眉顺眼,白净的额上渗出冷汗。   叶秋嬗瞧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自觉一愣,心道难不成自己长相看起来是个胡搅蛮缠的?狐疑地眨了眨眼,柔声道:“方才是这雕刻挡了眼,连我也没瞧见公子你。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公子不必自责的。”   稽央听她音色柔亮悦耳,不自觉抬起眼来,一瞧见那芙蓉玉貌,又红着脸埋下头去。   “叶、叶小姐,在下告辞。”结巴着向叶秋嬗告了退,而后步履匆匆离开了。   叶秋嬗愣愣地看着他好似躲避洪水猛兽一般逃走,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提裙进了院子。   叶芳此刻正在书房公干,听她的敲门声才唤人将其迎进来。   甫一进门,便听他朗声道:“嬗儿,太妃娘娘派人传了信,后日你及笄她将亲驾来做正宾。”   “太妃姑姑竟记得我的生辰?”叶秋嬗惊了。   叶芳却宠辱不惊,抚了抚胡须道:“你先前有勇救候世子之举,后又被特邀赴了祭火节宫宴。何止是庚太妃,连岭南侯府都派人上门送了礼的。闺阁女子名声这般响亮,真是让爹好生烦恼啊……”   他面上虽这么说着,嘴角却微微翘起,分明是十分引以为豪又不肯表露出来的模样。心头喜滋滋地想:我叶芳命里无丁,生个女儿倒是争气。看来真该给她择个入赘夫婿,往后暗中辅佐,还怕我叶家兴旺不起来?   如此想着,叶芳抬手朝叶秋嬗一招,唤她过去。   “嬗儿来,爹跟你说说话。”   叶秋嬗还少有见他爹如此和颜悦色,颇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款步走了过去,坐在他下手方。   “转眼你便这般大了……”叶芳瞧着叶秋嬗越发美丽的脸庞,感慨道。平日里的不苟言笑虽使得他额上眉间留有皱纹,但仍能辨出年轻时的俊美相貌。   诚如庚太妃所说,叶秋嬗真是像极了他,甚至比他还胜一筹。   叶芳仿佛是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拍拍她的肩,竟有些不舍。他手掌的温意透过衣衫传达过来。   【我女儿绝不能嫁到别人家去,她性子这般良善,去了婆家定然要被欺负……但瞧着后生里头就稽央性子较为谦逊恭敬,如今又有功名在身……只是他后家条件着实贫寒了些,好在本人倒是颇有才气……可相貌方面却比不过同辈那两人出众……唉,且再瞧瞧吧……】   叶芳在心头纠结半响,全被叶秋嬗听了去,直愣在当场,脸上浮起热意。   怪道方才便觉着稽央这名号甚为耳熟,原来就是那个家境贫寒的今科榜眼啊……她爹竟然有意招稽央为婿……   叶秋嬗不由地想起方才稽央局促腼腆的模样,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   ……   三日后,叶府车马盈门、宾朋满座。来往皆是世家家眷,这场笄礼好不气派。   良辰一到,叶秋嬗着豆绿色采衣,梳着环髻。走入堂内,瞧着也不过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倏尔加笄之后,换了一身襦裙,未添花钿的脸庞清丽可人,已变成一豆蔻少女了。   直至三加三拜礼成,初试大袖礼服,头戴钗冠。袅袅婷婷立于堂上,眉目娟丽、环珮叮咚,竟是已有成年女子之韵,却仍保留着少女的纯真灵气,好生难得。   即便是保养得当又天香国色的庚太妃也不禁羡慕,及笄之年乃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女大十八变,一天一个样儿。早前还瞧着只是有几分清秀之姿的孩子,这下再看,却是琦年玉貌足以令人惊艳了。   叶秋嬗着礼服在堂内向众位长辈行礼敬茶,她如今只顾着头上沉甸甸的钗冠,没留神去瞧他人反应。   凡是笄礼女子都会让自家姐妹帮忙梳头加笄,是以今朝许久未见的叶祎盈也‘出山’了,只不过心头不大乐意,给她梳头也不见个笑脸。但好在还算识大体,从头至尾小心翼翼不敢有所差池,让叶秋嬗也着实松气。   礼成退回房内后,还轻声向叶祎盈道了一句谢。换来她一瞬愣神,片刻后又噘着嘴轻哼一声回道:“大姐姐谢什么,明年我笄礼时,还不是要累着你来替我加笄。”   “好。”叶秋嬗勾唇应下,两姐妹未再多言,转头背对着各自忙活各自的了。   入夜,府里送完宾客,叶芳与何氏忙了一整日,皆是疲惫不堪,又受了叶秋嬗一杯茶后,才各自回了院子歇息。   期间何氏趁众人不注意,悄然塞了一个锦囊给叶秋嬗,沉甸甸地。叶秋嬗好奇心大起,回到自家院子便迫不及待拆开来。   却是一袋子钥匙,令她不由得一怔,怕是何氏又将管家权交还过来。正不知所措,眼角却瞟到袋中还有一张字条,忙抽出来细看。   信上写道:   “秋嬗,你爹有意招婿入府,想必此事你已有所耳闻。是以母亲才将府内钥匙悉数复刻一把交于你,你若是想收回内院管事权,即日起便可上手。你若是还想松快几年,母亲替你管着也无妨。钥匙还是给你,往后在府中行事也方便些。”   叶秋嬗一字不漏地看完,字里行间都感受到何氏对自己的疼爱与照料,竟觉得眸中有些湿润。   她的继母何氏好比天上飞雁,心有苍穹。如今却困在了叶府这方寸之地,叶秋嬗原先一心想留住何氏,让其为叶府主事,却没考虑过她的感受,如今想来确实自私了些。   她将字条和钥匙好生收捡,刚准备沐浴一番,好静静沉思,忽听茉香‘呀’了一声,应声望去。   “怎么了?”   “姑娘,您瞧。不知是哪位夫人小姐送的,怎么会摆在落亭苑里呢?”茉香一脸惊喜,侧过身将案几上的圆木盒子露了出来。   叶秋嬗也是疑惑,上前细看,却见这红木盒子十分别致,上头精细地浮雕着几朵并蒂而开芍药,看花边貌似是刚完工不久的新艺品。   今朝倒是收到了不少礼品,但都由冯妈妈放回了库房清点,这边居然还漏了一个,实在怪哉。   她有些纳闷,摸了摸盒子边缘,将它打开来……   一股果香和甜味随之散出,只见盒中凹槽上呈着各色果脯和蜜饯,由锦盒装好,色泽新鲜味香十足。   中间还放着一个白银色面具,叶秋嬗讶异,将它取出,却是十分轻薄的材质,摸着柔软冰凉。仔细一瞧才发现面具上密密地刻着暗花,用茜红花汁点缀上色,可谓相当精致了……   叶秋嬗大概能猜到是何人送的此物,指尖轻抚过面具的花色,将它戴在脸上。   “茉香,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奴婢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面具呢……也不知道这位客人从何处买来的,街市上的面具明明十分滑稽丑陋。”茉香双手合拳,望着叶秋嬗傻傻笑道。   叶秋嬗噗的一声笑开来,指着她嗔骂道:“瞧你这傻气模样。”   伸手摸出一颗干果,塞入口中,甜味溢出。立即笑眯了眼,“好久不曾吃甜食了,这么多蜜饯够我嚼小半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发糖就发糖不开玩笑……蜜饯也是糖啊!哈哈哈哈哈哈(抱头遁………)   咳咳、男女主现在还处于男性友人和女性友人的关系啦,而且作者君一直觉得暧昧时期是最美好的~所以剧情是有的,糖也是要发的,二者也是可以兼得的~~~~~~只不过比较细水长流而已…… 第39章 中秋之宴(二合一更)   “秋嬗, 你笄礼所收的礼品名目我已交给你房中的妈子了。待中秋宴过去,你得空还是瞧一瞧。将要出阁总归是要学着理理家务的。”   翌日, 叶家马车上,何氏对叶秋嬗道。叶秋嬗挨着何氏坐好, 对她的细心周到十分感激。   今日是中秋佳节,宫里下了帖子,邀京城各大世家进宫同皇室一道赏月赏菊。年年如此, 只不过以往叶家都未收到过请帖, 今年是头一回,其中自然不乏叶秋嬗的功劳。   叶秋嬗今日所穿的是件藕色袄裙,领口处的云纹绣得雅致精密,雪梅点点缀在绀青色褶裙上。并非十分张扬的打扮, 但站在人堆里头依旧扎眼。   马车颠颠地跑着, 叶秋嬗理了理衣袖,百无聊赖。   “母亲,听说中秋宫宴改作了游园宴?”她好奇地问道。   何氏正闭目养神, 听她的疑问又睁开眼来,“嗯, 据说去年便改作游园宴了。开宴之后,可自行去御花园游玩,比之坐在席间闲谈倒是自由得多。”   何氏本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平生也最烦这些繁文缛节,对游园宴自然推崇。   她答完,又合目浅眠。叶秋嬗不好再去打扰, 只得偷偷掀了车帘透气。   到宫门口时,天色临近傍晚,红霞若锦衬着绿瓦红墙,华美至极。叶秋嬗赞叹一番,扶着何氏下了车。   中秋宫宴不比其他,京城内有名有望的世家大族都来了,宫门口车水马龙,秩序井然地由宫人停靠,不论达官显贵,皆下车步行无一例外。   叶秋嬗与何氏跟在叶芳之后,给宫人亮了请帖才得以入宫门。   同行的还有程大人及其妻女嫡子,叶芳与程大人交好,何氏与程夫人交好。一行人倒是有说有笑地入了腾龙殿。   比之上次的祭火节,这回腾龙殿的坐席更是安排得十分宽阔,从殿内一直延伸到阶梯之下,他们到时,许多宾客已落座。   叶秋嬗一眼扫过去,轻易便捕捉到人群中那道丰神如玉的身影,锦衣华服拔群出萃。可他偏不爱惜这身好皮相,旁若无人地斜倚在案几上,貌似已有几分醉意……   叶秋嬗见此不禁腹诽,谢芝此人好在心有鸿鹄之志,若不然必成京城第一游神也。   她好笑地收回目光,与何氏程夫人前去女眷席中入座,这次的位置倒是排的奇怪,她们叶家并没挨着程家,而是坐到了谢家左侧。再往上数便是谢家、白家和岭南侯府。   白氏乃皇后娘家,谢氏孟氏更无须多言,如此算起来便只有她们叶氏官小位低,夹在中间好不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庚太妃驾到,路过她们席间还留神招呼一二,最后落座于谢家之上。叶秋嬗左右瞧瞧,终于明白了其中奥妙。   要说这几大世家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但私底下却是极不对付的,谢家与岭南侯府有势力之争,白家与谢家有后位之争,而白家新起之秀与岭南候府这种世代簪缨自然也不太和气。   宫宴坐席需按世家排列,为了不坏规矩,只得安插一两家小户进入席间,方才不显得气氛微妙。   只不过往年此座安排的都是赵家,今年却没见到赵老太君及其家眷的影子,一问才知原是赵府嫡孙媳今日临盆之喜,全家人只除了赵京娄,都留守府中迎接赵老太君第一个重孙呢……   怪道方才众人皆去赵京娄那处道贺,今朝中秋佳节又是双喜临门,自然皆大欢喜。   叶秋嬗与何氏也不免俗,过赵京娄那处去道了喜。   再回座时已至开宴,皇上皇后龙凤驾到,朗声致辞一番,而后便是祭天仪式。朗月晴空之下,众人祈愿大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礼之后,皇上下召开宴,御花园还设有菊宴让臣子自行游玩。举杯共庆后,女眷席便三三俩俩地相携同游而去。   叶秋嬗并没急着走,给自己倒了杯果酒,站起身来。她笄礼是庚太妃亲自驾临做正宾,昨日走得匆忙并未好生谢恩。今天确实该上前敬杯酒的。   她刚要往太妃席上走去,忽见长公主也正向太妃敬酒,想起之前与她的过节,立即止步欲退回来。却不料正逢公主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不期而遇,这下真是退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庚太妃瞧见了她的窘迫,伸手一招,她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走近一看,公主与太妃都杯中空空,而她只带了一杯酒水,却是不知该先敬谁了……   庚太妃美目流转,细查到她的尴尬,抚了抚额开解道:“秋嬗你敬公主一杯吧,本宫不胜酒力,方才两杯下肚已然觉得头晕目眩了,你的孝心本宫心领了,酒便不喝了。”   曜珮诧异地看了看她,举起空杯道:“可我的酒也已饮尽……”   “无事,”庚太妃朝身后老嬷支了支下巴,“来,给公主满上。”   老嬷应声而动,就庚太妃案上的酒壶给曜珮斟满了。叶秋嬗见此,立即恭敬地向曜珮敬酒。这次曜珮倒是没再为难她,只是眸光深深瞧不出是何情绪。   敬了酒,叶秋嬗从容不迫地退下来,何氏先前已按耐不住和程夫人去赏月了,叶秋嬗无奈只得带着茉香去寻她,临走时,趁四周无人悄悄摸了两个月饼塞在袖中。   去往御花园路上有宫人带路,沿路皆是稀贵菊种。叶秋嬗见着这些已觉大开眼界,直至身临御花园中才是目不暇接,暗骂自己是见识短浅。   御花园中为庆佳节,以菊为主,其他植被为配。周遭树干上挂满了雅致花灯,将黑夜照得恍如白昼。   叶秋嬗并非爱花之人,在园中游荡半响,没瞧见何氏的身影,便觉得有些寂寞。   御花园实在开阔,她越走越深,直到只见花灯不见人才停下来,负气道:“算了,不找了。”   寻一桌子坐下,将袖中藏的两个月饼拿了出来。   “茉香,来。赏你一个月饼,我们两主仆也共庆佳节。”叶秋嬗说着分给茉香一个,自己的则将锦盒拆开来,月饼皮面圆润金黄,上刻‘花好月圆’几个小字,香味引人发馋。   叶秋嬗迫不及待将其掰开来,却见芯子里红黄相间,一股子菊花的清香扑入鼻间。   居然拿了个菊花月饼……叶秋嬗笑容瞬间敛去……   她最不爱吃的便是鲜花饼了……   茉香见自家小姐蓦地苦大仇深,早便摸清楚她的口味,机灵地扬了扬手里的月饼安慰道:“姑娘,奴婢这个还没开呢,您吃这个吧。”   叶秋嬗双眼一亮,十分期待地凑了过去。   茉香随即将月饼掰开来……   焦糖五仁的……   “算了算了……是你家姑娘我运气太差,随手拿两个月饼都是自己最不爱吃的。”叶秋嬗扶额道。   茉香忙做安慰:“不不不,兴许是皇上皇后爱吃这两种口味呢。”   叶秋嬗笑了,伸手戳茉香额头,“好了别说了,光是咱们叶府就没几个爱吃这口味的,更甭提吃遍八珍玉食的皇室贵胄了。走罢,咱们到菊宴上去瞧瞧有没有其他口味的饼子。”   茉香道是,将月饼收了。跟着叶秋嬗原路返回,两人走至拐角处,耳边忽的传来细碎的低语声,着实吓了一跳。   细细辨别才发现树后有一道暗影,蹲在那处也不知在做什么……   宫廷禁内应不该有作恶之人,看穿着是个锦衣男子,兴许只是醉了酒在此处游荡。叶秋嬗已是待嫁女子,不好与陌生男子独处,向茉香递了一个眼神,两人加快步伐想离开是非之地,却不料刚走两步,便见一条白色影子从树后窜了出来,飞奔到叶秋嬗裙下躲了进去……   “什么东西?!”叶秋嬗陡然大惊,跳开去。却见是个白绒绒的小团。   这时树下的男子也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唤道:“叶、叶小姐?……你莫怕,只是只猫儿。”   同时,那白色的一团舒展开来,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喵~”   原来是只白毛的小猫……叶秋嬗轻吐一口气,这才看清楚,树下之人不就是那日在叶府碰到的稽央么,没想到他也受了圣上之邀,只是为何会在此处与一白猫相处,叶秋嬗却是不明白了。   稽央抬眼便见月下美人一脸疑惑,又红着脸低下头去解释道:“方才在下路过此处见这只猫儿在此处逗留,于是分了一半饼子给它。是以没瞧见叶小姐过来,冲撞了您,实在抱歉。”   他们两人仅见了两回,却都以惊吓开场,实在有些好笑。叶秋嬗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随即摇头道了无碍。   “稽公子,这猫儿喜食月饼?”她瞅着地上那一白团子问道。   稽央忙颔首应是,叶秋嬗却眸光一亮,朝茉香招了招手,“茉香,将方才那两个饼子拿出来。这白猫瞧着可爱得紧,缩成一团应是饿了吧。”   茉香把月饼拿了出来,兴许是闻到了香味,那猫儿懒懒散散睁开眼来。   这一睁眼却将叶秋嬗和茉香都给摄住了,品相自然是极好的,奇就奇在它生了一双异瞳,一半是湛蓝色一半是琥珀色,星光熠熠仿佛将天地纳入眸中。   “这小猫真是漂亮,也不知是哪个宫里哪位娘娘养的。”叶秋嬗不由得惊艳道,“它真的要食月饼吗?”   “当然不食。”回答她的却不是稽央,而是一道沉雅的男声,从她背后传来,一听便知是谁了。   愣了愣转头看去,却见灯下花前,一对丽人并肩而立,皆是金贵不凡的气度与出众的相貌。   可不就是谢芝与曜珮长公主么……   “喵~”原本卧在地上的小猫叫了一声,窜了过去,直直跳入谢芝怀中。   “我这猫儿爱晒月亮,方才放它出来一会儿便不见了影子,害得我找了半响,原来是在这儿与稽兄玩耍呀……”谢芝抚着怀里毛球的头,嘴上携笑。   稽央面有愧色,对他抱拳道:“谢兄实在是抱歉,你们约我在菊宴相聚,我却愚笨在这迷了路。耽搁了良辰,实在有愧。”   “无事,”谢芝说着走近几步,与叶秋嬗擦肩而过并未分神看她。   “稽兄花前月下,又有佳人相伴。来晚一些也无可厚非。”   他悠悠闲闲地说道,走至稽央身旁站定,却是面含揶揄之色,说得稽央与叶秋嬗都是一愣。   稽央更是面红耳赤,结巴地辩解着:“谢兄误会了,方才叶小姐不过是途经此处刚巧碰到……”   他还未说完,便被谢芝笑着打断了去。   “谢某只是玩笑而已,方才叶姑娘来时我与公主便已到此处了,只是你们没瞧见罢了。稽兄不必惶恐,你瞧叶小姐姑娘家也比你落落大方。”谢芝抬眸又朝叶秋嬗看了一眼,勾唇一笑神态十分讨打。   “……”   叶秋嬗方才还有些恼怒,经他一说却不好发作出来了,卡在心口难受得紧。只觉得谢芝这厮嘴上不饶人,他与公主也是孤男寡女,怎么不见他将自己也揶揄一顿?   叶秋嬗相当不服,然谢芝只是笑得越发欢喜,抱着自己的猫,向她和公主告了辞。   “公主殿下,叶姑娘,我与稽兄还约了赵兄在菊宴相聚,便不在此处多做耽搁了,告辞。”   说完便和稽央离了去,留下两个女子,相对无言。   “公主……”   “叶姑娘……”   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叶秋嬗忙拱手让曜珮先说。   “叶姑娘陪本宫去趟昭和殿吧,方才喝了酒又吹了会儿夜风,觉着头闷气短。本宫那奴婢去昭和殿取衣服半个时辰还未回来,也不知在搞什么幺蛾子。”   叶秋嬗讶异地抬眼一看,曜珮身边果真没人,如此她也不好推辞了。   “是,公主。不过民女不大了解宫中方位,还请公主带领一二。”   曜珮颔首,走近几步拉过她,一双凤眼在月下尤其夺人心魄。叶秋嬗不由得怔了怔,心道这便是皇家与生俱来的威严吧。   可倏尔又听曜珮心头之语:【这女子好有本事,跟榜眼柔情蜜意不说,还与我芝哥哥眉来眼去。】   “……!”   叶秋嬗一腔赞叹卡在喉咙口,差点一个趔趄,先前对她的印象悉数消散……   心头不由得纳罕,这公主眼神未免太差了些,方才她与稽央一人在树下,一人在道上,相隔了有花灯河那么远,怎能算是柔情蜜意?再者谢芝分明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一眼,她自己更是避之不及,何来眉来眼去之说?   叶秋嬗只觉得一股恼意直冲脑海,思及方才谢芝与曜珮才是孤男寡女私会一起,连个奴仆都没有,那不是比她更不守礼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她公主杀了人也可以不作数么?   叶秋嬗也是个思想天马行空之人,如此编排半响,曜珮却仍紧紧拉着她向昭和殿走,半分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叶姑娘,”曜珮忽的唤道,“你与本宫的芝表哥好似相识?”   “……只知姓名,倒是不大熟识。”叶秋嬗忙扯谎道。   “哦?那他为何方才能唤出你的名字?”曜珮轻揉额角,状似有几分醉意。   “兴许是谢公子有过目不忘之能吧。”叶秋嬗生出一种被盘问的错觉,心头暗怪谢芝害了自己,竟有些心虚。   “这倒也是,芝表哥的确天资聪颖,以前他做皇兄伴读时,便时常被夫子夸奖。只不过他生性不爱拘束,更不喜攻读书卷。记得那时候他还时常逃课偷偷带本宫出宫游玩,是以即便到了如今,我们之间也存着深厚情谊的。”   曜珮斜睨叶秋嬗一眼,饱含深意。   【这是你羡慕不来的。】   叶秋嬗嘴角抽了抽,面上不动声色,暗自却大摇其头。   羡慕?不不不,你们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便好,她小小官户之女,只求不被贵人视作眼中钉便感激涕零了。   曜珮见她默不作声,颇为得意。两个女子,一个兀自走着,一个不情不愿。就这么绕出了御花园。   秋夜风凉,叶秋嬗穿着袄裙倒是不冷,摸着曜珮的手却越发滚烫了……   “公主,您是不是有些受凉了?”叶秋嬗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曜珮扶额,头上的确烫手。她觉得有些昏沉,但还是强打精神摇了摇头:“无碍,本宫只是有些不胜酒力。昭和殿便在前方,去取件外衣披上便可。”   两人加快了步伐,昭和殿原也是圣上寝宫,新帝上位后此处便闲置起来,于是皇后吩咐宫人在殿内放了些急用的杂物包括衣饰等,此处紧挨大殿,若是有什么状况也能迅速急用。   此时昭和殿内灯火通明,曜珮朝里头张望片刻对叶秋嬗道:“叶姑娘在此等候片刻,本宫自行去取衣便可。”   叶秋嬗还是客气道:“不若臣女与公主一道进去吧。”   “不必了,你在此等候便可。”曜珮兀自道,而后提裙走入殿内。   这昭和殿不大,四合院式,她甫一进门便折了个弯往净房走去,人有三急,方才不让叶秋嬗跟进来也是因拉不下颜面。在这方面她是个极讲究的。   ……   叶秋嬗便乖顺地站在门口处吹着凉风,等了恐怕将近一刻钟,忽见暗处一人缓缓走来,走近了瞧却是一个着玄色绸衣的老嬷嬷,模样有几分面熟。   她也看见了叶秋嬗,走过来恭敬地行礼。   “见过叶姑娘,叶姑娘怎么待在此处?”   听她一把子沙哑的嗓音,叶秋嬗立即反应过来,此人便是随侍庚太妃左右的老嬷嬷。   “我随公主前来取衣,老嬷嬷怎么没在太妃姑姑身旁伺候?”叶秋嬗对她也是十足的敬意。   “娘娘吹了会儿冷风,凤体有恙,遂吩咐奴婢来取件衣裳。”   “哦,原来如此。那嬷嬷您去取衣吧,我便不耽搁您了。”叶秋嬗让开道。   老嬷嬷躬身退进殿内,即便是对她一个小官之女也是敬重有加,叶秋嬗难免心生几分感动。   她又转过身去,耐心地等着曜珮,晚风送来凉意。此刻大殿内正放着孔明灯,一盏盏升上天空,十分壮观。   叶秋嬗仰头看着,大殿那处的喝彩欢笑声传达过来,真是热闹。   她正失神,忽然殿内传来铜铁落地的声音,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声嘶力竭的尖叫。   是老嬷嬷的声音!   叶秋嬗反应敏捷,提裙奔入殿内,就见老嬷嬷形单影只杵在正殿门口,殿门大敞开,她浑身抖如糠筛。   “嬷嬷,怎么了?”   还未待她走近,屋内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手持血刃,华贵的衣裙上也沾满了血污。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曜珮恍若疯癫,厉声尖叫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晚了,但是二合一双更,爱我吗baby~~~(????)?? 第40章 妍嫔案(一)   叶秋嬗几乎没认出眼前这个疯癫女子便是高傲的曜珮公主, 她冲出屋子,直直摔在殿外的青砖上, 似乎醒悟过来,嘴里念叨的和方才有些出入:“有鬼……是鬼……”   叶秋嬗难以置信, 片刻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见老嬷嬷还杵在门前呆若木鸡,声音颤抖地催促道:“嬷嬷,快去大殿叫人啊!”   老嬷嬷怔忪, 忙道是, 而后神色惶惶地跑了。   曜珮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叶秋嬗不敢靠近。但心底里却对曜珮杀人不大确信,方才她守在宫门口处,在那铁器落地声音之前并未听到任何异动, 若曜珮真的杀了人, 双方怎么也会纠缠一番。况且她今晚并无异状,怎么会无缘无故便杀了人呢?   除非是殿内真有什么妖魔鬼怪迷了她的心智,让她生出幻想……   此事太过诡异, 叶秋嬗心头怪力乱神猜测一番。遥遥往那殿内看了一眼,却见纱幔随微风轻摇, 地板上遗留了一滩血迹……   “会不会是闯入了什么野兽,让公主误认为是人?”她妄加猜测着,好在月前审理宝田会一案,给她壮了不少胆子。如今见识了人心之恶,对这些牛鬼蛇神反而不那么畏惧了。   见人还未通知来,叶秋嬗壮着胆子缓步移向殿门口处, 往里看去。   青纱帐内,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不期然撞入眼帘,在尸体旁边还躺着一个浑身刀伤的婢女,两具尸体横竖卧着,了无生息……   曜珮真的杀人了?还是两条人命?!   叶秋嬗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曜珮,见其蓦地直起身来,一张泪脸毫无血色。   “是鬼……”她抽泣道。   “怎么回事?!”   这时一道威严的怒喝响彻殿内,随后宫人鱼贯而入。   圣上与皇后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光景,俱是惊在当场。“曜珮你……”   “皇兄,昭和殿里有鬼!”曜珮直起身子,一身血衣十分瘆人。   皇帝见自己亲妹这般惨状,因不知内情,还当是她受了伤。大为担心:“珮儿,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有受伤?”   欲要上前,却被皇后拦了下来,也是十分焦灼,但仍强作镇定道:“皇上,且慢。”转而又面向身后侍卫,“你们几个,还不进去查看是怎么回事?”   皇上醒悟过来,看向人群之中的谢芝,指向他:“对对对,无舆你也去。”   谢芝领命,沉着冷静地疾步走到殿外。经过叶秋嬗时,暗自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叶秋嬗回以同样不解的神情。   虽未说话,两人却仍能默契地意会对方所想。   “待会儿再细说。”谢芝低语一声,跨入殿内看到那两具尸体也是一惊。而后迅速回神对身后侍卫下令道:“包围出口处,若有什么可疑之人,立即将其拿下。”   叶秋嬗侧头看去,就见他身形轻健,使了轻功直接跃到两具尸体旁,一一查看。而后神色一凝,又跃了出来。   “情况如何?”皇后手捏一方锦帕,神色紧张问道。   谢芝俯身跪下,看了看已濒临崩溃的曜珮,神色复杂。“回禀皇上、皇后,殿内躺着两个女子,一个已经气绝,一个还尚存生机。看两人穿着应是宫内之人,若将活着那人救醒,想必能知晓内情。”   “那快快唤人进去将她抬出来!”皇上急道。   谢芝道是,见已有几个侍卫想里走去,忙叮嘱一番。“谨慎些,莫要破坏遗症。”   片刻后,几个侍卫将一女子抬了出来,穿着一身宫女常服,脸颊上胸口处都有刀伤,十分惨烈。   “这……这不是妍嫔身边伺候的春晓么?”皇后身旁的嬷嬷脱口惊道。   这句话仿佛是宫内忌讳,皇上、皇后甚至庚太妃皆是倒抽一口冷气,其中皇后更是面如土色,几步跨到殿门处,还未进去便瞧见地上那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人,一身绛紫色锦衣綉裙,正是她前些日子送的那件,这尸体不是她那娘家堂姐又是谁?   惊惶骤然而至,皇后嘴中连道几声“堂姐”,而后双目一翻,昏死过去。好在叶秋嬗离她近,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才没让凤体再生挂碍。   皇后一晕,众人混乱。有奴仆速去传唤太医,有奴仆上前搀扶。皇上则冲向殿门处,想要进去查看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神色复杂地对谢芝道:“无舆,传刑部来验尸。还有方才在我们来之前便在场的几人全数带走,命人看管拷问,务必要将此事弄个明白!”   谢芝领命,犹豫片刻又问:“皇上,那公主……”   皇上浑身一顿,蹙紧了眉,扫视四周。见众人都紧盯着这方,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有心偏袒自己皇妹却难逃悠悠之口。双目一闭冷酷道:“公主也不例外。”   话音落下,侍卫上前将几个在场之人逮捕,其中便有叶秋嬗。她并无罪过倒是不怕,谢芝却极为担心,悄然走了过来暗中碰了碰她,说了一句:【莫怕。】   ……   刑部的人来得极快,仵作进场验尸,通过面貌与体型,确认是妍嫔无疑。且致命之处的确来自曜珮手中凶刃……   中秋宫宴,长公主殿下持刀行凶,将曾与自己有过节的妍嫔乱刀砍死在昭和殿。一夜间,这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般流传到大街小巷,即便皇上有意禁言也阻拦不住。   人人嘴上义正言辞说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双双眼睛却紧盯皇室动向,以看戏心态要瞧瞧天子的举措。   天子自然是焦虑的,一方是自己的同胞妹妹,一方是律法威严与百姓舆论。实在无法,只得对枢密省连连施压,催促他们迅速查明真相。   这夜,枢密省上下皆彻夜未眠,谢芝更是频繁出入宫中,直至天色大亮才顶着一脸疲意回了枢密省。还未歇息片刻便匆匆朝刑拘房走去,一想到叶秋嬗被关了一整夜必定提心吊胆,说不准此时正躲在暗处哭泣……他便惴惴不安。   在刑部取了钥匙径直朝叶秋嬗那间暗室走去,速将房门打开,暗室日光乍泄,寂静一片。   光线所及之处,一张细白如玉的小脸沐在日光下,秀目微合,呼吸清浅,静若处子,分明正安心浅眠……   听到门锁声响,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睁眼见到谢芝,不由得大喜道:“咦?谢大人来得这般早?”   “……”   谢芝无言,轻吐一口气,暗笑自己多虑。   “叶姑娘如今这性情,倒是淡定得可以。”他笑着揶揄,走至叶秋嬗石床前,见其一副仍有睡意的模样,发间还沾了几根稻草,伸手给她摘了去,动作自然,两人谁也没觉察到这非同一般的亲近。   “谢大人昨夜辛苦了吧?”叶秋嬗起身理了理衣裙,关切道:“昭和殿内可有查到线索?昏迷的宫女可醒来了?”   她连连发问,谢芝只是点头,“那宫女苏醒过来了,我来找你也正是为此。我先带你出去,回叶府换上男装,路上再与你细说。”   叶秋嬗忙颔首应是,两人从暗室出来,再从枢密省地道往叶府方向赶去。   赶路中途,叶秋嬗便从谢芝口中了解到案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昨夜那惨死的妍嫔乃是圣上还未即位时便纳了的侧妃,为圣上育有一个皇子一个公主。   那时身为太子的皇上还未册立正妃,照规矩,即位后理当立她为四妃之首,可还未半年,妍妃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庚太妃不敬且与长公主恶言相向,闹得人尽皆知。   如此失德之举实在有损天家颜面,皇上又是以仁治国、以孝为先的仁君,自然龙颜大怒,直接将妍妃降为妍嫔,自此打入冷宫,未再出现众人视线。   自打入冷宫后,妍嫔便患了疯癫之症,时常打骂虐待冷宫婢女内侍,成了人人都畏惧唾弃的疯子。   只有一人除外,这人便是她亲堂妹白皇后,两人同是白家嫡女。自小便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听闻即便是妍嫔入了冷宫,白皇后也经常凤驾亲临去探望她。   是以那日见殿内尸体是自己堂姐,才会心如刀绞昏死过去。   听到此处,叶秋嬗却有疑问,“妍嫔既在冷宫,怎么会莫名出现在昭和殿?”   谢芝答道:“这一点我也觉得古怪,命人去查探一番,昨夜负责看守冷宫的内侍与一宫女私会赏月,想来妍嫔和其婢女便是趁此逃出来的。”   “真是巧了,我陪公主去昭和殿取衣,她进去时明明没有异状,我在外头守了许久也没听到任何争执声。直到庚太妃身边的老嬷嬷进去才有所发觉。”   叶秋嬗也将自己所知的内情告知谢芝,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嗯,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老嬷嬷和妍嫔婢女知晓,我们不急,你先去将衣裳换了,再随我去盘问那两人。”   叶秋嬗道是,片刻之后他们便到了落亭苑假山下的暗道处,谢芝轻抬铁板往外张望,确定没人之后才将其打开,轻身翻了上去。   “叶姑娘,上来。”谢芝反身拉她,叶秋嬗也不拘泥,拉住他的手跳出暗道。   两人手心相触,这段时日来,因叶秋嬗这特殊能力,似乎都已习惯,坦坦荡荡倒是自然。   这令她不由地想起在石佛寺时,谢芝救她下房梁,还特意以袖掩手,那时他还不知她会读心,心里浮想联翩竟叫她听了去,生生受了一个巴掌,好不气恼。   没想到短短半载,两人竟成了生死之交的同僚,如今即便肌肤相触,谢芝却已心头寂静一片,全然无半点绮思。   命运的奇妙不禁令叶秋嬗觉得好笑。   与谢芝松开手,叶秋嬗转身往厢房走去。   她背过身,谢芝才抬眼看她,将手负在身后,手心仍存温腻之感,暗自握紧片刻又放开。   却说叶秋嬗走至自己闺居,整个院内竟空无一人。茉香还关在刑部她是知晓的,冯妈妈等人也不在却是奇怪了……   思索片刻,料想是她出了事,全府上下必然兴师动众,不定便是被她爹娘叫去了。如此却正好合了她意,叶秋嬗不疑有他,踏入房内。   走了几步忽而想起还有外男在,转身一瞧却见谢芝背对自己,正立在假山池塘处观鱼。   此人倒是君子做派,她放下心来,锁上门窗动作利索地开始换衣。   半响出来时,已是一身素白男装,干净利落。   缓步走至谢芝身旁唤道:“谢大人,我换好了。”   谢芝闻声转头,见她今日所覆面具乃是蛟丝所制,花汁描绘出眼部轮廓和几朵暗花,除此之外无多余装饰,倒衬出一丝神秘俊雅的美感。   谢芝唇角一勾,又背过身去。   “叶姑娘戴这新面具倒是合适。”   “是啊,”叶秋嬗将面具取了下来,想起那夜的神秘贺礼,虽已猜到是何人所赠,但还是生出揶揄之意,故作疑惑道:“这面具真是精致,也不知谁送的,竟不留下姓名,让我想好生答谢一番却找不着是谁。”   谢芝身形一顿,撒鱼食的手收了回来,一池子的锦鲤还张着口眼巴巴地等着他喂食。   他却恍若未见,沉声道:“天下还有谁人能不惜重金寻到蛟丝,且还有这工艺能将蛟丝织成严密的面具,叶姑娘如此聪颖难道想不出来?”   叶秋嬗听此颇为惊讶,“这竟是谢大人亲手所制?”   谢芝轻哼一声,并未作答。   凝着鱼池缄默无声,倏尔才听身后两声娇语轻笑。   “谢大人,我怎会不知晓是你送的贺礼?我叶秋嬗平生除家人之外,真正交好之人并无二三,也唯你不弃我愚钝,以心相交。不必细想,这面具和零嘴定然是你相赠了。”   叶秋嬗柔声道来,嘴上笑意不减,这一番话乃她真心所言,对谢芝也头一次生出知己之情。   人生得谢芝如此友人,实乃她之荣幸。   “谢大人所赠蜜饯很甜,可要尝尝?”   谢芝转头过来,看见的便是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手捧几颗橘色蜜饯,带着清香送到他眼前来。   “你们女子喜食之物,我却是不大喜爱的。”   谢芝看着她手里的,皱眉为难道。话音落了见叶秋嬗未有收手之势,无奈只得伸指捻了一颗最小的,塞入口中。   “怎样?”叶秋嬗期待询问。   “不好吃。”却听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驾校考试断更了。   解释一下剧情,其实自从谢大人知道女主能读心之后,但凡触碰她心里的OS都是这样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谢芝自问君子坦荡,不可耽于美色。要正经要正经要正经要正经要正经……… 第41章 妍嫔案(二)   谢芝与叶秋嬗两人速回枢密省, 邢泰已接了命令,早早便将程大夫唤来。   他们到时, 妍嫔那婢女已经醒转,躺在枢密省厢房内, 时而发出一两声痛吟。   “谢大人,那婢女身上有数处刀伤,其中胸口和脸颊两处伤得最重, 依伤口深浅走向来看应是遭人用利刃划伤。除此外并无其他伤势, 不过那婢女似乎受了极大地惊吓,目前精神萎靡、神志不清。谢大人若要盘问案情恐怕还要等候些时日。”   程大夫细细道来,谢芝颔首说了一句体恤之言,而后想到什么, 附耳低声对他言语一番。程大夫略一思索后握拳道:“谢大人放心, 老朽药庐中还正好有此类药物。这便去给谢大人取来。”   “多谢程翁。”   谢芝谢后,程大夫提了药箱出门,正好撞见乔装改扮的叶秋嬗, 两人礼让一番,才各行各事。   “如何?那婢女说了什么?”她进门便问, 还以为方才谢芝已对春晓盘问了一番,然而却见他摇头。   “醒倒是醒了,但程大夫说那女子如今神志不清,恐怕问不出什么来。如今正卧在床上,还不知能否说话,我们只有试她一试。”   谢芝说着摸出一根金线来, 上次叶秋嬗那根沾了吉良才的血,早就扔了。是以今日才会又给她备根新的。   两人互递一个眼神,默然朝婢女那间厢房走去,门口由暗卫看守,还未进门便已听到屋内女子痛苦的呻/吟。   房门推开,一股沉闷的药味散出来,床上的婢女被开门声惊吓到,缩入被中抖如糠筛,嘴上念念叨叨听不大清楚,只偶尔冒出个别字眼,让人猜得出她是在求饶……   谢芝怕她又昏厥过去,疾步上前沉声道:“春晓,此处是枢密省,无人敢加害于你,不必怕的。”   他低沉悦耳的声音颇能安抚人心,果然那婢女听此稍稍清醒了些,露出半张包扎着伤药的脸,神色怯怯。   谢芝趁此走入室内,一边取出金线缠在她的手腕上,一边宽慰:“你身负重伤,刑部派了大夫来给你医治,切莫乱动。”   春晓本还挣扎了一番,却比不过谢芝手劲,一个眼神便将她威慑住,不敢动弹。   将金线牵至外厢,叶秋嬗拿起凝神听着,奇怪的是,春晓心头竟无半点杂念,寂静一片。探首望去,金线的确缠在她手上,正纳闷着,谢芝心细地瞧出她的疑惑,站起身来向那婢女试探道:“春晓,是谁人伤了你?你如实道出官府会替你做主。”   这一句话仿佛破了禁忌,春晓不顾伤口,伸手护住了头,好不容易稳定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大人……求您放过奴婢吧……奴婢怕妍嫔娘娘她又……”春晓哭着,却未道完。   同时,金线震颤,她心头的惊惶之情也随之传达过来。叶秋嬗屏息听了片刻,趁春晓陷入回忆,忙开口索引。   “春晓,是妍嫔娘娘伤了你?”   “娘娘她又发癔症了……娘娘想杀了我……”春晓忽的直起身来,泪眼婆娑,不过终于有了一丝清醒之兆。   叶秋嬗两人互换眼色又继续安抚盘问:“春晓,你别怕。妍嫔娘娘不在这,你是安全的,速将昨日之事前因后果道出来,圣上会对你网开一面。”   春晓只有半张脸是完好的,孤疑地看了看谢芝,见其一身官服气度不凡,才安下心来缓缓道出。   “妍嫔娘娘有癔症,每回发病便要打骂奴才……昨日娘娘又发病了,趁宫门无人看守还跑了出来……奴婢一路追,妍嫔娘娘躲进了昭和殿。那时昭和殿没人,娘娘掏出一把匕首便向奴婢刺来……”春晓惶惶抚上脸颊处的伤,仿佛又回到昨日险境,整个人瑟瑟发抖。   叶秋嬗手搭在金线上,一字不漏地听完。   而后对谢芝做了一个手势——食指指向心口处再搁在唇上。意为心口如一,说的不是假话。   “那后来呢?你可有看到其他人?”谢芝又问道。   春晓将手放了下来,“后来奴婢被娘娘刺中了胸口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便已到这里……”   “那你没看到长公主?”   “长公主?长公主为何会来昭和殿?”春晓连连摇头,“妍嫔娘娘与长公主最是相处不得的……”   “……”叶秋嬗默默收回手,与谢芝对望一眼,点点头,两人先后走出厢房。   走了几步远,才低声交流。“看来春晓是在公主来之前便晕过去了,若是她没说谎的话,那妍嫔在她失去意识之后应该还没遇害。”谢芝如此猜道。   “春晓没说谎。”叶秋嬗却十分笃定,复又看向谢芝面有疑惑,“但若是妍嫔在公主来时仍清醒着,那我至少能听到些许异动才对。可当时整个昭和殿寂静一片,分明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谢芝颔首答:“的确是,我也猜测可能在春晓晕过去之后,公主进殿之前,期间妍嫔还与一人发生了什么,致使她惨死,而后公主误打误撞成了替罪羊。”   这是将所有可能排除之后,猜度出的一个结果,但却也是最没有证据的一个猜想。   昨日刑部仵作查验尸身,包括昭和殿内,除了妍嫔、春晓、曜珮三人的印记,并未发现有其他踪迹。谢芝甚至不辞辛苦使轻功上房梁屋顶查看,仍是一无所获。   昭和殿只有一道前门,四周门窗紧闭。若是真有人趁曜珮来了的空隙出逃,老嬷嬷与曜珮其中一人必定能撞见。   叶秋嬗蓦地想起了耀珮,担忧问起:“长公主如何了?”   谢芝眉头紧皱,“她情况不是很好,从昨夜开始便在刑拘房中哭闹,后来实在无奈只得给她点了安眠香,现在应该还在沉睡。她情绪比春晓还不稳定,恐怕盘问案情之事要缓一缓了。”   谢芝与曜珮算是情同手足,他待她更是与谢凌波无二。他知晓曜珮对自己有意,然而自己却对她并无儿女绮思,是以前些日子才会故意疏远。   昨夜他们两人在御花园中碰到,那时他只想着如何离她远些,寻了个由头便拉着稽央匆匆离开。现下出了这等事,难免心生愧意……   叶秋嬗心知他如今必是焦思苦虑,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转而道:“谢大人,庚太妃那嬷嬷还被关在刑部么?她是第一个目睹公主和妍嫔惨死的人,或许从她那里能问出线索。”   谢芝点头,“我正有此意,不过在确认真凶之前,那日在场之人都不能排除嫌疑。所以还是得由你去试探。”谢芝看向叶秋嬗,并抬手将她面具揭下。   “那老嬷嬷是姑母身边的老人,惯会识人相貌声色,你若这般过去必定引她怀疑。是以我方才向程大夫讨了一样东西。”   谢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来,打开一看,却是个乌黑的药丸。叶秋嬗想起来,这盒子是方才他们出门时,暗卫交到谢芝手里的。   “这是何物?”她凑过头去问。   “此乃罗汉草所制的药丸,原有清脾功效,但若与哑声草一道入药便会使人嗓音短暂性沙哑。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遗症,你将它服下,嬷嬷必然辩不出你是谁。”   叶秋嬗大喜,心道此物真是弥补了她一直以来的纰漏,随后捻起药丸便吞入腹中。   眼见她如此毫不犹豫的动作,谢芝不由得怔然片刻,随后叹息一声,也辨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忧,只无奈道:“叶姑娘倒是信我。”   他们两人到刑部时,邢泰已对老嬷嬷进行了一番审问。   短短一夜,她竟好似老了好几岁,坐于刑房内,双眼无神,神色疲惫,全然无半点平日的一丝不苟。见谢芝与叶秋嬗进来,眸中光亮一闪即逝,恭恭敬敬地起身对谢芝见礼。   “二公子。”   “嬷嬷,此处是刑部,你如今是嫌犯,我也不是谢府二公子,你无需向我见礼,只要一会儿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便可。”谢芝一脸肃然,并未因她是曾照料过自己的谢家老仆便心生偏袒。   老嬷嬷连道是,两鬓的发落了下来,形容枯槁。她又坐回椅上。   谢芝敛眸,故意对叶秋嬗道一句:“叶大夫,此嫌犯好像心绪不大稳定,烦劳你替她诊断诊断。”   此计使了数次,叶秋嬗早已习惯,相当淡定沉着。一开口却是沙哑的嗓音,若不细听还真以为是个男子。   “是,谢大人。为不妨碍您审案,我便悬丝诊脉吧。”她将男子语气学了个七八分像,说完便将金丝缠到老嬷嬷手腕,而后牵着另一头拉到屏风之后。   期间听到老嬷嬷心头暗自道【好在是二公子审案,竟还替老身叫了大夫。若是搁在其他人,恐怕就是一顿板子一顿棍子地上刑了。】   她听到老嬷嬷心头之语,虽不知她为何生出这等危言耸听的言论,但还是松下口气,没引起她的怀疑便是好事。   谢芝见她坐定,才开始问话。   “嬷嬷,昨日你为何出现在昭和殿?进入殿内可有瞧见什么异状?除了公主、妍嫔和春晓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他连连问道,老嬷嬷初始有些发蒙,随后又在其眼神的逼问下,慢慢思索道来。   “作夜是因太妃娘娘吹了夜风有些不适,遂唤奴婢去昭和殿取衣。奴婢记得当时在门口还碰到了叶家大姑娘和她的婢女,说是在等长公主。奴婢也没多问便进殿了……那时殿内十分安静……奴婢见殿内灯火通明,还以为公主正在里面。便在门口唤了唤,随后就听到一声铁器落地的声音。推门一看……长公主满身是血,手持凶刃站在妍、妍嫔娘娘的尸身旁……”   老嬷嬷将昨日所见如实道出,与叶秋嬗所闻并无出入。   她对谢芝做出‘心口如一’那个手势,两人却并未松气,而是越发皱紧眉头。   除了曜珮那处没审问,现如今不管是春晓还是老嬷嬷所给出的证据都如此的片面,案情仿佛绕进了一团迷雾之中,丝毫没有进展…… 第42章 妍嫔案(三)   在刑部与枢密省两方耽搁了不少时间, 一日很快过去。叶秋嬗对外还是嫌犯之身,不能轻易回叶家, 只得寻了间空闲的厢房,将就一夜。   夜里和衣而睡, 除了没有沐浴有些不适之外,竟还睡得比较安稳,一夜无梦, 直到天色大亮。   睁眼便见窗纸上印着两道侧影, 一个体态微胖,一个俊逸绝伦,两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左右踱步却不出声。   “谢大人?”叶秋嬗孤疑唤道。   窗外之人顿了顿, 应是, 而后走到门口处。   叶秋嬗忙起身开门,晨曦乍泄,有些晃眼。她伸手挡了挡, 待适应了才看清前头的人。   玄衣如墨,黑发如瀑。戴的还是昨日那顶玉冠, 剑眉星目隐有疲意,却不为人知,端着一副潇洒闲逸的神态,仿佛下一刻便会与你闲谈风花雪月。   叶秋嬗初始便有这种错觉,然相处久了之后,才了解到谢芝此人并非酒囊饭袋之辈, 所作所为皆为正义,是个干大事之人。   思及此,叶秋嬗展颜一笑道:“谢大人、邢大人早到,为何不唤醒我?”站在谢芝身后的正是邢泰。   谢芝凝着她,也是一滞。这是他第二次见叶秋嬗初醒之态,粉黛未施,樱唇不点而朱,嫣粉玉面沐在初阳之下,竟有些动魄人心之美。   连素来不苟言笑的邢泰也微微出神,还未待他再细看,谢芝已上前一步挡住了视线。   “……”   他身形高大,叶秋嬗只觉得眼前骤然罩下一片阴影,往屋内退了一步,面带疑惑。   “我与邢大人也是才来不久,见你未醒便没有出声打搅,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看向她答道。   屋外的邢泰听此却是一愣,奈何人是个极为耿直的,皱眉开口道。   “谢大人,皇后那边可等不得啊……方才您还……”方才还火急火燎地,怎么如今却说无关紧要了?邢泰纳闷,随即收到谢芝一道眼风,话还未说完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邢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你与其在此多说,不如早点去刑部接驾……”他转身幽幽道。   邢泰短脖一缩,嘴上连道是,也不知怎么惹到了自己上司,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颠着酒肚走了。   “……谢大人,这……怎么回事?”叶秋嬗见邢泰离去的背影,再次问道。   谢芝并未转头看她,而是默了半响才答:“不必惊讶,我枢密省向来体恤下属,你昨日确实劳累了,是以……”   他话还未尽,叶秋嬗却是一怔,出声打断:“不是,谢大人,我是问皇后那边怎么回事?”   “……”   谢芝又默了半响,才又答道:“那你洗漱一番,随我去刑部吧,路上与你细说。”   叶秋嬗应是,迅速回屋漱口洁面,不足一刻便又出屋,跟上谢芝往刑部去。   路上,她从谢芝口中得知,原来是皇后亲临刑部,来探视长公主。若只是探视还就罢了,偏皇后得了陛下圣旨,要旁观刑部如何破案。且还听说了刑部有个颇受重用的叶公子,指名道姓要其接驾。是以谢芝才会如此兴师动众,大早便来寻叶秋嬗。   叶秋嬗一听皇后要接见自己,也是忐忑不安,直到受谢芝安慰才好了些。   “你不必担心,依我看,你如今这副装扮且还服了罗汉丸,莫说是皇后,便是令尊令堂见了也认不出来的。”   “只是待会儿见了皇后却不能以‘叶公子’自称,你需得拟个名讳才是。”   “名讳……谢大人觉得叫甚好些?……不如便叫邱叶吧,姓名颠倒一番也好记。”叶秋嬗随口取了一个,她与谢芝走在地道中,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火折子一点微光。   “秋叶?”这两字在谢芝口中念出,却别有一番味道。   “甚好。”他柔声道。   不多时,两人便出了暗道,依旧是设在隐蔽处。直到走入刑房才见着人烟。   没有想象中的大排场,刑房内只有三两宫人,而皇后正守在曜珮那间刑拘房的门口处,犹豫不决。   若是细听,便能听到里头传出声声半梦半醒的抽泣,恍若鬼魅……   “拜见皇后娘娘。”谢芝与叶秋嬗上前行礼。   白皇后转头看来,神色中的焦灼还未来得及敛去。“起来吧,今日本宫受皇上之命前来探视公主,此为刑部,你们不必拘礼。”   她道完便没再守着刑房,而是由宫人扶着,坐回凤椅上。   “无舆,在外你虽是本宫晚辈,但在这处本宫还是唤你一声谢大人。听闻你昨日审问了庚太妃的嬷嬷和那受伤的婢女,可有问出实情?本宫那堂姐是受何人所害?”白皇后一双柔荑紧握,似乎对妍嫔之死耿耿于怀。   谢芝低首抱拳答道:“回娘娘,昨日从嬷嬷和婢女的供词中,下官只得知了妍嫔娘娘当日发了癔症……持刀将婢女春晓刺伤,而后便是嬷嬷来替庚太妃取衣,撞见长公主手拿血刃,妍嫔娘娘已遭遇不测。”   “癔症……怎会又犯癔症了呢……明明中秋前几日本宫还去探望了她……”提及妍嫔,皇后掩面拭泪,足可见两人姐妹情深。   谢芝不忍打扰,半响后,白皇后才振作起来,美目微瞠激动道:“那婢女会不会是扯谎?妍嫔为何会躲进昭和殿?该不会是她将堂姐杀害又嫁祸到曜珮公主身上?还有……太妃的嬷嬷为何这般巧去了昭和殿,这两人定然有问题,谢大人可要细查。”   谢芝一愣,随后应是,“据下官调查,婢女与妍嫔娘娘唯有一处疑点便是那把凶刃,她说不出来由,而我们也暂时没查出这匕首来自何处。”   “哦?是吗?”白皇后却忽然敛了激动之情,眸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而且下官还有邱叶先生相助,审问犯人时也不怕他们有所隐瞒。”谢芝说着侧身让出叶秋嬗来。   白皇后神色一震,直起身子往叶秋嬗瞧来,见她一身素衣纤尘不染,身形相较谢芝实在瘦小,面上覆着一精致的暗花纹面具,立在原地不言不语,真有几分神秘。   “素闻枢密省招募了许多能人异士,圣上命本宫来此,也是为了此。不知这位邱叶先生有何奇能?为何在本宫面前也不以真面目示人?”白皇后肃然问道,隐有几分怒意,叶秋嬗这身装束确实触犯了天家之尊。   这一系列反应都是谢芝和叶秋嬗算计好的,他们早在来路上已协商了对策。   只见她不慌不忙上前躬身行礼,并向白皇后告罪,开口还是那副沙哑嗓音:“回禀娘娘,草民因貌丑怕冲撞了凤驾,是以才特地以面具掩面。还请娘娘恕罪。”   她刚道完,谢芝接着上前道:“娘娘有所不知,邱叶先生独居深山,是下官机缘巧合之下才请得出山相助。并非恃才放旷故意冒犯,不知者无罪,望娘娘宽恕。”   白皇后听此面色稍霁,抬眼在他两人之间徘徊又问:“邱叶先生能被谢大人如此看重,想必是身怀绝技吧。”   谢芝勾唇,拍了拍叶秋嬗的肩。“回禀娘娘,邱叶先生双眼与常人有异,她可通过他人神态动作而判断出此人有没有说谎。是以下官才会如此笃定嬷嬷和婢女所说供词。”   他此刻所说也是先前商量好的说辞,叶秋嬗这读心奇能实在特殊,若是被人知晓了去便相当于废了,如此一隐瞒一二也透露一二若是细究起来,倒是算不得欺君之罪。   他只是如此一说,白皇后却是惊诧不已。   “竟、竟有次奇能?”   与此同时,叶秋嬗正好抬起脸来,一双眼瞳由面具勾勒,眼睫密如篦,幽黑深邃。仿若无底黑洞……   白皇后心头抖了抖,立即收回目光,却手足无措十分慌乱。立即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枢密省能有此奇人,本宫和圣上也放心了。如此本宫便不耽搁谢大人审案了,一会儿若是公主醒了,有何异状需得速速传信入宫。”   谢芝自然不敢阻拦,与刑部众同僚将她送上轿辇才回到刑房。   与叶秋嬗互看一眼,两人虽未说话,但俱是皱眉惊疑。   白皇后好像有问题!   但还未待他们细思,刑拘房内便传出几声哭喊,是曜珮醒了。   “来人呐……开门!放本宫出去!本宫没杀人……”她哭闹不停,直到听铁锁门之间发出巨大声响,却被吓得往石床内缩去,声音戛然而止。   “曜珮,是我。”谢芝上前将她安抚下来,语气却是十分的焦急,“你为何确定自己没杀人?快,将那日发生的都说出来!”   曜珮却再次哭出声:“芝表哥,那日我喝了酒,我脑袋昏沉沉地,我便失了手……”   “失手?你做了什么?说清楚!”谢芝厉声问道,哭声倒是止住了,但却噤若寒蝉,瑟瑟缩缩不敢再言……   叶秋嬗在旁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谢芝如今是关心则乱,想尽快帮曜珮洗清嫌疑,却奈何她情绪崩溃,连说出的话也更加往那浑水里跳。   这般操之过急是行不通的。   叶秋嬗叹息一声,上前推开谢芝,面向曜珮坐下。见其发鬓凌乱泪眼婆娑的模样,实在可怜。沉吟半响才柔声道:“长公主,刑部已审问了另外两个嫌犯了,在他们的供词中并没有指明您是否杀害了妍嫔。所以如今只有您才能替自己洗脱罪名,还请您冷静下来,仔细回忆那日,您到底有没有杀害妍嫔。为何当时说自己杀了人,稍刻又说没杀人?”   她语气轻柔,虽则嗓音喑哑但极易安抚人心,曜珮只是情绪崩溃,但并非真的疯癫,听她真诚一言,倒真的安静下来。只是稍一回想,便像是触及梦魇,连连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谢芝也受叶秋嬗安抚,较为冷静,见曜珮呐呐无言,还开口引导。   “你还记得当时为何会染了一身血,为何会手持凶刃?”   曜珮点头又摇头,“我没杀人,芝表哥。我当时脑袋昏沉,有一人向我扑来,我反抗……而后便杀死了它……”   谢芝和叶秋嬗听此皱眉,曜珮却又惊道:“但那扑过来的不是人,真的!它手里有刀要来刺我,我便夺了过来……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我拿刀刺它,它一点也不动弹,对!它根本不动弹……它肯定不是人,人怎么会不挣扎呢?”   曜珮兀自喃喃自语,这模样有些怪异,好似对当日之事的记忆并不清晰,前后颠倒语无伦次。可照常理,经历了如此骇人之事,应当记忆犹新才对。   就这一点,谢芝与叶秋嬗都感到迷惑。   “我怎么会杀人呢,芝表哥……就算那人是妍嫔,我也不可能杀了她啊……我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只记得挥刀落下,有一股血腥带着热意溅到我的手上……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曜珮看着自己双手,还在自言自语,滴滴泪水落在污衣上,十分无助。   谢芝却蓦地想到什么,随即拉过她的手,探在脉门处,凝神细查。   半响才收手,又握住叶秋嬗的,左右两边把着脉,似乎在做对比。   【会不会是中了毒……】   叶秋嬗听到谢芝心里的疑问,恍然一惊,随后便忆起凶案当日,曜珮的确身有异状,她还摸到她浑身滚烫。当时只以为是醉酒之兆并未细想,现下结合曜珮零碎的供词来看,这却是最合理的猜测了!   如若真是下毒,那曜珮必定是受人陷害,且还是事先蓄谋。何人能在宫中手眼通天,竟给公主下毒?   叶秋嬗不由得想起某些可疑之处,骇然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 感觉自己的智商被小天使们碾压了_(:зゝ∠)_ 第43章 妍嫔案(四)   曜珮元气不足, 脸上忽红忽白、时冷时热,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 可转瞬又双眼大睁,嘴中念念有词。   这状态, 即便是不懂医术的叶秋嬗也看得出,她定然是身中奇毒。谢芝见事不对,立即将程大夫唤来。   程大夫行医经验丰富, 这次却是犯了难, 替曜珮把脉半响,又将她衣袖撩开,莹白藕臂上赫然是几处红点,似蚊虫叮咬出的, 却又不见肿起。   程大夫大惊失色, 指着这几处红点道:“长公主殿下……应是中了什么江湖奇毒了……”   “是何种江湖奇毒?程大夫能否将它解去?”谢芝皱眉问。   程大夫却是摇头不言,盯着曜珮手上那几处红点默了片刻才道:“谢大人恕老朽无能,长公主这症状曾在医书上见过, 但因旁门左道失传已久,是以并未讲明是何毒, 老朽也不知如何解毒。”   竟连医术高超的程大夫都不知怎么解毒,依曜珮目前的状况,可如何是好,叶秋嬗也暗自着急。   谢芝谢过程大夫,望着精神萎靡的曜珮,沉吟片刻。抬首又下令命人将玉非生叫来。   叶秋嬗对此不解, 随后便听他沉着解惑道:“玉先生早年便是江湖中人,他所拜门派除易容之术外还擅通用毒,程大夫正派医师不知江湖中事实属平常。但玉先生不一样,我将他叫过来瞧瞧,兴许能知晓一二。”   玉非生随后现身刑房,他不负责妍嫔一案,是以刚进刑房见曜珮神色不对,还颇为讶异。   “谢大人唤属下有何指示?”   谢芝指指曜珮道:“玉先生看看,公主殿下这症状,是否有一种江湖奇毒使人发热且臂上冒出红点?”   玉非生未去细看,光听他的描述便已瞠目怔然。眉头高挑,几步走至石床,道了句冒犯,将曜珮的袖子挽了起来。   几粒鲜艳的红点如红豆呈在玉盘之上一般,显露出来。   “鬼撑伞!”他惊道。   “什么?”叶秋嬗与谢芝俱是上前一步追问。   玉非生已将曜珮的袖子放下来,“鬼撑伞乃是苗疆深山的一种奇花,长在山瀑水涧之处,极为稀有。江湖邪道流派将此花研磨成粉而后制成毒药,中毒之人初始会头脑昏沉,而后便浑身滚烫、精神亢奋,再而生出幻象,极具攻击性。看公主这症状,应是中毒之后留下的遗症。”   “对,公主当日的确频频扶额,说自己头晕,而后便……便出现了持刀行凶的一幕,难道……公主真的因中毒心生幻象而将妍嫔……”叶秋嬗猜测着,往石床上的曜珮看去,见她神色迷蒙,好似自己也不大相信。   谢芝拉住她手臂,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问玉非生道:“玉先生可有解此毒的解药?”   “哦,这一点谢大人不必忧心,此毒虽则诡秘,但毒效并不持久。三日之后,长公主便会无碍。”   听他如此说,谢芝两人俱是松气。但同时更深的疑惑又爬上心头。   能对长公主下毒的必然是能够接触她的人,当日中秋宴前长公主都无任何异样,唯有的下毒时机便是下在宴席酒菜之中,而有此能力混入公主身边人或是买通宫人的人,却只有那么几个。   方才举措可疑的白皇后是其中之一,但她并无杀人动机且素日对曜珮也是关爱有加不像作假,世家嫡女更加不可能与江湖邪派接触,思来想去也不像是那蓄谋害人之人……   如此,他们陷入困惑。不过好在如今抓住一个线索,谢芝也不犹豫,立即道:“下毒之人必定隐在宫女内侍当中,我立马进宫向皇上请命,将当日晚宴在场的宫人都一一排查。为免下毒之人有所隐瞒,还是要辛苦你了,叶……秋叶。”   查案本就繁琐,找寻真凶更是大海捞针,叶秋嬗自然不怕劳累,毅然决然地应下来。   晌午,乌云蔽日,隐有下雨之兆。   谢芝进宫请命,并向思妹心切的圣上禀报了长公主现状。得了应允,才将当日晚宴在场的所有宫人皆数押送到内务府,足足有一百来人。   声势浩大实在不便押回刑部审问,叶秋嬗只得乘轿入宫。   临到内务府时,便见满院子的宫女内侍,瑟瑟缩缩坐成一团,有侍卫在旁看守。这阵仗,将他们吓得不轻。   进房时,谢芝已坐在里头,还是那身绛紫官府,只是未戴纱帽,如玉俊颜在阴暗的室内熠熠生辉。他见叶秋嬗进来,展颜一笑招手唤她过去。   “秋叶,来此处坐。”   因已然放出了她能测谎的消息,此处并无屏风相隔,连金线也未准备,是让她直接与宫人相触的意思。   叶秋嬗不疑有他疾步走过去,谢芝对一旁的白面内侍庄公公颔首一二,随后便听他尖嗓传唤。   “宣公主近侍,莲巧、荷佳、小春子。”   话音一落,两个宫女一个内侍被押了进来,皆是面色怯怯,手足无措。   “你们仨听好了,一会儿谢大人和这位邱叶先生盘问你们,必须如实回答,若是有所隐瞒,你们仨小命难保!”庄公公开口威胁道。   三个宫人诺诺应是,被押到长桌另一头落座。谢芝也是神色肃然,声音沉沉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本官身旁这位便是那观人测谎的邱叶先生,你们要将晚宴那夜的行踪悉数道出,若是属实,便放你们回公主府。”   见已经威慑住他们,谢芝才开始审问。   “那日是谁替公主去取衣?”   莲巧瑟缩地举起手,“回、回大人,是奴婢去的。”   “哦?那你把当晚所经所历悉数道出。”   谢芝话音刚落,不用他提醒,叶秋嬗便已领会,探手擒住莲巧手腕,压着嗓子道:“看着我说,不可撒谎。”   她面具下的黑沉眼神着实唬人,莲巧连连点头,抖着声音细细回忆起来。   原来那日她随曜珮到御花园中赏月,途中曜珮略感寒意,又恰巧碰到谢芝。但那时谢芝并未瞧见她,于是有意将丫鬟打发了去,好单独与之说话。   莲巧虽担心公主孤身一人,但却不敢违抗。领命去了昭和殿,那时殿内已灯火通明,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拿了衣物便又往返。   不过途中却遇到了庚太妃,耽搁了些时间,再去御花园时,曜珮已拉着叶秋嬗往昭和殿去,双方便这么错过了,后来听闻昭和殿出事,才惶惶然赶来,见到主子被侍卫押走,自己更是吓得半死。回公主府忐忑了两日,今朝接到圣令进宫审问,还以为大祸临了头……   因此,三个人里,她是抖得最厉害的。这心虚的模样落入谢芝与叶秋嬗眼中还以为在她那里能问出些什么来,没想到却是一无所获……   不过他们也不气馁,接着又审荷佳和小春子,这两个奴才却是只在宴席中服侍了曜珮的,俱是清白,没人向她酒菜中动手脚。   曜珮三个近侍处都没查出线索,庄公公随后又将几个其他宴席的宫人唤了进来。   又是一番盘问,个个都畏惧叶秋嬗的奇能,哪敢有丝毫隐瞒。哆哆嗦嗦吐露一大堆有的没的,却都是没甚用的。   一批送走,再来一批,如此真像是叶秋嬗先前所预料的——大海捞针,百来个宫人一一审问过去,实在令她头昏脑涨。   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案情终于有了突破。   那是一个面嫩的小宫女,落座时还好好地,一听叶秋嬗能测验谎言便双唇一撇,嚎啕大哭起来。   “大人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芝与叶秋嬗立即振作追问:“为何不记得了?你连当日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小宫女垂泪摇头,“不不,奴婢记得当时正要给主子们上菜,过殿时掉了队,而后、而后便睡过去了……醒来时菜也没了……大人,奴婢不是有意偷奸耍滑……大人绕过奴婢吧……”   眼看着她要哭嚎些旁的,庄公公不耐,伸手将她唇瓣掐住,骂了一句蠢奴才,屋内才止住了喧哗。   谢芝看向叶秋嬗,后者点头示意她说的真话,两人俱是惊怒。   “那你明知昭和殿出了事,为何不将自己遇到的异状说出来?”谢芝呵斥道。   那宫女涕泪纵横连连摇头,庄公公将她嘴放开,才听她道:“奴婢当时担心自己贪睡误了正事,到宴席上一看,好在主子桌上菜没少,奴婢便以为是其他姐姐帮了奴婢的忙,心存了侥幸……只是没想到这事竟然与长公主有关……奴婢真的不是故意隐瞒,大人莫要赐死奴婢啊……”   谢芝重重一哼,暗道这宫女真是个愚蠢的,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睡过去,分明便是有人将她迷晕了而后扮作她去给曜珮下的毒。她若是早些说出来,哪还需要这般大费周章来审人?   不过气归气,他思绪还是十分清晰理智。又对那宫女问道:“你当日是给哪位主子上菜?”   “奴婢是为庚太妃娘娘上菜的。”她怯怯道。   这答案却是意料之外,谢芝怔然,叶秋嬗却是杏眼微瞠想起什么,恍然大悟。   沉吟片刻才附到谢芝耳畔低声道:“谢大人,我想起一事,当日公主曾想太妃姑姑敬酒,而我刚好过去便敬了公主一杯,但公主酒杯已空,便就太妃桌上的酒斟了一杯!”   再联想到当晚太妃也说脑袋昏沉,是以才会有老嬷嬷去取衣的一幕,还有莲巧碰到太妃的事,如此种种连接起来,便将一切都说通了……   真凶蓄谋陷害的对象不是曜珮,而是庚太妃!   谢芝听叶秋嬗道完已联想出整个内情,两人四眼相望,皆是震惊无言。   “庄公公!”片刻后,谢芝猝然起身,对白面内侍道:“将这宫女看押下去,其他的奴仆全数放了,还有……”   他与庄公公一同走到门口,才又道:“还请庄公公跑一趟腿,告知圣上宫内有歹人混入,加紧侍卫看守,这几日若是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定然不要放过。”   谢芝怕和前段时间的异族刺客有关,额上生出冷汗,寒意顿起。   “我立马要去一趟太妃府,宫中之事便交由庄公公了。”他不容置喙道。   庄公公连连应是,又问了他具体事宜,才持着拂尘带着侍卫和众宫人离去。   谢芝再回室内时,已至傍晚,霞光熹微透过窗泄入室内,叶秋嬗已将面具取下,背对着门口,一手撑住下颚,头频频往下掉,一点一落是瞌睡之兆。   今日审问了一下午,早已超出她的精力负荷,方才也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在读那宫女的心。   谢芝叹息一声,不由得生起怜惜之情,眼见着叶秋嬗琼鼻就要磕在桌上,他迅速上前,伸手一挡,手背正好支在叶秋嬗额头处,免去她一痛。   额上温热的触感将叶秋嬗唤醒,气味熟悉,她知道是谢芝。想打起精神,却耐不住眼皮子打架,只能断断续续地解释。   “谢大人……我、我实在困意难挡……对不住……”   这也是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的读心奇能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是频繁探听,便会成倍抽取精力,比徒步登山一日还更劳累。   她这样子实在可怜,谢芝不忍,轻声道:“无事,睡吧,我送你回府。”   似乎已对他生出惯有的安全感,听他如此道,叶秋嬗便什么也不想,倒头睡了过去。   谢芝及时扶住她昏睡的头,一张小脸恐怕只有他的巴掌大小,卷翘的眼睫随风而颤。   谢芝不禁勾唇一笑,心头的焦灼也随之化去。   暗道一声冒犯,将人横抱起来,走出门。   此时内务府内已空无一人,他找寻到宫内密道,从密道中出宫。   一路向南,是叶府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抱了!(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第44章 妍嫔案(五)   叶秋嬗好久不曾这般酣畅沉睡, 一觉睡到翌日大清早。餍足地裹入锦被翻了个身,一股清冽的气息混合这皂角香袭入鼻间。这气味十分熟悉, 让她想起一个人……   “谢大人?!”   叶秋嬗惊呼,腾一下坐起身来, 入目还是自己闺房那套芙蓉帐,檀木案几、牡丹妆奁,皆是寻常模样。但那遗留的气息还是提醒了她, 谢芝来过。   冯妈妈掀帘子走进来, 笑脸上带着戏谑,迈碎步凑到叶秋嬗跟前来。   “姑娘,谢大人昨儿送您回来便走了,姑娘您怎么做梦还叫着谢大人名讳呢。”   冯妈妈憋笑憋得一脸通红, 叶秋嬗羞恼羞得一脸通红。   她低头见自己一身寝衣, 想必是冯妈妈帮她将男装换了去。心头不禁怔然,埋怨谢芝做事不靠谱,如此隐秘之事竟叫冯妈妈知晓了……   正兀自气着, 却见冯妈妈一脸神秘,取了外衣来给她披上。   “姑娘这两日被关在刑部定然受了许多苦吧, 老爷和夫人都担心得寝食难安,好在姑娘与谢大人是熟识,将您偷偷放了回来,不然依您这弱身子骨,再多关两日可如何得了……”   冯妈妈一阵心疼,叶秋嬗挑眉, 听出与自己所想的些许出入,立马便反应过来定然是谢芝说了什么,将冯妈妈敷衍过去了。   为不露馅儿,她半猜半扯地问冯妈妈:“是啊,谢大人就是见我快要病了,才格外开恩偷偷将我带出来的。为免刑部的人生疑,谢大人还特地借了一身男装给我,这才瞒天过海,提早回府来。”   果然,冯妈妈一听此便连连道是,指了指放衣服的箱子答道:“谢大人将姑娘送回来时,一身男装。奴婢还以为是两个男子,吓得半死。后来才知谢大人用心良苦,大人走前吩咐奴婢服侍您安寝,奴婢便帮您将衣裳换了,现在放在箱子底下压着呢,谁也不会知晓的。”   叶秋嬗闻此大为松气,心道冯妈妈真是好骗,这等漏洞百出的理由也能将她哄得团团转,又觉得有几分想笑了。   她翘起嘴角又强压下去,肃然告诫道:“冯妈妈你做的不错,不过谢大人将我送回来实属徇私,这事你知我知他知,万不可告诉别人了!”   冯妈妈笑着连连点头,将她扶起来。   【瞧不出来我家姑娘已是个怀春少女,睡梦中竟也喊谢大人名讳……虽则有些不合乎礼教,但好在两人都是正当嫁娶的好年华。谢大人又是那般芝兰玉树的美男子,全京城恐怕也只有我家姑娘这品貌才堪与之相配咯。】   她一脸憋笑,心头的话悉数被叶秋嬗听入耳中,刚要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床去……   好嘛,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冯妈妈还惦记着方才她那一吼呢。   叶秋嬗心头尴尬,脸上怅然。已预料到自己闺中清名岌岌可危……   却说昨日谢芝送了叶秋嬗之后,便立即赶往太妃府。上门求见却被告知太妃身子有碍,不接见任何人。谢芝当即便想到庚太妃也中了‘鬼撑伞’,几番央求之后,终于得见自家姑母。   庚太妃与曜珮有同样的症状,且手臂上也出现红点,是中毒之兆无疑。   谢芝速将案情向庚太妃禀明,吓得她一阵心悸,忙下令府中侍卫加紧看守,也怕那蓄谋陷害的歹人再伸恶手。   一番安排之后,两姑侄还准备商议些许事宜,却不想庄公公突然造访,一道圣旨下来将谢芝召回宫中。   ……   谢芝与叶秋嬗再见时已是翌日正午,叶秋嬗正给池子锦鲤喂食,一道身影从假山后冒出来,吓得她险些惊呼出声。   那道身影自然是谢芝,她一见他便想起昨日窘事,本还有些羞意。但见谢芝神色凝重,那些许异样情绪也敛了去。   “谢大人,有何事?”不知为何,她只需通过谢芝的神情便能猜出有大事发生,因为他向来从容,实在少有这般怅然过,愁思都写在了脸上。   “妍嫔的案子结案了。”他沉声道。   “什么?凶手找到了?是谁?”叶秋嬗甩了鱼食,上前追问。   谢芝却一把拉过她,“你去将衣裳换了,然后跟我走。”   叶秋嬗虽然满腔疑惑,但还是顺从地进屋换上男装,收拾妥当才来到密道口。   随后跳入密道中,耳闻谢芝关闭机关的声音,而后便听他沉声讲述。   “昨日皇上召我入宫,命我将公主以及一干嫌犯全数放了,速速结案。”   叶秋嬗讶然,“皇上为何……可真凶还未抓到,如何算得了结案?”   “我当时也是如此质疑,但皇上仍固执己见,并命我昭告天下:公主乃受奸人下毒陷害,有歹人混入宫中欲挑起事端,刑部仍在追查中。”   谢芝神色木然,面无表情缓缓道出,可见昨日他早已因此震怒。   “公主受奸人陷害是事实,可不知内情的百姓们如何信服?为何不等抓住真凶之后再凭实据结案?如此草率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叶秋嬗眉头紧皱道。   “圣上不希望我们再追查下去……”   黑暗中,谢芝如此道,叶秋嬗直接怔在当场。   “圣上如此不惜贤名草草结案,便是让我们停手的意思……”他低声呢喃,忽而黑瞳伸缩,直直看向叶秋嬗,“秋叶,此事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似乎牵连很多未知的秘密。但我仍然……”   他欲言又止,叶秋嬗却心领神会,接口道:“但你仍然想查明真相,对么?”   谢芝颔首,紧盯着她,神情隐有紧张之色。   叶秋嬗也看着他,复又沉思片刻,最后扼腕叹息:“谢大人想从何处查起,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本不是个大胆到违抗圣旨之人,但谁叫谢芝对她有救命之恩呢,还有一点不愿承认的,便是她自己本身也对妍嫔一案存有寻根究底的心思,如此草草结案,实在叫人不大服气。   察觉到自己的性子似乎越发地野了,叶秋嬗不禁暗道一声糟糕。   谢芝却是不知她内心的纠结,只从听了她那句话开始,便神色松快,心头的郁结顿时纾解开来。   他与叶秋嬗可谓是意气相投了,实在难得。   “秋叶,圣上下令将公主和嬷嬷、春晓都放了,长公主如今身在公主府,我们现在便去接她,然后一道去趟宫中。”谢芝迈步朝前走。   叶秋嬗这才发觉他一直叫的自己那假名字,不过她此刻对谢芝所说的话更为好奇,是以便随他去了。   “为何要带长公主回宫中?”她紧紧跟上不解问道,还未待谢芝解释,又立马反应过来,“谢大人是想带长公主去昭和殿?”   谢芝回首,面带赞赏冲她点头:“是,皇上如今阻了我调查宫人的权利,我也只得从公主那处入手了,她这两日精力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带到凶案现场兴许能记起什么来。”   叶秋嬗十分赞成,两人加快步伐,从密道中往公主府走去。谢芝曾来访过此处,对这儿地形倒是有几分记忆。他不做耽搁,纵身跳出密道离去,叶秋嬗便在密道底下等着,大概也就几刻钟的功夫,谢芝再回来时,身后已跟着一身常服的曜珮。   “公主,您先下去,有邱叶先生在底下接应。”谢芝低声道,说完便警惕地巡视四周,怕有人窥见。   曜珮对他向来言听计从,点头应是,望着洞内黑黢黢一片,即便心下忐忑也索性闭上眼跳了下去。   叶秋嬗正巧在她跳下来之处站着,眼见两人就要撞到一起,她忙张臂一抱,将曜珮结结实实揽在怀里。   【…………】   “如何?没摔着吧?”谢芝随后跳了下来关切道。   曜珮这才如梦初醒,挣扎着下来,同时高高扬起了巴掌。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宫无礼!”   叶秋嬗愕然,好在谢芝及时擒住曜珮的手腕,才让她免遭掌掴之痛。   “公主,这是邱叶先生,先前您身陷囹圄也是她一路助我查案,才还了您清白。邱叶先生淡泊名利,入枢密省全凭一腔正义,她方才怕您摔伤才出手相助,您却要打人,此举是否不大仁义?”谢芝似乎比叶秋嬗还更愤慨,皱眉教训道。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曜珮方才并不是真要打人,只是碍于女子矜持和羞意才给自己找的台阶下,这下子被谢芝劈头盖脸教训一顿,却半点委屈也不敢言,诺诺地收回手,向叶秋嬗道歉。   “多谢邱叶先生,方才是本宫错怪你了。”   叶秋嬗摇了摇头,她此时未服罗汉丸,不敢开口讲话,缄默无言背过身去。   曜珮见此,还颇为讶异地看她一眼,心道这邱叶先生不畏权贵、宠辱不惊倒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骨。   她却不知叶秋嬗背过身去,是在为她没被识破女子身份而着实松了口气。   她一手负在背上,一手轻抚胸口,松气的同时,一股恼意涌上心头。   以前常听冯妈妈和茉香赞她身姿婀娜,但方才她与曜珮如此抱在一起,却丝毫没引起她的怀疑……   由此可见……   她们根本就是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案件大概还有两章结束~ 第45章 妍嫔案(六)   皇宫的密道口只有一处, 便是设在内务府的院中。内务府建在皇宫边缘,从那处去往昭和殿实在遥远, 且途中遍布巡逻侍卫,要想不惊动宫人潜入进去着实不易。   好在谢芝轻功了得, 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他思来想去下了决定,先携一人使轻功送去昭和殿, 而后往返再携一人过去。   曜珮一听此, 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争着要先走,一脸羞意地张开双臂,甜甜道:“芝表哥, 我有些怕高, 你可要飞慢点。”   谢芝却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冷着脸将她手拂开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这般带你过去吧。”   说着便长手一伸, 擒住她后领,将其像小猫一样拎了起来……   “哎?芝表哥你……”曜珮个子比叶秋嬗还娇小, 短手短脚在半空中划拉着,这模样十足的滑稽,哪还有半点天之骄女的骄矜。   叶秋嬗见此场面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暗道一句谢大人好功夫,谢芝瞅着她笑笑。   “秋叶稍等片刻。”说完便提着曜珮从密道中纵身跳出,运气飞上了房檐。   陡然飞到高处, 曜珮吓得张牙舞爪,忙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呼出声。   叶秋嬗在底下瞧着心惊胆战。   其实她也惧高……   谢芝提气,玄衣如魅穿梭在琼楼玉宇之间,他身形矫健,即便是带了一个活人的情况下也能闪避自如,一路虽有侍卫,但都没发现其踪影。顺利将曜珮送到昭和殿后将其藏好,才又旋身返回。   叶秋嬗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只见一道身影跳入密道中,先还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谢芝后便乖乖地将脖子伸了过去。   “谢大人,其实……我也畏高。”她糯糯道。   倏尔,便听身后人发出低沉的笑声。眼前一晃,两指修长捻着一颗药丸送到她嘴边来。   “差点忘了给你服罗汉丸。”谢芝道。   叶秋嬗毫不犹豫,接过药丸吞了下去。片刻,再开口时已是一口雌雄莫辩的沙哑嗓音。   “谢大人,咱们走吧。”   谢芝嗯了一声,却并未从后拎住她领子,而是伸手揽过她的肩。   叶秋嬗一愣,脸色涨红的瞬间挣扎起来。“哎?男女授受不亲……谢大人你还是像方才公主那样带我出去吧。”   谢芝好笑地放开她,又勾住其后领,挑眉问:“这样”   领口处被拉扯起来,一股窒息感骤至,叶秋嬗脸色更加红润,口中的话也卡在喉咙,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她不禁暗暗佩服曜珮的忍耐力,但为了自己脖子着想还是选择了放弃。厚着脸皮觉得如今自己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卡着嗓子开口道:“谢大人……还是像方才那样吧。”   “好,你莫要乱动便是。”谢芝笑着应下,把住她右肩,运气一提两人便这么飞了出去。   眼界骤然开阔,脚下变得虚空,一股寒意顿时涌上心头。   叶秋嬗反应不及,怕自个掉下去,又不敢揽住谢芝冒犯了他,手足无措之下只得一把将谢芝领口拉住,将一切恐惧都寄托在这只手上,攥得紧紧地任谢芝挣也挣不脱。   “你倒好,我没拎你领子,你倒反过来拎住我的。”他揶揄道。   低头却见叶秋嬗一双水眸萦着水雾,仿若江南烟雨,又似空濛湖泊,委实惊艳了一把,耳边却听她结巴道。   “要晕了……要晕了……”   谢芝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她畏高症状,哪敢再做耽搁,携着她加快步伐往昭和殿飞去。   好在她较为走运,途中几乎没遇到巡逻的侍卫,两人便顺利地到达昭和殿。   从房檐落下,脚一沾地,叶秋嬗便像是重获新生一般,连连抚着胸口,煞白的脸色也逐渐好转。   谢芝本还在关心她,忽而眼角扫到躲在墙角处的曜珮,担忧之情瞬间转为怒意。   “方才嘱咐你躲在殿内莫要出来,你怎么忘了?”他几步上前,低声质问道。   曜珮却双手捂在耳上,小脸不见血色。   “芝表哥,昭和殿闹鬼……我怕……”她颤声道。   谢芝见她怕的半死的模样,轻叹一声,怒意虽有所缓和,但面上仍十分冷酷:“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邪祟,害你的是人心!”   曜珮目光黯淡,呐呐无言。叶秋嬗在旁瞧着,也是无奈。   的确,若是不在此刻厉言将她点醒,一会儿恐怕什么也问不出来。   眼见着曜珮由呆滞转为怅然神伤,而谢芝还是一如既往地漠然以对,叶秋嬗便知该自己上去唱红脸了。   “长公主,”她扶起曜珮,柔声抚慰,“臣等理解您对那日凶案心有余悸,先前本也不愿勾起您这等不堪的回忆,但现下非比寻常,若要查明真凶便唯有从您这处突破。长公主,为了自身清白您也要好生将当日细节回忆起来啊。”   叶秋嬗的读心奇能有个好处,便是能探知他人软肋,而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般劝慰一番,即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也难以不动心。   曜珮听她一言,先前被谢芝斥责的委屈散去少许,犹豫着跟随他们两人踏入殿内。   甫一进去,便觉周遭事物巨变,那日的恐惧袭入脑海,浑身也跟着颤抖起来。   “长公主,别怕。”   有人在身旁低声安抚,手心也传来温热的触感,曜珮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手,给予她鼓励和力量。   “那日……我便是如此推门进入殿内,灯火昏暗,忽然有一人持刀向我刺来……”她缓缓回忆道。   “我当时中了毒,一腔血气涌上脑海,也不知从哪处来了力气,将那女子的匕首夺了过来,而后刺向她脖颈……我当时吓极了,但她也不反抗……”   “你可记得你刺了几刀?”谢芝问道。   曜珮双眸紧闭,眼睫轻颤。“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刺在她的脖颈处,还有一刀是在脸颊上,因为她死死瞪着我……好似厉鬼一般。”   谢芝眉头一皱,“这么说,你没有刺中妍嫔的胸口?”可仵作验尸明明说胸口处才是致命伤……   曜珮点头复又摇头,自己也无法笃定,她当日神志不清哪还想得起这些细枝末节来。   谢芝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而后从腰间掏出那把七宝纹鲤匕来……朝叶秋嬗使了个眼色,便持刀走向曜珮。   “公主,那日妍嫔可是这样刺杀你的?”他说着便举刀往曜珮身上刺去。   曜珮猛睁开眼,将他手臂死死抓住,匕首近在咫尺才发觉谢芝并未将刀鞘拔开……   “不、不是这样!”   这招果然管用,刺激着耀珮想起一些零碎的记忆来。   “妍嫔是凭空冒出来的,她直冲我面门而来,差点将我撞倒……”   “凭空冒出?”叶秋嬗不自觉向房梁上看去,正对门口上方,的确有一结实横梁。   若曜珮没有记错,排除了邪祟鬼怪的可能,那便只有是人躲在房梁上,从天而至了。   可案发当日,谢芝早已将殿内的房梁一一查看,并未发觉任何踪迹,这又该如何解释?再则当日叶秋嬗也正在殿外,若是依曜珮所述,那她应该能听到动静才是。   叶秋嬗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矛盾,她与谢芝都看向曜珮颇为困惑。   “真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我出恭回来,找了一圈也没见到莲巧,便自行推开门……”曜珮怕他们不信,又细细回忆,这次还未道完便被叶秋嬗两人齐声打断。   “出恭?!”   未料他们反应如此之大,曜珮脸色红了红点头,“是,便在昭和殿背后的净房……”   “昭和殿没有净房。”谢芝却笃定道。   他一言仿佛数九天一盆刺骨冰水将曜珮浇了个彻底,由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来……   “那、那我莫不是遇到了鬼打墙?”她颤声道。   谢芝却眸色一亮,疾步走出殿内,声音低低传来,隐有几分激动。“胡言乱语,你不是鬼打墙,你是遭人障眼法了,快随我来。”   他说着已从右方走去,叶秋嬗存着满腔疑惑,也迈开步子跟上去。   走了几步,回首见曜珮还呆愣在原地,叹息一声又回来拉着她一起向谢芝追去。   昭和殿四合院式,正殿旁与墙檐相接处有一窄小通道,可供三人并行。从通道出去,有一门洞,门洞再出上台阶便是琉雀殿,顾名思义,是一座如琉雀般小而有致的宫殿。   琉雀殿曾作为太皇太后的饲宠司,自太皇太后仙逝后,这殿便空闲下来。此处的确设有一净房,曜珮见到周遭景象惶惶然开口道:“我好似来过这里……”   叶秋嬗一惊,谢芝却看着她频频摇头,“你着实糊涂大意了……”   他们三人推开殿门,出乎意料的是,殿内十分干净,好似有人打扫过一般。   曜珮只觉得那种熟悉的惧意又浮出脑海,伸手便将自己口鼻捂住,而后又松开来,神色怔然呐呐道。   “我记起来了……当时四周散出一股异香,而后我便……”   “而后你便晕了过去?”叶秋嬗接口道。   “嗯,可我分明记得自己是在昭和殿杀了人,而后老嬷嬷开门撞见了我持刀行凶的样子……”曜珮脑中记忆混乱,连她也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   谢芝倒是从始至终缄默无言,目光凌厉在殿内巡视一圈,地表干净,并无血迹。不过此处格局与昭和殿却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一大一小,真容易让人错认。   忽然想到什么,他运气跳上房梁,这殿内门口处也有一横梁,梁木上布满灰尘,只有两处较为干净。谢芝眼目清明,一眼便瞧出来,屈身走至那处,一条明显是被绳索勒过的痕迹摆在眼前。若不细查根本无法发现。   谢芝心头说不上欢喜,但也至少有那么一丝丝松气。   他轻吐一口浊气,从房梁上跳下。   殿中两个女子都神色期待地望着,他却偏不将自己的发现道出,只神色凝重地看向叶秋嬗。   “秋叶,是我们掉以轻心,放虎归山了。”   “什么?”   “上头有坠了重物的痕迹,若是没猜错,此处才是真正的凶案之地。”他沉声道,让叶秋嬗与曜珮俱是一惊。   “妍嫔应是在公主来之前便被人杀害,而公主误打误撞刚巧落入歹人陷阱。”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房梁处又接着道:“那真凶是个会武功的,将妍嫔尸身吊在房梁之上,等有人进来便将她放下。至于为何能让尸体手持凶刃,我猜测……凶手应是躲在尸体身后,亦或是直接钻入尸身衣袍内,两人合为一体……但公主刺伤的只会是前头的妍嫔尸身……”   谢芝如此详细道,仿若一阵阴风吹来,令两个女子寒意顿生,毛骨悚然。   同时,谢芝也收回目光,沉沉望向昭和殿楼宇处。“那歹人为不露出马脚,将公主迷晕带到昭和殿。两处离得近,并不会耗费多少时间。而后那铁器落地的声音将公主唤醒,老嬷嬷刚巧见到公主持刀满身血污的样子,自然先入为主以为她杀了人,公主更是神志不清,再加上先前切实的记忆,让她误以为是在昭和殿内杀了人。这也解释了为何你在殿内一点也没听到异动。”   一切疑点都迎刃而解,真凶也随之浮出水面。   叶秋嬗立即惊道:“难道是?……”随后又否定自己的猜想,“可当日试探了她时,并没有撒谎啊……”   谢芝却摇头,向她走近。“秋叶你可还记得我骗你的那次,也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可你依旧受了蒙骗。”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会……难道那人也知晓?”叶秋嬗难掩惊愕。   谢芝依旧摇头:“不,她应该不知。但你要明白,若想让谎言滴水不漏,首先自己便要信以为真,她只是将自己也骗了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小天使们早就猜到了吧!千年老梗,貌似第一天就有人猜出来。为了配合我的智商装作不知,也是辛苦你们了23333333333   (但是!为了挽回面子,明天的结局一定会给大家撒一盆降暑狗血!) 第46章 妍嫔案(终)   夜半, 微风拂过宫门口的油纸灯笼,火光摇曳。   冷宫内, 侍卫换了第二批。守门的内侍双目无神,打着哈欠。前两日宫里刚发生了命案, 若搁在平时,他们早已倚在墙根呼呼大睡。   他们不知此时院墙内,一道诡秘的黑影悄然穿梭其中, 背上系一粗布包袱, 左顾右盼片刻才纵身跃起,匍匐于墙头上。   几句谈话声不期然飘入黑衣人耳中。   “邱叶先生奉谢大人之命,前来调查妍嫔一案,你们几个速将宫门打开, 莫要耽误公事!”   说话之人乃内务总管庄公公, 而在他身后站着的正是乔装之后的叶秋嬗。几个内侍虽知晓皇上已下令将妍嫔案了结,但一瞧见是庄公公,即便心存疑惑也不敢怠慢了。   一人立马摸出开门钥匙, 这冷宫素常是从外锁了的,这下要开门还得一把一把地试。   如此便耽搁了些时间, 那匍匐在墙头的黑衣人眉头紧皱,低头见围墙之下又是巡逻侍卫,别无他法只得原路返回殿中。将包袱取下,悉数塞入床底。慌乱之中粗布打开一角,露出几串相互纠缠的珍珠玛瑙项坠,随着玉石相扣之声, 金光乍现。   黑衣人忙将布掀起盖上,随后便利落地解了一身夜行衣,里头却是一件绛紫色宫女常服,将黑面一扯,露出一张相貌清秀的脸蛋来。可不就是那被妍嫔刺伤了的春晓么……   耳闻外间有杂乱的脚步声,春晓面沉如水,迅速缩入被中,佯装成熟睡的模样。   “李公公,春晓现在何处?”叶秋嬗步入殿中问道。   “春晓应是在寝殿耳房内,邱叶先生情随奴才来。”那李公公毕恭毕敬对叶秋嬗道,随后领着她和庄公公往寝殿走去。   路经之处无不是破败景象,怪道人人皆说冷宫阴森,今次一看可见一斑。   寝殿门前灯笼灭了一只,还剩一个形单影只在夜风中摇晃。李公公上前扣门朗声唤道:“春晓,刑部的大人来查案了,你快些起来。”   话音一落便伸手将门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殿内一片阴暗,唯有他们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李公公点燃案前灯盏,庄公公伸手一拂,将他打发下去。   此时殿内全景被灯火照亮,一张案几、一套桌椅、还有一方睡塌,相当简陋的陈设。   而在寝殿右方有一偏房,设为近侍宫女的就寝处。   经过方才那一系列动静,里头的人终是‘醒了’,衣钗凌乱地奔了出来,诚惶诚恐跪下。   “拜见庄公公、拜见大人,奴、奴婢不知两位贵人大驾光临,方才在偏房里睡熟了……大人恕罪啊……”春晓颤声求饶,脸上的刀伤已结了痂,新肉与旧伤拉扯着她的皮肤,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我也是受谢大人之命突然造访,无事的,你且起来。”叶秋嬗脸上携笑,欲上前搀扶。   春晓却惶恐地避开连道“不敢”,叶秋嬗见此也不恼怒,笑笑收回手。   “春晓姑娘的伤倒似大好了。”她盯着她笑道。   “多谢大人关心,奴婢脸上和身上的伤已然结痂,想必再过些时日便会康复。”春晓轻抚胸口处低头道。   叶秋嬗笑意不改,只是目光颇有深意看了她一眼,而后环顾四周,默了片刻才开门见山。“春晓姑娘,实不相瞒我半夜造访是为了搜寻证据而来,今朝我与谢大人在昭和殿找到一个木牌子,像是江湖某个门派的信物。喏,便是这个……”   叶秋嬗说着掏出一块竹牌大小的木刻牌子,上头四方四正书着一个鲜红楷字——“玉”   春晓随之抬头去看,微微一怔,面上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异常,只是在他人瞧不见之处,悄然伸手往腰间一探,瞳孔紧缩,又将头埋下去。   说话却是十足的惊愕:“为何会?难道宫内混入了江湖流贼不成?那妍嫔娘娘莫不是……”   见她还在装腔作势,叶秋嬗勾唇冷笑,“这我也不知,是以才会来此搜证,若是运气好那歹人还未逃走,还可以顺道将其拿住,看看他究竟是谋乱还是谋财。”   她说完便将木牌收回袖中,春晓则怔在原地一言不发。   “庄公公,烦劳您同我一道搜寻,这殿内委实杂乱。”   庄公公点头应下,“那杂家便帮邱叶先生搜一搜偏房吧,就怕万一那歹人将赃物藏在了这处呢……”说完便拂尘一甩朝偏房走去。   春晓猛然抬头,欲上前阻拦,身还未动便听叶秋嬗那处又开口唤人了。   “春晓姑娘,你来我这处吧。”她站在案几前招手道。   这说话的功夫,庄公公已入了偏房内,春晓额上已生出冷汗,听里头桌椅搬动的声响,便知自己大势已去。   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戾气,似下定决心一般,缓步往叶秋嬗那处走去。   “邱叶先生有何吩咐?”她低头道,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叶秋嬗却似浑然不觉,还背过身去,将抽屉一一打开查看。“春晓姑娘,这是何物?”   她将一沓草纸拿了出来,里头还夹着几只毛笔。春晓冷眼瞧着,说话声却一如往常:“是妍嫔娘娘生前所用的纸笔,娘娘素来有此爱好。”   “哦?”叶秋嬗将那些草纸细细翻阅,纸上笔迹还算工整,皆是临摹书法大家之作,按叶秋嬗的道行来看,这字写得相当不错。   “妍嫔娘娘患有癔症,竟还能够平心静气修研书法么?”她疑道。   “妍嫔娘娘并非时时发作,更多时候娘娘还是如常人无异的。”春晓悄然靠近叶秋嬗,右手伸进袖中……   “那你为何哭诉妍嫔时常虐打下人?”叶秋嬗蹲下身来,指腹抚过桌角,上头的裂痕错乱交叉,好似利器所致,可见是在妍嫔癔症时留下来的。   春晓回首望望偏房,庄公公还在里头没什么动静,再看向叶秋嬗时已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雪光淬亮,如夺命无常。   “奴婢没有说谎,冷宫里的内侍都知晓的,奴婢还差点被娘娘打死呢……”她气息如常,雪亮的刀尖却已近在咫尺,就在要下手之时,前头的叶秋嬗却忽的起身走开。   “嗯?这是什么?”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走到案几靠墙处,蹲下查看。   这面墙上遍布斑驳,是由利器刻出的痕迹,仔细辨认才可看清。这满墙刻的是一‘死’字,一笔一划深入墙体,可见刻字之人是如何的怨恨滔天。   叶秋嬗将案几推开想看清楚些,没料到那桌案背后还夹着几本册子,就这么掉在了她面前。她眼角扫到身后的人,面沉如水将册子捡了起来,一一翻看。   “怎么此处会有圣上为先皇太后抄送的经书?”她讶然问道,将几本册子摆了出来,竟然都是圣上亲笔。手上还剩一本封皮没有署名的册子,刚准备翻开,春晓却已欺身上前。   “大人不如亲自去问问妍嫔娘娘?”她身形如鬼魅,低低在叶秋嬗耳畔道,声音喑哑,丝毫没有平日的清脆动听。   白光骤现,那锋利的刀刃已搁在了叶秋嬗脖颈之上。   “你……”叶秋嬗正欲开口,那刀子便又欺近几分,吓得她立即噤声。   “多说一字,我便让你人头分家。”春晓沉声威胁,眼睛盯住偏房处,缓慢挪动脚步往门口走去。   此时殿内空无一人,她若不惊动庄公公还有机会逃脱。   眼见着已移到大门处,刚欲下手将叶秋了结,却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指尖快如闪电,眨眼便将她手中刀刃夺了过去。   在她惊愕之时,叶秋嬗也灵活地挣脱桎梏。转瞬之间春晓便从优势变为劣势……   “你是谁?!”刀抵在喉间,春晓不敢动分毫,煞白着脸怒问。   “这句话应当我们问你才对。”身后人声若清泉,却是十足的冷意,正是谢芝。   实际上,打从进门开始,他便埋伏在上面,等的便是这个时机,今晚的搜证之行,不过是试探春晓的计策而已。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没多久功夫便露出马脚来。   “我是春晓啊,谢大人。”春晓还不死心,携着假笑道。   谢芝与叶秋嬗正要开口揭穿,便听偏房的人走了出来,“师妹,你失踪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跑来宫里干了这些勾当。”他说着,将手中包袱扔出,霎时间,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来人一身内侍官服,抬手将脸上假面一揭,露出一张清秀雅致的面容来,正是那扮作庄公公的千面郎君玉非生。   “师兄……”春晓怔然,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入朝廷?”   玉生门属江湖邪门歪道,向来不为正义之事,玉非生当年也是被应大人招安才入了正道,不然如今也会是个为非作歹的飞贼流寇。今日谢芝寻他,说真凶或许会易容之术,他便猜测或许是自己同门,直到方才听她以真声说话才觉熟稔,想起是自己那失踪多年的同门师妹,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谁会料到有一天他与同门重逢,竟是以敌对的身份……   玉非生与春晓遥遥相望,眼中隐有泪意。   “是你杀了妍嫔?”他问。   春晓却颓然不语,好似被人抽空了灵魂一般,谢芝手中刀刃又紧了几分,将她脖颈划破,渗出血来。   似乎这疼痛又将她唤醒,苦笑一声,“师兄,咱们玉生门你是知道的。我不过是拿人钱财□□,平生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这次不过是个冷宫妃嫔,你们作甚这般给我下套?”   她一语将人命说得轻描淡写,仍是冥顽不灵,谢芝更是怒极反笑。   “性命自是平等的,所以你如今落网,便要将先前的罪孽也一并偿还!”他说着手中刀刃又欺近几分,令春晓有一瞬的窒息感,“你说你拿人钱财,是受谁人指使,速速招来!”   春晓头晕目眩,眼中憋出血丝,但奈何她怎么也摆脱不了谢芝的桎梏。   死亡的惧意令她产生一丝退却,挣了挣还是道:“我招、我招,你将我松开些。”   片刻后,谢芝微微松开手,留给她说话的空隙,才听她哑着嗓音缓缓道:“指使我的人便是妍嫔娘娘。”   她一语如晴天霹雳,在场三人俱是怔住。谢芝最先反应过来,质疑道:“妍嫔娘娘会雇凶来杀害自己?死到临头还不坦白?看来是要将你押回刑部用酷刑才行。”   春晓却急急辩驳:“我没说谎,不信你们问邱叶先生!”   她也听闻叶秋嬗能通过他人神态测谎,还当她方才已测出她说的是否属实,忙出声求助。   叶秋嬗却冷着脸摇头。   “谢大人,此人诡诈,先前在枢密省便将我们蒙骗过去,此时再测恐怕也无用处。”   谢芝颔首答:“秋叶所言极是,我看还是将她押回刑部以酷刑审问。”   眼见他两人不再有耐性,春晓急了,话语便像开闸一般,尽数倾吐出来:“真的是妍嫔娘娘,你们瞧那包袱里全是白家和皇后给她的。我本是混入宫内偷盗财宝,误入冷宫,妍嫔便以这些财宝诱我为她办事,说成功以后便将藏财宝的地方告知我。其实这一切都是妍嫔策划的啊……她让我迷晕一个宫女然后去庚太妃酒中下毒……她还让我给太妃送信引她去琉雀殿,她、她还想杀了我嫁祸给太妃……她已经疯了,我只能自保将她杀死,然后按计划中嫁祸给来人,可我也没想到长公主会误打误撞成了替罪羊……这一切都是妍嫔谋划的,我只是受她雇佣而已……大人饶命啊,师兄饶命啊……”   她兀自哭求着,待抬起眼来却见谢芝三人皆是大惊失色,怔在当场。   “妍嫔与庚太妃有这般深仇大恨?……”叶秋嬗呆愣喃喃。   就在此时,春晓蓦地伸手擒来,却是趁她与谢芝不备之时,掐住了她的脖颈。   “放开她!”谢芝反应过来,怒喝。   “放我走。”春晓沉声道,“你将我放开,我便不会伤她。”   叶秋嬗被春晓扣准了喉头,脸色霎时通红。谢芝不敢犹豫,稍稍松手,在春晓不注意之处,朝玉非生递去一个眼色。   玉非生心领神会,缓步走上前来,“师妹,外面都是侍卫,你逃不了的,回头吧。”   他愈是往前,春晓便愈是往后退,挟持着叶秋嬗退出寝殿来到院外。   “师兄你在说笑么,我怎么可能回的了头,要么生要么死,我为何要落到你们手中等死?”春晓眼角有泪,将她脸上的易容软膏洗脱了去,露出一点原本的面貌来。   “你的确回不了头,但你若伤她半分,莫说等死,你便是求死也不能。”谢芝沉声威胁,手背青筋暴起,难掩戾杀之气。   但奈何春晓的命远不及叶秋嬗重要,再是怒火中烧,他也怕这亡命之徒被激得痛下杀手……   谢芝松开她,摊手示意春晓,“你走罢,若是能逃得出去……”他话未说完,春晓便将叶秋嬗狠狠往前一推,推入他的怀中,而后纵身跳上了高墙。   谢芝眼疾手快接住叶秋嬗,而后手中暗器飞出,直直往春晓腿上扎去,她惊叫一声掉下高墙。   “刺客!”墙外响起一阵喧哗声和刀枪没入肉体的闷声……   玉非生大叫一声“不可!”,而后追了出去,谢芝将叶秋嬗安顿,也跳出墙……可为时已晚,春晓从高墙落下已伤及内脏,再而被慌张无措的侍卫当成刺客,连受几刀,血如泉涌。转瞬间便已命归西天……   他们两人都出去了,叶秋嬗呆在院内,稍有些回不过神来,方才慌乱之中,她手上的那本无名书册掉到地上,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小字,其中一页还被撕掉了。   叶秋嬗直觉这是重要证据,上前捡了起来仔细查阅,却见书上反反复复写着——“香祖,亥时一刻,琉雀殿叙话。元绍待你。”   香祖?不正是庚太妃闺名么……   叶秋嬗心头一跳,觉得这字迹瞧着甚为熟悉,迈步跑入殿中,来到案几处,那几本经书还摆在案上,上头字迹与这如出一辙,扉页上有圣上亲笔所书——“孝儿元绍,祈圣母皇太后福寿延年……”   叶秋嬗见此,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难以思考。   “庚太妃和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更晚了~~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关于太妃和皇上是我很早就有的想法了(……)   刚开始百花宴女主也奇怪过为啥建太妃府你们还记得吗,皇室啊贵圈真乱~   然后解答一些看似bug的疑点,妍嫔知道这个秘密,然后被皇上知道了,想灭口,她只有装疯(当然后来到冷宫是真的有点疯了)   妍嫔不甘心想报仇,因为自己有儿女,所以不敢动皇上,于是想出嫁祸太妃。   皇后也知道这个秘密,她没参与谋划,但是她是递刀之人= =(那把刀是她送的,包括金银珠宝也是)   皇上知道有人要陷害太妃后立马要求结案,也是怕此事败露   还有玉非生师妹是易容的,但是他们易容并非全脸易容,所以她脸上的刀伤是真的(是公主划到的)程大夫没检查出来易容。   还有些细枝末节下一章还要说说~我知道很扯淡23333333333   _(:зゝ∠)_(你们还发现什么bug跟我说哈!我脑袋有点糊涂) 第47章 结案   这样暧昧的一句话, 还有满篇刻意模仿的笔迹,叶秋嬗不由得想起方才春晓所说, 妍嫔命她去给庚太妃送信,而后将她引到琉雀殿再加以陷害, 若没猜错,那信中的内容必然便是这句“香祖,亥时一刻, 琉雀殿叙话。元绍待你。”罢。   曜珮的丫鬟莲巧曾说在昭和殿附近碰到过孤身一人的庚太妃, 如此想来,老嬷嬷为何会去昭和殿取衣,一是因她中毒确有不适,还有一点恐怕就是为了将她支开了……   种种疑点都迎刃而解, 为何妍嫔会被打入冷宫, 为何她要千方百计陷害庚太妃,为何庚太妃轻易中计,而皇上更是在知晓妍嫔之事与太妃有关后便立即叫停……种种迹象都指明一个答案。   “皇上与庚太妃有禁断之情……”   叶秋嬗看着那被撕去的一页呐呐无言, 夜风吹动纸张唰唰作响,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便如它一般, 飘忽不定、纷杂难言。   谁能想到,一个以仁孝为本的一国之君,一个风光无限、受人爱戴的先皇嫔妃。他们母慈子孝的假象之下竟是做着这般有违人伦的勾当……   叶秋嬗始终难以相信,那个端庄美丽真心疼爱她的太妃姑姑会是个这般荒唐放浪的女子,更不提那凛然正气的九五之尊,满口仁义, 实在讽刺。   她只觉得一心的敬仰瞬间轰然崩塌。   叶秋嬗兀自沉浸在愕然之中与世隔绝,对墙外的动静一无所知,直到有人疾步进殿,将她唤醒。   “秋叶,你在作甚?”   “我……”叶秋嬗转过身,神色惶惶。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身体却比她头脑更快一步,悄然将那无名书册塞进了袖中……   对面的谢芝一脸疑惑,接连几日的焦虑使他眉眼染上疲意,却仍旧目光坚定。便是这神情使她产生退意,她直觉此时不是让他知晓的时机,   “无事,我只是找到几张妍嫔生前抄写的字帖。”她说着扬了扬手中的草纸,神色不大自然。   好在谢芝正好抬手轻柔额角,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这屋子里还要再搜查搜查,若是能找到什么其他证据自然更好。”   叶秋嬗点头,往门口走来。又听谢芝道:“其实我始终不太理解妍嫔此举,若说她与我姑母有什么深仇大恨,却不过是在一场宫宴上发生争执而已。人人都说她疯,但能够如此谋划一桩陷阱来害人,又怎么会是真疯?”   他如此道出便是想寻求认同,抬眼看叶秋嬗,却见其僵在原地,右手拢在袖中不知拿着什么,踌躇片刻才摸出一样物什来。   “谢大人,你将这牌子转交给玉先生吧。”她拿出来的并非那本书册,而是先前用以试探春晓的‘玉’字牌。   谢芝蹙眉接过,直觉叶秋嬗有些异样,但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她深叹一声又道:“谢大人,我有些乏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命人带我出宫吧。”   叶秋嬗眉宇间的疲惫已十分明显,谢芝一见便将满腔的疑虑化为了怜意,柔声安抚一二,随后出门唤了一个宫人来送她出去。   “此案应是告一段落,你回府好生休息几日,我留在宫中将事宜处理了,若有消息便传信给你。”谢芝将叶秋嬗送到宫门前,转而又对那带路的宫人道,“给邱叶先生备辆马车,将她安稳送回枢密省。”   谢芝意在让她从枢密省密道回叶府,较为安全又不会暴露行踪。   叶秋嬗上了马车,与他道别。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欲言又止。   是夜,落亭苑中。万籁俱寂,唯有一盏油灯火光微弱,偶尔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噼啪’声响。   案前坐一女子,乌发如瀑散在背上,微风浮动,露出一张娉婷秀雅的花容来。她手拿一本无名书册,将一页撕下,放在灯盏上。   火光骤起,纸张瞬息燃为灰烬。   叶秋嬗又撕下一页,将它燃尽,指若葱根,在火光映照下愈是细白如玉。手上动作不停,一页接着一页……   这燃烧的纸张里,书写着妍嫔的怨恨,也有她对儿女的挂欠,更多的则是发病时的胡乱涂画,力透纸背,将纸张生生划烂。纵使滔天怨怒,最后却都化为一堆灰烬。   谢芝说妍嫔不像疯子,叶秋嬗却觉得她是真的疯了,在冷宫那样阴森之地被囚禁着,即使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叶秋嬗将书信尽数毁去后,才趿着鞋,拖着一身疲意回到榻上。   她也不知此举是否正确,只是按照自己的直觉这么做了,于她而言是在自保,于靳朝皇室颜面而言也有利的,至于谢芝……   叶秋嬗不禁想起百花宴时,那个为给自己姑母贺寿,费尽心思投其所好的少年,赤子孝心,纯真如斯。   她不忍,也难以启齿。   翌日,叶秋嬗修一封书信送往枢密省,信中道她近来身子不适,向谢芝告假一段时日。不日便收到一封回信,谢芝允了她的假,还捎带几句问候。   他那头也是相当忙碌的,玉非生师妹当即身亡,死无对证。为使人信服,刑部将冷宫掘地三尺,终是在寝殿后院挖出了真正的春晓的尸首。   谢芝向皇上禀明,不日便将此案昭告天下,虽然仍有人对此抱有怀疑,暗自猜度真凶是皇室搪塞百姓随意找来的替罪羊。但想归想却不敢聚众传谣,初始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时日一久众人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不过唯一给人留下印象的,却是侦破此案的枢密省的两位能人。   其中,谢芝早已声名在外,此案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而名不见经传的‘邱叶先生’叶秋嬗却是一案成名,成了京中第一神秘人物,人人知晓其能观人行测谎的奇能,却无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最爱拿他吹嘘,巧舌如簧却是信口胡诌,一传十十传百,‘邱叶先生’这身份便又染上几分传奇色彩。   后来,甚至成了市井妇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人物,若是有小儿做了错事受娘亲质问,一句‘将你送到枢密省邱叶先生那处测一测。’即可奏效。   恶鬼、拐子、夫子,如今再加个邱叶先生,四足鼎力,并称为现今世道孩童的童年梦魇。   叶秋嬗在叶府休养,足不出户竟也听说了自己的假身份在外‘声名鹊起’,弄得她很是哭笑不得。但同时又浮起顾虑,只因她这身份太过有名望不是好事,就怕随处都有眼睛盯着,识破她叶家千金的身份。更怕的却是有心虚之人生出歹念……   如此担心不过两日,便收到了谢芝的飞鸽传书。   叶秋嬗休息了数十天,心中郁结也自行痊愈,过久不去枢密省竟还有几分想念,遂欢喜地打开信件。   只有一排意形潇洒的小字,定睛一看,上书——   “秋叶,速来枢密司有要事相商。顺道一提,你该领月奉了。”   叶秋嬗皱眉,扳指算了算,随后笑了。   “将近一季才发一次,我这月奉可拖得真够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感觉三观崩塌了,容她静静   这章短小君嘿嘿,下一章来点轻松的日常~ 第48章 荒唐、滑稽   枢密司内, 谢芝与叶秋嬗相对而坐。案上摆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和一个银饰吊坠。   “这是?……”叶秋嬗瞧着眼前的两样物什,发出疑惑。   谢芝立马将锦袋打开来, 里头装了一袋子的银票和一枚令牌。   “这是你近几月为枢密省效力应得的俸禄,依照先前承诺的禄米五十石、俸钱八十贯, 现已全数折算为银票。妍嫔一案你功勋卓越,皇上那处特地赐下枢密省密探令牌,算是应承了你的身份。以后便可凭此令调遣枢密省暗卫。”   叶秋嬗震惊不已, 将那令牌取出仔细翻看, 她如今竟也成了能够调兵遣将的有权之人了,自然甚为新鲜。   谢芝见她这副模样,嘴角携笑。半响又将那串银饰吊坠拾起,摊在掌心呈给她。   “你猜这是何物?”   “嗯?瞧着像是个寻常挂坠。”且还是做工拙笨, 不大精致的挂坠。   “这可不是凡物。”谢芝笑得神秘, 朝她勾勾手,叶秋嬗自觉地凑过头去。   “你瞧好了。”   谢芝将那挂坠平放于桌上,坠子上的红色宝石熠熠生辉, 叶秋嬗刚有些惊叹,便见他屈指在宝石上重重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 小小的银坠便像圆盘一样弹开,周遭弹出一圈银质柄状物,衬得这坠子如盛开的鲜花一般。   叶秋嬗不禁感到惊奇,然更让她大吃一惊的还在后面。   谢芝缄默,小心将那坠子拿起,一手捏住宝石, 一手用力将一个柄状物抽了出来,不比外露的那头扁平好拿捏,藏在坠子里的那头却是由粗到细,最后的尖端处更如绣花针一般。   谢芝取这尖物展示给叶秋嬗看了看,才开口解释:“这是枢密司新研制的一种暗器,针尖上涂有迷药,若是碰到必要之时可立即取出刺其血脉,药性即刻起效。”   “原来竟是这般神奇。”叶秋嬗眸子一亮,欲伸手拿过,谢芝却收手避了过去。   “小心些,这暗器若是不备可能会伤及自身。你如今声名在外,就怕有心虚之人生出歹意,我本想送你一把宝刀,但思来想去也没有此物实用。我特地命人将它外形打造成吊坠的模样,平日里你可随身携挂,若遇歹人便暗下机关取暗器自保。”   谢芝说着手又按住宝石,银针悉数弹了回去。“你来试试。”   叶秋嬗点头,伸出一指按在了坠子上,微微用力,然机关却没像她想象中那么容易开启,愈是使劲愈是纹丝不动。   正纳闷着,手背忽然传来一阵温意,却是谢芝神色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机关设得精巧,平素压着碰着才不会伤及自身,若要打开还得会使巧劲。”   他说着轻按叶秋嬗手指,果然,银坠子十分听话地弹开来。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叶秋嬗爱不释手。   谢芝瞧着她笑笑,随后站起身来。“我们枢密省在妍嫔案立了大功,圣上龙颜大悦特拨款下来,为枢密省添置了数十匹宝马良驹。你如今隶属枢密司,也该熟悉熟悉各类事宜。你且随我出来。”   叶秋嬗将银两和项坠都收好,疾步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密探练武的校场上,此时正逢众人操练的时刻,场上尘土飞扬。有驾马疾驰的,有舞刀弄剑的,也有赤手空拳比划招数的。   他们见谢芝两人出来,虽未停下手上动作,但都暗自拿余光瞟着此处,那目光里带着好奇和探究,叶秋嬗不甚明白。   谢芝看出她的疑惑,低声同她解释:“你能依人神态测谎的奇能已传遍京城,以前大伙都不知你的底细本就好奇,这下知道了自然另眼看你。不过你不必担心,枢密省众位同僚不是那般没有见识之人,相处久了便自然了。”   他有意带叶秋嬗来打破这层疏离感,想让她真正融入枢密省中来,于是亲自领着她向人群中走去。   两人一踏入校场,大家便默契地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新奇,倒是十分坦荡。   “想必大家已知晓了邱叶先生的才能与来历,以前我们唤她叶公子是为了掩饰身份,以后大家皆改口称之邱叶先生,对外更是不可告知邱叶先生任何消息。身为同僚,以后大家需得群策群力、和衷共济。见邱叶先生便如同见我,她有何调遣也要遵令行事。”   众人大惊,谁也没想到刚来不足半载的叶秋嬗如此受谢芝看重,但转念又思及其人的能力与功勋便又觉得心服口服了。   谢芝见众人没有异议,转向马厩吹哨一声,其中一匹马便十分有灵性地朝他奔来。   那是一匹骅骝宝驹,鼻端生火,眼若铜铃。浑身皮毛油亮,见到谢芝似乎十分兴奋,凑过马头来朝他们喷了一鼻子水汽。   叶秋嬗大惊,忙往后退了一步。谢芝却拉住那马儿缰绳,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它的鬃毛,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骏马竟也服他,温顺如猫儿,叫人看了不禁惊疑。   “它叫隽兔,是我养在枢密司的一匹汗血宝马,极有灵性,你要不要上去试试?”谢芝看向她道。   叶秋嬗秀目大睁,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不会骑马的。”   谢芝却敛了笑意,神色变得肃然。“不会骑便要学,枢密省所有密探均要习马术,以备不时之需。除此之外还有御车之术,若是有些天赋的,还需得练习基础的舞刀弄剑的防身之术。我们这一职位不比其他,时时都可能遭遇险境,就如同上次你被拐子掳去,若我没有及时赶到……还有在冷宫中被挟持的这次,你若能够会些防身之术便不会轻易受制于人。”   谢芝语重心长,除去有意发掘叶秋嬗的潜能以外,更多的还是怕他自己不能时时护得住她。   唯有让她自己成长,才是最为稳妥长久之计。   叶秋嬗领会了他的良苦用心,也觉得十分在理,踌躇半响还是下定决心挑战自我。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上前,谢芝那马儿却不买账了,蹶子一尥长啸一声,向她示威。叶秋嬗顿时便像霜打了的茄子瘪了下去,瑟缩着往人群里退。   “隽兔!”谢芝唤道,忙将马儿安抚下来,还未待关心叶秋嬗,便听人群有人低低娇笑。   “谢大人这匹马儿认主儿,旁人轻易不敢靠近的,唯有谢大人才能驾驭得了它。前些日子九佘还不服气想去降服了它,这隽兔可不得了,直接尥蹶子将九佘摔了个脸朝地,现如今身上还青肿着呢,是吧?傻大个儿。”说话的是秦湘,她媚眼斜睨那如竹竿一般高大的九佘,用手肘戳了戳他。   后者浓眉紧皱,神情窘迫,一把将她的手挥开没好气道:“谢大人的马自然只认谢大人,若是谁人都可骑,那这马还算什么汗血宝驹?”   秦湘切了一声,左右看看又笑着揶揄:“我看未必,隽兔是匹母马,马也有爱美之心,自然只认俊美男子。邱叶公子你将面具取了,再去试试。保证这以貌取人的马儿不会撒泼。”   她道完,众人低声发笑。九佘更是竖起了眉毛,有几分恼羞成怒。   大家皆知秦湘素来没有正形,是在调笑九佘,唯有叶秋嬗却十分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瞧了又瞧,最后下结论:九佘不丑,除了身量过于常人之外,相貌当属中等的。不过若是跟谢芝比的话,那便没什么可比性了。   她正怀疑湘娘话语的可行性,那厢谢芝终是开口圆场。   “隽兔性子急烈,当初我驯服它也费了一番心思。湘娘你便不要去调侃别人了,你先将自己的御车之术练好罢。”   秦湘一听御车两字便已蹙紧柳眉,这是她的短处,从入枢密省开始便开始修习,至今也未见进步,时常被大家拿出来当笑料。如今谢芝更是当着众人直接拆她的台,秦湘只觉得好没有面子,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众人更是大笑,其中那九佘笑得最为大声,但笑归笑却没有再出言相讥。   叶秋嬗也跟着笑,与他们相处了几回,算是将这些人的脾性摸清楚了。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但却个个性子耿直豪爽,平素的调侃或自嘲不分你我,却暗自掌握着分寸,不至于伤了和气。   每回那湘娘都是受众人‘针对’的那个,但叶秋嬗瞧得出来,是她为人随和大度,别人才会如此熟稔地与之玩笑。   对于枢密省这群‘神人’,谢芝也是十分无奈,他摇了摇头,欲再邀叶秋嬗上马,却忽听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长公主驾到——”   随后便有一矮胖的内侍躬身从大门处进来,在他身后是一身穿华服、梳高鬓的貌美女子。一种奴仆鱼贯而入,她款步行至校场之外,驻足抬眸,一身难以复刻的贵气。   众人愣了愣,立即齐齐跪下,口中大呼拜见长公主殿下。   曜珮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金贵的公主模样,丝毫不见经历过囹圄险境的惶恐不安。她睨着众人,启唇道:“众位大人免礼罢,其实本宫今日是来谢恩的。”   谢恩?大伙不解,但都悉数起身来。   曜珮从身旁丫鬟那处取来一个红木盒子,瞧着不大,应是用来装什么小物件的。   “本宫前些日子遭人陷害,多亏了枢密省众位大人竭力查案,让本宫沉冤得雪。想必皇兄已拨下银两嘉奖众位,而本宫亲自来,只是为了答谢府上一位大人。”   曜珮嘴上说着,款步朝谢芝方向走来。   “这位大人为了破案可谓是尽心竭力,若不是他坚信本宫无罪并耐心安抚,可能此时本宫还在牢狱里不得重见天日。”   曜珮越说,谢芝越是皱眉,他原本有意疏离她,好不容易有了成效,却因这案子将两人又联系到一起,怎能不让他烦恼。   不自觉侧眼看了看身旁的叶秋嬗,见其将面具戴得严严实实,低眉顺眼。他也不知为何对她便是越瞧越顺眼,心头忽的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正出神,偏巧叶秋嬗注意到他,歪着脑袋看过来,目光带着询问。   谢芝被她这不明就里的天真模样瞧得有些意乱,竭力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婉拒,曜珮却已近来眼前。   “芝表哥。”她甜甜叫道。   “长公主,其实……”他话说到一半,曜珮却侧过头去。   “邱叶先生,曜珮多谢你近日来的帮扶,我知道你是个淡泊名利之人,思忖很久才决定将此物送予先生,感激先生替我翻案的恩情。”   曜珮说着,看了看叶秋嬗,只觉得她面具内的真容是那般神秘,复又想起先前在昭和殿时他对自己的温柔怜意,一时俏脸酡红,好不娇羞。   叶秋嬗无言,她忘了服罗汉丸,不敢开口说话。   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谢芝:“……”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大人:喵喵喵? 第49章 滑稽日常   “噗……”秦湘没憋住, 笑破了功。直到旁边的九佘递了个眼色提醒她噤声,才无奈地捂住嘴, 但两肩仍笑得微微颤抖。   在站的人中,唯有她、谢芝和叶秋嬗知晓内情, 后两者都十分尴尬,只有她看戏看得欢实。   “邱叶先生?”见叶秋嬗不做声,曜珮支了支手里的锦盒, 复又唤道。   “……”叶秋嬗仍是缄默, 谁也不知她此刻内心的纠结。,她若是接了那便要开口谢恩,一开口就会露馅儿。若是不接那便是罪上加罪。   无措间只能看向谢芝央他相助。   然后者却面沉如水,眼神在她与曜珮之间徘徊一二, 而后停在她的身上, 两人目光相遇,他则轻皱眉头,面色不愉。   叶秋嬗被他盯得惶恐, 朝他使劲眨了眨眼,谢芝轻叹一声才转过头去, 开口替她解围。   “长公主,邱叶先生昨夜受了风寒,喉嗓有些不适。”说完又转向叶秋嬗,“邱叶先生,既然长公主都亲自来赏赐与你,你便不要推辞, 领了吧。”   叶秋嬗立即点头,双手接过锦盒,跪下谢恩。   “臣谢过长公主恩赐。”只是她故意将音色压低,听着倒不算特别异常。   “邱叶先生打开看看。”曜珮嘴上携笑,十分期待地看着她。叶秋嬗也不好推辞,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打开了。   盒子初初开了个缝,便立即有光芒泄出,待全部打开,莹光乍现,却见是个珠圆玉润、色泽莹白的珠子,拇指大小,即使放置在白昼之下竟还能够光芒四射,若没猜错,这应是一颗稀世夜明珠了。   众人大开眼界,心头啧啧称叹,长公主出手果真大方,一送便送出一个稀世珍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这类稀有的宝物灵石似乎天性偏爱。叶秋嬗自开盒子起便被这珠子吸引,面具下的眸子更是随之发光,刚准备伸手触碰,盒子却被人关了下来。   “长公主,你竟将此物随意送人?”关盒子的是谢芝,他看着曜珮讶然质问。   这珠子他是一眼便认出来的,乃是先皇太后留给曜珮的遗世珍宝夜明珠。举国上下也只有这么一颗,原有‘掌上明珠’之意,已默认为公主的所有物,今日却被她拿来赐给叶秋嬗,且态度还这般奇怪,谢芝直觉‘来者不善’。   “本宫来此并非一时兴起,既然将夜明珠拿了出来,便是真心想答谢邱叶先生,有何不对?”曜珮皱眉道。   她这神情,谢芝算是一眼便看透了。回想起近来朝中屡屡有大臣上奏提议长公主的婚事应要抓紧,皇上有意再拖一拖,大臣们却建议让公主与附属部族首领和亲,以巩固靳朝与边境的友睦关系。   曜珮原先倾慕谢芝,谢芝却对她无意,且如今身居朝廷要位,若是尚了公主便只能调去闲职,这与他们两都不是一个好归宿。可即便嫁不了谢芝,她也不想妥协嫁给边境那里的莽汉,于是只得寻求下一个目标。   找上叶秋嬗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意思,但也不可否认曜珮确实对他有几分欣赏。如此赠个夜明珠试探一二,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最为圆满。   “长公主这颗夜明珠太过名贵,邱叶先生出世之人不会收的。”谢芝将她心头的小九九识破,冷声答道。   话音一落便斜眼看叶秋嬗,望她聪明一些,她却一门心思盯着那夜明珠,若不是戴着面具恐怕已经垂涎三尺了……   谢芝气极,一手将盒子拿走还给曜珮身边侍女,一手从身后暗自捏了捏叶秋嬗手臂。   【这珠子真不能收,你若喜欢,以后我给你买个更好的便是。】   他心头话传达过来,叶秋嬗一愣,忙摇头。   其实她方才不过是瞧瞧罢了,这夜明珠一看便非凡品,若是真收了恐怕会招引祸事,她还不至于那般贪心。   叶秋嬗随即敛眸诚恳向曜珮道:“谢公主殿下的恩赐,但此物实在贵重,邱叶自问只是尽自己职责为公主翻案,实在不值当公主这般恩宠有加。还请公主收回宝物,有您一句谢,邱叶已愧不敢当。”   她一番话可谓说得漂亮,即便是曜珮听了也不会羞恼,只是一片心意又付诸东流,有些失意罢了。   “既然邱叶先生不收,那便算了。不过礼虽未到,但本宫的心还铭记着先生的恩情,他日先生若有什么难处,本宫能帮到的定然不会推辞。”虽被婉拒,但曜珮自有她一身皇室气度,除去神色有些黯然以外,并无异样。   叶秋嬗与谢芝俱是松气,以为曜珮立马要走,却又见她轻启朱唇缓缓道:“对了,本宫今日来此还有一事。乃是圣上命我将邱叶先生带去宫中,好像也是要嘉奖一番。”   “圣上?!”众人惊愕,更多是还是羡慕。唯有谢芝和叶秋嬗两人惶惶不安。   “敢问公主,圣上召我进宫可是为妍嫔案一事?”叶秋嬗忐忑问道,一提及皇上她便想起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来,若是皇上对她有疑心,定然招来杀身之祸。   而谢芝担忧的则是另外一层,他怕皇上想探究叶秋嬗身份,若是知晓了她女扮男装隐瞒姓名,那便是欺君之罪,严重些可当街问斩。   “这本宫倒是不知,只是皇兄提及邱叶先生,有几分好奇。又听说本宫要亲驾枢密省,便顺带下了一道诏令。”曜珮不明所以道。   谢芝与叶秋嬗对望一眼,皆是犹疑不动。   片刻后,曜珮有些不耐,“邱叶先生与本宫一道走罢,方才本宫来时,看到枢密省府外有许多百姓守在门口处,都是要见你的,你若不和我一车,恐怕连出府都有些困难。”   叶秋嬗却是不大明白,但见曜珮提裙往外转身,她又不得不跟了上去,好在谢芝也跟上来了,让她略微安心。   今日的枢密省府外却有几分异常,实际上已经接连几日都如此了,只不过叶秋嬗一直从密道通行,根本不了解此处的情况。   只见本就守卫森严的大门处又多安排了两列侍卫,各个腰背挺直把持着腰刀,将枢密省围了一个人墙,莫说是人,恐怕连只苍蝇飞过也能被他们逮着。   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异样了,只是门前大道比之往常要热闹些,偶有捉猫的孩童或是挎篮的大婶路过,也有较为奇怪的,绑着一人的男子杵在门前。   叶秋嬗还当是要报官走错了地方的百姓,正纳闷侍卫为何不提醒一二。随后抬脚踏出门去,那男子却立即警觉地抬起眼来,先是扫视一圈,随后盯住了某个目标,双眼一亮,张嘴大喊。   “邱叶先生出来了!”   他这一吼将叶秋嬗等人震住,也就静默了片刻,而后立即便沸腾起来……   只见那方才‘路过’的捉猫孩童、挎菜篮的大婶,以及一众候在此处的百姓齐齐涌了过来,好在有人墙抵挡,才没让她们被人群淹没。   挎菜篮的大婶口沫横飞:“邱叶大人,我家那浪荡儿媳在外偷人,还请您去戳穿她,还我们家一个公道啊……”   绑人的男子声如洪钟:“邱叶先生,这人到我铺子里来买米,分明没付银两却偏说自己付了,邱叶先生帮我测测他罢。”   捉猫的孩童直接打起来了。“这是我的猫!”“你骗人,明明是我家的猫!”“不信让邱叶先生瞧瞧,我有没有撒谎。”   ……   叶秋嬗杵在原地,目瞪口呆。   谢芝直接皱眉无奈了,质问侍卫头子为何不将这群百姓驱逐开去,那头子也十分委屈。   “谢大人,咱们枢密省的占地只有这么一点,再外头便是大道,这些百姓在大道上徘徊不走,我们也没有法子呀……”   谢芝叹息,轻拍其肩道:“辛苦了。”   曜珮的车辇便停在路边,她倒是淡定自若,领着叶秋嬗过去。眼见着人群汹涌,曜珮对身旁莲巧眼神示意,莲巧立即上前一步指着众人厉声呵斥:“大胆刁民,见了长公主殿下还不下跪?”   这招果真管用,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便前前后后跪倒一片,没人敢再造次了。   叶秋嬗随曜珮疾步上车,宽敞的车厢内终于获得一片安宁。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为自己惹来这么多麻烦,今日若不是有侍卫和公主,她恐怕真的连枢密省都出不去。   叶秋嬗思及此只觉得又惊又好笑,她平复下心绪才随曜珮坐定,等了半响却不见谢芝上来,忙掀帘子看去,却见其被公主的婢女拦在了马车下。   “长公主……谢大人不能同我们一道么?”   曜珮摇头,“皇兄特地强调,只带你一人入宫。”   叶秋嬗讶然,一颗心又悬吊起来。看向谢芝,见他也是同样眸带忧虑。   “芝表哥,你回府公干吧,我带邱叶先生进宫便行。”   谢芝默然,半响才答:“邱叶先生初次面圣,必然情怯。作为上司我需得叮嘱一二。”   他朝叶秋嬗颔首示意,叶秋嬗立即跳下车去。两人所站之处十几双眼睛盯着,不敢有什么小动作,不过好在方才那求助叶秋嬗的捉猫孩童的猫没逮住,往这头钻来,众婢女大惊,连连轻呼。   曜珮的注意力也被那猫吸引了过去,就在这短时内,谢芝已从怀中摸出罗汉丸的药瓶,并倒出一颗,低声道一句“张嘴”,顺势便塞进叶秋嬗口中。   “圣令在前不可违抗,恐怕你需得自己一人进宫了。不过也不必怕,若是圣上降罪于你,你便全数推脱到我身上,我来替你顶。”谢芝看着她认真道。   作者有话要说:   提菜大婶:为wuli邱叶先生疯狂打call!! 第50章 监察密使   叶秋嬗听他如此说, 心头咯噔一跳。除去有些感动之外,更多的还是惶恐不安。   然皇命在前, 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宫,谢芝已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她也不想让他太过忧心,遂佯装淡定的模样对他道。   “谢大人莫要悲观,我会见机行事。”   说完便抬脚上了车, 坐于车夫身旁。   曜珮正品着点心, 见她上来贵手一招。   “邱叶先生进车厢来,本宫有话问你。”随后又吩咐车内侍女,“给邱叶先生看茶。”   没过片刻便有侍女奉上一杯清香四溢的龙井来,叶秋嬗纳罕不已, 心道皇室果真不一般, 短短的车途竟也要品茶进食……   她受宠若惊地接过,走进车厢,略微拘谨地坐于曜珮下首。刚一坐定, 曜珮便开始与她搭话了,各种盘问她的家底, 让叶秋嬗生出一种被审讯的错觉。   “上次在琉雀殿,本宫听你与谢大人的谈话。他说什么当初将你蒙骗过去,难道邱叶先生最初是不愿暴露才能的?”   叶秋嬗一愣,随即答是,“臣本只是山野草民,一心安稳度日, 以前还从未想过要入仕途。”   曜珮盯着她面具看了又看,赞叹:“邱叶先生恐怕是这世间唯一的出世之人了,你这才能若真心想谋划什么,还不手到擒来?”   “不敢当。”   “本宫是真心欣赏,你不必妄自菲薄。不过邱叶先生被谢大人请入枢密省,那你远在深山的家人可来了?”   叶秋嬗警铃大作,还以为曜珮是在替皇上试探,抬眼瞧去,却见她神色隐有期待,并不是心虚的闪躲。   她思忖半响,造了个谎:“臣其实是个孤儿,亲戚邻朋也不亲厚。孑然一身、四海为家。”说完又觉得不大吉利,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连连向家人告罪。   曜珮美目流转,“这么说,邱叶先生应该还未成家吧?瞧你好像还未及弱冠。”   叶秋嬗连连摇头:“臣身无长物,不敢耽误他人。”   曜珮却是看着她笑笑,不再说话了。   叶秋嬗松气,正襟危坐。直到入了宫门,与她分别,又开始紧张起来。   来迎她的居然是总管庄公公,行事恭敬,神色却讳莫如深。都说庄公公乃是皇上的心腹,他的态度便代表着皇上的态度。   叶秋嬗见他似乎模棱两可,更加忐忑了。   庄公公将她带到景阳殿,此处是皇上批阅奏折和接见大臣之处,叶秋嬗颔首低眉随庄公公进去。   引见了她,庄公公便将殿门一关,走到外间守着去了。殿内寂静无声,偶尔有翻阅书页的声响,叶秋嬗不敢抬头去看,就堂中跪下来向座上之人行礼。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应她的仍是缄默无声,仿佛整个殿中只有她一人,这过程十分煎熬。   一页书又翻过,座上天子终于始开金口。   “朕可没有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臣子。”   一句话掷地有声,叶秋嬗直接怔在当场,周身冒出冷汗,连忙俯下身去。   “皇上恕罪,微臣貌丑,怕冲撞了贵人之眼,皇上恕罪……”   座上之人却冷哼一声,语气愈加严酷,厉声呵斥:“你在暗讽朕以貌取人?”   叶秋嬗吓得浑身一颤,连道不敢,面具磕在地板上砰砰作响,可却丝毫没激起上头之人的怜悯。   “你可知见朕时以物遮脸是大不敬?朕可立马唤人将你拖下去吃八十个板子!”   叶秋嬗倒抽一口冷气,心如死灰,别说是八十大板,就是二十个板子,她都要送出小半条命去……   叶秋嬗先前天真以为自己立了功,皇上应该不会过于为难,没想到君意难测,一来就惹了圣怒。   思来想去还不是自己的奇能惹了他的忌惮,如今是终于见识到皇家威严,眼看便保不住小命,怎不惶恐……   叶秋嬗匍在地上,抖如糠筛。皇上那头却迟迟未开口唤人将她拖出去,如此又回到了刚来时的死寂,煎熬半响上头又说话了。   “你上前来。”他道。   叶秋嬗喏喏动身,上前几步复又跪下,而阶梯之上便是天子。   “邱叶先生?你有看人测谎的奇能,那你抬头看看,朕有也是在说谎话么?”   他语中有笑意,却是冷笑。每一次问话都将叶秋嬗打入绝望之境,且越来越惧怕。   “朕叫你抬头,你是要抗旨么?”   叶秋嬗怵地一抖,抬头看去,皇上却俯下身来,天子圣颜近在咫尺。   “朕派人查过你,身世成谜,你那劳什子老家更是根本无一个姓邱名叶之人。谢卿用人重才,朕却用人不用疑,你今日若不将底细讲个明白,即便身具奇能,朕也留不得你!”   “……臣、臣并非有意隐瞒皇上……”   “将你面具取下,朕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皇上拍桌喝道。   叶秋嬗早已被吓得三魂少了七魄,唯恐连累了叶家,心头一横,双手抚上面具。   “臣并非有意隐瞒皇上,实在是身不由己。臣自知命数已尽,但愿皇上念在臣立了功的情分上,饶过臣的家人。”   说完便双眼一闭,将面具掀开来,皇上早已急不可耐,冲她瞧去,待看清真面目,却是瞠目结舌,震惊当场。   “你、你是叶家那……”   叶秋嬗又跪俯下去,“罪女叶秋嬗叩见皇上……”   “……”   “原来是你……怪道祭火节那次,你能轻易猜出曜珮的谜底……”   叶秋嬗再次磕头,“臣女有罪,在谢大人那处暴露了奇能,谢大人当时正棘手一件案子,便邀臣女去协助。此事是臣女一人的罪过,家人对此一无所知,望皇上饶恕叶家。”   “你……”皇上指着她,“你竟敢女扮男装这般胆大包天,叶卿恪尽职守,居然教出一个你这样的女儿……”   “皇上,我爹也是蒙在鼓里,此事全是我一人罪过。”   皇帝却舒了口气,靠向椅背。“倒是个有孝心的,不过欺君之罪却是逃不了了。”   叶秋嬗早已看淡,抬起脸来视死如归道:“臣女自知罪无可赦,任由皇上处置。”   她脸色因惊吓而白透如玉,分明是娇娇女子的秀致面貌,却因坚定的神情而平添一分巾帼英姿。皇帝见此一愣,凝神半响终于缓下脸色。   “你若将功补过,也并非罪无可赦。”   叶秋嬗心头一亮,听出一丝希望,忙俯身磕头道:“谢皇上宽恕,臣女虽无大才,但好在有个测谎奇能。先前的妍嫔案和孩童失踪案也有用到臣女之处,皇上若宽恕臣女一些时日,臣女定当竭心尽力在枢密省门下,协助谢大人破案。”   皇帝却讳莫如深摇头,“不,朕不是要你效忠谢芝。”   叶秋嬗呆若木鸡。   “朕原本打算将你提拔为中书令,专门替朕传召和监察使臣。但你是一女子便没这必要了。”   “皇上的意思是……”叶秋嬗不解。   “朕说过用人不用疑,朝廷之上,必有暗潮汹涌、伺机而动之人,朕需要你这个奇能,好比一面明镜,将那些乌烟瘴气给照个一清二楚。但直接这么摆出来太过明显且引人忌惮,不如便让你继续在枢密省待着,那处龙蛇混杂,别有用心之人定然露出马脚。”   话音落了,他顿了顿又开口:“谢芝将那玉牌子给你了罢?可有带在身上?”   叶秋嬗在怀中摸索,拿出了牌子给他递上去。   皇帝却摆手没接,“你且仔细瞧瞧,这牌子有何异同。”   “嗯?”叶秋嬗纳闷将那牌子翻来覆去查看,粗略着瞧倒是没发现有何特殊,但仔细一看便瞧见牌子的右下角处有一暗花,瞧不出是什么花样。   她将牌子举高,玉质被光线映得透亮,那暗花也瞧得分明起来,却是刻着一个篆字——“密”   皇帝见此又肃然开口:“这牌子代表你的身份,朕要秘密提拔你为监察密使,替朕监察朝中官员,凡贪赃枉法或蓄意谋反者不论官级大小皆上报给朕,包括谢家,也包括你爹。若是私自包庇,罪同贪污,抄家严处!”   叶秋嬗心头大震,才知原来皇帝早有此策,立即俯下身去朗声答道:“臣女不敢!”   皇帝温声,轻跺脚,“起来,朕不是那般专横的帝王。既用你便视你为爱卿,你只需谨慎言行、恪尽职守,朕一样会给你庇佑。这密使玉牌乃你专属,往后你可凭玉牌进出宫门,且朕还允你两支禁护卫队,若是有需要时可受你差遣。”   叶秋嬗忙磕头谢恩,只觉得手头的玉牌隐隐发烫。   “你身份今非昔比,纵然没有朕的助力,也会引起他人忌惮。是以朕会派两名暗卫潜伏在你左右,若是遭遇不测,还可护你周全。”   他说完便手指一动,两名黑衣暗卫便从隐蔽处现身,恭敬朝他跪下。   “你们二人今后便跟随叶卿了,她若有什么吩咐,不得违抗。”   黑衣暗卫领命,走至叶秋嬗身后站定。叶秋嬗只觉得身后多出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皇上这明里是说派人保护她,但暗中定是让这两人监视她,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在暗中观察,让她想想便毛骨悚然。   但她也是只能硬着头皮谢恩。   皇帝对她这态度还算满意,点头让她平身,“叶卿将面具戴上罢,今日朕与你的谈话不可泄露。你只需记住,你如今效忠的不是枢密省,也不是谢芝,而是朕。”   “微臣明白。”叶秋嬗点头起身,又将面具戴上。   不过是须臾时光,她便经历了从大惊到大悲大喜,如今已平复下心绪。   皇帝冲她摆手,让她告退。叶秋嬗如蒙大赦,躬身往门口走。   还未走两步,便听皇帝又唤了一声“等等”,她随即停下来。   “你有这奇能,想必已知晓你义姑姑的事了罢……”   叶秋嬗怔然,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直挺挺又跪下去,摇头不言。   皇帝却一改先前的威严,眉宇间隐有怅然,叹息一声才道:“她一生不容易,一切都是朕的罪孽……”默了半响又接着道:“朕看得出她是真心待你,望你是个明事理的,她与朕如何以及将来有何结果都不关你事,切莫因此伤了她的心。”   叶秋嬗眸光闪动,她不知太妃与皇上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确实如他所说,太妃待她是真心的好。   思及此,她诚恳答道:“人生苦短、真心难求,皇上放心,臣女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大金手指上线~ 第51章 叶秋妙   叶秋嬗出宫门时脚步虚浮, 她脑袋却越发地清醒,逐渐觉出味儿来。   皇帝今日的诏令必然是事先预谋的, 进门故意给她一个下马威,把她吓得不轻, 而后再提条件,如此便轻易缴械投降了。   叶秋嬗暗自纳罕,庄公公却迎上来。   他不愧是皇上的心腹, 自叶秋嬗安全出殿, 便心领神会,圆润的脸上携着前所未有的慈笑,毕恭毕敬将她送到宫门处。   这时候天色趋近傍晚,红霞漫天如绸缎一般将宫墙装饰了一番。叶秋嬗没想到谢芝竟在宫外等她, 负手而立、衣袂翩飞。   见她毫发无伤出来, 凝重的神色转忧为喜,上前一步却又被侍卫拦住,无奈只得在原地张望。   不知为何, 直到见了他,叶秋嬗才浑身一轻, 凭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她恭敬对庄公公行礼告辞,而后缓步移至宫门,拦截的侍卫让出路来,谢芝见她面白如纸,伸手上来搀扶。   “秋叶,如何?”   叶秋嬗却侧身避了过去, 让他双手落了空,两人之间隔着足有三尺远。叶秋嬗低头冲他抱拳:“多谢谢大人关心,我没事的。”   “你怎么?”谢芝怔然。   “……”叶秋嬗沉默,她方才低首时还瞥见身后两个暗卫的余影,眨眼间便销声匿迹、难见踪影,可见皇家的暗卫果真非比寻常。   叶秋嬗虽不熟知官场法则,但她也有自己的判断力,皇上特意强调了谢家,必然是有意为之。她爹曾常说官场沉浮讲究的便是个平衡二字,朝廷如一方鼎,各大势力互相均衡了才能立足于世。   如今谢家、岭南候以及白家便是三足鼎立,若哪一方略微优胜或是出现颓势,那么平衡也会土崩瓦解。谢家似乎便有打破平衡之势……   谢芝的叔伯谢韬官拜一品宰相,乃朝中第一人,而谢芝如今也年纪轻轻入枢密省为监察少卿,更不提谢氏本家旁支,多少为官为商的谢家子弟。可以说谢家已成一百年大树,盘根错节的树根深入京城土地,这棵树若倒了,王土也要随之撼动。   皇上对谢家是忌惮的,但他却不敢明里与谢家作对,只能暗地笼络势力,巩固自己政权。   他将叶秋嬗安插在枢密省,无非便是多一双眼睛盯着谢芝,她若再表现得与谢芝太过熟稔,只会害人害己……   思及此,叶秋嬗轻舒一口气,对谢芝伸来的手视若不见,敛眸道:“谢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下官便告辞了。”   她故意着重‘下官’二字,希望谢芝能有所察觉,抬头与之对视一眼,二人都是眸有深意。谢芝面上微动,眸子左右看看,才缓下脸色冲她点头。   “本官也要回府去了,就此告辞。”   “谢大人慢走。”叶秋嬗躬身行礼,面上并无异色,心头却是松了口气。   她这段时日没收获什么,与谢芝的默契倒是日渐深了。   两人在宫门作别,谢芝直往谢家府邸走去,而叶秋嬗照旧回了趟枢密省。   本来借口与谢凌波出外游湖去了,便多备了一套衣裳。如今天已擦黑,即便是与好友去游湖恐怕也少不得被教训一顿……   叶秋嬗换好衣裳,在密道的街市出口处现身,而后才招呼一辆马车赶回叶府。如此佯装成刚游玩回府的样子倒还算令人信服。   只不过她心里头难免有些愤愤不平,暗忖自己如今也算是个位同四品官差了,又是圣上钦点的密使。如今为了公干还要想方设法地扯谎瞒住家里人,她这官差当得可真是累得慌。   正考虑着是否要向皇上开口要个恩典,马车已行至叶府门前。   门前的叶府家丁倒是一如往常,叶秋嬗却发现罗管家并不在门口。刚下车,便有一家丁迎上来,急急忙忙道:“大小姐,您可算回府了,老爷让小的转告您,回府了直接去正厅。”   叶秋嬗一惊,还当是自己归家太晚惊动了叶芳,忙疾步往府内走,边走边问:“老爷说没说是因为何事?”   那家丁却道:“是老夫人和三小姐来了!”   叶秋嬗脚步不停,却皱起眉头,“哪位老夫人?哪位三小姐?”   “便是您的祖母和堂妹啊,大小姐。”   “哦!”叶秋嬗恍然大悟。   ……   待她到正厅时,叶家人已经开宴。上首坐的却不是叶芳,而是一个富态的老夫人,金钗华发、白面圆脸。而她左手方还坐着一个妙龄女子,轻纱罗衣,肤白若雪,是叶家一脉相承的好皮肤,甚至比叶秋嬗还更胜一筹。   不过相貌却比不过她,丹凤眼、小鼻头、樱桃小嘴,秀气得好似一尊仕女瓷娃。极其典型的江南女子的相貌,秀而雅致。   相较之下,叶秋嬗则取了叶芳与赵氏的优点,既有江南女子的秀致又兼京城女子的明眸善睐。   不过这俩姊妹眉眼还是有几分肖似的。   叶秋嬗打量她们,确定这两人便是她那祖母和堂妹,不过她也只在孩提时候才见过叶老夫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往来,对她们无甚印象也属常情。   其实,叶家并非寒门,历代从商包揽了江南水路的运输生意,在江南一带还算一门世家大族。只不过贵胄向来是看不起商户的,且觉着外地的都是蛮子,江南的便是南方蛮子。所以她爹到如今都是入不了京中名门的眼。   叶家历代以来也只出了叶芳这么一个京官,叶芳被钦点探花后,叶家几房兄弟都凑拢过来,想花银子让她爹帮着在京中买个一官半职,好挤入京城名流。可叶芳自个也还未站稳脚跟,更不提他是个清高孤傲的性子,平生最忌讳贪污受贿。   这样一个刚正不阿的人自然与叶家格格不入,那一年叶芳便与家中闹翻了,自此就没动用过叶家的钱财,所以才会有赵氏变卖嫁妆帮他周转这一出。到后来为了生计,瞒着家人从商,没想到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如今却变成他的一块心病,正愁如何转手,没想到叶老夫人竟亲自找上门来了。   “天哪,时间可真快哟,转眼囡囡都这般大了。”堂中老妇人站起身来,激动的神情倒不似掺假。   “是啊,算一算母亲也有十三年未上京了。”叶芳也起身道。   叶秋嬗十分伶俐地走了过去,甜甜地唤一声‘祖母’,直把老人家笑得见眉不见眼。   “好孩子好孩子,祖母年纪大了,从江南来水程路程最快也要半来月,所以这些年都未上京来探望过你,你不会恼了祖母吧?”   “秋嬗怎么敢?本来应该是我去探望祖母的,但爹爹公务缠身,我又不熟悉路程,反倒是累着您了。”   “哪里哪里……”   如此寒暄半天,众人终是落座。   席间话题不止,都是叶老夫人开口说道从前,其他人附和。其中叶祎盈最为热情,不过老夫人却不怎么与之搭话,对她们姐弟的态度与对待叶秋嬗的天差地别。   何氏则全程装聋作哑,只安心品着菜肴,叶秋嬗那堂妹也是缄默不言,偶尔却会拿丹凤眼睇着叶秋嬗,若两人目光相遇,她便笑着颔首示意,瞧着倒不是个不好相与的。   谈话中,叶秋嬗知晓了她这堂妹名叫叶秋妙,乃是她幺叔伯家的嫡女,如今年方十四,正是快要出阁的年纪。谈到此处,叶老夫人特意强调叶秋妙还未许人家,此番上京一是为了见见幺叔伯也就是叶芳和堂姐叶秋嬗,二则是想见识见识京城水土人情。   听她如此道,两厢皆是一默,这话外之意连叶秋嬗都听明白了。   明里是说见识水土人情,可暗地里打的不就是在京城谋一门婚事的算盘么。   这事本不该由叶秋嬗这种晚辈去议论,但她也不禁觉得好笑,暗道自己祖母可真是找错了人,她爹那种老古董哪会是替女子谋婚事的角色,真正该笼络的应是何氏才对。   何氏由始至终都被冷落在旁,倒是乐得自在。她兀自用完食,慢条斯理将嘴擦拭干净。而后安然若素地来向叶老夫人告了退,便回了自个院子。   叶老夫人僵着脸随她去了,暗道这新媳妇那眼高于顶的模样真是跟以前的叶芳如出一辙。她来前便打听过,还以为何氏在府上说不上话,于是也没去管她,她却不知,何氏一走,这在场的人中便没有谁能帮到她了……   又聊了一会儿,叶芳见天色不早,便劝他娘回厢房歇息。   叶老夫人舟车劳顿,早就有了疲意,听他如此说自然颔首答应,欲要拉着叶秋妙走。   一直缄默无声的叶秋妙却开口了。   “堂姐,我可以和你一同住么?听闻你极擅书画,妹妹真想去瞧瞧你那院子的风光。”她笑颜如花对着叶秋嬗道。   叶秋嬗纳闷,也不知她从何处听来的谣言,但这模样又不大好拒绝,也便笑着应下了。   “可以啊,妹妹不嫌弃便好。”   叶秋妙见她爽快应下,唇间笑意更甚,衣影浮动,上前来便握住了叶秋嬗的手。   叶秋嬗只觉得手上触感滑腻温暖,心道自己这堂妹皮肤真个是好。   倏尔,便听叶秋妙也在心头道:【呀,我这堂姐长得真是水灵。】   作者有话要说:  商业互吹哈哈哈哈   堂妹是本文最大助攻,不开玩笑~   下一个案子应该比较轻松日常,小打小闹~我没忘记我这是个轻松小言文_(:зゝ∠)_ 第52章 夜半相会   回到落亭苑, 冯妈妈手脚麻利地将客厢收拾出来,叶秋妙便领着她的丫鬟在此处暂住了。   叶秋嬗作为东道主自然忙前忙后地招呼着, 两个女子年纪一般大,没相处多久便熟络起来, 聊的话题无非就是胭脂水粉、华裳首饰之类。   江南水土风貌与京城全然不同,叶秋妙越发来了热情,唤仆人拿出自己携带的行头, 一一说道起来。   这些女子物什里头, 有京城过时的式样,也有京城没有的东西。叶秋嬗耐心听着,忽的见到一堆罗列在一起的小锦盒,好奇地拿起一盒问叶秋妙。   “秋妙妹妹, 这是何物?怎么如此沉?”   “哦!对了, 这是我为堂姐和幺婶婶准备的礼物。原本准备在宴席上拿出来的,但一路来见识了京城的繁盛,你们又是如此衣着不凡。便觉着这东西有些拿不出手, 也怕你们瞧不上,于是……”叶秋妙面带羞涩道。   叶秋嬗摇头, 瞅着手中做工精致的小盒子,柔声道:“妹妹多虑了,京城虽繁盛但并非囊括了天下,江南有的京城不一定有,妹妹大老远来探亲,能有这份心意已属不易了。”   叶秋妙听她如此道, 立即展颜一笑,“堂姐不嫌弃那便太好了,这盒子里装的是美容膏,是我们那儿的大夫配的,近年在江南十分时兴,不过京城倒是没见有商铺卖这方子。”   “哦?是七白膏么?”叶秋嬗疑道,美容膏里头她只知晓这个,听说是用几味中药调制而成,她只在铺子里见过,并未用过。   叶秋妙却摇头:“不不不,七白膏刺肤,若是皮肤娇气些的还会长红疹子,而我这膏子不会有这些顾虑,不论肤色好坏皆可使用。”   叶秋嬗眼睛一亮,她的皮肤便娇气得很,是以从不敢乱用脂粉。抬眼见灯下的叶秋妙脸颊好似剥了壳的熟鸡蛋,好不羡慕。   “妹妹的皮肤便是因它调养得如此水嫩的么?”她说着,便轻轻将手中盒子打开来。   那盒中是由大理石做底托,呈着色泽透明的浆状膏药,好似一杯清水,瞧着精致得紧。   “噫!这膏子怎么是无色的?不必沾水么?”   对于叶秋嬗的大惊小怪,叶秋妙只是轻笑,“这膏子名叫白皮方,本就是无色的浆膏,涂抹在脸上冰凉如水,丝毫不会觉得刺肤,堂姐要不要试试?”   叶秋嬗低头又看那盒中药膏,越瞧越觉得心痒难耐,伸指勾了一点,果真如叶秋妙所说冰凉水润。她还真想试一试,随即点头唤来茉香准备一盆热水。   而后便在叶秋妙的指引下,以水洁面,不一会儿厢房内便有两个女子倚在椅上,脸颊敷着白皮方。   “秋妙妹妹,你这方子好生神奇!我如今说话也不会觉着绷,就是味儿有些怪怪的……”叶秋嬗故意做几个夸张的表情,引得叶秋妙发笑。   “这白皮方材质特殊,自然味道要怪一些。”   “哦?它是由什么制成的?”   叶秋嬗伸指点了点自己右脸,膏药粘稠得在她指尖与脸颊之间牵出几条丝线。   叶秋妙勾唇,丹凤眼轻眨两下,附到叶秋嬗耳边:“是猪蹄膀啊,堂姐。”   “……”   ……   叶秋妙在落亭苑住下,叶秋嬗作为堂姐少不得要带她到京城四处游玩游玩,如此便要耽搁些时日。然而她更怕的还是密使身份暴露,无奈只得飞鸽传书,将此事写明,向谢芝告了假。   翌日正午,她才收到回信,却是两封书信。叶秋嬗展开其中一封,初初瞥到几行小字,便觉得有异,赶紧将信合上捏在手中。   此时正当午憩,整个院子都静悄悄地,但她知道暗处正有两双眼睛不分昼夜地监视着自己。   她还是不动声色,攥着字条往净房走去,暗卫也有自家默认的规矩,日夜相随但唯有净房不可踏足,像叶秋嬗这般的女主子,沐浴、出恭是她唯一脱离暗卫视线的空隙,但他们也不会走远,会留守在门外等候。   叶秋嬗入了净房,将门紧闭,又观察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才将信件又打开来。   “今晚三更时分,命暗卫将另一封信件送去石佛寺的善水主持处,事了再来叶府院后细谈。”   这字条上这般写道,叶秋嬗看完便明白过来,谢芝是在使是调虎离山之计。她讶然,一是因谢芝的机敏,竟从昨日她的异样便觉察出暗卫的存在。二则是心存了疑虑。   皇上那两个暗卫是听从她差遣没错,但万一他们只去一个人送信呢……   叶秋嬗迟疑半响,顾虑最终还是被对谢芝的信任战胜了,将那字条撕了个粉碎扔入茅坑中,才理理衣裳出去。   午后,她依旧如平常一般,带着叶秋妙在叶府四处游玩,经过昨日的相处,两个女子不再生疏,嬉戏打闹时间过得飞快。   是夜,落亭苑归于平静,众人皆是睡去,唯有叶秋嬗眸亮如星,躺在榻上屏息等待。   夜间偶尔有些许虫鸣鸟叫,她听得非常清楚,直至更夫敲了三下,才立即坐起身来。   四周依旧是静谧无声,踌躇半响还是轻声开口。   “你们出来罢。”   倏尔,一道黑影应声落下,跪伏在她的床前,不动了。   叶秋嬗心头鼓跳如雷,面上却佯装淡定,问他:“怎么就你一人?”   那暗卫却一声不吭,恍若未闻。   “……”叶秋嬗觉得有些棘手了,暗道自己或许还差遣不动他们,手心都忧出冷汗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不回答我?”她沉声道。   这次终于得到了回应,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属下是天甲一号。”   叶秋嬗挑眉,“天甲一号?原来你们都是以数命名的么,那本官问你,天甲二号去何处了?”   “回叶大人,与属下一起的是天乙一号,今晚是由属下轮值,天乙一号会在破晓之前归来。”   “哦……”叶秋嬗恍然大悟,原来每夜子时是暗卫轮替的时候,三更之后到鸡鸣之前,留守在叶府的只有一人,所以谢芝才会让她趁此支开暗卫。   思及此,叶秋嬗沉吟片刻,将藏于袖中的书信取了出来。   “天甲一号,你听好了。皇上命你要听从本官的差遣不得违抗,本官手头有一封书信要交给石佛寺的善水主持,你现在速去办理此事。”   她未说明缘由便如此下令,便是想试一试这两个暗卫是否真的听从于她。果然,天甲一号听后丝毫没有迟疑便双手接过信件,向她告辞,而后从窗台掠影而去。   直到天甲一号走后良久,叶秋嬗才确定了皇上所说非假。轻呼一口气,紧张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轻手轻脚地下榻,将外衣披上,又点了一支纸灯笼,才走至门边。这时候偏房内的茉香迷迷糊糊醒来。   “姑娘?您起夜么?”   叶秋嬗心头大跳,却还平静道:“嗯,你睡吧,我去净房。”   “姑娘,奴婢随您一块儿吧。”茉香揉揉眼,说着便要起身。   叶秋嬗却赶紧出声制止:“不必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出恭时有人随前随后的。你且睡着,若是有什么事,我叫你便是。”   她声音轻柔动听,茉香听着便觉睡意袭来,迷糊地答好,而后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叶秋嬗在原地等了等,直到听见里头清浅有规律的呼吸声,才放心地开门出去。   她平时也有起夜的习惯,此时朗月当空,万籁俱寂。四周黑黢黢地,唯有她这一星半点的灯火照亮脚下的路。   叶秋嬗经过几次查案,胆子越发大了,她左顾右盼半响,没瞧见有人,便提裙迈步,匆匆往叶府院后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从净房出来,却是刚巧起夜出恭的叶秋妙。   叶秋妙方才在净房便听到些许谈话声,还以为自己堂姐要出恭,忙起身让位。却不想开门之后,并未瞧见叶秋嬗倩影。   往四周查看,却见门洞处一抹月白衣角掠过,她惊疑,上前几步便捕捉到那抹提灯疾走的窈窕身影。不是她那堂姐又是谁?   叶秋妙觉得不对劲,想出声询问,但见叶秋嬗似乎行事十分隐秘小心,这般夜半三更却不在房中睡觉,反而提着灯笼四处走动。叶秋妙猜测她必然有什么秘密,一时好奇心起,也不犹豫,提着自己的灯笼便跟了上去。   叶秋嬗走得极快,叶秋妙根本跟不上,出了落亭苑便跟丢了。不过好在叶府不算大,她原地游走半响,猜测着叶秋嬗会去的方向,而后向那处走去。   却恰恰便让她猜准了,她去的是叶府庭院处,这里种着斑竹,郁郁葱葱、枝叶茂密。   叶秋妙一眼便瞧见竹林之外假山处的一点星火,心头一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走近了些才发现叶秋嬗背对而站,而她身侧有一伟岸的玄衣男子,长身玉立。两人皆是仙姿玉貌,夜风轻拂衣衫,翩若惊鸿。   这时,那男子正拱手,向叶秋嬗道。   “叶大人……”   叶秋妙看得入神,不觉脚下踩到一片笋叶,‘咔嚓’一声,造出声响。   “……”   她怔在原地,呆愣抬眼,早已被惊动的那两人,也惊愕朝她看过来。   叶秋妙这才看清玄衣男子的相貌,墨发天颜,比素来为人称道叶家子弟还胜一筹,简直乃她平生罕见。他与叶秋嬗并肩而立,恍若一对月下谪仙。   叶秋妙的灯笼脱手而落,打破寂静。她仍未回过神来,指着叶秋嬗两人呐呐无言。   “你、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堂妹:“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解答一下:为什么不走密道呢,因为怕被堂妹发现。为什么要去竹林呢,因为谢大人心里有小九九,你们不要戳穿他) 第53章 夜半相会(二)   叶秋嬗比叶秋妙先到许久的, 那时候她出了落亭苑,并未发现身后的叶秋妙, 径直便往叶府后院走去。   竹林幽静,叶秋嬗四下张望也没找到谢芝的身影, 刚还有些孤疑,便见他从假山之后走出来。   “谢大人!”叶秋嬗轻唤。   谢芝为隐藏行踪穿的一身黑衣,见到她也是唇角一勾低声道:“那两个暗卫被你支开了吧?”   叶秋嬗颔首, “都支开了……”末了又反问道:“谢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不过你怎会知晓我身边有暗卫跟随?”   “自然是用眼睛看到的。”   谢芝说着接过她手中的灯笼,掸掸内里的烛灰,灯火霎时明亮起来。火光晕染这方小天地,稍一抬眼便见叶秋嬗粉黛未施、发髻半挽的模样, 真真是月下美人灯下玉。   而她也正一脸钦佩地看着他。   “那谢大人又是如何知晓暗卫的轮替时辰的?”   谢芝笑了, “皇室暗卫与枢密省暗卫同出于一处幕属,他们的规矩我自然清楚。”转而又对她夸赞起来,“不过, 那日若不是你有意提醒,我必然也是发现不了的。”   “哪里, 还是谢大人机敏。”叶秋嬗由衷道,夜风轻拂,吹散她鬓角的发,又抬手将它绾到耳后。   忽而又想起此行目的问他:“谢大人今晚叫我出来有何事?这两日我堂妹在家中做客,我怕她发现,只有向你告假一阵子了。”   “我来便是为了此事, 这段时日你暂且不要用叶府的密道,行事也要处处小心,切莫被他人发觉了你的身份。”   “还有,你且与我说说昨日皇上召你入宫都说了些什么,为何忽然派两名暗卫在你身边,难道他已经知道……”   叶秋嬗蹙眉点头,“皇上已然知道我的身份了,当日我一入宫,皇上便威言相挟,无法我只得将面具取下……”   谢芝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虽则叶秋嬗如今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但也不禁为她当时的处境感到担忧。   “皇上是否扬言要降罪于你?你说没说是我逼你隐瞒身份入的枢密省?”他急道。   叶秋嬗却是连连摇头,“我怎能陷你于不义?”   谢芝微愣,又听她道:“况且皇上并非真心要治我罪,只是以此威胁我归顺于他。原本在揭面具之前,他还有意让我胜任中书令一职,后来一见我是女子便将这想法作罢。最终还是留我在枢密省,只不过派了两名暗卫供我差遣。还有这个……”   叶秋嬗说着将怀里的玉牌摸了出来,递给谢芝。   “那日你给我的牌子,皇上说今后我可凭此牌任意进出宫门,且还能调遣两支禁卫队……”   谢芝眉头紧皱,接过她的玉牌细细端详,倏尔才启唇问道:“皇上赐了你官位?”   叶秋嬗答是,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皇上任我为监察密使。”   谢芝听此,星眸霎时转向了她,“哦?竟是监察密使么……看来皇上对你颇为看重。”   “这职位很受重用么?我为何从来未听过?”叶秋嬗不解。   “嗯,监察密使乃历代帝王秘密赐封,是朝廷中最为隐秘的司职。但他也会是帝王最为信任的臣子,我们谢家祖上也有此一例,而后受君王扶植,才有了如今的鼎盛之态。皇上如此信任与你,竟在进宫之前便将密使令牌赐下,看来是对我们先前的动作了如指掌。若没猜错,先前的庄公公甚至是枢密省中都有皇上的眼线。而如今你已胜任密使一职,恐怕令尊叶大人身边也会有暗卫相随,皇上是在给你一个期限,这段时日内你若有二心必然遭革职处决,但你若安分守己那么叶家也就……”   他话未说完,叶秋嬗却已明白,这段期限内,她若安分守己,那么叶家也会如当初的谢家一般,青云直上,便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这也是叶秋嬗最担心之处,伴君如伴虎,她区区一个闺阁女子如何会周旋于帝王之间?莫说助她爹升迁,便是保了叶府无恙已然够她庆幸三年。   谢芝瞧出叶秋嬗的焦虑,连他自身也颇为愁思。他怎会看不出皇上此举之意,将密使安插在枢密省,任她在自己手底下做事,成为他最为心腹之人。若不是叶秋嬗诚实相告,他根本无从知晓。   皇上不可能不知晓叶秋嬗不会将此事隐瞒着他,或许这也是他的一道试题,既检验叶秋嬗的本性,又试探他的忠心……   思及此,一向尽忠朝廷的谢芝不可谓不怅然,但推己及人,若是他为帝王,必然也会这般做。   谢芝轻叹一声,抬眼瞧见叶秋嬗愁眉锁眼的模样,心道果真是赤子之心,竟丝毫不贪图名利官位,好多人眼巴巴望着的位置,她却视之如砒霜,避之犹恐不及。   一想到叶秋嬗如今贵为监察密使,位同二品大员,官级仅次于丞相之职。比他这监察少卿更是大了不少,这就好比见着自己悉心培育的苗子终是长成大树甚至比自己还更枝繁叶茂,一时有些欣慰和与有荣焉,一时又有些郁闷。   至于郁闷的什么,他自己也无从知晓,只隐约觉得眼前这悉心照料的苗子越长越高,自己仿佛终有一日触不到她的枝叶……   如此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越发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莫名其妙如女子一般伤春悲秋,这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况且比起他,叶秋嬗此时才是最为心力交瘁那个才对。   谢芝无心再给她施加压力,脸上神色松快了许多,笑道:“如此想来秋叶你如今官拜二品大员,已算是我的上司,我见了你合该敬称一声叶大人才是。”   叶秋嬗愣了愣,回过神来,复又问:“什么?”   “叶大人。”谢芝再次唤道。   他声如震箫,沉悦动听,传到叶秋嬗耳朵里过了一圈,只觉得这称呼像沾了法术,令她心悸。   她竟被年轻有为的谢家子弟唤作叶大人,敢问世间哪个女子当得了这声‘大人’?靳朝历来不乏女官,但都是御前伺候的闲职,诰命夫人也算女官,但也无人尊称大人。唯有她,受圣上亲封,任了人人觊觎且令人胆颤的官职,这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罢。   纵然是胸无抱负的叶秋嬗,也顿时感觉有股血气直冲脑门,脸上赤红、心头悸动。   “谢大人还是不要如此戏谑我了……”叶秋嬗捂脸羞道。   谢芝好歹是她的上司,怎么如今却调了个儿,这多拂人颜面啊……   叶秋嬗一心为谢芝着想,却早已忘了瞧着风光霁月的谢二公子,私底下却是个没正形的。见她羞涩,偏就越发来劲。   走开一步,拱手行礼,“下官拜见叶大人。”末了又抬起脸来一脸笑意,“下回我再见你时,便该如此行礼了吧?”   叶秋嬗大惊,忙闪开去,心里已猜到谢芝是存心逗她,气鼓了粉颊,美目怒瞪,“谢、谢芝!你再如此揶揄我,我便回去了!”   作势便要去夺灯笼,谢芝却先一步将灯笼别在身后,笑意更甚。   “莫恼、莫恼,两日未与你相见,枢密省又添一桩新案子,届时定然还有需要你出面之处……”   夜风骤起,吹得竹林沙沙作响,谢芝话未说完,右耳微动便察觉到竹林之外的异样。面上不动声色往那处瞥去,耳目聪明轻易便捕捉到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又细听片刻大致判断出来者何人,遂将方才的话题止了去。   “谢大人?你说吧,我听着呢。”叶秋嬗见他停顿,好奇询问。   谢芝却笑笑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官礼,“案情还未查明,下官还是下回再来跟叶大人细说罢……”   叶秋嬗以为他又犯毛病,正恼怒。这时忽听一声笋叶被踩碎的声响,心头陡然一惊,转头看去,与尾随而至的叶秋妙打了个照面。   是以,才会有三人面面相觑这一幕,而叶秋妙来得晚,刚巧只隐约听到‘叶大人’三个字,对前头的机密倒是一无所知。   伴随着她手中灯笼落地,叶秋妙指着叶秋嬗两人呐呐问道:“你、你们在此作甚?”末了又觉得轮不到自己来质问,张张嘴又转而问,“堂姐,我方才起夜瞧见你往这处走,我担心你有事便跟了过来……”   “……”叶秋嬗呆若木鸡,她不知晓叶秋妙听没听到方才的谈话,若是真听了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且还将谢芝也暴露出来,当真是罪上加罪了。   她正暗怪自己粗心大意,思忖着要不要让谢芝将叶秋妙打晕,待她醒来直接哄骗她是在做梦。亦或是到玉先生那里问问有没有什么让人失去短时记忆的迷药,无论如何都得让叶秋妙忘了方才那一幕才是。   叶秋妙也正尴尬着,心头百转千回,双眼在他俩之间来回徘徊。见自己堂姐俏脸煞白,便知自己吓到了她,语塞半响还是开口打破僵局。   “堂姐,这位是?”   叶秋嬗眼神一亮,抬脸见叶秋妙的神色极为疑惑,不像是试探倒像是真不知道谢芝的身份,这也就意味着她可能并没有听到枢密省与皇上的事,她心头松快许多,但同时新的问题却困扰着她……   “额……他是……”这个问题她该如何回答?谢大人?谢公子?家丁?小厮?大侠?贼?!叶秋嬗脑中唰唰闪过这些身份,无论哪个都好像说不出口……   谢芝却从容上前,拱了拱手道:“在下谢芝。”   “……”   叶秋妙恍然大悟,“哦!便是那个今科探花人称‘小叶探花’的谢芝谢公子么?”   他打着叶芳的名号闻名靳朝,叶家人自然十分留意,叶秋妙细细打量他,暗自点头。观谢芝此人相貌倒是比她幺叔伯还胜一筹,又兼谢家子弟那般高贵的身份,被称作‘小叶探花’倒是委屈他了……不过纵然是如此风光霁月的人物,竟不顾身份半夜与她堂姐私会,其中奥义不言而喻。   叶秋妙初来京城,并未听说叶秋嬗许了人家,更别说还是谢家的人。未婚男女竟私会一处,她心里除了愕然更多的还是大开眼界,还以为京城风土人情与她江南不同,堂姐也更为豪放一些……   这般想着又往他俩看去,见月下一对璧人越瞧越般配,若是谢芝真成了叶家姑爷,那也算是叶府之光了。但偏偏叶秋妙又是个多疑爱猜度的性子,方才隐约听到谢芝唤叶秋嬗为叶大人,虽不知是什么意思,但瞧着两人半夜三更举止亲昵,又是孤男寡女……心头便生出不好的念想来……   “难道堂姐与谢芝已经……”   以上想入非非叶秋嬗全然不知,她只觉得有一道诡异地目光落在了她的腰腹之间,待她反应过来,莹白脸上霎时红透,脱口而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谢大……”‘人’字还未出口,便被身边人紧紧一拽。   【你若不想连累你堂妹,便不要出声。】谢芝提醒道。   叶秋嬗立即乖乖闭嘴了,将手缩在背后,狠狠拽了拽谢芝衣角,一边用眼神示意他想个法子。谢芝对她点头,十分淡定。   “叶姑娘你误会了,你堂姐不是那般放浪的女子,她与我清清白白,我们之间并无逾矩之举。你不信我,也该信她才对。”   叶秋嬗连连点头附和。叶秋妙神色果真有些松动,目光隐有愧意,心想自己初来乍到在人家府上做客,这般尾随主人家本就失了礼数,这般再来质疑更是不对了。   思及此叶秋妙立即看向叶秋嬗,向她致歉:“堂姐,是我不对,方才吓着你了罢?”。   叶秋嬗巴不得澄清误会,哪敢怪罪于她,忙走入竹林拉住她的手,“无事无事,今晚真是个误会……其他的不便多说,你只要信任堂姐便可。”   她与这堂妹相处也不过一日时间,说实在的还不清楚她的品行,但自己的身份又不能点明,说多错多。她相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叶秋嬗的闺誉便受她这张嘴牵制了,若是抖落出去,将谢芝也拉下水。谢家肯认还就罢了,大不了便真嫁给谢芝,最不济也可留在叶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反正她如今已胜任监察密使,寻不到真心人,有皇上撑腰,潇洒快意一生也不错。   叶秋嬗有些破罐破摔地如此打算着,全然未发现谢芝正狐疑地看着她。   “堂姐?你怎么双手如此冰凉?深秋夜里最是湿冷,若是着凉了,叔伯婶婶该有多担心啊……”叶秋妙搓着叶秋嬗双手,她是个热心肠护短的,且挺喜欢这平易近人的堂姐,作为叶家人她自然怕谢芝将叶秋嬗欺负了去,是以这话中才会意有所指。   谢芝神色微动,还是那派从容的作风,只是眸中多了一分诚意。   他拱手,“今晚的确是我没思虑周全,累得叶姑娘吹了冷风,实在抱歉。他日再见必然备厚礼从叶府正门正大光明地来访叶伯父、叶伯母。”   叶秋嬗瞠目结舌,只因谢芝这席话听着好似没什么毛病,但结合此情此景便让人很难不误会了……况且叶秋妙还是个如此天马行空之人。   果真,叶秋嬗听她心里正欣慰道:【嗯,我堂姐的终身大事看来是有着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越写越崩,没敢发上来_(:зゝ∠)_   谢大人自由发展,给我一种要成反派的感觉,崩了崩了,让我静静_(:зゝ∠)_ 第54章 少女心事   “不是啊……”叶秋嬗一句否认的话压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谢芝是不是故意为之她不知晓, 但眼下的情形让叶秋妙误会确实要比暴露身份更好,而叶秋妙将他们俩的关系想歪也全然怨不得她。唯一怪的只有自己粗心大意, 自作自受将自己陷入如此窘境罢了。   叶秋妙比叶秋嬗年小一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见自家堂姐窘着脸好不羞赧,既有些好笑又有些愧意。但见假山处的谢芝气定神闲望着她们,倒是比叶秋嬗从容得多。叶秋妙不由地猜测他们俩定然不是第一次私会, 也不知她幺叔伯和婶婶有没有一丝察觉, 儿女私情还是早该让爹娘知道了才好。   叶秋妙如此想着,挽着她的手的叶秋嬗陡然一惊。   “这小姑奶奶该不会要去爹娘那处通气吧?!”   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拉着叶秋妙向谢芝告辞,两姊妹缓步往落亭苑回去。   一路上, 叶秋妙便像是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虽然这秘密的确有些了不得。心头源源不断冒出许多问题来,她没敢问出口,只是小心地拿着眼睛睇着叶秋嬗, 还以为她堂姐对她心中所想全然不知……叶秋嬗却已大了脑袋,不知如何善后。   两姊妹回到落亭苑, 没惊动任何人,叶秋妙试探性地向叶秋嬗告退,还没转身便被她唤了回来。   “秋妙妹妹,你来我屋里歇吧,咱们两姊妹说说体己话。”叶秋嬗道,她了解叶秋妙的好奇心, 干脆就借着这会儿暗卫还未回来的良机,将她拉拢了到自己这边,也好过任由她胡思乱想的好。   叶秋妙听她如此道,美眸一亮,小女儿的好奇心态暴露无遗,喜滋滋地颔首答应了。   两人进屋,茉香迷迷糊糊趿着鞋起来,见自家姑娘和刚来的叶二姑娘手挽手亲密地走进屋,颇为纳闷。叶秋嬗也懒得和她解释什么,将茉香打发去了奴仆歇息的屋子,直等整间闺房只剩她们俩了才慢悠悠开门见山道。   “秋妙妹妹瞧着谢公子此人如何?”她拉着叶秋妙的手坐在床边,故意试探。   叶秋妙也不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才道:“瞧着倒是和姐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咳”叶秋嬗窘迫地咳嗽一声,末了又强压下羞意继续道:“妹妹觉得他是否该是我托付终生之人?”   【那是当然!绰绰有余!】   叶秋妙心头立即蹦出两声感叹,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十分含蓄地回答她:“妹妹初来京城,对谢公子本人倒是不熟,但早在江南时也耳闻过他的事迹,年纪轻轻就坐到了京官的要职之位,且谢家还是那般显赫的世家。方才观其本人也是如此……一表人才,堂姐若嫁为谢家妇,应是极好的归宿了罢。”   叶秋妙说着悄眼打量叶秋嬗,见其洁白如玉的脸庞即使在夜色下也是那般动人心魄,心想自己若为男子也难以不会对堂姐动心,便觉得她与谢芝私下有情实属理所当然了。   诚如叶秋妙所说,她初来乍到,对京中各事各物都还不了解,更不知这京城中貌比花轿、秀外慧中的贵女便如恒河沙数、不胜枚举,且更是有一大把的世家比叶府要显赫得多,谢家儿媳是多少女子趋之若鹜的位置,论起门当户对,叶秋嬗是连号都排不上的。   叶秋嬗从一开始便将这一认知牢记在心中,是以这些日子里与谢芝相处才会如此自然。全然将他摆在了上司以及同僚的位置,从不敢肖想男女之情。且想来谢芝也从未将她视作女子过,两人平日里因特殊缘由需得肌肤相触,但都全无半点旖旎心思。由此可见,谢芝也是瞧不上她的。   思及此,叶秋嬗忽的生出应对之法,紧紧握住叶秋妙的手,一脸哀戚的看向了她。   “秋妙妹妹,其实我顶喜欢你的性子,虽则以前我们未接触过,但经过两日便像是一见如故,比我与那庶妹还更来得亲切。其实堂姐并非有意隐瞒家人……今日既然有缘,我也正苦于无处诉说,便向你倒倒苦水罢。”   叶秋妙也是蹙眉,“堂姐尽管说罢,妹妹一定替你守口如瓶。”   叶秋嬗点头又开口道:“妹妹初来京城有所不知,单看谢二公子的确是最佳良配,但那谢家可是全京城除皇室之外最显赫的世家啊……越是大家族越是暗潮汹涌,谢家娶媳定然千里挑一讲究门当户对,我自知我们叶家家小业小,恐怕即便我与谢二公子有意,也过不了谢氏长辈那一关……”   叶秋妙年纪小,只知儿女柔情当然想不到此处,听她如此说便手指紧了紧,又替她担心起来。   “可听说谢二公子如今已能在家中说得上话,他若执意非你不娶,那谢家必然会松口的吧?”   “唉,妹妹还是太过天真了,谢芝即便对我情根深种但他同时也是个孝子,你可听说过哪个世家才子为了婚姻而跟家里头闹过?即便最后我真嫁去了谢家,那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堂姐毕生什么都不贪图,唯独只愿家人平安顺遂,自己也安稳度日。若是真去了谢家,少不得受些窝囊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如果我的后半生真成了这种谨言慎行、鸡毛蒜皮的日子,倒不如留在叶家还好些。”   叶秋嬗后半句却是由衷而言,她最不愿的便是与家里人勾心斗角,前些日子肖氏出事的时候,她已觉心力交瘁,还不如破两桩案子来得轻松且有成就感。   “堂姐……你的意思是,不会与谢公子……?”叶秋妙听出她话中之意。   叶秋嬗颔首,“你幺叔伯膝下无嫡子你是知晓的,爹他有意招一门入赘女婿。不论从哪处来说,我与谢芝都……唉……”她佯装失意,重叹一声。   “堂姐……”叶秋妙似乎感同身受,但同时心里头还是蹦出疑问。   她在奇怪为何叶秋嬗明知不可能还要深夜与谢芝私会,这可不就是飞蛾扑火么。   叶秋嬗心头如明镜一般,神色微动,摇头嗟叹,“妹妹必然鄙夷姐姐我恬不知耻,明知不可能还巴巴地往人家跟前凑吧?”   “不,堂姐我没有……”叶秋妙忙摇头。   “不怪你的,本就是我痴心妄想了。妹妹必然听说过庚太妃将我认作义侄的事吧?在那时我便与谢芝相识了,只不过当时并无其他想法,直至后来有一次他救了我的命……”   “谢公子救过你?”叶秋妙吃惊。   “嗯,便在京城的太守湖中,我无意掉了下去,是谢公子及时出手相救才让我没一命归西。不过此事只有我与他知晓,从那之后,我一心报恩,便与他交结频繁了些,不过我两人并无苟且,谢公子也是知礼之人,一直以来待我如知己好友从未言过男女私情之事……我觉得这般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才有了今日之约,原本想快刀斩乱麻与他说清楚,没想到刚巧被你撞见了……”   她一道完,叶秋妙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事情原委。越想越发觉得自己堂姐可怜,一片芳心无以寄托,又联想到自己近来的身不由己,心头一酸,拉着叶秋嬗便开始向她致歉。   “堂姐,是我对不住你,本来你今晚便可以向谢公子说清楚的,偏叫我给搅和了……我该如何弥补才好?”   叶秋嬗摇头,双耳却细细听着,并未错过叶秋妙方才那一丝的同病相怜,心头暗笑。其实保守秘密最好的方式是将秘密交换,双方都知晓对方的秘密的情况下,才算有了共同的契约。   “妹妹无需愧疚,以后总有机会的。唉……堂姐今日与你说这么多,便是想给你一个前车之鉴,我不是个好榜样。但愿妹妹能顺心如意找到一个真心人,莫要学我损了名声还扑了空。”她盯着叶秋妙,有意试探。   果真,听她如此道,叶秋妙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堂姐心好,又是个如此貌美灵慧的美人,即便与谢公子修不成正果也可以嫁个很好的人家,但我就不一样了……”   “妹妹长得如玉兰一般秀致清雅,何必妄自菲薄?”   叶秋妙叹息,一眼便可瞧出其眉宇间的愁意。“堂姐待我亲切,我对堂姐又何尝不是。方才听你说起往事,真个叫感同身受……难道我们叶家的女子都这般命运多舛不成?”   “妹妹不可乱说,你还这般年轻,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叶秋嬗皱眉问道,叶秋妙却侧开脸望向窗外虚空处,而后缓缓道来。   “堂姐你七窍玲珑心,想必已猜到祖母带我上京是为何事了吧?没错,我与祖母此番探亲便是想为我寻一门亲事的……说出来堂姐你必然会不齿于我,但我还是实话告诉你,其实来京城谋亲事是我亲自央求着祖母,才累得她老人家为我走这一趟的……”   叶秋嬗瞠目结舌,这世间还没听说过哪家闺女亲自求着长辈替她寻亲,若说出去,该视为家丑了……   “妹妹为何这般?可是另有隐情?”叶秋嬗问道。   叶秋妙却已眼中含泪,哽咽着冲她点头,叶秋嬗连忙掏出手帕替她拭泪。   “早前家中几位叔伯与我爹,托幺叔伯在京中买官的事,堂姐应该知晓的。这么多年来,我爹并没熄了这心思,他如今年岁已大入仕无望,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家中几个兄弟与我,我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他便想将我嫁给当地的一个刺史老爷……那大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勋贵世家,若是嫁给他我也可保衣食无忧,但、但那刺史老爷已是花甲高龄,前两房正妻都已西去,如今仍美妾成群,是当地有名的淫棍……我、我真的不想……”叶秋妙话未说完,眼泪珠子刷刷地掉。   试问世间哪个豆蔻少女愿意嫁给一个老头子当继室呢,这哪是在嫁女儿,分明是在卖女儿!   叶秋嬗又是同情又是气愤,她自己虽自小没了娘亲,但好在亲爹不是个没良心的,即便不擅与她亲近,且在仕途上也一直不大顺意,但至少从未有过这等卖女求荣的心思。一时竟不知她那江南的几个叔伯是如何狼心狗肺,逼得与兄弟反目不说,如今还要祸害叶秋妙。怪道她一个闺阁女子竟舍下颜面求祖母待她上京寻亲,若不如此为自己拼搏一番,恐怕已成那老淫棍的玩物了……   比起她,叶秋妙实在更为可怜一些,叶秋嬗执起她的手,柔声安慰:“妹妹别怕,你只要在京中,任寻一门亲事也比嫁给那个刺史老爷好。以妹妹的才貌,此计可行的!”   叶秋妙却愁眉不减,“我爹也是如此说,他承诺若是我嫁了个比刺史更好的人家,他便不强逼我……可我进京之后便没了底气……堂姐这般出色的女子都愁嫁,与我更是云泥之别,实在是希望渺茫……”   叶秋嬗连连摇头,心想她虽然配不上谢芝,但寒门才子如稽央总该是可以的,况且谢芝救了她,她还救过岭南候世子,再不济有这层关系,愁嫁倒是不至于。   “妹妹忘了么,我的继母何氏也算是世家太太里头有名望的,时常都有贵女邀她游玩,她若肯帮忙,你这难题准能解决。”   叶秋嬗给她服了一粒定心丸,叶秋妙见她如此笃定,脸上一喜,终于将眉头疏解开来。   “明日我便带你去母亲那处说道说道,她是个好心的,一定会答应下来,你年纪这般小,以后留在京城当媳妇,可莫要想家。”叶秋嬗为了开解她,故意揶揄道。   叶秋妙对她瞧了又瞧,好生感动,扑倒叶秋嬗怀中便是一阵抽泣。   “堂姐你真是太好了……”   翌日,叶秋嬗早早便领着叶秋妙往何氏的院子走去,这时候何氏已用完早膳,正在书房中静心练字,见她们到访,也毫无惊讶,仿佛早已料到。   “母亲,我带着秋妙妹妹来向您请安了。”   叶秋嬗甜笑着上前行礼,叶秋妙也如是。   何氏坐于案前,纹丝不动,只是拿着一双眼睛睇着她俩,叶秋嬗早知她是这般清傲的性子,相处久了才会了解她的好心肠,是以并不焦躁,反倒是叶秋妙极为忐忑。   何氏缄默无言望着叶秋嬗,见她依旧笑颜不改,轻哼一声,没好气道:“怎么?不是免了你晨昏定省么?好些日子都见不到你的影子,这会儿倒是想起我来了?”   她一开口,叶秋嬗便知她让步了,想来这段日子确实没到何氏面前尽孝道,一时有些愧疚。   笑着上前替她奉茶,“这段时间秋嬗贪玩好耍,没到母亲跟前尽孝道,是秋嬗错了,还请母亲消气。”   何氏愣了愣,还是接过了她的茶,又道:“我有何可气的,只不过有些失望罢了,你如今虽已到说亲年纪,常出门与好友游玩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如此每日都去,前儿我让你多练字,你必然也抛之脑后了吧?世人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若胸无点墨只知玩耍,将来你夫家的人也会瞧不起的。”   叶秋嬗没想到何氏忽的语重心长来,也是怔然,末了又听她补充道:“母亲也不是强求你要如何修身养性,但女子家不能全依仗他人,自己要有本事才会被高看一眼。这句话你们两姐妹都要谨记,叶家闺女莫做了那庸脂俗粉。”   叶秋嬗与叶秋妙俱是点头,何氏这句不流世俗的话若放在大庭广众必然觉得她离经叛道,但她们俩一个是见识过大千世界的有为女子,一个是饱受磋磨的铿锵之花,对何氏此言可谓是大为赞同。   “多谢幺婶婶,秋妙记住了,以后定然不负婶婶所望。”叶秋妙真诚道。   何氏仔细地瞧了她一眼,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点头了。复又转向叶秋嬗道:“再过几日便是岭南候夫人的诞辰,侯府发了帖子来,届时你与你堂妹一道去也可,但我还得瞧瞧你的字,若是将为娘的话记在心里了,多出去走走也无妨。但若是丝毫没有进步,那可别怪为娘冷酷,留你在府中潜心练字,哪儿也别想去。”   何氏以为叶秋嬗这段日子荒废了才艺,想督促她将书法捡起来,原本是要她在之后两日练练,却不想叶秋嬗直接走过来坐在案前了。   叶秋嬗胸有成竹向叶秋妙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只因这段时间她与谢芝频繁书信往来,无心插柳柳成荫,想来那字也不会太差。   执起笔,随意想了一段诗词,便沉稳地书写起自己拿手的蝇头小楷来,不过倏尔便叫何氏大吃了一惊。   待全篇诗文写完,何氏赶紧拿过细看,却见满篇小字规整又飒意,娟秀中透着苍劲,笔锋凌厉却又不失灵动。刚柔并济、恰到好处……   “你……这字倒是进步不小。”何氏由衷赞道。   叶秋嬗欣喜,也凑过头去看,这下子从旁而观,连她自己都是一怔。   只因这纸上字迹太过熟悉,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已潜移默化受了谢芝的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断更了,改了一下大纲,神清气爽~~~~~~谢谢大家的鼓励,么么哒(づ ̄ 3 ̄)づ 第55章 君子如玉   庚戍月甲申日, 岭南侯府为庆侯夫人诞辰之喜,宴请京城各家。   叶府因叶秋嬗的关系, 更是成为侯府着重相邀的宾客,大清早, 阖府便整装待发,这回连带着叶祎盈并叶秋妙都随行其中。   说到叶祎盈倒是有一喜事,自肖氏出事后, 她比之姨娘更加审时度势, 乖乖地收敛起性子,越发乖巧起来。何氏本就有些度量,见她是个明白的,便没将以前那些事放在心中了。是以叶秋嬗缺席的这段日子, 大小的宴请凡合适的场合, 何氏都有意领着她一道,如此一来二去,便有世家太夫人相中了她。   不过却不是去做正妻而是为妾, 以叶祎盈的庶出身份只能堪与其配。但兴许是受了她姨娘之事的影响,叶祎盈万分不愿意为人妾氏, 何氏也是个护短的,不管是何出身,凡叶家之人她多多少少都觉得不该如此堕落,于是便将那位太夫人婉拒了。   没想到这一拒反倒给叶祎盈赢得了名声,渐渐又有低门小户的人家上来打探,这些人家虽说在京城里根本排不上号, 但叶祎盈若嫁过去便是为正妻,可比当人妾氏享福得多。   何氏与这些小户的夫人素日不大来往,但为了叶祎盈还是‘纡尊降贵’与她们打交道,几番打探终于确定了一家,与叶祎盈本人也通了气,两厢都是乐意,虽然明面上未直说,只等来年叶祎盈及笄便可上门提亲了。   这事何氏知晓、叶祎盈知晓,后来叶秋嬗也知晓了。唯独只剩叶芳蒙在鼓里,何氏对谁都能让步,但对叶秋嬗她爹偏就要死拗到底,这事儿便少不得要叶秋嬗在中间通通气了……   叶祎盈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如今又来了个叶家的二姑娘叶秋妙,又够何氏忙活一阵了,但她虽表面不热衷于做媒拉亲之事,心里头却是乐在其中的。   却说这日叶祎盈着一身清雅的蝶戏花襦裙,笑脸盈盈地来落亭苑寻叶秋嬗,与之前百花宴时那个盛装打扮生怕抢不到风头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她进屋时正逢叶秋嬗和叶秋妙在挑衣裳,两个堂姊妹亲昵的紧,比她俩这同父异母的亲姐妹都更为亲近。叶祎盈难以不萌生出一丝羡慕之情,但她也知是自己先前自己作孽离间了姐妹情谊,默了默又重拾笑颜迎上去。   “大姐姐这身倒是衬你。”她仔细打量叶秋嬗今日穿着,与她正巧相反,因是及笄的女子了,相较往常便要打扮得更加艳色一些,却并非大红大紫,而是桃李之艳,象牙色底衬,满绣的小朵蔷薇,玉叶盘枝像是活了一般,可见这绣工了得,一身行头下来必然贵不可言。   偏巧她大姐姐是个压得住这等贵气的好颜色,俏生生地立在那儿,也不扭捏作态,衣衬人、人配衣。   “大姐姐最近皮肤好似又白了许多……”叶祎盈瞧着她肤色比上次见时还更皙白剔透,好生羡慕。   叶秋嬗未料到她会来,态度还这般热情,愣了一愣有些不大确定,还以为反常必妖,却不知是叶祎盈想着自己将要出嫁,叶家的事都一概看宽了,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来与她闲谈。   叶秋嬗想起她先前的感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果真是肤滑如丝,想来定然是叶秋妙的白皮方起了功效,心头一喜暗自跟旁边的叶秋妙眨了眨眼。   堂姊妹俩又旁若无人地相视一笑,末了才看向叶祎盈。   “二妹妹是打扮好了?怎么今朝如此素净?”叶秋嬗直言问道。   叶祎盈脸上露出羞意,她如今算是确定了夫家,便不好再去宴席上招惹眼球了。但又不便直说,只得答道:“嗯,我就穿这身。以往是我不知礼数,被母亲教导之后,便觉得这素净衣裳或许还比我平日所穿要舒适恰宜得多。”   她竟转变如此之大,让叶秋嬗不得不讶然,片刻才想起眼下紧要的事,又将叶秋妙和自己手中几件裙裳摆在榻上,邀叶祎盈过来出主意。   “二妹妹,既然你已无事,便过来帮堂妹瞧瞧,哪身衣裳合适她穿着去赴宴,我对这些女子衣饰实乃门外汉,你便好心来帮帮忙吧。”   确实如她所说,叶祎盈对女子的穿衣打扮极为注重,现下时兴的式样更是没有她不知晓的。听叶秋嬗不计前嫌邀她相助自然十分乐意,上前将几件衣裳粗粗瞧过,确实沉默下来。   这几身行头衣料倒是极好,但却全是前些年的式样,搁在如今早已过时,若是平日里穿倒还不算什么,但今朝不一般,那些世家夫人最是以貌取人,这么穿着去必然要被暗嘲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了……   好在今日有叶祎盈帮着拿主意,不然以叶秋嬗和叶秋妙的眼光,必然就在这几条裙子里着选了。   叶祎盈暗自思索半响问:“堂妹还有其他衣裙么?便是最为简单的襦裙也可。”   叶秋妙不解,但还是忙去将家当都取了出来,叶家虽无权但好在有钱,即便是不受宠的叶秋妙也有好几身贵重的行头,叶祎盈指着其中一套定下来。   “堂妹便穿这身苏绣玉兰裙罢,外头加条轻纱披帛做缀。配饰便取一套翡翠头面,恰与你今日的妆容相配。”   她道完,叶秋妙不疑有他立马去换,只有叶秋嬗还稍显犹疑,叶祎盈瞧出她的不解来,见叶秋妙出门听不见她们说话了才轻笑着开口答惑。   “堂妹方才那几身衣裳都有些过时了,若穿去宴席必然会遭人笑话的,素净的玉兰绣花襦裙虽则式样简单,但百穿不厌,再兼是江南特有的苏绣,让堂妹穿着却比那几身衣裳合意多了。”   叶秋嬗立即明白过来,对叶祎盈也有些刮目相看,两姐妹相视一笑说道起其他来。   半响后,叶秋妙装扮妥当,果真十分合衬她的相貌,于是叶家三姊妹便这般袅袅婷婷地寻主母去。   何氏对她们三人的着装十分满意,几番叮嘱之后,叶家一行女眷才坐上马车往岭南侯府行去。   岭南候夫人的诞辰虽不必太妃寿诞那般盛大铺张,但也相当豪气了,依旧是车马盈门、宾客往来不绝。叶府的几个妙龄女子虽则都带了帷帽十分低调,但三人成群实乃一道风景,下车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她们倒是无所察觉,入了侯府便被大管家热情接待,对叶秋嬗更是一口一个叶大姑娘地巴结着,想来定然是侯夫人事先吩咐好要好生接待她,是以才有了这般待遇。   侯府的府邸倒是不大讲究,普通的三进三出宅院,不过比叶府自然大了许多。   她们四人随管家入了女宾席,还未进门便已听到里头莺莺燕燕的女子嬉笑谈话声,叶秋妙少有见这种大场面,颇有些紧张,好在被叶秋嬗及时察觉,轻轻按住她的手背,给予宽慰。   侯夫人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所以上到皇亲下到寒门,皆有与她交好的密友,其他的不大交际的也喜欢与她相处,众人都围坐在她身旁,笑谈声不绝于耳。   她们本还在继续说着,忽见门口处几道苗条身影走了进来,个顶个的好颜色,春兰秋菊自成一派,瞧着好不赏心悦目。   侯夫人更是从椅上站起身来,欣喜唤道:“叶大姑娘,带你母亲和姐妹到这边来。”   众人这才了解,原来几人中最为出众的女子便是那个英勇救人的太妃义侄叶秋嬗,怪道侯夫人如此热情,想来自己亲儿的救命恩人怎能不好生接待一番。   叶秋嬗也有些受宠若惊,但仍进退有度,赶紧携着家人一并过去给侯夫人贺寿。   “秋嬗见过侯夫人,祝侯夫人璇阁长春、星辉宝婺。”她行着礼,何氏顺势递上贺礼。   “好好好,起身吧。许久不见你,倒是出落得越发可人了。”侯夫人一脸慈笑,将她搀扶起来。   叶秋嬗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高挑些,见其指骨便可瞧出其人身高腿长,秀若玉树。便是这点优势使得她多了一分脱俗气质,在人群之中站着,也十分扎眼。   她又笑着与侯夫人寒暄,两个无亲无故且年岁相差如此之大的女子竟好似相交甚笃一般,令旁人少不得浮想联翩。想来如今叶秋嬗到了出嫁之年,而候世子也是个年岁相当的少年人,两人之间又是救命恩情,侯夫人这般热情难保不是打着娶儿媳的主意。   如此显而易见的目的让有些‘别有用心’的夫人霎时熄灭了心思,这也怨不得她们多想,这个时候年岁相当的闺阁少女中,叶秋嬗家世清白,且资质的确算出众的,其人又性子温良,家中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大户,娶回家当儿媳便不怕她借娘家之势嚣张跋扈,实在附和众夫人心中贤媳的标准。而今却见侯夫人似乎也存着这份心思,少不得失望一番,收了念想将主意往别处打。   于是连带着叶秋嬗身后的叶祎盈、叶秋妙两人也被暗自相看的了一番,却都不大满意她们的出身,看看便罢。   在如此着重门户的京城,叶秋妙想要寻门亲事实在有些困难了……   叶秋嬗并不知晓自己已成了京城夫人们心头的香饽饽,不过好在有侯夫人这一挡,不然真落到寻常门户家,那可不是娶贤,而是娶了一尊神也……   侯夫人与叶秋嬗话尽,叶秋嬗又将堂妹引到她跟前见礼,侯夫人人精一般不用通气也自然懂得,又因叶秋嬗这层关系,便卖了她一个顺水人情,对叶秋妙夸了夸,又细问她的年纪及家室,叶秋妙也不怯场了,有礼答过。   这一招果真管用,那些个稍微小门户的夫人又重新打量起她,见她知书达理、着装素净妥当,丝毫没有商户女子的小器劲和俗气。也不知有没有心动,反正要比先前对她高看一眼了。   却说侯夫人爱怜叶秋嬗,舍不得她被众夫人当商品似的打量点评,没再说其他的便遣她去凉亭处与众同年少女聚会。   叶秋嬗这才发现,整个厅堂内只有已婚的妇人,原来未婚少女都去了别处,想来侯夫人如此安排也是为了让年轻人自行结交,必定都是些正当婚嫁的男女,以宴席的方式接触一二,少不得又要促成几桩姻缘了,侯夫人自然乐意为自己积德。   叶秋嬗明白她的用意,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机,随即向她告退,拉着叶秋妙便走。而叶祎盈则因明确了归宿,那家夫人又刚巧便在席间,不论如何她也得保守一番才是,是以便留在何氏身边,没与她们一道。   叶秋嬗两人随奴仆来到凉亭处,这里早已三五成群坐着好些年轻女子,莺莺燕燕嬉笑言语间都悄眼往园中湖对岸瞧去。   叶秋嬗见此了然,那湖的对岸便是一群青年才俊,正围坐在对岸凉亭中,也是谈笑风生不绝于耳。   岭南候府与谢家一向不合,也不知谢芝来没来赴宴……   叶秋嬗这般想着,也悄悄往湖对岸瞧去,倏尔还未瞧清楚人,耳畔便响起一声悦耳琴音,清如泉幽过水而来……众女子不由得被琴音吸引了去。   曲到折转处,奏弦轻点,如珠滚玉盘,连带着将听者的情绪也带动起来,这琴艺可真是了得……   叶秋嬗由衷赞叹,就见那对岸凉亭中的男子也纷纷落座静心听曲,中央的奏琴之人一袭白衣,有逸群之貌,君子如玉如兰。   可不就是谢芝么……   叶秋嬗瞬间幻灭,收回神来,环顾四周,却见众女子都望着湖对岸,听痴了去……心头有些好笑,又有些不以为然。心道谢大人放荡不羁,纵然是有才,但如此高调将众少女的芳心都偷了去,该如何是好?   她这般看戏,总觉得湖对岸的谢芝有些……有些,有些如何她又一时找不着词汇,正巧这时在旁的叶秋妙也看透这一切,心头拿出乡音软语道。   【宝器!】   叶秋嬗噗的一声便笑出来,连道没错没错,这词儿深得她意。   叶秋妙却一脸怜惜的拍拍她。【还好我堂姐看得开,这般招蜂引蝶的男子,不值得倾心相许。】   叶秋嬗更是捂嘴大笑,心头暗自学着叶秋妙的口音,缓缓念道:宝器……谢宝器……   同时,那美妙弦音忽地一顿,‘嘣’地一声发出杂音,只因湖对岸的操琴之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琴音戛然而止。   谢芝皱眉起身,往对岸瞧去,裙裳各色纷杂,并未见到自己想看的人,索性将琴推开,蹙眉道:“算了,不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器是云贵川湘这边的方言,就是爱出风头逞能的意思,有时候也是出洋相的意思2333也可以骂宝里宝气   话说有没有苏杭那边的小天使啊,吴侬软语里有没有相当于宝器这个词的比喻?有的话我就改改2333   谢大人委屈到不想说话_(:зゝ∠)_ 第56章 窘窘窘   凉亭中众男子本还全心听曲, 忽见谢芝负气起身,颇还有些纳闷。   只是一想到这谢家二公子素来便是这副恣意随性的性子, 便又不觉得奇怪了。   世人向来审时度势,连这群青年男子也不例外, 表面上瞧着打成一片,实则隐隐分为了两派,一派以谢芝为首, 一派则以孟玄仪为首。不过今朝是侯夫人的诞辰, 是以谢芝那派的稍稍势弱些,对孟玄仪也是尊敬,两边都不得罪。   孟玄仪依旧不改混世魔王本性,四平八稳坐于亭子中央, 傲然于世。他身旁最近的两人却是叶卓尔和稽央, 叶卓尔刚到时便被他叫到身边去了。要知道平时这位子都是留给孟玄仪那些‘狐朋狗友’高门子弟的,今日这般实在叫人吃惊。   叶卓尔自身也有些受宠若惊,暗自猜测难道是因自己大姐姐的救命恩情, 才让世子高看一眼?半响果真听孟玄仪一脸笑意地问起叶秋嬗的近况,叶卓尔心头讶然, 只得一一作答。   方才谢芝操琴时,孟玄仪便一边与叶卓尔搭话,一边往湖对岸张望,心头呢喃:“叶姑娘怎么还不来?”   叶卓尔见他走神,也随着叶秋嬗低唤一声‘小舅舅’,却平白遭孟玄仪一记眼刀。   “什么小舅舅, 本世子有那么老吗?”   叶卓尔吓得一憷,不敢再言。   孟玄仪正气恼,又恰逢谢芝罢琴不奏,更是瞧他眼不对眼、嘴不对嘴起来。他知道方才谢芝出尽了风头,有心想挫挫他的锐气,于是扬了扬下巴冲身旁的稽央道:“稽兄是今科圣上钦点的榜眼,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然谢公子不奏了,你便去操一曲罢,今日状元郎缺席,也让我们见识见识榜眼郎的风光。”   他此言针锋相对直讽谢芝才情不如稽央,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候世子有这般胆量和底气。不过稽央今日蒙他看重却不只是要与谢芝作对,而是因稽央已算作是岭南候幕下的人,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出身寒门不像谢芝自身本就有背景,若想在京城立足必然要投靠一处势力。岭南候倒是惜才,瞧中了他的品性才情,让孟玄仪多与他结交,妄图将这‘歪脖子树’给潜移默化纠正回来。   对此,孟玄仪不置可否,但内心却不大在意,他本就不喜文人之好,如今这种场合唯有拿稽央出来撑面子,没想到谢芝也会赴宴,更是将稽央视作对他进行打击报复的金手指了。   孟玄仪没料到,这稽央却是个老实巴交的书生,方才谢芝奏乐时也是暗中赞叹不已,这会儿子受了孟玄仪的指令,赶鸭子上架,却是起身对谢芝恭敬一拱手道:“谢兄的琴艺超群绝伦,听之使人心随琴动,在下实在望尘莫及。”   对于他的赞赏,谢芝只是回以一笑并道一声‘过奖’,这般从容不迫、宠辱不惊直把孟玄仪衬得越发嚣张跋扈、小肚鸡肠。   老实人稽央回位,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将世子得罪了,遭他横了一眼,额上沁出冷汗。   “老爹笼络的都是些什么废物啊……”孟玄仪心头气急败坏。   而后气氛微妙,自然就有和事老出来打圆场,眼瞧着对岸佳人巧笑嫣然,众位青年才俊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可展示自身魅力的机会,于是撺掇着要行鉴诗赛,便是由对岸女宾出题,让才子们作诗,而后再由女宾品鉴,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这鉴诗会时常在宴席上举行,因情景催化,还当真出了不少好诗。虽则不若功名那般广传于世,但只要能在女宾中留有一个好印象,便已足够叫人欢欣鼓舞了。   于是存了这番出风头的心思的众才子跃跃欲试,命仆人到对岸传信,女宾席听说此活动之后也是一阵欢悦,凡瞧热闹者都不嫌事大。   坐于首位的是孟家嫡次女孟玄仪的二姐孟辛姣,端庄有礼、进退有度,一副世家小姐的做派。她如今年纪已有二八还未许人家,众人猜度侯府有意让她进宫为妃,是以这宴席中,众女子少不得奉承巴结她。   各人有各自的目的,叶秋嬗两人的目的却是寻一段姻缘,眼见着鉴诗赛只能遥遥相望而不能近看,担心自家堂妹泯然众人,让那些青年才俊瞧不见她的好。几番顾盼暗思,又见那传信的仆人哼哧哼哧地绕着湖跑了半圈回到对岸,心下一亮,走至孟辛姣身旁提议道。   “孟二姑娘,不知贵府可有船只或是小桥?待会儿若要行鉴诗赛,必然要将诗文传递,这般让仆人跑腿,既费时又费力。”   孟辛姣抬头一看,是个花颜月貌的年轻女子,见其周身气质脱俗,再观衣着不凡。略一思量便知是谁了,随即起身笑迎。   “叶家妹子何时来的?怎么多在后头都不出声儿,你救了三弟,我还没好好感谢感谢你呢。”   她并非说的场面话,叶秋嬗连道不必,众女子又觉得她方才的提议十分有必要,便吩咐仆人去传信,而后众人往设有桥梁的水岸处迁移。大家都带了丫鬟的,如此搬动也不算费时,只是没了凉亭遮阳,纷纷打起伞来,五颜六色倒还成了一道风景。   叶秋嬗去孟辛姣身旁落座,连带着叶秋妙也坐在了前头,鉴诗赛还未开始,三个女子低声闲谈,笑颜如花。惹得对岸的才俊都看痴了去……有一不大沉稳的年轻人更是喃喃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众人摇头大笑。   那厢还在调笑,这厢已开始商榷诗文题目,叶秋嬗对诗词不大在行,是以缄默。但奇特的是,来自商户的叶秋妙居然对此有几分见解,好似正中下怀,胸中有墨,谈吐自然也不俗起来,连带孟辛姣都对她另眼相看。   “秋嬗妹子,你这堂妹的眉眼倒是比你那亲妹更与你肖似哎……可及笄了?许了人家没?”   叶秋嬗心头欣喜,面上一一作答,而叶秋妙则红着脸低头不语,两人一唱一和,好不默契。   “姐姐们别瞧着我这妹子家中从商,但她却不是个俗气之人,平日里便喜欢与书墨打交道,比我这堂姐在行到哪里去了。”叶秋嬗对叶秋妙一阵夸,虽则她心中并不觉得为商有何低人一等之处,但想到世家都视金钱为粪土,便有心将叶秋妙的俗物帽子给摘了去。   叶秋妙倒也争气,与孟辛姣等人多说几句便大胆起来,她提出一个主旨,令大家都颇为赞同。   却是以‘水’为题,诗体不限。孟辛姣见叶秋嬗半响不出声,便举荐她来书写,叶秋嬗在这方面倒是有些自信,取了笔便下手题字。   只需写一个‘水’字,却叫她越写越别扭,只因那一笔一划都潜移默化刻在心中,越是想摆脱却越是往它靠过去。待最后一笔落成,抬眼一看,还是‘谢大人体’。   孟辛姣等几个贵女赞叹:“叶姑娘的字儿写得真好!”   叶秋嬗却心头急跳如雷,心想谢芝本人认出来还就罢了,若叫对岸的其他人瞧出来,她就是跳入湖中也洗不清了……   但再是懊悔,那字还是被传了过去,对岸的人早已焦急难耐,见仆人过湖展开诗题,有欢喜也有惊讶。   欢喜的是这诗题十分简单,立意也广,既可当做写景,又可抒意,且还不易落入俗套。惊讶则是因这纸上的字,隽秀有力,实在不像女子所书。一时有些好奇,问起出题和书字的是何人,仆人只得答是叶家两位姑娘。   众才子往湖对岸瞧去,就见一道娉婷婀娜的倩影从席间站起,正缓步往后退去……   孟玄仪老早便知道那是叶秋嬗了,心头大喜,见她离开宴席,自己也按耐不住,拂拂袖冲众人道:“本世子最不擅长作诗了,你们玩吧。”   他说完便孤身离席,留的众人纳闷不已,谢芝正巧自斟自酌,倒酒的动作顿了顿,面沉如水。   却说叶秋嬗借出恭的由头恼羞离席,恼的是自己疏忽大意,羞的是怕有人当场揭穿,是以选择逃避。   她没料到,从净房出来,竟碰到了许久未见的人。   那时叶秋嬗正与茉香在园林中缓步走着,忽见一道身影从树后跳了出来,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叶秋嬗吓得立即以袖掩面,还道是哪家青年这般不懂礼数,茉香也上前护住她。   那男子却开口说话了,“叶姑娘,好久不见。”   声音低磁有几分耳熟,叶秋嬗这才抬眼看去,却见是个麦色皮肤、眉目清俊的华服男子,可不就是那纨绔世子孟玄仪么……   “世子你……”叶秋嬗看着他呐呐无言,眼前这人哪有半点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   孟玄仪却颇为自豪,冲她傲然一笑道:“叶姑娘还不知道吧?我近段时间到军营里历练了一番,向镇国将军拜师修习,强身健体。以后再遇刺客,莫说是凫水,就是与之抗衡都不成问题。”   叶秋嬗讶异,打量他周身,确实长高了不少,也强壮了不少,看来所言非虚。   “强身健体的确有效,我瞧着世子也变了不少,方才差些认不出来。”她由衷道。   孟玄仪想笑,却硬生生憋着,想仔细看看叶秋嬗但又不敢久视,一双眼睛左瞟右瞟找不着落脚处。忽而想起一事,喜道:“你终于不管我叫小舅舅了!”   叶秋嬗却被他提醒,反应过来。“哦,对。方才是晚辈失言了,小舅舅莫要见怪。”   “……”孟玄仪恨不得将自己嘴给封上……   两人又说了两句,叶秋嬗一心惦念这叶秋妙那边的状况,想与他告辞,孟玄仪却盛情相邀。   “这边要过去实在远了些,不如我们乘舟吧?”他说着便带叶秋嬗往水边走,这侯府的园中湖确实是大,泛舟水上不在话下。   叶秋嬗思忖她虽唤孟玄仪为小舅舅来避嫌,但两人若同乘小舟便实在有些过头了,她无意与孟玄仪牵扯上什么,刚想开口婉拒,便听那头孟玄仪惊声喝道:“本世子的小舟呢?!”   叶秋嬗瞠目上前,见岸边空空如也,再望水中看去,一只小舟形单影只飘到湖心……   “方才我分明栓的好好地!”孟玄仪将麻绳拉扯起来,拉到一半却见绳头断开,怪不得小舟会随波飘走。“奇了怪哉!”孟玄仪纳闷,将绳索扔入水中,又对叶秋嬗道:“算了,叶姑娘,我们从小路过去吧。”   这正合叶秋嬗之意,两人往原路返回。孟玄仪却是个停不下来的主,没走两步便拳脚生风,往那湖边树干上来了一拳,霎时落叶翻飞。   叶秋嬗嘴角抽抽,为那树木心疼,问他:“小舅舅这是……”   孟玄仪答:“这是我在军营里学的拳脚功夫,要不我打一套给你瞧瞧?”   叶秋嬗心道自己并不想瞧,但又怕他生气,还是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   “好,叶姑娘你站远些,我怕拳风伤到你。”孟玄仪意气风发,展开拳脚便来了一套,他好似在这方面有些天赋,一招一式都极其精准有力,又兼身形纤长,打起拳来还真有几分观赏性。   叶秋嬗不知不觉便看入神了,这令孟玄仪越发得意,打得也越发起劲。可不过倏尔片刻,他便泰极否来,一个踢脚还未抬起忽觉内膝一痛,惊呼一声,踉跄两步。   “嘶……”孟玄仪站稳,疼得抽气。叶秋嬗速上前来关切,“小舅舅怎么了?可是伤着了?”   蒙她这般担心,孟玄仪既高兴又有些颜面难存,微红了脸撇开眼,嘴上仍逞强。   “无事,不过是被石子崴到罢了,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叶秋嬗瞧着地上确实有一石子,不过方才她倒是没有发现,便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命茉香扶着孟玄仪提议道:“伤到腿脚不算小事,咱们还是快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孟玄仪听她说的是‘咱们’,纵然死要面子却还是心里头喜滋滋地答应了。   三人随即离去。   他们并未发现树荫之处,有一人倚在树干之上,冷眼瞧着。   此人正是谢芝,他原本来赴宴是为了和叶秋嬗详谈枢密省新出的一桩案子,好不容易逮着空闲,却被孟玄仪这纨绔给截了胡。本来只需等他离开便可,但不知为何,他偏生瞧不惯孟玄仪这副献殷勤的样子。便有心捉弄,将他的绳索割断,又飞一记石子让他出糗。   却不想歪打正着,让叶秋嬗与他更为亲近,一时心头一堵,气结莫名。   气过之后又颇为纳闷,质问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稚气的出格之举,其中缘由分明一点就透他却兀自自欺欺人,自我安慰是喝醉了,却不想桂花酿哪里醉得了他这千杯不倒的肚量。   窘迫地从树上跳下,待看清身后景象,瞠目结舌。   “谢二公子倒是挺有闲心。”   原来不知何时,他身后已站着一端庄妇人,面冷如冰。而跟随她的两个老妈子也是目瞪口呆,分明是将他方才的举动看在眼里。   谢芝哑口无言。   这妇人可不就是叶秋嬗的继母何氏么…… 第57章 表明心迹   谢芝今日或许是真有些醉了, 若搁在平常他怎会察觉不到身后有人?且运气这般不好,此人还恰恰就是人家姑娘的母亲……   被人逮个正着, 他心虚,红晕爬上耳廓, 低头不言。   何氏也面若冰霜,僵持半响对身后的奴仆道:“你们俩将嘴封严实了,到林子外守着。”   她将奴仆支开, 便是要与谢芝谈话的意思。   谢芝见逃避不过, 唯有强装镇定上前行礼,“晚辈见过叶夫人。”   何氏神色不改,目光凌厉地往谢芝周身打量一圈,而后开门见山道:“谢公子这般芝兰玉树的才俊, 为何总和我家姑娘过不去?”百花宴也是, 此时也是。且都是些叫人误会,有损叶秋嬗声誉的勾当,怎不让何氏恼怒。   谢芝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在何氏眼中已被称为‘勾当’, 凭地一惊忙否认道:“叶夫人误会了,晚辈并非存心开罪叶姑娘, 只是……”   只是如何他又说不出来……   何氏冷哼一声,“并非存心?那为何几次三番戏弄于人?”   谢芝又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能如何回答?难不成承认自己天生蛮横喜欢作弄人?还是说因他心悦叶秋嬗,是以才会故意引她注意?   思及后者时,谢芝心头一阵悸动,那一丝朦胧的情意呼之欲出, 近来种种异样都瞬间找到了突破口……   而后直接怔在当场,也不怪他迟钝,不带任何利欲的欢喜只潜移默化体现在平常的细枝末节中,若不细思,还道是与旁人无异。可一旦察觉便会如洪水猛兽一般,越陷越深……   但喜欢与否向来不是模棱两可的,或许他从一早便存了心思,只不过没被点透,如今真深究出来,比起惊讶更多的却是欢喜。   何氏见他半响不言语且神色有异,还当是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开口告诫道:“你们谢家一向人才辈出,且各个知书达理,望你不要因贪玩好耍毁了贵府的好名声。”   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叶家虽是小门小户,但也不会任由他人欺辱,我姑娘已到出阁之年,并非那种可供人消遣的女子。你若还有些怜悯之心,便不要再做这等逾矩之事,不然以后闹到贵府上去,拂了谁的颜面还不知晓呢。”   何氏威言告诫一番,就要离去。谢芝回过神来,唤住她。   “叶夫人且慢。”   “怎么?你还有何可说?”   何氏不悦,转身回来便见谢芝躬身低首,冲她行了一礼,再抬首时已然不见方才的心虚之色,反而是真诚与笃定。   “叶夫人您误会了,晚辈对叶姑娘并非存有消遣逗弄之心,虽则先前所为的确有欠考量,但若是真惹出什么,晚辈也定然不会让叶姑娘受委屈。届时该如何负责便如何,绝不会有所推脱。”   何氏瞠目结舌,“你这是什么意思?”   “晚辈的意思是,对叶姑娘是真心倾悦,并无半点消遣之心。”他垂首诚恳道。   谢芝知晓此言一出必然引起何氏的愤怒,但他若此时不将心迹表明,以后便更不可能得其信任了……索性和盘托出,将来两情相悦也好,单相思也罢,反正他谢芝向来随心而行,唯一可击败他的只有叶秋嬗,除此之外的其他都不是问题。   果真,何氏又是惊又是气,心头怒骂——如今的后进生都如此厚颜无耻?若搁在其他夫人恐怕已扬手打了上去,当然绝大部分夫人还是会很欣喜有谢芝这么个女婿,但何氏不是个在乎名利之人,她素来做派高雅,下不了这个手。只得几番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才冷着脸开口道。   “谢公子恐怕也是误会了,你口口声声说心悦嬗儿,但可知嬗儿对你有无男女之情?若是没有,谢公子还想强娶不成,那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些罢?”她声音压得极低,怕有旁人听到,损了叶秋嬗名声,但语气中的恼怒却是显而易见。   谢芝闻之一愣,不由得回想起与叶秋嬗相处的点滴,似乎真未见过她有何心动的迹象,方才建立的自信又瞬间崩塌……   见谢芝窘着脸,哑口无言,何氏很是解气。   “我知谢公子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年纪轻轻也颇有作为,但你该知晓,并非人人都对贵府金窝趋之若鹜,嬗儿在叶家同样是掌上明珠,她爹不忍她将来出嫁受苦,有心招个赘婿。而你们谢家好似也想找个高门媳妇,由此看来,你二人更是不合适。何必为了一时冲动,毁了两家姻缘。”   何氏认为谢芝只是将叶秋嬗视作玩物,便有心劝他熄了再去招惹的心思,此言还真让谢芝产生了动摇。   横在他与叶秋嬗之间的沟壑何止谢、叶两家?最难以逾越的分明是皇上这座峻岭,他有心将叶秋嬗纳为心腹,又怎会允许她与自己忌惮之人长相厮守?   思及此,谢芝先前的欢喜和激动一并被浇灭,只剩满心的愁思。   见他缄默无言,一眼便瞧出是失意的模样,何氏又产生了狐疑。心想这孩子或许真的存有几分真心,经她一说不知能否觉悟,放过叶秋嬗一马。不过如此才貌绝顶的孩子与她家姑娘有缘无分,实在叫人惋惜。   但世事无常,端看他如何造化。何氏还是给他留了余地,只道一句“你自省的”便未再说什么,出了林子往别处去。   谢芝留在原处,还待再想,却已有人来寻他。是他的小厮正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谢大人,出大事儿了!您快随小的去。”   “什么事?”谢芝上前,皱眉问。   “女宾席中,左少卿府上的四姑娘昏倒了!”   谢芝止住脚步,“那与我何干?”   正德急了,挠挠头:“奴才也不知晓,是程大夫吩咐小的过来叫您的。”   “程大夫怎会在侯府?”谢芝蹙眉,察觉到确实有事,疾步走在了前头。   左四姑娘晕倒后被送到了厢房内,程大夫的医馆就在侯府附近,他很快便被传唤到府内替左四姑娘看诊。这一诊却诊出一个惊天秘密,原来这还未出嫁的左四姑娘已珠胎暗结,只是月数较小还未显怀,没想到顶着秋阳晒了一上午便承受不住,晕倒过去。   这未出阁的姑娘与人私通有了身孕简直乃天大的丑事,程大夫看诊之后只得如实回答,现下房内在场的人都知晓了,那左四姑娘更是嚎啕大哭,偶尔从嘴里冒出些许字眼引起了程大夫的注意。   原来在近段时间,枢密省又填了一桩采花贼的案子,但这采花贼有所不同,专挑富贵人家的待嫁姑娘下手,骗财骗色。且还是团伙作案,以前常在靳朝富庶城县活动,近来听说到了京城,谢芝一直小心提防,前来赴宴也是为了告知叶秋嬗防范此事,没想到还歪打正着碰到了一名受害者。   程大夫察觉到不对劲,但又不敢确信,只得唤了谢芝身边的小厮去将他寻来。   谢芝到时,厢房门前围了好些人,里头还听得到左四姑娘的哭嚎,好生凄惨。但这丑事一时半会儿还没走漏出来,众人仍蒙在鼓里。   叶秋嬗便在这群人之中,她方才刚巧坐在左四姑娘身旁,当时便觉察到她的不对劲,虽然有所猜想,但终究不敢确信,直到见程大夫神色凝重地出来,才算是明确了自己的猜想。原本想绕到人少的地方过问过问,却见程大夫背过众人又火急火燎地找到谢芝的小厮,而后没过多久,谢芝便赶来了。   叶秋嬗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是以自谢芝来后,便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想让他注意到自己。   谢芝当真还就注意到了,一群人中,总是能最先瞧见她。正冲他眨眼睛,神情带着少有的娇俏。他立即撇开眼,看向程大夫,后者则低声冲他汇报发现的疑点,可谢芝发现,不论他如何集中精力,这话语便像是耳旁风吹过,丝毫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忍不住又侧头看向人群中,那人还在翘首以盼。   他这才明白,何为情非得已。方才想了半响,终于说服了自己不合适。如今不过是人家眨眨眼睛,他便又有莫名其妙的信心从四面八方卷土重来。   谢芝不由得想起百花宴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先立业再成家,谁会料到命运弄人,半路杀出个叶姑娘来……如今想起,简直自行打脸,不过他反而乐在其中。细细想来,所谓誓言,不过是当时义气,沦为后来笑谈罢了。   他低笑出声,程大夫见此一怔,“谢大人?您可有在听老朽所言?”   “咳、烦劳程大夫再说一遍。”谢芝迅速正色道。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 _(:зゝ∠)_ 第58章 殊途同归   侯夫人寿宴出了左四姑娘这等丑事, 虽则没大肆宣扬,但在场众人或多或少地有所猜测。左家的人白着脸将左四姑娘接了回去, 剩下的人则继续开宴,不过风平浪静之下都是心照不宣。   谢芝则从左四姑娘走了之后便不见踪影, 让叶秋嬗存着一肚子的疑惑也没处过问。   宴后,叶家三姊妹随何氏回府,叶秋嬗一心关切叶秋妙有无进展, 并未发现自家继母正悄然打量着她, 分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却说叶秋嬗同孟玄仪去找大夫看脚,叶秋妙独自一人竟还十分上道,与众贵女一道探讨诗词丝毫不会怯场,不禁让女宾席对她刮目相看, 连带对岸的才俊也多了几分好奇和欣赏。   只可惜运气不好, 还未大展身手便被左四姑娘的事给搅了,而后也没有更好的机会露面,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左四姑娘身上, 如此一上午,算是白忙活了……叶秋妙不禁有些气馁。   叶秋嬗则心态极好地安慰她:“妹妹不要急, 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你第一次去是打基础,今后再去便事半功倍。”   叶秋妙却皱眉焦虑,“堂姐,我怎能不急,爹爹只给了我一月时间, 若我到时还未找到夫家……”   叶秋嬗也蹙眉,沉吟半响,拍了拍她手背,“没事,母亲那儿定然有办法。”再不济,还可拉下颜面到媒婆那处知会两声,京中单身男子多如牛毛,也不怕找不着夫家。   叶秋嬗有心去何氏那处帮叶秋妙过问过问,于是寻了一日空闲,只身一人到何氏院子去。   恰逢何氏正在练字,见她来了也丝毫没表现出惊讶,只是将刚书写好的字摆在她的面前,开口道:“瞧瞧,这是谁的字。”   叶秋嬗看着满篇隽秀有力的字迹,差点将‘谢大人’三字脱口而出,顷刻反应过来,呐呐道:“母亲该不会是在效仿我的字吧?”   何氏不言,只是紧盯着她,倏尔才勾唇一笑,将纸拿开去。   “是啊,我瞧你书法进步如此之大,字体更是与先前的大相径庭,便有些好奇你练的哪家书法,可是找来找去也没瞧见有类似的大家字体,实在纳闷,难道我家姑娘自创了一体不成?”   “母亲说笑了,我这字比起大家简直鬼画桃符,难登大雅之堂,更不值母亲品鉴。”   何氏笑,“但我瞧着你这字倒是自成一体颇有风骨,不过就是有些奇怪,看着倒不像女子所书……”她话中意味深长。   叶秋嬗心头咯噔一声,暗叫糟糕,也不知何氏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这般故意试探,这字真是她一大疏漏。   她尚且还蒙在鼓里,并不知谢芝已向她母亲表明心迹,何氏何其聪慧之人,见微知著。瞧见谢芝说起‘叶姑娘’时那副熟稔亲近的语气神情便知他俩私底下必然有更多接触,再思及前段日子叶秋嬗神龙不见尾,更加猜测是与谢芝私会去了。   何氏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她知晓了左四姑娘的丑事,担心叶秋嬗也像她一般做傻事,便少不得开口提点两句。   思及此,她又一派轻松地问道:“前日侯府宴,秋嬗可有钟意的才俊?”   忽然便转到这话题上,且还如此直来直去,叶秋嬗难免羞红了脸,瞠目结舌。暗道今朝母亲是怎么了,像是在试探什么又像是在真心关切,令她好生困惑。   “母亲,我、我怎敢逾矩去相看男子,婚姻大事还不全凭您和爹做主么……”   “其实也并非这般死板,你若瞧中了谁,两家门户又相当,如此两厢情愿,可比盲嫁盲娶好得多。我说一句话你可别见怪,你爹此人行事刻板,他瞧中了谁,并不代表你便必须嫁给谁,终身大事还是要自己情愿才能和睦。你爹有什么决定从未跟我商讨过,不过我也能猜出他看中了谁,稽央此人的确良秀之才,但他如今已归属岭南候羽翼之下,若真入赘咱们家,便是将叶府也一并拉入了党争之中。叶府好不容易做到如今谁也不靠独树一帜的地位,实在没必要牵扯到泥沼之中……”何氏顿了顿,好似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又合上嘴。   叶秋嬗默默听着,并不知原来自己继母暗地里对朝廷党争之事如此了解,一双眼却往高处瞟着,额上沁出冷汗。   皇上派来的暗卫就在暗处监视着她们,何氏这一席话必然叫他们听了去,若是让皇上知晓了也不知会如何做想。但她却非常清楚一事,她的婚事不是她爹娘或者她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唯一能做主的只有那座上天子……   何氏见她神色有异,还当是没听懂她的话,叹息一声又道:“母亲与你说这么多,便是想告诉你,你尚且年轻,还不急着出嫁。左四姑娘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些风声吧?可莫要一时糊涂学了她,女子总归是要多爱惜着自个儿的好。”   叶秋嬗挑眉,更加莫名,听何氏这意思,是怕她与稽央有染?亦或是谢芝?思来想去也不知是何迹象让她产生了这等误会,一时哑口无言。   但这事本就越解释越显得心虚,她干脆装傻当做没听懂,而后也无心向何氏过问叶秋妙的事,告退之后,窘着脸回到自己院子。   叶秋妙与她丫鬟出门采买胭脂去了,落亭苑内没有谈心之人,叶秋嬗落得清闲,索性解了发髻洗漱一番蒙头大睡。   谁想到,睡梦中还不让她松快,直梦到满目的艳红,喜气冲天。身旁奴仆一口一个‘姑爷’地唤着眼前面目模糊的男子,他们两人喝过交杯,而后掀盖头。   这男子依旧面容模糊瞧不真切,直到他柔情蜜意地唤了一声——“秋叶”   “……!”   叶秋嬗不是被惊醒的,而是被羞醒的……   两颊滚烫,坐起身来呆若木鸡,难以相信自己竟在梦中对谢大人意淫了一番,这之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完全是丑事,而对于向来刚正不阿的谢大人来说也是完完全全的亵渎啊……   叶秋嬗觉得自己要完了,竟不知不觉成了望嫁的怀春少女,捂住脸十分无助。   她正羞恼不已,叶秋妙刚巧回府来,一进门便由丫鬟搀扶着,右脚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叶秋嬗见此也顾不得自己的异样了,忙起身上前关心。   “妹妹这是怎么了?上街崴到脚了?”   她对腿脚不便尤其敏感,好在叶秋妙一脸轻松并不见疼痛之色。   “堂姐不必担心,只是在逛铺子的时候,差点被一马车撞到……”   叶秋妙说得轻描淡写,叶秋嬗却着实一惊,“被马车撞到还算小事?谁家的车夫这般不长眼睛?那你的脚便是因躲避马车伤到的?”连问几句,她又沉着脸转向叶秋妙两个丫鬟,厉声质问:“还有你们,怎么不将姑娘照料好?若是真被马车撞到了,看你们俩如何交代!”   叶秋嬗是关心叶秋妙是以责之切,两个丫鬟少有见她这般发火过,吓得一憷。   叶秋妙却拉住她,“堂姐,莫要为这些小事气着自个,我如今不好端端的么?”   “你这是运气好,第一次上街便遇着此事,当然要好好教训她俩,不然以后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她们也不长记性。”   两个丫鬟听她如此说,俱是跪了下去,连连告罪。   求饶了半响才被叶秋妙打发出去,两个丫鬟刚走,叶秋妙便拉住叶秋嬗,神色中隐有欣喜和小女儿的羞赧。   “堂姐,你猜猜我是如何躲过马车的?”   叶秋嬗展颜一笑,叫她猜东西那不是伸手就来么……她凝神听叶秋妙心声,有所发现。   “难不成是遇到了一个乐于助人的翩翩公子,将你救了?”她已知答案,故作揶揄。   叶秋妙果真惊讶,继而红了脸。   “堂姐你该不会是个天眼通?还真就被你给猜中了。”   她早与叶秋嬗互通了秘密,现如今对男女之事已无所忌讳,很快便将她今日所遇悉数透露出来。   叶秋嬗耐心听着,知道了事情原委。原来是一位姓花的公子,在危急时刻将叶秋妙推开,让她免于受踩踏之苦,虽则不小心崴了脚,但好在人没大碍。   那位花公子也是个仪表不凡、着装富贵之人,还出手阔绰地替叶秋妙付下诊金,叶秋妙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两人互通了姓名,才互相告辞。   叶秋嬗听此,心说这可不就是一出经典的英雄救美戏码么……再观叶秋妙谈及此事粉面含春的模样,想必对那花公子也是极为欣赏,叶秋嬗替她高兴,但同时也替她深思熟虑,遂开口问:“那花公子可有说他家住何地?”   叶秋妙点头:“花公子说他家里是做粮食生意的,就是京城人士。”   叶秋嬗在心头默默记下,又关心了叶秋妙的脚,待到晚间,便吩咐庚太妃所赠的其中一个奴仆去打听。果真打听到京城中的确有一户花氏,做粮食生意,米铺子在京城有好几家连锁,也是皇商之一。花家府上有四位未成家的公子,听闻各个仪表不凡,且都年轻有为,想必叶秋妙遇到的那个花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打听一番,叶秋嬗也安下心来,花家虽不入仕,但好在是皇商,与叶家算是门当户对,若她堂妹真嫁过去,也不会受欺负,且总比在江南找户人家嫁了好。   叶秋嬗觉得两人有缘且和洽,便有心撮合。于是领着叶秋妙越发频繁地出府游玩亦或是参加宴席,想要为他二人制造机遇。   而枢密省那头因采花贼一案无暇顾及,她权当放了个长假,没消息过来,她也因那个梦而羞于与谢芝见面,于是就这么抛之脑后。   没想到却殊途同归,两头撞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鼓励,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59章 殊途同归(二)   说来也算有缘, 叶秋妙还真就和那花公子再次遇到了,按她所述, 那花公子对她表现出好感,但碍于两人身份, 没说几句便又分开。   不过这次却有所不同,那花公子在听说叶秋妙家中是做水路运输生意后,欲邀她同行出游, 想和叶家合作, 将自家的粮食生意做到江南去。虽则借口说得冠冕堂皇是商议两家生意再兼报恩,但叶秋妙始终自矜自持,还是婉拒了,那花公子也不气恼, 报上自家行程, 约定了叶秋妙若有事随时可到此处寻他。   叶秋嬗听说后,觉得她做得很对,叶秋妙也是心生欢喜, 萌生出一丝希冀。她随即修书一封让人带去江南老家给她爹,书中言明花公子之事, 这刚好是个契机,探探她爹的口风,若是觉得满意,再发展发展也无妨。   等了几日,有了回信。叶秋妙展开看了,果真允了, 很是欢喜。叶秋嬗也替她高兴,其实她早已猜到叶秋妙的爹必然会答应,商人本就唯利是图,这么一个发财的机会,他怎可能错过。   叶秋妙有了她爹的准许,行事也没那么多顾虑,出府去寻到花公子,将此事告知了他。两人又座谈一番,花公子向叶秋妙言明与叶家合作是他一人之见,目的是想通过开拓市面让自己在花家谋得一席之地。   花家四个儿郎,各个都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少不得要竞争一番,叶秋妙对此深有感触,听他说道自己的理想抱负,俊雅的面貌愈发意气风发,令她隐隐动心。   与此同时,叶秋嬗也去何氏那头透露了些风声,何氏立即让府内罗管家去花家米铺采买粮食,顺道打听打听花公子此人,结果自然令人放心。   叶秋嬗便任由叶秋妙与那花公子接触,只见她每出府一次回来时愈发春风满面,叶秋嬗便知她与花公子已经相处得十分融洽,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见花家迟迟不上门求亲,又狐疑起来。   将自己的顾虑直接向叶秋妙挑明,换的她一阵愁思,叶秋嬗无意打击她,只暗自出主意。   随后两日,她都让叶秋妙呆在府中,哪里也不去,与那花公子切断联系。他若真心在意,必然会着急难耐,届时她再以堂姐身份上去提点一二,有心人必然能领悟,若是无意那便可劝叶秋妙就此止住,也能留下自个儿颜面。   叶秋妙对她堂姐的话言听计从,在府中焦急地呆了第三日,叶秋嬗才戴了帷帽领着茉香和叶秋妙的丫鬟上街了。   据叶秋妙所说,那花公子时常在凌云酒楼附近出没,那处并不属于京城繁华区,沿街铺子的生意都十分惨淡,且花家并没有祖业设在此处。叶秋嬗对此存有疑虑,遂问叶秋妙,她也曾问过花公子,却道是他为了发展花家的生意,特地到此踩点,想将这条街也购置到花家产业之下。   这理由尚且说得过去,叶秋嬗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她上街,才发觉这心神不宁并非全无道理——她竟碰到了秦湘等人。   便在那凌云楼附近,叶秋嬗从马车上下来,街对面也有一个女子从马车上走下,两人打了个照面。   叶秋嬗讶异,对面的女子着一袭雅致襦裙,盘的是双螺髻。娇容略施薄粉,这素净的打扮却挡不住一双媚眼的顾盼生辉,可不就是那媚意入骨的秦湘么……   她这幅未出阁少女的打扮倒是新鲜,瞧着十分扎眼,但周身韵味却令人有些出戏,怎么瞧也不像是个少女……   叶秋嬗猜测是枢密省又出什么任务了,她已许久不过问,并不知内情。再则自己今日又是着的女装,乘的叶府马车,为不暴露身份,她只能按耐住好奇,将帷帽遮严实了,匆匆离开。   她走向凌云楼,而秦湘等人则往相反方向,两头这才错开去。   叶秋嬗走入凌云楼,这铺子相对云霄等大酒楼来说要更简朴一些,不过好在桌椅干净,小二热情。她们到花公子常坐的二楼落座,二楼临街市,可将街上情景一览而尽。   叶秋嬗探头望下去,便见秦湘在其‘奴仆’的簇拥下,到各处店铺小摊闲逛。走至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位前,秦湘不改本性,拿起一面芙蓉西洋镜就要‘搔首弄姿’一番,她身旁那个丫鬟也不知是谁易容的,趁人不注意,眼疾手快掐掐秦湘的手臂,秦湘吃痛,龇牙咧嘴地又将西洋镜放回去了。   这微不可查的一幕偏就让眼力极佳的叶秋嬗捕捉了去,差点将口中茶水笑喷出来……   怪不得上次扮娑老娘亲,他们宁愿让毫无经验的叶秋嬗去,也不让秦湘出马。想来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   但奈何她是枢密省内除叶秋嬗之外唯一一个女子,虽然玉先生有擅口技擅模仿,但他身形纤长不可改变,这般要扮女子的任务就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了,届时还是需得秦湘或者叶秋嬗上场。   但瞧着秦湘的打扮应是扮作一个闺阁女子,叶秋嬗还有些奇怪为何谢芝不来找她,眼见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直至看不到影子,她才回转身来。   却不知何时,相邻那桌已坐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一脸犹疑地打量着这厢。   叶秋妙的丫鬟红奴身形微动,支吾两声。叶秋嬗立即明白,邻桌那男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花公子了。她再抬头仔细看去,虽则隔着皂纱但仍能窥见其俊秀的面貌,坐在凳上器宇轩昂,一身做派倒是博人好感。   叶秋嬗装作不识,不紧不慢地品着杯中凉茶,而对面的男子终是按耐不住,起身朝这边走来。   “敢问可是叶家姑娘?”他朝叶秋嬗恭敬一鞠,柔声问道,听音色倒像个文弱书生。   叶秋嬗这才搁下杯盏,颔首道:“您是?”   “哦,在下花择,与贵府上的叶二小姐是熟识,本准备这两日与她商议家中生意往来,却不见她出府,可是出远门去了?”   花择开门见山问道,叶秋嬗听到‘熟识’二字有些不悦,便存心拿乔,冷冷答道:“花公子认错了吧,我家二姑娘出府只是逛逛铺子,怎会与你结成熟识?”   那花择这才察觉自己话语将她得罪了,默了默才又开口。   “这位叶姑娘恐怕您有所不知,叶二小姐前些日子在街上差些被马车撞到,当时我刚好在,才出手救下她。是以与叶二小姐算是相识,方才是在下说错了话,还请叶姑娘见谅。”   叶秋嬗见他道歉态度诚恳,觉得这男子还算有礼,自己的态度也随即缓和下来,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遂开口道:“花公子,并非是我要刻意为难你,只是我妹子她还未出阁,你方才那番话说出去实在有损她闺誉。”   “且她初上京城在我家做客,难免要替叶家人管教着她,她因为要与你商议生意的事,三天两头地出府,还叫她叔伯给教训了,罚了禁足,是以这两日都没出府呢。”   “哦?原来是这样……”花择喃喃。   “我做堂姐的自然是心疼她,但妙儿是个信守承诺的,她央我来给你说一声,恐怕这生意要等以后叶家家主来京再做商议了,毕竟男女有别,未达成花公子心愿,我便在这替她向你道声歉意。”   叶秋嬗话中之话表达得再清楚不过,眼前这花公子若是对叶秋妙有心,必然不会悟不出来。   却见他若有所思地沉吟半响,末了才抬眼答出叶秋嬗想听的答案。   “叶二小姐的难处,在下省的。生意上的事可推后无妨,但在下对叶二小姐……”   “嗯?”   “实不相瞒,在下对叶二小姐生出些情意……连番相约一是为了生意,二则是为解自己相思之苦……”花择低头道。   叶秋嬗听入耳中,喜在心里。看来她堂妹并非会错了意,虽则这做法不合乎礼数,但只要再提点一二,想必明日便会上门提亲。   她刚准备开口,花择却抢了先。   “其实日前约叶二小姐出来,便是想表明心迹的,只是不巧她刚被禁足……”   “还有,原本在下想赠一物给叶二小姐以表心意,却奈何迟迟等不到她,不如便给姑娘您代为转交吧。”   叶秋嬗一愣,怕这有私相授受之嫌,本想拒绝,却又听花择道:“此物乃花家传家之宝,家母遵从我的意愿,所以才将此物带来作为信物赠给叶二姑娘。”   这么说来,是要互赠定情信物了,这原本是叶秋嬗想听到的答案,却又让她心生疑虑。   素来这定情信物都是由两家长辈或是媒人公证之后才互赠的,哪有这般随随便便就拿出传家宝送人的?虽则各家家风迥异,但这也太不合乎规矩了吧。   一旦产生怀疑,再去打量那花公子便觉得他行事愈发不正常,好似迫不及待想让叶秋嬗看他那传家宝,原本俊秀的面貌透出一丝奸邪来。   叶秋嬗心头一惊,在花择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卷前,已暗自防备。   好在她已不再是之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柔弱女子,现如今一见这等不明事物,第一反应便是屏气往后撤。   花择却以迅雷之势将画卷展开来……果不其然,除叶秋嬗之外,茉香和红奴都中招了,两人摇摇晃晃晕倒在叶秋嬗身旁。   而叶秋嬗清醒之余更多的则是震惊,她实在没想到,这‘花公子’竟是个行凶歹人,更没想到的是他竟如此胆大,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她们行凶。   可待她准备转头向二楼的另一桌酒客求救时,便知晓缘由了……   只见那桌本还喝酒闲谈的两个男客,不知何时已露出凶相,原来和眼前这花公子是同一伙的!   眼见着他们三个见她还未晕,要亲手将她打晕过去,叶秋嬗反应迅速,佯装吸进了迷香,才瘫软在桌上。   与此同时,悄然将手放在心口处,那里挂着谢芝送的暗器,暗自取出一枚毒针藏于手中,此处是闹市,他们若想将人带走必定会遇到平民百姓,她就等待某个时机,向他人求救。   然而叶秋嬗的想法是天真的,这几个匪徒从江南一路上京,蒙骗了无数良家女子,早将种种后路谋划得滴水不漏。   那‘花公子’上前,将叶秋嬗的帷帽掀开,捏起她下巴好生打量了半响,再开口时已无先前的恭敬和书生气,全然一副奸邪模样。   “没想到咱哥几个跑路前还可以捞到这种货色。”他淫笑道。   另两人也想上前占占便宜,却被他一手挥开,声音低沉,“好了,别耽误时间了,这两天官府盯得紧,捞到一个算一个。等咱出了城再享用也不迟,快,将这三个驮到马车上去。”   叶秋嬗默默听着,她总算是明白秦湘为何要扮作少女四处游走了……只是这明白也委实迟了些。   她只觉得身子一轻,被其中一人驮在背上,而后便听到两声开窗户的声音,驮她的人轻吹一声哨。   “老五,接好了!”   叶秋嬗心悸,悄悄睁开一丝眼缝,才发觉自己正被那人抬到二楼的窗台处,再往下看,原来这窗背后便是一条小巷,一辆马车停在下头。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身下人已将她从窗口扔下,叶秋嬗惶惶坠落,紧咬牙关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留守在下头的人一把将她接住,驮到了马车内,临出去前还没安好心地蹭了蹭她的脸蛋,吧唧了两下嘴才转过身去。   便在这时,叶秋嬗眼疾手快将手中毒针狠狠扎在了他的脖颈上,此处血脉最多,毒药不多时便见了效。   那贼挣扎着嚎了两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叶秋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上头的人发觉了,直接从窗上跳了下来,向她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因为个人原因断更这么多天,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不好意思!_(:зゝ∠)_ 第60章 临危不惧   在叶秋嬗出府后, 叶秋妙也无心其他,只心头踹踹地坐在窗前, 巴巴望着她回来。   说不担心是假的,怕自己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更怕花公子生气,累得花叶两家做不成生意,令她老爹恼羞成怒强将她带回江南去……   等待的时候是煎熬的, 叶秋妙胡思乱想一阵, 思绪又飘飞到好的那一面。她回想起与花择相处的点滴,听他的宏图大志,听他畅谈对江南风景的向往,两人之间很有聊头, 叶秋妙还许诺要以后他要是到江南去做客, 她必定以宾课之礼相迎。   叶秋妙觉得自己若真能找到一个这般志同道合的夫君,实乃她之福气。且不说二人初遇时,他还曾救过自己一命。她对其人如此信任, 也是因此契机。   扪心自问,其实叶秋妙对于花择的感情, 占大多数的还是感恩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庆幸,相较之下男女之情反而不那么明显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旁的冯妈妈见她神情一会儿忧愁一会儿羞涩,担心她闷着,于是好心地端上一杯茶和点心,和她搭话解闷。   “二小姐不必担心, 姑娘她行事稳妥的。”冯妈妈因和她们朝夕相处,也知晓内情。   “谢谢妈妈安慰,我省的的,只是……难免还是心头有些忐忑。”叶秋妙直言道。   冯妈妈却是慈眉善目地笑了,“正常正常,老奴懂的,天下就没有不紧张自己终身大事的女子。二小姐品貌不俗,定能寻到一个如意郎君,届时成了京城的媳妇,可就没时间回娘家了哟。”   叶秋妙羞答答地回以一笑,“冯妈妈说的什么话,我还和堂姐商量好了今年冬天,带你们一道去江南做客呢。”   冯妈妈一听冬天去江南,随即僵住了脸,面带犹疑。“二小姐,额……老奴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说不当说,听说你们江南冬天家家户户都不出门,湿冷的寒风连绒毛皮衣都挡不住,还说你们江南冬天经常有人被冻死?”   叶秋妙噗嗤笑出声来,连连摇头:“不不不,冯妈妈你误解了,江南的确湿冷,但并非京城传说中那么妖魔的,我们那儿冬日时常下雨,很少下雪。若和北方比较的话,还是你们这边要冷些。”先前叶秋嬗也曾对江南敬而远之,经她一番解释好不容易才扭转了固有印象,却原来连冯妈妈也有这种误解,令叶秋妙有些哭笑不得。   冯妈妈老脸一红,挠了挠头打哈哈:“哎哟,原来是这样。以前只听说过去江南避暑的,从未听说过去江南过年的,大家都以为江南冬天难熬,于是口口相传便愈发妖魔化了,今日若不是二小姐一说,老奴这辈子恐怕都不了解内情呢。”   的确是的,今时信息闭塞,常常以讹传讹,像京城江南这般相隔万里山高水远的地方,两地百姓产生根深蒂固的误解也是常有的事,就连叶秋妙自己也承认,若不是她亲自来一趟京城,真还想象不出原来此地是这样一幅光景。   “没什么的冯妈妈,你未去过江南,单从别人口中得知,片面一些实属常情……”叶秋妙安慰她,可话说到一半,自己却愣住了。   土生土长没去过江南的京城人对江南不了解极为正常,但她却知道有一人例外……   这人便是她所心属的花公子,他们俩曾谈起江南风景,他说得头头是道,原先叶秋妙还没有察觉,现下才生出疑问……试问一个从未去过江南的人,怎会对江南如此了解?难道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叶秋妙锁眉,沉吟半响猛地抬头向冯妈妈伸出手去。   “冯妈妈,我看看你的手。”   冯妈妈不明就里,只得愣愣地伸手任由她翻看。   她常年劳作,一双手生满了茧子,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冯妈妈,你可知晓,什么人手上会生手廯?”   “手廯?”冯妈妈摇头,“北方干燥,哪会生什么手廯,就连沿河的渔夫都不会有这症状的。”   叶秋妙却倒抽一口气,脸色煞白……   北方人不会生手廯,但花公子却有……   这是她在与花公子到凌云楼喝茶时发现的,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引起警觉,一是因为不了解花公子此人,二则是不了解京城水土。反正在她江南家乡,因为气候湿冷,生手藓的人随处可见。   今日突然想起这茬,便觉得愈发不敢细思,种种蛛丝马迹都浮现在她脑海里,信任便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不好的预感骤然而生……   “冯妈妈,走,我们上街一趟!”   叶秋妙迅速起身,带着冯妈妈出府乘车,往凌云楼方向行去。   期间冯妈妈好奇发问她也没心思回答,只掀开车帘催促马夫再赶快些,路上人来人往见他们的马车都连忙侧身避开。叶秋妙心头忐忑,不停安慰自己那都是巧合,却也愈发地担心起叶秋嬗来。   路经街市的花家分铺,是何氏派人打听了的那家,马车匆匆驶过,叶秋妙忽的叫停。   不多时便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走进花家分铺。她因女子矜持,从未踏足过花家任何产业,今日还是第一回。   铺子里的伙计正殷勤地招呼着一个年轻男子,瞧着背影与花择有几分肖似,叶秋妙心头一喜,也不顾男女大防便上前招呼。   “花公子!”   那男子转身过来,见是个陌生的妙龄女子,先是惊艳继而疑惑。   “姑娘认识在下?”   “……请问可是花家公子?”叶秋妙怔住,望着眼前眉眼清俊却陌生的男子,这人不是她认识的‘花择’,但同样是器宇轩昂,若是隔远了瞧还真分不清两人,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此人是‘花择’的兄弟。   还未将自己说服,对面的人已出声打破她的希冀。   “在下正是花择,敢问姑娘是?”   “……”   叶秋妙心头咯噔一声,顾不得自己震惊和伤心,唯独生出担忧——堂姐有危险!   ……   却说叶秋嬗这边,她将歹人毒晕后,想往闹市逃。可这凌云楼背后就是民居,巷子路途复杂,再兼叶秋嬗一心往前冲,并不去记路,最后便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被围困在民居楼舍之间,找不着出口……   背后三个凶神恶煞的歹人还在追,叶秋嬗无法,只得求助屋舍中的居民,沿路敲门,却无一户肯开门收留。且有的甚至直接落了锁,生怕被牵连其中。   世人向来是看热闹时比谁都积极,但麻烦上门时却又唯恐避之不及……叶秋嬗心灰意冷,眼见着追来的人也越来越近……   最终,求生欲还是驱使她不能坐以待毙。求助无门,唯有靠自己。   她再次疾步奔跑起来,绕着小巷子一路往右拐,路经居民晾衣处,心道一声得罪,而后用杆子将衣物和衣杆悉数打落,给后头追来的人添堵。   衣物的主人听到动静伸出头来就要开骂,叶秋嬗却反而欣喜。   “主人家救救我吧!后头有人贩子!”   没想到那人一听此,也不骂了,砰地一声将窗户关上。   “……”   叶秋嬗无奈,却已习以为常,继续往右方拐,好在她记性不差,在巷子里绕了几圈,终于摸清楚了地形。动作愈发轻健,路径也毫无章法规律,直把后头三人绕得昏头转向,渐渐跟丢了……   她倒是头脑清醒,不知不觉又回到原点,那伙人的马车还孤零零地停在此处……此时,驾马车逃走当然是最好的举措,可奈何她还没来得及学这技巧……   正纠结着,身后又传来动静,她顾不得其他,抬脚想往相反方向跑。可是那伙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方才见跟丢了人,便商量着分头追踪,于是现在便成了巷子两头都被堵上的困境。   前有猛虎后有饿狼,叶秋嬗便是待宰的羔羊。眼见着两头的人阴笑着朝她靠拢,她心下一横,唯有拼死一搏。   转身便跳上马车,拉起缰绳奋力一扯,马儿受惊往前奔去……   前头的人见此忙闪身躲开,后头的人倒是反应很快,疾跑几步一下子向马车扑来,堪堪抓住驾车的车板处。   马儿疯了似的往前冲,拖着那人也左右晃,眼见着就要爬上来。叶秋嬗只得伸脚去踢他,却不知她小小女子的力量哪比得过一个成年男子,那人心狠手辣,捏住叶秋嬗脚踝铆劲一扯,瞬间骨骼脆响,剧痛传来……   叶秋嬗惊叫一声,眼中疼出热泪,别无他法只得忍痛将缰绳松了,抽出一根毒针,十分精准地向那男子的额角扎去,这一扎可谓是要了他的命,男子直接滚落在地不动弹了……   马儿没了车夫驾驶,横冲直撞,跑出了巷子来到闹市上,依旧疯也似的疾驰,丝毫不听叶秋嬗使唤。   好几次都差点冲撞到无辜路人,她只得拉紧缰绳,却不懂驾车技巧,这种情形下,愈是拉紧越是让马儿紧张。眼见着冲过了一条街市,就要往一间铺子撞过去……   心如死灰间,闪过万千念头。有不甘有懊悔,更多的却是放不下。放不下自己的亲人,放不下这世间的美景美食……   这一刹那,叶秋嬗顿悟,觉得自己以前活得真是憋屈,分明拥有着比很多人都富裕的家室却唯唯诺诺,身具奇能反而自甘平凡,胸无大志、胆小如鼠还引以为豪。   本该是个风光无限的命格却被她虚耗了……叶秋嬗不由得心有不甘起来,她想若再给她一次生的机会,她必定活出个人样来。   眼前一张张惊慌失措的人脸闪过,仿佛停格在这一刻。她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缰绳死死拉住,不想自己死后还多添几道冤魂。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骤然而至,如惊鸿掠影落在了她身旁,伴随而来的是那股让她莫名安心的气息。   没有柔声安抚,反而是怒火攻心的呵斥。   “早叫了你学驾马,偏不听!哪有你这般拉扯缰绳的?!”   随即便将她手中缰绳一把夺了过去,而后由轻及重长声吆喝一声——“吁……”   话音未落,马儿便听话地止住了疾奔,堪堪停在铺子大门处,好在有惊无险……   在场众人连同叶秋嬗都未回过神来,叶秋嬗更是呆若木鸡……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前一刻还命悬一线,这一刻便安稳无禺了。   且这样的事她还经历过两次,都是被身边这人如天神降临一般救她于水火之中。   方才若说是心如死灰,现下便是因他死灰复燃,心头不知被何物填得满满当当地。   叶秋嬗凝着谢芝因担心而紧锁的眉眼,有一种漂浮无依终于尘埃落定的感受。   上一次生出这种感觉的时候还要追溯到她的幼年,那时赵氏尚在,每每承诺了她的事总会及时做到。想必世人都是这样,只要娘亲尚在,自己再是年长在她眼中都还是个孩子,这是一种被人真心疼爱的安全感。   只是赵氏后来病了,身心俱疲,再无精力带她出去游玩。她允诺等自己病好了便带叶秋嬗去江南去大漠去很多地方,叶秋嬗也怀抱着希冀等待,可是赵氏这次却并没有信守承诺,小小的孩子也终是没等到自己娘亲康复的那天……   自此以后,叶秋嬗便像是被抽去了遁甲,所以后来她才会盲目地亲信肖氏,与其说是肖氏蒙骗了她,不如说是她自己骗自己,想在肖氏身上寻找寄托。   而如今,时隔多年。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情形下,叶秋嬗又找回那种令人安心且无条件信任的情感了。若要比拟,便像是多年以前,她的娘亲真的病好了,如今就守护在她身边……   她眼中涌出热泪,随心而动,紧紧拥住谢芝,哭出了声,将先前的担惊受怕和感动全数宣泄出来。   “你怎么不早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一直挺缺乏安全感的,可以想象,从小没娘,爹又不管,所以把亲情寄托在庶母身上。   唯唯诺诺怕惹事的性格也是因此养成,而男主刚好相反,成长环境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所以喜欢就喜欢,认识到了之后大方承认,并且觉得无论有没有结果他都自行承担。   两人性格完全不同,但是都是那种爱上就不会轻易放手的人~所以设定了皇上啊、叶爹啊一些障碍,让他们经历更多,也更刻骨铭心吧~   (以上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就是想表达,男女主还没那么快结婚哈哈哈哈哈哈遁走?(? ???ω??? ?)?)   谢大人:呸! 第61章 劫后余生   千钧一发、来势汹汹, 方才还万念俱灰,转瞬却被一人力挽狂澜。不止是叶秋嬗, 在场的其他人也屏息驻足,难以回神。   直到耳闻车上女子爆发出的啼哭, 才反应过来,生出后怕。   叶秋嬗不管其他,方才长时的疾奔已使她精疲力竭, 现下腿脚酸软, 最后一丝力气也用来拥住谢芝和发泄情绪去了。而后没心没肺地将眼泪鼻涕糊了谢芝一身,没一会儿又转惊为喜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起来。   这副既哭又笑的神情却把谢芝吓得不轻,他随即联想到种种不妙的情况,心急想将她扳正查看可有哪处受伤, 但又怕真料中了, 再次触及她的伤疤,一时心思复杂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回抱她, 轻扣肩膀道:“没事了……”   叶秋嬗又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 一双杏眼通红,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仪态,但却更让人心生怜惜。   她听到谢芝内心的担忧,忙红着脸摇头开解:“你不必担心,我除了脚踝受了伤之外,其他并无大碍。”   谢芝听此着实松气, 叶秋嬗却已抽身离开,脸上红晕不减,直以袖捂脸手足无措。   原来是周遭不明真相的民众投来的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让她清醒过来,大庭广众之下竟与男子搂搂抱抱,虽则原因特殊,但若是被人认出来,她足够被扣上放浪无礼的帽子了……   谢芝见她这模样,便知她已振作过来,怀中还残留着温香软玉之气,蓦地抽离还有些空落,不过心头却松快起来,直盯着叶秋嬗细瞧,似乎不看她钻进地缝里誓不罢休。   “反应过来,知道羞了?”他调侃道。   叶秋嬗两颊红晕更甚,直有漫上耳廓之势,似娇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随即蒙脸一瘸一拐地缩进马车中去。   她进去之后,谢芝才敛了笑意,环顾四周朗声道:“枢密省秉公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那些本想看热闹的群众见他气度不凡,受他眼神震慑,不敢再有所逗留,没一会儿便散了去。   谢芝随即神色一凝,也掀车帘进去。   “你的脚怎么了?给我看看……”   叶秋嬗此时正蜷缩在轿厢角落,两手交叠抱住膝盖,受伤那只脚无力地耷拉在坐垫上,瞧着分外可怜。   在她跟前是那歹人的尸首,脸庞发黑口吐白沫,不用想也知晓她经历了什么。   谢芝皱紧了眉,这段时日他一直未与叶秋嬗联系,也没将此案告知她,一是因自己心境有变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则是怕有不测不想让她掺和其中。没想到这反而令她失了防备,思来想去都是自己的罪过,心生愧意,抬脚踢了踢那尸体,从他身上跨过来到叶秋嬗跟前。   “我瞧瞧可是骨折了?”他二话不说,单膝跪俯下去,轻手将叶秋嬗的伤脚抬起搁在膝盖上,才小心翼翼地脱了她的鞋袜,查看起伤势来。   叶秋嬗脸上的红晕已褪,肤白如纸,额上沁出冷汗。也不擅自动弹,任由他查看。   谢芝这一看却是触目惊心,只见那细白的脚踝上赫然印着五根手指印,已红肿青紫,可见那歹人是下了死手……   “嘶——”叶秋嬗终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谢芝低语。   “抱歉。”   她不明就里,“谢大人道什么歉,这又不是你所为。”   谢芝默然,他道歉是因为心里愧疚,却未直言说出,只是两指握住她脚踝,轻揉两下,才又开口:“若我早些告诉你,你也不会落入坏人陷阱。怪我太自以为是了……”   说着又帮她穿好鞋袜,“是脱臼了,我现在就驾车带你去程大夫那里,他医术高明最擅长正骨,你不必怕的。”   叶秋嬗白着脸点头,她只是觉得痛倒不觉得怕,毕竟先前程大夫就有言断定她双膝可能会留下遗症,如今再添一伤,不过是虱子多了不痒,往后老了再多吃一些苦罢了。   “好,你且忍着些,我这就去驾车。”谢芝道完这句,跨过歹人尸体走了出去,片刻却又转身回来。他怕这不堪入目的尸体污了叶秋嬗的眼,将他拖到车厢外去……   马车动起来,却是朝凌云楼方向行驶。原来在谢芝赶来救叶秋嬗的同时,枢密省的人已将凌云楼围堵,剩下两个歹徒自然没机会逃脱,而叶家两个丫鬟也正被程大夫救治。   他们到时,秦湘邢泰等人正押着两个犯人出来,见谢芝驾着马车安稳无禺,立即上前行礼。   “谢大人,我等已将剩余贼党逮捕,共有三人,其中一人被毒针刺死,另两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   谢芝不禁侧目,心道他叶姑娘还是有些厉害的,只身一人与四个歹徒斗智斗勇,还灭了其中两个,自己虽则脚踝受伤但好在并无大碍。   不过他还是生出恶意,这几人为非作歹蒙骗了多少良家女子,现如今又害得叶秋嬗瘸了脚,简直罪无可赦,被毒针刺死真是便宜了他……   扮作闺阁少女的秦湘凑拢来,“谢大人将人救下了?那姑娘可有受伤?”   他们是听说凌云楼有异动才赶过来的,是以并不知晓受害人便是叶秋嬗,这会儿问起也是好奇。要知道他们的人在京城各街市埋伏了将近五日都没引得采花贼现身,没想到竟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出事,少不得要被谢芝训斥一顿。   “救下了,好在为时未晚。”谢芝果真对他们此次行事颇有不满,脸色肃然阴沉。   “在马车里头?”纵然秦湘脸皮厚,也不由得窘然,只能故意当做没看见,如此问过便掀帘子去看车厢内。   马车内的叶秋嬗早听到外厢的动静,眼见着秦湘就要进来,暗呼一声糟糕,忙抬手遮住了脸……若是被枢密省的人知晓她是女子的话,这麻烦可就大了……   可秦湘何其机灵的一个女子,眼光又是锐利,打量一圈落在她白净纤细的柔荑上,心头已经了然。   “唉,奴家精心打扮搔首弄姿了整整五日,还不如这位姑娘惊鸿一面,想来定然是天香国色的美人儿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可有伤到?让奴家来瞅瞅。”秦湘故意逗弄她,探着脑袋去看她的脸。   叶秋嬗见她看过来,忙往旁躲去,然秦湘却不放过,随着她也侧过头去,且还伸手去扳她的手。   “给奴家看看是哪家姑娘,这般貌美?”   两人你来我去躲闪了片刻,最终还是叶秋嬗缴械投降。   “好了湘娘,是我,你别闹了。”她没好气道。   秦湘却佯装惊讶咦了一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一般,外厢的邢泰等人果真被吸引过来。   “湘娘,怎么了?”   秦湘将嘴捂住,一双媚眼睇着叶秋嬗不出声,就想看她如何解释,叶秋嬗真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正心急如焚,还好这时谢芝开口解围了。   “是我让邱叶先生扮作女子将采花贼引出来的,若不是她,恐怕你们到现在还抓不到人,有这空闲大惊小怪,不如多检讨检讨自个儿是否玩忽职守。”他语气颇重,秦湘等人不敢再吱声了……   他道完便进了车厢,背对叶秋嬗俯身拍了拍自己的肩,“我背你下去,先让程大夫给你看看伤脚。”   “嗯……多谢谢大人……”叶秋嬗也不矫情,攀上谢芝的肩,被他背了起来。   他肩背宽阔,透着暖意,若是此刻没有人在叶秋嬗必定将脸贴上去,可奈何周遭都是认识的同僚,她只得‘正襟危坐’将背打得笔直,脸上也是一副问心无愧的神情,直到从众人目光交错间通过,走进了凌云楼里才浑身一轻,轻呼一口气。   谢芝将她放在椅上,也轻叹一声,叶秋嬗抬眸见他面色有异,不禁忐忑地问道:“是我太沉累着你了么?”   谢芝摇头笑:“我倒是觉着你比我家般若还轻,是不是贪吃零嘴不吃主食?那我下次可不会送你那些甜牙玩意儿了。”   般若?谁是般若?叶秋嬗的关注点却在此处,难道是谢大人院中的丫鬟?亦或是通房?   她不由得联想到一幕香艳的画面——谢芝怀抱美貌丫鬟两人柔情蜜意。   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幻想气着,随即皱眉不言。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谢芝,程大夫已从楼上下来,同她一道的还有叶秋妙和真正的花公子……   叶秋嬗立即瞪大了眼,心道今遭的惊吓真是接踵而至,若叶秋妙此刻当着大众唤她一声堂姐,这叶家千金的身份恐怕就瞒不住了……可叶秋妙并没有这般莽撞,她只是以眼神表达出关切,但并不吱声。   原是知晓内情的程大夫早在方才便劝告了她,莫要与叶秋嬗相认,免得让外人知晓她与采花贼独处过损了她的名声。这一举措可谓十分聪明了,既没在叶秋妙面前暴露邱叶先生的身份,又使得她不当着枢密省同僚的面戳破叶秋嬗的真实身份。   程大夫对叶秋妙低语两声,让她见过叶秋嬗无恙后便先行离开,她果真听话,隔着老远对叶秋嬗点了点头,便和花公子一道出去了。   叶秋嬗也用余光瞟着她,见她出了门,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随后,程大夫来查看叶秋嬗的伤脚,也不禁皱了皱眉,不止是因为那青紫的手印触目惊心,更是为叶秋嬗心疼。   “先生这伤势不重,只需去药庐容老朽替先生正骨便可。不过这脚上的青紫却要注意常敷化瘀散,短时内不可沾水,不然会留下伤痕。”程大夫是真心将她视作自己人,才会如此贴心周到地安排。   叶秋嬗当然感激应是,想起身,谢芝便作势要来背她,可却有一多管闲事之人自告奋勇上前来。   “谢大人您方才救人多有劳累,便让属下来背邱叶大人吧。”说话的是枢密省近来新晋的同僚,若说他不懂规矩却又不是,若说他别有用心,却是真心体谅谢芝,想他身为枢密省二把手,本不该自降身份去背自己属下的。   这人有献殷勤的嫌疑,还以为自己此举十分讨巧,没想到话音一落便同时接收三道冷冰冰的目光。   分别是——谢芝的‘与你何干?’;叶秋嬗的‘多管闲事’和程大夫的‘看好戏’……   那人呆若木鸡,还是叶秋嬗率先开口拒了:“不必了,谢大人体恤下属,这等事他向来亲力亲为的,是吧?谢大人。”   谢芝挑眉,低首正巧瞧见叶秋嬗期待的目光,眸色如洗,冲他眨眨眼。   他二话不说,立即俯身将她背了起来走了两步,心头道。   【怎么不让他背你?】   叶秋嬗左右看看,附在他耳边低声回答:“谢大人说什么玩笑,他可是个男子!”若是被识破了女子身份可如何是好?   谢芝却会错了意,笑意顿收,蓦地停在原地。   【你可莫要忘了,我也是个男子。】   “……”   ……   是夜,一切尘埃落定,叶秋嬗也早已回府休息,她脚上包扎了药膏,搭在冯妈妈专门为她垫高的软絮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耳闻偏房茉香清浅的呼吸,才终是忍不住,开口轻唤。   “天甲一号、天乙一号,你们可还在?”   不消片刻,两个黑衣人便现身,跪俯在叶秋嬗塌前。   她随即开门见山问:“今日我遇险时,你们俩也在是不是?”   两人诚实点头,叶秋嬗立即怒火中烧,冷下脸质问:“那你们为何不出手相救?我可记得皇上命令你们听从我差遣,难道主子遇险你们还能作壁上观?”   他们两人却不为所动、缄默不言。   叶秋嬗更是气极,重锤一下床榻,将贴身玉牌拿了出来。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要违抗圣令?”   他们两人终于有所触动,俯身向叶秋嬗磕头请罪。   “叶大人恕罪,我等也是秉公行事,圣上的确有令命我等忠心听从您差遣,但前提是不将您的身份暴露人前,是以我等不可在有他人的场合现身……望叶大人体谅……”天甲一号如实道。   他这一番话可谓是一盆冰水将叶秋嬗的怒气浇了个彻底……   她这才醒悟,原来在皇上心中,她密探的身份是凌驾于性命之上的,也就是说死她一个叶秋嬗不算大事,但皇上安置了密探在朝中这消息若走漏出去,便是死几百上千个叶秋嬗也弥补不回来。   怪不得以前也有耳闻,密探一职的确功勋卓越,但都是在人过世之后才飞黄腾达,由此可见一斑。   思及此,叶秋嬗面沉如水,拂袖将两个暗卫打发下去,又躺回塌上。   她意识到自己落在这个位置上,是退不得也进不得,她还未立功,皇上嘴上说着信任实则暗自留有一手,明面上给了她权利,其实不过是空中楼阁。   果真不该去揣测圣意,一旦知晓便会发现犹如深渊泥沼,让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不好意思,一章卡半年QAQ 第62章 风雨欲来   叶秋嬗因暗卫一事对皇帝生出芥蒂, 她骨子里没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之心, 若自己上司连自己性命都不顾及,那她更是无法全心替他尽忠了……   她心中有气, 将皇帝与庚太妃那些子老账也翻了出来,愈发对他心生反感,于是心头那杆平衡秤便不由自主地往谢芝那方倾斜去。   那日在街上, 她情急之下忘了暗卫的存在, 竟主动拥住谢芝,而后两人也是相处亲密,全然不似单纯的属下与上司。想必这一幕已被两个暗卫通报到了皇帝那里……   思及此,叶秋嬗不由地红了脸, 一想到自己失礼失仪的一幕竟叫那么多人瞧了去, 也不知那上位者是如何看待她,会不会就此将她弃掉而后灭口守住密探这一机密?   然她确实将皇帝想得狭隘了,为君王者既该有猜忌之心又有超于常人的广阔胸怀的。   出事次日, 两个暗卫便入宫将此事细枝末节禀报上去,元绍皇帝非但没发怒反而放声一笑。   “这世道竟会如此凑巧, 看来朕的密使大人和谢卿也算是有些缘分了。”   他自然察觉到两人之间存在超于常情的情谊,却并不感觉稀奇,反而愈发放心。因为在他看来两人若真是有情,便相当于同时将他们的软肋握在手中,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自然乐见其成。只是不要超脱他的鼓掌之外, 他便不会轻易阻拦。   思及此,皇帝看向下首跪俯的两名暗卫开口道:“朕派你们跟随叶卿左右,除了要监视她言行外,还有一点便是要护他周全。昨日这事不算危急,你们为不暴露身份不现身还情有可原,但若他日叶卿再遇险境,你们想不到周全的法子,使得朕失去一个密使,你们也提头来见!”   他龙威迫人,疾言厉色。两个暗卫立时便意识到自己昨日的做法欠妥当惹了圣怒,忙跪俯下去磕头请罪,直磕得整个銮殿回荡起阵阵闷响。   元绍皇帝眉头一皱,拂袖将他俩打发下去。   他也心知这几条圣令有些为难他们了,但在他看来,叶秋嬗是目前当今朝中最为适合密使一职的人。先前虽然也对她的女子身份心存疑虑,但后来再细思,女儿情怀和妇人之仁又何尝不是她的长处?   原先思及她的弊处在于优柔寡断和容易以点概面生出偏驳之心,而如今却念着她的利处,则是本性良善不会与歹人同流合污,更不会生出狼子野心威胁他的政权。只要将她这枚棋子恩威并施控制好,或许比男子更为他助力。   是以他并不想失去这名臣子,况且再过些时候,便是用到她的最好时机。   元绍皇帝将手中奏折翻开,上头是大漠传来的文书,羌国新帝欲与靳朝和亲以结两国之好……   ……   叶秋嬗提心吊胆地在府内养伤两日,见皇帝那处毫无动静才安下心来。而叶秋妙则心怀愧疚,无时无刻不守在叶秋嬗身旁,替她换药跟她解闷十分殷勤,想好好弥补自己的过失。   但叶秋嬗哪会怪她,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大好刚好撞到贼身上去罢了。   说到那伙采花贼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们自江南一路向北,被蒙骗的女子不计其数,伎俩十分诡诈,专挑富贵人家但又不是权贵人家的闺阁女子下手,这样的女子不会眼高于顶,被他们设计的‘英雄救美’之后再以金贵的公子身份出现,极其容易引人上钩。且这些人家的女子吃了亏后,家中权势不大便不会深究,反而生怕闹大了损了自家闺女的名声。   于是这伙人就靠着人心的懦弱面和世道对失节女子的唾弃,一路猖狂以致逍遥法外。   经他们交代,上京之后已哄骗了两名女子,其中一个便是左四小姐,刑部早前听到消息有一伙贼党迁到京城,所以有所防备。直到出了左四小姐的丑闻,才真正确定,是以让秦湘等人下套埋伏。   那伙人却是在犯案前早已将看中的猎物的身家底细都摸了个一清二楚,他们在知晓官府出动后,便要收手跑路。但栽就栽在这几人中有贪婪的,想在跑路前再捞上一笔。   于是便有了叶秋嬗这一出,这伙人为非作歹惯了,哪会想到看似柔弱的貌美女子的背后竟是这样的身份,直到被枢密省一网打尽才算是懊悔自己贪心,但也无济于事了。   存活的几个歹人被当街问斩,左四小姐的丑闻再也瞒不住,在这以贞洁为衡量女子好坏标准的世道,她的结局可想而知。叶秋嬗与左四小姐还说过两句话,她多少对其抱有一丝同情,但这事一出也同时提醒了世间女子莫要轻信他人,需得自珍自爱才不使自己沦为这般田地。   采花贼团伙被斩之后,谢芝关心叶秋嬗的伤势,但又碍于叶秋妙在,不能亲自来看。只得飞鸽传书一封关切她的近况。   叶秋嬗将信拆开,便见抬头上书“叶大人台鉴。”,俱是一惊忙将信合上,左右查看没人之后才又打开。   原以为信中都是些公事,没想到满篇下来不过是问候她的伤势和近况,最后落款处是“无禺”二字,叶秋嬗才想起,庚太妃也这般唤过谢芝,原来他的小字是这样书写。   指腹不自主地抚上纸张落在款名处,只觉得隽俊挥洒的字体在她指下熠熠生辉。   叶秋嬗随即起身找笔欲回信报个平安,没料到她家堂妹听到动静便哒哒哒地跑进来。   “堂姐你怎么起来走动了?是要找什么东西么?为何不叫茉香帮你?”叶秋妙忙扶着她,生怕她又将脚上的伤加重了。   “没事的,我翘着脚跳到案前便行。”叶秋嬗解释道,她这样虽则有些不符合闺秀仪态,但总比事事都要依赖他人强。   叶秋妙却不认同,“堂姐,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不好好休养,留下遗症怎么办?”说完又自己打嘴巴,“呸!我这乌鸦嘴,堂姐你便忍着些吧,程大夫也说你至少半月以内不可下地走动呢。”   叶秋嬗无奈了,任她扶到榻上坐好。如今她在这小堂妹面前,便是个随时易碎的瓷娃娃,这些时日躺在榻上久了想活动活动她都不允许,害得叶秋嬗好生无聊寂寞。   她略带幽怨地看向叶秋妙,后者回以她一个灿若桃李的微笑。   “好啦,堂姐,我知晓你想出来走动走动。迎客居的金桂开了,不若乘着轿辇和我一道去采桂?”   叶秋嬗一听,喜不自胜,立时拍手道:“好好好,怪道我老是闻到一股子清香味儿,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金桂飘香的时节了啊……”   她速唤来茉香,让下人备好轿辇,两姊妹便朝迎客居行去。   迎客居院子里只种了一排金桂树,花开灿烂一树银华,桂花的香味愈发的浓郁起来。   下人将叶秋嬗抬到树下,其他人则带了竹竿和布兜来,采桂也是一件风雅趣事。叶秋妙在熟人面前性子显得活泼些,她拿过一支竹竿往其中一株桂树上打,霎时间,周遭便下起桂花雨来。   叶秋嬗在树下淋了一头,却听那做坏事的妮子道:“堂姐,我替你将桂花打下来,晒干之后可拿来制成香露。”   “好,不过你且小心些,不要伤着自己。”叶秋嬗应了,她与叶秋妙相处这些时日,早已发觉她巧手的绝技,一些女子常见之物她都能自己酿制,有些甚至连京城都没有的精致物什也可发明出来,两人相处久后,经她承认,便是那白皮方,也是由她一手研制而后私下卖给药铺的,还因此赚了不少银子。   叶秋妙这些个过人之才她算是见识到了,所以听她说要制什么香露,全然不觉得惊讶,反而十分期待,那必然又是个京城没有的稀奇东西。   思及此,叶秋嬗见她和几个下人玩得开心,便有些坐不住,将自己的大袖展开,也要接一点桂花。这时正巧有一支带叶连枝的桂花花枝被打落下来,落入她的怀中。   叶秋嬗惊喜地拿起来端看,只见这花枝上墨绿的叶衬托着细碎金黄的小花,十分小巧可爱。   她爱不释手地放入袖中,这金桂向来有报喜之意,刚巧叶秋妙在,她不知该怎么回复谢芝的关切,干脆便将这支桂花带给他吧。   她们又在迎客居玩了一会儿,再回落亭苑时已收获满满三个布兜的桂花瓣了。趁着叶秋妙去收拾沐浴,叶秋嬗急忙将暗卫唤了出来。   “天甲一号、天乙一号,快现身,我有要事吩咐你们你做。”   两个暗卫果真迅速现身,还以为是有何大事,没想到却被塞了一支桂花和一只信鸽。   “近些日子我都未去枢密省,累得众位同僚和谢大人都颇为担心,我工伤在身不便行走,你们速将这支桂花和信鸽带到谢大人那处,他是个体恤下属的上司,我怎么也得给他报个平安才是。”叶秋嬗义正言辞道。   两个暗卫同时缄默片刻,而无奈地后领命离去……   一个时辰后,谢芝外出回枢密司,进门便瞧见自己公案前的鸽子。   知道是叶秋嬗回信了,疾步走上去查看,却发现除了一支桂花外,并无其他信件,当时便有些失意,但片刻后捻起那支金黄的桂花,也就是清香散入鼻间那一瞬,便心意相通地明白了叶秋嬗的用意,心头一喜,嘴角上扬起来。   随他身后进来的邢泰亲眼目睹了自家大人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微笑的情景,好不诧异。   心思耿直的他,好奇地凑上前问:“谢大人,这是谁拿来的桂花?您为何冲着它傻笑啊……”   话未说完,一道冰冷的眼风扫过来,他一怵,立时往后退了几步抱拳:“下官告退。”   而后颠着肥肚走了……   谢芝看着他的背影哼一声,“本大人就是欢喜怎的?”   而后便小心翼翼将桂花收入袖中,心头担忧也一并纾解变得松快起来,在案前坐下准备理公务。   倏尔,觉的袖中花香实在勾人,又不辞辛苦将它拿出来摆在自己一眼便能瞧见的地方,闻着花香才静下心开始料理公务。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下章开始换地图搞事情,嘿嘿嘿 第63章 小别重逢   叶秋嬗在家中养了近两个半月, 每日被家仆和堂妹伺候得舒舒服服,眼瞧着自个儿脸色愈发红润, 连腰上也多长出二两肉来,虽则并不显胖, 但多少没了些纤细轻盈之感。   她面对这变化,十分之惶恐,苦恼了好几日, 终是没忍住。瞒着冯妈妈和叶秋妙将自己那套男装拿了出来, 而后悄然潜入枢密省密道内。   此时已过立冬,气候逐渐寒了。地道四处通风吹得人冷嗖嗖的,叶秋嬗不得已裹紧了男衫的领口。这衫子是春夏季的式样,这会儿穿着实冷了些。   她正暗自考虑要不要向谢芝请示多备一套衣裳, 却听前头甬道处传来几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稍后, 一高大身影便从昏暗的暗道另一端显露出来。   叶秋嬗站定仰头,看清来人后惊喜唤道:“谢大人!你怎在此?”   对面的谢芝一身月白棉衣,乌发未冠, 只以发带束起。玉面半遮半掩隐在昏暗中,一双星眸似惊似喜地瞅着叶秋嬗怔在原地。   “秋叶……”   叶秋嬗展颜一笑, “谢大人要去办公事?”。   她原本今早传信到枢密省想要知会谢芝一声,然而却接到的是鸽房沈大人的回信,道谢芝有公务在身出府办事去了。她还有些小小的遗憾,没想到两人竟还能在暗道中碰到,因此有些诧异。   谢芝默了片刻,好似才回过神来, 似笑非笑地答:“哦,对。是准备去一趟城郊。”   转而却又皱眉问起她来:“你的脚可大好了?怎么要回枢密省复职也不知会我一声?”   说着便上前两步,依旧睨着叶秋嬗,目光清亮灼热。   叶秋嬗这才明白,原来谢芝还未听说她要回枢密省的消息,难怪方才瞧着她愣了许久。   她仰起头向他解释:“谢大人近来公务十分繁忙?我今早传书给你,是沈大人接的。他道你有事在身不在府中,我便乔装了准备去一趟枢密省,没想到这么巧在暗道中碰到了你。我的脚早已经康复了,不信你瞧……”   叶秋嬗自顾自地说着,将脚伸出来,冲谢芝扭了扭。   谢芝却瞧着她两瓣唇一张一合,嫣红饱满,让他不自觉想起某类红果,不知不觉便看入了神。   脑中浮现出圣人之言“非礼勿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叶秋嬗低头转移到她脚上去。   素白的鞋袜显得她右足愈发小巧玲珑,伸在半空中扭了两下,瞧着有几分可爱。   谢芝曾亲手碰触过那处,他知晓它的纤细与白腻。   兴许是太久未见令他有些过分欢喜,也分不清此刻是一时脑热还是故意为之,他心道:“是你自己让我瞧的。”便俯下/身去,拿捏住了那截脚腕。   叶秋嬗原本只是让他用眼睛瞧,哪想到他竟不顾男女大防直接上了手,不期然被钳住了脚腕,惊骇之下难以维持平衡。   短促地尖叫一声便控制不住要往旁倒去……   好在谢芝人高手长,另一只手想揽住她,却估摸着她的重量没用多少气力。   于是两人便悲剧了,只听一声闷响,叶秋嬗重重地压在了墙上,而谢芝也‘不负所望’压在了她身上……   ……   叶秋嬗痛得闷哼了一声,一时间,昏暗的密道内只听得到两人时重时轻的喘息。   短暂的眩晕之后,她才睁开眼。自个儿身前隔着一个宽阔散发出温热的胸膛阻碍了她的视线。才发现他们两人竟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身上的压迫感令叶秋嬗呼吸一滞,她甚至能感受到谢芝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脸侧,羞意让人无处可逃。   几乎在她要失声尖叫的瞬间,谢芝便腾身跳开去。   身前的压力骤然撤走,叶秋嬗非但没有松气,反而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双颊,瞬间灿若红霞。   “你……”叶秋嬗羞愤指向谢芝,不知该斥责两句还是该装作若无其事,将这羞事掩盖过去。   谢芝却蓦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抱歉,我……”   “……”   他气息微喘,语气虽竭力平稳,但还是叫叶秋嬗察觉出异样来。她顾不得羞意,探首细瞧。   这一瞧却发现,谢芝面色如常,只一双耳朵通红充血,瞧着倒比叶秋嬗更加扭捏一些。   如此失态的谢大人倒是罕见了,令叶秋嬗骂也不是,怨也不是,心里奇怪得紧。   分明该她羞愤难当的,怎么反过来谢芝还更为别扭了?   她却不知,谢芝实则已竭力按耐住不让自己失态,但方才那一瞬满怀的温香软玉却是挥之不去。   特别是……那最为柔软处刚巧抵在他胸腹之上,好比烫的火红的利刃骤然浸入水中,刚柔相契,化为无声的战栗与旖旎……   怪道男子爱那温柔乡,回过味来的谢芝耳根子烧的通红……   按了按胸腹处,想将这悸动平复下去。   可偏偏那‘罪魁祸首’丝毫没有觉悟,假意关心地凑过来,一张芙蓉面上盈满新奇的笑意。   “谢大人怎么了?可是摔到哪处?”   叶秋嬗笑问,她不知此刻的揶揄却是对男子最大的挑衅,谢芝听后,连带最后一丝因亵渎而生的愧疚之心都消逝得一干二净。   他沉吟片刻,挑了挑眉,朝叶秋嬗走近,神色间隐有笑意。   与之相反,叶秋嬗笑容渐逝,心头警铃大作。   “我无事,只是惊觉秋叶你在家休养了两月,身子倒是康健了不少。”谢芝幽幽说道,这话听着倒是没什么异样,但他神色偏偏微妙。   叶秋嬗先是一愣,随后便见他一双星眸在自己裹了布条的胸口处以及腰间徘徊,那目光仿佛烈日一般,灼得她双颊顿时火辣滚烫起来。   下意识地,就扬起手想给那登徒子一个教训,可奈何弱不敌强,被对方眼疾手快给擒住了,另一只手过去也是同样的结局,谢芝一手便可擒她俩,攥紧了挣也挣不开,还平白又被吃一顿豆腐……   “怎么,叶姑娘还想持美行凶不成?”谢芝勾起嘴角笑道。   叶秋嬗听此,更是气得牙痒痒,又不甘愿受他欺负。抬脚便要去踢谢芝。谢芝有心逗她,左躲右闪就是不让她得逞,叶秋嬗只能气得原地跺脚。   她只怨自己与谢芝相处时间长了,竟忘了此人曾是个当众调戏自己的登徒子……   她对谢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知晓自己越是气急败坏他便越是开怀,索性便消停了,任他攥着手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明眸大眼狠狠地瞪着他。   这神情好似谢芝家中炸毛的猫儿,令他又怜又爱,怕她真被气着,立即厚着脸皮道:“叶大人莫气,方才是下官的不是,您大病初愈,可莫要伤着自个儿腿脚。若实在有气,您便踹下官两脚,下官绝不动弹。”   谢芝义正言辞,说得叶秋嬗都快要信了,可抬眼细瞧却发觉他正暗自忍笑,哪像在认错,分明是在耍无赖……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几次起伏,最终什么也没说,索性将头埋下不理他了。   谢芝只当她又在怄气,便半蹲下来凑过去瞧她,这一瞧可不得了,只见她鼻头通红,秀目隐有泪光闪动,分明是真叫他给气着了。   谢芝心头一惊,忙将她的手放开去,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秋叶……你别哭,是我错了……你若解气便打我吧,这回我绝不躲了……”他此刻后悔不已,真怕叶秋嬗就此恼了他,等了半响却听她轻轻一哼。   “我可没哭,”叶秋嬗退开两步才抬起脸来,“只不过是发觉自己看错了人,有些怅然罢了。”   “怅然?”谢芝皱眉,“秋叶,你真恼我了?我方才是与你玩笑的,你莫要当真。”   谢芝不说还罢,一说起这叶秋嬗便怒火中烧。   “玩笑?原来谢大人以调戏闺阁女子为爱好?”   这番罪名来得莫名,谢芝也不自觉地正了脸色:“秋叶莫不是误会了什么,谢某虽未娶妻,但向来洁身自好,从未有过欺辱女子之举。”他说完顿了顿又道,“当然,只除了你是个例外,上次在姑母寿诞上,本想借一个丫鬟熄了曜珮的心思,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得罪了你……”   叶秋嬗早在听他那句“只除了你是个例外”便已气得头顶冒烟,现如今他又提及糗事,叶秋嬗只想上前捂住他的嘴。   “你别提那事,若不是你当时的一句调笑,我后来也不会因此惹出这么多是非。”   叶秋嬗此话一出,不光是谢芝,连她自己也是一怔。   细细想来,可不就是因这此乌龙才使得叶秋嬗被庚太妃收为义侄么,也因为义侄身份她才会被邀去游湖,所以才有了后来被他诈出读心异能,往后甚至被皇上任命为密使更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机遇可不就是因谢芝那句阴差阳错的调笑而起的么,叶秋嬗怔忪之际,谢芝却轻笑出声。   “这么说起来,你我还真是缘分不浅呐。”   叶秋嬗眉头轻皱,知晓他又没个正形了,她没忘记先前的“轻薄之仇”冷哼一声道:“谢大人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么?可莫要与小女子玩笑了,快去忙您的正事吧。”   她说完便要走,还没迈出步子却又被谢芝拽回来。   谢芝按住她双肩,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令她有些不自在,想要挣脱,抬眼却撞进谢芝幽深的眸子里。   “不是玩笑。”   “嗯?”   “秋叶,我对你不是玩笑。”   谢芝神情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还生怕她不信,摆正她的头又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早在侯夫人寿诞那日便向你母亲表明心意了。”   “什、什么?!”叶秋嬗倒吸一口凉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谢芝口中的母亲应是她的继母何氏。   心道难怪那日回家后何氏神神秘秘地一通旁敲侧击,却原来是因谢芝……   叶秋嬗只觉得谢芝大概将他以往所学的那些三纲五常、男女大防,全在脑子里熬成了浆糊,不然怎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连带着她也有些糊里糊涂了,瞠目结舌半天最后却张口问道。   “我、我母亲她说了什么?”   谢芝见她有惊讶有羞恼却唯独不见反感,心头压抑许久的乌云也随之消逝,变得晴空万里起来。   “你母亲说……”他刚要回答,奈何想起何氏当时除了疾言厉色的警告好似并不认同他这个便宜女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默了片刻才挥了挥手道:“你母亲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那处如何去说,不过你放心,届时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良机向皇上禀明心意,求他下旨为我们赐婚。”   “赐婚?”叶秋嬗还处于呆愣状态,“你……想娶我?”   谢芝心想难道自己的心意还不够明显吗?他再次伸手抚上叶秋嬗脸颊,待两人四目相对,才郑重点头,“谢氏谢芝愿以三书六聘之礼求娶叶家千金,不知卿可愿嫁?”   话中虽是问句,却成竹在胸。没成想呆若木鸡的叶秋嬗眨了眨眼,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不愿意……”   “……”   她可没忘记自己家要招的是个入赘女婿。   谢芝虽好,但高攀不起。 第64章 当局者迷   叶秋嬗最终还是没能去成枢密司, 她与谢芝最后的对话大概算是不欢而散。她回到家中,更换了衣裳后便倚在榻上发呆。   “从何时开始的呢?”   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谢芝在听到她的答案后, 复杂的神情。他是认真的,对此叶秋嬗十分笃定。   可令她疑惑的却是谢芝因何生出这样的想法, 难道是因为今日的意外,想担起责任?倏尔,叶秋嬗又自己否定了这等猜测。   回想这一年来的经历, 他们情急之下迫不得已, 早就有了肌肤之亲。但两人皆无那方面的心思,是以心照不宣地略过了。不然以当世的礼教法定,他们早成亲不知七百八回了……   思及此,叶秋嬗也不自觉汗颜, 她亲生娘亲过世得早, 没人教她这些,而何氏之前也无心管教。那居心叵测的肖姨娘是巴不得她轻浪浮薄,更加不会教她如何自爱。叶秋嬗思想里唯有的一点男女之妨也只是从仆人和教书的女先生口中学到的。   不过也只停留在字面上, 并未渗入思想。不然若是换了别家女子,一早便闹到谢府上去讨说法了。然恰恰就是这一点, 竟和谢芝那放荡不羁的性子不谋而合,令他动心想来也不是没有渊源。   叶秋嬗在情感方面比之常人要更显愚钝一些,她只察觉出谢芝在求亲一事上是认真的,但却无法辨别他是因欢喜自己而求亲还是因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要负责。但无论是哪种,她已然一口否决,依照谢芝那桀骜的性子, 只怕是深觉受辱,往后指不定都躲着她了……   思及此,她深叹一口气,心头五味杂陈。   叶秋妙在叶秋嬗未察觉之时已在门口站了许久,见自家堂姐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偶尔惊讶转而又叹息,分明是一副有重大心事的模样,她都不知该不该进屋打扰她了。   思索半响,还是迈开步子进去。走到叶秋嬗跟前,见她仍兀自望着地上出神,竟还没发觉她的存在。   “堂姐……你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叶秋妙突然出声,吓得叶秋嬗一颤,终于回过神来。   “啊?你何时回来的?怎么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叶秋嬗抚着心口,尚还心有余悸。   叶秋妙噗嗤一声笑了:“堂姐啊,妹妹我已经在屋内干站了半盏茶的时候了,是你自己想心事出神,压根没看到我。”   这话说得叶秋嬗脸上一红,她还少有这样魂不守舍过,连有人靠近都没发觉。   在她尴尬之际,叶秋妙一双丹凤美目细细地观察了许久,心知自己堂姐有事隐瞒,但看了她半天也不见她开口,便知她是不想说,也不再逼问了。轻叹一声转过身去。她目前是自顾不暇,哪有空暇去过问叶秋嬗的事呢。   一时间,屋内的两姊妹皆沉默下来,叶秋嬗不想叫她堂妹察觉出她的心思,于是起身去瞧她,却见叶秋妙正将篮子里的花枝一束一束地摆在了案几上,竟是含苞待放的腊梅。   先前还未有察觉,这下才嗅出一股淡雅幽香来。   “妹妹怎么买了这么多腊梅?”她讶然问道。   叶秋妙笑盈盈地回身答:“堂姐可还记得我之前制的金桂香露?”   “当然,我如今还在用呢。”叶秋嬗掀了半截衣袖,低头闻闻,那馥郁花香仍在鼻间萦绕。“你难不成还要做个腊梅香露?”   “堂姐真是聪慧,一猜就中。”叶秋妙说着将一束腊梅插/进了花瓶里,花苞剔透玲珑,瞧着可爱极了。   叶秋嬗‘嗐’了一声,走上前去:“我这算什么聪慧,你才是心灵手巧,竟想得出这样的妙方来,这鲜花香露若拿到门市上去卖,指不定被各家千金抢破了头呢。”   叶秋妙倒是谦虚:“这香露也是我无意间研制的,堂姐你这等富贵之人都如此喜欢,想来拿出去贩卖也能有个好价钱。只是这香露制作流程颇为复杂,若我一人之力恐怕一个季度也才做得出五六瓶,即便再是受人喜爱,也供不应求了。”   “那若是专门培养一批研制香露的工人呢?不光是香露,还有你以前的那些奇思妙想,都请专门的女工研制。你只需将方法教给她们,然后便可坐着数银子了。”叶秋嬗说得开心,叶秋妙也跟着她笑了。   “堂姐这个想法倒是可行,但奈何我们叶家在京城商圈没有门路啊……我自身也没有积蓄,若想自己开辟新的门路,真是难上加难了……”   叶秋妙的这点顾虑叶秋嬗也不是没想到,她其实一早便有心去说服她爹将手里棘手的生意托给叶秋妙打理,这实在是个两全的办法,她爹既不用再怕朝廷查办,又能让信任的至亲兼顾了生意。且叶秋妙也正巧缺一个留在京城的机遇,她又是这般心灵手巧,经营胭脂铺子可不正中下怀么。   只是叶秋嬗还未想好如何与她父亲谈起此事,若一个不经意就可能暴露自己在枢密省任职的机密。所以这两月以来眼见着叶秋妙心急如焚,她却不敢轻易许诺,只盼着能再熬一些时间,让她有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事办成了。   思及此,叶秋嬗也不禁担忧她远在江南的几个叔伯是否又给堂妹施压了。小小女子还要承受这些压迫,真是可怜。   “妹妹,叔伯近来可有再催你的婚事?”   叶秋妙闻言默了默才叹息道:“之前我不是书信给我爹说要与花家做生意么……昨日我爹又传了一封信来,他说他不日便启程上京洽谈此事……可那花公子是个假的,生意往来更是子虚乌有,届时我爹上京一无所获,可如何是好啊……”   谈起这事,叶秋妙这段日子佯装的平静淡然都土崩瓦解,不自觉红了眼眶,茫然无助。   与她相处久了,叶秋嬗是真心待她比亲姊妹还亲,见她如此无助,更是比谁都心疼。忙拉起她的手安抚道:“妹妹别慌,那个花公子虽是假的,但如今不是还有个真花公子与你相识么?”   叶秋嬗口中的真花公子便是那日出事时同叶秋妙一道过去的花择,此人倒是货真价实的花家三公子,他没想到竟有歹人冒着自己的名号招摇撞骗,自然十分气愤要追根究底,而叶秋妙又是受害女子,也要出庭作证。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熟识,且那花公子知晓了叶秋妙的家室,还好几次相约洽谈,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是真将叶秋妙瞧进了心里,借机亲近呢。   只有叶秋妙不知为何,将花公子的几次邀约都一概拒了,倒好像全然不动出阁的心思了似的。   听闻她提起花择,叶秋妙神色复杂却不见羞意,“堂姐你已因我的莽撞而差点遭遇不测,现如今脚腕还未完全康复,做妹妹的心里有愧,对那花公子,不管真假。也是真的心有余悸不敢踏足半步了……”   叶秋妙黛眉染上忧愁,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叶秋嬗瞧了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妹妹过不了的是自己心头那一关,我瞧着那花公子倒是不错的,况且你们又门当户对,现如今最合适不过了。”叶秋嬗轻抚叶秋妙手背,却听她心头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若是搁在以前,我与他倒是天造地设的良配,但如今有了之前那事,花家的人恐怕都以为我是个不自珍自爱的浪□□子,即便那花公子再如何喜欢,怎能越过家族来求娶我不成?】   “门当户对真就如此重要么?堂姐。”想到此处,叶秋妙又问。   与其说是在问叶秋嬗,不如说是在质问这世道。她想起自己的亲爹,逼迫她嫁给一个老淫贼只为了那点官名,而自己到了京城名媛圈子,无论如何展现长处,但大家在听了她的家室后都变得冷眼相待。   门第,当真如此重要么?   这问题叶秋嬗自然无法回答,因为她也置身其内。她只能安慰道:“这世上总有不看重门第的人罢。”   说完自己心中一动,若真算起来,谢芝可不就是那等不看重门第的人么……   叶秋妙见她又走神,心思何其玲珑,黑黝黝的眸子转了转问道:“堂姐也在因这事苦恼吧?”   叶秋嬗心想,可不是么。可她又不能像叶秋妙这般直截了当说出来,只能自个儿憋着,十分难受。   “堂姐将来想找个怎样的夫君?”叶秋妙拉着她走到榻上坐下,有促膝长谈之势。   这问题还真叫叶秋嬗好生思量了一番,顷刻间颊上便飞起红霞来。   “自然是一心一意能相约白首的罢,门第不必太高,只需护得住我的便行。相貌也无需太过俊秀,周正便可。性子沉稳温和,最好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譬如贪杯好赌,或是好色……”说到这叶秋嬗脸色更是瞬间通红,她还是第一次这般与人说起自己理想中的夫君,扭捏一点实属常情。   “若是他能够不纳妾的话,那真是无可挑剔了……”她又补充道。   叶秋妙立即笑开来,心说想不到自己温柔贤良的堂姐竟还是个醋劲儿十足的,这世道男子不纳妾的少之又少,更不提那等高门子弟,府中没个美貌通房、府外没个粉头知己,简直无法在圈子里立足。且良家女子自小便被教导着要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宽厚豁达,这般计较起来,叶秋嬗这‘无可挑剔’的要求却是有些离经叛道了。   她不知晓的是,叶秋嬗因肖姨娘的所作所为真是伤透了心,也怕将来自己的孩子同样遭遇这般歹毒的姨娘,是以才有了这个愿望。   谈起心愿总归是美好的,叶秋嬗暗自将这些要求代入到她爹心属的稽央身上,倒是样样都符合,且他寒门子弟还可以入赘叶家,是目前来看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考量自己未来夫君本该是羞涩且带着些许期盼的,可叶秋嬗心中只有合适与不合适,全然不见旁的情绪,坐在一边的叶秋妙却是看得透彻,只她自己当局者迷没发觉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堂妹会HE的~ 第65章 儿女情长   两姊妹谈及此处, 都各怀心事地沉默下来,到了晚间在何氏那处用了膳便各回各屋安歇了。   叶秋嬗在榻上辗转反侧始终入不了眠, 侧耳聆听半响,直到四周静谧得只剩虫鸣鸟叫才悄然起身。   “天甲、天乙你二人可在?”   她话音刚落, 不过眨眼间,地上便冒出两个黑衣人来。纵然是见识了好几次的叶秋嬗也不禁为他们藏身匿迹的本事感到纳罕。   正是因此,才不得不让她担忧今日在密道中与谢芝的对话是否被他们两人听去了, 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他会如何处置他们?   叶秋嬗隐隐察觉到皇上对谢家生了间隙,君心难测,就怕他真是不满谢家权势滔天,要利用自己这奇能来找谢氏的把柄。现如今谢氏任何一人的作为都可能成为他借题发挥的令箭。   而叶秋嬗作为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若是与谢芝的情谊非比寻常, 这于他二人都毫无益处。   叶秋嬗心绪不宁晾了那俩暗卫半响,才开口试探。   “今日我入密道时,你二人可有跟上?”   天甲一号拱手道:“回大人, 属下二人每时每刻都会随您左右,护您周全的……只是昨日密道狭小无隐蔽之处, 属下二人怕暴露行踪,所以在谢大人来后便退出密道了……还请叶大人恕罪。”   叶秋嬗听此,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暗想谢芝恐怕早已察觉她的暗卫不在,不然以他思虑周全的性子不该如此造次行事。   问完话,叶秋嬗总算放下心中的忧虑,然跟前的二人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令她放松不得。   暗自打量着眼前的两人,算算时间,他们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而她到现在还没见过他们二人的相貌,本着知己知彼的心态,叶秋嬗俯身问道。   “你们二人今年多大了?可有束冠?”她素日听这二人声线喑哑但音色并不老沉,遂猜测他们年纪在弱冠之年左右。   天甲和天乙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及此事,俱是一愣,片刻后才摇头答:“回大人,属下没有生辰。”   叶秋嬗听此一怔,随即浮出一丝怜悯来。这群人每日过着隐于人后、刀口舔血的日子,若不是走投无路之人又怎会选择这条不归之路。叶秋嬗本来因先前之事还对他们有些怨气和隔阂,现如今却只剩无奈与同情了。   凝视着跪俯在她床前的两个黑影子,她又道:“你二人将面罩取下,我要看看你们的相貌。”   叶秋嬗语气中有不容置喙的果决,她原以为他们稍作抵抗,却没想到他二人只是稍稍一怔便动手取了面罩。   可面罩之下的脸却让叶秋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物?”叶秋嬗上前,抚上天甲一号的脸侧,手过之处却不是人该有的脸颊皮肉,而是一种浓黑如墨的胶漆,与他本来的皮肉紧密相连,整张脸除眼珠子以外皆被它所覆盖了……看起来就好似黑夜中凭生出一双眼睛……   天甲垂首不语,半响才开口,却是向她告罪:“暗卫司制千人一面,让叶大人受惊了,求大人恕罪……”   说完他们两人便开始磕头,一声声闷响好似砸在叶秋嬗心头,越发地使她毛骨悚然。   狼狈地摆了摆手道:“是我逾越了,你们何罪之有?无事了,下去吧……”   微有风动,眼前的二人瞬间隐入黑暗中,四周又恢复寂静,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叶秋嬗重新躺回塌上,她是真被暗卫司非人的制度吓得不轻,这就是一群从生来便预备着为权贵而死的可怜人,令她不由得生出兔死狐悲之情,密探本就是个不见光的职位,那么她的下场又会是如何呢?   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同在京城的谢府中的谢二公子,只不过一个是为了生路前途,一个却是为了儿女情长。   翌日,叶秋嬗愁思万千,恰逢何氏要拿叶祎盈的生辰八字去寺庙和钟意的那户人家相看八字,若是八字相合那么后面便该定亲了。叶祎盈待嫁姑娘羞怯不已,何氏便让叶秋嬗这做姐姐多去她院子里陪她说说话,这段日子以来,她们两姊妹早就化干戈为玉帛,叶秋嬗自然不会不乐意,且她正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芝的时候,这事还刚巧成了她逃避的借口。   遂枢密省那边,她立即传书一封,秉了三四天的假。   接到她书信的谢芝心情十分复杂。   “难不成是跟我赌气?”谢芝回想起两人昨日的谈话,先前的确是带着半分调笑的意味,但后来求娶却是他诚心实意之言了。   然她好似不信,竟直言拒绝了他,那口吻要多果决便有多果决。   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谢芝不禁蹙起剑眉,若说不伤心那是绝不可能的。   想他谢二公子风流倜傥,也曾伤过几许芳心。现如今自己却栽进了一个红尘坑里,果真应了那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好在谢芝自小到大最不缺的便是身为权亲贵胄的自信,垂眸看向信纸上那与自己肖似的字迹,勾唇一笑,他不信叶秋嬗对自己没有情谊。   昨日拒绝得如此干脆,恐怕还是因那位的影响。思及此,他不禁也染上几分愁绪,叶秋嬗密探一职的确为他们的婚事增添了许多阻碍。如何让皇上同意赐婚,还得花花心思……   谢芝正愁无人商酌,门外便传来邢泰求见的声音。   谢芝将书信折起来妥善放好,才应声让他进来。   瞧着逆光中的身影,谢芝笑道:“几日不见,老邢体格又健壮许多。”   邢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大人见笑了,内子产后调养做了许多大补的药膳,她吃不完的,便全进了下官肚子里,是以不过几日,才制的官服便又紧了一圈……”   谢芝素日不是那类不苟言笑的上司,与枢密省上下的同僚都相处得十分随意,邢泰的妻子前几日刚诞下一位千金,他告了假,今日才回府复职。如今家中儿女双全、夫妻和睦,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瞧着他这副春风满面的模样,再观自己困难重重的姻缘,谢芝不由得黯然叹息。   但他表面并未显露,仍笑着道:“听闻老邢的千金粉雕玉琢难得可爱,可惜我近日公务缠身无暇去府上道贺,只能叫湘娘带了礼去,刑大人勿要怪罪我才是。”   谢芝身为上司,能够如此礼数周全已属恩情,邢泰哪还敢怪罪他,忙摆手道:“谢大人莫要折煞下官了,您能记得下官家事已是我阖府荣幸。内子也一直感念谢大人的恩情,让下官务必请谢大人到府上一聚,不知大人近日可有闲时?”   原来邢泰是为此而来,谢芝并未应下也不拒绝只道:“你我皆为同僚,何必如此拘礼,侄女的生酒我定是要去喝的,当是寻常家宴便可,无需太过铺张。”   本是体贴之语,落到邢泰耳中却成了难题。   “谢大人何必客气,内子已再三嘱咐了下官,定要恭请您到敝舍,若是您拒了,下官回家不好交差了。”邢泰苦了脸,颊边的肉都堆成了‘小山’。   谢芝失笑:“看不出处事果决的刑大人竟是个惧内的。”   他走下案台,让邢泰也落座,邢泰因他方才的话,臊红了脸,素日顶天立地的一丈夫竟像女子般扭捏起来……   “说来不怕谢大人笑话,我夫人是白氏嫡女,才貌双全,当初若非我死缠烂打,她是决计不会下嫁于我的。现如今她与家中长辈疏离,为我生儿育女,我自然要给予她万分的尊重和爱怜。”   “哦?你们竟不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成姻缘的?”谢芝来了兴趣,遂又问道。   邢泰颔首答是,只没想到他这般清风霁月的人物竟如此八卦,愣了愣便嘿嘿地笑起来。   “谢大人如此风流倜傥的俊才,想必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罢,可有想娶位佳人回府做夫人的打算?”   邢泰本是随意调侃,却不想一语中的,谢芝抿了口茶,有了倾诉的欲/望,抬首望着虚空处叹道:“不瞒你说,我真对一女子动了心。”   邢泰睁大了眼,但他为人莽直,并未发现谢芝神色中的失意,还傻乐着向他拱手道:“那谢大人准备何时去提亲?以您的家室才貌,想必那姑娘一定欢喜得不能自己了罢,下官就提前祝贺谢大人抱得美人……”他话未说完,便接收到谢芝一道冰冷的眼风,吓得立即噤了声。   谢芝黑着脸,一副莫奈何的模样:“老邢,还是说说你当初是如何死缠烂打将你夫人娶到手的罢。”说完好似觉得尴尬,握拳咳了两声,又品起茶来。   饶是邢泰如此迟钝之人,也弄明白了。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怪道方才进来时见他一副黯然惆怅的神情……   “唉……”邢泰拍了拍谢芝的肩,顿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情,原来不止是他,连谢大人这般举世难寻的俊才也有单相思的时候。   对于邢泰莫名而来的同情,谢芝表示他很不想接受,但碍于要向他取经,才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他继续说下去。   邢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谢大人,俗话说好女怕缠郎。我初遇夫人时,还只是刑部一小吏,她则是前呼后拥的白家千金。当时正逢乞巧节,我在鹊桥上碰到她,只觉惊为天人,回家后便茶饭不思害起了相思病。”   说到此处,邢泰那微胖的脸上荡起春意,只看得谢芝心头一抖,端起茶又饮了半杯,以解腻味。   “以邢泰的相貌,若他的夫人真如他所说那般才貌双全,那他可就真是有本事了。”谢芝如此想道,遂没打断他,虔心听下去。   “后来,我便利用职位的便利,探查到了她的家室,当时多少有些失意,毕竟我与她云泥之别,想要嫁娶谈何容易。本该就此放弃的,却没想到我二人竟也有缘,她府上下人犯了事儿,正巧由我查办,如此一来二去便互通了姓名……”   邢泰将他与白氏女的相知相识相许一一道来,两人杯中茶已凉,竟也无所察觉。   谢芝去粗取精,略去邢泰夸大其词的臆想以及他与他夫人之间腻歪的柔情蜜意,倒真学到了些醍醐灌顶的东西。   邢泰说得口干舌燥,见谢芝听的认真,十分自得。   “谢大人,别怕神女无心,要知水滴石穿、积土成山啊。”   谢芝颔首表示多谢教诲。   邢泰又嘿嘿一笑,凑拢来:“谢大人,方才都是下官在说,现如今还不知您瞧上了哪家的闺秀,想必也是个绝代佳人罢?可方便告知下官?”   谢芝也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自然是个绝代佳人,只不过……”只不过你们一早便认识了。   他后面的话只说了一半,给了邢泰遐想的空白,弄得他抓心挠肝好奇不已,但碍于是上司私事,他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坐了半响,腆着大肚子站起身来,向谢芝告退。   “谢大人,下官这便回府陪我夫人去了。您若还有不解之处大可遣人来唤我,我和我夫人都静候谢大人佳音。”   谢芝也站起身来,颔首答道:“多谢老邢,谢某今日可谓是茅塞顿开、受益匪浅,改日有空到你府上去看望看望侄女。”末了,他想到什么,又拉过邢泰的手,低声道:“还请老邢将我的事暂为保密,我怕被有心人听去,坏了她的名声。”   邢泰表示理解,两人又哥俩好地抱了抱拳,才就此作别。   待邢泰出去,才发现原来太阳已落西山,霞光从窗纸上映入屋内,打在那沉浸在相思愁绪中的男子的眉眼上,若有画师在场,定能绘成一幅佳作。   谢芝想试试当初邢泰打动白氏女的计策,但他并无十足把握也能打动叶秋嬗。只因叶秋嬗在他心里是非比寻常的,是独一无二的。他不确定她是否会喜欢这些女儿家的小惊喜,但他觉得邢泰有句话说得对——持之以恒、金石为开。   叶秋嬗之前不是一直怀疑他的真心么,那么他现在就将真心刨开给她看,总有一天她会信之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回老家过年没带电脑,又断更了~   迟到了这么久,还是厚着脸皮祝亲爱的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另:感觉本文画风逐渐走偏,到了作者君难以控制的地步,唉_(:з」∠)_   往后应该是boss战,然后完结。   定个目标,4月前更完,看我能不能达到……_(:з」∠)_ 第66章 因为好看   叶祎盈定亲的那户人家算起来还是何氏的表亲, 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以叶祎盈庶出女的身世嫁过去当宗妇已是高攀了。   叶祎盈因她姨娘那事, 早歇了攀龙附凤的心思,现如今对何氏和叶秋嬗只存着感激。   眼见着她婚事落实下来, 只等来年初春及了笄便能出阁了,叶家人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正是大喜的日子,难得叶芳今日也没有应酬, 一家人齐齐整整地都到正厅用的晚膳。   席间, 何氏给叶老太太夹了一筷酥鸡。   “母亲尝尝这个,新请的江南厨子,应是合您口味。”   叶老太太二话没说便将菜吃入口中,嚼了嚼眯眼笑起来:“这菜果真地道, 芸娘在何处找的厨子?”   她唤的是何氏的闺名, 短短两月,俩婆媳竟然相处得十分融洽。   “前些日子府里招家丁,正巧缺个厨子, 媳妇只是随口提了提,没想到还真找着了一个江南来的厨子。”何氏并不居功。   叶老太太笑得愈加慈祥:“有芸娘这般孝顺的儿媳, 真是我老婆子前世修来的福气哟。”   何氏也回以一笑,两婆媳正巧一左一右将叶芳夹在中央,这般和睦的场景引得他左顾右盼,一阵诧异。   叶秋嬗几个小辈也是懂事,忙起身为他们三人布菜,谁也不冷落。   “行了, 爹知道你们仨都是孝顺孩子,回座儿去罢,这里的活让下人来做。”叶芳摆了摆手道,神色中有难得的柔和。   此时,何氏又往叶老太太碗中夹了菜,正要伸回手来,另一只手却按住她手背。   “你也不必费心给娘夹菜了,让下人来吧,一大桌子菜,方才也没见你吃多少。”叶芳握住何氏的手柔声道。   何氏一怔,也就是一瞬,随后便抽回了手,面上虽仍云淡风轻,但后来也真没再给叶老太太夹菜了。   这一幕落进叶秋嬗三姐妹的眼里,却是惊讶不已,叶秋嬗与叶祎盈更是互递了眼神,皆狡黠的笑了。   看来她们爹娘的关系有冰融之势。   叶祎盈定亲之后,日子迈过了小寒,寒风逐渐凛冽。叶秋嬗在屋子里躲着,给自己那身男衫加缝了一层绒棉,领口处也缝了一圈白兔毛。   如此耽搁了几天,眼见着催她回府复职的信件堆成了山,好似实在没有请假的借口了,才不情不愿地换上男装,往枢密省走去。   其实在府里养伤这段日子里,她并非不思念府里的同僚,然一想到要面对谢芝,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硬着头皮出了密道,眼前景象瞬间开朗。正在饲鸽的沈大人好似十分忙碌,但见来人是她,仍停了手中的活儿咧嘴笑开来。   “秋叶公子,您总算回府了。”   叶秋嬗一愣。   “上次您说要回府,众位同僚都惦记着呢,特别是谢大人,每日都要来鸽房走两遭,不是来取您的信件便是来给您寄信,我还是头一次见谢大人对一下属如此器重呢。”   “是吗……”叶秋嬗干笑两声,好在鸽房昏暗,并不能瞧清楚她因羞窘而绯红的脸庞。   从鸽房出来,路经校场,府内各奇能异士正风风火火地操练着,此时临近寒冬腊月,如此操练一番倒是驱了不少寒气。叶秋嬗站在校场外缘驻足观看,竟也有人发现了她。   一匹骏马忽从眼前疾驰而过,吓得叶秋嬗往后连退两步,差点坐到地上去。待站稳,定睛一看,原来那人驾的是一辆马车。   车上的人正是秦湘,嘻嘻娇笑起来:“秋叶公子,奴家的驭车本事如何?”   她笑得太过得意,叶秋嬗还未开口,那飞扬的尘土便代为教训了她。   秦湘被呛得涕泪横流,这回轮到叶秋嬗开怀大笑了。   两个女子在此处笑得前俯后仰,最后还是九佘递了一张帕子给秦湘,才使得她挽回了些颜面。   “秋叶公子,您还是先去见见谢大人罢,您回府了,我们几个终于可以去请休假了。”九佘对叶秋嬗道,语气中有几分埋怨。   叶秋嬗困惑不已。   秦湘懂得其中微妙,冲她眨了眨眼,促狭道:“是啊,秋叶公子有所不知,您屡不归府使得谢大人一见有人请休便心烦意躁,一气之下令我们谁也不可休假,连刚得千金的邢大人都不得不丢下妻儿归府公干了。”   “……”   “所以啊,秋叶公子您才是我们的救星,速去谢大人那处知会一声罢,熄了怒火,好让我们也喘口气。”   “……”   不知何时,场上操练的同僚都停下手来,看着叶秋嬗这处,目光中隐有殷切的乞求。   叶秋嬗再次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校场到谢芝的书房只有很短的距离,她却用了足足两刻钟才走过去。   一时想到方才秦湘他们的调侃,一时又回想起先前在密道中谢芝无赖的模样。叶秋嬗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她真怕他会当众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以防万一她将那暗器坠子攥在了手中,这才抬脚上了阶梯。   走近了才听到书房内隐隐传来谈话声,好像并不止谢芝一人,叶秋嬗暗自松气。   探头看去,原来房内除了谢芝还有邢泰和另一位刑部的大人,谢芝背对着门口,倒是邢泰一眼便瞧见了叶秋嬗。   瞧着是在谈正事的样子,她正考虑该不该去打搅他们,还未开口便见背对的谢芝手一抬道:“先下去,有事稍后再说。”   说完,又与他们两人谈起事来,偏偏邢泰是个直性子,愣了愣道:“是秋叶公子啊……”   叶秋嬗庆幸无比正准备退下的,就听身后传来谢芝的声音。   “等等,回来。”   “……”   叶秋嬗是如何走进书房的,而邢泰二人又是何时走的,她一概恍惚,只紧张地捏着坠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还以为你今日又不会来了。”谢芝朝她走近两步道。   叶秋嬗这才抬头看去,却是第二次见他着这身绛紫官服,玉带蜂腰、身形颀长,端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不像是朝廷命官,倒像是戏台上俊俏的小生。   想到此处,叶秋嬗暗觉好笑。   在她走神之际,谢芝也在打量着眼前人,有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都不知隔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了,谢芝只觉得这几日尤其难熬。   好不容易盼来了她,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诉说的,但临到了头却觉得就这般静静坐着、看着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似的。   当然心满意足是一回事,得寸进尺又是另一回事。   叶秋嬗领口边缝了一圈兔毛,衬得她一张欺霜赛雪的肤色愈加润白细腻,樱红饱满的小嘴微微翘起,秋水双眸不时瞥着他,直叫人心痒难耐。   谢芝不由自主地靠近,鼻间萦绕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幽香,眼里都是她顾盼生辉的倩影。   当然,也没错过她攥在手中,蓄势待发的暗器……   “……”   谢芝瞬间清醒,清咳一声,退回了原地。   末了,还是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你今后出门还是戴上面具吧。”   “为何?”   “因为好看。”   叶秋嬗不解。   “我不是说面具好看……”   谢芝说着竟朝她眨了眨眼,叶秋嬗心头顿时警铃大作,想也不想便捂住了双耳。   “好了,不必说了!”   然而她还是通过他徐徐吐露的口型,将他所说的话毫不费劲、一字不差地辨认出来——   “我是说你好看。”   谢芝道完,成功地让叶秋嬗红成了关公脸,他却在一旁抱着手,低低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芝道完,成功地让作者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却在一旁抱着手嘲讽道:“挤了三天,你就写了2000字?” 第67章 君心难测   叶秋嬗心想这人大概是中毒了, 早前尚算守礼的一个人,自密道之后越发地混不吝起来, 使得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两人一坐一站,对视半响又双双移开眼去, 分明是青天白日却生生嚼出点暧昧的意味来。   既是未婚男女,又无婚约在身,实不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叶秋嬗意识到这一点, 即刻起身, 刚准备向谢芝告退。   谢芝却越过她,走至门前,抬脚便是一踹,随之而来的还有三声大小不一的惊呼。   叶秋嬗也是一惊, 转头看去, 这一看却是傻眼了——   门外横倒竖歪的三人不正是方才见过的秦湘、九佘还有邢泰么……   瞧这形状好似是在偷听,秦湘九佘这两人还就罢了,连素来正经的邢大人居然也和他们‘同流合污’, 叶秋嬗窘着脸,真是哭笑不得。   “你们三人鬼鬼祟祟躲在门外作甚?”谢芝反倒敛了笑, 如墨似漆的眸子射出寒光。   与生俱来的气势逼得三人无所遁形。   九佘看向秦湘求助,对方却压根不看她,无奈只得抬首望天结结巴巴道:“属下方才在校场操练时……忽见此处上空有一黑鸟盘旋不去,怕、怕有异常,遂前来查看。如今看来应是瞧错了,属下这就告退。”   九佘晃着一双竹竿腿, 脚下生风遁走了。   邢泰见此心虚地摸了一把胡须:“下官本想来向谢大人告假一日的,既然大人与秋叶公子有事商议,那下官便等大人空闲时再来。”说完,也遁了。   三人中只留下个秦湘,瞪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十分不屑地娇哼了一声。   转而却恍若无事般朝着叶秋嬗媚笑道:“秋叶公子,可要跟奴家学驭车?”嘴上说着,手上也不消停,上前勾住叶秋嬗手臂,手也顺势盖在她手背上。   一边捏了捏她比寻常女子还更柔软白腻的柔荑,一边在心头腹诽:“这秋叶姑娘眉目清丽,一身肌肤欺霜赛雪,作男装打扮简直是掩耳盗铃,好在枢密省的各路奇人早见多识广,对此皆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倒是累得她这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好奇得紧却不能好好打听。”   转念又想,如此佳人每日在跟前晃悠,若她秦湘是个男子也难保不会动心,虽然方才她在门外并未听到一言半语,但以谢芝这段日子的反常来看,她觉得二人之间一定存着非比寻常的情谊。   秦湘仔细打量着叶秋嬗,暗忖以外貌来说,这二人倒是相配,只不知是否两厢情愿。   转而又去看谢芝,然对方却面沉如水,冷眼瞧着某处,她随之看去。原是停在她与叶秋嬗交叠的手上……   秦湘心头立时便笑开了,好似许久未碰到这般有趣的事,非但不收敛,反而凑拢叶秋嬗,将身子贴上去,幽香扑鼻、身娇体软,因同为女子,叶秋嬗并无察觉到任何不妥。   “好啊,我正好想学这本领,那便请湘娘受累,今后要多多向你指教了。”叶秋嬗正巧想借此躲过谢芝,自然乐意地反握住秦湘的手,装作十分想学驭车的样子。   以秦湘的角度看去,谢芝的脸可用锅底灰来形容也不足为过了。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好说好说,我之前总也学不会驭车一直被那群臭男人嘲笑,这段日子潜心竭力琢磨出点门道来,指教尚且称不上,但交给公子这般聪颖之人,定能事半功倍。”   叶秋嬗连连点头,转向谢芝道:“谢大人,您之前叮嘱我抓紧习得驭车本领,如今看来的确十分必要,那我就先与湘娘告退了。”   谢芝心想,驭车之术的确紧要,但他本意却不是将教授一职假手他人。刚想开口揽下,转念又想到案上堆积成山的案卷,最终还是点头妥协了。   叶秋嬗与秦湘告退离去,两人有说有笑,独留谢芝在书房中扼腕叹息,相当气闷。   …………   自这日以后,叶秋嬗每天都十分守时到枢密省学习驭车之术,如此半个月下来,技术已十分熟练。严冬腊月也随之而至,眼看着将过年关,叶府内开始紧锣密鼓地采买年货,为即将到来的团圆佳节做好储备。   一派喜气洋洋之中,叶家人并未预感到变故正悄然临近……   腊月初十,重云如盖,虚空隐有异象攒动。不过卯时便下起鹅毛大雪来。   叶秋嬗在睡梦中惊醒,一身亵衣被冷汗沾湿了一半。她受不了身上的黏腻,开口唤了两声茉香,进屋的却是冯妈妈。   “姑娘,茉香去罗管家那处取碳去了,您怎么醒得这般早,可是睡得不安稳?”   冯妈妈取来帕子给她拭汗,带着一身寒气,惹得叶秋嬗打了个冷噤,可以想象屋外有多冷。   冯妈妈立即取来外衣要给她套上,叶秋嬗却抬手阻道:“冯妈妈替我烧一锅热水来吧,方才做噩梦惊出一身冷汗。”   “好,姑娘您先在榻上养养神,老奴这就去。”   冯妈妈匆匆出屋,叶秋嬗并未听她的,而是自行穿好外衣,披了身雪狐锦裘,向门口走去。   这时的门上已加钉了一层苎布,将将开出一条缝,冰冷刺骨的寒风便登堂入室,钻了进来。叶秋嬗一鼓作气将房门推开,院中冬景猝然撞入眼帘,白雪皑皑,仿若置身雪域高原,除却白茫茫一片,其他一概都被掩盖了。   这满院的莹白刺得叶秋嬗双目酸痛,也不知杵了多久,直到冯妈妈提了热水回来,才心急火燎地将她带回屋子。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冯妈妈大惊失色,伸手在叶秋嬗眼前晃了晃,见她仍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素来灵动的眸子一动不动,眼皮也不自然地耷拉着,不过眨眼间便轻微地抽搐起来……   【眼皮跳,是凶兆……姑娘她……】冯妈妈抖着嘴唇不敢将心头所想说出来,叶秋嬗却蓦地回神拉住她。   “冯妈妈,你叫一个丫头去一趟老爷的院子,看他起身没,若是没起便问问今日还要早朝否,若是要出府便将我们院里的几个家丁都派去,务必守护老爷周全。”   冯妈妈不知她为何突生此想,但见自家姑娘面白如纸,便知大事不妙,忙点头就要去。   叶秋嬗却又拦住她,“不妥!冯妈妈还是你亲自去,现在立刻去老爷院子里,若他要出府,务必拦下。我召集了家丁,随后便来。”   “好好好,老奴这就去。”   冯妈妈应下,步履匆匆地走了。   此刻刚至辰时,不算太晚,但叶秋嬗一想到方才的噩梦便心神不宁。一刻不也不敢耽搁,裹紧狐裘便跨出院子。   等她召集了家丁,往叶芳院子里赶时,冯妈妈已去而复返。青白的脸色在大雪之中尤为醒目。   “姑娘,老爷被圣上请进宫了,奴婢拦不下来……”   叶秋嬗心头咯噔一声,落进了谷底……   ……   这日戌时,天不遂人意,风雪仍无休无止,叶芳仍没有出宫的消息,据仆人来报说是被圣上留在了回龙殿。   浓云如铅,屋内已不能见物,叶秋嬗却不点灯,唯有一点光亮也是窗外的莹雪所映,屋内奴仆皆被她打发了去。   静谧之时,猝然出声打破。   “天甲、天乙你二人出来。”   话音一落,一个与墨色融为一体的身影立即现身,叶秋嬗却只是淡淡一瞥。   “怎么只有你一人?”   “回大人,天甲被圣上传召,暂不知何时能归。”天乙俯首道。   叶秋嬗坐直了身躯:“我知道他是为何事,也不必等他了,你立即带我去见皇上。”   天乙听此身形一怔,刚想抬首应是。   案前的人却蓦然站起身来,微弱的光映在她身上,却是一早便换好了男装,精致如画的脸上全然不见半点忐忑,沉着如水,在这漫天大雪的夜里,竟平添一分空灵,质美如兰、妍丽绝伦。   不过是惊鸿一瞥,胸膛却像被火烧过一般,悸动不已。   天乙意识到自己犯了禁忌,立即垂首道:“请大人随属下来。”   弥天大雪中,宫廷侍卫并未察觉两道诡秘的身影正悄然潜入宫中。   此时的靳帝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听内侍通秉叶秋嬗求见,竟也不觉惊讶,反而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叶秋嬗入了殿便将面具摘下来,一身的寒意消融在满室的温暖之中。   “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向靳帝行了叩拜大礼,良久才得他回应。   “叶卿免礼平身,今日雪大封路,朕连早朝都搁置了,却不知叶卿冒着大雪来见朕,是有何紧要之事?”   叶秋嬗不敢抬头触犯圣颜,但也大致能猜到靳帝此时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执掌着生杀大权自然不急,急的该是她。   叶秋嬗悄然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叶芳的身影,默了默索性开门见山道:“听闻皇上在龙回殿上,独留下家父,似是有要事商议?”   靳帝合上一本奏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案上,长叹一声道:“的确是啊,朕最近遇上一个棘手的难题,所以特地留下叶探花为朕出谋划策。”   叶秋嬗微蹙眉,叶芳只是个四品文官,且还没有实权,素来也没听过他在朝廷里有什么大作为,连靳帝都觉得棘手的事,她实在不知自己爹有什么计谋能够为他分忧。这分明是虚晃之辞。   她正思忖着如何接话,便听座上之人再开金口:“朕手上这奏折当真难办,本以为叶卿家才思敏捷又对朕忠心耿耿必定能替朕排忧解难,没想到叶卿家却百般推脱,到底是江郎才尽,还是对朕忠心不再了呢?”   靳帝字字诛心,话音未落,将手中奏折向叶秋嬗扔去,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跟前。   叶秋嬗没有立即去翻那奏折,而是跪俯在地连连告罪:“请皇上恕罪,家父对您素来忠心无二,想必是言中有失让您误解了,还请皇上开恩,饶恕家父。”   上位者半响无言,在叶秋嬗以为无可挽回之时,他却又开口了。   “且看看奏折吧。”   叶秋嬗惊出一头冷汗,却无暇去擦,忙捡起奏折,翻阅起来。   这奏折的内容却与她想象中有所偏差,措辞繁杂华丽,行文口吻也不像是臣下呈给主上的奏折,通篇读下来大致阐明了一个意思——   羌国新王登基,欲与靳朝化解干戈、重修旧好,是以向靳帝求娶一位帝女,两国联姻,自此睦邻友好。   叶秋嬗眼瞳紧缩,实在猜不透那座上之人是何心思。 第68章 君心难测(二)   “叶卿可知羌国为何突然向我朝求和?”靳帝一改先前的散漫, 龙颜肃穆,沉声问道。   羌国一直以来都对靳朝虎视眈眈, 但碍于靳朝的实力雄厚不敢公然来犯。之前还有个异族人前来孤身刺杀候世子,搞得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想必也是羌国的阴谋诡计。   枢密省的御史大人应宪便是在那时被派去了羌国,如今还未归朝。好似是安生了几月,却又忽然来求靳朝联姻, 是真心求和还是另有所图?   叶秋嬗思索半响, 找不出答案,只得俯身直言道:“微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靳帝颔首,并不因她的愚钝而感到不快。   “退下。”他蓦地开口道。   叶秋嬗一怔, 抬头去瞧, 然这句话却不是对她说的,殿内的侍从包括庄公公一一从她眼前经过,皆弯着腰步履匆匆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的门在她背后缓缓关闭,不过片刻, 整个殿内就只剩下她与靳帝两人了,寂静得落针可闻。   “叶卿,到朕跟前来。”她听靳帝柔声道。   天子的宠信是陷阱前的烙饼,叶秋嬗毫不怀疑,一会儿靳帝要跟她说的必定是个足以杀头的秘密……   但她无法反抗,只能硬着头皮跪行至靳帝脚下, 明黄绣草龙花纹的靴子晃得她眼睛生疼,两个眼皮子又不可抑制地颤跳起来。   “叶卿可知羌国近年发生的内乱?”   叶秋嬗又道不知。   靳帝叹息一声,十足的无奈,幽幽道了一句。   “到底只是个女子啊……”看来是在后悔当初做出的决定。   叶秋嬗听此心头一滞,也不大服气,心想:“若不是您当初以皇权相逼,我也无心做什么密使,现如今倒是埋怨起我是个女儿身了。”   心里虽这般想着,说出的话却仍竭力为自己辩解:“皇上,羌国距我朝有上万里之远,那边的消息若要传到京城来,至少是三五年之后。微臣除却读心奇能以外,并没有能够打探消息的人力与手腕。”   她道完,便见眼前的龙纹靴在阶梯上点了点,随后传来一声嗤笑:“叶卿这是怪朕没有给你对等的权利?那朕派来的两个暗卫和那块玉牌都是废物不成?”   叶秋嬗怔松。   “呵,果真是个妇人短见的,朕给你的玉牌子可差遣两支禁卫队,这天底下还没有他们打探不到的事。然你这几月都做了些什么?抓了个采花贼?还是跟谢芝谈情说爱?真是枉费了当初朕对你的看重!”靳帝一语疾言厉色,掷地有声。   叶秋嬗几乎是从头凉到脚,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触动圣怒了。   的确如靳帝所说,这监察密使一职无论安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必定会竭心尽力地替主分忧,羌国刺客一事真相不明,作为监察密使本该自觉动用势力去探查。   而叶秋嬗到如今还未明白在其位谋其职的道理,一心只有抵触,怪不得靳帝会说枉费了对她的看重之情……   这番话对于叶秋嬗来说可谓是醍醐灌顶了,她并非那般冥顽不灵之人,在想明白的那一瞬便立即磕头认起罪来。   “是臣愚钝,蒙圣上宠信却未能做到恪尽职守,臣自知有罪,还请圣上再给臣一次机会,臣定当竭尽所能,将功补过。”她的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少顷,靳帝竟亲自将她扶起来。   “今日朕传你来,并非为了降罪于你。羌国使臣的求亲文书你也看了,朕便开门见山跟你说清楚,这姻亲自然是要应下的,不过朕不是为了与那羌国交好,而是要查清羌国内乱与我朝中权臣可有干系。至于羌国内乱详情,朕便给你时间,自己动用你手下的人力去探查罢。”   叶秋嬗在脑中将靳帝的话过了三遍,恍惚捕捉到一些东西,却又不敢确定,一番挣扎之后,还是颤着唇问道:“皇上可是要微臣随和亲队伍一同前往羌国?”   靳帝颔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却也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和亲队伍定在明年开春启程,朕会给叶卿安排一个恰当的身份,你只需混入其中,替朕查明真相便可。此去路途遥远,朕会加派两支禁卫队护你周全。若能查出那通敌叛国之贼的身份,待你回朝之后,朕不光要赦免你之前的罪过,还要给你封官加爵、赐你黄金万两。”   果真被她料中了,叶秋嬗心头苦笑,羌国与靳朝一向不和,此次和亲还不知是什么天罗地网,更遑论途中还有通敌叛国的贼子,她这一去,真的能有回朝之日吗?   可即便知晓前途凶险,她又能如何呢?   她做不得抵抗,唯有爽快应下,兴许靳帝还会念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多派几个暗卫相随呢。   思及此,叶秋嬗人命地俯首道:“承蒙皇上爱重,微臣一定尽忠职守,不负所望。”   靳帝龙颜大悦,抚须大笑起来,声如洪钟在整个大殿内回响不绝:“叶卿家,你虽则顽固不化,但令嫒还颇为识时务,深得朕心啊。”   叶秋嬗在听到‘令嫒’二字后便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惊恐地抬起头来,果见屏风之后,缓缓走出一人。   两人遥遥相望,皆是额头青紫、眼眶通红,但一个是惊诧,一个是悲戚。   “爹,您一直在屏风之后?!”叶秋嬗不敢置信,望向靳帝,后者稳坐如山,一切事物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朕一向信奉孝道,你们父女二人父慈女孝,女儿不肯连累家人,将罪过全揽在自己身上。父亲也心疼女儿,舍不得让她离家受苦,竟宁愿丢了乌纱帽也要违抗朕的旨意。一家之中如此和睦,朕本该欣慰。”说到此处,靳帝状似扼腕叹息,又接着道,“只不过在国事面前,一切皆要搁置在后。想必你们父女如今已懂得这道理。”   靳帝一语也不知是褒是讽,但足以震慑住叶家父女。   叶芳埋首不语,叶秋嬗则迅速俯身连道不敢。   靳帝的目的达到,并不想逼得太狠让叶秋嬗生出反逆之心,命庄公公进来赐了她父女二人一箱珠宝,还特赦一顶御轿将他们风光送出宫门。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便是这个道理。   出宫时,天色终于放晴,路面垒起半人高的积雪,抬轿的宫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着,他们这御轿也坐得不甚安稳。   “爹……”叶秋嬗尝试着唤了叶芳一声,后者回以一个冗长的叹息。   “从何时有这奇能的?”   “就在那次罚跪祠堂,大病之后。”叶秋嬗轻声道。   叶芳望着她,眼中的疲意难以掩饰。“怎么不告诉爹呢?”   “起初女儿还未发现,后来又惊恐这些变化。生怕被人当做是邪物,所以一直隐瞒着。之后却阴差阳错被谢少卿察觉了,再然后才传出风声,女儿也没想到会被皇上任命为密使。更想不到皇上竟要委派我去羌国……女儿并非故意瞒着您的……”   “好了,你不必说了,爹知道你身不由己。”叶芳抬起手盖在叶秋嬗手背上,两人的手都冰冷刺骨,传递不出半点暖意。   叶芳望着眼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叶秋嬗,眸中隐约湿润。   “爹只是担忧,羌国一途何其凶险,你一女子本该留在闺中安度华年的。”   所以他才会不惜冒着杀头之罪也要求靳帝收回圣令,而这一番作为叶秋嬗早在靳帝口中便已得知,既是酸楚又是感动。   “爹,你别这样说。皇上不是加派了两支禁卫随我一同去么,纵使它羌国路远,女儿也无需畏惧的。”   叶芳却连连摇头:“唉,你又怎会知道那羌国龙潭虎穴之地有多凶险。如今的新王并非嫡系,为篡夺王位不惜弑父杀亲,如今正是他江山动荡之时,必定要以和亲为由先平外忧,再除内患。你们此去便是卷入了朝政旋涡,活脱脱成了那居心叵测之人眼中的箭靶子,区区两支禁卫又怎能护你周全?”   叶芳身为朝廷官员,对羌国内乱是略有耳闻的,其中险恶他简直不敢细思。然而他口中所说又何尝不是叶秋嬗心中所想呢,只是明知前路未卜,她也只能强作镇定地迎难而上。   “爹,您该想开点,女儿身有奇能,这段日子以来帮助枢密省屡破奇案,每每身临险境都逢凶化吉,这证明我是个有福之人。皇命在上不得违抗,咱们何不借此建功立业,您不是一直想光耀门楣么?身为您的子女,我应有此大任。”   叶芳怔愣,惊讶于叶秋嬗如今雄心壮志,全然不该是一个闺阁女子所有。良久才回过神来自嘲地摇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叶芳盼了一辈子的光宗耀祖、建功立业,到最后还是靠女儿来完成……”   但叶秋嬗再有志向又如何?他做父亲的,宁愿她只是个寻常女子,也不愿她身处险境。   叶芳如今回想起曾经对叶秋嬗的忽视,更是追悔莫及。握紧了她的手,喃喃忏悔:“怪爹没有本事,若是我叶氏家大业大,他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将你派去那虎狼之地……”   叶秋嬗却十分冷静地立即止住他的话,“爹,此事已成定局,您与其这般自怨自艾,不如振作起来,早日替女儿启程做好准备。”她真怕叶芳的话传到那两个暗卫的耳朵里,要是又在皇帝面前参一本妄议尊上,他们叶府可真是吃不消了……   叶芳经她提点,立即清醒过来,心道自家女儿果真脱胎换骨了,做父亲的却在这无谓地伤春悲秋,实在好笑。   他始才收敛情绪,强做镇定。心里头却源源不断冒出愧意、悔意和担忧,传入叶秋嬗耳中,难免又是一番感动。破天荒地她挽住了叶芳的胳膊,头也随之靠了过去。   好似自赵氏过世以来,父女俩的心头一次靠得如此之近。   是夜,安稳回府。   为免家人担心,他们只能佯装无事各自回了院子,直至夜深人静,叶秋嬗才又悄然起身,将两名暗卫召出。   两道黑影跪俯在她床前,似乎比往常更加恭敬。叶秋嬗打量着,半响未开口,直到觉察出一点蛛丝马迹,才向其中一个指了指道:“你是天甲对吧?”   那人随之一怔,拱了拱手答道:“属下正是。”   叶秋嬗勾唇笑了,心道原来这暗卫司也并非牢不可破。就眼前这两人来说,打眼看去毫无差别仿佛复刻一般,但真要仔细辨认还是可以瞧出些许不同的,只要具有个人特点,那便能寻到突破口。   “天甲,你去打探打探近年来羌国国内发生的内乱,前因后果,牵扯了哪些人,都一一打听清楚了再回来汇报给我。”   她道完又转向另一人:“天乙,你去查查近一月内,京城权贵人家中有哪些异常动向,特别是谢家、白家和岭南侯府,务必在这两日呈报与我。”   两个暗卫没有丝毫犹豫,领命离去。   室内再次回归寂静,微弱的烛光下,叶秋嬗双眸却明亮如洗。   靳帝不是怪罪她空置大权么,那么这次她便物尽其用好了。 第69章   不愧是暗卫司出来的人, 不到两日,天甲和天乙便收集好情报, 传达到叶秋嬗手上。   叶秋嬗将两份情报反复琢磨了一下午,终于摸出点头绪来。   天甲那份详细记录了羌国近年战乱的内情, 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戏,两个嫡系王子争夺储位,最后却叫一个平庸的庶出王子赶尽杀绝。这个庶出王子便是如今羌国的新王。   能够如此忍辱负重多年, 只为一朝反逆, 由此可见这羌国新王是个狠角色的。而奇怪的是,两个嫡系王子斗的两败俱伤之时,恰与当初异族人频繁在靳朝生事的时间不谋而合。   叶秋嬗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这定然是那坐山观虎斗之人的诡计, 两个嫡系王子既要不遗余力地窝里斗, 还要忌惮靳朝不断施压,如此内乱外患之下,自然便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靳帝后来明白被其利用, 自然怒不可遏,且又有镇守边疆的大臣上报, 边界州县查处的贪官污吏的财物中有大批不明来历的银两。他怀疑这是那些官吏与羌国人勾结所得,甚或是还有更滔天的权势隐在幕后,而靳朝上下能够有此权势的也就那么几户世家。   首当其冲的便属谢氏。谢相在朝中地位超然,不可撼动,靳帝畏惧他生出不臣之心,所以在当初把叶秋嬗安插在枢密省时, 便有所打算。   叶秋嬗大致明白了靳帝的思虑,再去看第二份情报,关于靳朝各大世家的。都是些寻常家事,表面上看来没什么异常,只是不知背地里是否会有动作。而她一眼便注意到白家。   情报上书,白家近日采买了一批新奴才,其中有两人是宫里到年龄退下来的宫女。   这样的宫中老人被买进府必然不敢拿来伺候人,一般都是让她们教授府里姑娘礼仪的,而白家正好有几个待嫁的嫡女。   如今宫里已有一个镇守东宫的白皇后了,叶秋嬗不信白家还要送个女儿进宫,来个姑侄二人同侍一夫,唯一有的可能便是往邻国送去。   但转念一想,即便靳朝与羌国水火不容,但帝王姻亲不可小视,举国上下有资格去和亲的唯有曜珮公主。   而她又是靳帝唯一的胞妹,一直视其如掌上明珠一般。如今靳朝与羌国的关系僵化,随时可能大动干戈,若叶秋嬗是靳帝,她也必定不舍得将自己妹妹送过去。   不能送妹妹,那便只能临时封一个和亲公主了,若她没猜错,这个倒霉的公主应该会从白家嫡女中选出,而随后,靳帝必然会从其他地方补偿白家。   同样作为一个倒霉的棋子的叶秋嬗合上两份情报,确定熟记无误后才将之烧毁。   明年开春便是启程的日子,时间紧迫容不得她自怨自艾,趁着仅剩的一个多月,需得多学点防身和自保的本事才是,羌国之途陌生而遥远,谁又知道她那两支卫队能否保得住她呢,倒不如学着自救,还能安心许多。   因此,叶秋嬗照旧去枢密省应卯,她有心想学武,既能强健体魄,关键时刻还能自保。枢密省的同僚们倒是乐意传授,可奈何她自身体质柔弱,筋骨并不适合练武,刀枪斧锤通通举不过头顶,赤手空拳更是绵软无力,练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想放弃。   好在秦湘机灵,悄悄唤来了谢芝,谢芝在校场驻足瞧了半响,才上前建议道:“练暗器吧。”   没察觉到他在背后的叶秋嬗愣了愣,转过身问:“谢大人,我没有内力,如何练得了暗器?”   “有些暗器无需内力便可练就,你若想学,我便教你。”谢芝真诚道,虽然他近来公务很繁忙,但腾出一点时间来教她还是使得的。   况且叶秋嬗这两日神出鬼没地,每次他刚忙完手头的事出来寻她,却都恰巧晚了一步,本来想找她好好说说话,却总是没有机会。   今日搁置了公事,总算是搭上话了,可叶秋嬗不知怎么,头也不抬,只露出个乌发茂密的头顶对着他摆了摆手。   “我其实只是想强健体魄罢了,学什么都是一样的。谢大人公务繁忙,怎能因这些小事耽搁您呢……”叶秋嬗朝他拱了拱手婉拒道。   谢芝轻笑,竟然十分欢喜,低首用只他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每逢年末朝廷里的事都能让人忙得焦头烂额,今年我师父又远在羌国,他的那一份我少不得要替他做了。这两日实在分身乏术,怎么?可是跟我怄气了?”   谢芝的揶揄让叶秋嬗一阵怔愣,他竟以为她是因他太忙在生他的气?可叶秋嬗分明是因为和亲的事在有意躲着他啊……   自那日出宫以后,叶秋嬗便想通透了,她此去尚且羌国不知是生是死,就算侥幸归朝也不知到猴年马月去了。前途未卜怎敢轻易许诺,与其让两人都陷入无谓的痛苦中,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熄了那儿女情长的心思,这于他们二人来说都有益无害。   所以叶秋嬗这两日都有意在避开谢芝,但后者显然还未发觉,或者说是发觉了也装傻充愣不肯承认。   见她一直不做声,谢芝纳闷不已。又见她卷翘的睫毛如振翅的蝴蝶,看得他心痒难耐,想用指腹去触碰,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他怕又像上两次一样惹了她生气。   虽然她羞恼的模样也是另一番风情,但谢芝还是更希冀看她心甘情愿的样子。   谢芝这一番挣扎,自然被叶秋嬗尽收眼底,可她只能视而不见,不敢露出半分羞意。因为不远处的枢密省同僚正有意无意地朝这边张望,且暗处的两名天子心腹也在悄然注目……他们这厢的对话随时可能传到那人的耳朵里……   叶秋嬗闭了闭眼,心想既然要断,便该躲得彻底点。于是朝谢芝拱了拱手道:“多谢谢大人好意,不过下官想习武只是临时起意,若劳累谢大人亲自传授,却是愧不敢当了。下官府中有些家事,想向谢大人告假一段时日,还请大人应允。”   这一声声‘下官’终于让谢芝笑意渐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蹙眉问道:“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末了环顾四周又补充道,“若是此处不便说,可另寻时间详谈。”   叶秋嬗凝视他一眼,缓缓摇头。   此事若能找人倾诉,她一早便与他说了,何须弄得两人互相误解。   他们对视良久,最后还是叶秋嬗先开口,却是向他道别。   “谢大人保重,下官这便告辞了。”   还未转身,谢芝便伸手想拉住她,叶秋嬗眼角留意到他的动作,也是下意识地往旁躲开。   谢芝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手就这么僵在半空,眸中的溢彩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阴晦不明。   叶秋嬗狠了狠心,看也未看,转身离去。   …………   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除夕之夜。   京城街市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欢聚团圆。   叶府也不例外,今年最为热闹,不光有远道而来的叶母和叶秋妙,连被遣到庄子去的肖氏也破例回了府。好几月不见,肖氏瘦了许多,保养得当的容貌已被艰苦的日子消耗,性子也格外沉闷。不过叶芳说的很清楚,让她回府不是因为被原谅了,而是想让叶祎盈姐弟过个团圆年。   一家人三代同堂,其乐融融,只除了叶芳与叶秋嬗有些强颜欢笑。   吃过年夜饭,按传统,是该守岁的,不过外头烟花爆竹噼里啪啦地爆响,即便有心入睡的人也会被吵得睡不着觉。   叶卓尔孩童心性,早拉着祖母和两个阿姐出门去看烟花了,而何氏一向不喜欢这些热闹的,起身要回院子。惊奇的是,肖氏居然主动上前侍奉,丝毫不去瞧叶芳,也不同自己儿女出去赏烟花。   何氏惯常宠辱不惊,由着她服侍着走了。   叶秋嬗默默瞧着,打心底里是希望肖氏真的转性了,她真怕自己走后,继母又淡薄名利,叫肖氏趁机东山再起。   不过有了上次的事,肖氏最难过的一关应该是叶芳才对,思及此,叶秋嬗转头看向叶芳,后者也刚巧在看她。   两父女似乎自上回出宫以后,好似有了难言的默契,叶芳起身,叶秋嬗随后跟上。   “可要跟你母亲说出实情?”叶芳负手问道,声音几乎淹没在爆竹声中,但叶秋嬗还是听清楚了。   她摇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牵连的人便越少。”   叶芳叹息,良久之后才又出声。   “你去了羌国之后,若是遇到危险,切记保命为先,能逃则逃……若是不能回来,逃到天涯海角也没关系,天塌下来,有爹顶着。”叶芳背对着叶秋嬗,仰头走着,但微颤的双肩仍将他此时的心境暴露无遗。   叶秋嬗不由自主红了眼眶:“好,女儿知道了。爹您在京城也要保重,照顾好祖母和母亲,还有二妹,我是看不到她出嫁了,不过她的喜宴,您一定要操办的风风光光的。对了,上回跟您说了的,锦澜阁的生意交给秋妙来做吧,她有这个才能,您也刚好踢开这个包袱。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家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眼里瞧着呢……还有卓尔的学业,您……”   她絮叨了一大堆,话音落时叶芳已转过身来,微红的双目蓄着泪,尽是怜惜与痛心:“唉……我的女儿何其善良,临到头来全想着他人,你多为自己着想,想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叶秋嬗却是摇头苦笑。   火树银花、硕然绽放,一盏盏孔明灯或近或远地飞入云霄。   “秋嬗,你也去放个孔明灯罢。爹虽然向来不信此道,但神明自在人心,你如此良善,它必回报与你。”   这回叶秋嬗是真笑了,她向叶芳辞别,转头去了外院。此时叶秋妙姐弟正欢欢喜喜地放孔明灯,见她来了,都略带羞意地遮掩住自己灯上的字迹。   “怎么?妹妹们许的什么害臊的愿望,还不给姐姐看了?”叶秋嬗揶揄道。   茉香却抢先一步,拿了灯和笔,将她推进屋——“姑娘,愿望被他人瞧见便不灵验了。您还是自个儿放自个儿的吧。”   茉香将东西放下便出门去,弄得叶秋嬗失笑不已。   思虑半响,她才执起笔来,往灯面上写字。   先是“祈愿爹爹娘亲平安”占了一面,而后是“祈愿祖母、幼弟平安”占了一面;“祈愿妹妹们有个好姻缘”又占一面。四面的孔明灯只剩最后一面,她犹豫片刻,又写道:“祈愿自己平安顺遂”。   如此四面都占满了,叶秋嬗拿起来端详片刻,总觉得缺点什么,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忽地心头一动。   又蘸了墨,想找一个空白处,却发现自己写得太大,只好换了支小笔,在祈愿自己的那一面的边角上,虔心写上最后一个愿望——   “祈愿谢芝平安”   写完拿起来细瞧,又觉得写得太小,怕天上的神明注意不到,蘸了墨给它描了个边。   一边描,一边笑自己无聊,一边心里又希冀着:但愿羌国内乱谢家没有牵扯其中罢……   放飞孔明灯的时候,叶秋妙她们已经开始在园中吃着零嘴,赏烟花了。叶秋嬗放了灯过去,就听叶卓尔在院里的李树下大叫。   “祖母、阿姐,你们快看,有只孔明灯挂树上了!”   “哪里哪里?该不会是我们先前放的吧?”   有机灵的小厮迅速拿来了木梯,搭着上去将孔明灯取了下来。   “哎,这灯好奇怪,还画了画儿!”叶卓尔惊奇道。   叶家三姐妹都被他吸引过去,定睛一看,果真有画,映着微弱的烛光,却是一副白描图,勾勒了一颗杏树,画工传神,落叶飘然落下,其中有一片好似蝴蝶翩然飞舞,最终落到了一人的掌心里。   只画了手掌,并未画出全身,意境虽美,但寓意却不明了。   叶卓尔扣着脑袋,围着花灯转了一周,指着花灯背面惊喜道:“这儿写了字!”   三姐妹忙将花灯掉了个个儿,背面的字便呈现眼前。叶秋嬗赫然发觉是她最熟悉的那人的字迹,只有四个字   ——秋叶平安。   不知为何,叶秋嬗竟鼻间一酸。   ……   第二年,初春。   朝堂节后复职,叶芳被提拔为从三品三司省少卿,同月,叶家大小姐因染恶疾,被其祖母带去江南寻求神医。次月,白家有女白若虞知书达理、形貌端庄,特赐封为襄阳郡郡主,与羌国新王联姻,结两国之好。 第70章   位属西北的小城, 万物生长之际,风卷黄沙, 一路望去瞧不见半点花红柳绿。   此处常年地广人稀,土地干旱贫瘠产不出粮食, 年轻有力的早收拾家当离了去,只留下老弱病残的靠着耐旱植被还苟延残喘着。   烈日烘烤着荒山残壁,犹如置身于火炉之中, 一支足有三百余人的队伍声势浩荡向小城行来。   还未进城便被几十个瘦骨嶙峋, 肤色蜡黄的瘸腿老叟给拦下来。   “大胆刁民,竟敢拦住去路,你们可知吾等奉何人之命前来?”为首的士兵大喝道。   那群老叟可不管这些,哭喊着:“贵人们行行好, 赏俺们一点吃食罢……”因腿脚不便, 跪也跪不下去,横躺竖歪的都有,画面十分惊心。   然一路行来, 这一行贵人早已对拦路的乞儿见怪不怪了,十几个骑兵上前就是一顿驱赶。那群老叟终日食不果腹, 全无抵抗之力,吓得瑟瑟发抖之下,将怀兜里的物什抖落了一地。   “贵人们可要购买药材,这些都是俺们采的,全是百年一结的神药啊……”   定睛一看,果真是些旱地特产的药材, 不甚稀奇的苁蓉占多数,当然也真有个别罕见的良药。   士卒对此视而不见,正要再赶,便听一道低磁的雅声从身后传来。   “且慢!”   一着素色锦衣的少年从人群之中走出,身姿纤瘦但风姿如竹,风卷狂沙并未沾染他身,往上再看,却是戴了顶遮风帽,将脸部严密围住,只剩一双澈水无波的明眸。   光看眼睛像是个美貌的姑娘,但再观嗓音与身板却是个少年人无误了。   那群老弱病残见着他仿佛见着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拥而上,将自己怀里兜的药材全抖落出来。   少年看着满地的干药,吩咐道:“药材买下,换成粮食分给这些乡亲们吧。”   他在这支队伍里的身份好似是举足轻重的,那些士兵皆停下手来照做了。而后便听城门下一片喜极而泣,人多手快分了粮之后,终于让开一条去路,让这支队伍进城去。   长队启程,少年缓步回到队伍中心,在华贵的车辇前取下风帽,正是乔装改扮混入和亲队伍的叶秋嬗。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特地涂抹上叶秋妙特制的花汁,将肤色调成了麦色,眉形也换成了英气的剑眉。更兼她又有意模仿,举手投足之间活脱脱一个男子。如此一月下来,竟没有人质疑她的真身。   又或者说,碍于她的身份,他们不敢置喙。   叶秋嬗如今化名邱清,是和亲队伍中负责看管郡主嫁奁的使臣,她这身份虽没有官身,但论及财物却是最有话语权的一个,所以方才才能慷慨散粮。   这和亲队伍人员复杂,光是使臣便有四个,除她之外另三人分别是白家嫡子、谢府三爷和朝中的羌国外使。   叶秋嬗一见这队伍便立即明白了靳帝的用心,将京城几大有威慑力的世家全搁在一个锅里炖,互不勾结又互相制约,届时若真有露出马脚的,另外两家必定结群攻之。   不过叶秋嬗到目前还未见到与孟家相关的人,但看白谢两家来的都是有分量的人物,料想孟家也不会遗漏,只待日后见分晓了。   只是不知靳帝给他们画了怎样一个诱人的大饼,竟让这些人甘愿不远万里地随和亲队伍出塞去……   表面望去是个仅有三百人的和亲队伍,但谁又知其背后隐藏了多少势力呢?   叶秋嬗正出神间,车辇之内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邱使臣在外杵着作甚,前头拦路的刁民可处决了?莫不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不怕本郡主罚你?”   这刻薄刁钻的语气听得叶秋嬗习惯性地皱了皱鼻,说话之人正是那白家掌上明珠、如今的襄阳郡主白若虞。   这白小姐一直养在深闺,她们二人之前并未见过,初次见面还是在离了京城的路上,可这襄阳郡主就是看她不顺眼,逮着一处纰漏便是一通冷言冷语。究其原因大概从半月前说起……   那时他们一行刚入北荒地界,条件愈发艰苦难熬,粮食日用虽沿路补充还算充足,但荒地之后便是大漠,难免要提早节约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叶秋嬗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下令克扣日用,几个使臣都没什么异议,倒是娇弱的郡主最先唱起反调。碍于她的身份,叶秋嬗也无法强制要求,只得纵容着她。   可自此以后,白若虞好似越发看不惯她,三天两头挑挑刺儿、找找茬,若不是将她眼中的怨气看得一清二楚,叶秋嬗都以为她是识破了她的女儿身了。   身为靳朝世家中最尊贵的女子,自己的婚姻却成了君国之间博弈的棋子,细想之下,叶秋嬗都替她感到悲哀。   如此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被苛待的怨气也少了几分,平下心来,正准备回答,身后却传来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   来人未语先笑:“呵,妹妹你还不知,邱使臣方才在前头可大方着呢,平日里克扣咱们的粮食,全送到那群刁民肚子里去了。”   叶秋嬗转过身便瞧见那肥头大耳的圆脸盘子讨打相,邪邪笑着,可不就是随队送嫁的白家嫡子白新柏么,光看五官与白若虞丝毫不像,但凭这刁钻的性格也可断定两兄妹一个娘肚子投生的了。   白新柏怀里还搂了个蒙面女子,一身宝蓝轻纱堪堪裹住里头露肩露背露肚脐的异域装束,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得凹凸有致。全队上下,只有陪嫁的舞姬才会做这打扮,这女子身份不言而喻。   “果真是个登徒子,连羌国国君的女人都敢碰。”叶秋嬗腹诽道,据她这一月所察,这个白新柏就是个空有野心的草包,成日尽想着吃喝玩乐,对此行也是怨气冲天。   对于白家竟派了个兜不住事儿的草包来送嫁这一点,叶秋嬗十分纳闷。她之前为了知己知彼,特地下令天甲天乙暗查了几次白家的动向,根据情报来看,她猜测白家的野心放在了靳羌商路之上。只不过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十分确定。   叶秋嬗收回思绪,眼下她最紧要的还是先打发了这两兄妹才行。   “白使臣言重了,皇上爱民如子,最见不得便是百姓受苦,咱们身为和亲使臣本该替皇上分忧,为皇上恩泽百姓。况靳羌联姻本是修两国之好,最忌途中生出是非,我只是发些粮食给受苦受难的乡民便可让吾等安稳进城,白使臣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白新柏除了占着是白家的嫡子外,也是个没官身的白丁,是以叶秋嬗与他说话无需太过谦卑。这一席话里又是皇上又是靳羌两国,噎得白新柏哑口无言。   倒是他怀里的舞姬娇滴滴地轻笑出声,一双媚眼滴溜溜地睇在叶秋嬗身上,半响也不移开。   这笑声和这双眼睛有些熟悉,让叶秋嬗不由得想起一个熟人……   “邱使臣说的是,咱们的确该替皇上分忧。但我作为送嫁使臣也不得不提点一二,毕竟过了北荒便是大漠,此时再广发粮食,恐怕误了大事。”白新柏讪笑,强行辩解道。   叶秋嬗也不与他计较了,立即乖乖地颔首应是。   “那草民便先告退了,郡主若有什么要事,可遣人来唤草民。”她转身对白若虞道。   隔了半响,车内才传出一声不情愿的轻哼,终究还是碍于方才那番说辞,就此放过她了。   叶秋嬗直起身,与白新柏擦肩而过,并未错过他身旁舞姬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夜,和亲队在城中暂歇。   因叶秋嬗的慷慨散粮,当地乡亲主动腾出了房屋供他们休憩,这些村舍都是凿在山壁上的洞窟,里头相当宽敞,他们三百余人住下来还绰绰有余。   叶秋嬗与她的‘邱家丁’占了一个洞窟,十六个人个顶个的高手,都是靳帝派来保护她的禁卫。守卫如此森严,一路行来却并没遇到什么意外,弄得叶秋嬗都有些懈怠了。   她虽心境有变,但十六个禁卫却不敢懈怠,一进洞窟便各人分站一角,负手而立将整个屋子严防死守,别说刺客了,恐怕半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叶秋嬗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缓步跨进屋子,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倒转回来吩咐道。   “今夜若是有个举止异常的女子来找我,你们可放她进来。”   “遵命!”   ……   不过半夜,果真不出叶秋嬗所料,禁卫将一个鬼鬼祟祟的蒙面女子带了进来。   此时,她正在研究堆积在桌上的药材,手里拿了个通体萤绿,像是蝉虫却又生了一双透明羽翅的奇怪虫尸,仔细端详着。   看也不看来人便开口问道:“你说我将这些药材都送给程大夫,他老人家会不会高兴得翘胡子?”   蒙面女子瞪着一双媚眼,取下面纱,赫然便是枢密省中最不拘一格的秦湘娘了。她也懒得客套,找凳子坐了下来,张嘴就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叶秋嬗的双眼终于从虫尸转移到她脸上,“我是身不由己,替人做事。至于是谁却是不敢告知你……那你呢?怎么会扮作舞姬混入和亲队,难道真应了娑老的那句话,怕嫁不出去,干脆自甘堕落了?”   叶秋嬗与枢密省的人混久了,也跟着调侃起她来,秦湘不屑地哼了哼,浑不在意。   “邱公子你有本事替人做事,难道奴家便没有这本事不成?咱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相煎何太急啊……况且想娶奴家的大有人在,奴家只是不想嫁而已,若真要嫁也只嫁……”   说到此处,秦湘未再继续,叶秋嬗立即抓住她的手追问:“只嫁给谁?”   秦湘娇呼一声,下一瞬便挣开了她:“邱公子想探奴家心事?门也没有!”她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做出防备姿态。   叶秋嬗这才止了笑,“好了好了,不与你说笑了,赶紧说正事。你是因何而来?”   “邱公子,奴家与你一样都是受人所托,他是奴家的恩人,此行是被要求封口保密的,请恕奴家不能告知你了。”秦湘蹙眉正色道。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木桌,叶秋嬗的手刻意搁在桌面上,即使不碰秦湘,她心里头的话也准确无误地传递出来。秦湘对她可谓是毫无防备,对比起自己的心机,叶秋嬗实在有些惭愧。   她听她心里提起谢守义,也就是和亲队伍里的使臣之一谢三爷,又联系起白天时,秦湘刻意凑近白新柏的姿态,大概能够猜度出她是为何而来。   不禁诧异,白谢两家已水火不容到如斯地步了么?竟专门派人接近白新柏,是为抓什么把柄,还是为了打听什么虚实?谢三爷那处会不会也潜藏着白家的人?   叶秋嬗越想越觉得思绪混乱,秦湘见她魂不守舍,皱着眉开口道:“邱公子,你之前对外称南下养病去了,程大夫和谢大人还挺担心你,却原来是为了换身份做的幌子啊……”   一听她提起谢芝,叶秋嬗竟有些恍惚,以往每日都会听到的名字,如今算起来已有两月不曾提及。   记忆仿佛能随这两个字被悄然唤起,有蜜饯的甜味、清隽的字迹,绚烂的烟火和浅淡却挥之不去的愧意……   叶秋嬗对谢芝毫无保留的情谊是有愧的,她低头绞了绞衣带,半响问道:“谢大人还在京城吧?”   秦湘睨了她一眼,勾起嘴角道:“这我不知晓,不过临行前倒是听说他要启程去一趟江南。”   “……”   作者有话要说:  秦湘:为谢大人心疼三秒钟~ 第71章   和亲队伍只在小城停留了一夜, 翌日卯时,又整装启程。   过了荒地, 前头便是大漠,只有横穿大漠, 他们才能到达羌国。队里的羌国外使对此路极为熟悉,早在离京时便采买好了各类必备之物,再加上叶秋嬗又下令节扣粮食, 剩下的余粮足以让整队人安稳走出大漠。   干裂的土地逐渐被黄沙所替代, 叶秋嬗他们的座驾也由马匹换成了骆驼。骆驼无法拉动马车,所以连带郡主在内的几位贵人都亲自坐上了骆驼背。   ‘沙漠之舟’行速不快,踏在黄沙里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   叶秋嬗眼见着前头的郡主已经吐了三次, 到第四回时, 终究是看不下去,吩咐禁卫给白若虞送了一支薄荷膏去,才终于让她消停了片刻。   沙漠里没有民居也没有客栈, 这意味着他们得随处安营扎寨,白日里烈阳如火, 到了夜晚气温却冻得人瑟瑟发抖。   叶秋嬗让邱家丁将箱子里的兽皮衣分发给众人,这是她在荒地从当地乡民手里购置的,这衣裳可比那些个华而不实的裘衣保暖多了,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残留着一股子恶臭。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保重身子最为紧要。郡主那处也由禁卫送去的,叶秋嬗可不想看她脸色。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的薄荷膏起了作用, 这回白若虞竟没有再挑三拣四,而是十分乐意地接受了她送来的兽皮衣。   帐篷扎好后,赶了一天路的叶秋嬗也有些头昏脑涨,刚准备更衣歇息,一名禁卫却上前求见。   “邱公子,方才逽依外使夜观天象,预测后半夜或起黄毛风,让属下来告知您随时做好避风准备。”   叶秋嬗颔首应下,心头却在叹息:难怪没人愿意出塞,连睡个觉都不得安宁。天底下恐怕只有她那去世的亲娘是个异数,竟对这大漠风光极其向往。受她影响,叶秋嬗在来之前尚且还保留着一丝新奇,来了之后连那点新奇也被生生掐灭了。   她口干舌燥,取出一壶清水涮了涮口中残留的沙粒,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青瓶,这是可以卸掉脸上花汁的药粉。可拿着瓶子犹豫了片刻,又将它放了回去。   现在卸了伪装虽说更舒适些,但万一夜里真起了黄毛风,她恐怕没有时间来抹上新的花汁……   思及此,叶秋嬗还是决定将就一夜,只将方巾沾湿简单地擦了擦身子便作了罢。   剩余的脏水也不敢浪费,全倒到布匹上将布都浸湿,沙漠中天干物燥,万一不小心走水,她还能用湿布自保。   忙完这些,叶秋嬗才解开外衣,露出里头的铜甲衣来。稍微松开两根绑带,她不由得舒适喟叹。   为了裝成男子,又是在肩上缝假肩垫,又是在脚底装鞋垫,全身上下可谓全副武装,连女子每月必来的葵水也被靳帝赐了汤药,可延后数月……   想到此处,叶秋嬗眸光转暗。那抑制女子葵水的药必是极阴毒的,靳帝为了补偿她特地赏下一瓶子的解毒神药。而她在服用阴毒汤药时并未有任何抵触,兴许是对靳帝的所作所为已习以为常了。   于江山社稷而言,他诚然是个文韬武略皆属上乘的好帝王,但于她个人而言,却不是个好的上级。若能选择的话,她不愿效忠于靳帝。   可惜她并没有选择的资格……   叶秋嬗再次轻叹,裹着外衣直接躺到睡塌上。   这一月来,她没了茉香和冯妈妈的伺候,也照样能将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如此一想,在叶府被娇养的日子恍如隔世一般……   想着想着便入了梦乡……   ……   也不知睡了多久,叶秋嬗感觉有人在轻抚她的脸颊,脊背顿起一身冷汗。   蹭地坐起身,四周一片漆黑,狂风吹起帐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还身处大漠之中……   不消片刻,外头便传来杂乱的呼喊声——“起黄毛风了!快收拾行李,往风暴外圈撤!”   叶秋嬗听得浑身一激灵,立即起身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捆在背上。   一个禁卫随后闯了进来:“邱公子冒犯了,逽依外使说此处是沙暴中心,需得赶紧往南边撤才可保得安全,属下几人使轻功带您走吧。”   叶秋嬗双目一凝倒是冷静,沉吟一瞬便吩咐道:“这里人多眼杂,你们慌张施展武功恐怕被怀疑身份,还是先观察情况再做打算。还有咱们的骆驼万不可丢了,你现在去牵过来,我们再一道走。”   那禁卫神色急躁:“骆驼已经跑了!”   “什么?栓的好好地怎么会跑了,何时跑的?”叶秋嬗大惊。   “就在半夜里,几十头骆驼应是感应到了沙暴,忽然激动失常,挣脱了绳索往南方跑了……我们只拦下十来头,还来不及去追其他的,便狂风大作起来……”   叶秋嬗听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该说动物天性灵敏还是该骂那逽依外使还不如骆驼靠谱了……   时不待人,叶秋嬗立即改了主意,吩咐禁卫除了水和粮食还有兽皮衣,其他一概弃之。剩余的十几头骆驼得拿去驮郡主的嫁妆,千里和亲,若是将嫁妆丢了,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大家齐心协力,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将东西收拾妥当,一行三百余人,浩浩荡荡往南边逃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能依靠着司南辨别方向,周遭风沙叫嚣得越发狂妄,吹得人不可自抑地往后倾倒,叶秋嬗将脸蒙的严严实实,却仍能感觉到无孔不入的沙尘灌进了她的口鼻里,让她几乎快要窒息……   这不是叶秋嬗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是她第一次感到生不如死的恐惧。这样濒临死亡的痛苦实在太难忍受,仿佛在遭遇凌迟一般,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方向,却还是要麻木地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江海枯竭、天地相合之久,周遭狂啸的风沙逐渐微弱下来,叶秋嬗发觉自己能稍微睁开眼了。   环顾四周,同道而行的人都精疲力竭栽倒在地,有的反应过来,甚至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叶秋嬗取下覆面,抬起头来,目露惊艳,风暴之后,大漠的夜空繁星璀璨,比她以往所见的夜景都要绚丽。仿佛距离天宫近在咫尺,伸手便可摘得天上星辰。   她都佩服自己还能有闲心来欣赏夜景,待她看够了,低头便有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   “邱公子,小人粗粗清点了剩余的粮食和水,并没有丢失太多。但白使臣和谢使臣那处分别有十几名士卒被风暴卷走了……”   叶秋嬗神色瞬间黯然,半响才揉了揉眉间问:“骆驼呢?可有走失?”   “回邱公子,剩余的骆驼被小的几人拴紧了,没有走失,郡主的嫁妆也安然无恙。”   “嗯,你们做得很好,现在暂且下去休整片刻,我去见见逽依外使再做打算。”她镇定自若地吩咐完,兀自往逽依外使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时几个有话语权的贵人都聚拢在一堆,其中白新柏神色最为疲惫懊恼,料想是头一遭亲眼见到自己的手下被天灾所害,内心必然惊骇不已。   对比他的失魂落魄,久经生死场的谢守义便淡然许多,还与逽依外使亲切交谈着。   “逽依使臣,风暴已过,我们该何时启程?那些走失的骆驼可能寻得回来?”叶秋嬗走上前去,询问道。   逽依是个典型的羌国人相貌,鹰钩鼻、卷毛发,致使叶秋嬗每回和他接触,都勾起某些不美好的回忆。   这逽依外使并不简单,他既说得一口好汉话,又会异族蛮语,所以才能留在靳朝当外使。   “大漠中的风暴来得快去得快,我们还是不要贸然动身,待天亮之后再启程吧。”逽依看着她认真道,“至于那些骆驼,恐怕早已跑到大漠尽头避难去了,要想找却是找不回来的。”   叶秋嬗听此,差点哀嚎出声,这意思大概是他们今后都要靠两条腿步行走出大漠了,简直晴天霹雳……   逽依见她神色难掩的颓败,十分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实不相瞒,我在京中待了十余年,这是成年之后第一次踏足故里,所以才估错了沙暴的时间。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实在抱歉。不过邱使臣也不要气馁,算算路程,我们也至多再走两日便可走到大漠尽头了。”   经他这般劝慰一番,叶秋嬗终于拾回了精气。 第72章   诚如逽依外使所说, 大漠的气候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天亮, 依旧是旷阔无垠的沙海。   纯净的苍穹之下,和亲队伍又轻装启程。   接连两日的徒步行程是极为艰苦的, 郡主千金之躯,尚还能挪出了一头骆驼供她骑乘,叶秋嬗身为‘男子’便没这种待遇了。日落便歇、日出又行, 两日的行程走得她精疲力竭, 再无心去打探那几大世家的动向。   至第三日,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在沙海与天穹相接的地方,一缕缥缈的青烟从地平面处升起,好比一抹光亮将黑夜划破, 众人见之爆发出一阵欢呼。   然那青烟以肉眼瞧着仿佛就在前头不远处, 实则用脚走仍费了他们大半日的时间,走到目的地时太阳已下了山。   原来此处是一家驿站,就建在大漠与羌国国界相交处, 他们一行人刚好可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便能踏入羌国国境了。   叶秋嬗拖着一身疲意, 打足了精神去跟驿站老板交涉,他们一行三百余人,来的路上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只余下二百多人了。   虽则只有二百人,但这小小的驿站仍是住不下的,只能让老板通融通融, 暂且收留着他们,只要碍过了今晚,明日便无需担忧衣食住行这等的闲事儿了。   奈何那老板是个异族人,他们语言不通,只好让逽依外使前来交涉,两人呢哝半天,逽依才神色一松转头向叶秋嬗道。   “邱使臣,驿站老板答应了,不过他说驿站里还有其他客人,要求我们除了住进店的几人,其他仆从都只能在外搭棚休息。”   叶秋嬗听后不由得蹙眉,心想:仆从都去外头搭棚睡,那驿站里的贵人不是便没人保护了吗?   他们并未向驿站老板吐露身份,就怕节外生枝,不然任他这小小驿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驱赶和亲郡主的侍从。   既然已决定好隐瞒身份,她也不便以权施压,直接开口道:“逽依使臣,烦劳您问问老板,仆从扎营应扎在何处,还有驿站里可有充足的水源和食物,让他悉数取出分发给大家,至于酬金,我们自然给得丰厚。”   逽依一字不漏地翻译给老板听了,那异族人听到最后一句,鹰目发光,暗暗打量了叶秋嬗一眼。   这目光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但由于太过疲惫,未再多想便走开了。   作为皇上钦命的护嫁使臣在和亲队伍中可谓是位高权重的,不过只一点不好,那就是她自己分明已经疲惫不堪了,还要打足精神去安抚中了暑气的郡主。好在她运气好,去的时候白若虞还晕着,她只用安排了住处,探视了一眼便离开了。   随驿站小二上了二楼,一路听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隐约听到了蛮语中的‘我们’、还有‘好’字和‘最’字,大致猜出他是在自夸什么。   之所以能听懂,还是她在京城时费心做了功课,不过蛮语语调太过复杂,短短几日她只学到了几个常用的词,再加上来时路上特地请逽依指导了一番,如今连蒙带猜倒能听懂一些日常的语句了,不过要她自个儿说是肯定达不到的……   进了屋子,小二兴许是见她衣着华贵,想讨点赏钱,迟迟不肯离开,叶秋嬗连口也懒得开,朝身后的禁卫使了个眼神,便将他轰了出去。   “今晚你们大概要在外头扎帐篷睡了,趁现在天还未黑尽,赶紧去忙活吧。我先睡一会儿,若无要事最好不要进来打搅。”她对几个禁卫道。   话音未落便躺到榻上去,不出所料,睡塌上也蒙了一层黄沙,不过虱子多了不痒,叶秋嬗丝毫不介意地合上了眼。   听到禁卫关门的声响,屋内安静片刻,她才出声道:“天甲天乙,你二人这一路上也是累了,轮替着休息休息吧,留一人看着便行,若是待会儿真有什么变故,叫醒我便是。”   如此吩咐了,她也就放心地睡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叶秋嬗坐起身,窗外已漆黑一片,屋内还残留着未燃完的烛火,摇曳扑闪,周遭静得可怕。   这时,一道黑影从窗户闪进来,却是不知何时出去的天乙,他朝叶秋嬗拱拱手,似乎有话要说,却被她率先抬手阻止了。   “谁在敲门?”她出声问道,却不是对天乙说的。   响应她的又是一阵敲门声,过了半响,见她仍是不开,才出了声。   “邱使臣,是我。你且开门,我有话同你说。”这声音却是那纨绔子弟白新柏。   他来做什么?叶秋嬗皱眉起身,天乙在她询问那一刻便已隐入黑暗中。   叶秋嬗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门外除了白新柏还站着那被她轰出去的店小二。   “邱使臣,驿站老板说店里空房只剩三间了,我妹妹住了一间,逽依外使和谢使臣同住一间,空余我一人没有住处了。“白新柏咧着嘴道,他自认为笑得风流倜傥,却不知看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令人作呕……   叶秋嬗颦眉,看向店小二求证,后者也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白新柏的确没有说假话,驿站里仅剩三个房间,郡主自然不可能同人合寝的,而他又自持身份不愿出去同手下挤在帐篷里,只能在三个使臣之间选择了。   以白新柏那色欲熏心的德性,自然毫不犹豫选择了叶秋嬗。   如今门一开,见她鬓发微乱,娴静若处子地站在烛光下,微弱的光线在她颊上镀了一层柔意,使得素日稳重严肃的表情也因疲惫平添了几分柔弱。精致的五官愈发显得妍丽柔媚起来,这一对比,连陪嫁的那些个舞姬的姿色都索然无味了。   白新柏早在来时路上便有了贼心,如今看着叶秋嬗的目光也不自觉露骨起来。   叶秋嬗哪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一群败类是男女通吃的,她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好似迫不及待要将自己扒光一般,恶心得想直接甩门将这败类轰出去。   可白新柏的白家子弟,她纵使再恼怒也不能撕破脸皮,按耐住心头的怒火,扯了一抹假笑婉拒道:“是这样么?那只能辛苦白使臣在帐篷里将就一夜了。我这就吩咐下人给你单独扎一个帐篷。”   白新柏立即摇头晃脑:“室外夜里如此寒凉,邱使臣难道就不能收留在下一晚么?”嘴上这么说着,贼眼不住往叶秋嬗身上瞟,见她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甚至比好些女子的身形都要纤细。便情不自禁在脑中意/淫起来……   叶秋嬗是握紧了拳头才极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将袖中毒针射穿白新柏的淫眼……她的定力真是被磨练得登峰造极了。   “白使臣,我不喜与人同寝,望您自重。”终是冷下脸来,抬手毫不犹豫合上门,将门栓子扣了上去,任白新柏在外头如何气急败坏大吼大叫,她也拒不打开。   天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秋嬗知道他定有急事要报,怕外头的人听出异样,只得伸手握住天乙的手腕,示意他在心里传达给她。   天乙没料到她会如此,指尖轻颤,结结巴巴地说着:【叶、叶大人,这驿站是个黑店,外头帐篷里的人全被他们掺了药的饭菜给迷晕了,如今只剩几个使臣和郡主还清醒着,大概是要谋财害命。】   叶秋嬗听完,倒算冷静,沉吟片刻便松开了他。走至门前,又将门打开来,外头的白新柏哪儿吃过这等闭门羹,正要破口大骂,见她开门,刚要出口的污言秽语又生生咽了下去。   “邱某思来想去,还是不忍让白使臣在外风餐露宿,今夜咱俩便一同住下吧。”   白新柏听此,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毫不客气地踏入房内,找一凳子就坐下来。   “烦劳小二哥给我们送些水和饭菜。”叶秋嬗怕他听不懂,一边说还一边比划动作。   那店小二褐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乐呵呵地应下了。   没过多久,他便去而复返,手上还提了一篮子饭菜,一进门便见叶秋嬗二人在桌前坐的好好地,只不过一个气定神闲,一个脸色发白。   店小二不知其中内情,将篮子里的饭菜一一摆上桌,而后直直杵在房间里也不离开。这是他主子交代好的,得亲眼瞧着这些人吃下饭菜才可安心。   背对着店小二的叶秋嬗倒了一杯茶水,送到白新柏面前,笑得人畜无害:“白使臣,喝点水吧,连这三日赶路,莫要病了才是。”   白新柏瞪大了肿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心里想的是:这人方才才告诉了他这是家谋财害命黑店,怎么这会儿就变卦了,还劝他喝下掺了迷/药的茶水,这不是害他么?!   见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叶秋嬗心里舒畅了不是一星半点。   “白使臣不喝水么?”   “我、我还不渴,邱使臣不必管我,请自便吧……”白新柏脸色比他的名字还白。   叶秋嬗状似遗憾地收回了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低头凝视,杯中茶水清香扑鼻,并无异样。她却发出一声疑惑:“噫?小二哥,这茶里怎么有虫子?”   店小二正翘首以盼,听她如此说便心急地上前来查看,凑拢到桌前,还未来得及定睛去瞧,就觉颈间一痛,连一声惊呼都不曾发出便一命呜呼了……   叶秋嬗敏捷地接住店小二的尸身,不让他磕碰到桌上发出声响。而后又将其拖到桌下,用桌布遮挡住。手脚麻利地做完这些,抬头一看,却见白新柏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顿时生出恶意:早知便该将这混蛋也一起杀了,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兴许是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戾气吓到了白新柏,他肥胖的身子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道:“邱、邱使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你那毒针还剩多少?可能将黑店其他歹徒也刺死?”   叶秋嬗轻哼一声,没搭理他。天甲天乙两人应该是去解决剩下的人了,他们只用在此处等候便是。   果然,没过多久外头便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由远及近,最后一声竟已近到离他们一墙之隔。   察觉到外间没了动静,叶秋嬗果断要开门出去,白新柏本要躲着的,但见唯一可靠的叶秋嬗都出去了,他也怕孤立无援,终究还是双腿打颤瑟瑟缩缩地跟了上去。   还未开门,他二人便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可以想见外头的场景是多么可怕。   叶秋嬗刚要出去,又想到万一天甲天乙还未收拾干净,让白新柏撞见就暴露身份了。正犹豫要不要开门,然那门却被外力陡然一踹,从门框上脱落下来……   外间犹如地狱罗刹般的场面随之撞入眼帘,而踹门的那人,端方如玉,纤尘不染,若不是那滴血的剑、赤红的眼瞳和那周身摄人心魄的杀气,几乎能让人误以为他只是路经此处,还能闲谈风月。   时隔两月有余,叶秋嬗从未设想过此生她还能与谢芝重逢,且还是这等情形下想见……她轻易察觉到谢芝脸庞消瘦了许多,眉宇间却更显风骨,纵使是满目戾气也如游走竹林一般叫人如沐春风。   他乡遇故知,偏这故知还曾被她蒙骗,叶秋嬗生不出半点激动之情,只一心纠结着该如何面对谢芝。   是装傻充愣绝不认错?还是涕泪横流痛心疾首?   诚然这两种态度她都装不出来,正纠结得脑袋疼,偏偏旁边那个蠢如猪的白新柏还不省事,肿泡眼瞪着眼前的血腥场面,蓦地尖叫起来:“邱、邱使臣,我晕血!”   而后两眼一翻,肥胖的身躯便就势倒在了叶秋嬗的身上……   叶秋嬗:“……”   谢芝:“……”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眼前雪光一闪,那柄淬亮的血刃便抵在了白新柏的脖颈之上…… 第73章   “谢、谢芝你干嘛?”   叶秋嬗瞪着近在咫尺的利刃惊呼道, 这般来势汹汹是冲着白新柏,还是冲着她啊……   谢芝不答, 抵在白新柏脖颈上的剑也未挪动半分,剑气森寒贴紧他的皮肤, 激起一阵战栗。叶秋嬗立即察觉到白新柏或许是在装模作样,本来就不愿扶住他的,这下子更是理直气壮地将他推开去。   白新柏虚胖的身子倒在门框上, 传出一声令人肉痛的闷响, 只听他倒抽一口气,捂着大脑袋佯装苏醒一般翻身坐起来。   装腔作势地看了看四周,而后指着谢芝惊问:“谢少卿你怎会在此处?这些人难不成都是你杀的?”   然问了也是白问,谢芝连余光都不曾留给他半分, 神色阴郁得让白新柏都误以为他们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我倒要问你怎会在此处, 邱使臣?”谢芝终于开口,却不是对白新柏说的,而是冷眼看着叶秋嬗。   “呃……”   叶秋嬗被问得一噎, 明明白白看出他眼中的讥诮,竟一时拿不出适当的说辞来。   这次不告而别的确是她的过错, 且还不知谢芝南下一趟是不是为了自己,若真是那她罪过可就大了。如今人都追到了大漠来,她再藏着掖着有什么意义?   决定要如实相告的叶秋嬗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扫了一眼白新柏缓声道:“这说来话长……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机,先救了其他人再详细告知你吧。“   谢芝看着她,眸中幽深如墨, 轻启唇刚要说什么,身边那煞风景的白新柏却向他靠了过去。   “邱使臣说得对,谢少卿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郡主的安危吧。这驿站可太黑了,趁我们不备在饭菜里下迷/药,还好我与邱使臣同住一间客房,两人互相照应才识破了他们……”白新柏话未说完便察觉到背脊一凉,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谢芝此时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若说他方才看叶秋嬗的目光是讥诮,那么此时看白新柏的眼神却是彻彻底底的冰冷了,有如数九寒冰将他整个人浇了个透心凉……   “谢、谢……”白新柏被他看得心里发怵,结结巴巴连谢芝的名讳都说不清楚了,正心惊肉跳时,蓦地传来叶秋嬗急切的呼喊。   “谢大人小心身后!”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白新柏迅速转头往叶秋嬗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一个未死透的贼党正举着大刀要往谢芝背后砍来。   白新柏大呼一声,敦实的身子吓得一抖,毫不犹豫就往谢芝身后躲,然身还未动,便觉一股外力扯住了他的后领,而后便被人拔山扛鼎般轻易提起,往往那提刀而来的歹人飞去……   惨叫声与肉体落地的闷响先后而至,目睹全程的叶秋嬗呆在原地,也不知惊讶更甚还是惊吓更多……   在她神游天外时,谢芝已悄然走近,身上的血腥味愈发浓烈,直往鼻间钻。叶秋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芝是真的杀人了,并非平日里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的以一人之力灭了一伙贼党……这人的武功该是多么深不可测啊……   目光略过他灼人的目光,看向他带血的手,指节修长,纤隽如竹。这样一双好看的手本该是用来提笔作画、烹雪煮茶的……如今却不能说是暴殄天物,因为这双手执起剑来似乎更加彰显其主人的英姿。   那双手随着她的目光抬了起来,手的主人抿着唇,状似疑惑地伸到她眼前:“你在看什么?血?”   叶秋嬗急忙摇头,并岔开话题:“你可有受伤?”   “有。”   “哪里!?”   “这里。”谢芝指了指自己左胸口处,嘴角向下撇着,没了素日的闲逸散漫。   叶秋嬗一惊,当真要替他查看伤势,但细瞧一眼却发现他胸口上衣料齐整,浑身上下别说血迹就连一点褶皱都找不出来。   她又犹豫了,一种猜测从心头萌芽,还未待去证实便听谢芝又开口道。   “怎么,不信我?那你读读我的心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他不容置喙地擒住叶秋嬗的手,指尖冰冷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冷噤。   这样咄咄逼人的谢芝还真让人感到陌生,知道他必然是因为她不告而别的事置气了,愧疚心作祟,看向他的眼神不自觉带了点心虚和畏怯。   “抱歉,我……”   想到天甲和天乙可能在暗处,叶秋嬗又及时打住,未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这番欲言又止看在谢芝眼里却成了因后悔而生出的不知所措,似乎取悦到了他,神色中的嘲意渐渐敛去,片刻,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软若无骨的手心,轻哼一声道:“怎么?这就怕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小骗子……】   …………   叶秋嬗与谢芝的别后重逢便是以这番对话结束的,此后两日,叶秋嬗深切感受到了谢芝那句‘算账’对她造成的无形压力和困扰……   ……   驿站那窝贼寇并未对和亲队伍造成多大的损伤,只除了被谢芝用来泄愤的白新柏断了一条腿外,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安心歇息了一晚,翌日清早便整装启程,进入羌国境内。   叶秋嬗是送嫁使臣,需妥善安排郡主的衣食住行,眼见着距离羌国外城墙越来越近,她特地派人让队首的士兵停驻片刻,而后亲自取出霓裳华服给白若虞送去。   他们一行人穿山越岭而来,为了轻便,白若虞一直轻装简行,这会儿入了羌国国境便不可如此随意了,毕竟她代表的是靳朝颜面。   将华服呈给白若虞的陪嫁侍女,此处没有屋舍,只能委屈她在车内更换。叶秋嬗十分尽责地守在车外,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的城墙出神,一道玄色身影忽然从她眼前闪过。   “谢大人!”叶秋嬗立即反应过来叫住他。   谢芝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脚步不停钻入前头的车厢里去。被彻底忽略的叶秋嬗挠了挠头,纳闷不已。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但见那马车的车卒是谢家丁,猜测那定然是谢守义的车,便又作罢了。   没过多久,谢芝就从车上下来,又经过叶秋嬗所站之处。   叶秋嬗望着他再次提起笑轻声道:“谢大人可有时间?我有话同你说。”   然谢芝又像先前那般,对她的热情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走回自己的马车。   “……”这下子任叶秋嬗再是迟钝也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他所说的‘算账’吧……   望着门帘紧闭的马车,叶秋嬗瞠目结舌,难道谢芝是想同她决裂了?   一直到入城门时,叶秋嬗也没再见着谢芝的身影,料想是因为他并非靳帝官面上钦点的送嫁使臣的缘故,擅自露面实为不妥。连他的恩师应宪亲自来城门迎接,他都未现身行礼。   应宪一身绛红官服,仍不减当年英姿,与几个将头发盘成辫子、浑身挂满银饰的男子站在一起,四周是同样做异族打扮的羌国人,他们人手捧着一个银瓶,瓶内插着几根色彩艳丽的飞禽羽毛。   见叶秋嬗几人下车便陆续上前来,将羽毛别在他们的发髻上。   给叶秋嬗别羽毛的是个羌国少女,丝毫不见未嫁女子的羞赧之意,踮着脚给叶秋嬗别好羽毛后,目光停在她俊俏的脸上打转,大胆又热情。   然而奈何妾有情‘郎’无意,媚眼抛了半响也不见叶秋嬗有什么反应,气馁地娇哼一声,回去了。   叶秋嬗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是怪她见识太少,这些羌国少女的衣料清凉,无不是露腿露肚脐的,更有甚者半个胸口都在敞在外头……   在靳朝,连青楼女子也不敢这般着装的。谁能想到,在这不远万里的异国他乡竟民风开放到如斯地步,令她汗颜不已……   此等艳景,于叶秋嬗这般的女子而言是尴尬和羞窘的,但于白新柏这种色胚而言却无疑是天上人间了……   叶秋嬗望过去,见他支着一只伤腿还不忘垂涎美色,头顶上插得彩色羽毛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滑稽猥琐了。   叶秋嬗既是鄙夷又憋不住想笑,这羌国的风俗真是奇怪,迎客的礼节竟是往客人头上插羽毛,插在女客头上倒还算勉强适合,可插在男子头上便彻彻底底的违和了……   见几个使臣活生生被插成了山鸡,叶秋嬗顿觉遗憾——若是谢芝也出来受礼就好了,不知这彩羽插在他头上会是什么模样……   被叶秋嬗惦念着的谢芝此时正倚在马车内,一手端起白玉小盏,一手搭在膝上屈指轻敲。   静了片刻,见车帘毫无动静,才幽幽一叹,喃喃自语。   “不止是骗子还是个傻子,许你不辞而别,便不许我也置置气么,要悔过也不知积极一点……“   语毕,饮下半盏温茶。 第74章   受羌国礼节之后, 几个羌国侍卫牵来了几头佩戴红绸的骆驼,这韧性极强的动物是他们族内的神兽, 其中通体雪白的白骆驼尤其稀有罕见,是羌国人眼中祥瑞吉运的神灵。   而这几头中便有三头是白骆驼, 竟全被拉出来接亲了,由此可见羌国国君对此次联姻的重视。   叶秋嬗沾了郡主的光,也有幸骑了回神兽, 一行人浩浩荡荡驶入城去。   若说靳朝是地大物博、富丽繁荣的话, 那这羌国便只能算风景迤逦,人口密集的小国了。一路上都有百姓沿街围观,即便是周边小镇也人群熙攘,比靳朝皇帝出巡还热闹几分。   遭众人目光洗礼了大半日, 叶秋嬗他们终于入了国都, 而后径直入住新修的郡主府。   按靳朝的习俗,女子出嫁需得在成婚当日带着嫁妆从娘家抬入夫家的,羌国本没有这些礼节, 为表明求和之心还特地修建了一座郡主府,届时吉日一到才从府邸出嫁。   郡主府是按靳朝房屋的式样修建, 与羌国的高顶泥墙的屋舍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好在还能让叶秋嬗这等土生土长的靳朝人生出一丝亲切感。   几个羌国大臣和逽依外使将郡主送到府内,妥善安排之后便告辞离去,只有应宪留了下来。   他率先向白若虞行了礼,而后一一与各个使臣会面,官僚之间都是筋脉相连早已熟知的, 他与谢守义、白新柏两人好似老友重逢,轮到叶秋嬗时,却怔了怔问。   “这位使臣倒是未曾见过,不知该如何称呼?”   “草民邱清,见过应大人。”叶秋嬗从善如流拱手行礼道。   “哦,原来是邱使臣。”应宪颔首,并不因她无功名在身而心生轻慢。只是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的时间稍稍多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见她相貌过分秀致而心生怀疑。   应宪目光坦然地打量着,叶秋嬗也丝毫不回避,反而光明正大地也打量着他。   眼前的应宪年逾不惑,却依旧双目澄澈慧黠,鼻梁高挺、鼻尖微勾、地颌方圆,这样端正的相貌让人一见便生出信赖之心,怪道他在官场一直游刃有余、畅行无阻。   她之所以能够如此大胆地回望过去,是因她学会了一个道理,想要隐瞒假象便要愈加坦荡无畏,就像之前那个假春晓骗过她一样,首先得自信才可得他信。这世上长相阴柔的男子也不是没有,只要她不露出马脚,别人就算怀疑也不敢冒然直言。   果真,应宪在看到她镇定坦然的神情后,露出一抹歉意的微笑,朝她拱了拱手,收回目光。   下一刻,他神色立即变为惊讶与欣喜,指向门口处朗声道:“无禺!你是何时到的?难不成是同和亲队伍一道进的城?”   随后,一修长俊逸的身影疾步走入堂中,正是一直未露面的谢芝。   他走至激动的应宪跟前,撩开下摆径直跪下去。   “徒儿拜见师父!”   “快快起来!不过半年未见你便与为师如此生疏?还行这叩拜大礼,莫不是要损为师阳寿不成?”应宪忙扶起他,半玩笑半恼怒道。   “师父说的哪里话,徒弟向您行礼本就天经地义,况您这般为国为民的好官怎么也得长命百岁才是。”谢芝嘴上携笑辩解道,神色流露出对这半年未见的师父的敬佩与钦慕。   而应宪则拍了拍谢芝的肩,上下打量他片刻,目光中尽是欣慰与自豪,倏尔神色一晦,张了张嘴道:“一路辛苦了,先好好休整一番吧。”   继而又转向其他人:“今晚羌国国君会设宴给几位使臣接风洗尘,各位先回住处休息洗漱一番罢,届时会安排侍卫来府内迎接。”   这句话对在座的人无疑是一种解脱,纷纷站起身来向他告辞。   叶秋嬗自然也想快些回到住处洗漱一番,不过临走时,看了一眼谢芝,对方正巧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遇,他敛眸转过身去。而应宪好似要与他说什么,两人留在了大堂中。   不知为何,叶秋嬗总觉得谢芝此行并非只为当面戳破她的谎言,他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而他究竟是为何而来,恐怕只有应宪和谢家人知晓了。   顶着一头雾水,叶秋嬗去了她在郡主府的住处,如今到了羌国她便不需要再为白若虞的饮食起居费心思,这些自有羌国的人来安排。   好不容易落得一身轻松的叶秋嬗赶走了要伺候她的婢女,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而后补了个安心觉。   到晚间,宫里果真派人来迎接他们,叶秋嬗打着哈欠起身,将那身‘武装’穿戴好,与白新柏等人出了府。   这回终于改作骑马了,不过羌国不兴马车,只有牛车和驴车,且还没有车厢只是一块板子,载人就像拉货一样,实在不符合他们尊贵的身份。   入乡随俗,叶秋嬗他们虽心里不满,但面上却不能显露,索性直接跨上马背,改作骑马进宫。   不过这可就为难叶秋嬗了,她在枢密省时只学了驭车,根本不会骑马的,前几日骑骆驼也是有人牵引才没摔下来。马不像骆驼那般平稳,若没人载她定会出事。   白新柏眼尖地发觉了她的困境,灵活地挪动没受伤的那条腿驱马上前:“怎么?邱使臣不会骑马吗?需不需要与在下同乘一匹?”   ‘同乘一匹’这句话从白新柏口中说出听起来就像同塌而眠那般暧昧……叶秋嬗真想将手中马鞭抽到他脸上去,正恼怒之际,一只手突兀地从后伸出将她马鞭抽走了。吓得她浑身一震,转头去看,就听背后之人嗓音清雅道。   “邱使臣不会骑马,便让小的搭乘您一段吧。”   说话的是谢芝,他好似刚沐浴过,发鬓微湿,落了几根在额间,叶秋嬗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皂角香。不过更加令她奇怪的是,谢芝换了一身墨色布衣,袖口和领口绣了一圈红线。再观在他之后的几个谢家丁也是如此打扮,答案不言而喻了。   “那便多谢你了。”叶秋嬗承他好意,并转向谢守义又道了句谢。既然谢芝有意要隐瞒身份,她自然也要聪明些,虽则并不知他们的目的,但这里的人都与羌国篡位案息息相关,一个异动都可能牵扯到与敌国勾结的秘密,她只需在旁暗查便可。   白新柏见此也只是一愣,而后似乎想起先前与谢芝令人痛不欲生的经历,浑身抖了抖,驱马退开了,边走还边露出鄙夷的神色,嘴里喃喃:“呵,怪不得啊……早前在京城时好心邀那孙子潇洒快活,却遭他厉色相拒。原来是个喜爱龙阳之好的,哼……个兔儿爷也敢骑到老子头上,等哪日回了京,将你俩绑到勾栏院,折磨不死你们……”   白新柏正满嘴污言秽语,却不知这些话早已听进了耳目灵敏的谢芝的耳中,一道马鞭破空而至,毫无偏差地抽在白新柏的背上,顿时引得他一声惨叫,从马上跌下,蜷缩如虾在地上连连呼疼。   干嚎了半天竟也没人去搀他,白新柏睁开肿胀的泪眼一看,四周全是谢家的人,他的白家丁大部分死在了来时的路上,剩下的少数还留在白若虞身边,如今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眼见着谢芝眼若寒冰,下一鞭子就要抽过来,也顾不得疼了,迅速抹了涕泪起身回到马上,而后驾马出府往羌国侍卫所在的方向行去。   叶秋嬗无言地望着白新柏瑟缩而去的背影,心头纳闷不已:白家派这么一个草包来作甚?真个只是给妹子送嫁的吗?   这时,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回神了,上马。”   叶秋嬗愣了愣心想:谢芝也是奇怪,先前还对她视而不见,怎么这会儿又好了?   奇怪归奇怪,王宫还是要进的,她只犹豫了片刻便就着他的手上了马。   坐于马上,她在前,谢芝在后,他因要握紧缰绳,双臂不得已要将叶秋嬗环在胸前,马儿动起来她才发觉两人竟靠得如此之近。   好在侍卫们都规矩地低着头,无人看见他们的异样,只有前头的谢守义频频回头观望,偏还装作一副无意为之的模样。   叶秋嬗越发感到不自在了,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是做男子打扮,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两个男子同乘一匹马而已,她心虚的话只会让人误会。   如此想着,叶秋嬗故意挺直了腰背,却不料谢芝正好收缰,她的胸口便直直撞到他的手腕上。   叶秋嬗还未察觉到痛,只羞红了脸,身后的谢芝却蓦地一怔。   “你里面穿了铜甲?”   叶秋嬗的脸由红转白,顾不得羞意,立即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谢芝却干咳了两声,不答。   叶秋嬗立即低头查看起自己的衣物,生怕是因方才穿得急露出了里头的乾坤,被谢芝瞧见了还就罢了,被其他人瞧见了就是杀头的罪啊……   检查半响无果,她又抬头急问道:“你怎么发觉我穿了铜甲的?可是这身衣裳透光?”   “嗯……你真要我说?”   “当然。”   “是因为……上次在密道里,你这里还是软的……”   意想不到的答案犹如惊雷炸在叶秋嬗脑海里,不过一瞬,她脸上便通红一片。   “你!”叶秋嬗此刻的表情可用扭曲来形容,最终她也没能忍住喷薄而出的怒意,猛地抬起头向后仰去。   后脑勺毫不留情地撞在谢芝俊逸的下巴上,换来他一声抽气。   “嘶……分明是你叫我说的……”谢芝一手捂住下巴,委屈道。   叶秋嬗也强忍着脑后的痛意,冷哼道:“你以后若再是这样,休怪我不客气。”   谢芝却笑得十分讨打:“怎么个不客气法呀?你难不成还打得过我?”   他刚道完,笑容便逐渐僵硬了,只因叶秋嬗缓缓抬起的那只手——一根淬亮的银针隐在她未染蔻丹的指间,看起来便像是女儿家绣花的银针一般无害。   但他却知道这针上沾染着见血封喉的剧毒,还曾是他亲自涂抹上去的。到如今却要用到他自己身上,当真是自作自受了……   见此景,谢芝终是坐直了身子,目视前方。“你若不喜欢我便不说了,这毒针还是免了,留给你自保吧。”   一行人徐徐前进,并没有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异样。 第75章   羌国的官道不像靳朝那般宽阔平坦, 一路上颠颠簸簸将叶秋嬗残存的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但无论如何颠簸,她与谢芝两人之间始终保留着一条缝隙, 直到到达宫门,他二人也再没出过窘事。   羌国王宫当然比不得靳朝那般宏伟, 但也还算气派,依旧是没有瓦片的泥筑高墙,不过墙上涂了白漆, 镶满了曜石。在烛火的映照下依旧光彩夺目。   这些石头放在靳朝是价值千金的稀罕物, 可放在羌国却是随处可见的廉价玩意儿。   也有头脑灵活的商人想过将这些曜石运往靳朝售卖,但奈何大漠凶险,等到达靳朝国土时,一车的珠子已所剩无几。如此入不敷出的买卖, 自从吃了亏之后便无人再去尝试了。   叶秋嬗对这些亮闪闪的漂亮东西是极感兴趣的, 她一路看去,却发现有些宫墙刚糊了新漆还没来得及镶石头,墙体变得坑坑洼洼、斑驳不堪, 生生坏了美感。她皱眉纳闷地向身边的羌国侍卫提出疑问。   “怎么有的宫墙还在修葺?”   奈何对方根本听不懂她的汉话,还是谢芝低声给她解答:“那些宫墙是新王夺位逼宫时毁坏的。”   叶秋嬗点点头, 可以想象半年前此处是如何的断壁残垣、兵荒马乱。   步入羌国的国君宫殿,一路都有内侍以号角迎接,到达天阶之下,抬头便见羌国国君站于上方,彝纹冕服、白玉冠旒,堂堂一国之君竟亲自出外迎接, 纵使叶秋嬗这等不慕虚荣的人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们就台阶之下向羌王行了拜礼,而后便被迎进大殿。众人悉数入座,叶秋嬗他们远来是客被安排在羌王的下首第一位。   羌国不像靳朝的宴席,靳朝都是一人一桌亦或是几人一桌,而羌国则是一个长桌连通首位,众大臣并坐一排,不分彼此。桌上摆满了羌国特色美食,果蔬在这旱地是极为稀贵的食物,是以这一桌子的菜肴中都加了各色果子,虽然是好心虽弄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叶秋嬗刚在郡主府便吃了些点心,如今腹中有物,见这些异地菜肴就更谈不上什么胃口了。不过桌上的镶琉璃的酒壶却是引起了她的兴趣,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乳白色的酒水倾泻而出,浓烈的酒味飘入她鼻间。   “怎么是这个颜色,难道还没发酵?”   背后传来一道清濯雅致的声音轻笑着:“这是奶酒,以牲口的奶和烈酒相融而成,以前我来大漠时就喝过,与靳朝的清酒比起来可对味多了。”   叶秋嬗听他之言,低头嗅了嗅杯中酒,果真有一股酒□□融的奇妙味道。   好奇心切,她张嘴抿了一小口,奶酒没入舌尖刚尝出点味儿,便呛住了……以袖遮面悄悄吐在桌下。   半响抬起脸来已是双目微红,龇牙咧嘴。   “这酒又腥又苦便是你说的对味?”她咬牙切齿质问谢芝道。   果不其然,身后人低笑出声,分明是有意逗弄她。   碍于场面,叶秋嬗重重哼了一声,没立即报复回去,举起杯子要将剩余的酒一并倒了。   不料谢芝此人何其胆大,右手一伸竟以迅雷之势将她酒杯劫走了,眨眼之后,杯子又安安稳稳地放回了案上,而杯中的奶酒不翼而飞。   “奶酒虽不对你口味,但也别浪费才是。”谢芝舔了舔唇,还有些意犹未尽。   此刻叶秋嬗的脸色一定比烂醉的酒鬼不遑多让,好在在场的人交杯换盏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气急败坏地转头瞪向那罪魁祸首,却见其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鹤立鸡群地站在家丁群中,比谁都站得笔直,仿佛方才的事完全不存在一般。   叶秋嬗转身扶额,心想:谢芝此人厚颜无耻已登峰造极,我万不可乱了阵脚着了他的道去。   如此深吸两口气,便平复了心绪,专心往殿上看去。   此时羌王正与逽依外使说着什么,她坐得近,悄然打量着这个新国君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新国君蓄了一脸络腮胡,他们螣族人天生毛发浓眉卷曲,一直以游牧为生,还是在一百年前才摆脱了汉人皇帝的挟控,自划国土自立为王。所以如今皇帝的服制仍保留着百年前汉人皇帝的冕服样式。   可以想见,一身汉人服饰穿在一个体毛浓密、五官深刻的外族人身上是一种怎样的违和感。   逽依外使与羌王叽叽咕咕半响,而后走至叶秋嬗这一桌,向他们道:“国君让我向诸位使臣说,羌国民风开放,不似靳朝那般条条框框、繁文缛节。诸位使臣既已入我国土,便遵从我国的风俗。美食佳肴尽管享用,待会儿还有舞姬助兴,若看上了哪个美人,国君自然慷慨相送。”   也不知是传译有误,还是那羌王当真如此直言不讳,叶秋嬗和谢守义都对这豪放的国风愕然结舌,唯有白新柏这等败类才贼眼噌亮,目露期待。   果真如逽依外使所说,没一会儿,一群身姿惹眼的舞姬便扭着腰肢,脚步轻盈地上了大殿。   整个殿内顿时引起一阵哄闹声,有好几个羌国大臣甚至直接端着酒壶上场去与那群舞姬共舞,全场除了靳朝的客人都鼓掌踏脚随着乐曲扭动着身子,口中哼着歌。   这舞曲的曲调倒是颇具异域风情,只是那殿上扭动身躯的肥肚大汉却实在不堪入目了。   这让叶秋嬗回忆起饕餮宴时令她终生难忘的情景,胃中一阵翻搅,强忍着恶心埋下头去。   谢芝细心地发觉了她的异样,佯装给她倒酒,轻拍她手背心里道:【你若忍不了便寻个借口出去透透风吧,我留在此处,若是羌王有要事要说,我会传达给你。】   叶秋嬗巴不得出去了,暂且摒弃前嫌感激地冲谢芝点了点头。   随后便见他端酒的手向前一歪,撒了半杯在她的衣摆上,谢芝立即跪下告罪:“小的手笨眼拙,请邱使臣恕罪。”   明白他用意的叶秋嬗佯装恼怒地皱起眉头,怒斥了他两句,这番响动引起了羌王的注意,他体贴地指了一个婢女下来。   “邱使臣,王宫之后有更换衣物的屋子,让奴婢为您带路吧。”这婢子居然会说汉话,虽则不大标准,但足以让她听得懂了。   叶秋嬗讶异地抬起头才发觉,眼前的侍女并非完完全全的异域姿色,而是靳羌混杂的相貌。看来父母其中一方必是汉人,所以会说汉话也不足为奇了。   她不再疑他,起身随那婢女出去。脱离了酒色权欲之所,果真让她舒爽了些。   叶秋嬗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天,今晚的星河依旧璀璨夺目,仿佛离天又近了些,近得她都有些呼吸不畅了。   “邱使臣可是有些水土不服?”那婢女大胆地关切道。   叶秋嬗摇了摇头。   “那看来邱使臣的身子是十分健朗的,不像我阿爹,来羌国二十余年了,到如今还时常头晕呕吐……”那婢女十分健谈,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家的琐事。   叶秋嬗百无聊赖也不打断她,偶尔听一两句,心里倒是感到有趣。这羌国的女子真是可爱,各个热情如火,全然不似靳朝那般矜持有礼拒人于千里之外,论及这点,她倒有些羡慕她们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到达更换衣物的屋子,果真屋子只是间屋子,全然不似靳朝的宫殿那般奢华宽敞。屋内漆黑一片,叶秋嬗吩咐那婢女给她点了蜡烛,便将她赶了出去。   随意挑了一身衣裳,手脚麻利地裹在外头就出了门。   “走罢,带我去四处转转,方才喝了些酒有些不胜酒力,吹吹夜风也好醒醒酒。”   “是。”   那婢女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果真带着她四处转悠,还向她一一介绍。   整个王宫除了在宴请宾客的正殿,其余全熄了灯火,好在墙上镶满了曜石,映照着月光倒也能辨别方位。   “咦?那处怎么亮着灯火?是哪位贵人没去赴宴吗?”叶秋嬗指着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寝殿疑惑道。   婢女踮脚望向那处,犹豫了片刻还是答道:“那是四王子的寝殿。”   “四王子?”叶秋嬗故作不知地反问。   这羌国的王族底细她都叫天甲查得清清楚楚的,这个四王子她自然也知晓,只不过此时佯装不知,是为了试探试探有没有她不知晓的秘闻罢了。   “邱使臣不知还有个四王子么?他还曾到靳朝当过质子,直到出了祸事才被送回羌国的,您是靳朝人应该听说过吧?”   听这婢女不甚尊重的口气,可以想见这四王子在羌国必然不受爱戴。   捕捉到这一点蛛丝马迹,叶秋嬗继续装傻,拉着婢女坐到石凳上。   “不瞒姐姐,我如今未及弱冠,四王子在靳朝做质子时我还没从娘肚子里出生呢。时隔久远我确实不知还有这么回事,究竟是什么祸事啊?姐姐快与我说说!”   叶秋嬗面露期待地看着那婢女,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在月色下愈发显得风流俊俏,被这双温意灵动的眼睛盯着,婢女也不自觉红了脸。而后反握住她的手,嗔怪道:“国君本不许我们谈论此事的,不过邱使臣既如此好奇,奴婢便与您说说吧。”   叶秋嬗被羌国少女的热情惊得抖了抖,面上不显,微笑示意她继续。   “四王子出事时已是二十几年前了,那时候国君尚且还只是个王子,四王子是先王最小的儿子,还在襁褓中便被送到靳朝去做质子了。谁会想到,十八年后,质子府突起大火,当时四王子差点没被救回来……后来便被接回了羌国,如今命是保住了,可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肤,早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婢女目露惊恐之色,看来她是亲眼见过被毁容之后的四王子的。   “那这么说,四王子不去赴宴是因为毁了容貌?”   婢女点头,末了又补上一句:“四王子回国后,很少露面的,除了贴身伺候他的内侍见过他的模样,其余人很少能看见。奴婢以前也在四王子寝殿当值过,第一次看见四王子时,真把奴婢吓了一跳,晚上便做起噩梦来……”   眼见着她又要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事,叶秋嬗连忙出声打住。   “好了,我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回正殿去吧。还有,既然你们国君不许你们谈论此事,那我便装作没听过,你也别和他人谈起你给我说过这些好么?”   婢女傻呆呆地应是,带着叶秋嬗回正殿去。   此时正殿的酒席已吃得差不多了,羌国的大臣们无不是东倒西歪,口吐浑话。   而靳朝几个外使却格外清醒,叶秋嬗敏锐地察觉到谢芝与谢守义的脸色都有几分阴沉,而白新柏却面露红光,正与羌王举杯畅饮。   见叶秋嬗回来,还颇为得意地朝她举举杯。   反常即妖,她万分肯定在她离席的这段时间里,羌王与他们说了什么。   走至谢芝面前,刚想询问,对方却率先向她摇了摇头,以两人才可听见的声音道:“回去找时机与你说。” 第76章   回郡主府的路上, 叶秋嬗依旧与谢芝共乘一匹马,两人有一瞬胸背相贴, 传来谢芝的心声。   【今夜子时我会将你的暗卫引开,你趁机出来, 咱们在宅后凉亭详叙。】   叶秋嬗颔首应下。   ……   照旧不动声色地回府洗漱一番,上塌补眠,至子时时分, 忽听一声绵长的猫叫, 她立即睁眼起身,脸上已全无睡意。   尝试着唤了唤天甲和天乙,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还真叫谢芝给引开了。   叶秋嬗不再耽误时间, 手脚麻利地裹上一身玄色外衣, 蹑手蹑脚地出门去。   这郡主府完全仿照靳朝园林修建,屋宅后头是一片亭台花园,不过此处水土不宜种植杨柳植被, 只能替换成耐旱的云杉类乔木,枝繁叶茂、枝干粗壮, 叶秋嬗还从未见过有人将这类树木栽种在园林内的,就好似温婉含蓄的小家碧玉生生长成了粗狂强悍的蛮夫一般。   叶秋嬗徘徊在树影扶疏的丛林间,半响也不见谢芝现身,心里有些发憷。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急促的猫叫,叶秋嬗侧头看去, 就见一个雪白的小球正攀着树干往上爬去。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个人影直直地从横斜的树枝上倒垂下来。   叶秋嬗被吓得惊呼一声连退几步,待看清那人影的脸时才舒了口气,恼怒道:“谢大人半夜在练什么倒挂金钩的神功不成?”   谢芝讪笑直起身来:“吓到你了?抱歉。”   那雪白的小猫咻地一下钻进了他的怀里,是叶秋嬗曾在中秋宴时见过的那只。   她插了句闲话:“你怎么把猫儿带来了,这儿天高地远,你也不怕它水土不服?”   谢芝挑了挑眉,将衣摆掀开,怀里的猫儿露出一个脑袋来,那双举世难寻的异瞳在月色的映照下,让这天河星宿都失色半分。   “般若本就是羌地的血统,若说水土不服也该是你我这些外乡人的症状才对。”   原来这小家伙叫做般若,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叶秋嬗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到过了。   谢芝抱着般若跳下树来,面色柔和地对叶秋嬗道:“跟我来。”   叶秋嬗立即跟上。   ……   夜风轻抚,吹起一池涟漪。叶秋嬗察觉到凉意,看了看谢芝,又看了看他怀里的猫,厚着脸皮伸过手去。   “你的猫借我抱抱。”   谢芝愣了愣,将般若递过去,抱着毛茸茸的小火球,叶秋嬗果真觉得暖和多了。   她吸了吸鼻子,开门见山问:“我出去之后,羌王可是说了什么?”   “都在信中了。”谢芝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叶秋嬗接过仍带着他体温的信纸,小心展开,借着月光阅览起来,越看到后头清秀的眉头越发紧皱成峰。   这信中只有言简意赅的几句话——“臣谢芝启禀圣上,羌国国运动荡,新王欲开通融海商道,与我朝贸易往来。白氏有独占鳌头之势,叩请圣裁。”   叶秋嬗一头雾水询问谢芝:“融海?可是靳朝以北那片海域?”   谢芝颔首:“是的,融海不止与靳朝北地相接,同时还与羌国的国土也有连接之处。其实除了大漠以外,水路才是连接靳羌两国最为快捷的一条要塞。”   “那为何之前不开通这条要塞?”叶秋嬗刚问出口,心中便已悟出答案了。   靳朝的北地干旱成灾,早已不见人烟,那是靳朝防守最为薄弱的一块国土,即便常年有重兵把守,但运输粮草和军用十分艰难,若是真被异族从此突袭,必然危如累卵。   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未与羌国开通水路,便是忌惮着他们虎狼之心趁虚而入。   羌国新国君初初继位,如今正是他江山动荡的时刻,想要与靳朝贸易往来稳固住商道命脉实乃情有可原,但白家作为靳朝世家,却为了自家利益竟不顾国土安危,这般贪得无厌,足可诛心了……   “原来谢大人来羌国也是受皇上之命么?”不知为何,叶秋嬗心里竟隐隐庆幸,皇上既然叫谢芝来查此事,那便是信任他,也就说明他们将来不会是敌对的关系,她也无需再对他三缄其口了。   谢芝却面色晦暗地摇了摇头:“我是因师父传信说羌国有古怪,才特地告假过来的。至于皇上知不知晓我欺上瞒下尚且不论,这封信却是一定要传达给他的,兹事体大耽搁不得,若是回京若被皇上追究起欺君之罪,我也认了。”   叶秋嬗听此心头五味杂陈,靳帝若是知晓他所忌惮的臣子是如此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不知他还会不会再心生间隙。   思及此,叶秋嬗决心回京之后定要将谢芝的赤诚之心禀明靳帝,不可让他再蒙受不白之冤。   她正出神间,耳边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秋叶,你呢?怎么会谎称养病却混入了和亲队伍之中,我都不计较被你的谣言诓骗白走了一趟江南的事了,你到如今还不肯对我说出实情么?”谢芝倚在梁柱上凝视着她,眸中似恼似怅,却异常明亮,仿若将万千星辰囊括其中。   叶秋嬗受得了他的漠视,甚至能忍受他恶言相向,但却最受不了他无奈妥协的样子,原本隐藏得很好的愧疚之心源源不断地冒出头来。   蹙眉,垂下眼,面带懊悔道:“抱歉,我不该瞒你的。皇上对你们谢家和白、孟两家有所忌惮,疑心是你们其中一家暗中与羌国新王勾结,助他夺得了王位。所以命我来羌地彻查此事。我也曾想过书信提醒你谨慎行事,但又怕被暗卫发觉反倒连累了你,不如便让你蒙在鼓中,一切照常反倒不会引皇上疑心。”   她一口气将憋了好几月的心事吐露出来,心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的轻松舒畅。   谢芝随她的坦白而面目柔和,片刻想到什么才星目微瞠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师父说他在羌地查出一个专门培养异族杀手的团伙,足有一百人,曾经刺杀过候世子的那个刺客也是出自这个团伙,如今刺客全部被剿杀,幕后之人却来去无踪……”   叶秋嬗秀目微瞠:“这么说,这个幕后之人极有可能就是那通敌叛国的逆贼?”   谢芝点头复又摇头:“是,但也有可能羌王便是那幕后之人,培养了刺客致使羌国内忧外患,他才好趁机弑兄篡位。”   他神色惆怅地望向虚空处:“可惜如今刺客全被剿杀,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不过你也不必忧心,如今我来了此处,定要把它查得水落石出。”   叶秋嬗见他成竹在胸的模样,也重拾了信心,不管怎样,谢芝的能力她是相信的。   自然而然想到什么,冲他点头道:“羌国不比靳朝,你要多加小心。”   谢芝却是一愣,好似自密道冲撞了她以来,好久不曾被她如此温言软语地关切过了,竟没由来地心悸难平,局促地握了握拳,想遮掩自己的失态。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仿佛一个愣头青,傻得好笑。   片刻,才按了按自己胸怀处,眉眼含笑对叶秋嬗道:“不必担心我,我可是有护身符傍身的。”   “什么护身符?”叶秋嬗还来不及问,便见谢芝神色忽变,冲她屈指一“嘘”,而后纵身窜入漆黑的园林中。   叶秋嬗怀里的雪球儿也极有灵性地喵了一声,随主子而去。   叶秋嬗愕然坐在原地,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竟也捕捉到一丝风吹草动。   “今晚值夜的是天甲还是天乙?”她忽地出声问。   一道黑影骤然而至,俯下/身去:“回叶大人,是属下。”   叶秋嬗也不过瞟了一眼,便分辨出来了:“天乙,我夜里无觉出来散散心,现在倒是觉得有些凉了,你带我回院子里吧。”   “是。”   天乙上前来,把住叶秋嬗的右肩,轻易便察觉到她身上散出的寒气,只愣了一瞬便急着要带她飞檐走壁。   “等等!”叶秋嬗及时叫停,“我实在冷得厉害,烦劳你将身上的斗篷借我披一披吧。”她出门太急没考虑周全,如今若不披件斗篷,再在夜风里飞一会儿,明早估计便爬不起来了。   “是。”天乙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双手奉给叶秋嬗,他里头还穿着夜行衣,又有内力傍身,完全不必怕这羌地寒夜。   “多谢。”叶秋嬗顾不得男女之妨,将天乙的斗篷穿在身上,不消片刻整个身子都回温了。   真想不到,这仿佛木头人一般的暗卫也是有人的体温的。   她不由地打量起天乙来,看着他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形,若不是还能细查到清浅的呼吸,恐怕真成了一道影子了。   好好地一个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受人摆布,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呢……   兴许是同为命不由己之人,兴许是夜色幽静引人沉思,叶秋嬗对眼前人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怜悯之心。   她踌躇半响,脱口问道:“你有名字吗?你未入暗卫司时的名字。”   天乙抬起头来,复又低下头去:“回叶大人,暗卫司便是属下的出生地,天乙便是属下的名字。”   叶秋嬗心惊不已,原来这些暗卫是从出生起便被暗卫培养长大,她却是孤陋寡闻了,片刻后复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这次天乙竟没立即答复,好似是在沉思,直到叶秋嬗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又开了口。   “属下应是十四岁了。”   十四岁?!竟比她还小两岁!   叶秋嬗看着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黑影,怔怔无言。   十四岁,正是寻常少年意气风发、恣意快活的年纪啊……暗卫司究竟给予了他们什么,让这些少年人肯如此忠心为主,终日为他人而活……   若说方才只是心生怜悯,那么现在叶秋嬗心头却是满满当当的惊惧与愤慨了…… 第77章   谢芝这厢的案子还没有半点头绪, 郡主那厢又闹起幺蛾子。   大清晨就有陪嫁侍女敲开叶秋嬗院子的门,扰得她连个回笼觉都睡不安稳, 顶着一脸倦意起身,还被那狗眼看人低的侍女指使了一通。   “邱使臣, 郡主昨夜被虫豸所扰睡得不大安稳,让您带人过去清扫清扫呢。”   叶秋嬗不急不缓地用着茶点,抬眼瞧了那侍女一眼, 心道自己这个使臣什么时候沦落成连杂役的活儿都要亲自包揽了?果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她沉着脸, 抬手朝身后的邱家丁勾了勾指吩咐道:“给郡主送几支驱虫香过去。”   那侍女一愣,立即朗声喝止:“邱使臣,郡主下令让您亲自过去驱虫,您这是要抗旨不成?”   正所谓有什么样主子, 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那侍女狐假虎威横扫一眼屋内的几人, 邱家丁个个魁梧高大守在叶秋嬗之后,当中的年少男子纤弱俊雅,瞧着就是个好欺负的, 明面上虽是个使臣,但一路到头都对她家郡主卑躬屈膝, 让他往东他便不敢往西,今日不过是让她带人打扫院子而已,她必然不敢违抗,侍女如是想。   叶秋嬗甚至懒得抬眼去看她耀武扬威的模样,抿了一口花茶,用绢帕掖了掖嘴, 才轻启唇道:“将这婢女带下去关在柴房中,三日之内不可送饭过去。三日之后若还不知悔改,再关三日。”   那婢女未料到如此变故,惊在当场,见真有人上前拿她,立即跳脚,质问起叶秋嬗来:“我是郡主的陪嫁侍女,你一个小小使臣凭什么随意打杀!”   此时,已有人擒住她双臂,将她压制跪地。   叶秋嬗站起身,踱步至门前,初阳映入窗内有些耀眼,她抬手遮了遮,逆光里俯身看向那侍女,柔声道:“就凭你目无尊卑、性刁欺主,还等什么?拉下去!”   两个禁卫立即应声,将那婢女拖了下去。   叶秋嬗被这茬子事儿搅得心情郁躁,见识了暗卫司泯灭人性的司制,如今对权贵二字极度厌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便活该受他们摆布,被他们颐指气使?!   越是如此想,越是心绪难平。索性对身后人吩咐道:“取几支驱虫香来,本官亲自去给郡主‘清扫清扫’。”如今既有人上门触她霉头,她不介意趁此教训教训那人一番。   到达郡主寝院时,门庭幽静,丝毫瞧不出有什么蚊虫侵扰的痕迹。   他们一行人还未入洞门便被两个马脸嬷嬷给拦下:“邱使臣,郡主如今正在里屋补眠,还不知何时能醒,还请您在此稍等,待郡主醒来再做清扫吧。”   叶秋嬗挑眉,几乎笑出声来,扯了扯嘴角佯装讶异:“哦?我怎么听说郡主因虫豸侵扰一夜未眠,还是让我的家丁快快替郡主清理了蚊虫吧,免得郡主补个觉也不得安宁。”   她说完也不顾两个嬷嬷的阻拦,就这么带着人公然闯了进去。   寝院里的白家丁都被这里的响动惊扰过来,纷纷上前阻拦,但叶秋嬗带领的可是大内禁卫,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应付这群家丁简直小菜一碟,毫发无伤地护送着叶秋嬗直入白若虞寝屋。   雕花门吱嘎一声打开来,此刻的白若虞发鬓松散、衣着简便站在门口处,一双杏眼有喷火之势。   “邱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硬闯本宫寝院!”   叶秋嬗却泰然自若地上下打量着她,末了大呼一口气:“臣是怕郡主被蚊虫叮咬破了相,所以才斗胆前来求见,如今郡主安然无恙,臣也放心了。”   “你!”白若虞怒指向她,“你不经本宫首肯便硬闯寝院,你不怕本宫将你告到皇上那儿去!”   叶秋嬗心想天高皇帝远,你怎么个告法?面上却做痛心疾首状:“臣一心担忧郡主安危,郡主却要状告臣,真是伤了臣一片拳拳之心了……况皇上只给了臣一个随嫁外使的职位,手中唯一的权利便是安排郡主的起居和妆奁,一路上,臣扪心自问对郡主也是照顾周到,不曾让您受半分惊吓。且到了羌地之后,您便是羌王的王后,一切自有羌国人照料,臣已算完成皇命,斗胆请问郡主臣何罪之有?”   她一番说辞清晰有力,直逼得白若虞张嘴结舌,敢怒不敢言。   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尖细刺耳:“好啊,原来本宫嫁到羌国来了便不受人敬重了……那邱使臣快些离去吧,本宫的事与你没半点干系,不敢劳累你了。”   叶秋嬗敏锐地捕捉到白若虞语气中的怨怼与颓丧。她一早便知晓白若虞并非心甘情愿嫁过来的。   但自进了羌国国都,见到国君如此重视之后,她的这点不甘似乎消减下去。而今日却不知为何怨气骤然暴起,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真不怕传到羌王耳朵里生了间隙?   叶秋嬗大惑不解,抬头细细打量白若虞,对方唇色苍白,眼眶中布满血丝,瞧着有几分可怖。   “郡主可是水土不服?”   白若虞的神态实在有些怪异,眼见着她摇摇欲倒,叶秋嬗还是不顾前嫌上前搀住。下一瞬就被对方挥袖甩开……   “本宫如何与你无关,滚!”   白若虞兀自摇摇晃晃走回塌边,就势躺下,尖着嗓子唤道:“来人!将他们赶出本宫寝院!”   白家侍从立即分为两拨,一些来驱赶叶秋嬗他们,一些人去给白若虞放床帘,叶秋嬗离开前最后一眼,捕捉到白若虞眸中转瞬即逝的异样情绪,疑惑地皱了皱眉,但也没再细思而是抬步离去。   等她悟出白若虞此刻眼中名为死念的情绪时,已是在她出事之后,那时她才悔恨莫及……若是在此刻便细心留意住这些异常,也不至于使自己一步步深陷困境。   可惜叶秋嬗虽有读心奇能却不是先知,尚且不知将来之事。   ……   自郡主寝院出来,叶秋嬗竟意外碰到了秦湘,自到达羌地之后,两人已多日未见,如今有缘撞到一起,自然驻足寒暄一番。   叶秋嬗打量着秦湘仍衣料清凉的装扮,看了看她出来的院子,认出是白新柏的居所,神色复杂地问道:“湘娘你怎么从白使臣院中出来?”   这话是明知故问。   秦湘看了看身后的院子,又看了看她,俏皮地偏头道:“奴家自然是刚与白使臣洽谈了一番,邱使臣若喜欢奴,奴也可到您院子里去逛逛。”   她冲叶秋嬗眨了眨眼睛,意思十分明显。   叶秋嬗颔首,未再多说什么,与秦湘相携而去。   ……   “秋叶先生的院子怎的如此简陋?同为送嫁使臣,羌国还要厚此薄彼不成?”   秦湘一进院子便四处查看,将叶秋嬗屋子里的摆设都翻了个遍,咂嘴评判。   叶秋嬗摇头失笑:“这我可没办法和白家人比,人家与国君打得火热,连贸易渠道都揽在手中,我这等平民百姓怎可能被国君另眼相待呢?”   此时屋内只有她们两人,这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秦湘几乎是立即正了脸色,警惕地望向门窗处,低声开口问道:“公子与您说了?”   叶秋嬗颔首复又问:“你便是因此事,故意与白新柏周旋便是为了替谢大人探听虚实?”   “不,最初只是谢家三爷命我探查白新柏此行目的,后来没想到公子也来了羌地。他见我时还有些讶异……”秦湘说着看向叶秋嬗,忽地勾唇笑了笑,“公子与您情谊果真不一般,这般机密的事都坦诚相告。”   她眼中闪烁的狡黠让叶秋嬗汗颜不已,不自觉想起自己来羌地前的所作所为,对比之下,谢芝对她确实是无条件地掏心掏肺了。   “秋叶先生,你称病告假之后,府内同僚都惦念着呢。”秦湘指尖磋磨着瓷杯口,一手撑着下巴道。   “唉,我若不是身不由己,又何尝会叫你们如此担心呢……”叶秋嬗怅然,看向秦湘,见她神色隐有戚戚,复又问:“那你突然赶赴羌地,是如何向他们交代的?”   秦湘也是叹气:“也是称慌告假了呗,我一向懒散不受拘束,他们想必也不会有所怀疑吧。”   叶秋嬗忽地想到什么,明眸一转问她:“那九佘呢?九佘必然挂念着你吧。”   “提那傻大个儿作甚?”秦湘嘴上虽如此说,身子却直直坐起来,似嗔似羞地睇着叶秋嬗。   叶秋嬗心里早已笑开来,面上却佯装疑惑:“嗯?原来湘娘你不钟意九佘啊?那为何他还跟我说要……”   她话说到一半却生生打住,秦湘脸上虽不动声色,双耳却竖得老高,等了半响也不见下文,索性不管什么羞不羞了,拉着叶秋嬗追问:“他跟你说了什么?要做甚?”   叶秋嬗却指着她一顿调侃:“哦,原来湘娘也是在意的啊,我还以为是九佘先生单相思呢……”   秦湘娇哼了一声:“在意又如何?那傻大个儿长了个榆木脑袋似的,跟他谈论风花雪月他却回你柴米油盐,无趣得紧。”   叶秋嬗也撑起下巴,笑道:“柴米油盐事无巨细,这不是很令人羡慕么?”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戳中了秦湘的心结,她神色骤然黯淡。   “若是寻常伴侣,柴米油盐生活琐事的确令人羡艳,但这都不是我与他能够拥有的。”   “为何?”叶秋嬗怔然追问。   秦湘缄默片刻,忽地扬起一抹灿笑,偏头看向她:“先生猜猜我与公子是在何处相识的?”   叶秋嬗不懂她为何忽然顾左右而言他,只得摇头道不知。   “先生你瞧。”秦湘冲她眨眨眼,而后就在叶秋嬗眼皮子底下,将右手手肘直直往后一折,以一种极可怖扭曲的姿态贴在后背上……   叶秋嬗吓得闭了眼,并未听到意料中的骨头折碎的声响,再次睁眼时,面对的便是双臂空荡荡还笑靥如花的秦湘。   “湘娘你……会缩骨功?”叶秋嬗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忽而想起与她初见时,分明没瞧见周围有人,她却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如今想来必然是用了这缩骨功让她没有察觉。   秦湘却摇头,自嘲一笑:“这是软骨病,也是世人眼中的缩骨功,我幼年时被卖到杂耍班子,成了班主的摇钱树。他为了让我能表演更吸人眼球的杂技,每日只给我一顿饭,夜里睡觉也用棉布缠着身子。且将我的关节悉数打断,小孩子伤口愈合得快,长好了又叫人打断。而公子便是撞见了那班主的恶行,将我救了下来。后来还带我回谢家养伤,但皮外伤虽好了,筋脉却再也续不回来……”   秦湘将惨痛的过去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她的故事一般。叶秋嬗却不可自抑地红了眼眶,她竟不知世上还有一些人正遭受这如此泯灭人性的虐待,且其中一人还是她的同僚,她的好友……秦湘越是表现得坚强,叶秋嬗便越是替她心疼不已。   秦湘却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柔声继续道:“谢家是我的恩人,公子是我的大恩人,后来我入枢密省也全靠公子举荐。若没有他我秦湘早已化为一堆白骨,我这条命是公子给的,能够替他分忧我已不胜荣幸,怎还敢自私自利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叶秋嬗连连摇头:“不,你在谢大人眼中绝不只是一个可用的属下而已,他心中也一定希望你将来有个好归宿。相信我,我了解他的。”   “嘻嘻……”秦湘狡黠地伸指指着她,“哦?秋叶先生这般笃定么?看来你也是十分在意公子的喽。”   话头忽的转到叶秋嬗头上,弄得她破涕为笑、错愕不已。   “不管如何,此间事了后,咱们一道回京,你好好跟你那榆木脑袋的傻大个儿表明心意,届时你们夫妻携手效忠朝廷,难道不是事半功倍?”   “朝廷?”秦湘露出一抹讽笑。   她从来效忠的只有谢芝一人而已。 第78章   “像我们这种怪人, 入了枢密省时便做好了赴汤蹈火的准备,哪还敢奢望过什么安生日子。”秦湘手撑下颚, 望向虚空处,纵使谈论的是终身大事, 她却仍不改洒脱不羁的性子。   叶秋嬗失笑:“怎么会?靳朝司制严谨,上到首辅阁老,下到升斗小吏, 年老之后都会荣退。你们虽无官职在身, 但好歹是受御史大人承认的部从。等到了年纪,自然也会功成身退。”   秦湘却扬起笑容,摇头道:“娑老高龄七十却貌若稚童,九佘坐比人高礼如小山, 阿蛮只手可举五个壮年男子, 而我身患软骨可缩进尺长洞中……还有很多同僚,我们这些怪人早已不容于世,若不是枢密省给了我们一个容身之所, 还让我们的异于常人有了可用之处,这世上早没有什么秦湘了。所以, 秋叶先生你明白了吗?并非枢密省不允我们退隐,而是我们离不开它,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叶秋嬗再次红了眼眶,曾几何时她也为自身奇能烦恼惶恐过,生怕被人视作妖怪。后来才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许多和她有着同样苦恼的人,他们可利用自己不同寻常之处惩恶扬善, 不知不觉早已和他们成为生死之交的挚友,若是现在问叶秋嬗愿不愿离开枢密省,她的答案也必然是否定的。   “你说得对,何必想着退隐呢,咱们将来都留在枢密省养老,热热闹闹多好。”   “是啊,我们这些怪人从未想过离开枢密省,你可还记得掌管天禄阁的于老?他曾经因公失明,应大人为嘉奖他要送他回乡,他却感念枢密省的再造之恩,宁愿留在暗无天日的天禄阁看守文书,也不愿回乡去休养,足可见其对枢密省的情深义重了。”   叶秋嬗回忆片刻,想起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内显露的一双浑浊的双眼。   “于老竟是因公失明么?他是身具什么奇能?竟可以盲辩文书。”   “这事我也是听他人说起,好似是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奇能。说起来这于老还是个传奇人物,他与应大人同届应试,居然连中三元。而后与应大人同在枢密省就职,两人旗鼓相当都是难得的人才,当时屡破奇案让歹人闻风丧胆。只可惜于老有一次外出查案,遭人暗算致使双目失明……旷世奇才便这般陨落了……”   秦湘语气中难掩惋惜,叶秋嬗听得发愣,她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看守都有如此大的来历,枢密省内当真是藏龙卧虎了。   “于老这般先天便优于世人的奇才突然失明,必然比常人更难以接受,若不然他也不会将自己关在那么一个昏暗无光的地方孤独终老……”叶秋嬗想起门洞里瞧见的沟壑纵横的脸,真难以想象他和应大人是同岁之人。   秦湘叹息一声,蓦地站起身来:“跟你聊的投机,竟忘了此行的目的。公子叫我知会你一声,他这几日要外出查探异族刺客之案,你若无事最好留在府中,若有要事最好让禁卫随行。”   “好,我明白了。”叶秋嬗满口答是。   秦湘这身份不便久留,向她告辞回去,临出门时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来冲叶秋嬗眨眨眼睛,一脸狡黠的笑意。   “叶姑娘对奴家与九佘的心思看得如此通透,怎么轮到自己却糊涂了呢?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呀?”   叶秋嬗先是一怔,而后粉颊涨得通红。   ……   翌日,郡主寝院传来消息,郡主大怒之下将屋子里的摆饰砸个稀烂,叶秋嬗叫人去将碎掉的东西清扫了,并留了两个禁卫看守。   第三日,禁卫来报,郡主举止癫狂,对院中奴婢非打即骂,甚至用先前藏好的碎瓷片生生划烂了一个侍女的脸……   当天入夜,叶秋嬗莫名心绪不宁,心头不详的预感刹那闪过,顿觉白若虞这两日行径过于怪异。当下惊坐而起,带着人往郡主寝院赶去。   正该是沐洗的时辰,整个寝院却静得落针可闻。   “怎的这般安静?郡主已经歇下了么?”叶秋嬗皱眉问守在院门处的两个禁卫。   “回大人,郡主在傍晚时分忽道头疼脑胀,屏退了侍女便在屋内歇下了,到目前还未起身。”   “头疼脑胀?你们怎不速速回禀于我?请了郎中来瞧没?”叶秋嬗焦急斥道,还未待他们回答,便甩袖踏入院内。   此时院内一众侍婢瑟缩如鹌鹑守在门口,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动了郡主,又惹来一顿打骂。   “郡主还没醒么?”叶秋嬗问。   众婢女皆是摇头。   “去,将门打开,告诉郡主邱清有事求见。”她随意拉过一个侍女,冷声吩咐道。   那侍女却像大祸临头一般,抖如糠筛、连连摇头,心里连声说“不”。   叶秋嬗见她都要瘫软下去,怒极放手。   “要你何用!”呵斥一句,索性自走到门前,轻叩门扉恭敬道:“郡主,臣邱清有要事求见。”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叶秋嬗心头一跳,再次重复先前的话,屋内仍无任何响动。   她背上冒出冷汗,声音轻颤道:“郡主,臣有要事相告,得罪了。”   而后抬手一推,将门大打开来,屋内漆黑一片,一股腥臭混杂的怪味扑鼻而来。   叶秋嬗压下心中胆怯,拿过禁卫手中的灯笼,将屋内的一切照得透亮。   率先入目的是一双未着寸褛的苍白的脚,凌空悬在半中央,鬼魅如斯,立即引来身后一片惊呼。她也是咬紧了牙关才不使自己临阵脱逃。   灯笼随着她颤抖的手提高半分,白若虞就这么吊在房梁之上,原本娇美的脸蛋肿胀发紫,双目几欲脱出眼眶,脖颈以一种极可怖的姿态扭曲着……地上留有一滩散发出尿骚味的腥黄色水迹,由此可见死前有多痛苦……   不止这些,叶秋嬗还察觉到白若虞悬梁的绳索并非一根白布,而是一件红艳似血的绣满祥云的霞帔……她想起在一个时辰以前,白若虞还遣人向她讨要嫁衣,说是想试穿一次。她以为这能让她平息怨气,竟没想到最后却被她用来悬梁自尽……   叶秋嬗脸色煞白,踉跄半步,终是忍住胃中翻腾,向身后人吩咐:“快,通知谢使臣和白使臣过来。还有谢大人和应大人,其余的人封锁郡主府,院内任何人不可出去,此事未查明前切记不能走漏风声。”   她不愿再去瞧白若虞的死状,却不得不走入屋内搜寻证据。在她之前未有人发现郡主已故,若不是自缢而亡,那真凶极有可能还藏在屋内,她不能因胆怯而耽误破案的最佳时机。   叶秋嬗在屋内翻找了一圈,确实未发现有人藏匿的痕迹,再观白若虞自缢的三尺之内,一片狼藉竟无从下手。   地上有檀木碎渣,是昨日她砸碎了摆饰后,被叶秋嬗更换的檀木弥勒上掉落的。那檀木弥勒滚落在案几之下,上头沾染了已干涸的血迹。叶秋嬗眼前浮现出白若虞以木砸头的癫狂场景……   地上的一滩尿迹恶臭难闻,她也浑不在意,拾起一块沾了血迹的碎瓷片,站起身来放到白若虞腕上比对,虽则血肉模糊表皮翻起,但仍不难瞧出是以钝器割裂所致。   将瓷片搁在案上妥善放好,叶秋嬗面如死灰。   白若虞是死意已决,早在三日前那场胡闹恐怕就是先兆,可恨她发觉了异样却粗心略过,若是早日堤防也不会酿成今日大祸……   叶秋嬗心头后悔万分之时,外头的人已闻风赶到,率先闯进来的是白若虞的兄长白新柏。   他踉跄着冲进屋子,一把抱住白若虞的尸身,哭嚎起来:“妹妹……我妹妹好好地怎会自尽……”   他将白若虞的尸身放下来,也不顾她一身恶臭,抱着哭得昏天黑地。   叶秋嬗冷眼瞧着,闻到他一身酒味,心头冷笑:自个儿妹妹这几日如此反常,这当哥哥的非但不过问,还日日出去喝花酒,等人都故去了才跑来哭嚎,又有何用呢?   白新柏还在哭嚎,谢守义随后才跟了进来,竟是半响无言。默了良久后才开口,说出的话却叫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和亲郡主未嫁而亡,若是羌王追究下来便是靳朝的过错……我们几个属护驾不利,罪当问斩……”   叶秋嬗心沉到了谷底,白新柏哭嚎得更加悲从中来。   ……   谢芝与应宪回府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初阳斜照,敲开一室昏暗。   叶秋嬗三人在屋子内留守了一夜,均未合眼。个个面色苍白,眼下青黑。   谢芝早在之前便从禁卫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此时进屋见一室狼藉,只微微皱眉便走到叶秋嬗所在之处。   “谢大人,郡主自缢身亡了……”叶秋嬗看着他,眸中恍惚。   “地上凉,你先起来。”他拉起叶秋嬗的手,惊觉寒凉如冰。   感觉到谢芝手上的温意,叶秋嬗这才回过神来,打起精神,反握住他。谢芝知晓她是有话要讲,便转头对谢守义二人道:“三叔,白使臣,郡主此事还需仔细勘察,你二人留守一夜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待查出真相,我会派人及时通知你们。”   “查出真相又如何?我妹妹会死而复生吗?”白新柏压抑了一夜的哀怨瞬间爆发,双目赤红瞪着谢芝。   谢芝沉吟片刻,轻叹一声:“白使臣,我理解你失去至亲的痛处,但此案并不止是你一家之事,而是关乎江山社稷。在站的所有人的生死都牵连其中,我比你更想寻求真相,且不管郡主是否是自缢而亡,总要找出一个答案才能让她死而无怨。你作为兄长,应比我更明白才对。”   白新柏憋红了脸,唇瓣颤抖说不出话来,人只有到了极度悲伤或是极度恐惧之时才会有此表现,难免引人同情。   最终,他还是与谢守义等人一道出去了,白若虞的尸身被谢芝要求放在原处,他抬起白若虞的下颚,仔细查看这脖颈上的伤痕。   勒痕深入表肤,将人体最脆弱的一部分撕裂得惨不忍睹。   “有挣扎的痕迹,但没发现第二条勒痕。”他下结论道。   “这么说,郡主的确是自己上吊的?”叶秋嬗颤声问。   谢芝转头看她,眸色深如浓墨,颔首答道:“基本可以如此断定,但也有疑点。”   他走向白若虞上吊的房梁之下,“秋叶,你是第一个进屋子的,郡主自缢踩的这根凳子是不是从没被踢翻过?”   叶秋嬗回忆片刻,随即点头:“的确,我进屋后除了那块破瓷片就未动过屋内任何物件,后来白新柏进门我也一直提防着他破坏证物。”   谢芝露出赞赏的神色,又开口道:“人在上吊时,会踹掉踩凳,如此即便后期后悔也回天无力,而这踩凳是立着的,这便奇怪了。”   他看向叶秋嬗,见其仍懵懵懂懂不甚明白,遂又冲她勾勾手指道:“我将郡主尸身挂到吊绳上,你再瞧瞧。”   谢芝用了内力,不费吹灰之力将白若虞放置原处,白若虞的尸身在半空中晃荡两下停在了坐凳之上,而她的脚与坐凳只有寸许距离,若是想下来,稍微伸长脚底便能踩住。   叶秋嬗立即明白了,但随即又面色苍白:“郡主求死之心如此决绝?竟在死前那刻连挣扎都不曾做过?”   “非也。”谢芝摇头,带她来到白若虞的尸身前,将她宽大的袖子掀开,露出一双骨节弯曲成爪的手来。   叶秋嬗曾查看过她的左手手腕,却并没有翻看她的右手。   此时看去,却见右手手背上皮肉翻起,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抓伤一般。   谢芝又以眼神示意叶秋嬗看她左手,叶秋嬗立即定睛去瞧,果真发现白若虞左手指甲里满是血污,有的甚至留有皮肉残屑。   叶秋嬗毛骨悚然,皱起眉头问:“郡主为何自己抓自己?”   谢芝看向房梁上鲜红如血的嫁衣,缓缓道:“上吊是最为痛苦的一种死法,许多自缢的死者中都发现有死前挣扎的痕迹,他们一般呈现手指指甲翻起的死状,是垂死挣扎时拉扯吊绳所致。你看郡主的右手指甲是否也有此等现状?”   叶秋嬗又大着胆子去瞧,果然如他所说,一个诡异的想法骤然从心中划过,激起一身冷汗:“郡主为何会右手去拉扯吊绳,另一只手却在抓挠着它?”   谢芝眼中讳莫如深:“我在枢密省见过无数自缢而亡的尸首,有的如之前所说,有的则毫无挣扎痕迹,这两种情况都是有先例的。只有郡主这种是我平生见的第一例。”   他顿了顿,还是将心头的想法和盘托出:“这就好像一个人受人迷惑去上吊自尽,途中却忽然清醒,一边有意识地想阻止自己,一边身体却不听使唤。郡主的死状,便如同这个人一般……”   一股凉风拂进寝院,分明是骄阳似火的旱地,却凭生出一阵由里及外的冷寒。 第79章   是怎样的情形下才会让一个人无法操控自己的手脚呢?叶秋嬗与谢芝皆陷入迷茫之中。   “谢大人, 还记得曜珮公主中的毒吗?那毒物可使人陷入短暂性地癫狂,并且性情暴戾产生幻觉。郡主会不会也是中了什么稀奇的毒/药?”   谢芝颔首:“种种迹象看来, 只有这般才说得通了。”   这时,应宪衣袂翻飞大步走进屋来, 神色极为凝重,看到房梁上的尸首时也怔愣了片刻。   “无禺,可有查出什么疑点?郡主自缢前后没有异常吗?怎么满院子的人都没发觉?”他眉间皱成川型, 嘴上问的谢芝, 双眼却睨着叶秋嬗,神色愠怒,是在怪她看管不周。   叶秋嬗自知理亏,苍白着脸道:“郡主前些天曾遣人让我来寝院驱虫, 当时我便发觉她隐有异样。双目赤红、精神不济, 我还以为她是水土不服便没仔细留意。作日听说她砸烂了瓷瓶把一个侍女的脸划烂了……我才派人看守了寝院,后来实在放心不下赶来这里时,郡主已断气许久了……”   应宪听此向她逼近几步, 双目微眯:“这么说,邱使臣是第一个看到郡主尸身的人?”   察觉到他周身压迫人心的气势, 叶秋嬗不自觉避开了目光,谢芝适时上前一步,隔断了应宪的逼视,正色道。   “师父,邱使臣的确是第一个发现郡主死亡的人,她还第一时间进屋搜寻了证据, 方才多亏了她的细心,我们才查出一些疑点来。”   应宪挑眉:“哦?无禺如此信任邱使臣?”不过一瞬之间,他气势顿收,眉间舒展开来:“无禺,到如今还不肯跟师父坦白这位姑娘是何方神圣吗?”   叶秋嬗瞠目结舌,原来应宪一早便识破了她的女子真身。   不愧是师徒俩,谢芝曾经诈她不也是这招么,看破了什么从不当面戳穿,等对方露出破绽之后再出言逼问,打得后者一个措手不及。   谢芝早猜出他师父的目的,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师父,她就是徒儿跟你提过的叶姑娘。她此次来是朝中机密,不到万不得已徒儿怎敢向您透露。半年未见,您脾性真是丁点儿未变啊……分明已经猜到了还非要我亲口坦白……”   应宪哼了一声,轻笑:“你个臭小子,嘴上说着不敢透露,自来这儿以后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盯在人家姑娘身上,连外出查案都要唤秦湘去带个信儿。你师父我眼还不拙,这都猜不出来,能教出你这个徒弟吗?”   他们两师徒素来亦友亦师,打趣起来也毫不顾忌。   应宪说完去看叶秋嬗,见她故意抹黑的俏脸仍不减俊丽之色,神态别扭地盯着脚尖,该是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应宪爽朗一笑:“叶姑娘貌塞西施,又有读心奇能,配你这小子却是亏了!”   谢芝即刻黑了脸:“师父,哪有你这般诋毁自己徒弟的。”   说完偷偷打量叶秋嬗,恰逢她抬眼一瞪,美目黑白分明既娇既嗔,竟然不见恼怒,谢芝心里头立即就舒坦了。   他却不知叶秋嬗心里想的是:谢芝这人没皮没脸的,我都见怪不怪了,反正如今也是朝不保夕,且懒得和他计较,免得自己上火。   他二人四目相望,久久不言,让外人瞧着倒像是在眉目传情,应宪僵硬地咳嗽两声,正色道:“好了,不说那些了。无禺,你方才说与邱使臣发现了一些疑点,是什么?郡主可是遭人谋杀?”   谢芝迅速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逝。   “我们有点猜测郡主或许是中了毒,导致神志不清。师父您看这儿……”他掀开白若虞的袖管,“郡主在上吊之后,或许是忽然生出求生之意,所以才会用右手去拉扯绳索,但她的左手却去阻挡右手。”他又将另一边的袖管掀开。   “而郡主脚下是没踢倒的坐凳,只要不是被人特意扶起过,按当时情形来看,她只要稍微踮踮脚便能站稳。但郡主并没有这样做,就好像手脚不听她使唤一般……师父,这世上有没有一种毒物能让人有此症状?”   应宪陷入沉思,半响缓缓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毒/物,若是真有可操控人心的药,那这世间生灵不就成了可供那人一手操控的炼狱了吗……”   “可若不是受毒/物操控,郡主为何会突然自尽?我分明瞧见她进城之后,脸上洋溢着憧憬和欢喜,那么艰难的长途跋涉她都坚持下来了,没道理到了目的地之后还自寻死路啊?”叶秋嬗实在不解。   谢芝抬手轻拍她的肩,安抚道:“莫急,此事蹊跷之处甚多,现在消息封锁了,羌王暂且还不知郡主已死。咱们只要赶在国嫁那日之前查出真凶,便可给羌王一个交代。”   应宪点头道是:“我方才去了趟扣押郡主侍女的屋子,那些女子被吓懵了,说话都吐不清楚,我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但她们身上必定藏有线索。”   叶秋嬗立即举手:“应大人,让我去吧,我可通过与她们表肤接触而探听心声。”   应宪看了看她举起来的那只纤细手腕,微敛眸,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此有劳邱使臣了。”   ……   郡主的陪嫁侍女足有二十几人,其中四人是伺候她起居的近身侍女。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吓得不轻,其中两人一提及郡主二字便开始呕吐,而另一人则是被郡主毁容的那个,她一张脸已瞧不出原貌,整个人仿佛神游天外,全然听不到外界的问话。   叶秋嬗拉住她们的手,凝神听了半响,除了一些细碎的回忆,其他一概朦胧。   “郡主怎会忽然癫狂?她生前可有服什么药物?可有什么可疑之人潜入寝院?”叶秋嬗耐心询问三人。   “郡主疯了,郡主疯了……她要杀了我……”那被毁容的侍女颤着声道,同时另一个侍女的心里话也传入叶秋嬗耳中。   【郡主是因和亲才疯的,任谁被自己亲人用来换取权财都会疯。她死了或许是解脱了……】   叶秋嬗听此怒极,轻吼道:“郡主从一开始便有寻死之心?你们为何不上报与我?难道不知此事牵连的是整队性命?!”   那三个侍女抖如糠筛,嘴上连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说完便将头蒙住,再也不愿多说什么。   叶秋嬗见着实问不出什么,叹息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看见门口处的禁卫,上前吩咐:“前日我下令关在柴房的那个侍女也是郡主近侍?将她带到寝院,我要问话。”   禁卫应下离去,叶秋嬗也自行回了郡主寝院。   她原本想再进去查看有没有遗漏的证据,却不期然碰到了秦湘,正气定神闲地坐在郡主寝屋里,居然一点也不忌讳。   见叶秋嬗来,还笑脸相迎:“邱使臣可有盘问出什么线索?”   叶秋嬗面色恹恹摇头:“唉,那些个侍女都被吓疯了,嘴上心里都胡言乱语的,压根问不出什么线索来……只有等另一个没目睹郡主之死的侍女来了,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她说着抬眼环视屋内,此时寝屋中的尸首已被放下,暂时搁置在盛满冰块的浴池之中,以免尸身腐坏。而屋内除了秦湘便没了他人,遂疑道:“咦?谢大人和应大人不在么?”   “他们方才出去了,好像是传信使那边有什么异常。”秦湘低声道。   叶秋嬗立即想起来,前几日谢芝提过要给皇上传信,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异常,居然惊动他们师徒二人都一道出去了。   来这羌国之后怪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令她不免有些惶惶不安。   “邱使臣怎么了?昨夜没休息好?”   叶秋嬗苍白着唇笑笑:“何止是没休息好,压根就没敢合眼。”   秦湘倒抽一口凉气:“怎的如此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公子也是,真当你是钢筋铁骨的么?女子哪儿能这样熬的?”   叶秋嬗忙安抚她:“他本劝我回去休息的,是我自己硬要去的。”   “你呀你,快成拼命十三娘了,不过还真和公子相配,当年他初入枢密省也是这般尽职尽责,连家都不回。谢夫人焦急着让他娶媳妇,他却敷衍了事,急得夫人都让我去暗查公子的喜好,还没见过哪个男子到了弱冠之年还不惦记女色的,真怕他是有了隐疾。如今瞧来哪是什么隐疾,只不过是没碰到他那盘菜罢了。”   叶秋嬗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忍着羞意嘴硬道:“什么菜不菜的,又不是能吃的。”   “可不就是能吃的么?”秦湘嬉笑着上前抱住她,在那纤盈的腰肢上摸了两把,“哎哟,姑娘这腰堪比赵宜主啊,公子真是有福了。\"   “你们枢密省都是祖传的不要脸么?快别说了!”叶秋嬗怕她再说出什么混不吝的话来,立即捂住秦湘的嘴。   两女子嬉笑打闹一番,扭作一团,秦湘凤眼瞪得老大,看向叶秋嬗头顶,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   “你再乱说话,我就不放手了。”叶秋嬗怒道。   此时,秦湘内心之语却传递过来:【不是,叶姑娘,你看你身后,有个奇怪的虫子。】   叶秋嬗心里一跳,放开了她。一只通体萤绿的甲虫从她眼前飞过……   秦湘要伸手去抓,叶秋嬗却率先阻止了她。   “湘娘别,这虫子的尸身我在北荒见过,它的甲壳上有扎手的小刺,且虫身散发一股怪味,使人闻之鼻间麻痹,恐怕有毒。”   秦湘听此瑟缩了一下,乖乖收回手。   那奇怪的虫子并没有停在她们身上,而是越飞越远飞出了窗外。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种虫子……”叶秋嬗感到纳闷。   还未待她细思,方才被她派去押送侍女的禁卫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邱使臣!方才小的去柴房押人,却发现房门被人反锁,等小的踹开查看,里头已空无一人。”   叶秋嬗心头一跳:“怎么会叫她逃了?快,你带着这院子里的人四处搜寻,务必将那侍女给我抓回来!”   禁卫立即领命,召集了看守寝院的其他禁卫一道离去。   屋内的叶秋嬗在原地来回踱步,终究是被这接踵而至的怪事打乱了阵脚。   秦湘见她额头冒汗,脸色发白,不由得心疼劝道:“叶姑娘莫急,您前日便下令封府,那侍女应该逃不出去的。”   “湘娘,她是唯一的线索了,若是到了国嫁之日还找不出真相,你我谢大人,咱们所有的人都会被牵连的。”   秦湘握住她冰凉的手,轻拍两下,似在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叶大人不必怕,公子早有二手准备。”   “你瞧这……”她放开叶秋嬗,忽的从怀里掏出一张人面皮来。   在她眼前展开,贴在自己脸上,虽然没抹胶膏不大服帖,但还是能瞧出扮的是谁。   叶秋嬗咽了一口唾沫:“你为何要易容成郡主,难道是……”   “没错,这是我方才照着白若虞的样子画的。早前出京的时候,我便觉得此行不大简单,所以悄悄问玉先生要了一张人面皮,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叶秋嬗暗暗纳罕:“你真是聪明,不过你易容成郡主作甚?难道要替她嫁入王宫?”   秦湘抬眼瞧她,难得地露出认真的神态。   “是,若实在查不出真凶,为了大家的安全,我必定要替嫁的。”   “你不怕被羌王识破?一张人面皮能管一辈子么?”叶秋嬗急道。   “自然是管不了一辈子的,不过等他发觉之时,你们早已离开羌国。而郡主是在何时被替代的,已无人去追究了。”   “不行,我们走了你怎么办?羌王会放过你么?”叶秋嬗抓住她的手,听到她内心轻声叹息。   “我来此本就是为了保全谢家啊……况且我秦湘生时苟且,死却壮烈,不亏不亏。”   秦湘双目清明,一派安然,叶秋嬗竟察觉不到任何惧意和怨气,轻描淡写仿佛超脱生死。   “湘娘你不可这般悲观,我和谢大人一定会查出真相的。还有,你若留在羌国,九佘怎么办?他还在枢密省等着你呢。”   因她这句话,秦湘竟出奇地黯然片刻,低首看向别在自己腰间的锦囊,蹩脚的绣功绣的是一对鸳鸯,难以想象那个比寻常人还高出三个头的壮硕男子,竟愿意捻起绣花针为她绣锦囊,实在好笑。   好笑得秦湘眼中都隐隐泛起泪花,也就是片刻时候,下一瞬她便闭了闭眼从善如流地将眼中泪意连通情绪一道敛去。   “他那傻大个子心里能装什么事儿,还不是过个三五年便把我给忘了。”   “怎么会……”   “好啦。”秦湘又牵起叶秋嬗的手,不在意地笑道:“知道叶大人舍不得奴家,可你忘了奴家的看家本领了么?”   她说着在身前比了一个巴掌大的圆,又比了比一尺来长的高度,笑道:“奴家连这么小瓶子都能蜷缩进去,届时那羌王若要处决我,我便寻个地方藏起来,让他找也找不到!”   “我竟忘了这一点,若到时真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那你可要好好利用这奇能。”叶秋嬗恍然大悟,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松开了些。   她忽然想到秦湘有缩骨奇能,那这世上还会不会有同样得了软骨症的人呢?若是杀郡主的也是这样的人,他行凶之后悄悄藏在屋内某处,可不就成了漏网之鱼么。   “湘娘,我忽然想到一些疑点,你和我一道来吧。”叶秋嬗说完就走入寝屋,开始翻找。特别是衣柜和妆奁都打开来一一查看。   等寝屋内的翻完了,没找出什么来,又踱步往相邻的西屋走去。   那处放置的是公主的嫁妆,来羌国以后,叶秋嬗便吩咐人将嫁妆锁在此处的,至今没有人去打开过。   她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那凶手想谋财害命呢。   掏出备用的钥匙,将西屋的门打开,这屋里和郡主寝屋一个格局,外厢空无一物,里厢才摆满了箱子。   叶秋嬗一眼便瞧出来箱子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走上前开了锁。箱子面上蒙了一层油纸,不打开还罢,一打开便有一股怪味冲入鼻间。   “怎么有一股硝粉的气味儿……”秦湘左顾右盼,捂着鼻子道。   “这嫁奁是皇上和礼部亲自装入的,嫁妆清单还在谢三爷那里,据说都是些靳朝特产,怎么会有股硝粉的味道。”叶秋嬗皱眉,将油纸撕开一角,却发现里头还裹着一层白纸,再此撕开,一些黑色粉末便泄露出来。   她咽了一口唾沫,觉察到不对劲,又起身将其他箱子打开,发现几个箱子全装是一样的东西。   “湘娘,不对劲,我们快走!”她拉起秦湘就往门口跑,出来才发现门窗不知被谁关了起来,上前推门竟然从外锁住,她们被困在屋内出不去了。   “怎么回事?谁锁了门?关我们在里面干什么?”秦湘提脚踹门,仍然毫无作用。   叶秋嬗颊边滴下一滴冷汗,浑身发软,耳廓微动,颤着唇说:“湘娘,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秦湘这才静下心来细听,那声音几乎微不可查,细细碎碎地像是有什么在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叶秋嬗跑进里厢,想推开箱子找寻导火索,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力气,且那声音微弱,全然不知从何处发出。她随手抓起一个瓷瓶跑了出去……   “湘娘,箱子里全是火药,有人要致我们于死地,没时间了,快砸窗!”叶秋嬗疾呼,将手中瓷瓶往窗上砸去。   秦湘惊诧片刻,也找了一个硬物,和她一道砸窗。一边砸还一边高声呼救,可外厢的禁卫都被调去抓捕侍女了,一时片刻没人来救她们。   这雕花木窗是双层加固的,上下两头都锁住,她们两个没有内力弱女子根本砸不开,眼见着室内火药味愈发浓重,叶秋嬗扔了已被砸碎的瓷瓶,刚要开口唤天甲天乙,那边秦湘却惊喜欢呼:“砸开了!”   秦湘扔了手中硬物,去扳那破烂的窗户,却发现只能开一个小洞,再掰开却是不能了……   “湘娘,来不及了,你先走吧。”叶秋嬗眼中涌出热泪,死亡近在咫尺,若能逃出一人,她也能够死而无憾。   “你先走!我有缩骨功,走得快!”秦湘说完便不管她如何挣扎,也要将她往窗外推。   窗口的洞只有脸盆大,叶秋嬗头和肩背伸出去,手臂和腰以下却被卡住了,秦湘卯起劲将她往外推。   正当她们无能为力之时,两个黑影骤然而至,扣住叶秋嬗双肩,一鼓作气将她拉出窗外。   “快,救秦湘!”叶秋嬗急道。   然而还未待她回头,两个暗卫便抱着她就地滚落两圈,随后,一声巨响骤然炸在耳边,有碎石随之喷射而出,被他们二人尽数挡去……   叶秋嬗只觉得双耳一阵嗡鸣,喉头哽起一股腥甜,不省人事……   …… 第80章   耳中仿佛飞进了一万只虫子, 嗡鸣不止……   叶秋嬗在昏睡中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给她喂水, 替她盖被、整理仪容……但这个人没有说话,她还不知他是谁……   又是一阵子不分昼夜的昏睡之后, 叶秋嬗终于找回点力气,她迫不及待睁开眼。屋内一片寂静,明亮的光线刺得她双目生疼, 闭上了眼半响再睁开才逐渐适应。   她的手被握在倚在床边小眠的那人手中, 稍微一动便将他惊醒了。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瞳露出惊喜之色。   “秋叶,你终于醒了!”谢芝脸上扬起笑意。   叶秋嬗皱眉,笑问:“谢大人说话怎么不出声?”   她一说完, 谢芝错愕地张了张嘴, 脸上的笑意骤然僵硬。   “谢大人?怎么……”叶秋嬗唤他,等吐出第二句话时蓦然顿住,颊边血色迅速退尽, 只剩满面煞白……   她发现,她不光听不到谢芝的声音, 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世间一片死寂,仿佛与世隔绝……   谢芝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尖的颤栗轻而易举地传递过来,包括他内心的话:【秋叶,你别慌。我让羌地的名医给你看过诊了,都说你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是被爆炸惊吓到所以暂时性昏迷……你是不是感觉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这许是你将将苏醒,感官还未恢复,再等等,过一会儿便没事了。】   谢芝手心都是凉汗,叶秋嬗瑟缩一下,望着虚空处出神。   “爆炸?哦……我记起来了……郡主嫁妆全被替换成了火药,有人想害死我和湘娘……湘娘呢?她如何了?”叶秋嬗唇瓣一张一合说得极大声,就像被塞住双耳的人,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量高低。   谢芝红了眼,倾身抱住她。   【没事了,秋叶,没事了……】   “我问你湘娘呢?你们将她救出来没?”叶秋嬗想推开他,却奈何手脚无力,只能搭在谢芝胸膛轻飘飘地推搡两下,“你说啊!湘娘呢?”   谢芝紧紧地抱住她,任她吼骂推打也不还手,只在心里颤声道:【秋叶别去想那些,你要先养好自己的病。】   答案不言而喻。   “怎么能不去想,她是为了救我才……”后半句她未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痛到极点的哭嚎。   那个洒脱明媚的女子,前一刻还在与她调笑,后一刻便在她眼前被炸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她是为了救她才错失逃生机会。   思及此,叶秋嬗直觉心口急跳、喉头发痒,轻轻一咳呕出一滩血来。   温热的血顺着谢芝的外衣浸入肩背,他耸然一惊,松开了她,转过头来也是双目赤红隐有泪光。见此场景惊呼一声“秋叶!”   而后迅速将她扶着躺下,随手拿起药碗掷向门口处,大呼:“快!去传大夫来!快去!”   不消片刻,大夫们便火急火燎赶来了,这几个大夫是当地神医,全都被谢芝请在府上。说是请实则是变相扣押,几个大夫和他们又语言不通,十分不满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被谢芝冷若寒冰的目光震慑之后,才抖如糠筛安静下来。   “大人,他们几个大夫说,邱使臣是因爆炸受惊而伤及心脉,此病是心病,只能让她静养身心,不可用药。”逽依外使从中传译。   谢芝未答话,看向床上的叶秋嬗,见她小脸苍白如纸,素来灵动的眸子变得了无生气,凝着帐顶处出神,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他的心口也不可自抑地跟着抽痛起来。   好半响他才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问那些大夫:“爆炸声太大,会不会震碎人的耳膜,致使双耳失聪?”   逽依外使怔愣片刻,才传达给羌国大夫。   “大人,他们说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几率很小,一般会严重到耳内流血不止。”   听此一言,谢芝才算是稍稍松气,叶秋嬗除了方才呕血之外,并无其他伤处,由此可见她的症状或有转机。   “让他们下去吧,逽依使臣,请借一步说话。”他对逽依道。   而后又去查看叶秋嬗,发现她已阖上双眼,秀眉紧紧皱着,察觉到有人靠近立马便翻身面朝墙壁,全然不想与外界交流。谢芝握紧双拳,想要上前安抚她,让她不要害怕、不要回避,但最后却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便出去了。   谢芝不敢离得太远,出门去的邻屋,逽依外使随后跟上。   一进屋子他便开门见山:“逽依使臣,贵国国君可有平息怒气?”   逽依低首抱拳:“回大人,国君因此事气极,彻夜未眠。特命臣来告知诸位大人,五日之内,必须给羌国一个交代,若不然便以谋害君王之罪论处。”逽依的话语虽强势,但态度十分谦卑。   谢芝并不见惊慌,斜眼看向他。   这个逽依外使在靳朝待了几十年,早已将自己和他们划为一个阵营。他们若出事,他也逃不了干系。   谢芝勾唇冷笑:“此事真相如何想必羌王比你我更清楚,案子自然是要查的,至于真凶能否找得到便要看逽依使臣肯不肯相助了。”   逽依立刻心照不宣颔首应是:“下官作为两国来使,为了靳羌和睦,定然要鼎力相助的,谢大人若有什么需要下官之处,尽管吩咐。”   谢芝不置可否,深深看了逽依一眼,便不想多做逗留,向他拱拱手,将他送出门去。   走出院子,倏尔响起一阵电闪雷鸣,没过片刻便下起雨来……这旱地的雨一年也就那么几次,这次却毫无征兆犹如瓢泼。耳边仿佛炸开了锅,雨声和人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   谢芝眯起眼,遥望那断壁残垣处,被雨水冲刷的废墟上升起一股黑烟,他思绪不自觉跳转到昨日。   晌午之前一切安好,他与师父本要到府内各处搜寻证据,却不想收到了信使出事的暗号。那信使手中是他要传给皇上的机密信件,还特地让四个做同样打扮的信使分成四路,为送信之人遮掩以防被人跟踪,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谢芝与应宪马不停蹄赶到信使发出暗号的地点,却还是姗姗来迟,那信使已被人灭口,身上的信件也不见踪影……   这信上的内容无论落到谁手里,都足以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谢芝当时便做好了要应对不明势力的准备,但他没想到对方手脚如此之快,且还是以郡主府开刀……   犹记得当时回府目睹满地狼藉时的心境,仿佛有只手从口中伸入心脏,将他死死扼住。那是谢芝头一回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处,即便到了现在,叶秋嬗还好端端地躺在榻上,他仍时不时心口抽痛如刀绞。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没让他痛失至爱,但它却不肯给他一个有惊无险。   秦湘死了……那个与他相识相交十几年的女子,他们早已把彼此当做亲人一样的看待。如今她却客死他乡、尸骨无存……   谢芝合上双眼,一滴水从他颊边划过,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   再进屋时,叶秋嬗已醒来,倚在床栏上,手里攥着一个香囊。   她头也不抬,兀自望着香囊出神,谢芝刚要开口询问,忽的想起什么,走上前去握住叶秋嬗的手。   【秋叶,怎么不多睡会儿?方才大夫说你只是受了惊吓,静养一段时日便可康复。】他竭力保持心声与口型一致,让叶秋嬗误以为恢复了听力,却见她抬起眸,苍白一笑。   “不必如此安慰我,心声和人的说话声是有细微的区别的。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怎可能是恢复了听力……”叶秋嬗这回声量极小声,气若游丝。   谢芝最怕的便是她这幅模样,忙小心翼翼地安慰:【别怕,会康复的,这儿的大夫昏庸无能,我将你送回靳朝找程大夫来看诊,定能将你治好!】   叶秋嬗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将手中的锦囊摊开来。   “我想起来了,这是湘娘在推我出窗后,塞到我腰带上的。她叫我替她还给九佘,让他另寻佳人,别等她了……”   一滴滴泪从眼眶落下,砸在那只锦囊上,叶秋嬗再次呜咽出声。   如同之前那般,谢芝扶住她的头按在自己肩窝处,紧紧拥住她。   【不是你的错,秋叶。这不是你的错……湘娘是心甘情愿救你的……】   叶秋嬗只哭不答。   谢芝轻抚她后背,缓缓道:【湘娘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脆弱,她是个非同一般的女子。我与她的初遇便十分奇特,她可有跟你说过?可想听听?】   见她逐渐止住了哭声,谢芝才松气又继续道:【那时我还只是个垂髫小儿,喜爱带着奴仆出门闯荡,四处游山玩水。恰巧偶遇了湘娘所在的杂耍班子,那班子打的是活人彘的招牌。我那时好奇,便花了大价钱去看表演,却不想看到的竟是将活人折断手脚、头骨扭曲装入一个插花的瓶子里……当时恶心得我将隔夜饭都给呕出来了……】   讲到此处,谢芝停顿片刻,用袖口给叶秋嬗拭干了眼泪才又继续说:【那活人彘便是小时候的湘娘,她天生软骨症,手脚韧性非常人能比。我当时见她可怜,便下重金将她赎了身。没想到湘娘如此知恩图报,一路跟着我的马车到了谢府,没办法我只得暂且留下她,后来随师父见识了枢密省众多奇人,才将她举荐过去。】   说到此处,谢芝神色黯然下去:【我让程大夫给湘娘看过诊,她的病药石无医。且越到中年发病率越高,还没有任何病例阐明有哪个软骨病病患活过四十……我与湘娘相识十几年,只见过一次她发病时的样子,剧痛会使她失去理智,而后以自残的方式以痛止痛……这些年来若不是程大夫的去疤药给她保养着,她全身上下必然伤痕累累。】   谢芝感觉到怀中人在轻颤,有温热的液体从他颈间话落,叹息一声又说下去:【湘娘表面上看着洒脱不羁,实则心性坚韧顽强,若不是如此,她在杂耍班子那炼狱一般的地方也活不下来。许是知晓自己命不久矣罢,她从不掩饰自身喜好欲/望,之前一直流连风月,与人春宵一度比男子还更翻脸无情。这一度成为我们同僚之间互相调侃的笑料,都说一群大老爷们儿活得还不如人一个姑娘潇洒。】   此时,叶秋嬗稍稍平复心绪,仰起脸来接过话道:“可即便如此,湘娘仍是个有魅力的姑娘,若不然九佘也不会对她情根深种。”   谢芝眸中流露柔意,点头应是:【我们虽调侃湘娘,但却从未瞧不起她。她与九佘的事我们早就看在眼中,所以才会屡次揶揄让湘娘收心和九佘成亲……但湘娘一向有自己的主见,一直未松口过。那时还当她是不中意九佘,如今看来……她该是顾忌着自己的绝症吧,不想让九佘有了希望又再度失望,不如就从未开始过,让他忘了自己,自己也可无牵无挂地离开人世……】   原来生性洒脱不羁的人,在面对挚爱时,也会瞻前顾后、踌躇不决。   叶秋嬗倚在谢芝怀里,竟忽然理解了秦湘对九佘的若即若离,一如当初她面对谢芝的情谊,一方面怕皇上忌惮招惹祸事,一方面却又不敢直言相拒伤了他的心。   叶秋嬗心口忽地突突急跳起来,原来她对谢芝的情谊也有男女之情么?   她又听到谢芝沉雅的嗓音在她心里回响,耳边虽然寂静一片,但却能感受到他喉间的震动。   【湘娘为你而死她无怨无悔,甚至或许是她的解脱,秋叶,你要快点振作起来,只有你安然无恙了,湘娘才死得其所。不然她在九泉之下也牵挂着你的安危,你忍心吗?】   没听到她的回答,谢芝轻抚她乌发又再次说道:【秋叶,不要自责了,让湘娘安心离去吧。】   这回,叶秋嬗终于点头:“湘娘心甘情愿为我而死,我却不能视其为理所当然。谢芝,我们要找出真凶,替她报仇。”   谢芝凝望着她,片刻之后颔首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之后的剧情会像过山车~~~ 第81章   叶秋嬗将昨日发生爆炸前的所见所闻都详细跟谢芝道出。   【你是说郡主的嫁奁有被人打开的痕迹?】谢芝抓住其中一个细节, 握着她的手问道。   叶秋嬗点头:“对,那箱子只有我有钥匙, 但我一直贴身藏着从未露于人前过。且这批嫁妆是皇上亲自让礼部装好的,后来一路都由我的禁卫严加看管, 不可能会被偷梁换柱。来到羌国之后才抬入郡主寝院的,院内每天都有人看管,众目睽睽之下, 怎会不惊动任何人就将几大箱嫁妆全替换成火药了呢?”   谢芝敛眸沉思着, 指腹有意无意地搓摩她手心的软肉。叶秋嬗觉得痒,脸红了红想抽回手来,却又被他攥住。   【如今嫁奁、房子都被销毁的一干二净,想要找证据是不大可能了……但那人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不露出马脚, 或许是咱们自己人也不一定……】谢芝抬眼看向叶秋嬗, 眸中幽深如渊。   叶秋嬗一怔,刚要再问,便被她伸指摁住了唇。   “嘘——”   片刻, 一人进屋,是刚从王宫折返的应宪。   “无禺, 叶姑娘可还有什么大碍?”他站在距睡塌五步的距离,关切道。   在叶秋嬗眼里,他只是张了张嘴唇,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好在谢芝可以通过心声传达给她。   “她没什么大碍,只是……”谢芝顿了顿, 才又道:“只是受了惊吓,到如今双耳听力还未恢复过来。”   应宪面露惊讶,望向叶秋嬗的目光带着担心和忧虑。   “叶姑娘身怀读心奇能,她如今双耳失聪,可还能听到他人心声?”   谢芝点头:“这倒是可以,不过秋嬗说她静下心来时常常听到耳中嗡鸣,我想这也是使她失聪的症结所在,可惜程大夫不在羌地,若不然定能有法子治好她。”   应宪摇头轻叹:“无禺,你出来一下,羌王方才召见我谈及此事,咱们或许有新的转机。”   “羌王如何说?”谢芝双目一亮,立时站起身来,回头扶着叶秋嬗将其靠在床边,“秋叶,你先休息片刻,我与师父谈谈事。”   “叶姑娘好生休息。”应宪也冲叶秋嬗道,叶秋嬗虽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也大致能猜出来,遂颔首答谢。   “叶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即便耳不能听,也能猜出我所说的话来。”应宪看了眼叶秋嬗又看向谢芝笑道。   谢芝轻叹,和他一道走出寝屋,在与之只有一扇珠帘之隔的小厅驻足。   “师父,就在此处谈吧,我不想离她太远。”谢芝说着望了望榻上的叶秋嬗,见其百无聊赖地倚在床边,白皙的脸颊比之前些日子消瘦了几分,瞪着杏眼眼巴巴地望着这处,瞧着既可爱又可怜。   谢芝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与应宪在桌前坐下,亲自为他师父倒上一杯热茶。   应宪笑着接过,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下才启唇道:“羌王想尽快开通融海商道,向靳朝输送的羌地特产曜石和药材还有兽皮。”   谢芝闻此,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蹙起眉:“真就只是贸易往来?还是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郡主未嫁自缢,郡主府上被火药炸毁,且那火药还是装在郡主的嫁奁里。这条条罪状足以迫使我靳朝要妥协一些东西,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师父以为皇上会如何裁决?”谢芝望向他。   应宪抿唇,似在思考,半响才侧了侧身道:“依吾皇的果决,他只会静待我们查出真凶。若是查不出来,我们便会成为他的弃子,为江山社稷着想丢弃几个臣子也无可厚非,反正,融海要道是绝不可能向他国敞开的。”   “那师父方才为何说此事或有转机?”   应宪讳莫如深:“我所说的转机是指幕后那人,太过急功近利反倒暴露了狐狸尾巴,你想想,此事若成,谁获利最大?”   谢芝心领神会,不再追问。   叶秋嬗倚在床边,谢芝背对着她,瞧不见他此刻是何表情。不过光凭应宪凝重的神色便可判断出局势的不容乐观。   应宪启唇说着什么,她完全听不见,但他吐字字正腔圆,唇瓣翻飞,静下心来忽视掉耳中嘈杂的轰鸣,凝神观察,竟然有了惊喜的发现。   凝视久了,应宪察觉到她的目光,望向这处展颜一笑。   “为师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些,无禺,叶姑娘像是有事找你,为师还有别的要事,便告辞了。”   谢芝颔首,起身将他送出门外。他虽然也留着一堆的琐事要处理,但目前还是让叶秋嬗静下心养好病最为紧要。   “秋叶。”谢芝撩开珠帘回到寝屋。   叶秋嬗竟破天荒地主动牵起他的手:“谢大人,方才你与应大人是不是在谈论融海商道的事?”   谢芝勾唇喜道:“你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   叶秋嬗却摇头:“不是,是我方才观察应大人的口型猜测的。”   “你竟然还有识人唇语的奇能?!”谢芝瞠目惊讶不已。   “大抵也算不得什么奇能吧,只是连蒙带猜而已,若是真的因祸得福偶得这奇能就好了,或许能在你查案时派上用场。”   叶秋嬗一心想找出害死秦湘的真凶,却奈何双耳失聪,不禁神色黯然。   谢芝将她扶着躺下,柔声道:【别多想了,你这病是心病,只有自己看开了才能痊愈。累了便多多休息,查案之事有我。】   叶秋嬗顺从地阖上双眼,她也确实累了,一闭眼便浮现秦湘死前的景象,分明还笑靥如花同她嬉笑,转瞬便烟消云散……任她如何抓都抓不住……   叶秋嬗入睡极快,却不大安稳。谢芝杵在床前,凝神看着她皱眉挣扎的睡颜,想起方才应宪说得那句话——“依吾皇的果决,他只会静待我们查出真凶。若是查不出来,我们便会成为他的弃子,为江山社稷着想丢弃几个臣子也无可厚非……”   或许他们从京城来此便入了那幕后人的局,犹如一张巨大网将他们困在其中,如同蝼蚁一般垂死挣扎……   最大的获利人是白家吗?谢芝并不如此认为,白家最多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而已。而论及势力,没人比得过这羌地至高无上的国君,只有他才有此能力将十几箱嫁妆偷梁换柱,也只有他能够手段如此毒辣,将他的信使截杀,且还使计支开了府内的禁卫。   整个郡主府中恐怕有不少他的眼线,表面上宁静安全之处实则早已危机四伏……   思及此,谢芝似乎有了决策,俯身伸指轻揉叶秋嬗眉间,将她的不安与忧愁都纾解开来。   “秋叶安心,即便最终查不出真凶,我也会尽全力保你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一章,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阉割大纲,因为逐渐走偏哈哈   开启完结倒计时~~~~ 第82章   羌地十年难遇的一场暴雨连下了两日, 雨水蒸干之后,天气愈显闷热, 好比靳朝的三伏天。   叶秋嬗缩减了衣衫,只竖起一半的乌发, 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   有一只乌鸦停在院里的树上,鸟嘴一张一合地,看守门口的禁卫疾步上前将它赶走了。   原本该是聒噪的一幕, 看在叶秋嬗眼里, 却仿佛一场哑戏一般。   “那位大人,烦请过来相谈,我有话问你。”她对那禁卫说道。   那禁卫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丝毫不为所动, 叶秋嬗意识到或许是自己声音太小, 于是又提了一口气,尽量大声地向他喊:“那位大人,烦请过来相谈。”   这次那禁卫倒是听到了, 不过却神色一怔,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 急忙跑上前来,弯腰行礼:“邱使臣有何吩咐?”   叶秋嬗歉意一笑:“抱歉,我听力受阻,如今说话有些不分轻重,还请你见谅。”   那禁卫忙诚惶诚恐地躬身拱手:“叶大人言重了,属下愧不敢当。”   如今整个院子的下人都被关押在别处, 只剩下她带来的人,即便唤回原来的称谓也不怕被他人知晓了去。   “我出事那日你可有随其他人一道去抓捕那个逃掉的侍女?”   “回大人,属下也在其中。”   “你抬起头来说话。”   禁卫一怔,抬起头来见叶秋嬗目光坦然地盯着他的嘴,有些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   这回叶秋嬗满意地点头:“那你们可有抓捕到侍女?她如今何在?”   禁卫睁大了眼,惊讶于她一个双耳失聪的聋子居然能猜到他说的话,这究竟是真聋了还是装的?   不过宫廷禁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一瞬恍惚之后他便回过神来,立即恭敬地回答:“回大人,我们是在南苑的花园里找到的那侍女,找到她时她已经断气了。”   叶秋嬗颦起眉,那幕后之人为了调开她的守卫,居然又害了一条人命,果真是心狠手辣、本事通天,如此严防死守下都让他得逞了……她想起秦湘,对那人的恨又多了几分,真想立即将其逮捕归案、绳之以法。   “这件事谢大人可知晓?”   “谢大人昨日便来询问了属下。”   “哦……你可知谢大人如今在何处?”   “谢大人今日清晨便与应大人一道出府去了,属下并不知晓他去往何处。”   叶秋嬗颔首:“好的,多谢大人解惑,你下去吧。”   “能为叶大人分忧是属下职责,愧不敢当,属下告退。”   那禁卫躬身退回院门处,负手站定,整个院子又恢复一片宁静,仿佛并未有过方才那番谈话一般。   叶秋嬗轻叹一声,转身回屋。她已经两日未与谢芝打过照面了,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她夜里惊醒之后,发觉谢芝倚在她床前补眠。然第二日天亮之后,又不见他人影。   叶秋嬗隐约觉得谢芝在忙碌着什么事,是除了查案之外不可对她说的事,若不然这两日又怎会这般避着她……   可恨她如今双耳失聪,非但不能协助谢芝,反倒多有累赘……   思及此,叶秋嬗只能烦躁地捏了捏耳朵,那嘈杂刺耳的嗡鸣又再度响起,搅得她心神不宁。   ……   是夜,叶秋嬗佯装熟睡,果真等到了谢芝。立即坐起身来,语气中有几分她未察觉的迫切与惊喜:“谢大人,案子查得怎么样?可有进展?”   谢芝愣了愣,走近,俊颜暴露在月光下,却是眼下乌青,神色疲惫。   “勿担心,且再等等,还有两日。”   叶秋嬗仔细辨认他唇形,明白了他所说的话,却不懂他话中的这个再等两日是什么意思,但之后任她如何询问,余下的谢芝都不再言了。   见他浑身难掩倦意,叶秋嬗知晓定是这两日奔波又没好生休息的缘故,于是极为体贴地要起身将床榻让给他,这回反过来是任谢芝如何婉拒她都固执己见。   “我睡床,你睡哪里?”谢芝望着她好笑道。   “我可以去隔壁睡。”   谢芝却极认真地摇头:“不行,如今郡主府暗藏杀机,他们或许不是单单冲你而来,就怕又遭牵连。只要我在府中,都不会让你一人独处。”   叶秋嬗双手抱膝看着他薄唇一张一合,淡定自若,竟丝毫不觉得惧怕。   她指了指地上:“那你睡床,我打地铺。”   谢芝叹息摇头:“何必呢……”   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谢芝妥协了。帮着叶秋嬗把棉絮铺在地板上,一边听她喃喃解释:“我白日里睡久了,现如今清醒着呢,不到半夜准是睡不着的。你不一样,没日没夜地出去查案,夜里还要回来守着我,再这么劳累下去真凶没找出来,人倒是垮了……”   叶秋嬗全然没发觉自己絮絮叨叨的模样仿佛一个关心丈夫的妻子,直到看见谢芝整理棉絮的动作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谢芝歪头,啧了一声:“秋叶,当初在京城我向你求亲时,你怎么就不答应呢?若是咱们已成亲了,哪需打什么地铺这般麻烦,看那床榻多宽敞。”   他话说完许久,叶秋嬗才半猜半蒙地反应过来,就着手头的枕头砸过去。   “你又胡说!”   谢芝一把接住,大笑出声。那枕头是叶秋嬗素日枕的,一近身便散出一股她发间的芳香。谢芝暗自嗅了嗅,将枕头扔到床上。   “睡吧,秋叶。”   “嗯。”叶秋嬗等他上了塌,才钻进被窝,地上有地毯,垫絮铺得厚实,并不觉得寒冷。   谢芝也合衣躺下,是真的累极了,没过一会儿便传出轻浅的呼吸声。   这声音叶秋嬗自然是听不到的,她只是难以入眠,一双明眸在黑夜之中明亮如洗。忽地想起爆炸那日的一些疑点,侧过身去问谢芝。   “哦,对了。那日我和湘娘在屋子里看到了一只虫子……”话说到一半才发觉谢芝胸口起伏平缓,原来已经睡着了。   月色下,只看得见他棱角分明的侧影,投射在帐布上,仿若一幅行笔流畅、意态风流的画作。叶秋嬗才发觉原来谢芝左眼睑上有一颗痣,生在眼睫处,若不仔细看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怪不得他不笑时也觉得眼角眉梢自有一股风流意态,原来不光是自身气质,相貌也有功劳。   尚还记得初遇时,他口出狂言差点毁了她名声,那时还以为遇到一个空有皮囊的纨绔子弟、无耻败类。直到后来相处之后,才改善了印象。   但奇怪的是,谢芝这人好似从不受人束缚,当你觉得他是个无赖时,他却能一本正经地公干,当你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时,他又隔三差五开始犯浑。连叶秋嬗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正了解他的本性,亦或许这些都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罢了……   叶秋嬗不知不觉望着谢芝的脸走神许久,直到察觉他长密的眼睫微微闪动,似是醒了,举过手搭在额上。   “秋叶,还是你睡床,我睡下边吧。”   叶秋嬗看明白他所说的,眨眨眼不解道:“为何?”   “你这么看着我,叫我如何睡得着。”   ……   两日后,谢芝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转机,幕后之人执掌生杀大权,他们不敢违背契约诛杀来使,却可以变相扣押他们。谢芝即便有证据也犹如蚍蜉撼树,等不到靳帝的支援,他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谢芝不想让叶秋嬗也陷入这等困境,只能选择割肉喂鹰……   风尘仆仆地回了郡主府,谢芝起先是神色凝重的,等到了叶秋嬗寝院才佯装轻松。   “秋叶。”他进屋发现叶秋嬗正背对他在桌前练字,只隔了一门的距离却丝毫未听到他的呼唤,直到谢芝绕到她身前才陡然一惊,轻抚胸口笑道:“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吓死我了。”   自己说完才反应过来如今的状况,哑然失笑。   谢芝心疼地皱皱眉,上前握住叶秋嬗的手:“秋叶,羌王愿放我们其中一位使臣归朝,向皇上商议郡主未嫁身亡一事该如何解决。我三叔年老,白新柏又腿脚不便,如此便只有你最适合了。羌王已为你备好了马车,你回朝之后记得向吾皇禀明此事,我们几人的性命便全系于你身上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叶秋嬗怔愣半响,果真信了。   还在愣神之中,谢芝便收拾好她为数不多的细软,拉着她出门去。   门口处果真停了一辆马车,由一个羌国人看守着。应宪他们一概不在,只有叶秋嬗的两支禁卫队跟了出来。   叶秋嬗停下脚步,抬手止住身后的禁卫道:“你们留下保护谢大人,我一人回朝便可。”   谢芝却拉住她的手:“不可。”   【此去靳朝山高路远,途中多有波折,你若孤身一人怎能保证安全?况且还不知那幕后之人会不会暗中追杀,你还是要有人保护才好。】   叶秋嬗半信半疑地皱起眉,但见周遭人多眼杂便未开口,等谢芝拉她进入车厢内,才皱眉问道:“你不是说那幕后之人不是冲我而来吗?而且羌王与皇上没有书信来往吗?为何需要我回朝通秉?谢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叶秋嬗还少有连名带姓地唤他,谢芝强装的淡定轻松都土崩瓦解,神色骤然黯淡下来。抿着唇角看着叶秋嬗极其认真道:【你我二人之间本不该遮掩什么秘密,这些事我也不想瞒你。那日郡主府出事之后惊动了羌王,他限我五日之内找出真凶,若不然便将我们以谋害君王之罪论处……】   听到此处,叶秋嬗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听谢芝接着道:【我查了五日,倒是通过那侍女的死查处一点蛛丝马迹,不过不能构成罪证,且仔细想想便能明白,在整个羌地境内能如此神通广大之人也只有那一人。贼喊捉贼的伎俩用得好是可以天衣无缝的……】   叶秋嬗对此早有猜测,所以当谢芝直言不讳她也不觉惊讶,还镇定地与他分析现状:“所以找不出真凶,我们就真要被羌王处死?他不怕招惹皇上圣怒?”   谢芝勾唇:【他正是惧怕吾皇圣怒,所以不会罪及我们性命,但扣押是绝少不了的,他费尽心机布了这个局,必然要达到他的目的。】   叶秋嬗立即心领神会:“他要开通融海商道?”   谢芝颔首:【所以秋叶你要赶在羌王气急败坏之前,向皇上禀明此事,有他庇佑可保我们全身而退。还有,你的伤拖不得,回京之后立即要找程大夫医治。】   叶秋嬗怔怔听着,却仍感觉疏忽了某处,皱眉不应。   片刻后盯着他质问:“你是不是答应了羌王什么条件,不然他怎会轻易放我归朝,这对他分明有弊无利。”   谢芝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半响才轻叹一声,指腹抚上她脸颊。   【别多想,回去好好治病,总有一日我们会重逢。】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眼见着谢芝似乎要起身下车,叶秋嬗立即拽住他衣袂。   “要我回去可以,你先说清楚,究竟答应了羌王什么?不然我绝不让你走。”叶秋嬗说着另一只手也死死攥住他衣角。   谢芝看着她,十足无奈。忽地从袖中抽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绳索,而后以迅雷之势,将她两手擒住绑在了车内的案几上。   【在京城等着与我重逢。】   谢芝深深凝视叶秋嬗一眼,起身就走。   这哪像是说重逢,分明是道诀别!叶秋嬗哪肯依,红着眼伸脚去踹他。   “谢芝,你回来!”   “……”   没想到这次谢芝真就听了她的话,回转身来,又走回车内,蹙眉看着她,似在挣扎。   而后,在叶秋嬗未反应过来之际,俯下/身捧住她双颊,带着他周身独特的气息,侵袭而来……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是颤栗无声的,柔软温香如午夜梦回时肖想了无数次的那般甘甜,可当真正与之亲密时才发觉这比他想象中还更美妙,更加令人沉沦。   谢芝愿只想浅尝辄止,给自己留个念想,而真当一亲芳泽时,才发觉不受控制,君子端方全抛之脑后,只想肆无忌惮一回。   辗转厮磨、贪恋难舍。   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才依依不舍地睁开眼。入目便是叶秋嬗羞恼交加、泫然欲泣的神色,颊边红霞未消,愤然中平添几分娇俏,媚而不自知。   叶秋嬗双手被缚,只能用脚死死抵住他,可这点力气全然不被谢芝放在眼里,轻轻一动便卸掉她的防御,倾身上前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低头吻住。   这回倒不似方才那般来势汹汹,只是在她唇上轻啄,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而后她的脸颊上、鼻间、眼睫、额头,都被他轻如羽翎的吻小意呵护一遭。   叶秋嬗闭上眼,泪珠滚落脸颊:“谢芝,你究竟想干嘛……”   谢芝紧紧抱住她,柔声说着字句坚定的誓言:“秋叶,我谢芝这辈子一定要娶到你。”   “你就是个混蛋、骗子……”叶秋嬗轻泣,推打着他。   谢芝不躲不让,任她发泄。半响之后才站起身来,他怕自己再次因贪恋又去而复返,索性连最后一眼也不去看,转身出了车厢。   “你若真想娶我,便要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   叶秋嬗望着那一抹决绝的背影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车外。   禁卫甲:谢大人干了啥子,把我们叶大人整得哭得那么凶。   禁卫乙:谢大人牛批!   (另:女主是不会甘愿回去等消息的哈哈哈) 第83章   马车徐徐驶离羌国国境, 叶秋嬗坐在车内浑浑噩噩度过半日,等外厢掀开车帘睁眼一看, 原来已身在大漠边界。   如今不得不下车换乘骆驼,两个禁卫上前解开叶秋嬗的双手, 扶着她下车来。   经上次谢芝清理之后,这里的黑店很快易了主,如今生意仍旧红火。叶秋嬗他们一行人进去, 本就不宽敞的客栈显得更加拥挤。   “邱使臣, 咱们需在此处休整一日,待明日备好粮食和水源便上路。”与叶秋嬗说话的是上次驱赶乌鸦的禁卫,他知晓叶秋嬗懂观人唇语,是以跟她说话时, 语速都控制得十分缓慢。   叶秋嬗脸颊边有未褪尽的红痕, 饱满的唇也红艳微肿,看着他们,神色恹恹地勾了勾手。   “你们几人随我到客房来, 我有话要说。”   “属下遵命。”   要了几间二楼的客房,将那羌国车夫安顿好, 叶秋嬗领头带着十六个禁卫进了其中一间。   关上门后,她便开门见山道:“叫你们来只为一事,回朝之路你们不必跟着我了,留在羌国保护谢大人。”   十几个禁卫面面相觑,片刻后,那领头的上前一步, 拱手道:“叶大人,此举不可。皇上派我们跟随您,是要护您周全,特地命令了我们不可离开您半步。”   他一道完,其他禁卫立即附和。   “皇上既然将你们派给我,那就代表着你们需得听从我的命令,归朝之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不必跟来了。”   众禁卫见她固执己见,竟也丝毫不肯让步,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我等不敢违抗圣令,还请叶大人三思。”   叶秋嬗皱眉,这批禁卫丝毫不听她命令,看来是素日里没竖起威慑力的原因。   她默然片刻,再抬眼时已换了一副表情,神情冷峻:“怎么?皇上没告诉你们跟随我的目的?”   她伸出手,一枚玉牌抖落出来,玉质剔透是难得的上品,上刻一个“密”字,在阳光下隐隐发光。   几个禁卫抬起头来,随后便相继传来吸气声。   “钦任监察密使叶秋嬗,命你们即日返回羌国护谢大人周全,见玉牌如见圣上,不得违抗!”   这次他们果真不再反抗,齐声道:“属下遵命。”   翌日,叶秋嬗找到一个向导,两个人两匹骆驼就此踏上归途。   似乎是因知晓了大漠尽头在何处,总感觉原路返回的路程没有去时那般漫长。到第三日进入靳朝国界,叶秋嬗回首望向广漠无垠的戈壁滩,仍有几分恍惚。   她愿意离开的原因不是怕死,而是真觉得自己帮不了谢芝,与其成为他的累赘,不如早日回朝请求皇帝援助,所谓绝处逢生,她脱离了困境,或许能从别处扭转时局。   叶秋嬗抱着这样的想法与向导作别,回到北荒之地购置马匹。当初他们出塞将马儿贱卖换成骆驼,如今她又为了归朝要以双倍价钱买回那些马儿,且还是被喂瘦了一圈的马。可真把那群整日食不果腹的老叟喂了个饱。   叶秋嬗因容貌出众又出手慷慨,那些老叟老妪中有不少记得她的,皆凑拢上来向她倒卖药材。   她无奈地看着满地的苁蓉,忽的灵光一闪想起什么,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定在一个老叟身上。   “敢问这位老伯,上回可是您买了一堆苁蓉给我?且里头还有一只通体萤绿的甲虫尸。”   那老叟头发花白,秃了半个脑袋,挠了挠头似在回想,半响才道:“虫尸?哦!怪不得老巫蛊师说丢了一只,原来被俺不小心混到药材里去了……”   “老巫蛊师?”叶秋嬗眸光一闪,“他如今在何处?”   那老叟却立即闭严了嘴:“俺记错了记错了,没啥巫蛊师,俺说错了……”   叶秋嬗却展颜一笑,不慌不忙从包袱中掏出一包粮食:“老伯,上次那虫尸帮了我大忙,我还想买一只。老伯带我去见见巫蛊师,这是您的报酬。”   她将粮食丢给老叟,沉甸甸地一袋子,那老叟立即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咧着嘴露出稀落的黄牙,毫不犹豫答应了。   ……   叶秋嬗跟着老叟去了他家的窑洞,到了门口处,老叟指了指里头便蹲下/身啃起粮食来,说什么也不进去了。   叶秋嬗原以为那老巫蛊师应是与这老叟住的很近,没想到两人竟同住一个窑洞。她推门进去,整个室内黑咕隆咚地,一阵渗人的阴风拂来,令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刚准备呼唤暗卫以防万一,忽的一道强光直照面门,刺得她双眼一痛。   叶秋嬗立即蒙住眼,却发现除了方才那一下子,之后便没有动静了。待她适应过来,睁开眼才看清楚,原来前方窑洞洞顶凿出了一个大窟窿,强烈的光线射入室内,打在一面镜子上。她方才看到的强光便是那面镜子折射出来的光芒……   叶秋嬗不明白这是何物,走上前去查看,才陡然惊觉镜子下面的黑暗处还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光膀子的成年男子,正动作麻木地将手中苁蓉撕碎,而后扔进那面镜子下边的水槽里,等水槽里的苁蓉满了,他又拿起药杵将其捣碎,而后又重复之前的活计。整整一刻钟,居然没察觉到叶秋嬗的存在。   这北荒地里年轻力壮的早已拖家带口搬迁了,而眼前的男子还留在此处,行为又如此诡异,令她纳闷不已。   叶秋嬗见他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存在,索性又上前两步,这回倒是看清楚他鼓捣的东西了。   那水槽好似安了一根管子,可以将捣碎的苁蓉药汁吸附上来,而后盛在“镜子”上,原来镜子背后是留有凹槽的,镜子上也打穿了四五个极其微小的细孔。   叶秋嬗看不到凹槽里的物什,只能眯着眼通过细孔去瞧,凹槽内不是死物,密密麻麻地蠕动着,倏尔,一条黢黑的长虫从细孔中钻了出来,摇头晃脑滚落到镜面上。   叶秋嬗被这丑陋的东西吓得险些惊叫出声,抚着心口退开去,半响都回不过神来。   “你是何人!”叶秋嬗身后有人怒斥出声,不过她如今耳聋听不到,还是通过墙面忽闪的光影反应过来的,转过身去。   背后那人走出昏暗,露出一张典型的异族相貌的脸来。他浑身上下都挂满了各类动物枯骨,头插三根彩翎。叶秋嬗认得,那是羌国人的习俗,眼前这人是羌国人无疑。   “你便是老巫蛊师?”她泰然自若,沉声问道。   反倒是那巫蛊师眸中划过一丝慌乱:“你是何人,为何无故闯入我家!”   叶秋嬗暗笑,想不到这巫蛊师的汉话竟说得如此流利。但她面上不露声色,瞥了一眼镜子上越来越多的黑虫,轻启唇问:“你一个羌国人为何隐姓埋名在北荒养这怪虫?难道是想图谋不轨?”   巫蛊师听此,神色骤然阴沉,望向叶秋嬗的目光也多了一分冷意。   “呵,你个毛头小儿居然也敢闯入本座的虫饲,不想活了可是?黑奴,杀了他!哦不……留他一口气,一会儿将血放干净,喂给蛊虫。”他话音一落,那默默杵药的成年男子骤然起身,举起药杵就向叶秋嬗袭来。   巫蛊师似乎觉得万无一失了,下令之后便负手走到镜面前,目光陶醉地欣赏着自己养出来的蛊虫。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闷哼,随后一个粗壮的身影朝他压了过来,将人扑倒,一镜子的蛊虫也随之散落在地。   被甩出去的自然不是叶秋嬗,甚至还不用她出手,两个暗卫已在暗处替她解决了来人。   为不暴露他们,叶秋嬗假意拍了拍袖上灰尘,淡定自若地将高壮的男子踢开,扯住巫蛊师的衣领将他拉起来。   蛊虫全散落在巫蛊师的身上,有的被压扁挤出萤绿色的虫汁,散发出一股令人头脑麻痹的气味来,叶秋嬗立即警醒地捂住鼻子。那巫蛊师原本被撞得七荤八素地,良久清醒过来,看到自己沾染了一身的虫汁,却比叶秋嬗反应还大。   惊跳起来,推开她冲出门去。   叶秋嬗还以为他要逃跑,忙疾步追上,没追两步便见那巫蛊师停在骆驼棚里,从骆驼背上取出一壶水,开始清洗自身污垢。   这动静惊动了门外啃粮食的老叟,瞪大了一双老眼,颤颤巍巍地跑上前去抢水。   “你干啥!这是俺最后的水了!别以为你付了租金,俺就啥都要给你,把水还给俺!”   老叟那儿抢得过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将他往墙上一推,周身弥漫着戾气:“滚!要是耽误老子中了蛊,将你剁成肉馅!”   中蛊?叶秋嬗眉间一跳,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索性抽出一根毒针走到巫蛊师身前。   “我手上这根毒针可保证让你在中蛊之前便吐血身亡,你可要试试?”   见识过她的‘厉害’的巫蛊师不敢动弹了,他不自觉张开双手,手中的水壶也打翻在地,引得老叟一阵心疼。   巫蛊师却不理会,煞白着脸问叶秋嬗:“你是何人,究竟想做什么?”   叶秋嬗冷眼看他,将水壶捡起来还给老叟,才朝他支了支下巴:“到屋里说。”   进屋之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巫蛊师彻底没了气势,蜷缩在窟窿之下,而叶秋嬗则站在他跟前,手中毒针银光闪烁。   “说吧,你是谁,为谁养的蛊,为何会来靳地养蛊。”   “你问这些来作甚?知道太多秘密对你没好处。”巫蛊师还妄想垂死挣扎。   这句话换来叶秋嬗一声冷笑:“你别和我扯这些不相干的,你告了密,今后你主子或许会杀了你,但你若是不说,我现在便可杀了你。”   毒针猝然凑近,巫蛊师浑身一颤连忙避开:“我说我说!”   “我是受羌国国君之命,在此养殖蛊虫,这幼虫需每日吸收阳光,且以苁蓉为食才可养活。所以我只能租住北荒民居,借用此地来养幼虫。”   叶秋嬗眯了眯眼:“幼虫?成虫之后是不是会生出甲壳,且通体萤绿,带两对羽翅?”   “是是是。”   “中蛊之人有何症状?”   巫蛊师看她一眼,又开始揉搓自己沾染了虫汁的表肤处,颤着唇道:“中蛊之人依个人体质各有不同症状,温和之人会变得暴戾,而暴戾之人则会变得麻木,但唯一不变的是,此蛊会催生人心中的恶意……”   叶秋嬗瞠目结舌,“什么意思?中蛊之人若是有不甘和怨气,那么他会如何?”   巫蛊师抬头看她,褐色的瞳孔闪烁着诡异的光:“他会杀人,亦或是自尽。”   “……”   叶秋嬗恍然想起白若虞的侍女曾说过的话——“邱使臣,郡主昨夜被虫豸所扰睡得不大安稳,让您带人过去清扫清扫呢。”   如今便将一切疑点都说清了……郡主果真是中毒所致,不过这次的毒物却是一只蛊虫,膨胀了她心中的怨气,致使一个佳人香消玉殒……   还有爆炸那日,也飞了一只蛊虫进来。不过她和秦湘都未与蛊虫接触,应该是没有中蛊的。   思及此,叶秋嬗还是不放心,又问道:“这成虫是如何下蛊的?”   “成虫能放出去下蛊的都是母虫,母虫甲壳底下藏满了幼虫,幼虫细小落在人身上之后便会钻入七窍。”巫蛊师没说完的是,幼虫的虫汁也带有毒性,若不及时清洗也会中蛊,且此蛊难解。   “可有解法?”叶秋嬗随后便问。   巫蛊师摇头:“难,蛊虫入人血脉无声无息,只有操蛊之人用母虫逗引才能将其取出。亦或是中蛊之人在受其操控时清醒过来,这样操蛊人会遭母虫反噬。”   叶秋嬗皱眉,不由得想起白若虞,她应是清醒过来了的,不过怎么不见羌王遭到反噬,难道他并非操蛊之人,还是说他培养了一批专门为他下蛊的死士?”   这些疑点暂且不论,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要问:“羌王养蛊有何目的?”   叶秋嬗始终不信堂堂一国君为了开通一条商道便行此等奸邪之事。且还费尽心机困住靳朝使臣,为了一条商道不惜开罪靳朝,这不像是那个能谋朝篡位的王子做出的事。   果真,巫蛊师立即开始闪烁其词,眼朝右瞥,嘴上道:“我只负责替王养殖,其他便不知晓了。”   这模样分明是在撒谎,叶秋嬗立即掐住他喉间,怒目相视:“少跟我耍花腔,快说实话,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毒针近在咫尺,巫蛊师立时慌了神,嘴上连道别别别,心里头却抱着侥幸。但奈何用的是他螣族的蛮语,叶秋嬗凝神听着,最后只听懂了“国君”“上岸”“水”等几个字眼……   上岸和水立即令她联想到融海,是要运什么上岸?   叶秋嬗脑中忽地灵光一现,扯住那巫蛊师的衣领,恶声恶气道:“东西上不了岸了,靳帝已发觉你们国君心怀不轨,早在融海港口埋伏了官兵,届时东西一并抓获,你们羌地区区小国,可受得住吾皇之怒?!”   “什、什么?靳帝已知国君计策?”   叶秋嬗见果真将他的秘密诈出来,心头得意,面上却丝毫不露,面沉如水颔首道:“你还不快快招降,若是早日归顺我朝,或许还可获得一线生机。”   巫蛊师神色灰败,终于认命道出实情:“我招我招,羌王让我大量养殖蛊虫,是要藏在皮毛之中,想通过融海商道进贡到靳朝宫中。”   叶秋嬗还是没控制住,大惊失色。   “为何不以和亲为由直接送入宫中?”偏要费尽周折选一条水路,这是她疑惑之处。   巫蛊师摇头:“边关严防死守,有异物的根本无法过关,我也只是钻了北地荒凉的空子,再往前去却是不能了。那蛊虫怕水,遇水则会钻入皮毛孔之中蜕甲,直到半月之后才会出来。边关的看守自然察觉不到,等半月之后,贡品已到达京城……”余下的他却是不说了,好似是怕叶秋嬗怒起将他杀了。   不过他不说叶秋嬗也能联想得到——届时母虫所到之处,皆受蛊虫感染,京城将会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巫蛊师见她出神,又左顾右盼一番而后小心翼翼讪笑:“这位贵人,我已将自己知晓的全数吐露,先前养虫并非我本愿而是受权贵胁迫,烦请贵人放过我一马,饶我一条小命吧。”   真想不到能培育出那种怪虫的巫蛊师竟是个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   叶秋嬗秀致的脸庞在屋内忽明忽暗,露出一抹浅笑。毒针随后搁在巫蛊师的脖颈上。   “巫蛊师,和我走一趟吧。”   “去、去哪儿?”   “融海港口。” 第84章   融海港口在靳朝北地, 大漠到港口也不过四日路程。   如今港口未通,素日只供临海百姓打渔、泊船。晴空万里、海风肆意, 本来风平浪静的海平线忽地冒出一个黑点,渐行渐近, 直至百里海外才瞧出原貌。   原是一艘商船,船帆上飘扬着一面螣族特有的旗帜,气势磅礴、来势汹汹。   打渔的几个渔夫面面相觑, 倏尔将手中活计一扔, 惊慌失措地往岸上奔去,融海港口并非没有修筑海关,只不过因无船来访而常年荒废。今日忽见几个渔夫来报,说海上有艘异国船只驶来, 众官兵立即摩拳擦掌回到港口处站岗。   商船愈漂愈近, 足有寻常商船两倍大。待它安稳地泊在口岸,几十个官兵已围堵在四周,只要船上之人一现身, 便立即将其扣押。   然而,下船的却是一个眉目英挺、玉树临风的汉人男子, 着一身绛紫官服,面对散发出冷光的兵器没有丝毫露怯。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我靳朝港口。”为首的官兵呵斥道。   来人面沉如水,不疾不徐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   “我乃枢密省监察少卿谢芝,今奉羌国国君之命,前来运送贡品。”谢芝话音一落, 船上又下来几个高头大汉。俱是羌国人相貌,把持在谢芝两边。   为首的官兵皱眉仔细打量令牌和谢芝的穿着,是靳朝官员所佩无误,但他并未立即放下戒备。   “你说你是奉羌国国君之命,但我等只奉圣上之命。你若能拿出圣旨,我便开关放行。若拿不出来,对不住,我们只能将尔等扣在此处。”   在谢芝身旁的是逽依外使,他将官兵的话语翻译给羌国人听,几个羌国大汉目光冰冷的瞥向谢芝,似在看他如何行事。   谢芝仍从容不迫,向那些个官兵拱手道:“几位大人,此乃羌国国君手谕,你们看过便可知晓。”   他侧过身让一个禁卫将文书递上,那官兵头子展开一看,倏尔眉头便纾解开来,换上一副笑脸:“原来圣上与羌王决议开通商道,我等还未收到消息,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无碍无碍,大人也是恪尽职守。”谢芝微笑道。   那官兵却又正了神色:“虽则有圣上手谕,但我等还是要例行公事,烦请谢大人和众位使臣将船上贡品交予我们检查,若是无误便可过关。”   谢芝抬手让路:“好的,大人尽管查验。”   羌国的大汉悉数上船,架了桥梁便开始搬运贡品,足有二十几个大箱子,比当初郡主出嫁的嫁奁还更丰厚。将箱子一一打开,无非是些羌国本地才产的东西,曜石占大多数,其余的都是药材、补品和动物皮毛。   官兵一一翻看查验,未发现任何不妥,扬起笑脸将谢芝等人恭迎进城。   临海海城并不大,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县城的繁华,人口稀薄家家户户以打渔为生,这里的人或许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外乡人,今日却忽见一行异域人进城,皆沿路围观,有惶恐者有好奇者,无不是指指点点目露惊讶。   “这段时间真是奇了怪了,先前来了一个外乡人和羌国人,今儿又有一队羌国人进城,还是从融海边来的,莫不是圣上决定要开通海上商道了?”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子对另一个老叟道。   另一个咋咋舌:“谁知道啊?不过若是真开通了商路,对你我来说也是好事。”   走在街道中心的谢芝双耳微动,敏锐地捕捉到这段对话。   “一个异乡人和羌国人?还有谁会来此地?”他心里起疑。   随后,他们一行人便被迎进了官员府邸,预备歇息一晚再启程上路。与海城郡守寒暄半日,众人各自回了各自寝院。   几个羌国大汉跟随谢芝来到他歇息处,待了半响,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谢芝进屋换了一身常服,出门见几个大汉还在,纵使淡然如他也沉了脸色。   “难道国君还有要事传达?”   几个大汉岿然不动,为首的提起一抹冷笑:“国君命我等入靳地之后,要时刻跟随谢大人。”   谢芝同样回以冷笑:“原来贵国国君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试问我如今亲自运送贡品,可有丝毫违约?”   几个大汉听他斥骂君王,额上立即青筋暴起,隐有动怒之势,右手把持在腰间的刀上似是蓄势待发。   谢芝丝毫不惧,不疾不徐走到椅上坐下,又开口道:“国君可是承诺过我将贡品安稳送到京城后,便要放几位靳朝使臣归朝。且在那之前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们如今却像尊煞神一般坐守我的寝院,是要让国君违背约定不成?”   大汉纵然满腔怒气,但也无言反驳,低头敛去眸中的杀意,朝谢芝拱拱手:“谢大人说得在理,我等不该在此处限制您的自由,但也请谢大人记住,您的同僚俱在羌国,他们的生死全在您的手上。还有先前的那位邱使臣,您应是知晓她未过北荒的。”大汉噙起一抹狞笑,随后直起身带着众人离去。   在他们转身的一霎,谢芝脸上的笑意顿收,星眸微敛散出冰冷的杀气。   他若有所思地以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秋’字。   与叶秋嬗分别已是半月之前的事,那时他以为羌王不敢明目张胆派人对她大肆追杀,于是答应了要亲自运送贡品,换得叶秋嬗的自由。可他没想到她会选择让禁卫回来护他,身边只剩两个暗卫的叶秋嬗怎可能安全回朝。   谢芝真不知该感动于她的舍己为人,还是恼怒她的思虑不周。好在羌王的目的是要挟他运送贡品,应该不会加害于她。   只是他若不想将贡品运到京城,那便难说了。应宪、谢守义还有白新柏如今都被扣留在羌国,方才那大汉说他们的生死全在他一人手上诚然不假。   可谢芝自己的性命也如雨打浮萍、朝不保夕,叫他如何两全呢?   谢芝望着杯中茶水陷入沉思,倏尔一个石子儿弹入水中,溅起一滴水花落在谢芝脸上。   他眼疾手快,微使内力将手中茶杯往房顶上执去,‘啪’地一声,将一片瓦打碎,露出外头璀璨的星夜来。   “是谁?!”   谢芝轻喝一声,纵身一跃朝那房顶的黑影追了出去。   那人的轻功实属上乘,黑影在夜色中穿梭,犹如鬼魅。但谢芝也不是省油的灯,虽则不能立即追上,但仍不远不近地跟着,直至追入一家民宿之中。   民宿内灯火闪烁,一道纤细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不消细看谢芝也认得是谁。   他脸上绽开笑,疾步走入屋内,惊喜唤道:“秋叶,你怎在此?”   屋内的人影果真是叶秋嬗,依旧是半月前那身男装,不过未涂抹花汁,肤色如玉、亭亭玉立地站在烛火下。   “谢大人,为何是你运送贡品?”她却开门见山问道。   原来她早在半月前便到达海城,一直守在此处等待着羌国贡品过关,今日终于等到他们进城,没想到为首的人竟是谢芝。   “当初羌王同意放我归朝,可是你用此事交易?”她立即猜到。   谢芝抿唇颔首:“是,羌王心在商道,早晚会以其他缘由要挟我们运货上路,不如先放你自由,或许还会有转机。”   叶秋嬗提了一口气:“可你难道不知他虎狼之心,目的并非开通商路那般简单?”   她眸中的华彩溢然让谢芝不自觉沉迷,半响才颔首道:“我自然知晓这批贡品有问题,可郡主之死是靳朝的过错,这次从融海水路运送贡品是圣上对羌国的补偿。圣上不可能让贡品进京,但目前还未有证据证明这批货有问题,且海关官兵也未查验出来,金口玉言已开,况且师父和三叔还在羌王手中,我只能硬着头皮往靳朝去……”   叶秋嬗噙起笑:“我知道贡品有何异样!”她说完走进里屋,不一会儿便拉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异族人走出来。   “这人是羌国的巫蛊师,他奉羌王之命在北荒地界饲养蛊虫,目的就是将蛊虫藏于动物皮毛之中,运到京城迫害百姓。”她抬脚一踢,将巫蛊师踹到地上哇哇大叫。   谢芝瞠目:“蛊虫?这世上真有那等能使人丧失神智的灵物?”   “没错,当初郡主也是受这蛊虫操控才自缢而亡。从和亲开始,这一切都是羌王设下的陷阱。”   谢芝既惊又疑,拧紧眉问:“既然蛊虫能够操控人心,为何羌王不对我们下蛊,或是对沿路百姓下蛊,非要大费周折开通商路?”   叶秋嬗踢了踢巫蛊师道:“你来说。”   巫蛊师立即苦着脸一一回答:“这蛊虫因人而异,且操蛊之人颇费精力,若是一个不慎便遭反噬,国君不想冒险。且蛊虫怕水,从海上运输,它们便会自觉藏入动物皮肤之中褪去甲壳,等过境之后再冒头,届时上千只母虫,任铜墙铁壁也抵挡不住。”   “原来如此。”谢芝呢喃。   “谢大人,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海关查不出异常,他们无权扣留羌国货队。   谢芝沉吟片刻,忽而抬手将叶秋嬗散落在额间的碎发别在耳后,柔声道:“原先我别无他法时曾想过干脆破壶沉舟,将贡品一把火烧个干净,即便我因此身死也算为国捐躯,如今看来这想法却是没错的。”   “谢大人,我明白了。”叶秋嬗心领神会。   ……   翌日,巫蛊师被谢芝带到郡守处,将一切真相交代出来。不消片刻,海关官兵立即将羌国使臣包围,重新取出贡品中的皮毛,将毛剔去,切开表皮,果真在里面发现了正蜕甲壳的蛊虫。   如今证据确凿,羌国人无言辩解,全被扣住。而谢芝则与叶秋嬗亲自押送贡品到达海岸,将二十几箱贡品悉数运上商船,而后沉入海中。   藏于皮毛中的母虫垂死挣扎,飞离海水不过半尺又沉下去。这在叶秋嬗眼中便是上千只莹绿在海水中沉浮,犹如星辰陷落夜空,最后了无踪迹……   她忽而觉得耳中响起虫鸣,这次不如之前那般使人烦躁,反倒是悟出一点悲鸣之声。   叶秋嬗脑中抽痛,双眼一翻晕了过去,谢芝正巧接住了她,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却陷入昏迷,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85章   叶秋嬗再次醒来时, 是被马儿的嘶叫声和奔走声吵醒的。   她坐起身来才发觉自己睡在马车中,车厢随着外界的吵闹而上下颠簸, 她却陷入恍惚。   太久了……她的双耳太久没听到过声音了……在她都已经适应了一片世间死寂的时候,却又忽然好转了……叶秋嬗回想起自己在昏迷中, 梦到一只蛊虫从自己耳中爬出,浑身一颤、毛骨悚然。   伸指在耳洞处扣了扣,好在什么痕迹都没有。   “原来我双耳失聪并非由爆炸所致, 而是被蛊虫操控了……如今倒是清醒过来, 只是不知那下蛊之人可会遭到反噬?”她喃喃自语。   良久未听过外界的声音,竟有些沉迷,连素来不喜的杂闹声听入耳中都觉得有几分享受。   “谢大人可在车外?”她试着唤了一声,想把这好消息分享给谢芝。   掀开车帘的却是跟随她的禁卫中的一个:“叶大人, 谢大人说羌国那边还需善后, 让吾等先将您送回靳朝就医。”   叶秋嬗立即垮了脸,握拳锤了锤坐垫,愤愤然:“这个谢芝!”   马车朝京城方向驶去……   两日后, 羌国国君暴毙而亡,国内陷入动荡, 不过半月世间,曾为靳朝质子的羌国五王子即位称王,终于暂且平定了内乱。   两月后,叶秋嬗低调回京。   叶家人早已收到谢芝的书信,连日在府内留守盼着叶秋嬗归朝的马车。   到达京城时已临近傍晚,叶芳与何氏并肩而站立于家门之前, 盛夏的余晖映照在他们身上,平添一分温暖恬静的美好。   眼见着太阳要下山,还没等到叶秋嬗的身影,叶芳叹息一声,扶住何氏道:“今日恐怕等不到了,明日再看吧。”   何氏却抬手遥遥指向北方:“夫君,你看!那是不是嬗儿的马车?”   叶芳眸中划过惊喜,转头看去,果见一辆马车风尘仆仆朝叶府行来,而后安稳地停在门口处。   不待车上人下来,叶芳已激动地冲上前去:“嬗儿?你可是嬗儿?”   车上人掀开车帘,一张芙蓉面已溢满泪水,她喜极而泣张口唤:“爹爹,娘亲!许久不见,你们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你好好地回家我们都安好。”何氏竟也落了眼泪。   “下来下来,咱们回家。”好不容易盼回闺女的叶芳双鬓已斑白,不过半年未见却恍惚苍老了十岁,叶秋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好,爹爹,女儿这回归家后就留在家中孝顺父母,再也不离开了!”   “好好好!”叶芳拉住叶秋嬗的手,涕泪纵横。“咱们进去说。”   叶秋嬗点头,走了两步忽而想到什么,转过身对身后的禁卫道:“你们暂且回宫复命,我回府休整一番便进宫面圣。”   几个禁卫领命离去。   这日,叶府一家子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是夜。叶秋嬗怀揣玉字牌让暗卫带她进宫去,再出来时,怀中已空空如也,只身一人步行从皇宫走回叶府。   ……   半月后,谢守义、白新柏风光回朝,谢芝低调随行。圣上举办接风宴为几位功臣接风洗尘,当天宴会散后,谢芝被皇帝留在金銮殿。   当他将一手罪证递给靳帝时,周遭只剩下他二人。   “朕真是想不到,与羌王勾结的竟会是白家。”靳帝翻看着手中无法辩白的罪状,冷声道。   谢芝跪俯在阶梯之下,声若弦音:“白家野心昭然若揭,还请皇上明鉴。”   靳帝漫不经心合上罪状,轻舒一口气:“终于揪出这幕后之人,朕这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下去了。这还得多亏谢卿和叶卿的功劳,无禺,如今你师父已回到故里,御史之位尚且空缺,你可愿继续替朕分忧?毕竟你们谢家世代忠良,朝中有谢相把持朝政,再加上你这个御史大人,想必能将朕的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   谢芝闻此抬起头来与靳帝对视,周遭寂静得落针可闻,良久之后,谢芝领悟到靳帝弦外之音。   他低头道:“替圣上分忧是臣身为靳朝子民的本分,先前对皇上隐瞒私自前往羌国已是犯下大罪,臣怎敢再向皇上邀功求赏。”   靳帝勾起唇角:“无禺,朕并非要怪罪于你,你毕竟是庚太妃最疼爱的侄子,之前犯下的错也算是与功劳相抵了。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总不能出门半年,空着手回家孝敬长辈啊。”   谢芝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时黑眸灿若曜石:“臣想辞官。”   靳帝挑眉:“哦?无禺对仕途已无抱负?”   谢芝又摇首道:“臣想辞官,还想向皇上求一官职。”   靳帝沉下脸:“无禺所求的是何司何职?”   “臣想向皇上求得叶府的新郎官。”   此处的新郎官自然不是指的新科进士,靳帝也是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竟是大笑出声。   举起手中文书在谢芝头顶敲了两下,无奈道:“无禺啊无禺,朕看你是英雄难过美人‘官’,早前在你姑母面前信誓旦旦说要先立业再成家,如今立业未半怎的又弃官成家?奇了怪哉!”   谢芝笑而不答。   “好!既然你对朕的叶卿如此情深义重,那朕也不可棒打鸳鸯,不过是一道婚书的事,朕便允了你。”   “叩谢皇上隆恩!”谢芝行了叩拜之礼,而后将怀中代表他身份的令牌双手递上,躬身退出金銮殿。   他身影消失良久,靳帝还看着案上的令牌怔愣出神,打开玲珑箱,取出里头的玉字牌,将两枚令牌放在一起。   谢芝方才的一言一行,叶秋嬗在半月前也曾在他面前说过,他们二人都自愿放弃大好前途,甘心沦为平头百姓。靳帝原以为自己画了一个大饼在叶秋嬗和谢芝二人眼前,勾得他们为他效力,却不想他二人根本无欲无求,这不禁令他感到一丝难以把握和犹疑。   但靳帝不得不承认,若是谢芝真向他要官位,他仍旧会心生忌惮甚至有彻底铲除之心,而当谢芝无欲无求时他又感到不安,最是难测帝王心不过如是。   三日后,一道圣旨——白家被抄家处斩,白皇后打入冷宫。   风云变化仅在几日之间,岁月逐步迈入多事之秋。   ……   靳宸二年六月廿九,这日清晨叶府迎来喜事。京中有名的张媒婆奉谢家夫人的委托,前来给谢二公子求亲,求的是叶家如今唯一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叶秋嬗。   将二人八字拿到石佛寺高僧那处一合,乃是前世今生天定的姻缘,如此一门郎才女貌的上好亲事便这么订下了。   隔日,两道圣旨分别送入叶府和谢府,叶府那道是关于叶秋嬗和谢芝的亲事,如此一番便算是圣上钦赐的姻亲了,让这门亲事又隆重华贵了几分。   而谢府那道圣旨不光有御赐姻亲,还有赐官一事,御史一职终究是落到谢芝头上,谢家人叩谢圣上之后,庄公公神神秘秘地凑到谢芝耳边低声道:“皇上让杂家问您,怎么如此等不得,圣旨都给您拟好了,本来就要下召的,却被您猴急抢了先,如今倒弄得圣上马后炮似的。”   谢芝轻笑:“庄公公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地里说圣上马后炮。”   庄公公也嘿嘿直笑:“杂家怎敢非议圣上,这是圣上原话,杂家只是个传话的。”他话音落退后两步,拂尘一甩对谢芝躬身道:“杂家便在这儿恭喜谢御史双喜临门了,杂家告退,贵人们不必相送。”   谢芝在原地跪俯许久,直到谢家大爷谢蓬莱搀扶起他,目光慈蔼地注视着他,轻拍其肩膀道:“无禺不必忧心,你尚且年轻只管放手去做。而大叔伯我已年老心衰,是时候退位让贤、告老还乡了。”   谢芝怔怔望向谢蓬莱,见他果真两鬓斑白、神色中难掩疲惫,可见为相这些年日日提心吊胆,没少为国为民操碎了心。   他眼眶泛红噙泪,朝谢蓬莱深深一鞠:“谢家儿女定不负长辈期望。”   “好孩子。”谢蓬莱目露欣慰道。   朝堂之上,暗潮汹涌、起伏不平,一人上场总有一人随之黯然退场,为保谢家安稳,他情愿牺牲。   不由又想到靳帝,年纪轻轻堪透人心,也不知是民之不幸还是国之大幸。   果然,在谢叶两家婚事紧锣密鼓进行之时,一个惊天消息传入靳地——羌国新任国君愿归顺靳朝,成为靳朝属国,以靳帝为尊。   这一场异族与逆贼的阴谋,竟是靳朝大获全胜。   但又不禁令人深思,这究竟是羌国的阴谋还是暗地里有人故意纵之,使其发展成如今的情形呢?   当然,谢芝与叶秋嬗都看破不说破,将这点秘密埋藏在心里,毕竟那些朝堂权谋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如今想要的不过是至亲挚爱安稳无恙,世间纷纷扰扰都如过眼云烟。   彼此相扶相携便足以盛世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番外 第86章 番外一   因叶秋嬗要出嫁缘故, 叶祎盈也回娘家小住了几日,没过多久, 远在江南的叶秋妙也赶到京城,与她一同到来的还有叶家老夫人以及叶秋嬗素未蒙面的大叔伯和二叔伯。   原来叶秋妙这次上京不光是为了参加叶秋嬗的喜宴, 还有便是给自己订下亲事,夫家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心属叶秋妙却遭她婉拒的花择花公子。   三姐妹短短半年之间,一个已嫁为人妇, 一个即将过门, 一个也算是订下姻缘,如今齐聚一堂,自然是颇为感慨。   叶秋嬗拿着一块红绢帕正穿针走线,按照靳朝的礼俗, 新娘子需得自己缝制嫁衣、喜枕、喜被。她向来对女红不大擅长, 如今要赶制这么多嫁妆出来,可真是为难她了。不过好在有叶秋妙和叶祎盈这两位心灵手巧的姐妹打打下手,速度便快了许多。   叶秋嬗剪断线头, 一脸笑意地看向叶秋妙:“想不到秋妙妹妹的花公子如此情深义重,居然都跟着你跑到江南去了。”   叶秋妙似羞似嗔地睇她一眼:“快别说他了, 莽撞得很,居然一声不响直接带着聘礼去我爹那儿求亲,可羞死我了……”   三姐妹齐齐笑出声来,叶祎盈给叶秋嬗换好线递给她,也开口道:“如此想来大姐夫和二姐夫岂不是同样莽撞,也是不打招呼便让媒婆上了门, 嘻嘻……”   “是啊!”叶秋妙立即接嘴道,“当初大姐姐为在石佛寺修行称病去了江南,我过关时是扮作大姐姐的模样的,没想到到了江南没多久,谢公子便跟来了……见大姐姐压根没来江南,当时那脸色可真是吓到我了……大姐姐,后来谢公子来石佛寺找到你了吗?可有对你做什么?”   叶家除了叶芳和何氏,其余人是不知她去了羌国的,为不让她们牵连其中,叶秋嬗称慌说是被高僧算出有不可避之灾,需得在庙中修行半年。   听叶秋妙提起此事,叶秋嬗嘴角僵了僵,片刻摇摇头道:“他没对我做什么。”只不过拿剑抵着我脖子而已……   叶秋妙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我以前一直以为谢公子是个儒雅温吞之人,那日骤见他气势迫人,着实把我吓到了。不过细细想来,谢公子对姐姐也算是情根深种了,不远千里下江南寻你,却发现被你蒙骗了,任谁都是要恼怒的。”   叶秋嬗点头:“是啊,我最后悔的便是没跟他道出实情,这次吸取教训,以后不会了。”她的那次不告而别导致谢芝后来两次隐瞒着她擅自行动,这让叶秋嬗深切体会到被人蒙在鼓里是什么感受,恐怕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对谢芝隐瞒什么了。   叶祎盈见话题逐渐沉重,心思玲珑地递给叶秋嬗一块绢布,笑道:“好啦,大姐姐别去想那些过去的事儿了,你如今出嫁在即,将来做了谢府的二少奶奶,你们夫妻同心,还怕姐夫不冰释前嫌么?”   叶秋嬗接过绢布,面带羞涩地笑了笑。   “是啊,看咱们姐夫送来的聘礼,十几个大箱子一个屋子都装不下,比当初郡主和亲的派头还大呢。”叶祎盈冲叶秋妙眨眼睛。   “谢家出手阔绰,咱们叶家也不差啊,幺叔伯给姐姐备的嫁妆,整个京城恐怕就属你最奢华了。”叶秋妙如今是知晓叶芳的底子的,她这次上京也有接手的意思。   “你们别取笑我了,他们谢家哪会在意这点银子,不过是成个亲,搞得如此大张旗鼓,恐怕外头的人都开始说三道四了。”叶秋嬗嘴上如此说道,心里却想到了别处。   谢家这次拿出这么多聘礼来,恐怕有向皇上明志的意思,散去家财只为求得一世安稳。她爹如今算是朝中新起之秀,以后还有升官的机会,但谢家恐怕便得不到什么看重了。   不过千金散尽还复来,谢氏百年世家根深叶茂,即便在靳宸帝在位时黯然陨落,但百年之后也难保它不会东山再起,谢家避其锋芒之举不可谓不聪明。   在叶秋嬗沉思之时,叶祎盈忽的眉头一皱,掏出绢帕捂在口上,背过身去开始干呕。   叶秋嬗与叶秋妙同时一惊,忙上前去关切:“妹妹怎么了?可是吹了冷风发病了?”一边说着,一边轻抚其背。   半响,叶祎盈终于缓过劲来,抬起头却是满面嫣红。   “妹妹这是?”她二人不明所以。   叶祎盈羞涩一笑,张望片刻见左右无人,才凑到她二人耳边低声道:“我月前让大夫来看,说是有喜了。”   叶秋嬗和叶秋妙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这么快?”   话一出口又发觉不该如此说,两张俏脸红成一片。   叶祎盈轻笑出声:“二位姐姐不必惊讶,你们二人早晚也要走这一遭的。”   她这句话让叶家二姐妹更加羞得无地自容了……   这夜,何氏让罗妈妈给叶秋嬗送了几本小册子来,说是出阁前务必要看的。等罗妈妈离去,叶秋嬗才好奇地翻开册子,入目却是两个肢体交缠的小人儿,吓得她惊叫一声扔到旁边去。   “哎哟,姑娘别啊,这是新娘子都要经历的一遭,您如今不弄明白了,以后到了姑爷那儿夫妻不和睦可如何是好。”冯妈妈在一旁劝道。   叶秋嬗只得涨红了脸,又将册子捡起来翻看……   ……   晴空万里,蝉鸣声不绝于耳。眼见着婚期越来越近,叶秋嬗仍淡定自若地坐在窗前修剪花枝,丝毫不见新嫁娘的羞涩不安。   剪下一处多余的枝叶,眼前忽地垂下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的光线。   抬眼去瞧,率先入目的是一把黑亮的头发,往上看是一张倒着的人脸。   人脸冲她咧嘴笑:“秋叶,皇上把你身边的暗卫撤走了?”   叶秋嬗皱眉,看着他挂在房梁上一荡一荡地:“谢大人就这么喜欢倒挂金钩吗?”   谢芝笑出声,从房梁上跳下,刚要开口说什么,然而却被她毫不留情地关在窗外。   “嗯?秋叶你关窗作甚?”   他轻叩窗门,里头传来叶秋嬗闷闷的声音:“谢大人避避嫌吧,都说男女定亲之后不可见面的,不然犯了忌讳。”   谢芝不屑轻哼:“忌讳?他们还说未婚男女不可同堂进食、不可同塌而眠,你我可是在意过这些忌讳?”   窗户啪地打开来,叶秋嬗探出脑袋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才抬眼瞪向谢芝,低声斥道:“胡说!谁和你同塌而眠了?”   谢芝见计策得逞,笑得十分得意,目光从叶秋嬗的脸上转移到她耳边:“你的遗症好全了吧?现在双耳可还会嗡鸣?”   “回京路上便好了。”叶秋嬗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在窗前坐下,以手撑住下颚,看着谢芝。   “我那时担心你回京晚了耽误了医治时机,所以才让禁卫快马加鞭送你上京。”   “那你既然担心,为何不同我一起回京?”叶秋嬗反问道,她心知谢芝去羌国是有事要善后,但内心里还是有些埋怨他没对她开诚布公。   果真,谢芝脸上浮起歉意:“抱歉,那时师父和三叔还在羌国,我察觉到一些异常,所以想回去急于求证。还有送你出羌那件事,我也没同你商量便擅自行事,如今想来实在欠妥,今后不会再犯了。”   叶秋嬗沉吟半响,直起身来正色道:“你不必歉疚,我之前也有一次将你蒙在鼓里,真论起来也算是扯平了,只是往后我们需得开诚布公,不可互相隐瞒了。”   谢芝从窗外探进来,垂首凝视着她,低声笑道:“秋叶说得对,得卿这般善解人意、大度豁达的夫人,真是谢某人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叶秋嬗立时红了脸,瞪他一眼:“谢大人不止官位升了,连脸皮的厚度也更上一层楼呢。”   “不敢在夫人面前自称大人,叶大人才是真大人。”谢芝站在窗外,一本正经地朝她一鞠,若是旁人看着还真像是下属在对上司行礼。   叶秋嬗又气又笑,没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行了你,果真是个宝气,快走吧。待会儿若被冯妈妈她们撞见了,我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谢芝顺势扣住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揉捏:“叶大人,你夫君今日是来讨嫁妆的。”   “嫁妆不是要成亲那日才抬入谢府吗?”叶秋嬗皱眉道,心想难道谢家如今已穷得需要靠她的嫁妆过日子不成?   正出神间,忽的眼前一闪,就见谢芝伸指点在她饱满的唇瓣上。   “那是给谢家的嫁妆,这才是给我的。”   眼看着他要凑拢过来,叶秋嬗反应极快地捂住嘴,谢芝的唇就落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点牵引起一阵灼热。   “不行!你再这般无赖我就不嫁了。”   谢芝状似大惊,立即退开去,举起双手忙道:“别别别,我不碰你便是。”   叶秋嬗冷哼一声,面色不愉。   两个冤家隔墙而站,沉默半响,气氛有些许微妙,但也并不显得局促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秋嬗忽地觉得如此没什么意义,放下捂嘴的手,望向天边残霞。   谢芝随着她的目光同样看过去,霞光曜日、如血似火,交织在苍穹之上绘出一副瑰丽的画卷。心绪由这美景而平静、惬意,不由地萌生出想陪着眼前人看一辈子晚霞的念头来。   “应大人怎么没随众人回京?”谢芝耳边忽而传来叶秋嬗轻柔的声音。   谢芝沉默良久,才启唇答道:“师父他……如今身份不一般了,以后若有空闲,我带你去羌国求见。”   叶秋嬗若有所思点头应是,想来在她离开的那段日子里,羌国还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咱们日子还长,以后我慢慢跟你说。”谢芝侧头看她,星眸中一片柔情,纵然是叶秋嬗也不可自制地沉浸其中。   在她出神之际,眼前骤然罩下一片阴影,随后唇上察觉到一阵温热柔软,旖旎辗转。   “呵,讨到了。”   待叶秋嬗回过神来,谢芝已不见踪影,叫她一肚子气也无处发泄,半响才嗤笑出声,扶额轻叹。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要完结啦激动 第87章 番外二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还是决定开个脑洞向古言,下面放上文案——   沈绮仙一生顺风顺水,死却死得十分蹊跷。   直到她一抹幽魂飘到异世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话本子中的恶毒配角,而结局早已注定……   沈绮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原著作者被吓尿:“姑奶奶,结局已经发表改不回来了,小的送您几个金手指,您自己回去改变命运如何?”   于是沈绮仙带着现代高科技产品回去了。   而无良的作者自此以后也时常接到沈绮仙的夺命连环call。   “喂,写书的,手机没电了,我明天去你家充充。”   “喂,写书的,面膜没了,给我囤两箱,我晚上回你家拿。”   “喂,写书的……”   直到许久以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磁悦耳的男声——   “喂,你就是那个把我写成大反派的无良作者?”   作者又跪:“姑爷爷,结局是真改不了”   那头邪魅一笑“结局改不了,番外总能写吧,快给我和仙仙写个甜甜蜜蜜的婚后番外。”   (四月底开文,收藏我的小天使,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时间考验!)   时光易逝如白驹过隙, 不过闲时轻叹间便到大喜之日。   当日天还没亮叶秋嬗便被冯妈妈和一众喜婆拉起来,沐浴更衣、梳发上妆, 凤冠霞帔。面上还覆上一层厚厚的脂粉,待梳妆打扮妥当, 众喜婆喜上眉梢,连声道美。   而后,也不再给她服用膳食, 将盖头一罩, 满眼只剩喜红。伴随着喜庆的吹打声,她就这么被送上了花轿。   八人大轿果真坐着不同,从叶府到谢府也有足足半个时辰的脚程,居然从头到尾都四平八稳。叶秋嬗本就睡得晚起得早, 在这轻微的摇晃中竟有些微微下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 轿子忽地停下,外间传来司仪的报喜声,她吓得立即坐直了身子。   随后, 轿帘便被掀开来,外间的炮竹声和人声毫无阻隔地传入耳中, 乍一听还是吓了她一跳。好在有盖头罩面,不至于面对人山人海。   叶秋嬗被一个媒婆搀扶下轿,一只肤色白腻的女子的手递给她一块红绸,她知晓这是同心结,一头在她这里,而另一头牵在谢芝的手上。透过盖头的空隙往旁看去, 果真见红绸的另一头被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攥着,随后便感觉到手中红绸被他微微朝身前扯了扯。   【秋叶,你能听到我说话吧?】   “……”   【今日可真是热闹,你欢喜吗?】   叶秋嬗没说欢喜不欢喜,她只听出谢芝是相当欢喜的,语气之间带着少见的雀跃。   可惜她盖着盖头看不到谢芝此时的神态——金冠将乌发全部束起,一身红衣衬得他愈加丰神俊朗,难得的是少了一分散漫和不羁,多了一分神采,在场的人都瞧得出今日的新郎官眼角眉梢难掩喜气,正是春风得意。   谢芝牵着同心结与叶秋嬗一道踏上阶梯,倏尔听他心头一叹:【谢某平生头一遭当新郎官,竟比第一次上朝还更紧张,真是让夫人见笑了。】   “……”叶秋嬗无言以对,若不是在场有人的话,她一定提脚踹他。   三拜九叩之后,叶秋嬗被喜婆搀扶着送入新房,而谢芝则无可奈何地留在前厅应酬。   新房同样布置得喜气洋洋,谢府的女眷也跟了进去,叶秋嬗坐在喜床上,仍旧看不清外边的情形,只听到喜婆高亢的嗓音说着吉祥话,还不停地往她的床上撒喜糖。   “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堂,三撒夫妻同偕老,四撒龙凤配呈祥……红枣花生撒几把,早生贵子添儿郎……”   花生红枣噼里啪啦往她床上撒来,叶秋嬗微不可查地往旁侧了侧,才没使花生砸到她身上来。   喜婆撒完喜糖,随后就有谢家女眷上来报喜,多是些同辈或是小辈,一声声嫂嫂、弟妹地叫着,让她多少有些不适应。   其中有个稍显稚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真想看看新娘子掀盖头,想必是个绝世美人吧,不然怎会叫我那风流不羁的二表哥收了心思?”   蒙在盖头里的叶秋嬗挑挑眉,从这女子话中可看出她的身份,不过总觉得她语气有些异样,难不成又是谢芝欠下的风流债?她百无聊赖地猜想着。   那女子话音一落,周遭便有附和声,有好奇的,也有看好戏的。   叶秋嬗仍端坐床边、稳如泰山,随后便有一个女子站出来替她应付众人。   “这盖头是要新郎官亲自揭的,你们要看我嫂子,还是等二哥来了再说吧。”说话之人声如黄鹂出谷,叶秋嬗一听便认出是那两颊生了梨涡的谢凌波。   一时又想到谢凌波曾误会她和谢芝有私情,那时她还急于想撇清关系,没想到今时今日还真就一语成谶成了她的嫂嫂。只是今后姑嫂之间总有那么一点秘密,可就让她有些难为情了。   这时,外头忽而传来一道清越沉雅的声音:“三儿好生胡闹,连你嫂嫂的盖头都敢去揭。”   来人身长玉立,红衣似火。俊逸的面貌因小酌清酒而染上红晕,剑眉星目更添风流。叶秋嬗即便目不能视也敏锐地察觉到周遭女眷一阵沉寂。   谢凌波连忙摆手:“二哥可冤枉我了,您这般爱重嫂嫂,我可不敢抢了先。”   “你啊你!”谢芝无奈地扬扬手,走至床前驻足。   他身上带着酒气,混合着清雅芳润的龙涎香,竟也不觉得难闻。叶秋嬗只看得见谢芝的衣摆,袖口处用金线密密地绣了一圈祥云图,他的手抬起来,叶秋嬗不知为何本来不紧张的竟也随之凝神屏息,然而他手随后又缩了回去,侧身问身旁人。   “这盖头怎么个揭法?”   四周一静,随后传来满堂哄笑。   蒙在盖头里的叶秋嬗也差点破了功,为数不多的那点紧张都被他这一茬给逗没了。   一个盘子脸的喜婆笑得见眉不见眼,拿了一根喜秤递给谢芝。   “新郎官不可急,揭盖头得用这个,称心如意!”   谢芝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喜秤,小心谨慎地将叶秋嬗的盖头揭开来。叶秋嬗终于‘重见光明’,四周却静悄悄,抬眼去看满屋子的女人,一个个带着或好奇或羡慕或惊艳的目光打量着她。   谢芝难得没有插诨打科,而是退后一步,恭恭敬敬朝她一鞠唤道:“夫人。”   叶秋嬗也假模假样羞涩一笑回道:“夫君。”   众人又开始嬉笑起哄,好不热闹。   人生有两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谢芝此生虽没将这二者凑在一堆,但也足以令人羡艳不已。   今朝谢家大喜,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齐聚一堂,他少不得要在前厅应酬一番,好在他酒量颇大,没被不怀好意之人灌醉。等送完宾客回到洞房时已临近深夜。   整个谢府灯火通明,谢芝步伐稳健地迈入新房,此时的叶秋嬗已卸了妆,只着一身海棠色中衣,乌发如瀑披散在肩,坐在妆奁前细细描眉,见有人进来才半露惊讶地转过头来。   谢芝怔怔地杵在门口,此情此景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梦中发生过,且在梦中他噙着笑会前去帮她画眉。   如此想着,身随心动,走至叶秋嬗身前接过她的眉笔,仔细地替她画起眉来。   谢芝描得认真,并未察觉到叶秋嬗神态中一闪而过的窘迫……   她素来是不爱上脂粉的,但今日却有些不同,新婚之夜难免要隆重些,所以干脆执笔给自己描描眉,没想到被谢芝进来抓个正着,向来脸皮薄的她自然觉得有些局促了。   不过谢芝对这些细微之处浑然不在意,画完眉后捧着叶秋嬗的脸,细细端详半天,露出惊艳之色。   “秋叶,咱们以后生的孩子一定好看。”   “嗯……”提起生孩子,叶秋嬗立马联想到何氏给她的那些小人儿书,颊边飞起红霞。   “咱俩的孩子眼睛要随你顾盼生辉,鼻子要随你小巧挺直,嘴唇也要随你这般饱满有福。”谢芝缓声说道,指尖一一点过叶秋嬗的五官,最后留在她唇瓣上。   “相貌都随了我,那要随你什么?”叶秋嬗望着谢芝的俊颜问,心想将来孩子随了谢芝的长相才是真的好看。   谢芝状似思考半响,指尖在她唇上轻轻点了点答道:“孩子的聪明才智随我吧。”   “……”叶秋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伸脚踹了踹他,“好哇你,原来是变着法子骂我笨呢……”   谢芝立即大笑着躲开去:“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御史夫人明察秋毫、破悬案无数,在下也甘拜下风。”   “哼……”叶秋嬗没好气地转过头去。   谢芝站在原处笑而不语,过了半响索性去桌上取来合卺酒,递给叶秋嬗向她赔罪:“夫人,你我共饮此酒,今后夫妻共体、白首成约。”   叶秋嬗看向他,那双无双星眸里尽是认真,她也正色启唇道:“白首成约。”而后接过酒,同谢芝一道饮下。   饮罢合卺酒,谢芝又走到桌前,倒了两杯清酒,径直推开窗户,一阵清凉的夜风灌进屋内,外头的红灯笼仍灯火通明,在夜风中摇曳。   叶秋嬗站起身来,见谢芝将一杯酒撒在窗外的李树下,她对此疑惑不解正要询问,就听谢芝一声轻叹开口说道:“湘娘生前最爱热闹,咱们大喜的日子给她留杯酒,她会很欢喜的。”   叶秋嬗鼻尖一酸,端起另一杯酒,朝虚空处一鞠:“湘娘,秋嬗敬你一杯。”而后放在了窗台上。   夜风轻抚,带来一股幽香。   但愿幽魂有留处,转世投入好人家。   没过多久,谢芝又将窗户合上了,叶秋嬗尚且还沉浸在悲伤中,通红的眸子不解地望向他:“夫君怎么把窗子关了?”   “你说呢?”谢芝勾唇一笑,星眸幽深不见底。   随后伴随着一声惊呼,叶秋嬗被他拦腰抱起,搁在了床榻上。榻上的花生红枣还未清理干净,膈得叶秋嬗生疼,想推开谢芝,却被其锢在臂膀间,不能撼动分毫。   脑海中浮现起小人儿书中的画面,虽然一早便做好了准备,但仍不可自抑地感到慌乱,黑眸滴溜转了两圈寻了个借口对谢芝道:“夫君等等,我已经一日未进食了,可否等我用了膳再……再……”   “是吗?我尝尝。”谢芝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带着酒气的唇舌与她辗转厮磨,半响抬起头来,音色暗哑,“小骗子,分明偷吃了花生和红枣。”   叶秋嬗立即羞得无地自容,连这点小动作都被他发现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索性闭上眼不去瞧他,可那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眼睫上却又让她不堪其扰……   忽而想到什么,睁开眼对谢芝道:“夫君还未沐浴吧?忙碌了一日应该极不爽利,还是先去沐浴了再歇息吧。”   谢芝愣了愣,不甘心地点头道:“这个理由尚且过得去,夫人稍等,为夫去去就回。”   身边灼人的视线撤走,叶秋嬗才轻舒一口气,她听冯妈妈说女子第一夜都会感到疼痛,诗句里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漫长难熬了。   等谢芝带着一股皂角清香回到床前时,叶秋嬗还卧在榻上望着帐顶发呆。   他体贴地执起她的手,柔声道:“夫人无需惧怕,为夫自有分寸。”   他手指一挑,将床帐放下,红烛摇曳中,缠绵悱恻、满室旖旎。   ……   夜空响起一道惊雷,忽地狂风大作,淅淅沥沥落起雨来。良久,风停雨住之后,新房内传来一席对话——   “夫君,以后我们的孩儿若是随我有了读心奇能可如何是好?”   谢芝毫不犹豫答道:“那当然是让他们同你一样,惩恶扬善、查破奇案。”   “夫君的意思是……我今后还可在枢密省任职?”叶秋嬗语气中难掩惊喜。   谢芝从背后抱住她:“那是自然,我的功勋,本该有你一半。”   叶秋嬗闻此,又红了眼眶,翻过身回抱住他。   谢芝绽开笑容,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今后在人前我是御史大人,你是御史夫人。在人后,我便退位让贤,你来当这御史大人。”   叶秋嬗埋在他胸膛嗤嗤地笑:“在人后,我是御史大人,你是我的御史夫人。”   “好好好,御史大人说的是,在下甘当您的贤内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