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驯徒记 作者:吴瑕 【文案】 当大部分女修因复仇、重生、穿越等种种理由从炼气期开始奋发向上时, 阮琉蘅开局便是元婴期,活了两千多岁,浑身爆满了金手指。 有最强的修真界师门作为后盾,贵为峰主,总裁气质全开,所向披靡!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落魄流离,却桀骜不驯的少年, 生生把满身仙气儿的她逼成“妇道人家”。 玉不琢不成器,忠犬调||教,势在必行! 【说明】 男主属性:初期中二,后期忠犬。 剧情流修真爽文,不虐感情线,结局HE! 【体系】 炼气——筑基——金丹真人——元婴真君——化神神君——大乘元君——渡劫道尊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天之骄子 主角:阮琉蘅,夏承玄 ┃ 配角:穆锦先,南淮,斐红湄,芮栖迟,林续风 ┃ 其它:修真,剑修,师徒,女师男徒,HE ================== ☆、第1章 灵犀远:有朋远方来   太和山脉绵延数千里,几大主峰终年云雾缭绕,山下的凡人如误入太和山,走到半山腰处便会感觉如坠入云里雾里,不能更近一步,久而久之,便被奉为仙居,再没有凡人打扰。   而今日,却有一位朗朗修士,眉目温润如玉,高冠玄衣颇有人间古人之风,脚下乘着半开的竹简,一路疾行,凡人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只见高空一道云痕。   这修士飞到太和山脉主峰山脚下,却下了竹简,整了整衣冠,将这飞行法器收起,信步上山,悠哉地踏着晨露而来。   行到山腰,果然见到触手可及的云雾,他面露微笑,心知这便是太和派的护山大阵了。   左掌结了几个手印,几个金光灿灿的法诀打进云雾,不一会儿,两名灰衣男子御剑而来,见到他后急忙下剑跪拜。   “不知衍丹门南淮神君仙驾,有失远迎。”   看着两个有些战战兢兢的太和派弟子,南淮神君一挥手,一股柔和的灵力将他们二人扶起。   “我身随心至,没提前打过招呼,不怪你们。此次只是来探访好友,请问灵端峰紫蘅真君可还安好?”   一名弟子回道:“真君仍在灵端峰,此次真君刚出关不久,听说已进阶至元婴中期。”   “果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喜可贺。”南淮神君笑道,“我此次便是来拜访这位好友。”   两名弟子立刻知趣在一边双手结印,山门法诀一出,护山大阵开启一角,再抬头,已没有南淮神君的身影。   一名弟子有点站不稳,擦擦汗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接待神君级的大人物啊,化神中期的修为,跟咱们代理掌门一样,即便不发出灵压,看着就让人紧张。”   另一个看上去是师兄的人反而比较淡定,拍拍他的肩道:“再高的修为也过不了美人关,咱们太和的紫蘅真君刚出关还不到两天,南淮神君就赶来拜访,怪不得行事堂的师伯叫我二人最近机灵点候着,原来是为这事。”   “啊师兄,我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嘁,好好修行,真君的事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看我告诉师父让你抄经。”   “不要啊,师兄饶命!”   ※※※※※※※※※※※※   过了护山大阵,整个太和山脉的原貌才出现在眼前,随着朝阳升起,这郁郁葱葱的山脊生机蓬勃地伫立着,山脊之上,苍穹之下,是悬于高空的太和十八峰,山峰大小各异,最大的主峰高万仞,直耸入云,映着一轮红日霞光万丈,如一柄巨剑悬挂在天际。其间又有无数修士御剑飞行,剑光如星子,将山峰之间点缀得越发灿烂。   这便是太和奇景——凌空十八峰。   这太和十八峰错落有致地悬在半空,其中斋无峰有瀑布飞流直下山脊,如当空白练,击碎的水汽云雾衬得整个太和山脉如同仙境;木下峰形如巨冠大树,百鸟栖息;真午峰绕主峰缓慢移动,是唯一会移动的山峰;北极峰位置最高,仅次于主峰,峰顶终年冰雪……种种玄妙,只让人感叹太和派不愧为五大山门之首,从上古纪年开始就名镇八方、人才辈出的剑侠仙门。   南淮已是熟门熟路,从感应到她出关,将准备好的礼物取出,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为了平复心境,又从山脚下走了一段,但是如今越发靠近她所在的灵端峰,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   五十年没有见她了。   修真岁月何其漫长,人事变迁何其残酷,沧海桑田转瞬即逝,却只有这一人,时时放在心上,思之如狂,度日如年。   主峰的东北方,有一处小巧山峰,只有主峰十分之一大小,却大半被粉红色覆盖,在以绿色为主的各色山峰中显得极娇艳,这便是太和十八峰中最小的峰——灵端峰。   灵端峰虽小,却是盛开着最整个太和山脉最漂亮的桃花,因有灵气滋养,终年不败。   更确切地嗅到总在梦境中出现的桃花香,南淮眯了眯眼,微醺欲醉。   他放出一丝神识找她。   神识穿透薄雾,进了桃花林,穿过落英缤纷。   再往前,有溪水叮咚。   在桃花林的深处,一眼碧色深潭,在潭边立着棱角圆润的巨石,遥遥望去,石上有一抹青色,那是女子的衣衫。   再往上,丝缎般的墨色长发垂下,一个大约双十年华,清清冷冷的美人正慵懒地卧在石上,宫装柔纱外袍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的身段极是曼妙,玲珑浮突引人遐思。那美人感受到南淮的神识,一双有些迷蒙的桃花眼慢慢睁开。   她微微一笑,清冷淡了些,多了一点暖意。   女子举起手中白玉觞。   “南淮吾友,能饮一杯无?”   南淮已是化神中期的修为,只要他想,瞬移只是眨眼间的事。   但他没有,像是怕惊醒熟睡的猫,用平缓的御风术掠过一路桃花,才来到她身边。   心如擂鼓,却面不改色,温文笑道:“紫蘅道友,为何不等我的般若酒便独饮,难为我还给你寻来这五百年陈酿。”   这女子便是刚出关两天的紫蘅真君,她已端端正正坐在巨石上,柔纱外袍宽松地罩在身上,遮掩了内里妖娆身段。   一张方正的小酒桌摆出来,她俏皮一笑。   “此次八荒离火诀又有突破,我心喜难耐,自然是迫不及待庆祝一番,不过最重要的是,你看我那两个唠唠叨叨的徒弟都不在,不趁他们不在小酌一番,可对不起我这五十年闭关。”   “红湄和栖迟都不在?”   “我也是出关后看到传音符才知道,”紫蘅真君叹道,“刚好有几处适合金丹期修士的秘境开放,红湄和栖迟都困于境界良久,此番都去寻机缘了。整个灵端峰就剩我这把老骨头,只能桃花下酒,深潭为伴,南淮老友,不如把你徒儿匀给我几个吧。”   南淮笑道:“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整天只知道沉迷炼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衍丹门都是一群闭关炼丹狂人,是以近千年居然连一个进阶化神期的都没有,还只能靠我和掌门师兄二人撑着。”   他摇头,一丝不苟的脸上满是遗憾。   她斟满南淮面前酒杯,说道:“那又如何,就算太和派有两位大乘期的老祖镇着,还不是人人自危。自从格物宗三位大乘修士算出魔尊出自太和派后,这平静下的汹涌,又不足为外人道也。”   南淮也是神情一肃,阮琉蘅提及的正是两千多年前造成修真界动荡的“天演之变”。   面前女子把玩着腰间明晃晃一块白色玉佩,一脸嘲讽和无奈。   南淮叹一声,问道:“这就是禁魔石?”   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提起一件往事:“四十年前,真午峰一名内门弟子不知为何入了魔,被这玉佩侦测到,登时爆炸,真午峰副峰被炸去了半边,其间有一束光柱直冲天际,三日才散,而你不知道,”她低眉冷冷嗤笑一声,“不到一个时辰,五大山门、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三千洞府,修真界举足轻重的大能们,居然一个不落,全都派人来拍我太和护山大阵。”   南淮不禁动容:“居然是这种凶器?”   “真午峰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一瞬间就炸没了九人,我三师兄一夜气白了头发。不愧是格物宗耗费两千余年的心血,精心为我派研制的法宝,我闭关前还没有这劳什子,出关之后却立刻发下来一枚,才知道我太和派上至掌门师尊,下至厨房伙夫,全部都要佩带此物。”   “阿蘅……”南淮没忍住叫出了她的闺名,心中实在有些担心。虽然预言不会有错,但太和派为此付出的牺牲实在太大,这等于自愿在身边放无数不确定的炸弹。   女子听到这一声呼唤,心里一暖,收了横眉冷对。   自从她阮琉蘅进入元婴期,已有五百多年,成为门派中流砥柱后,只听人唤她道号“紫蘅”,却很少有人再这样唤她。   “我知道你担心,好歹我也是元婴期了,不过……”她话头一转,“要不是这玩笑开不得,我还真想试试这禁魔石能奈我如何!”   身边隐隐散发紫色光芒的焰方剑“噌”地出鞘,一股庞大的炽热剑意放出,映得桃花林一片紫红。   南淮温润地笑笑,杯中酒一扬,带着酒香的细雨落下,缓和了这股火气。   “你就是这样容易冲动,太和此时更应当韬光养晦。你怎会不知,如果不是因为现今大乘期修士凋敝,那些人还依靠着太和初开剑阵,太和派早就因为这次变故被吞噬干净了。”   阮琉蘅收了剑,笑道:“一提这些事你就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忒苦,我们家老二花儿一样的皮相,可就是跟你一样,一股子死板。不提这些,快说点人间悠闲事来给我下酒。”   “修真界尚且如此,人间哪还有什么悠闲。不过说到人间,最近确实有些不太平,魏国和楚国战事频繁,死伤无数。前阵子据说魏国镇北将军带头造反,被诛杀九族,如今更是人心惶惶。”   “魏国?”她好像想起点什么,“那将军名何?”   “是个魏国比较有名的武道家族……嗯,好像是姓夏吧?”   阮琉蘅顾不得饮酒了,焰方剑祭起,飞身而上。   “南淮老友,我恐怕得去魏国一趟,那夏家与我有缘!” ☆、第2章 灵犀远:丹平种璇玑   七国联盟,魏国,都城丹平。   天空密密下着小雨,皇宫外的行刑台上的血迹混着雨水往下淌,再落进街道铺着的青石板缝隙中,流进防涝的引水渠内,像是一道血色的暗河,在丹平城内流淌着。   关于夏家的处刑从清晨开始,一共砍了一百三十五个脑袋,生生砍了两个时辰,一拨又一拨力竭的刽子手被换下去。   黑云压城,阴沉的气压让人透不过气来,也许是因为雨天,也许是因为这浓重的血腥味太刺鼻,丹平城的百姓没一个来观刑的,只有两个高高坐在监斩台的修士打扮的人阴沉沉地看着这一切。   在一边守卫的士兵腿都快站麻了。   其中一个悄悄对旁边的人抱怨道:“当晚不是杀了好多人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等着砍头的?”   旁边的人低声说道:“你不知道,夏家半个月前出事,那晚啊……逃了一个,上面的大人一怒,从灭门就变成诛九族,丹平城跟夏家有点亲戚关系的人也都拉来砍了。”   “看来逃的人是主犯?”   “什么主犯啊,是夏家的小儿子……”   “难道那个夏家小儿子?”   “还能有谁?可不就是那个丹平城的……”   一只灰溜溜不起眼的狸猫眯着眼睛从守卫的身边路过,又灵巧地翻上屋顶,转了几个巷子,消失不见了。   阮琉蘅在丹平城三里外的半空御剑站着,突然睁眼,对身边的南淮说道:   “夏家还有一子!”   阮琉蘅说完就兴冲冲御剑往前飞,南淮一把拉住她。   “别鲁莽,魏国的供奉是七国联盟唯一的大乘期修士行夜元君,整个丹平城都在他的阵法里,你硬闯的话一定会惊动他。”   阮琉蘅细细一想。   “多亏你提醒,不过我并不准备闯丹平城,丹平城既然都在他手里,那逃出的夏家孩子很大几率不在城内。”   “可如果出了城,范围就大了,行夜元君恐怕也在派人搜查。”   她轻哼一声,说道:“但行夜元君却不会用我这个法子。”   阮琉蘅一点眉心,给城内的查探的狸猫一道指令。   灰色的狸猫正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偷咸鱼干,突然收到指令,浑身一震,抖了抖被淋湿的毛,不情不愿地跳出去,在血色的引水渠里引出一滴血,隐没在它的小脑瓜里,然后蹦蹦跳跳从猫洞逃出城去。   一出丹平城,到了没人的角落,灰色的狸猫立刻变一只通体赤红,耳朵尖尖,甩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半人高猫型兽,四爪生火,腾空飞到阮琉蘅身边。   “呸,又让本姑娘给你带这种脏东西,要死了要死了!”那灵兽口吐人言,声音像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它一个劲儿的甩毛,各种脏水往阮琉蘅身上飞,却是一滴都没溅到南淮身上。   阮琉蘅头疼,这是多矫情的灵兽才能对主人如此恶劣。   “我从黑水泽那种腌臜地儿把你带出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嫌弃那脏啊?听话,把夏家亲眷之血给我。”   猫型兽不搭理她,抖完毛就腻在南淮腿边,毛茸茸的身子撒娇般地蹭着他,卖痴道:“南淮神君你越来越俊俏了,娇娇好想你。”   说完用脑袋去蹭南淮垂下来的手,只蹭了两下就被阮琉蘅拎起来,在主人的胁迫下,娇娇不情不愿地把那滴夏家血从脑袋里召出来,又扑到南淮腿边。   南淮坐在竹简上,不知从哪掏出一条鲜活的小鱼,一点点喂着娇娇。他看到阮琉蘅施诀凌空凝住那滴血。   南淮道:“你是想用夏家亲眷之血做血踪法?但这滴血已十分不纯,行夜元君想必也已经用过这法子了,而且他可以寻到更纯的夏家血缘。”   阮琉蘅笑道:“我的血踪法,可跟行夜元君的不一样。”   她取出一粒浑圆赤红的种子。   “道友可识得此物?”   南淮心头一震。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是可以追魂的璇玑花,需要以心头血滋养,再浇灌所寻之人的血脉,便可以追踪到你要找的人。”南淮垂下眼帘,“只是,那花种下就不易取出,太伤身。”   “顾不得了,越晚找到,那孩子就越多一分危险。行夜元君舍不得自己的心头血,可不一定舍不得其他人的心头血,待他寻到此花,就来不及了。”   寻到璇玑花,本也是阮琉蘅还在金丹期的一段机缘,当她找到璇玑花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会用到它,正是应在这一劫。   南淮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显,只是叹息一声。   “你与夏家究竟是何等缘由?为何竟要做到如此地步?”   阮琉蘅也是一叹:“两千年前,我随大师兄回太和的路上,受过夏家先祖救命之恩,恩人有难,我没及时救助已是不该,再救不了此子,我心魔必起。”   修道之人最重心魔,盖因心魔是进阶最大的敌人,而太和剑修进阶本已十分困难,再加上心魔扰乱更是难上加难,南淮想到此,心中电光火石之间已是想出几种去除璇玑花的方法,虽然都不甚妥当,但也比生心魔要好甚多,便不再阻拦她。   阮琉蘅指尖捏住那粒小种子,祭出丹田内的防御法宝锁天锦,一条光华如水的紫色锦缎飞舞在她周身。   “还请道友为我护法。”   南淮自是应下,有些忧虑地看着她。   灵力输入种子,那种子放出红色的光芒,一瞬间钻进阮琉蘅左胸口,穿过血脉,直附上她的心房,瞬间长出根须,一缩一胀地吸取她的心头血。   几息后种子便在心脏处生了芽,快速抽条,发出翠绿的藤蔓,从阮琉蘅体内钻出,那藤蔓又长了几寸,蔓枝上终于结出一个白色透明的花苞,再缓缓绽放,花心处浮现一张闭着目的美人脸。   养出璇玑花的阮琉蘅脸色有些苍白,她将那滴夏家血脉滴在美人脸的口中,美人脸瞬间张开双目,一股灵力回冲到阮琉蘅心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有些站不稳。   没想到璇玑花如此烈性!   诸多信息从花枝上传来,阮琉蘅立刻用神识处理这些信息,终于在诸多面孔中找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血脉告诉她,这就是夏家仅存的最后一人。   阮琉蘅应着血脉的召唤慢慢飞着,南淮跟在她身后,来到魏楚交境的一处不知名山上。   那人影依旧是看不清,想必夏家的孩子身边也有可以隐匿的法宝。阮琉蘅再催一次心头血,璇玑花中的夏家血脉更活跃了。   那里,那里!   血脉叫嚣着。   阮琉蘅脚下的焰方剑如离弦的箭,瞬间飞到山腰的一处秃壁边,结出破阵手印,原本是爬满蔓藤的嶙峋石壁,瞬间变成一棵参天古树,中间黑洞洞的大树洞里,泛着一双野兽的眼眸。   一个低沉肃穆的声音响起。   “吾乃青丘白狐族王——凉,小辈闯我洞府,还不速速归去!”   阮琉蘅皱皱眉,施诀暂时收了胸口的璇玑花,脚不停步,眼看就要进入树洞,一只白色身影从树洞窜了出来,随之而来是一团喷薄而出的浓雾,只见浓雾之后劈天盖地的一张巨口就要吞噬她。   如果是普通修士定要被惊上一惊,但在元婴期修士面前,如同小儿把戏。   只见阮琉蘅不慌不忙用围绕周身的锁天锦缠住那巨口,凌空一抓,“吱”的一声,掉下一只小狗大小的白茸茸小狐狸,她一手拎起小狐狸后颈的嫩皮,让它伤不到人,抓着它继续往前走。   树洞很幽暗,她五指一放,一簇紫色的真火凌于掌心,照亮了树洞。   一个身上无数擦伤的少年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靠着内壁坐在地上,腿直挺挺伸着,腿下一滩血迹还未干。这少年异常壮硕,要不是骨骼很年轻,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成年男子。   待她举着火光走进,少年抬起头,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还有血印子,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却可以看出着实不错的皮相轮廓,浓眉挺鼻,容颜俊朗。但这俊朗的面容却没持续几秒,立刻变为狰狞,使得这少年沾上一些狠戾的气息,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桀骜不驯。   “看来是行夜那个老畜生知道小爷还没开过荤,送个美貌女道姑给小爷好耍了!”   明明已身陷危境,却一脸凶悍仿佛不把天下所有人放在眼里,人间绝顶大乘期修士行夜在他嘴里也不过是“老畜生”,这少年面对来敌依旧没有绝望,语调轻浮地挑衅她,而右臂肌肉却隐隐偾起,手中紧握的匕首蓄势待发,像小兽呲出的獠牙,只待她动手便伺机扑杀。   阮琉蘅看着他凶狠的眼睛,没理会这污言秽语,极其干脆地用锁天锦把少年卷成一坨,浮在半空随她出了树洞。   “臭道姑,把小爷放下来!要杀要剐划个道,磨磨叽叽不是好汉!”那少年还兀自叫个不休。   她手里装死的小狐狸也蹬腿扑腾起来。   阮琉蘅无奈,只好开口说道:“我曾受夏家祖上救命之恩,如今我救你一命,带你回我太和派可好?”   少年在锦缎里闷声说:“你跟行夜不是一伙的?”   “吾乃太和派紫蘅真君,太和十八峰灵端峰峰主。”   “那你还等什么,你破了小凉的结界,难道还等那老畜生寻到我的踪迹把我抓回去吗?赶紧跑回你那个劳什子太啥派啊!”   这叫什么语气?这孩子真的是将军之子,而不是地痞流氓吗?   阮琉蘅长久以来保持的稳重端庄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她面无表情,一把抓起裹着少年的锁天锦,一手拎着继续蔫搭搭的小狐狸,踏上焰方剑飞回半空。   她没压住速度,而那少年因为眩晕和失血过多,早就昏迷了过去。   见到南淮神君才苦笑。   “老友,我似乎捡了个麻烦。” ☆、第3章 灵犀远:夏氏少年郎   如果那时在丹平城探路的娇娇再多听几句八卦,就会让阮琉蘅早点知道自己要救的究竟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   魏国象征凡人武力最高水平的镇北将军夏志允的小儿子,夏承玄。天生身负巨力,十岁的时候便可以举起千斤巨鼎,十二岁时便已经打遍丹平城无敌手,武艺高强,一身本领得自其父真传。文从魏国大儒季良,为其关门弟子。   当一个纨绔,他的身板不再瘦弱,不用爪牙便可以单枪匹马干坏事;他的智商不再是硬伤,造孽都造得天理昭昭,欺负人都欺负得都瑞气千条,理所当然的成为丹平城权贵子辈中毫无争议的无冕之王,堪称二世祖的极致,纨绔中的霸王!   这位在丹平城中拥有十五年标准的反派成长路线的少年,自幼家族溺爱,一身无法无天的王霸之气,仗着年纪小,变着花样的各种作死;依着脑袋好使,手段凶残,阴过不少他爹在朝堂上的政敌;被养出火爆的刚烈性子,“欺男”的事儿可没少干,要是夏家的劫难再晚个几年,估计“霸女”的大业也可以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这祸害也有个唯一的优点——不欺负平民百姓,耍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被丹平城又爱又恨着,当夏家事发,夏承玄能逃走,其中不乏有很多人暗中相助,皆是这小霸王曾经无意结下的那点善果。   如今这夏家霸王收了混世魔王的神通,脸色苍白地躺在阮琉蘅的锦缎上,他身边那只总是张牙舞爪为虎作伥的小狐狸夏凉微微发抖地在他脚边蜷成一团。   颇有一种英雄末路的错觉。   ※※※※※※※※※※※※   南淮看着锁天锦里的人,心里已有决断。   他温言与她道:“道友既然已经找到夏家子弟,还是尽快返回太和比较稳妥,我们不妨就此别过。只是那璇玑花棘手,待我寻到解除方法定会再次拜访。”   阮琉蘅心头一动,道:“我有暂时封印此花的法子,道友不必太过忧心,只是你也要尽快返回门派,行夜元君已至大乘期境界,如我知道夏家事会如此艰难,必不会让你与我同来……此地不宜久留,道友多加小心。”   “我自省得。”南淮眼中有她所不明的坚持。   阮琉蘅不再多说,立刻催动焰方剑,娇娇还在她身后依依不舍地对着南淮挥爪子,一下还没挥完就遥遥不见。   南淮却没有走,他本来就是为了帮阮琉蘅拖住行夜元君才留下来的。   他停在阮琉蘅带走夏承玄的山头上,一挥衣袖,一间精巧的六角小亭稳稳落在一边,亭子里燃着清神香,桌上一张焦尾古琴。   他坐进小亭,缓缓拨动琴弦,随着琴弦声响,每一次拨动都弹出一道劲风,风却含而不发,停留在空中。一曲弹毕,一道无形结界已散在天地间,流光灿灿,四散扩开。   须臾间,只听得一声怒斥:   “尔等居然敢以惊神通天结界阻我!”   南淮端坐在小亭里,从容不迫地回道:“道友说的哪里话,吾只是抚一曲给好友送别,何来阻挡之说。”   南淮心中有数,行夜元君自持身份,此番前来捉人的,应该是他座下首席弟子,已达化神后期的清吾神君。   他微微一笑道:“吾近日开炉,有幸得天眷,炼成一炉九转乘风青云丹,道友想必也听说过,此丹药可帮助大乘期修士修炼,材料虽普通,但炼制却需要分出丹灵的化神期修士才能炼制,且九转丹品更需天地淬炼……此地便有两枚。”   南淮眉心一闪,一只白色鹤型丹灵隐隐在周身飞舞,阵阵丹香传来。他用力摁向琴弦,食指弹出一滴精血,融进面前结界中,方圆千里皆在掌控,惊神通天结界光芒大盛。   对于南淮来说,并非无与化神后期修士一战的能力,但清吾神君背后的行夜元君却是轻易惹不得的,毕竟南淮自身在某些时刻也代表了衍丹门的立场。   他不动声色地加大结界威压,又以极品丹药相诱,只看对方肯不肯下这个台阶。   事实上,对方看到这结界也颇感棘手,不仅是他,即便行夜元君遇到此结界,恐怕也会被阻上一阻。   这惊神通天结界乃上古流传下来的结界,堪称修真界最坚固的三大结界术之一,被衍丹门世代珍藏,只有化神期修为以上的修士才能修炼,这也是专精炼丹术不适斗法的衍丹门能留存至今的根本。   结界外出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修士,他阴沉沉地看着眼前结界,不耐烦地挥挥手。   南淮微微一笑,收起小亭,将一瓶丹药留在地上,祭出竹简,瞬间已不见。   随着南淮飞远,结界力量变弱,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修士一手撕破结界,手掌一吸,地上的丹药已经入手。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子,倒出两枚金光四溢缭绕着灵雾的丹药,充沛的灵气让人心旷神怡,且丹药一出竟蠢蠢欲动,隐隐有冲出手掌束缚之势,可见此丹已经有灵,服之必有大益。   不愧是能助大乘期修士突破境界的珍品,可惜整个修真界能修炼出丹灵的化神期修士就只有衍丹门那两名化神期的修士。   清吾神君此次拿人不成,便只带回丹药,也算一功。毕竟相对于一个夏家小儿,这丹药的价值不可估量。   “南淮还真是个痴情种子,不惜用本命法宝阻我,又奉上乘风青云丹,只是吾不信那夏家孽障一辈子不出太和山,虽然杀个太和弟子麻烦点,但……他的命先存在你们手上罢!”   ※※※※※※※※※※※※   阮琉蘅带着夏承玄风驰电掣,一路疾飞,发现身后一直没有人追来,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欠下南淮道友的一份情了。   她与南淮相识于大秘境琉璃洞天,彼时二人,她刚进入筑基期,而南淮已有筑基后期的修为,却被垂涎他手中秘宝的几个散修围攻,阮琉蘅使巧计救了他出来,两人便结伴同探秘境,得了不少机缘。之后在其他秘境,再次巧遇南淮,几番生死关头一同闯过来,情分着实不浅,互引为知己。   她却不知,南淮心中早已对她情根深种,只是明白她无意儿女情长,一心向往剑道通达,从不在她面前显露而已。   直恐怕捅破了窗户纸,连好友也做不成。   阮琉蘅只念南淮的恩情,少不得之后寻秘境为他多多觅得奇花异草炼丹。   又飞了良久,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太和山脉终于出现在眼前,阮琉蘅急催焰方剑,腰间身份牌一闪,入了护山大阵,回到灵端峰。   灵端峰不比其他峰,因为体积最小,阮琉蘅可以心安理得地自己独占一峰,且修行两千年,只收了大徒弟斐红湄和二徒弟芮栖迟两人,徒弟们出去寻机缘时,整个灵端峰就只有她一人,不知有多逍遥。   当然,逍遥的后果也需她自己承担。   灵端峰的活人只有她与昏迷的夏承玄两人,她又不欲惊动行事堂,导致如今竟没人可以帮她照顾夏承玄,只好自己动手,甚至考虑到夏承玄还是凡人,她还在洞府门前的桃花林里熬了一锅灵肉粥。   她便守在夏承玄床边打坐,灵气运行两周天后睁眼,而夏承玄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正坐在床边打量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她也在打量这少年,如成年男子般健硕的上身,缠着白色的绷带,却也挡不住浑身雕刻般的肌肉线条,腿上的伤口也被她妥当处理过,身体被清洁法术清洁后,这少年整个人都显出普通人难得的贵气和霸气,单单是坐在那里,已经能看出强势的气场。   与此同时,阮琉蘅倒是发现眼睛不愧是人之精气神的载体,他闭眼时面色苍白,与普通少年无异,但睁眼后,端得是剑眉星目,有神至极,而修真之人观察力敏锐,阮琉蘅立刻就察觉到那双年轻的眼眸藏着一股凶悍之戾气,被少年压制在眼底。   他静静地、执着地看着她,仿佛在玩一个谁先忍不住挪开视线谁就输的游戏。   阮琉蘅自是不会跟一个凡间少年一般见识,她起身道:“我给你熬了粥,你先用点吧。”   红泥火炉上暖着香糯的肉粥,夏承玄不言不语喝掉五碗,他脚边的小狐狸夏凉喝掉三碗,那口锅终于见了底。   夏承玄把碗往前推了推,小狐狸也如是做。   阮琉蘅扶额,她干脆把锅端进客房,为了让粥快点熟,她不得不第一次动用体内天下火种排行榜第八位的紫微真火熬粥,且一边继续熬粥一边看着两人嚼都不嚼地举碗往胃里倒。   这究竟是饿了多久?阮琉蘅情不自禁忧伤地想到,这可是一顿能煮五人份餐食的大锅,灵端峰的存粮八成是不够了。   夏承玄和夏凉意犹未尽的喝光三锅粥后,又冷冷地把目光投向在一边若无其事舔毛的娇娇,娇娇吓得尾巴毛都炸起来,“咪”的一声就钻进阮琉蘅的灵兽手镯里。   夏承玄意犹未尽地扯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放下碗,平举双臂看着阮琉蘅。   阮琉蘅愣了,一脸茫然,这孩子是干嘛?练功吗?   夏凉把脸藏在尾巴里,嫩生嫩气地悄声说:“少主,这不是将军府了,哪还有人伺候你穿衣服……”   夏承玄耳根一红,脸色一沉,放下手臂,粗声粗气地说道:“多谢仙姑救命之恩,小爷现在正被追杀,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这块坠子你拿去玩吧。”   说着丢出一个纯得几乎透明的水滴形玉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阮琉蘅手上。   看上去就价值□□像是传家宝一样的宝物,阮琉蘅可不敢接受,她把玉坠放回夏承玄手里。   “我救你不是图你报答,恰恰相反,夏家于我有恩,我自当义不容辞,只可惜我来迟了,没来得及护住夏家,让你们遭此劫难,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夏承玄一挑眉:“你与我夏家有什么关系?”   这便要从两千余年前说起了。 ☆、第4章 灵犀远:灵端识仙意   彼时阮琉蘅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失忆少女,刚被大师兄穆锦先从罗刹海里带出来,不想在路上遇到了魔教余孽的伏击,穆锦先当年已有元婴期的修为,但魔教余孽人数众多,在斗法中,阮琉蘅被魔修偷袭,身体被魔气击中,虽然最后穆锦先击退了魔教余孽,回身却发现阮琉蘅已是奄奄一息。   魔气不容于天地,修士沾了魔气尚且要修养许久,更何况阮琉蘅只是个凡人小女孩,只粘上一丝也足够腐蚀心脉。   凡人没经过炼气,无法以灵力救助,穆锦先堂堂元婴修士竟是束手无策。   这时一个一直躲在岩峰里的男人背着草药战战兢兢走了出来,拿出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嚼碎了涂在阮琉蘅的伤口上,竟然能止住魔气。   原来这村子附近经常有魔教人骚扰,就是因为这附近的山上居然有这种可以抑制魔气的草药,魔教经常派人来山上销毁草药,也导致这种草药濒临灭绝。   这男人在山上寻了五天才寻到这棵草,本来是想卖钱,结果看阮琉蘅可怜面善,所以拿草药救了她。这男人就是夏家先祖。   修士极其信因果之说,恐有心魔。穆锦先知道救命之恩必须报答,于是帮阮琉蘅应下一桩夏家心愿,留下一支信香,如夏家有难,燃起此香,必有修士来相助。   阮琉蘅问道:“为何夏家有难时,我不曾感觉到信香?”那信香有法力加持,绝不会轻易损坏。   夏承玄极为不屑地看了阮琉蘅一眼,似是惊讶于她居然如此纯良。   “夏家的保命信香早在三百年前被仇人所毁。”   阮琉蘅没再多问,凡间诡计层出不穷,夏家保不住这香,是劫难也是天数。她却没想到,夏家传承已有两千年,在凡间已是钟鼎世家,其中盘根错节的人际复杂不言而喻,能保住信香千余年,已是颇不容易。   阮琉蘅问道:“你还有什么打算?如果没有去处,我愿收你为太和弟子,你可愿拜入我门下,成为我灵端峰第三位弟子?”   夏承玄起身,走到她面前。   阮琉蘅立刻觉得屋子暗了下去,光线大部分都被这少年遮住,他霸道地把那玉坠子重新丢回她怀里。   “不管你跟我夏家有什么关系,但小爷是有恩必报的人,从这点来讲,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虽是一个妇道人家,却也该以己度人,再说了,小爷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你若不喜,可以丢掉。”   说实话,元婴境界的修士都可以达到不怒自威的境界,不放出元婴期威压也可以让低境界的凡人拜服,可眼前的夏承玄却完全不在“凡人”这个行列,这气势生生把阮琉蘅给衬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妇道人家”。   阮琉蘅只好收了那玉坠子,毫无气场地问道:“这么说你是答应留在太和派了?”   “你觉得我可能有地方去吗?你们太和派做事这么没效率吗?现在赶紧给小爷测灵根啊?难道没灵根也可以修炼?”夏承玄像看不懂事的丫鬟一样看着她。   因剑修擅长攻击,在同境界修士中,有着最强悍的战斗力,所以太和派极其重视心境上的教导,以免弟子戾气太重,肆意伤人。阮琉蘅是掌门的弟子,而且本就是容易影响性子的火灵根,更是被仔细教导过,如今到了元婴中期,脾气更是磨得如同剪了爪子的猫。   然而现在,阮琉蘅终于爆发了,元婴修士的灵压全开,一瞬间灵端峰所有飞鸟走兽都伏地不起,灵压中心的夏承玄更是承受不住,半跪在地上,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但他没屈服,用尽全身的力量使自己挺住不趴在地上。   阮琉蘅冷冷看着他说道:   “那么,从此以后,你须拜我为师!我就先教教你什么是尊师重道,叫师父!”   ※※※※※※※※※※※※   这一声“师父”到底还是没听到,眼看夏承玄身上的伤口在灵压下又要裂开,阮琉蘅还是心软了一软。她一个元婴修士,跟一个毛孩子计较什么,唉!   阮琉蘅撤了灵压,决定还是先给这孩子看看灵根。   毫无疑问,夏承玄很早就开窍开始修炼,否则也不能使唤他身边的狐狸灵兽,情况只在于他是几灵根,是否有修炼潜质。   阮琉蘅把手放在又变成一脸冰冷凶狠的夏承玄额头上,分出一缕神识进入他的经脉,发现这少年居然是变异冰灵根,这让她一喜一忧。   喜的是变异单灵根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修炼的好苗子,而且极难出现一个。自从神魔大战之后,人间陷入修真狂热,凡是有灵根的孩子几乎都送到修真界修炼,即便这样,变异灵根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千年不出的奇才,尤其是冰系灵根,这是几乎可以克制所有灵根属性的逆天存在。   忧的是,她自己是火系单灵根,其下两个弟子,大弟子斐红湄是火金双灵根,二弟子芮栖迟是火木双灵根,两人在她的指引下都以火系灵根为主,皆是年纪轻轻不到五百岁就成就金丹中期的良才,但阮琉蘅没把握教这么一个一点火灵根没有,反而是克制火灵根的冰灵根弟子。   她有些迟疑:“你知道你是变异冰灵根吗?”   “知道,夏凉就是我养的冰系灵兽。”   “可为师是火灵根,几乎没有教冰灵根的经验,而整个太和派大概只有我三师兄真午峰止阳真君在一千五百年前曾经收过一个冰灵根弟子,但那弟子……金丹期的时候在一处秘境中陨落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拜托三师兄收你为徒,必定也会悉心教导你。”   夏承玄阴沉沉说道:“怎么?我敢拜你为师,你反而不敢教我?太和派剑修如此有名,难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是哪来的欠抽的熊孩子!   面对夏承玄肆无忌惮的挑衅,阮琉蘅元婴期的涵养瞬间又崩溃了。   “好,好!你且放心,为师一定好好教!导!你!”   ※※※※※※※※※※※※   在太和派,元婴期真君收亲传弟子还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但夏承玄身份比较特殊,阮琉蘅不欲高调。她带着夏承玄来到主峰,只要向掌门禀明,在行事堂领了身份牌就算完成低调的拜师仪式。   但掌门沧海神君却不在山门,代理掌门执事的恰好是阮琉蘅的大师兄穆锦先。   穆锦先已经是化神中期修士,比起师尊沧海神君只差了一个小境界,可谓青出于蓝,长期以来,一直是被沧海神君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当沧海神君不在,穆锦先就自然成了代理掌门。   只在议事厅稍微坐了一下,就见穆锦先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这位带她进太和派的大师兄,阮琉蘅是毫不设防的亲近,一想到自己刚从闭关出来,已是五十年没见到大师兄了。   穆锦先看上去依旧那么年轻,跟她十三岁在罗刹海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没任何差别。   夏承玄也是一愣,他初入修真界,没想到遇到的修士都样貌都如此年轻,这泱泱一派的代理掌门,竟只是个青年模样。   他却不知修士以灵气修炼,灵气入体转化为灵力,而体内灵力自发循环为一个小世界,充沛的灵力会使修士的身体技能停留在巅峰时期,是以修真之人皆是青年样貌,只有灵力透支不足以支撑身体维持时,才会显露老态。除此之外,只有服用了“定朱颜”的修士才能随心所欲地将容貌停留在自己可选择的时期。   穆锦先已来到阮琉蘅身前,他青衫剑履,腰间佩带一柄乌鞘长剑,并不华丽,只纹刻了一些法阵花纹,且容貌俊美,一双眼睛狭长有神,整个人站在那里,并不说话,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竟像个人间只谈风月的雅致文士。   只是穆锦先到底仍旧是个剑修,凡是剑修,必须炼体,也因此剑修的身体比其他修士要强健许多,是以穆锦先虽然文质彬彬,却并不文弱,相反,他手上的厚茧就是常年握剑的证明。   “五十年不见,蘅儿又要收徒了,师兄真是老了。”穆锦先似笑非笑地打趣了阮琉蘅。   阮琉蘅笑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五坛酒一字排开。   “我可不敢忘了师兄喜欢灵端峰桃花林埋着的桑落酒,这不赶紧来进贡了嘛,还得请师兄多多关照我这小徒弟。”   穆锦先这才看了一边面无表情立着的夏承玄。   “这少年是什么来历?你前日出山一趟就是为了他?”   “这孩子的先祖于我有恩,如今他家破人亡,我只好带进太和来,收做弟子,也算了一宗因果。只不过……他得罪的人来头有点大。”   穆锦先笑了,直到他这样笑的时候,属于剑修的狂意才奔放出来。   “倒是不知,如果论来头大,我太和山门八千子弟,无名峰两位大乘期老祖,整个修真界,谁还能大得过我太和派!”   其实不怪穆锦先如此狂言,自从函古纪兽潮之后,修真界灭了魔尊进入如今的铭古纪,又经一番劫难,人间的大乘期修士已经凋零至八人,只太和派就有两人,而且其中一位还是大乘期巅峰,只这一点,以太和剑修出名的以一当十的战力,加上八千内门子弟,号称五大山门之首,足以笑傲修真界。   如果不是那预言,四大山门、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这些门派组织联手限制太和派,导致所有弟子都不得不佩带禁魔石,太和派的弟子只怕还会更多。   “这孩子出自魏国夏家,而夏家不知为什么被魏国供奉行夜元君盯上,灭了满门,”说到这里,穆锦先也严肃起来。毕竟行夜也是人间仅剩的大乘期修士之一,阮琉蘅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继续道,“我只救了他回来。南淮道友为了护我,恐怕给了行夜元君好处,所以他才没有继续追捕。”   穆锦先看向夏承玄:“行夜元君虽然行事亦正亦邪,却也算我正道修士,却不知,他堂堂大乘期修士,为何偏偏针对夏家?” ☆、第5章 灵犀远:心结何所解   在这种正式场合,夏承玄出奇的守规矩,他行礼禀明道:“如果我说有修士以活人祭炼法宝,两位仙师会不会相信?”   穆锦先和阮琉蘅对视一眼。   阮琉蘅温声说道:“你先说出来,我们才好判断。”   “我父亲乃魏国镇北将军夏志允,近年魏楚两国争端不断,我父亲疑心此事为人蓄意挑拨,他派人顺着战场疑端查下去,发现在兵部尚书林岚的包庇下,在两军厮杀的战场上,有奇异的法宝吸取士卒的生气,我父亲趁两国君主谈判之时将此事说出,君主大赞父亲忠心,立刻斩了林岚,但战事却依旧胶着,无论楚国提出多么符合魏国利益的条件,君主却毫不动心。于是父亲继续抽丝剥茧地追查下去,查到国师府的时候,发现竟然是修真界的修士以凡人生气祭炼法宝。   “我父亲无法容忍,去皇宫理论,却被君主污蔑为造反,趁夜杀光我夏家上下鸡犬不留。我被灵兽夏凉救出,一路逃难,在结界里被仙师找到。”   他从灵兽袋里抱出喝完粥就一直在昏睡的小狐狸,大掌摸着它柔软的皮毛,哀声道:“夏凉是青丘灵狐,我小时候遇到它就结了生死契约,为了救我,夏凉舍了五千年修为,如今,不仅一直昏睡不醒,体型也返回幼年时期。”   他有些伤感地垂下头。   穆锦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可惜魏国是行夜元君的地界,太和派实在鞭长莫及,不过我会交代亲信弟子,游经魏国时,注意当地修士的动向,如果有确凿证据,太和派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夏承玄抬头,眼睛隐隐有热泪,他跪了下来。   “我夏承玄承蒙仙师不弃,今日拜入太和派,一定勤学苦练,一为早日为家人洗脱冤屈,一为谨遵太和弟子本分,不枉仙师救我之恩!”   穆锦先道:“你有此上进心就好,不要辜负你师父救你的一番机缘。我会叫弟子带你去行事堂领身份牌和禁魔石,你先下去吧。”   夏承玄拜过,跟执事弟子走了。   阮琉蘅心中震惊,这小子唱作俱佳地嚎这么一出,要不是他在灵端峰把她气个半死,真以为他是如此谦恭良善。   不过既已经成了她的亲传弟子,阮琉蘅也不好拆他的台。   她还端端正正坐在蒲团上,穆锦先却来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   阮琉蘅身体本能想要闪避,但意识却知道是大师兄,于是就温顺地等那温热的手掌轻轻碰触一下她的额头,一道清凉之气随着碰触进入她体内的经脉,让人心旷神怡。   每次拍入大师兄的清神决,阮琉蘅都有一种舒服到要上瘾的感觉,她丝毫没察觉穆锦先已离得她如此近,周身都笼罩在他的男子气息中。   “蘅儿,”他在她耳边若即若离的地方轻轻唤她,“你闭关五十年,最近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那股清凉之气柔柔进入她灵台清明,阮琉蘅有些恍惚。   “罗刹海,太多的雾,我什么都看不清……雾里有野兽的嚎叫,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快死了,也许已经到了时间的尽头,在最黑暗的时候,终于看到师兄来救我……”阮琉蘅一想到自己失去的十三岁前的记忆,心脏处就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她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她自有记忆起,在罗刹海海岛的一个破败小渔村中醒来,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她只能哆哆嗦嗦藏在灶台边,直到误闯罗刹海秘境的穆锦先发现了她,把快饿死的她带出了罗刹海。   当年她只有十三岁,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罗刹海是一处漂移的海域,出现地点不定,海岛据说可以通往万象。她一有机缘就去寻找,企盼得到之前的记忆,却一直不可得。   终年被薄雾包裹的神秘罗刹海,是生养她的地方吗?为何却一个人都没有?那小渔村后面无法消散无法走入的迷雾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阮琉蘅想着想着,有些陷入迷障,目光涣散。   穆锦先发现阮琉蘅的异常,握住她另一只手,一股柔和的灵力顺着她的经脉,帮她疏导心神。灵力来到她的心脏处,触到了在她心脏盘踞的璇玑花,穆锦先的神情阴沉下来,看向她轻微起伏的胸口。   “蘅儿,你在心上种了什么?”   那璇玑花的花朵已经凋谢,但枝条上的叶子还在慢慢舔食阮琉蘅的心头血,看着极其诡异。   阮琉蘅像是被抓包的小姑娘,咬了咬唇角,只道:“为了找那孩子,我实在没办法,你看他藏得多好,连行夜元君都找不到,我只好用了璇玑花……”   “简直胡闹!南淮不是在你身边吗?他居然眼睁睁看着你种了璇玑花?”   被穆锦先怒斥一声,阮琉蘅这才清醒过来,恢复了性子,扯着穆锦先的袖子安抚他道:“师兄,南淮为了不让我生心魔,自然是不能阻拦我的,何况师兄不知那行夜元君多么残忍,那夏家生生被屠了九族,我去时丹平已是满城血流成河,尽是夏家冤屈之血。不尽快找到那孩子我不放心,如果久留丹平城附近也会被行夜元君发现,我不得不用璇玑。而且……南淮道友说有方法可以解,你不要担心好不好?”   柔声软语,娓娓动听,听在动心的人耳中如有魔力。   穆锦先心知肚明,如果在场的人是他,恐怕也拦不住她,只好说道:“璇玑花是一种妖植,虽然它对你的身体影响不大,但经过你的心头血滋养,势必会越来越强大,你用夏家的血开启它,也必须用夏家的血封印它。好在夏承玄被你找到了,否则……”   “师兄,我有没有说过,你唠叨的样子越来越像师父了。”   穆锦先的身材比她高很多,即便是坐下来也比她高出一个头,阮琉蘅侧脸抬起,慢慢转向他,娇娇喜喜地一笑,还像小姑娘时一样跟他撒娇。   穆锦先撤出灵力,放开她的手。   “近年我四处派弟子打探罗刹海的消息,却无收获,你记忆不全,在元婴期还好说,只怕进阶到化神会有劫难。你也明白,修士修炼,炼气期是引气入体,筑基期是灵气化液,金丹期是化液为丹,元婴期是由丹成形,而化神期乃是炼化修士的元神,你因失忆,元神缺失一角,如果不能补齐,此生都不会再进一步。   “你身上本已危机重重,却还种下妖花,究竟要我担心到何种地步?”   阮琉蘅越听越是凝重,收敛了嬉闹神色。   活了两千多年,她自问无愧于天地良心,但此生如说对不起一人,当是穆锦先。   他将她救出,悉心教导,而她却时时陷入危机,让他受累。   “师兄,我……”她喉头一哽,竟是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   穆锦先望着她一叹:“既然你要教导徒弟,暂时也不会出山门,那么就像以前一样,每个月来我这里用清神诀醒脑吧。”   “多谢师兄,”阮琉蘅正色一拜,“紫蘅一直受师兄照拂,无以为报。”   穆锦先已经起身走远,劲瘦挺拔的身影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只要你那个徒弟省心就够了。”他何尝看不出那夏承玄的狡黠。   阮琉蘅扶额——这何其难!   ※※※※※※※※※※※※   阮琉蘅回到灵端峰的时候,夏承玄正眉飞色舞地跟夏凉比划,说着什么。   夏凉蹲在他对面,狐狸眼已经看到阮琉蘅缓步过来,张着嘴干着急,不敢提醒夏承玄,而夏承玄还在大放厥词:   “……这些修真的人脑子都修成榆木疙瘩了,小爷稍微那么一哄,就答应给小爷报仇,嘁!谁稀罕他们!等小爷学全了那臭道姑的本事……”   “我很期待你能学全我的本事。”阮琉蘅在他身后说道。   夏承玄转身,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有些邪气地一笑说道:“那小爷就候着你的本事了。”   “绕着桃花林跑十圈。”   夏承玄大惊:“你要人命啊!小爷的腿还没好!”   “我给你敷用的都是衍丹门的极品疗伤丹药,一个时辰收口,两个时辰重塑血肉,三个时辰后即可完好如初,现在已经过了五个时辰了,你和丹药之间,我比较相信衍丹门的丹药。”   所以,奔跑吧少年!   夏承玄跑的时候夏凉蹲在他肩头,痛心疾首地训道:“你何苦激怒那道姑,平白受这些折磨。”   “小凉,折磨是好事,有折磨才有进步,你也听到了我爹的遗愿,跟那些大乘期乃至更高级的修士对抗,我太需要变强了,可我现在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我必须要用好身边一切资源,抓住所有我能抓住的,得罪小爷的混账,一个都逃不掉!”   夏凉有些怜惜地看着奔跑中的少年:“只可惜我需要修养一阵才可以活动。”   这“活动”二字颇有深意,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夏家即便被株连九族,但却有一类人虽是夏家血脉,却不在九族内,这批人便是曾经出生在夏家,测出灵根后拜入修真门派的夏家子弟。   虽说修真之人会尽量减少与凡间的牵绊,而大家族却自有一套保护家族传承的管理方式,比如夏家便赋予家主极高的权利,当夏氏有难之时,家主可召集所有夏氏子弟起复,甚至包括修真界的修士。   而如何能让修士听命于凡人,则是每个家族的秘传。   夏承玄显然也在琢磨这批夏家修士,只道:“不用心急,我夏家绵延两千年,也出过不少有灵根的弟子,这些留下的人,就是我们今后的根基。只是此事也最好等我有一定修为再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用家主的力量让他们臣服。如今只好暂且陪那臭道姑好好耍耍,这太和派,看上去还挺好玩的。”   夏凉哆嗦了一下,看着夏承玄眼里又露出那种好不容易找到趁手玩具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当为那个收他为徒的道姑和太和派浮一大白。 ☆、第6章 灵犀远:白狐道古昔   灵端峰的十里桃花成林,一圈的规模可想而知,饶是夏承玄这样的体魄,十圈下来也累得像条死狗。   天色将晚,阮琉蘅颇为满意地看着咬牙笔挺站着的夏承玄。   “后山有一眼活水温泉,没有结界的时候,你可以去沐浴。”阮琉蘅本以为这贵族出身的公子哥一定受不了臭汗,赶紧去沐浴更衣,却没想到夏承玄依旧站着不动。   “你不去沐浴?”   “不去,小爷饿了!臭道姑,你得管我饭!”   太和派没有专门的弟子食堂,她作死,不喜欢烟火气,斐红湄和芮栖迟都辟谷后就撤了灵端峰的厨房,导致现在灵端峰饮食只能自给自足。   辟谷丹自然是好东西,但不适合初期修炼的人食用,而且夏承玄虽然伤口好得快,但身体还是要将养,阮琉蘅不是那虐待弟子的刻薄人,自然想方设法给他弄吃的。   肉早就没了,如今眼看米就要没了,娇娇又撕心裂肺地不让阮琉蘅动用她的那少得可怜的鱼肉口粮,只好继续熬白粥给夏承玄吃。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是一点都不假,夏承玄的胃就是无底洞,多少碗填进去也不见饱。   看着她愁得跟什么似的,苦着脸看着吃空的锅,夏承玄像家里不识柴米油盐的大老爷一样,偶尔善心大发地问问厨娘:“你愁个什么?就这么点粥,小爷吃下去多少都不觉得饱!”   阮琉蘅扭头问道:“那你要吃什么才会饱?”   “肉!大块的肉!”   高体能训练自然需要高热量食物,更何况夏承玄这一身肌肉也需要能量维持,要等到筑基后,才有足够的灵力维系身体所需。   阮琉蘅叹口气,心口一动,感觉那璇玑花有些异动,事不宜迟,还是得尽快压制住璇玑花。   收了锅,招呼夏承玄过来,坐在她面前。   她催动心头血,璇玑花吸了之后再次抽出枝条,从她心脏出钻了出来,这次比上次又多长了一寸,蜿蜒的蔓藤伸到夏承玄身前,开出花苞,一张诡异的美人脸在花心里俏生生对着夏承玄。   “……这是什么妖物?怎么会在你体内?”夏承玄看着一朵妖花从阮琉蘅心口钻出,这画面无比诡异,而他身边的夏凉看着璇玑花沉默不语。   “为师需要你的一点心头血来封印他,将血滴在美人脸口中。”阮琉蘅闭目道。   “可是……臭道姑,你倒是给我把匕首,不然你要我怎么取?”   阮琉蘅才想起来他还没学会取心头血的法术,但现学肯定已来不及,璇玑花不能停留在空气中太久。   她一把掐住夏承玄的下颌,闭上双眼,慢慢靠近他。   夏承玄一下子懵了,这臭道姑是要做什么?他紧张起来,心跳加快。   随着阮琉蘅的靠近,夏承玄脸上的红晕已经扩散到脖子上了。   灵端峰十里桃花林上,一轮明月悬于幽蓝高空,落下旖旎月光,不偏不倚,照着他面前的美貌道姑脸上。   阮琉蘅停在他面前一指距离,双唇呼出一口女体芳香之气,夏承玄握紧拳头,这气息让人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随后她又隔空一吸,夏承玄立刻觉得心口一紧。   一滴被灵气包裹的血珠从夏承玄口中飞出,被阮琉蘅飞快捏住,滴在胸口璇玑花的美人脸口中。   阮琉蘅急忙打坐调息,压下璇玑花的异动。   只见她胸前的璇玑花瞬间枯萎,从花瓣一直衰败到她的心脏处,枝叶都化为灵光,只留下一颗红润的种子还栖息在她心脏上。   “你回房休息吧,明日卯时来我修炼室。”   夏承玄有些戒惧地看着她,慢慢退出修炼室,他没有回房,而是拿了新发的太和派弟子服到了后山温泉沐浴,待夏凉布下结界,他才开口问道:   “那道姑是修炼了妖术吗?为何体内有那么诡异的东西?”   夏凉也钻进温泉里泡着身子,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温泉的岩石边上,严肃地问道:“她看来是不想告诉你,但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哪怕欠下一个莫大的恩情?”   夏承玄扯了它尾巴一下:“小爷什么时候怕欠人情了?别质疑我还债的本事,照实说。”   “为了寻你,她恐怕是用了璇玑花,这花是天上地下寻人的第一妖物,需要心头血和所寻人之血,凭你再强大的结界也能看破。但璇玑花一旦放进心脏,就再难取出,以此为宿主,长久以往,有反噬之险。”   “你是说她为了找我,给自己种了这种怪物?”   “那是自然,天下三大结界之一,耗我青丘白狐五千年修为的玄无结界,别说大乘期的修士,就连人间登顶的渡劫期老怪都别想找到,只有璇玑花可破。当然这花也没那么容易寻就是了,行夜如果有,早就种在别人心上寻到你了,这女修怕是也有一些了不得的机缘。”   “那她为何如今又要用我的心头血?”   “璇玑花以所寻之人的血脉开启,自然也可以以所寻之人的血脉封印,她取你的血是好事,当你的血存在璇玑花内,她以后再想寻你就方便了,在你我仇敌如此强大的现在,也是一种保护措施。只不过这璇玑花也是很烈性的妖物,每次催动都会让它越发强大。”   夏承玄玩味的一笑:“没想到那女人居然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到如此地步,真是傻到家了。”   夏凉却不这么认为:“少主,入修真界的第一紧要的事就是不要看轻任何人,这女修既然能修炼到元婴中期,势必有过人之处,且不说她当机立断以璇玑花破了我五千年修为的结界,不提那天她身后助阵的化神期修士,只说她在修真界五大山门之首的太和派便独占一峰,从掌门到代理掌门都是她所在的一脉,就足以让你重视起来。而且那璇玑花也不是解不了,等少主夺回无妄之火,天下禁锢还不是手到擒来?”   夏承玄沉思了下,“今天我见那代理掌门的时候说得半真半假,他似乎有些不信,不知道消息传没传出去,我想行夜也不会把他的野心嚷得人尽皆知。只恨我夏家的无妄之火一直藏得很好,也不知怎么就被行夜老匹夫知道了!”   夏凉道:“好在无妄之火也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必须有金丹期修为以上的冰灵根压制才能融合无妄之火,行夜无冰灵根,便必定要寻雪山冰种,他却不知道少主已将唯一的雪山冰种炼化融合,此事一定不能泄露,否则以行夜丧心病狂的所为,恐怕太和派都不一定安全。所以少主还是抓紧修炼才是。”夏凉叹气,要不是少主修为不够,夏家何苦守着宝山而不入,他夏凉又何必损耗五千年修为!   “屠尽我夏氏一族,这仇,我会要行夜一脉血债血偿!”夏承玄低声说道。夏家出事前,他便被父亲送出,虽然没见到血流成河的光景,却也能猜到是何等人间惨剧,他从小磨砺心志,从不在人前显露半分痛失怙恃的悲伤,却不代表他会忘记这血海深仇!   他就着身前温泉抹了一把脸,又变成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从门派发放的弟子服里摸出那块禁魔石,问道:“这石头真的能感应魔气?预言的事到底是真是假?确定不是太和派被人阴了?”   夏凉小爪子拍打水面,恨铁不成钢地道:“怎么可能?这人间有谁能以三位大乘期修士的命来阴太和派,全都是真的,唉!没想到刚出狼穴又入虎坑,这石头我识得,滴血认主后,只要感受到一丁点魔气就会爆炸,威力极大,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看着夏凉快炸毛了,夏承玄也不再逗它,夏家传承两千年,这只白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世代守护夏家家主,忠心耿耿,这次更是为了救他,舍弃了五千年修为,但看它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到底有多少年修为还真难说得很。   “难道太和派真的会出个魔尊出来?”他转移话题。   夏凉无奈道:“你沉迷尘世生活,对修真没有兴趣,连带修真界的一些常识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事先预言出来,这魔尊出自太和也不是多稀罕的事,你可知人间已经过了几个纪年?”   “……嗯?几个纪年?现在不是铭古纪吗?”   夏凉扶额,果然少主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凡人怎会关心修真界万年劫难,他们大多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它只好趁机给他恶补一课:“这要从神魔大战说起了……”   人间自远古时期,天地混沌,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轮回道、天道、修罗道。   彼时,除了高不可攀、不问人间世事的仙界,六界无明确划分,人间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纷争不断。   当矛盾发展到一个白热化阶段,天道崩塌,终于爆发神魔大战。众神于彼岸之门封印魔界,以众神神格殉难,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   但因为上古神厄离爱上魔后,导致心魔横生,封印时留了一道暗门,因此人间每万年一场大劫,魔界泄露的魔气会滋养出魔尊,人身魔心,觉醒前与普通修士无异,但觉醒后会得到人间登顶的渡劫期修为,拥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间没有渡劫期大能与之抗衡,不能及时杀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会开启,届时修罗道主宰人间,六界重回生灵涂炭。   众神陨落时留下一句神之预言:   九转纪年,   修罗入世。   天道崩离,   因果无常。 ☆、第7章 灵犀远:有缘花散里   预言中提到的“九转”,意指修真界将完成九个纪年,而此时将“修罗入世”、“天道崩离”,因此第九纪年便成为修真界的大忌,很多大能曾试图参悟第九纪年所代表的真相,何谓“修罗”,何谓“因果无常”,一时间众说纷纭。   在灭顶之灾的威胁下,神魔大战之后,人间陷入修真狂热。   修真境界一共分: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个境界,每一境界又分前、中、后三个阶段。修炼达到渡劫期巅峰便可以肉身成圣,飞升仙界,不受人间苦厄。   人间每座城镇都设有灵根石,凡是有灵根的孩子几乎都被收入修真门派,迄今为止,修真界的门派林立,逐渐发展为几大阵营:象征修真道统的五大山门,以奇术秘术为主的九重天外天,立足凡间国家的七国修士联盟,以及散修联盟海外三千洞府等等。   到如今,人间已经历上古纪、元古纪、溯古纪、间古纪、圣古纪、沉古纪、谅古纪、函古纪等八个纪年,在这八个纪年内,魔尊虽从来没被提前发现,但觉醒后也从未成气候。盖因人间修真狂热,修真天才层出不穷,几乎每个纪年都有至少两名渡劫期修士坐镇,且成功阻止魔尊灭世的大能所在阵营将会获得下一纪年的资源分配优先级,在利诱下,即便是渡劫期巅峰的修士也会尽量压制修为到消灭魔尊后再飞升上界。   现在是铭古纪4560年,恰好是预言中提到的第九纪年。   时值第九纪年,人心惶惶,但并不仅仅因为是神之预言中提到的末世,也是因为在第八纪年函古纪,发生了于人间修士大洗牌的惨剧——兽潮。   函古纪魔尊千机觉醒后,并没有像其他魔尊一般联络各地魔修魔教,扯出反旗等待镇压,而是与妖兽兽王联合,发起一次大规模妖兽兽潮,本来当时人间还有三名渡劫期道尊:存真、越十二、恒初,兽潮之中陨落了三重天恒初和万兽观越十二,仅存的太和派存真道尊也因兽潮战斗力竭,在最后关头带领十名大乘期修士与魔尊千机同归于尽,自此人间进入第九纪年铭古纪。   没有渡劫期修士坐镇的人间毫无安全感可言。   铭古纪1878年,五大山门举修真界全力,以格物宗研发出的禁术合九重天外天秘术,将最有可能突破渡劫期的五重天闻慧元君推上渡劫期,但闻慧元君却在巩固境界时走火入魔陨落。   自此,修真界再无能力以人力成就一个渡劫期修士,人间的防御力空前薄弱——   铭古纪1955年,格物宗三位大乘修士联合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三千洞府等三百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闭死关,穷算天演,誓要为苍生推演出魔尊下落。   历时一百二十三年,终于算出魔尊线索。而那三位大乘修士与众修士祭天陨落,修真界痛失一批天演术天才,史称“天演之变”。   虽然算出了魔尊线索,可经过“天演之变”后,人间不仅没有渡劫期修士,就连大乘修士也凋零至八人,其中还有两名已快到寿限,突破无望。   而耗尽三位修士修为的人间,首次算出魔尊出现线索——   太和剑修,   彼岸门陷。   ※※※※※※※※※※※※   夏承玄一直闭目听夏凉说着。   “也就是说,现在的修真界根本不知道谁是魔尊,甚至可能连魔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拥有那么强大的能量,这甚是有趣,小凉,你说我会不会是魔尊?”   夏凉白了一眼:“那正好,你现在是夏家的独苗,一旦挂掉,我跟夏家的契约就断了,老子正好恢复自由身,找我的那些小母狐狸去。”   “小爷未必会挂啊,现在人间不是已经没有渡劫期了吗,成为魔尊,便是人间唯一的渡劫期,谁敢阻我?这个时代,对修真界来说是最坏的时代,可对魔界来说却是最好的时代。”夏承玄眯了眯眼,仿佛真的有些陶醉那种唯我独尊的力量,随即他问道,“除了魔尊,魔界就没有别的异动了吗?”   “魔界在人间一直都有一定的势力,因为修士的修真总会产生心魔,心魔重的修士会堕落为魔修,只是,这些有零星入魔的魔修都会被通缉消灭,幸存的魔修都由魔教支配,魔教极其神秘,具体我也不甚清楚。”   “说来这些事都还离我太遥远,我对人间末世没任何想法,总之先提升修为吧,希望那个臭道姑有真材实料,否则别怪小爷翻脸不认人。”   得,这位又开始犯浑了。   夏承玄从温泉出来,打开从行事堂发的储物袋。   在行事堂,夏承玄领到一块木制身份牌,一本《太和弟子规》,一只储物袋,两瓶伤药,以及两套弟子服。   夏凉不屑地撇撇嘴,说道:“太和派太寒酸了,合派穷修,连弟子制式装备都没有,够节省的,知道你有亲传师父,连练习剑都不发了!”   夏承玄笑问:“其他门派都会发很多法器不成?”   “据我所知,五大山门中的万兽观,入门弟子的制式装备共八件,防御法衣两件、防御法器三件、攻击法宝两件、阵盘一件,丹药符箓还不算在内,其他宗门比万兽观只多不少,也就太和派不喜借助外力,专修一剑。”   “嗯,以掩盖合派穷鬼的真相么。”夏承玄摸着下巴失笑,“想想夏家藏在秘库的那些玩意儿,不知道够不够小爷在修真界的花销。”   夏凉急忙用小爪子捂着他的嘴,道:“财不外露!夏家秘藏足够支撑一个小宗派了,要等少主有能力光复家业才能开启,却不是现在可以用的!”   把那毛茸茸小爪子扯开,夏承玄已擦干了水珠,慢条斯理地穿起弟子服来。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弟子服,而弟子服又分为几等,毫无疑问,亲传弟子是门派弟子中的精英,这衣服的料子也颇为讲究,用柔韧性最好的流云布做成,胸口绣着一柄云雾缭绕的小剑,看来就是太和派的标示了。   与其他门派的长衫不同,太和派服装讲究的是灵便利落,弟子服也采用便于活动的设计,身上是裁剪合体的劲装,脚蹬兽皮皂靴,更是衬得男弟子英武,女弟子明艳。   而区分弟子等级不同则要看衣着颜色,普通弟子为灰色,精英弟子为白色,而夏承玄这样的亲传弟子为黑色。入门弟子均会发放两套弟子服,直到金丹期才可以自由选择服饰。   夏承玄那一身打小熬出来的结实筋骨,穿了这弟子服,将上身布料撑得笔挺,宽肩窄腰,更显得这弟子服的阳刚之美。   他穿好后,斜斜看了夏凉一眼,把它从温泉里拎出来甩了甩,搁在肩膀上往自己的修炼室而去。   夏凉心中只道不好,这少年皮相越发好了,又是那么个混蛋性子,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桃花孽来。   ※※※※※※※※※※※※   第二天阮琉蘅看到夏承玄的打扮,也不禁有一丝惊艳。   暗笑他多亏是来了太和派,这身板要是去别的门派穿上长袍,可就不伦不类了。   她从储物袋里挑出两柄长剑。   “亲传弟子的武器都由师父赐下,这两柄剑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好剑,你可以从中选择一把作为自己的练习剑。”   这两柄剑,长度三尺有余,剑锋散发凛然寒气,一看就知道是用上等玄铁铸就,拿来做练习剑都有些大材小用。   但夏承玄把它们挨个拿起来掂了掂,又放了回去。   “轻了。”   阮琉蘅默不作声,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三柄剑,其成色比前面两柄更好,且每柄散发的光芒都不相同,可见各有特色。   夏承玄直接拿起看上去最重的那把,掂了掂,又放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阮琉蘅。   眼看着气氛又不太对,这不知道是师父要给徒弟下马威,还是徒弟要给师父好看。   一边的娇娇和夏凉对视一眼,都各自缩团。   阮琉蘅一拍储物袋,立刻再飞出五柄剑,她一挥衣袖,剑鞘脱离剑身,五柄剑闪着寒光,全部打入夏承玄身前一寸处,至没入地面一尺,青石板地面一下子龟裂开来。   夏承玄面不改色,看也不看,直接选了离右手最近的一把,双手握住,用了十成的力气,缓缓将剑拔出。   这少年修为低下,只有一身蛮力,但这蛮力居然已经可以拔出她以元婴期修为打进地面的剑,再加上变异灵根,未来定有所成。   阮琉蘅想到这里,不以为忤,反而有些高兴。   她对夏承玄道:“想必昨日执事弟子已经跟你说过,每日辰时和巳时在主峰朱雀廷与其他同期弟子一起操练,未时和申时可以去白虎堂选一门课来修习,酉时和戌时由为师传授,其他时辰由你自行安排。洞府外的茅亭里有通往主峰的传送阵,而主峰有前往各峰的传送阵,所以即便你现在不会御剑也可以照常来往各峰。”   她想起夏承玄的食量,又皱着眉说道:“真午峰前阵子收了几名新晋弟子,跟你一样也是刚引气入体不久,还需要吃凡间伙食,我跟三师兄打个招呼,你就跟他们开伙可好?”   “不好,小爷要吃肉,没肉就没力气。”夏少爷把玩着手里的剑,“这剑有什么名堂?”   “没名字。你很会挑啊,这是我给你看的那些剑里最糙的一柄,是我曾经救过的一个凡间铁匠表达谢意的礼品,只能说,它在凡间还算是勉强入得了眼。”   夏承玄脸色当时就黑了。   阮琉蘅笑而不语。   少年,你以为最后拿出来的就一定是最好的?跟师父斗?真是太嫩了! ☆、第8章 灵犀远:无情绿芙欺   夏承玄开始去朱雀廷练剑后,灵端峰终于静了下来。   太和弟子演武的朱雀廷教授的是太和派祖师所创的剑诀“太和初开”,以夏承玄亲传弟子的身份大可不必去,在灵端峰一样可以修炼,但她明白那少年的野心,去朱雀廷不为别的,是为了让他能更好融入太和派,拓展人脉,不知道他能不能体会到这一番良苦用心。   而白虎堂每日都有金丹期修为以上的修士开堂授课,教授阵法、结界、符箓、炼丹、炼器、傀儡术、天演术、灵植、灵兽等内容,虽然不及专门研究这些道术的门派,但除了剑诀,能多学些知识也是好的,毕竟修真界杀伐决断,步步危机。阮琉蘅自己便擅长阵法,破结界也是一把好手。   阮琉蘅来到太和派主峰藏书塔,径直来到最大的剑典阁,向管理弟子要来书目细细翻看,却一无所获。   整个太和派都以剑修为主,自然也收录了整个修真界最全的剑诀。只可惜,却没有专门适合冰灵根修炼的剑诀,当年三师兄的弟子似乎也只是修炼了不讲究灵根属性的穹天诀,这类剑诀并不是说不好,而是不能最大程度发挥变异灵根的优势。   所以说,大部分变异灵根的弟子都比较喜欢投奔九重天外天,那里不拘于学剑,法诀也相对比较丰富。   嗯……也许去一趟九重天外天会有点收获?   当然剑诀不是最着急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怎么给那个无底洞徒弟找肉吃。   太和大部分弟子都居住在太和十八峰上,而十八峰悬浮在太和山脉之上,也就意味着整个太和山脉都还是保存比较完好的原始森林,被祖师们划分出几个等级不同的区域,里面有各种等级的妖兽和灵植,可以供弟子锻炼之用,也为金丹修为的弟子开辟洞府授徒居住所用。   如今阮琉蘅别无他法,只好御剑到太和山脉的妖兽区域,准备随便杀几只妖兽喂徒弟。   狂猪、剑齿兽,二阶妖兽,相当于炼气期修士的修为。   铜角牛、无翅鸟,三阶妖兽,相当于筑基期修士的修为。   吞云鱼,四阶妖兽,相当于金丹期修士的修为。   ——以上这些都是体型巨大,繁衍速度快,方便做储备粮的妖兽,其中的吞云鱼更是太和山的特产,只在太和山脉中央的翠汶湖生养。   很多修士的储物袋里都能发现这些妖兽的尸体,即便自己不吃,拿来喂灵兽也是不错的选择。   阮琉蘅平衡了下,姑且就把夏承玄当灵兽来喂吧,这么一想,她的赤焰兽娇娇实在省心,跟了她之后就服用专门的灵兽丹,丹药蕴含灵气多,且可以提升修为,只有遇到南淮时才能吃到鲜活的小鱼……这么说,娇娇那么喜欢南淮原来是因为有活鱼吃吗?   ……没出息的蠢猫!   娇娇被放出来后还不知道自己被主人鄙视了,瞬间变为原型,极其凶残地扑出去寻找猎物。   焰方剑出,一道紫光闪过,八荒离火诀第四重剑意“离火孤心”放出,方圆十里皆笼罩在阮琉蘅的剑意下,又自她丹田飞出四把紫色小剑,剑上布满她的紫微真火,分别悬空立于东南西北四方,形成一个剑阵。   她握着焰方剑,目下冷清,在自己的剑阵禁域中寻找着妖兽。   一个时辰下来,阮琉蘅杀了十头狂猪、六只剑齿兽、十二头铜角牛、二十只无翅鸟、五条吞云鱼。   她看着这么多妖兽犯愁,阮琉蘅有轻微洁癖,断不肯把这些妖兽尸体随随便便放进储物袋,怕污了其他东西。   阮琉蘅身上一共一个灵兽手镯,一个可以顶十个储物袋来用的储物戒指,两个外放的储物袋。她将其中一个储物袋清理出来,把这些妖兽尸体硬塞进去,直塞得口都快合不上,塞到后面还有两只无翅鸟实在塞不进去,她只好拎在手里,御剑飞回灵端峰。   路过主峰的时候刚好有一道剑光飞过,御剑的恰好身为真午峰峰主的三师兄止阳真君,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向端庄稳重,有“太和桃花”之称的师妹穿着飘飘欲仙的青色宫装,踏着焰方剑,手上却不合时宜地拎着两只半人高的短脚无翅鸟,一路掉着灰扑扑的毛,风尘仆仆地往灵端峰飞。   这强烈的违和感差点把他惊下飞剑。   “师妹!”   阮琉蘅也看到止阳真君,止步停下来。   掌门师尊沧海神君收徒五人,如今仅余三徒:大师兄穆锦先、三师兄止阳以及她,二师兄元婴期的时候于“天演之变”陨落,而四师姐进阶元婴期时走火入魔,如今神智全无,如活死人一般在主峰师尊的洞府旁休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三师兄为人正直和善,嫉恶如仇,在性格上跟她最是合得来,阮琉蘅出关的时候,这位三师兄刚好出山办事,否则她也不会一个人在桃花潭上独饮。   “三师兄可算回来了,忙完一定记得来灵端峰饮酒!”   止阳真君面孔年轻,却一头白发,干净利落地紧束脑后,看着阮琉蘅笑道:“可不,刚回来就收到朱雀廷灵武真君的传音符,想必你也收到了吧?”   “啊?”阮琉蘅一愣,“我刚从山脉上来,没收到传音符啊。”   “唔,那你也别回灵端峰了,直接跟我一起去主峰朱雀廷吧,这事儿……好像跟你我的弟子有关,我收到的时候还在纳闷,斐红湄和芮栖迟应该还没回来,灵端峰居然还有弟子在朱雀廷闹事,一定有什么隐情,师妹……”   阮琉蘅如五雷轰顶,手上的无翅鸟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才离开灵端峰一个时辰,他就开始闯祸了?   ※※※※※※※※※※※※   主峰是太和十八峰中的最高峰,山下的朱雀廷是太和派的演武场,可同时容纳上千名弟子练剑,分练气区、筑基区两大区域,供不同修为的弟子使用。   今天的朱雀廷异常热闹,来练武的弟子不分修为高低,会御剑的飞在半空,不会的围在朱雀廷中央的演武台边上,台上几个跪着的弟子中,可不就有夏承玄壮实的身影。   负责朱雀廷的灵武真君一脸悠哉,看着他们飞过来连忙乐呵呵招呼:“止阳师弟,紫蘅师妹。”   灵武真君师从子问峰化神期修士罗七神君,而罗七神君师从隐居在无名峰的大乘期巅峰修士季羽元君,这关系足以说明灵武真君的后台在整个修真界都算上顶级强势,更别提在太和派内部了。所以才被掌门师尊哄着过来接了朱雀廷的摊子,无论是哪座山峰的弟子,平时再顽劣也不敢在朱雀廷起哄,就算有个人恩怨,也得出了朱雀廷解决。   然而夏承玄第一次来朱雀廷就惹了事,这名声一旦传出去,挽救起来就难了。阮琉蘅觉得缩头也是一刀,于是率先硬着头皮上前道:“小徒刚入我门下,疏于管教,给师兄添麻烦了。”   灵武真君摆摆手,却道:“紫蘅师妹无须自谦,灵端峰教育弟子的确有方,当年没人看好斐红湄的性子,却凭本事最后做了朱雀廷的掌剑,她之后又来了芮栖迟,贵在勤勉,也做到了掌剑的位置,如今承玄第一天来便为我解忧,果然出自灵端峰,只怕下一届弟子的掌剑职位还会是灵端峰弟子,真是后生可畏啊……”   难道闯祸的不是夏承玄?   她看着跪在那的几个弟子,不确定地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灵武真君一叹,招过一名高高瘦瘦,看上去甚是沉稳的弟子。   “秀峰,还是你来跟你师叔说明吧。”   止阳真君和阮琉蘅互看一眼,灵武真君分明是不想搀和进去,而这名被灵武真君唤来的弟子……   毫无疑问,胡秀峰是太和掌门沧海神君一脉的嫡系,大师兄穆锦先的关门弟子,这一届朱雀廷的掌剑,由他来说明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朱雀廷的操练并不是硬性规定,对弟子也没有具体时间要求,完全凭自觉,夏承玄今天算是到的比较早的,但这小霸王到了炼气期弟子区域后,却没有老老实实跟着练剑,而是懒洋洋找棵树立在树下抱剑冷冷看着。   他看不上这操练。   从将军府出来的少爷,看惯了战场厮杀的招式,对修真者不痛不痒的剑招着实没多大兴趣,再花哨的剑招也不敌发现破绽后的一击必杀。   虽然眼神可能有点嘲讽,但这次他是真的没想惹祸,那点轻蔑已经收敛得很好了,却不知道自己沉浸在思绪里太久,眼神无意中盯了不该盯的地方。   一个以剑修为主的门派,不可避免地陷入阳盛阴衰的局面,毕竟喜欢跟糙汉子一样舞刀弄剑的姑娘还是少数,也因此,女弟子在太和派从来都是稀缺资源。   夏承玄不小心盯的就是一位木下峰的弟子赵绿芙,小姑娘才十二岁,却是个美人坯子,水灵灵如同一枝嫩芙蓉,平时没少受师兄们的关照。   但修真界从来不以美色取胜,所以赵绿芙在朱雀廷练得极是勤勉,只是她刚进门派没多久,跟得很是吃力,跟不上剑招的时候还会害臊。此时她练着练着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余光一瞄,旁边大树下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正盯着自己,眼神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笑意味,敏感的小姑娘一下子就被看毛了。 ☆、第9章 灵犀远:铁马冰河诀   心里越紧张,剑招就错得越多,不小心碰到旁边师兄的剑,手里的剑一下子脱手而出,赵绿芙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她旁边的师兄出自真午峰止阳真君门下,名叫张旭,他虽然跟赵绿芙不是一个峰,却也对这个每日准时来朱雀廷报到的小师妹颇为留心,这次不小心唐突了佳人,自是小心地哄着,待问明了情况,冲冠一怒为红颜,拎着剑就找夏承玄算账来了。   夏承玄一看哭泣的小姑娘和怒气冲冲而来的少年,真的没联想到是自己盯人的结果,不过,这种为女人拈酸吃醋的戏码,他小爷在凡间做纨绔那会不要见得太多。   自己的信息一点没提,反倒从张旭嘴里套出点情况,夏承玄大步走到赵绿芙面前对质,红口白牙地把小姑娘质问得一愣一愣的。   你说有人嘲笑你,证据呢?他一个刚来朱雀廷的炼气期一层弟子,人都不认识一个,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理由嘲笑一个不相干的人?   ……   到底还是吵起来了,两个同在炼气期区域练剑的木下峰弟子闻声而来。   有没有别的情谊另说,师兄自是护着师妹的,惹哭赵绿芙的小子是个混蛋,但那个真午峰的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师兄把他跟夏承玄当成一丘之貉喷了个够。   木下峰的弟子来了,真午峰的弟子还远吗?   在炼气期区域练剑的真午峰弟子也陆续飞了过来,都是一脉相承的师兄弟,无论如何先来人撑撑场子。   真午峰一下子来了三个,吵得更是不可开交,吵架的内容逐渐从“欺负师妹”上升到“木下峰弟子拿不住剑怪谁”,再上升到“木下峰弟子实力不济”——木下峰一个急脾气的弟子当时就怒了,嚎了一句:“有人欺我木下峰小师妹!”   整个朱雀廷都沸腾了。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遇到事儿就没有个怕的。   连筑基期的弟子都飞了过来,炼气期区域的剑也没法练了,木下峰弟子和真午峰弟子对上,两边都是乌泱泱几十号人,颇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势头。   朱雀廷掌剑胡秀峰立刻传音灵武真君,试图安抚双方人马,而灵武真君一到,始作俑者夏承玄就趁这个时机跳出来唱起了白脸。   责任啊,全往身上揽;把柄啊,全都毫无顾忌地递出去。   对于面子为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两峰弟子,他递出了最友善的台阶给双方下。   大家都知道,一旦打起来,后果是两败俱伤不说,师尊的惩罚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而夏承玄一个新来的弟子,最适合背这口黑锅。   等到灵武真君到场,这出闹剧其实已经落下帷幕了,没有牵扯事件中心的师兄弟都速度散去,只留下夏承玄、赵绿芙、张旭、木下峰两名弟子、真午峰三名弟子。   涉及到三个峰的问题还不算,恰好木下峰的月泽真君曾在收徒问题上与灵武真君发生过龃龉,一时之间灵武真君还真是有些头疼,处理不好反而会又生嫌隙,此时月泽真君不在,只好叫来了止阳真君和阮琉蘅。   ※※※※※※※※※※※※   阮琉蘅听到的胡秀峰版本自然比这个粉饰太平得多,但她知道自己夏承玄的不安分性子,心里把真相推断出个七七八八,也明白为什么灵武真君夸赞夏承玄。   她心里明镜,在事件发生时,其间肯定不知道有夏承玄多少挑唆才把本来不值一提的小事造势成两峰之间的对峙,又趁机以牺牲小我的精神高调背了黑锅,用如此手腕收服了两峰弟子。   工于心计,城府太深——这是阮琉蘅的唯一感觉,她看向三师兄。   她那三师兄是个单纯的,正对着夏承玄不住地点头,跟灵武真君一样都是眼里不掩饰的赞赏。   师兄们,你们被这混蛋骗了啊!   什么牺牲,什么黑锅,什么顾全大局,根本是他一手造成的局面!   阮琉蘅面沉如水,她必须教会夏承玄的第一课,便是——   “修真界,实力至上。说到底此事仍旧是小徒惹出来的,如果灵武师兄问我的处理意见,我希望小徒与真午峰张旭师侄对攻一场,赢得不受惩罚,败者进后峰思过崖反省五日!”   众人皆惊,张旭已经是炼气期四层的弟子了,才炼气期一层的夏承玄没可能赢他。没想到有“太和桃花”之称的紫蘅真君对弟子管教如此严厉!   夏承玄也不看自己师父,阮琉蘅话音刚落他便抽出剑,对张旭行礼道:“请师兄赐教!”   止阳真君立刻体会到阮琉蘅磨砺弟子的心意,看着眼巴巴不知所措看向自己的张旭道:“点到为止。”   这个处理意见也让灵武真君满意。本来是木下峰和真午峰对上,现在变成真午峰和灵端峰之间的小摩擦,实在再好不过。   围观的弟子散了一部分,仍旧留下一部分对这个灵端峰新晋亲传弟子好奇的人。   张旭散去大部分灵力,但兵刃相接的时候,夏承玄依旧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他从战场上学到的战斗技巧,他从小学习的谋略,他藏在暴戾下的心机,都在张旭面前不堪一击。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如果不是师门,不是师父的庇护,以他这样的修为,在修真界是可以随意被人碾死的虫豸。   就像行夜一句话就可以诛灭夏家满门。   十招之后,张旭在止阳真君的示意下,不再留手,轻易地击败了夏承玄。   围观弟子逐渐散去,夏承玄拍拍张旭的肩,毫无芥蒂的样子也让长辈们满意。   阮琉蘅祭出焰方剑,待夏承玄站到她身后,便向后峰思过崖飞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没用的,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她对夏承玄说道。   夏承玄恢复了骄纵不羁的样子,盘腿坐在焰方剑上,抬头看她:“那么,为了不耽误小爷提升实力,可不可以不要关禁闭?”   “你觉得为师是食言而肥的人吗?”阮琉蘅说完,看到夏承玄低下头紧握剑柄的手,心中一叹,“但我会陪你禁闭,这五天我会帮你打根基,教你修炼法诀。”   再看到夏承玄的双眼,已是绽放出完全的喜悦。   “臭道姑,果然我夏家先祖没白救你,哈哈哈……”   阮琉蘅扭头不搭理他。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禁闭,其实是为了防止他被过多关注,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   思过崖被太和派先祖开辟出一个个沿着山壁的山洞,里面只有一个旧得不能再旧的破蒲团,而且也没有饭食提供。   本意就是反省自身过错,所以阮琉蘅也不想让夏承玄过得太舒服,只从储物袋拿出两个干净的蒲团,一人一个打坐。   “在夏家的时候,你学过什么法诀没有?”   “我夏家有一本专门给冰灵根修炼的剑诀,名为‘铁马冰河诀’,是夏凉带来的。”   “咦?你居然有可以修炼的剑诀?倒是省得我去九重天外天帮你找适合的剑诀了。你且将夏凉唤出来,我问问它。”   夏承玄拍拍灵兽袋,无奈道:“它又睡死了,听说这就是它们妖兽的修炼方式。”   “这个时候倒确实不能打扰它,如果你信得过为师的话,我可以帮你看一下剑诀,也好给你修炼意见。”   夏承玄伸出手,握住她的青葱柔荑。   “那恐怕你得像测灵根一样到我的神识里去看,这本剑诀认主,已经被我的神识消化了。”   阮琉蘅闭上双眼,一丝神识探进他体内。   夏承玄还是有些不适,这种别人的神识在身体内游走的感觉太诡异了,他不知不觉就下了决心,绝不让除了臭道姑以外的人这么做。此时的夏承玄还不知道,这种将神识或灵力探入其他人体内的行为是极私密的,一般只在父母与子女之间、师徒之间和双修道侣之间才会进行,除此之外,即便是互相信任的生死之交,也鲜少会如此做。   阮琉蘅的神识沿着夏承玄的经脉,一路上行,直到他的识海。   通常来讲,炼气期修士的神识极弱小,甚至还处于懵懂阶段,应极好进入,可她却在碰触到夏承玄识海的刹那,感受到了某种禁制,而禁制却并不阻拦她的进入,而更像是防止什么东西出去一般。   按下心中的诡异,阮琉蘅很容易便找到夏承玄识海中央的一枚玉简,那玉简被一股寒气包裹着,散发着凛冽的寒光。她用神识探入玉简,才刚一进去,就被一股巨大的神识之力推了出来,这股力量甚至不依不饶地追了出来,把阮琉蘅的一丝神识困在一处冰天雪地。   四周寒气阵阵,远方是无尽绵延的雪山冰川,身边是枝桠上积满白雪的一株老梅。   白茫茫天地一片干净,可身经百战的阮琉蘅却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那株老梅无风自动,枝叶颤抖,白雪簌簌落下。   阮琉蘅踏出一步小心试探,却不想天地风云瞬间变色,只见千万黑铠兵马从远处出现,踏着无尽冰雪呼啸着向她冲过来,杀声阵阵,漫天的冰霜剑意当头挥下!   凛冬冰至,无人可挡! ☆、第10章 灵犀远:朱雀廷前剑   阮琉蘅固守本心,毫不犹豫地切断那丝神识,从夏承玄识海撤出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且即便及时切断神识,她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阮琉蘅面色苍白地打坐,夏承玄却感觉到一股极其舒服畅快的力量游走在身体经脉中,此时不修炼,更待何时!他立刻入定,沉入修炼氛围。   过了不知多久,阮琉蘅才睁开眼睛,有些复杂地看着入定的少年。   那剑诀,只有认主之人才能阅读吗?有如此禁制的法诀通常都是远古时代留下的宝物,看来夏凉的来头不小,而夏承玄身上也有莫大的机缘。   一只可以舍弃五千年修为的白狐,一本远古剑诀,那剑诀中仿佛远古战场的冰天雪地……   她在里面损了神识,却似乎激活了剑诀的某个禁制,受益了夏承玄。   也罢,即便看不了剑诀,也帮到他了。   阮琉蘅就一直守在夏承玄旁边打坐,帮他护法,待夏承玄从入定中醒来,已经是十天后了。   而在这短短十天,夏承玄脱胎换骨,已经突飞猛进到炼气期二层了。   所谓剑修,以剑入道,领悟无上剑意,只要机缘所到,修炼得比普通道修还要快些,但悟性最是玄妙,机缘又是最飘忽不定的,也因此剑修的进阶通常比道修难得多。   阮琉蘅握住他的手,检查了下夏承玄的经脉,皱着眉下了一个结论:“根基不稳,巩固为重。”   “小爷心里有数,你是不是先放开小爷的手,这么一身污垢你还痴心不改地拉着小爷,啧,你不嫌脏我还嫌呢!”   阮琉蘅对夏承玄满嘴跑火车的语言攻击已经有些麻木了,她唯一诧异的就是这小子总是在别人面前人模狗样,一到了她这里就变成小流氓。她心思爽直,哪里会猜到夏承玄的心思。   他初入修真界自是要夹着尾巴做人,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曾经身为夏家嫡子,万千宠爱,这样骄傲的人,心里实则不想让一个女人一直护着自己,因此在人前极是稳重,也有不想给她惹麻烦之意。   这个在凡间称王称霸的少年并不如他表现得那样飞扬跋扈,自风谲云诡的凡间权贵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到底比一心修炼的她世故得多。   “炼气期排出杂质是正常的,你的进阶跟你所修炼的剑诀有关,恐怕也是个宝物,除了我,你不要跟人提起,我也会帮你遮掩,免得被他人觊觎。”   “这还用你说?”夏承玄扭过头,不耐烦地催她:“赶紧回去,小爷要洗澡!”   阮琉蘅一门心思还在回忆那铁马冰河诀,没注意到夏承玄沉思的眼神。   他毕竟不是石头心肠,再浑的人都能感受到阮琉蘅那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心意,告诉阮琉蘅自己身怀的秘宝,不可谓不是一场赌博,而且作为他的授业师父,夏承玄也必须跟阮琉蘅摊牌,只是……赌赢了的他却反而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夏承玄那颗极尽骄狂的心中,那不可一世的眼里,也终于放进了一个女人。   ※※※※※※※※※※※※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灵端峰,一定会诧异这常年不见人间烟火的极清雅之地怎么会传来烤肉的气味,而阮琉蘅也不会知道从此以后的一段时期内,常有路过弟子远望灵端峰桃花潸然泪下,皆道:“焚琴煮鹤亦不远矣!”   阮琉蘅切出一大块狂猪肉,又分成拳头大小的几块,穿在桃花枝上生火烤着,可她从没烤过肉,也不知道火候多少,生怕不熟,直烤得肉块面目焦黑,嗅到味儿不对才熄火,又端来调味料不分主次地撒上去,天知道成个什么味儿。   夏承玄洗好后穿戴整齐,排出一些杂质后,整个人的精气神更上一层,端的是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不过当夏承玄看到阮琉蘅手里黑乎乎一坨坨的烤肉,刚有几分得意的脸上立刻变了几个颜色,心中挣扎至极,转过数个念头,最后还是接过来吃了。   一边苦着脸吃一边指点她:“块儿可以再小些,离明火远一些,烤到表面金黄就可以吃了,每块肉的调味料只需要捻小半钱就好。”   阮琉蘅本来觉得自己烤砸了,有些不高兴,但看他不嫌弃地吃了,稍感安慰,也就点点头勉强接受了他的建议。   灵兽袋的夏凉闻到肉味醒了过来,跳出来眼睁睁看着夏承玄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暗料理往嘴里塞,只吃得一脸苍白。   夏凉毫不犹豫,扑到阮琉蘅腿边哭喊:“仙姑饶命,我吃生的,吃生的!”它就说少主一定是得罪仙姑狠了,否则怎么会如此折磨他!好可怕!   阮琉蘅到底是不忍心,夺了夏承玄手里的肉串,递过几个好不容易在储物袋旮旯里找到的馒头,手中紫火一闪,那串不堪入目的肉串终是消失殆尽。   那馒头恐怕是阮琉蘅还是炼气期弟子时留的储备粮,好在储物袋里不分岁月,吃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温热。   夏承玄算是活过来了,他悍不畏死吃了臭道姑的肉串,就为了她今后在伙食上能用点心,小爷沦落至此真心不易!   他啃完馒头才问出心里一直琢磨的事:“既然我自己有剑诀可以修炼,还要去朱雀廷练剑?”   阮琉蘅说道:“太和派每个弟子几乎都要修习两套剑诀,其中一套可以任选自己适用的剑诀,而另外一套则必须修炼本门派镇派剑诀‘太和初开’,此剑诀乃开山祖师所创,共分九重,剑意沉稳刚猛,大气凛然,且适合所有灵根弟子修炼。‘太和初开’不仅仅是剑诀,还是一套百人剑阵,威力可随主阵之人的修为增强,如有四名大乘期修士主阵,百名达第六重剑意以上的太和弟子辅阵,一旦发动,渡劫期修士亦可杀。”   夏承玄一点就透,立刻明白原来修真界一直留着太和派,乃是因为人间无渡劫期修士后,需要以太和初开剑阵来对付魔尊,可谓是修真界的最后一招杀手锏,也是太和派武力震慑其他门派的根本所在。   只可惜太和派现在只有两位大乘期修士。   看来朱雀廷是非去不可了,夏承玄又问道:“第六重剑意究竟是个什么难度?”   “迄今为止,能达到第六重剑意的弟子不胜枚举。”   “那百人剑阵自是选择修为最高的弟子?”   阮琉蘅回道:“非也,乃是优先选择曾经作为朱雀廷掌剑的弟子,太和初开不要求修为,唯要求悟性和剑意。”   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那朱雀廷掌剑又是怎么回事?你的徒弟做过么?得了有什么好处?”   阮琉蘅一笑,他对此上心也是好事。   朱雀廷的掌剑并不是一个实职,而是一个由弟子出任的虚职,掌剑的作用便是以言行为榜样,敦促弟子勤勉练习,因此每一届的掌剑皆为同时期最风头无两且能服众的弟子担任,同时也是将太和初开剑诀领悟得最好的弟子,也因此,太和初开剑阵的百名弟子便是从做过朱雀廷掌剑的弟子中录用。   掌剑职位每十年一次换届,由弟子选举出五人,再由朱雀廷灵武真君从中选拔一人成为掌剑,此职务可连任,通常由筑基期弟子出任。   当年灵端峰斐红湄只连任了两届,不是因为选举失利,而是因为她修炼速度太快,朱雀廷只负责培养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红湄进阶金丹后就自然卸任,倒是栖迟在任的时间比较长,连任五届。   更早嘛……她阮琉蘅当年也是连任过三届的,做掌剑的时光还真是有些怀念啊……   她看着眼前的夏承玄。   在问鼎大道的路上,一个修士的修炼生涯中,炼气期和筑基期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同时也是相对最轻松的时期,他们还没开始承担门派责任,每日只需埋头苦练,与同门之间也没有大的利益冲突……   在朱雀廷的时光,实是最值得怀念的日子。   她拿出一枚玉简。   “这就是太和初开剑诀,今后你每日就在朱雀廷修炼此剑诀,熟悉剑招的运用,至于铁马冰河诀,我是不会给你时间修炼的。”   夏承玄奇道:“为何不让我修炼?”   阮琉蘅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精巧的人形傀儡,一道灵诀打入,傀儡便瞬间长到一人高,垂首肃立,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除了朱雀廷和白虎堂的课程,其他时间里,你必须修习我教给你的剑术。古语有云:十年磨一剑,我对弟子的教习也是如此,这十年内,我要你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专心修习剑术。”   夏承玄不满道:“我明明有上佳的剑诀修炼,还要劳什子十年一剑有什么用!”   阮琉蘅不为所动,坚持道:“你对剑的领悟粗浅,只凭上古剑诀的威力,自是可以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强大的力量,但……你是为何修炼?为报仇?还是为修行自身,领悟更广阔天地之境?”   “两者皆是。”   “修行如高屋建瓴,你可知,所谓十年磨一剑,磨的并非是剑!你可知,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沧海桑田不过如是,千年烟云转瞬而已,如果心无大志,还修什么道?只不过是堕入杀戮魔障的蠢物而已!”   当头棒喝,如一盆冰水把夏承玄满腔仇恨浇了个彻底,他这才终于拜了下去。   “请仙姑指点。”   还好,不是个冥顽不灵的。   阮琉蘅继续说道:“铁马冰河剑诀乃上古所留,威力过于强大,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以你现在的修为,修炼此诀风险极大,而剑诀的领悟却是旁人帮不得的。如今为师先帮你打下根基,更何况,你本不知剑,又怎能修习无上奥妙的上古剑诀?”   “受教。只是,我在白虎堂又该学什么比较好呢?”   “白虎堂则随你自己的兴趣就好,天演术可助修士推演大道,义经传授人间正义,这两门乃是太和弟子的必修课程,至于另一门,我的建议是结界术,因为冰灵根修士天生擅长修炼禁锢封印法术,而且为师的好友衍丹门长老南淮神君是当今修真界结界术第一人,少不得劳烦他来指点你。”   夏承玄问道:“那南淮道士莫不是你相好??”   “你脑子里哪来那么多龌龊的想法?如果不是南淮神君阻了行夜元君的追兵,你我能不能平安回太和还两说,哪容你信口诋毁!去绕桃花林十圈。”   夏承玄却是不怒,微微一笑起身拍掉手上的馒头碎屑。   “臭道姑,你且看着,待小爷筑基,朱雀廷的掌剑还是你灵端峰的。” ☆、第11章 灵犀远:莫道春光好   夏承玄最初的训练极简单枯燥,阮琉蘅把那傀儡放在桃花林里,每天夏承玄跑完十圈桃花林,便手持一柄木剑,反复对傀儡出剑,砍、挑、劈、刺、架、挡……全都是最基本的招式。   而对于剑本身的领悟,就蕴含在这一次次的挥剑中。   阮琉蘅曾问过夏承玄:何为剑?剑可为君子之器,可为杀戮凶器,古往今来,百种兵器,却只有剑衍生出大道,为何?   这是所有剑修入门都会面临的的第一个问题,须明心见性。   阮琉蘅再问:剑修为何修剑?剑是百兵之首,天下用剑者不知凡几,其他法门修士中更不乏用剑者,却为何只有剑修独独修剑,并以剑入道?   这第二问,却是要剑修去伪存真。   这两问便是剑修的道源,这两问皆没有固定答案,而真正的答案就在剑中。   至此之后,夏承玄每日到朱雀廷,也只是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跟着演武台上领剑的胡秀峰练习太和初开。   徒儿乖,师父就轻松,除了每日做饭实在揪心外,阮琉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教导红湄和栖迟的日子,十里桃花灿烂流影,不尽逍遥。   直到穆锦先的三代弟子夕照真人送来一张黑色的名帖,她才恍惚想起来,千年一次的剑庐祭典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始了。   夕照是个说话柔声细语的姑娘,双手奉上名帖道:“恭喜小师姑。”   剑庐祭典是太和派乃至修真界最盛大的节日,为祭奠曾为修真界浩劫陨落的太和弟子而设立,届时四方散修、各大门派皆来拜祭,盖因在与魔尊对抗的九万年中,太和剑修一往无前,抛洒热血,堪称修真界的第一道屏障,同时其所掌握的太和初开剑阵也是面对魔尊时,修真界的最后一道保障。   剑庐位于主峰峰巅,藏剑六十七万八千三百一十二柄,整个峰巅便是一座巨大剑冢,它们的主人都曾是甘为天下先的一世英雄,在与魔道的战斗中,以身殉道,以剑为魂——剑在,如英魂犹在!   没人能质疑太和派在维护正道上的成就,这是无数弟子以鲜血铸就的英名。   在这个修真界最盛大的祭典上,太和派会选取十位在剑道上有卓越成就的元婴期以上弟子演示剑意,以飨来客。   对外以示震慑,对内以鞭策弟子。   太和剑修人才济济,但凡剑修无不以在剑庐祭典上演剑为荣,记录所选取的十人的名单被称为“剑帖”。   “剑帖”黑色端方,确定所有人选后,将会在太和山脉上形成一个巨大黑色石碑。   而阮琉蘅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剑帖”上。   这确实,值得恭喜吧……   ※※※※※※※※※※※※   人间大陆名“中土”,中土上建立七国统领凡人,中土之外又有东南西北四域,其间仙山无数,三江四海,都是难寻的人间秘境,奇宝频出的机缘之地。   南海海边有巨礁嶙峋,形如望海巨兽,张口欲吞汪洋,然而礁石巨大,海浪更巨大,滔天巨浪袭来,每一次浪击都有一种将要拍碎礁石的危机感。   这海鸟都不敢停留的礁石上,一个红衣女子端坐其上,她一头秀发高高束成发髻,整个人显得极其英气,眉长斜挑,紧抿薄唇,虽然长得极美,却有一种杀伐决断的烈性之气。   她身前三尺青锋悬停,散发着赤色光芒。左手掐剑诀,右手凝出一团火光,任凭风浪再大,身上衣着竟是纹丝不动,飞花碎玉般的浪花半滴不沾身,女子整个人已入定,进入抱元守一的领悟之境,却已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睁开双眼。   女子自礁石上起身,却不是望向海岸,而是看向又涌出巨浪的南海,拿起身前长剑,缓缓举起。   剑身清冽如秋水,但随之而来爆发出的剑意却如烈火般炙热凶猛。   一股强烈的剑意从她娇小的身体内迸发出来,那是独属于剑修的、无所畏惧的、永不服输的意志,这股意志化作她的剑意,迎上了那足有几十丈高的巨浪。   一剑斩浪。   海面起风云,极目望去,被斩退的巨浪与接踵而来的后浪碰撞,海天交接处便起了一片几十丈高的浪花,如瞬间盛开的晶莹花海。   仿佛连海都能劈开的剑意磅礴锐利,势不可挡,但此时她腰间佩带的木制身份牌突然发出紫色光芒,闪了一闪。   女子立刻收剑,一身剑意已达收放自如之境地,她迎海风而立,指尖轻点身份牌,一段信息进入灵台。   她脸上浮现激动之色,胸中更是豪情万丈,清啸一声,踏剑飞上半空。   “看来这南海,我是非横渡不可了。”   ※※※※※※※※※※※※   西域沙漠,一片黄沙荒芜,沙丘静止,似已万年岿然不动。   那滚滚热砂上走着一个人。   那人头戴幂蓠,腰间佩带一柄漆黑的剑,浑身皆是新旧不一的伤痕,但在烈日下,依旧身板笔挺地向前走着。   这是绝灵气之死域,任凭修为再高深的修士,来到此地也只能像凡人一样求生。有剑不能御,储物袋中有水不能饮,进入这种硬生生折磨人的死域,即便是铁打的汉子,恐怕也会为一口水折腰。   从热砂里钻出一个蒙住头脸的黑衣人,一手持刀,一手却握着一壶饱满的羊皮水袋。   黑衣人说道:“公子如肯留下,这水立时便给你饮用。”他扒开水袋塞子,涓流细水缓缓倒入黄沙中,而黄沙炙热,水浇上去居然烫起了水汽。   头戴幂蓠的剑客拔剑嗤笑:“魔障!”   当他拔出剑,整个人的气质都已经发生改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经历无数征战厮杀才能淬炼出的强烈战意,剑意之凛冽,足以让烈日的温度都为之一降。   一剑劈出,那黑衣人和水袋都消失不见。   这种幻象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全为引诱他留在这死域——这漫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出的沙漠死域。   他虽然无法使用灵力,但剑意仍在,助他斩退无数敌人。剑客缓缓收回长剑,才觉到胸口发热,他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枚门派身份牌。   身份牌有紫色灵光闪过,他却没有灵力读取,只是把那木牌贴在脸上。   喃喃自语道:“是师父,师父在唤我了……”   ※※※※※※※※※※※※   与此同时,不知道多少散落在各地的太和弟子从身份牌中得到剑庐祭典即将召开的信息,现如今,身份牌早已不是当初出入门派护山大阵的门牌,而逐渐发展成可以传递信息的法器,甚至可以通过光芒颜色的不同,分别传达门牌公告或是师徒之间的密令。   阮琉蘅给红湄和栖迟发过传音之后,心知此时应当是穆锦先最忙的时期,在沧海神君未归来时,剑庐祭典的前期准备都由他全权负责,更何况,剑帖名单的拟定却不是穆锦先一人所定,而是由十位化神期长老组成的剑阁所负责,穆锦先只是剑阁长老之一。   她看着剑帖里与她写在一起的另一人名字,顿时感觉有些头疼。   剑庐祭典上的演剑说起来好听——向各方宾客展示剑意,本质上实乃最原始的捉对厮杀,十人便是五场对战,前三场为剑意战,倒数第二场为剑阵战,最后一场为——   剑域之战!   世人常言:技近乎道,万法皆道。   所谓剑修修剑,正是出于“技近乎道”,将剑技修炼至炉火纯青地步,便有了属于剑的一道。所谓剑修至刚至强,正是因为“万法皆道”,但剑修却可以“一剑破万法”,同境界下,剑修无敌。   所修毕生一剑,乃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最初有剑招,天下剑招不知凡几,有悟性者方可从中领悟出“道”之萌芽。   再生剑气,自此对战不再凭短兵相接。   而当剑气成形,法门相通,剑已不再属于传统兵器范畴,修炼者进入似剑非剑的人剑合一境界。至此终成剑意,剑修将神魂意志凝练在剑中,脚踏大道,剑成其意,迈入剑修宗师级的行列。   然则剑意之上,又有剑域。所谓领域,乃将修炼者将修成的小世界外放,自在天地间形成属于自己的一方领域。而剑域则是独属于剑修的领域,剑域又分内外,剑意所至之领域,为外剑域;身前三尺为绝对剑域,是为内剑域。修炼剑域只凭悟性天赋,与修为无关,是以修成剑域者,放眼号称“八千弟子”的太和派,这八千内门弟子中,四千筑基修士,一千七百名金丹修士,近百名元婴修士,二十五位化神修士,两位大乘修士,却只有寥寥数十人能够领悟剑域。   剑域之上又有剑灵,当元神通达,剑意成灵,便是剑灵。旷古至今,仅有太和派开山祖师一人修成过剑灵。   ……   阮琉蘅三百年前领悟出八荒剑域,此次便被选为最后一场剑域之战的演剑弟子,而与她对战的,却是从朱雀廷就与她斗到如今的木下峰峰主月泽真君。   月泽真君与她年纪相仿,且入门时间也相同,天资亦不逞多让,乃是水系单灵根的天才,拜入剑阁长老、斋无峰峰主尘冉神君门下。   从打两人进入朱雀廷第一天起,便被所有人拿来互相比较,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不让须眉,皆是化神期修士的弟子,单灵根的好苗子。   长此以往,两人虽从不曾接触,却有如针尖对麦芒,在朱雀廷掌剑之战中,阮琉蘅与月泽一战险些成了生死之战,最后月泽以一式之差败于阮琉蘅之手,阮琉蘅遂为当届朱雀廷掌剑。   然而梁子却是越结越深了,而且还是在双方师尊的默许之下。沧海神君将月泽视为阮琉蘅的磨剑石,尘冉神君又何尝不是?   两人在良性竞争下,修为一路水涨船高,当阮琉蘅领悟出剑域后,月泽真君竟是闭了死关,却只用了八十年便出关大成。   所以此次剑域之战,也算是宿命之战了罢。   不过让阮琉蘅头疼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剑庐祭典历来都是以作剑域战的两名弟子来进行剑舞祭祀:一人擂鼓,鼓乃群音之首,祭祀台上立有两丈大鼓,名为太和战鼓,非于剑道上有天纵英才的修士不能擂;一人剑舞,这剑舞名为“悲回燕”,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祭祀之舞。   舞剑者以剑意飨英灵,战鼓之声以悲动四方,祭祀方成。   她完全可以想象剑阁的长老们打定了主意要看金童玉女演出一场相爱相杀的戏码,这恶趣味从二人年少朱雀廷之战时就被引发,自此每次门派大比都有人想法设法把她与月泽凑成对手战一局。   好吧,她倒是不排斥与月泽对战,因为他实在是个非常能引发战意的对手,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此人极度欠揍!   眼下她却要去找这欠揍的人,与他配合一场剑舞。   不可谓不蛋疼。 ☆、第12章 灵犀远:舞燕悲风去   阮琉蘅刚进入木下峰,月泽真君便察觉到了。   并非是他布下阵法,而是如果你身边有“宿敌”这种生物的话,就会知道,那人即便离你几百米远,你也会浑身不自在,何况是元神极敏锐的元婴期修士。   阮琉蘅同样感觉到月泽真君的存在,她颈子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不自觉地进入备战状态。   她直接飞向月泽洞府,不理会一路看她御剑飞来而惊讶的木下峰弟子,那弟子中就有与夏承玄发生过龃龉的小姑娘赵绿芙。   她吓白了脸,心中只担心,这灵端峰峰主莫不是来为徒弟讨公道的?   月泽真君的洞府建在峰顶的飞来石上,远离山下弟子群居之所,阮琉蘅行至飞来石边缘,身后是万丈悬崖,而洞府门口,站着一个琼枝玉树,风华绝代的白衣青年,正冷冷地打量着她。   “正好,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约束座下弟子难道不是为人师之本分?灵端峰如此不负责的话,只怕道统荒芜,我倒是不介意帮你好好管教下徒弟。”月泽真君语声清冷,如泉水般悦耳,却说出无礼之极的话。   “不劳尊驾,”阮琉蘅怒极反笑,她这一笑便惹得月泽真君冷哼一声,“弟子之间小小误会,我等长辈插手便是要闹笑话了,我灵端峰断没有这样的章程。”   “这倒是奇了,一个月后方是你我剑域之战,莫非你现在就想战上一场?”说着,月泽真君清冷无波的眼眸里竟然也有了狂热之意。   他身上的佩剑“天水”被剑意催发得蜂鸣,阮琉蘅腰间的焰方剑也与其相和,隐隐有出战之意。   阮琉蘅压下焰方剑的躁动,问道:“你竟是不知道祭祀剑舞?”   他一皱眉,回道:“我为何要知道这个?”   “历来剑庐祭典开场祭祀剑舞都是由主持剑域之战的弟子负责,一人擂鼓,一人舞剑,我便是与你商议此事的。”   月泽真君心境澄明,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我去找了鼓谱,你去学了剑舞便是。”   ……如果真这么简单我还来找你干嘛!   “师兄,”她苦笑道,“无有鼓谱,而‘悲回燕’剑舞,只有四式剑招,两阙剑诀。可见每一次的剑舞祭祀,原来都是前辈们的自身领悟。”   此话一出,月泽真君也是愣了。   “我早已学会这四式,却一直不得要领,且容我舞来?”   月泽真君颔首。   阮琉蘅依旧立于悬崖边,裙裾飞舞,焰方剑出鞘,已是拧身斜斜挑起剑尖,她边舞,边清声诵剑诀:   燕初离,离魂万里忘故乡。   燕舞风,风中落叶不知根。   燕衔心,心有苍生泪成灰。   燕悲回,回身咫尺是天涯。   每一式剑招极古朴巧妙,形如飞燕灵动,却在剑诀中蕴含极深沉的情意,似有幼鸟初时意气万丈,离巢高飞,却遭遇巨变,最后飞回故巢,心中只有无尽的悲伤。   月泽真君已是看得痴了。   他少小离家,一入修真门派,便如鱼得水,修炼不分岁月,却不知流年暗抛,人世变迁。他一心向道,感悟天地大道,自以为心中应当舍弃凡间情感。到了金丹期,作为太和弟子入世,长期闭锁在山门中的他才知人间疾苦,红尘万象。此时他才突然想起,当年背井离乡,将他送上太和派的母亲,临别眼神中的复杂含义。   那是天道中最慈最悲的爱。   月泽真君想到此处,便知道“悲回燕”以爱回馈天地,万物都是天道的子女,剑庐中为守护天道而牺牲的英魂终将回到天道正途,其精神永世不朽。   原来这就是“悲回燕”。   第一阙剑诀舞过,阮琉蘅身形压低,剑招仍旧一样,但剑势却陡然一变,再诵第二阙剑诀:   燕初离,离人碧血垒高墙。   燕舞风,风雪熔炉炼阴阳。   燕衔心,心有小径夜无常。   燕悲回,回剑四顾尽沧桑。   随着剑诀的变化,剑舞中的意象也随着变化:不再是形影彷徨的雏燕,而是矫健疾飞,不惧风霜的雨燕。   这雨燕穿梭过无数岁月,这岁月中有碧血三尺的无尽征战,有枯燥乏味的修炼时光,有天道无常下的彷徨,有拔剑四顾的茫然,有叹近世间沧桑的悲声……而悲声之后,燕舞一回,却又得到了什么?   这点点滴滴的感悟,这人世的历练,这身炉鼎炼就的悲欢离合,这红尘过往在灵魂上留下的痕迹……   不悔这一舞!   遂以舞祭天地。   月泽真君再悟!   阮琉蘅舞毕,立于飞来石巅,衣袂翻飞直欲成仙飞去般,那声音冷寂不似在人间,只道:“我幼时失忆,心上总是缺了一份情怀,此剑舞,我只能舞出其形,却只能舞其意之三四。”   月泽真君良久之后,才回道:“我来舞剑。”   他闭目转身,那身影竟有些萧索。   又道:“我心境有动,恐怕不日将进元婴后期,你好自为之。”   他却也有未竟之语:   如果你因失忆而止步元婴期,便不再配做我的对手了。   ※※※※※※※※※※※※   阮琉蘅离了木下峰,径直来到主峰祭祀台的太和战鼓前,蹙眉而立。   比起剑舞,擂鼓对于不怎么识得音律的阮琉蘅来说,更是艰难的挑战。   阮琉蘅孤儿出身,无父无母,十三岁前的记忆皆无,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十三岁后才开始,学习典籍、剑术、法术,用比平常人多一倍的心力刻苦修炼着,对于修士而言相对比较奢侈的音律、诗词、歌赋等学科,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   直到元婴期,有了些许时间,又被两个徒儿占去。   两个徒儿金丹后,她终于才有时间冲元婴中期,结果刚出关,又收了夏承玄……   相比那些才华横溢的女修们,阮琉蘅可以算是一介武夫,如今要她击鼓助舞,实在强人所难。   她毫不怀疑自己能击响太和战鼓,却苦于无鼓谱,悻悻返回灵端峰,一个人坐在寒潭石上发呆,直到身体感觉到一物飞来,在心思反应前,手已抓住那袭来之物。   是一段桃枝。   夏承玄手持木剑,在寒潭石下眉目朗朗地看着她道:“饿了。”   自从阮琉蘅展示了在烤肉上的糟糕天赋后,便迷上了烹煮之法——修真界有如此简易的料理,只需要将肉块切好,用术法除去血水,整整齐齐码在鼎锅中,注入泉水,再放两枚有调味奇珍之称的“五味果”,煮出的香气足以勾下路过仙人。   夏承玄这样鼎食钟鸣世家子弟,竟也被这修真界才有的佳肴征服了。   今天阮琉蘅煮肉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先是忘了除血水,结果锅内浮着一层厚厚的血沫,顿时让人没了食欲。再是多加一枚五味果,这锅肉的滋味便重得难以下咽了。   “小爷最近可没惹你,”夏承玄终于装不住好孩子了,怒起,“你这是整治谁呢!”   阮琉蘅不语,她本就是火灵根,根本就不惧火,更不惧那翻腾着一锅香肉的铜鼎,若有所思地把手搭在鼎沿上,不成节拍地请敲着。   夏承玄更气,出言讥讽道:“昆仑奴的拍子都比你打得好,不成气候!”   “莫非你懂鼓韵?”阮琉蘅眼睛一亮。   这倒是问对点子了,世家子弟几乎没有不学无术的,再糟烂的坯子,也要懂风雅,知乐理,谈玄学。此时人间与修真界互相依存,凡人对鬼神极其敬畏,经常举行各种宗庙祭祀,典礼上的雅乐,丝竹弦乐,钟磐鼓柷,乃是天地正音,是贵族首先要学习品鉴的礼乐。   那少年通窍的心立刻发现阮琉蘅似有所求,立刻拽了起来,淡淡说道:“略懂。”   阮琉蘅立刻将剑舞祭祀的前因后果细说一遍,并科普了剑修的修炼等级,着重讲解了何为“剑域”,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夏承玄。   略一思索,他便冷哼一声,道:“你到底是比月泽真君老实,可惜被他抢了剑舞。”   她奇道:“难道剑舞有优势吗?”   夏承玄不答,用筷子敲敲煮坏了的肉,阮琉蘅脸一黑,立刻给这位爷重新煮了一锅,紫微真火又是不要钱般的用来烹肉,瞬间便肉香四溢。   这天下火种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熬过粥,烤过肉,煮过鼎,如果有灵,一定要委屈得哭出来。   待小爷吃饱喝足,优雅地擦擦嘴,才道:“这祭祀的关键,并不在于你是否领悟了‘悲回燕’的剑意,或者是掌握了太和战鼓的鼓韵,最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每一届都由负责剑域战的修士来祭祀?”   她好似明白了点,道:“因为剑域战是最后一战,祭祀之后便是剑域战。”   夏承玄恨她驽钝,只觉得一世英名都要毁这道姑手上。   “这不就得了,恐怕之前的剑庐祭典你还太年轻,看不懂里面的门道,”他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恐怕真正的剑域战,从祭祀的时候就开始了。”   为何专门设定一人舞剑,一人擂鼓?   为何“悲回燕”只有四式,而鼓谱根本不存在?   为何剑域战就安排在祭祀之后?   太和派对弟子能力的考验,无孔不入,剑域战才是剑庐祭典的压轴,是太和派剑修的真正实力——   这祭祀剑舞,原来竟是她阮琉蘅进入元婴境之后,师门布置的最严苛试炼! ☆、第13章 剑无涯:山河不曾老   夏承玄看着已经明了的阮琉蘅,雪上加霜地继续说道:“所以我说月泽真君比你聪明,作为一个剑修,在祭祀中有剑舞助阵,他的优势比起你这个音盲可不是一点半点,你已失了起手先机,更何况如你所说,他已经率先领悟了‘悲回燕’,那么你在接下来的剑域战中,少不得要受制于人。”   阮琉蘅大悟,没心没肺地补充道:“而且那月泽真君还是水灵根,本就在灵根上克制为师的火灵根……”   夏承玄听罢一眯眼,怒极反笑道:“那你干脆认输得了。”   阮琉蘅似没听懂,云淡风轻地起身,看着夜色将晚,明月出山巅。   “我并不在乎输赢,太和弟子惊才绝艳之人才何其多,我从来不是第一的那一个,所以凡是门派大比中,我可以输,但却不能败,你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吗?而出了山门,则无论输赢,只论生死。”   剑修一身傲骨,却也不是输不起之人,这次输了,我自百尺竿头,再进上一步,下次还战!   却不可有败军之心,不能有败军之意。   夏承玄当然懂这些,却是不屑道:“不过垂死挣扎尔!”   她道:“天道无憎爱,万物皆在生存之道上挣扎,又何况你我?”   夏承玄心里掀桌,他是疯了才会跟修士谈玄!   还好在人间已经修成不变应万变,他赶紧转移话题。   “如果你不想输得太难看,”那少年不动声色缓缓道,“就不要再去想擂鼓之事,而是想想如何能破那上古剑舞,届时也许自有一番海阔天空,这点上我却是帮不了你了。”   阮琉蘅终于震惊了。   这妖孽真的是十五岁的少年吗?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浅白,夏承玄一下子就读懂了,嘴角抽了抽。   “臭道姑,不要把所有人的智商都降低到与你同等!”   阮琉蘅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媚一笑。   “承玄胸有丘壑,此番倒是为我一计之师,可见古人说:教学相长。诚不欺我。”   夏承玄耳根泛红,扭头不去看她,冷笑道:“小爷现在跟你绑在一起,你丢人还不是丢我的面子!”   “那么你的基础剑招练得如何了?”   “请仙姑教我更深奥的剑术吧。”夏承玄正琢磨怎么跟她说这事,天天劈傀儡不要太无聊,何况今天听了阮琉蘅传道,更是对剑域、剑灵等境界心生向往。   阮琉蘅伸手凌空一招,桃花林不远处的傀儡便缩小到手掌大小,飞入她掌中。   她仔细地检察了一番,还算满意。   这傀儡乃是玄石淬以蓝田玉髓制成,玄石刚硬,蓝田玉髓柔韧,是上好的傀儡材料,水火不侵,寻常刀剑更是难以在傀儡上留下痕迹,更别说夏承玄用的还是木剑。   但此傀儡经过秘法炼制后,却可以记录剑招的轨迹。   她在傀儡上发现,夏承玄出剑的速度和力度都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准,确实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试炼。   夏承玄见她神情,也情不自禁地有几分得意。作为武道世家出身的少年,夏承玄比握笔杆子更早地握起了刀剑,行军布阵、战术谋略更是耳濡目染,他的起点本就不低,这天天对着傀儡练剑,哪是磨剑,简直是磨他的骨头!   阮琉蘅这厢却放下了傀儡,又从储物袋里掏出跟它一模一样的另外两个傀儡。   她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是红湄的傀儡。”那傀儡胸口上有一道极深的剑痕,从中延伸的裂痕只差一点力道,便可以毁掉了整个傀儡,而那出剑者却把握了其中的力度,恐怖的裂痕下,那傀儡却没有破碎。   她指着旁边的另一个说道:“这是栖迟的傀儡。”这傀儡与上一个又有不同,剑痕从傀儡头部开始,一直劈到丹田处,几乎将整个傀儡劈成两半,却依旧及时收剑,保留了傀儡的原貌。   “红湄和栖迟是你的师姐、师兄,这是他们当年修炼留下的傀儡,如今我要你跟他们一样,不用灵力,纯粹凭借技巧和力道在这傀儡身上留下痕迹,注意,这傀儡可以损坏,却必须维持完型。”阮琉蘅暖暖道,“你完成后,才能进行下一步试炼。”   这个训练分两部分,第一部分考验的是修炼者的技巧,如何用木剑在这玄铁玉髓打造的傀儡身上留下痕迹;而第二部分则是考验修炼者对力道的掌握,在将傀儡毁坏到极致的同时却不损其形体。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精准度!   夏承玄问道:“这试炼,师姐和师兄用了多久?”   “红湄用了八个月,栖迟用了一年半。”   “想来师姐的天资比师兄要高?”   阮琉蘅一叹,道:“却并非如此,只是栖迟执念太重……”她顿了顿,突然想起这三个徒弟,每一个都有不堪回首的阴影。   她又何尝不是?   “我的另外两位徒儿,红湄为人爽朗洒脱,栖迟守礼端方,皆是极好相处的人。如无意外,红湄和栖迟都会在剑庐祭典之前赶回,到时候你也好认识下师姐师兄,”阮琉蘅有些怅然道,“我早先修炼虽顺遂,但因一直不涉及元神层面,如要化神,以我目前缺失的元神来说,却是难上加难。你要好好对待师姐师兄,莫要如在我眼前般恣意妄为。为师或许……但他们却可以伴你千年乃至万年。”   “这话爷不爱听,”夏承玄冷冷一哼,“为人处世上,还轮不到你来教小爷!不就是罗刹海吗?等小爷金丹出山后,帮你找便是!”   阮琉蘅心头一软,这倔强的小兽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不感动的。   她伸手过去,想摸摸他的头,就像曾经爱抚其他徒弟一般,却在将要碰触到时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竟像个成年男子的手掌一般,足以把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别随便摸男人的头。”   丢下这句话,夏承玄便甩开她的手,拿起属于他的那个傀儡,起身向后山温泉走去。   阮琉蘅好半天才收回手来,感觉平时稳定的情绪又有崩坏的前兆。   这……你说这叫什么徒弟?   简直是逆徒!养不熟的白眼狼!   红湄和栖迟谁都好,赶快回来一个治愈一下她啊!   ※※※※※※※※※※※※   也许老天终于垂怜了一把这极力欲为人师表却被不断被徒儿忤逆的悲催女子。   第二天,阳光正好,桃花林十里飘着狂猪肉香,夏承玄对着傀儡打坐领悟,阮琉蘅醉卧在洞府门口的草地上,身上铺满了洒落的桃花瓣。   一个黑衣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御剑飞向太和山脉,护山大阵金光一闪,那黑衣身影已没入其中,速度不减,如流星般急冲灵端峰。   有路过的弟子不满地对身边人说道:“进了山门还飞这么急,也不怕撞上人!”   身边师兄眯眼辨认了下,才道:“那是灵端峰的栖迟真人,哈哈,怪不得,栖迟真人可是……出了名的……”   “师兄,风太大我没听清……”那弟子看师兄居然笑得一脸欢脱。   师兄却没搭理他,自言自语道:“也是,要到剑庐祭典了,剑帖上可不是有紫蘅真君的名字,栖迟真人回来了,红湄真人还远吗?又有好戏看了,桀桀桀……”   “师兄你笑得好可怕!”   那归心似箭的人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那对师兄弟谈笑间,他已经进入灵端峰,静静立在阮琉蘅身边。   阮琉蘅醉着的桃花眼迷迷蒙蒙睁开,看着那头带幂蓠的黑衣剑客。   “栖迟。”她轻声唤。   黑衣剑客摘了幂蓠。   一瞬间,桃花、峻峰、天地,皆失色于这男子。长久将面容遮掩在幂蓠下,他脸色有些苍白,却恰好将这绝美的容颜衬托得更如玉石般纯净——这男子的脸,有一种不属于人间的艳绝,模糊了性别、时光、颜色的致命美感。   如流水过,流水可逆;如花正开,花可羞杀;如星辰坠,星辰为之碎;如神笔作画,神也将泣。只觉森罗万象,无尽人间红尘道靡靡,抵不过这男人的绝色。美成这样,本就已经是一种罪过,而他生为男子,这罪过就添了些许邪意。   “栖迟,欢迎回家。”阮琉蘅已在打量对面男子已是金丹中期的修为,欣慰一笑。   “师父,”栖迟谦恭行礼道,“此番历练归来,弟子不负师父所望,已晋阶金丹中期。”   栖迟是火木双灵根,用时四百年结成金丹,如今不到一百年,已经到了金丹中期,这修炼速度虽不算妖孽,在太和弟子中也算佼佼者了。   毕竟剑修的领悟,几乎都在激战中才能触发,晋阶修炼极为残酷。   阮琉蘅此时还有一丝醉意,仔仔细细检查了栖迟经脉有无受损,才想起来自己最近日日夜夜盼徒儿回来做主,回过神来看到芮栖迟便仿佛见了亲人。   “栖迟,有个好消息,为师又收一徒,你有了一名师弟。”阮琉蘅笑眯眯地说道,“他此时还在练剑,你随我来。”   她没注意到身边绝美男子一瞬间有些僵硬的脸。   哦?又多了一个……师弟啊……   在阮琉蘅身后,芮栖迟紧握剑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   饶是夏承玄在人间见过无数美人,在看到芮栖迟时,也有刹那间的失神。   他很快调整过来,因为他发现这位师兄在阮琉蘅身后看着他的眼神,有着与其人雌雄莫辨的长相不同的煞气——像一头护食的野狼。   他隐约还记得昨晚阮琉蘅对芮栖迟的评价是“守礼端方”,既然这样,那另一位的“爽朗洒脱”恐怕也不必信了。   待阮琉蘅回头看向芮栖迟,芮栖迟便做出极亲切地笑容,说道:“师弟年少英才,将来成就必定在我等之上。”随即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枚玉简,“这是我在西域不毛之地寻到的一本绝版七情剑谱,请师父参演,如有价值,徒儿便交给宗门收藏。”   阮琉蘅接过玉简道:“剑典阁正缺情剑一脉的剑谱,逐日峰的幻炎神君一定很高兴。”她又特特看向夏承玄,“你们师兄弟之间……好好相处。”   “那是自然。”   “师父放心。”   皆答得无比痛快。等阮琉蘅走远,芮栖迟眼角一挑,手中剑已出,杀气肆意,抵上夏承玄的心口。   夏承玄却是面不改色,道:“师兄又不能杀我,何必吓唬我这一遭呢?”   芮栖迟森然道:“嗯,不能杀,却可以杀。”   夏承玄笑道:“师兄杀我做什么?且不说某人让我们好好相处,就算太和门规也不允许同门相残,而师兄杀气如此重——竟不怕入魔吗?”   芮栖迟哈哈一笑,收回剑,斜斜靠在一旁桃树,气息立时慵懒起来,仿佛刚才那场刺杀从不曾存在。   “师弟果然不是普通人呢,这样一来,我也可以好好跟你谈一谈了。”   “洗耳恭听。”   “既然师弟也是个玲珑通窍之人,那么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夏承玄礼貌颔首。   芮栖迟道:“师父是个要不得的圣母性子,别看表面杀伐决断般,其实跟她那只娇宠的猫型兽没什么两样,心软又嘴硬。”   “很蠢。”那璇玑花至今还在吸她的血。   “是单纯,容易被人蒙蔽,看谁都觉得像好人。”   “识人不清。”看他对你的评价就知道了。   “听说她这次被月泽真君阴了?”   “师兄消息好灵通。”恐怕宗门里有一直通风报信的人吧。   “只有她会认为月泽真君性子冷淡不食人间烟火,她也不想想,能做到太和十八峰峰主的修士,除了她一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此事还有挽救的机会,那女人未必会输。”   “很好,所以你也知道了……师父她,需要我们来保护,我与斐红湄有约法三章,希望从今以后,你也可以遵守。”   “师姐也如你这般?”何为表里不一,夏承玄算是长见识了,不过他本人也……   “我只能说,斐红湄那女人修的不是剑道,是牲口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女人嘴里的“爽朗洒脱”。   “第一,禁止恶意争宠,第二,禁止在师父面前动手,第三,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罗刹海。”   “所谓不惜一切代价,那么你们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芮栖迟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我们的命,不都是她救下的吗?”   夏承玄默然。   “斐红湄是妓子出身,我是个经脉尽废的炉鼎,就连那只猫型兽,也是她从濒死的小兽养起来的。听说你是个被大乘期修士追杀到家破人亡的公子哥儿?”芮栖迟坦然道。   “约法三章,击掌为誓。”夏承玄冷冷道。   双方击掌三下。   芮栖迟神情有所缓和,道:“此次下山试炼,我与斐红湄分头找罗刹海,我西行,她南下,皆无线索,你……快点成长起来吧,师父如今还有五百年寿限,即便南淮神君能炼出极品九转寿元丹,也只能再增加一千年寿限。”   “放心,我欠这女人的不比你们少,自是会尽力。”   “你当然要尽力,你——居然劳烦师父给你做饭!”闻到桃花林隐隐飘来不合时宜的肉香,芮栖迟想到这点就气炸了毛,“最近师父要悟‘悲回燕’,你就不要出现在师父面前碍眼了。”   “哦?师兄这算不算恶意争宠?莫非是欺我生?”夏承玄寸步不让。   芮栖迟不怒反笑,他身材原也算高大,但在少年夏承玄身前居然没占多少优势,只步步紧逼到夏承玄面前。   国色天香的妖孽脸气息冰冷,一字一句道:“所谓争宠,也要有争上一争的能力,你目前,太弱。”   夏承玄长久以来被压制的暴虐脾气几乎要被他激出来,手在身后紧紧攥着拳头。   他道:“师兄不妨一试。”   看到夏承玄浑身紧绷,眼神狠戾,生生被他逼出了本相,芮栖迟却骤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逗你的,你说呐,我跟你较什么劲?等斐红湄一回来,咱们都得靠边站。”   说罢不再理他,祭起佩剑凌空飞去。   夏承玄这才舒出一口气,这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师兄着实难缠,而且对他的杀意,是认真的。   连夏凉也在沉睡中被杀意激醒。   “这女人收的都是什么徒弟!”好不容易等到人走,夏凉在灵兽袋里不满地叫道,“果然太和剑修都是群疯子!”   夏承玄问道:“你以前跟剑修打过交道?”   夏凉的狐狸脸一黑,埋在小爪子下继续睡,竟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   芮栖迟心中“独霸师父”的野望最终没能达成。   阮琉蘅闭关了。   她受夏承玄启发,重新审视“悲回燕”剑舞,不再试图领悟它,而是找出破解之法,可那剑招中蕴含的慈,剑势中隐含的怒,舞动时展现的情——剑意之悲,已化七情六欲为至臻一剑。   心里不断推演剑意,不知不觉,大半月已经过去,她身边身份牌闪烁,一出洞府,才发现洞府前满目的传音符。   不少都是看到剑帖后向她道贺的好友发来的传音符。   “巳月十五当来拜访道友,届时共饮黄藤。”这是南淮。   “月泽小心肝如此俊美,阿蘅下手不要太黑,勿要打残了他的脸!”这是扶摇山的鸿英真君。扶摇山是个只收女修的修真门派,鸿英已居长老之位,居然还这么不靠谱的荡漾。   “巳月十五,两间客房。”简短利落,是万兽观的复寥真君。   “红湄亲亲可有回山?请在灵端峰为我准备三间客房!”这么欠揍,是格物宗的飞廉神君。   “为了爱与正义,为了修真界的和平,为了不凋的桃花不醉的美酒不虚妄的友情和不灭的人道主义精神,请让我做姐姐大人的狗,巳月十三,把我栓在你的蒲团边就好……”阮琉蘅没听完就一把火烧了这枚传音符,而这传音符明显设置了特殊的结界,被火烧的一刹那还高叫一声“爽乎哉!”吓得她手一抖。这猥琐的传音符是来自六重天外天的赵欢赵。   至于其他的:   “紫蘅真君安好,请问栖迟真人回来了吗?”   “你要是心里没鬼,就给老娘安排栖迟隔壁的客房!”   “听说栖迟真人此番历练凶险,可有受伤,我准备了上好的疗伤圣品,需要在没人打扰的情况下进行,所以请紫蘅前辈……”   “吾已决定来太和观剑庐祭典,鉴于太和十八峰仅灵端峰尚可入目,故而剑庐祭祀期间,暂住灵端峰……另外,栖迟可好?”   “栖迟……”   ……   徒弟们太受欢迎,这次灵端峰恐怕要人满为患了。   芮栖迟一看师父出关,立刻眼巴巴地凑过来说道:“师父终于出关了,掌教师祖的车驾即将入山,师伯已经传唤您多次了。”   不好,把师父回山的日子忘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巳月十二。”   “那岂不是还有三天就要剑庐祭典?”阮琉蘅大惊,“我去迎接师尊,你执我名帖去行事堂找几名弟子来布置客房。”   芮栖迟安抚她道:“师父闭关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出十间。”   阮琉蘅哀道:“这怎么够应付那群狂蜂浪蝶!”她祭出焰方剑飞身而上,“再整理至少十五间出来!”   她飞出灵端峰,举目一望,太和护山大阵开了一个巨大的裂隙,五条蛟龙争前恐后地探进硕大的脑袋,卖力地拉着身后的巨大车辇。   随着蛟龙翻飞,车辇露出全貌。高一丈,圆盖方座,雕以流水花纹,曲梁檐下垂水蓝丝绦,四柱绘着繁琐的法阵。座为玄铁,左右描金漆扇,金鼎香炉,铺以雪白毛皮,上面坐着的男子眉眼如刀刻,极有棱角,一双星目徐徐睁开,却不是黑色,湛蓝如雪山冰湖,透着易于常人的美感和顷刻间翻云覆雨的气势。   整个太和山脉包括十八峰所有弟子都能感受到一股柔如流水的神识拂过,随即散开,淡如云烟般消散在空气中。   那是太和掌门覆盖太和全域的庇护神识。   “掌门终于回山了。”弟子们无论在何地,望向主峰行剑礼。   穆锦先和其他十八峰峰主各领亲传弟子御剑飞来,迎接掌门车驾,阮琉蘅战战兢兢飞过来,已是迟了,只好凑到队伍末尾。   阮琉蘅心中泪流满面。   她自是也感受到了那股神识,而且还发现那神识在她身上停滞了那么一下,其中表达的不满,大概已不是几坛好酒就能摆平的。 ☆、第14章 剑无涯:彼岸烟云消   穆锦先持礼道:“恭迎掌门师尊回山!”   沧海神君不语,直到车辇进了主峰议事厅外,才对穆锦先说道:“小一小四小五表现好,多加照拂,小三受伤需要治疗,小二一路偷奸耍滑,只喂几条猫鱼足以。”   五条蛟龙已被弟子牵走,其中一条一听沧海神君的话,立刻回头呜呜咽咽叫着。   身后乌泱泱各峰峰主弟子全都脸一黑。   掌门您老回宗门第一件事竟然是跟坐骑秋后算账吗!   沧海神君率先进入议事厅,端坐主位,说道:“此番封印彼岸之门,竟是用了两百年有余,锦先与诸位峰主辛苦了。”   穆锦先道:“虽是五千年封印一次,只是彼岸之门的封印一次比一次艰难,终究不是良策。”   沧海神君揉揉额角说道:“封印并不算什么,本座是懒得跟那群老怪物扯皮,没完没了,这次剑庐祭典恐怕还要接着扯,总归都是觊觎九重天外天的资源,平白无趣。三天后便是剑庐祭典,各位峰主尽早回去准备迎宾,祭典之后我等再做计较。”   各峰峰主原也是打探彼岸之门的动向,无事后自然散去,倒是北极峰羲和神君起身经过阮琉蘅身边时候,对她柔和一笑。   “紫蘅第一次祭祀,有需要参演的地方,可以来北极峰找本君。”她以为此次定然是阮琉蘅剑舞,月泽击鼓。   不怪她这样认定,太和剑修本就女少男多,修为越是往上,女弟子越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以至于大部分祭祀剑舞都是两位男剑修,只有上一届剑庐祭典,恰好一男一女,正是羲和神君做“悲回燕”惊鸿一舞,美轮美奂,若不是这一舞,她也不会对“悲回燕”起了兴趣。   阮琉蘅正极力做透明人,听到羲和神君这话,立刻回礼道:“多谢神君美意。”   北极峰峰主天随神君牵过爱妻的手,亦对阮琉蘅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紫蘅和月泽都是元婴期便领悟剑域的天才,一定不负众望。”   羲和神君一舞动情,天随神君击鼓惊心,二人厮守三千年,祭祀时配合默契,剑域战时更是频出妙招,能够不失和,却呈现出一番波澜壮阔的剑域战。   尤其剑舞战鼓之神魂相契,堪称双人祭祀之绝唱。   阮琉蘅再次回礼,内心苦闷。   她的情况跟这二位鹣鲽情深的前辈可不一样,人家是相爱,她和月泽是实打实的相杀啊!   月泽真君在边上听到,冷冷对她传音道:“我觉得你去北极峰学学也好,免得到时候输太惨,丢的是太和的人。”   阮琉蘅回道:“月泽师兄居然会产生进阶元婴后期,高我一个小境界便可以胜我这一错觉,应当早晚在飞来石上吹吹山风,清醒下头脑。”   “哼,不与你逞口舌之利。”月泽真君转眼已出了议事厅。   ……等等,先动口舌之利的是谁来着?   “听说蘅儿收了徒弟,怪不得如此忙,把本座回山的日子都忘了,对吧?”沧海神君在主位上斜睨了阮琉蘅一眼,不轻不重地说道。   十八峰峰主走后,沧海神君的亲传弟子却都留了下来。   主峰穆锦先、真午峰止阳、灵端峰阮琉蘅。   阮琉蘅急忙奉上灵茶,说道:“师父喝茶。”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沧海神君,心道,反正我什么都不懂,您看着办吧。   穆锦先扶额,蘅儿这种卖蠢萌的不负责行为跟她养的娇娇何其相似!   止阳是个护师妹的直心肠,急忙说道:“灵端峰也有将近五百年没收徒了,可见师妹也明白,不是什么都往回捡。”   止阳不说还好,一说话沧海神君脸一下子黑了。   穆锦先继续扶额,猪队友。   “太和招收弟子本是五大山门中最严格的,先筛灵根,再查品性,神识、悟性、意志,无不是经过重重考验才能做太和弟子,只有你仗着本座宠爱,元婴期开山授徒,却不从经过考核的弟子里挑徒弟,偏偏喜欢从外面捡!捡猫也就算了,人居然也往回捡!为师不在宗门两百年,你好得很,果然又捡了一个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其他峰动辄几百上千的弟子,甚至山脉中还有数万外门弟子,而十八峰之一的灵端峰只有三名弟子的真相。   而且沧海神君忘了,她阮琉蘅其实……也是穆锦先捡回来的……   穆锦先轻声咳了下,道:“师父莫怪师妹,之前师妹一直在为了剑庐祭祀闭关,并非故意为之。”   沧海神君听罢,伸出白玉般的指尖挑起阮琉蘅的下颌。   “可有领悟?”   “嗯嗯。”点头如啄米。   “可准备好了?”   “嗯嗯。”继续啄米。   “可是你来剑舞?”   阮琉蘅诚实地摇头道:“我来击鼓。”   沧海神君玩味一笑,穆锦先立刻看向阮琉蘅。   “剑庐祭祀,剑舞为主,战鼓为辅,师妹本就在灵根上被月泽克制,起手有亏。”止阳真君沉思后道。   “无妨。”阮琉蘅起身道,“剑修无畏!”   兵器主杀戮,太和全派剑修,磨的是弟子杀性,留的心中却是最热烈的血性,但凡有一个怕字,也不敢自称太和剑修了。   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沧海神君摸摸下巴,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我还是比较想看蘅儿做剑舞啊,而且其他长老们……”   阮琉蘅不敢置信地看向沧海神君,果然是师父你坑的徒儿吧!   沧海神君看着娇嗔的徒弟,心里着实满意,他当年就怕教出一个纯爷们儿来,林画就是被他教歪了,所以除了正经授业,大半时间都把阮琉蘅甩手给穆锦先,终于得了一个女儿似的会撒娇的小姑娘,可心可意。   想到林画,对穆锦先问道:“画儿可有起色?”   穆锦先摇头道:“四师妹的经脉依旧闭塞,一直用师父的波月坛养着。”   “也罢,还活着就有希望。”沧海神君正色道,“止阳和蘅儿回峰吧,锦先随我去无名峰见两位老祖。”   此番封印彼岸之门大有蹊跷,他必须与在无名峰隐居的两位大乘期老祖商量相关事宜,而下一批驻扎彼岸之门的弟子,数量恐怕要翻倍了。   ※※※※※※※※※※※※   剑庐祭典起于巳月十五,之后五日,每日一场演剑,前三日为剑意战,第四日为剑阵战,第五日正式祭祀,祭祀之后便是剑域战。   通常巳月十二日之后,便有与太和私交甚好的修士陆续来山,因为率领门下精英弟子团的正道宗门都会在巳月十五日正式拜访,届时人流巨大,早来太和可以帮助分流客人,而太和派护山大阵也会在十三日起开山迎客。   只见云雾散去,山峰峥嵘,凡人顶礼膜拜。兽车嘶吼,鸾驾清鸣,漫天飞行法宝灿若星子,各路修士各显神通,络绎不绝地进入太和山脉。   阮琉蘅心里合计着:衍丹门南淮、扶摇山鸿英二人,不是门派长老,便是内门精英,想必都会在十五随团到达;万兽观复寥真君是个省心的道友,提供住宿即可;格物宗飞廉神君从不跟门派一起行动,想必也就是这两天便会来,好在红湄不在,却是个好打发的;唯有赵欢赵是个最难缠的。   九重天外天乃是神魔大战时,古神岁无开辟出的一处小世界,自成一系,却依附于中土。历经近十万年经营,九重天外天道统极盛,在修真界的影响不亚于五大山门。   论及五大山门,太和派修剑,衍丹门行丹道,万兽观主驭兽,格物宗善奇门遁甲天演方术,扶摇山精万法。   而九重天外天却不拘一格,除了有剑修、丹修等传统修士,甚至禅修、儒修、鬼修等旁门左道也有一席之地。每一重天皆有一位天君统领旗下修士,世代相传,犹如人间帝王。   这赵欢赵便是六重天天君明晰元君的重孙。   目前修真界一共有八位大乘期修士:   太和派大乘中期修士真宝元君、大乘后期巅峰修士季羽元君。   万兽观大乘初期修士乾煞元君。   格物宗大乘中期修士中如元君。   扶摇山大乘后期修士荼莲元君。   七国联盟魏国大乘中期修士行夜元君。   海外三千洞府之华阳洞大乘后期修士华阳元君。   六重天大乘后期修士明晰元君。   这其中,扶摇山荼莲元君和三千洞府华阳元君都已突破无望,空余寿元。而最有希望进入渡劫期的正是太和季羽元君、六重天明晰元君。   可想而知,目前明晰元君在修真界之举足轻重,赵氏一系更是在九重天外天呼风唤雨,赵欢赵身怀奇运,三千岁已进入化神中期巅峰,一身用传说中真龙之血秘法淬炼出的身骨,无论是逆天的法宝,还是太和剑修的剑意,都用一双肉拳接下,号称修真界体修第一人。作为六重天的继承人,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风头人物。   只是这厮人前端正君子,偏偏到阮琉蘅面前就是一副受虐狂的样子,据说是因为修身骨修得过了,导致癖好终年得不到满足,如今也只有太和剑修的剑意能给他解解痒,而太和女修实在太少,如今行走在外,修为足够高又足够美的,仅阮琉蘅一人。   斐红湄曾评他:“端得是一条铜墙铁壁的癞皮狗。”   如今这癞皮狗前呼后拥带着侍女侍卫数百人,乘坐一艘巨大飞船飞向灵端峰,只见船头一青年白色华服,谪仙般的人物,却不雅地一脚踩在船头恶鬼像上,朗声道:“六重天赵欢赵前来拜访紫蘅真君。”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先行了一步,撇下飞船化为流星飞入灵端峰。 ☆、第15章 剑无涯:前客山门礼   新鲜的肉悬在空中,阮琉蘅一身不带烟火气,只用指尖剑气将肉切成一寸大小的肉块,每一块肉的大小尺寸竟是丝毫不差,正要将肉放入鼎内,便听到赵欢赵的声音。   她立刻祭出四柄小剑,左手布阵,右手掐诀,传音还在修炼的夏承玄道:“不要出桃花林。”   赵欢赵脚一落地,眼睛微微一动,神识已经游荡了个来回,看出此时灵端峰只有阮琉蘅和一个炼气期弟子。   芮栖迟正在山下帮忙迎宾,不在灵端峰。   他心里便痒痒的。   布下阵法,护住桃花林,阮琉蘅眉眼含霜,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这变态。   焰方剑凝住煞气,八荒剑意起,心火暴涨,通体灵气瞬间运转十八周天。   娇娇感受到阮琉蘅的战意,在灵兽镯里挠着要出来,被放出来后立刻恢复原身,火尾一摆,口吐烈火,待巨焰腾起,与阮琉蘅真火遥相呼应,紫光笼罩整座山峰。   赵欢赵一看这架势,满不在乎轻笑道:“哎呦哎呦,女王陛下就是这般迎接我的么?叫孤好不难过。”   阮琉蘅冷哼一声,这位神君在她这里可谓劣迹斑斑,黑名单之首,月泽都要仅次于他。此人挑衅的本事极大,只要二人一相遇,必定就会打起来。   这厢赵欢赵也不动声色地开始蓄力。他已进入灵端峰领域,身体被阮琉蘅滔天的剑意自动激发灵力运转,双拳握起时,上面骨骼几乎可以看到金刚之意,布满雷光。   赵欢赵本伸出右拳,想了想,又变成伸出二指,说道:“孤这一拳下去,你这灵端峰说不准就去了一半,也罢,咱们来个风雷指戏法,你若输了,就听话这一次,用你那锁天锦实实给孤来上几下。”   阮琉蘅大怒:“混账!堂堂化神修士说出这种话,你要脸不要!”   听了这一骂,赵欢赵身子立时酥了半边,恨不得她多给几句好骂。要知道,作为六重天的继承人,整个六重天有修士几十万,平民数百万,赵欢赵什么女人找不到?却就是找不到真情实意骂他的。故作冷傲的女人不是没有,但真情假意他一个化神期的修士如何分辨不出来?有那女子口上狠戾,心里却是一百个想倒贴,可把他烦死。   这会儿感觉到阮琉蘅怒气,他浑身皮子都不对劲儿了,一个字儿,痒!   赵欢赵一眯眼,转瞬间来到阮琉蘅面前,二指带着滚滚紫金雷电,攻向阮琉蘅,竟是奔着她身前三尺绝对剑域去的!   与剑修近身搏斗,普天之下,也只有体修敢这么做。   阮琉蘅哪容得赵欢赵近身前三尺,她意已到极致,所修炼的“八荒离火诀”共九重剑意,她已修出第八重“八荒剑域”,此时却不能放出剑域,但第七重“赤地烈炎”剑意也足以与化神期修士一拼!   她旋身挥剑,剑尖直迎赵欢赵指尖。   剑修的剑,体修的指,皆是当世利器,当剑尖与指尖相碰,发出灵力摩擦到极致的金属尖锐声,阮琉蘅再掐诀,足下燃起半人高的紫微真火,烧出个十里赤地,热浪滔天!   赵欢赵邪气地一笑,道:“拼灵力可不成啊,孤还想看女王陛下作祭祀舞挑剑域战呢,咱们省着灵力,来点儿助兴的吧!”   他陡然变招,手指灵巧一翻,人是依旧笑着春风,但右臂肌肉高高隆起,宽袖翻飞,喝道:“风雷破!”   双指挟风雷之势,灵端峰上雷云汇集,隐隐形成一股气息恐怖的漩涡!   而此时的赵欢赵,却并没有放出属于化神期修士的威压,仅凭双指一式,便将整个灵端峰的灵气运转压下,阮琉蘅甚至觉得周身灵力运转为之一滞,眼前男子唇红齿白,再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苍蓝巨龙,双目傲然冷漠,睥睨众生!   真龙之血淬体,已有龙威。   阮琉蘅目光冷然,胸中剑意立时涌出,焰方剑化为五尺宽、三丈高巨剑,不偏不倚,依旧迎上赵欢赵双指。   阮琉蘅低声语:“我剑屠龙!”她声音虽低,但赵欢赵却听得分明,脸色终于有些阴沉下来。   双方第一次出招,仅仅剑尖与指尖相碰便探出对方底线,再次出招,不再留情,终于剑意与风雷相撞。   雷云中凝聚许久的紫金雷终于劈下,而灵端峰下,一股剑意拔地而起,一开始仅仅是一道紫色光柱,但眨眼间灵端峰紫光骤盛,光柱迅速扩散,如万千利刃直上云霄,擎住这雷势,两厢对抗,这雷,竟是落不下去!   灵气在剑意与风雷相争中被不断压缩,两人周身竟发出哔哔啵啵的炸裂声。阮琉蘅一手擎天,她手掌之上,悬空着那把巨大屠龙剑,剑势之上,八荒剑意紫色剑芒,笼罩整个灵端峰,皆是从这女子倔强的身躯中喷发而出。   而电光火石间,阮琉蘅眉心真火印记一闪,更狂猛的剑意冲天而上,地面上旋起如刀割般锋利的罡风,直欲破赵欢赵护身灵力罩。   赵欢赵一眯眼,狡黠一笑。   桃花林飞奔出一个人影,喝道:“蠢道姑,中计了!”   阮琉蘅却哪还听得!   那柄巨大的屠龙剑被她手掌操控,在空中旋了一圈,扫荡满空雷云,紫色真火与雷力抗衡,剑身发出一声巨大嗡鸣,再从空中直直斩下,切断紫金雷,荡平风雷指,为“擎天一剑”,立于乾坤,压迫众生!   这一瞬间,四周的空间都被碾压变形,剑光颤动,似划破苍穹,开山辟地,万夫莫当之势,向赵欢赵而来!   那赵欢赵却不闪不避,双拳挡在身前,竟然是用肉身去抗这一剑!   “轰!”   ※※※※※※※※※※※※   这一番动静极大,可太和路过的弟子也仅仅是绕过灵端峰选择另一条路,竟无一个报备危机。   这太和山脉不知有多少神识在守护,掌门沧海神君和穆锦先正在议事厅梳理门派资源状况,直到此时,穆锦先才说道:“赵欢赵倒是块磨剑的好石头。”   沧海神君正拧眉看着一宗案卷,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及月泽。”   言下之意,赵欢赵这块化神期的磨剑石,在掌门老人家眼里,还比不上元婴期的月泽真君。   在一边帮忙整理的夕照真人依旧曼声轻语道:“赵欢赵神君先动手毁坏灵端峰植被,幸得灵端峰峰主紫蘅真君阻拦,灵端峰损失将由六重天负担——可否按照这样拟帖?”   穆锦先点头,又道:“其他账单也按照此贴处理。”   夕照真人行礼退下,着手安排弟子准备写满账单的太和拜帖。她此时还不知,逻迦峰和斋无峰也开始灵气动荡,战局一触即发。不过她很习惯,因为每次的剑庐祭典,都是以打架开始,再以打架收场。   而每次发往各个门派的账单,都是沧海神君带着五名剑阁化神期长老,一起去讨要回来的……   太和十八峰的巨额损坏赔偿费,也是剑庐祭典之后各大宗门最头疼的事之一。   可这与太和剑修冠冕堂皇切磋的机会,又有谁愿意放弃呢。   也有一脸荡漾的太和弟子在山脉中遥望十八峰,笑抚师弟狗头曰:“这才是开门迎客的第一天,灵端峰紫蘅真君对九重天外天赵欢赵神君,逻迦峰修远真人对海外三千洞府蒋洞主,斋无峰单不我对扶摇山萧霏霏,这一届的祭典真热闹啊……”   “师兄你莫欺我年纪小,你也才一千岁出头,不要说得好像参加过好几届一样!”   “哦呵呵,师兄我可是总有一天要把名字写在剑帖上的存在啊,且待我……”   另有几座山峰也隐隐有剑意出,这其下又有多少太和弟子心潮澎湃,等待着属于他们大放异彩的那一天。   ※※※※※※※※※※※※   赵欢赵衣衫几乎碎成条状,整个人倒真像条癞皮狗般盘腿瘫在一株桃花树下,看得随后而来的侍女们一阵心疼,急忙支起白色帷幕,帮少主更衣。   可侍女们看得分明,赵欢赵被打得如此狼狈,嘴角却噙着笑意,看上去甚是舒爽?   他当然爽,这七重八荒离火诀剑意加身,饶是他再强的体魄,在没有灵气罩防御的情况下,也差点被一剑穿心,啊,这女人下手真黑,但是……太特么爽了啊!真是……太喜欢了女王陛下我永远是你的狗以及贱狗以及最贱的狗!   汪汪!   阮琉蘅此时一脸茫然,撤了桃花林的剑阵,看着夏承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中计啦?”   “你难道不知道这世间就有这样的人?他先是用传音符以污言秽语激发你的怒意,又不循礼入山,再激起你战意,最后仅凭二指挑战,将你的怒火挑拨到极致,种种算计,这受虐狂就等你给他这一剑下去,我看够他爽两百年了。”   听到此话,赵欢赵在那边不屈不挠地叫唤:“两百年怎么行!美人利剑如此快哉!孤愿每日都受这好快活!”   阮琉蘅极为不理解,怎么就会有人找揍呢?   夏承玄看着阮琉蘅迟钝的眼神扶额,这女人一看就不开窍。   “那么,”阮琉蘅抚着怀里刚卖完力便立刻讨赏的娇娇,虚心求教,“我该怎么处置他?”   夏承玄冷哼道:“对付这种无赖,放置处理便是,你越给他脸,他就越不要脸,你不搭理他就好。”   赵欢赵在帷幕里听到,急忙叫道:“哪来的臭小子,竟敢坏孤好事!”   阮琉蘅回过味儿来,心里气得吐血,立刻拉起夏承玄的手道:“让这癞皮狗自生自灭吧,且随为师去迎鸿英道友。”   夏承玄身不由己,被这怒气冲天的女人牵着手,像是被碰触了体内最敏感的那一条麻筋,浑身竟然使不上劲儿,而四肢百骸却无比舒坦,愿被她一直这么握着手走下去……   他心中大骇:   我草,癞皮狗难道是能传染的吗? ☆、第16章 剑无涯:逢迎花枝翘   阮琉蘅带着夏承玄御剑而起,刚飞出半山腰,就见远处踉踉跄跄飞来一个美貌女修,云鬓散乱,衣衫凌乱,看到阮琉蘅目露喜色,口中高呼:“紫蘅真君救我,我家师父要我的命!”   看上去好像良家女子被恶霸强迫未遂的戏码。   阮琉蘅却脸上一黑。   这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谁不知道某女修最喜欢这种恶趣味?   几息间,女修已经飞到阮琉蘅面前,看到她身边英俊的夏承玄,眉梢一抖,做出娇滴滴的姿态,立刻便要靠在他身上晕倒。   “小郎君救我……”   却被阮琉蘅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扯过来。   阮琉蘅喝道:“收手!这是我新收的徒弟。”   那女修恍然大悟,也不生气,身若无骨,顺势又倒在阮琉蘅怀里,双手环着她的脖颈,腻声说道:“太和的绝色可都跑到你灵端峰了,栖迟已是美貌天下无双,这位小郎君更是英武不凡,紫蘅真君艳福齐天,我等好生嫉妒呢。”   阮琉蘅面无表情道:“其实你是因为扶摇山收不了男弟子而嫉妒吧。”   “嘤嘤嘤,为何要戳人家心肝儿,蘅儿学坏了!”那女修娇嗔一句,离了阮琉蘅身边,慢慢收敛了荡漾之色,挥一挥袖,灵光闪过,身上衣着却是已经恢复完好,仪表端正,妆容精致,散发出高阶修士应有的气势。   阮琉蘅对夏承玄说道:“这便是为师好友,扶摇山鸿英真君。”   夏承玄在人前一贯礼数足,抱拳行礼,一丝不苟,口称:“拜见鸿英真君。”一副不曾经历过刚才闹剧一般。   鸿英真君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眼波流转,看向阮琉蘅道:“你们太和的男剑修呀,最是刚猛威武,撩人春心,可不是号称女修杀手么,如果有心,哪一个放出去都能摘几朵桃花回来。我看你身边这个一个呀,也是个郎心似铁的祸害坯子,等到长成,怕是要杀尽天下女修呢。届时‘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反而不美,不如你我享用了,替这天下除一祸患。”   这女修堂而皇之说出如此猥琐的话,脸也不红,只娇媚地看着阮琉蘅。   阮琉蘅扶额,无奈道:“你就别闹了,刚才刚收拾了赵欢赵,我可不想再应付你一遭……此番你不是应该随团么,怎地提前来了太和?”   鸿英真君手指玩着耳边一缕发丝,笑道:“来太和参加剑庐祭典的名额每次都要抢得头破血流,我干脆让出来,卖那些疯婆娘一个好。”   阮琉蘅想想扶摇山那一群美人心计的女修,心里也不禁一哆嗦,再看鸿英真君显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美目里浮上煞气,便急忙转移话题道:“你可是带了弟子跟随?青狸儿怎么不在你身边?我已收好客房……”   她扯了鸿英真君,按下飞剑飞向灵端峰。   鸿英真君笑眯眯地随她扯,只是在经过夏承玄的时候,斜斜看了他一眼。   那一双眼睛,瞳孔颜色黑黄,且是竖起的,冰冷,散发着暴戾的气息,竟然不像是个人类。   这臭道姑身边都是一群什么牛鬼蛇神啊!夏承玄暗自腹诽。   此时他还不知道,随后的两天里,他将对修真界产生一个更全面、更多方位的了解,被各式奇葩怪才重新刷新了三观以及下限。   鸿英真君来了灵端峰后就一直跟在阮琉蘅身边,而看到鸿英真君之后,赵欢赵竟然老实起来,他也不住灵端峰的客房,在桃花林外找了一处空地,立起一间随身楼阁,便一步也不出。   他这才从芮栖迟的口中得知,鸿英真君出身极显贵,乃是一重天天君的第四女,甚至还曾与赵欢赵有过口头婚约,只是这婚约并未落实,仅仅在长辈中流传。后来鸿英真君与一重天反目,拜入扶摇山门下,不再提及自己身世。   但其中内情赵欢赵如何不得知?虽然两人婚约只是长辈间半开玩笑的约定,不曾有过交集,但此时见面徒增尴尬,于是便索性闭门不出。   ……   随后到来的万兽观复寥真君,则是一个冷眉冷眼的男子,坐在一条肉滚滚的金色大鲤身上,倒是平平静静地入了灵端峰。   那金色大鲤据说是上古蛮兽横公鱼,被阮琉蘅养在桃花潭里,平时连个水泡也不冒一个,却入夜之后变成一个身材壮硕的妇人,一身金衣,不言不语地月下跳舞。   夏承玄第一次遇到时被狠狠吓了一跳,不知是哪来的胖艳鬼,端着邪魅僵硬的舞步,一蹦一跳像是人间传说中的僵尸。   那妇人发现夏承玄,便回眸一笑,和蔼道:“老身白日进食过多,为了保持身材,每夜都要跳减肥操。”   夏承玄绝倒。   而那复寥神君还随身带着一头丑得掉渣的鳞甲兽,名叫“小花”。那兽是个神智还未全开的,长相无比凶残,双目血红,赤口獠牙外露,时不时还流着口涎,成天婴儿般哼哼唧唧地叫着,叫人烦得不行。   最可恶的是,当阮琉蘅给他做饭时,那兽竟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如二八少女清脆,朗朗道:“仙子姐姐手艺佳,果位证道万重霞,鼎中肉儿吃干净,莫怪小花全不落!”   特么还会唱着歌的跟他抢肉吃!   那不苟言笑复寥真君也不阻拦,更是欣慰地点头道:“小花长得如此美,又有才华,来年春季的育种大会,一定能招来最威武的雄兽。”   夏承玄一听,立刻被复寥真君击杀,整个人都坏掉了。   这一句话信息量巨大:先是否定了一个人的审美,再否定了他的知识结构,最后用自己丰富的育兽经验给了这个人最后致命一击。   呵呵,哈哈,他还真是低估了万兽观的修士啊……   ……   当夏承玄带着少年之忧郁继续在桃花林劈傀儡时,灵端峰再次被紫色剑意包裹,桃花林又被禁制保护起来。   不用说,又打起来了。   冲天的剑意带着急怒直指东南方向,比之赵欢赵那一场有过之无不及。他敏感地发现这次与上次有些不一样,除了剑意外,还有一股腥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似血气,又不似。他心中正惊讶,却——   只见一条巨大的白鳞蟒蛇从阮琉蘅洞府的方向飞了出来,一开始身形只有普通巨蟒大小,飞上半空时候开始变大,整个蛇身团团缠住灵端峰,小山包大小的蛇首耸立在山峰峰顶,嘶嘶吐着芯子。   那巨蟒的眼睛黑黄,竖瞳。   不待夏承玄惊讶,那蛇首张口说道:“以为化神期就敢在灵端峰放肆,也不打听下你鸿英姑奶奶在此,这峰儿掉了一个石块,我要你飞廉一脉陪葬!”   从下而上又飞上来一个浑身布满紫色真火的人影,那人影踏在蛇首上,举起手中剑,那剑意,夏承玄看得分明,赫然是阮琉蘅!   “娘希匹,辣娘们儿砸瓜,快交出我家红湄亲亲来!”下面有人高手叫着,“本座不爱与女子动手,你们莫要逼我!”   阮琉蘅喝道:“本君早就说了红湄历练未归,是你不信!既然敢在我门前动手下绝地禁制,就别怪我不客气!”   鸿英真君元神变幻的巨蟒吐着信子,冷笑道:“有我护山,蘅儿只管斩来!”   阮琉蘅一剑劈下去,紫光大盛,下面那位化神期的飞廉神君也不是吃素的。别看飞廉神君言语粗俗,长相却甚是清秀,他张手一挥,上百张攻击性七品符箓带着不要钱般的气势洒出,颇有今人土豪撒钱的霸气。   这七品符箓,每一张都相当于元婴修士的一击,小宗门的弟子一辈子也不见得见过几张,便是格物宗这样的大宗门,也严格限制七品符箓的流通,大多集中的元婴期修士手,另一部分用来给低等级精英弟子防身用。   而这些符箓却还仅仅是为了挡住阮琉蘅一剑,飞廉神君眉心一闪,本命神通乍现,一轮红日从他身后冉冉升起,竟是个已炼化天下火种排行第三位大日炎烬的火灵根修士,飞廉神君衣袍猎猎翻涌,双手张开。   “辣娘们儿砸瓜,你们要是不收手,本座的火可就要上来了!”飞廉神君道。   阮琉蘅不言不语,击碎符箓,剑意不改,依旧往下劈去。飞廉神君眉头一皱,红日火光骤升,即将迎上那剑意。   却在这时,一个凉凉的女声突然自他身后响起:“飞廉神君,您在对我师父做什么?”   飞廉暗道不好,急忙撤了大日炎烬,立刻收了神通,但他又不是赵欢赵那等皮糙肉厚的体修,只好偷偷将八品防御符箓打在自己身上,抗了这一剑,被劈得气血涌上喉头,还得强忍下,实在是苦不堪言。这还不算,正主一回来,他还得赔着笑,好好一个俊秀青年,化神中期的修士,操着粗鄙方言,却还伏低做小,说道:“红湄,娘希匹的,你,你回来啦……”   穿着大红衣裳的女修冷冷地立在他面前,斜挑的眉显出她的倔强,艳气逼人的容貌显出她的张扬,而此时她却和颜悦色,声音极其轻柔道:“神君拆我的家,欺我的师父,还不让我回来吗?”   “不,红湄,你听我解释,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所以才在灵端峰设下穷天绝地阵,这阵法不伤人,我只是想让你出来见我……”   “神君修为高深,想是平时便极容易心想事成,便是不成,也有格物宗的大阵符箓,宝器神通,无不顺遂。所以,神君这是何必呢?想要什么,为何不跟奴家直说,能不能应,能不能成,都不算多大的事儿,实在不成,奴家便在宗门被神君逼死又能怎样?本来左右不过是个金丹期的弟子,只求神君莫要为难奴家师父,放过我灵端峰一脉。”婓红媚眼神冰冷,语气却越发柔弱平和,似乎真不算多大事一样。   这字字诛心的话一出口,飞廉神君的汗都出来了。 ☆、第17章 剑无涯:又招鸿雁远   看到飞廉神君停手,阮琉蘅飞下蛇首,那巨大白色蟒蛇也仰头一啸,收了法身,落地化作鸿英真君,依旧是个骨酥皮嫩的娇美人,执着一柄团扇慢悠悠扇起来。   阮琉蘅则定定站住,看着洞府前与飞廉神君对峙的红衣女子,神情几乎温柔得要滴下水来,一双桃花眼便含住了水波,潋潋之色,如春风怡人。   这是她第一次收下弟子,如果论感情,对红湄比栖迟的情还要更深一些。当年灵端峰,一个初为人师,一个初入修真界,婓红媚入门时在人间已有三十余岁,心中沧桑却不比阮琉蘅少,两个女子磕磕绊绊地摸索着相处,心中彼此的定位又极尽复杂,亦师亦友,平时却更像姐妹多一些。   斐红湄的视线越过飞廉神君,看到师父正在看着自己,眼里再容不下别的,如乳燕投林般飞奔过去,紧紧搂住阮琉蘅的腰。   “师父,我回来了。”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道。   “红湄,欢迎回家。”她伸手轻轻安抚着她的背。   两个当世美人相拥,差点瞎了飞廉神君的狗眼,堂堂神君在此,却是再没人搭理。   此时芮栖迟也回到灵端峰,落在夏承玄身后,冷冷说道:“你看到了罢,那女人才是手腕高深的。”   夏承玄揉揉额角,非常诚恳地说道:“师兄……”   “嗯?”   “你确定没有被迫害妄想症吗?”   “杀了你!”   灵端峰大弟子归来,整个桃花林都“其乐融融”,只有赵欢赵在阁楼里,闭目卧在软榻美人膝上,怅然道:“那斐红湄也不错,可惜修为还太低,可惜啊……”   ※※※※※※※※※※※※   安置了依旧努力在刷存在感却被斐红湄无视的飞廉神君,请回了在一边看好戏的鸿英真君,喂饱了复寥真君和他的小伙伴,放赵欢赵自生自灭,之后……   灵端峰的人终于齐了。   阮琉蘅端坐在主位,对斐红湄说道:“这便是我新收的弟子,夏承玄。”   斐红湄立刻起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些灵石和丹药,说道:“宗门发的那点东西可不够用,师弟先拿来傍身,以后有好的,师姐再帮你留意。”   不由分说把东西放在他手里,暗暗在他手上一点,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极柔顺地退下去。   “接下来便是剑庐祭典,正式祭祀是在巳月二十,在此期间,红湄负责灵端峰诸事,栖迟负责接待客人,嗯……这次客人中有不少是来找你的,”阮琉蘅想起那些莺莺燕燕就头疼,“你们都是第一次参加剑庐祭典,每日演剑便一起去看吧,于修行有益。”   栖迟俯身道:“师父不与我等同去吗?”   阮琉蘅却摇头笑笑道:“我不能去,祭祀为悲音,我需提前静心神,哪有去凑热闹的道理。”她顿了顿,继续道,“其中道理,你们参加一次剑庐祭祀就会明白。”   斐红湄道:“师父安心闭关,徒儿会帮师父好好招待客人,提携师弟们。”   阮琉蘅爱惜地看着她道:“交给你为师自是放心的,不过你也是胡闹,居然冲金丹后期之后又横渡南海,你且留下,让为师检查下经脉丹田有无隐患。”   芮栖迟和夏承玄退下,走出洞府后,夏承玄恨恨道:“这女人好心计!”刚一回来,就稳稳当当地独霸了阮琉蘅。   对面传来嗤笑声,只见芮栖迟道:“被迫害妄想能传染不成?现下你我都靠边站了,说什么也是晚了。”   缩在灵兽袋里的夏凉在心里偷偷说道:“我也是今日才知,原来恋师癖居然是能传染的……一个个都被那女道姑拖下水,就连少主都不能幸免,这心机简直可怕……”   ※※※※※※※※※※※※   斐红湄跪坐在阮琉蘅身边,任由师父握住自己的手,将一丝神识探入体内,完完整整运行一个周天,才撤出来。   “你底子打得好,难得境界不虚浮,只是损耗过多灵力,需要好好调养,这次南淮道友来,我与他换些补充灵力的丹药给你。”阮琉蘅道。   “我不妨事,倒是师父你,这次终于压不住修为,不得以进阶元婴中期,而罗刹海还没任何消息,你本应该趁此出门游历寻找,却为何此时再收徒弟,教人担忧。”   阮琉蘅抚过红湄的头发,说道:“这就是我的因果,天道冥冥,一切似早已计划好一般,他入门的时候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那罗刹海,看来和我的缘分还不到,你和栖迟自从进入金丹期,受宗门派遣出外游历,我知道,定是一直帮我留意着,有这份心意我已知足,可叹我灵端峰人脉不盛,却是因为我自知身体隐患,怕耽误别家弟子,只有你们三个,也是无处可去,我才收在门下,如果我真的……”   话还未说完,阮琉蘅的唇一下子被斐红湄用手捂住。   “师父不要说丧气话,我怎会眼睁睁看着你到寿限,师父放心,总会有办法的……”斐红湄像是怕失去世界上最宝贵之物一般,用力地搂住阮琉蘅。   用尽所有方法,也会让你好好活下去,师父啊……你永远不知,为了你,湄儿能做到何种地步。   她退出阮琉蘅的洞府,天色已晚,只有月下红衣,袅袅娜娜,向着飞廉神君的客房走去。   飞廉神君受宠若惊,搓着手道:“你不生我的气了?辣娘们儿砸瓜,我真不是有心的,红湄你知道,我们都从一个村儿出来的,我怎么会害你师父,娘希匹,谁知道她火气那么大……”飞廉神君其实相当委屈,他当时真的只想拿架子威胁下那紫蘅真君,谁知道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两个女人立刻凶神恶煞般地跟他打了起来。   “现在还提斐村做什么,你已不知离了多少年,斐村也被屠尽,只剩我一个活口。你一个化神期修士,难道不知道修士都断绝凡间尘缘,却还对一个小村庄念念不忘,何苦纠缠于我。”斐红湄淡淡道。   “没有斐村,又何来我们?这是天道因果,一门心思斩尘缘,只怕斩不断狼心狗肺……红湄,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你就觉得亲切,你像……”像我小时候养的那尾红鲤鱼,身段柔美,自由自在,游在那一方水塘,却另有一番自在天地。   斐红湄微微一笑,话题一转,问道:“格物宗可是最擅阵法符箓、炼器天演之术,我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忙,不知道神君能否帮我呢?”   飞廉神君道:“红湄只管说来,本座在宗门好歹也执掌一殿,便是我不行,也可以委托别人。”   “我想找一处秘境,不知神君可知道罗刹海?”   飞廉神君脸上突地变色,道:“你想推演罗刹海轨迹?”   那罗刹海乃是万象之秘境,从修真界有记录开始,去过罗刹海的人几乎都是有去无回,留下的记载更是大多失传,且罗刹海并无稀罕的宝物,因此不为广大修士所知,也不为所寻,真正是一处人迹罕至的秘境。   而对罗刹海的推演,在格物宗也曾经被当做一项挑战来进行,但早在两万六千年前,就有一位不出世的天才演算出罗刹海运行的真相。   “罗刹海的开启与运行轨迹无关,根据我格物宗前辈推演,罗刹海已有自主意识,只对达成特定条件,或者特定之人才会开启,这位前辈对修真界已有记录的二十多万条记录进行分析,认为罗刹海的开启条件有二:一是用破坏性巨大的空间法宝在轨迹上击出裂隙,在等上千年到数万年不等的时间,总可以等到罗刹海的开启;二是在修真界制造大面积空间爆破,当空间扭曲的某一点产生剧烈波动,理论上,就可以召唤各种在空间中漂流的秘境,也许可以召唤出罗刹海。”   斐红湄心中一叹,看来寻罗刹海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她只有走第二条路了。   她柔声道:“我听说贵宗有一些秘术,比之九重天外天更精妙,甚至有一些可以偷天换日,遮瞒天道规则,延长修士的寿命?”   飞廉神君一震,他惊道:“娘希匹,你莫不是想……”   她贴身向前,拉住飞廉神君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衣襟里,说道:“神君若能使我得偿所愿,红湄怎敢不奉神君为主?”   飞廉神君清秀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用力甩开斐红湄,大声喝道:“你用这些手段做什么!拿本座当什么人了!给本座滚出去!”   斐红湄脸色不变,整理了一下扯开的衣襟,只是遗憾地说道:“是我唐突了神君,我这便退下,不打扰神君休息了。”   “你……你……”飞廉神君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斐红湄循规蹈矩地退下,而飞廉神君则飞快结下几个法印,打入灵台,缓解这股躁郁之气。   辣娘们儿砸瓜,这胡闹的女娃子,做什么如此作践自己,也糟蹋了他的心!她明明天资聪颖,继续进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却为什么想要一手遮天,在天道规则下做手段?这却是为了谁?   用手扶额,平息了一阵后却突然发现这手便是斐红湄碰触的那只,耳根又是红得要滴血般,只觉胸中生尘,上万年的修为都像是喂了狗。 ☆、第18章 剑无涯:重祭剑庐遥   所谓男女感情之事,有时候就像一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然而这场战争却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知己知彼,也未必能百战不殆。   即便通晓所有兵法,任凭你三十六计,美人上阵,也可能落得兵败如山倒,尽失山河。   所能依仗的,无非是看谁先动情,谁的情更深。   只因掌握人心者,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阮琉蘅并不晓得斐红湄不久前刚打胜了一场漂亮的公关战,她已经放下了套,正等飞廉上钩,此时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将摘来的桃花瓣儿放在洞府后的温泉里。   这温泉跟夏承玄用的后峰那一眼出自同源,却是专门为女子准备的。   斐红湄再燃起凤凝香,仔仔细细帮她收拾好洞府,才道:“师父安心闭关,外事就交予我吧。”   “红湄,那飞廉神君我是知道的,格物宗修士大多专修某一道,因此常年闭关,人有些不通世故,本性却是不坏的,如果你也有心,那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师父想多了,这次剑庐祭典,灵端峰如此热闹,以为我不知道师父的用意吗?你不止招待对我有意的飞廉神君,甚至那些觊觎栖迟的女修也一个不落的放进来,是怕有什么万一,我和栖迟孤苦伶仃吗?”   “咳……哪有……”阮琉蘅有些窘迫,她这性子并不适合做些月老红娘之事,无非是想给徒儿们制造些机会。   “师父是知道我手段的,我若想要男人,哪还用师父操心?只是红湄心中唯有大道,无关乎情爱。”斐红湄真正经历过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对男人的恨……只有不断苦修才能压下去滚烫炙热的心魔。   阮琉蘅叹道:“也许真的是活了太久,将到寿限,竟然有些老人才有的感慨和忧虑,是我想左了。”   “不,是师父太心善。”斐红湄看着阮琉蘅,神色极其温柔地说道。她躬身行礼,慢慢倒退着出了洞府。   看着红湄退开,洞府阵盘开启,隔绝内外。这天地仿佛只剩她一人。   说不怕身殒道消,那是假的。修行之人哪个不盼长生,哪个不想与天地同寿?但身为太和剑修,她心中亦有属于自己的坚持。   所谓剑修,没有几个是熬到寿限而死的。太和剑修无数,几乎全战于沙场,死于兵解。待到剑庐祭典完毕,她便申请去守彼岸之门,恐怕与红湄和栖迟不能多见了。   彼岸之门。   修真界与魔界的交界之处,耗尽上古十二古神神格,以大神通“定乾坤”“封天引”,将魔界封印在彼岸之门。本以为从此三道六界从此大定,却因为古神厄离在封印时留下的暗门,导致封印术的不完整,时刻有魔气泄露,魔物滋生。   修真界除了对付觉醒后的魔尊,便还要防守彼岸之门的魔物不滋扰凡间,是以众多宗门结集联军,长期驻守彼岸之门,与魔物战斗。   而第九纪年,因“太和剑修,彼岸门陷”的推演结论,更是加派了各宗门封印好手前去守护封印。此次掌门师尊沧海神君支援彼岸之门的封印,竟耗费了二百年,可见情况之危急。   当此时,何尝不是该当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时机?   怕死吗?   啊,怕的,可总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   阮琉蘅静下心,又回想起那一年,她第一次参加太和剑庐祭典。   堂堂太和,隐隐有万宗朝拜之势,无数大小宗门前来参加祭典,天下仅存的八位大乘期修士齐聚太和,整个山脉因灵气浓郁而有云蒸霞蔚之势。   主峰巨大的祭祀台上,那连绵几日不散的冲天剑意,那气贯长河的剑招,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妙剑阵……在多少年少的修士心中种下激昂之道种,而直到主峰峰顶太和剑庐开启,这激昂便化作使人无比坚定的剑道信念。   那一天,太和十万外门弟子、八千内门弟子皆阵列于主峰峰下,以掌门沧海神君为首,下方是无名峰季羽、真宝两位元君,其后是太和十八峰峰主及亲传弟子,另有其他五大山门掌门带领的弟子团、九重天外天的仪仗、七国联盟的皇家气象,海外三千洞府的能人异士……偌大太和山脉,竟无一点人声,均肃穆垂首站立。   她站在三师兄止阳身边,看着太和掌门沧海神君立于祭祀台上的沉云坛,郑重端起一樽祭酒,敬上方云雾缭绕的主峰峰顶。   “吾,太和第二十五代掌门,季沧海,请剑祖御!请待亡人开剑!”   话音刚落,太和山脉几处杳无人烟之地,立刻有四股凌厉剑意冲天而起,直没入云端,随着剑意腾起,沧海神君脚下亮起阵纹,从阵盘中心浮起四把样式各异的古剑,齐齐灵光闪耀,变成四道剑芒向峰顶飞去。   峰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待亡人授剑祖御,开剑!”   一声令下,万剑轰鸣,主峰峰顶云雾散去,禁制全开。   阮琉蘅立刻双目一红——那是怎样苍凉的景象!   巨大的峰顶露出漆黑的、插满长剑的山脊,像一个满目疮痍的铮铮铁汉,将浑身伤疤暴露于人前,却还在坚定地告诉人们:   “吾不悔。”   这数十万柄因主人兵解而飞回故乡的长剑,似有感,似有灵,似有悲,似有喜,当剑庐开剑,它们感知到人间气息,浑身颤抖,发出金属兵器独有的嗡鸣。   受到它们的召唤,所有弟子的佩剑都跟随这声音和鸣起来,像一曲远古的悲歌,久久回荡在太和主峰。   “太和剑修终身只一剑。当弟子修炼到筑基期时,宗门便会发下剑坯,剑修便将这剑坯炼化而成本命剑。我们不访古剑,不需外物,不羡宝器,这一块剑坯便是我们的所有,是好是坏都由自己养成。如不幸兵解,这剑也已有灵气,会回到心中记挂之地,继续守护未完成的使命。”   阮琉蘅想起祭祀之前,穆锦先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她当时还懵懂,而此时才明白——原来这剑庐,便是我身死之后的故乡。   跟这些与我同样信念的前辈后辈们在一起,继续守护太和,守护这人间。   此时沧海神君清声道:“执剑礼。”   他率先长剑出鞘,握住长剑的手反手正提剑柄,将长剑悬于额前。   不止太和弟子行剑礼,就连旁观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皆垂首默哀——只因为,如果不是太和剑庐这些藏剑的主人,怎会有如今朗朗乾坤,众生太平。   那些各宗掌门、大能们,他们看着这些默然的太和弟子,面上便布满了悲悯之色……这些未长成的孩子,他们的脊梁,就是修真界的未来罢。   只有他们去死了,才得太平,那么这太平又何其残酷,所谓“太平”,其前提从来都是建立在鲜血之上,除了这千年一次的剑庐祭典,又有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太和剑修为这太平默默陨落。   其他宗门不是没有牺牲之人,只是远远不如太和剑修悍勇无匹,他们的利剑穿透敌人的身体,仿佛可以斩尽一切,甚至包括他们本应该有的恐惧,如这些永远不知后悔的剑庐藏剑,将意志修炼到与天地同命,与修真界气数相合的,恐怕也只有太和剑修。   真是一群,又可敬又可怕的疯子!   沧海神君再一拜,诵道:“愿我太和,道统绵延!愿我弟子,得证大道!愿我之剑,永护人间!”其下无数太和弟子跟着诵读,声音朗朗,响震山河。   阮琉蘅凝眉,她心神已为之所动。   愿我之剑,永护人间!   愿我之道,永不迷茫,我身不惧,神不灭,心有故乡,虽千万人,吾往矣!   “祭祀,起!”   ※※※※※※※※※※※※   铭古纪4650年,太和剑庐祭典。   沧海神君依旧主持祭典,他将杯中酒洒向天空:“祭祀,起!”   众修士退下祭祀台,看着那祭祀台四周腾起结界,这结界却与前几日演剑所使用的结界不同,比之规格更高,因为这祭祀之后,便是剑域战。   所谓剑域,谁不知道是太和剑修的杀手锏,剑域一出,被笼罩在剑域中的修士连元神都无法逃脱,直接被绞杀在里面,令人闻风丧胆。   如果说有剑意的剑修还能与之一战,领悟了剑域的剑修便是可以移动的拥有大规模杀伤力的绝世凶器。单凭外剑域便能灭杀元神,如进入剑修身前三尺绝对剑域,大概便连轮回也不要想,直接被剑道规则灭杀。   历来的剑域战都是太和祭典最有看头的演剑。   几息间,结界已经如一个巨大光罩,将整个祭祀台罩在结界中,以免剑域伤人。   祭祀台的左侧,有一白色华服青年飞剑而来,衣袂翩翩,如一浊世佳公子,正是木下峰月泽真君,他神情肃穆,目空无人,缓缓降落在沉云坛旁边的息风坛。   祭祀台上四*坛:沉云、息风、掌雷、回雨。沉云做主事,掌雷用做防护,息风、回雨用做祭祀,而太和战鼓,便立于回雨坛上。   月泽真君已到,抽出天水剑,眼眉低垂,寂寥无比。   那祭台的右侧,有一名穿着朱红礼服,褒衣博带的女子慢慢从台阶走上祭祀台,迤逦的裙摆将她柔美的身段拉长,在宽阔的祭祀台上,显得端庄而娇柔。   她身上没有过多装饰,仅仅在发髻上插了一枝盛放的桃花。她脸上没有特意的妆容,薄施脂粉,画出朱唇秀峰,远山眉黛。   她一步一步,却牵扯了多少祭祀台下人的心。   南淮紧张、穆锦先严肃、沧海神君凝神、止阳真君兴奋。   斐红湄激动、芮栖迟不安。   夏承玄……意味不明。   而此时还在祭祀中,台下禁声禁传音,不管好的坏的,所有念想都化作一道道专注的视线,众人默默地看着这女子走上回雨坛,在两丈高的太和战鼓前站定,回首看向对面息风坛的月泽真君。   一朱一白,好颜色,好风情,皆是人中龙凤,煞是赏心悦目。   但众人的目光却显得有些惊讶。男子作祭祀剑舞并不让人诧异,令人动容的却是——开天辟地,太和剑庐祭典以来,竟然第一次有女子击太和战鼓!   这太和战鼓乃上古遗留,十足十的挑人,不仅必须天赋绝高之人才能擂响战鼓,而且还需要健壮的身体,毕竟这是两丈高的大鼓,击打时需要腾跃,且需要相当的灵力或者力气才能擂出磅礴之声。   这女修如果在击鼓时用尽了灵力,之后的剑域战却如何施展?   祭祀台上的人却给这些疑问一个有力的回答。   阮琉蘅一掌擎起回雨坛上巨大青铜鼓架上的太和战鼓,将这鼓抛向天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凌空而上,将鼓面踏于足下。   “咚!”回雨坛上,太和战鼓鼓面震动,发出壮美一声烈鸣!   随着鼓音起,息风坛上的月泽缓缓递出剑尖,束在脑后的长发垂下,慢慢伏下腰身,如一只低飞的雏燕,带着极有韵律的美感,施展出“悲回燕”的第一式。   ——燕初离,离魂万里忘故乡。   阮琉蘅在鼓面上长袖一展,如即将腾空入云霄的飞天,足尖急促连点鼓面。   “咚,咚咚,咚!”   鼓声沉似落雷,每一声都恰到好处地踩在月泽剑招的转回之势上。   月泽不禁眉头一皱!   阮琉蘅腰肢向后仰倒,在众人皆以为那腰会折断时,再拧身一起,身形如柔波,极尽妖娆。她轻身舞动,伸手摘下发上桃花枝,清清冷冷的面上一肃。   桃花枝上发出绵长而悠远的剑意,正似一柄破土而出的端直古剑。   遥遥指向息风坛。   月泽,这是你我的舞台,且随我灿烂一战! ☆、第19章 剑无涯:乾坤阖战舞   说来阮琉蘅与月泽真君之间的交流,次数大概用十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但对于对方的战力、修为境界,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曾生死相搏,曾生死相托。   而此时,是情绪同生。   月泽已完全领悟“悲回燕”的剑招,这剑招在已达剑域境的剑修手中施展时,竟可以将其剑意扩散到太和山脉,一时间草木含悲,台下有那敏感的弟子,甚至已经是泪流满面。   阮琉蘅的鼓声紧扣月泽剑意,鼓声震撼,每一击都似乎敲在人心,凝练出天道正音,似在为迷茫的弟子指引方向。   这便是太和剑庐的祭祀——   剑舞通神,   战鼓粹心,   英魂犹在,   天地同悲!   阮琉蘅双臂一振,大袖迎空一招。众人初时还不觉得如何,随后才发现四周的光线不知什么时候暗淡了下来,而鼓声之后,隐隐有雷鸣。   一滴雨点打在一名炼气期外门弟子头上,他抬头看向天空,又是一滴雨点落在眼中。他一直憋闷着的泪意终于不再苦苦忍住,放肆地奔流出来,与接下来细密的雨点一起,从脸庞落下。   雨越来越大,却无一人用法术遮雨,皆任凭雨点淋湿自己。   沧海神君伸出*的手,接住这雨水,而更多的雨水顺着他白玉般的脸庞滑下,便是像哭,又不似哭一般,他缓缓闭目,心中只道: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兄……你们看啊,这一年的剑庐祭祀,又下起雨来了。   还有晏平师兄,你还记得吗?今天何其似你我当初,那时你作剑舞,我击战鼓,也是招来了这般的滂沱大雨,当时师父说,只有心中最真的情感,才能撼动天地,为我太和而哭。   是啊,这是天道的泪水,是为我太和弟子最高的赞誉和抚慰,所以师兄师姐们,你们没有白白牺牲啊,你们看看这太和,你们最疼爱的小师弟,做得是不是很好?   可我如此想念你们。   而如今,你们连轮回都不能入,本命剑都已为我太和而消亡,我却要去哪里才能祭拜你们,才能看到你们,这千年剑庐祭,我却再寻不到我的……   饶是化神期巅峰修为的沧海神君,也为悲音所感。他握紧拳头,双目再睁开时,只余坚毅之色。   这一刻,不管出身如何,不管与太和是否有过龃龉,在这祭祀中,都会为太和之意志所感,所悲。   那雨亦穿过祭祀台结界,激起一阵水汽,天地迷蒙,而祭坛上的二人,却越发清晰起来——他们的剑意已出,便是雨,也不能穿透剑意。   息风坛上乃是上古祭祀剑舞——“悲回燕”。   而那回雨坛太和战鼓上舞蹈着的人,只持一枝桃花,跳的舞却是人人都知道——那是天下闻名,用来向远古战神辰古献祭的辰古大舞,多用于凡间军事祭祀,此舞步伐古朴,极具兵戈之气,阮琉蘅竟是以此舞来化解“悲回燕”的攻势。   只见那雨点落在女子柔美的身段上,那翻转的长袖,偶露的玉臂,周身雨滴如碎玉做妆点。她足尖轻轻一踏,鼓面上击飞水花,宛如一朵绝世芳华刹那绽放,托起美人飞上九天,而美人却振袖拂过鼓面,似留恋人间,似心有千千结,却从那鼓上化出一股冲天剑气,直击云天!   一瞬间雷声轰隆,鼓声鸣动,一片激昂!   阮琉蘅猛地拧腰旋身,左足尖为轴,右足尖随着身体旋转不断连击鼓面,整个鼓面的水花都被鼓皮震动激起,如水晶骤裂,如人世最美好的梦境碎片,如随流水而逝的青春时光,迎上月泽向她而指的那一剑——   燕悲回,回身咫尺是天涯。   雨水划过月泽紧抿的双唇,他已用尽全部心神去抗拒鼓声的节奏,这第一阙后,他却是放慢了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阮琉蘅的鼓声急,她击打一个连音小节后,月泽才缓缓出一剑,将剑意凝聚得更深沉了。   而阮琉蘅却全然不在乎,她入忘我之境。   辰古大舞,之所以为战神辰古之舞,便是因为此舞能激出人心中最恣意的性情,发出最原始的雄壮之美。   阮琉蘅此时已不像一名修士,而是一尊战神,招袖为雨,击鼓为情,仿佛向苍生询问:   谁能与我一战?   月泽的剑势,终于被这战意完全压制!他手握剑柄,手背上骨节嶙峋,力气已用到极致,而那剑招却还依旧慢慢地、慢慢地向后平移。   他在等待,等待阮琉蘅鼓声中唯一的一个破绽——雨声!只待一瞬间雨声与鼓声共鸣,而他的剑意切进雨声,就能重新掌控祭祀的节奏!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夏承玄也立于雨中,哪怕雨水流进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祭祀台上的阮琉蘅。剑庐祭典,他每一场都与斐红湄和芮栖迟一同观看演剑,本以为剑意之磅礴已让人震撼,却不知道,原来修士中还有这样的情怀和意境!   而带给他这种观感的人,竟是这个与他朝夕相对的女人。   不是丹平城里唯唯诺诺的奴婢,不是佯装高贵的所谓名媛,不是柔弱慈爱的族中亲眷,更不是他认知中既有的全部女性,而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这一个女人。   可刚、可柔。亦冷、亦热。能隐、能战。   竟让人觉得,天上地下,有此一女足矣。   ……   这台下,又有多少人被震撼,有多少暗流正在汹涌酝酿,那些面容模糊在雨水中的人脸,藏着看不透的情绪。   而台上,却只有一片纯粹的剑意。   月泽的反击已经成功,他终于将剑意融入雨中,“悲回燕”凝重的剑舞已织出一张剑意纵横的大网,布在祭祀台结界上方,形成巨大的压迫感,而阮琉蘅的鼓声也已被剑舞带得缓慢下来。   雨声嘈杂,间或有鼓声。   直到阮琉蘅垂袖立于雨中,停了下来。   雨水将她身上的礼服打湿,人形更显萧索柔弱。   众人不知为何,正在诧异,阮琉蘅却将手中桃花枝衔在口中,足尖踏在鼓侧,用力一挑,将整面太和战鼓挑飞,而身体也再次凌空飞起。   飞到半空,她一把扯下身上繁冗的礼服,露出里面白色太和战衣——她双手一分,两把巨大的鼓槌出现在手中。   阮琉蘅清喝一声,身形疾飞,追上被空中的太和战鼓,双槌击上鼓面,竟又将鼓向上击飞一段。   她竟就这样边飞边舞,边舞边击打空中的太和战鼓,整个人与鼓都凌空而动,举目皆惊!   她不仅击打战鼓,还以身躯承受鼓身的重量,再以鼓声震慑月泽真君的剑意。   这是何等的战力!   在阮琉蘅的击打下,鼓声从缓慢到急促,而这鼓声如有魔力,一*的鼓音回荡在结界中,本来被月泽布下的剑意网,竟然开始有瓦解的迹象!   而阮琉蘅也终于敲出了心中对太和最悲的爱。在她近一个月的闭关中,从一开始想要破解“悲回燕”,到其后最终的领悟:   为何要破解这至情至性的“悲回燕”?作为剑修,从一开始修炼,难道修的不就是以攻为守,勇往直前吗?她只要见本心,明真性,不负宗门不负苍生,便自有我的天地!阮琉蘅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参见剑庐祭典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剑庐初打开的那一瞬间——   那是从亘古而来的战场,黑色狼烟孤直入长天,残垣断壁下流淌着暗沉的血河;   萧瑟的风吹着猎猎作响的旗帜,远方传来模糊的鼓声;   是谁人在击鼓,鼓声阵阵扣我心弦,呼我去征战四方;   我剑披靡,我手擎天,我身金刚,我心似铁;   这里有我同袍之血,有我故乡之土,有我永远也回不去的家园;   是谁在击鼓,是谁捧出一腔热血,是谁盘旋在这昏沉天地中不肯离去;   胡不归;   吾不归;   天上悲声阵阵的燕子啊,你可愿捎去我的一段问候;   我要问一问;   我所守护的人们,可安好?可欢喜?   我要问一问;   我所守护的人间,春田的秧苗是否生机勃勃地生长?   眼前美景,竟不似真;   我抚剑身,血仍未冷;   是谁人在击鼓啊,阵阵悲音催我归;   吾已归去,吾已归去;   情愿这天地;   忘记我。   ……   阮琉蘅敲出最后一个鼓音,人终于落下,而太和战鼓稳稳落回鼓架上。   月泽也舞过“悲回燕”最后一式——燕悲回,回剑四顾尽沧桑。   两人遥遥对望。   风过,雷歇,云淡,雨收。   万籁俱寂。   剑庐中的剑,终于不再嗡鸣,它们似乎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剑息重归平和,继续默默沉睡在这荒芜的剑冢,等待下一次人间的信息。   沧海神君上前一步,清声道:“祭祀,成!”   阳光重新照耀太和山脉,主峰峰顶的剑庐,却再次被云雾围绕起来,封印住这历经近十万载的悲欢离合。   这一幕,也将会停留在无数弟子的心目中,支撑着他们的道心、他们的信念,为宗门抛洒最后一滴热血!   太和弟子的强烈战意已达到极致,而剑庐祭典也即将迎来它的巅峰——剑域战! ☆、第20章 剑无涯:阴阳双炼鏖   沧海神君捏法诀,眉心一闪,神通已出。   温暖的柔风拂过,所到之处,半点雨水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弟子们的服饰重新变得干净整洁,如刚才的凄风苦雨不曾存在一般。   沧海神君整了整衣冠,恢复了平时的神色,颇为满意地看着祭祀台上的两位后起之秀,向着身边五大山门、七国联盟、九重天外天、海外三千洞府的诸位掌门、大能们道:“承蒙诸位道友前来参加祭典,请随我前往观礼台入座,接下来便是小徒灵端峰紫蘅与木下峰月泽的一场剑域演剑,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要说太和剑庐祭典,也算是修真界唯一一个各门大乘期乃至渡劫期老祖都会出席的典礼,人间另外六位大乘期老祖,竟然也汇聚一堂,可见太和面子之大。   海外华阳洞的大乘修士华阳元君道:“太和守护人间之功业,为吾等心中向往,今天祭祀,竟然天也落泪,倒是让吾想起沧海道友做剑舞祭祀时,也有过一次天哭。”   海外修士历来淡泊名利,华阳元君人更是淳朴,一直与太和交好,沧海神君正要寒暄,却听得旁边魏国供奉行夜元君冷冷道:“可惜太和泱泱大派,不知道是否也收过鸡鸣狗盗之辈,叛国余孽之流?”   沧海神君哪是省油的灯,他早已知道阮琉蘅救回的夏承玄与行夜元君的那点纠葛,心中着实有些看不起行夜这心眼儿针别大的修士。   他慢悠悠回道:“太和奉行有教无类,多调皮的孩子,到本座这里,也要他堂堂正正做人。行夜元君有需要的话,不妨来我太和一试?”   修道之人皮相鲜有差的,行夜也不例外,但据说此人元婴期进阶时曾走火入魔,之后整个人就有些阴戾,行事颇乖张。   他此时阴测测一笑,不轻不重地回道:“孩子可要看好了,不然被狼扯去肚肠,就要叫人笑太和无能了。”   已坐在主位旁的太和派真宝元君笑道:“行夜道友说得哪里话,哪个山的狼若是敢动太和弟子,大概都轮不到我这老骨头出手,便被我太和剑修扒了狼皮,抽了狼筋罢。”   格物宗中如元君在一边冷冷道:“行了,谁不知道你们太和满门疯子,平时被天道制约出不了手,一出手就要发疯!别聒噪了,要让小辈看你们笑话吗?”   扶摇山荼莲元君是个美貌的中年妇人模样,团扇掩口,蹙眉道:“成天尽是打打杀杀,这修真界的日子可真难过,难为老身的闺女们可都是娇花一样的人儿呦……”   她左手边的明晰元君“哈哈”一笑,一把纸扇“刷”地打开,边扇边道:“你扶摇山的‘娇花’有几个男修受得起的,怕是也就太和的剑修杀伐决断,配得上你们家的女郎。”   此时万兽观的掌门乾煞元君却与衍丹门云霞神君谈笑风生,说道:“每每到了太和剑庐祭典,就让人极其矛盾,吾既想带小辈来长长见识,又担心小辈修为不够,心神易失守,观演剑反而被剑修凌厉之势阻了道心。其实尔等不必杞人忧天,剑修守天道制衡极严,只斩天下不义者,尔等固守君子之道,不入魔障,又何必惧他?”   沧海神君听罢一笑道:“自是这个道理,太和剑修毕生三斩:不义者、叛宗者、修魔者,平时吾等弟子都是极和善的,不杀生。”   其下弟子扭头不敢去看掌门,剑庐祭典其间被损坏的山峰账单可都在行事堂堆成一摞了,这都是各峰峰主和弟子们“和善”的成果呀。   大能们的脸皮可比弟子们厚多了,待来客都一派和谐地入了座,沧海神君才向着祭祀台道:“开战!”   话音刚落,祭祀台上立刻便有强劲的灵力动荡,四方结界立刻禁制全开,祭祀台上空间一变,四法坛皆消失不见,整座祭祀台已进入空间结界内。   元婴期剑修,仅凭剑意便可以开山劈海,而剑域的力量,将一方空间毁灭也不是开玩笑,因此必须在结界内演剑,以免引出太和护山大阵的禁制。   即便如何,有如此强大的结界围护,也让台下弟子感受到恐怖的剑意威势!   只一瞬间,阮琉蘅脚下火光大作,赤地紫炎,以身为中心,熊熊烈火将整个祭祀台燃成一片火海。她身体伏低,焰方剑出鞘,人如蓄势待发的猛兽,浑身都是越发满溢的张力。   一手挥剑,剑光流火,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半圆,而后手臂平伸,剑上真火布满全身,烧灼身上太和战袍,当火焰尽褪,被真火淬炼的太和战袍变为紫红色。这战袍裹得浑身一丝肌肤也无外露,却如第二次皮肤般紧贴身上,将阮琉蘅傲人的身体曲线尽显露出来。   高领,盘扣向腰间,紧紧裹住高耸的胸部,那绷紧了的线条,腰带收住纤细腰肢,袖长七分,臂环扼住雪白臂膀,袍裙高开叉,长腿笔直,高跟兽皮长靴蹬地——   平日只穿宽大宫装的阮琉蘅终于显露出这妖娆身段,无数弟子几乎瞪掉了眼珠子,更有弟子不住默念心经试图止住鼻腔即将喷出的血液。   一个坐在南淮旁边的弟子终于忍不住,正欲将鼻血悄悄拭去,却发现门派长老南淮神君大人叹息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将要哭了出来。   难道他的行为让长老失望了?那弟子立时便收住心神,心中诵丹经,默背丹方。   南淮心中却是无奈至极,蘅儿战意起来时,哪会顾到这些小事,要怪还不是怪送她这身战甲的始作俑者。   穆锦先手指轻轻敲着座椅扶手,眼睛看向乐不可支的季羽元君——这位就是送阮琉蘅战甲的老不修,季羽元君与大部分奉行苦修的太和剑修不同,据说出身自某小国皇族,仪表俊美,风流倜傥,从金丹期开始便惹下无数桃花。这位老祖是太和唯一可以与格物宗长老相提并论的炼器宗师,其炼器的最主要目的,便是满足他设计女修法衣的嗜好。   这战甲乃是受过天下火种排行第一的燧人火淬炼的宝甲,名为“战天斗火铠”,乃是季羽元君的得意之作。此战甲可以大幅度增加火系法术的威力,且其上真炎之力甚至可以抵挡渡劫期修士的一击,乃是火灵根修士的头号选择,为阮琉蘅的元婴期贺礼,手笔不可谓不大。   所以即便暴露了些,阮琉蘅还是收下了。   夏承玄和芮栖迟都是见过市面的,不会像苦修士一般看到女体就发懵。只有斐红湄看了这战甲之后极不高兴,埋怨道:“季羽老祖的品味太粗鄙了!”她却不知,有多少女修求季羽元君的一件法衣而不可得。   夏承玄道:“男人的审美与女人当然不同,只是师父如此身姿,只应在灵端峰穿着,出去如此却是不妥。”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了,自家的东西别人不能看。   芮栖迟眼波流转,轻轻咳一声,轻蹙眉头,做出西子捧心的颠倒众生姿态,将许多外门弟子和其他门派弟子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才传音两人道:“师弟说的极是,师父当然只能给我们看。”   ※※※※※※※※※※※※   此时的阮琉蘅却是已经顾不得形象,她立刻淬炼战甲,将战天斗火铠炼化出来,乃是因为月泽的剑域已劈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天水剑!天水覆海剑域!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月泽的剑域。在刚才的剑舞祭祀中,她最后的鼓声完全压制住月泽的剑意,当祭祀完毕,她的战意已经被鼓声激发到完全!   就在沧海神君下令开战后,阮琉蘅立刻施展八荒离火剑域,却没想到月泽的速度比她还要快!只见对面一片澎湃水泽从天际奔腾而下,如天河倒灌入穹庐,水乡泽国轰然而至,与她的火焰相碰撞。只见两大剑域对撞在一起,水浪滔天,赤火烈焰!   阮琉蘅将真火凝在焰方剑上,一剑高高举起,向地面狠狠斩下!   她喝道:“破!”   对面的月泽却也在做同样的事,他一剑端平,剑尖上的剑意汹涌而出,也是低低喝道:“破!”   两人却是毫不放水,立刻便将灵力蓄积在剑意上,力图一剑斩破对方剑域!   地面腾起火焰,与从天而降的白浪纠缠在一起,凌厉的剑意针锋相对,成一个势均力敌的态势。阮琉蘅一手持剑,一手捏法诀,灵力运转,四柄小剑从丹田飞出,结成一个复杂的法阵,将阮琉蘅护在中央。   她眉心浮现一个红色的菱形花纹印记,另一手飞快结着种种繁复的阵印,小剑震动,霎时间,地面浮现出四角擎天柱,柱身从下往上盘起烈焰,四方天柱遥相呼应,以柱体为中心,方圆三丈内,浮尘皆腾空,一团紫火从下方燃成莲花状,疯狂吸纳结界内的灵气!   月泽一手翻覆,长袖一挥,便是无数符箓向四方天柱飞去,密密实实地贴满了柱身,他心念一动,符箓齐齐发动,将那四柱炸得粉碎。   阮琉蘅微微一笑,取出一滴心头血,放在那周身小剑的阵眼中,只见四角紫微火莲燃得更盛,从莲心中喷出一道剑光,那剑光出莲花后发散,与其他三角剑光相连,把这结界内的空间统统围在一个火焰剑阵中。   月泽的师父斋无峰尘冉神君坐不住了,惊道:“心莲剑火阵!此阵竟有人炼成,好大的机缘。”   心莲剑火阵曾经在剑典阁数万年无人问津,盖因此阵的创始人是一位性情极乖僻的剑修,他钻研阵法多年,最后困于化神期,便创出一套威力极大,但却需要极苛刻条件才能炼成的大阵。   剑域境、阵法宗师、单系火灵根、身怀稀有真火、将四海秘境中的四种灵台全部收集全,最后还需寻得一朵被禅修大能加持的佛心莲……集这些条件于一身的修士,才能炼成此阵。而此阵一旦设下,即便阮琉蘅元婴期的修为,绞杀一个化神期的修士也是手到擒来。   广闻峰长宁神君坐在他旁边,安抚道:“师侄无须忧心,你只见这剑阵威力,却没看到月泽那孩子如今气势正足,这心莲剑火阵占不去便宜的……咳!咳咳!”   尘冉神君连忙递过灵茶,说道:“师叔切莫多言了,我是担心月泽这孩子心善,容易手下留情。”   长宁神君撩开落下的长发,摆摆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早年与人对战,伤及肺腑,一直都没有好转,落下了病根,暗地里被调皮的弟子称为“病美人”,却是个最刚强的性子,他压下翻涌的气息,缓缓道:“月泽可不是你那优柔寡断的脾气,他最擅长等待时机,一旦出手,便是翻盘之时。”   他话音刚落,就见月泽以两根手指轻点眉心,却并非在酝酿神通,而是以二指之力,从眉心扯出一道蓝色光团。   观礼台上诸多大能,一时间竟没人能看出这是什么,直到格物宗飞廉神君一拍座椅,对着掌门壬虚神君狂喜道:“娘希匹!这是元神符!这小辈以元神炼化一符,太和竟有此符道奇才!”   壬虚神君看了一眼台上春风化雨般微笑看着门下弟子互下杀手的沧海神君,淡淡道:“吾等知道,这便是太和演剑。”   太和演剑,对内以鞭策弟子,对外以示震慑,将最精妙的境界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天下修士面前,从来没有最优秀,只有更优秀的太和弟子,便是用这种目空一切的演剑,成为修真界的传奇。   太和上下皆知阮琉蘅擅长阵法,月泽擅符箓,而此时,两位元婴修士便以一己之长,为弟子演示对战。道法万千,领域无尽头,所有的创造,都踏在前人的肩膀上,那么吾等,便是尔等今日之肩膀,期待新生的力量去传承、守护太和道统。   这便是太和演剑。 ☆、第21章 剑无涯:天池须臾覆   月泽从眉心间取出一团蓝色光芒,身周剑意源源不断,这光芒便如同得了滋养,滴溜溜飞旋起来,几息间,长成铺天盖地的一张巨大蓝色符纸。   月泽刺破指尖,凌空虚画,以精血为媒介,在那巨大符纸上刻下符印。而他一手做着这些,另一手还持剑不断以剑气进攻,以剑意镇压心莲剑火阵的巨大灵压。   那符箓一成,月泽喝道:“颠!”   阮琉蘅立刻觉得脚下不好,飞身而起,只见祭台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一道道裂缝从地面开裂,似有巨浪在地面下涌动,这股巨大的力量甚至将四角火莲炸上半空,一时间心莲剑火阵不稳,阮琉蘅心知是那符箓作怪,焰方剑一挥,一股强烈的剑意向符箓斩去。   却在半空中被月泽一剑挡下!   他也已褪下礼服,穿着白色太和战袍,身躯劲瘦,如天神般居高临下地一剑压下阮琉蘅剑意,再落到祭祀台上,掐诀喝道:“覆!”   那蓝色巨大符箓瞬间化为天河水,汇聚在结界上空,直至覆盖整个祭祀台,便如同泄洪一般,倾覆而下!   这天水中涌动无穷的灵力,砸到地面时带着巨大的冲力,将地面击碎,再翻卷出巨浪,将这些碎石全部覆没在天水之下,一时间祭祀台已成汪洋,只有半空中仍浮着四角莲火。   剑修的剑域之战,相碰撞时,便看谁的剑域更强,谁的神通更大,谁的剑意更盛,就可以主宰这外剑域!   月泽已将剑域完全转化为自己的领域,他剑尖一挑,汪洋上浪花翻涌,形成一个巨大漩涡,而漩涡之中升起盘旋的水龙,爪鳞具现,飞到月泽身边,口中一张,一股水流像阮琉蘅袭来,月泽的剑意也起,随着这浪流一同迎面而来。   此时芮栖迟已然花容失色,对身边的斐红湄道:“月泽真君太阴险了!明明知道在灵根属性上克制师父,居然还以元神炼符,以灵根血脉做符笔,以剑域加持符力!”   斐红湄咬着红唇,低声说道:“如果不是师父之前祭祀上消耗灵力太多,这剑域绝不会这样被他破去。”   夏承玄神情不变,只说道:“别小看这女人,太和战鼓何尝不曾给她加持战意,剑域被吞没,恐怕是她故意为之。”   斐红湄和芮栖迟齐齐回头看他:这小师弟莫不是妖孽吧?他一个炼气期怎么会懂这么多?难道真的没有随身带个老爷爷?   夏承玄再次读懂了他们的表情,脸一黑。   所谓诱敌深入,再围杀之,难道不是兵法常识吗?当然除此之外,他还隐隐感觉到阮琉蘅尚有后手没出,因为她的战意……燃烧正烈!   ※※※※※※※※※※※※   阮琉蘅身周四柄小剑光芒骤盛,四角紫微火莲被招到身边,拦下月泽的攻势,才道:“月泽师兄,接好了!”   月泽一惊,灵力立刻用来护持剑域,那水龙则继续像阮琉蘅攻击,与她那四柄小剑斗了起来。   阮琉蘅身前焰方剑化为一道剑芒,锐意成金,再生万象,画出一面灵光四射的法阵,她却如同不经意般,一手控住法阵,向下用力砸去。   那法阵在旁人看来仅仅是一道光圈,但对于剑修来说却都看出不同,那分明是无数剑意所组成的剑阵!砸进地面汪洋时如同巨石从高空入海,激起千重浪,那水中所蕴含的灵力竟被这法阵消磨去了一半。   阮琉蘅手中焰方剑不停,挥出一道道剑意,那剑意在她身前似凝出实质,结成一方大阵,她喝一声,再向地面汪洋砸去。   这种剑意与灵力的粗粝撞击,何其野蛮霸道!阮琉蘅接二连三地往下丢大阵,当汪洋的灵力消磨殆尽,月泽收回水龙,定定看向阮琉蘅。   其实到了现在,双方各自演示了剑域境界、剑意境界、符箓破剑域、阵法破剑域等几个方面的演剑,各有所长,互有胜负,战到如此程度,已经算是一场相当精彩的演剑了。   沧海神君正要起身宣布剑域战结束,却别身后穆锦先压下。   “师尊且慢,二人战意未退。”   “可剑域战已结束。”   穆锦先道:“蘅儿和月泽都是烈性,只怕他们的剑域战,还未结束。”   沧海神君心中一惊。   内剑域,剑修身前三尺,绝对剑域!   只听祭祀台上,月泽冷冷说道:“外剑域不过如是,紫蘅师妹与我,演示下绝对剑域如何?”   阮琉蘅眉目一亮,应道:“来战!”   两人站在这已成废墟的祭祀台上,皆不再使用其他法术神通,凝神一剑之上,两人慢慢向祭台中央走去。   每一步,便发出一招剑意,剑意横空劈出,在祭台中央相逢,只听得巨大的爆裂声,那是空间灵气在这样的压迫中发出的哀鸣。祭祀台下那些千岁以下,没见识过太和剑庐祭典,或是没见过剑修御敌的年轻修士皆从内心胆寒,只想到这一剑如果是挨在自己身上,却是用什么来挡,才能挡住这彪悍的打法?用什么法宝,才能在这滔天的剑意下生存?   而那些有见识的修士则更是震惊,太和剑修全都是疯子!这哪里是两个元婴剑修在演剑,这凶残的演剑,简直是一剑剑劈在他们心头,剑域战,两人随手破了外剑域还不过瘾,斗起内剑域来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三尺绝对剑域,那是剑修全身修为攻击力的极致!   季羽元君呵呵一笑,对沧海神君和尘冉神君说道:“这两个果然都是好孩子,本座知道你们二人心中一定紧张,且放心,本座护他们不死。”   旁边的穆锦先倒是咂摸出这话里的味道来了——合着只要不死,就让他们杀去是吧?   尘冉神君倒是真的像吃下一颗定心丸,沧海神君却道:“蘅儿最是娇弱,老祖还是想想一会赐点儿什么好,那身战铠却是有些旧了。”   旁边众掌门大能全都脸上一黑。这太和沧海是越发无耻,就这台子上几乎凶得能吃人的女修能叫“娇弱”?   季羽元君摩挲着储物袋里某一匹绝顶锦缎邪邪一笑,立刻回道:“自是应该量身定做,送她一件好的。”   阮琉蘅如果听到观礼台上如此猥琐的对话,一定会把手上这一剑毫不犹豫地劈过去。此时她已经接近祭祀台中央,再走三步,两人就进入对方绝对剑域范畴。   一步,阮琉蘅猛地提取丹田内剩余的灵力,全部加持在身上的战天斗火铠上,眉心神通印记红如鲜血,那点红菱扩散开来,化作三瓣莲花。   两步,两人剑域只差一步之遥,阮琉蘅收回焰方剑,将剑持在身前,而她身后,腾出一轮紫色日珥,火焰喷发,气势汹汹;月泽左手掐诀,登时有激流从他头顶冲下,在月泽身后形成一团蓝色的水浪,不停旋转,其间隐隐有潮汐之力。   三步,阮琉蘅停也不停,竟是直接持剑向前冲去!而月泽明显做了与她相同的选择,两人隔空以剑意剑气剑域战斗良久,此时才终于将剑域浓缩在全身——   短兵相接!   焰方剑和天水剑齐齐发出一声铮鸣,随即两人却飞快变招,这声铮鸣的回音还未完全消失之时,阮琉蘅和月泽已过百招!   这等对战,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已完全看不清招式,他们只能看到阮琉蘅与月泽一剑相击,却不知道这一击乃是数百个变招组成的一击。   那些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终于惊恐地发现,这居然才是剑修的真正实力!近身战,有谁能防住这等精妙、千变万化的剑招?你甚至不知道剑会从什么方向刺过来,甚至不知道这刺过来的一剑,究竟是虚招还是实招?更不知道当这一剑袭来,自己的身后,是否还有更多的利刃准备屠戮你的肉身!   而这剑招的速度极快,哪怕你能看清一剑的变化,但却在下一刻,剑修的第二剑已经到你的身前,冰冷地抹断你的脖子。   阮琉蘅和月泽正是在以这样的剑招战斗着,瞬息之间,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回合,两人身后神通震荡,阮琉蘅左臂已经软软垂下,一丝血迹顺着雪白的手臂流下来,染红了白色的战铠。而对面的月泽也好不到哪去,他束起的发髻已被削断,长发披散下来,整个人如同疯魔。   两人的外剑域都各有千秋,但一旦到了身前三尺绝对剑域,却都是一样。内剑域不仅需要修士以大量灵力支撑,还考验修士的元神、意志、心性以及道心。   所谓领域,便是由我制定规则,由我主宰,由我决定生杀的空间所在,在对抗中,阮琉蘅和月泽都在以心智极尽演化三尺绝对领域中的规则,与对方相抗衡,并且必须以元神之力才能窥破对方剑招,再将无形之剑意凝练在三尺青锋上,刺破对方的灵力防御,斩断剑域内规则。   在外行看来的花哨剑招之下,比拼的竟是这样的战力,正因为这样,能领悟剑域的,无一不是天道宠儿,真正的天之骄子!   对战陷入胶着,尘冉神君又焦躁了,一边的长宁神君倒是有些好笑,看着师侄道:“你要相信月泽,他的时机,我看就要到了。”   穆锦先却是心头一紧。   绝对剑域之战,只有他们这些已领悟剑域的人才能真正看懂,阮琉蘅虽然凭借太和战鼓激发战意,但月泽的“悲回燕”却比她更早发力,那因剑舞而领悟的剑意,那至悲至情的一剑,正被月泽以精妙的身法施展出来,只一瞬间,“悲回燕”四式皆出,剑中悲意与阮琉蘅战意相通,此时她竟不能阻挡这剑意进入她的绝对剑域。   眼看那四式剑招劈天盖地向阮琉蘅斩来! ☆、第22章 剑无涯:离火焰光娇   阮琉蘅被这四式“悲回燕”斩得节节后退,她的左臂已在过招中被击碎臂骨,根本用不上力气,身体无法保证平衡,竟然被月泽击飞出去。   月泽又岂是饶人的!他当即冲上去,天水剑波澜壮阔地施展出来,将阮琉蘅围在剑光中,只越战越勇,剑剑不留情,招招致命!   这剑意之狠戾,甚至将结界斩出无数裂隙,眼看结界便要崩塌。   真宝元君起身,随随便便抽出腰间佩剑,向祭祀台一掷。   那剑悬挂在结界之上,一股强大的剑意喷薄而出,牢牢护住结界。   随后真宝元君皱眉道:“若不是他二人才元婴期修为,恐怕我也护不住这结界,只等护山大阵压下来罢!”   太和派禁派系倾轧,禁内乱,却不禁弟子斗殴。如果斗得连护山大阵都降下威压,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了。   结界加固期间,月泽已经使出数百剑招,最后一击却是“太和初开”剑诀中的“剑挑南山”,他暴喝一声,直接一剑将阮琉蘅挑上半空,再飞身而上,向阮琉蘅刺去。   阮琉蘅在半空中顺剑势而起,躲过月泽剑招,却没有在空中停留,而是向下坠去。   月泽眯眼,横剑换招,也一同追下去。   阮琉蘅看着他追来,却是微微一笑。   月泽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这野兽般的直觉乃是剑修历经不知多少生死大战才养出的对危险的感知。他立刻召唤神通,身后激流变为一团水幕,将全身罩在其中。   阮琉蘅的焰方剑陡然变为一道火焰,在她身周流转,与日珥相和。   “八荒听召,离火为尊,烬!”   那光芒大作,日珥腾起巨大火浪,一时间紫火流丽,异常耀目,却是在月泽即将挨近她身前三尺时,火焰继续暴涨,烧成一轮火日,所放出的烈焰将两人的身影完全吞噬!火日坠落之势不减,那四周又散落着无数火星,一同砸向地面。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遍地紫火,火下涌出碧蓝天水,水火相离相克相争,将结界撞击得不断变形,而那水火中央,阮琉蘅半跪于上,右手持剑抵住月泽眉心;而月泽于下倒在地面,持剑横在阮琉蘅脖颈,另一手撑起身子。   两人眼中都杀意正盛,握剑的手都因为在极力遏制砍下去的冲动而在发抖!   “停战!”沧海神君适时喊出这一声,别人听起来正常,但这一声却是以神识之力穿透结界,如当头棒喝一般炸响在阮琉蘅和月泽耳边。   看到这惊险一幕的人都是长吁一口胸中浊气,不管怎么说,一旦展开绝对剑域之战,性命无忧便是好事!居然能将演剑时的外剑域打成内剑域之战,此二人之手狠心黑,都到了一个境界了啊……   阮琉蘅闭上眼睛,她身后的火焰瞬间熄灭,再睁开时,已恢复平和。她收剑,缓缓起身,竟是看也不看月泽一眼。   她是怕控制不住再一剑砍下去。   丹田内空荡荡的几乎无一丝灵力残留,她胡乱吞下几枚丹药,感觉碎掉的骨头正在慢慢接合,一阵阵的麻痒。   那边的月泽也好不到哪去,腿部被阮琉蘅斩开一个大口子,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白森森的腿骨。他正服下丹药勉强止住那血,冷冷看了她一眼,在腿上贴了一张金刚符,硬撑着起了身,向观礼台躬身一拜。   阮琉蘅也拜下去。   沧海神君道:“此次剑域演剑大成,太和弟子当以两位真君为榜样,修持自身,去伪存真,以证大道。”   下方弟子齐声应道:“承诺!”   月泽再施一礼,又在腿上贴了一张疾风符,歪歪扭扭飞下祭祀台。   阮琉蘅却是没心思笑话他,她此时连御剑的灵力都差点拿不出来,刚把焰方剑祭起,只听得观礼台下方有一名女修士娇声喝道:“太和剑修之剑域,是否如演剑中的那般坚不可摧,紫蘅真君,可敢让本君的焚天凤血弓、灭神噬魂箭一试?”   她揉了揉左臂,定睛看去,才发现那女修似也是个元婴修士,居然身在九重天外天的仪仗里,而她身边的赫然是三重天天君贺流渊!   阮琉蘅活了这么多年头,再不晓事,也看出能在剑庐祭典上指名道姓向剑修挑战,后面一定有黑手支援,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张足以只手遮天的黑手。   贺流渊是化神期巅峰的修为,号称半步大乘,为人暴戾嗜血,下属皇族战将二十九人,个个都是好战分子,元婴期以上的修为,在修真界也算是臭名昭著的一家子。   但实际上,三重天却是九重天外天外放的一把凶刃,九重天外天内部同气连枝,如有什么动作,三重天是第一个出动作的。   那么今天,是九重天外天想对她动刀子了吗?又或者是,当众藐视太和,想对她的宗门下手?阮琉蘅招回焰方剑,紧紧握在手中。   不提台下的斐红湄等人已是强忍愤怒,大部分太和弟子也看出这是外门的挑衅,纷纷露出怒色。扶摇山鸿英真君便咬了牙,站起来冷笑道:“三重天的弟子好眼力,知道紫蘅真君刚刚演剑,元气大伤,这等凡间婆子在菜市场捡便宜的心思,我们却是不及的!”   阮琉蘅看向鸿英,知道这是好友为自己张目。修真界自有修真界的潜规则,各门派掌门与各宗门的大乘修士之间,是一个权力话语圈,其下化神期修士,又是一个权力话语圈。   而元婴期,自然也有元婴期的,那女修这一挑衅,阮琉蘅与太和弟子自持主场身份,自是不能多言,而能帮着阮琉蘅的,却只外宗门与她交好的鸿英真君。   被鸿英真君一口道破心思,那女修也不怯场,反而变本加厉道:“本君乃三重天贺氏二十九战将之贺秋,火灵根,元婴后期修为,尔等太和剑修不是经常自认同境界无敌吗?那么本君便不算捡了你们的便宜,正好让我与这位战过一场的道友公平一战!”   好生无耻,居然还敢提“公平一战”!   低下诸多弟子已有按捺不住战意的,佩剑被战意激发嗡鸣,一时间太和山脉剑鸣不断,有暴起之势!   沧海神君不露声色地振袖一挥,和风吹过,神识震慑全场,压下剑鸣,却是漫不经心般端起一杯灵茶,揭开茶盖,吹着杯面浮茶道:“想挑战,总得有个足够的彩头,不然我太和弟子岂不是要每日战上无数次?”   贺秋大声说道:“晚辈自知此时挑战于礼不合,如果晚辈输了,愿任凭太和掌门处置,如果晚辈赢了——便要请太和这位紫蘅真君,到我三重天做一做客!”   贺流渊亦道:“小徒莽撞,我三重天也愿一力承担责任。”   沧海神君神色更是冷漠,向祭祀台问道:“吾徒紫蘅,可愿一战?”   阮琉蘅晃动下已经无碍的左臂,心道南淮的丹药果然是神品,一边应下:“弟子愿为一战!”   沧海神君眉目微微一暖,说道:“这位三重天的小辈说我太和自认同境界无敌,此话本座非常不认同。因我太和剑修,从来都是越境界杀敌,是极少与同境界动手的。”此等狂言一出,众外门修士齐齐哗然,而沧海神君还继续道,“但尔等也莫要欺我弟子,当本座看不出你已到元婴巅峰,一直用丹药压制修为吗?这本也没什么,可本座这弟子,一战力竭,还未调息便要迎战,着实不合情理。毕竟三重天愿舍弃你这一名元婴弟子,我太和却不会拿弟子的性命做脸面。”   这话说得三重天贺流渊脸色一变,却立刻恢复一方君主之威严道:“道友言重了,本座亦不知秋儿何意向紫蘅挑战,想来是慕名已久,心中极是想请紫蘅来我三重天‘做客’,这才狂言挑战,道友如觉不妥,尽可言之。”   这言下之意,即便被沧海神君如此挤兑,这战,却是非打不可。   沧海神君心中凛然,不知蘅儿身上有什么问题,被这三重天觊觎,难道是因为她收的那个小徒弟?   神识扫过夏承玄,心生不悦。   此时南淮却是开口说道:“本座这里有一枚丹药,可助紫蘅道友回复一二。”   沧海神君正欲开口,却被阮琉蘅打断。   “多谢南淮道友,本君不必丹药,但请师尊撤下结界禁锢,允许弟子施展全力。”她清声道。   那些年轻的弟子才知道,原来祭祀台上的结界,除了保护祭祀台原貌不受损伤,保护其中剑意不伤旁边低阶弟子,居然还有禁锢力量的能力——那么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激战,竟然还是两位剑修的不完全战力吗?   一时间,太和弟子惊羡,外宗弟子胆寒!   真宝元君伸手招回佩剑,再一挥袖,那祭祀太上的结界终于消弭,沉云、掌雷、息风、回雨四坛重现,而那祭祀台,竟然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大战不曾将它碎地三尺。   沧海神君森然道:“结界已开,请诸位道友护好身边弟子。”各方势力自然是施展法宝神通,将低阶弟子护得滴水不漏。   阮琉蘅凝眉。她知道此时乃是外宗门对太和威严的挑衅,她必须打好这一战,而且还得是漂漂亮亮地打赢,可她现在的状态着实不佳,太和战鼓所带来的战意已经衰竭,她的杀意也在师尊叫停的一瞬间被她刻意压制瓦解,那贺秋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在她即将要下场时叫阵。如今要她再燃战意,极是勉强。   那丹田中刚回复的一点灵力气若游丝,却只有战意才能支撑她战下去。   她一袭血染白衣战铠,孤身站在这偌大的祭祀台上,不胜羸弱,却又一意孤行。   阮琉蘅将鼓槌取出,祭在身前,高声问道:   “何人愿为我鼓之?”   只听得她一声唤,台下又有多少人愿与她鼓,与她同站在祭祀台,为她擎天遮雨!但——却无人能这么做,此时哪怕是金丹期修为的弟子,上去都会有助阵的嫌疑。   而低阶弟子,又怎有把握能擂响这大名鼎鼎的太和战鼓?   一阵沉默,阮琉蘅心中几乎绝望之时,听见观礼台有一人哈哈一笑,起身向主台抱拳。   “弟子愿为。”一名身材魁梧的少年说道。 ☆、第23章 剑无涯:雷鼓惊天恸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恰到好处,如命运安排,像一个甜蜜的陷阱,哪怕需要承担之后惨痛的苦果,只怕你也会甘之如饴。   阮琉蘅看着那少年第一次登上修真界最大的舞台,在众位大能面前毫不怯场,那笔直的脊背仿佛可以抗下一切困难,即便面对脸色越发阴沉的行夜元君,他却似没见过这个人,平和地注视着前方。   沧海神君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可。”   夏承玄抱拳行礼,然后对身边的斐红湄道:“请师姐助我上去。”   斐红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长剑化作一团红云,对着从容不迫踏上去的夏承玄道:“你……多加小心。”   “放心吧师姐,我省得。”   一边的芮栖迟一把抓住夏承玄的手,却是两丸丹药,他低声说道:“血魄丹,受不住的时候服下。”   夏承玄道:“谢过师兄。”   众人看到这少年还需要借助其他人法宝,才发现,此人竟然是个连御剑都还不会的炼气期弟子。   这样一个低阶弟子上了元婴修士的战场,不仅没有助拳的可能,反而还要修士分心来保护他,贺秋一想到此,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然而当夏承玄站在太和战鼓旁,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喝上一声彩!   夏承玄本就高挑,这一身漂亮的身板,如雕塑般硬朗的线条流线而下,身着太和黑色亲传弟子服,更是将他身材勾勒得宽肩窄腰,长腿笔直,人站在比祭祀台还高出三丈的回雨坛,如临风玉树,叫人心生向往。   阮琉蘅飞身而上,将手中鼓槌交给他,轻声道:“这一战险恶,对方有备而来,但为师保证,不会让你死在我身前。”   夏承玄听后不语,接过鼓槌,之后却看着阮琉蘅空荡荡的发髻,不知从哪拿出一枝桃花,递给阮琉蘅。   阮琉蘅这才想起曾被她作为辰古大舞战意载体的桃花早已经被之后的战斗轰得渣都不剩,于是很自然地接过桃花,重新簪在发髻上,却不知这一幕暧昧的情景叫台下几人纷纷黑脸。   满意地看着阮琉蘅簪好桃花,夏承玄才将脸背向观礼台,露出个十足十的痞笑,低声道:“臭道姑,别做梦了,小爷不会跟你殉情的!”   阮琉蘅霎时觉得,已不用这混账击鼓了,她现在就已经怒意战意皆爆表!   丢下一个“不跟你一般见识”的眼神,阮琉蘅气哼哼抬手,一道真火布下,将在回雨坛外围燃成一个火圈,那火光中又生出透明的剑气,其间剑意流转,将整个回雨坛牢牢护住。这是她所修最强困地剑阵:囚风阵,只要纳入阵中,便是连风都无法逃脱,而这阵法因其严密,同时也是最好的保护阵法。   此阵与她元神相同,只要元神不灭,阵便不破,因此即便她被搅碎肉身,只要台上师尊能护住她元神,这阵也应该能护住夏承玄。   而后果便是——她需要用大量的灵力去维持囚风阵,丹田内竟然再无一丝灵力!   可这又如何?吾还有手中之剑!   她飞下回雨坛,重新立于祭祀台,向着贺秋道:“请道友赐教!”   贺秋从九重天外天仪仗中飞出,踏着一枚金光四射的圆盘法宝,身着一身明黄战袍,手握焚天凤血弓,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儿貌。她飞至祭祀台,却不下法宝,看向观礼台。   沧海神君放下茶盅,冷冷道:“战!”   贺秋右手拉动弓弦,将焚天凤血弓拉满之时,指尖才出现一根璀璨至极的光箭,那箭镞上蕴含极大的灵力,而箭尾竟化作凤尾之样,在半空中,不尽嚣张!   阮琉蘅手持焰方剑,闭上双目。   贺秋眼中杀意骤升,喝道:“去死吧!”那灭神噬魂箭脱手而出,化作一只巨大火凤,带着极强烈的嗜杀之意向阮琉蘅射来!   阮琉蘅却是不动,她在等,等那一声可开天辟地,可唤远古战魂,可平乾坤崩乱的那一声太和战鼓。   ※※※※※※※※※※※※   当夏承玄握上鼓槌,才感觉到那鼓槌竟然像一只贪婪巨兽,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他身上的精力。   夏承玄何等过人的体魄,他却是张狂笑着。   吃吧,吃吧!你要多少,小爷就敢给多少!   他遥遥看向观礼台上表情阴鸷的行夜,心中终于放肆地涌上无穷的恨意,他一直压制着的悲痛、哀伤、愤恨、委屈——受到战鼓的激发,终于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因凡人卑微,便任意践踏,因凡人抵抗,便肆意屠杀,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没有力量,无法保护重要的人!严父慈母,溺爱他的长辈们,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一朝失去所有的苦难,从云端落入尘泥的滋味,到他日,我要你行夜,也尝上一尝!   他缓缓从身体两侧举起鼓槌。却像举起千斤巨鼎,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像一块块针都插不进去的岩石。   一介凡躯,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终于将这神器鼓槌举至头顶。   这一刻,他完全不知道阵法外发生了什么事,夏承玄的全部心神都被战鼓所牵引,他无声,心中却发出一声暴喝!   擂下去,击打下去,这是你的战场!   便在仇人面前,让这山河都为我震撼!   夏承玄心中战意涌动,他便是在用自己的全部精气转化为战意,以助阮琉蘅剑势。   众人只见这少年背对观众,那山峰魁伟的宽肩线条,那刚直的结实肌肉,与阮琉蘅祭祀时击鼓之媚完全不同,这是属于男人的阳刚美感。当他双臂一振,两手鼓槌齐齐落在太和战鼓上,终于听到了这振聋发聩的一声!   “咚!”似跨越无数光年而来,在古神的吟咏中,在龙啸凤鸣中,在无数金甲兵卒的眼前,发出绵长而悠远的一声轰鸣。   与此同时,那灭神噬魂箭已破空而来,箭上携带的暴虐灵力,离阮琉蘅眉间只有三尺!   她却笑了。   那股带着年少锐气的强烈战意,她承下了!   身前焰方剑光芒大作!众人只觉得不过眨眼间,主峰上下,天地骤然失去本来颜色,被万里流丽紫光所覆盖,那漫天云霞皆腾作火焰,太和天际,不断有剑刃划过,留下一道道气势恐怖的剑意。   这剑意——恐怕一道就足以让不善斗法的元婴期修士身殒道消,更何况这剑域内有无数道此般剑意!   而阮琉蘅却已徒手抓住了那“吱吱”挣扎鸣叫的灭神噬魂箭,一团紫微真火包裹住她的手,将那箭烧成两截。阮琉蘅一松手,两段箭落在地上,她一脚踏在上面,将其灭碾得灰飞烟灭!   阮琉蘅神情漠然,她双目瞳仁中有似有紫火燃烧,不尽诡异!   台下的化神期以下的修士,都从内心生出无法抑制的恐惧——这女修明明丹田灵力已空,居然瞬间就放出这等境界的剑域!这就是太和剑修的战力吗?   她扬手一招,剑域内的剑意如同一阵阵罡风,向贺秋刮去,那贺秋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祭出一件铜钟法宝,化作透明光罩,将她护住。   只看这铜钟遍身流光,就知道绝对不是凡品,至少已到仙器水平。   贺秋再次将弓拉满,射出一箭。   这焚天凤血弓是她本命法宝,但灭神噬魂箭却不是,乃是天君贺流渊特意为此战寻到的一丝数万年前某位大能飞升后留下的煞气,将这丝煞气与一只相当于人修化神期修为的六阶妖兽魂魄生生抽出,炼成此等凶器,今日势必要让太和脸面尽失。   她就不信,区区一个剑域,真如太和剑修吹嘘的那般厉害,一箭破不掉她的剑域,那么十箭如何?百箭如何?以她压制的元婴后期巅峰修为,一身充沛的灵力,就不信不能完成天君交代的任务。   眼看那一箭又被阮琉蘅云淡风轻地接下,贺秋咬牙,身周灵力暴涨,这次便是十箭齐发,铺天盖地向阮琉蘅而来!   阮琉蘅再运转真火,她的五脏六腑都被强行激发的灵力所伤,疼到额角显出青筋。她的手欲举起剑,却发现力气怎么也用不上来。   已经是极限了吗?   而此时,战鼓再响。   “咚咚,咚咚咚!”   这鼓声的韵律极精妙,仿佛与天地某种特殊的吞吐规律一致,让人无法抗拒。   而那鼓韵里,仿佛夏承玄还在恣意狂言道:“居然到极限了?也罢,终究是个妇道人家,看小爷与你借力!”   阮琉蘅又是一怒——谁说我到极限了!谁要你的力气!   立刻剑意带风,焰方撼动!周身罡风吹得她战袍飞扬,整个人居然有一种天下皆臣的霸气,只一剑在手,瞬间连出十招,接下贺秋所射十箭。   灵力碰撞,阮琉蘅胸中激荡,呕出一口掺杂内脏碎块的鲜血。   她本已强弩之末,只靠意志撑住剑域,这十支箭,便是她用肉身在抗了。   “咚,咚,咚咚咚咚!”   似乎知道她在苦战,那鼓声竟是不断!她不知道夏承玄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力量去连续击打战鼓,她不知道回雨坛的夏承玄肉身在承担着怎样恐怖的压力,她只知道,耳中还能听到这鼓声,她便永远不会退缩,永远不败!   阮琉蘅生起一股狂纵恣意之情,她看着高高飞在半空的贺秋,终于想到有哪里不对了。   台上诸大能只听一向温顺柔和的阮琉蘅一声暴喝:“我之剑域,我为主宰!无有不服,无有不臣!尔等焉敢立于吾之上,下来!”   顿时剑域内,剑光四射,从各个方向而来的剑意硬生生劈进贺秋的铜钟罩里,如果不是战袍护着,早已经被斩成碎片!   贺秋终于慌了,失足跌下法宝台,顶着凌虐的剑意站起来,却是也是个硬骨头,冷冷一哼,说道:“你莫要嚣张,以为只有你有剑域吗?我……”   她从胸襟里摸出一枚芥子石,这种石头通常内藏一处芥子空间,可这枚芥子石却发着不详的光芒。   贺秋将这芥子石往地面上用力一摔,喝道:“让你看看我三重天箭皇灭生域的厉害!” ☆、第24章 剑无涯:一剑碎九霄   那芥子石爆开,一团星子般闪耀的光团便要从中破出,其中居然蕴养着领域之威能,看来这贺秋还未能完全领悟领域境界,只能用这种取巧的方法将领域之力封印,乃是不完全的领域。   可即便是不完全的领域,在此时阮琉蘅的眼前,也是无法抗衡的存在。   那箭皇灭生域的威压层层扩散开来,直压得她浑身骨头都要碎掉似的疼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鼓声也已渐弱。   ——必须趁那领域未完全开放之时,斩杀它!   可她现在勉强只提着一口气,意志再顽强,身体却已到极限,元神也因不断超负荷承受剑域之力而开始萎缩。   她心中微微叹息,看着台下那些年轻弟子的脸孔,已经模糊,却还能看到那一双双充满期望的眼神。   她怎么能败在此地?   阮琉蘅微微动了动手指,八荒离火剑域内的剑意便完全消失,天际火雨零落,竟然有隐隐崩塌的迹象。   穆锦先传音沧海神君道:“师尊,蘅儿此时太勉强,要不要弟子出手阻止?”   沧海神君垂下眼帘,回道:“你要蘅儿今后都无法再进一步吗?此时挡了她,她的剑心便终生有悔。”   穆锦先默然。   阮琉蘅抬头看了看天,那天便似倾塌一般,前来就她。   流霞云火,皆向她涌来,剑域之中的剑势全部凝聚在她一人身上。   可她却仍岿然不动。   她在等待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那一声最后的战鼓!   而此时囚风阵里的夏承玄,浑身筋脉已经近乎寸断的程度,每一次击鼓,太和战鼓都将他身体元神精力抽去大半,如一头上古凶兽,不知餍足。   他七窍皆有血丝溢出,无法感知身边一切,却还在冥冥中知道,阵外战斗命悬一线,阮琉蘅在等着他。   我夏小爷,什么时候叫女人失望过!   他大张着嘴剧烈喘息,胸腔发出“嗬嗬”的声音,再次举起鼓槌。   真是贪心的女人啊,如此不知餍足,可我……夏承玄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畅快的笑。   “咚!”   太和战鼓发出一声轰天巨响,居然发出一圈神识可见的音波,这音波以鼓为中心荡开,与阮琉蘅的剑域相重合。   鼓声响起后,鼓槌从夏承玄手中滑落,他满面是血,直接倒在回雨坛上,人事不知。   可我……仍然愿意为你去战。   当那音波扫过她头上那朵含苞的桃花。   桃花瞬间盛放!   阮琉蘅同时挥出焰方剑。   一剑斩天地,碎星辰,劈开混沌,横断空间!   一剑冲九霄,裂风云,击灭领域,斜扫山峦!   阮琉蘅终于挥出至臻灿烂一剑,那一剑携带所向披靡之势,毫不留情斩碎贺秋的箭皇灭生域!   贺秋身上飞出无数法宝,她接下阮琉蘅一击,再受箭皇灭生域破碎时的巨大反噬,自丹田处喷出血来,眼看去了大半条命。   整个太和山脉都被这磅礴的剑意所笼罩,太和护山结界被这战意无匹的力量激发,祭祀台上空的结界流光溢彩,这上古结界竟被阮琉蘅激得不得不降下威压与之抗衡,观礼台上诸人都是脸色一变。   那剑意斩了贺秋的领域,却仍然势头不减,向上空冲去,仿佛要击破天际!   阮琉蘅喝道:“犯我太和者,便是在九霄之上,我亦能一剑灭之!尔等,蝼蚁辈!”   贺流渊的脸上当时就闪过怒色,而他不远处七重天的天君谢谆则悄悄给他一个眼色,不知传音了什么,使得他生生压下去这股邪火。   只见祭祀台上,阮琉蘅收回焰方剑,剑域瞬间消失,她又吐出一坨血肉模糊的血水,看也不看倒地的贺秋一眼,直接挥袖隔空一招,将回雨坛阵法撤下,锁天锦出,将里面昏厥的夏承玄裹了过来。   她看向贺流渊,冷声道:“天君可还想与我‘公平一战’否?”   贺流渊握紧了手下座椅把手,面上笑道:“太和桃花世无双,是小徒自不量力,自取其辱,便任凭紫蘅处置。”   阮琉蘅终于长出一口浊气,她已筋疲力尽,全凭信念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却不知今日之后,“太和桃花”阮琉蘅,剑庐祭典三战成名天下,同辈修士,无人能出其右!   沧海神君忧心地看着阮琉蘅,此时立刻接道:“锦先带蘅儿下去歇息吧。”   穆锦先起身,也不御剑,直接施展缩地成寸的神通,到祭祀台上一挥手,便把阮琉蘅和夏承玄一起卷走,人就不见了踪影。   观礼台上的斐红湄和芮栖迟,也瞬间消失不见。   那贺秋却是无人管,沧海神君冷眼看三重天贺流渊,继续说道:“三重天贺道友座下弟子,在我剑庐大祭之时,挑衅我宗弟子,愿承担责罚,那么本座也不客气了。”   太和弟子见阮琉蘅胜了,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又想到掌门爱事后算账的行径,心中还隐隐有些暗爽。   贺流渊道:“自是应该。”   “贺秋废去丹田,从此不得见于修真界。三重天向太和赔礼,灵石三千万、玄铁矿两万石、良川关灵脉五座……”   贺流渊其下又一名弟子跳起来喝道:“太和不要欺人太甚!良川关自古以来便是我三重天的领地!”   沧海神君理都不理,直接一道剑意劈过去!他那性子对其他宗门来说实在再恶劣不过,谁不知道太和剑修只要占了理,那就能发疯!   贺流渊立刻放出一面青铜大盾,硬生生接下沧海神君一剑,嘴角就有一丝血流下来。   “沧海道友,这些赔偿琐事等祭典完毕我们再商讨如何?”贺流渊掏出一只储物袋,示意旁边一位女弟子捧过去,“这些丹药不成敬意,先给紫蘅疗伤用。”   沧海神君也不好晾着这一票人,看贺流渊如此伏低做小,便淡淡道:“此次剑庐祭典,礼成!”   “一日后,护山大阵合!”   ※※※※※※※※※※※※   且不提各大小宗门的大能在离开太和之后如何抚慰自家弟子被彪悍的太和剑修吓得肝儿颤的受伤心灵,此次剑庐祭典后,五大山门、七国联盟、海外三千洞府自治会的修士,以及人间八位大乘期修士,都留了下来。   第九纪年的资源荒芜,已经到了一个非常时期,修真界的灵脉因为长期开采而越发减少,而修士的修炼却是离不开灵石的。海外倒是物产丰富,却没有足够的灵脉,如今五大山门和七国联盟只能将目光转向九重天外天,以期能够当魔尊觉醒时,人间有足够的实力来应对。   但九重天外天,又岂是好相与的?   主峰的议事堂被隔音结界牢牢锁住,而这些穆锦先都不知道,他目前也顾不上。   因为阮琉蘅的伤势太重了。   从祭祀台下来,他立刻将阮琉蘅抱回灵端峰,这一路过来,他才发现阮琉蘅终于失了战意,却连神识都已经开始涣散了。   她一次次将自己的身体激发到极限,如今体内的灵力竟不足以支撑她修复自身,只能在他怀里一口口咳着血。   她还对穆锦先笑着说:“师兄莫要担心,我怎么会如此不争气,你把我放到聚灵阵养一养就好了。”   穆锦先抱着她的手就是一紧,训斥道:“聚灵阵?你现在经脉都已经不能自发吸收灵气了,要聚灵阵何用?你不要说话,一切交给我!”   阮琉蘅头歪了一歪,她确实已经坚持不住了,但还是挣扎着说道:“师兄……我那徒儿,你也管上一管吧……”   她手上还死死抓着锁天锦,此刻被穆锦先一同带着。   穆锦先直直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放心,他于太和有功,断然不能有事。”   阮琉蘅得了穆锦先的承诺,这才放开了锁天锦,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而穆锦先心里却已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神色复杂地看向锁天锦里夏承玄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知道这少年亦是伤了根骨,如果一个不好,就是筋脉尽废、灵根枯萎。   他取出一枚圆溜溜的丹丸,上面七轮丹纹隐隐闪耀着光芒,芳香之气立出,可见是一枚不同凡响的七品丹药。   他将丹药喂给夏承玄,便把他丢到洞府门口,抱着阮琉蘅进了闭关室。   穆锦先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才道:“真是傻丫头,为什么都要自己去抗?以后……要乖乖听师兄的话啊……”   他挥袖布下一个聚灵阵,握着阮琉蘅的手,将神识放入她体内,再辅以灵力,一点点地开始修复起她受损的筋脉和肺腑。   如果修士不是自身修复,而是借由外力修复,所需之灵力将是自身的数倍,饶是穆锦先化神中期修为,面色也逐渐苍白起来。   而此时斐红湄和芮栖迟也回到灵端峰,看着紧闭的闭关室,心知是师伯在给师父疗伤。   斐红湄对芮栖迟说道:“我来给师伯护法。”   芮栖迟点头道:“我来照顾师弟。”   两人分工默契,等到芮栖迟的莺莺燕燕们回道灵端峰,也不敢在这个时节上触情郎的霉头,皆是有些黯然地回到客房,收拾行囊离去。   只是不知道芮栖迟临别时分头说了些什么,又都是娇羞无限,有几个甚至立时便留下了承诺。   比如燕国供奉元婴期修士曲荷霏便道:“芮郎放心,吾定是会帮紫蘅真君找到那罗刹海,届时你了去心愿,吾等才好长相厮守。”   又比如九重天天君的关门弟子金丹期修士童雪则泪流满面地说道:“是我误会了你跟你师父,我瞧着那般温柔和气的女子,便是好的,那会像传言般龌龊。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一定让我师父跟三重天作对,谁让他们对你师父不好!”   再如衍丹门长老高徒,金丹期修士清焉真人扭着帕子,小声说道:“阿迟莫要担忧,下次去秘境时,我再给你带更多的丹药,阿迟太辛苦了,要照顾师父师姐,还要顾念师弟,人家作为阿迟的女人,一定会努力炼丹……能得阿迟这么好的人,我,我……嘤咛……”   斐红湄叹为观止,看着芮栖迟的皮囊不禁说道:“渣男!”   芮栖迟一边给半死不活的夏承玄灌药,一边做出男女通吃的媚态道:“承让,不过是为了师父不择手段而已。师姐的飞廉神君,可比我这边难多了,要使把劲儿啊。”   门外便传来飞廉神君的大呼小叫:“红湄!娘希匹!你在哪儿?” ☆、第25章 彼岸灯:云送銮舆远   斐红湄与芮栖迟对视一眼,彼此都是荤素不分百无禁忌的成精狐狸,对方要做什么皆了然于眼底。   斐红湄撩了下耳边秀发,腰肢一波三折地走了出去。   当她看到飞廉神君有些发红的耳根,和故作淡漠的神色,便知道这事儿,成了。   谁先动情,谁先输。谁先将心掏出,谁便认人宰割。   她站在能将她衬托得最娇艳的地方,让阳光的光线打在脸上最适合展现出来的部位,娉婷一站,这姿势便已修了半生。   她微微一叹息,声音婉转绕上两圈,做出一个钩子挑破男人胸膛,直面血淋淋心口。   “神君又唤奴家,可奴家却无颜见神君。有什么话,神君只管讲,也免得我这腌臜人糟蹋了神君的眼。”斐红湄惺惺作态,但她知道,不管你是真是假,男人最是吃这一套。   飞廉不去看她,眼里只顾欣赏桃花一般道:“我知道你要那延寿的法子去救谁了……你师父于你有恩,于我,便也是有恩了……本座,”他叹了一声,“便应承你了。”   斐红湄一听得,立刻行了一个大礼,深深拜下去道:“神君救我师父,如救我!红湄定不忘恩情。”   飞廉神君偷偷瞄了她一眼,又吞吞吐吐道:“这秘法我要回宗门研究,你要是……能跟来是最好,有很多材料需要寻找的……咳,还有我那些弟子,也想见见你……”   她走过去柔柔拉起他的手说道:“但凭神君吩咐,怎敢不从?只是此时师父受伤不便于见客,且给红湄一日时间,处理了灵端峰大小事宜后便随神君走,如何?”   飞廉神君立刻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娘希匹!快去快去!”   她回到洞府,看着一脸嘲讽的芮栖迟,冷漠道:“你听见了,我要去格物宗一趟,这灵端峰就由你先守着了。”   这洞府有阮琉蘅布下的结界,可以隔绝神识探查,芮栖迟也不用掩饰,直接说道:“你胆大包天,敢把那飞廉玩弄股掌之上,届时小心惹一身腥,脱不了身。”   斐红湄哼了一声,说道:“得了吧,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你又何尝不是已经惹了一身骚?九重天外天、五大山门、七国联盟你招惹的还少了?只有一点,不要带给师父麻烦,要是她们敢起事儿,我便连你一起斩!”   芮栖迟大笑道:“你放心,她们自是乖乖的,我的手段,你信不过吗?哈哈,你说我们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得到师父那般人物的疼爱,简直像争到美肉的牲畜,卑微!可耻!下贱!”他那张精致绝佳的脸上满是癫狂,颤抖的手从衣襟里摸出弟子牌。   “师父,师父……”芮栖迟陷入喃喃自语的魔怔中。   斐红湄看着他,便想到当年这男子初听得可以拜入阮琉蘅门下,那狂喜扭曲的样子,他甚至不敢去摸阮琉蘅的手,而是扑到她脚边舔着旁边的尘土,战战兢兢说道:“多谢师父不嫌弟子污秽!”   阮琉蘅震惊,而斐红湄却明白,他们是一路人,肮脏无比,泥潭挣扎,比那牲畜还不如,身心皆染遍黑暗的人。   可当她出了洞府,被那灵端峰柔和的轻风吹着秀发,那温暖的太和阳光照耀着她,便觉得不冷不痛。   脸上又漾出得体的微笑,向着回到灵端峰的鸿英和复寥、赵欢赵等人走去。   复寥真君立刻问道:“紫蘅如何了?”   “有穆师伯照顾着,已经闭关。”   复寥真君放下心来,他与紫蘅真君也有几百年的交情,太和剑修都比较对他们万兽观的直肠子的口味,心知阮琉蘅既然是伤在太和本宗,只要元神不灭,太和的老祖都能让人起死回生,当下也不担心,直接道:“此番叨扰,多谢灵端峰款待,吾这便归去。”   斐红湄颔首,送走复寥真君,又见鸿英看过来。   鸿英真君忧心忡忡地对斐红湄道:“三重天的发难想必有隐情,你们日后出山要小心提防,蘅儿醒来后给我发传音符。”   赵欢赵在一边儿搔搔脸颊,期期艾艾地掏出一瓶丹药递给斐红湄,说道:“孤不常跟三重天联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孤会帮你们打听,这瓶丹药留给你师父养伤。”   鸿英真君斜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当蘅儿看得上你那点丹药,你不知道衍丹门南淮是蘅儿好友?”   赵欢赵粗犷一笑道:“孤的心意能跟别人比吗?女王陛下不早点养好伤,要孤去哪里找快活?哈哈。”   说着便怕被追杀似的,立刻窜得没影。   鸿英真君也不多言,身形一扭,化作一段蛇形青烟,也飞出了灵端峰。   斐红湄此时心里却有些纳闷。   那最将师父挂在心上的南淮神君,为何还不出现?   但是直到她随喜气洋洋的飞廉神君离开灵端峰的时候,也未看到南淮。   因为他此时正被自家师兄当做助力拽去主峰议事厅,揉着额角看着诸位大能没形象地为了几万灵石扯皮……   ※※※※※※※※※※※※   沧海神君冷冷看着各宗门掌门和自家大能甩了脸皮与九重天外天各天君讨价还价,尽管目前修真界资源已经十分匮乏,但对于太和剑修这种几乎靠天生天养的苦修士来说,只要有足够的矿石供应弟子的筑基期剑坯就够了。   每一个弟子在筑基期都会发下剑坯,作为其一生之剑,而剑坯所需材料乃是号称可塑性延展性最好的金属矿石——玄铁矿。   对于玄铁矿,他是不愁的。因为即便是如今九重天外天死咬手中灵脉不放,却不敢吝啬玄铁矿脉。   沧海神君心里很清楚,这些宗门,对于太和派,都是又爱又恨着。   “天演之变”后,各大宗门并没有因为魔尊出太和而多加刁难,实际上,每一纪年的魔尊皆出自正道门派,函古纪的魔尊天机就出身于格物宗。所以修真界对太和派的策略恰恰相反,非削弱而是扶持。   这样一来,即便太和出了魔尊,魔尊足有渡劫期的修为,却也只有一人,而太和本身越强大,对魔尊的制约也越强大,更何况剑修“同境界下无敌”并不是信口雌黄,能打败剑修的,只有剑修。   更不用说,如今修真界大乘期凋敝,少不得要依靠太和派的太和初开剑阵来压制魔尊,可太和目前也只有两位大乘期,只有有更多的资源,才能产生大乘期修士。   他便有些无聊,看着魂游天外的南淮,心中有些发笑。他自是知道南淮爱慕阮琉蘅的。   衍丹门此次也是殚精竭虑,草药、灵石、矿藏皆是他们目前急需,所以南淮才会被掌门师兄云霞神君带过来当个助力,力求能拿下五重天的小秘境黎芳谷,而五重天的天君宋桓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抬价,完全没诚意。   沧海神君想到阮琉蘅,心中一软,便说道:“五重天的灵脉我可以让出,请宋天君将黎芳谷划给衍丹门。”   宋桓冷哼一声,云霞神君大喜。天下宗门,谁敢不给太和面子?沧海神君只要说了,宋桓不应也要应下。   沧海神君现在对于欺负了徒儿的九重天外天半点儿好感都没有,他神情不变,越发柔声细语道:“宋天君也知道,九重天外天虽然是上古神岁无开辟出的小世界,却只能依附于修真界,与人间共生共亡,我倒是想问问,如今修真界已到生死存亡之关头,诸位天君却还如守财奴一般,便不怕魔尊降世,与我等一同入修罗地狱吗?”   七重天天君谢谆正在与海外东南群岛的修士砍价,听闻此言,皱了皱眉道:“太和掌门所言极是,宋天君便允了吧。”   不过这谢谆又一转眼珠,笑道:“不瞒各位,虽然大家都知道我九重天外天是独立小世界,可自给自足,资源再生,但周期却是极漫长,因此我等才限制诸位的开采额度,却并非是我等小气。”他呵呵笑着,眼神触及其他八位天君,“我们继续商议。”   云霞神君了了最大的心愿,心中极是满意,终于对旁边极不自在的南淮道:“大局已定,不拘着你了,自去吧。”   南淮立刻行礼,出了主峰结界,使出瞬移神通,立刻便到了阮琉蘅的洞府前,却只看到在夏承玄旁边打坐的芮栖迟。   南淮急忙问:“你师父情况如何了?”   芮栖迟摇头道:“穆师伯正在帮师父闭关疗伤,目前已过三日,情况还未可知。”   南淮定了定心神,他自是相信穆锦先的实力,当日阮琉蘅那身伤,靠丹药是救不回的,最多也是勉强吊着命,还得至少化神期修为的修士帮忙修复经脉才行。   反正一时半会与九重天天外天的商谈也不会结束,他索性客客气气道:“本座还会在太和盘亘几日,我看灵端峰的灵气似已稀薄,想必穆道友已布下聚灵阵,我便再布下一阵助他。”又看了看依然昏迷的夏承玄,“这弟子已经服用了粹体丹?”   芮栖迟回道:“师伯闭关前似乎曾给师弟服用过丹药,我已查探过,经脉筋骨都已经在愈合了,想必此时昏迷是因为当时用力过度,此时还需要以睡眠恢复体能。”   南淮略一思索,又喂了夏承玄一枚呈白色,隐隐有冰霜之气的灵丹。   芮栖迟是个识货的,立刻便认出是极适合冰灵根修士炼体的霜雪丸,躬身回礼谢道:“多谢神君提携师弟。”   这天下,修士千万,又有几个能得到化神修士的一点机缘。   南淮心中一叹。   也罢,帮不了她,那么能帮到她的弟子,也是好的。   走出洞府,面向桃花林,南淮白玉般的手指凌空一点,从那万里长空中引出一架焦尾琴,悠然一韵响起,那周围灵力,便发疯了一般向阮琉蘅的闭关室涌去。   阿蘅,只愿你好。 ☆、第26章 彼岸灯:道伏豺狼现   当南淮的聚灵阵布好后,闭关室内的穆锦先立刻就感受到了,悠扬的古琴声响起时,他便有了充沛的灵气支援,穆锦先闭上眼睛,加快了修复的进度。   他们二人所布下的皆不是凡品聚灵阵,只过一个昼夜,穆锦先此时已将阮琉蘅筋脉修复完好,待阮琉蘅醒来,便可以自行运转灵力来修复脏腑,只需用时间来将养即可。   可她实在是太疲惫了,修复经脉是何等疼痛的治疗手段,全身如同被细针缝补一般,即便这样,她却一直未醒过来。   穆锦先看着脸色苍白的阮琉蘅,又是一道清神决打入灵台。柔和的橘黄色光芒没入她的额头,阮琉蘅便皱起了眉头,缩成了一团,仿佛在做着什么让人难过的梦。   穆锦先为她盖上被子,准备起身,却因为身体骤然而起,身形摇晃了两下,急忙运转灵力调息,才缓了过来。   他将手抬起,映在夜明珠下,那指尖变得有些透明,他一点点把手指握成拳,长袖一挥,毫不留恋地转身出了闭关室。   一出去,已是月光如水,夜色冷寂。   南淮见他出来,也终于停住了抚琴。   穆锦先道:“不愧是南淮道友,这灵气,是你从太和山外借来的罢。有心了。”   南淮颔首回道:“略施小技而已,太和连番大战,灵气需要蕴养,我便从东方扶仑山借了灵窍过来。只是紫蘅道友的伤……”   “无碍。南淮道友想必从主峰议事厅而来?如今商讨得如何?”穆锦先问道。   “九重天外天悭吝,五大山门尚还矜持,三千洞府人微言轻,七国联盟竹篮打水。”南淮有些悲观。   穆锦先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师父还是太宅心仁厚了。道友且守着蘅儿,我去会那九重天外天。”   穆锦先祭出佩剑“斩流光”,踏上飞剑的一瞬间,神识扫过夏承玄,不置可否,说道:“既然道友肯送这弟子偌大的机缘,我这师伯自是不能小气,”他指尖凝聚一团剑光,瞬间弹出去覆盖夏承玄全身,曼声道,“心随我影,剑舞流光。”   剑光明亮,其间有隐隐月色轻盈流转,入水般洗刷着夏承玄的身体,竟是瞬间将夏承玄的身体恢复至体能巅峰。   那少年立刻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跳起来,有些茫然地打量着身边的环境。而穆锦先已不见踪影。   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的芮栖迟心中腹诽,这混小子运气真好,两位大能争风吃醋,却白白便宜了他。   夏承玄回过神来,抹了把脸,对着芮栖迟和南淮说道:“多谢前辈和师兄照看,灵端峰……没什么事吧?”   芮栖迟知道他问得什么,却偏是不说:“你还要谢过穆师伯,他用剑意恢复了你的元气,要不你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醒。”   南淮看着穆锦先走,哪还坐得住,乘此机会说道:“无须多礼,你们二人方便行事,我去照看紫蘅道友。”   夏承玄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嘲讽地看着芮栖迟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那道姑头上这么多老妖怪罩着,怎么会出事。”   芮栖迟冷冷道:“所以说,你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   “哦?我一个于太和有功炼气期弟子,除了师兄,还有其他人嫉妒我不成?”   芮栖迟手痒,只恨这几天灌药的时候没呛死他。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毕竟夏承玄真出了什么事,师父是要难过的。   “哼,最近灵端峰外总有不明弟子游荡,可不像是找我的。”   夏承玄那是成精的脑袋,一瞬间就知道其中名目,他笑道:“多谢师兄提醒,这些小鱼小虾我来处理就好。”   他立刻出了洞府,边走边从灵兽袋里唤醒夏凉。   “小凉,果然没白费我在祭祀台上拼死一搏,那些人,该是找上我的时候了。”   夏凉坐在他肩膀上,后爪伸出来搔着脖子,说道:“剑庐祭典上你出尽风头,人人都知道太和有个炼气期的弟子能擂响太和战鼓,他们自是要来找你的,但这其中是善意还是恶意,可就不好说了。”   夏承玄戾气渐生,恢复了本来模样道:“敢不服,小爷自有手段叫他们跪下。”   夏凉鼻子嗅了嗅,立刻精神起来,说道:“少主真是因祸得福,你养伤时期,想必那些人给你吃了不少好东西,有粹体丹、霜雪丸,还有人为你的筋骨加持了秘术,如今少主再去擂那太和战鼓,可不会几下就七窍流血了。”   夏承玄“啧”了一声,伸手指弹了下小狐狸的脑壳道:“还敢提小爷糗事。”   虽然嘴上在跟夏凉玩闹,脚步却不停,快步出了桃花林,耳边只听得溪水湍流的声音,在月色下,空旷的草丘疯长着齐膝的野草。   他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躲什么?还不来拜见夏家家主?”   瞬间感受到有一丝不自然的草动,他忽地回头,便看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个气息有些阴冷的修士。   这修士眉长如刀,五官俊朗,身材比夏承玄还魁梧一圈,此时一手背在身后,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夏凉见了这人,立刻趴在夏承玄肩膀上龇牙道:“吾记得你,你是夏氏分家第十二代所出修士,十六岁时拜入太和门下,水木双灵根,如今……你已是金丹期的修为,怎么?以为如此便可以见吾不拜?吾守夏氏两千一百七十余年,敢不敬吾!”   不等那修士说话,夏凉雪白的皮毛闪过一阵如金属色泽般的光芒,瞬间变为四爪着地,高近一丈高的原身,六条狐尾在身后摇摆,积蓄着厉势。   那修士眯起眼睛,看着张牙舞爪的夏凉,缓缓伏下身子,口中道:“夏伯义拜见守护神凉君,小辈怎敢怠慢凉君,只是刚才看到凉君返幼模样,心中惊讶,一时为凉君忧心而已。”   夏承玄挑眉,对着夏凉说道:“小凉,你看这人,欺我年幼,目中无人,恐怕心里算计着我这家主之位呢。”   夏伯义听得夏承玄如此说,又躬身拜下去道:“参见家主。伯义没想到夏家居然能得到家主传承,真是祖先有灵,庇护我夏氏。”   “行了,”夏承玄这才看向他,不客气地说道,“如今我未发家主令召集你们,你却反而找上来,所为何事?”   夏伯义道:“若非在剑庐祭典看到家主身姿,伯义还不知家主竟然在太和修行,虽修士已斩断凡尘,但魏国行夜诬陷夏家以致诛灭九族,想必家主定是要出这口恶气,因此伯义便冒昧寻来灵端峰,愿为家主效劳,报仇雪恨。”   夏承玄眼眸一暗,摸着身边夏凉的皮毛,说道:“伯义忠肝义胆,我心甚慰。只是我目前修为低下,于报仇全无头绪,倒是不知道该让你怎么效劳才好。”   夏伯义立刻接道:“如今我夏氏子弟在修真界如一盘散沙,首当其冲的,自是家主迅速提升修为,而后召集弟子,共谋大事。”   “伯义真是有心了,只是我这修为却不能一蹴而就,真是苦闷。”夏承玄黯然低下头。   “家主难道不知?夏家两年传承,积攒了法宝丹药秘籍无数,皆藏在一处只有家主才知道的地方,而那开启秘藏的密匙,更是家主代代相传,有了秘藏支持,家主何愁不能进阶?”   夏承玄一听,在身上左掏掏右掏掏,模出个水滴形的玉坠子来。   那坠子吊在一根青色绳结上,灵光透亮,虽然美极,却没有任何灵气。   夏伯义眼睛闪出光来,急忙道:“这就是密匙?”   夏承玄搔搔头,看上去有些苦恼地说道:“谁知道呢,爹让我快逃的时候就塞给我这个东西,还有一些口诀什么的,我差点把这坠子当谢礼送出去呢。”可惜人家不要。   夏伯义进了一步,咽了下口水,说道:“家主目前修为还不够,此物事关重大,不妨先交给伯义保管,有机会我等一起去开启秘藏,助家主成事!”   “哦?可是我把密匙给了你,你们不就可以抛弃我这个家主了么?”   “哪里的话,”夏伯义背在身后的手不知道在做着什么动作,“夏家不是在我们这些进入修真界的修士身上印了铭忠印吗?只要我等有不轨之心,家主便以血脉牵引此印,不管多高的修为,立刻便不得好死,我怎敢?”   “伯义还记得,这铭忠印啊……”夏承玄凉凉地笑道,“可你在这周围布下结界就算了,为何此时又布下了剑阵?我倒是忘了问,伯义师从哪座山峰?”   “如家主这般轻易入了灵端峰成为亲传弟子的大机缘,是多么求之不得,伯义的师承不值一提,也不过是山脉之下逐日峰一名长老的记名弟子而已。不过……”他终于把手从背后拿出,持着一柄黑漆漆的长剑,带着杀气说道,“修炼这回事儿,还是得看谁活得更长久!”   夏凉厉喝:“你敢对家主动手!”   夏伯义哈哈一笑,道:“凉君还在唬弄我?你身后九尾已去了其三,正是虚弱期,放不出玄无结界的你不就是个废物?敢在金丹期真人面前嚣张?老老实实交出密匙,看在你我同属血脉的份儿上,说不定本真人还能饶你一命!”   夏承玄终于收了那懵懂少年的样子,心中已得了诸多信息,当下也懒得再从这人嘴上套话,说来说去,还不是想独吞夏家秘藏,真可惜,刚才的对话中,他其实给了这人几次改过从新的机会,可对方却一意孤行。   夏承玄森然道:“看来,你已经找到可以克制铭忠印的方法了,那么,也别怪我不客气。” ☆、第27章 彼岸灯:御雪凝冰魄   夏伯义的剑阵并不算玄妙,但对付一只专攻结界术的灵兽和一个炼气期的弟子,实在是绰绰有余。   剑阵里,从东南西北四角窜出碗口大的藤蔓,那藤蔓十分不正常,在月光的反射中,闪耀着金属光泽,摩擦地面时会发出刺耳的鸣叫,   夏凉通体雪白的皮毛上浮现出血红的花纹,低低一声吼叫,从它身前出现一个盾形结界,刚结好,上方便有藤蔓袭来,“啪”地抽打在盾形结界上,夏凉立刻闷哼一声。   而夏承玄则划破了中指指尖,凌空画下一道血符,口中道:“乾坤借法,祖神归位,诛逆!”   那厢夏伯义就突然觉得心口一紧,仿佛有什么正在用手拧着他的心肝,而这时他体内又有一股力量自丹田而生,窜起一股邪气,扑上来包裹住他的心。   两股力量相争,那股邪气却是生出四爪,如针般尖利,直接刺进他心脏深处,戳戳捣捣,取出一团红色光芒来,“咕咕”几声,便吞了下去。   拧着心脏的那股力量消失了,邪气却依旧不散去,层层将夏伯义的心脏裹得密密实实,那四爪嵌进心中,便不再活动。   夏伯义心中惊骇,他这竟然是前脚送走了狼,后脚又来了虎!   那人分明是想要长期操控于他!   黑暗中依稀传来那人在剑庐祭典之前,曾经对他说的话:“你夏伯义也是活了七百多年的人了,要服从一个十多岁的小崽子?看你也是个心大的,可惜在太和什么都得不到,恐怕再不晋阶,便要到寿限。如今我便助你抹去夏氏铭忠印,从此你效力于我魏国行夜元君座下,不像太和修士般苦修,无太和剑修的束缚,大把的资源帮你进阶元婴,这可是偌大的机缘,你早已不牵扯红尘事,那夏家灭门又与你何干,还是早为自己做打算得好!”   夏伯义这么一想,又狠下心来。   得了夏家秘藏,做了行夜元君的弟子,那可是大乘期的老祖,怎么不比在太和苦苦修炼来得好,如果不是为这,他又何苦承叛族的污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小崽子拿下!哼,这天下间的机缘,不会白白送来,不抢怎么行?不沾血怎么拿?   他哈哈大笑,看着夏承玄道:“怎么?知道铭忠印不能用了?你是不是还想召灵端峰的大能来救你?别白费力气了,元君大人早就想到这些,这结界内自成小世界,什么信息都传不到外界去。”夏伯义手上擎起一个看不出什么材质,上面布满雷电的枷具,“你若自己套上这雷枷,便可少受点苦。”   夏承玄看着夏凉浑身毛发倒竖,支撑着盾形结界与那藤蔓对抗,把脸转过来对着夏伯义道:“我夏家血脉中,也有你这样的蠢货,真丢人。”   “死到临头了你还嚣张!”   “你的说法不太准确,我这不是嚣张,而是——”   夏承玄丢了手上佩剑,浑身散发冰寒之气。夏伯义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脚下野草上已经凝出白霜,四周阴森森一阵冷意。   眼前少年眉目上全是煞意,他抬起一手,握成龙爪,掌心闪着一团寒光,眼见从中慢慢生出一根巨大冰凌,被夏承玄握在手里,用力一甩,上面冰屑簌簌而落,灵气纷纷依附于上,发出凌人的战意!   夏伯义心中有些慌,在他所得到的消息里,夏承玄与其他炼气期弟子并无分别,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灵力?   这简直——像是在一个剑域里!   夏伯义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夏承玄看到这一幕,嗤笑一声。   “杀你立威!”   夏凉与夏承玄早已心神相通,此时它鼻梁上的皮都皱了起来,耳朵向后伏低,雪白獠牙在这冰霜之地冒着热气,狂吼一声,八门大盾齐出,将所有藤蔓拦下。   夏承玄神识中铁马冰河诀霎时间灵光大作,他丹田内一粒晶莹剔透的种子瞬间膨胀一圈。   第一重封印,一元初始,开!   夏承玄咬牙,以雪山冰种激发铁马冰河诀之封印,瞬间获得剑诀中封印的剑域之力量,这力量有三重封印,他如今只能勉强打开第一重封印,瞬间获得巨大灵力,而这灵力之巨——如果不是南淮和穆锦先的灵丹秒术,他只怕早已爆体而亡。   他看向手中冰凌,可惜还不能称之为“剑”,不过,能斩人就足够了!   夏承玄凌空跃起,冰凌抽上夏伯义的脸,立刻将人抽出几丈远,直接砸到灵端峰的山体上,发出“轰”的一声,落石滚滚,把夏伯义掩埋在其下。   夏凉低声问道:“可是死了么?”   夏承玄不语,他没那么天真,金丹期的剑修,可没那么好杀!他握紧手中冰凌,向夏伯义落下的地方走去。他一步步,极小心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突然听到石块细微的摩擦声,他立刻倒地一滚,一排飞剑“夺夺”钉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   只见夏伯义从石堆里跳出,浑身破破烂烂却散发着绿色的光芒,额角上流下一道血迹,他一脸狰狞道:“多亏行夜元君猜到雪山冰种在你身上,如果不是元君赐下的巽火罩,老子险些折在你这竖子手上!”   夏承玄轻蔑说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夏伯义疯了一般向他冲来,手上剑招不断,口中喝着:“你解开封印又如何?怎敢与我七百年苦修相比!”   这夏伯义能修到金丹期,也是有真本事的,虽然只有剑气境,但那诡异的剑招一施展开来,夏承玄便开始有些吃力,身上护体的灵力被剑气穿透,不断有伤出现。   可夏承玄口中还在嘲笑他:“小爷在臭道姑那悟了几个月傀儡,也修得出剑气,而你七百年才修出剑气,确实苦也!”那夏伯义听了,被戳到最痛处,更是下了死手!   夏凉看着着急,它还想再发力,勉强凝聚出一个不成型的盾,然而身上的鲜血符文却是越来越淡,从鲜红到粉红,再慢慢转为看不见,它终于撑不住,瞬间又变回小狗大小,躺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眼看夏伯义剑招精妙,又是不停翻出各种法宝,而夏承玄修道才多久?即便天资过人,基础打得十分扎实,但对敌经验却比不上对手,就算解开铁马冰河诀的第一重封印,也被压制得无还手之力!   他毕竟还是个炼气期的弟子啊!夏凉看着夏承玄,黑而明亮的眼睛一团水汪汪,大滴大滴落下泪来。   难道夏家血脉没有被行夜灭绝,却反而要毁在夏家人自己手上吗?   那么它,以后怎么还有脸去见那个人?   夏伯义越战越勇,最后挑飞了夏承玄手中冰凌,用剑尖指着他心口,阴狠说道:“等到了元君那里,有你好受的!”说着祭起雷枷,眼看就要锁在夏承玄身上。   夏承玄看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仿佛看跳梁小丑般。   “真蠢,蠢到连对方最后的底牌都不知道,便露出得意洋洋的嘴脸。”   夏伯义脸色一变,只见夏承玄身体往前一送,那剑尖极其锋利,立刻刺进夏承玄的心窝!   夏伯义大惊,行夜是指明要活人的!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瞬间,手上的剑已经被一只素白玉手捏住。   那是他本命剑,此时却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寸寸掰断!   雷枷也从他手上落下,被一道剑光碾为碎片!   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青衣女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蹙眉说道:“你又惹祸了?”   夏伯义的腿立刻软了,他怎么会不认识眼前女子,这不正是在剑庐祭典上力压全场的灵端峰峰主阮琉蘅!   明明有结界的!为什么她还能察觉到这里的打斗?   还好,为了能从太和带走夏承玄,他身上还有行夜元君给的传送阵。夏伯义偷偷把传送阵掏出来,刚想悄悄放下,只见对面一道剑光斩来,将那传送阵绞得粉碎。   夏伯义绝望了!   而阮琉蘅仍然是看也未看夏伯义一眼,走到一边捡起泪水还盈在眼里的白毛小狐狸,又塞给夏承玄一颗丹药,才慢慢说道:“同门相残,本君不斩你,有什么话,去对玄武楼的师叔说吧。”   玄无楼乃是太和派的刑法司,高十八层,每层一个小世界,关押着太和重犯。触犯门规的弟子都要在里面审讯受刑,再决定继续关押还是逐出门派。   有道是:一入玄武楼,地狱也平常。   ※※※※※※※※※※※※   阮琉蘅重新回到洞府,南淮和芮栖迟立刻迎上来。   两人心中都震惊,本来阮琉蘅还在昏迷中,突然心口发出尖啸,人便立刻不见了。   阮琉蘅看着沉默不语的夏承玄道:“无妨,只是出去散散心。”   芮栖迟看着浑身是伤的夏承玄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气得手中剑险些控制不住,出鞘宰了这小畜生!   南淮倒是温和,不过他脾气再好,也有些恼夏承玄,只说道:“散心回来还是要好好休养,只是你……最近十日都不宜再‘散心’了。”   “道友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道友自便,栖迟帮承玄处理下伤口,我已将一名逐日峰记名弟子送去玄武楼,你帮忙处理下此事。我继续闭关。”   她往前走一步,心口便是生疼。   心脏上的璇玑花受到血脉的激发,又抽出几根枝条,而那根须也长了半寸,扎进心中,一阵阵刺痛。   夏承玄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也突然抽痛起来,第一次生出后悔的心思来。   如果不是自持身怀奇宝,而且有阮琉蘅保护,他今天也不会这么鲁莽,虽然他也不想用到最后一种保命手段,但看到被璇玑花反噬的女道姑……   那悔恨箍得他脑瓜子也迷瞪了,魂也不由自主。   他咬牙站起来,手伸进胸前被刺出的伤口中,生生拽下一小块心头血肉。   “这事儿是小爷不对,我赔你!” ☆、第28章 彼岸灯:剑掣夺云烟   阮琉蘅的身形动了动,她回过头来看夏承玄,却不是看他手上的那团血肉,而是突然握住他的手。   他心口处隐隐有白霜,手指更是呈现青色,这是——   “铁马冰河,冰脉反噬?”她神识进入夏承玄体内,察觉到解开第一重封印后的铁马冰河诀,此刻依旧在夏承玄体内肆虐。“你随我来!”   阮琉蘅不由分说,把夏承玄一起扯进了禁闭室,那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也一瞬间闪回了灵兽袋。   洞府门前只剩南淮和芮栖迟,脸色皆是不好。   南淮恐怕此时恨不得是阮琉蘅的徒弟,而芮栖迟心中恨得连骂都骂不出来!   南淮道:“主峰商谈还未结束,既然蘅儿已经无碍,我便回去了。”   芮栖迟行礼送客,再抬头时,漂亮的脸上满是嫉妒的神色,却又不得不听阮琉蘅的吩咐,心道一定给那逐日峰的混账好看!如果不是他,师弟怎么会受伤,师父怎么会又要闭关!一挥衣袖,御剑往主峰玄武楼而去。   阮琉蘅此时已经在闭关室里听完夏承玄的解释。   什么铁马冰河诀第一重封印,什么开启雪山冰种,什么对夏家同族的大意……她蹭地窜上一股火气,心里又急又恨,几颗丹药给夏承玄喂下去,第一次觉得自己教徒如此失败!   “你以为有上古剑诀傍身就可以想当然地去挑战金丹期的剑修?愚蠢!自大!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此刻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别说夏伯义比你强上百倍,以你炼气期的修为,铁马冰河的第一重封印就能要你的命!你如此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性命是谁的?”她扯起夏承玄的领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和护你佑你,你的性命是太和的,你就算死,也不能死得如此卑微无意义!你要死在战场上!”   她气得狠了,说话过于用力,肺腑还有伤,倒在蒲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夏承玄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浑身跟散了架子似的,却还咬牙撑着,走到她面前,“扑通”跪坐下来,双手撑着在她上方道:“之后怎么训我都好,先压住你的璇玑花!”   阮琉蘅脸孔煞白,闭着眼睛一边忍着咳,一边冷冷道:“你还在意什么璇玑花,为师不是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不都是你可以利用的本钱吗?”   夏承玄隐隐红了眼眶,抓着她肩膀道:“小爷错了还不成吗!不是喝了我的血就能好吗?我以后总有办法帮你去掉这鬼东西!小爷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你一个元婴期的大修士,跟我做什么一般见识?快把那鬼东西招出来啊!”   他胸口剑伤未愈,这么一动作,又是鲜血涌出。他身上的血一滴滴洒在阮琉蘅身上,还不等阮琉蘅回应,那胸口的璇玑花就突地窜了出来,已有手指粗细枝条像狼一样在半空嗅了两下,直接朝夏承玄手上的那团血肉而去,枝条上的花苞迅速开出比上一次更大的花朵来,那美人脸将血肉吃了进去,发出“咕咕叽叽”的可怕声音。   璇玑花心满意足吃下后,又扭头看向夏承玄,朝着他咧嘴一笑,夏承玄才发现,那璇玑花口中竟然生了几颗细小的利齿,这一笑无比骇人,透着一股邪气。   但夏承玄哪是怕邪物的人,眼看那璇玑花吃饱了又要缩回阮琉蘅心口,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那花枝,不管璇玑花“吱吱”的叫唤,咬牙切齿说道:“你若老老实实呆着,我血肉供养,你若敢对她下手,我拼了命也会叫你尸骨无存!”   璇玑花的美人脸惊慌失措,不停地掉下泪来。夏承玄便更是心惊,这邪物居然快要生出灵智来了不成?   他一松手,那璇玑花瞬间就缩了回去,阮琉蘅的脸上就回了一些血色,看着多了些许生气。   也是,我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呢?阮琉蘅心道,反正既然救了他回来,因果牵扯在一起,就是个难解的局。璇玑花是自己种的,又与那少年何干,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打算,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人,都是自私的。那么我呢,有什么私心吗?   我救这个少年,难道不也为了自己不生心魔的私心吗?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怪他?   阮琉蘅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平时骄纵此时却有些惊慌的夏承玄,叹了口气道:“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当你有性命危险时,璇玑花会寻到你的血脉,带我找到你。可璇玑花每次触发都需要更多的血来压制,其根茎也会越发壮大,长久吞吃我的灵力,总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妖邪,我是有觉悟的,也希望你……有所觉悟。”   夏承玄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明白。”   什么是觉悟?阮琉蘅不惜身死的觉悟,他夏承玄做好心理准备的觉悟,他明明只是做了一件莽撞的错事,她却用性命来恐吓他,而他本人,却不得不受她的胁迫,且被逼到如此失态的地步,因为——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意这道姑的一切。   又或者觉得,输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大不了,甚至是一种甜美的冲动,让他一次次被这女人驯服。   真是魔怔了!   阮琉蘅又扯过他的手,柔和的灵力探入体内,帮他压制被铁马冰河剑意冲击得纷乱的经脉,却发现那在夏承玄神识中扎根的铁马冰河诀运行极是诡异,她又不敢加大灵力输入,那样的话,她与铁马冰河诀交战,夏承玄的体内会成为一个战场,比现在情况更糟糕。   她皱眉想了想。   “你强行开启第一重封印,空有铁马冰河剑诀的力量,却无剑诀的奥义,所以剑意才在你体内无法释放,经脉紊乱,导致冰脉反噬。现如今,你必须领悟一种剑意,才能压制铁马冰河诀。”她一边平息血气,一边慢慢说道,“现在你所修习的只有太和初开剑诀……目前你已领悟得如何?”   夏承玄从进太和到现在,总共也就不到半年时间,除去朱雀廷的练剑外,平时皆在灵端峰桃花林里练阮琉蘅布置给他的剑招练习,阮琉蘅这么一问,他心中的不满又被提了出来,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中规中矩地回道:“近日注重技巧训练,却是没有领悟心得。”   阮琉蘅知道此时不能揠苗助长,但夏承玄体内剑意又实在危机,她循循善诱道:“你所学到的剑招,它们有自己的招式,但招式并不是死板的,你需要通过招式来领悟属于自己的剑招,当对敌时,那些固有的招式都变成你领悟后的招式,它融合了你的意念、灵气、灵根、对天道的感悟,根据你的个人因素达到属于你一个人的境界,这就是剑意,是你的剑道!”   夏承玄神情略有所动,他本就是个天资极佳的修炼苗子,右手已经伸出二指指尖,听到阮琉蘅的话,慢慢比划着。   “领悟天地,融合剑招,心有万法,归于真纯,这才是无上剑道!”她站起身,焰方剑出鞘,“如今,给你看看为师领悟的太和初开!”   阮琉蘅摆了个起剑式,明明还娇弱得吐血的女修,只要拿起了剑,立刻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充满了凛然不可犯之势!而随后她的剑招更是给夏承玄带来无比震动。   阮琉蘅的太和初开,剑招脱胎于真正的太和初开,在一些招式上,因为自己的领悟而产生了变化。比如第八式“铜钟大吕”的时候,本该急速回转的剑招,她却身体下沉,剑身刺向上方,此剑意就与之前大开大合的剑意完全不同,而变成了另一种恣意纵横之态,所得的剑意,也与原有的意味产生了不同。   原来剑意,是这么回事。   她挥剑的节奏也与其他人不同,快慢皆由自己掌握,第十五式“簌簌落叶”,如果剑招放慢,就有风肃萧杀之势,而阮琉蘅出招的时候速度极快,就成了疾风扫落叶的狠准——而如果是他用这一招,速度不应快也不应慢,却要将剑斜向下刺,回身勾挑,以风舞落叶的姿势将剑意放出!   剑中深意,如有天地!   招随心动,瞬息万变!   “剑修所修炼的剑诀,就是我们进阶的方法。在剑诀中领悟剑意,每一层感悟出的剑意都会使你手中的剑更强大,剑修以一剑破万法,靠的就是对剑、对人的自信。剑修对敌之时,可攻可守,但近身优势最明显,在近身战中,没有修士会比剑修强大,剑修之锋利,无人可挡,这是剑修之战术!”   “而战术的巅峰,却是无技巧之战,就像你所看过的太和演剑,那些看似虚无实则威力无匹的剑意,并不是灵力、灵气等天地固有之物为载体,而是意志!这意志就是你毕生所学、所悟,是你神魂、肉身,是你对剑对自我的虔诚,是天道下至刚至柔的冥冥之力!”   阮琉蘅将太和初开剑招绵绵施展开来,宗师气象,整个闭关室都是剑意华彩,当她收剑而立,夏承玄终于有所顿悟。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那练习傀儡,放在闭关室的案桌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然后转身,当他背对傀儡走到离它大约九尺距离时,抽出练习木剑,转身一招太和初开第七式“雪压山峦”!   一道锐利的剑意从木剑上而发,直没入傀儡体内。   那傀儡眉心出现了一小道细纹,过了一会,那细纹逐渐扩大,直到整个傀儡全身布满了细碎的裂纹。   夏承玄把它拾起,交到阮琉蘅手上。这傀儡全身已经碎裂,却靠着每一寸对剑势的精准把握,使斩碎的傀儡又丝丝嵌合地重新凝聚在一起,比之破坏又高明了数倍!   领悟其结构——解构——再重新构成。   阮琉蘅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我想,我可以进行下一步训练了。”领悟了剑意的夏承玄神情有些不一样,但那双眼睛,却坚定异常地看着她。 ☆、第29章 彼岸灯:今晨辞朝露   穆锦先来到主峰议事厅的时候,商讨已经从白热化到了冷战的地步,九重天外天的天君们皆是一脸黑炭色,五大山门掌门沉默不语,海外三千洞府自治会的修士皱眉不安,只有七国联盟中秦国一名供奉还在苦口婆心地说教。   其他修士都是青年样貌,只有这位秦国老先生,据说毕生精力都用来研究符道,平时也不喜欢打架,有什么事儿都一溜儿符箓奔着人去,所以也不用灵力滋养身体,导致现在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   其他修士腹诽道,您老也就老算了,在座的谁没个上万年寿命,好像谁比你小似的,这絮絮叨叨一直不停的老人家做派是闹哪样,您都连轴转了两个时辰了,只是现在扯皮扯到了僵局,留着一个哼哼唧唧的当唱曲儿了。   大能们也是一肚子黑水的。   “……人间三江四海,其资源也尚未充足开采,更何况我等修士,身殒道消之前必定会以神通留下秘宝以便有缘人继承,足见人间可发掘的宝地还有很多。九重天外天的诸位则不应再避世独居,与我等一同探秘寻宝岂不和乐融融?常言道,兄弟齐心,其利……”   大能们只觉,这是要命的节奏啊!   穆锦先一看这架势,索性开口道:“想必众位道友前辈也需要稍作休息,太和为各位准备了客房。”   六重天明晰元君率先忍不住拱手道:“我等也需再商量下资源配给问题,便择日再议也不迟。”   转眼间,偌大的议事厅,人走得只剩太和修士。   一直在主位后做背景的季羽元君这才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道:“终于不用再入定下去了,本座真想回山头继续去炼我的宝贝啊。”他还欠小紫蘅一件新战铠呢!   他身边的真宝元君却是个认真的,对沧海神君说道:“虽然太和除了玄铁矿别无所求,但你还是不要太大方得好,倒是显得我们太和故意对九重天外天手下留情,与五大山门共同进退才是。”   沧海神君正要解释,季羽元君却是打岔道:“沧海不必管我们怎么想,我们两个老骨头,平时不出门,也只是提个建议罢了。门派既交到你手上,你尽管打理便是。”他又大大咧咧地对真宝元君说道,“小辈的事,就让他们操心吧,我知道你担心太和吃亏,但太富庶的环境,反而不利于弟子成长。”   季羽元君大乘时,真宝元君还只是个金丹期的小透明,尽管现在修到了与当年偶像同等的高度,真宝元君还是极听话的,立刻便道:“师伯说的是,不过太和的大乘修士还是太少,毕竟太和初开……需要四名大乘期才能与渡劫期相抗衡。沧海,你已是化神巅峰,也不要被过于被庶务所累,耽误了修行。”   沧海神君垂目道:“定不负老祖所望。”   送走两位老祖,沧海神君似乎一场疲惫,他走出议事厅,门前修竹青翠挺拔,他叹道:“与九重天外天,乃是一场持久战。我确实不应该再拖了。”   穆锦先道:“师尊宅心仁厚,不肯以武力施压,否则九重天外天早已就范。”   “那样一来,锦先啊,本座又与强盗有何分别?若因为实力强悍,便想当然可以为所欲为,那么天道,便也容不得太和的存在了。”   “……师尊说得是。”   “第九纪年已过近一半,修真界却丝毫没有起色,这人间已危在旦夕,我竟不知道,那些人还在争个什么,难道真的等魔尊觉醒,才知悔恨吗?”沧海神君摊开双手,迎着太和徐徐吹来的和风,“太和掌门,又岂止是掌一门之生死,锦先,你懂吗?”   “锦先只知道,毕生所修,乃守护之剑,而非杀伐之剑。”   “很好,”沧海神君没有回身,仿佛在拥抱整个太和山脉,他的声音从遥远空旷的地方传来,“本座便再给他们五日时间,无论结果如何,之后本座便会闭生死关,你奉本座律令,暂行代理掌门,如危机时刻,你便继任掌门之位。”   穆锦先没有推诿,他坚定地道:“谨遵掌门令!”   沧海神君回身,已恢复了原本神色,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莫要为师父担忧,我太和传统,每次剑庐祭典都会引发修真界的闭关潮,却没想到,这次我也能赶上闭关潮之幸,此番冲击大乘,也终于能下定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   剑修的晋阶与其他修士不同,除了常规的修士境界晋阶,还有剑修的境界晋阶,从剑招到剑气,再从剑气到剑意,后面还有剑域境,剑灵境。修炼起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快的如夏承玄这等怪物,悟性极高,一旦领悟,就是平步青云。慢的也可能如夏伯义般终生囿于剑气境,如果不能跨入那一道门槛,再努力都没有用。   阮琉蘅布置给夏承玄的傀儡作业,便是在练夏承玄的剑招,当剑招有所成,便再布下傀儡伤而不损的试题,这就是更进一步的剑气训练。此时夏承玄受铁马冰河诀第一重封印与雪山冰种的激发,提前施展剑诀中的剑域,已是为他的眼界打开一个新的视界——那是多少剑修求之不得的剑域体验,再加上无法抑制的封印力量,他以逆天的速度领悟了剑意境,在整个剑修历史上,都可以说是一个异类。   无论从运道、还是天资上,都是万年不出的奇才。   阮琉蘅沉默良久,才说道:“进阶元婴中期后,我一直有个心愿。”   “嫁人吗?”夏承玄一边打坐归拢体内经脉,嘴里又开始跑火车。“你也不用太担心,剑庐祭典后,男修看到你一定会绕着走,好好做你授业解惑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吧。”   “我想去彼岸之门驻守。”   夏承玄一惊,他入修真界时间虽然不长,却也在朱雀廷打听到了许多当下修真界的种种秘闻八卦,焉能不知道彼岸之门是什么所在,那里泄露的魔气不止需要封印,还需要修士常年驻守,斩杀被魔气污染的魔怪,那是只有元婴期修士才能去的修真界最前线。他心里涌出一股怒意——你去彼岸之门驻守,那小爷怎么办?你敢不负责?小爷饶不了你!   从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到被阮琉蘅救起,无形之中,这道姑已成为他心中独一无二的慰藉。   可他是那种心中越起波澜,面上越沉稳的人,只慢慢说道:“嫁人不成,你便要去寻死了?”   阮琉蘅的涵养功夫已经又上了一个层次,大概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天人境界也不远了。   “按照为师给你制定的修炼计划,我原本是打算等你筑基期再去,届时你应当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现在你既然已经领悟到剑意境,那么,只要你再将剑意境巩固一番,把伤养好,便可以与我同去。”   夏承玄心情随着她几句话,经历了一个跌宕起伏的过程,此时才定了心,却不想被她看出来,扭过头不去看她,眉梢却都是喜色。   口中道:“你放心,小爷才不会拖后腿!”   阮琉蘅心中有了决断,也不再磨蹭。   “我去向师尊申请此事,你最近出入朱雀廷也要小心夏氏可疑弟子,那夏伯义竟然能拿出可以屏蔽神识的法宝,必定有大图谋。”   虽然栖迟去办理此事,但阮琉蘅依然觉得有些不安。   她却不知道,此时太和主峰的一间客房,行夜元君正在听清吾神君的报告。   “……夏伯义失败了,这次没能擒回夏承玄,已经打草惊蛇,季沧海肯定已经知道此事,只怕也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行夜青白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寒气的笑,说道:“清吾啊,本座活了上万年,这次竟然栽在一个炼气期弟子的手上,尽管他背后是太和,可我想碾死一只蚂蚁,又有谁能管得了我?”   清吾神君的汗要滴不滴地挂在眉角,面对师尊的怒火,他此刻急中生智,灵机一动,说道:“那夏承玄能够在夏伯义手上活下来,其实也恰好证实了雪山冰种在他身上,师尊不必忧心,想来那夏承玄筑基之后,总要去秘境的,到时候不妨让那个丹畜去试一试,他不是对夏家恨之入骨吗?”   行夜咧开嘴,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脚把跪在地上的清吾神君踹翻,再一踩上他白皙的脸,用力碾着道:“就这么办吧,你也知道,那无妄之火,我是势在必得!”   清吾神君这么一个修真界拔尖儿的化神期修士,就这样像狗一样被师父用鞋子羞辱着,脸上还带着半哭半笑的神情,看上去无比渗人。   ※※※※※※※※※※※※   如果徒弟不是资质太差太操心的话,授课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阮琉蘅是沧海神君最省心的弟子,因为实际上教导阮琉蘅的人其实是大师兄穆锦先。   那会儿沧海神君正好参加修真界千年一度的盂兰盛会,每次盂兰盛会的主要内容便是资源分配,灵矿开采和灵脉争夺,当年那场盛会举办时,恰逢魔教小规模反扑,再加上五大山门合力开启一处新秘境,这一去就是百年,回来的时候阮琉蘅已经过了修炼中最需要师父手把手教导的炼气期,一举筑基成功。   沧海神君颇为欣慰,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身闭关了。   之后自然还是穆锦先来教导,阮琉蘅悟性资质都是上佳,对穆锦先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雏鸟情结,极是乖巧听话,修炼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而对穆锦先来说,阮琉蘅在他所教授过的弟子中,不是最好的,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她由他带进太和派,是捆绑在一起的因果,是最甜美的桃花。   看着她筑基,看着她做朱雀廷掌剑,看着她入秘境伤痕累累归来,看着她得大机缘后的欢喜,看着她广交友朋,看着人才俊杰为她痴迷,看着她入主灵端峰成为“太和桃花”,看着她终于开门授徒……   穆锦先后来又收了很多弟子,却再也没在他们身上享受到那种心神都为之舒畅的授课享受。   他得到阮琉蘅要去彼岸之门驻守的消息,便忙里偷闲来到灵端峰。   灵端峰外无阵法,他放开神识,只见洞府外,阮琉蘅正用心地煮着一锅吞云鱼汤,娇娇和夏凉都在旁边流着口水,不远处的桃花林里,一个少年正在奔跑。   像一个谁都无法打破的温馨美梦。   原本心中无数的惦念,殷殷切切的叮嘱,都像是被哽住了般,他又悄然离开了。 ☆、第30章 彼岸灯:昔颜胜画间   芮栖迟带回来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   “那夏伯义已经供认不讳,因其嫉妒夏承玄得到家主之位,遂想取而代之,以家主令召集夏氏子弟,为族人复仇。弟子已经查过太和名册上记录的夏氏族人,自两千年前开始,前前后后一共有十七人先后拜入太和门下,其中有十二名都已过世,剩余五人,除了夏伯义,另外四人:夏心博,金丹期,子问峰灵武真君门下,目前下山游历;夏士维,筑基期,逻迦峰许长老亲传弟子;夏宏文,筑基期,广闻峰信平真人的记名弟子;夏兴思,炼气期,宁水真人的记名弟子。这四人都无互相接触的前例,与夏伯义也从无接触。”   同宗族的修士不接触实在很平常,即便是修真大家族,除非直系亲属,也是很少抱团的——这是修真狂热以来,各宗门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定。   要是家族修士都在门派里抱团,久而久之势必会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小团体,实在不是门派之幸。   但不接触,并不意味夏承玄再无危险,毕竟为了玄而又玄的秘藏身殒道消的投机分子,可不在少数。   “那夏伯义现在如何了?”   “已被玄武楼判定,在第三楼服役三百年,而后驱逐宗门。”   “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阮琉蘅盛出一碗鱼汤,递给芮栖迟道,“栖迟辛苦了。”   芮栖迟接过鱼汤,像品着无上美味般小口啜饮着,又似乎想起什么事,问道:“我听说师父要去彼岸之门?”   “不假。还有七日便是轮换修士出发的日子,此番驻守,以百年为期,为师终于可以好好动动这身老骨头了。”   芮栖迟看向还在桃花林疯跑的夏承玄,脸上一闪而过嫉妒的神色,随后又浮现担忧之色,说道:“可师父的修为……”   阮琉蘅温和地看着芮栖迟,柔声说道:“栖迟不用太过担忧,罗刹海之机缘,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半点强求不来。我等修士,本就顺应天命,对这些也该看淡才好。”   芮栖迟低头不语,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碗盏。   良久才道:“如今栖迟也帮不上师父的忙,我也该再次下山游历,去寻找突破的机缘。”   这是个过于敏感的孩子啊……阮琉蘅拿出一个储物袋交给芮栖迟,说道:“这里有一些从南淮道友那里换来的丹药,给你傍身用。此番一别,再见也要百年之后,望你修道有成,遇难成祥。”   芮栖迟接过储物袋,紧紧攥在手里道:“师父和师弟也多保重。”   修士的身家一般都随身携带,芮栖迟也是如此,他重新戴上幂蓠,转身极潇洒地祭出佩剑飞远。   而他手中未喝完的鱼汤,却还在温热的时候,被悄悄藏了起来。   阮琉蘅送走了徒儿,像是一场欢宴刚过,那些热热闹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回,红湄与飞廉神君同去寻找机缘,栖迟也奋发向上,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她给旁边舔毛的娇娇和夏凉各续了一碗鱼汤,有一种类似孤独,又有些独享的微妙之感。   直到夏承玄跑完十圈,回来皱着眉看着她说道:“伤口又裂了,臭道姑,你给我的药是不是小摊买来的?这样小爷七日后好不了,你也不准反悔!都是你的错!”   阮琉蘅才发现,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   也蛮好。   ※※※※※※※※※※※※   出发去彼岸之门的前一天,阮琉蘅带着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的夏承玄来到主峰。   夏承玄有心调笑,不过看到阮琉蘅脸上有些哀伤的神色,便默默跟在她身后。   走到一处洞府门前,阮琉蘅结了一个法诀,打入门内,过了一会,便见一名白衣女子出门迎接,迎面见识阮琉蘅,便微微一笑,躬身道:“紫蘅师叔真是重情义,又来看望林画真人了。”   阮琉蘅略一点头,道:“褚师侄多礼了,师姐最近可有起色?”   褚师侄一边引路一边道:“还是老样子,波月坛只能保持经脉和身体机能不会萎缩,但真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走过一条回廊,眼前是一间小院,阮琉蘅便道:“褚师侄自去忙吧,我与师姐见过,自会离去。”她又拿出一个小储物袋,“你在这里多费心了,安心修炼,虽然因为照顾师姐而五十年不能游历,但你的努力,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褚师侄接过储物袋,又是淡淡一笑道:“那就不打扰真君与真人会面了。”说完退下,眼角还扫了夏承玄一眼,让他极其不舒服。   阮琉蘅自顾自地进了院子,夏承玄也跟着进去。   只一步,内外就是天差地别。   夏承玄一脚迈进来,再看时,四周却不是庭院,而是身在一架白玉桥上。这桥前后看不到首尾,只横在水面上,而水面,则倒映着一轮皎洁明月。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明月的月光,却不是光线,而是凝成一条条月白丝线,从月而出,又没入一个悬立在半空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清秀模样,一直闭着眼睛,似乎陷入沉睡。   阮琉蘅看了那女子良久,才对夏承玄道:“这便是师尊的法宝波月坛,善休养生息,是个疗伤的好地方。这女子,便是我四师姐林画。”   “师姐,”她明知道眼前人不可能苏醒过来,却还柔声唤道,像聊家常一般,“师姐人极好,温和有度,宽容有礼,当年师兄领我进门,我元神不全,来太和路上又一路波折,见到生人只有恐慌。师姐为了抚慰我,从手心中变出一朵粉白小花,轻轻簪到我头上。   “我入门时,正值多事之秋,师尊忙得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我。那会儿,都是大师兄带着我修炼,但他一个大男人,有些女孩心事不懂,都是师姐教导我,帮助我。   “我无父母,但在我心里,师尊如父,师兄便是我的兄长,师姐便是我的亲姐姐,我来到太和,自此便也有了家人,实在圆满。师姐你看,这是我新收的徒儿,我的家人,又多了一个,你是否也为蘅儿高兴?   “师姐快些醒来吧……再给你五百年时间,如果还醒不过来,也许就……看不到蘅儿了呢。   “师姐,我有那么多心事,想与你说啊……”   夏承玄就这样看着阮琉蘅轻柔地对林画说着话。那个在剑庐祭典上叱咤风云,能呼风唤雨的女道姑,也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牵着姐姐的手不住地絮叨着自己琐碎的小事情。   而那五百年的期限,更是让他迫切地想要提升修为。   直到阮琉蘅牵着他出了波月坛结界,夏承玄还有些恍惚。   那手上传来柔腻的触感,像是一捏就碎的花瓣。他心里一紧,突然用力握紧,凝重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绝不会。”   阮琉蘅没有回头,只道:“你可看到为师软弱的样子了?是人,都有软弱的地方,是人,都要死的。而修士,则是在努力改善自己的命运,哪怕天道无常,磨难困苦,也要坚守自己的心。”   “你是为了教育我,才带我来的?”   “红湄来过,栖迟也来过,所以你,也应该带来给师姐看一看。可你与红湄和栖迟又不一样,你在战鼓中的恨意、战意,难道不是你的心魔吗?”   “我的心魔自有我来管,不用你操心。”夏承玄冷冷道,手一松,丢开了她的手。   阮琉蘅叹气,却重新牵回了他的手,他只轻轻挣脱了下,见她牢牢不放手,就由着她牵着。   “不,我是想告诉你,你还有亲人。”阮琉蘅声音越发低沉,“我啊,连父母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也不知他们生死。但我现在有了很多家人。承玄,仇恨不能丢掉,但人生要有新的开始。你所压抑的痛苦,不要成为人生的负担……”   “陪我。”他打断了她。   “嗯?”阮琉蘅愣了。   “一直陪着我,只要你在,我便永远不会有心魔。”那少年冷冷说着,“如果不能,就闭嘴!我不想看到我今后会像你对着林画的样子,你忍心让我承担跟你一样的痛苦?”   阮琉蘅呆呆看着严肃的夏承玄,过了好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为了你们,我会努力活下去。”   这话说完,却又有些尴尬。师徒二人都沉默地走在主峰的山道间,直到山脚下的传送点,才发现堂堂元婴修士,竟然又像炼气期的小弟子一样,找传送阵回山。   行到此处,四周都是来来往往去朱雀廷的低阶弟子,看到阮琉蘅,都极为恭敬地站在一边行礼,不时还有窃窃私语道:“那就是紫蘅真君,剑庐祭典上大杀四方的紫蘅真君!”   “在哪在哪?我昨天做梦还梦到真君了呢!”   “我也好想成为紫蘅真君的亲传弟子!”   ……   阮琉蘅有些窘迫,她一把扯过夏承玄,急忙踩上灵端峰的传送阵。到了洞府门口,长吁一口气,想到此时也差不多了,便拿出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   如果是剑庐祭典之前,夏承玄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经过贺秋突然爆发箭皇灭生域的事件,他哪里会不知,这小小的石头便是芥子石!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夏承玄退后一步道:“臭道姑,你要做什么?”   阮琉蘅指尖一簇真火,用灵力激发了芥子石,那石头发出血红色的光芒来。   “承玄既然已无心魔,那么也是时候磨剑了。”   一道光芒瞬间笼罩夏承玄全身,再一眨眼,人便已经消失不见! ☆、第31章 彼岸灯:着我戎装裹   夏承玄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入一处芥子空间。   他心里知道被那道姑给坑了,便冷静下来观察四周。   这是一处戈壁,荒凉不见人烟。夏承玄下意识地摸出那把凡间铁匠打造,被他无意选中后,就一直跟着他训练的铁剑。   因为他刚刚发现,已经无法与灵兽袋中的夏凉取得联系了。   “臭道姑,你想要怎样?”夏承玄知道她听得见。   空间上方传来阮琉蘅空旷的声音:“如你所见,十年芥子空间,与你磨剑。此空间中所有修士都是幻化出来的,不过……如果你不认真起来的话,真的会死哦。”   “你要我困在这里十年吗!”夏承玄怒了。   “这可是多少剑修求之不得的机缘,十年芥子如一梦,铁血沙场一剑通,好处你以后自会知道。我与你一次求救令,只要高喊‘我放弃’,便能瞬间从空间内出来。彼岸之门危险,也幸好你达到了进入‘十年磨一剑’的标准,这芥子空间便是‘砺剑石’,你好好呆在里面与我一同上战场吧。你的储物袋中,为师已准备了足够十年的丹药配给,希望你此番磨砺,不会辜负为师一片苦心。”   好像听到有什么关闭的声音,他又呼喝了几声,却再也没听到阮琉蘅的声音。   终于被那臭道姑给坑了!   夏承玄方才明白,为何他的师姐师兄,为何那些太和剑修,明明没杀过几个人,却通身都流露出杀人如麻的气息,出剑之后的气势如历经杀戮,原来竟是在这种空间里修炼而成的。   他小心地戒备着,眼睛观测到不远处有一方巨大石壁,他一点点往石壁处移动,以免接下来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他的手摸向储物袋,需要先确定自己的补给到底有多少。   而后,他摸到了十颗辟谷丹、一瓶外伤药、一瓶解毒散——然后就,没了?   这就是她嘴里,所谓足够十年的配给!   还没等他咒骂,只觉得后脑一阵凉风吹过,他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夏承玄回头一看。   离他不远处的戈壁滩,那与天交接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正快速地朝他移动!   到了目力所及的地方,夏承玄才看清,那都是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修士,有持剑的、手里端着法宝的、举着黑幡的、拎着巨斧的、背着弓箭的……甚至还有带着灵兽的!总之十八般兵器、各种叫不出名的法宝,真是应有尽有。   走在前面的一个白衣人手中一柄青色长剑,淡漠的目光扫过夏承玄,便微微躬身半蹲——随后一跃而起,瞬息间来到夏承玄面前,一剑斩来!   夏承玄举铁剑挡住这一击。   铁剑崩断!   夏承玄拿着半截剑,哭都哭不出,只见那白衣人一招过后,更是绵绵不绝的剑招劈来。夏承玄也是个狠性子的人,险险避过一招,空手入白刃,脚一踹,那修士的剑便脱了手。   他夺过剑来比划了两下,手感还算满意,趁那白衣人飞身反扑时,一剑刺进他心窝!   血减伤他的衣衫,那英俊的面孔上,最后一丝稚气也被血腥化解为无。夏承玄甩干剑上的血,一步一步朝着那群修士走去。   ※※※※※※※※※※※※   阮琉蘅将那芥子石穿在一根银链上,绕在左手手腕上,用灵力做了一个死结,让它贴着自己的脉搏。   灵端峰安静下来,剑庐祭典前后来来往往的人都已经散去,连夏承玄也被她关进砺剑石。   娇娇从她右手的灵兽镯里跳出来,用柔软的毛皮蹭着她的袖口,说道:“蘅娘,还是娇娇最乖,永远在你身边。”   阮琉蘅笑了笑,搓了搓她的耳朵。   娇娇与她并不是主仆关系,阮琉蘅不是万兽观那种专修灵兽一道的驭兽师,也不喜欢借用灵兽的力量帮自己战斗,事实上对于高傲的剑修,他们鲜少有人豢养灵兽,即便养了,也是当宠物更多一些。   谁会让宠物冲锋在自己身前呢?只不过互相做个伴儿罢了。   娇娇不满足,蹭地窜上她的肩头,用爪子戳她脸颊,说道:“你又戴上这劳什子了?这东西娇娇不喜欢,你要用好多灵力去供给它,会变弱!”   “如果连供给弟子修炼‘十年磨一剑’的灵力都拿不出,我也枉为人师了。你放心,彼岸之门虽然凶险,却已经被修真界驻守了九万多年,调度严谨,已是将危险降至最低限度。更何况,但凡修士修炼到元婴期,可以感受到天地冥冥之力,便肩负了守护天道的责任,都是要去轮值的。”   这“十年磨一剑”的法门乃是上古流传,承载法门的砺剑石,则需要亲传弟子的师父佩带在身上,以心神守护,再以自身灵力供养的法宝,当年红湄和栖迟都曾修炼过“十年磨一剑”,而在太和,也只有亲传弟子才有这个福气进入里面修炼,毕竟此法门已经过无数大能推演,砺剑石内中皆是再逼真不过的战场,这完全是专门为了不能擅动杀孽的太和剑修而研制出的法宝。   当然,其所消耗的灵力,也是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才能禁得起损耗,更何况师父还要承担弟子的安全,分出一缕神识去守护弟子。所以便是在太和,也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才能有这机缘。她当年大多数授业都是穆锦先传授,但这砺剑石,却是由沧海神君来守护的。   能得“十年磨一剑”法门修炼的弟子,之后无不是门派中流砥柱。   娇娇却是不在意这些小事,她扭扭身子,羞涩问道:“咪,那我能见到南淮神君吗?”娇娇的小心思又开始荡漾了。   阮琉蘅点了点它的小鼻头说道:“很有可能哦,每一次轮值都有几位化神期修士驻守,算来衍丹门也好久没有派出化神期的修士了,这次很可能会轮到南淮道友。”   娇娇瞬间心情大好,毛茸茸的尾巴绕到她肩膀另一边,甩来甩去,蹭着她的脸颊。   ※※※※※※※※※※※※   临行前,阮琉蘅还去主峰找了一次穆锦先,可师兄忙得很,只过来摸摸她的头,塞给她一个储物袋。   阮琉蘅急忙推却道:“师兄,我自己的够用。”   穆锦先道:“师尊已闭关,我这边脱不开身,不然此次太和也该我来领队。你照顾好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你要相信师兄。”   “我一直最信师兄,你放心,莫要担忧我。”   穆锦先突然大手一伸,柔和地托着她后脑,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道:“要小心九重天外天的人,他们最近行事颇可疑。此番领队乃是广闻峰长宁神君,如有不妥,立刻禀报!”   阮琉蘅点点头,穆锦先再无多言,立刻返回议事厅,那里等待他的,是留守在太和的剑阁长老们,是为了接管九重天外天资源不停连轴转的行事堂弟子们,是大乘老祖真宝元君。   她目送师兄之后,祭出焰方剑,向着集合地点飞去。   广闻峰,朝霞台。   此次太和派出十一名元婴期修士,比上次的五人小队多出一倍。于是这次轮换的领队也从本来预定好的羲和神君换为资历更深的长宁神君。   长宁神君化神巅峰修为,水土双灵根,一身通天彻地的结界术,此番太和派他去,也是打算想办法再加固彼岸之门的结界。   人陆续到齐,除了阮琉蘅贵为一峰之主,还有三位副峰主,其他都是各峰弟子。   太和十八峰,有大有小,小的山峰如灵端峰,有一峰主足已;规模中等的如木下峰、真午峰等,会有一名峰主和一名副峰主;而规模稍大的山峰,如广闻峰、斋无峰、子问峰、青弭峰等,都是一名峰主,其下还有二到四名副峰主不等。   真午峰副峰主清平真君是三师兄止阳的副手,与她也是极亲和的;青弭峰副峰主冲离真君刚上任不久,不多见阮琉蘅,见到她只是礼貌颔首;天门峰副峰主玉文真君是个老成的人,与阮琉蘅和月泽也是一辈从朱雀廷历练上来的,算是半个熟人。   北极峰的羲和神君改派了自己的亲传弟子鸿未,以示对彼岸之门的支持;广闻峰也派出一名弟子芩松,虽然说修士都是青年样貌,但这名弟子明显是真的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超过千岁,应当是广闻峰亲传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此时一双好奇的眼睛温和善意地看着大家。   子问峰弟子聂三郎抱着剑依在朝霞台的一棵大树边,似乎在假寐;逻迦峰弟子何思鸣与一元峰弟子米还之聊得很投机,斋无峰弟子单不我有着一头标志性的火红色头发,正有些不耐烦地跺着脚……因为逐日峰弟子古逍还没到。   阮琉蘅与清平真君寒暄过后,来到长宁神君身边。   这位神君容貌俊美,身材高瘦,只穿了一件朴实的月白道袍,与朝霞台上大部分以白色太和战袍为主的弟子们格格不入,倒不似个剑修,而是像普通道修多一些。   他时不时的咳上一声,低头时,背骨起伏,苍白的手指蜷在嘴边,散着的长发遮住脸庞——真不愧是太和头号“病美人”。   就连阮琉蘅这样的女子都情不自禁的升起怜惜之心。   长宁神君身后的芩松递过一张新帕子,换过他手中的,轻声问道:“师祖,出发时间将到,古逍还未至,让弟子去寻一下吧。”   长宁神君拭了下唇角道:“不必,按时不到,误了出发,自有宗门处罚,不可姑息!”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阮琉蘅道:“此番轮换本为十人,几日前掌门才将你加了进来,本座道去彼岸之门驻守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居然还有求着来的。各峰上报名单是几个月前就拟定好的,你莫非是临时起意?”   阮琉蘅断然不敢在长宁神君面前做峰主姿态,恭敬回道:“弟子愿以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   “心里话?”长宁神君嗤笑一声,“当年你与月泽同期,比他只多长几岁,如今月泽还没愁个寿限,你慌什么?就算有艰难,比起那些晋阶突破无望的人又如何?你打起架来不似个姑娘家,在这一点上却十足十小家子气,没得让你师父师兄担心!难道天下人就你最苦?要来彼岸之门便来,如今你也算一峰之主,但行事再不可如此儿戏!”   长宁神君是她师尊沧海神君的师叔,训起阮琉蘅来毫不讲情面。 ☆、第32章 彼岸灯:难舒君子颜   阮琉蘅心中一震,才知道师父恐怕极是担心她,才会对长宁神君说出她的隐患。长宁神君何等人物,这是在隐晦地点拨她。   阮琉蘅也自觉剑庐祭典以来,受悲怆之气侵染太深,情绪有些失控。想想几乎马不停蹄,祭典一过就立刻下山历练的斐红湄和芮栖迟,她明白是自己的消极,给关爱她的人造成了压力。   如今却是应当振作起来,岂能让他们的努力付诸东流?   阮琉蘅心里感激,更恭敬地回道:“多谢师叔祖教导,紫蘅已悟。”   长宁神君的神情有所缓和。   眼看时辰已到,逐日峰的古逍还未到。长宁神君果然不再等,他身上没有佩剑,只是将五指张开,从白皙的掌心里,慢慢浮一柄银白双刃巨剑。   当巨剑完全浮出掌心,他握住剑柄,迎风一挥!众人只觉得一股极低的气压瞬间席卷整个朝霞台,那是长宁神君掌中剑不经意泄露的剑意!   怪不得他要将剑藏在掌心,此剑只一出就有此威力,平时太和山脉中的低阶弟子怎么可能受得住!   但同时,这也是长宁神君的弱点——一个老练的剑修,怎么可能会压制不住剑意?长宁神君的伤,竟然也伤到了他的根本。   在场之人无不是元婴期修士,自然明白这些道理,看向长宁神君的目光,只有更尊敬,就像士兵对于伤疤的崇拜。长宁神君的剑名“君子诺”,盛极时,乃是修真界闻名的“君子长宁”,曾直面函古纪魔尊千机决战一役,这是经历生死场烙下的伤,无论何时,都应当享有应有的尊荣。   长宁神君将“君子诺”祭到半空,巨剑转眼间便长成一艘长船大小。   “诸弟子上剑。”   阮琉蘅与其他人利落上了“君子诺”,队列中只有天门峰副峰主玉文真君是第二次去彼岸之门,他有些诧异地问道:“弟子记得各门各派都有传送阵通往彼岸之门所在的白渡城,为何此次要御剑飞行?”   长宁神君淡淡道:“白渡城已经沦陷了,传送阵已被销毁,如今的战线已经到了白渡州的朱门界,因此才需要比以往多一倍的修士驻守。”   剑上修士听得也是一怔。   白渡城已存在数万年,因彼岸之门修士来往便利而建立起的一座小城池,后来各大门派都在白渡城建立了传送阵,大大缩短了来往路程,提高了供给效率。也是因为这样,白渡城还吸引了一部分散修入驻,如今已经不仅仅是驻守彼岸之门修士的落脚点,同时也是一个有着独立体系的繁荣之城。   没想到如今居然已经沦陷,可想而知现在的彼岸之门,魔气泄露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彼岸之门所在地名白渡州,朱门界是曾经大能留下的结界术,保证魔气不会泄露到人间,几乎三分之一在彼岸之门驻守的修士,都要轮流支撑此结界术,以守护人间不受魔气侵染。   玉文真君露出忧色,他旁边一直抱剑的子问峰聂三郎却冷笑一声道:“沦陷又如何,再收复回来不就好了!”   一元峰米还之一脸书生气,不赞同道:“要是有那么容易,就不会退居到朱门界了。”他旁边一脸朴实的逻迦峰何思鸣也点点头。   北极峰鸿未性情平和,说道:“聂师弟所说的何尝不是我等心中所愿,只是还需得听从师门安排才好。”   青弭峰副峰主冲离真君道:“却是要劳烦长宁师祖运载我等过去。”   斋无峰单不我脾气躁烈,他不耐烦地用手扒拉几下硬得跟钢丝一样,只能胡乱在后面扎成一个乱蓬蓬马尾的头发道:“到了不就知道了,不要耽误出发时间!”   长宁神君将几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却是不置可否。他最后一个腾身上了“君子诺”,站在剑尖处,伸出食指在半空轻轻一点,水纹从剑尖漾开,笼罩在剑身上,随即眉心一闪,那巨剑瞬间以恐怖的速度向前飞去,空中划过一道浅白长痕。   因为速度太快,他们都没注意到,此时正有一个修士气喘吁吁地爬上朝霞台,看着那道破空划痕几乎快哭了出来!   “都怪师兄坑我!那送行酒里居然有绝灵丹,这可如何是好!”却正是没赶上出发时辰的古逍。   ※※※※※※※※※※※※   饶是长宁神君的御剑速度已达最高境界,也生生用了两日才到白渡州。   当“君子诺”横空出现在修真界在朱门界临时搭建的营地上空时,那巨大的压迫感让所有修士都抬头望去。   那剑身上共有十一人,除一名女修和剑尖上站着的化神期修士外,所有人都身形高壮,手握佩剑,皆是一身白色劲装,那是赫赫有名的太和战袍!太和战袍贴身裁剪,箭袖,腰束青织带,下摆流云纹,趁得穿衣人一身干干净净的凶煞之气!   太和剑修!   营地里数百名的老弱病残都热泪盈眶,终于把太和剑修给盼来了!要不是太和时值千年一次剑庐祭典,所有弟子都要返回师门,导致朱门界没有太和剑修坐镇,他们怎么会在魔兽攻击下遭受如此大的重创!   一个不知哪个小宗门的修士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跳起来叫道:“前辈救命!朱门界刚侵入一批魔兽,万兽观湛无神君正带着白渡州所有修士在兑位哨所死守!”   长宁神君眉间厉色一闪,也不多话,那巨剑瞬间又不见了踪影。   营地里一名扶摇山的女修才痴痴道:“太和剑修还是那么帅气!”   她旁边是一名中了毒,浑身皮肤发紫的修士,没好气道:“人家看都没看你一眼,还在这里自作多情!”   那女修双腿软软瘫在那里,明显是已经骨折,正在修复,可手还是好的,反手一把匕首插在那修士大腿上,还柔声细语说道:“道友毒血冲脑,看来是应当好好放放血。”   那修士咧着嘴“嘶嘶”喊疼,却不敢再多言。   而营地其他修士面色却已经有些麻木,有的人已经不知道驻守几百年了,对这些小事毫无感觉,他们只知道,既然太和剑修来了,那么,整个修真界都是安全的。   很多人疲惫地合上眼睛,为了尽快恢复灵力和身体机能,他们必须好好的睡一觉。   ※※※※※※※※※※※※   长宁神君刚才只在营地扫了一眼,就知道目前形势之严峻!   彼岸之门的驻守是修真界的首要大事,所有宗门都要抽调修士前往驻守。算起来,修真界大大小小宗门也有数百个,每个小型宗门,但凡有三名元婴期修士以上,就要抽调一名元婴期修士前来驻守;中等宗门,除了抽调元婴修士,还需要抽出金丹期修士负责运送物资;而如五大山门等规模,派出的人只多不少。因此彼岸之门的驻守元婴期修士,通常在六百人范围浮动,而负责从四面八方运送物资的金丹期修士,数以万计。   而刚才的营地居然有三四百名受伤的修士,可见前线有多么吃紧!   朱门界是一种有形结界,在彼岸之门四周形成一个碗状结界,倒扣在彼岸之门上,严防魔气泄露,而此次出事的地点,在朱门界西方的一处哨所。   阮琉蘅站在“君子诺”上,从营地又飞出几里后,便是不用神识都能感受到西方兑位传来巨大的灵气波动,而结界上时不时窜过一道电光,显然正处于极不稳定的时期。   剑上弟子皆知道事情严重,都抽出长剑,如蓄势待发的猛兽。尤其是聂三郎和单不我,聂三郎是一身骄狂,那单不我也是个六亲不认的,剑庐祭典迎客的第一天,斋无峰的第一场“切磋”就是他与扶摇山萧霏霏。   俩人此时颇有些投缘,默契地对视一眼。   长宁神君御剑速度已达剑修极致,此时快愈近战场,他高高抬起一只手,做了几个手势后,沉声说道:“按照我的分配,两人一组,分守四方,剿灭魔兽。我来修复结界,芩松为我护法。紫蘅正中顶上,开剑域!此战关乎人间存亡,不计一切代价,保住朱门界!”   阮琉蘅和众人齐声应下。此时没有人会觉得让一个女修士去顶头阵有什么不妥,剑修一向只凭实力说话,而这十名弟子中,只阮琉蘅到了剑域境,她的强悍,别说剑庐祭典上三战成名,单单她以元婴期之修为便领悟了剑域境,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也只有让人膜拜的份。   更何况,也只有到了战场上,才是剑域真正发挥威力的地方!   “君子诺”更接近灵气波动带,太和弟子们放开的神识,也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惨状!   数万只巨型魔兽黑压压地往朱门界上冲撞,前排的魔兽死了,就有后排的魔兽顶上,捍卫人间数万年的朱门界,终于被这群不知死为何物的魔兽撞出个十丈高,长三里的缺口,而上空还有黑压压一群能口吐黑炎的怪鸟不停向结界喷火。   万兽观湛无神君与另外七名来自各大宗门的神君各自施展领域之术将魔兽困住,另有百来名修士在领域中不停斩杀魔兽。   而结界缺口一旦打开,那魔兽却是源源不断,斩之不尽!   数十名常驻彼岸之门的专攻结界术修士正在吃力地维持结界缺口不再扩散,却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修补结界!   眼瞅便是一个死局,湛无神君是此次驻守的总司事,已经杀红了眼睛,他的领域内,几十头黑虎正与魔兽厮杀,每一只黑虎被魔兽撕咬而亡时,湛无神君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擦擦嘴角的血,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若是朱门界毁在他手上,就先入了彼岸之门,拼着自爆也要为后面的支援争取时间!   他身边还有几只体型较小的幼虎,似乎已经知道主人的心意,其中一只舔了舔湛无神君的手背,“呜”的长叫一声,也窜出去扑咬魔兽,其他几只见状,眼里涌出泪来,也冲了出去。   “好孩子。”湛无神君赞了一句。   说完,他一步步向魔兽涌出的最中央走去。   他领域内战斗的万兽观弟子看到这一幕,哪有不懂的,皆是目眦尽裂,高呼“师祖!”   其他几名化神期修士也心神动摇,扶摇山椒白桦更是一条长鞭甩出去,为湛无神君开路,喊道:“居然被你抢先一步,湛无道友怎可专美于前?这下一个,诸位不要争,可要留给本座了!”   六重天赵呈一拳轰下去,他的领域瞬间起了一阵疾风,将在领域内的弟子都吹了出去,高声喝道:“小崽子们都闪出去!别挡老子证道!”   格物宗洞真神君冷冷道:“死也要抢,本座怎么会认识你们这群家伙?好在自爆不入轮回,也省的本座挨个找你们讨欠我的符箓钱!”   湛无神君心头热血翻涌,高声道:“众弟子听令,人间兴亡,我等为先!如有退缩,天地不容!”   他腾空飞起,右手掐诀,周身发出白色光芒,已是将元神放出,两个身影重叠在他身上,已是做好了自爆的准备!   湛无神君身影再一晃,向彼岸之门冲去,眼看他身上光芒愈盛,椒白桦已是闭上了双目……   便是在此时,一把银白巨剑横空出现,一股沉如巨石的剑意携带着粗粝的锋芒,硬生生压下湛无神君已经膨胀的灵力。   再看朱门界缺口的正前方,一个青衣宫装女修悬空立在魔兽群上方,裙裾迎风,扬眉挥剑,一个巨大的紫火剑域立刻以她为脚下为中心扩散开来!   所有人脑海只浮现出四个字——   太和剑修! ☆、第33章 彼岸灯:魍魉焚尽日   阮琉蘅一脚踏进朱门界封锁的彼岸之门区域,此时并没有像剑庐祭典被贺秋挑衅时,为了威慑外宗门而释放出覆盖整个太和山脉,广达数千里的剑域。恰恰相反,她根据缺口大小,仅仅将剑域凝练在三里范围内,但这三里剑域的威力,却与那时不相上下。   被有意识地压缩后,剑意的密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整个剑域的边界,燃烧着熊熊真火,一道道剑光,携带火势,如雨般向地面斩去;一股股剑意,迎上了扑过来的魔兽群。   阮琉蘅眉心紫光大盛,她每一次挥动焰方剑,便如横扫千军般放出剑意,领域之力与她遥相呼应,不尽之火焰,席卷整个天空,将那些吐火的黑鸦焚落。   每清理出一片区域后,她便缓缓踏出一步。   这一步,便使得剑域更向前扩张,再将重新纳入领域内的魔兽悉数笼罩在剑意之下。   她的目的,是走到朱门界内侧,以剑域堵上这个缺口。   此时驻守在彼岸之门的修士还不知道剑庐祭典上发生的事,他们不知道阮琉蘅已三战成名,只知道眼前女修的恐怖实力,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战场上,大部分弟子都已力竭,那些只靠一股意志力在硬生生撑着的弟子,一看太和剑修的支援来到,立刻便晕了过去,其他人也终于有了调息的时间,少部分还有余力的修士正在帮剑修退敌。   除了在朱门界缺口处切断魔兽攻势的阮琉蘅,其他太和弟子全都两人一组,飞向朱门界外的四个方位:子问峰聂三郎和斋无峰单不我为一组,支援东部;逻迦峰何思鸣与一元峰米还之为一组,支援西部;真午峰清平真君与北极峰鸿未为一组,支援南部;青弭峰冲离真君与天门峰玉文真君为一组,支援北部。   长宁神君止住湛无神君的动作后,也不多言,立刻将君子诺剑立于身前,口中开始朗诵一长串古朴难懂的法咒,而手指不停变化法诀,只见朱门界的缺口上,出现了流水般的纹理,每印上一道纹理,结界的光芒便盛了一分!   湛无神君愣了,随后有些恍惚才道:“长宁神君,竟然是你来了,我莫不是做梦?”   长宁神君专注结界,不去看他,只一手从怀里摸出一只黑乎乎的小老虎,丢给湛无神君。   那黑乎乎的幼虎一看湛无神君,瞬间睁大了眼睛,呜呜咽咽朝他怀里爬去。   湛无神君红了眼圈。他毕生心血,领域内盛极时期,有玄天虎千只,所向披靡!而如今却只有这一只还活着,他极怜爱地抚摸了下怀中小虎,又看向四周,心中却一震。   以一当十!   狂猛嚣张如聂三郎、单不我,直接冲进魔兽群里肆意挥砍,那些四阶以下,相当于人修金丹期以下的魔兽,连他们的衣角都扑不到,便在剑意下化为齑粉。而作为此次冲击朱门界主力的五阶魔兽,则相当于人修元婴期的修为,此时却被打得节节败退,只见一只五阶的魔熊被聂三郎用剑尖挑起,抛向半空,旁边单不我冷笑一声,飞身抓住那魔熊往地上一掼,一剑刺进魔熊脑袋,脑浆迸溅。两人都是不管不顾只求杀得爽快的性子,一身战袍已变成黑色血衣,人如修罗。   剑意森然如清平真君、鸿未,身边已是一地黑漆漆的魔兽尸体,而两人身上的战袍却依然干干净净,滴血不沾,   斯文俊雅如冲离真君、玉文真君,两人皆是副峰主级别的剑修,其战场上更是干干净净,连尸体都不曾留下。而那冲离真君,嘴角居然还一直噙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这位一直低调的副峰主,竟然如此享受杀戮的战场!   沉稳有序如何思鸣、米还之,两人配合默契,一人冲锋,一人掠阵,消灭魔兽的速度也是快得骇人。   更别提那已深入敌阵,孤身面对所有魔兽的阮琉蘅,她脚下已经黑血成河,肆虐的魔气与真火互相对抗,而彼岸之门界内的魔兽又比突入白渡州内的凶残百倍,她此时终于已经完全走出朱门界,进入彼岸之门领域,用剑域挡住缺口,为修补结界争取时间!   那些不停冲击朱门界的魔兽大军终于被拦了下来,而魔兽是没有理智和头脑的,他们便像冲击朱门界一般冲击着阮琉蘅的剑域,一时间在剑域内兴风作浪的五阶魔兽便有百只,更何况其他?电光水浪,风刃冰刺,腾精树怪,飞禽走兽……这又何止以一当十,而是一剑当关,万魇莫开!   湛无神君闭了闭眼睛。   他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所有修士都信奉因果业障之说,以求得到飞升之时能撑过天道雷劫,但却只有太和剑修,从入剑道开始,便受天道制约。   是不是因为他们这样的力量,已经到了连天道都忌惮的地步?   这于修真界来说,到底是福是祸?是机缘,还是孽障?   可不管怎么说,此时他却无比感谢上苍,并不为自己得救,而是因为朱门界,终于保住了!   ※※※※※※※※※※※※   这一战,便又是一天一夜。   扶摇山椒白桦已经被弟子扶下战场,盘膝打坐了一阵子后,有些焦虑地对湛无神君说道:“从我们向宗门发出消息到到现在,已经过了三日,为何支援还没到?”   湛无神君道:“这次彼岸之门内的乱象十分诡异,诸位可还记得,白渡城沦陷,刚好是剑庐祭典的第一日,而此次魔兽入侵,也是恰好赶在剑庐祭典结束后,初时只是小股试探性攻击,让我等以为只是小规模冲突,却在三日前突然爆发魔兽群,不计生死冲撞结界。听芩松道,他们出发时,太和还未接到朱门界出事的消息,可见是消息传递过程中出现了延误。而且离白渡州比较近的,皆是一些小宗门,哪还有多余的元婴修士派来支援。”   椒白桦道:“本座以为南淮能来便好,没想到此次太和居然派了长宁神君,太和季沧海果然是个极踏实可靠的人,但凡换了一个人,我们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衍丹门只有南淮与其掌门师兄云霞神君是化神期修为,也就意味着,只有他们俩掌握着号称修真界三大结界术之一的惊神通天结界,当朱门界开始损坏时,椒白桦便向衍丹门发了求援消息,就是希望南淮能以惊神通天结界帮朱门界支撑一段时间。   可居然来的是长宁神君,谁不知道这位神君甚至曾以结界术拖住过函古纪魔尊千机,且不止精通一门术法,他所修的水门法,最擅修复结界。   可谓是意外之喜!   另外,这位长宁神君辈分也极高,与太和真宝元君是同一辈的人物,如湛无神君和椒白桦,只能以“神君”尊称,毫不敢以平辈论交,如是南淮这辈年轻的化神期修士,叫一句“老祖”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那一身伤,恐怕太和目前就有三位大乘期了——修真界对抗魔尊的胜算也会多一些。   眼看那结界还差几尺见方就要完成,而朱门界外,阮琉蘅的剑域已经从清透变为浊黑,椒白桦撑起身子道:“本座得去帮帮那太和的小姑娘,她的剑域引的魔气太多,对身体负累极大。”   那边六重天赵呈刚退下来,乱没形象,呲牙咧嘴地道:“你莫要过去,老子刚刚也想帮忙来着,结果那剑域……嘶,差点把老子的拳头烧废了!你若去了,她反而会分心。你看人家太和的长辈不是还稳稳当当地坐着呢嘛!”   椒白桦一脸黑线。长宁神君那是稳稳当当坐着么,人家是忙得几乎空不出来手好吧!   ※※※※※※※※※※※※   对于阮琉蘅来说,虽然她灵力充沛,却不是巅峰时期,这一战并不比与月泽一战轻松。   夏承玄所在的砺剑石像只贪婪的小兽,虽然能感受到他目前比较安全,但“十年磨一剑”所吸取的灵力竟然比斐红湄和芮栖迟那时多一倍,天知道他在里面到底杀成什么样!   而魔兽的力量也比她预计中的强悍。   这是阮琉蘅第一次驻守彼岸之门,面对魔兽这种生物。   魔兽的由来很简单,它们是被魔气侵蚀的动物,就像人修以天地灵气修炼,转化为灵力,滋养真元一样,魔兽和魔修都是以魔气修炼,一旦入魔,血肉都会变成黑色,从此无正常情感,不知生死,魔兽失去理智,魔修会变得嗜血。   这魔气充沛的彼岸之门,内域足足有几个太和山脉大,不知道已经滋养了多少魔物,窥伺着人间。   人间修士驻守彼岸之门,就是为了削弱魔兽的数量,以免发生这种大规模魔兽潮冲击朱门界的事件,但数万年过去,这种事还是发生了,而且一次就足以致命。   她明白,一旦这次朱门界失守,就不再是沦陷一个白渡城那么简单,而是整个人间都会被这堵不回去的缺口拉入修罗地狱。   而她现在,就站在这缺口前,她身后,不是朱门界,而是这人间的大门。   她所能做的,就是挡在这大门前。   只要她不死,便不能放进一只魔兽进家门! ☆、第34章 彼岸灯:衰草寂寥天   白渡州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盆地,不仅地势较低,且四周崇山峻岭无数,极适合布阵。而彼岸之门,就被上古诸神封印在白渡州的北部。   彼岸之门有“门”之称,但内里的真貌却没几个人见过,只有五千年一次加固封印时,才由化神期修为以上的大能进入彼岸之门的腹地,在封印处补充封印力量。   早在人间进入第一纪年上古纪时,便有大能设下朱门界。朱门界为隔绝结界术,将彼岸之门方圆万里,牢牢罩在其中。彼时人间以朱门界外的白渡城为据点,按照九宫分布,沿朱门界设哨所九处,历经九万多年,修真界从未停止过对朱门界的维护。   却在此次太和剑庐祭典时,魔修大举进攻白渡城。要知道,剑庐祭典并不是第一次召开,每次太和剑庐祭典,天下剑修返回宗门,那么白渡城的守备力量势必削弱,修真界不可能不做准备。   因此每逢剑庐祭典,各宗门都会出动适当加派人手,只有这一次,魔修居然在白渡城里混入了内应。   所谓魔修,以魔养身,整个人的气质都与正常修士不同,甚至他们的额头还会凝出一枚堕魔印,会随着血债的增多而愈发鲜红。正是因为魔修有这如此明晃晃的特征,修真界从不曾想到,白渡州里居然会有魔修内应,从内部破坏了白渡城的护城结界,导致白渡城一夜之间被魔修血洗!   白渡城沦陷的消息并没有很快传播开来,因为各势力的大能当时还在太和主峰的议事厅里商讨资源分配,只有太和掌门沧海神君在闭关前为此次太和轮值增加了比以往多一倍的人手,并请出长宁神君担任领队。   此时彼岸之门驻守的修士已在朱门界外建立了临时营地,并加固各哨所的阵法,正忙得不可开交,便是在这个时候,魔兽一反平时无组织进攻,而是针对朱门界本身,开始了规模递增的有序攻击。   此次出事的地点,在朱门界的西部,也就是九宫位的兑位。   兑位处是一处平原地带,零星生长着几颗虬劲老树,翠绿的原野一直连接到远处的山峦。哨所便搭建在离朱门界外的不远处,平时有五人常驻。   最早发现魔兽有不明躁动的时候,兑位哨所便向营地发出了讯号。   湛无神君是个调度有方的人,他不仅向兑位加派了三十人的支援,同时也为其他八个哨所加派了人手。   然而第一批支援过去,却传来了兑位哨所修士全军覆没的消息。   湛无神君立刻召集回所有在朱门界内巡查的修士,第二次向兑位哨所加派了足足两百人。   先是传来大捷的消息,而过了一日,便是大败。   至此湛无神君才感觉到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他立刻将所有修士集中,除了哨所人员不动,他又分出一部分驻守营地和运送伤员的人员,其他所有修士,全部赶往兑位支援。   直到太和剑修赶来助阵,在朱门界驻守的修士,死伤已过大半。   从白渡城沦陷,到朱门界濒危,这短短时间内所造成的影响无法估量,不仅仅是魔修第一次瞒过修士的洞察进入修士群体,也不仅仅是朱门界内的魔兽突然产生了组织,而是第九纪年的危机第一次以恐怖的态势呈现在人们面前,“太和剑修,彼岸门陷”的可怕预言,似乎即将成为现实。   此次朱门界大战堪称铭古纪继“天演之变”后的第二大惨痛经历,被后世称为“朱门殇”。   ※※※※※※※※※※※※   当长宁神君终于完成朱门界的修补时,朱门界外的魔兽已经被消灭殆尽,但所有修士都已力竭,就连太和剑修也有些吃不消这长时间高强度的作战,纷纷打坐调息。   在朱门界内的阮琉蘅,感受到身后的结界一点点闭合,直到最后一个光点也封闭起来,整个界内又因为封闭而回到了昏昏暗暗的常态,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随着结界修补,她的剑域也随之缩小,到现在,也只剩几丈大小。而剑域内外的魔兽,却无有减少,那远处依然有不断加入的魔兽,不停放出法术攻击着她的剑域。   阮琉蘅放出剑意,又斩杀一头五阶魔兽后,她终于听到神识内传来长宁神君的声音。   “我数三声,你立刻撤去剑域,我传你回来。”   “一。”   对着密密麻麻的魔兽群,撤去剑域后,哪怕她只停留一秒,也会被这些毫无理智的魔兽撕成碎片。   “二。”   这需要长宁神君和她都能做到极尽精准的把握,以及对对方的信任。   “三。”   阮琉蘅闭上眼睛,这一瞬间,她感觉到浓重的血腥味和野兽呼哧的喘息声。   而下一刻,温柔的橘光覆盖上了她合上的双眼,皮肤上逐渐感受到了暖意。   她缓缓睁眼,长宁神君脸色苍白地坐在她面前,他身边的芩松半身浴血,露出俊朗的笑容,递过一方白色的帕子道:“现在不宜浪费灵力,紫蘅真君先用这个擦擦脸吧。”   长宁神君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说道:“果然我太和女修少,也是有原因的。”   阮琉蘅一头雾水,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一看帕子上的东西,才心中哀嚎一声。   她撤去剑域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这一脸黑漆漆的凝固物,好恶心!   抹了把脸,用手指点了点手腕内侧的芥子石,看到完好无损,神经终于完全松懈下来。娇娇一直在灵兽镯里蠢蠢欲动,她此时才把娇娇放出来。   娇娇一出来便要劈头盖脸地挠她,结果看到她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好不精彩,立刻缩回了自己干净的小爪子,爱惜地舔了舔自己柔软的爪垫,嘴巴恶狠狠道:“堵窟窿的滋味好受吧?脏兮兮的,真难看!”   阮琉蘅觉得自己能忍受夏承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娇娇也是个嘴巴刻薄的。   此次朱门界危机解除,她心情甚好,趁娇娇不注意,便偷袭她的尾巴,在那橘红色油亮顺滑的毛皮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手印。   娇娇立刻炸了毛,也不嫌脏了,扑上来抓她面皮。   “蘅娘学坏了!不让娇娇出来帮忙就算了,还欺负娇娇,喵!我要告诉南淮神君!”   阮琉蘅任由娇娇扑闹,身体慢慢放松。其实她和娇娇都明白,在剑修之剑域中,如果非心神相通的双修道侣,或是已订下契约的灵兽,其他人进入皆有可能造成误伤,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不能消除这种可能性。   娇娇如果出现在刚才的剑域内,就凭她现在不到五阶的水平,不是成为阮琉蘅的剑下亡魂,就是被魔兽吞噬。   战场上,一些还有余力的弟子正在帮忙清点伤员,以等候营地的补给。   太和弟子也陆续恢复过来,重新汇集到长宁神君身边。   这时娇娇突然停下打闹,她眯起眼睛,耳朵扇了扇,仰头嗅了嗅风中气息,然后突然亮了眼睛。   娇娇立刻起身,恢复半人高的原形,用嘴巴把阮琉蘅叼起来一甩,稳稳当当负在背上,撒欢儿般地飞了上去。   阮琉蘅喝道:“你要去哪?”   娇娇喜不自胜,声音软软呼道:“南淮神君!南淮神君!”   你瞅她这点儿出息!   ※※※※※※※※※※※※   南淮神君终于带领三百名元婴期修士,以及由两千金丹期修士运送的补给队伍赶到白渡州的临时营地。他同长宁神君一样,看到营地的惨状,留下金丹期修士帮忙补给照顾,之后立刻带着人马赶往朱门界兑位方向。   化神期修士的速度何其快,他在途中直接追上了正在行进的接应队伍,才知道因为太和剑修及时赶到,朱门界危机已经解除。   他的心却还没落地。   他当然知道,阮琉蘅就在这批太和轮值弟子当中,传音符只说了危机解除,提到有大量伤患,却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细思战况,少不得要又要施展剑域,可她脏腑还需休养,弄不好,只怕要伤上再加伤。   直到他看到在娇娇背上笑着向他挥手的阮琉蘅。   可南淮什么也没做,甚至都没有摸一下娇娇的脑袋,便继续御着格物宗派出的天梭船,赶往前线。   朱门界,只修复结界还不远远不够。魔兽的攻击,有了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对方不会想不到此次事件之后,修真界势必会在朱门界增加防守,那么敌人的策略,也会随之调整,整个朱门界依然处于危险之中。他甚至有一种预感,针对修真界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他此次前来,就正是为了给朱门界再加上一层屏障。   到了兑位哨所,南淮和所有赶到的修士都是心头一痛!   那片芳草萋萋的原野已经不见,映入眼帘的是被凌虐过后的战场。   土地翻滚了外皮,侵染了魔兽死亡后释放的魔气,发出阵阵腥臭。修士的红血与魔兽的血同洒在大地上,混合在一起后又被风干,变成棕色粘稠的血块,糊满了地面。   尸体都已经被装在储物袋里,远离朱门界的地方,一排排躺着那些或是晕过去,或是伤得不能行走的修士,粗粗一看只有五十来人。   那都是修真界中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元婴期修士啊!   只有一株老树还颤巍巍屹立在风中,几位原本驻守在彼岸之门的化神期修士便在树下打坐,格物宗的洞真神君嘴角还有刚咳出来的血迹。   但每个人的脸上,没有悲色。   湛无神君逗着怀里的一只幼年玄天虎,扶摇山椒白桦正在给一名乱了头发的女弟子编辫子,六重天的赵呈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储物袋里的美酒……甚至一名万兽观的弟子还在跟太和派的单不我说笑。   越是这样,南淮心里越难过。   在那样决然的厮杀之后,这群站在修真界金字塔上层的元婴期修士,居然在以这样的方式来稳定自己的心神。   南淮心里略微一算,已经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这次朱门界大战,只怕陨落了至少两百名元婴修士! ☆、第35章 彼岸灯:凭尔何叱咤   朱门界的情况不算好,而南淮带来的消息也很让人唏嘘。   之所以支援没有及时赶到,还是因为资源分配的问题。   五大山门、七国联盟、海外三千洞府自治会与九重天外天的谈判,在沧海神君闭关后达到了僵持阶段,随后太和派大乘期老祖真宝元君干涉商谈,态度强硬,使得九重天外天心生不满——谈判有破裂的趋势。   甚至当朱门界的消息传来时,九重天外天直接另起炉灶,单独派出支援小队。   五大山门等也是无可奈何,目前的修真界内忧外患,怎可再起兵戈?但七国联盟却似乎打起了小算盘,九重天外天一走,一行人也随之而去,离开了太和。只有海外三千洞府,抱定了五大山门的大腿,愿意同进同退。   而白渡州这里,不管九重天外天以后将如何动作,湛无神君已是身心疲惫,他将总司事的权限交给长宁神君后,便带着受伤的弟子返回万兽观,椒白桦等人也是如此处理,待他们回到门派之后,便会有新的轮值弟子日夜兼程地赶到。   只有六重天的赵呈位置有些尴尬,但他是个爽利汉子,对诸位生死相交的好友说道:“交朋友,不是交立场,我等修士,还要像凡人一样看不开因果吗?”随后哈哈一笑,带着九重天外天的弟子离去。   长宁神君与南淮都是结界术的宗师级人物,当下长宁神君便集合所有结界术上有小成的弟子,由南淮带领,进行结界加固工作,再重新划分驻守哨所的弟子,每个哨所人员数量翻倍,十人为一个单位,两班轮换,轮换时间也由一个月改为十日。   彼岸之门的驻守修士还专门有设立机动处,每批十人,三班轮换,三日换岗,专门负责巡查。长宁神君在此基础上,将十人改为五人,三班改为六班,但巡查次数却从每天三次增加到每天六次。   除此之外,进入朱门界内组队剿灭魔兽的队伍人数也发生了变化,从之前的三人一队,变成五人一队,轮值时间仍为三十日。   阮琉蘅的情况相对比较特殊,她是元婴期修士,但是却领悟了通常化神期修士才能达到的剑域境,这就使得她的战力凌驾于营地所有元婴期修士、甚至同辈太和剑修之上。因此长宁神君已经定下所有人员分配名单,而阮琉蘅却暂无职务。   这其中也有长宁神君对子弟的关照之情,就像他的水土双灵根,嘴上严厉,心却是慈的,他也是剑域境的修士,怎会不知道剑域对灵力和元神都是极大消耗,阮琉蘅剑庐祭典刚过十多天,便为了朱门界再次勉力施展剑域,对灵力和元神的损耗都可以通过丹药弥补,但对意志的磋磨,却只能用时间来恢复。   人都会有疲劳期,透支之后,便是深深的无力。   更何况,以阮琉蘅的能力,如今却最适合做另外一件极需要她的工作。   ※※※※※※※※※※※※   长宁神君摆开一打储物袋,看着阮琉蘅道:“离朱门界大战已过两日,你修养得如何?”   “弟子灵力已经恢复无碍。”阮琉蘅行礼回道。她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长宁神君是出了名的严厉,她倒是不怕接困难的任务,唯独怕做不好事情被这位师祖训斥。   长宁神君点点头,又道:“如今有一件任务,我思来想去,目前没有任务分配的弟子中,只有你颇有心得,做起来应当得心应手,不知你愿意否?”   阮琉蘅来彼岸之门就是想贡献自己力量的,当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长宁神君道:“弟子愿意!”   长宁神君被姑娘家期盼的目光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侧过头,轻轻咳了两声道:“这些储物袋你收着,现在营地的现状想必你也知道,南淮虽带来了支援,却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多伤患,且伤患灵力恢复极慢,需要灵食给养。九重天外天的支援小队还没到,营地的人手又极紧张,所以,本座想请你去收集一些兽肉,帮伤患尽早恢复体力。”   阮琉蘅五雷轰顶。   她小心翼翼地,不确定地问道:“师祖,这是要弟子做伙夫吗?”   长宁神君咳得更厉害了,因为用力,从脖颈处到脸颊都浮上粉红色,一股柔弱的美态浑然天成。他又压抑着胸腔的气息,剧烈地喘息着,那眼睛都汪了一波潭水,却低眉看着她。   “本座听得人说起过灵端峰整日的肉香,便想让那些受了伤的孩子们吃点好的,却是太为难你了,想你也是堂堂一峰之主,咳,是本座考虑不周……咳咳……”   阮琉蘅跟那些纯爷们一样,最看不得娇弱的事物,只听长宁神君一咳,就觉得自己是天大的罪人,心都要碎了。   她立刻倒上一杯灵茶呈给长宁神君。   “师祖,弟子愿意!能为营地做事,弟子做什么都愿意!”   “辛苦你了,”长宁神君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坎位哨所附近山林茂密,兽类颇多,衍丹门此次带来了不少丹药,烹煮之时,用三焦散,便可以祛除兽肉中的魔气。”   “弟子明白。”阮琉蘅收起储物袋,立刻投身伙夫大业。   主帐中静了下来,长宁神君才伸出手按揉了几下眉心。   九重天外天的人快要到了,以他们在剑庐祭典对阮琉蘅的发难,只怕这次也不会省心。他将阮琉蘅留在身边,一是想观察九重天外天的反应,探出行为背后的意味;二是便于调遣人手。   营地目前有不宜行动的伤患二百三十人,另有一百名左右轻伤修士随原驻守修士一起返回各自宗门养伤,再算上南淮所带来的三百名修士,营地的人手着实紧张。   一百八十名修士负责哨所轮值,三十名机动处修士负责巡查轮值,另有三十多名修士加入南淮的结界加固工作小组,还需要有修士负责营地日常守备和建设,算来算去,进入朱门界内侧剿灭魔兽的人员只能勉强凑出四十人,八个小组。为了保证安全,他将除阮琉蘅和芩松之外的太和弟子都安排在每个小组中。   其他宗门的轮值弟子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让阮琉蘅去打猎,也算是不得已之法了。毕竟她是剑域境的修士,如果不是她去,只怕还需要再派出一个五人小组,着实伤脑筋。   而就在长宁神君为人手不足头疼时,九重天外天的支援小队到了。   ※※※※※※※※※※※※   阮琉蘅来到朱门界坎位哨所附近的山林,果然见到不少三、四阶的妖兽,也有五阶妖兽,但已生出心智,看到她散发的剑意便远远跑开。   她唤出四柄小剑,撒手一放,熟练地布下剑阵,放出娇娇,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娇娇还嘟嘟囔囔地不乐意道:“夏小郎不是进了砺剑石嘛,为什么又要吃兽肉?”   “不关他的事。是给营地的人做灵食用。”   娇娇眼睛一亮道:“娇娇要去抓鱼,给南淮神君吃!”说完就变了原型扑出去。   两边一起杀起来,坎位附近的妖兽真是倒了血霉,而阮琉蘅猎杀时,还下意识的去寻夏承玄爱吃的无翅鸟,待脚边已经积了一地无翅鸟尸体,她还高兴地往自己的储物袋里塞,直塞得装不下,才突然意识到……   那刁钻任性的少年,并不在身边啊,早已经被她放入砺剑石内磨剑去了。   而砺剑石里,只有辟谷丹,他从没吃过那东西,又挑嘴得很,也不晓得吃不吃得惯。   这些无翅鸟,原来要过十年,才能煮给他吃啊……   曾经有人那么气息鲜明地陪伴在她身边,一旦失去,心头便会偶尔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单。为什么与教导斐红湄和芮栖迟那时不同,她却本能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怎么会有不同呢,她只是,因为突破无望而产生了迷茫,仅此而已。   阮琉蘅俯身拾起剩下的无翅鸟,收到长宁神君托付给她的储物袋里。再提起剑的时候,她已认清这里不是太和山脉,等待着她的人也不是那个在灵端峰桃花林疯跑的少年。   她和他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阮琉蘅右手持剑,系着砺剑石的左手却抬了起来,摸到头上发髻处簪着的那一枝桃花,微微一笑,又向前杀去。   当她满载而归,回到营地时,芩松却目露忧色地出现在她面前。   “九重天外天的人来了。”   阮琉蘅随即被芩松带到营地主帐,只见长宁神君面色严峻,他下方坐着一位朱紫道袍的修士,看到她进来,便笑道:“灵端峰主在剑庐祭典上三战成名,怎能做这些琐事?而且本君观其气色,已修养无碍,长宁道友何必百般推辞呢?”   长宁神君道:“谢启道友,你还未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九重天外天为何要专注于我太和一位峰主?剑庐祭典上你们含糊而过,这次到了本座这里,眼里可是容不得沙子!”   阮琉蘅一惊,居然又与自己有关?她看向谢启身后,才发现九重天外天居然来了五位化神期修士。   谢启哈哈一笑,从身后拉过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眉目中透着一股精干的男修。   “其实不瞒道友,大家皆知八重天一脉单传,人丁稀薄,到了这一代,却是无有长辈护持,只好由我等来为这孩子操心双修之事,想来,我九重天外天一届天君,还是有资格与太和一峰之主结为道侣的吧?”   阮琉蘅整个人都凌乱了。 ☆、第36章 彼岸灯:碧血荐轩辕   主帐里的气氛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谢启神君邪气里透着喜气,喜气里还带着坚决,被他拉出来的八重天天君则是一脸坦荡地看着阮琉蘅,长宁神君气得一阵呛咳,芩松整个人都石化成背景。   而阮琉蘅还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目光。   太和派的男剑修是天下闻名的帅,但与此相反,太和女剑修却是其他宗门避之不及的存在——即便是修士,也不愿意与一位比自己实力还要强悍数倍的女修做伴侣。   好在修真界毕竟不同于俗世,修士们大多清心寡欲,对感情的需求没有那么强烈,更何况,结成道侣,便要精血相连,气运相通,干系极大,即便双修比一般修炼要有效率,却也很少有人愿意找伴侣一同修炼。   对太和剑修来说,有走风流路线的,如季羽元君,但更多都是如真宝元君、沧海神君等一批大能为主的苦修士。对于心怀天下的太和修士来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会刻意追求,一旦情动,如北极峰天随神君与羲和神君,也会义无反顾去爱。   九重天外天乃是世家修行,对双修便看得比一般修士要重,这没关系,但他们却不应该把主意打到太和头上,又或者说,他们想以此为借口,做些见不得人的打算?   长宁神君止了咳。   “我太和没有俗世那些章程,宗门从不干涉弟子双修。只要紫蘅喜欢,本座无意见。”   阮琉蘅立刻回道:“弟子无心双修之事,请师祖明鉴!”   答案意料之中,长宁神君点点头,看向谢启神君的目光便不善起来。   谢启神君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做派,被当众拒绝也不恼怒。   “紫蘅峰主又何必着急推辞,难道是怪剑庐祭典上三重天贺秋出手一事?”他微微一笑,“贺秋恋慕姬天君,听说姬天君倾慕与你,便在剑庐祭典上刻意为难,据说贺天君已施了家法,还望紫蘅峰主给个面子,不妨与姬天君相处一下,再谈如何?话说回来,无惆啊,这是你的心事,难道你不在心上之人面前表现一番?”   八重天天君姬无惆当下来到阮琉蘅面前,诚恳道:“为了紫蘅道友,本座愿在彼岸之门驻守百年。如今听说营地修士不足,那么紫蘅真君正好与我二人组成一队,即可以见证本座的诚意,又可以节约人手。”   来了!这才是重头戏!   阮琉蘅和长宁神君都察觉到不对了,对方终于沉不住气,开始出招了。   应,还是不应?   阮琉蘅几乎没有犹豫。   “好。”   “不可!”   出声阻止的却是刚刚撩开门帘,大步进来的南淮。   他把一包三焦散交给阮琉蘅,转身道:“如果姬天君有意向,为何不在剑庐祭典之后向紫蘅峰主的师父沧海神君提出?却偏偏来到彼岸之门这等凶险之地才提?”   “俗话说,”姬无惆慢悠悠说道,“患难才能见真情,不是吗?”   长宁神君冷笑道:“三重天刚出手为难紫蘅,八重天便要求娶,当我太和峰主可欺吗?”   谢启神君变了脸色,接道:“我九重天外天对太和派一向敬重,在太和主峰上,可是从不曾短缺了太和的玄铁矿供给,这还不够有诚意?就连玄铁矿藏最多的八重天都想与太和联姻,本座倒是觉得,太和未免太不将我九重天外天看在眼里了,着实让我等心寒。”   他身后一位二重天的化神期修士孔奉更是站起来冷笑一声,说道:“太和真宝元君已是处处不饶人,便是在这彼岸之门,长宁神君也如此不留情面,这算什么?太和可曾拿我九重天外天当一家人?还是只有分好处时是一家,谈情分时却要说两家话?”   孔奉左右的另外两位化神期修士,也缓缓起身,没有放出威压,却已有震慑的效果。   长宁神君握紧拳头。他铮铮铁骨,只面对战场,何曾被人用言语如此挤兑过?   他看向阮琉蘅,哪怕这个她只流露出一丝不情愿,他也会硬把此事抗下来——但他没有看到。   阮琉蘅面上一片平静。   “师祖,听得姬天君此言,弟子十分感动,愿收回之前的话,给姬天君这个情面。”   谢启神君和姬无惆面上都是一喜,南淮震惊地看着阮琉蘅,而此时,长宁神君压下一口气。   “本座认为,九重天外天的诸位都想得左了。太和固然要依靠玄铁矿,然天道崩殂,这天下第一滴殉道热血,必是我太和剑修所流!尔等以为凭借资源便可以扼住太和咽喉?”他深吸一口气,铿锵有力说道,“本座不会同意姬天君与紫蘅同行险地!”   阮琉蘅心头一震,她心中无法言喻的情感,炙热,激荡!   这就是她为之奉献一生的师门啊!这就是哪怕只为一个弟子,也敢挺起腰板决不妥协的太和啊!   谢启神君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并非天君之尊,但很明显,他却是九重天外天此行中真正拿主意的人。   他也没想到长宁神君居然这么硬骨头,软硬都不吃!   “这么说来……”谢启神君的手指微动。   “师祖不是说但凭弟子意愿吗?弟子愿与姬天君入朱门界内剿灭魔兽。”   谢启的话被阮琉蘅打断,听到这话,他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恢复了常态。   姬无惆笑得爽朗,说道:“长宁神君无非是担心紫蘅的安危,不用神君说,如紫蘅在本座身边出事,我八重天也无颜见天下修士了。”   彼岸之门的魔气泄露毕竟有限,再加上修真界常年驻守,不停剿灭魔兽,所以朱门界内的魔兽,等级很难超过五阶,也就意味着,化神期修士在朱门界内几乎不会有危险。   “可本君却想与姬天君打个赌。”阮琉蘅道。   “愿闻其详。”   “以十日为限,监察玉记录,本君与姬天君谁剿灭的魔兽多,谁就算赢。”   姬无惆升起兴味,问道:“那么彩头呢?”   “如果天君赢了,本君便应下双修之事,如果我赢了,天君便请将八重天三分之一的玄铁矿脉拱手相送!”   众人都是一惊,尤以南淮为甚!   “阿蘅!”他一把抓住阮琉蘅的手唤道。   姬无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启,见对方没有反应,心中电光火石见不知道转了多少心思。   “看来本座也要改改对太和剑修的认知了,紫蘅峰主居然还有这样的胸怀,总之这个赌,无论输赢,太和都不会吃亏。”姬无惆看了一眼南淮,笑道,“其实本座对紫蘅峰主的心仪,又何尝不是对太和精神的敬仰,这个赌,本座答应了。”   这个时候,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芩松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紫蘅师姐刚经历过朱门界大战,以一力抵挡万千魔兽,正需要休养,此时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公平?”   谢启神君道:“这可是紫蘅峰主自行提出的,公平与否,可得自己负责了。”   长宁神君终于开口,他声音异常黯哑道:“那么便给紫蘅五日恢复时间,届时为二人佩带监察玉,以记录击杀数量。”   ※※※※※※※※※※※※   当九重天外天的修士达到目的,也不推诿责任,立刻也将所带一百八十名弟子编入驻守名册,大大缓解了人员紧缺所带来的压力。   而长宁神君却并不轻松,九重天外天的修士离开主帐后,他看着阮琉蘅道:“你以身犯险,以为就是帮了宗门?你知不知道什么才是宗门最大的损失?不是资源,不是面子,而是失去弟子!”   阮琉蘅苦笑,她又惹这位师祖动怒了,听到他越来越沙哑的声音,怎会不知这位师祖是真的关心弟子。   “弟子也是做了打算的。”阮琉蘅轻声道,“有监察玉,他便不能随意对弟子出手。而弟子如果能赢得这场赌,太和便能得到玄铁矿脉,九重天外天所有资源都可再生,如此一来,太和便不会再受九重天外天的掣肘。”   “你若是输了呢?”   “我不会输。”她坚定地说道,“而且他们引我入朱门界内,绝对也不是以拼杀魔兽为主,必有所图。姬无惆贵为天君,却听从七重天一位化神期修士的调度,此事已极是可疑,若只冲着我来,倒是无虞,只怕是对太和不利。”   旁边的南淮神情极复杂地看着她道:“阿蘅,你去做女英雄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可曾想过你的师长、师兄、徒儿、好友……他们的心情,你会懂吗?”   阮琉蘅有些不解地看着南淮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我,只是选择了对大家最好的方法。”   南淮也不多言,他长叹一声,将一个储物袋放在她手心道:“阿蘅,你多多保重吧。”起身便出主帐。   阮琉蘅看着储物袋,有些沉默。   过了许久,她才抬头低声问长宁神君:“我的选择,错了吗?”   长宁神君至此才知道,为什么剑庐祭典上,居然是月泽作剑舞,阮琉蘅击鼓,他从前只听说沧海神君的关门弟子聪慧过人,但却似乎失去部分记忆,对感情懵懂,却对门派极其忠诚。   所以阮琉蘅悟不出“悲回燕”,却能擂响战鼓,以真情动英魂,以胸怀招来祭祀天哭。   这是一个非常坚定的女子,当她第一次产生迷茫,连长宁神君都不忍心眼看她信念动摇,眼见这最纯净的美玉被打碎。   长宁神君走了过来,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你没有错。”   阮琉蘅又不确定地问道:“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方法,而我没想到?”   “不,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拂过她的头发,他的手指便沾惹一点楚楚可怜的桃花香。   阮琉蘅终于定下心来,说道:“弟子不会输。”她站起身,留下的背影倔强单薄。   长宁神君看着阮琉蘅走出主帐,才又用手按上眉心。   这女子仍旧没有意识到,她所做的选择并没有错,错的是她看不清周围人的心。   那么他也希望,她永远也不要碰触到危险的人心,永远活在自己的信念里。   因为人心,最易生心魔。   而心魔,才是真正的劫难。 ☆、第37章 夜行:魔域纵横闯   九重天外天的三位化神期修士都已入编,在朱门界外镇守一方,只有谢启和姬无惆回到九重天外天的营帐,他一挥袖,立刻设下隔绝神识的结界。   “虽然与我们原本计划不符,但只要她答应进入朱门界内,就可以下手了。”结界一开启,谢启俊秀的脸不复主帐时的谦恭笑意,而变得阴沉起来。   “你为什么同意那个赌约?监察玉那东西太碍事!”撕去了温文尔雅的面皮,姬无惆的神情也有些烦躁,“更何况还是以我八重天的矿脉做赌注!”   “你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与太和起正面冲突的时候,那女修毕竟是季沧海的关门弟子,要不是非她不可,我们又何苦招惹这种棘手人物。”   “罢了,本座只希望那玉简上所说是真,只要能捉到她,本座身败名裂又何妨?”他有些颓然地坐下来,自嘲道,“活了五千多年,第一次要对一个无辜女修下手,我简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为了那女修,六重天贺流渊已经折了一个亲侄女在里面,他本人也因为炼制灭神噬魂箭和箭皇灭生域而大损根本,如不是你的身份恰当,让那长宁神君不得不就范,又怎能得这大好局面?”谢启将手放在他肩膀,安抚道,“这不是我七重天与你八重天的小事,而是为了整个九重天外天的大业……”   “别说了,本座明白。”   “那监察玉有也无妨,总之也要毁掉的,你不用太拘束,只要得到那女修,我们就赢了!到时候哪还用得着与五大山门那些家伙虚与委蛇,管他什么资源商谈!”谢启的眼睛里有着狂热的光芒。   ※※※※※※※※※※※※   阮琉蘅身家并不算多。   她稀奇古怪的东西攒了不少,但灵石法宝恐怕还没有会持家的斐红湄富裕,她将储物戒翻了个遍,一根灵草都不见,才想到自己好久没去探秘境,之前攒的灵草几百年前就都送给了南淮。只好拎出一坛三百年陈酿的碧涛酒,去与好友道别。   南淮送她的储物袋里,满满都是丹药。   她能做什么呢?还草药?还得起这情分?   以南淮化神期炼丹师的身份,他什么草药得不到,只要说上一声,各个缺丹药的宗门还不是拱手送上。   生死相交,情分记下,只待赴汤蹈火之时。   她来到南淮的营帐边。   白渡州的临时营地,因为结界和阵法也是临时布下,所以地方并不大。营地内,不允许放出随身楼阁,不允许进入小空间,必须在各自营帐里听召,即便是化神期修士,也与其他人一样,只有一个单人营帐。   她可怜巴巴地撩起帘子,看着正在打坐的南淮。   “好友……”   南淮向她看来,她便摇了摇手中的酒坛。   “饮一场?”   南淮收起面前的丹炉,放下一张四方小桌,掌心又托起一筒小小炭炉,放在桌子上。   “碧涛酒,温如泉,声泠泠。”他曼声道,“宜离别。”   俩人是上千年的酒友,默契如行云流水。   阮琉蘅在南淮对面坐下,拍开封泥,只听酒坛里竟然起了一阵浪潮声,之后酒香便弥漫了整个帐篷。   她储物戒里别的可以没有,却不能少了酒具,当下将杯盏、酒提子、铜尊一并取出。   酒提子盛出酒水,在她手上转了一圈,那无盖的酒提子却半滴不曾洒下酒来,是为去陈气。   铜尊是大肚雀型,她将酒舀在铜尊里,合上盖,放在那炭火上,素手持柄,徐徐摇均温度。   温酒时间不能长,酒且温便好。   从炭火上拿下,轻扣开关,那雀嘴便流出香醇美酒,倒入玉盏中。   她将玉盏递与南淮,南淮双手郑重接过。   两人徐徐饮下,随着美酒入喉,眉头都是一松。   不用多言,她又煮起一尊,不知过了多久,那坛碧涛酒慢慢见了底,可人却是越饮越畅快,杯盏之间,在这默默的品酒中,便已经互相知道对方的心意。   诉说的也不过是千万年来,人与人之间相处,最常见的词语罢了。   南淮道友,对不起。   无妨,我只愿你平安归来。   ※※※※※※※※※※※※   之后阮琉蘅闭关五日,再出来时,便已经到了与姬无惆约定的一日。   阮琉蘅也换上了一身太和战袍,因为是贴身裁剪,勾勒出女子成熟的线条与优美的腰线,箭袖爽利,流云纹华彩翩翩,通身素白,俏生生站在朱门界外,冷冷看着姬无惆。   姬无惆有些失望。   “紫蘅道友为何不穿那件剑庐祭典上的战铠呢?”他与阮琉蘅不同,穿了一身黑色金甲战袍,华丽异常。   他提战天斗火铠做什么?有什么打算?阮琉蘅皱眉,实在想不出他问这个干嘛,只好道:“被月泽打坏了。”   “如果道友不嫌弃,我这里有一件……”剑庐祭典上阮琉蘅那件魅人的战铠,很少有男人会不喜欢,设计本就勾人,尤其还穿在体态优美的身体上。   “姬天君,我们抓紧时间吧?”阮琉蘅打断了他。   姬无惆本还想做做样子,提点小情怀,结果看到阮琉蘅这个态度,也是冷哼一声,拿出一把长剑说道:“走吧。”   旁边有负责传送的修士,俩人站在同一法阵上,光芒一闪,已是换了天地。   因为有一层结界,因此朱门界内的天空昏沉沉,如黄昏般,非常压抑。   因为无法穿透阳光,所以植被极少,少有能在朱门界内生存的树木,却一旦扎根,色泽便是极鲜艳诡异,血红、大紫、明黄、银白,如沉寂的喜宴般违和,热烈地生长在这魔气横生的死地。   那些树木后,隐隐有让人不安的气息,仿佛有什么在窥伺着他们一般,让阮琉蘅极不舒服。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来彼岸之门,旁边的姬无惆却已经参与了几次轮值,此时却是熟门熟路。   “修士对魔气极其敏感,因此朱门界内魔兽气息混杂,会影响你的判断。”姬无惆是真的欣赏这个不愿畏畏缩缩躲在师门背后的女修,所以好心解释道。   阮琉蘅点点头道:“谢过姬天君指点。”   “因为魔兽密度极大,因此我等剿灭魔兽的方式都是列阵,放出修士标记,以免其他小队误入,当然,如果寻求帮助,也可以放出特别的标记,”姬无惆继续道,“在阵内探寻魔兽,通常来说,三阶以下的魔兽看到修士就会逃命,而四阶魔兽会成群结队,五阶独行的也不多,如果遇到这种魔兽群,还是相当危险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相信长宁神君也告诉嘱咐过你,在朱门界内,为了不影响结界稳定,不可使用大型阵法、结界术,不可使用威力过大的法术,领域之力慎用。”   阮琉蘅点头,这些出发前,长宁神君都已经告诉过她,但姬无惆这么做,明显是希望获得她的好感。   其他另说,这位天君,到确实是个人物。   “不知道紫蘅道友想如何比试?”   “十步一杀。”   姬无惆心里也一声赞。这“十步一杀”是常年驻守彼岸之门的修士想出来的一个玩法,也算是在枯燥的剿灭魔兽过程中找到一点乐趣。   “十步一杀”需要修士在十步内,必须找到一只魔兽击杀,否则就在下一次十步内一次击杀两只魔兽,如果下一次十步内还未找到,便翻双倍,数量以此类推。   这种游戏对于修士来说,难度在于如何在十步之内找到魔兽,魔兽数量多少,是否会被对方抢先击杀。   其危险性在于,十步之内如果积攒太多魔兽击杀名额,会对修士造成极大负担。   他没想到这女修对自身如此自信,那么他游戏一回又如何?反正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赌约。   姬无惆也被激出了血性,道:“那便以此地为始。”   俩人都不用飞行法宝,姬无惆左,阮琉蘅右,相距一丈距离,慢慢踏出一步。   第一步落下,姬无惆飞剑而出,只听见远处一声惨嚎,便收回飞剑,将一丝魔气灌入监察玉。他用的也是剑,但道修用剑与剑修完全不同,他的长剑是一件品相极好的法器,本人修炼的却还是道门神通。   第二步落下,阮琉蘅一道剑意直冲右方,似乎听到有重物落下的声音,随后手指掐诀,亦是引来一缕魔气灌入监察玉。   这监察玉乃是格物宗研制出的法器,悬挂在修士胸前,可以用来记录修士在朱门界内斩杀魔兽的数量,凭此为依据换取各自门派的战绩,通常斩杀魔兽的战绩比其他任务要高上一倍,因此高危险下,高利润的回报也使得许多修士趋之若鹜。   除此之外,监察玉还能记录修士的安全,具有本命元神灯一样的效果相差无几。本命元神灯可以记录下修士死前所见到最后的画面,而监察玉可以全程记录修士在朱门界内的所见所闻,但时效只有三十日。   因为监察玉的时效性,所以剿灭魔兽的小队在朱门界内的时间皆不超过三十日。   姬无惆一剑接着一剑地挥出去,此时心里只想着快点进入腹地,等到了九重天外天勘测好的地方,他就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那是一处山丘,如果不是一位七重天的修士误打误撞进了山丘的内部,谁都不会想到,那山丘并不是真的山丘,而是——   一只沉睡的,相当于人修化神期修为的六阶魔兽! ☆、第38章 夜行:由他鬼自狂   朱门界内方圆万里,阮琉蘅与姬无惆都是体力极好的修士,这么一步步走下来,七日后,才堪堪接近他的计划路线。   姬无惆心中已经计算妥当,还有一日,应该就到那六阶魔兽的领地,到时候将法宝轰上去,自然会让那巨兽惊醒,到时候与阮琉蘅一战,他会“失手”击碎阮琉蘅的监察玉,然后趁魔兽与阮琉蘅厮杀时,摆下传送法阵,将阮琉蘅掳到九重天外天。   他这会儿有些心浮气躁,而那边阮琉蘅却似乎真的是在认认真真的击杀魔兽。   “十步一杀”从来不是中规中矩的游戏,它的游戏规则是十步杀一只,但完全按部就班的来,怎么可能在数量上超过对方?所以当魔兽数量稀少时,他们二人都有意识地在累计击杀名额,当神识查探到五阶魔兽的时候,提前一次清空积攒名额,击杀五阶魔兽后再重新累积。   阮琉蘅最多一次曾累积到一百四十四只魔兽,比他多了二十三只。   十步之内,击杀一百四十四只魔兽!   姬无惆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剑修的可怕,甚至当初剑庐祭典,他也同在九重天外天的仪仗阵里。   但剑修的可怕并不是他们平常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而是当你与他们真正开始较量时,那种凌人的压迫感,几近绝望,将要在绝对力量面前臣服的冲动,让姬无惆感到深深的耻辱,他的阴暗在这魔气肆虐的地方,悄然地滋生着。   没关系,过不了多久,这个女修就会失去一身傲气,为九重天外天所用了。   他定下心之后,才听到阮琉蘅冷冷清清的声音。   “姬天君,你再不清零的话,可就要面对三只五阶魔兽了。”她好心提醒他。   姬无惆才想到,自己为了多击杀魔兽,已经攒了六次“十步一杀”了,竟然没注意到其中多了三只五阶魔兽。   可他目前还比她少整整一百六十只魔兽!   他终于放下矜持,有些尴尬地说道:“此次清零后,本座想补充一下灵力,不知道紫蘅道友是否还要继续杀下去?”   “无妨,我也需要补充下灵力,毕竟……”阮琉蘅停顿一下,“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正好前面有一处山丘,相对安全一些。”姬无惆看了看远方,很自然地说道。   “那便去吧。”   两人祭出法宝飞剑,一路都是默默无语。   阮琉蘅在想姬无惆什么时候会露出马脚。   姬无惆则为了掩饰行径,故作洒脱,不紧不慢地飞着。   突然在此时,一股不自然的魔气波动涌了过来。   有问题!二人都停了下来。   阮琉蘅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姬无惆,似乎在向他询问。   姬无惆愣了一下,但随后他就明白了,这个女修什么都知道,她是在问他,这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姬无惆面色惨白,摇了摇头。勉强……还不算撕破脸皮,她毕竟没有问出口,是留了余地的。   阮琉蘅得到回应,不再停留,立刻向魔气波动的地方全速飞过去。   飞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一个修士小队布下的阵法,上面留下了一个标示,表明正有修士在里面战斗。   那阵法旨在范围划分,无须破除,阮琉蘅飞身而入,姬无惆紧随其后。   但只飞了一会,就又感觉到似乎进入迷雾之中,她再一回头,发现姬无惆已经不见了——这竟然是一个极精巧,不易被人发觉的阵法。   是姬无惆吗?不,不是,他分明是想把她引到另一处。   阮琉蘅立刻祭出锁天锦,环绕在身周,形成一圈警戒线。她继续往前走,便隐隐约约听到法术的破空声,以及金属的撞击声。   有人在战斗,而且不是跟魔兽,因为魔兽的身体与剑相撞击时,不是这样清脆的声音,阮琉蘅再熟悉不过,这是兵器才有的兵戈之声!   是谁在跟谁打斗?   阮琉蘅心中震惊!因为身处修士划下的区域,而迷雾遮蔽了目力和神识,她怕误伤到同伴,所以一路小心谨慎,不敢施放剑意,但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有争斗便会有死伤,迟一步也许就是天人永隔!   她当下不再顾忌,双指掐剑诀,焰方剑一剑挥去,剑意横扫迷雾,瞬间清理出一大片区域。   只见地上躺着两个已看不清本来模样,被烧得面容扭曲,丹田被整个挖出碾碎的尸体。   被剑意斩开的迷雾很快又将此地包围,阮琉蘅将两具尸体放进储物袋,继续以剑意开路。   剿灭魔兽的小队有五人,已经陨落了两人,那么其他三人呢?   内讧?强敌?还是其他?   当看到那两具尸体时,阮琉蘅的战意就已经被点燃!   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她劈开最后一层迷雾,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她脚下便是一个修士的尸体,还有一地血淋淋的碎肉。   一个面容惨白、阴柔邪气的黑衣男人正一只手掐着天门峰副峰主玉文真君的脖子,脚踏他的本命剑,另一只手反握着一把匕首,正从上方徐徐剖开玉文真君的腹部。   玉文真君看到阮琉蘅,只能忍着巨大疼痛,嘴里挤出两个字:“快……跑……”   那黑衣男人披散着白色的长发,见他疼得发抖还不忘警告同门,立刻便笑了起来。   黑衣男人看向阮琉蘅。   阮琉蘅才发现那男人额头鲜明的堕魔印,这竟然是一个魔修,而且……修为已经达化神期!   那魔修极有礼貌地对阮琉蘅颔首,而后道:“我最喜欢太和剑修,所以才把这位留在最后杀,他果然很值得,这处子的香气,真是……可口啊……”   他斜着眼睛看着阮琉蘅,然后伸出血红的舌头,像在品尝什么美味般,慢慢地在玉文真君俊秀白皙的脸颊上滑动。   那眼神无比邪恶,他在做如此动作时,犹如毒蛇般一直盯着阮琉蘅。   玉文真君屈辱至极,嘴里咬出血来,可他不能自爆,这不是别的地方,这是朱门界内,这是彼岸之门!他若自爆,势必会影响朱门界的稳定,让长宁与南淮两位神君的心血付之东流。   而魔修的匕首就停在玉文真君丹田上方,阮琉蘅只要有动作,想必这把带着魔气的匕首就会摧毁玉文真君的丹田,绞杀他的元婴!   “要怎么做,你才会放人?”阮琉蘅直接问道。   魔修不会告诉她是如何进入朱门界内,更不会老老实实放开玉文真君,她只能先稳住这魔修,然后与之周旋。   “哎呀,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名字呢,”魔修声音悦耳动人,但语气却古怪,像姑娘家一样嗔了一声,然后贴在玉文真君耳边道,“你快告诉那个狐狸精,我叫什么名字。”   玉文真君闭上眼睛,死也不肯吭声。   那魔修看他如此反应,似乎很开心,笑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又舔了一下玉文真君的耳垂,极是柔媚地道:“我芮栖寻偏偏好你这一口,你要是个软骨头,早已死上一万次。”   此话听在阮琉蘅耳朵里,如同晴天霹雳。   栖寻栖迟,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阮琉蘅脑子里瞬间闪过初遇芮栖迟的画面,那是在一个阴冷的邪修洞府,里面尽是不堪入目的秽物,她从那里解救出芮栖迟,那之后,他从没提起过自己有家人。   眼前这魔修是他的什么人?   几乎不做他想,阮琉蘅立刻问道:“你与芮栖迟有何关系?”   芮栖寻听到这名字,没有任何变化,用手指缓缓地摩挲着玉文真君的喉结,轻声道:“哦?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居然还没死?”   “芮栖迟是我的弟子,你……你知不知道他在来太和之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你竟从来不关心……”   “我不爱听这个,”芮栖寻打断了她,“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可不保证还会有这么好的兴致等你搬救兵。”   他将一侧长发撩到耳后,这个阴柔的动作被这个男子做出来,有一种妖异的美感,阮琉蘅才发现,他与芮栖迟一样,耳垂都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甚至他们脸部的轮廓,同样尖削的下颌,精致的眉眼,都如出一辙。   只是栖迟尽管俊美,仍要多一些男子气息,而眼前的芮栖寻,则是完完全全的中性化,这不仅仅体现在样貌上,而是一个人的行为气质。   阮琉蘅心中替芮栖迟难过,当下喝道:“那便说出你的条件!”   如果姬无惆此时与她联络,那么面对一个大概化神中期修为的魔修,他们是有绝对胜算的。但姬无惆恐怕已经起了异心,他一定会放任她与芮栖寻打斗,然后再出来一网打尽,得渔翁之利。   前有狼,后有虎。   芮栖寻露出无趣的表情,拔出玉文真君腹部的匕首,然后将匕首上的鲜血抹在玉文真君的战袍上。   “我突然觉得,杀死你,会更好玩一些。”他那双含俏带魅的眼睛看向阮琉蘅,“这个人我已经腻了,反正他的灵力,已被我吸食得差不多了。”   芮栖寻松手,玉文真君竟已撑不住自身的重量,立刻倒了下去,他这时才喘着粗气,为了忍耐痛苦而一直紧闭的牙关松开,开始剧烈地呕吐。   芮栖寻不再看玉文真君,他两手一翻,左手也出现一把同样的匕首,被反手持着。   上面泛着黑色的魔气,刃上刻满复杂的法阵。   “那么……”   那话音刚起了个开头,阮琉蘅便感觉到耳边已出现一道刃风,芮栖寻滑腻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脖子,一瞬间又放开了。   “就让我来领教下,师父大人的功夫吧。” ☆、第39章 夜行:玲珑破风刃   与芮栖寻一交手,阮琉蘅才知道为什么与她同期,实力同样出类拔萃的玉文真君为什么会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擒住。   这是一个以速度为主的体修,他的兵器轻盈,却致命;他的动作瞬息便至,防不胜防。而更可怕的是,魔修中有许多吸食修士灵力的法门,吸血、抽灵、采补、炼成,甚至有的魔修会生食血肉……芮栖寻用的应当是吸血之法,他刚刚吸食了五个人,身体正是巅峰,如日中天!   但芮栖寻并不是没有弱点。   在战斗中,阮琉蘅发现芮栖寻居然同她一样,不敢妄动领域之力。可他不是人修,是以破坏朱门界为目的的魔修,完全不用担心朱门界的稳定,那么他为什么会顾忌朱门界?   不,不对,他顾忌的不是朱门界,而是其他!   是什么?   阮琉蘅挡住芮栖寻迅猛的攻势,数道剑意向他身后的浓雾击去,却看到芮栖寻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剑意面前,用匕首接下。   “师父大人……居然不专心啊,看来是我用力还不够,嗯?”芮栖寻嘴角带着危险的笑意。   “不要叫我师父!”阮琉蘅怒斥。   她这才想起,芮栖迟不过五百岁,那么眼前这人年纪应当也不大,却已经修成了化神期!他到底……害过多少修士?   阮琉蘅沉了眉眼。   芮栖寻又近身攻来,却在刚要刺中阮琉蘅后心时,被一柄小剑挡住,他另一把割向阮琉蘅腰部的匕首也被拦了下来。   阮琉蘅右手握着焰方剑,左手不断掐法诀变幻剑阵。   “师父大人还是有几下子的嘛。”他妩媚一笑,身形又变,几股风刃从四面八方袭来,被锁天锦挡下。   阮琉蘅一惊,这芮栖寻竟然是变异风灵根。   她眉心红光闪动,焰方剑散去剑身,而是变成一道剑光,脱手而出,向刚才的方位斩去!   剑光却遇到了一面由旋风形成的透明壁垒,壁垒后面隐隐有着黑色的浓雾。   她向前方冲去,芮栖寻果然拦在她身前。   “前面,可不是师父大人该去的地方。”他阴测测说道。   这一瞬间,一切线索都已经连了起来。阮琉蘅闭上眼睛,修士的心算何其快,她心里飞快地过滤最近接收到的朱门界信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真相。   “朱门界大战,是你们早已经计划好的,对不对?”   “白渡城沦陷,魔兽群起而攻,这两件事挑在太和祭典前后发生,让人产生你们意图冲击朱门界的假象,但这,并不是你们的目的,对不对?”   “朱门界大战只是一个烟幕弹,让修真界以为你们专注于攻击结界,却不知道,你们居然早已经掌握到了进入朱门界内的方法,你们的目的已不仅仅是朱门界,而是……”   “彼岸之门!”   阮琉蘅一口气说完,她苦涩一笑。   “想必你是在这片区域做了什么手脚,或是阵法、或是结界,但一定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发挥作用,所以你守在这里,却不想遇到了玉文真君一行。为了不让这件事泄露,你干脆用玉文真君做饵,引诱过往的修士前来查探——你根本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与我的打斗,只是在观察我有没有同伴而已,对吗?”   “我没有同伴,所以,不用顾忌,来战吧!”   猜到答案的一瞬间,她甚至感谢姬无惆没有一开始便与她一同出场。   她知道姬无惆必定以某种法宝隐蔽了自己,不管九重天外天有什么打算,但凡他现在还是修真界的一员,就一定不会放任魔修入侵朱门界。   那带来的,将是整个人间灭顶的灾难!   只要姬无惆不出现,就有带消息回去的可能,所以当她说出“我没有同伴”时,是一种几近决绝的语气。   芮栖寻听她说完,忍不住拍拍手。   “不愧是师父大人,推断不差,丝丝入扣,尤其你视死如归的样子……你就是这样教导小栖迟的?是了,你们太和剑修都是如此,争先恐后的送死,真是让我都忍不住想流泪啊……”他将匕首贴在脸边,有些陶醉地说着,“把你杀了,小栖迟会哭的吧?他从小就是那么敏感的孩子,他哭起来的时候,非常漂亮……”   阮琉蘅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挥袖布下“囚风阵”,结结实实地罩在玉文真君身上,然后低喝一声——   东南西北四角腾起莲花柱,剑光流转,将方圆三丈全部锁死,那莲心吐出火焰,释放出巨大的灵力。   阮琉蘅招回焰方剑,无数剑意从地而起,向着芮栖寻斩去,而与此同时,她放出了灵兽手镯中一直叫嚣的娇娇。   她把砺剑石放在娇娇嘴里,一道剑气御在她的小爪子下。   “跑啊,娇娇,跑出去!”   娇娇嘴里含着砺剑石,说不出话来,因为惊恐而瞪圆的猫眼里噼里啪啦地流着泪,呜呜咽咽的哭着不肯走。   “蠢猫!快跑!”阮琉蘅拎起娇娇的脖子,把她甩出心莲剑火阵。   娇娇在空中便已经恢复原型,她本就是可以踏火而飞的赤焰兽,阮琉蘅为她加持的一道剑气让她这一甩又窜出几丈,但她落了地,却不愿走,居然又立刻飞身往回跑!   她哪管得了什么夏承玄,哪管得了什么修真界——   她只是一只灵兽而已,她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   娇娇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一个阮琉蘅啊!   阮琉蘅看到娇娇不顾一切地冲回心莲剑火阵,立刻怒气攻心,剑招出现了漏洞。   一直窥伺的芮栖寻随即发现,他怎么可能放弃大好机会,阴寒的风刃夹杂着匕首的攻击,突破了战袍的防御,直接将她的肋骨击碎!   “快滚!”她回头喝斥娇娇。   娇娇根本不听,嘴里也不管含着砺剑石,只叫道:“蘅娘不要死!蘅娘不要离开娇娇!别不要娇娇!”   芮栖寻一边攻击,还一边笑道:“看来师父大人觉得那小兽麻烦,我帮师父大人处理了它吧。”   阮琉蘅只看到远处飞来一道足有几丈高的巨大风刃,她挥剑迎上去,一剑斩灭风刃,但那风刃却没有向以往的风刃一般消散,而是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风刃,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直接奔娇娇而去!   “不要!”   心莲剑火阵内立刻腾起丈高的火浪,截住风刃的攻势,但仍旧有一些风刃穿透火焰!   娇娇见到这一幕,爪子都吓软了,她何尝见过这么可怕的战斗,只能呆呆地看着那风刃过来。   芮栖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这便是我的神通,知道吗?这是专门为你们太和剑修而修炼的,名叫‘风有意,剑奈何’,哈哈,剑奈何!”   这是阮琉蘅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力感。   她修道至今,除了失去记忆,平生经历一直顺遂,切磋之时有生死之险,却只对她自身。   她笃定手中焰方剑,无有护不住的人,事。   事实上她一直都做到了,剑庐祭典贺秋的挑衅,朱门界大战独顶魔兽群,甚至此次与姬无惆的博弈……   可她仍然高估了自己,化神中期的高手面前,她居然想以一己阻挡,真是可笑的天真!   她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自己什么都能扛下的错觉?   但是不去扛,难道任凭雨打风吹去?不,她放不下!   阮琉蘅望着朱门界内昏沉沉的天空,身上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下一秒,她人已不在原地。   娇娇看着的那些快要飞到面前的风刃,吓得闭上了双眼。然而撕裂的痛苦却并没有到来,她慢慢睁开眼睛。   是阮琉蘅挡在了她身前。   阮琉蘅的神情又变得像从前一样温柔,她伸出满是火焰的手,揉了揉她的小耳朵。   “娇娇,你要乖,保护好承玄,他出了事的话,我就要克扣你的口粮了哦。”   娇娇以为没了事,忙不迭地点头。   阮琉蘅又摸了摸她,然后转过身,身周火焰暴起,她身后腾出一轮流火日珥,遮住了被风刃肆虐过,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鲜血淋漓的后背。   芮栖寻疯狂笑道:“好啊,师父大人果然好魄力,居然为了救一只垃圾,冒险开了内剑域,看来我家的小栖迟,真是有福气的人啊……”   他嘴上癫狂,手上动作却不慢,无数风刃凝聚成在一起,在他身后形成漩涡,盘成“龙吸水”之势!   “休要在我面前提起栖迟,你不配!”阮琉蘅怒喝,御起剑意斩向芮栖寻。   ※※※※※※※※※※※※   单不我的队伍已在朱门界内杀了几日,他性子急躁,人却良善,逐渐与另外四位其他宗门的修士相处颇为愉快。   今日的战绩也不错,足足八十只四阶魔兽,甚至还有六只五阶魔兽。   扫荡干净后,单不我撤了阵法,跟身边人有说有笑地往外飞。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剑意。   他的神识散出去,却并没有观察到任何情况。   单不我立刻警觉。   他是元婴期修士,神识范围已经极广,但刚刚他神识外放,却发现神识领域内并没有发现剑修。   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了。   因为能够扩散这么远还不消弭的剑意只有一种,剑域之剑意!   而太和剑修在此地能够开剑域的只有两个人,长宁神君和阮琉蘅。   阮琉蘅有危险!   他抛下一句“随我来”便御剑疾飞,一瞬间就已不见人影。 ☆、第40章 夜行:挥斥舞焰方   “这血气,烈、真、纯,是只有太和才能养出的极品,若是远古时,便是最好的渎神祭品,让魔气染你,血池污你,七情六欲侵你,只留下……芬芳……”   “我有个毛病,享受的时候,喜欢有人在旁边与之分享。所以师父大人的小宠物,被我囚在风刃里,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这边呢,你是不是很心疼?”   “师父大人猜得不错,那阵法……”   芮栖寻的两把匕首,一把钉在阮琉蘅的心口,一把钉在阮琉蘅的丹田上方。   心口被封,神通涣散;丹田被封,灵力无法运转。   阮琉蘅就这样被钉在地上,她已被风刃割得遍体鳞伤,几乎衣不蔽体,被血浸染成红色的战袍碎块下,露出雪白的皮肤。   她狼狈不堪,可眼睛依旧明亮,被怒火烧成深紫色,那是她识海灵台尚存的一点真元不灭。   即便开了内剑域,终究还是敌不过正值巅峰的化神期中期魔修,可阮琉蘅并不懊恼,而是愤怒!   芮栖寻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她,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阵法,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等布置完,这朱门界,便再也遮不住这天,再也挡不住这气,那扇彼岸之门,将会真正出现在世人眼中,他们会发现自己从不曾恐惧过,之后,也再不敢有恐惧!”   这一脸妖媚的男人,他在说着这些惊悚话语的时候,语气却如同在给小孩子讲故事般温柔,随后他又像发现什么新玩意儿一样笑起来。   “师父大人还在努力破除这锁魂刃啊,”他一只手盖在阮琉蘅的眼睛上,遮住她的视线,“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你要乖乖闭上眼睛才好。”   芮栖寻的另一只手悬停在阮琉蘅的身体上方,开始结印,随着他的动作,阮琉蘅只觉得浑身冰凉,心脏剧烈震荡,血液全部向心脏回流,巨大的窒息感让她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叫出来!   那把匕首被拔了出来,随后,芮栖寻冰凉滑腻的手像一把刀刃一样,划开她心口正中处的皮肤。   一腔热血。   甘美无比。   从阮琉蘅心口处飘出无形的红色血气,蜿蜒而上,芮栖寻像一个瘾君子般,循着血气凑了过来。   阮琉蘅因为疼痛,身体不住的颤抖,他便把手拿了出来,握住她的腰肢。不同于男人的纤细触感让他有些蠢蠢欲动。   “师父大人这个样子,小栖迟没见过吧……他在你面前,是不是非常老实乖巧?”芮栖寻一边隔空吸食阮琉蘅心口的血气,一边喃喃自语道,“男人这种动物,别看他面上如何,其实内里……小栖迟啊,说不定暗地里已经把你翻来覆去的想了无数次,或者更深、更过分的想法也说不定,那种肮脏的念头,你一定是不懂的吧?”   阮琉蘅根本不想再跟这畜生多废话,她已经发现心头血快供给不足,璇玑花的根,扎得更深了!   “等师父大人死透了,我要把你的尸体带给栖迟看。他从小就是个爱哭的人,被欺负了只会‘哥哥’、‘哥哥’的跟在我后面叫,哭得眼也红了,嘴也肿了,一瞬间便让人觉得为他去死也是好的……你作为他的师父,可曾见过他这样?”芮栖寻用力掐住她的腰,“你,了解栖迟吗?”   血气被大量吞噬,璇玑花的根茎也越扎越深,几乎要横穿她的心脏,露出最狰狞的嘴脸——   不行!这样下去,以血脉供养璇玑花的夏承玄也会有危险!   她勉强凝聚起神识,却因为璇玑花与芮栖寻的双重压制而频频溃散。阮琉蘅被芮栖寻遮盖住的双眼从未合上,在无数战场上淬炼出的坚毅使她一次次去冲击那神识壁垒。   所得到的结果却异常惨烈,直到她最后一次用全部意志去拼那一线光明——依旧失败了。身体的负担太大,精血的流失让人头脑昏沉,几乎想要睡去。   眼前的光明,一步之遥,似已离她远去。   而这时,她识海中突然响起一声战鼓!   “咚!”   灵端峰那少年正站在太和战鼓下,手中一枝盛放的桃花,静静走过来。这一瞬间明亮的色彩,美丽得不真实。   “咚!”   他似乎比从前又高了一些,低下身在她耳边,第一次声音温柔地唤她:“阿阮。”然后他那双坚定的眼睛,直看入她心底。   “咚!”   温暖干燥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他为她簪上那枝桃花,动作轻柔得仿佛太和的风拂过脸庞。   我惧怕生死,我惧怕灾难,我惧怕病痛,我惧怕危险。   因为,最让我恐惧的,就是不能再见到你。   死又何难,难在生存。   心有恐惧,敬畏生命,才是至刚至性的战意!   哪怕我,   耳不能听。   眼不能见。   心不能跳。   力不加身。   也愿意为你,去寻那最艰难的一线生机!   ※※※※※※※※※※※※   ——娇娇口中的砺剑石,一瞬间闪过白光,最后又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样,恢复了寂静。   娇娇哪里知道这些小事,她爪子不停放出火焰,与四周风刃缠斗。她看着阮琉蘅被坏人压在身下已是出气多,入气少,急红了眼,浑身冒着火光,一下下撞向风壁,赤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当她再一次冲击风壁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阵紫光,她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而是一股恐怖的战意涌来,激得她毛发皆竖!   那战意强烈得让人想发狂,如不是因为娇娇乃是被修士养大的灵兽,立刻便会被这战意激得失去理智,变成嗜血野兽。   娇娇用力摇了摇她的脑袋,再欲冲撞风壁时,却发现那风壁已经不在了。   她用爪子揉揉眼睛,发现前方局势在这瞬息间,已经改天换地!   阮琉蘅虽然还躺在地上,但芮栖寻却跟焰方剑斗了起来,那焰方剑的主人明明已经失去了灵力,也不在主人手上,却仿佛握在一只无形的手上,竟与芮栖寻打得不分上下!   蘅娘好厉害!   前面没有障碍,娇娇立刻拖着一条已经骨折的后腿往阮琉蘅那爬。   只听得芮栖寻恨声道:“竟然在这种情形下,师父大人也能以神识御剑,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周身都是魔气,胸口被刺穿一个大洞,不住有灵力外泄,已是越来越吃力。   阮琉蘅右手手指勉强掐成一个剑指,却是再也动不了,看到娇娇过来,艰难说道:“帮我拔掉匕首!”   娇娇听到后,便疯了似的往前窜,好不容易到她身边,一口咬出那匕首用力拔了出来!   朱门界内灵气几乎等同于无,修士在这里只能用丹药补充灵力,阮琉蘅立刻找出几颗丹药吞下,堵住了心口的伤,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不管你在前面设了什么阵法,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她扬手一招,四柄小剑重现身边,“栖迟如果知道他哥哥做了这样的事,是会难过的……”   “你,”她漠视芮栖寻,“不配为人兄长。”   阮琉蘅一步步向阵法所在地走去,芮栖寻一见,攻势更猛烈。   焰方剑此时全凭阮琉蘅一股战意在厮杀,力量并不强,完全是在以剑身抵挡芮栖寻——剑再尖利,毕竟还是物品,即便是本命剑,单以剑身去抗,也是有极限的。   那剑常年在阮琉蘅丹田中滋养,早已经有了灵性,哪怕剑身出现一道道裂痕,也拼死挡住芮栖寻。   焰方剑与阮琉蘅护身四柄元神小剑皆是她的本命法宝,焰方剑善战,元神小剑善阵。   善布阵,也善破阵。   而此时阮琉蘅已经祭出第一柄小剑。   “乾坤借法!”一剑飞向正东青龙位。   “天地浩气!”正北玄武位。   “合众为生!”正西白虎位。   “八荒离火!”最后一剑入正南朱雀位。   “剑为吾道,万法皆破!烬!”   从四象位涌出无尽紫微真火,烧遍大地方圆百里!   芮栖寻已经停了手,面容扭曲地看到他苦心设下的阵法在这烈焰中化为无有。   阮琉蘅转过头,她身后是熊熊真火怒燃,而语气却冷清地说道:“紫微真火,燃尽万法。如果你多做点功课,就会知道,太和阮琉蘅,擅剑阵,然则,最擅长的,便是破阵!”   “你真火悉出,要与我同归于尽?”芮栖寻阴狠道。   “不,死的只会是你!”阮琉蘅手上已无本命剑,她掐出一个剑指,缓缓压低了身子。   那是“八荒离火诀”的第一重剑诀“荒火陆离”,所需灵力最少,这是她能用出的最后一招。   剑火从指尖而起,向芮栖寻冲来。   他怎会引颈就戮,一手挡住焰方剑,一手手掌向下凝聚风力,却不想焰方剑突然一分为二!   他一惊,便要召唤风刃挡住,却在这个时候——   阮琉蘅的剑火穿过芮栖寻胸口的那处伤口!   那剑火是阮琉蘅所修炼最珍贵的那一缕元神真火,紫微真火排名天下火种第八,凭的是吉运旺盛,有逢凶化吉的运道,本身并不甚强力,却不知道如何产生变异,被阮琉蘅炼化成可以破阵法的真火。   芮栖寻一直冷静的脸终于露出骇然的神情,他也是个狠戾的性子,立刻抽出匕首,剜下胸口沾上紫微真火的血肉,然后阴冷一笑。   “师父大人,你真是惹怒我了。不过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遇到,我会好好准备款待师父大人的。”   他又看了看在囚风阵里陷入昏迷的玉文真君,舔了舔嘴角,瞬间消失不见。   周围的雾气也随之消失。   确定强敌已退的阮琉蘅表情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一切,她收回真火,曾经在她丹田内燃烧得如同一团烈日的紫微真火,如今只剩菊豆般大小,将熄未熄地微弱燃着。   她转头看向娇娇,微微笑了一下。   娇娇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叫着“蘅娘!蘅娘——”   她喜悦的声音戛然而止。   娇娇惊恐地看到,阮琉蘅的胸口突然窜出一朵巨大的红色妖花,花心正中狰狞的美人脸正咧嘴无声狂笑,扭动着蛇身粗细的枝干。 ☆、第41章 夜行:何期桑梓返   阮琉蘅的身体软软倒下去。   娇娇大叫一声扑上去,好不容易到了阮琉蘅身边,那璇玑花转过花朵,美人脸看着娇娇,露出一口利齿。   娇娇吓得缩跳回去,浑身一抖,变回家猫大小。   随后她小脑袋里又想到阮琉蘅有危险,立刻咬咬牙,又冲了上去,却只冲了一半,就被一只手拎着后颈提了起来。   来人穿着干干净净的黑色金甲战袍,正面容复杂地看着昏迷在地上的阮琉蘅。   姬无惆。   他手上一用力,娇娇连对方面都没见到,便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他甩掉了手上的小兽,慢慢半跪下来。   那璇玑花见了他,知道是个厉害人物,便不敢张牙舞爪,在阮琉蘅胸口缩成一团。但姬无惆却没管璇玑花,他心中已被恶念占据。   “剑修果然强悍,不等我出手便能徒手退敌,可到头来,还不是任人宰割?我今日做了这违背道义之事,种了与你的因,今后修为必不得寸进,永世承担此恶果。愿天道知我八重天生灵不易,只将灾难降于我一身。”姬无惆喃喃自语道。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发抖,慢慢接近阮琉蘅。   却是在此时,阵法外传来一声呼喝:“太和单不我在此!”   姬无惆的手停了下来,他额头留下一道汗水,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如果他要动手,现在就可以,即使有太和剑修将至,以他化神期的修为,也可以瞬间移动,将阮琉蘅运走!   可他只犹豫了那么一瞬。   这一瞬只改变了一件事,他没能在单不我赶到前捉走阮琉蘅,但这之后……他看到单不我御剑而来,知道自己会成为九重天外天的罪人。   姬无惆看着衣服大半被割碎的阮琉蘅,在单不我落地前,迅速取出一件衣服盖在她身上。   “你是……姬天君?”单不我看到阮琉蘅的样子,一扭头,又看到昏迷的玉文真君,立刻怒意爆发,毛发皆竖,握紧了手中的剑问道,“紫蘅、玉文两位真君出什么事了?”   姬无惆缓缓起身,再抬头时,恢复了正常面色,露出适当疑惑的表情道:“我与紫蘅道友约定击杀魔兽,却不想在半途中感觉到魔气波动,我等循迹而至,却不想入迷雾阵失散,如今迷雾消散,便看见紫蘅道友与玉文道友重伤昏迷,但二人伤口上皆有魔气,恐怕是魔修所为!你我应当立刻将人送回营地救治!”   单不我不是傻子,虽然对方是堂堂天君,但此刻他也不会偏听一面之词。阮琉蘅重伤,而姬无惆却无打斗迹象,他怀疑地看着姬无惆,直到身后同伴赶到,才拎了娇娇,抱起阮琉蘅,另有人扶起玉文真君,惊道:“果然是魔气,而且还用了吸食血气的邪术!”   另一人在四周查探,而后回来,沉声道:“有布过阵法的痕迹,其他小队成员都已……殉难。”   单不我道:“任务结束,携好遗体,我们立刻返回营地。”   ※※※※※※※※※※※※   很快,魔修进入朱门界内的消息便传到修真界所有门派的大能耳中,原本因为资源问题搅得水深火热的各方势力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   如果说白渡城因为魔修内应的混入而让人起了警觉,那么魔修进入朱门界内便是晴天霹雳!   魔修进入朱门界内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修真界不再是铁桶一块。最核心、最关乎生死存亡的地方已经被入侵,每个人的心底都如灌了铅般。   “太和剑修,彼岸门陷”的预言甚嚣尘上,再一次浮上人们的心头。   朱门界,已不再安全了。   与此同时,各宗门派往彼岸之门驻守的人数又加了一倍,在铭古纪只过了不到五千年的情况下,便开启了预备与魔尊作战的程序——如果“彼岸门陷”的事情发生,第九纪年将会真真正正成为修真界最后的纪年。   在各方重压下,九重天外天不止将小秘境黎芳谷送与衍丹门,且境内总共三十五处大小秘境,全部无条件向衍丹门的弟子开放。   衍丹门所有弟子从前线撤回,闭关在衍丹门最大的炼丹阵中不分昼夜地炼制灵丹。   格物宗的弟子同样也被召回,全权负责符箓、阵法、法器等后勤补给。   凡间的居住密集区几乎每个城镇都有金丹期修士驻守。   其他宗门的精英弟子全部压上朱门界内的最前线,朱门界内每时每刻都至少有五百名修士在巡逻剿杀魔兽,分组依旧是五人,皆为不同门派,互相作战监督,但凡同伴有异,有监察玉作证,便可就地灭杀!   在白渡州,修真界各大宗门联合出动五十名化神期修士大动干戈,将被魔修占据的白渡城生生夺回,当攻破城门结界时,却发现白渡城内一名魔修也无。   所有人都是面沉如水。   魔尊还未觉醒,魔修便已经如此猖獗,竟敢将修真界玩弄于股掌之上!   收复后的白渡城没有人敢接管,谁也不敢保证里面有没有魔修做下的手脚,在各方的怒火下,这座瑰丽无比的城池刚重见天日,便被毁得一干二净。   四十五日后,万名金丹期修士的劳作下,一座名“立危”的城池建造完成。   城门牌匾刻曰:“君子立危墙之下,勇也!”   入城者,皆需在城门处领取禁魔石佩带,出城交还,以防魔修。   然而魔修却再无动静。   转眼便是一年。   今年的春来得有些晚,憋了许久才抽条的树芽嫩生生地洒着绿意,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疾风吹得摇曳生姿。   只见两道身影御剑而过。   已经恢复大半的玉文真君带着上次迟到的古逍一起来到立危城,他进了城门后,并没有先去内府接任务,而是敲开东街一处院落的门。   阵法波动,大门打开,一个红衣女修出来迎接。   玉文真君立刻问道:“紫蘅真君可有起色?”   斐红湄轻轻摇了摇头。   她侧过身,把玉文真君和古逍让进去。   进了门,便不再是院落模样,内里气息炎热逼人,地上流淌岩浆,不停有火焰从中跃出,天空烧着一团团赤色火云。   正中有一座法坛,法坛漆黑,阮琉蘅穿着她平时的衣衫,静静躺在上方。她脚边还有蜷成一团的娇娇,似乎也陷入沉睡。   “她为何醒不过来?”玉文真君皱了眉头,“可有缺少之物?我这条命是她捡回来的,但凡能救她,刀山火海也去得。”   “师父被魔修吸食了大量血气,心神溃散、真火衰弱,导致璇玑花提前反噬,南淮神君已经用了秘法暂时抑制住,但师父已进了心魔境,如今只能用离火坛休养。”   “九重天外天有何说法?毕竟紫蘅与八重天姬无惆进了朱门界内,那姬无惆却没事人一般!”古逍不忿道。   斐红湄淡淡说道:“有监察玉记录,姬天君并无嫌疑,反而送了许多赔礼之物……”   玉文真君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与古逍一同出了院子。   古逍恨声道:“如果遇到那芮栖寻,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但话一出口,才想起似乎戳到旁边玉文真君的伤疤,有些后悔地看了他一眼。   玉文真君却很平静,说道:“听说芮栖寻是紫蘅弟子的哥哥,这一段因果,恐怕有人比我还着急要了结。”   他出太和之前便听说,那芮栖迟得知紫蘅真君出事后,立刻发动所有助力,天涯海角地追杀芮栖寻。   又是一段冤孽。   而离火坛内,斐红湄又重新回到法坛旁边,牵起阮琉蘅的手放在脸上。   “师父真是让人操心啊……飞廉神君那边我还没办妥呢,你怎么能出事呢?栖迟疯了,可我不能疯,”斐红湄低低道,“那些伤害师父的人,我一个都饶不了!”   阮琉蘅的面上依旧很平静,只是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做着令人困扰的迷梦。   ※※※※※※※※※※※※   “小姐!你又偷糖吃!再吃下去你的牙还没长够就要掉光了!”一个体型富态,面容明明很和蔼,此时却怒气冲冲的妇人扯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叫嚷道。   那小女孩眉清目秀,咬了咬嘴角,然后咧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道:“蒋妈妈不要生气,蘅儿也给你带糖了,蒋妈妈吃!”   小手攥着一把已经被手心热度捂得黏哒哒的牛轧糖,往蒋妈妈的嘴里塞。   蒋妈妈的心瞬间就融化了,她是小姐的乳母,其实是没有权利训斥小姐的,但她是将这女娃当亲闺女疼,要是不严厉点,那比她还溺爱小姐十倍的老爷夫人非将这可爱的小女孩娇宠坏了,更别提她那个把妹妹说的话当圣旨的兄长了。   看这一口小米粒般的牙,蒋妈妈心疼死了呦,端过一杯水来说道:“小姐漱口!”   那小女孩侧脸抬起转向她,娇娇喜喜地一笑,撒娇着说道:“蒋妈妈,我有没有说过,你唠叨的样子,越来越像我师父了。”   “师父?小姐你糊涂了吧,你哪有什么师父,快漱口……”   小女孩突然迷惑起来。   她为什么突然脱口而出提起师父,她明明没有师父的呀?   可是,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抬起脸,慢慢转向某个人,那样对他撒着娇,说出了这句话……   是什么时候呢,是向谁呢?   啊头好疼,记不起来了……   喂过水,蒋妈妈用帕子帮她擦干净小手,然后又絮絮叨叨地说:“午后大公子就要回来了,一会你也要去迎哥哥的,可是你看你,手又脏了,衣裳也要换过干净的,哎,倒是正好有一件新缝制的月白小裙……”   哦,小女孩记下了,老爷和夫人是我的爹娘,我还有个哥哥,真好。   这时有一个清朗的男子声传进院子里。   “蒋妈妈,不要训蘅儿了,她穿什么衣裳我都喜欢的,不必麻烦了,”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俊秀青年走了进来,“蘅儿,要不要跟哥哥去骑大马?”   小女孩转过头,惊讶地看着那青年。   “大师兄?” ☆、第42章 夜行:伴我豆蔻妆   “大师兄?”那青年失笑出声,“难道是蘅儿新想出来的游戏?可是比起大师兄这个称呼,我还是喜欢听蘅儿叫穆哥哥。”   “穆哥哥?”小女孩的记忆有点混乱,好像眼前的人对她而言,还有另一个有着非常意义的称呼。   青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温暖的手掌就这么托着她,像对待掌中珍宝一样轻柔。   “小没良心的,哥哥只出去才半年,你就忘了我了?是不是快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你是阮家的幺女,我是你的大哥哥,你叫阮琉蘅,我叫阮穆。”阮穆看着她有些迷蒙的双眼,有些担心地对蒋妈妈说,“蘅儿这是怎么了?最近有不舒服吗?”   “并不曾啊,刚才还生龙活虎地偷糖吃,怕是见了哥哥太惊喜了。”   阮琉蘅呆呆看着他,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人有些鼻子发酸。   “你这小东西忘性倒是大,一定是被爹娘关得狠了,要不要哥哥带你出去玩儿?”阮穆点点她的小鼻头,“你连哥哥都忘了,那还记不记得我院里的桃树?你不是最喜欢那桃花的香气吗?”   “好,穆哥哥带我去看桃花。”她连忙道。   “走喽!”阮穆把她举起来,迈开长腿一阵疯跑,阮琉蘅吹着春日微醺的风,一路咯咯地笑着。   浮光掠影间,一尊红尘美梦,慢慢漾开涟漪。   路过正堂门前,才有小厮追上来急忙叫道:“公子,老爷和夫人正在等你呢!”他才意犹未尽地将把阮琉蘅放下,整了整衣冠,带着她往正堂走去。   正堂的人并不多,但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显得很热闹。   一位身段婀娜的中年贵妇,手执团扇,正有些不耐烦地扇着,看到二人进来,笑着说道:“阿穆一回来,都不来见过爹娘,先去找妹妹,可是该打。”   她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坚毅的男子,一双眉目中蕴含气势,看着便是常年位居人上的,此刻看向她,目光威严中透着慈爱。   只听那男子说:“最该打的还是蘅儿,你看她衣裳又皱了,定是又去哪里偷了糖。”   蒋妈妈这时也才跟着跑到主堂,气还没喘顺,就帮阮琉蘅解围道:“老爷,夫人,小姐……今日吃的甜食并不多。”   阮夫人徐徐起身,身边的丫鬟立刻扶上手臂。   “吃点甜食又有什么打紧,我怀蘅儿的时候便体弱,可不就亏待了这孩子,现在想吃些什么,你们还要训她。”她张开怀抱,“来,蘅儿,来娘这里。”   阮穆将她往前一送,阮琉蘅立刻便被搂入一个柔软且带着宜人香气的怀抱,四肢百骸无不舒服,她闭上眼睛。   这就是母亲的怀抱吗?   阮夫人捏了捏她的小脸,柔声对她说道:“可不是大家苛待你,甜食吃多不好,明日娘亲给你做桃酱,又香又甜,这个你倒是可以多吃些,断不可再胡乱吃糖……娘的心肝儿呀,等你一口牙长好了,你就是想泡在蜜罐里也使得……”   这世界上,竟有如此温柔的女性,搂住她便仿佛搂住了整个世界,温暖的体温从阮夫人身上传来,是被融化的糖一般甜蜜的味道,是三月初暖的春风……阮琉蘅小声地哭了出来。   曾经有那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有爹娘疼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   是不是会在她吵着要糖葫芦的时候踌躇良久,才掏出一文钱,站在摊贩面前选了半天,终于挑上糖汁最多的那串,小心翼翼地摘下来递给她。   是不是会在蚊虫乱舞的夏夜,一边呢喃着童谣,一边打着蒲扇哄着那幼小的孩儿入睡。   是不是会在她面对狂吠的大狗时,明明心里也怕,却还挺身上前,哆哆嗦嗦拎起棍子,咻咻地挥舞着。   是不是会彻夜不眠,只为给她扎好一只比所有小伙伴手上都漂亮的纸鸢。   ……   从低低抽泣,终于到嚎啕大哭,阮琉蘅抱着阮夫人的脖子不撒手,直哭得抽噎不已。   众人都有点慌,怎么见了哥哥之后就哭得如此凶?   见她哭得如此可怜,阮老爷便道:“蘅儿许是见哥哥太过高兴,你们兄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此次穆儿述职回来,便多呆两日吧。”   阮穆回道:“只怕不妥,毕竟圣上那边……”   阮夫人一边哄怀里的小姑娘,一边不悦道:“我倒是不知,凭我阮家的面子,便不许我儿子在京中多尽两天孝?”   阮穆皱眉道:“此次我回京接任两省巡察使,已是皇恩浩荡,父亲位居宰辅,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权柄在握,容易给人口舌。更何况二叔还手握六十万镇北军驻守边疆,便是蘅儿也一出生便封了县主,这都不是好兆头。”   阮老爷亦点头道:“阮家已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可太张扬。”   阮夫人娇滴滴地一啐,说道:“那晚上老爷便去书房打铺盖吧,我要陪蘅儿。”   阮琉蘅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之后丫鬟穿梭,觥筹杯盏,她一直腻歪在阮夫人的怀里,由她喂,由她逗。   晚上阮夫人抱着她入睡,她似乎在睡梦里,才带着哭腔喊出来:“爹!娘!”   窗外月影摇曳,安稳如常。   阮穆第二日述职,第三日便收拾了行李车马。   临行时,阮琉蘅去阮穆的院子为他送行。   阮穆见她,便从身后拿出一柄紫色剑鞘的女子用短剑,交到阮琉蘅手上。   那剑很轻巧,但四五岁的小姑娘拿着还是有些吃力。   阮穆看着她带着好奇的眼神摆弄那柄小剑,突然蹲下来,大手一伸,柔和地托着她后脑,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道:“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你……”   “你送她这等利器,就不怕蘅儿伤了自己吗?”阮夫人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阮穆起身,意味不明地向阮琉蘅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后来阮夫人还想要没收那柄小剑。   “女孩子家舞刀弄枪做什么,有爹娘保护你就够了,蘅儿不要怕,娘亲永远在你身边……”   但是被阮琉蘅哭闹着留了下来。   这之后她经常抚摸剑身,却从不曾抽出来过。   寒暑往来,阮老爷和阮穆越来越忙,就连阮夫人也似乎有了心事,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族叔、世伯、文士经常往来。   主堂传来的声音也产生了很多变化。   从之前的高谈阔论,到低声叹气,再到窃窃私语。   阮琉蘅不懂得什么“民不聊生”,也不懂“天子无道”,更不明白什么“国之将亡”,她很少读书写字,更多的是与蒋妈妈学些女红,扑扑蝴蝶,偶尔擦拭那把紫色的剑。   因为太过无聊,她还养了一只名为“乖乖”的猫。   她时常抚摸着猫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阮琉蘅已有十三岁,少女的腰身初成,如嫩得一掐就出汁水的花瓣,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早已为她定好夫婿,是一位尚书家的二公子,为人谦和有礼,她曾遥遥看过一眼,容貌也是斯文俊朗,不逊于她的爹爹和兄长。   蒋妈妈极是欢喜,一边帮她绣嫁妆一边八卦道:“那南家公子可是个年少有为的香饽饽,而且是家中嫡子,上面也是嫡亲的哥哥,你嫁过去不用管中馈,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有多美……”   阮琉蘅木然地听着,这些事情,似乎离她极其遥远,而显得那么不真实。   “喵!”怀里的乖乖突然叫了一声,突然从她怀里窜出去,那尖利的爪子甚至还勾破了她的手指。   “这养不熟的野猫!”蒋妈妈啐道。   可阮琉蘅却从乖乖的眼睛里,看到了哀伤和恐惧。乖乖只看了她一眼,便跳上墙,头也不回地跑了。   之后便听到主堂方向传来了喝骂声。   “滚!滚出去,你们这些蛮人!”   “老爷!夫人!”   “快跑啊!蛮人进了京,要吃人啊!”   蒋妈妈慌忙跑过去合上小院的门,刚合上就被一把推开,她立刻吓得怪叫一声,晕了过去。   是浑身鲜血的阮夫人!   此时阮夫人不再绫罗绸缎,而是穿着一身白色战铠,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一把捞起阮琉蘅。   “剑呢!穆儿给你的剑呢!”   阮琉蘅一下子慌了,急忙扑向床铺,从枕头边拿出那柄小剑。   阮夫人不再多言,把她连剑一起抱起来,出门便使出飞檐走壁的本领,疾驰到隔壁院子的一处厢房,进去之后找到暗门,把阮琉蘅推了进去。   阮夫人一身杀气和血腥气,她看着已经呆住的阮琉蘅道:“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过了三日,如果没人来救你,便生死由命,自己逃吧!”   “娘!别不要蘅儿,娘亲!”阮琉蘅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哭着说道。   阮夫人怔怔看着阮琉蘅。   “我到底是错了……只想着你是个女儿家,什么都不关心也是正常,如今大厦将倾,却只有你独力承担了……为娘,对不住你!”   说罢关上暗格,头也不回地走了。   暗格里有食物和清水,阮琉蘅抱着小剑,哭累了便睡,老老实实地在里面躲了三日后,才决定出来看看状况。   出了厢房的门,才发现正是黄昏,她小心地走着,可是没走几步,脚下便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她低头一看,是一截人的手臂。   阮琉蘅并不害怕,但她开始奔跑!   很快她便跑遍了整座阮宅——遍地残骸,无一活人!   她拖着一路被磕碰无数次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门边,呕吐了足足半个时辰。   再抬眼看天,已是月上柳梢头。   她再次回到阮宅,在那些肢体中挑挑拣拣,拼拼凑凑出了阮夫人、阮老爷还有蒋妈妈的尸体。   少女手里只有那柄小剑,她清理出一块地方,用剑鞘吃力地刨着土。   阮琉蘅的眼睛里没有泪,动作也逐渐机械,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家在她无所事事的时光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风雨?她竟全然不知……   心中好恨,可我在恨什么?我是在恨自己吗?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她才木然地看着来人。   是面容悲悯的阮穆。   ——亦或是,穆锦先。   他一把拎起阮琉蘅。   “剑,从来都不是这样用的。”他握着她的手,帮她从短小的紫色剑鞘中抽出一把寒光三尺的利剑。   “剑,不是去帮你埋葬亲人,而是为你守护亲人!”   “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阮琉蘅这才伏在穆锦先的怀里大哭出来,“如果从来不曾得到,失去时就不会难过……我,心里好难过……”   穆锦先把包裹着她握剑的手,声音低沉道:“蘅儿,你太弱了,如果你拥有我这样的力量,就不会失去所爱之人。”   巨大的力量充盈了少女的身体,她满眼是泪地看着自己的手被穆锦先举起,手上的剑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朝着周围用力一挥。   一股气旋从她脚下发散,“嘭”的一声席卷整个阮宅,乃至整个京城。   亭台楼阁、市井街巷、巍峨宫阙、碧水青山——全都在这一剑下化为尘土!   整个世界都便得空旷,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从不曾存在过,她与身后的男子一同站在这阮家废墟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这强大到几乎能改天换地的力量。   我的世界,原来如此脆弱。我对他们的忽视,成了自酿的恶果。   想要,我想要这样的力量!我想拥有能守护一切的力量!   穆锦先的声音充满莫名的诱惑力,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蘅儿,你愿意跟我去修道学剑吗?”   阮琉蘅闭上眼睛,她双目再睁开时,已破除了幻境中所有的虚妄。   阮夫人的爱,阮宅的殇,生灵的死亡衰败,不过是一个心魔锁。   “我愿意。” ☆、第43章 夜行:并蒂花解语   仙人法术,腾云驾雾,又如坠入镜花海。   十三岁的阮琉蘅第一次看到太和山脉及十八峰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青翠看不到尽头的山脊在脚下绵延起伏,而空中居然能悬浮山峰,每个峰又是那样各具特色。   “它们不会掉下来吗?”   “不会,”穆锦先笑道,“太和山脉本就是远古奇景,非人力所能成,也非人力所能败。”   穆锦先一路带她往最大的主峰飞去,路上还遇到一些气质或冷峻、或飘逸、或洒脱的御剑修士,她好奇的打量他们,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英俊男子注意到她的目光,还伸出手指做了个鬼脸,吓了她一跳。   行至主峰,穆锦先才下了剑,带着阮琉蘅一步步走了上去,漫长的台阶后,才豁然开朗地见到一座雕梁画柱、器宇不凡的大殿。   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锦先回来了,唔,莫不是还给为师带了礼物?”   阮琉蘅生人见得少,听到男子的声音就是一怕,往后缩了缩。   穆锦先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大殿内里极是宽阔,不知用什么照明,整间厅堂极是明亮,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通身气势,正垂眸饮着茶。   然后徐徐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阮琉蘅心中一动,那双眼眸竟是碧蓝色的,漂亮清亮至极!   为什么如此熟悉,她微微呆呆地看着。   主位上的男子见她如此,皱了眉头道:“怎么是个如此小的孩子?”   右下首坐着一个少年,看到穆锦先进来,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师兄外出巡查十年,一路辛苦!”   “师父莫要作恶,吓到了小姑娘!”左下首坐着一个女子,她缓缓起身,看的却不是穆锦先,而是阮琉蘅。这女子也是个样貌颇美的,但起身走起路来总有种虎虎生风的感觉,只几步便走到阮琉蘅的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也不言语,只伸出一只手。   那手不似一般女子柔美,骨节有些粗大,却非常白皙。   女子手心向上,让她看好,突然翻下去再翻过来,指缝里便夹着一朵小花。   阮琉蘅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她哽哽咽咽地想唤一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唤不出来,只着急地看着那女子哭。   那女子也慌了,花也不顾了,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来哄道:“怎么就哭了呢?这可是我刚学的戏法,唉,早知道就不用了。”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女子也这么说道,一样的反应,一样的说辞,一样的关切,一样的呵护……   那是我心中隐藏的伤疤。   “我喜欢,”阮琉蘅捧着那女子的脸,“我喜欢得紧,林画师姐。”   林画惊讶地道:“师父你看,这孩子为什么会知道我叫林画?为什么叫我师姐?这莫不是有仙缘?”   上方的沧海神君扶额道:“本座有你一个女徒弟还不怕麻烦么?”   穆锦先道:“这小姑娘灵根极佳,资质上等,师父再收一位关门弟子也使得。”   沧海神君眼睛只在阮琉蘅身上扫了一下,便道:“先记名吧,你们谁有时间先教她打筋骨,本座再做打算。”   “这孩子与我投缘,便由我来吧。”   不等穆锦先开口,林画却极快地应了下来,她掏出帕子给阮琉蘅擦擦脸,对她眨了眨眼。   阮琉蘅的头又有些昏沉沉……好像事情,原不该这样的。   ※※※※※※※※※※※※   阮琉蘅与林画几乎形影不离。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如此喜欢这女子?她嘴里的很多笑话,都像是曾笑过一遍;她说出的话语,都像是听过无数次;她的一些细微的小动作,都像是曾经见过很多次。   从那大殿出来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穆锦先和其他人,都是林画带着她学习打坐、引气入体、修习功法、练习基本剑招……   甚至指引她的初潮,教她斩赤龙修炼法门。   林画本人有些男儿气,穿的衣服偏中性,却不厌其烦地帮她购买漂亮法衣,甚至还琢磨过要去季羽老祖那里为她求一件战铠。   林画堂堂元婴期修士,执掌灵端一峰,便是有好的丹药法器,也是源源不断地给阮琉蘅送去。   但凡阮琉蘅所求,无有不应。   但凡阮琉蘅所憎,无不损毁。   但凡阮琉蘅所爱,无所不能。   ……   阮琉蘅所渴求的力量,在林画的全力支援下,逐渐长成羽翼。   可阮琉蘅心中仍有隐隐的不安。   她在灵端峰的桃花林中对着一具傀儡修习剑术,心神忽地一动,手中那把木剑砍在傀儡身上,顿时断成两截,下半截还拿在手里,上半截却飞了出去。   在半空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   “这木剑是月灵山胡檀木,有‘百年精钢木’之称,果然还不够结实,等师姐为你寻大乘法山的血棘木,那木头五千年才长一轮,想必能与你做练习剑。”林画看着手上的半截木剑,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要,”阮琉蘅嘟嘴,“再结实的木头有什么用,这傀儡本就是剑气才能损坏的法器,是蘅儿学艺不精。”   “蘅儿已经很努力了,”林画过来摸摸她的头,“你现在已练气大圆满,很快便能筑基,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无论什么,师姐都会为你寻来。”   阮琉蘅看着林画柔和的眉眼,本来有些撒欢的心,又是突然起了魔怔。   “蘅儿终于筑基了,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无论什么,师姐都会为你寻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半截断箭。   我想学阵法。   “我想学阵法。”   所以想要四象无韧石。   “但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师姐好好的。”   很久以前,似乎有那么一个人,为了给她寻四象无韧石,与守护圣兽斗得遍体鳞伤,回来养了三年伤才好。她记的如此清楚。   我怎么能忍心你再冒险?   林画却道:“可是瞧不起师姐?本君堂堂元婴后期修士,你便是要星星,师姐也能为你摘下来!”   不,有什么不对……师姐为什么会是元婴期修士……   可她心里有什么声音在怂恿她说:元婴期修士为你跑腿,还有什么不知足,为了得到力量,你要抓住机会,那四象无韧石……   阮琉蘅甩甩头,突然问道:“师姐为何对我如此好?”   她此时已是双十年华模样,可林画依旧像对小姑娘一样捏捏她的脸,慢慢说道:“蘅儿不是想要力量吗?有了力量,你才能保护所爱之人、之物,你要强大起来,蘅儿,师姐能满足你的要求,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那么蘅儿,你是为了什么来太和?”   为了……得到力量,那可以改天换地的、可怕的力量。   “师姐,我想要四象无韧石铸的小剑,可以助我修炼阵法。”阮琉蘅拉着她的手,想到其中凶险,又有些担心,“你……带我一起去吧?”   “好,我们一起去。”   ※※※※※※※※※※※※   太和派通常不允许金丹期修为以下的弟子下山,但有元婴修士带着的话,就可以网开一面,更何况还是灵端峰主林画真君。   虽然太和剑修毕生只修一剑,但法器可以有很多种,四象无韧石便是铸造法器的好材料,内含四象威力,无论是布阵还是破阵,都堪称极品。   但想寻来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四象无韧石都只生在四象山,又有护山圣兽守着,那圣兽虽然不是真正的远古圣兽,但已继承其血脉,所具有的神通也可与人修金丹期巅峰相媲美。   林画自持修为高深,即便面对四只五阶圣兽,也不在话下。   然而她却失算了一点。   本以为是金丹期巅峰的圣兽,居然是元婴期的修为。   林画一人独斗白虎、玄龟、苍龙三圣兽,而朱鸟则飞到她为阮琉蘅所布的结界上方,口吐烈火,灼烧那结界。   阮琉蘅虽是火灵根,但此时还未筑基,她被那火烤得衣衫尽被汗湿透,嘴里却焦渴难耐。   林画知道阮琉蘅撑不了多久,剑气寒光大盛,却不是攻击,而是勉强用来防御,人往朱鸟这边飞来。   可其他圣兽哪是省油的灯,见这女修士心神动摇,立刻变本加厉地使出神通,各种法术打了上来,直击得林画摇摇欲坠。   阮琉蘅看到林画为救自己陷入险境,心里已知道是自己为师姐带来了负累。   她咬咬牙,抽出一把匕首,横在脖子上道:“师姐,蘅儿不拖累你,你快逃!”   林画愣住了。她停下手中的剑,垂下头,低低说道:“是师姐没用,没有能力护住蘅儿,没有能力帮蘅儿拿到四象无韧石。”   “不,师姐!”阮琉蘅看到兽爪一掌拍向林画的后背。   林画却没有挣扎,她整个人都被白虎摁在爪下,只听得骨头被碾压的咯吱声。   “果然还是师姐太没用了,”林画依然垂着眼眸,说道,“我以为我能完全的宠爱你,帮你得到所有想得到的东西,但还是失败了,是师姐……对不起你。”   “我什么都不要!”阮琉蘅哭喊,“我要师姐一直陪着我!”   “但是!”林画突然抬起头,眼睛闪着诡异狂热的光芒,“你要变强!只有强大才能弥补所有的过错,所有的伤害!蘅儿,救我!救救我!”   白虎的口中放出风刃来,林画的身影已看不见。   阮琉蘅在结界里拼命捶打着。   师姐你等我,蘅儿来救你!   她心头一紧,喉头一缩,喷出一口热血!   那血在空中并不落下,而是变成一柄紫光流离的长剑,阮琉蘅伸手握住,立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遍布全身。   焰方吾剑!   她立刻将剑挥出,火光冲天,一切幻象皆破!   林画、圣兽、四象山……都不见了,不过又是一个心魔锁。   她手握焰方剑,孤零零地站在这荒地之上,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遮住了那滚滚而出的热泪。   我从此,不再任性,只求强大。   这样便不会再失去了。 ☆、第44章 夜行:金兰玉生香   再醒来时,身上满是绷带,不能打坐,只能伏在床榻上,整个后背都是尖锐的疼。   只见床边有一个僮儿正在打着瞌睡,她伸出手,轻轻推他的胳膊。   那僮儿一下子惊醒,立刻道:“阮师叔醒了!”   “我想,喝水……”她嗓子干得几乎要冒火。   僮儿斟了一碗灵茶,递给她,看她喝下之后,立刻便回道:“我去叫穆师叔来!”   不一会,穆锦先便急匆匆走进来,未等她开口说话,便喂了她一颗丹药。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一招之差败于月泽之手,必定心存不甘。”穆锦先握着她的手,一丝灵力探入,检查她的经脉,“其实问题在于,你们都是不服输的人,只不过一个掌剑之位,却拼死相争,此等意气,才是最要不得的。”   阮琉蘅一愣。   她什么时候输给过月泽?无论是曾经筑基期战于朱雀廷掌剑擂台,亦或是剑庐祭典的剑域战,阮琉蘅从未输过。   一道清神决打入灵台,她便又有些迷惑。屋子里的清神香烟波袅袅,如嗅浮生醉里香,如入烟雨半日梦。   “师兄,我……还是太弱了。”   “无妨,你只是道心还浅,等金丹期下山历练后,相信你会领悟人间红尘事,在剑道上更上一层楼。”   “我会努力的。”她乖巧地点点头。   穆锦先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那一身伤,又带着些不明情绪地说道:“蘅儿,其实……输了也没什么不好,比起输,更可怕的,是一直在赢,赢到你都受不起的胜利时,才最危险。”   “可是师兄,为什么会有受不起的胜利?什么样的胜利才会这样?”   “等你真正变强的时候,自然会懂。”   ※※※※※※※※※※※※   阮琉蘅与月泽——朱雀廷的一代双骄,在朱雀廷掌剑争锋之后,其声誉终于达到了一个高峰。数万年来,多少惊才绝艳的太和弟子都曾自朱雀廷崛起,但一代同期两位天才,且还是一男一女,其热度又比其他人高出数倍。   而阮琉蘅对这些赞誉完全的冷处理也使得多少长辈高看她一眼,月泽是个心性冷漠的,且是男弟子,但女弟子能做到不虚荣不高调,着实精彩。   经过一场大败后的阮琉蘅也没有萎靡不振的迹象,甚至比别人更努力更刻苦的修炼。她与月泽都是同期标杆,被这两位修炼狂人带动得整个朱雀廷都处于你追我赶的良性修炼氛围中。   这一期的太和弟子,也被称为“黄金一代”,后来大多人都成为十八峰中顶梁人物。   养好伤之后,恰逢大秘境琉璃洞天开放,阮琉蘅理所当然地成为入秘境探宝的人选之一。   筑基期的大秘境人选在修真界里相当有讲究,对很多修士来说,探宝并不是最主要的——但凡得到进入大秘境名额的修士,有几个头上没有长辈罩着?谁缺那几样宝贝?   修真界的规定,炼气期弟子不得出山门,只有修为达到筑基期,弟子才可以在宗门的派遣下前往秘境探宝,直至金丹期,才允许下山历练。   因此筑基期是各大宗门的弟子第一次遇到外宗门弟子的机会,在这个时候交下的朋友,往往能成为一生肝胆相照的良友。   但各大宗门同样也不排斥散修入内,因为真正见血的争夺才会让弟子成长。   筑基期秘境的机会,既难得,又危险。   阮琉蘅便是在大秘境琉璃洞天中结识了衍丹门弟子南淮,随后又在九重天外天仙境小情山结识了鸿英,沂山黑水窟结识了复寥等人。   直到最晚一个结丹的复寥出关,四人便约定一同在郑国边界的一处城镇见面,一同去往金丹期大秘境烈神渊。   因离着秘境开放还有一个月,几人便商量好了一路步行,顺着路线领略凡尘风光,也算是涤荡心神。   都是五大山门的弟子,内里规矩极严,在山中宗门关得狠了,一出去连银子铜钱的兑价都不知道,闹了无数笑话。   南淮帮富商除妖,却不想被富商家的待嫁女儿相中,差点在临行前夜饮了搀料的酒,若非他出身衍丹门善识别各种药剂,几乎被人家强行送洞房;   鸿英去给书生驱魅,没想到反而是那书生贪恋美色,一见她貌美便起了邪念,哭着求着要跟她走,鸿英气得一脚踹破了那色胚的脾脏,还要求南淮去救治;   复寥替村子除田地里捣乱的妖兽,那妖兽认得万兽观的修士,拉了一个山头的妖兽要拜在万兽观门下,吓得复寥落荒而逃,那一群妖兽还追了好几十里路;   而阮琉蘅则帮过小孩子捡过纸鸢、劝过吵架的夫妻、帮为水源打起来的村民,甚至还给做不动农活的老农疏过水田……   不一而足,却是内里欢畅。   直到他们行到一处村庄,发现村人要拿童男童女去祭古神,说那神明乃上古神余演转世,每五年送入一对童男童女,便可以保佑村子年年行大运,不受灾害。   “怎么可能,古神早就陨落在彼岸之门,若有转世,也当有济世情怀,怎会在此地讨要童男童女,一定是妖物!”鸿英性子直爽,直接与村长说。   村长却摇摇头,说道:“我等小民都见过古神威力,更何况儿女送去服侍古神,那是荣耀啊!说不定也能变成飞天入地的修士来给爹娘报恩。”   “老丈倒是说说,那古神有什么威力?”南淮问道。   “能化云雾、能入人睡梦、能遮天蔽日、能变出几十车的粮食!”那老村长笑眯眯地说道,“每次送过童男童女,村里人便会梦到他们穿着白衣裳,一直往天上飞,还有仙鹤寿鹿在旁,仙果仙花从天而降,是天大的福分啊!”   “那你们已按照这种方法送过多少童男童女?”   “且容老朽算来……”老村长掰了掰手指,再道,“可也有三百多年了,兴许是三百五十五年……”   “成了。”阮琉蘅看向其他人,“此等手段,确是邪修无误了,因为魔修想要祭品不会这么拐弯抹角,他们会直接屠戮整个村子。”   “还是应当观察下,这‘古神’盘亘在此地三百多年,却没有被往来修士消灭,可见是个有来路的。”复寥眉眼起了忧色。   南淮点点头,转向那老村长又问道:“可曾有外地人问起这古神?他们后来如何了?”   老村长嘿嘿一笑道:“可不就是跟你们一样问东问西的,然后摆出救苦救难的样子,不是老朽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有日子不好好过,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啥?有好酒好菜,却还杞人忧天,岂不可笑?”   “你们可曾真的想过,被你们送去服侍古神的孩童,有没有好酒好菜?”阮琉蘅诘问道,“你还没说,那些询问的人都如何了?”   老村长便不悦地拂袖道:“我怎么知道,古神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几位不送!”   阮琉蘅不愿看这老村长的嘴脸,立刻起身出了农舍。   “几位道友,我欲去前方那‘古神’所在的齐运山,几位意下如何?”阮琉蘅直接问道。   自是不必说,虽然有危险,但此时南淮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鸿英和阮琉蘅虽然金丹初期,但鸿英出身扶摇山,斗法能力不弱,阮琉蘅更是剑修。而复寥虽然刚结丹出关,但他手下可御三只四阶灵兽,战斗力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弱。   腾云御剑的修士本领一使出来,倒是把那在门边窥探他们的老村长吓了个够呛,生怕自己惹了仙人。   ※※※※※※※※※※※※   一入齐运山地界便感受到了阵法,阮琉蘅祭出四柄小剑,四象真火阵一处,鸿英立刻拿出一柄银白小伞,伞边皆缀着彩铃。   她转动伞柄,那彩铃无声,但阵法中的某一处却传来“咔嗒”一声。   复寥放出一只铜皮铁甲的黑色小兽。   “小树,上。”   黑色小兽咕的一声窜了进去,良久又咕咕两声,几个人便小心翼翼地进入阵内。   几个人都是各大秘境养出来的默契和谨慎,队形也变为阮琉蘅子在前,南淮居中,复寥居左,鸿英居右的阵型。   此时天还未暗,齐运山还是鸟语花香的样子,却一旦破了阵法,几人再入内,鼻子便嗅到了腥气,还有一种诡异的甜香,催人昏昏欲睡。   南淮发下丹药,几个人含在嘴里,苦涩的味道一激,心神都清明起来。   再深入,便看到累累白骨,整座山的腹地都已被掏空,形成一处巨大的山洞,其间漆黑一片,只传来一阵笑声。   复寥皱眉道:“这气息不对,小树说里面不止一个人的气息,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撤离,寻求附近宗门的支援。”   鸿英也道:“这山洞里还有一重阵法,却是乾元伞不好破的。”   “我刚收服了紫微真火,刚好用它一试!”阮琉蘅一路无趣,好不容易遇到强敌,剑修的热血便沸腾起来,手一张,一簇紫微真火猛烈跳跃,被四柄小剑带去山洞洞口。   只听得“轰”的一声,又是一重大阵被破!   可山洞内里依旧漆黑,阮琉蘅便欲进一步,却被南淮拉住。   “不可,要不还是复寥用小树去探探?”   复寥无法,只好唤出小树,他想了想,又换出一只翠绿的毛绒小兽。   他拍了拍两只的头道:“小树掩护小草,有危险及时回来。”   两只小兽圆滚滚地跑进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复寥心里一紧。   “小树和小草的气息皆无,不知生死。”   阮琉蘅心里一怒,她何尝怕过?持剑便冲了进去。   鸿英看着复寥和南淮,跺跺脚,只好也冲了进去。南淮和复寥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   之后的战斗极其惨烈,那山洞里果然不止一个邪修,而是一个由十名金丹期修士组成的小团体,他们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山脚下的一处村庄,而是控制了数十个村庄。   送去的童男童女,长成后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当阮琉蘅把最后一个邪修的头颅斩下,面对她的却是一整个山洞的尸体。   除了她,所有人都死了。   南淮被扒开的丹药袋滚出一地金灿灿的丹药、鸿英的乾元伞被扯成碎片、复寥的小树小花小草都静静的趴着……   我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为什么不能去请示支援?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我已经很强大了,爹、娘、师姐,你们看,我收服了火种排行第八的紫微真火,我精通阵法,我修炼出了焰方剑,我可以一人敌过他们五人……   可我的好友们,为什么依旧是这个下场?   我赢了……我赢了,我终于赢了一场我赢不起的战斗,可我为什么不开心?   阮琉蘅举起焰方剑,炙热的火冲刷着剑身,她用力一挥,眼前的山洞、村庄、大地……全都消失不见,不过又是一个心魔锁。   她就这么立在半空中,周身空旷得只有风。   谁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第45章 夜行:天绅悬倒挂   “紫蘅真君!紫蘅真君!”   阮琉蘅脑子一恍惚,刚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此时被一唤才回过神来。她转过头,看着芩松正焦急地呼唤着。   “何事?”   “朱门界已破,大营正在求援,长宁神君命我召紫蘅真君前去大营!”   阮琉蘅身影轻微摇晃了一下,她一把抓住芩松问道:“你说什么?朱门界怎么会破?有长宁神君有南淮神君,我太和十位弟子,营地足足三百元婴修士,为什么会破!”   芩松沉痛说道:“朱门界内有魔兽再次发动进攻,而与此同时,朱门界外却有足足有上千名魔修助攻,可支援却还需至少三日,师祖命我来接替你防御坎位哨所,大营那里更需要你的剑域!”   阮琉蘅二话不说,立刻御剑腾空,向朱门界外的大营飞去。   飞到一半就感受到一股剑域之力,抬头望去,天地分蓝黑二层,望不到尽头的钢筋铁骨壁垒,将方圆万里皆纳入其中。   这是长宁神君的“君子域”!   雄浑的剑意漫天纵横,如流星划破天际,巨石不断从空中陨落,砸向地面上不断涌过来的魔兽,还有数个面容惨白的魔修正掐诀放出法术击碎巨石。   剑域内所有修士都陷入苦战,而远方,是闪着微弱的光芒,已千疮百孔的朱门界!   长宁神君一个人站在剑域中央,暴起的灵力吹动他白色长袍,露出劲瘦的手臂,握着一柄银白巨剑平举在身侧。   他眉心神通印记血红,已经到了在用精血催动的地步,而另一只手还不断掐诀,每完成一道法诀,那苍蓝的天空上便印下一个法阵,而地面同时形成相应结界,将魔修困杀在内。   阮琉蘅全速御剑,堪堪飞到长宁神君身边时,他终于放下举着巨剑的手臂,而后用力一挥,将“君子诺”刺向地面。   轰然一声巨响!   以长宁神君为中心,剑域内地表全部崩离,向内塌陷,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仿佛是地底的巨兽在翻滚,将魔兽全部吞进漆黑的深渊!   阮琉蘅只觉得眼前一黑,突然袭来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她吸入地心。   “君子之道者,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阮琉蘅与剑域内所有修士都被长宁神君以结界术救起。   “正为上,伐恶道。”魔修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长宁神君的本命神通。几个化神期修为的魔修率先飞上半空,立刻以魔气引来更多的魔兽。   “正我,正人,正世,正天地。”长宁神君的眉心愈发鲜艳,他咳出一口血。   “以君子之正,灭尽浮世不义人!”他拔出“君子诺”,再也无须控制的剑意暴虐起来,长宁神君腾身而起,一道白影掠过天地,那几个正在兴风作浪的魔修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似乎灵力流转不畅。   其中一个魔修缓缓低下头,才发现腹部以下的躯干,都已经消失不见。   “内……内剑域……”另一个魔修惊恐地说道,随后他腰间喷出一股血箭,分成两截落了下去。   长宁神君一口气斩杀三十五人,他抬起头,看着朱门界内不断涌出的魔兽,忍不住咳了起来。   握着“君子诺”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包裹着阮琉蘅的结界便飞到他面前。   “朱门界,要沦陷了。”长宁神君的语气意外地冷静。   “师祖,放我出去与你一同战斗!”阮琉蘅焰方剑已出鞘。   “我叫你过来,却是为了别的。”他轻声道,“如今有一件任务,我思来想去,目前尚存的太和弟子中,只有你最适合,不知你愿意否?”   阮琉蘅灵台光芒闪过,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宁神君似乎也曾如此嘱托过她,那时候……朱门界固若金汤,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平和的笑意,她……她要去做什么?   “弟子愿意!”   他侧过头,轻轻咳了两声,说道:“回太和去吧。”   “不!师祖!弟子绝不临阵脱逃!弟子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阮琉蘅如闻晴天霹雳,有些慌乱地说道。   “你胡说些什么?”长宁神君动了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可他的脸依然是苍白的,失去了应有的血色,眉心的神通印也暗淡了下来。   “回太和!活下去!朱门界已经守不住了,我要把能保存下来的力量尽量保存下来,你明白吗!你是太和弟子,牺牲从来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要撑起这天下!明白吗!”长宁神君厉声道。   “我该怎么办?长宁师祖,我该怎么办?”阮琉蘅已经不知道输赢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已经不知道纵然有元婴期的力量,她还能做些什么,更无法想象,朱门界沦陷后,这人间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紫蘅,去你最该去的战场吧。”长宁神君的手伸进那结界,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守护你的宗门,替我,也替那些永不瞑目的太和弟子,去守护这修真界最后的脊梁!”   长宁神君转过头,不再看她,轻轻挥袖,载着阮琉蘅的结界便飞出了君子域。   她只来得及看上朱门界最后一眼,那道劲瘦的身影擎这那把银白巨剑,消失在朱门界内。   ※※※※※※※※※※※※   硝烟四起,阮琉蘅的面前时不时地飞过惊慌的散修,也有面容压抑的宗门弟子成群结队地往某处飞去。   每个人都无暇顾及对方,一派乱世景象,阳光暗沉,整个天空弥漫着末日气息,厚重的云层映着某一处乍起的光芒,那是一个个在与魔修顽强抗衡的修士。   阮琉蘅没有去相助,她越飞越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   又遇到一队三十多人的金丹期小队,那领头的修士突然喊道:“前辈可是太和剑修?”   阮琉蘅停下来,看着对方面露不忍,心头咯噔一下。   “道友还是别回太和的好,我听长辈说,太和的护山大阵昨日便已经破了……”那修士倒是好心,还在继续劝她。   阮琉蘅只听得“护山大阵破了”,便脑袋“嗡”的一声,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指尖刺破,一滴精血抹于额上,焰方剑受精血催动,霎时便提升了一倍速度,向太和山脉疾驰而去!   ……   太和对阮琉蘅来说,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家”。   而是一个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的精神支柱。   同时,也是这天下修士的精神信仰。   还是,这人间最后的脊梁!   数万年间,只要有太和剑修在,疑难问题无不迎刃而解,三尺青锋之下,护的是人间沃土,斩的是魔妄妖邪!   身披万仞,孤胆碎甲。   丹心尘土,败绩何尝?   没有人会想到终有一天,再热的血也不能感动上天,再利的剑也不能破开这魔障,再坚定的意志也无法阻挡强大的魔心。   当阮琉蘅冲入太和山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永远在朝阳下巍峨耸立的太和主峰被一道魔气撞裂了山峰,随后又是几道魔气冲去,那巨大的主峰再也无法悬浮,慢慢歪倒了庞然身躯,向下方的太和山脉坠下。   而原本悬空的太和十八峰,此时已去了大半,剩下的山峰上魔气缭绕,里面还传来零星微弱的剑意。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飞在太和上空,他身后的魔气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洞,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看着主峰坠落,那人似乎非常愉悦,虽然看不到脸孔,但那罩帽下的嘴角微微上翘,手上又是几道魔气向着其他诸峰飞去。   阮琉蘅目中赤火,举起焰方剑,脚下“八荒离火”剑域起,一轮紫色日珥自她后背爆出,已是内外剑域全开,冲了过去!   “小小元婴,也敢在本尊面前耀武扬威?”   阮琉蘅一惊,随后想到朱门界破,彼岸之门势必随之陷落,魔尊觉醒已成定势,这太和,必然就是魔尊的第一个战场。   因为那预言是“太和剑修,彼岸门陷”!   她一剑挥去喝问:“你是太和弟子,你到底是谁!”   “本尊是谁并不重要,”几道魔气挡下阮琉蘅的攻势,魔尊像猫逗老鼠一般戏耍着阮琉蘅,缓缓道,“太和覆灭,本尊便是天下主宰。”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向下一抓,一座十八层楼阁从下方飞了上来,那魔尊手上魔气一拧,将高楼搅成碎片,其中放出巨大的气旋,无数被太和玄武楼镇压的罪犯从其中小世界内放出,看到魔尊便跪下俯首听命。   “去杀吧,杀光那些太和剑修,本尊要这天下再也没有太和剑修的存在!”魔尊一挥袖,那些人便四散杀去。   他又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看着与魔气缠斗的阮琉蘅。   “你们这些太和剑修真是让人困扰,杀不完,打不死的样子,看得叫本尊恶心。”那魔尊有伸手向天,大量魔气从他掌心涌出,像一张巨网,覆盖大片天空,然后他收指,轻轻一抓。   阮琉蘅的剑域瞬间被吸进他的掌心,毁灭得一干二净!   她被剑域反噬,吐出一口鲜血,还想御起内剑域,随后被魔气禁锢了双手,整个人吊在半空中。   “灵端峰主,人称‘太和桃花’,紫蘅真君,好不威风,可却是个蠢货,”魔尊飞到她面前,“既然蠢到来送死,那本尊就成全你好了。”   他的手上凝聚出一把黑色魔剑,抵上阮琉蘅的胸口。   “你背叛了宗门,叛宗者,可杀!”阮琉蘅轻蔑地啐道,眉心神通一闪,四柄小剑齐出,斩向魔尊。   却被那柄魔剑截住,碾为尘土。   “本来还想怜香惜玉一番,不过你可……”魔尊有些轻浮地在她耳边说道,“真让人倒尽胃口!”   他伸出手掌,更多的魔气肆虐而出,剩余的山峰也被一一击落,曾经震荡人心的太和剑庐在山脉下发出悲伤的颤动声,却被魔尊一掌魔气掼下去,轰然爆炸。   “不要!”阮琉蘅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出一声哀鸣。   那柄黑色魔剑高高举起,正要斩下。   一个同样黑衣、戴着木制面具的女子突然出现,手握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挽了一个剑花,一道凛然剑意磅礴而出!   太和山脉,魔尊,十八峰,太和弟子,那些魔修……全都不见了。朱门界破、太和覆灭,不过又是一个心魔锁。   阮琉蘅却没有醒过来,她双眼看向苍天,不再问天,不再问心。   她已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像一朵枯萎的花,蜷起了伤痕累累的花瓣。 ☆、第46章 夜行:黯夜彷徨   漫长的乡路上,穿着青色宫装的女子孑然一身,慢慢向前走着。   有拿着糖葫芦的小姑娘唱着儿歌从她身边蹦蹦跳跳走过。   “难得好武艺,两手空空,道心毁,逃不过邪能压正……”   有颤巍巍的老妪迎面而来。   “这女娃,一股血气,刀光剑影,一生不安呐……”   有年轻的小夫妻,男的牵着驴,女的坐在驴背,看着她,女的抿嘴一笑。   “这位姐姐好煞气,不知谁能收服得去。”   有一群扛着农具的壮汉,看见她,远远避开。   “强人当道,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快躲躲!”   有官老爷乘着双人小轿,掀开帘子吹胡子瞪眼地喝斥。   “见了本官,还敢目中无人,我看你是眼睛长到天上去,早晚要撞南墙!”   阮琉蘅穿过他们虚幻的身影,一脸木然,心中绞痛。   后来她开始奔跑,穿过田野,树林,草地,山峦……直到她看到云雾中的太和山脉,便御剑飞行。   然而飞了无数个昼夜,她都没能接近那山脉一丝一毫。   阮琉蘅颓然地靠坐在一株大树下,抱紧了手中的焰方剑,像一个无家可归,却已身心俱疲的旅人。   天色将晚,一盏红色宫灯从远方而来,慢慢地接近她,行动有香,暖中带媚。   阮琉蘅眯眼打量对方,是一位身形绰约,很有一点烟视媚行味道的黑衣女子。   与阮琉蘅只簪桃花的朴素相比,这女子虽是一身黑衣,却是华贵异常、花样精美的锦缎,头上发髻缀着品味不俗的几样首饰,身上无一不精致,就连手上拎着的红色宫灯也是雕龙画凤,品相雅致。   可这女子却偏偏带着一个木制面具,整个人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蘅娘,”那黑衣女子开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回我的宗门,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女子笑起来,说道:“那你坐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啊,不如随我来,先饱腹驱寒,歇歇身子才好。”   “可是,”阮琉蘅抬头看向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子俯下身,拉过她的手,柔声说道:“有几个人会不知道太和阮琉蘅?剑庐祭典三战成名,朱门界大战力压群魔,又在彼岸之门破了魔修阴谋,你难道不知,‘太和桃花’战绩彪炳,为修真界立下大功,是多少人的梦想?”   “我……不知道。”   “怎么会?”她似乎很惊讶,将阮琉蘅拉起来后,凑近她,一股令人迷醉的芳香传来,“这不是蘅娘最喜欢的吗?”   “不,”她挣脱黑衣女子的手,“我不喜欢,这不是我要的,你是谁?”   面具下传来轻笑声,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你要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吗?”   “我要天下太平,我要太和……”   “行了行了,又是那么一套,烦不烦?放松点,你们啊……总是像一只亢奋的小兽,动不动就叫起来。”女子打断她,“至于我,你可以唤我阿园。”   “阿园姑娘,对不起,我还是要回太和的。”阮琉蘅祭起焰方剑,便要上去。   “阮宅,林画,齐运山,魔尊……”那女子缓缓道出几个词,“你还回什么太和呢?你的太和,已经亡了啊。”   阮琉蘅此时已经完全混乱,她停下来,看着阿园,一步步往后退。   一道道心魔锁,一关关生死情。   啪!啪!啪!啪!   全部打开了。   那些悲伤、哀痛全部涌上心头,阮琉蘅几乎站不住脚,她扶住旁边的大树,用力喘起来。   看她如此痛苦,阿园放下红色宫灯,过去拢住她的身体,一边看着她痛苦无助的模样,一边缓缓抚摸她瞬间布满泪痕的脸。   “是真是假,都依你,是非是过,也都依你,只要这强大的力量在这具身体里,你便是战无不胜的太和阮琉蘅,”阿园催眠般的声音,缓缓道来,“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区别?心即是世界,蘅娘,随心所欲,才是真我本色!”   “不,”阮琉蘅强忍着心口剧烈的疼痛说道,“修真之心,心中唯有正道一途,怎可随心?你到底是谁!”   “哎呀,你这人,太固执太无趣,浪费了多少让人羡慕的好机会,”阿园握着她的手,让她摸上自己的面具,“满口冠冕堂皇,谁知道内里怎么想,人心啊,可是最腌臜的烂泥塘。”   “你莫要危言耸听……嘶……”她疼得说不出话来。   “疼吧,蘅娘,”阿园把她的手放在面具边缘,“没有我帮你分担,你连这样的痛苦都快承受不起了,为什么不肯好好面对自己的内心呢?”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握在一起,阿园带着她慢慢揭开自己的面具。   冷清清一个美人。   那面具下的脸,竟然与阮琉蘅一模一样!   两个人都笑起来,那笑容的弧度、角度都一模一样,只可惜……   “心魔。”阮琉蘅是苦涩的笑。   “蘅娘。”阿园是魅惑的笑。   ※※※※※※※※※※※※   心魔是什么?   对修士来说,心魔是晋阶的最大难题,一旦抗不过心魔关,如林画,至今沉睡在波月坛,再严重些的,直接便身殒道消。   但心魔却不仅仅只有在晋阶的时候出现,它无形无质,抽象、费解、无常;它非善非恶,却能直指人心中最不愿示人的一面。   修士修行,讲究去伪存真,人性中的负面情绪和劣性,都被他们以修炼法门压抑、转化、消解。   但人性又岂是能完全消灭的?   在某个你脆弱的时候,它便悄然滋长,缠在你的心头,诱惑你失去控制,若干年修行,顷刻摧毁。   所以心魔的反噬,一旦催发,便是十分凶险。修士们为了不让自己的道心出现漏洞,极信因果。   夏家先祖救过阮琉蘅,穆锦先便帮阮琉蘅承了这份情,留下信香以便日后报恩;而阮琉蘅也曾因担心生心魔而去救夏承玄,甚至不惜在体内种下璇玑花。   在他们的眼中,能吸食人心血的璇玑花也抵不上心魔的危险。   如今这心魔衍生出的另一个自己,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阮琉蘅的心,恐怕已快到了一触既溃的地步。   ……   阿园轻轻点了一下阮琉蘅的眉心,她的疼痛便减弱了不少,只皱着眉看着阿园:“你待如何?”   看着阮琉蘅如临大敌的模样,阿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蘅娘一心修道,渴望自己变强,难道不知道自己心里最想要的东西吗?”   “你一路追求力量,行事一往无前,做那天下人眼中的女英雄,不正是因为你最害怕的便是——失去。”   “失去亲人、失去同门、失去好友、失去门派。”   “你的冷漠、你的任性、你的自大、你的依托。”   “心有魔债,该如何做?你不是无数次问过答案吗?而我,便是你的答案啊。”   “我要——把这些都握在手里!我要——让这天下皆臣服!我要——血手断余孽!我要——”   阿园红唇轻启,贝齿莹润,语气危险而癫狂。   “做那些你不敢做的事……”   阮琉蘅只觉得一阵恍惚,眼前场景已经变幻为一处秘境中的悬崖,修士记忆力极好,她立刻想起这是琉璃洞天的般若崖。   山崖边的枯树下,还是筑基修士模样的南淮正盘腿打坐,面色绯红,而他身边,一个黑衣女子如蛇一般,绕着他的身子,攀上他的肩膀,充满诱惑的双唇凑在那白玉般的脖颈,柔柔呼一团暖和和的春气。   那是与阮琉蘅容貌一模一样的阿园,她神态妖媚,将一只手探进南淮的衣领,缓慢下行,另一只手拉着南淮颤抖的手,放在腰间,轻声道:“疼呀,道友需得为我治伤,那内里的伤,又疼,又麻,又痒……”   极美的腰线伏下,那柔媚的、极尽臣服的姿态,是无声的邀请,是放浪的寻欢。   阮琉蘅被激得一口鲜血喷出,她已是怒急,随后才发现自己被阿园关在那盏红色的宫灯里,她竟像那灯芯中的火焰一样,整个人布满了火焰。   “不知羞耻!”阮琉蘅运转灵力,却发现召不出焰方剑,甚至四柄元神小剑也毫无反应。   阿园慵懒地躺倒在南淮的臂弯,看着她大笑:“蘅娘,莫要急,还有好看的。”   阮琉蘅眼前又是一模糊,发现宫灯外又是一处秘境,几个修士闷声发足狂奔,而他们身后的阿园手持焰方剑,眉间一股煞气,一挥手,四柄小剑齐出,将方圆十里罩在其中,随后焰方剑从手中飞出,斩下那几个修士的头颅。   阿园走上前,挨个摘下那些人腰间的储物袋,抹去神识之后,又查探了一番,终于满意地掂了掂。   “蘅娘,你的日子不知道多清苦,可你看,只要你装作柔弱,自有人送上门来给你送钱,还不受天道责罚,你说说,谁会跟灵石过不去呢?”   然后她收起小剑,用那些人的血在自己肩膀做出伤口的样子,而腰间那几个修士的储物袋还随着腰肢晃动。   阮琉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我宁可清苦一辈子,也不要沾血的灵石!”她刺破手指,在宫灯壁上画着阵法,身体几乎完全用不出灵力,只能以元神定住阵眼,喝道,“破!”   那宫灯却完好无损。   再一望去,阿园已经来到了太和,在进入主峰议事厅之前,向宫灯内的阮琉蘅抛了个媚眼。   “蘅娘,别白费力了,你破不出这宫灯。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自相矛盾,焉有互相角力之理?哈哈!” ☆、第47章 夜行:谁将云鬓理   “你要对太和做什么!”   阮琉蘅破阵不成,却用了大量元神之力,此刻有些虚弱。但她是心志何等坚强之人,立刻打坐恢复,以期下一次冲破壁垒。   “蘅娘囿于元婴期,压制修为,迟迟不愿冲击化神期,单纯是因为元神缺失一角吗?”阿园将手掌举起,掌心向天,“不,蘅娘啊,你失去十三岁前所有记忆,所以你没有凡人该有的情感,你没有大多凡人应有的体验,你根本就不具备冲击化神期的心性!可我呢,却没有这个障碍。我是心魔!修心,有什么好?心魔不还是如期而至?修性,有什么用?不能随心所欲有还有何人生乐趣?”   主峰天空破开云层,一道光芒直直照进阿园白嫩的掌心,她身周的灵力气旋突起,逐渐变成强大的灵气风暴。   阮琉蘅在宫灯里震惊。   “你在冲击化神期?”   阿园在风暴漩涡中眯起眼睛,引来的灵气洗刷着她的经脉,她丹田内的元婴垂眸肃立,一团模糊的元神虚影在那小小元婴后逐渐凝聚成型。   元神虚影不同于元婴,元婴与修士本身无异,但元神却代表修士的神通,阿园的元神样貌与她一样,但却是个浑身燃着紫微真火的火灵!   当那元神睁开双眼,天空骤然响起一声炸雷!   “轰!”   一道紫色劫雷劈下!   “蘅娘,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   又一道劫雷劈下!   “你得不到的力量,我手到擒来!”   最后一道劫雷劈下!   “你护不住的一切,我来护!”   四方祥云积涌,阿园化神终成!   仙乐缥缈,阮琉蘅看着她只脚步微动,便使出化神修士的瞬移神通,进入太和议事厅。   太和的议事厅里,季羽、真宝二位大乘期老祖,剑阁长老,太和十八峰峰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和善的笑意,看着阿园走到主位沧海神君的面前。   “吾徒紫蘅,化神大成,道心端持,可堪重任!”沧海神君起身,“如今授你太和掌门之位,为太和第二十六位执剑人,愿你护佑宗门,得证大道!”   “恭贺紫蘅神君!”众人齐声道。   “从今以后,人间跪拜,各宗门朝贡,如有不臣者,满门屠绝!如有叛逆者,送入玄武楼!”阿园端坐在太和主位,极强势说道。   而她的这一声宣告,从太和传出,很快便会震动整个修真界!   ……   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阮琉蘅没办法不动容。   她对力量的渴望,竟已经强烈到这样的地步?   宫灯的灯壁不断变换场景,像走马灯一样旋转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   阮琉蘅身上燃烧的火忽明忽暗,这宫灯竟然将她当成灯芯,在燃烧着她的元神之力。她整个人有些昏沉沉,似乎觉得一切都不重要,就这么安安分分地呆着,已是舒服至极。   身上的担子都卸去,她睡了又睡,又不知道来来回回醒了多少次,才发现灯壁已经停下,透出外面明媚的阳光,阮琉蘅撑着身子挪过去,才发现已是到了九重天外天的界门。   那界门号称“通天门”,是用修真界属性最稳定的涂山石建造,立于中土北方白沙之地,整座门高百丈,门外十里白沙,门内便是人间仙境九重天外天。   而此时,阿园带着数千太和弟子以及各大宗门弟子,飞在通天门外的白沙之上。   “犯我太和者,便是在九霄之上,我亦能一剑灭之!”   “杀!”   无数弟子冲进通天门,漫天的战火自仙境燃起,里面无数修士奔逃,被长期富庶生活滋养的百姓们缩在一个个小结界里簌簌发抖。   是了,那句话,她不是也曾在剑庐祭典上说过?   曾经战意满满的口号,现在已经变为现实了。   阿园已经是化神期巅峰的修为,剑域全开,紫色火光耀满天际。三重天的天君贺流渊在她手下撑不过几个回合便吐血倒地,那曾经挑衅过她的贺秋和几个弟子拼死护在贺流渊身边。   七重天的谢启神君面容灰败地握着一面女子的铜镜,上面斑斑血迹,而后一柄不知名的长剑刺穿了他的心窝。   八重天姬无惆不复曾经俊逸,浑身鲜血地向阿园飞过来。   “请紫蘅神君手下留情!罪人只在我,求你放过其他人!”他不惜下跪乞怜,这堂堂天君终于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姬天君,”阿园用剑尖抬起他的下巴,眼睛却看向宫灯里的阮琉蘅,“斩草,除根。”   “这九重天外天的资源你们享用了世世代代,现如今,也该交出来了!”   阮琉蘅气得发抖,她一拳一拳捶在灯壁上。   “强盗!”她低声呼喝,“阿园!我太和剑修怎能沦为强盗!你够了,停手吧!”   “蘅娘就是太迂腐。修道之人讲究的就是法侣财地,我太和不缺法诀,也不缺同伴,这财和地却是少不了的,待我拿下九重天外天,玄铁矿脉岂不是应有尽有?谁还敢为难我太和峰主?”阿园嚣张地笑着,“你便乖乖的睡着吧!”   ……   力量,使人疯狂。   第一重心魔锁,我的冷漠,害我失去亲人。   第二重心魔锁,我的任性,让我失去林画师姐。   第三重心魔锁,我的自大,失去了我的至交好友。   第四重心魔锁,我的恐惧,眼睁睁看着太和覆灭。   而你,阿园,你便是第五重心魔锁,当我怀疑自我时,我将失去最后的立足根本。   阮琉蘅缓缓站起身,她战意重燃,一扫颓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已不同。   “大梦谁先觉?一剑试便知!”她眉心闪过一道紫色光芒。   素手向天一招,焰方剑握在手中,剑芒大盛,那红色宫灯瞬间炸裂。阮琉蘅迈出坚定一步,看向阿园。   “解锁的时候到了,阿园。”   宫灯外已不不再是通天门,所有的修士都消失了,只是一片空旷的荒野,不过又是一个心魔锁。可阮琉蘅已不再迷茫,她剑指阿园,力量慢慢回到体内。   如枯竭的河床得到大雨的滋润,如岸边锦鲤跃回池塘……两千五百年修炼得来的修为和灵力,尽数回归!   “我之心魔境,你能逆我?”阿园脸部有些扭曲地说道。   “阿园,你的境地,如此荒芜。我永远不会沦落至此。”阮琉蘅缓缓道,“你死我亡,来战吧!”   阿园也不废话了,她手中黑色焰方剑一抖,黑炎大盛,带着杀气向阮琉蘅斩来。   两把火焰不同的焰方剑战在一起,力量不相上下,阮琉蘅祭出四柄小剑,阿园也随之祭出。   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有什么战斗是比战胜自己更难?   八柄小剑各自擎起阵法,阵中套阵,术中有术,重叠在一起的心莲剑火阵一紫一黑,双阵互相压制,阵中火焰翻腾,两种颜色的火浪不停对撞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天高无云,却映得灿烂异常!   阵法斗得不相上下,交战的二人又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掐诀。   双重剑域起!   紫火绚丽,黑炎厚重,剑意交织,不住有火焰从天际划落。   下一秒,阮琉蘅和阿园同时开启内剑域,招招致命地向对方攻去!   两人皆是快攻,不为别的,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快攻最容易诱使对方出现破绽,只要抓住一瞬间的破绽,就可以决定战局的走向。   逆转往往只发生在一瞬间!剑修三尺身前绝对剑域,规则之力,只出一剑便能一击必杀!   可两人却已经不知道出了多少剑,拼了多少招。谁也不能放松神经,她们熟悉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在机械的拆招中,在势均力敌的对抗中——   所拼的已经完全是意志了。   “蘅娘何必呢?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没有心魔了吗?”阿园战了许久,但语气丝毫不带疲惫之意,而是轻快地说道,“你呀,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厌吧?”   阮琉蘅一声不吭,继续快攻,甚至在阿园出声后,她的剑招更狠更凶险!   阿园剑上的压力骤增,她却面色不改,继续说道:“你在丹平城种下璇玑花,可曾想过教导你长大的师兄?你在剑庐祭典上勉强自己强挑贺秋,可曾想过为你承担一切的师父?你在决定去彼岸之门前,可曾想过红湄和栖迟?你在大营中与姬无惆周旋,可曾想过南淮道友?你在朱门界内与芮栖寻不惜死斗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关心你的所有人?”   “怕因果,因为你软弱;怕战败,因为你骄傲;怕寿限,因为你无能;怕连累宗门,因为你需要依托——甚至你不怕死,是因为你才是最恐惧失去的那一个!”   阮琉蘅被她说得面容煞白,咬着牙苦苦撑着。   阿园却在此时突然停下来,数道剑意阻挡住阮琉蘅的攻势。   “蘅娘,”她伸出手,“你看我手上的是什么?”   她莹白如玉的手掌中,一粒平凡无奇的圆形石头静静躺在那里。   阮琉蘅瞬间变了脸色。   那是砺剑石! ☆、第48章 夜行:归来夏家郎   阮琉蘅无法分清这砺剑石究竟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   心魔幻境,可虚可实,亦真亦假,除非心魔锁出,心魔境破,否则在心魔境里的人很难察觉到现实真假。所以当修士晋阶时,通常在闭关地布下数道阵法,或请修为比自己高的修士护法。   她的心智一瞬间有些溃散,而后便是巨大的恐惧袭来。   是真?是假?   “蘅娘是不是在偷偷运行天演术推演这砺剑石的真假?”阿园笑道,“很简单,我把那小徒弟放出来不就好了。”   十年磨剑未完成,一旦放出会功亏一篑!   “阿园,不要!”   阿园实力与她不相上下,战胜阮琉蘅很难,但阻上一阻却是轻而易举。又是几道剑意拦下,只见阿园默念法诀,手掐剑指点在那砺剑石上。   光芒闪过,一个遍体鳞伤的高大少年半跪在地上,手里还握着一把半截长剑,非常警觉地横在身前。   他好像刚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厮杀,后背起伏,嘴里还喘着粗气。身上的太和弟子服也折腾得不成样子,甚至腰侧不知道被什么利器破了法衣禁制,割出长长一道口子。   看到阿园,仍旧以为是阮琉蘅,脸上先是一喜,然后便转为不耐烦。   夏承玄站起身,扭过头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把我放出来?小爷还没杀够呢!”   阿园不语,笑盈盈地看着他身后。   夏承玄多敏感的人,立刻意识到不对,他转过身子,看到另一个阮琉蘅正震惊地看着他。   当啷一声,他手上的半截剑,掉在地上。   阮琉蘅立刻出手,囚风阵剑影重重,刚进入夏承玄身前一尺便被阿园用剑挡了回去。再一回身,阿园的剑便架在夏承玄的脖子上。   阮琉蘅心里在喊:假的,假的,这是心魔境!   而眼睛却告诉她:这是真的,那样鲜活真实的少年,是真的!   她放出元神,元神却收集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心魔幻境,本就是连元神都可以欺骗的东西。如果不是阿园自己暴露身份,她也不会知道那是心魔。   可又有什么用!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握紧手中的剑。   “蘅娘好狠的心,竟到此时,还不求我?”   “求你无用。”阮琉蘅的手开始颤抖。   “这就不对了,你不努力,怎么知道不行呢?就算明明知道我在耍你,也要博一个心理安慰才对,不是么?”   阿园架在夏承玄脖子上的剑又提了一提。   而夏承玄也终于看出问题所在,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两个阮琉蘅之间角力的牺牲品,这个地位让他看上去有些不满。   “谁回答我都好,我就一个问题,是不是不死不休?”他吊儿郎当的问出这一句。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阿园依旧看着阮琉蘅,而阮琉蘅还在心中千百次的推演心魔境,根本无暇顾及夏承玄的问题。   夏承玄忽地一笑,看着阮琉蘅说道:“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那朵花儿?”   然后他还是那副笑着的样子,在阮琉蘅面容突地失色之时,将头轻轻往前一送。   焰方是何等锋利的剑,夏承玄的脖子上从左至右,出现一道红色的细痕,而后那细痕瞬间崩开,血喷涌而出。   少年高壮的身体倒了下去。   阿园将焰方剑举起来,那剑身雪白,滴血不沾,却刚刚断送了一条年轻的性命。   “蘅娘,你所护的,又死了一个。”   这句话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阮琉蘅看着夏承玄的尸体,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哀痛,再到悲绝……一个个亲人,全都被她害死了,事到如今,她竟然就连徒儿都保不住。   罢了,罢了,还要死多少人?还要如何磨她的心?不关生死,也不关情仇,罪人,便该有应有的惩罚……她闭上眼睛,嘴角慢慢向上勾起。   剑域里天地烧成一片,不知从何而起的紫色火焰铺天盖地,从火中诞生两只巨大火鸟,口吐紫微真火,将整个世界烧成一片火海。   再也分不清天地,看不到时间的尽头。   混沌一团烈火,吞噬一切。   阮琉蘅再睁开眼睛时,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带着疯狂的意味,她一步步走向阿园,伸手抓向阿园。   阿园并不闪避,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当阮琉蘅抓到阿园的肩膀,焰方剑下一秒便捅穿她的身体,可仿佛还不够,阮琉蘅把剑拔了出来,又狠狠地刺进去。   阿园的身体被屠戮得像个筛子,可她还是很安静,一反曾经的嚣张和得意。   “蘅娘,自戕的感觉,是不是很痛快?”   “蘅娘,你很快,就会跟我一样了。”   最后一剑下去,阿园的身体早已经重新化为虚无——她本就是阮琉蘅自心中而起的心魔。   阿园已无存在的必要,因为,阮琉蘅已经濒临入魔!   她嘴角还是癫狂的笑意,人在火中放声大笑。   我修什么道?无用。   我修什么剑?废物。   她看着手中的焰方剑,伸直手臂,将它高高举起,而后随手挽出一个剑花,将剑尖反对着自己的丹田。   我自来自去,血债尽偿!   手上用力,那剑尖刺破皮肤,再徐徐而入,将要碰触到丹田内元婴之时——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剑身!   有温热的呼吸在耳边,另一只手抓着她持剑的手。   身后有人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断断续续地说道。   “别总是命悬一线给我看啊……爷有几个心脏也不够你吓的。再烧下去,我可真撑不住了!”   这熟悉的腔调和语气,阮琉蘅浑身一震,心神再度受到冲击,立刻收剑回身。   眼前人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那是熟悉的轮廓,和陌生的气质。   似乎只一夕之间,他长大了。   不再是少年模样,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成年男子。他头发束在脑后,身形更魁伟,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黑色精英弟子服,一双越发深邃的眼睛正看着她。   心魔?现实?无论是死去的少年还是归来的青年,对阮琉蘅来说,真假已不重要。在毁掉阿园的同时,她经历心魔境后的全部信仰都濒临崩塌,对自我怀疑已经达到顶点的阮琉蘅终于疯魔。   夏承玄看到阮琉蘅有些魔怔的眼神,心中震惊。   “我来接你回去!”他伸手想拉住阮琉蘅,却被她轻身避开了。   阮琉蘅只看了他一眼,随后便默默转身,大步而去。   “酒来!”既然不许我死,便随心所欲吧。   一坛老酒入手,阮琉蘅把它高高举起,美酒入喉,一饮而尽。   酒坛抛出,她双袖震动,脚下腾起青云梯,而那青云梯上,是风景依旧的灵端峰。   生无故乡,死有归塚,也是快哉!   灵端峰的桃花灼灼其华,还如记忆中漂亮。   她不言不语,穿过桃花林,纵身一跃,飞上那潭边青石,满身疲惫地坐了下来。   她头上的发髻早就在与阿园打斗时候散开,簪着的那枝桃花也在战火中消失,长发缎子般倾泻而下,白衣太和战袍,反而更像一位迷路人间的仙子。   夏承玄也跟着跳了上去,站在她旁边。   “修道如暗夜独行,茫茫然只此一身。我破了虚妄,你已经死了,即使回来找我,也无妨,我已不在意。”   夏承玄心头一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低下身,看着她道:“你信死的,却不信活的?”   “我无有不信,信伤我;我不信无有,无伤我。”阮琉蘅魔魔怔怔道。   爷是疯了才要跟你谈玄——夏承玄凶性一下子给挑了起来。他在砺剑石里被关了十年,出来难道就为看这女人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抬头看了看这心魔境,一手握住她下颌,一手掐出法诀。   “既然你认为是与我的因果,那么便痛痛快快了结吧!”掌心中慢慢凝聚起冰霜之气,他低声喝道,“一元初始,开!”   自桃花潭边始,灵端峰为中心,心魔境万里冰封,全部被白雪冰霜覆盖。一根冰刺从夏承玄掌心而起,随后冰刺砰然碎成无数冰晶,携带巨大灵力形成一条冰带只盘旋上云霄!   当冰带碰触到云层,强大的寒意将云层冻住,随后为之蔓延开来——心魔境中的一切全都静止下来。   一股寒凉突然袭上心头,阮琉蘅一怔,这股冷意恰到好处地压住她心渐起的魔火,令人舒服至极。   “我不管你有什么心结,也不想问你在这心魔境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夏承玄依旧扣着她下颌,坚定说着,“我只知道既然你手中还有剑,一定还未曾放弃!”   她从不离身的焰方在旁边响起一阵剑鸣。   “若我是心魔,你当斩我;若这天地是心魔,你当如何?悲苦不已,自怨自艾下去,还是一剑破障,重回人间?”他问道,随后伸出手,一枝不知被他藏在哪里的桃花出现在掌心,七寸来长的光洁枝干顶端,挺翘着两朵盛放的桃花,随后他催动体内雪山冰种之力,那桃花枝便被一层层的冰霜凝结,像是镀上一层透明的琉璃,冰晶将桃花枝完全包裹起来,花朵娇艳的外表晶莹剔透,泛着纯净的光。   阮琉蘅静静接过桃花枝,将长发挽起,把那璀璨的桃花枝簪在发髻上。   她看着夏承玄。   入魔因为他,醒来也是因为他。   这因果,真是一个死结。   “十年磨一剑,你与我,皆磨成一把粹心之剑,为师很高兴。”她缓缓道。   她握起焰方剑,看着已经被夏承玄用体内铁马冰河诀的第一重封印封死的心魔境,剑一抖,明艳的紫微真火重新布满剑身。   焰方剑在空中挥出一个利落的半圆,那火光便从剑尖而发,飞上天际,霎时便扩散开来,当紫微真火与冰雪相碰,整片天空绽开一条巨大裂缝。   点点光明从那裂缝挥洒下来,那是人间的气息。   “修道如暗夜独行,茫茫然只此一身。然此身似铁骨,心似琉璃,我阮琉蘅在此求证,手中焰方,永无业障!” ☆、第49章 洞仙歌:翩翩玉树临   太和派大乘期巅峰修为的季羽元君,他年龄已不可考,知道的人也是讳莫如深的样子,盖因为这位铭古纪修真界最顶尖的修士,是一位极讲究的男子,认为在公布年龄是一件非常“不浪漫”的事。   “在下一直觉得,爱与年纪无关,而只关乎风月。”   太和的无名峰上,秋叶红枫如痴如醉,只为才子佳人。扶摇山四大护法之一的水央歌颊飞娇粉,被季羽元君揽着柔软的腰肢,身若无骨,哪有叱咤修真界的化神期修士之骠勇——她腰间那只玲珑可爱的白玉小葫芦装着大半北海水,一滴便可以淹没一座城。   季羽元君英俊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年轮的刻印,只觉得还是那凡间的贵公子,翩翩青年貌。他像是催眠般对水央歌说出上面那句话时,深情而凝重,仿佛对着的便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元君大人定是在哄央歌,谁不知道元君大人的嘴堪比赫萝木产的蜜糖,一点都信不得。”水央歌年纪着实不大,还不到六千岁,在季羽元君面前,完全是嫩花一朵。   且美艳如狐,那双媚里带煞的丹凤眼微微一眯,便是勾人的利刃,杀伤力颇大。   季羽元君偏偏就好这一口,两人都是风月老手,过招之间,心弦不动,但情意已先发。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师祖,锦先神君有请。”   季羽元君笑容不改,说道:“让他候着。”然后柔情似水地拉起水央歌的手。   “师祖,锦先神君说水护法的两位前任道侣已经在拍护山大阵了。”   两只狐狸的尾巴瞬间僵直。   “水仙子既有俗事,在下只好忍痛送别了。”季羽元君依旧含情脉脉地道。   水央歌也是面不改色,依旧笑着春风,躬身行礼道:“让元君大人笑话了,如有缘,再续旧约。”   “在下对水仙子爱慕之心不改,还望仙子也怜惜相思之苦。”   水央歌云淡风轻一笑,行了两步,又停下,欲说还羞地道:“也请元君大人不要忘记小女子所托,那天水锦,就拜托大人了。”   季羽元君微微颔首。   人走后,一个飘忽如影子的十二岁上下少年出现在季羽元君身后,跪地禀报道:“紫蘅真君垂危。”   季羽元君收了笑容,眉头只皱了皱,心中便已经演算了无数次,推断因果,最后终于长叹一声,只道:“心魔入魂?”   “是,长宁神君已压制不住了。”   “阿辽,你随我来。”   季羽元君掐剑指,向着太和山脉万里长空轻轻一挥,一道长虹划过天际,那天便撕裂出一个黑洞,内里灵气扭曲,明显是罡风猛烈导致的空间扭曲。   那名叫阿辽的少年倒吸一口气,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乘期修士的神通,季羽元君毫不费力的施展斩裂空间的神技,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剑意之威力足可以撕裂空间,却无一点外泄,甚至旁边枫树下的松鼠还在若无其事地嗑着松果。   季羽元君御起一道剑气,拎着还在咋舌不已的少年,大步跨入那空间裂隙。   阿辽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听到无数怪叫,下一瞬便听到热闹的叫卖声。   “六品防御灵符只要九十八块灵石,道友不来一张防身吗?保证连太和的剑修都近不了您的身!”一个热情的散修正在兜售他的灵符箓。   季羽元君长衫广袖,十分有礼貌地避开那凑上来的散修,说道:“如果道友见到这样没用的剑修,劳烦记下名字来,告之太和无名峰,定有人送上万枚灵石答谢。”   那散修先是一愣,然后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喉咙哽了一声,随后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季羽元君有些困扰地看着那晕倒的散修,而此时阿辽终于反应过来,悄声说:“师祖,紫蘅真君还等着您呐。”   之后眼前又是一阵缭乱,人已经在一处小院落中,那院落的守护阵法竟是连个动静都没发出,便被季羽元君破了去。   但是屋子里的人却是察觉到了。   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恕弟子不能出坛恭迎师祖。”   季羽元君直接进了离火坛,才看到长宁神君的“君子诺”已经出鞘,而离火坛内竟然已经翻天覆地!   ※※※※※※※※※※※※   正中离火坛上的人影已被黑雾缭绕,看不清本来模样,远远望去像是一个黑色的巨茧,正一起一收的脉动着。而离火坛内的天地已完全颠倒,火云托着法坛,脚下一片虚无,黑漆漆的土地在原本天空的位置,不住落下流火。   君子长剑,重剑无锋,悬浮在半空压制法坛上的黑色巨茧,长宁神君掐诀而立,竟是一刻不停地为那巨茧输入灵力。   红衣斐红湄一脸惨白地看着黑色巨茧,手中怒花剑挽出一个个剑花,去抗衡那不断侵蚀离火坛的魔气。   长宁神君回头看着季羽元君,沉声道:“弟子也只能勉强压制住禁魔石,如果紫蘅就地入魔,禁魔石的法阵必定会爆炸,届时……便会无法收场。”   “本座听说她这十年来都还算稳定,为何突然如此?”季羽元君问道。   “心魔境内,万事皆有可能,如入梦境,无论多高修为的修士,就算看破心魔,恐怕也有无法面对的内心。”   季羽元君又看向斐红湄,说道:“你可知,斜月三星*之危险?如有人入另一人的心魔境,生死便全不由自己,皆在心魔境的掌握之中。”   斜月三星*是禁术,正是因为其危险性,而且能入对方心魔境,必定是对方心怀牵挂之人,越是亲近,成功率便越高。目前符合身份的,除了远在太和主持大局的穆锦先和闭生死关的沧海神君,便是阮琉蘅的三个亲传弟子。   发疯追杀芮栖寻的芮栖迟和砺剑石中修炼“十年磨一剑”的夏承玄都来不及,只有斐红湄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她坚定地看着季羽元君道:“请师祖助弟子!”   季羽元君也不再啰嗦,他年少时习得此术,也是为了救自己最重要的人,他完全能理解斐红湄不计生死的想法。   当下道:“阿辽,布阵!”   那如影子般的少年身如魅影,踩着火云在离火坛中闪动,布下一处处阵旗。   季羽元君清声说道:“待阵法完成,听本座令,长宁撤去剑制,红湄入心魔境,需知心魔境有排斥力,如一入不成,不可再试,否则惊动心魔,你会有被吞噬神识的危险。”   斐红湄面色不改,应下。   当阿辽布阵完成,季羽神君来到黑色巨茧前方,浑身散发着浑厚的剑意,他张口说出一个音。   音无声。   长宁神君和斐红湄只觉得这个音晦涩难懂,不知其意,不知其形,不知其声,不知其神。   但离火坛内的天地都仿佛有了感知,轰隆隆炸雷声起,天地便重新旋转。   季羽元君的面容不复玩世不恭,而变得凝重,他闭了闭眼,又张口说出一个音。   长宁神君心头一震,他凝神去听,这个音仿佛是心声,是心情,是心绪,是千丝百结,不可触摸,不可听,不可解,但他居然懂了那么一点点。   那个音似乎代表“定”。   天地大定!土地在下,苍穹在上。到了大乘巅峰,离渡劫期只有一步的季羽元君,竟然有定天地,撼乾坤的威能!   可他受天道制约也更严重,即便有这样的神通,在离火坛这样一个人为小世界里施展,也已经是他的极限。   一旦超出天道守恒,在人间施展此神通,只怕瞬间便会有雷劫降下。   那黑色巨茧周围一直脉动不停的黑雾,也终于静了下来。   季羽元君右手掐剑指,那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带着剑的气息和郑重,轻轻点上他的眉心。   长叹一声,再说出最后一个音。   却是所有人都听懂了。   “涅”。   音一落下,长宁神君瞬间召回“君子诺”。   斐红湄不动,但她的神识已经被硬生生抽了出去,下一刻便进入黑暗,只听到阮琉蘅模糊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似乎极痛苦,又极嚣张……   “阿园,不要!”   斐红湄只听到这一声,便感觉神识剧烈的疼痛。   凡人无法想象神识之痛,或许如同有人在撕扯你的大脑,或许如同有利剪啄破心脏……而斐红湄在这一瞬间却只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她发出不堪忍受的尖叫声,下一秒便感觉到手上握着怒花剑,立刻便要凭本能挥出,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下。   “失败了。”季羽元君说道,他一手按在斐红湄的剑上,一手探入黑色巨茧中。   长宁神君上前道:“弟子愿一试。”   季羽元君摇摇头,说道:“你修为太高,她受不住的。”   斐红湄这才反应过来,她提剑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去找栖迟!”   季羽元君依旧摇头。   “她没那么多时间了,只怕心魔已入魂,立时成魔。”   斐红湄绝望了,长宁神君也默然不语。   就在此时,季羽元君似乎发现了什么——   一道白光从黑色巨茧中飞出,锐意的剑气横空而出,一个浑身煞气,满面血污的高大青年从中而来。   他衣衫褴褛,但目光清明,而且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咳出一口鲜血,坚定说道:   “我来!” ☆、第50章 洞仙歌:皎皎绕君心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物都可以欺骗大脑。   比如梦境、比如幻术、比如甜言蜜语……比如习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习惯都算不上好。   最危险的一种习惯,就是杀戮。   夏承玄背靠着一棵苍柏,手上的长剑血迹斑斑,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蜿蜒留下一道血迹,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残月红如血。   他的气息很轻,因为在漫长的战斗中,他知道那些幻化出的修士对人的气息极其敏感,一旦缠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且最近很不安定,他摸了摸储物袋里所剩无几的伤药,皱了皱眉。   不知道阮琉蘅在外面如何,自从那次在砺剑石里感受到璇玑花血脉的召唤,他便感觉自己与阮琉蘅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   即便他人在芥子空间里,也能感受到阮琉蘅的神识波动,当她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险时,这处由她供给的空间也会变得不稳定——那些灵力幻化出的修士会陷入狂暴状态,攻击力高得可怕。   那次之后,他已不知在砺剑石里杀了多久,一开始他还努力在装丹药的小瓶上记录时间,想着出去见她的日子。但三年后,小瓶刻满了记号,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记录,而他也没有那种迫切出去的渴求了。   他似乎逐渐沦为一个杀戮机器。   凭借本能的挥剑、斩杀、制敌,他所面对的敌人也越来越实力强悍,每每九死一生之后,他都会想起阮琉蘅。   既然他还在砺剑石里“磨剑”,那么她应该还活着。   对于步步经营的夏承玄来说,这个总是把自己陷于必死境地的女人实在蠢得可以,甚至有些无法理解。   可这又能怎样,只要大家都活着,总有能见面的一天。   他笑了笑,一滴露水打在他的头上,夏承玄便灵巧地窜了出去,像一只捕食中的猎豹。   他必须更加小心,因为最近的敌人十分古怪,他们并不狂暴,而是充满了一股邪恶之气。   他们的表情不再是淡漠,而是愈发嗜血。   夏承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只能更小心地对付敌人,习惯性的杀戮让他始终保持警惕——   所以他躲过了一道从天而降的巨大陨石。   那陨石的直径足足有三丈,哪怕他反应再慢上一秒,就会被这巨石砸中。   夏承玄并没有跑,反而轻身跃上陨石,用手飞快擦了一下石头表面,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这处空间里,无一处不真实,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自然规律进行着。夜风的凉,露水的清,花儿的香,竹叶的利……   但是这块陨石,却没有任何自然的气息,与空气摩擦后产生的巨大火花燃烧后形成的灰烬,没有任何气味,用手一碰便消失不见。   他心头一紧,抬头看向暗沉的夜空。   陨石所对的正上方天空,似被什么捅破了一个窟窿,露出一层白色灵光的结界。   因为陨石而暴露方位后,夏承玄在竹林中只觉得远处一阵沙沙作响,随后便察觉到附近竹枝上至少停留了一百五十名以上的敌人。   夏承玄再次望了望天空。   然后他开始迅速地奔跑!   夏承玄面对强敌,从未逃跑过,而此时他却毫不犹豫地向前突破而去,当那些幻化出的修士意识到目标已经遁走时,又一颗陨石坠下!   大地再次发出轰鸣,而砺剑石的天空上,又出现一处更大的漏洞。   势不可挡般,陨石更密集地落下,整个空间几欲崩溃,而那些幻化出的修士如同疯魔了一般,开始互相残杀。   夏承玄身影飞快从他们身边掠过,甚至还从一名剑修手上夺走一柄墨绿色的长剑。   而后他看着天空,纵身跃起,跳上一颗还在半空中的陨石,然后脚不停歇,又是向上一纵,再跃上另一颗下坠的陨石。   未到筑基期的他依旧还不会御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接近那濒临崩溃的砺剑石边缘。   心中没有任何迟疑,即便神识感受不到,但依附于阮琉蘅的砺剑石崩溃,那么她本人也一定到了生死关头。   “我放弃!我放弃!你能听到吗?我放弃!”   可没有人回应他,夏承玄一边靠近天空,一边放出一道剑意。   那剑意如凛冬袭来,寒光直上云霄,斩在那白色灵光结界上,却不起一丝波澜。   “与它的主人一样,都是顽固的人啊。”停下无谓呼喊的夏承玄喃喃自语,手掌凝出一团寒气,那是逐渐被他炼化完全的雪山冰种之力,因冰灵根修士最擅结界,在白虎堂听过几次结界课的夏承玄,在这十年中,有意识地将它练成了拥有结界之力的灵物。   与阮琉蘅的紫微真火一样,擅立,也擅破!   他手指含霜,一边纵跃,一边将雪山冰种之力灌满那柄墨绿色的长剑。   一寸寸冰霜附上,手指过处,再不见长剑本来颜色,而是成为一把名副其实的冰剑。这也是因为夏承玄尚无本命剑,才摸索着使用的法门。   冰霜之剑成后,他也跃到几乎可伸手触摸天空的位置。   脚下是杀声阵阵的大地,夏承玄手抚星辰,右手持剑,向着那白色灵光结界挥出冷冽骄狂的一道剑意!   ※※※※※※※※※※※※   当夏承玄破开砺剑石的时候,恍惚听到外面有人在说着什么……   失败了……她受不住的……找栖迟……她没那么多时间了……   结界的罡风带着撕裂的疼痛,但是远远比不上心头的这一记重击!   这女人真是足够蠢,她怎么又变成这样?不管有多少人为她保驾护航,有多少人为她牵挂,却总是挣扎在垂死线上,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将她推上风尖浪口。   不过,想她死的话,先过爷这一关吧!   他跳出砺剑石,看着眼前的季羽元君、长宁神君和师姐斐红湄,咳出一口血道:   “我来!”   斐红湄狂热地回头看着季羽元君道:“师父有救了!师祖,还可以再试一次斜月三星*!”   季羽元君道:“你的修为,勉强可以算是练气期大圆满,但却太低,如果进入元婴期修士的心魔境……立时便会神识崩溃,甚至有可能魂飞魄散。”   夏承玄看了一眼那魔气暴涨的巨茧,冷声道:“我信她!”   “少主不可!”灵兽袋里窜出一只白绒绒的小狐狸,落地后急忙扑到他腿旁边,扯着他靴筒道,“你还有复兴大业不可忘,怎么能置生死于不顾?”   “我又不会死,说点吉利话!”夏承玄把小狐狸丢开。   季羽元君并不理会,只看着夏承玄道:“你若同意,本座便做法。”   还未等夏承玄开口,夏凉便哭唧唧道:“我堂堂青丘狐君,连点尊严都没有了,我才不要告诉你我有破解心魔境的法子,叫你凶我!”   夏承玄把他一把抓过来,实在挤不出柔和的表情,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凉君你用了五千年修为后,倒是越发返幼,这女修你难道不知?是我夏承玄的恩人,若是不救她,我欠的因果却要找谁还?误了修炼大业,岂不是与凉君事与愿违?”   夏凉有点哀怨地看着他道:“你在砺剑石十年,我便在灵兽袋里隔绝音信十年,少主无良心,哄我!又是哄我!”   夏承玄心里又急又气又发作不得,他看向斐红湄求救。   斐红湄袅娜走过来,轻轻抱起夏凉,摊平了小狐狸的四肢,在它脖子处一边瘙痒一边道:“原来这就是凉君大人,果然……还请凉君感念我等心中焦虑,救我师父一命罢。”   夏凉原本也是借机撒娇,轻重缓急还是晓得的,何况美人抚弄得的确惬意,一扫他憋闷十年的阴霾,当下便道:“严格说来,那心魔境也是一处结界,只是结界在修士神魂中,才不易以外力破除。但是嘛,少主却可以。”   斐红湄非常合作地把手移到小狐狸柔软的腹皮处,问道:“请问凉君,当用何法破解?”   夏凉的狐狸眼看着夏承玄,一字一句道:“第一重封印,以雪山冰种之力,封锁心魔境。”   夏承玄与夏凉心神相通,一经点拨,立刻便知道如何做,说道:“请季羽老祖助我!”   夏凉正舒服,于是又道:“你若以血再次浇灌璇玑花,入心魔境便能减少阻碍,毕竟我看那璇玑花,如不是被强行压制住……也已快侵入她的心神了,你与璇玑花血脉相融合,而璇玑花又与此女修心神相缠,所以心魔境不能阻你。”   夏承玄长剑一甩,剖开心头取血,滴入黑色巨茧中。   只听得里面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然后沉寂下来。夏承玄服下一颗丹药,向季羽元君点了点头。   季羽元君是何等的眼力,将这些都看在眼底,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唏嘘,又有些怜悯地看着夏承玄道:“人间痴儿女,无关风月,只系一心。”   说罢,没等夏承玄反应过来,便伸手凌空一握,将他的神识抽出,以玄妙之法灌入阮琉蘅的心魔境中。   ※※※※※※※※※※※※   夏承玄并没有像斐红湄一样受到神识撕裂之痛。   似乎极漫长的黑暗过后,他便看到满目的紫色火焰,那是他所熟悉的女子的光芒,炙热而带有吸引力,那是十年未曾见的模样,他心中已经溢满的思念,不知道是情?是爱?是亲?是依恋?   还是那可怕的习惯?   他手掌凝出雪山冰种的纯粹冰力,白色的霜雪环绕在身周,小心翼翼地走入那团火焰的世界。   夏承玄孤身一人从砺剑石破结界而出,再入元婴期修士之心魔境,无有畏惧,心中却涌上淡而晦涩的情结。   因为在那哀莫大于心死,充满绝望的世界里,有他珍惜的女人,正一个人孤零零地陷入与自己的战斗。   不死不休。 ☆、第51章 洞仙歌:犹迷沙场雾   立危城经过十年不断经营,规模虽不如曾经的白渡城,却也逐渐繁茂,南部一条商贩林立的大街,被称为“经纬街”,不分昼夜,不分修为高低,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道友,小店赔本买卖,您看好了,这玉人屏可不是一般的幻象,那是真的能给您铺床叠被的精灵,三百岁才卖八百灵石,您觉得亏吗?亏吗?”   “道友,再加三百灵石,这阵盘就归你了!”   “道友看这件法衣,穿在你身边这位仙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这仙女下凡,直比扶摇山的四护法,太和派的粉桃花啊!”   ……   突然居住区的东街方向冲天而起一道紫火剑意,那剑意触到护城阵法,被格物宗奇门殿长老骆寺神君耗时三百年研制出的势坤阵压了下来,又重新归于寂静。   经纬街本来热烘烘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了,众修士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上的活计,而当那剑意落下,又重新开始人声鼎沸的你买我卖中。   能来立危城的修士,都不是简单的善茬,他们刚刚已经感觉到,那个在立危城中沉睡十年的剑修,已经醒来了。   卖玉人屏的修士不再还价,卖掉法宝后立刻收起琳琅满目的摊位,快步走出经纬街,向着某个角落做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手势;买阵盘的修士终于又掏出三百灵石,接过阵盘后悄然出了经纬街,走到没人的地方,以秘术施法,折出一只纸鹤,“咻”的一下便飞得不见踪影;某个修士身边的女修含羞接过一件漂亮的法衣,与身边男伴走出经纬街,路过某处茶楼时,不露声色地用手拂过那门口迎宾道童的衣袖。   立危城还是原样,但某个消息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   东街的小院落中,被剑意劈开的法阵被一股柔风修补好,而里面离火坛内,黑色巨茧如被破的蛹壳,正中产生一道裂隙,不住有充沛的灵力在其间涌动。   下一刻,一直缠绕在法坛上的魔气尽数消去,斐红湄目露喜色,而长宁神君紧蹙的眉头终于散开,季羽元君潇洒转身下了法坛,唤道:“阿辽,撤阵。”   法坛上的阮琉蘅徐徐睁开双眼,只觉身上一暖,天空中滚滚火云,立刻认出这是太和专门用来给火灵根修士加持灵力修炼的离火坛。   她心神已清明,立即看到离火坛内的季羽元君与长宁神君,起身施礼道:“有劳两位师祖庇护。”   季羽元君目光淡淡扫过她一眼,笑眯眯说道:“本座观紫蘅心境似有突破,倒是因祸得福了。”   长宁神君正要说话,突然一阵咳,反而被斐红湄抢了先,她眼圈发红地扑到阮琉蘅怀里,拉着她的手把脸埋在里面,哽咽地叫道:“师父!”   “红湄。”她声音有些沙哑,轻声唤道,“累你受苦了。”   长宁神君也已经看出阮琉蘅有境界突破之势,他好不容易止住咳,慢慢说道:“我等剑修晋阶,从来都只难在心境和悟性,看来你不日便将突破元婴后期。”   阮琉蘅再行一礼,说道:“心魔之后,一念通达,弟子不再迷茫。”   长宁神君静静看着她,想起入朱门界之前的阮琉蘅,再对比现今模样,仿佛已脱胎换骨,且信念更为坚定,他心中也为这位太和“黄金一代”最出色的弟子高兴。   季羽元君懒洋洋看阿辽收好阵法,眼角扫到在法坛旁刚刚醒过来的夏承玄,心神一动,取出一瓶丹药用剑风一托,送到夏承玄身前道:“不惧危难,你做得很好。”   夏承玄也不客气,取出一粒服下,道谢之后便中规中矩地立在一边。他身上依旧是那件刚从砺剑石出来穿的破旧弟子服,满身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可谓不神奇。   季羽元君凝剑指,再破空间,问道:“你们可要与本座同归太和?”他偏头笑道,“顺风车呦。”   长宁神君躬身道:“弟子任期百年,尚有九十年,便只有恭送师祖。”   季羽元君这话,便苦着脸捏了捏眉心,说道:“如今朱门界安定,你还留在这里作甚?何况这里还有月泽驻守,让锦先换过羲和来!你跟我回去,叫真宝与你同去归灵山寻仙方,也省得他终日与九重天外天周旋,叫本座看得头疼。”   长宁神君还想反驳,却被季羽元君扣住了手腕,锁了他一身灵力,只有长叹一声,不再挣扎。   阮琉蘅亦行礼道:“弟子在朱门界未尽值守责任,愿为朱门界再尽一份力。”她又看了看斐红湄和夏承玄,“他二人我已有打算,请师祖放心。”   季羽元君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取出一枚青色小袋,示意阿辽交予阮琉蘅。   “本座曾在剑庐祭典答应沧海,要送你一件好的。”他笑得云淡风轻样子,“这一件可是本座的珍藏,比那战天斗火铠强上百倍,名为‘晖云临阵’,是我曾为一位故人所准备,如今……便送与你罢。”   说罢哈哈一笑,扯着不甘心的长宁神君和影子般的阿辽进入空间裂隙,一眨眼便消失不见,那透着诡异色泽和阵阵罡风的空间裂隙也随之消失不见。   鉴于季羽元君的不良记录,阮琉蘅并没有着急炼化晖云临阵铠,抱起还在昏睡中的娇娇,对着斐红湄道:“收起离火坛,将这十年说与我听。”   她又看向夏承玄,仍旧有些不熟悉他青年的样貌,有些生涩说道:“承玄也受累了。”   夏承玄从斐红湄手中捞过夏凉,他侧过脸,压下想凑到阮琉蘅身边的冲动,回道:“你助我十年磨一剑,我帮你破心魔境,两清。只是砺剑石已破,坏了你的法门,我自会赔偿你。”   阮琉蘅早就习惯他的别扭,微微一笑道:“不必见外,总归为师也并不打算再收弟子,也不妨事。”   夏承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他从衣襟里摸出了一样物件,随后走过去,胡乱塞到她手心里。   “总之送你的,收着吧!”   他满是血污的脸也看不出颜色,阮琉蘅却意外地从他脸上读出了羞涩的含义,有些迟疑地用神识扫过手中之物。   那物件清凉透心,棱角光滑,通体修长——赫然是在心魔境中曾经出现的那一枝用雪山冰种凝结的桃花。   旧花已落,新桃初绽。   阮琉蘅想起心魔境中那两个年龄不同,却同样手持桃花枝的夏承玄,还有曾经朱门界内,面对芮栖寻时那太和战鼓声中的桃花簪,那沁入神识中的香气勾起醉人的情怀。   她挽起头发,簪起那枝冰凝桃花,带着娇娇,大步跨出离火坛。   暖风拂面,那是又一春。   ※※※※※※※※※※※※   在斐红湄的讲述中,阮琉蘅慢慢知道了这十年的情况。   自她被单不我带回大营,便进入性命垂危状态,长宁神君为她保住将要溃散的真火,南淮神君以秘术压下璇玑花的反噬,但阮琉蘅却依然沉睡不醒,众人才发现,因为强破魔修布下的大阵,阮琉蘅再无灵力支撑心神,而璇玑花的反噬更是给阮琉蘅的身体带来了致命一击,再加上她本来道心已产生裂痕,因此才入了心魔境。   心魔境关乎修士的生死存亡,乃是头等大事。   阮琉蘅重伤不宜回太和,穆锦先得知后,立刻遣月泽真君送来法宝离火坛,阮琉蘅便在离火坛内恢复灵力,而月泽代替阮琉蘅的位置,值守朱门界。   在这十年中,九重天外天意外地配合,再也没有为难各大门派,甚至也没有过多关注阮琉蘅,让太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更觉九重天外天行事诡谲。   与此同时,修真界再一次失去了魔修的消息,仿佛一夜间,随着芮栖寻的败退,魔修消失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在朱门界加大巡守力量的修真界像个杞人忧天的笑话。   但没有人真的以为这是笑话,所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一旦魔修展开攻势,很有可能便是一场足以颠覆修真界的毁灭性打击。整个朱门界依旧处于最高警备,而南淮神君在长宁神君入离火坛以剑制为阮琉蘅镇压禁魔石后,成为立危城的总司事。   至于阮琉蘅从心魔境中如何脱困,斐红湄却轻描淡写,甚至也未提到因为与阮琉蘅的心魔境相斥,差点连元神都回不来。   但阮琉蘅细细一想也知道其中凶险……只怕两个徒弟,都是存了必死的心尝试入她的心魔境。   阮琉蘅忍下自责的情绪,她经过心魔境的历练,对情绪的掌控和人生体悟已经到了更深的境界,何尝不是又一种因祸得福?   “栖迟可还在?”   “师弟他……”斐红湄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道,“一年前听说有人知道芮栖寻的消息,已经赶去探寻。”   “他也是胡闹!”阮琉蘅急急道,“他还是金丹期的修士,怎么去跟化神期的芮栖寻斗,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斐红湄面色复杂地看着她,说道:“可他如果不去,师父会忍心看栖迟也生出心魔吗?”   阮琉蘅垂下眼眸。   没有修士不恐惧心魔,心魔并不是心智脆弱之人的专属,而恰恰相反,心魔一视同仁,甚至心志越是坚定,出现的心魔才越是可怕。   “芮栖寻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也有事要交代栖迟,当唤他回宗门。”   斐红湄不置可否,一边给娇娇喂下丹药,一边说道:“师父本应该在离火坛修养几日再出关,最近朱门界甚是安定,各方无有不妥。”   阮琉蘅笑笑道:“无论如何,既然醒了,便不能置身事外,红湄,也许我很快便会冲击元婴后期,也许还会努力去冲击化神,在此之前,还想为守护朱门界,多做一些。”   ……   然而当她到了立危城内府,没有见到南淮,却遇到了正匆匆往外赶的月泽真君。   月泽眼都不抬地走过,嘴里呵斥道:“病号就应该老老实实回太和休养,在这里添什么乱?”   阮琉蘅拧了娥眉,说道:“我连伙夫都做得,且百年值守时间还不到,为何是添乱?”   月泽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阮琉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刚接到太和的飞剑传书,你师姐林画真人——”   “她醒了。” ☆、第52章 洞仙歌:耳语秭归音   心魔境中林画惨死,而现实中在太和波月坛休养的林画却是在冲击元婴期时,入了心魔境,最后走火入魔才陷入沉睡。   两个师姐,不同境地,却对她同样的好。   阮琉蘅呆立片刻,才恍惚过来,抓住月泽的衣袖,急急问道:“她人可还安好?是何时醒过来?季羽元君明明未曾说起……”   月泽看了一眼被阮琉蘅抓着的衣袖,又看看她有些湿润的眼睛,忍了脾气好声好气说道:“季羽元君已来了三日,当然不知。我……本君也是刚接到消息,正想找人去通知红湄,既然你已经醒来,便回太和去,一切问题自然有解。”   阮琉蘅有些手忙脚乱,一下子放开月泽,才道:“可我值守时间……”   月泽甩甩衣袖道:“你难道看不出?我就是为顶替你的位置而来,如今有我在朱门界,你不放心?竟然小瞧我?可要再打上一场?”   月泽咄咄逼人的样子并没有吓到阮琉蘅,如今的阮琉蘅如何不知道是月泽在帮她尽值守之责?   她反而真诚对着月泽一笑,说道:“多谢了,月泽师兄。”   说罢如细雨中急欲归家的燕子般,飘出内府。   月泽有些意外,他与阮琉蘅从来都是针锋相对,何曾见过被他挑衅后的阮琉蘅有这样的好脾气。   仿佛她醒过来后,有些事情正在悄悄转变。   他想起在内府看到的那道冲天剑意,那是阮琉蘅破心魔境的一剑,蕴藏着不尽人间悲欢常情。随后他仿佛才明白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看向她走过的地方。   她竟然已经有了突破元婴后期的心境!   剑修晋阶,剑道悟性、心境、修为三者缺一不可,他与阮琉蘅皆是越级领悟了剑域的人物,悟性上自不必说,而修为即便修炼不成也有丹药撑着,唯一的问题就是心境。他自负比阮琉蘅多一些人生体悟,可如今看来,阮琉蘅突破元婴后期在即。   月泽垂下眼眸,他已是元婴后期,而她也追了上来。   很好,很好。   ※※※※※※※※※※※※   阮琉蘅回到东街小院的时候,门口便悬停着一道传音符。   “师父安好,徒儿曾与飞廉神君有约,此时师父已醒,红湄当不负前盟,就此别过,望师父勿念。”   徒弟们长大后,便有了自己的机缘与修炼法门,阮琉蘅既为他们高兴,又有些牵挂。收了传音符,有些纠结地拿出太和弟子牌,踌躇良久,才将弟子牌贴在额头上,刻下一丝自己的神识,掐动法诀,将回归宗门的消息发给芮栖迟。   之后她进入小院,外放的神识便发现里面传来陌生人的声音。   “……家主何需动用铭忠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然我夏微合只是一介散修,却也知道家族哺育之恩情,如今家族惨遭屠戮,何来袖手旁观之理?”   说话的是一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大概金丹后期修为,要不是一身道袍,扮作打家劫舍的土匪也是丝毫不用化妆。   夏承玄的声音再不是低哑的少年声,而是清澈的青年男子之声,朗朗问道:“东海散修中有我多少夏家子弟?”   另一个身穿金丝铠,金丹中期修为的壮硕青年道:“海外三千洞府共分东南西北四海,南海多妖兽、西海灵气不稳、北海终年冰天雪地,只有东海散修最多,我兄弟二人见过的夏家弟子,没有三十人也有二十五六,只可惜分布太广,一时不好召集。”   夏承玄说道:“那么就劳烦微合、启悟二位前辈最近几年为我留意下,我虽知道修士生性喜自由,不愿受家族束缚,但灭族之恨不敢忘,希望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阮琉蘅进了主厅,只觉得屋子里的所有亮光都被那三个男人挡了去,此时才觉得,夏家男人那副身板,原来是家族遗传。   另外两人见到阮琉蘅,都是一惊,随后低头行礼道:“久仰太和紫蘅真君!”   夏承玄此时心情很好,站起身掸掸袖子,说道:“两位先请回,如果有消息,可通传太和行事堂,我自会得知。”   看着二人走后,阮琉蘅将院落的阵法收起,才皱眉道:“你又与夏氏族人联络?不怕他们欺你?”   那块碎裂的砺剑石在夏承玄手背的骨节上翻飞,他懒洋洋地道:“富贵险中求,报仇也是同理。行事如畏首畏尾,岂不是寸步难行?更何况——”他手掌凝结出冰霜之气,“铁马冰河诀的第一重封印已开,我目前也已可以将其与剑意结合起来纯熟使用,再加上夏凉,如果遇到危险,也能撑到救援赶到了。毕竟这立危城不比太和,城中所有法术和灵力波动都会记录在案,有元婴期的修士一天三路巡查,我又怎会放着现成的保镖不用?”   “一日不到,你便已经将立危城打探得清清楚楚?”阮琉蘅诧异道。   “立足百年之地,难道不该先派出斥候,侦探地势情况?”   他丢出一条鲜活小鱼,窗外便窜入一只橘红猫咪,摇头晃脑地道:“经纬街十二巷的刘三喜最不喜欢邻居浦林真人,要在明晚卖给他的回灵液里加老鼠屎。”   夏承玄摸了摸娇娇的耳朵,夸赞道:“真是耳听八方,眼观十六路的绝顶灵兽。”   娇娇有些得意的甩甩尾巴,骄傲地看着阮琉蘅,仿佛在说:快夸奖我呀!   阮琉蘅扶额。   “可惜我们今天便要启程回太和。”   夏承玄和娇娇都如同炸了尾巴的猫,齐声问道:“为什么?”   没等阮琉蘅回答,另一边窗子里跳进来的夏凉吐着舌头,气喘吁吁地说道:“因为那蠢道姑的植物人师姐醒了。”   说罢才想起站一边的阮琉蘅,一脸绝望地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快嘴。   “仙姑饶命,我吃熟的,我吃熟的!”夏凉扑到阮琉蘅腿边哭叫。   夏承玄看着阮琉蘅淡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一把将夏凉拎到自己身后,轻轻咳了一声道:“林画师伯终于醒过来,真是可喜可贺,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逛一逛立危城,可否再容上一日?”   阮琉蘅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哭笑不得,想到见林画也不急于一日,便答应了下来。   而一日后,却不知道夏承玄在立危城做了什么,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一些飘飘忽忽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容。   徒儿仿佛一夕之间长大,变得更教人难懂了。   ※※※※※※※※※※※※   太和掌门沧海神君正在闭关,但并不影响他排行第四的徒弟林画真人苏醒的消息传遍整个太和。   因为林画曾经的名气,在太和元婴辈的子弟中,并不亚于如今的阮琉蘅。   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笑傲太和的潇洒女子,有着男儿的豪爽气和女儿的细腻,无论是喝酒吃肉、仗义豪爽,还是香脂曲调、簪花风雅,都不输于人。阴阳中性之美,在这个女子身上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只可惜在一千年前,因冲击元婴失败而走火入魔,经脉尽废,陷入无止境的沉睡。其师尊沧海神君为了心爱的徒弟,特意炼制波月坛专门供林画休养身体。   而如今林画终于醒来,她身边却已经物是人非。昔日好友不是成为十八峰的顶尖人物,便是战死在沙场,可她却似乎并不以为意,待人接物依旧如昨,而且修为也已经恢复大半,掉落一个小境界后,修为平稳在金丹中期。   有弟子看着林画真人穿着月白的长裙,行走在主峰的山路上,不时有弟子前来道贺,甚至其间不乏真君级的前辈拱手拜访,男女皆有,且都是充满仰慕的神情,便痴痴道:“如林画真人这等男女通吃的人物,简直是世间一切小透明之公敌,想我也是玉树临风俏郎君,为何木下峰可怜可爱的绿芙师妹就从来不曾看过我一眼,哎呀呀……”   “师弟你口水滴下来了,好丢脸,快擦一擦!”   “师兄莫要笑我,你看到灵端峰紫蘅真君的时候,口水流得比我还多呢!”   “君子各有所好,紫蘅真君我所慕也,林画真人亦是我所慕也,嘿嘿……”   “师兄,你猥琐的风范不减当年。”   ……   阮琉蘅带着夏承玄入了护山大阵,一道灵光已入护山大阵值守弟子的记录中。   她没有回灵端峰,而是直接御剑前往主峰,在传送阵处放下夏承玄,独身一人往主峰上飞去,遥遥看到半山腰处,有一位步下生风的女子正在台阶上快步走着,便立刻唤道:“师姐!”   林画身形突然一震。   在太和,称呼她为“林画师姐”的人不少,但不加名称,直呼师姐的,在太和却只有一人。   “蘅儿?”她回过头来,英气而美丽的脸上是全然的喜悦。   阮琉蘅如一道电光,眨眼间便飞到她身边。   这一瞬,千年的挂念,心魔境中的镜花水月,都变得无关紧要。没有什么是比眼前站着那个活生生的人,来得重要。   眼前的林画与记忆中毫无相差,甚至是微笑的纹理都是那样熟悉,她扑进林画的怀里,语无伦次地诉说自己的想念,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但她毕竟是成名的修士,情感宣泄也只是半刻而已,便回复了常态,林画为她拭去泪水。   “蘅儿已经是元婴修士了,吾家有女初长成,我听得你的战绩,也不禁热血沸腾,想要与你一起战那魔头。”林画的语气依旧刚烈好战。   “好,师姐与我同去灵端峰可好?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上三天三夜!”   林画揉了揉她的头说道:“我醒来后,还有很多需要交接的事要与大师兄相商,待我忙过再去找你。”   “好,我等着师姐。”她依依不舍地握着林画的手,不愿放开。   “蘅儿长大了,聚散悲欢离合都不应随心所欲,莫要落了执念。”林画柔声点拨道。   阮琉蘅才想起自己刚才有些喜极忘形,却道:“发自肺腑,无需隐藏。若我无情无欲,岂非有违太和之道?师姐自去忙吧,莫要忘了蘅儿还在灵端峰。”说罢又是极依恋地看了林画一眼,才祭出焰方剑。   林画看着阮琉蘅御剑飞去的身影,用衣袖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泪水,极是仔细,甚至还拿出了香粉为自己补妆。   “蘅儿还是从前的蘅儿,而我却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第53章 洞仙歌:霜血驱魔障   回到灵端峰,万物有灵,仿佛知道它们的女主人归来,那桃花越发绚烂,碧草越发青翠欲滴,甚至连山风都带着喜悦的心情在阮琉蘅身边盘旋。   夏承玄站在她洞府门前,斜倚在一株桃花树干旁,见她御剑而归,便悠哉说道:“我已准备闭关筑基。”   阮琉蘅一愣,收起焰方剑后立刻抓起他的手,一丝灵力探入检查他经脉。   两手一相触,阮琉蘅便想起曾经夏承玄未入砺剑石时,还是嚣张不可一世的少年郎,那双手虽然是一双武者的手,有薄茧却并不粗糙。   而现在,十年磨一剑,曾经的少年已是青年模样,这双浴血奋战后的手,终于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剑修的手了。   稳定、厚实、粗粝,散发着洗不去的杀伐之气。   他不再是那个人间浮世中的贵胄儿郎,砺剑石中的锻炼使得他更内敛,更狡黠,更深不可测。夏承玄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等待她的意见,又像是仅仅是单纯欣赏什么艺术品一般,气息平和绵长,任由阮琉蘅探索他的经脉。   经脉通畅,丹田沉稳,的确是筑基的时候了。阮琉蘅能感受到,夏承玄已经在十年中初步建立了自己的道心。   “承玄,为师再一次问你,你是为何而修剑?”   “我初入太和,乃是形势所迫,所修之剑,只为保护身家性命。如今我入剑道十年有余,所想的,除了振兴家族,也不过是想护住珍惜的人……虽然她可能并不需要我的保护,但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激励我不停向前。”   阮琉蘅像是被灼伤般松开他的手,这番像是宣告又像是告白的话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她扪心自问,难道对夏承玄的情感真的一无所知吗?从心魔境后,她终于隐隐感觉到人的情感,似乎并不像她曾经认知中的那样。   在与芮栖寻的那场战斗中,太和战鼓声中夏承玄的身影与现在的样子重叠,一样的专注,一样的坚定。   可她依旧有些懵懂,还需要去探究。   她垂下眼眸,低声说道:“只为一人修剑,终究是落了下乘。你未下山历练,尚不知道人间疾苦,待到你金丹期后……”   “人间的疾苦我看的不比你少,不过那于我何干?我夏承玄做人,从来讲究人情两清,与我之情,我还之,与我无干,我漠之。倘若将天下人的责任都肩负于一身……你殉了苍生,却仍然只是万世云烟中的一个过客,被人转瞬间遗忘。修士也仅仅是沧海一粟,哪怕是大乘期、渡劫期,一样要受天道制衡——何其渺小,我为何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   “承玄,放下私情,你才能真正步入大道。”阮琉蘅意欲点拨他。   “你这话倒是奇怪了,谁心里没有私情?即便师祖沧海神君,难道不曾有心中偏爱?”夏承玄笑笑,他手背骨节上依旧翻着那枚砺剑石,“你莫要多想,总归是我自己的大道,你不必理会我。”   阮琉蘅心里一紧,夏承玄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她一瞬间有一种自己意会错了什么的感觉,可心神却为之摇动,这感觉异常陌生。   “你既已经打算好,那么为师便给你护法冲击筑基。”   “倒是也不忙,先处理一下你身上的问题吧。”夏承玄从灵兽袋里拎出可怜巴巴的夏凉,“那璇玑花留着总是祸患,让这只藏私的狐狸来解释下吧。”   阮琉蘅看着羞愧地低着头的夏凉,心思稍微一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恐怕夏凉早就知道璇玑花的解法,却现在才打算说出。   “夏凉知道如何除去璇玑花?”   夏凉依旧挂在夏承玄手上,毛茸茸的尾巴蜷起,遮住眼睛,战战兢兢道:“这孩子我护到现在,断不容有失,我便是自私自利,也存了善念,望仙姑明察!”   “……于是你隐瞒了去除璇玑花的方法,便是为了让我能在危机关头救承玄一命?”   小狐狸缩了缩爪子,低声说道:“是,是我存了私心,我对家主说,想要除去璇玑花需得无妄之火,但其实还有另外的法子,只是以他当时的能力,还做不到。仙姑有所不知,目前修真界现存的方法都是暂时抑制住璇玑花的生长,或是寻到那些近乎绝迹的珍惜草药试验出配方,如果要完整祛除,却是非家主不可。”   阮琉蘅平静的脸上看不出生气与否,只是问道:“你从何得知?”   夏凉露出眼睛,水灵灵湿漉漉地看着她,干脆撒娇卖痴道:“总归你与家主已经因果相连,我又不会害你——要是害了你,那不是要家主的命么!”   阮琉蘅伸手凌空一抓,小狐狸“唧”的一声便到了她手里,他知道不好,连尾巴尖的毛都在发抖。   “胡言乱语,罪加一等,承玄闭关时,你便跟着我清修吧。”   夏凉心里惨嚎一声,这女道姑绝对是餐风饮露的那种苦修士,只有跟着夏承玄才能蹭到肉吃,没看她养的那只蠢猫吃条鲜鱼都跟过年一样,苦哉!   夏凉心里叫苦不迭,嘴里却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如今家主突破铁马冰河诀的第一重封印,终于可以使用雪山冰种的力量,只要家主将雪山冰种的封印之力与血液融合在一起,制成霜血,待那妖花吃下,发动霜血中的力量,便可以将其冻结,连根拔除!”说罢又心虚地看了夏承玄一眼,“我并未耽误你们,只是之前没有说出来而已。”   夏承玄将手中的砺剑石高高抛起,再握进手心,说道:“既然有了方法,就开始吧,免得爷进了闭关室还得惦记着当花肥。”   夏凉欲言又止道:“可……这做法十分凶险,那璇玑花得了宿主的血液,又在元婴期修士身体中养了这么多年,很有可能化形而成真正的妖物,它既不属于妖兽,也不属于魔物,而是属性特殊的邪物,最擅长追踪,视天下结界如无物,如果反噬,也会吞噬宿主本体,届时仙姑与璇玑花同体,却是难除了。”   阮琉蘅知他一定有后话,也十分配合地问道:“那么该如何做?”   “只待将成未成之时,趁虚而入,一举击溃!”   ※※※※※※※※※※※※   这朵璇玑花横在二人中间,酿出不少祸事,但当阮琉蘅催动心头血,让那妖花发了出来,竟然会有一些失落之意。   两人相对打坐,璇玑花自她心口而生,横在中间,此时她对面的夏承玄神情也十分复杂,他看的不是璇玑花,而是她。   “因你而起,由你而终。承玄,天道莫不如是,玄奥而宿命。”   “你知道我不爱谈玄,也不讲究因果,所以你别想太多,这花……”他伸出手掐住璇玑花狰狞的花瓣,“爷就是单纯看着恶心!”   一元初始,开!   剑指划过小臂,鲜红而冰凉的血流进璇玑花的口中。   这妖物已经被喂出了瘾头,不顾一切地渴饮着,花枝上的枝叶随着饮入的血越多,生长得越旺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花萼处的两片叶子,叶子的边缘带着靛蓝色的毒液,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这香气一出,两人立时都有些恍惚,之前璇玑花从未展现出这种特性,这种在意料之外的局面让人措手不及,但阮琉蘅比夏承玄更早清醒,立刻抱元守一,喝道:“凝神!你应付不了,先闪开!”   那香气有一些迷乱人心的成分,就像毒虫噬咬之前,都会给猎物注入麻醉剂一般,让人放松警惕。夏承玄却没动,他清楚知道血量还不够,可以催动的力量还达不到第一重封印的开启要求。   他一声不吭地紧紧抓着璇玑花的花枝,为了保持清醒,他又在手臂上割出一道伤口,只是迷幻中下手有些失了分寸,这伤口已经深可见骨,然而他的额头却反而滴下汗来。   阮琉蘅心头也是剧痛,璇玑花一边被夏承玄以霜血浇灌,一边用根茎吸着她的心头血,如一个无底洞,且妖性越来越盛,花心中的美人脸已经有眉有貌,有眼有耳,正逐渐完善,只待吸足了宿主的血液,便可以——   璇玑花心中的美人脸已经不再看夏承玄,反而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盯着阮琉蘅,终于开口能言。   “有心了!吾抓住你的心了!哈哈哈!古神诚不欺吾,有心的那一天,便是吾入仙道之时!”   阮琉蘅只觉得心房处被璇玑花的根茎牢牢包住,仿佛要离体而去。   可璇玑花再叫嚣,还是被夏承玄握在手里,饮入的血液仿佛隐隐被其所牵制,它极不甘心,又增出四片毒叶,企图再惑夏承玄心神。   夏承玄早已咬破了舌尖,啐出一口血,抹了抹嘴角冷笑道:“真是个蠢货,不去修心,却只想着夺心,是哪个古神的道理?”他一拳头往璇玑花的脸上砸去,直接塞进它的口,被利齿一咬,登时手腕血流如注。   阮琉蘅看到这一幕,感受到璇玑花更蓬勃的妖性,忍不住惊怒,也不顾心口疼痛,喝斥道:“快停下!它要化形了!”   夏承玄深深看了她一眼。   “信我!”   根据夏凉所说,能击溃璇玑花只有一瞬间,在它将化形而未成形之时,是这个邪物最强盛也是最虚弱的时候,它需演化自己的神通,需承载天地淬炼,需夺得宿主之身——只有这一刹那催动霜血,才能将璇玑花尽除!   而此时,璇玑花虽然表面上被夏承玄压制,但根茎已经逐渐壮大,大规模的反噬终于开始蔓延,延伸的根茎不满足于心脏,而是逐渐侵入阮琉蘅的五脏六腑,情形已是凶险至极。   阮琉蘅受了一些毒素的影响,只盼他快点离开,起码她可以震碎心脉再兵解,以免这妖物出去害人。   但夏承玄如此坚定,从不曾放弃。   阮琉蘅放下所有戒备,闭上眼睛,将身体完全交给璇玑花。密密麻麻异物入侵的感觉像虫蚁噬身,她暗掐剑指。   而此时,璇玑花突然双目圆瞪,一股强大的邪气喷涌而出,击飞了夏承玄。   它大叫:“予吾心,予吾生死,万千岁月得一命,岂敢相负!”   从天而降的一道雷光照进闭关室,将二人一花笼罩其中。 ☆、第54章 洞仙歌:冰魄克煞灵   被击飞的夏承玄在空中时便已稳定住身形,落地后立刻一拳砸在地面上,阻住这股邪气带来的冲击力,那拳头被璇玑花的利齿啃咬得血肉模糊,这一捶下来,更是可见森森白骨。   他完全不当回事,张开五指,一枚冰刺从中而生,上面的寒气四散蔓延,瞬间将整个闭关室冻成冰窖。   此时雷光已至,那是天地自然生成的造物之力,正在为这妖物塑形,淬炼筋骨。   夏承玄咬牙撑住,用这手上的冰刺凝着铁马冰河诀的第一重剑意——   “百战不归乡”!   阵阵寒气皆化作有形之雪,雪花汇聚在一起再凝聚成冰,最后那冰轰然碎裂,一股霜气横空而出,直直向璇玑花冲去。   那道霜气仿佛一道利刃,从最锋利的顶端开始,逐渐显现出身形来。   一柄冰晶长剑,握在一个甲胄俱全,浑身漆黑铁铠的兵卒手上,那兵卒无神无灵,乃是夏承玄的剑意所化,只知道勇往直前,带着那柄长剑刺入雷光中璇玑花和阮琉蘅隐隐所在的地方。   轰然一声巨响。   雷光被那手持长剑高高举起的黑铠兵卒撑住,其下被雷光洗礼的璇玑花,其根茎已经穿透了阮琉蘅的身体,整个花枝都在颤抖,发现雷光被引走后,发出一声暴怒的尖叫!   “谁也阻不了吾!古神厄离佑吾!”   黑铠兵卒擎剑一劈,雷光消失,夏承玄碎了手中冰刺,掐法诀催动霜血,脸上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去修罗道见你的古神吧!结!”   璇玑花饮下夏承玄的血液后,为了化形便不顾一切地迅速消化此血,得到力量的同时也使得夏承玄的血渗透全身,此时正当天地淬体,它更是仗着身在阮琉蘅心中,两人投鼠忌器不敢有所作为,大大方方的施展化形之术。   却不想夏承玄喂它的是秘法制成的霜血,当夏承玄施展法诀时,璇玑花的整个经脉都被冻结了一般,无法动作,它面部表情还停留在最后狰狞的一刻,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天空。   而随着法诀的催动,夏承玄身体的脉搏跳动、血液的流淌、心脏的起搏……都与璇玑花体内的霜血遥相呼应。   “砰!”二者的脉动终于重合在一起,璇玑花惊惧地发现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它还在拼命挣扎,甚至想以自爆来个鱼死网破,眼见它的花枝越胀越大……   “崩!”夏承玄掐剑指横扫!   上一秒还穿透阮琉蘅的妖花根茎从最底端开始,一寸寸碎成冰屑,连同那张牙舞爪的枝叶,还有双目凝出泪的花朵一起,分崩离析。   “吾恨……”   当它还是一粒种子时,一位古神拾起了它,赞它天生神通,不入俗流。   种子曾羞涩问古神,它何时才能化形有身,成就仙道。   古神笑容不改,预言它日后将遇贵人,在其身上生根发芽,总有一日可成心愿。   万千岁月得一命,去看那更美好世界。   终究成了,空。   最后一点冰屑也掉落在地,夏承玄收了剑意化成的兵卒,将冰霜之力引回体内。闭关室内恢复温度,那一堆冰屑便化作一抹水渍,只等风过,便会归于虚无。   他脊背依然笔直,却有些缓慢地走过去,好不容易到了阮琉蘅身边,看她脸色苍白地忍着疼痛躺在那里,才像是卸去什么重物般盘腿坐了下来。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药瓶,正是离火坛里季羽元君奖给他的那瓶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从里面倒出两枚丹药,自己服下一颗,另一颗递到阮琉蘅嘴边,看她艰难地服下。   夏承玄握了她的手,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慰,再看着自己正在愈合的手背,突然一乐,问道:“爷刚才那招帅不帅?”   阮琉蘅差点把刚吃进去的丹药喷出来,心肺还没修复好,说不出话来,只能嗔怒地看着他。   夏承玄另一只手摸摸下巴,说道:“没有本命剑真是不顺手,所有武器都不趁手,果然还是得早点筑基拿到剑坯才是。”   阮琉蘅脸一黑。   有几个剑修是在筑基期之前就领悟到剑意的?大部分弟子在筑基期以前只用练习剑或木剑,像他这种自己凝出武器来的光棍做法,真是前所未见。   而且他以为筑基是大白菜么?十年筑基,在太和谈不上史无前例,但放在修真界也是吓死人的速度。当年红湄八十年筑基,栖迟因伤过经脉,足足用了一百三十年才筑基成功,她自己则用了三十七年。   真是个……不知足的混小子。   这边夏承玄仗着身体素质好,已恢复了大半力气,一把抱起阮琉蘅,走出闭关室。   外面春光正好,夏凉早已等在门外,娇娇却还在旁边的桃花枝上酣睡,毛茸茸的尾巴勾着一瓣小小桃花,漾起了带着桃花香的暖意。   ※※※※※※※※※※※※   虽然剑修对于受伤都很淡漠,伤筋动骨更是家常便饭,每年太和都会从衍丹门购入大量伤药分派给宗门弟子,但伤药总是显得供不应求。因为剑修少有人修习炼丹术,这种耗时巨大,极需要耐心的术法会占用他们大量的修炼时间,而且剑修大多很清苦,满身伤也多是靠——硬抗。   阮琉蘅觉得自打突破元婴中期出关,在丹平城收了夏承玄之后,身上大伤小伤不断,饶是有师兄和南淮道友的补给,储物袋里的伤药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她正在收拾储物袋,将一枚丹药郑重用玉匣收好后,丢掉几十个空瓶,看着剩下不到三瓶的丹药发愁。   果然还是硬抗最省事。   正这么想着,被璇玑花肆虐后的心脏又不小心裂开一道口子,阮琉蘅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身后玩心重的娇娇又突然飞扑过来跳上她的肩膀,这一压,又是一口血。   阮琉蘅沉默了片刻,终于打开一瓶丹药,倒进嘴里。   娇娇关切地看着她说道:“去找南淮神君换些丹药嘛,带娇娇一起去!”   一边的夏承玄正大口吃着肉,听到娇娇这么说,耳朵一动,蹭地起身把娇娇拎开,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咳了一下,说道:“其实丹药嘛,也不是没有,等我筑基了,到时候御剑下山拿了夏家秘藏,丹药还不是管够!”   “无妨,为你筑基护法,为师还是没问题的。”阮琉蘅擦了下嘴角的血迹,“你若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闭关。”   夏承玄与阮琉蘅不同,他一身都是皮外伤,在灵丹的作用下好得极快。他扯起眼泪汪汪抱着炖肉鼎不撒手的夏凉,丢给阮琉蘅。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开始吧!”   阮琉蘅抱着想逃跑的夏凉,食指指尖冒起一簇真火。夏凉是冰系灵兽,与火最是相克,立刻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认命趴在她怀里。   “为师很是怀疑,你到底知道什么是筑基吗?”   “这不是修真界的最基本常识吗?当修士吸纳灵气到一定程度,体内累积的灵气便会发生质变,因此需要在体内打下根基,才可以继续留下后面的法门……”   “那么闭关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夏承玄给问得一噎,他以为筑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又自负一身超出正常修士境界的大机缘神通,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对修士来说,练气是第一个门坎,能否引气入体,决定你是否能走修道这条路,从这之后,第二个门坎是在金丹期晋阶元婴期,因为从金丹期起,修士便开始承担因果孽债,滋生心魔。而筑基和金丹,在现在已是用丹药便可以成就的修为境界,很多冲击筑基期的修炼法门也逐渐失传,在典籍中也不多见了。”   夏承玄说道:“我在书上曾经看过,筑基需服用筑基丹,而金丹期可以服用凝元丹。”   阮琉蘅点点头道:“但太和剑修,还是按照最古老的方式去筑基,那便是用剑。”   夏承玄目瞪口呆。因为修为突飞猛进,他入砺剑石前在太和只待过半年时间,还未曾听说过太和剑修是如何筑基的。   “用剑?”   “布下聚灵阵,以身为剑,战天劫。”阮琉蘅看着夏承玄的神色有些同情,“修炼其他法门的修士至少要到元婴期才会有天劫和雷劫,但太和剑修筑基便要接受天劫淬炼,而天劫的威力则是根据修士本身的能力来定的……也就是说,你将迎来与你自身能力极限相匹配的天劫。”   夏承玄愣了好一阵,才找到自己声音似的,语音有些带着飘忽地问道:“筑个基……就要遭天劫?”   阮琉蘅觉得徒儿如此无知也是自己的责任,她勉力想了一下,终于想到安慰他的话,有些开心地说道:“如果你能承受得起筑基的天劫,那么晋阶金丹期时,比你能力极限还多一倍的天劫,应该也能应付。要知道太和剑修,一劫一晋,修为越高便越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如果失败呢?”   阮琉蘅正色道:“有宗门护法在,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之后只能再试,用尽全部力量,一次次去冲,去试,直到寿限的尽头。”   无数太和剑修,便是这样咬着牙晋阶,与天硬抗!   夏承玄一听,心里狠性子上来——   天劫就天劫,让爷抗给你看! ☆、第55章 洞仙歌:为筑千年业   阮琉蘅从朱门界回到彼岸之门,不单单是为了林画,也是因为太和弟子的晋阶,无论修为境界高低,最好都在宗门内进行。泱泱太和,上有护山大阵,下有十八峰主及剑阁长老,中间还有二位不出世的大乘期老祖,别的不说,保住性命完全没问题。   但保命并不是筑基的目的,以一己之力与天劫抗衡,在剑修一生中无数次与各种磨难战斗中,也是最难得最宝贵的历练,所以太和剑修才一直坚持古法筑基,绝不借助任何外力。   筑基引天劫的阵法并不复杂,各峰都有现成的筑基剑阵盘准备,阮琉蘅取出阵盘后,并没有直接布下,而是在灵端峰桃花林之上,凌空布下一道以守护之力为主的两仪四象阵。   四柄小剑悬空漂浮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阮琉蘅掐剑指催动法阵,四象凝成,各圣兽之法相镇守四方,吸纳灵气。四象中间浮出一方巨大的两仪阵图,便是用来撑住天劫不落,以免灵端峰生灵遭殃。   两仪四象阵成,阮琉蘅才祭出筑基剑阵盘。   所谓阵盘,以能隔绝一切法术的绝地木制成,上方刻法阵,以符箓封印,一旦揭开,将灵力输入阵盘,便可以使用。   阮琉蘅精通阵法,这筑基剑阵盘她还曾经改良过,当年斐红湄和芮栖迟晋阶筑基期时,因为二人灵根中都有火属性,阮琉蘅为了增加筑基难度,而在阵盘中加入了相克的水系属性。这次取出给夏承玄使用,她又用了一刻钟时间,将阵盘改造为与冰灵根相克的火属性。   夏承玄在一边看着她做这些,抹了把脸之后问道:“其他前辈教导弟子也这么下死手吗?”   阮琉蘅很诧异地回道:“能够改良上古流传下来的筑基剑阵盘的太和剑修,屈指可数。其他同门想改阵盘还不可得,只有遇到悟性极高的弟子,才会来请我帮忙改良……明明是灵端峰的福利。”   “你对我真是有信心啊……”   “承玄,你想多了,”阮琉蘅改好阵盘,微微一笑道,“为师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哪怕九重天劫下来,我也能护住你片刻,而且太和的护山大阵也不是吃素的,你且放宽心。”   看着她如此认真的回答,夏承玄再无力继续这个话题,又问道:“筑基不用进闭关室吗?难道就在桃花林上面筑基?”   “也可以在闭关室,但容易破坏住所。嗯……你不要这么震惊,闭关室虽然有阵法加持,但天劫有极强的破阵威力,所以不推荐在闭关室罢了。其实你不必担心有人惊扰,在两仪四象阵中,与闭关无异。”阮琉蘅将灵力输入进阵盘,古朴的木盘开始旋转,按照八卦方位发出八道剑光,她看了夏承玄一眼,“阵盘中原为普通天地真火,如果换成我修炼的紫微真火,难度加倍,但好处也会加倍,你愿意否?”   “这还用问吗?”夏承玄扭头活动了下筋骨,“再翻一倍也使得!”   阮琉蘅不再多话,手指轻点眉心,引出一缕细微如丝的火苗,投入阵盘当中,那阵盘上的法阵亮起光芒,立刻将这丝火苗吸入,连点火星都没剩。   “成了。”   她祭起阵盘,轰隆一声,一座剑刃大阵落在两仪四象阵中间,八道剑光化为丈高长剑,耸立在大阵之上,一团紫色真火从中心而起,与八方长剑相合,只见灵端峰上瞬间红色劫云压顶,云团之中隐隐有雷电闪过,强大的威压冲向阵盘。   夏承玄手无寸铁,握紧拳头,一跃而上!   在空中之时,他张开右手,从掌心凝出冰刺,夹带一身霜雪登上了筑基剑阵盘,脚一落地,阵盘之上,火焰暴起,足足燃起一人多高,将他的身影淹没在其中。   阮琉蘅放出了在夏承玄储物袋里躁动不安的夏凉,看着小狐狸眼巴巴地看着阵盘,有意安抚他地说道:“他体内雪山冰种霸道,放心吧,烧不坏他。”   夏凉一动不动,暗暗腹诽着:他的雪山冰种多强大我还不知道么,那就是本君给他的啊!   ※※※※※※※※※※※※   天地大劫,无量量劫,亿万年轮回。   金仙大劫,斩三尸劫,千万年轮回。   古神大劫,破宿命劫,百万年轮回。   人间大劫,浮生尘劫,十万年轮回。   修士大劫,因果道劫,随尘缘尽止。   剑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与天证道,超出三界,压迫五行,众生仰止,一劫一晋,永无止境!   ——古老的法咒在剑的蜂鸣中吟唱,是从亘古而来的传承,记录着无数先辈的夙愿,将这股念力送上苍穹,越过护山大阵,向天道诉说出心中情怀。   劫!   剑修生来便是破劫!   夏承玄一登上阵盘便剑意破地火,扫荡出一片荒地,但天劫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一团怒火从天坠下,那火在空中分裂,溅射出无数火星,而火星却不熄灭,在空中飞舞化作火鸟,伸出三尺火翼,向着筑基剑阵盘上的夏承玄俯冲而去!   阵盘内的世界与阵盘外不同,在灵端峰上的人看看来只是零碎的火星落下,而在阵盘之内的夏承玄则身处一处广袤平原,周围皆是剑形山峰,天上一片火红,方圆十里都被这些火鸟覆盖,眼看就是灭顶之灾!   夏承玄手持冰刺,再不留手,将铁马冰河诀的第一重封印力量发挥到极限,三尺之内如同绝对剑域,凛冬冰雪,与阵盘上的烈火全然绝缘。   他看着袭来的无数火鸟,凝神挥出一道剑意。   一个足足有半个山峰大的冰雪巨人从剑意而出,它浑身白色铠甲,皆是冰雪塑成,怒吼一声,一脚踏在阵盘上,压低身体暴冲而起,迎上空中的火鸟!   两种力量相碰撞,产生巨大的灵力波纹,阵盘上的夏承玄只觉得一阵眩晕,被冲击力几乎压得抬不起头。   然而这股对冲的灵力只到阵盘的边缘,便骤然消失,阵盘之外掠过的飞鸟都不曾惊慌,连点风都不曾吹起。   这便是两仪四象阵的守护,阮琉蘅看到夏承玄出的第一招,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   她拍拍夏凉道:“这一手接的漂亮,我看他大概三天后就能出来陪你了。”   夏凉看得是心惊肉跳,他张开的嘴巴就没合上过,此时才咽了下口水道:“太和剑修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吶!”这天劫如此凶残,怪不得其他法门的修士都以筑基丹晋阶,就太和剑修这疯劲儿,哪里是筑基,简直跟渡劫修士抗天劫一样啊!   阮琉蘅笑笑,有些感慨道:“我护过数次筑基剑阵盘,承玄这一次是我见过气势最盛的,他能做到这个地步,日后必有大成。”   面对天灾劫难,光是勇往直前还不行,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判断,用最节省灵力的剑招去破敌方的招数。   正如夏承玄知道,火鸟阵仅仅是个开始,他的冰雪巨人与火鸟一起消散后,便感觉风的流向有些不对劲,那些蕴含灵气的风正在四散逃逸,当他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天空突然落下一只巨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他砸来。   巨掌拍入地面时,发出一声砰然巨响,手掌边缘的尘土被吹散,平原不见一个人影。   夏凉急了,立刻叫着:“家主呢?家主呢!”   阮琉蘅不语,因为以她的目力,已经看到那巨掌落下后,将夏承玄身下硬生生压出一个大坑,那个不屈的青年正一手与巨掌相接,咬着牙挺起了脊梁。   “丹平城跟人拼劲力,爷还从来没败过!”夏承玄骨子里的凶性完全被激了出来,浑身肌肉高高隆起,脚下的大地绽开一丝裂缝。   当他撑起巨掌,几道罡风又刮了过来,在他俊朗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来不及擦去血迹,他猛地用力向上一举,右手冰刺斩向巨掌——   巨掌消失,夏承玄并没有放松,他立刻在身边凝起冰壁,下一秒,冰壁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是他四周飞旋着的一道道带着戾气的罡风,带着足以绞碎岩石的风力呼啸而来!   “有这么进阶的吗!筑基期而已啊,你们这是要人命啊!”小狐狸不干了。   阮琉蘅也有些严肃。   “这天劫的力度确实有些过了,其他弟子晋阶时的天象没有这般凶恶,但——你可知人修的晋阶?人修炼体炼心,晋阶越是艰难,对心性的磨练越狠,在大道上的感悟便越多。他若能扛过此劫,前途无量。”   夏凉的耳朵耷拉下来,过了一会,看到里面的夏承玄又破了罡风,高高跃起迎上一头小山大小的远古凶兽,才低声道:“太和弟子求剑道如此难,无论什么战场都是你们打头阵,这样的路,竟也有人肯去走,我真的从来不曾了解过人类。”   “你可是觉得这样一类人愚蠢不可及?”   夏凉不说话。   阮琉蘅伸出右手,掐了一个繁复的法诀,再次打入两仪四象阵以稳固阵法不被天劫摧毁。   她敏锐地发现,因为夏承玄晋阶而引发的天象已经让另外一些弟子有所顿悟,另有四座山峰也布下了筑基剑阵盘,乃至下方太和山脉中,也有抑制不住灵力的弟子在晋自己的天劫。   万里太和,护山大阵上以灵端峰为先,逐渐亮起一处处天象。   风拂过她的秀发,阮琉蘅感应着四周微妙的灵气变化,才缓缓说道:   “吾等之道,不求人信,不求人解,不求人敬——唯天知。”   没有这份心气的弟子,大多在晋阶筑基期便被落下,只有真正能坚定道心、迎难而上的人,才能站在剑道的顶端,笑傲众生。 ☆、第56章 洞仙歌:历劫撼古今   阮琉蘅筑基时,只有五十岁,是沧海神君座下弟子中筑基最早的。   她筑基的那天,并不是自发,而是为月泽所牵引。   那时月泽在尘冉神君的斋无峰晋阶筑基,十八种天象一道道落下,她在主峰竹林中修炼剑意,当第一道天象落下时,她飞快地跑出竹林,一直跑到主峰的山崖边上,遥遥看着斋无峰方向,只觉得被那天象激得热血沸腾。这种神魂中的牵引只有境界圆满,离晋阶只差一步的修士才能体会到,她已经炼气期大圆满,想要晋阶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她浑身灵力激荡,攥着拳头立在崖边努力承载对大道的感悟。   过了一会儿,北极峰和木下峰也有弟子承下天象,甚至逐日峰还有一位冲击金丹的师叔暴起一道冲天剑意,迎上水桶粗的天雷。   护山大阵星星点点,不一会儿便如星火燎原,像焰火开遍天际。   她只觉得再也控制不住体内充沛的灵力,转身提起道袍在主峰的林间飞快奔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师兄,大师兄!蘅儿也要筑基!”   当她气喘吁吁跑到议事厅的时候,穆锦先已经拿出筑基剑阵盘,正在门口等她。   “太和晋阶一向是薪火相传,我知道你一定忍不住了。”他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意,祭出本命剑“斩流光”,带阮琉蘅飞向主峰临风台。   筑基天劫——三道法门、四凶兽、十八天象,穆锦先为了给阮琉蘅筑基,早已借来沧海神君的灵水“藏海露”,加入阵盘之中。   于是,阮琉蘅当年与夏承玄一样,承受了双倍的天劫。   骨头几乎都要被这些强大到恐怖的力量碾碎,面对末日般的灾厄时,阮琉蘅异常平静,因为更狂热的战意从神魂中汹涌喷发出来!   以身为剑,将所学招式全部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出来,与天劫一战——这是属于剑修的狂与智。   战到后面,全凭一口硬气在撑着,她孤身一人站在那天地间,遍体血染。   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可以看到那更高、更壮美、更广阔的风景!   如今她站在灵端峰上,看着夏承玄抗着天劫,耳边仿佛响起当时大师兄说的话。   “作为太和剑修,所需要知道的第一件事,便是这天下最恐怖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恐怖,这天下最难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难——克服心障,才是天劫的真正目的。”   阮琉蘅看着与那时一样,展开星火燎原之势的太和天空,与桃花林上,抽出焰方剑竖在身前。   心中默念道:“……剑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与天证道……”   她的神识柔柔散开,如轻轻的风,带着一股力量擎上天空中无形的护山大阵。   而与此同时,旁边几大山峰又有几股柔和的神识之力腾起。   “……超出三界,压迫五行,众生仰止……”四面八方为弟子护法的剑修同时默诵起法诀,一道道神识擎上护山大阵。   而最低调的太和无名峰上,季羽元君似感受到了什么,他在打坐中缓缓睁开双眼,低声自语道:“这一辈的孩子,也是这么拼啊……”   说罢,他又合上双眼,只是心中也默诵道:“……一劫一晋,永无止境!”   一股实力更强横的神识自无名峰漾开,随后以极舒缓的动作擎住太和的上古护山大阵。   护山大阵受到各方加持之力,展现出万里流光的原貌,如焰火般绽开的天象缺口凝聚着更大的肆虐之意。   阮琉蘅抬头望去,替夏承玄深深一拜。   “谢过师祖所赐机缘。”   ※※※※※※※※※※※※   夏承玄在阵盘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依旧低估了太和剑修的疯劲儿,在外面帮忙护法的师父不但没有给他减轻压力,甚至所有给弟子护法的剑修都不约而同地以法诀加持护山大阵的力量,使得进入太和境内的天劫威力更大,攻势更凶猛。   这种做法通常只在最优秀弟子身上使用,虽然凶残了些,但却是师门对于弟子最严苛的偏爱。他甚至不能想象,这次就连季羽元君也有了一丝感慨,诵读了一次法诀,将护山大阵更进一步加持。   这次的天劫,堪称铭古纪年太和筑基之最。   这些既倒霉又幸运的弟子在这种淬炼中,有更大的几率得到其他人意想不到的神通,这种在天劫中感悟的神通可遇不可求,受益终生。   他仍旧在阵盘中厮杀,一次次去冲击自身的极限。   此时他已经在筑基剑阵盘中连斩七头凶兽,迎三十五种天象,破四道法门,无论是最开始的火鸟阵、巨力诀还是后面的穷奇梼杌,都需要他以更高超的技巧去击破。   他不能脑门一热就用全部灵力去拼,想要战胜高出自身极限一倍的天劫,必须以他在砺剑石中十年所学的精华去迎战。   而由此,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晋阶筑基不能携带佩剑,而本命剑的剑坯是筑基之后才能发下来。   ——如果不能将自身剑招、剑势、剑气、剑意融会贯通,驾驭心中无形之剑,那么剑坯根本就是一团废铁而已。   剑修,与其他修士以剑为利器做法宝不同,手中一把剑握的并非是兵器,而是内在精魂。而在晋阶筑基期时,他的全部精魂都在天劫的淬炼下得到了新的升华!   但是这要命的天劫怎么一次比一次凶猛?   夏承玄再一次击退从天而降的连环精钢锁,脚下的地面就发生崩裂,他预感不好,纵身一跃,才低头发现刚才站立的地方出现一颗巨大的兽首,朱砂红的脸孔,一口利齿流着毒液不住喷涌!   而此时天空上正落下最后一道天象——北冥飞虹,七道长虹如剑如刀,化作七种兵器向他袭来!   当他心中震惊之时,又有半山压魂咒引来一座山峰的重量压向他!   这最后一凶兽、一天象、一法门竟然同时出现?   然而这还不够,阮琉蘅放入阵盘中的紫微真火终于全面暴起,自大地燃起半丈高的火焰,炙烤着他浑身护体的冰霜之力!   夏承玄在半空中微微眯起眼睛。   一瞬间调动起全身灵力,双掌拍在一起,大脑里的某一处弦终于绷断,去冲击身体全部的极限。   双掌再次分开,缓缓拉开的时候,中间一道无形白色光芒,不再是冰刺,也不是剑,而是修士本命的精魂之力。夏承玄手持这柄无形之剑,向下方用力一挥。   那头巨兽被劈开两半,而体内正中居然还有一颗妖核,一阵伸缩,向着半空中的夏承玄喷出一口毒液。   但毒液到刚喷到半空就被冻成冰凌,掉落下来。   整头妖兽的身体瞬间被冻住,再被余下的剑风碾成碎块,落进紫微真火中,连点渣都没剩下。   夏承玄的另一只手举向天空,一道冰凝结界从掌中发出,阻住了北冥飞虹的攻势,而此时山峰的重量已至,将他从半空中压了下来,整个人都陷入到熊熊燃烧的紫微真火中!   当火焰即将触及到身体时,夏承玄垂下眼眸,嘴角噙着一抹笑。   “有意思。”   他握剑的手张开五指,将那无形之剑朝着燃烧着火焰的大地拍下,一片寒潮乍起,无数冰刺从地面突起,将火焰包围,以极限冰冻的力量硬生生把火焰压下去。   “说什么克不克的,还不是看谁的拳头大!”   他的脊背被重力压得咯吱作响,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惧色,他看着阵盘之外,知道阮琉蘅一直都在关注着他。   夏承玄一只手仍旧以结界挡着北冥长虹,另一只手已将精魂之剑意用光,但他似乎已经领悟了什么,将这只手缓缓平举到眼前。   “啪!”一个响指。   随后一股巨大的灵气漩涡将夏承玄整个人包裹在内,席卷整个阵盘,周围群剑轰鸣,天空响起一声炸雷。   “轰隆!”   随着这一声雷鸣,天空风消云散,阵盘之中一片朗朗乾坤,再无刀光剑影。   而当灵气漩涡散去,那英武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之时,人已与从前不同。   漫天雪花落下,气息冷冽。   那是一个筑基剑修才有的风骨。   ※※※※※※※※※※※※   阮琉蘅在阵盘外直扶额,对着夏凉以及跳出来看热闹的娇娇道:“你们不觉得他太招摇了吗?”   两只灵兽都诚恳地摇摇头,然后痴迷地看着筑基之后破出筑基剑阵盘的夏承玄。   娇娇道:“那些雪花真好看呐。”   夏凉道:“家主真威武呐。”   他依旧还没学御剑,但夏家大爷筑基后这通身的气派,怎么可能还求别人御剑带他,筑基之后身体只觉有用不完的灵力,只挥挥手,一道冰梯从脚下延伸,好整以暇地从上面慢慢踱下来。   阮琉蘅放弃与灵兽沟通,站在冰梯下迎接他。   “恭喜你筑基大成,须知大道无边,还需努力。”阮琉蘅一扬手,收起了筑基剑阵盘和两仪四象阵。   看她这么淡然,夏承玄绷不住了,从冰梯上一跃而下,抹了把脸问道:“你就不担心我失败吗?”   “你不会失败的。”阮琉蘅没停下手上动作,她用软布擦拭了一下阵盘,再次用符箓封好,“人无败心,就永远不会失败。”   夏承玄沉默了,他看着阮琉蘅若无其事的准备回洞府,才想起什么似的叫道:“多谢了!”   阮琉蘅侧过头,微微一笑道:“休整一下,便随我去行事堂登记,之后就可以得到你一直想要的剑坯了。而我……我也要去再见一见师姐。”   夏承玄与夏凉对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般问道:“师叔可是姓林名画?”   “正是双木林。”   “她家乡是魏国?”   “……是。”   “她可是出身自丹平城号称五千年传承的平阳林氏?”   阮琉蘅转过身来,看着夏承玄道:“正是。” ☆、第57章 洞仙歌:聚元蕴心剑   平阳林氏与北门夏氏,以及另外三大姓氏,号称魏国五雄,在凡间势力极大,且宗族内弟子基数庞大,每一辈都有被修道门派看中的子弟。   只是林氏书香门第,数千年望族,独尊儒术,对修真并不感兴趣,因而,林氏送去修道的子弟是所有世家中最少的,甚至有些偏远分支明确勒令不准族中子弟修道。   然而在魏国的一场朝堂事故中,虽属文官,但却不知为何派任兵部尚书的林氏族长林岚,因渎职被主君斩首,这之后,林氏许多族人也牵扯在内,削官的削官,流放的流放,满朝百官,竟无一个敢为林家说句话。   林岚一脉也由此被下了大狱,在那动荡的一年,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真相,而被嗜杀的主君全部处死。   平阳林氏在丹平城的势力实则全靠林岚一脉支撑,林岚死后,这一支嫡系就此除根,其他分支也黯然迁出丹平城。   而这之后不久,就爆发了夏氏满门抄斩的案子,罪名竟然是“谋逆”!从此丹平城只剩三个姓氏,各自夹着尾巴做人,再无从前气势。   这其中的分明,夏承玄曾经在刚入门的时候与阮琉蘅、穆锦先说过。两个家族的没落都与那个在魏国高高在上,享受凡人供奉的七国联盟唯一大乘期修士行夜脱不了干系。林岚纵容修士以法宝在战场吸取兵卒生气,行夜怂恿主君与边界各国开战,都在这些血染的暗淡历史中散发着不明的邪气。   对于林氏,夏承玄并不觉得无辜,但毕竟是因他父亲夏志允的参奏才有了灭门惨剧,即便夏家最后也没能逃掉荼毒——可阮琉蘅的师姐林画竟然是林氏的族人,便不容夏承玄不往其他方面想了。   阮琉蘅问道:“你之前为何不曾提过?”   “……我回到太和才知道的。”夏承玄皱着眉头回道。   阮琉蘅语气倒是依旧淡然,说道:“修士家族意识很淡泊,且因果不在你身上,你不必担心,何况师姐不是那样的人,你去见了便知,师姐是极好的!”   夏承玄默然,看来是不太相信。   阮琉蘅也不逼迫他,更不去问他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早在栖迟送上在太和修炼的夏氏弟子名单,她就知道夏承玄绝对不会放过这些机会,他从来就不曾放弃过复仇和振兴家族的事业。   这在没有根基的阮琉蘅看来,是一种相当不理智的行为,但她却保持宽容和理解,因为凡人对于家的概念,也许就类似她对太和的感情,如果有一天太和有难,她当如何?   ……   夏承玄回到自己的洞府收拾,问夏凉道:“这次回太和联系上家族子弟,得了不少消息,你辛苦了。我从砺剑石出来后便觉得你身上灵力充盈,莫非你损失的修为都回来了?”   夏凉撇撇嘴道:“不曾,还差一半呢。家主在砺剑石的十年里,我也在拼命恢复,要是我回到巅峰状态,家主就不会步履维艰了。”   “总算筑基了,比预定的目标还提前了几年。”夏承玄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衣服,“只要我到了金丹期,便可以自由下山,到时候一样可以召集夏家族人,行复仇大计。”   夏凉点点头,又问道:“这次晋阶的太和弟子都得了大乘修士的机缘,家主可有收获神通?”   “何来机缘之说?”夏承玄一愣。   “家主在里面破天劫,外面的道姑可没闲着,她以法诀助天劫之威,替家主增加机缘呢,最后竟引得季羽元君出手,这本就是机缘中的机缘,若能得一神通,更是锦上添花!”   “她……还真是有心了。”   “唉,说来你们铭古纪的修士的确惨淡,太和晋阶有一个‘星火燎原’的传统,一人晋阶,便可以带动其他人一同晋阶,而此时如果能牵动宗门老祖的心神,往往会助护山大阵开出更威猛的天劫,届时有缘的弟子便会得到额外的神通。从前的纪年,太和不乏渡劫期的剑修坐镇,好处可比现在多,家主能遇上季羽元君降下机缘,也是福气了!”   夏承玄敲敲眉心,笑道:“好像还真得了一个。”   “真的?”夏凉极是开心,跳到他怀里扑腾着问道,“家主说来听听?”   但他的笑容随即又淡去,甚至最后皱起了眉头。   “玄冰封火。”   夏凉松了爪子,从他身上直直滑落,嘴里喃喃自语道:“火可融冰,冰能封火,你竟真的与那道姑相克,这并不是好兆头啊……”   ※※※※※※※※※※※※   收拾妥当,师徒二人直接用了传送阵,直接传送到主峰,先去行事堂做报备,再去议事厅向师兄询问林画的安置。   路上还遇到止阳真君,他也带着一位同样也是新晋筑基的弟子。   夏承玄记性极佳,立刻就认出这弟子,居然是曾经在朱雀廷上不打不相识的张旭。那时两人因为木下峰的弟子赵绿芙而闹过一番误会,还惹得朱雀廷险些开启一场大战。   张旭也不复少年模样,原本的路人脸被筑基期的修为一衬托,竟然也有了一番清爽利落的气质。   他记性也好,两人几乎同时认出对方,点头一笑,彼此都是通透的人,断了十年的友情立刻便接了上。   阮琉蘅与止阳真君行礼道:“三师兄可好,恭喜又得一名高徒。”   十年对于他们这种已活了千年的人来说,不过弹指一瞬,止阳真君观她气色,敏锐地发现了阮琉蘅的境界提升。   “师妹才最值得恭喜,想必你不日便可以冲元婴后期了。”   止阳真君是元婴后期巅峰修为,离化神也是临门一脚,但他喜欢培养弟子,因此耽搁了许多修行的时光。   阮琉蘅晋阶的苦处鲜少有人知道,除了贴心的徒弟,便也只有师尊和大师兄,以及几位剑阁长老才明白她不得不压制修为,以免过早冲击化神期的难处。   她从不在人前显露出半点柔弱,对三师兄的恭喜也只是淡然一笑。两人互相辞别后,夏承玄也领到了新的宗门制式装备和剑坯,便又向议事厅走去。   夏承玄本来兴致勃勃,结果却接到一坨被漫不经心地捆在油纸包里的铁砖一样的东西,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   名满天下的太和剑坯,整个修真界专供太和剑修使用的玄铁剑坯,从中诞生出无数修真界耳熟能详绝世名剑的剑坯,居然就如同砖瓦一般被捆成一坨?   有一种美好幻觉破灭的挫败感。   “这真的就是玄铁?我怎么用它做本命剑?”他苦着脸问道。   阮琉蘅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地道:“放丹田里养着吧。”   仙姑,您当这是养花养草吗?   “这……这东西能收到丹田?”   阮琉蘅回头,看到一贯胸有成竹的夏承玄手忙脚乱的样子,促狭的心一闪而过,她笑道:“收着吧,不咬人的,念个法诀就可以了。”   教给他法诀后,夏承玄果然把那块黑漆漆的玄铁块收了进去,但他的表情异常精彩,大概是从来没有把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入过丹田,他看上去好像刚刚吃下一只苍蝇般,皱着眉头,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问道:“我要养多久?”   阮琉蘅“噗嗤”一笑,安慰他道:“这得看你自己,若是与体内剑意融合得好,一夜之间就能修出本命元神剑也是有的,你莫做出这副样子,难道为师还不知道,丹田容纳本命物并无特殊感觉,你只是心理在作怪罢了。”   夏承玄暗自决定回去就闭关不出,非把这本命剑炼出来不可。   一路再无话,两人很快就到了议事厅,碰巧穆锦先和林画都在,看到阮琉蘅进来,林画笑着招手道:“蘅儿快过来,师兄正在帮我挑一处洞府,你来参谋参谋。”   阮琉蘅拉了林画的手道:“师姐暂时无去处的话,可以来灵端峰,我与师姐开辟一处洞府。话说回来,师姐之前在主峰的洞府难道不能居住了?”   林画笑道:“从前我在主峰的住所恰好在新建的剑坯厂边上,如今便索性让出来扩大剑坯厂规模。蘅儿不用为我担心,总要有一处自己的洞府才好。”   穆锦先这时才问道:“你的弟子晋阶了?这次机缘颇大,他的运道不错。”   阮琉蘅道:“上次走得匆忙,忘记问师姐住所,所以才来议事厅询问此事,如此正好,我也有一样东西要拿给师姐。”   林画诧异问道:“蘅儿要送我何物?”   阮琉蘅拿出玉匣,递给林画道:“这是寿元丹,师姐已经沉睡千年,而金丹期的寿限也不过一千五百年,所以我从立危城赶回,就是为了将这枚寿元丹交给你。”   林画的朋友虽多,却没有几个想起她的寿限问题。   只有阮琉蘅一听得她苏醒,便知道第一件紧要的事,便是服下寿元丹再寻冲击元婴期的法门。   这寿元丹再修真界却不易得,炼制此丹不仅材料苛刻,且失败率是所有丹药中最高的,即便衍丹门内炼丹数一数二的南淮,也只开炉炼制过一次寿元丹,且只得了这一枚,当阮琉蘅晋阶元婴成功后,便送与她做礼物。阮琉蘅收藏至今,本是为自己准备,但她离寿限尚有五百年,眼下当然是林画更需要这枚寿元丹——她离寿限恐怕只有几年光景。   林画看着这枚丹药,她并不是扭捏的女子,走过去轻轻搂住阮琉蘅道:“蘅儿有心了,我收下这丹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下去,再次冲击元婴。”   阮琉蘅亲昵地蹭蹭林画的额头,两个人相视一笑,彼此又找回了曾经的默契。   “我还没问师兄,师姐是怎么醒过来的?”阮琉蘅看向穆锦先,问道。   穆锦先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夏承玄,说道:“既然传闻有修士吸取凡人生气之事,我便派弟子去探查魏国,却不想带回一位逃亡的林氏散修,经过一番查证,那散修正是承玄所提起的林岚一脉族人。他知道画儿曾为太和弟子,便想方设法地寻找太和剑修……这之后,便央求了弟子将他带回太和,领到波月坛见画儿……”   “师兄,还是我来说吧。”林画打断了穆锦先,又看向夏承玄说道,“你不必拘束,我已知你是北门夏氏家主,这番因果皆是我平阳林氏咎由自取,你不必承担。” ☆、第58章 洞仙歌:凝梦忆离情   夏承玄恭恭敬敬行礼道:“林师伯通达,弟子不胜感念。”   林画摆摆手,说道:“你不必多礼,我如今已经是方外之人,亲人沦落,我自然痛心,但惨剧的因果却并非你父的仗义执言,而是魏国昏庸无道的主君和背后作为供奉的行夜元君,这番孽债,我今后势必也要讨还的!”   穆锦先也严肃道:“吸取凡人生气,有违天和,我会继续着弟子查探的。”   林画拂了拂衣袖道:“师兄先忙,我的洞府就开在灵端峰下方的九月潭边吧,这样离蘅儿也近了一些。蘅儿随我来,我与你边走边说……”   ※※※※※※※※※※※※   被带入太和的林氏散修名叫林任奎,修为也不过是金丹期。因为是散修,无宗门束缚,又惦记着恋慕的凡间女子,因此便在丹平城挂了名号,算作魏国皇室的门客,并在丹平城外建了洞府。   林任奎遇到心上人时已有筑基期修为,寿命不可与凡人相提并论,但两个人仍是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那女子经过林任奎的悉心调养,又服下“定朱颜”,活了一百七十岁才逝去,他受心上人临终所托,一直暗中庇护她的家族,这一恍,又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林氏修真子弟极少,整个丹平城只有林任奎一个,他自然也关注着族人的近况,之前知道林岚为行夜做事时,他便有不详的预感,但修士插手凡间事是要受极严苛的因果束缚,也只能忧心忡忡地暗中关照,直到丹平城发生林氏惨案。   他心里明镜,林岚这是做了替罪羔羊,他怒急,入了丹平城找行夜元君理论,却连行夜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其下门人打了个半死,甚至对方还欲下杀手,他用了本命法宝才逃出。   而这之后,林氏在魏国的修士也遭到了追杀。   逃亡中的林任奎并没有离开魏国,他是个死脑筋的人,他不信这样邪门的事情没有人管!林任奎不惜抛弃修士尊严,改头换面扮作凡人混迹于闹市,等待外来修士出现,帮他递消息出去。   可七国联盟内乱不止,但在排外上,倒是铁板一块,轻易不放其他宗门的修士进驻,唯有太和剑修和衍丹门的丹修例外。   太和是拳头太硬打不过,衍丹门则不用说,丹修无论到哪都是最受欢迎的。   林任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能遇到太和剑修上,而且此时他更是想起林岚一脉除了他,还有过一位极出名的修士,那是即便叛离宗族也要去太和修剑的表姑林画!想当年他也是受了表姑的激励才狠下心走了修道一途。   就这样过了近十年。   太和主峰穆锦先门下第三代弟子孟南星下山,奉师祖命前往魏国边疆调查,终于与落魄不堪的林任奎相遇,将他带回太和。   听到林画陷入沉睡的消息后,林任奎也不甘心,他请求穆锦先让他看上姑姑一眼,穆锦先怜悯他忠义,于是命孟南星带他到波月坛   在波月坛,他看到容颜如昨的林画,立刻嚎啕大哭。   堂堂金丹期的真人,泪涕横流,像个被邻家坏小子欺负的孩子般对着长辈哭诉。   “林氏有错,可凡人在大乘期修士面前,有还嘴的余地吗?林岚作为族长,他若与行夜元君硬抗,那便连分支都保不住了!林岚有罪,死有余辜,但灭门何其惨!老妇稚子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哪里是要责罚,这分明是在灭口!”   “林家修士在魏国已无法生存,仅仅是我知道的叔伯子弟,就被灭杀了十二人,我林任奎苟且偷生,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让这天道看看谁才是恶贯满盈的罪魁祸首!”   “您醒过来看一看啊!丹平城东街的老宅已经被烧光了,颐园的葡萄架、日光湖边的那株老柳,都被他们毁得干干净净……”   ※※※※※※※※※※※※   在漫长的黑暗里,林画第一次有了感觉,她意识仿佛沉入水中,而前方突然出现一处光亮。   她向着那光亮潜去,心中升起柔软的暖意。   舒适、安逸。   当她接近光亮,才被一股突然而至的力量吸了进去,再一睁眼,面前是一方小池塘,浮着深绿色的荷叶,初露尖角的小荷上停着一只蜻蜓。   林画向前迈出一步,那蜻蜓仿佛感知到什么,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古老的院墙漆成白色,爬满了开着紫色小花的腾。   是记忆中的模样。   几乎不假思索地,按照大脑中的路线行走。   她知道左侧有一条回廊,回廊的尽头是叔父最喜欢的葡萄架,酸得惊人,连被偷的资格都没有。但葡萄架下的阴凉却是所有人都爱的,幼年时她常与弟弟在这下面玩耍。   她着魔了似的顺着路往前走,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当时脆生生的笑声,年纪只有七八岁的林书嫩着嗓子,却老气横秋地说着:“阿姐,你这一撇太霸道,坏了整张碑帖的情致,如果拿来给老祖宗当寿礼,定要被训。”   林书?林书?是你吗?   她跑了起来,穿过回廊,来到空荡荡的葡萄架下。   阳光透下细碎的光芒,星星点点地将地面投影得斑斓。   那些斑斓又汇聚在一起,凝出云朵的样子,上面还有人影在飞。   “阿姐,我真羡慕那些修士啊,可惜我身体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能去修道,一定也要飞回来看我,要是也能带我飞一回,我便知足了……”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那云影上,林画捂着嘴抬起头,她已经很久没如此失控过。她一步步走出葡萄架,路过一片片熟悉的景色,开着芍药的花圃欣欣向荣,旁边的凤仙花经常被婢女摘来涂指甲,前面的日光湖是她与林书洗笔的地方。   还有那株已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柳,抽出的嫩芽迎风摇曳。   她走过去抚摸柳树上面嶙峋的树皮,那时她得了机缘,准备去太和求道,却被家人阻拦,偷跑被抓后,她就是被绑在这株老柳上,被怒急的父亲请出了家法。可那第一下同时也是唯一一下的鞭打,却抽在了林书身上。   林画的耳边又传来年轻男子哀求的呼声:“父亲,从文乃家业,由我继承便好!您让我娶谁我便娶谁,您让我与那些人交朋友,我便去交!请父亲放了阿姐去修道吧,我们姐弟二人,总不能全陷在这俗世中!”   林书,林书,阿姐不争气啊……   她终于筑基有成,心中挂念弟弟,向师尊求得了下山的恩典。可再回来时,林书却刚刚生了一场大病,满头青丝变白发,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   林画步履沉重,一步步往后院走去,来到一处院落,推开面前的门,仿佛还能嗅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味。   耳边传来苍老的声音道:“阿姐还是那么漂亮,我这把老骨头,终于等到阿姐了。你……你是飞回来看我的吗?阿姐会飞了吗?”   “是,我飞回来看你了。”   “阿姐不要难过,至今我才觉得,当初我们的选择都很正确。阿姐做了很出色的仙人,而我也成为了一个说一不二的家主,封妻荫子,开枝散叶,我的家族很庞大,我的门生也很优秀,这一生,我知足啦……”   “你做得很好,阿姐不及你。”   “阿姐莫要哭,我只是有些累了,老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我多么想再看看阿姐年轻的样子,那时候,我也很……”   林画跪在床前,那张梨花木大床上,空无一人。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只是那个人不在了。   ……   修道?长生?凌驾于万物之上?   别开玩笑了!   不过是与天争一分气的蝼蚁啊!   ——也许她的道心,从这一刻就产生了裂隙。   她翻出许多林书的旧衣衫,将它们搂在怀里,嗅着又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心神已完全放空,不愿意去思考任何事。   直到耳边再次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一个亭亭玉立有些羞涩的少女看着她。   “师姐?师姐,你也会飞吗?你带我飞好不好?”   ※※※※※※※※※※※※   当林画醒来,看到的便是眼泪还未干的林任奎,还有旁边震惊的孟南星和褚师侄。   “你是……八叔家的任奎?”林画脑子依旧有些混沌,依稀记得回老宅的时候,见过眼前的青年。   “表姑,我是任奎!”   林任奎当即把林家的事情告诉林画,她也得知曾经的家园早已被毁,却只是道:“这是林家的因果。”   ……   阮琉蘅与林画走在主峰的林荫小路上,听得她说完,良久才道:“人间悲欢总关情,太和剑修利剑可斩一切,却斩不断情。”   林画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笑道:“我太和皆是热血之人,怎能无情?蘅儿又可曾有过体悟?”   阮琉蘅正色道:“有过。”   林画讶然:“蘅儿有了心上人?”   “非也,我曾在立危城十年磨一心,历经七情六欲,因此也有所感悟。”   夏承玄早已经用传送阵回了灵端峰,此刻只有她们二人,林画牵了阮琉蘅的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蘅儿真是个傻的,恐怕这天下只有你看不出,你那徒弟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弟子对师长应有的眼神。”   阮琉蘅身体一震,从脖颈处到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粉红。   “师姐,我便不是迂腐的人,却也不敢妄入情道……师姐莫要再提了,他少年心性,等到了金丹期,下山历练后会回归正道。”   林画哈哈一笑,翩然一跃,离了她身边,说道:“蘅儿竟会以为男女之情非正道?我倒要为你那小徒弟叫一声屈了!”   “师姐!”阮琉蘅完全拿林画没办法,“你真的想多了!”   林画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飞纵几下,跳到一处巨石之上,向阮琉蘅招手道:“蘅儿你看,我醒来方知,剑坯厂规模愈大,已到了需要扩建的地步,可见宗门之昌盛。”   阮琉蘅也跃了上去,剑坯厂的规模意味着太和筑基期以上弟子数量,她看着平地而起的四座巨大仓库,才知道这十年里,宗门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没想到,九重天外天竟然会松口,将玄铁矿脉拱手送上。”   林画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才道:“有真宝元君出手,自然是会乖乖送上。”   听到这话,阮琉蘅心头一惊。   此时一片云正掠过剑坯厂的上空,给这处生机勃勃的地方,带来一丝阴霾。 ☆、第59章 洞仙歌:剑成涟漪起   阮琉蘅不清楚,真宝元君为什么要来蹚这浑水。这位以刚直不阿、严谨刻板著称的太和师祖平时对弟子要求极高,但为人却很低调。   她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林画拍拍她的肩膀道:“听说真宝师祖以前执掌玄武楼时,也曾是颇为高调的一个人,直到他晋阶大乘期之后,才鲜少出现于人前。这次出手,想必也是为了给九重天外天一个颜色看看,你两次受他们所害,也是为我太和弟子张目。”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蘅儿想多了,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庶务吗?难道因为玄铁矿之事?亦或是……被九重天外天的求婚吓到了?”林画调笑她。   阮琉蘅扶额。   “谁那么大嘴巴传出去的!”   林画大笑:“这消息我刚醒过来,就听到有小弟子八卦,说那八重天的姬天君在你受伤后,曾大张旗鼓地来太和赔礼道歉,口口声声唐突佳人,结果被大师兄连人带车辇一起轰出了护山大阵,好不狼狈。”   阮琉蘅一脸大窘,师姐还总是把她当做小姑娘逗,而且有变本加厉的趋势,真是太坏了!   “师姐!我回灵端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阮琉蘅觉得再与师姐聊下去,简直要无颜见人。   然而真宝元君出山一事,还是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她心头——想到在心魔境中,她曾经因为漠视家人而在最后失去了所有,便下定决心,还是要去找师兄询问下此事。   ※※※※※※※※※※※※   看着阮琉蘅落荒而逃的可爱背影,林画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随着阮琉蘅御剑越飞越远,这抹笑意才慢慢淡去。   林画的脸是美丽的,但过于刚硬的线条使得她总是给人英武之感,当她沉下面容之时,只让人感到彻骨的冷意。   她毕竟是一位杀伐决断的剑修,所持本命剑名“红颜煞”,锵鎯一声出鞘,满目银光,舞出一道道森寒剑意。   身似蛟龙惊海,形如海棠初绽。   在这悬崖边,她完完整整地舞出“太和初开”六十四式,最后一式“天地合一”时,她手中“红颜煞”脱手而出,飞至半空,再以凌厉之势落下,刺入崖边巨石直没入剑柄。   在人前苦苦支撑的面具终于破碎。   “为什么我一醒来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为什么总是在让我做选择?”   “当我失去林书后,老天赐给我蘅儿……如今却要全部夺走了吗?”   “如有违誓,我林画必受万箭穿心,终生修为不得寸进,永入修罗道。”   “林书,你要我发这样的誓,你心里,是不是恨着阿姐的?”   林画捂住脸,四周寂静,只能看到有泪水不住从手掌边缘滑落。   ——阿姐,这林家,我护了一辈子,毕生心血都付与族人,余下的时间,该由你来护了。   ——阿姐,你答应我,如果林家有难,无论如何你都要出手,这是……是你欠我的因果啊。   ——血债,需要血偿,害我林家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阿姐,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林书的各种呼唤声,时而是幼年喊出的第一声“阿姐”;时而是少年故作老成的一声“阿姐”;时而是青年包含拳拳之情的一声“阿姐”;时而是风烛残年老人含意极尽复杂的一声“阿姐”。   是不甘,是嫉妒,是孺慕,是眷恋,是威胁,是怀念……   林书,你要我如何做?   蘅儿,你要我如何做?   ……   林画一个人站在崖边很久,直到月上中天,她才放下捂着脸的手,细细拭干了脸上的痕迹,以香脂补上妆。   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剑修。   ※※※※※※※※※※※※   夏承玄已经闭关十天了。   夏凉自然是不遗余力地跟进去指点他,灵端峰只有阮琉蘅和娇娇。   当娇娇又一爪拍飞灵兽丹时,阮琉蘅只觉头大如斗。   “以前不是吃得好好的吗?这次你是跟什么较劲?灵兽丹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这瓶还是南淮道友特意炼给你吃的。”   “夏郎君不在,蘅娘就不炖肉吃,用灵兽丹来唬弄我!”娇娇压根不听,自顾自的舔着毛。   “……妖兽肉里蕴含的灵力能跟灵兽丹比吗?”   “蘅娘偏心。”娇娇更生气了,转过身用尾巴对着她。   阮琉蘅心里一阵阵骂自己活该,娇娇这小性子全是她惯出来的。   她从主峰回来后,便开始着手打理灵端峰的庶务。作为峰主,峰内的一花一草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即便是灵端峰这样小的山峰,也有开辟出的药圃和放养的灵兽。整座山峰与峰主以秘术灵气相通,只有峰主及副峰主坐镇时,山峰的灵力运转才会在最佳状态。   而平时阮琉蘅不在时,山中布下的数个聚灵大阵便会开始运转,行事堂亦会派弟子定时过来看顾。每次她出关或外出归来,都要重新修整这些聚灵大阵,加固阵法以及将峰内收成上报。   这次从立危城回来,紧接着夏承玄便要筑基,如今他闭关修炼本命剑,方才有时间一件件做这些事,哪里有时间炖肉吃……   但为了表示公允,阮琉蘅还是无奈开了伙,为娇娇炖起了鱼汤。   一边熟练地切肉下料,一边想起长宁神君曾以为她厨艺颇佳,让她去负责营地人的伙食,便不由得一笑。   可惜听说长宁神君已同真宝元君去寻治病的法子,否则倒是可以送一碗给他尝尝。   娇娇见阮琉蘅妥协,也有点不好意思,羞答答地蹭进她怀里道:“蘅娘,练本命剑要多久呀?夏郎君不是天才么,怎地还不出来?”   “按理说,能过筑基天劫的的弟子,融合本命剑都不会超过一个月,再等等看吧,既然我回了太和,暂时也不用去朱门界轮值,也可以去白虎堂挂名号了,而你也要用心修炼,不能再贪玩!”阮琉蘅语重心长地说,“赤焰兽本是最强大的火系灵兽,你却连自保都困难,说来是我监管不力,太宠着你。”   娇娇蹭着她脸颊,柔声撒娇道:“有蘅娘护我,娇娇不要努力……”   阮琉蘅最受不毛茸茸的小动物撒娇,心都要化了,赶快扭过头去,硬下心肠说道:“你如果好好修炼,早点成为大妖兽,便可以化形,到时岂不是可以去追求你心心念念的南淮道友?”   娇娇迷惑地看着阮琉蘅,她脑袋里暂时处理不了化形和南淮神君之间的联系,掰着爪子想了想,还是坚定说道:“娇娇要跟蘅娘在一起!”   阮琉蘅彻底沦陷,揉着娇娇的小耳朵,心里暗下决心,要去行事堂用战绩多换一些灵兽丹出来,顺便在白虎堂再挂上一个名号吧……   正在想着,那边夏承玄的闭关室终于有了动静,两扇石门逐渐打开,一股寒气涌了出来。   人未出,一剑先至!   从中飞出一柄凝着寒光的长剑,直向阮琉蘅而来。   她露出微笑,站起身,伸出右手,凌空虚绕一圈,将那剑阻在半空,再施诀散去寒光,露出晶莹近乎透明的一柄长剑。   这柄剑,三尺有余,剑身修长,中起剑脊,两侧出刃,刃薄而锋利,靠近剑颚处刻着古朴的法阵,剑柄亦是半透明——此剑如同冰雕而成,灵力微荡,在剑上形成一道道冰脉花纹,几近一件艺术品。   她伸手,握住剑柄,感受剑的灵气,才脱口赞道:“上佳!”   夏承玄人已经出来,肩膀上趴着睡得半死的夏凉,他看到那鼎正在炖的鱼汤,立刻眼睛一亮,飞身冲过来说道:“饿死爷了!”   夏凉也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原本昏睡的眼睛瞬间睁大,“嗖”的一窜,比夏承玄还快地跃到鼎边坐好,热切地看向阮琉蘅,一副等投喂的样子。   阮琉蘅还在欣赏这柄剑,她好久才把目光从剑上挪开,看向夏承玄问道:“我可以碰一下吗?”   这话夏承玄完全没当回事,他正等着肉熟,眼都不抬地回道:“随意!”   阮琉蘅伸出指尖,轻轻碰触那道剑脊。   夏承玄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脊背都是一抖。   阮琉蘅又用手指去试那剑刃。   夏承玄神情更古怪了,一把攥紧拳头。   这触摸,好像轻柔的羽毛在搔动他的神魂,整个神识极尽敏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但夏承玄这城府,他有了疑问,必定不会直接对阮琉蘅讲,一直忍到到本命剑收回后,才问道:“你客气什么,摸一下而已,为什么还要问我?”   “本命元神剑相当于修士的精魂,自然不能轻易给别人碰触。”   “难道是怕触及神识?”   “当然不是,”阮琉蘅很惊讶,“本命剑哪有如此脆弱,否则斩杀敌人时,岂不是要疼死?”   夏承玄一听,心凉了半截。   难道刚炼出的元神剑就有这么个致命的毛病?   他斜眼看了下正在舔毛的娇娇,趁她不注意扯过她毛茸茸的尾巴往剑上一放……   娇娇大怒,立刻回身,“喵”的一声扑上去,在夏承玄左脸上挠了一爪子!   阮琉蘅更是惊讶:“你要对娇娇做什么?”   ……本命剑没有反应,神识对娇娇的碰触也没有反应!   夏承玄心念一动,说道:“说起来,我还未曾好好端详过焰方剑。”   阮琉蘅大大方方递过焰方剑,还补充道:“你刚炼好本命剑,有些地方还是需要注意下,虽然本命剑乃天下至坚之物,但如果迎战过于强大的敌人,也会导致本命剑崩坏,届时还需要重新回宗门申请剑坯,另外……”   她突然停住了。   夏承玄的手指正蜻蜓点水般拂过她的焰方剑。   她的神识中竟然留下了这道痕迹,如被和风吹过,但整个识海却都为之颤动!   夏承玄看了她的反应,知道对方也产生了同样的感受。   阮琉蘅愣愣地看着他。   夏承玄又抓过在一边重新开始舔毛的娇娇,将她的爪子摁在焰方剑上。   而阮琉蘅的双眼,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   娇娇“喵嗷”一声,扑上去直接给了夏承玄右脸一爪子。   但两个人都没有理会,而是彼此看着对方,竟都一时无语。 ☆、第60章 洞仙歌:锦意寄流萤   在一边的夏凉终于觉得气氛不太对,戳了戳夏承玄道:“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先把肉盛出来再培养感情啊!”   夏承玄一把将夏凉拎到身前,表情极其严肃地问他:“修士的本命剑可能对别人的碰触产生共鸣吗?”   “当然不能,书上不写了么,那是你的元神之剑,精魂之剑,要是能跟别人共鸣,岂不是……唔?你的剑出问题了?”   夏凉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夏承玄的本命剑,然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夏承玄脸色更是不好,他看向阮琉蘅道:“夏凉是我的契约灵兽,他……也不行。”   阮琉蘅收起焰方剑,缓缓说道:“自人间有剑修,便有本命剑的说法。但最初本命剑乃是无形之剑,以灵力为载,神识驾驭,剑意为刃。后有大能,发现玄铁矿竟能与剑意结合,遂将玄铁矿熔炼为剑坯,最终铸成有形之本命剑。”   “从此本命剑的威力得到极大强化,有玄铁之刚,有剑意之利,有剑修之神。一柄剑,相当于修士的本命,与修士心魂相合。”   “太和……从未出现过可以与其他人共鸣的先例。”   “你们俩的本命剑与对方有感应?”夏凉一下子懂了。   夏承玄问道:“难道是我的炼制出了问题?”   融合本命剑,步骤其实很简单。   丹田收纳剑坯,将灵力输入剑坯内,已经被打造好的剑坯便可以吸收带有修士灵根属性的灵力,当剑坯灵力饱和后,便会转化为半虚半实的灵器。此过程耗时巨大,因为剑坯后期的品质完全取决于此时输入灵力的纯粹与否,夏承玄体内有天上地下独一份的雪山冰种,灵力自是纯得不能再纯。   之后便是用神识之力,将剑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样子,最后再滴入精血,通过秘术烙下修士命格神魂,本命剑的融合方成。   本命剑可有形,也可无形,可随身佩带,也可收纳于丹田,力量随剑修的修炼而增加,百无禁忌,更无上限。   夏承玄严格按照步骤融合本命剑,在夏凉的建议下,甚至抽出一丝雪山冰种的冰霜之力附在本命剑上,才出了这么一把品相极佳的好剑。   阮琉蘅皱皱眉,祭出焰方剑,立刻便要飞身而上。   “仙姑等等!”夏凉喊道,“你可是想去找人询问?”   “自是。”   “我却劝仙姑不要去。”   “为何?”   “我是家主的灵兽,连我都无法与剑取得感应,那么便证明家主的剑并无问题,而仙姑的剑一直使用,也不会有问题……那么,问题只出在你们二人身上,即便找别人也于事无补,而且还容易被人抓到命门!”   此话一出,阮琉蘅和夏承玄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这事不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那么只要制服修为较低的夏承玄,阮琉蘅就会陷入危险局面。   夏承玄问道:“我的炼制没有出问题,那么为什么会这样?”   夏凉想了想,不确定地道:“想来还是璇玑花的关系,因璇玑花吸过你们二人的血,虽然已灰飞烟灭,但其中的因果却依旧未断,所以才会影响本命剑。”当初斩杀璇玑花时,又遇璇玑花化形时的天地淬体,二人一花同命同血,所以夏凉才如此推测。   阮琉蘅一听,只好无可奈何地坐下来,认命地从储物袋里取出碗筷,一边盛肉一边道:“剑以精血浇铸,我体内曾有承玄的血液,想来……只能如此了。”   夏承玄承受力也很强,没心没肺凑过来接过肉,他心情有些微妙,虽然本命剑与他人相连不算什么好事,但心里总有些特别的感触。   眼角又看到阮琉蘅的焰方剑,问道:“为什么我的剑上还没有名字?”   “剑的名字是天地所得,等到你的剑可以感知天地之时,自然会生成名字。为师的焰方剑,是在赢得朱雀廷掌剑之时,才得了此名。”   夏承玄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也要继续去朱雀廷练剑了。   “在砺剑石关了十年,也不知道如今还有多久重选朱雀廷掌剑。”   “朱雀廷掌剑十年一届,”阮琉蘅掐指算道,“应当还有两年时间。”   “嗯,明日起我继续去朱雀廷练剑,白虎堂的课也该跟上了。”   阮琉蘅颇欣慰,赞许道:“当是如此,为师也已经去在白虎堂挂了名号,明日起,也该去授业了。”   夏承玄大惊:“你去教什么课?”   “当然是阵法和义经。”   ※※※※※※※※※※※※   主峰下属四分部,朱雀廷为演武场,平时供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练剑;白虎堂为课堂,负责传道授业;玄武楼为刑堂,设十八层关押历代重犯;青龙坊专精炼器,内设三坊一厂,三坊为:司符坊、司阵坊、司器坊,一厂便是剑坯厂。   其中白虎堂教授各类修真界法门,每个法门分甲、乙、丙三个等级,由金丹期以上修士轮流授课,通常金丹期修士负责教授丙等和部分乙等法门,元婴期修士负责教授部分乙等和甲等法门。只要修士经过长老评定,便可以在白虎堂挂名号,于主峰开坛授课。对于弟子来说,天演术和义经是必修,其他法门则限定一门到两门选修。   阮琉蘅回到太和后,已在白虎堂挂了一门名号,教授甲等阵法。但目前因为囊中羞涩,养家不易,所以决定今日再去挂一门义经的名号。   夏承玄确实聪颖,不到一个时辰便学会了御剑,一大早便飞得不见踪影。阮琉蘅独自来到白虎堂,准备找执事弟子挂名号。   却不想遇到了行色匆匆,正要飞出白虎堂的夕照真人。   阮琉蘅一愣,夕照是大师兄穆锦先手下办事最得力的三代弟子之一,因为性子和蔼,脾气又好,主要负责主峰内务,但在白虎堂却不多见。   夕照一见阮琉蘅,便急忙飞过来,盈盈行礼道:“弟子正准备去灵端峰找紫蘅师叔祖,能在这里遇到再好不过,弟子与师叔祖有要事相商。”   上一次便是夕照送来了剑庐祭典的剑帖,这一次……阮琉蘅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姑娘,直想转身而逃。   “莫非又要举行比武?”   “师叔祖果然上应天道,感悟机缘,正是要举行演武会……师叔祖不要怕,此事于师叔祖是再轻松不过,并非让您出手。此番乃剑阁会议亲下指令,想来也是因为看到您在白虎堂挂了名号,剑阁长老们才指定了您。”   剑阁长老们就从来没给她带来过好事!   阮琉蘅硬着头皮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请师叔祖前往朱雀廷,协助灵武真君训练下一届参与朱雀廷掌剑之争的弟子。”   阮琉蘅一脸如同被雷劈过的表情。   ※※※※※※※※※※※※   十余日前,太和引发弟子晋阶“星火燎原”之势,又得季羽老祖降下机缘,在短短三日内,共晋阶出十二名元婴修士、一百一十五名金丹期修士、四百三十三名筑基期修士。   各峰峰主及剑阁长老都笑得合不拢嘴,只给了几日巩固境界,便将新晋元婴修士打发到立危城去守朱门界,又将新晋的金丹期修士赶出宗门历练,再将毒手伸向朱雀廷的这些新晋筑基期修士。   有恰逢目前在任的朱雀廷掌剑胡秀峰准备冲击金丹期,于是——   朱雀廷演武擂台提前开放了,代表朱雀廷的掌剑之争也即将开始。   说实话,在朱雀廷练剑的弟子,只有少数精英弟子才有资格进入“十年磨一剑”砺剑石磨剑,其他弟子的实战经验并不多,因此朱雀廷掌剑之争的演武擂台,则是他们最好的磨剑机会。赢得擂台赛前五十名的弟子则可以通过众位弟子的选举,推出五人作为朱雀廷掌剑的候选者,再从中选出一人当选为本届的朱雀廷掌剑。   通常会由负责朱雀廷的灵武真君从这五人中选取一位,但如果这么容易,那也不会是太和剑修了。   等待这五人的将是更激烈的战斗!   当年阮琉蘅与月泽也是同时筑基,同时参与朱雀廷演武擂台,因表现优异,又同为候选人,最后二人在决战时相遇,在战斗中都拼出了真火,几乎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   阮琉蘅与月泽实力相当,而且皆是筑基期弟子中对“太和初开”领悟最高的弟子。到了这个层面的战斗,看的已经不是技巧和硬实力,而是机缘与运道。   阮琉蘅在最后生死关头时以本命剑感悟天地,得天地赐名“焰方”,才以一招之差打败月泽,从此后凶名大盛,连任三届朱雀廷掌剑而无人挑战。   ……   每到朱雀廷演武前夕,宗门都会对弟子进行简单的训练。本来灵武真君一个人便足够,此次却因为晋阶筑基期的弟子人数过多,剑阁长老们立刻想到了刚回太和不就的阮琉蘅。   让这位近年名声鹊起,且也曾担任过朱雀廷掌剑的峰主来培训弟子,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也让那些年轻的弟子看看,太和也不光出糙汉子,也有这样柔柔弱弱的女弟子!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但管不了这么多了!对阮琉蘅在剑庐祭典上没有剑舞而充满怨念的老不修们,一致又将她推进火坑。   于是便有了夕照寻阮琉蘅这一幕。   “大师兄就由着剑阁长老们胡闹,我门下只有三名弟子,怎么能担当得起培训的重任!”阮琉蘅怒道。   谁不知道训练那些筑基期的男弟子是所有同门最头疼的事,每届都由白虎堂派出经验最丰富、同时也是脾气最彪悍的老油条去做训练,何况阮琉蘅只教导过三名弟子,授徒经验极为惨淡,如今竟要她去朱雀廷?   简直如羊入狼群。   朱雀廷的情况比白虎堂复杂,白虎堂主要是课堂授业,为免在演示时造成意外伤害,弟子都用结界护着拘着,个个上进乖巧。而朱雀廷是什么地方?   那是猛兽出闸,打架斗殴的摇篮……   修士的心智成熟得相对比较晚,尤其是那些幼年便进入宗门的弟子,将青春长年累月的耗在修炼上,尽管身智都已经成长,但感情层面绝对还处于一碰就炸的火药线上。   朱雀廷本身禁制武斗,但朱雀廷旁边的风云台即使有结界护着,每年也要大修几次,可见弟子之凶残。   阮琉蘅自己在朱雀廷练剑时还不觉得,一旦修成金丹离开朱雀廷,再一回想里面层出不穷的火拼,各种不服各种打脸……简直心碎。   夕照仍旧是软绵绵的语气,她平时狠戾的前辈见得多,一点都吓不到。   “师叔祖,晚辈斗胆提醒您,大秘境琉璃洞天可就要开了。”   “这与我有何干系?”   “今年的带队人选还未定,长老们说按理本该轮到月泽真君,但月泽真君他……”   阮琉蘅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让她做选择题。   秘境带队和演武训练,挑一个吧?   阮琉蘅认命了。   她觉得自己的涵养越来越好,或许已经好到可以去修禅了…… ☆、第61章 琉璃恨:不觉春叩门   修真界大小宗门数百,各个宗门的道统不同,有一点却是大同小异的。   不管规模大小,几乎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门派大比,以擂台或比赛等形式激励弟子掌握技能、增加实战经验。   对尤其注重实战经验的太和剑修来说,门下弟子第一次面对实战便是在朱雀廷演武擂台,所有筑基期的弟子都将参与其中,迎来修真生涯中的第一场真刀实枪的厮杀!   这场战斗将奠定他们今后属于自己的战斗风格、在剑招上的体悟、以及渡过与本命剑的磨合期。   训练将从三日后开始,为时二十日,凡参加朱雀廷演武擂台的弟子,全部进入特定结界内接受严苛训练,出来后休整五日,演武擂台便正式开始。   当消息传达到朱雀廷时,正是练剑之后的自由时间,   朱雀廷因同时容纳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因此被分为筑基期弟子为主的东廷和炼气期弟子为主的西廷。   夏承玄直接来到东廷,早已与张旭等真午峰的弟子打成一片,因着阮琉蘅曾在剑庐祭典为太和冒死一战,其他峰的弟子也充分表达了善意,只有木下峰的赵绿芙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师兄罗青远远避开了夏承玄。   赵绿芙已经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微微贴身的弟子服将她愈发成熟的身段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又突显了玲珑的美感。   很多人都想象不到,当年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比夏承玄和张旭更早筑基——自是因为月泽真君的全力培养。自剑庐祭典与阮琉蘅杀成平手后,他便在木下峰众弟子中挑选了根骨极佳,又肯努力练剑的赵绿芙,之后便极用心教导她,势必要在弟子辈胜过阮琉蘅。月泽真君知道以小姑娘的性情,不适合入砺剑石磨剑,便为她寻了其他法门,而赵绿芙的运道也颇佳,又逢大机缘,不负他的一番心血,果然一举筑基成功。   她身边充当护花使者的师兄罗青也已有筑基期巅峰的修为,是木下峰副峰主离楚真君的爱徒。只要在朱雀廷,罗青便会守护在赵绿芙身边,他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口拙木讷,更不曾表达过爱慕。   赵绿芙曾很苦恼,身后总跟着一个男人实在不像话,她拒绝过几次,但这师兄是个执拗的人,认死理,久而久之就随他了。   当她看到夏承玄回归朱雀廷时,想到曾经闹出的误会,脸上不由一红,她心里想过去道歉,却又有些磨不开脸——虽然年纪长了,但心思还是羞涩的少女情怀。   夏承玄那是什么人物,他一圈寒暄下来,不仅曾经的交情捡了起来,还认识了不少筑基期的前辈,大家互相推荐,竟也把各峰精英弟子认识个遍。一路上,走马观花,已经把朱雀廷筑基期这边的弟子扫了个大概,赵绿芙自然也入了他的眼底。   他怎会不知道这姑娘也认出了他,只是不好意思过来罢了。   虽然被曾被这姑娘害得罚禁闭,却有阮琉蘅陪着,心里没半点儿不满。他离了人群,几步走到赵绿芙面前,诚诚恳恳施礼道:“昔日曾经唐突了师妹,还未正式道歉,希望师妹不要放在心上。”   赵绿芙用手扭着荷包穗子,低着头轻声道:“其实……按理说,我应该是师姐……”   夏承玄笑容不改,果断叫了一句:“绿芙师姐。”   赵绿芙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面前的男子与她在朱雀廷见过的大部分男弟子都不同,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可她只是个小镇姑娘,并不知道这种气息代表什么,只觉得会让人情不自禁记住眼前人。   这姑娘太生嫩了。夏承玄那是堂堂魏国国都丹平城首屈一指的二世祖,平时杀伐决断、无法无天的事可真是没少做,作为镇北将军的嫡子,更是各种宴席聚会的上宾,贵族雅事,只有他不爱玩的,没有他玩不过的。   这气息,是上流社会里练出来的钢筋铁骨,不见血的战场上浸出来的坏坯,祸害起人来那是祸害一个准。   要不是他少年时便家破人亡,现在不晓得会成什么样子。   眼下夏承玄心里有了人,在外人面前哪里还有面对阮琉蘅时的轻浮样子,收了顽性正正经经的来道歉,却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副正人君子的风范,更叫人心动。   赵绿芙喃喃道:“那次也是我的不对,连累了你们,希望承玄师弟也勿怪才好。”   夏承玄笑道:“自然不会,以后还请绿芙师姐和……这位师兄多多关照。”   罗青有点生硬地点点头,然后突然开腔道:“离她远一些。”   气氛一下子冷场了。   夏承玄倒是还好,心道又是一个吃飞醋的,这叫哪门子事,走了张旭又来了这一位,怎么都看他不顺眼?   赵绿芙则是快羞哭了,嗔怒道:“师兄你乱说什么!再说与人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你何故出此言?”   罗青握了握剑,低声道:“我能感受到人心。”却没有说这人心指的是谁。   夏承玄一笑,他也不是受闲气的人,当即道:“师兄放心,我对绿芙师姐只有敬重之心,虽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我心有所属,不打扰师姐和师兄了。”说完利落转身便走。   赵绿芙觉得夏承玄误会了什么,她一着急,想伸手让他等一等,但她身边的罗青哪会允许,立刻以剑鞘阻挡。   赵绿芙能这么早筑基,实力也不容小觑,手遇到剑鞘立凝剑指,使出剑招格挡开罗青。   罗青反应更快,赵绿芙只挡了一挡,他手上运转灵力,锵鎯一声,剑已出鞘,一道剑气直向夏承玄而去。   他也是个磊落的人,不屑偷袭,以出鞘声示警。   但赵绿芙却给逼出了火气,脚下施展轻身术,莲花步移,冲过去挡在夏承玄背后,横剑相拦。   夏承玄背对二人冷哼一声,这剑气他还不放在眼里——但他刚一转身就愣住了。   赵绿芙正好挡下剑气,身体不由得往后一步,而他恰好转过身,温热的女子身体贴了个满怀!   他正想把赵绿芙扶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极清冷的声音。   “承玄,你在做什么?”   一瞬间,夏承玄汗都下来了。   ※※※※※※※※※※※※   阮琉蘅接了训练弟子的苦差事,并没有先去朱雀廷,而是先去白虎堂取下名号,再去行事堂用战绩换了一些丹药,才去了议事厅穆锦先处正式领差事。   穆锦先依旧忙碌,依旧风姿英挺,也依旧宠溺师妹。   “师兄,蘅儿要去帮朱雀廷弟子训练了。”   穆锦先看她郁闷的样子,笑道:“我还记得蘅儿当年在朱雀廷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你只要拿出几分当年的气势来,那些弟子还不是一样老老实实听话。”   “师兄取笑了,”阮琉蘅扶额,“都是当年不懂事,如今我已是人家师父,做了长辈,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   穆锦先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牵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轻点她的眉心道:“蘅儿在彼岸之门也得了机缘,只十年,竟然也有了元婴后期的心境,我给你找一些杂事,也便于你压制一下修为,现在还不是冲击化神的时期。”   “我明白……师兄,我在立危城入心魔境十年,如今想来,那心魔境里出现了我毕生所遇到的各类人、事,却不曾出现过罗刹海,我竟在心魔中都不曾找到它一丝踪迹,心里很是不解,”阮琉蘅困惑地看向穆锦先,“在梦里,我曾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师兄就像兄长一样,我有时……希望这是真的……”   穆锦先怜惜地摸摸她的头,执着她手腕,一道清神决顺着经脉引入阮琉蘅的灵台。   “蘅儿放心,师兄一定会帮你找到罗刹海,找到助你突破瓶颈的方法。”他看着阮琉蘅渐渐松懈下来的神色,像极了慵懒的猫,盘坐在蒲团上,身体柔柔靠向墙壁,他一把扶出她纤细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沉地许着诺言。   “师兄,我又看到了空旷的海面,浓重的雾……”   “嗯,交给师兄吧,从小蘅儿的一切就是师兄来打理的,师兄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他轻柔说道,“凡是伤害蘅儿的,我必究之,凡是蘅儿所憎的,我必毁之,凡是蘅儿所爱的,我必……”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阮琉蘅怔怔地看着他,说道:“师兄,我也曾在心魔境里听到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可她……她为了我……”阮琉蘅说不下去了。   穆锦先笑了,松开她的手道:“难道蘅儿不相信师兄的实力?”   阮琉蘅摇摇头,清神决一入,立刻觉得轻松许多,对穆锦先说道:“是我多心了,多谢师兄的清神决。”   “莫要与我如此客气,说来这训练的事,一共定下三人,除了灵武和你,还另有一人。”   “莫非是三师兄?”   “是季羽老祖门下的阿辽。”   阮琉蘅对阿辽印象并不深,隐隐约约只觉得那少年如同一团影子,飘忽不定。   “师兄放心,蘅儿必定会协助另两位同门。”   穆锦先却淡淡道:“灵武是个稳重的,但阿辽是季羽老祖硬塞进来,还只是半大的孩子,你要多费心了。”   阮琉蘅乖巧地点点头,然后才道:“我此次来,也是有些事要与师兄说……师兄不觉得真宝元君自师尊闭关后,行事越发激进了么?”   “蘅儿觉得不应该?”穆锦先反问道,“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师兄,”阮琉蘅正色说道,“虽然师尊已闭关,但我们做弟子的,怎会不知道师尊的心意?他从来都不愿以武力压迫其他门派,可这次我回太和,看到剑坯厂扩建,才知道真宝元君竟为了玄铁矿脉出手向九重天外天施压,这势必会对太和一贯清正的形象有所影响,如今师兄为代理掌门,蘅儿恳请师兄三思,九重天外天固然可恶,但手段亦不可强取豪夺。”   穆锦先肃然,站起身道:“蘅儿说得有理,不过你放心,季羽老祖也因此事而将真宝元君派出宗门,协助长宁神君寻疗伤机缘了,以后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阮琉蘅才终于漾开了笑脸,随之起身道:“那我便放心了,我这就去朱雀廷与灵武真君熟悉一下训练程序,不打扰师兄。”   辞别穆锦先不提,之后阮琉蘅在朱雀廷的风云台边寻到正在监工加固结界的灵武真君,两人便一同来到朱雀廷向弟子宣布演武擂台的消息。   然后阮琉蘅就见到现在这么一幕:   夏承玄怀里依偎着一个年轻的女弟子,那女弟子正满面绯红,而他正用手搂着女弟子的双臂。   看上去就像是他强行将人家搂在怀里一般。   简直——   放肆至极! ☆、第62章 琉璃恨:风铸铁骨生   “承玄,你在做什么?”阮琉蘅冷冷清清的声音问道。   夏承玄急忙倒退一步,与赵绿芙拉开距离,饶是他心思百转千回,这一瞬间脑子也只能像个普通男人一样,一团乱糟糟,心里恨不得剁了自己的两只手!   赵绿芙也看到阮琉蘅与灵武真君一起从天而降,嘤的一声跳开,束手无措,脸上红晕就没下去过,且有愈烧愈热的趋势。   罗青则是上前一步,横在了夏承玄与赵绿芙中间。   朱雀廷的筑基期弟子都是挨过天劫的,神识就算没外放,对周围的一举一动也相当敏感,这会发现有好戏,耳朵都支棱起来,巴不得有架可以打上一场。   夏承玄这会儿倒是突然想起幼年时,曾见过爹娘吵架,他那一手能生生扯断敌人脖子的爹因为不小心碰了一个婢女的腰,结果被他娘拎着棍子从后院打到前厅,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事后被赶出卧房的夏志允溜到儿子的院子里,大晚上抱着还年幼的夏承玄,极富感慨地总结道:“说多错多,不说不错!”   过了两天,夫妻俩果然和好如初,继续蜜里调油。   他看着阮琉蘅,决定拿出抗天劫的劲儿,学他爹,闭嘴硬挺。   此时却是罗青开口道:“是我与绿芙师妹切磋,不小心失手。多谢承玄师弟护住师妹。”   赵绿芙第一次从罗青嘴里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瞪大双眼,吃惊不小。   夏承玄赶紧接道:“无妨,有机会也要向师兄讨教几招。”   阮琉蘅扫过三个人,心中已经有数了。其实看夏承玄的反应和赵绿芙的表情,心知这大概又是一场误会,但总觉得夏承玄那一双手,有些碍眼……   她神色有所缓和,转过身对灵武真君道:“我无事,请师兄宣读公告吧。”   灵武真君点点头,他声音不大,但却足够让朱雀廷最边角的弟子都听到这番公告:   “兹代掌门锦先神君与剑阁长老商议,于寅月初三起,开始本届朱雀廷演武擂台的训练,届时参加演武擂台的筑基期弟子皆需入大观结界,诸弟子需向师长报备,训练为时二十日,休整五日后,演武擂台正式开战!”   台下弟子的眼睛都绿了,若干柄剑都蠢蠢欲动,还有一个控制不住杀气的为了防止伤人,瞬间退出人群几丈远。   “谨遵上令!”诸弟子齐声道。   不到半刻,朱雀东廷的弟子走了个干干净净。   干嘛去?抢购丹药的抢购丹药,收物资的收物资,找师父的找师父,都没人有心思去风云台了。   要放在以往,练剑时间之后就是大家互相找找茬,拌拌嘴,或者无风无浪也可以看准一个便上前请教,然后三五成群的往风云台约战去。   但风云台跟演武擂台一比简直是渣渣!不能上杀招的战斗有什么意思?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仅供大家平时解解馋而已!   说起演武擂台的规则,与其他宗门定时举行的门派内大赛有很大差别,十分具有“太和特色”。   这个规则只有两条:   一,所有参加演武擂台的弟子,其他法门不限,但剑诀只能使用“太和初开”。   二,不禁杀招,鼓励拼命。   对太和剑修来讲,如果年轻的弟子都没有拼命的锐意,那么学剑也就无望了。   畏首畏尾的人永远拿不起心中的剑。   更何况,各擂皆有前辈看护,数万年下来,朱雀廷演武擂台至今还未出过人命。   除此之外,擂台分作两组,一组为剑气组,通常能挨过天劫的弟子,都已修成剑气,否则也过不了筑基那一关;另一组为剑意组,在朱雀廷,能领悟到剑意层面的仅仅是极少一部分精英弟子,而这部分弟子才是成为朱雀廷掌剑的最核心竞争力。   看着夏承玄也随着人群御剑飞走,阮琉蘅才对灵武真君道:“还未请教师兄,这次的训练内容可还跟从前一样?”   “自然。分工我已想好,因为紫蘅师妹不常来朱雀廷,且在你、我、阿辽三人中,师妹是对剑意的领悟是最好的,因此由师妹来带领剑意组,我负责剑气组弟子,阿辽随意。”   话音刚落,一团黑影自两人身后出现,留下一句:“收到,那便三日后见。”随后影子又化作烟雾一般,连人影都不见便消散了。   灵武真君按按眉心,笑道:“我竟然未曾感觉到阿辽跟在身边,真不愧是季羽老祖亲手指点的弟子。”   阿辽这孩子来历不明,年龄也成迷,别看外表只有十一二岁,但只要修士想,控制身体的年龄是很轻松的事,修的是一身无影无踪的本事,手中也有剑,但对于正常剑修来说,阿辽更适合被称为“刺客”。   无声无形,剑取头颅。   在太和,即便是最好战的剑修,也不曾找阿辽对过招,因为阿辽出手便只有一招,而这一招就会要你的命。   季羽老祖此次不但降下机缘,而且还派出阿辽来训练弟子,不由得人不多想。   大乘期修士能感知天运,也许是感知到了什么,所以才……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阮琉蘅才道:“这一次的训练,按照什么等级来?”   灵武真君道:“剑气组甲等,剑意组甲上。”   甲上吗?怪不得会找她来给弟子做训练。   ※※※※※※※※※※※※   阮琉蘅回到灵端峰,夏承玄少见地抱着夏凉,有点不自然地凑过来。   而夏凉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闭着眼睛扑腾下来,再跳到阮琉蘅怀里,翻了个身,乖巧地露出柔软的腹皮,竖起耳朵睁着雾蒙蒙的黑亮眼睛,软软地“吱”了一声。   他心里觉得这辈子的节操都在这一声“吱”里掉光了,要不是为了家主,他何苦如此!   阮琉蘅眼角神色放柔,伸出手指轻轻在他腹皮上搔痒。   他又觉得找个女主人也是不错的……   “你不必讨好我,也别想些有的没的,还有三日你便要入大观结界训练,先收拾下随身物品吧,这次的训练可不好过。”   “莫非训练很难?”夏承玄又给夏凉使了个眼色,小狐狸悲愤交加,喉头哽了下,又“吱吱”的叫了一声,还用爪子去够阮琉蘅的手指。   阮琉蘅一边跟夏凉玩一边道:“训练一般分为甲等和乙等,而你所在的剑意组,此次的等级为甲上,会更严苛,也更残酷。”   夏承玄倒是没放在心上,他毕竟是经历过砺剑石的弟子,只是好奇问道:“训练内容为何?”   “熬骨、锻魂。”   ……   很快夏承玄便知道什么是“熬骨”,什么是“锻魂”,更知道了什么是“拿弟子当牲口养”,以及“为什么会为弟子训练专门设定一个结界”。   大观结界设在朱雀廷上空,当所有弟子进入后,便转化为全封闭的结界,只留一团云雾浮在那里。   此次参与训练的筑基期弟子共二千七百二十一人,其中剑气组有二千二百五十八人,剩下不到五百人,便是剑意组的弟子。   进了大观结界,天圆地方,穹顶为炉,大地为基,两组弟子自动分开,以中间一道赤红之水为界,灵武真君与阮琉蘅各执掌一方,阿辽却依旧看不到身影,但两人都知道,他一定在。   灵武真君微微一笑,道:“诸弟子准备好了?那么便开始吧。”   他掐剑指,一道剑光凝在指尖,然后伸出向下斜挥。   “嘎吱吱吱吱……”   仿佛有什么机关启动了一般,有老道的弟子已经抽出手中本命剑,严阵以待,不明所以的新弟子还在面面相觑——   “砰!”   突然间从天而降巨大灵压,将人压得喘不上气来!   诸弟子各自持剑与之抗衡,渐渐的,大家都从受压制的状态中慢慢挺直了脊梁。   “很好,”灵武真君赞许道,但手下却迅速结着法印,“可惜没经过熬骨,谁也不敢称一句硬骨头!你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展现出来给本君看看!”   数百道比刚才强十倍的灵压降下,而脚下大地也开始翻涌,每个人的脚下都裂开一道缝隙,从中盘旋而上一股罡风,冲刷着诸弟子的身体。   疼,剧烈的疼,疼到脑门暴起青筋,浑身的骨头都被碾压!   这便是熬骨,乙等为常规熬骨,甲等加倍,历时十日,在此其间,无论弟子受不受得住,熬骨不停!   而阮琉蘅这边,同样掐诀开启熬骨法门,相比剑气组时不时的一声闷哼或呻吟,剑意组则是咬牙的沉默。   几乎每个人的脸部都是扭曲的,双目瞪出赤红的血丝,手持本命剑抵在身前,经受着灵压与罡风的双重洗礼。   这些弟子中有真午峰的张旭,有木下峰的赵绿芙、罗青,也有灵端峰的……夏承玄。   他发现了她的目光,甚至还咧了咧嘴角,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真是笨蛋啊。   这时灵武真君一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下,然后朗声说道:“这十日光阴不可荒废,因此本君得剑阁长老令,请紫蘅真君趁熬骨的工夫,来为诸弟子讲解义经。”   阮琉蘅诧异地看向他,桃花眼闪烁着不明,好像在询问他:这跟原定计划不一样呀?   灵武真君狠下心不去看她的眼睛,心里默默道,谁让剑阁的长老们指明让你来训练呢,紫蘅师妹,师兄对不起你了。   阮琉蘅看灵武真君的反应,脸一黑,心里大概明白,八成又被坑了。   但她也不推辞,本来也准备在白虎堂开讲义经——她还是个小弟子时,每逢有义经开讲,都会去听,那是她最喜欢的课程。   她端端正正盘腿坐下来,手指掐诀,清声道:   “那么,诸弟子且听本君一讲……” ☆、第63章 琉璃恨:真炎英魂锻   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太和剑修受天道束缚,毕生只有三斩:不义者、叛宗者、修魔者。   其中叛宗者和修魔者都很容易鉴定,只有不义者,如何鉴定却是个难题。   何为不义?何为义?该由谁来界定?自负肩挑天下大义的太和,因此在课程中专门设立的义经,由门派中最为刚正忠义的前辈来讲解大义之道。   曾将一个“义”字讲得淋漓尽致的,当属“君子长宁”之称的广闻峰长宁神君;将天道之“义”一分为二建立“善恶守恒”之道的,当属无名峰真宝元君;为“义”注入情理内容的,当属逐日峰修情剑的幻炎神君……而将“义”以生活化、实用化事例展示在弟子面前的,当属,灵端峰紫蘅真君。   “诸弟子,世间不平事几多,修士以武力凌驾凡人,若当凡人行不义,吾辈当如何?本君有一例,有一个叫小明的剑修,他下山历练时曾遇村霸强抢民女,小明自当主持公道,惩戒恶霸,救了孤女,送了盘缠,诸弟子以为如何?可为义?实则小明大错特错,当他走后,恶霸会十倍、百倍地将惩戒还之孤女,所以小明当将恶霸一系带到三万里外的山林,剑划结界,使之可以生存,却不能再作恶。”   “诸弟子,古人有曰,仁者,人也,义者,我也。那么吾辈该如何严于律己?从前,有一个叫小明的剑修,他别无他好,唯爱美色,山中清修乏味,当他下山后,十丈红尘遍是软玉温香,小明无意救美,美人便以身相许。他以为自己与美人两情相悦,事后多赠金帛,再以‘云游’‘修炼’为名扬长而去。诸弟子以为如何?救人,乃义事,与凡人纠葛而不负责,乃禽兽事,所以小明当将美人接入太和,有生之年不离不弃,方才是佳话。”   “诸弟子,义者,从我从羊,“我”字代表太和剑修,手执剑刃,乃吾辈大道;“羊”字代表祭祀,意为牺牲,所谓‘义’,便是吾辈太和弟子,以剑行道,不惧牺牲。但生命可贵,信仰无价,大道无形,吾辈该当如何?”   “从前,有一个叫小明的剑修……”   诸弟子已崩溃,这个叫小明的剑修,怎么就能如此苦逼倒霉?在此之前,他们都无法想象有“太和桃花”之称,私下是太和弟子心目中女神的紫蘅真君,会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跟你讲小明的故事啊!   但阮琉蘅所举事例却都是最实用的,简直是手把手的教你如何应对凡间琐事,所有人既想听,又要忍受时而“大错特错”,时而做下“禽兽事”,时而“迂腐”的小明……   正在熬骨的弟子们都哭笑不得,可他们还得忍着肉疼骨煎,实在笑不出来,脸上的表情便更扭曲。   灵武真君幽幽抬起头看着天空,不知道看向哪里,他心中道,这就是您老人家最喜欢听的义经……   ※※※※※※※※※※※※   原本难忍的刮骨之痛在身体逐渐加强的适应性作用下,在平易近人的“小明的故事”下,变得不那么难熬,甚至当灵武真君宣布十日已过的时候,很多弟子还有些意犹未尽。   灵武真君本人也惊讶于此次熬骨之顺利,居然一个晕过去的弟子都没有!   他颇为欣慰地一笑,而后朗声道:“十日已过,铁骨方成,诸弟子不愧为太和剑修,那么,下一个‘锻魂’,便要看诸弟子的心神是否够强!百折不挠,万坚不摧,是太和弟子之魂!把你们的魂,锻到极致吧!”   灵武真君不再掐诀,而是抽出长剑,他与阮琉蘅一样,乃是天生单一火灵根,三尺剑名“淬火”,此时一团明亮火焰从剑刃而出,映出火红的剑光。   他一脚踏前,淬火剑悬于前,轻喝一声:“去!”   淬火剑瞬间化作万道火线,以他为点,呈扇形向前方诸弟子扩散而去。   “阿辽!”灵武真君唤道。   那少年样子的阿辽终于不再隐身,他显出身形,正高高飞在天地中间那道赤红之水的上方,手掌中一面白色阵旗。   阿辽咧嘴一笑,道:“锻魂开始!”   白色阵旗无风自动,一阵狂风自阵旗中心而起,随后阵旗变大,阿辽不再托着,而是将阵旗放开,看它猎猎而起。   诸弟子身边皆起黑色烟雾,那烟雾逐渐蔓延到整个结界。   当大观结界内的黑烟已趋近饱和时,阿辽轻轻道:“生魇。”   漫天黑色烟雾开始逐渐聚形,一个个像是张牙舞爪的洪荒巨兽——而熬骨还未停,所有弟子吃力地看向上空,不可置信地看到各式各样的猛兽在空中成型。   为什么要设大观结界?   就是为了拦住这些狰狞可怕的魔魇!   那阵旗便是上古神器“魔魇炼魂阵”,乃是极出名的邪器,数万年前,其主人被太和剑修制服后,又经过某位阵法天才的加工,将阵中本用来炼魂的万魇改为能够用来锻魂的法器。   根据训练弟子的等级,放出的魔魇数量不等。乙等为三万,甲等为六万,甲上十万。魔魇将按照弟子数量,分批下放。   “锻!”灵武真君一声令下,上空魔魇顿时呼啸而下,冲入弟子群中,无数黑雾缭绕其中,将所有弟子淹没!   灵武真君却不慌不忙地掐诀,点出眉间神通,赤地烈火骤升,每道火焰都护住一位弟子。   而阿辽也不再停留,化作一团黑影,飘忽于弟子其间。   三位元婴期修士便是在此镇守魔魇,守护弟子安全。   魔魇无形,会进入弟子神识中与之战斗,如果弟子失败,心神将有可能被魔魇所占,或者疯狂失控,此时便需要灵武真君等作出调控,必要时,甚至要与弟子作战。   ※※※※※※※※※※※※   赤红之水分隔出剑气组和剑意组,当剑气组趋近稳定时,剑意组的魔魇因为数量多,刚刚成型完毕。阮琉蘅满意地点点头,才看向面前的弟子。   “诸弟子,”她温和说道,“做好准备吧。”   随后抽出焰方剑,紫微真火流转其上,灵力大盛,衣袍旋如花瓣,美轮美奂。   然而下一秒,她一剑斩向面前弟子群,只见全域霎时一片紫光,天空划过一道炎热剑意。   八荒离火剑域,开!   整个剑域都是阮琉蘅的灵力和剑意,她飞舞的衣袍燃起火焰,随着火焰从下而上烧遍全身,她本来的衣袍也随火焰褪去,而换上了一身崭新白色战袍!   毫无疑问,这便是季羽老祖所赠的新战铠“晖云临阵铠”!   一直陷入熬骨之痛,又面临上空十万魔魇,却从不服软的剑意组弟子,此时却有一半都喷出鼻血来!   这战铠不愧是季羽老祖的珍藏。雪白如流云,银光似月辉,如轻纱飘逸又如铠甲般坚韧,紧紧贴伏在阮琉蘅的身上。   上身是紧身白色高领战铠,衣襟下方以花纹烘托出丰盈的胸线,双袖衣料薄如蝉翼,透着里面纤细的臂膀;   腰间扣银涛盘云带,束得腰肢不赢一握;   下身裙装,前摆只到膝上三寸,后摆却如云浪流泻而下,精致的花纹仔细一看,却是繁杂的法阵;   阮琉蘅的一双笔直长腿丧心病狂地露了出来,脚蹬高跟银色长靴,那靴筒长至膝上,在前摆与筒沿中间,露出一段雪白的大腿皮肤。   太和十八峰几处暗暗盯住大观结界的神识,不由得荡漾再荡漾,险些也喷出鼻血来。   夏承玄没喷鼻血,他是差点要吐血,有种自家珍宝被别人看了去的心态,此时深深觉得斐红湄和芮栖迟不在太寂寞。   阮琉蘅有些困惑地看着前方弟子的反应,然后有些懵懂地看着身上的战铠——   又被坑了!怪不得滴血认主时,这战袍死活不露真身,她想想上一件战天斗火铠还不算过分,于是就炼化了。   没想到穿在身上是这个效果!   但她此时还有正事要做,当即咬牙喝道:“锻!”   与剑气组一样,魔魇像是突然冲破了长久以来的束缚,向着下方弟子群汹涌而来,但数量却密密麻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每个弟子都要面临数不清的魔魇,它们用剑无法斩杀,只能用神识和剑意与之战斗,它们又狡诈奸险,趁人不注意时便一个接一个钻入识海,如凶兽一般兴风作浪,引得人头疼欲裂!   这就是“锻魂”。   起初不时有弟子入了魔障,扯了上衣,赤红着眼睛向着同门挥剑;也有弟子一脸迷茫,举剑想要自戕;还有弟子邪心大起,纠集数人一起向阮琉蘅冲过来……   然而在阮琉蘅的剑域中,这些都被残酷的剑意镇压下来,即便有漏网之鱼,还有阿辽在两边掠阵,他手上的剑也如同一团影子,在人的脖子上轻轻一勾,那弟子神识内的魔魇便消失殆尽。   阮琉蘅也终于在人群中找到夏承玄。   他那柄惊艳出尘的冰剑终于开始展现自己的力量,神识内力量强悍的铁马冰河诀碾压这些魔魇如同蝼蚁。   他也看着阮琉蘅的方向,两人目光相接。   他张开嘴,用口型说道:“很漂亮。”   阮琉蘅脸上腾的一下红了,她转过身,继续去应对那些失控的弟子。   ……   大观结界内的“锻魂”持续了整整十日。   太和弟子的适应性是全修真界最强的,很快他们就可以一边熬骨,一边杀着魔魇,还能跟身边人聊天,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阮琉蘅。   当锻魂快结束时,所有弟子都筋疲力尽,但战意却到了最旺盛的时候。   他们暗地里看向阮琉蘅的目光,如同狼看羔羊。 ☆、第64章 琉璃恨:凛冽谁敢争   此次锻魂,不止弟子承受了超乎寻常的魔魇数量,阮琉蘅和灵武真君、阿辽也承担了数倍压力。   无论是剑气组还是剑意组,如果是常规的甲等,那么由两位修士负责便可。而此次定下的分别是甲等和甲上,就不得不派出阮琉蘅,以剑域确保剑意组的弟子安全,毕竟弟子面对的是魔魇,而阮琉蘅他们面对的则是上古邪气器。   每一次催动,都是对战力的一种考验。   当二人分身乏力时,阿辽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他迅捷如鬼魅的身影可以照顾大观结界内所有弟子,为弟子的安全更加上一重保障。   可见宗门对这批弟子之看重,越是在天劫和训练中压榨他们,越是毫不吝惜地加强保护他们的力量,这种对弟子的谨慎和爱护,才是太和真正开枝散叶的道统根本。   然而越是接近训练尾声,剑意组的弟子就越发蠢蠢欲动,某种信息通过短暂的神识交流,以及通用的太和手势,在底下暗暗传递着。   元婴期的修士,究竟强悍到什么程度?   太和剑修的剑域,到底有多强大?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剑意组不到五百人,但都在某一刻达成了共识,当阮琉蘅放出最后一批魔魇时,所有弟子齐刷刷地对着阮琉蘅,各显神通,即便是尚还生涩的剑意,也初露峥嵘,汇聚成一片剑意之汪洋,向阮琉蘅凶猛袭来!   阮琉蘅看到这一幕,甚至有些怀念,想当年她与各位师兄弟姐妹一起训练,也用各种方法捉弄过来此负责训练的前辈。   年轻真是好啊,她心道,那么便让你们看看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力量吧!   当这团数百人剑意凝聚而成的剑意汪洋冲到阮琉蘅身前时,她连剑都没用,只伸出一只手掌。   ——如升起一道无形屏障,这一只白嫩手掌竟接下所有剑意,甚至连她的裙角,都不曾被激一丝波动。   所有弟子目瞪口呆,其中有一些反应快的,迅速想到后果,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元婴期修士的强大,绝对实力的碾压。   阮琉蘅一手破剑意,在这个过程,她很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些蕴含五行力量的剑意中,有一道轻柔的冰寒剑意,像是凑热闹一般来到她面前,轻而凉地在她掌心蹭了那么一下,便退了回去。   她笑了笑,随后眉心闪过一道光芒。   在阮琉蘅接下诸弟子剑意之后,八荒离火剑域内数道剑意携带火势从天而降,将这些弟子全部压制得半跪在地上无法起身,恐怖的力量甚至让他们觉得本命剑都要在这摧压下崩断!   还好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息,阮琉蘅便撤了剑意的威压。   最后一批上千魔魇在这次对抗中全部被灭杀。   “罚双倍。”阮琉蘅毫不含糊,继续放下魔魇,而后道,“诸弟子,勇气可嘉!”   至此,剑意组的弟子终于被打服了。双倍的魔魇被放下来后,被已经杀熟练的弟子尽数斩灭,训练终于结束。   ※※※※※※※※※※※※   出了大观结界,各弟子四散飞回,阮琉蘅与灵武真君道别后,才发现阿辽又已隐身不见。   她冷哼一声,当下祭出焰方剑,收回战袍,换回平时衣衫,催动灵力,一路气势汹汹杀上无名峰!   无名峰山色幽翠,悬浮在主峰后方不远处,整座山峰都设了结界,不允许弟子随意出入。   阮琉蘅本欲阿辽带路,如今自己去拍结界也是一样。   她一道法诀印上去,声音咬牙切齿道:“请季羽师祖收回晖云临阵铠,弟子断不敢穿这样的战袍迎战!”   结界未开,阮琉蘅神识里却传来季羽元君的声音。   “当日在离火坛,本座曾说过,这战铠乃本座为一位故人所准备,但并未送出,珍藏至今,”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落寞,“紫蘅可知道是何故?”   “弟子不知。”阮琉蘅其实想说她现在也不想知道,但听着他那有些凉意的声音,一时却说不出口。   “这件战铠,乃是为我暗慕之女子所炼制的定情信物,上面所熔铸的每一样材料,是本座耗费八千年岁月方才集齐。可惜当我炼成后,她却已与他人结成双修道侣。本座不胜唏嘘,只好将此战铠收藏,每每寻到合适的材料,还会为其升级……然而作为炼器师,本座岂能不知,一件战铠,最大的用途便是穿在修士的身上,去征战四方。”   “所以本座才将这件战铠送与你,如今我看着紫蘅穿上这件战铠,就仿佛解开了万年心结,也好似看到她穿着战铠的样子,心中甚是……宽慰……”   “紫蘅若不愿意接受它,也罢,这件战铠终究与人无缘,本座还不如就地销毁了它。”这最后一句更是说得肝肠寸断。   阮琉蘅没有想到一件战铠竟也有这样凄美的故事,只觉得自己的无礼辜负了师祖的心意,破坏了一段柔肠百结的相思,十分后悔,立刻低头道:“是紫蘅不知好歹,违逆了师祖的好意,今后定当好好养护此铠,不负师祖与故人之情。”   “唔,那便退下吧。”声音似是疲惫不堪,忧郁更甚。   阮琉蘅躬身行礼,然后御剑而返。   ……   无名峰内,季羽元君正摩挲着一匹开满鲜花的锦缎,满目陶醉。   阿辽站在他身后道:“师祖这样欺骗紫蘅真君,会不会太过火?”   季羽元君面色不改地抬眼,邪邪一笑道:“本座怎会骗人,这事是真的。”   阿辽跌掉下巴,堪称修真界情圣的季羽元君还有这么一段青涩岁月?   “只不过这件战铠,当年并不是这个款式啊,哈哈……”恶劣的笑声低沉响起,带着些得意,带着些满足,又带着一些自嘲。   看着阮琉蘅穿着晖云临阵铠的样子,他的的确确,又想起那个人了。   恨无缘。   ※※※※※※※※※※※※   阮琉蘅回到灵端峰,夏承玄刚刚沐浴完,在桃花林边上擦拭本命冰剑。   她也坐下来,熟门熟路地起锅,生火,拿出肉来,细细切块。   “还有五日便是演武擂台,根据人数来看,应当会持续十日,参赛的弟子大概会有超过四场比斗,如果能赢到最后,怕是要战上二十多场。”阮琉蘅缓缓道。   “我打算用过饭后,便闭关修炼。”   “嗯,你的结界术修得如何?”   “马马虎虎吧,曾在白虎堂学了简单的几个小结界术,对战时用处不大。”   “不能这么说,”阮琉蘅正色道,“等你以后下山历练,就知道结界术的用途了,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好法门之一。”   “你觉得好,我便学。”   肉块整齐地码在鼎中,阮琉蘅有些不习惯他如此听话,轻轻咳了一声,取出几瓶丹药放在那,说道:“我用战绩换了一些丹药,你拿去傍身吧,除此之外,为师更希望你能以剑的力量去战胜对手,而不是用其他法门。”   “我明白。”   “对战经验难得,在筑基期就能修出剑意的弟子,无不是门下精英,且大部分也与你一样,都曾入过砺剑石磨剑,切不可掉以轻心,需知你的机缘好,别人有可能比你更好,天才地宝无数,有缘人皆可得之。”   夏承玄笑道:“我知。”   他想起剑庐祭典之后遇夏伯义一战,那夏伯义便是金丹期还未曾领悟到剑意,只能做个记名弟子。而在大观结界,他亦仔细观察过身边同门,他们的实力都不弱,而且应当还有不少弟子与他一样,在隐藏真正实力。   各峰道统皆有奇招,每个人都是“人外人”,“天外天”。   演武擂台,水到底多深,门道可是不小。   阮琉蘅抬眼看他,看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才放心道:“每个擂台皆有前辈守护,记住,到了演武擂台,不要试图隐藏实力,也不要手下留情,便将对方当成真正的敌人去厮杀。”   夏承玄点点头,他接过阮琉蘅递过来的碗盏,才不经意似的说道:“在筑基的时候,我得了一门神通,玄冰封火。”   阮琉蘅正在盛肉,闻言手上一顿,察觉到夏承玄心里似乎有些不安。   “冰火大克,还在水火之上,如能得这样一门神通,对你今后下山行走极有好处,”她不以为意地说道,“莫要多想,我师父沧海神君还是水灵根呢。”   夏承玄想想也有道理,索性放开怀吃肉,虽然训练长达二十日,但他已是可以辟谷的筑基修士,腹中并不感饥饿,却极是怀念这一碗喷香的炖肉。   之后便是整整五日的闭关。   夏承玄进了闭关室,而阮琉蘅则是静静地在桃花林边打坐,。她长期压制修为,但修炼早已成为本能,尤其此次入大观结界帮助弟子训练,实则消耗了不少灵力。她吞吐吸纳的灵气一点点转化为丹田灵力,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因为几天都没有回复音讯的芮栖迟,让她有些牵挂。   当太和战鼓再一次敲响,两人都睁开双眼。   十八声集结鼓,催人战。   主峰山前的空中,以大结界术凝出巨大隔离空间,里面漂浮着十座足有十丈见方的擂台。   每座擂台前,都已立有一位元婴期的剑修。   诸弟子在朱雀廷前站定,待最后一声鼓结束,灵武真君凌空立于诸弟子前,清声道:“诸弟子听召,本次擂台演武正式开始!对战场次皆已入弟子牌,本轮为丁组黑蓝二队弟子,根据座次入擂台!”   子弟牌亮起色彩,手持丁组标记的弟子依据色彩在擂台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御剑而上。   “想必诸弟子已听师长教导,本君再次重申:擂台对战中不允许出现‘太和初开’以外的剑诀,不允许放水,所有战斗皆在一炷香内完成,时限内分不出胜负的擂台,算作双输!”   “诸弟子可根据时间自行安排,但开战逾时不到者,算输。”   “台下观战亦可,但有一条,”灵武真君冷冷地放出神识扫了一圈下方弟子,“管好你们手中的剑!” ☆、第65章 琉璃恨:试合驰剑器   当弟子进入擂台后,台面立刻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平坦的石面,而转化为各种不同的地形:有沙漠、冰原、草地、丛林、湖泊、断崖、溶洞等等特殊地貌,甚至天气也不同,狂风、细雨、鹅毛飞雪、烈日灼烧……总之,怎么险恶怎么来。   这转化是一瞬间的事。   负责仲裁,同时也对弟子安危全权负责的十位元婴剑修齐齐喝出一声:“战!”   对战弟子拔剑而起也是一瞬间的事。   十座擂台顿时剑气纵横,五行捭阖,所有人眼中再无同门,有的只是——敌人!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一个弟子中规中矩,舞出一套六十四式“太和初开”,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说短也不短,一炷香的时间,在剑庐祭典上,已足够阮琉蘅接下贺秋三次灭神噬魂箭,一剑破芥子领域,将对方败于剑下。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必须迅速打倒对方,才能避免平局双输,这样的规则使得弟子们都拼起命来,招招都是杀招,剑剑直击命门。   这十座擂台,八座为剑气擂台,两座剑意擂台。   剑意组的战斗只会比剑气组更激烈、更凶残。能在筑基期便修到剑意境的精英弟子,哪个没有机缘?哪个不是其中翘楚?   而夏承玄的目光,也主要集中在剑意组的两个台子上。   朱雀廷的弟子几乎都留在了台子下观战,即便有觉得无聊的弟子,也是在一边打坐。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即便偶有交谈,也是默默以神识传音。   因为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就很可能会与身边人成为殊死搏斗的对手。观察每一人的剑招、出手习惯、弱点、战术漏洞,是目前所有弟子最全神贯注的事。   此时夏凉在灵兽袋里百无聊赖,因为夏承玄还需要四组才会轮到今日首战,而他既不能上场助阵也不能安心睡大觉,只觉还不如在灵端峰陪阮琉蘅,于是对夏承玄传音道:“家主,仙姑可有来观战?”   “不曾。”   夏凉闷闷不乐道:“她都不关心家主。”   “这是两回事,我出来的时候,也没跟她打招呼。”   “为何?”演武擂台保命是没问题,但是能不能囫囵个儿回灵端峰还是两说,很危险的啊!   “夏家男人上战场前,从来不跟女人道别。”他笑笑道,“有话要等回来以后再说。”   夏凉不说话了,夏家男人那执拗的脾气,简直懒得管!   而夏承玄心里对阮琉蘅,其实只有一句话:   朱雀廷掌剑,还是你灵端峰的!   ※※※※※※※※※※※※   阮琉蘅依旧在灵端峰修炼。   她也是从演武擂台走过来的人,十分明白这种场合,师长过去观战完全没有意义。是谁的战场,就应该由谁来独自面对,更何况每个擂台都有同门在看护,她并担心。   筑基弟子虽然神识强度不高,也无元婴,但只要人不是立刻死亡,总归都能捞回一条命。   阮琉蘅晋阶元婴期后,也曾做过朱雀廷演武擂台的仲裁。筑基期层面的打斗,在元婴修士看来,慢得如同龟速,而以元婴修士的经验和老辣,对那些杀招的判断,更是无一不精准,甚至很多对战在他们眼中,早已推演出结局。   对于弟子来说,却是要拼出全力的战场。他们不仅要打赢,而且还要打出气势,因为演武擂台之后便是掌剑候选人的推举,所有人只会把票数投给最强悍、最能代表剑修风骨的弟子。   朱雀廷掌剑,才是筑基期弟子的最高荣誉。   在演武擂台其间,夏承玄不会回灵端峰,通常擂台下来的弟子直接以丹药恢复伤势,就地打坐修炼,等候下一场战斗。她便一直在桃花林边上打坐,修复元气,以及经脉这么多年落下的隐伤。   直到十日后,一声厚重的太和战鼓响起。   这象征着,演武擂台终于结束。   阮琉蘅终于睁开眼,不由得想起她当时赢得演武擂台最后一场时,肋骨折了三根,小臂骨折,脊柱都差点被利刃从头到尾剖开的惨状,额头上也被利剑划了一道口子,流了一脸的血,全无娇弱女子模样。   便是这样的她,服下丹药后硬撑着下了场,浑身发抖地回到朱雀廷坐下。   一阵沉默之后,弟子群中有人拍掌,接着稀稀拉拉又在各处响起掌声,之后便是如潮水般涌起的掌声。   在阮琉蘅之前,这些年轻弟子尚还不知道,看上去如此漂亮柔弱的女弟子也会不顾形象地血战到底,也能将剑招练得如此精湛!   在阮琉蘅之后,无人敢再轻视女弟子!   剑修只崇尚强者!   之后她以绝对优势在五十名中弟子脱颖而出,被推举为候选五人中的第一人,直接保送入最后的决战,开始了与月泽的那场生死之战……   无人会因为你是一名女弟子而给你优待,相反,优待只能代表他们认为你太弱小!在太和这样以男弟子为主的宗门,打败他们,战胜他们,才能赢得应有的尊重!   她站起身,与此同时,主峰方向再次传来九声战鼓。   掌剑之争,终于开始了。   ※※※※※※※※※※※※   为什么擂台演武只能用“太和初开”?   为什么朱雀廷掌剑这一职位,需要对“太和初开”达到精妙理解的弟子才能担任?   究其本质,实际上朱雀廷掌剑,是太和为了“太和初开”百人剑阵而储备的生力军。   也因此,每一届的掌剑之争,掌门及负责决定剑阵人选的十位剑阁长老们,皆会到场观战。   九声战鼓之后,朱雀廷上方已出现十一个高大身影,每个人各自御剑,衣着不同,姿态不同,却皆是容貌英俊的青年男子,各有各的风采。   无有灵压,却有极强的威慑,那是一股在剑道上登峰造极才能生成的气势!   穆锦先以代理掌门身份居中。   左侧五位长老分别是:子问峰罗七神君,玄武楼正副楼主宏远神君和纯甫神君,以及青龙坊正副坊主叶关河神君与邵镇神君。   右侧五位长老分别是:斋无峰尘冉神君,白虎堂正副堂主信平神君和烈东寺神君,以及行事堂正副堂主以岸神君和槐山神君。   十一位化神期修士同时出现,对普通弟子来说,除了剑庐祭典,便只有朱雀廷掌剑之争了。   穆锦先双眼扫过主峰擂台上的五名身上干干净净,几乎不见伤的弟子。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打倒对手的速度非常快,也许是一招,也许是两招,但绝对不会超过三招,因为任何一个太和弟子的拼死反击都不可能让对方毫发无损,但看他们一副没动过手的样子,可以想象,他们的对手甚至没能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是以绝对压倒性的胜利战胜对手,每个人都是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木下峰罗青,青弭峰乐良,北极峰司徒保,一元峰梁胜光,以及——   灵端峰夏承玄。   玄武楼楼主宏远神君是个笑眯眯的圆脸青年,狭长的双目几乎笑得眯成一条线,他看向穆锦先道:“这届的弟子水准不错,如果有漏下的,可以来本座的玄武堂做个执事。”   行事堂副堂主槐山神君轻按眉心,无奈道:“你那十八层地狱还想招人?不如来本座这里执掌实权。”   广袖大衫,腰带都不束的罗七神君乜斜了一眼,俊美的脸上有着与他师父季羽元君如出一辙的邪笑:“你们是想抢弟子还是抢师父啊?”   青龙坊副坊主邵镇神君神色冷峻,终于无法忍受地叱道:“还以为是在剑阁会议吗?注意形象!”   穆锦先从容向前迈出一步,温声道:“诸弟子辛苦,既然吾等已到,灵武,开战吧。”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灵武真君点头,除了推举票数第一的弟子,台上另外四名弟子都需要通过抽签决定场次,之后便俩俩对战,最后决出一人,再与票数最高的弟子对战。   本届票数最高的弟子,是一元峰的梁胜光。   待弟子入擂,号令一下,两座擂台同时开战!   穆锦先的神识却并不在擂台,他注意到了远远御剑而来,十分低调地悬停在朱雀廷后方的阮琉蘅。   她神色不变,但双眼已牢牢锁定擂台上的某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   第一战,木下峰罗青对北极峰司徒保,青弭峰乐良对灵端峰夏承玄。   青弭峰的道统在全太和,算是最邪门的一脉,青弭峰的弟子比起其他人,更像是暗杀者。他们走的路子与阿辽倒是很像,却不像阿辽那般简单粗暴,虽然打起来光明正大,但所用剑招却全部以杀人技巧为主,剑意中天生带着一股杀意和狠戾。   但青弭峰的弟子乐良本人却是个谦恭有礼的性子,上了擂台后,还对着夏承玄整整齐齐的行了个礼。   “师弟,得罪了。”   “无妨,师兄尽力。”夏承玄微微抱拳还礼。   乐良微微咧开嘴角,但还未等他的笑意浮现,人便已经杀到夏承玄的身后,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剑狠狠刺向他的后心。   夏承玄却没有躲,他的身后突然形成一片冰甲,挡住乐良的攻击后,手中冰剑迅速向后斩去,而乐良却一击不成,迅速后撤,直退到擂台边缘他才停下,然后看着下方追过来的一道冰刃笑道:“师弟好过硬的法门。”   与此同时,夏承玄也躲过了从地上刺出的一道寒光,翻了个身稳稳落地道:“师兄也不差。”   两人眉目之间都染上嗜血之色,夏承玄握紧冰剑,他自打入太和修道起,所面对的战斗一场比一场艰难,如果不是体内的铁马冰河诀和雪山冰种,能不能活到现在还难说。   但此次朱雀廷演武擂台,他一路拼杀到现在,全凭六十四式“太和初开”。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但还是不够,他依旧渴望更强大的对手。   夏承玄的丹田涌上一股狂妄、放纵、骄横、恣意的力量——杀意蔓延! ☆、第66章 琉璃恨:参商骤雪奔   当青弭峰乐良被夏承玄削去右臂,以冰剑刺穿他的琵琶骨,将他整个人钉在石壁上时,乐良依旧试图去提起已经粉碎性骨折的左手,试了几次后,他终于放弃挣扎,眼中褪去杀意,又挂上谦和的笑意。   扭过头吐出嘴里的血沫,他才断断续续地对夏承玄说道:“……师弟,过阵子……来,来青弭峰,我们再打……打过……”   夏承玄的杀意却依然在,他手上紧握压制住乐良的冰剑,不住地喘着粗气。   这位看上去如同好好先生的乐良师兄,打起来简直是阴魂不散的恶鬼!在战斗中只要还能出剑,便绝不放弃,所以才被夏承玄打成这么个惨状。   负责仲裁的修士抬起手,宣布道:“灵端峰夏承玄,胜出。”   直到这时,夏承玄才真正松了口气。他道了一声“得罪了”之后,便摁住乐良的伤口,用力抽出冰剑,然后迅速在伤口上撒满伤药。   “师兄就放过我吧,我是真的不想再跟师兄打了。”夏承玄苦着脸道。   乐良哈哈一笑,却不想岔了气,又咳出一滩血沫来。他上半身的战力几乎都被废掉,被夏承玄扶着下了擂台。   一炷香的时间堪堪而过,对面擂台上,木下峰罗青与北极峰司徒保也分出了胜负。司徒保以一招之差败于罗青之手,两人身上全是伤,惨烈程度比起夏承玄这边,有过之无不及。   司徒保腿部被齐齐削去一块肉,后背是一条斜长翻出肉来的剑痕;罗青腹部被刺穿,一条腿骨折。   下一场,便是灵端峰夏承玄对上木下峰罗青。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谁不知道剑庐祭典上,灵端峰紫蘅真君与木下峰月泽真君曾有过的那一场旷世大战!   虽然罗青不是月泽门下,但也算木下峰的人啊,这场对战简直可以说是灵端峰再挑木下峰!   因为没有时间调息,夏承玄和罗青都各自服下丹药,迅速恢复了身上的伤,便上了擂台。   夏承玄行礼道:“果然还是要与师兄一战。”   罗青还礼不语,已举起手中重剑。   看来是不想跟他寒暄了。   “战!”   擂台场景瞬间变成一片流淌着岩浆的火山口,而下一秒,两人的剑刃对上剑刃,拳头对上了拳头。   ※※※※※※※※※※※※   阮琉蘅很淡然,以她的眼力,通过对夏承玄体能、修为、反应速度、战术等几个方面的分析推演,便知道,虽然罗青的修为比夏承玄高出两个小境界,但他一定能胜过罗青。   虽然在临战前,因为深知他狂妄的性子,阮琉蘅给他泼了不少冷水,但她心里很清楚,放眼整个朱雀廷,夏承玄的实战经验,不是最多的,但一定不比那些修为比他高、年纪比他长的弟子少。   当阮琉蘅从魏国救回他时,便发现还在少年期的夏承玄,已经受过正统而严苛的训练,看来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打磨过他的筋骨。   之后他迅速过了傀儡人偶的试剑关,又入了砺剑石,阮琉蘅很明显地察觉到他在厮杀时,砺剑石所需要的灵力供给是其他弟子的双倍。   这只能证明,他在里面所击杀的幻象也是其他弟子的双倍!   经过系统熬练过的筋骨,以及砺剑石里丰富的战斗经验,面对筑基期巅峰的罗青,夏承玄有十足的胜算。   而阮琉蘅唯一有些看不透的,却是在一边观战的一元峰梁胜光。   这名弟子脸色微黑,方正的脸,双目内敛而有神,身上的气息平稳,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明显也是有过大机缘的人,因为他竟也是于季羽老祖降下机缘的“星火燎原”时晋阶筑基!   这将是夏承玄的劲敌,在不能使用铁马冰河诀的演武擂台上……阮琉蘅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   夏承玄战胜罗青只用了半柱香时间。   罗青的重剑属于后发制人的利器,修炼不易,一旦大成,却是群战中最凶猛的战力,目前在太和以重剑成名的,便是有病美人之称的广闻峰长宁神君。   所谓重剑无锋,大巧若拙。   但在修为尚低的时期,重剑却最是考验弟子的毅力——效果差、比人落后半拍、最耗灵力……罗青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心性如此,且能战到候选人之争,已是修重剑的弟子中,极出类拔萃的一位。   罗青败下场时,同样赢得了弟子的掌声。   敬不屈,敬坚持!   夏承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并没有像面对乐良时卸去杀气,而是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握紧冰剑,微微伏低身体。   双目一直紧盯着一元峰的梁胜光。   野兽般的直觉和身体内的战斗本能告诉他,不能放松!面前这个人,在演武擂台时面对所有对手,都以一招致胜,使得其他人根本摸不透他的实力。   而梁胜光也是一跃到擂台之上,他拱手问道:“师弟可还要调息一下?”   “无妨,师兄请。”   梁胜光微微点头,抽出手中一把黑色长剑。   “此乃我之本命剑,名为参商。顾名思义,剑有两柄,各自为政,永不相见。如今我以参剑迎战,如师弟逼得我不得不使用商剑,我将不胜感激。”他抖手挽出一个剑花道,“因为能让我用商剑对战的人,朱雀廷还未出现。”   夏承玄有眼睛一立,瞳仁缩小,心中凶性暴起。   “那便由我来为师兄应此大凶之兆!”   夏承玄使出“太和初开”剑诀第三十九式“虎嗅蔷薇”,一道剑意轻点而来,但剑意之后又跟着一道更凶猛的剑意。   双重剑意一前一后而至。   梁胜光轻飘飘一剑递出,剑尖上竟然化出一条长龙,将夏承玄的剑意踏在爪下!龙啸于上,强大的威压汹涌而至,立刻压得夏承玄身体一僵。   “师弟看好了,这并非剑诀,而是我得的神通——剑意腾龙。”   强大!   朱雀廷上的弟子无不震惊,筑基期居然就有这样的神通,简直是逆天的存在!   梁胜光看了一眼台下,又微笑道:“筑基之后,我用了十日,将此神通与太和初开的剑意结合,已得第四重剑意。”   夏承玄沉下双眸。   入百人剑阵的门坎也不过是领悟第六重剑意,朱雀廷诸弟子目前最好的领悟也不过是第二重,你如今便得了第四重剑意,是在用言语打击我的自信吗?   夏承玄不语,继续反击,而梁胜光却依然滔滔不绝,嘴里还道:“师弟的太和初开不甚熟练,想必平时必定是修炼另一门剑诀比较多了?”   “师弟的本命剑可有名字?尚无天地赐名?”   “听闻灵端峰桃花甚美,师弟便是在桃花林练剑吧?怪不得……招式华丽而无深蕴啊……”   夏承玄战了这么多场,第一次遇到梁胜光这样不仅是手上不慢,嘴上还不断用言语扰乱人心的对手,他一边见招拆招,一边细细分析。   不,不对,他不可能领悟到第四重剑意,他嘴上说将神通与剑意结合,但他每一次出招时,都会先放出龙象助势,而后才有剑意!   是的,他在说谎,所谓兵不厌诈,他此时用的是攻心计!险些着了他的道!   夏承玄闷声不吭,当他被梁胜光咄咄逼人的剑意逼到擂台角落时,夏承玄终于体力不支,只来得及偏了一下身体,锋利的参剑刺入他的身体正中,离心脏只有一寸!   然而也是这一剑,让夏承玄抓到了机会,他收紧肌肉,将剑锁在自己体内,而后凝聚冰系法诀,将整个参剑表面覆上一层冰霜,再持冰剑斩向梁胜光。   梁胜光也够机敏,他发现剑被锁住后,便知道夏承玄要反击,立刻脱手向后撤退,嘴里道:“师弟就这么想看我的商剑吗?”   “那么便让你看一看吧。”他右手一招,将参剑收回体内,而后左手同时换上了另一柄白色的长剑。   这柄商剑造型奇特,它的剑刃不似常规剑,而是呈蛇形,而且剑尖处正是一枚蛇首,剑柄处凝着一团黑色的煞气,看着十分骇人。   梁胜光以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蛇首,那蛇首突然如同活过来般,吐了吐信子!   “师弟第一次遇到左手剑吧?”他挥出一道剑意,随后手握商剑展开快攻,“其实,我是个左撇子。”   夏承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遇上了一个怪物!   ……   当梁胜光再次攻过来时,他的剑招又产生了变化。剑意不再是唯一的攻击手段,商剑剑尖的蛇首在靠近夏承玄时,甚至会张开獠牙,向他攻击,而剑上的龙象也持续不停地造成威压,更何况还有滔滔不绝的剑意。   这是夏承玄自遇夏伯义以来,最艰难的一场战斗,他完全看不到取胜的希望。梁胜光的法门层出不穷,只比他多——这是一个有计划有准备,甚至可能为了朱雀廷掌剑谋划多年的弟子。   当夏承玄疲惫而麻木地接下攻击时,开始下意识地用神识去看下方茫茫的人群。   她在哪?还在灵端峰吗?   她如果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失望?   远方突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他凝神去看。   那是以他体内雪山冰种凝结的桃花簪,正簪在她的发髻上,在陌生人群的边际,在神识中最闪耀的刹那,在遥远世界的尽头,在他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   御剑而立。   ……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无数次闪回那支桃花簪!   雪山冰种。凝结。法门。神通。玄冰封火。   梁胜光嘴上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但夏承玄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用力格挡开梁胜光,而后一掌拍在擂台上。   整座擂台瞬间冰封!   被压着打了这么久,夏承玄第一次开腔说话。   “师兄,还是我来给你展示下,真正第四重‘太和初开’的剑意吧。”他将剑平伸,喝道,“第十九式,‘冰合玉泉’!”   他将剑尖扭转,向前踏出一步,使出这一式时,剑意随之而生。   狰狞的冰雪风暴袭来,将梁胜光整个人连同他的商剑一同吞噬在其中。   “冰合玉泉”,本是一招变化不多的剑招,以剑招模仿冰雪之势破敌,但此番在夏承玄手中,通过冰凝桃花之意,已领悟到了第四重的剑意气势。   冰,无所不凝。   雪,无所不形。   以雪山冰种之力,合此剑招,终成剑意!   当擂台上风雪骤停时,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梁胜光,已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冰人。   负责仲裁的前辈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大声宣布:“掌剑决战,灵端峰夏承玄,胜!” ☆、第67章 琉璃恨:路迢询弟子   “太和初开”剑诀乃太和开山祖师所创的一套六十四式剑诀,剑招刚猛大气,重情重性。剑意分八重境界。   所谓境界,其实是对同一种事物,而拓展出的几种不同层次的感知。对于“太和初开”剑诀来说,其中的境界,是以对“太和”的感知来延伸的。   何为“太和”?   其本意为天地之间相生相合的气息,乃是宇宙万物生生不息的根本。在人间象征安定和平的生活,而在修士的道义中,其又代表人的“精气神”三者合一,融洽共处,是修炼中所追求的理想状态。   太和祖师毕生修剑,以杀戮入道,当他于人间无敌,领悟剑道真谛后,却开始信仰“太和”之道,从而创立了太和派。   而他的“太和初开”剑招,也贯彻了这一精神,每一个境界的领悟,都以对人生的感悟为基础,在茫茫三千大道中,所求的中正之道!   八种境界分别为:勇、良、礼、智、忠、义、忍、仁。   朱雀廷的弟子大多已达到第二重“良”之境界,第三重“礼”之境界,在此次演武擂台上,已有几个弟子得了体悟而施展出来。   这第四重“智”之境界,是第一次在筑基期弟子手中得见。   在梁胜光以言语诈夏承玄时,台下的剑阁长老们并无意外表情,对梁胜光的行为,他们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诈”也是一种战斗的技巧。   但当夏承玄使出第四重境界时,几位长老的脸上才略有动容。   道家的“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明智之意,而是指一种认知能力,在“太和初开”的领悟中,最显著的特例就是在战斗中展现对某一招式含意的更深层次认知,因此夏承玄在第十九式“冰合玉泉”中,所领悟的冰雪凝固之意,便是一种超脱的境界认知,达到了第四重“智”之境界。   这一招领悟,使得朱雀廷所有弟子都沉默起来,心思快的已经得了启悟,只等演武完毕便准备闭关,领悟新一层的剑意。   夏承玄听闻仲裁宣布获胜时,才看向被冰封在里面的梁胜光。毫无疑问,梁胜光是比乐良和罗青都可怕的对手,比起乐良,他更富战术,比起罗青,他更具攻击性,论实力,他的确是目前朱雀廷弟子中,最为强悍的一个,以夏承玄的战斗经验,竟然无法找到他剑招上的破绽,最后只能以绝对碾压的第四重境界击败他。   而此次决战也是他负伤最惨烈的一次,梁胜光是金木双灵根,剑招老练毒辣,配合金系防御神通“铜皮铁脑”,木系法门“迷人眼”,以及出其不意攻击的商剑蛇首——他半边身体都已经失了知觉,左臂被挑了筋,腹部被穿了个血洞。   “啪”地一个响指,梁胜光身上的冰瞬间裂成碎片,簌簌落下。   梁胜光解封后,身体摇晃了几下,才站稳,抱剑行礼正色道:“师弟更胜一筹,我甘拜下风。”哪里还有打斗时的张狂和碎嘴。   夏承玄沉默回礼。   此时台下灵武真君沉声道:“本次朱雀廷掌剑,如无异议,当选者乃灵端峰,夏承玄!诸弟子,执剑礼!”   所有弟子齐刷刷抽出长剑,反手正提剑柄,将长剑悬于额前。   穆锦先缓缓道:“诸弟子当以掌剑为榜样,恪尊吾道。”   说罢连同其它十位剑阁长老,瞬间消失在朱雀廷上空。   夏承玄的目光却掠过那些同门,遥遥看向朱雀廷外。阮琉蘅早已经离去,而在离去前,他很清晰地看见她的口型,无声对着他说道:   “干得好!”   ※※※※※※※※※※※※   当晚,连夏凉都耀武扬威地吃了好多肉,然后抹着油光锃亮的嘴巴,跳着脚向阮琉蘅讨酒吃。   阮琉蘅不知夏承玄酒量,于是问道:“承玄可善饮?”   夏承玄还未饮过修真界的酒,想想自己在凡间千杯不醉的酒量,豪爽说道:“只管来!”   于是阮琉蘅罕见地取了一坛埋在桃花树下的珍酿,名为“金缕醉”,装在石坛中,上方以秘法封坛。   饮此酒,也需要独道的手法。   摆好三人酒具后,阮琉蘅用手掂了掂手中石坛,而后将这石坛抛向空中,剑指凝风,一道剑气劈过去,将石坛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金灿灿的酒水便从空中落下,分成三股,不偏不倚地落在案几上的杯盏中。   酒香浓郁。   修真界的酒,酿造所需的材料、工艺都与凡间的谷物酿酒完全不同,此酒色泽璀璨鎏金,有梦之芬芳,有醉之熏染,杯中液透着一股灵动之气,让人忍不住一饮而尽。   实际上夏承玄和夏凉也是这么做的。   阮琉蘅笑眯眯不语,端起酒杯细细品着,然后只听得夏承玄说了一句“好酒”,之后便整个人向后仰去,醉得人事不知。   夏凉也才反应过来,圆溜溜的眼睛甚至还来不及表达惊讶,就轻飘飘合上,尾巴一甩,趴在了案几上。   娇娇正在一边洗脸,看到这一幕,跳过来蹭到阮琉蘅腿上。   “蘅娘干得漂亮!”   阮琉蘅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这金缕醉每一坛都有两百年的灵力,与他有好处。”   娇娇“哼”了一声,跳上案几舔毛,甩着的尾巴还抽打在夏承玄的脸上,神气十足。   ……   这一醉就是五日,醒过来的夏承玄甩甩头,发现身体上的伤都已好得彻底,而一边的夏凉却还睡得像只死狐狸。   出了房门看了看时辰,好在还没误了去朱雀廷,他祭起冰剑向朱雀廷飞去。   再入朱雀廷,景色同、弟子同、心境却已不同。   位置也不同。   朱雀廷掌剑的位置,不在东西二廷,而是朱雀廷中央的演武台。   他自冰剑上跃到演武台,高高在上,站在诸弟子之前,微微颔首。   诸弟子原本或是交谈、或是练剑、或是喂招、或是冥想……此时却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他们慢慢聚集到演武台下,自成方阵,皆看向演武台。   夏承玄转过身,手持冰剑摆出“太和初开”起手式。   而后朗声道:“起兮!”   映着主峰旁腾起的一轮朝阳,第一招“太初有道”如行云流水般挥出,夏承玄气势如游龙惊海,而下方数千弟子亦齐出一招,剑之破空声劈开晨雾,迎来眼前朗朗乾坤。   ※※※※※※※※※※※※   阮琉蘅这几日依旧没能静下心来修炼。   因为记挂芮栖迟,她一早便去了主峰行事堂,准备求观天境查询芮栖迟的下落。   接待她的本是执事弟子,听闻她欲求关天镜,执事弟子便入内堂报备,结果再出来的人,却换成了行事堂副堂主槐山神君。   行事堂负责管理太和所有弟子的衣食住行,修炼琐事,日常工作的便足足有八十名管事、二百多名执事弟子,通常情况下并不需要堂主出面,而且关天镜并不是十分难借的法宝,怎会引出槐山神君?   这位神君容貌清俊,通身的书生气,头上还系着不知人间哪个年月流行的方巾,手中握的也不是剑,而是一把折扇,腰间佩着玉,好像凡间小康之家全力培养的读书郎,嘴里吟的都是古诗儒经,心里念的都是登科及第,魂里梦的都是邻家闺秀。   但可别表象骗了,这位神君为人最是玲珑八面,而且,承的是青弭峰的道统。   青弭峰——想想刚与夏承玄打过一场的乐良,那不是一群出手便要见血的疯子吗?   阮琉蘅与这位神君交谈极少,当下以长辈礼见过。   槐山神君却笑眯眯地道:“有一个好消息,以及一个坏消息,紫蘅想先听哪个?”   阮琉蘅扶额,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乖乖地道:“弟子……先听坏消息吧。”   “观天境前日刚被借出,目前不在行事堂。”槐山神君不紧不慢地道。   阮琉蘅心凉了半截,急忙问道:“请问何时才能归还?”   槐山神君打开扇面,轻轻摇着扇子道:“不知紫蘅借观天境所为何事?”   “灵端峰弟子栖迟去寻魔修,一个多月前我命他回宗门,却至今音信皆无,所以……”   “本命元神灯可有事?”   芮栖迟的本命元神灯自然无恙,否则阮琉蘅就不会来寻观天境,而是杀出太和直接去寻魔修老巢了。   “目前尚无恙。”   槐山神君温声道:“既然这样,那么下一个倒的确是好消息了,本座这里有一个法门,可以直接追踪到太和弟子的弟子牌,让你与他传音。”   阮琉蘅眼睛一亮,立刻道:“弟子谢过神君!”   槐山神君一愣,脸扭过去心里腹诽道:本座还没说要帮你呢,你这么说本座怎么好提条件啊……   但他也是圆滑的人物,咳了一声,才正色道:“宗门弟子的安危,本座亦有责任,紫蘅无需多礼,只是本君近日也有所困扰,不知道何人能解,唉……”   阮琉蘅一愣,很诧异地看着槐山神君。   槐山神君一下子读懂了她的眼神,那是在无声地问:“神君那么厉害,怎么也会有困扰?”女弟子水灵灵且不解的眼眸,即便是他修炼了近万年的老脸皮,也不禁有些赧然。   “紫蘅可知道还有数日,大秘境琉璃洞天便要开放之事?”   一提这个阮琉蘅就懂了,这是剑阁长老们坑得还嫌不够,准备再坑她一次是不是!   当下黑下脸道:“弟子知道。”   “听闻你此次在大观结界做得很好,于是剑阁决定仍然由你来带队,”槐山神君长叹一声道,“当然,其中缘由另有深意,因为此次带队……与你晋阶化神有关。”   阮琉蘅心头一惊,能与她晋阶化神期相关的,大概只有罗刹海的消息,难道罗刹海与琉璃洞天有关系?可琉璃秘境已存在数万年,为何之前从不曾被发现?   她当即沉声应道:“弟子遵命。”   槐山神君也不多言,他伸出手道:“将弟子牌与我。”   阮琉蘅双手奉上,而后槐山神君道:“盘坐,五心向天,凝神识,不要抵抗。”   她立刻感觉有手指轻点她的眉心,一股强大的力量印入灵台,带着她的神识进入一扇木门,打开之后,便看到一个浑身黑衣,头戴幂蓠的修士在黑暗的隧道中独自前行。   她轻声唤道:“栖迟?栖迟,你还好吗?” ☆、第68章 琉璃恨:临行眷故人   听到阮琉蘅的声音,黑衣修士一把掀掉头上的幂蓠,露出苍白而俊美的脸,正是芮栖迟,只是他双眼下方都是青黑色,看上去受过一番苦熬。   “师父!师父你在哪?”他紧紧握着剑,低声急促唤道,“师父不要进来!”   他这么一说,阮琉蘅立刻心里一紧,问道:“你在哪?可还好?需要我去接应你吗?”   芮栖迟张口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平息了心头的激动,冷静道:“师父不用担心,我还未找到那魔头,但一路行来,已毁了两个魔修巢穴,现在正在一处秘境寻突破金丹中期的机缘……师父还好吗?”   “为师很好,栖迟,不要再找芮栖寻,你现在还并非他对手,保存实力方为上策!”   芮栖迟在黑暗中,手握双拳,却绽放了最是温柔的一笑,说道:“师父放心,既然你已经醒来,我自然是会好好保重自己。”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多说,怕这温柔的声音会让他失去全部的斗志,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立刻回到灵端峰——他切断了与弟子牌的神识联系。   我会好好保重自己,因为,我还要留在你身边,守护你啊。   不能再如此无能下去,要变强,要寻求突破,要站在同等的位置上,去与那个人战斗!   ……   神识中的那扇门突然合上,阮琉蘅身上一沉,神识也如同潮水般涌了回来,激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再一睁眼,槐山神君一只手扶着她的背,一只手正从她额前收回。   她立刻端正身体,行礼道:“多谢神君相助。”   槐山神君收了法门,才道:“执念深,则束缚重,各人自有缘法,过多插手,反而不妥。”   阮琉蘅知道这是在点拨,伏身再拜道:“多谢神君指点。”   槐山神君一下子被戳了心窝子,女弟子好软好乖巧好听话,怎么他座下就没一个女剑修呢!   当然面上还是淡定如常,只说道:“此番派你去琉璃洞天,却是因为近日有弟子飞剑传书,听闻格物宗有人推演出此秘境似与罗刹海有所关联,因此吾等派你前去,观察琉璃洞天的禁制,看看有无启发,这等也是因你与罗刹海的一番因果,虽然消息真假尚还不知,但如能有收获……那是再好不过了。”   阮琉蘅心头感动,之前还曾误会剑阁长老们又要坑她,没想到竟是因为此等原因,更是双眸水盈盈地看着槐山神君道:“承蒙长老恩情,紫蘅必当为太和尽忠职守,死而后已。”   槐山神君也曾听闻沧海神君关门弟子阮琉蘅对宗门的忠诚度极高,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她果然……乖得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软又好坑,沧海何其有福气啊!   ※※※※※※※※※※※※   阮琉蘅回到灵端峰时,夏承玄也早已结束在主峰的课业,正在伏在一处石台上,一手撑地,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作伏地挺身,训练臂力。   “从今天起,为师允许你去修炼铁马冰河诀。”她看着夏承玄道。   夏承玄只停了一秒,便继续不停地锻炼。   “为何?”   “不久后,入门弟子所面对的第一个秘境大琉璃洞天便要开放了,秘境里人心不比在宗门内,你需要更多的保命手段。”   “哦?所谓大秘境,究竟有多大?”   “修真界数百宗门,几乎每个宗门都会派出弟子前来探索琉璃洞天,而根据秘境的容纳程度,小型宗门的名额总和为二十人,中型宗门的名额为八十人,大型宗门的名额为一百五十人,五大山门的名额为——五百人,更别提不在规划内的无数散修。”   “只太和就有五百人?”夏承玄只粗略一算,便被人数震惊了。   “这就是大秘境的容纳量。”   “可有禁忌?”   “秘境外,不允许杀人。秘境内,百无禁忌。”   “可以杀人?”夏承玄终于停下来。   阮琉蘅垂下眼眸道:“不是所有宗门都像太和一般受天道束缚,毕生只有三斩。”   这秘境对太和弟子来说,是一处更大的砺剑石,只不过所面对的不再是幻象,而是活生生的人。   人,会争夺,能谋算,有私心,擅诡诈。   但同样,也容易被利用,可以过河拆桥,借刀杀人,合纵连横。   夏承玄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这个大秘境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秘境内更丰富的资源,更庞杂的人脉,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战斗经验。   “我明白了。”他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阮琉蘅盘腿坐下,从储物戒里拿出一盏只有巴掌大的翡翠灯盏,对他招手道:“凡是宗门内的精英弟子,都会由师长点一盏本命元神灯,此灯可以记录下修士死前所见的最后画面,只要此灯不灭,为师便知道你性命无忧。”   夏承玄跳下来,不在意的问道:“如何点燃此灯?”   “一丝神识,以及心头血一滴。”   夏承玄在她面前坐定,一提心头血,两个人都想起了璇玑花和神识相连的本命剑。而俩人现在的位置,刚好与从前的位置一样。   那时夏承玄刚到灵端峰,也是被阮琉蘅取出一滴心头血,封住了璇玑花。   想到曾经取血的画面,他喉咙便有些干,低声道:“最近经脉运转灵力时,有些地方会稍显不顺畅。”   阮琉蘅听后一愣,一本正经地想了好久,才蹙眉道:“剑修战斗不比其他修士,都以皮肉伤为主,怎会经脉不顺畅,我来看一下。”   说罢握了他的手,一丝神识探了进去。   刹那间,两个人都是一震。   神识入他人体内,怎么会如鱼入海般舒畅?怎会如风入谷般自由无束?   只有双修道侣之间才会有如此协调的神识相合。   阮琉蘅终于红了脸,她神识比夏承玄强大了不知多少倍,一进去就感觉到他经脉并无问题,而是在戏弄她!   她怒气冲冲地便收回了手,却被夏承玄收紧握住。   “你先别生气,这只是个测试,”夏承玄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你想想,既然本命剑神识相连,我是怕在里面有个好歹,你也受影响。”   “你想多了,”阮琉蘅冷冷道,“元婴期修士没有那么脆弱,只要我丹田元婴还在,即便没有肉身也可以活下来,修真界甚至有秘法,即便元婴被灭杀,只有一缕神识也可以复生。”   夏承玄松开手,接着问道:“那么筑基期弟子将神识抽出一丝,便也可以复生?”   “理论如此,但筑基期修士神识太弱,恢复几率渺茫,更多的便是人死灯灭,连神识也随之而去。”   夏承玄心里已经有数,他早已经学会取心头血的法门,当即掐诀道:“那便开始吧。”   阮琉蘅也不客气,等夏承玄取出心头血后,当即手一挥,从夏承玄眉心抽出一缕无形无质之物,收在翡翠灯盏上。   再掐诀滴入自己一滴精血,那灯芯便幽幽亮起一团豆大灯火。   ※※※※※※※※※※※※   之后两人便很少相见,阮琉蘅忙于穿梭主峰和各峰之间记录弟子名册,确认弟子信息以及其他筹备工作,宗门还另外分配了五名金丹期的弟子协同她来管理,分别是广闻峰瑾言,主峰何至秋、宁慧,天门峰方行九,行事堂萧戈奴。   这其中,广闻峰瑾言是因此次秘境之行,广闻峰弟子人数最多,为方便阮琉蘅管理而自荐加入。   天门峰方行九是玉文真君的亲传弟子,他受师命前来,向阮琉蘅行礼道:“家师玉文真君仍在朱门界值守,但听闻紫蘅师叔负责此次秘境带队,特命弟子前来相助。”   阮琉蘅明白是玉文真君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当即承情收编。而主峰的两位师侄却是穆锦先门下,此番也是奉师命帮阮琉蘅处理琐事。   行事堂萧戈奴从中负责物资协调。   她期间还忙里偷闲回到灵端峰,便见洞府门前停着几位好友的传音符。   扶摇山鸿英真君这次也是宗门带队,她在传音符里懒洋洋地说道:“那群狐狸精,可不是把这累死人的活丢给我了!若非本君听说蘅儿也要带队,非跟小蹄子们斗一场不可!蘅儿记得带上好酒,这琉璃秘境整整持续一个月,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另,此次扶摇山出了不少小妖精,告诉你家那英武的小徒弟要小心啊,哦呵呵呵……”   阮琉蘅扶额,扶摇山的道友们听说太和带队的人是她,就没人愿意来了吗……   万兽观的复寥神君亦默默发来传音符,但里面根本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小花在欢快地叫道:“仙子姐姐,小花可想你烹的肉啦,主人知道你要带队,特意带小花扫荡了两个山头,足有三袋满满的肉,到时候我们一起……嗷……”   小花说话流畅了很多,有进步,但最后那一声兽吼是怎么回事?   然后是南淮神君发来的传音符,温文如玉的声音说道:“此次衍丹门在黎芳谷得了大机缘,门下有五位元婴修士都在晋阶化神期,而其他未晋阶的同门也纷纷出山寻机缘……所以此次,衍丹门由在下来带队,行囊已备好陈酿,届时吾等好友共聚,定当痛饮几杯。”   衍丹门的修士如能晋阶,将是整个修真界的喜事,阮琉蘅发自内心地替他们高兴。   最后一个传音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果不其然,里面传来赵欢赵那明明如珠如玉般悦耳,说的内容却无一字正经的猥琐声音。   “女王大人足下安好舔舔舔……古语有云:见面抽三鞭,快活似神仙。为了坚守的大道为了不朽的信仰为了廉价的同情为了卑微而真实的爱情,请女王大人奖赏你最忠诚的狗,在琉璃洞天狠狠地……”   阮琉蘅脑门冒起青筋,抽出焰方剑将那传音符剁了个粉碎。   而那传音在被剁碎后,还化成了烟雾,遥遥凝聚成一颗红心的样子。   ……   灵端峰冲出一道带着焚天怒火的剑意。 ☆、第69章 琉璃恨:中天啜月露   两百年开放一次的大秘境琉璃洞天,其入口位于人间西南方最大的平原“照葵野”之东,平时整片原野上空只有蓝天白云,下方是大片大片的嫩黄花地,无名的野草透着一股清香。而一旦秘境开启,上方天空便会呈现琉璃华彩之色,于正中心打开一道巨大门扉。   琉璃秘境不负“大秘境”之称,经过大能推演,早已算出此秘境可以容纳二十万修士以上,里面按照灵根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分为黄、绿、蓝、红、黑五色洞天,每一洞天又分三千世界,暗藏资源秘宝无数。   琉璃洞天历经数万年的探索,却仍未枯竭,也是一件颇为玄妙的奇事,后有弟子曾在某处发现古神坎维的封印,众人才恍然大悟。   上古十二神,古神坎维乃司运势之术,那么此处秘境很可能是古神开辟出来,特意供给筑基修士探索修炼之用,里面用无上神通佐其气运,因此资源不枯,秘宝无穷。   每到琉璃洞天开放,各宗门就像是放风的孔雀,恨不得把最鲜艳的羽毛露出来给大家瞧,毫无节操地展示着各自的实力。   九重天外天这次派出了九龙车。   格物宗拿出了新造好的空中花园。   扶摇山请出了法宝青云莲华台。   衍丹门祭出鎏法万里琴。   海外三千洞府乘着逐浪凌云船。   七国联盟直接飞来一座浮在云上的仙宫。   就连平时低调的万兽观也召出了神兽白泽。   只有太和,所有弟子提前十天出发,由阮琉蘅带着队,一路从遥遥太和御剑飞到照葵野,长途跋涉的太和弟子看着其他宗门光鲜无比、乘坐法宝送达的弟子,价值观立刻受到第一次冲击——原来修真界不都是苦修的!   阮琉蘅身边的五位金丹期修士却无筑基期弟子的疲态,而是井然有序地按照四方之位护住诸弟子,其中行事堂萧戈奴负责行走安置。这位皮肤黝黑的剑修扫了一眼诸弟子,对阮琉蘅道:“请问师叔如何安置?”   此时,其他到了照葵野的宗门都开始搭起精巧的帐篷,或是直接起了随身宅院楼阁,甚至扶摇山的女修们还拉起了帷幕……   阮琉蘅不假思索地道:“原地安置。”   萧戈奴转身大声对诸弟子说道:“诸弟子,就地打坐安置!”   诸弟子终于认清自己宗门走的是奇葩路子这一现实,也不计较,一个个巴不得赶紧开始修复路上所耗的灵力,立刻便进入修炼状态。   阮琉蘅则祭出四柄小剑,每一柄剑悬挂一角,登时一道紫光闪过,一方守护大阵便已布好。   她再观天象,看那流云已渐渐开始变化,远远的云层已经分出第一重光晕,大概秘境的开启就在最近两日。   直到入夜,明月行至正中,耳边传来鸿英的传音道:“蘅儿,还不快来,就等你了!”   她起身整理了下裙摆,身边主峰何至秋睁开眼睛,轻声问道:“真君可有事需弟子效劳?”   “本君去寻访旧友,你们放心,这阵法与我元神相连,周围皆在本君掌控。”   何至秋急忙道:“弟子不是此意,只是担心服侍不周,回去叫师尊生气。”   阮琉蘅安抚一笑道:“怎么会,师兄才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呢。”   说罢轻轻一跃,出了阵法,祭出焰方剑向约定好的地方飞去。   ※※※※※※※※※※※※   整个照葵野,天上地下,被前来探秘境的各宗门围得水泄不通,先到的还能在地上驻扎,晚来的便直接以法宝悬浮在半空中。   此时月色不明,灯火却通明。   他们这几个人中,最是囊中羞涩的,恐怕要数阮琉蘅,而最身家最足的,定是南淮无疑。因为衍丹门的弟子从来最受修真界优待,大能丹修更是人人抢着讨好。   在照葵野南部的一处盆地,可避风雨,又善守难攻,即便是到得再早的宗门,也不会碰这块地方,乃是因为这一处盆地被称为“丹鼎盛”,已是约定俗成的衍丹门专用落脚处。   如要聚会,那也一定是在衍丹门的上空,这里既方便南淮守护弟子,视野又开阔。   当阮琉蘅接近丹鼎盛时,便看到明月之下,悬浮着一方竹简,有玄衣高冠的君子在抚琴,有婀娜的女子在且饮且舞,有沉默如山的男子正在抚摸着膝边灵兽,还有……   还有一只癞皮狗正在疯狂地摇着尾巴!   阮琉蘅见到赵欢赵就恨不得一剑斩过去,却突然想起夏承玄曾说过对付这类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晾着他,当下冷哼一声,直接向着鸿英飞去。   竹简被结界包裹,在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一进去才闻南淮雅乐之声,心旷神怡,而他正温雅地看着她。   不等南淮说话,正在欢乐舞着的鸿英便如蛇般缠了过来,大腿勾上她的腰,一脸媚气地搂住她的胳膊道:“我竟不知道,我们蘅儿什么时候成了名厨,复寥的小花念叨个不停,你快煮来给我尝尝!”   “好,有酒喝,自然就要有肉吃,只有今夜,只羡莽夫不羡仙!”   阮琉蘅取出鼎锅,烹煮兽肉,旁边的小花又开始滴答口水。   南淮笑了笑,改了琴调,换的是人间任何一名琴师在欢宴上都会弹奏的“花月祝相逢”;   复寥看着鼎锅,默默将小树小草都放了出来,这回可热闹了,小花小树小草三个都吵做一团,争谁要吃第一口肉;   鸿英继续舞个不停,南淮换了曲子之后,她更是欢畅了,绕着鼎锅唱着古老的诗歌;   赵欢赵凑了过来,想碰阮琉蘅又不敢的样子,在旁边胡言乱语地点评她煮肉的手法不对,而阮琉蘅根本懒得搭理他……   良辰美景,知己醉中歌。   刀光剑影,一曲不夜天。   ※※※※※※※※※※※※   第二日,照葵野的上空就已经出现琉璃五色,云团染上一重又一重的色彩,慢慢凝聚起来,周围的灵气有了细微的波动,只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察觉到,他们身边的空间也微微扭曲着。   这些都是琉璃洞天将要开放的预兆,各宗门修士严阵以待,扶摇山的女弟子们也取下了帷幕,一个个穿着统一的白色门派弟子服,宛如人间仙子,高不可攀。   看上去目不斜视,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女弟子用眼角余光,不时扫过太和诸弟子,面上却维系着一派矜持。   私下更是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地传音来传音去,能听到低阶弟子传音的鸿英真君脸色一直不好,她心道,还好青云莲华台可以隔绝神识,不然这些传音被别人听去,不知道多毁形象……   “那些剑修一直风吹日晒,连个帐篷都不搭,这就是传说中的糙汉子?”   “听说有新掌剑了,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啊,上一届的胡秀峰听说好帅好帅的……”   “真是庸俗,朱雀廷掌剑又不是选美,男人又不是看脸!哎那个个子最高的一定是掌剑,他最壮实!脸也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你省省吧,前辈们都说太和越是厉害的剑修,心肠就越狠,难道你不知道?水护法座下的萧霏霏暗恋一个红头发的剑修,好不容易争了一个剑庐祭典的名额,巴巴地去看人家,你猜怎么着?结果不但表白不成,还跟那剑修打了一场,回来后哭得不成样子,闭关了好几个月。”   “对对对,我听去剑庐祭典的师姐说了,剑修都是一群疯子。”   “谁怕他们啊!九转斗法大比获胜的周师妹实力你们也看到了,哼,别管他们多强横,到了咱们的法术手上,还不是一团绕指柔!”   “风大不怕闪了舌头,你是周师妹的什么人啊?知道你主子斗法大比赢得不光彩,所以现在为她说话?我可最看不上你这样的!”   “周师妹赢得不光彩?有能耐你去赢过她啊!万花生杀诀也是你能受得起的!话说,哼哼,我看你才是李师姐的走狗吧!”   “能从斗法大比一直吵到现在,我是真心不能理解你们的回路。”   “能不能别吵,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别耽误老娘赏帅哥行不行!”   “进了琉璃洞天能不能太和弟子组队啊,嘤嘤嘤人家好娇弱的……”   “这位听说能手撕铜角牛的师姐也好意思说自己娇弱?”   “说不定太和剑修就好这一口呢……”   ……   鸿英真君觉得再不开秘境,自己能疯!   好在此时,天空上方卷起一阵灵气旋风,将一直蓄积力量凝聚在空中的云朵吹散,露出里面五光十色的内核。   忽然听到一声轰鸣,那琉璃内核放出一圈光晕,四散蔓延。   那内核开始膨胀,紧缩,华彩四射,像是一枚跳动的宝石。   当宝石轰然破裂,一扇琉璃大门在天空之上成型,静静地悬浮在众人之上。   大秘境琉璃洞天,终于开放!   但却无一人动。   他们不敢动,也不愿动,所有人都看向照葵野平原上安置最简朴、气势却最惊人的那一群太和弟子。   阮琉蘅转过身,看向神情坚毅的诸弟子,缓缓道:“秘境之所在,相信诸弟子都已明了,本君不再多言,祝你们得之机缘,不失初心!”   诸弟子齐声道:“诺!”   萧戈奴在前方大声道:“天下第一步,太和我先行。掌剑出列!”   夏承玄默默站出,他高举右手,做了一个手势。   诸弟子齐齐祭出飞剑,御剑而立。   “随我入境!”他脚下催动灵力,第一个飞上天空,身后五百太和弟子,亦随之而腾空飞起!   阮琉蘅看着夏承玄一马当先地进入琉璃洞天,不由自主地将神识探入储物戒,看到那盏翡翠小灯平静地燃烧着,才放下心来。   太和弟子之后,五大山门的弟子也井然有序的齐齐入境,当五大山门和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海外三千洞府的弟子都进去之后,才陆陆续续开始有其他宗门弟子祭出法宝,飞入那扇琉璃之门。   阮琉蘅与另五位金丹期弟子忙碌了良久,现在才算是呼出一口气。   行事堂萧戈奴负责与宗门的联络,主峰何至秋和广闻峰瑾言负责守护营地,宁慧与其他五大山门各派出的弟子一同负责监测秘境的稳定度,天门峰方行九负责在秘境附近接应。   阮琉蘅并未撤去四柄小剑,她将元神小剑做阵眼守护营地,而她自己,将要去寻槐山神君口中所说的,琉璃洞天与罗刹海的联系。   她看向不断变幻色彩的云层,化作一道剑光冲上天际。 ☆、第70章 琉璃恨:凌波拒迷魂   当夏承玄身体穿过琉璃之门时,他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时空片段,没有人物,只有不同的景色来回转换,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却感觉大脑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了许久。   随后他想起弟子手册上曾有写过,这是正常穿越秘境的身体感知。   再一回身,他已身在一处丛林边缘,前方是浓密得几乎见不到阳光的幽暗森林,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跟在他身后的诸弟子全都不见踪影。   果然进了秘境之后会被随机传送,每个人都去寻自己的那份机缘。那么眼前的森林,也许就藏着他的机缘。   夏承玄本身已有逆天的雪山冰种和铁马冰河诀,身后还有足足可以支撑一个小宗门的夏家秘藏,他对秘境探宝的兴趣并不大,比起寻宝,他倒是觉得秘境里各个宗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宗门与散修之间的对立,才是秘境最有意思的地方。   摸了摸挂在颈间的砺剑石,他将神识外放,手握冰剑,小心地走进了那片森林。   琉璃洞天开放时间足有一个月,他并不着急,对于秘境里出来卖蠢卖凶的妖兽,因为有夏凉的一层关系,都保持很宽和的心态。   专为筑基期弟子准备的秘境,里面的妖兽大多也不过是三阶而已,当然也遇到了几批实力不错的兽群,他甚至都不用将夏凉放出,只露出一丝灵兽袋里的气息,也足够让它们仓皇而逃。   “在你的传承里,有没有对琉璃洞天的记载?”夏承玄漫不经心地问着夏凉,他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随意挖了几株有脑海里有印象的灵草,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夏凉昏昏欲睡,秘境里灵气充裕,他正准备好好恢复一翻,于是道:“也没多少好东西,如果家主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黑琉璃洞天寻一种名叫‘烈元草’的灵植,此草是治疗元婴期修士内伤丹药的必备配料,多挖点的话,应当可以换不少战绩。”他又歪头想了想,“黑琉璃洞天似乎还是整个琉璃秘境的核心,里面有一处夜帝王宫殿,听说有几样不错的宝贝……”   夏承玄的储物袋里倒是有一张宗门发下的秘境地图,但这份地图是夏承玄所见过最没诚意的地图,上面草草画了几笔,勾勒了几个地势,其他什么都没有,完全指望不上。   他看了眼上空,这里很明显是绿琉璃洞天,他必须找到界口,才能去寻黑琉璃洞天。   ※※※※※※※※※※※※   对于极光棍的太和剑修而言,他们对法宝的需求并不热切,宗门分配的任务也不过是多寻一些资源和灵草,这些都可以转换为灵石或草药,与衍丹门交换炼制好的成品丹药。   而衍丹门的弟子恰好相反,大部分修真界的草药都为他们所用,因此进秘境的目标反而是寻一些保命的法宝。   其他宗门的弟子则荤素不计,有什么拿什么,缺什么……抢什么。   进入琉璃洞天五日后,随着夏承玄越来越深入腹地,见到的修士也多了起来,但几乎所有独行的修士看到他身上黑色的太和亲传弟子服,便默默绕道走开,偶尔也有两三人组队的修士,打量了一下,也避开了。   琉璃洞天内没有日夜之分,森林中的树木皆高大参天,下方落叶绵软且时时有妖兽陷阱。夏承玄一路在树枝间穿梭疾行,也有疲惫的时候。   耳边突然听到有溪水叮咚作响,便向着溪流的方向奔去,不管是否是灵泉,能洗把脸也是好的。   走进一看,果然是一道林间溪流,很浅,却很清澈,不时有鱼儿从中跃起。   他半跪下来,轻轻用手搅动溪水,仔细探查了一番,才捞了一捧水抹了把脸,然后洗了洗手,正掬起一捧准备饮下,才发现水间缓缓流过一缕粉色丝绦。   他脸一沉,立刻倒掉手中的水站起身。   随后他又发现,溪水中又流下一件女人的长裙,而空气中开始蔓延着一股幽香之气,从上游轻飘飘传来。   夏承玄自认是武将世家,没玩过文人雅士偏爱的调香之道,但懂一点。这香是极雅致的复合花香,甚至还添加了五种药材,本应是凡间贵女用来熏礼服的香料,但此刻里面却加入了一味颇歹毒的、可迷人心神的灵草。   夏承玄进了琉璃秘境五日,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挑衅太和弟子,这甚至给他一种被看轻了的感觉。当下也不言语,手持冰剑向上游而去。   越是往上,香气越浓重,甚至将空气都染上一层暗黄色,而脚下的植被也逐渐枯萎。他屏住呼吸,一道剑意斩了过去。   劈开迷障之后,才看到上方一眼碧色潭水,一个女子正坐在潭边的石头上,白嫩的身体在水雾间若隐若现,披散着一头墨黑秀发,缓缓梳理着。   看到他持剑立在身前,女子也不避讳,一双媚眼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甚至没有掩饰其中的挑衅。   “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如果你外出历练,看到太和剑修,一定要尽快地做出判断。能杀的话,一定要杀,不能杀的话,一定要快些逃。”她停下动作,将手放在身侧,下巴抬起,身子微微前倾,露出诱人的线条。   “看来你没有想逃的意思。”夏承玄侧过脸,迅速将视线移向一边,冷冷说道。他神识扫过这女子,心一沉,是何宗门,修炼何种法门还不知,但修为却是筑基期巅峰。   女子低头笑了一下,用脚划了下水面,然后整个身子沉了进去,潭面只露了浮沫般的水花,透着碧色水波,能看到一条白色的鱼在水下游动,直游到离夏承玄最近的潭边,再露出一张极美艳的容颜,水珠从她的额头发丝间流下,滑过上半身,再落入潭水中。   “你可是太和这一届的朱雀廷掌剑?”她一点也不怯场地看着夏承玄,“我娘说过,我爹也曾做过掌剑,他是那一年太和最优秀的弟子。”   “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撤掉!”这香气有极高的腐蚀性,他在深潭附近,隐隐看到几个修士的残骸,明显已被眼前女子杀人夺宝。   而她眉眼间并无堕魔印,难道是邪修?   她像是没听见一般,缓缓伸出手,隔空仿佛在抚摸他的脸,问道:“太和剑修最是道貌岸然,否则你为什么既不离去,又不肯看我?”   夏承玄知道跟这女子讲不清了。   事实上,他对女性并不是一无所知,恰好相反,女体对于出身俗世贵族子弟的夏承玄来说并不陌生。   丹平城一入夜,劳累一天的普通人早已沉沉睡去,而对于上流贵族,他们的玩乐才刚刚开始。大大小小的夜宴铺开流水席,薄衣美人,清秀男奴,猎奇鲜物……应有尽有。女人更是被消遣的乐子之一,高贵的公主,偷腥的贵妇,低贱的暗门子,都是夜宴上的常客,起初众人还能衣冠楚楚,一入深夜便是入目不堪,毫不在意旁人目光。   夏承玄并不喜欢夜宴,但架不住小爷好奇心重,去过几次据说花样繁多、令人大开眼界的宴会,也曾被主人家塞过洗剥干净的美女,但他是个多混账的人啊,立时便凶相毕露,长剑出手便见血,吓得美女晕倒,主人家两股战战。事后他酒照喝,示意全场吓傻了的众人继续。   固然有他自视甚高,觉得庸脂俗粉不配近身的原因,也因为武力强悍的夏家男人并不喜欢可以被拿来玩乐的女人。他们骨子里狂放骄傲的血液,使得他们即便要征服,也会去追逐这天下最优秀的女子。在传言中,夏家是整个丹平城的异类,历任家主从来都是一夫一妻,相携到死。   如今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女人胆敢在他面前挑衅,当下只觉得荒谬可笑,他夏家大爷,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觊觎的?   他双目也不再躲避,更无怜香惜玉之情,直接一道剑意斩过去,冷冷道:“比起你主动献身,我却觉得,你被斩裂得血肉模糊的样子,似乎更能取悦于我。”   这道剑意已是蕴含他刚领悟没多久的“太和初开”剑诀的第四重境界,立刻将整面潭水冰封,那女子反应也快,立刻跃出水面,手中掐诀,霎时换上一身粉色衣裙,祭出飞行法宝,站在半空中。   “看来你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否则不可能逃出我的忘忧香,”她也不动怒,手上结着法诀,娇媚说道,“不过我还真舍不得杀了你,这太和掌剑的滋味,我可还没尝过呢!”   朱雀廷掌剑出了太和之后,原来是这么高危的职业吗!   夏承玄腹诽着,却不敢轻敌,左手掐诀——   一元初始,开!   周围原本被香气覆盖的树木草地瞬间染上冰霜,地面上直接冲出一道冰剑刺向那女子!   但冰剑才冲至半空,便被从天而降的巨石压下去,那女子左手持一方黑色砚台,右手持笔,在空中挥出一道墨痕。   地面轰隆,突然爆裂开来,将覆盖在上面的冰霜震碎。她再一挥笔,那些碎石在地面颤抖几下,而后全都飞了起来,聚集在她身前。   那女子面色凝重,喝道:“去!”   漫天的碎石向夏承玄激射而来! ☆、第71章 琉璃恨:荼蘼飞花尽   照葵野留守的大部分修士都是元婴期修为,只有少部分的化神修士,大多也比较低调,各自在宗门营地处布下阵法后,开始打坐修炼。   只有两个人是坐不住的。   一个是牵挂阮琉蘅的南淮,另一个当然是还皮痒的赵欢赵。   衍丹门的营地建在丹鼎盛,别说周围宗门营地会帮忙守护,即便没有,南淮以结界术宗师级神通布下的“地生彷”,也是修真界中铜墙铁壁般的存在。   而九重天外天则更是没人敢惹,如今不知多少宗门都靠九重天外天的救济过日子,更别提每一重天都有一位元婴期的带队修士,   看着阮琉蘅御剑腾空,二人也分别祭出法宝跟了上去。   到了空中,二人都是化神期的修士,感知自然敏锐,互相都看到了对方,均是一愣。   “赵神君请莫要来添乱。”   “原来南淮道友也是同道中人?”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口,然后又都黑了脸。   “本座无赵神君的癖好,只是关心友人罢了。”   “凭什么孤就是去添乱的!”   又是同时出口,两个人脸色更不好了,当下也互不言语,默默向着阮琉蘅的方向追去。   ……   阮琉蘅也曾入过琉璃洞天秘境,她脑海中一边回忆秘境内的地图,里面的各处传送界口,以及一些秘境建构上的小细节,一边在心里推演秘境的核心。   既然说琉璃洞天与罗刹海有关系,她不是没有设想过,也许秘境的某处有罗刹海的禁制图或轨迹图,又或是密匙之类的宝物,但为了这样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便去拜托门内弟子帮忙,她做不到。   更何况琉璃秘境的机缘何等难得,她又怎么会让弟子浪费寻机缘的时间帮自己做私事。   而琉璃洞天只允许筑基修为的修士进入,高修为的修士进入便会被规则灭杀。所以她将赌注压在秘境外,最开始发现秘境的地方。   与很多现存秘境一样,琉璃洞天的发现也是一个巧合。据传数万年前,某宗门的一小队筑基修士被邪修追杀至此,当这队筑基修士灵力法宝皆用尽的时候,有一位小师弟想起自己还有一样家传的宝物,于是拿出一枚五色琉璃石,向着那邪修丢去。   而那琉璃石却在空中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升到空中,形成了这一方秘境,救了那群筑基期修士。   当年的传闻是否真实已不可考,但一个大秘境从一块小石头衍生而来,却并不是稀罕事,因为修真界大多秘境的出现比这还要奇葩,且还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境正等待有缘人的机缘。   阮琉蘅寻的便是琉璃洞天的灵脉,借着灵脉的流转,观察是否有空间异动。   琉璃洞天的入口很小,但整个秘境的范围却很大,她飞了一刻钟才堪堪接近第一重琉璃色的边缘,刚想进一步查探,心神一动,发现后面遥遥飞来两人。   可不就是南淮和赵欢赵。   赵欢赵一看阮琉蘅,眼睛就冒光,他右拳击打在左掌上,一道光华闪过,从拳头到右臂便起了一层龙形银光铠甲。   “女王陛下真的不来打一场吗?”他舔着嘴角问道。   他明显忽略了身边的南淮,但南淮怎会允许赵欢赵如此对待阮琉蘅,当下张开五指,一道结界气墙放了出去,将措不及防的赵欢赵击出几丈远。   结界主要在自保,并不伤人,所以赵欢赵只当是被推了一下,而且他反应也快,立刻翻身向后撤,所以虽然结界气墙的劲力十足,但他已经用巧劲卸去了大半力道。   “孤对男人没兴趣,你闪开!”赵欢赵冷哼道。   “堂堂化神期修士,居然对一位无辜女修纠缠不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南淮丝毫不让步。   “那就给孤看看,你除了炼丹还有什么本事吧!”说罢一拳便要挥出!   “闹够了没!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琉璃洞天结界!我们的弟子都在里面苦寻机缘,难道你要在这里打起来毁了秘境吗?”阮琉蘅怒斥。   赵欢赵立刻觉得通体舒泰,浑身毛孔无一处不叫爽,膝盖都让这美人剑修骂软了,恨不得跪下去让她踩!   “女王陛下说得是!不能打,谁打谁孙子!”他摇尾巴表忠心。   南淮被赵欢赵气得一堵,但他是涵养极好的人,只对阮琉蘅说道:“阿蘅独自一人,我怕你有危险才来的,又想到当初是在这里被阿蘅救了性命,一时控制不住,阿蘅勿怪。”   阮琉蘅有心告诉南淮寻秘境之事,又顾忌赵欢赵九重天外天的身份,心里转过念头,于是将下巴抬高,恶狠狠地对赵欢赵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回避下!如果听到半个字,我便……便……再也不理你!”   她要是好声好气的说,赵欢赵是绝对不干的,但她偏偏做出凶恶的样子,口气又是嫌弃又是鄙夷,赵欢赵乐得魂儿都飞了,立刻道:“孤听你的。”话毕便退出几十里。   阮琉蘅叹口气,才与南淮传音说了此事。   南淮略一沉思,便道:“琉璃洞天之大无法推演,眼下整个照葵野都在它的范围之内,你一个人怎么寻得过来,最好叫上鸿英和复寥一起帮忙。”   几人都是曾经过命的交情,阮琉蘅细思无不妥,便传音鸿英与复寥,二人也已安排好营地,当下无有不应,鸿英更是闲得无聊,巴不得找点事做。   至于赵欢赵,她无可奈何,只好让他跟在身后。   几人分作四道长虹,沿着灵力脉动向四方而去。   ※※※※※※※※※※※※   夏承玄躲过碎石的攻击,他以掌拍地,再次封住地面的异动,以冰凝住石头,与那女子的灵力相抗衡,剑上却出招不停。   修士通常擅斗法却不擅近战,当他们不得不面对剑修体修这些近战高手时,也有诸多战斗方法,比如眼前的女子,便又祭出飞针法宝为自己做掩护,不断拉开与夏承玄的距离。   那些飞针皆呈黑色,明显淬了毒,夏承玄张手放出冰霜之气,阻住飞针的势头,然后继续跑动不停,挥出一道道剑意。   在战斗中,冰灵根的修士果然是最难缠的!女子咬牙,腰肢一扭,更浓重的香气散开,周围的树木几乎都化为黑色粉末,连同夏承玄附上冰霜也同样消失殆尽,一时间方圆五里内无一活物。   夏承玄心中震惊,这样的有伤天和的法门绝不是正道修士所修,也不会是邪修,因为邪修的修炼法门虽然也以修士的精气为主,但依旧属于天地灵气范畴,而眼前充满黑暗腐蚀气息的气息,绝对不是灵气!   在砺剑石中,他曾面对各种各样幻化出来的修士,很明显,这……是魔气!   “你竟然是魔修,说,你是如何混进琉璃洞天的!”   夏承玄脑后一阵阵发麻,他岂能想不到,魔修能混进来一个,就可能混入更多,各个宗门的弟子都有危险,但他不确定魔修进入的目的是什么,看她已经害过几个人的样子,如果是杀人夺宝,那还好说,如果有更深的图谋……   可对方并不答话,被点破身份后,那女子也不慌不忙,一抖手中笔墨,又是滚滚落石,而且地面也开始冒起尖锐的石柱,让他无从落脚。   间或有飞针阻拦,夏承玄熄了保存实力的心思,左右掐诀,一道剑意过后,一个浑身铠甲的兵卒手持巨刃从冰雪中走出,狂吼一声,将剑劈开面前石柱,那些毒针射在它身上,却无半点事都没有。   而夏承玄从兵卒后跃出,冰剑上凝聚的正是那招“冰合玉泉”,狂风暴雪向那女子而来!   “果然这就是掌剑的实力,这位小郎君,真是越发招人疼爱了!”那女子不怕反笑,美丽的脸孔有些狰狞,一道道黑色的魔气从她颈部延伸到脸庞。   她敢在这里放下陷阱单枪匹马地害这些正道弟子,也有不少保命的绝招,当下又祭出一样法宝。   这法宝圆盘形,有眉眼,有一张阔口,有翅膀,通体只有巴掌大小。   女子掐诀,从眉心引出一滴精血引入法宝体内,躬身行礼,然后喝道:“吞地吞天!”   那法宝得了精血滋养,散发着一阵阵黑色魔气,而后怪叫一声,变成小山包大小的黑色巨兽,一口咬向那剑意化作的兵卒!   兵卒挺剑拦下,但那巨兽的牙齿却硬生生啃断了巨剑,一爪将兵卒拍在地上,碾了个粉碎!   夏承玄飞身跳上巨兽的后颈,正要举剑斩下,却不想巨兽的脖子竟然是活动的,脸部瞬间转了过来,利口又像夏承玄咬去!   定睛再一看,这巨兽有饕餮之形,也有饕餮的神通。   夏承玄再次放出剑意,试图冰住这巨兽,但所有的冰雪都被吸进巨口中,那女子在他身后不远处冷笑,再发毒针,眼看夏承玄腹背受敌,眉眼间漾起了贪婪的媚色。   夏承玄躲过巨口,几道剑意斩尽毒针,但与此同时,他上方正有一颗尖锐的石柱急速落下。   “小心!”一个陌生的声音喝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水波冲向那石柱,帮夏承玄解了围。   而后一个白衣公子御着一把折扇而来,他身边绕着一圈浅蓝水雾,叫人看不清样貌,然而走进了才发现,这竟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   面如冠玉,身如劲柏,一身清贵之气,如纤尘不染的灵山美玉,有落落大方的君子之风。   夏承玄却觉得眼前人异常眼熟。   他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林续风?”   白衣公子长袖一挥,地上突起一根藤蔓,缠着那巨兽的脖子将他扼在原地,又是一团水波化解了女子再度施法放出的落石,才对夏承玄一笑。   “丹平一别数年,夏郎君竟还记得在下。”   夏承玄眼眸一暗。   耳边仿佛又传来流传在丹平城大街小巷的歌谣:   奇怪啊,真奇怪;   夏天的少年佩着冰雪的剑;   奇怪啊,真奇怪;   林中的少年持着血红的花;   奇怪啊,真奇怪;   花中的剑;   剑下的花;   相逢月夜,瑰丽之杀。 ☆、第72章 琉璃恨:丹心不染尘   丹平城白衣公子林续风,乃平阳林氏家主、官拜魏国兵部尚书林岚的嫡子,如掌上珍宝般爱惜,听闻幼时体弱多病,直到十四岁之后,才允许他外出活动。   夏承玄与林续风第一次相见,是在刘阁老嫡孙刘展所办的夜宴上。   刘展的夜宴,有一个名头,叫做“醉生梦死”。   入他的夜宴,别管客人是什么来头,有多尊贵的身份,都要签下一份生死文书。所谓“醉生梦死”,取的是字面意思,在他的夜宴中,所有客人只准醉,不准睡,否则便会在睡梦中,被人割去身体的一部分。   有不自量力的人去赴他的宴,好一点的去了手指,坏一点的,割去头颅。   但他的夜宴却是整个丹平城最奢华的登峰造极之地,他的酒和美人也是最好,客人在夜宴上的自由度最高。   曾有人说,观刘展夜宴,虽死无憾。   而见血的游戏,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在欢笑中刀起刀落,看着倒霉蛋骤然惊醒哭号不已,是多么刺激的事!所以每逢月中,刘展的夜宴都是彻夜欢歌,至鸡鸣方休。   刘展是个浑人,放眼丹平城,他最看得上的,自然是比他还要浑的夏承玄,请过几次之后,夏承玄百无聊赖之际,开恩般地赴了这一次的约。   以他贵客的身份,便被安排坐在了相对清净一些的上席,身边五名侍女,两名侍童,衣着皆华美而暴露,除了两个帮忙布菜斟酒,其他人都在旁边默默跪伏,如布景雕像一般。   这七人可以随意使唤,他对面坐着一字并肩王的嫡幼子,将身边奴婢叠成人椅,坐得倒是惬意。   夏承玄不准别人碰自己,只慢慢饮着酒。   席间刘展凑过来,得意洋洋的问他道:“夏郎君可听过最近坊间流传的歌谣?”   他眼都不抬一下地说道:“庶民自娱自乐尔。”   “哈哈,可你却不知,这丹平城终于有了可与你相较的人。”   “刘阿展,你请我来,是为了挑衅于我?”夏承玄玩着手上已空的酒杯,看也不看刘展,但煞气已快溢满。   刘展也不怵,他为夏承玄斟满美酒,才道:“你别不信,那人是近期才出来走动的,还真有那么一点邪门,我觉得有意思,哈哈哈……”   夏承玄不再言语,一杯接一杯饮着美酒,冷眼看下面的年轻贵族们放情纵声,逗那些低贱的奴婢丑态百出,到深夜时,靡乱的气氛铺陈开来,他却觉得越发无聊。   直到众人玩乐到最酣畅的时分,突然宴席大厅门口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随之又是几声慌乱惊惧尖叫,众人只见一个白衣的少年,穿过走道轻纱幕帘,手上拖着一个男奴的头发,一步步向前走去。   众人一看那男奴身上,都是一声惊呼!   有个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叫道:“刘展!这种恶心人的花样你怎么不早说!简直令人作呕!”   也有人控制不住,当场就吐了出来,更多身娇体弱的直接晕了过去,被人抬往客房。   那白衣少年不停,还是向前走着。   刘展也是面色发白,他是请了这么一号人物,却不知道他如此出格,立刻浑身发抖地指着那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承玄对面的那位早就吓得泪涕横流,一路滚爬而去,从后面可以看见,他连裤子都湿了。   白衣少年终于走上主位案台,将台面上的杯碟碗盏全都扫到地上,然后将这男奴放在案台上。   刘展也是个硬种,他腿已经软了,却还强迫自己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大步走下了台子。   那白衣少年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只有夏承玄还面色不改地饮着酒,偌大的宴会厅除了他们俩,已空无一人。   白衣少年偏过头,问道:“夏承玄?”   夏承玄则是肯定地说道:“林续风。”   那少年微微一笑,抽出一把匕首,在他面前开始熟练地将那男奴大卸八块。   夏承玄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才放下酒杯,冷冷道:“雕虫小技,凌压一个手无寸铁的奴隶有什么意思?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给你玩花样的时间,哗众取宠之辈,何堪与我同席!”   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   他没有看到身后林续风原本很得意,之后却青白交加的脸色。他不关心。   但这段轶事却流传了出去。   那坊间童谣也便换了一个唱法:   奇怪啊,真奇怪;   夏天的少年佩着冰雪的剑;   可悲啊,真可悲;   林中的少年戴着妇人的花;   寂寞啊,真寂寞;   无双的剑;   耻辱的花;   英雄一梦,咫尺天涯。   后来二人交集便不多,听说那林续风从此之后,便很少出来参与夜宴。后来林家出事,也不知道是斩了还是流落了,总之,他并不关心。   ※※※※※※※※※※※※   眼前的林续风比起少年时,略显成熟,整体变化并不大,所以夏承玄很快就辨认出来。   他很惊讶,没想到这个人同他一样,也在那次动荡中活了下来,而且还成为了修士,但他的衣服上并无宗门标志。   而刚才的笑容,也与第一次见面时,白衣少年流露出的羞涩又有些得意,还透着一股莫名残忍之气的笑容,一般无二。   夏承玄道:“多谢出手相助。”   他手上却不慢,又是几道剑意出手,踏上那不能动弹的巨兽头顶,向那女子斩去。   但那女子身影躲得更快,笔尖凌空连点几下,而后暴喝一声,地上的碎石尘土皆腾空而起,组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林续风在下方喊道:“那是土龙阵,不能让她完成!”   说完一拍储物袋,祭出一个羊脂小瓶,引出一缕蓝色水波,再念咒将那水波洒像那土石组成的图案。   夏承玄亦是一道剑意跟了上去,冰凝结住那水波,恰好凝成一柄长剑,直刺破图案,将那些碎石撞得粉碎。   那女子受到阵法反噬,心口一痛,呕出一口鲜血。   她看了看后方,然后突然放声大笑道:“真是难得遇到两个皮相不错的,可惜姐姐没时间陪你们玩儿了,下次有机会,一定会好好疼爱你们,记得我的名字,”她的身体开始虚化,身体便得如同影子,只有嘴唇是鲜红的,“我叫媚双。”   夏承玄哪容她跑,但下方的巨兽突然嘶吼一声,然后浑身崩裂成一块块碎石,砸起无数尘土,林续风当即施诀以水滴压下尘土,但俩人再一看,那名叫媚双的女魔修已不见踪影了。   夏承玄阴沉着脸,他心里觉得不对劲,这魔修一开始还拼命的架势,为什么突然就转变了态度?   狠劲儿上来,他连出几招,用剑意将周围毁了个干净,却一无所获。   他又将视线移到那潭水上,一手探进潭水中,催动雪山冰种之力,将整个潭水冻了起来,再一剑斩去!   巨大的冰块被劈开,只见那潭底摆着一个五角法阵,阵中心散发着黑色的魔气,而四周以结界护住,看上去刚布置好没多久。   夏承玄心中才道糟了,刚才媚双是有意拖延时间,她在这里猎杀修士,就是为了让这个阵法不被发现,刚才也是在掩护潭水下布阵的人!   可他所知阵法并不多,当下回头看向林续风。   “林公子可懂阵法?”   林续风亦飞过来看了一眼,摇头道:“我所攻非阵法。”   夏承玄当即又试了几剑,那阵法明显超出高出筑基期所能,将剑意吞噬进去后,阵中的黑色魔气更盛了一些。   他皱眉,不再动作,对身边的林续风说道:“我去寻魔修踪迹,恕不招待林公子了。”   林续风笑道:“十多年不见,夏家郎君居然开始心怀天下了?”   “也不比林公子古道热肠,竟也能相助仇家之子。”夏承玄压根不相信林续风会真心诚意地对他示好,此人是一条蛰伏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起给你致命一击,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折在林续风手上的人命,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   “这么说可真叫人难过,夏师兄,”他立刻换了称呼,亲亲热热地称呼起来,“明人不说暗话,修真界生死于我等何干?倒不如与在下一同去寻一处大机缘,所得好处,我等平分如何?”   “我没兴趣,你另找他人吧。”夏承玄祭出飞剑便要走。   “这份机缘,夏师兄连听都不想听吗?”他垂下眼眸道,“你如今拜在修真界最威风的女剑修名下,她待你一定很好吧?所以任何宝藏都不动心,你可知,你们太和剑修视如敝履的法宝,却是别人抢破头的。”   “那又与我何干?”夏承玄有些不耐烦道,“我不想听你诉苦,更没义务安慰你,你知道我夏承玄为人,不落井下石,也不雪中送炭,林公子,寻帮手,你找错人了。”   林续风不看他的脸,像是没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夏师兄与我是很相像的人,只有你能接受我的思想,我的行为……”   “直到林家破败,我被家仆带出魏国逃难,才躲过一劫,但我并不恨夏师兄。因为我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后来果然夏家也被砍了,你看,夏师兄又与我一样了。”   “不过夏师兄命好,入了太和,我却只能靠着林家留下的一点机缘成了散修。”   “你一定看不起我,觉得我蝇营狗苟吧?可见身在大宗门的修士,根本不知道底层修士的艰辛……如今我也不再是曾经的林公子,只是一个落魄修士,这机缘我一人吞不下,若夏师兄也无兴趣,那便让它继续埋没吧。”   他说得凄凉,但听在夏承玄耳朵里,却是另一重含意。   林续风不惜如此放低姿态,也要拉他下水,却不知道在图谋什么,但一定与他有关!   可夏承玄也不着急,他甚至像戏弄猎物的大猫一样,慢悠悠地问道:“你先说说,是什么机缘。”   林续风才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机缘,你一定会有兴趣。”   “它是罗刹海的钥匙。” ☆、第73章 堕龙吟:机缘险中求   “罗刹海”三个字反应在夏承玄的脑海里,直接对应的便是“阮琉蘅”。   他心头闪过的第一件事,是林续风居然知道阮琉蘅在寻罗刹海?   他从何得知?这机缘究竟是真是假?林续风是否有背后势力……夏承玄浑身上下立刻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心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行性以及对方的真实意图。   虽然阮琉蘅出身罗刹海并不是多么机密的事,甚至很多年前,太和的一部分亲传弟子就在穆锦先的授意下低调探寻着,而他的师姐斐红湄和师兄芮栖迟,则更是不遗余力地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去寻罗刹海的踪迹。   但这件事也不应是寻常散修该关心,并且能知道的。散修最重视的便是利益和秘宝,对于罗刹海这样既无秘宝、机缘又少,甚至还可能有去无回的秘境,几乎没人会有兴趣。   而林续风也绝不是他嘴上说的“落魄修士”,当年林家树倒猢狲散,他居然有本事从里面逃出来,还入了修真界,更别说如今竟有筑基期的修为,混入了大秘境琉璃洞天,鬼才会信他说的那些话!   要知道虽然修士可以直接用丹药一步步晋阶到金丹,但宗门丹药储备丰富,散修可未必,偌大修真界,为了筑基丹杀得头破血流的比比皆是。   这样一个曾经心狠手辣,如今有手段,或许还有后台的仇家之子,温文尔雅地邀请你同去探寻一个你所求的机缘——就像是一条毒蛇一边吐着信子,一边还在问你可否缠上你的脖子。   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去,但一扯到阮琉蘅,他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也值得去闯一闯!   夏承玄不动声色地回道:“林公子果然有心了。”   林续风面上浮现出了然于胸的笑意,说道:“夏师兄有勇有谋。”   两个人对视一眼。   他知道这是陷阱。   他知道他知道。   “那么我们该往何处去寻?”夏承玄问道。   “黑琉璃洞天,夜帝王宫殿。”林续风答道。   对夏承玄来说,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既然夏凉说过夜帝王宫殿有好东西,那么看来林续风也是冲着这些宝物去的。   但……究竟是不是呢?他是真的想要宝物,还是他的命?亦或是两者兼得?   一路向绿琉璃洞天的界口疾行,夏承玄还不忘在某些明显的地方做出示警记号,以便通知其他人此地有魔修出没。   林续风看他的作为,笑道:“夏师兄,你是真的变了。”   “此一时,彼一时。其实林公子也不曾真正了解过我吧?”夏承玄并没有转移话题,反而很热络地攀谈起来,“这些年我在太和受教颇多,觉得曾经日子都只是浑浑噩噩,如同一场大梦般,如今梦醒,入了大道,自然是当以人间安危为先。”   “夏师兄说的是,可惜我却没好运气,如果能拜入太和这样的宗门,也算背靠大树好乘凉,”林续风唏嘘不已,“这次听说夏师兄得了朱雀廷魁首居掌剑之职,想必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真不愧是灵端峰紫蘅真君的关门弟子。”   “剑修之苦也不足为外人道也,”夏承玄做戏做圈套,“不过林公子天纵英才,如想入太和门下,我倒是可以帮忙引荐。”   “夏师兄莫要取笑我,在下只是区区三灵根,这份资质,中庸之才,岂敢高攀。”林续风云淡风轻地笑着,“只盼夏师兄得了宝藏,念及旧情,给在下一条活路。”   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中,有说多错多的说法,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言语却是最有用的探子,可以从对方身上收集情报,哪怕一个笑容,一个眼神,都不曾放过对方。在两人不约而同的有心引导下,交谈越发热络。   “可那罗刹海的钥匙只有一把,我们要如何分呢?”   “那地方不止一件宝物。夜帝王宫殿的消息,说来惭愧,我也是从另一位前辈身上打探到的,据说有那宫殿有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有一只有三个抽屉的匣子。这匣子通虚无,无疆界,跨时空,乱乾坤……第一个抽屉里会放着举世最无双的利器,第二个抽屉放着举世最无双的防具,第三个抽屉放的却是这天下最缥缈之境罗刹海的密匙。”林续风毫无芥蒂地全盘托出,“而在下左思右想,太和剑修本命剑之利,怎会看上那第一个抽屉,所以在下就厚颜取那第一件宝物,其余二件,那罗刹海密匙于我也无用,索性都送与夏师兄如何?”   “这样的宝藏,居然几万年都没有人知道,留给我等,真是……偌大的机缘。”夏承玄听了之后并无喜色,而是意有所指地看向林续风,引他说出消息的来源。   “那是因为前人没有我手中的地图,”林续风轻轻拍了拍储物袋,四两拨千斤地回道,“夜帝王宫殿在地下,里面机关无数,即便有人误打误撞地找到入口,却也闯不过去。”   “那倒是要小心了,想来里面还有难关,否则林公子也不会找上我了。”夏承玄继续套话。他对地图的来历兴趣不大,反正林续风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但宫殿的信息却很重要,他必须知道得越多越好,哪怕是假的,也好过一无所知。   “夏师兄一定很纳闷我为什么一定要拉你入伙吧?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所修的法诀中,最强的也不过是水系,而且在刚才一战,夏师兄也看到了,此诀以防御为主,毕竟对散修来说,头等大事便是保命,所以我才想找一位冰灵根修士做搭档,说实话,在丹平城,谁不知道夏郎君是一诺千金,又是天生的冰灵根,所以在下才进了琉璃秘境之后,才特意来寻夏师兄。”林续风摇摇头,颇有些难过地道,“我知道夏师兄还在怀疑我的为人,但我确实只想平平安安得到机缘,以便今后重振家业,难道夏师兄……没有这样想过吗?”   林续风也在出招,夏承玄接过他的试探,冷冷一笑。   “振兴家业?我却没有时间去做这美梦。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提升修为,因为,我们两家的败落都因那一个人,”夏承玄神识牢牢锁定林续风,缓缓道,“提高了修为,才能去找行夜那老匹夫报仇,你说,对不对?”   林续风立刻抬头,看着夏承玄坚定道:“如果不是他,我们两家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如果报仇,请夏师兄算我一份!”   夏承玄收回目光。   这是一个几乎完美无缺的对手,诚恳、真实、逻辑严谨,简直像是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似的,不露任何痕迹地取得他的信任,然而,却太过完美!   如果不是他刚才抬头的一刹那,后颈有那么一瞬的僵硬,他几乎就要相信眼前的人了。   人,永远无法达到最完美的状态,那是一种天人合一才有的境界,如他们这样在大道上苦苦寻觅的修士,即便武装得再强大,也会在心灵最脆弱的地方留下一道阴影。而这道阴影,既是道心的隐患,却也是他们曾经在人间生存过的证明。   林续风那被夏承玄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僵硬,就是他这十多年生存的证明。   就像夏承玄握剑手上的茧子,像他提到阮琉蘅就失控的心。   都是他们存在的证明。   也是最可怕的漏洞。   言语中一次次的试探,林续风潜意识最深处,肢体的瞬间僵硬证明他对“行夜”这一词有着极为深刻的反应,由此反应展现出的漏洞,已明明白白地告诉夏承玄:他恨行夜。   夏承玄倒是松了口气,以此来推断,林续风找他来无非为了两件事:夺宝、夺命、如果林续风真的只想要那抽屉里的宝藏,除了罗刹海密匙,其他都与他也无妨;如果林续风是想要他的命,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剑修在修真界是什么样的武力存在?朱雀廷掌剑在筑基期剑修中是什么样的武力存在?   夏承玄与林续风虚与委蛇这么久,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甚至还转过头安慰林续风道:“若林公子有难处,可随时来太和灵端峰找我。”   林续风笑了笑,正要回话,却在此时,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滚开!”那声音怒急,却无惧意。   夏承玄一过脑子,脸色瞬间变了,立刻向那叫声的方向飞去。   ※※※※※※※※※※※※   穿着一身黑色太和亲传弟子袍的赵绿芙并没有因这身暗色而显得老气,恰恰相反,这身黑色使得不笑不羞的她透着一股凌厉的冷意,配着年轻秀美的脸,竟有了另一种俏美的风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美色,独行的赵绿芙身现在身在一处悬崖边,被三个明显已结盟的散修包围。   但谁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散修?   天下宗门之多,各小宗门有弟子收就已是谢天谢地,导致入门的修士良莠不齐,有些本来就带着歹意进来的弟子入了秘境之后,会迅速换上看不出门派的散修服饰,专干杀人夺宝的勾当。   如果不是赵绿芙看上去比较弱势,又十分漂亮,几个人可能还真不会去招惹太和剑修。   可恰好其中一个领头的动了色心,想着这辈子能尝个女剑修的味儿,也就不枉此生了。另外两人被他一煽动,也起了邪心,毕竟太和剑修的修为底子绝对扎实,好好采补一番,对自己也是大有裨益。   先给她下了留芳散,再远远布下一道结界,看笼中鸟还怎么飞!   赵绿芙第一次遭到这种暗算,她羞愤至极,立刻举剑跟这三个人缠斗起来,但歹徒的无耻也是超乎想象的,法宝和武器都朝羞人的地方打,甚至还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摸到了她的发髻。   才有了那一声尖叫。   不过也正是这一声尖叫救了她。   如果不是夏承玄听出她的声音,他根本不会管这些秘境里层出不穷的杀人越货。对夏爷来说,他在这秘境里时时刻刻不放松与林续风周旋,而心心念念的,都是为阮琉蘅去寻罗刹海的密匙。 ☆、第74章 堕龙吟:仗剑除流寇   无论从各方面来讲,水灵根修士与冰灵根修士都堪称最佳搭档。冰灵根本身便是水灵根的变异,本质仍是以水为根基,若身边有修士以水法为辅助,再凝水为冰,不仅可以减少灵力的消耗,还可以在修为较低的时候,使出更高级的法诀。   林续风的水法一出,夏承玄冰剑的剑意随后跟上,两厢一合击便是万条冰箭凶猛而至,根根透着寒光,二人灵力完美融合,声势比各自单独施法要盛出一倍。   却在中途被一道无形结界挡住。   夏承玄冷冷一笑,破结界比破阵法要简单粗暴得多,阵法还必须找阵眼,但结界端只看设下之人的能力和破阵之人的能力。   同境界修士布下的结界,鲜少有能挡住剑修的。   即便这结界真有几分本事,也架不住夏承玄那一身刚猛的剑意——他纵身跃起,两剑破开结界,之前被阻挡一时的冰箭立刻全部射了进去,围着赵绿芙的三人立时察觉,各自施展手段避了开来。   赵绿芙已经被一道禁制束缚了右手,脚下又被缠住,正准备以剑迎战这些冰箭,却发现这些冰箭逼走了那三个修士之后,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齐齐落下。   她才明白这是有人来救自己,双眼立刻从绝望一战的死灰色变为喜悦的盈光,当她看到夏承玄的身影时,才激动万分地叫道:“夏师弟!”   夏承玄的心情现在十分复杂。   他与林续风都是同样凶狠之辈,在战斗时,即便不打招呼也可以用出默契的招数,林续风以水系法诀辅助,他利用水波助战,打得十分爽快。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却在审时度势,这样一个对手在身边,已是极不安全,现在救了赵绿芙,势必要带她一同上路,在这样的情势下,并不是一件妥当的事。   他不是什么圣人,但在与虎谋皮之时,却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搭进去赵绿芙。   心上算计,手上剑意却依旧威猛,他毕竟进过砺剑石,与差些历练的赵绿芙不同,几招间收拾了领头的修士后,他也有了决断。   而另一边作战的林续风也是没留手,手上利落地拧断另一个人的脖子,场上还只剩一个修士,那人是个心思灵的,知道逃也难,立刻跪下来道:“我改过!我再也不敢了!”   他拼的就是太和剑修毕生三斩的规则,喊出改过的话来,以求能留下一命。   夏承玄看都没看他一眼,帮赵绿芙解了禁制,再回头时,林续风一只手已经穿了那人的丹田,另一只手正在摸他腰间的储物袋。   真可惜,要是这人争一争,还可以帮他削弱下林续风的实力,竟这么轻易地叫人夺了性命,实在无用。   “夏师弟,这位道友是?”赵绿芙十分感激二人,尤其看着林续风温文有礼的样子,心里就将他归到好人那一类去了。   殊不知,眼前两个,当年都是出了名的煞星。   “这位太和师姐有礼,在下林续风,同夏师兄乃少年旧时,如今在此地偶遇,因此同行。”林续风回道。   夏承玄简单直接地问道:“这位林公子有一份密图可以进黑琉璃洞天的夜帝王宫殿,听闻里面有一处宝藏,但却极为凶险,不知赵师姐有什么打算?如已有目的,那么我便护送赵师姐一程。”   他是明明白白地跟赵绿芙说清楚利弊,却不能直接将他与林续风之间的博弈关系挑明,端看她如何选择。   可赵绿芙在这秘境中也是漫无目的,她生来良善心肠,对机缘之事看得极淡,满心都是进了琉璃秘境该如何“行侠仗义”的,结果吃了这么一个暗亏,心里也隐隐知道这秘境不是能托大的地方,何况跟着夏师弟,关键时候还可以互相照应。   几乎想也不想的,赵绿芙答道:“我对机缘没兴趣,但既然这么危险,我做师姐的当然要义不容辞的帮你们!”   夏承玄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太和的女弟子还是被养得太纯善了,身边的男性同门即便不曾轻视她们,却也会在各方面多加照拂,不为别的,乃是出自一种同门间的友爱和男子守护女子的天性使然。如果换个心思转得多的,恐怕从他最后一句便能听出不欲与她同行的含意,但赵绿芙这样真纯的姑娘,就算听出来,恐怕也是以为师弟怕给她添麻烦。   怎么会麻烦?夏师弟真是太客气了!   赵绿芙除了对付那些猥琐的修士上有些措手不及之外,其他方便还真是无可挑剔。毕竟是月泽真君悉心栽培的亲传弟子,也是以筑基期修为便领悟到剑意的精英良才,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相当的自信,一点也没觉得是给夏承玄添了麻烦,反而觉得自己可以照顾他。   因为她是师姐啊。   这么想着,她才想起旁边还有外人,立刻对林续风解释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师父已经给我准备了好多,若不是想来见见市面,我就在峰里继续闭关了。”   “师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动身吧!”夏承玄赶紧出言拦住她,额头冷汗都快出来了,这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就把底交出来给别人!操心啊!   林续风依旧是笑着,他似乎知道夏承玄的底线,竟然老老实实的没有继续套赵绿芙的话,可见……他其实并不是见宝就心动的人。   夏承玄越发看不透林续风现在的品性。   “赵师姐这一路可有遇到魔修?”夏承玄问道。   赵绿芙大惊。   “怎么会有魔修进来?他们不是有堕魔印吗?而且散修入内都是要经过筛查的。”   林续风道:“这也不是不可能,想当年白渡城不也是混入了魔修才导致沦陷?所以现在堕魔印早已不是判断魔修的唯一标准,此次入琉璃洞天的散修,全部要检验精血。”   精血确实更难作假,因为魔修以魔气修炼,精血自然不纯——可如今琉璃洞天混入魔修又意味着什么?   连精血都已无法辨认出魔修了。   “这该怎么办?他们人多吗?”赵绿芙急忙问道。   夏承玄摇头回道:“我这边遇到的,至少两个以上,而且留下一处无法毁坏的阵法。我已经一路留下记号让大家提防魔修,但秘境不结束,所有人都出不去,也无法禀报师长,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因为对方的动机也尚且不明。”   林续风闲闲道:“这可是个将修真界所有新一辈弟子一网打尽的好时候啊。”   夏承玄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都是人精,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能混入密境,再将这筑基期最大的密境毁掉,自然是对魔修最有利的局面。   可茫茫琉璃秘境,五大洞天,三千世界,修士之间无法互通音信,又岂是他们身单力薄能阻止的?   夏承玄转头看向林续风,似笑非笑地道:“也许找到夜帝王宫殿的宝藏,我们还有一搏之力。”   林续风面不改色地道:“举世无双的防具,夏师兄以为呢?”   随后,两个人都不再交谈,赵绿芙一路跟着也是纳闷,他们你来我往一句句说的话,都是是寻常话,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赵绿芙不是傻子,她敏感地察觉,这里面似乎全是机锋,是一道道的钝刀子。   他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赵绿芙也收起了对林续风的好感,而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夏承玄,心道,一定要保护好师弟才是。   ※※※※※※※※※※※※   阮琉蘅这边却一无所获,还得忍受赵欢赵狗皮膏药似的在她身边,每隔一段时间就问一句“打一架”?   确实很欠揍!   但她这一会儿才想起来,九重天外天对她的态度,居然没影响赵欢赵?   阮琉蘅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九重天外天似乎对我有所……”她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出一个能形容九重天外天对她种种奇怪举动的词,只好省略过去,“你可知道,这是何原因?”   赵欢赵听到她这么问,终于慢慢收了嬉闹的脸。体修也是身材魁梧之辈,当他不苟言笑的时候,一身化神期修士的压迫感,才真正散发出来。   六重天的皇子,丰仪岂能差了?   他笑笑道:“孤还以为你不会问。”不问,心中存疑必生戒备;问了,却是真的将他当做朋友了。   阮琉蘅实话实说道:“第一次三重天贺秋挑衅,我还可以当做是无心之举;第二次七重天谢启神君和八重天姬天君的所作所为,却不由得我不多想;现在你又随我同行,我更觉不妥。”   赵欢赵眼底流过一丝黯然,只道:“不管你信不信,孤都没有要害你的心思。”   “那么你……”阮琉蘅不愿意说出口。   赵欢赵深吸一口气,才道:“孤来,起码比别人来好一些吧?”   “为什么要对付我?”她问出了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孤也不知。不过你放心,孤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赵欢赵三句话又要歪,“女王大人给孤留点彩,到时候就算个出师不利,他们也不能拿孤如何。”   阮琉蘅无奈道:“那么,格物宗传出关于罗刹海的消息,也是假的了?”   赵欢赵一脸茫然,问道:“格物宗和罗刹海有什么关系?九重天外天与格物宗之间并无……”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出手,一拳向阮琉蘅击去!   阮琉蘅虽不曾防备他,但行走在外的基本警戒已经形成一种本能,她身形一动,人已在赵欢赵身后,焰方剑握在手中,正要与他说理。   却发现赵欢赵拳头攻击的对象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缓缓流动的琉璃洞天灵脉之上,突然出现的那个极小的缺口。   而赵欢赵的拳头上却见了血。   他回头看向阮琉蘅。   彼此眼中都是震惊!   琉璃洞天的灵脉,居然出现了缺口!而能穿透体修拳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两个人都再次将视线凝聚在那缺口上。   只见缺口周围的灵脉已开始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原本的灵脉流以缺口为中心分成两条支流,而脱离了应有的轨迹。 ☆、第75章 堕龙吟:花香濯雾魇   修真界的秘境都可以看做是一个个在人间存在的独立小世界,对于空间的探索和开辟,从古至今的修士都乐此不疲,很多渡劫期的大能在渡劫前,都会留下秘境机缘,以等待有缘人继承,同时也是对人间资源的一种回馈。   秘境的支撑便是灵脉,有了灵脉的滋养,秘境中的万物才能循环生长,生生不息。   秘境虽然是独立小世界,但在开放之时,其真正运转的内核则会与人间相连,吐纳灵气,所以照葵野的上空才会出现五色琉璃之象——在这之上,就是琉璃洞天的内核。   而现在秘境与人间相连之处,居然产生了一个缺口,且影响了灵脉流动轨迹,轻则秘境动荡,重则秘境毁灭,整个照葵野乃至人间西南方都要受此波及,影响无法估计!   “刚才穿破秘境的是什么?”阮琉蘅反应极快,立刻问道。   “黑色尖锐之物,材质不明。”赵欢赵沉声道。   当时阮琉蘅并没有察觉到背后有问题,那是因为这次来自秘境内的攻击一点杀意都没有泄露,更无一丝刻意气息,仿佛随手为之一般。也亏得赵欢赵注意到她身后的灵脉突然掠过一片阴影,以丰富的战斗敏感度和本能反应,才使得下意识的出拳抵挡。   一撞上那从秘境中透出的黑色硬物,他便心知不好。   赵欢赵那是一身真龙之血淬炼出的身骨,竟然被伤了皮肉,如果不是骨头还经过特殊的打熬,只怕拳上的骨头也会被击碎。   有“修真界第一体修”名头的赵欢赵,实则已经有数百年没受过伤了。   阮琉蘅不再犹豫,她当即掐诀做法,迅速点出四道剑意,再从储物袋里祭出四柄普通飞剑,最后分出一缕神识,喝了一声:“剑随心,飞传书!”   这便是太和有名的“飞剑传书”法门,比起传音符只能传送到固定位置,“飞剑传书”却可以寻人所至,且被别人截获时,可以随时将信息收回,乃是太和不传之秘法。   四道剑光闪着紫光,带着阮琉蘅的神识气息向着另外四个方位飞速而去,正是南淮、鸿英、复寥,以及照葵野太和营地方向。   她咬唇,回头道:“此地与秘境相连,恐对弟子不利,请赵神君为我护法,我在这里补一道阵法!”   赵欢赵双拳相撞,轰鸣一声,两臂皆覆上龙形银光铠甲,光芒闪过,身上也换了一身白银色的重型战铠!   “只要孤不死。”他低声说道。   赵欢赵完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进琉璃洞天秘境的弟子,无不是这二百年内修真界的精英,各宗门的希望,绝不能折在里面!   他心头阴影诸多,不仅有九重天外天本身的反常,还有白渡城沦陷的原因、能出入朱门界的魔修,以及之前人间那如暴风雨来临前般的不寻常宁静。   只怕……琉璃洞天里进了敌人了!   阮琉蘅何尝想不到这些,她亦相信赵欢赵不会趁此机会出手,于是毅然转身,将安全交付与他。她眉心一闪,祭出四柄元神小剑,按照四象方位定下乾坤之势,双手不断变幻个各种不同手势,指尖弹动紫微真火,开始布阵!   可她心里不断地去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如果是魔修在秘境中捣乱,那么——   照葵野之下的各宗门营地,危矣!   ※※※※※※※※※※※※   最先接到阮琉蘅飞剑传书的便是南淮。   衍丹门的丹修不比其他修士,攻击性的法术不多,却擅长防御,又因门派内最骄傲的镇派之宝乃是天下三大结界之一的惊神通天结界,所以门下弟子大多辅修结界术和阵法,论起结界术来,倒真不逊色于成日钻研各种道术的格物宗。且门下弟子丹药配给都极充足,在修真界,如果想与衍丹门的弟子战斗,多半会被他们耗得灵力尽失,然后再被攻击力很小的法术以“钝刀子”磨死。   而且衍丹门弟子平时单独外出行走时,不仅会将神识外放,还会在身前身后放出最少方圆一里的结界,一旦有人试图进入,立刻便会将信息传达到修士神识之中。   这结界在衍丹门也有个称呼,名为“绝缘场”,其中有真意,也有调侃之意,弟子们是觉得有了这结界,连异性都近不得身,所以才为“绝缘”。   南淮的绝缘场已经不是小家子气的一里几里,而是方圆百里,且不会屏蔽任何进入之物,因为入绝缘场的所有物品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所以阮琉蘅的飞剑刚入南淮的绝缘场,那上面熟悉的神识气息就已被他感知,心念一动,只弹指一瞬,那飞剑就从百里外,瞬移到南淮的手中。   飞剑中只有一句话:“秘境有变!”   南淮脸上顿时就变了色,飞行法宝都弃之不用,直接施展化神期修士的瞬移神通。几步之间,瞬息万变,因速度太快而只听见罡风的呼啸声……   可只行了一半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住,下方是浓黑的雾气,如同一片黑色的云海,吞没了整个照葵野之下的宗门营地。   他心下更是震惊,立刻辨认出这是修真界失传了几千年的一种禁锢结界——雾煞结界,可以吞天蔽日,锁山罩海,并且结界层极厚,算是最难突破的结界之一。   南淮只是脾气好,却绝对不是懦弱之辈,他此刻震怒,俊朗的脸上骤起阴云,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压抑着心中狂风骤雨的悲愤。   化神修士之怒,已足可以惊天动地——但他不能,因为他头顶之上,是承载无数宗门弟子的琉璃秘境。他现在仰头看上去,那天空真正仿佛一块脆弱无比的琉璃,随时都能破碎般,让人痛惜。   南淮低下头,收敛了情绪,握紧了拳头,立刻将神识全面铺开,寻找结界之上的可疑痕迹。   根据他的推算,此处应距离营地五百丈高,下方浓雾滚滚,因无法探入神识,南淮便集中搜寻结界之上,只可惜直探到他神识的极限,也无法查出这雾煞结界的尽头在哪里,而雾煞结界之上,竟是干干净净,一点人气皆无。   看来只能硬破了。   南淮眉头一皱,他是火木双灵根,但却是以木系法术为主,当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枝摇曳的蓝色小花。   他将那花放在结界之上,眉心神通印记闪过,指尖轻轻点下几滴泉水般清澈的液体,随后那蓝色小花便似得了春露滋润,立刻挺直了叶茎,对着南淮的方向点了三次头。   只听“唰”的一下,小花的根茎蔓延开来,错综复杂的根须在结界表面形成一丈左右的圆形方阵,蓝色小花再抖一抖,那些根须上立刻生出同样的蓝色小花,直到长成最初那一朵的样子,所有的小花都面向南淮,齐齐点了三次头。   星蓝点点的花阵中,南淮半跪下身,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放在最中心被小花们空出来的地方。   “花界,凌波。”他轻声道出法诀。   一滴精血从南淮眉心落下,滴入花阵。   那些蓝色小花像得了最欢畅的肥料,簌簌摇曳起来,似舞生姿,似喜至极,只听得遍地“唰唰唰”的根叶摩擦声,蓝色小花们又生出一片花界,再面向南淮点头三次,随后再分裂……   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个男人和这一片蓝色花海。   直到南淮起身,他再掐一诀,口中道了一声:“破!”   所有的蓝色小花都微微颤动着茎叶,无数条根须扎进下方结界内,一寸寸地逼近那结界的最底端。   这便是破结界的另一种方式,以结界破结界。   他一边催动凌波花界破下方的雾煞结界,一边看向那琉璃璀璨、却危机四伏的天空。   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鸿英和复寥也已得了消息,一前一后回到营地上空,他们看到南淮正在破法,心中都已明白——下方的修士营地,恐怕已被魔修控制,唯一欣慰的便是,他们储物戒中负责驻守的宗门弟子元神灯都无虞。   “南淮道友可有什么发现?”复寥问道。   南淮摇摇头道:“我接到飞剑传书后迅速赶回,但已来不及,下方被雾煞结界围住,情况不明,我只能先破结界。”   鸿英神色暗了暗,说道:“通知宗门吧。”   南淮又道:“照葵野全部陷落,传音信息已被雾煞结界封锁。”   鸿英看了看天空,不远处就是依然闪耀着光芒的琉璃洞天秘境之门。   她握拳,手上的指甲刺入掌心,再问道:“可有护住秘境的方法?进入秘境的法子也好!”   南淮何尝不想护住在秘境里弟子,却只能沉声道:“等蘅儿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而此时,天边终于闪过两道光芒,一紫一白,正全速向南淮等人而来。   ……   当阮琉蘅在上空远远看到南淮的凌波花界时,便知道营地出事了。   她暂时以阵法压制住琉璃洞天灵脉的缺口,然而这一路行来,又发现了几处甚至比之前更大的裂缝,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准备。   阮琉蘅带着赵欢赵,看到三位目露期待之色的好友时,心里便是一痛。   她低声道:“琉璃洞天,怕是撑不住了。”   鸿英登时急了,她粉面带煞,身上灵力暴走,看着便是要化出法相去拼命!   阮琉蘅一把拉住她,说道:“你们可看到魔修的踪影了?”   鸿英咬牙切齿道:“总不能坐以待毙,有魔修,找出来便是!”   “因我所托,几位都有在琉璃洞天上空巡视,却无魔修的踪影,只能证明他们若非在秘境里,便是在营地中,”阮琉蘅压下鸿英的灵力,又转头看向南淮问道,“破除结界还需要多久?”   南淮皱眉道:“最少五日。”   阮琉蘅看了看天空上目前还算稳定的琉璃洞天,缓缓道:“大家不妨把力气留在五日后吧,南淮道友,我与你护法。”她心里还有未说的话,只希望这五日秘境不要再出现坍塌迹象才好,否则……   她抽出焰方剑,一道紫光之后,阮琉蘅已穿着晖云临阵铠,静静在南淮身边盘腿而坐。   随后赵欢赵、复寥、鸿英也沉默着先后走到南淮身边坐定。   茫茫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只剩这五人,守着一道希望,受着万重煎熬。 ☆、第76章 堕龙吟:寻心夜帝楼   这一路过来,别说夏承玄黑着脸,就连一直笑面虎状的林续风都有点挂不住,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假,且苦得掉渣。   这位赵师姐实在是太热心了。   夏承玄细数这两日路上,他们一共救了八位其他宗门弟子,有被散修围攻的、有被禁制吊住的、有被妖兽追杀的,甚至还有哭哭啼啼迷路的。   一共救了五只灵兽,无论是二阶的利爪乌鸦,还是三阶的人面狐,为什么连一阶的小灵兔都不放弃?那不是食材吗?   破坏了十处害人的陷阱阵法禁制,收拾了三十多只可能就是路过且还没来得及跑掉的长相邪恶的妖兽,师姐,虽然对方确实血盆大口而且满口獠牙,但那是最温和的三阶妖兽爆裂熊,你打它的话它只会哭啊!   其间被浪费的时间无数,夏承玄和林续风一直阴沉着脸,只有赵绿芙还浑然不觉地从储物袋里掏出零食分给两人,有蜜渍的无核酸甜灵果、有切成小条的熟腊肉、有带点苦味的果仁糖、还有能通灵窍的叶子糕……   俩人面无表情的塞下零食,因为如果你不吃的话,师姐会难过,师姐一难过,飞的速度就更慢了……   夏承玄和林续风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高手,可这一回他们在赵绿芙身上,第一次体会到了不能说实话的痛苦。   就这么磕磕绊绊,竟然也找到了绿琉璃洞天的界口。   有界口的秘境并不多,只有琉璃洞天这样的大秘境才因为分界较多,所以在形成初期就被创造者加入了界口。   按照地图的描述,界口处会有四处传送门,颜色不同,对应的小洞天也不同。   然而此时四处传送门虽然颜色依旧明亮,而四周却弥漫着不详的黑气。   赵绿芙急道:“看来另外四处洞天也有魔修入侵了,现在跟外界无法联络,该如何是好?”   夏承玄道:“我已经在那处魔修所设置的阵法周围留下传音符和记号,如果有人看到,能破解的自然会去破解,如果不能……也奈何不得。”   林续风脚下不停地飞到黑琉璃洞天的传送门处,只笑道:“总之,先到黑琉璃洞天看看吧,也许夜帝王宫殿会有解救秘境的办法。”   他看了一眼夏承玄,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那扇门。   夏承玄也是随后进入,赵绿芙握紧了手中的剑,也咬牙跟了进去。   ※※※※※※※※※※※※   一入黑琉璃洞天便如入暗夜,天空是暗沉光滑的黑琉璃之色,其上如星子般点缀着无数明珠,而正中有一轮明月般的转轮盘,一边循循转动,一边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羸弱地照在黑暗、且布满荆棘的大地上,将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直如鬼魅一般。   三个人都站在一处高地,林续风拿出一张地图,上面画出的线路异常清晰,当林续风将一滴指尖血引入地图后,那地图产生了水波浮动一样的变化,随后再某一处亮起了红色的标记。   “夏师兄请看,这地图只有在黑琉璃洞天才会起作用,加入我的精血后,便会显示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他手指向上一划,说道,“上面这处冰山之下的洞穴,很难被人发现,但这里面,就藏有夜帝王宫殿的通道。”   夏承玄看了看赵绿芙,才道:“黑琉璃洞天光线不明,以我等修为很难分辨对方是求救还是陷阱,请赵师姐谨慎,如今入秘境已是第八日,时间紧迫,还是直入夜帝王宫殿比较稳妥。”   赵绿芙咬了咬唇,应道:“多谢师弟提醒。”   夏承玄心累,有时候你必须把话掰碎了说,不然对方理解的意思很可能离你的初衷隔了十万八千里。   如此这般,终于一路无话,黑琉璃洞天气氛压抑,他们听不到呼救声,偶尔发出的,也不过是短促的惨叫,之后再无声息。   暗夜最适合伏击和暗杀,怪不得知道夜帝王宫殿的人如此少,进了黑琉璃洞天这样的杀戮乐园,又能活着从夜帝王宫殿出来的人,这数万年也未必有几人。   而把地图交给林续风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   又飞行了两日,才看到冰山的一角,再飞一日,终于见到冰山原貌。   万仞的冰山巍峨伫立,在黑琉璃洞天的天空下,闪着晶亮的光,整体暗蓝而柔和,像一座庞大的宝石山,幽闭着无数秘密。   光滑的冰面上生不出任何植被,只有透明的冰花零星在上面点缀,仿佛在吸收冰山的力量,等到成熟便掉落,砸在地上变成一滩普通的碎块。   夏承玄看到这一幕便心里一动,这些美丽易碎的冰花,给人一种“朝闻道夕可死”的感觉,他心境隐隐有些触动。可目前并不是闭关顿悟的好时机,越是接近目标,他便越不能放松。   来到冰山脚下,三个人分头寻找洞穴,终于夏承玄在一处巨石下,发现了流向有些不同的风声,他将那巨石微微挪开,发现了那道漆黑隐秘的入口。这入口的周围很干净,但等到三人重新汇集在一起,进了洞穴内,才发现里面潮湿腐烂的气味,闻之作呕。   林续风从储物袋里拿出三枚叶子,示意二人放在鼻子下。   那叶片微微枯黄,发出一股奇异的碳烤之香,可夏承玄不愿用林续风的物品,他放缓呼吸,用的乃是凡间的龟息之术。   入琉璃洞天的弟子都准备有夜火油,这是修士出门在外夜视的最好工具,将之涂抹在眼睛上,就如同举着火把般。   林续风也不多说,拿着地图径直向前走,而夏承玄却再次叮嘱了一下赵绿芙。   “跟着我的脚印走。”   他跟在林续风身后,让赵绿芙走在最后一个,也是因为担心林续风突然反目会先伤到这位不怎么防人的师姐。   赵绿芙轻轻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压后保护师弟没什么不对。   ※※※※※※※※※※※※   通道逼仄潮湿,周围的石壁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偶尔会在上面发现有法术的痕迹,甚至还有凌厉的剑意。他们走了很久,但并非一直直走,所以夏承玄无法推测他们已经走什么地方,也许是冰山的腹地,又或许是更深的地下。   林续风的地图绝对精准,看旁边时不时出现的白骨就知道,这洞穴中一定有厉害的禁制和法术陷阱,而他们却能一路相安无事走到现在,夏承玄盯着林续风的后背,可对方却很信任他一般,毫无防备地在前方引路。   对林续风来说,他的确是更自在一些,因为夏承玄在看到罗刹海密匙之前,是绝对不会出手的,而他,可就不一定了。   林续风嘴角噙着一抹笑,走过几扇半开合的石门后,终于遇到一处完全闭合的石门,轻轻敲了敲,然后对夏承玄说道:“夏师兄可还有举鼎之力?”   这道门上下布满禁制,哪怕一点点法术都会引起反噬,夏承玄不语,而是换了左手握剑,右手发力,托起石门。   石块摩擦的粗粝声之后,便是一声轻巧的机簧叩嗒声,夏承玄手上一轻,才送了手。三人穿过这道石门,又是一条冗长的通道,尽头处是一扇金色雕花大门,扣着的门环上左右两边,各挂着一条游动的锦鲤。   林续风上前,带上一副看不出什么材质的手套,探入门环中,引着左边的锦鲤转了三圈,同时引着右边的锦鲤转了五圈,之后这扇金色雕花大门才无声地向三个访客敞开。   还未见里面的景色,就传来一阵凝重的檀香气,哪怕是夏承玄用了龟息术,也只能看着这扑鼻而来的香气似有生命般,窜进三人的鼻孔。   到了这里,林续风异常沉默,他似乎已经懒得与夏承玄周旋,当门大开后,率先一步进了大厅。   眼前是以黑琉璃石雕砌而成的黑色大厅,厅堂宽阔无柱,四面墙壁皆有浮雕,高堂之上悬挂着七颗明珠,将整个大厅照耀得流光灿灿,全无黑琉璃洞天的阴郁幽暗之感。   中间是一条铺着雪白绒毯的走道,两边清水池中一路开着洁白的夜莲。   走道的尽头是用黑琉璃石雕刻而成的宝座,但宝座的形状却很奇特,是一个跪伏的奴隶形状,而压在他身上的一只妖兽被刻成了椅背和扶手。   可见曾经宝座的主人对那个奴隶多么痛恨。   而宝座之后,却意外地是一座露台,露天对应的天空,竟是人间那众人都熟悉的、满天星斗的夜空,让人迷惑且分不出真假。这究竟是黑琉璃洞天冰山的地下,还是直通人间的某种密道?   这夜帝王宫殿无任何装饰和压迫感,却给人一种宏大且诡异的感觉。   林续风慢慢道:“机缘,就在这处宫殿里,夏师兄不想问问我,那装着三个抽屉的匣子,在哪吗?”   夏承玄握住冰剑,轻声道:“林公子不先问问,这宫殿真正的主人吗?”   林续风笑了下,回道:“夏师兄好眼力。”   他腰间有一灵兽袋,此时才放出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小鸟。   那明显不是任何灵兽,而是凡间最普通的小鸟。那小鸟被放出来后,有些晕乎乎地扑棱了一圈翅膀,才看清了外面的夜空,啾的一声飞了过去。   只飞了两翅的距离,便似乎穿越了时空般,在三人眼前消失不见。   几息间再次听到一声啁啾,却是出现在那夜帝王宝座上,似被无形的手抓住,挣扎而不可解脱。   那宝座传来一声幽长的叹息,而后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咚”声,那小鸟便真正地消失不见。   因为夜帝王宝座上以黑琉璃石雕刻的猛兽,正缓慢地抬起一只爪子,慢条斯理地揉了揉眼睛。   当爪子放下,猛兽睁开碧绿的双眸,三人才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威压,似从远古而来,似带着嗜血的嚎叫,似蕴含无上的神通之力……   可夜帝王的宫殿却依旧安静。   那猛兽浑身一抖,黑色的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露出油亮顺滑的毛皮,而后它低头轻蔑地看了一眼爪下的奴隶,才从上面跳下。   顺着那条雪白绒毯,一步步向夏承玄三人走来。 ☆、第77章 堕龙吟:异兽卷星穹   这猛兽身高二丈,一身黑色皮毛,爪尖暗红,虽然不似夏承玄之前战斗过的妖兽那般凶神恶煞,却浑身散发着让人忍不住低首的威仪,有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压迫感。   夏承玄此刻突然想起在闲谈时,阮琉蘅曾经跟他讲起种种不出世的异兽,其中也曾提到过琉璃秘境。   “……大秘境琉璃洞天,虽然听上去很气派,但实际上跟其他吃人不吐骨头的秘境也没什么两样,尤其是里面的一些妖兽,虽说受到秘境本身等阶限制,导致有修为局限,但神通却都不小。”   “天下三种兽类,分灵兽、妖兽、魔兽,其中灵兽亲近人类,可直接引天地灵气入体修炼,是最纯净灵透的兽类,如神兽便是灵兽的最高等级;妖兽则需要将灵气修成妖气之后才能修炼,它们崇尚自由,野性难驯,因此与人类并不亲近,却也不算敌对,只是……函古纪的妖兽除外;而魔兽,则以魔气修炼,有些从魔气中而生,有些被魔气污染才成魔兽,与灵兽和妖兽在二阶、三阶便已生出灵智不同,魔兽要五阶以上才生智慧,修为低下的魔兽只知杀戮,全凭本能。”   “但在这三种兽类之外,还有一种异兽,其神通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也极难遇到,据我所知,琉璃洞天便有异兽存在。”   “听闻那异兽是夜帝王的神通所化,而夜帝王是何许人?有人说是上古大能,有人说是已渡劫飞升的金仙,也有人说夜帝王根本就是古神坎维的另一个化名……但总之,异兽并不是筑基期修为便能敌过的,因此夜帝王宫殿,在琉璃洞天,是一处不成文规定的禁地。”   “越危险,机缘便越大,越是禁地,便越引人去探索,可这么多年,却很少有关于夜帝王宫殿的消息,不仅仅因为夜帝王宫殿极难寻,也是因为其所在的黑琉璃洞天,是琉璃秘境里最危险的地方。”   “也有入过夜帝王宫殿之后,能活着出来的弟子,虽然没过多久便过世,但却在《异兽志》中添了一笔。《异兽志》筑基卷中有言:……神通所化之兽,碧眼通幽,可直入轮回道。肋下生翼,毛发皆乌,遍身有雷电之力。不能人言,但精于人心,魑魅魍魉皆不入目,见之生惧。此兽驻守夜帝王宫殿,掌控冥冥之力,非修士所能敌也……得天赐名:夜刃。”   ……   而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猛兽,毫无疑问,应该就是这宫殿的主人夜帝王神通所化的异兽——夜刃。   夏承玄立刻开了第一重封印,瞬间释放出的冰霜之力将他们过来的通道和两扇金色雕花大门全部冰冻起来,但也就到此为止,那霸道的铁马冰河诀封印之力竟然无法进入夜帝王宫殿,被无形的结界阻挡在外面。   站在雪白绒毯之上的异兽夜刃一副兽面,但却让人感觉到它在冷笑。   林续风念动咒法,甩袖一挥,卷出一道浪花击打在结界上,受夏承玄冰霜之力的影响,迅速凝结成一层冰壳。   夏承玄毫不犹豫,他飞身跃起,将冰剑直接斩上冰壳,用蛮力硬生生地将剑尖刺入结界!   却只入一寸,再不能更近一步。   赵绿芙细腰一拧,挺身上前,嘴上喝道:“夏师弟闪开!”   眉心闪过一道金色光芒,她手上的本命剑本是一柄木剑,但此刻在神通作用下,变得流光溢彩,剑身逐渐透明,最后竟在二人眼皮底下化为虚无,甚至连剑柄都不见。   赵绿芙原本悦耳的声音突然压低,轻声道:“无明,显圣。”   无数细微的光点出现在结界前,如一幅星辰大图,覆盖在其上,而后仿佛被结界吞噬,又好像与结界融合般,再次消失不见。   “收!”赵绿芙剑指挥出一道剑意,那剑意与她平时温柔恬静的样子完全不同,带有金戈之声,有峥嵘之利!   结界上的光点又重新被点亮,它们穿透结界,而后再重新组成一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长剑,直向夜刃冲去!   夏承玄动作极快,他立刻知道这是赵绿芙的本命剑诀。眼见结界威力减弱,当即便使出“冰合玉泉”,而林续风也已反应过来,立刻以水法助那道冰雪风暴,水在其中凝聚成无数细小冰珠,在高速的旋转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最后撞上结界时,赵绿芙的本命剑已到了夜刃面前。   结界,破!   三人眼前都是一黑!正要出声,却发现五感都被遮蔽,心里惊得发麻,通身起了一层颤栗,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这种庞大而不可知的力量都产生了一种膜拜之感!   耳边一阵空寂,令人发狂的安静之后,才有细微一点亮光出现。   仍旧是在夜帝王宫殿,但却又不在。   因为曾经已宽敞得让人咋舌的宫殿,如今敞开了穹顶,整座宫殿仿佛从原地剥离出来,重新放置在无尽的星空中。   原来结界被破后,真正的夜帝王宫殿,便是在这星穹之中,享受着无上的辉耀与寂寞。   而在浩淼的夜空下,破门而入的夏承玄三人,简直如尘埃般。   什么是无上神通?   超越一切人类之渺小,之卑微,之挣扎,之生存的奇迹。   逐渐恢复了五感的三人,看着依旧波澜不惊站在雪白绒毯上的夜刃,各自都在稳定心神,却浑身都已汗湿。   赵绿芙的本命剑被夜刃压在爪下,她手指微微掐诀。   夏承玄见了,立刻劈出一道剑意,攻击的是夜刃的前爪。   夜刃当即大吼一声,宫殿四壁的浮雕全都动了起来,上面刻画的飞禽走兽从壁上跳了下来,不知死活地冲向夏承玄三人。   赵绿芙用尽全身力气,施诀让本命剑脱离夜刃的掌控,再次消失。林续风则再施水法,这些飞禽走兽每一只都有相当于人修筑基期的三阶修为,他以水缚之法将它们阻住,然后看向夏承玄。   夏承玄哪还用得着他示意,不过是筑基期的妖兽罢了,他压根没放在眼里,早就紧握冰剑,跳进宫殿内部,直接向夜刃冲去!   擒贼擒王。事到如今,不战上一场,枉费了入夜帝王宫殿的一番工夫。   夜刃见三个小辈配合有度,摇了摇巨大的兽头,再次低吼出声。它身上毛发皆耸,脖颈上的毛根根竖起来,它张开利口,一道闪电从它口中喷出,而后浑身上下布满了雷电之力,高高跃起躲过夏承玄的剑意,再凝聚灵力,几道电光向门口的二人射去。   迎上夏承玄的那道闪电声势浩大,但到了他面前,便被剑意挥出的巨大寒冰兵卒挡下,所谓冰灵根,是万法克星,最是难缠,又怎么会怕这道雷电。   夏承玄继续向前冲,眼看就要冲到夜刃的身前,却发现它肋下瞬间生出一双长翼,高高飞起,口中不断吐出雷球!   夏承玄挺身握冰剑以剑意迎上,却在此时突然感到宫殿地基发出一声轰鸣,然后开始剧烈晃动。   赵绿芙惊道:“秘境里也有地龙翻身?”   林续风才真的是大惊失色,他道:“秘境是最稳定的建构,这里怎么会有地震?”   夏承玄才想起在绿琉璃洞天曾经看到过的魔修阵法,心里便道不好,难道那些魔修真的是要破坏整个秘境?   他脚步不停,越过那些雷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地基开始晃动时,好像漫天星斗也在微微抖动,而夜刃的眼里,竟然出现了哀伤之色。   但它双翼挥动而生的罡风却一点都不慢,风雷之势使得雷球变为雷网,夏承玄无法闪躲,擦到身上的风雷使得他半边身子都在一阵阵发麻,可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都要确定罗刹海密匙的消息!   ※※※※※※※※※※※※   琉璃秘境外,距离阮琉蘅发现秘境有异已经过去了三日。   上方是琉璃五色天空变幻莫测,下方是蓝色花海凌波花界,美景如斯,却无人欣赏,因为天空正中那扇琉璃色的秘境之门,已经完全变成暗黑色,流露出的也不再是纯净的灵气,而是黑色的魔气。   几个人强压下心头上的不安,拼命修炼以期自己能到最佳状态。   然而天空上突然出现的巨大阴影,使得所有人心头一凛。   随着阴影越来越大,远方的云不断向此处汇聚,呈黑云压顶之势!   阮琉蘅站了起来,她看着天空,握紧了手中焰方剑,低声询问道:“异象将至,诸位道友,可愿听我调度。”   南淮、鸿英和复寥三人都无异议,几人曾经屡次共同协作战斗,深知在作战中,必定要有一人发令,才能齐心杀敌。   赵欢赵立刻表态道:“孤无异议。”   风越来越大,在云端呈呼啸而过,天空上的秘境暗淡了颜色,漫天只余下层层堆积的黑云,隐隐有雷光闪烁,远处传来轰鸣声。   阮琉蘅道:“如今我等无法进入秘境,但观此天象,秘境动荡,千钧一发。不管这秘境中出世的是魔修也好,异兽也罢,护住里面弟子是第一要务,能救多少便救多少,哪怕……言尽于此,若诸位道友信得过我,便将性命交付与我吧。”   谁不知道此时越是挺身而出,所肩负的责任便越大!然而这天下最沉重的担子,却仿佛就应该由太和剑修去抗,也只有给她抗,才会让人有生的希望。   鸿英站起来道:“蘅儿说得哪里话,若我把那些不肖弟子丢在这里,也就没脸回山头见祖师了!”   复寥依旧沉默着从袋子里召出小花小树小草,挨个摸摸它们的头,然后掏出三枚血红丹药,只犹豫了一下,便依次喂给它们。   三只灵兽都与复寥心神相通,吃下丹药后都从几人身边跃开,而后身形不断变大,从只有幼犬大小,变为丈高的大兽,显现出了原型:小花是通体赤红色口中流火的鳞甲兽,小树是一身黑色铜皮铁骨的高壮巨熊,小草是浑身绿毛四肢健壮的移山兽。   赵欢赵一身重铠,站在了阮琉蘅的前面,当他开始运用灵力时候,整个人发出骨头错位的咔咔声,身形竟比从前高壮了一尺有余!   南淮轻声道:“后方有我。”   话音刚落,一道炸雷响起,天地之间灵气疯狂涌动,巨大的旋风席卷了天际所有的云,从那天空的正中心,出现了一道撕裂天际的巨大裂缝,而裂缝正在吸纳照葵野天空上所有的云。   你很难想象那漫天磅礴的云海,竟然瞬间被吸得不见踪影。   而随后只听得又一声雷鸣,那些云又如同呼吸吞吐般被放出,每一层被放出的云都染上了不明的力量,就在这时,那道裂缝终于亮了起来。   一只漆黑的巨爪,从那裂缝中探了出来。 ☆、第78章 堕龙吟:魔龙踢魁斗   那只漆黑巨爪一探出来,便毫不留情地继续撕扯天空的裂缝,众人可以看到那裂缝中甚至还潜藏着更深层的黑暗,正在酝酿着带着丝丝雷电的风暴。而琉璃秘境的颜色终于全部褪去,如同死灰色的布景板,单薄地挂着那些狰狞的云,无助地托着这只嚣张的巨爪。   面对已经千疮百孔的琉璃秘境,阮琉蘅再不能等,那一道被残忍撕裂的天空,简直如同撕扯她的心一般!   她手持焰方剑,只踏出一步,滔天的剑意便从她纤细却绝不示弱的身体中涌出,她眉心印出一枚紫红色的神通印记,当下明亮的紫光与晦暗的云层想接——   一阵灵力乱流的爆裂声骤然响起!   由不得你抗拒!阮琉蘅再进一步,一道剑意劈了过去。   这才是真正能直指乾坤,令山河变色的剑意,八荒离火,唯我独尊!   那紫光终于迎上云层,轰然相撞,阮琉蘅剑域全开,顶上着乱云疯涌的天,剑域内流窜的剑意一道道斩云断风,这是阮琉蘅曾经在剑庐祭典面对贺秋时所展示,八荒离火剑域的真正完全状态,可擎天、可掣地的万剑之意!   可他们仍然没有放松,当这只漆黑巨爪出现时,复寥的脸上最先动容,他取出了本命法宝神机落日弓,手指却有些颤抖。   旁人只道他紧张,但直到那巨爪缩回,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吼叫。   这一声吼叫,却连小花小草小树都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这吼叫竟不似他们曾听过的任何一声兽吼,又似乎是所有凶兽的吼叫汇聚起来的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声。从远古而来,从神之战场而来,从闪耀万年的宇宙而来,从人心而来!   再一定神,便只见那云层之后,裂隙之间,一颗巨大的、如墨般漆黑的龙首,带着无上的威压,从中缓缓探出。   它的眼神如此冷漠,睥睨万物苍生。   它的棱角无比狰狞,每一道鳞片都散发着杀意。   漆黑的色泽使得它浑身充满邪意,那并不是远古时期被人类尊为神兽、圣兽应有的崇高,而是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凶兽,带着毁天灭地的意味,破开天穹的窟窿,向人间散发出凌压之信号。   云层仿佛知道它们真正的主人已经莅临,一排排散开,为那之后更为庞大的龙身让出一条通道。   面对下方阮琉蘅的剑域,漆黑龙首仿佛不屑一顾般,它缓缓移动身体,龙首向前行,当碰触道阮琉蘅的万重剑意时,张开了巨大的利口,一道满是魔气的龙息从它口中吐出,瞬间吞噬了身前的一方剑域。   下方五人无不心惊。   这是什么神通?竟然可以吞噬领域之力!   那些云随着漆黑龙首的移动而不断涌来,当这条黑龙完全在天空中显出身形,已是黑压压遮蔽了半个天空,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都显得脆弱而渺小,当它摆动身体,完全释放出威压时,所有人心头都不禁涌上绝望,因为——   那是大乘期修士才有的威压,这竟然是一条修为已达大乘期的魔龙!   阮琉蘅低喝一声,飞身而起,她以剑意顶上龙首所在的缺口,左手掐诀,一座座泛着紫微真火的阵图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天空上,每个阵图图案皆不同,却全部运转起来。   有的阵法以吸引灵气为主,有的阵法以防御为主,有的阵法以禁制为主,有的阵法以增幅战力为主……阵法修到宗师级,竟然可以同时操控如此多的大阵。   “赵神君正面抗住龙首,不准它前行一步!小花小树小草随我来,复寥拖住龙尾,鸿英拦下所有法术攻击,南淮道友下方掠阵!”   赵欢赵闷声不吭飞起,挥拳迎上了那硕大的龙首,他右拳带着极尽刚猛的雷电风暴,对准那龙首的下颌便是一记!   然而拳头却并没有挨上龙首,魔龙似乎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便伸出胸腹前的两只前爪,将他抓在龙爪中,之后便传来毛骨悚然的“咔咔咔”之声。   可这正是赵欢赵想要的,他脸上甚至闪过一丝笑意,便暴喝一声,以巨力将龙爪分开,再直出一拳,猛烈攻击魔龙的腹部。   可是一拳接一拳的打下去,赵欢赵只觉得力气打在了虚空中,因为哪怕是修真界最硬的金刚石,也挨不住他三击,可龙的身体硬度,简直难以描述,他不能想象这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武器能伤到它。赵欢赵本人便曾得了大机缘,以真龙之血淬体,虽然眼前的龙已经魔化,其威能不及真龙,但却一样有着难以突破的防御。   明知道无用,但他依然不停出拳,因为他明白,阮琉蘅让他正面抗住,便是要他吸引魔龙最大的注意力,硬抗下魔龙攻击性最强的利爪。只要能锁住这双正不断收紧的漆黑龙爪,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   下方的复寥眼睛血红,万兽至尊,当属龙族,尽管人间已经数万年没人见过真龙,但其血脉对其他妖兽的压制依然存在,他不惜动用秘法来强迫自己与契约灵兽的战力,以对抗这来自本能的恐惧。当他再次喷出一口精血后,小花小树小草都不再发抖,双目皆染上了一层疯狂的神色,只有濒临狂暴的战斗状态,才能让它们摆脱血脉的束缚。   复寥手中只有一弓,他拉满神机落日弓,以神通“思无邪”为箭,慢慢在弓弦上凝聚出一道洁白华美的光芒,以最纯净的念力射出这恍如绝美白虹的一箭,直钉在龙尾处。   箭无形,但神通有力!复寥当下不断念动法诀,不停射出念力之箭,封住魔龙的动作,而与此同时,他神识还在分为三用,帮助小花小树小草协助阮琉蘅。   魔龙感觉到有念力牵引,它当下不悦地长吟一声。   这一声长吟听在五人的耳朵里,便几乎要被压迫出血一般,骨子里的敬畏甚至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要跪下顶礼膜拜的冲动。   阮琉蘅不知道这样的魔修是如何将这条真龙腐化成魔龙,但她知道这条龙必定与琉璃秘境有关,而如果放它出去兴风作浪的话,固然到时候会有大乘期老祖来收场,但在琉璃秘境的弟子就会陷入危险之境!   她用剑域内所有的剑意去对抗这声龙吟,小花小树小草更是扑上去撕咬着魔龙坚硬的身体。   而另一边鸿英已经分出法相般若蛇,扶摇山精万法,然而能够再修一门禅法,且以元婴期便有分神之能的鸿英,在整个修真界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   她端立蛇首之上,左手掐诀颂曰:“诸行有常,摩呼罗迦,莫诃毗诃啰揭谛;摩呼罗迦,南谟室唎莫诃天女;摩呼罗迦……”   般若蛇身生腹膜,鼓鼓做响,引来巨浪冲向黑龙。   鸿英右手另掐一诀,随着优美手势的不断变幻,她身后缓缓升起一柄巨大的银白宝伞,伞边皆缀着彩铃,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这便是鸿英的本命法宝乾元伞,那伞转了三圈,便向了上飞去,直接堵在了龙首前,挡下所有黑色龙息,而那伞竟没有被吞噬。   一时之间,龙爪被赵欢赵锁住,龙尾被复寥以念力箭牵制,龙吟被阮琉蘅的剑意抗住,龙息被鸿英以乾元伞挡下——可他们却依然没有赢的希望。   能制住敌人,并不意味着就能打败敌人。   在场的五人,没有一个人有应对大乘期修士的经验,进入铭古纪之后,甚至仅存的几位大乘期修士都很少露面。   他们面对一个最严峻的问题。   如何杀死一个大乘期修为的魔龙?   ※※※※※※※※※※※※   阮琉蘅看了一眼下方的南淮。   两人几乎不用通过神识交流,仅凭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南淮轻轻点了下头。   阮琉蘅立刻道:“复寥群杀!”   复寥脸色已有些苍白,但他握弓的手依然很稳健,听到阮琉蘅发令后,他垂下眼眸,深深呼了一口气。   再抬头之时,眉间神通印记已是殷红如血,他背后升起图腾一般的虚像,这些虚像皆一闪而过,但如果有万兽观的弟子在,便会失口念出那些图腾兽的名字。   代表人间冥冥之力的“玄武”,可御凶的“鵸鵌”,能辟邪的“讙”,有象征太平的“鸾鸟”,甚至还有繁衍之能的“鹿蜀”……几乎每个图腾兽都代表一种远古力量,这是万兽观最难参悟的奥义,因为那是兽族对修士最诚挚的信服。   当那些图腾虚像快速闪过后,复寥拉满神机落日弓,轻轻放开手指。   整个天空瞬间如同时绽放数万焰火一般,布满无数图腾念力的光芒撑起一片灵力巨网,巨网中源源不断的有远古巨兽的光影出现,成群结队地向着雷云奔窜践踏,把整片云域中的雷云阵顶得分崩离析。   能成为图腾的都是与龙同期的远古洪荒之兽,又怎会恐惧龙威?   复寥这边以图腾群兽之杀挡住黑龙的云域,阮琉蘅掐诀收回剑域,而与此同时,一直站在下方的南淮以手指凌空画下一道翠色法诀。   而后将手平举向前,嘴里轻声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和光同尘,是为天地根!”   他身前平地而起一棵不断生长的巨树,郁郁葱葱,带着无限生机不停向上生长,眨眼间便顶住穹顶,当巨树最顶端的叶片碰触到云域之时,那树冠才如撑开的雨伞般完全打开。   当树冠开到最盛时,一道光芒闪过,天地根生,目之所及,所不及,皆在领域之下。   和光同尘,无所不容。   此树生可顶天立地,乃是南淮之领域——“和光同尘域”。   只这一瞬间,复寥放出群杀,南淮以和光同尘域替换下阮琉蘅的八荒离火剑域。   当魔龙察觉到底下人类的小动作后,又是一声龙吟,放出更恐怖的威压,它眼睛四处寻找,像是在找那个屡次挑衅他的蝼蚁。   但它很快就发现,这“蝼蚁”似乎根本不屑于躲藏。   她浑身燃着一团美丽的紫火,三尺绝对剑域凌云直上,身后一轮紫色日珥,像一道最绚丽的火花,毫无畏惧地向着它冲了过来! ☆、第79章 堕龙吟:翔阳曳月钩   当阮琉蘅一剑击中龙腹时,焰方剑居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利鸣,那是被她本身的灵力和龙的灵力双重挤压下,剑刃所承受威压的极限。   她眉头一皱,焰方的不适也对她本身造成反噬。   而这一击却只在龙腹上留下了一道浅白的剑痕。   被屡次挑衅的魔龙终于剧烈地扭动起来,它放开赵欢赵,搅动整个云域动荡不安。   狂怒中的魔龙猛然开口暴喝:“愚蠢的凡人,尔等肆意妄为,骄纵轻狂,化为齑粉吧!”   它身上的魔气骤然暴涨。   “退!”阮琉蘅急喝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肉眼可见的黑色光环以龙身为中心,如流水般开始向外扩散,那黑色的光环似乎全部由灵力构成,中间带着浓重的魔气,除了在下方的南淮,光环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被击飞。   而南淮不等阮琉蘅下令,天地根便迅速伸出数道树枝,接住了四人和三只灵兽。   大家都受伤不轻,尤其以离魔龙最近的赵欢赵最重,强大如斯的体修,也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阮琉蘅看了赵欢赵一眼,她的眼神没有怜惜,没有同情,甚至没有应有的安抚,她看着他,只说道:“赵神君与小树,上。”   赵欢赵二话不说,他眼神全是凶悍之色,只听到令下,身体立刻如炮弹般飞出,继续冲向魔龙,小树一声吼叫,也随之冲了上去!   “其他人,归位!”   “鸿英兑位,复寥坤位。”   “小花跟着我,小树去撞龙之七寸。”   “南淮推演逆鳞方位。”   然而还没等众人飞出几步,就听得一声咆哮,随后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站在原地!   漫天的乌云闪着雷光,齐齐向下方劈出无数道闪电。   他们来不及躲,也躲不了,这是只有在上古典籍中才有记载的最广域法阵攻击——狂雷天牢。在绝对的压制下,大多修士都只能在这种攻击下被生生劈死。   哪怕他们都是修真界年轻一辈最精英的弟子,也无法与之相抗衡,大乘期的神通,碾压元婴修士如同碾碎一只蝼蚁。   南淮的整个领域内都被雷电覆盖,照葵野的茫茫天地间竟连接在一起,而中间的纽带就是这无数道闪电。   只除了一个地方。   那是蓝色花海中央,天地根之畔,茕茕而立的南淮。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前方撑起一道莹绿光罩。   南淮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却毫不犹豫地一点点破开这狂雷组成的牢狱。   绿色的光罩一点点升起,如同大地的希望一般,一点点驱散着雷击,将阮琉蘅等人重新收回结界。   南淮眉心神通再次点亮,白色的灵雾自他身边汇聚而起,逐渐生成一只雪白仙鹤,那正是南淮的丹灵。   白鹤清鸣一声,绕着南淮飞舞一圈,便优美飞上天空。来到每个人的身边,轻绕一舞,连小花小树小草都得了丹灵的馈赠。   丹灵,丹修的本命之灵,非人间物,乃是最正统的仙根,自丹道生成,在上古时期与剑灵并列为天下双绝。   只可惜如今剑灵再无人成,只有丹灵依然眷顾人间。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众人感慨丹灵神乎其技的恢复之力,因为暴虐的魔龙挣脱了所有束缚,正在上方用那漆黑的利爪撕扯着南淮的和光同尘域,那恐怖的龙息再次将领域一片片吞噬。   “指令不变!”阮琉蘅喝道。   赵欢赵双拳相撞,他是化神期的修士,而化神期最大的神通便是分神!随着他口中念动难懂的口诀,从他身体中幻化出一个三十丈高、金刚怒目的黄金力士。   这黄金力士与魔龙的高度不相上下,直接一手撑住龙的颈部,另一手握拳向龙的七寸猛击!   而魔龙也不甘示弱地用巨爪回击。   当黄金力士出现后,天空简直已不似人类的战场,而如天神之战。   魔龙发出一声声龙吟,而黄金力士则如同金身石像,被魔龙击中时,身体便会掉下碎屑,仔细一看,那碎屑薄如金箔,随风飘零后,便渐渐化为虚无。   那是赵欢赵的元神之力。   他已经在用命来抗了。   阮琉蘅开着内剑域飞身在龙首之上,哪怕下面是比金刚石还硬的鳞片,也不遗余力地一剑剑斩下去!她身后的小花在龙的身上到处放火,哪怕能消耗一点龙的灵力,也能增加一点胜算。   然而他们依旧低估了大乘期的威能,这天上的云域,全在魔龙的掌控下,它虽然被赵欢赵牵制,却依旧可以施展神通。   天上的云逐渐凝聚,它们扭曲变形,眼看就要酝酿一场风暴。   “鸿英,打断它!”阮琉蘅看向鸿英方向。   鸿英身边立刻涌出两道水箭,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开始念动法诀:“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   水箭在空中盘旋而成两仪太极图。   “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   以图为中心,旋起巨大灵力漩涡,直冲上云域,明亮而柔和的白色光柱,源源不断地冲撞着云层,把云层往后推跌、挤压,硬生生压下躁动的云域。   那是扶摇山成名于修真界的最强法诀——万象森罗!   魔龙终于再次开口,它不再咆哮,而是吟哦一声。   这一声没有任何灵力,阮琉蘅等人听不懂,但小花小树小草却懂了,它们瞬间将信息传达给复寥。   “它在召唤龙族,交给我!”复寥再次高举神机落日弓。   阮琉蘅不语,她不断在龙脊上寻找逆鳞之所在,赵欢赵所化的黄金力士已经快碎得不成人形,却还在咬牙坚持着。   一旦赵欢赵撑不住魔龙,那便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全毁!   随着魔龙的召唤,云层里窜出三只体型较小的蛟龙,只是还没等它们开始兴风作浪,便被小花小树小草三只分别缠上。   复寥在下方对准正中心,他拉弓的姿势并不是常规平举,而类似连弩发射的姿势,整把弓横了过来,他一手提着,另一只手飞快地拉动弓弦。   三个方向,三个箭道,每个箭道都聚满密密麻麻的箭幕,足有三丈粗细,像三道奔腾的瀑布,呈螺旋状向蛟龙浇去!   复寥整个人都红了眼,他拉弓的手指已经鲜血淋漓。   小花的前爪已经被蛟龙咬断,依然叫着往前冲;小树脊背整张皮都被撕扯下来,与蛟龙战成一团;小草死死拖着另一条蛟龙的尾巴,被它用爪子蹬得血肉模糊。   赵欢赵七窍都已经流出血水,已看不清脸孔。   鸿英的法相般若蛇已经冲上云域,用身体死死缠住魔龙的尾部,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口中还不断念着法诀。   而下方南淮不知什么时候已坐了下来。   他虚弱地靠在天地根旁边,身边是一地凌乱散落的空丹药瓶。眼下一片乌青,一只手掌心被割出一道血口,一滴滴滋养着凌波花界,所有小花都面向着他,轻轻摇曳着;另一只手还在掐诀不停演算着魔龙的逆鳞所在。   当他吐出一口血后,已是连坐都撑不住了,身体斜斜地倒在花界上,传音给阮琉蘅道:“四寸方甲,寅虎所归。”   所有人都快到极限了,阮琉蘅不再犹豫,她从龙身上凌空飞起。   四寸方甲,她视线凝聚道龙颈后四寸,找到一处方形甲片。   寅虎所归,云从龙风从虎,寅虎即为风,而风为巽位,她立刻找到位置站定。   龙以逆鳞最为虚弱,是它身上能突破防御的唯一地方。   然而要破魔龙的甲,谈何容易?   阮琉蘅却没有惧色,她明眸中一片冷然,空无一物。   没有那条狰狞的魔龙,也没有她那群已经站在死亡边缘的战友,连她最牵挂的这片琉璃天空也不存在。   当所有人都在拼死,而你却一直保存实力时,没人能想象这是怎样绝望的压力;她在面对魔龙时,甚至已经做好让他们全都牺牲的准备,也没人知道这是怎样痛苦的决定。   南淮、鸿英、复寥、赵欢赵,甚至小花小树小草,每个人都知道或许下一刻便要死去,却无一人退缩,那是挚友们对她最大的支持,他们对她的信任,便是哪怕身死,也信她可以成功。   爱与恨的背负,从来都是每个人最难越过的关卡。哪怕被非议,得污名,她也会坚持;哪怕被世人不解,孤身苟活,她也不后悔……既然她一肩挑起,便没有卸下的余地。   而如今,她在这天地间的存在,也仿佛只剩下这最后一击。   我的存在,我的剑。   很久以前,她曾经问过师尊沧海神君:“剑修的剑,到底有多利?”   沧海神君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为师曾经认为剑修之剑,其利可斩天裂地,断海挑云。可如今却觉得,斩天?太俗气,裂地?太傻气……后来为师入凡间修行,在一处农舍外,观一老农劈柴,那斧头明明已经卷刃钝口,但在他手上,却如同刚磨砺而出的利器。于是为师问他,老丈,你认为这天下间,何物最锋利?那老丈举起手中的斧头,对为师说,”他语调学那老叟,惟妙惟肖道,“我知道你要来买我的斧头,嘿嘿,我怎么会不知,这天下,便是我手中之物,才是最锋利,其他物什,与我何干!”   那会她眨了眨眼睛,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是说,剑修之剑,其利随心乎?”   沧海神君笑而不答。   ……   如今她看着焰方,只觉得天下利器,尽在手中。   阮琉蘅浑身的灵力全部涌向焰方剑,甚至连内剑域的紫色日珥也暗淡了下去,而焰方剑则不住地嗡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到十丈之长!   整个剑身布满紫色真火,灵力之丰沛,使得焰方剑几近透明。   最小的剑柄一端,仍握在阮琉蘅的手上。   而巨大的剑尖,已经如龙首般大小。   阮琉蘅双手举起这把十丈长的巨剑,随着她的动作,天地间的灵气都被这利剑搅动,顺着她的力道,环绕在剑的周围。   那魔龙突然狂猛的挣扎起来,它清晰地感觉到脊背后强大的危机感,然而它面前的人类,那些小蝼蚁,都还在不停的干扰它!   它浑身的鳞片都传来几乎要炸裂的压迫感,此时它才意识到,那个持剑的“蝼蚁”,终于要出招了。   ……   阴郁的天空下,风起云涌。   一把闪着耀眼紫光的长剑端立于天地之间,再没有人能形容它的光彩,当它自人间出现,便已凌驾于万物之上。   哪怕只出现一瞬,也是绝世之荣光,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觉得死而无憾。   至臻之美!   当这把剑挥动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产生了一瞬间的静止,哪怕是流动的风,变幻的云,都为之屏息。   六界三道,十方世界,与过去、现在、未来,多少道神识瞬间张开天目,于冥冥之中看到这一幕。   不世之剑!   阮琉蘅一剑刺向魔龙逆鳞处,当她的剑刃终于穿透鳞片时,耳边仿佛传来地狱深处的咆哮声。   她皱眉,握住剑柄用尽全身的力气继续刺下去,直到听到剑下脊骨的断裂声,她才用力压下巨剑,沿着那条长龙脊背御风而行,如一道流星,从逆鳞向龙尾方向划过,直至龙尾处,她才将巨剑挥拔而起。   焰方剑在天际划出一道月轮形、灿烂耀眼的紫色巨弧后,魔龙终于一分为二,整个龙身从中间被阮琉蘅齐齐剖开。   巨大的灵力碰撞卷起撕裂的鳞甲,剑意穿透了魔龙的身体,所过之处,全部爆裂成血雾。   当阮琉蘅将魔龙从头剖到尾后,这条黑色巨龙,除了头颅,什么都没剩下。 ☆、第80章 堕龙吟:炎梭织天绣   硕大的龙首从天空坠落,将要砸在凌波花界上时,被旁边的黄金力士一把接住。赵欢赵喘着粗气,浑身汗水血水一起往下淌,他一手提起龙角,将它拎起,然后看向天上的阮琉蘅。   焰方剑屠龙后,又慢慢变回原来大小,而阮琉蘅却微微摇晃了下身形,她垂下头,平息了很久,才向他们飞来。   他又想起剑庐祭典之前,她在灵端峰与他对战时,曾经低喝过一声“我剑屠龙”,却没想到一语成谶,竟然真的被她屠了龙。   手中的龙首不停散发着魔气,但因为失去了身体,头部的魔气很快便散了个干净,露出这条龙本来的颜色。   那是如月光般的银色。   他将龙首轻轻放在离南淮不远的花海上,心想,它曾经,应该是一条美丽的银龙。   ……   魔龙被屠后,它所召唤出的三条小蛟龙也随之不见,复寥召回了小花小树小草,而鸿英也收了法相般若蛇,连同阮琉蘅一起,飞到了南淮身边。   天地根从树冠开始,缓缓散去,南淮收了和光同尘域,脸色才好了一些,重新坐了起来收回了丹灵,再取出一枚丹药服下。   阮琉蘅走到龙首前,看着它微微动了动下颌,而目光却异常柔和,仿佛在示意她过去。   她将手放在龙首的犄角处,隐约有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在对她说:“请予吾灵力。”她没有犹豫,立刻将灵力灌注进去。   耳边又听到这道声音,似乎是笑了笑,然后说道:“多谢”   这是……龙在说话?   “吾名,月刃。”   所有人神识中都响起了这句话,他们看向虽然面无表情,不再散发戾气的龙首,而它的眼睛却不是看着他们,而是望向遥远的天空。   “秘境为吾主所有,吾为守护者。”   “吾,死有余辜。”   “但人类自作孽,亦不可活。”   “琉璃洞天每二百年开放,皆由吾守护秘境,然此次却有魔修布下污秽阵法,使秘境被魔气侵蚀,吾亦被魔气污化,失去心智,方才与尔等交战。”   “吾已无颜见吾主,死也必将魂飞魄散,惟愿诸位修士,不计前嫌,帮吾减少罪孽。”   “琉璃洞天乃夜帝王之秘藏,其座下双兽,被留在秘境中作守护之用。吾为其形,名月刃,另有一兽,名夜刃,为其核。当吾身死后,秘境便会分崩离析,旦核不损,便还有弥补之余地。”   它双眼看向阮琉蘅。   “那女子,到吾眼前来。”   月刃还能说话,全靠阮琉蘅的灵力撑着,她不敢将手离开月刃的头颅,便缓缓用手抚过它的头顶。入手是凉润的硬壳,上面覆盖着银色的荧光,果真像月色一样美丽。   可她心里知道,这条龙已经极其脆弱,它甚至吸取不了多少灵力,完全是凭着一口气讲述遗言。   在阮琉蘅抚摸过龙首的时候,月刃似乎想起了什么,眯起了眼睛,仿佛在享受一般,直到阮琉蘅站在它眼前,月刃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吾秘传你修复秘境之法门。”月刃说道。   阮琉蘅轻轻皱眉,她立刻感觉到有纷繁复杂的神识信息从她碰触月刃的手掌处传来,而后在她识海中结成一道白色法诀。   阮琉蘅以神识去吸收那法诀,才发现这法诀竟然是远古时期的法门,最早竟可以追溯到最早一代古神补天的传奇。法诀中记载道,远古时期,曾有过一次灾难,当时支撑此界的天柱倒塌,时空动荡,天道将崩。人间遂有古神从混沌而生,以一己之力为人间修补苍穹,所使用的就是这道法诀,名为“补天阙”。   当阮琉蘅吸收了法诀后,月刃的双眼突然滑下两滴泪,那泪非水,亦非物,落下后便化为晶莹的星光,飘入阮琉蘅的眉心,带来一股清凉之意。   阮琉蘅不是初出茅庐的修士,在她的所见所闻里,关于龙的一切都是天下最珍稀之宝藏,只得一样,如赵欢赵,便可以笑傲修真界。   龙之精华在龙首,龙首之精华在龙泪。   而如今她竟得了龙泪。   可她并没有喜色,因为当龙泪入体,她才真正完全接收补天阙的传承,在龙泪的信息里,修士想要“补天”,则必须以领域之力为载体,以龙泪为媒介,用自己的灵力填补住漏洞,乃是最消耗心神的法门,饶是古神之躯,补天之后也因筋疲力尽而陨落。   她只问道:“我能支撑多久?”   流下龙泪后,月刃慢慢阖上双目,它没有回答阮琉蘅的问题,而是用极轻缓的语气说道:“吾主,吾来领罪了……”   从最坚硬的龙角开始,足有一人多高的龙首终于化为微尘般的粉末,随着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上空的琉璃洞天发出剧烈的轰鸣声,那扇被魔气侵蚀,已然是漆黑色秘境大门,边缘出现一道惊心动魄的巨大裂缝,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着。   ※※※※※※※※※※※※   阮琉蘅转过身,看着眼前已是伤痕累累的同伴,手握紧了剑。   她想说点什么,但她的神经也已绷到极致。若干条性命的压力,使得她从未松懈过,哪怕是铁打的人,也会有濒临崩溃的时候,此刻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让她失控。   更何况,要说什么呢?   这些能把性命交给她的同伴,只怕承受着与她不相上下的痛苦。   ……   曾经在一个暖夜,她与还是少年的夏承玄刚探望完林画师姐,那少年握着她的说,对她说:   “一直陪我,只要你在,我便永远不会有心魔。”   曾经在朱门界,南淮失望地看着她,说道:   “阿蘅,你去做女英雄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可曾想过你的师长、师兄、徒儿、好友……他们的心情,你会懂吗?”   曾经在心魔境中,孤身面对魔修的长宁神君对她说:   “紫蘅,去你做该去的战场吧……去守护这修真界最后的脊梁!”   曾经那从她心魔中衍生而出的阿园,对她叫嚣道:   “怕因果,因为你软弱;怕战败,因为你骄傲;怕寿限,因为你无能;怕连累宗门,因为你需要依托——甚至你不怕死,是因为你才是最恐惧失去的那一个!”   ……这些,都是她最眷恋的人间情怀。   ……这些,便是她的信念所在。   而如今,她又要去做那不怕死的女英雄,去舍弃那些关心着她的人。   真的,抱歉啊。   ※※※※※※※※※※※※   阮琉蘅后退两步,她握住长剑的手反手正提剑柄,将长剑悬于额前,默默向他们执剑礼。   沉默如赵欢赵、复寥,双目中涌出泪的鸿英,还有扭过头不去看她的南淮,每个人都知道阮琉蘅就要去补那琉璃洞天,但即使连南淮,都没办法说出“不要去”三个字。   那琉璃秘境中,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是门派的希望……每个人到了这一步,都只会做出与她相同的选择。   阮琉蘅回身御剑而起,一手张开剑域,另一手已凝聚了龙泪之力,一道纯得不能再纯的灵力之光向天空中最大的那条裂缝冲去,如一道轻纱,抚慰了天空的伤口。   南淮看着这一幕,终于再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他的拳头一下下捶在花界上,斑斑血痕触目惊心。   ……   阮琉蘅的心异常平静,她认准了一样事后,便不会再迷茫。   剑域之内,被龙泪净化后的灵力被剑意带向不断崩溃的琉璃洞天,而那布满整个天空的裂隙,像是永远补不到尽头渔网,嘲笑着世人的无力。   这时,她的神识里才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蘅娘,你要死了吗?”那小小的声音在灵兽袋里,低声问道。   她骗她:“不,娇娇不要怕,蘅娘在这儿。”   “蘅娘,不要去。”只有娇娇,才能不顾一切地说出这句话。   阮琉蘅一边凝聚着灵力,一边继续施展补天阙道:“好,我不去。”   “蘅娘是大骗子!”那声音像是用力忍着什么,语声颤巍巍地说道。   阮琉蘅却已经有些不想说话了,她觉得有些累,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但她却觉得自己不能停,仿佛停止思考,或是停下动作,就会立刻睡去,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她便继续哄着娇娇道:“我没有骗你,娇娇,蘅娘给你讲一个剑修的故事好不好?”   娇娇闷声道:“好。”   阮琉蘅又补上一块足有灵端峰大小的裂缝,她稍微喘息了一下,慢慢讲道:   “从前,有一个叫阿阮的剑修,有一日,她奉宗门之令,带了许多弟子下山。阿阮很高兴,因为那些弟子啊,他们每一个人都那么年轻,她曾经看着他们熬骨、锻魂,看着他们拼搏、战斗……后来,她亲手将那群弟子送入秘境,其中还有她自己的徒儿。”   “可是秘境却出了问题,阿阮心急如焚,与同伴一起杀了作恶的坏龙,却依然无法拯救那些弟子,阿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秘境一点点、一块块、一片片地崩溃,那些弟子全都葬身在秘境中,一个都没有活着出来……”   娇娇立刻说:“蘅娘还要骗人,他们还没死,你正在修补琉璃洞天!”   “是啊,娇娇,”阮琉蘅语速越来越慢,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所以,我比阿阮幸福得多,我竟然还有幸能去救他们,我……何其有幸……何其……”   “蘅娘!”   ……   一声清唳,在阮琉蘅将要昏迷之时,在她耳边响起。   一股柔和的灵力缓缓在她体内流动,她睁大双眼,才发现竟是南淮的丹灵前来助阵。   那雪白的鹤轻轻啄了啄她的衣角,然后继续环绕着她飞舞。   绵长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支撑着她,阮琉蘅立刻运转灵力,再次施展补天阙,而她正要向上方飞去,便一脚踏在突然飞上来的蛇首上。   鸿英在下方开口笑道:“我竟也有给蘅儿当脚力的一天,这份情,看你……怎么还我……”她只说了一句便喘得接不上气。   阮琉蘅不再勉力支撑,她盘坐下来,轻轻拍了拍身下的般若蛇。   复寥在下方为南淮和鸿英护法,照顾受伤的灵兽们,而赵欢赵浑身衣着褴褛,堂堂贵公子,如今真正像一条流浪狗一般,默默跟在她身后,为她护法。   阮琉蘅心中再次升起一股豪气,有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而对于他们来说,又怎么会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孤独前行?   既然无法说“不要去”三个字,那么,便陪她去! ☆、第81章 堕龙吟:昆山倾玉柱   当夜帝王宫殿出现震动时,琉璃洞天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地震,甚至有些灵草已经开始枯萎,秘境中原本充盈的灵气也逐渐稀薄,不管是灵兽还是妖兽,都开始躁动不安,更有些已经失去了神智,看上去越发像是魔兽。   很多修士也察觉到秘境中逐渐蔓延的魔气,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管是身在三千小世界还是琉璃洞天本体,大家都在努力寻找同门。   越来越多的正道宗门弟子开始集结起来,一路上不断有看到了门派所留的记号的弟子加入,还有一些惊惶投奔的散修。   各方弟子群开始慢慢向五个洞天中最稳定的黑琉璃洞天汇聚。   如今黑琉璃洞天的界口不再人烟荒芜,各式各样的法宝将原本阴森的黑琉璃洞天也映得如同白日,而且还不断有人流涌入。   今天已是进秘境的第十二日,离一月之期还有一大半的时间,心大的弟子已经在打坐修炼,即便是心有胆怯的,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也破罐破摔地打坐起来。   五大宗门的弟子各自派出代表,格物宗是一位有些瘦弱的高个修士,名叫严恪生;万兽观则派出一名看上去很憨厚的少年,名叫狼牙;衍丹门经过一番推诿猜拳,输的那个脸色很不好地走过来,道号为云浮;而扶摇山帷幕中走出的,正是那毁誉参半的斗法大比得胜者周齐芳;太和的代表的自然不会是惜字如金的梁胜光,也不会是未在场的夏承玄,以及心急如焚的到处寻找赵绿芙的罗青,所以只能是善于交际的乐良。   看到乐良,扶摇山的周齐芳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却掩盖不了眼中的一丝失望之色。   她还以为太和来的人,会是那天威风凛凛率领着五百太和弟子,第一个闯秘境的朱雀廷掌剑呢……周齐芳看着眼角带笑的乐良,心下就看轻了几分。   乐良将这些人脸上的神色看分明,自是不会跟她计较,话说回来……青弭峰的弟子真计较起来,定是要见血的。   经过商议后,五大山门的弟子决定将现有人员重组,轮流值守营地。   从其他洞天逃过来的弟子带来了非常不利的消息,秘境的震动越来越严重,比起黑琉璃洞天只是轻微的地动山摇,其他洞天几乎可以用“分崩离析”四个字来形容,倒灌的河流、断裂的山脉、顷刻间化为深渊的森林……   他们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相信在琉璃秘境外的师长们不会坐视不理,而随后逐渐稳定下来的灵气也预示着也许正有大能在解决秘境的问题,毕竟,这秘境中精英弟子无数,任何一个宗门都不会放任不顾。   但这平静只持续了半天,黑琉璃洞天的地下又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地面开始剧烈地摇摆,格物宗的弟子结成万里大阵,所有弟子不停的向阵图输入灵力,没人知道下一秒将发生什么,曾经是修真界所有筑基期弟子梦中圣境的琉璃洞天,现在就如同一只会吃人的怪兽,下一秒张开的巨口,便可能吞噬所有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地底传来的震动让夏承玄心如明镜,他知道现在虽然在结界中,却依旧没有脱离琉璃洞天,这方小小世界应当也是大能神通所化,与秘境相连。   眼前的夜刃兽,一定就是宝藏的守护者,他当下挥出一道剑意,再次从剑意中召唤出可以随心变幻大小的霜雪兵卒。   兵卒如同盾墙一般拦下夜刃的风雷攻击,夏承玄喝道:“我等无意伤你性命!将罗刹海的密匙交出!”   然而夜刃却低低呜咽了一声,那一声极尽哀痛,让人心头不由得一酸。   夏承玄狠下心,从兵卒身后跃出,准备与夜刃硬拼。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双含泪的兽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眼前的异兽竟然傻乎乎的放弃了抵抗,身前空门大开,浑身不设防地引颈就戮。   他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依然跃到夜刃的身边,举起剑抵在它的后颈上。   宫殿中原本张牙舞爪的猛兽也停止了肆虐,它们像是突然失去了生命,重新变为漆黑的石像,只用法术一碰,便化作粉末。   赵绿芙和林续风收了法诀,也走了过来。   赵绿芙边走边劝夏承玄道:“夏师弟,我觉得这里不像是有宝藏的地方,要不我们……”   然而她看到夏承玄脸上的表情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收回了下面准备离开宫殿的话。   那是不容置疑的,哪怕担上刚愎自用的罪名,也不惜坚持下去的表情。   夏承玄看着漠视他的夜刃,那异兽眼含着泪水,却不是看着这些人,而是透过上面的星穹,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他紧了紧手中的冰剑,再次问:“这里有没有罗刹海的密匙?”他心里依旧不愿意放弃,侥幸想着如果能得到密匙,交给阮琉蘅,她会多么惊喜!   林续风却继续向前走,直到夏承玄身前一丈处,他才停下,看着下夏承玄道:“夏师兄,你的心肠何时这么软了?它不肯说,杀了便是,我们总能找到的。”   夏承玄不愿去看夜刃毫无求生气息的眼眸,但他为了防止林续风出手伤它,而将剑稍稍远离了夜刃的脖颈,呈防守之势。   他收起了情绪,低声道:“林公子此言差矣,这异兽刚才还耀武扬威,却瞬间丧失斗志,我觉得一定有缘由,岂能轻易打杀?”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那夜刃道,“更何况秘境突然动荡,又怎知其中没有蹊跷?”   “既然它不反抗,大家就好好讲道理吧,”赵绿芙其实并不喜欢夺宝的行为,“它会流泪,就一定能听懂人言呢!”   林续风挑挑眉,眼睛里划过一丝轻蔑的意味。   “太和以武力著称于世,却没想到养出来的弟子都是慈悲心肠,”他垂下眼眸,继续说道,“只可惜,我觉得既然它已无恋生意,为什么不成全它呢?”   夏承玄立刻觉得不对,林续风此刻哪还有在秘境里一口一个“夏师兄”的温文尔雅,他整个人都阴沉下来,那冰冷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夜宴上白衣沾血,以剐人为乐的少年!   他在神识里呼唤着夏凉,只可惜夏凉因为秘境中充沛的灵气极适合修炼,已经陷入沉睡,怎么也唤不醒。夏承玄放开夜刃,握着剑站到它身前,与林续风成对峙之势。   “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夏承玄终于不耐烦周旋,索性撕破脸,冷冰冰地问出这句话。   然而被夏承玄放开的夜刃却做出了让所有人都吃惊的举动!   它发出长长一声哀嚎,然后以迅雷之势扑向夜帝王的宝座,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砰”的一声击碎下方的奴隶雕像,然后轻蔑地看了三人一眼,仰头重新化为黑琉璃石像。   夏承玄比任何人速度都快地冲了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碰触到夜刃最后一点柔软的毛皮,脑海中似乎传来一道女声,冷冷说道:“贪婪的人类,为陪葬吧!”   再用手一探夜刃的脖颈,已经彻底石化,没了生气。   这只异兽重新变为坚硬的黑琉璃石,而后从头顶开始,逐渐化为黑色的粉末,空荡荡的宫殿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而风过之后,夏承玄的眼前只剩一块黑琉璃宝石,静静地散发着润泽的光。   他正伸手捡那石头,便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心知中招,夏承玄只来得及喊一句:“师姐快跑!”便被一道法阵罩住!   夜帝王宫殿在夜刃死后再无法支撑结界,那道风过后,他们也已重新回到最开始见到的地下宫殿,但这宫殿又有不同,因为林续风的杀手锏,终于放了出来。   那是一道筑基期弟子绝对不可能施展得出的结界,呈现暗淡的灰色,上面却浮动着金色的法咒,将赵绿芙与他们隔离了起来。   而夏承玄也被地上突然升起的法阵关在另一边,林续风此时才有些得意的笑出来。   “夏师兄一贯自负,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即便知道我心怀鬼胎,也不惜与我同行,恐怕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吧?”林续风嘲讽地说道。   夏承玄看了一眼焦急地在一边寻找结界突破口的赵绿芙,知道这位师姐是个死心眼,绝对不会想到出去搬救兵,而是一门心思的要救自己。   于是他也不喝骂,而是沉声道:“那便要请教林公子了。”他已经试图突破阵法无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能破结界的赵绿芙身上,他明知林续风对他隐含的怨恨,便一点点诱使他说话,为赵绿芙争取时间。   林续风当然也注意到了在结界外试图硬闯的赵绿芙,他微笑着说道:“我当然是想要你死啊夏师兄,你一定很不甘心吧?我还真没想到,名噪一时的夏氏少主,竟还是个痴情种子。”他嗤笑一声,“很可惜我不准备给你拖延时间的机会,下地狱去吧!”   因为我,便是一直在地狱里,等着看你跌入尘埃。 ☆、第82章 堕龙吟:芙蓉锁春愁   夏承玄立刻感觉到身体被法阵牢牢禁锢,一股冰冷的陌生力量像针刺一般穿透身体,不停往外拉扯他的灵力。   然而这还不够,夜刃所化的黑色琉璃石也漂浮起来,竟然与法阵遥相呼应,而随着法阵力量的不断增强,那黑色琉璃石竟落在法阵的阵眼中。   当阵眼亮起黑色的光芒,在法阵的作用下,一团黑色晶雾从阵心升起,层层包裹住他。   赵绿芙不知道法阵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将受伤当做家常便饭的夏承玄竟然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那似乎不是伤痛所能带来,而是……   炼化!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惊悚得几乎头皮都在发麻。   人间竟然真的有传说中才有的,炼化人体的恶毒阵法!   赵绿芙自小就被月泽真君以灵端峰紫蘅真君作为学习目标训练自己,她平时多修阵法和结界术,对阵法研究颇深,在主峰藏书塔中,她便曾经在古籍中偶然看到过这种阵法。   此阵名为“炼炉祭鼎阵”,可以将修士丹田灵种炼化,但所需条件苛刻,除了人祭、养料、阵法,还需要一枚引子。   但为了让此阵法不再流传于世,对炼炉祭鼎阵的描述就到此为止,并没有说何为人祭,何为养料,何为引子……   然而看到眼前这一幕,赵绿芙又怎么会猜不出,阵法便是困住夏承玄的阵图,引子便是那枚黑琉璃宝石,而人祭和养料,她目光冷冷地看向一脸惊恐,却也动弹不得的林续风——看来就是他了。   赵绿芙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三四颗丹药,一口气吞服下去。   立时便得了比自身多数数倍的灵力,她再次散去本命剑。   “无明,显圣!”   无数光珠再次融入眼前林续风所设结界,但难度却比破夜帝王结界还要艰难,赵绿芙左手掐诀,将一团柔光凝聚在指尖,然后缓缓擦过双眼。   那一双眼眸瞬间变为金黄色。   “无明,显圣!”她再次厉喝,由她本命剑所化的光珠一寸寸艰难地向前移动着。   赵绿芙掐诀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然而她心里却松了口气。   没关系,只要还能突破,就一定能救到夏师弟。   因为,我是师姐!   因为,我也想像灵端峰的那位前辈一样,去守护大家!   ※※※※※※※※※※※※   林续风恨夏承玄。   这恨由来已久,大概从刚懂事起,他就在嫉妒着那个人。   幼时的他因为病弱而不能出门玩耍,便令仆从每日给他讲述外面发生的新鲜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夏小郎君这个名字就频繁出现在仆从的汇报里:时而是他救了卖油的老翁,被平民交口称赞;时而是他拆了某个作恶王孙的铺子,还大快人心地放了一把火;时而是他技惊四座,引得无数贵人青睐;时而是他校场怒斩千金烈马,让无数人唏嘘……   那个人逐渐成为丹平城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他无数次幻想做下这些事迹的人是他自己,不管是赢得呼声也好,骂声也罢,想必都是极痛快的事!   直到他十四岁,才允许外出活动,他立刻广发请帖,别的不说,就凭他林家的姓氏,也足够让那些世家子弟掂量这请帖的分量。   然而夏承玄没有来。   这无妨,不来的话,所有人都只会注意到他,众星捧月的目光里,他有些醺然。   丹平城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林公子,微笑着做出种种惊世骇俗的举动,没过多久,他就被编在童谣里,成了与夏承玄平起平坐的人物。   刘展每逢醉生梦死夜宴,都会给他发帖子,然而他从不曾去。   他在等那个时机,他知道夏承玄总有一天会卖刘展一个面子。   终于他等到那一天……   他很兴奋,那一天他觉得自己发挥得很好,每一刀都恰如其分,简直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而夏承玄果然没有像那些庸人一般逃跑,甚至连饮酒的手都不曾抖。   夏家郎君果然名不虚传!   他甚至想着,也许他们能成为知己好友,一起做一番大事业……   可最后却只得了一句。   “哗众取宠之辈,何堪与我同席!”   ……   当他依照指示发动阵法后,便知道被那老怪物骗了!   那老怪物,逼他进入琉璃秘境,引夏承玄来到夜帝王宫殿,将守护兽夜刃杀死,并趁机布下炼炉祭鼎阵和一道结界符。   他很乐意,因为他仍然嫉恨着夏承玄,甚至比以前更强烈地恨着。   入了琉璃秘境,他便通过咒术寻找夏承玄的踪影,可当他看到夏承玄与女魔修战斗时,心里膨胀的杀意几乎要控制不住。   夏承玄的师父一定对他很好,很好……因为他的脸上是全然的心无旁骛,信念坚定,整个人都充满了阳刚的朝气。   可是他自己呢……心尖上跳动着的印记警示他,不能动手,必须活着将夏承玄引入炼化阵,否则他必将暴心而亡。   他百般小心,步步为营,甚至讨来了瞬移符,却没想到老怪物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而且竟然把他当做祭品!   为什么夏承玄会比他好命?   为什么他一入修真界就拜在那样声名显赫的修士门下?而且居然还是关门弟子。   何为关门弟子?那意味着师父认为自己得此弟子,衣钵有后,传承有人,从此不必再收门徒。   夏承玄何德何能?不仅在丹平城受尽宠爱,甚至同样家破人亡后,也能平步青云,甚至还得了太和掌剑之位!   可他呢?可他呢!   林续风看着自己的身体精气像是一道不可捉摸的青烟,向着阵法飘去,如同柴薪一般,为那血红色的阵法提供着养料。   他嘴角挂着一抹狰狞的笑意。   不管怎样,只要能看到夏承玄痛苦,他便觉得快意。   ※※※※※※※※※※※※   此时在夜帝王宫殿挣扎的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崩坏已经越来越严重,但他们只以为是夜刃自尽后对宫殿的影响。   却不知道外面已经翻天覆地。   黑琉璃洞天的万里大阵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所有修士再不留手,各种奇形怪状五花八门的法宝顶在众人头上,但这仍旧不够,不仅秘境的濒临崩塌摇摇欲坠,还有秘境中被惊出的兽群在冲击着他们的防线。   而琉璃洞天外,南淮的凌波花界终于破了雾煞结界,下方被影响的各宗门营地更是一片惨状!   ※※※※※※※※※※※※   赵绿芙的本命剑终于穿透结界,她掐诀御剑,毫不犹豫地向禁锢夏承玄的阵法斩去。   她脑海中拼命在回忆各种典籍上破阵的法门,但是大多都因为她修为不够而无法使用,眼看夏承玄越来越虚弱,而旁边的林续风尽管脸色苍白,却还挂着充满恶意的微笑,她心下更是着急。   如果她是紫蘅师叔便好了……不,这个时候怎么能这样想!她咬着嘴唇,耳边想起师父曾对她说的话:“你是天生的破法之体,灵根精纯,血脉赤诚……”   赵绿芙立刻引出一道眉间精血,带着剑意斩向结界!   那结界似乎怕她的血液一般,竟然向后退缩了一下。   她一咬牙,又是几道精血泼了上去!   果然那结界被她的精血破了一个漏洞,她刚想冲进去,脚下便踉跄了一下,稳定了心神后,她才摇摇晃晃地走进结界。   修士的精血与普通血液不同,乃是修士修炼时蕴养的血液精华,共分三种:眉间精血、心头血和普通精血,其中眉间精血和普通精血用于做法,而心头血则是元气所在。   以筑基期弟子修为,一次性耗费几滴精血,便已经承受不住,更何况她引出的是数道。   赵绿芙好不容易才走到夏承玄的阵法旁边,她筋疲力尽地坐下来,再次引出眉间精血,像作功课一样,认真地凌空画着一道法阵。   夏承玄整个人都被裹进黑色晶雾,赵绿芙嘴唇抖得厉害,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一边画一边道:   “夏师弟,师姐来保护你了……真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久的苦,但我也不会道歉,因为我啊……已经尽力了……”   “夏师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的话,但我还是想说,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见到罗青师兄……”   “请你一定要告诉他……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我……讨厌他,讨厌他跟着我,讨厌他陪着我,讨厌他吃我的零食,讨厌他……”   “让他忘了我吧。”   法阵画完最后一笔,赵绿芙召回本命剑。   她的本命剑是一把很普通的木剑,就像她的人一样,并不出奇,驽钝,不愿伤人。   可这柄剑,第一次伤的人,却是她自己。   赵绿芙一剑刺进心窝。   一腔热血,抛洒在一直困着夏承玄的阵法上,阵眼处的黑雾竟然像受到灼烧般冒起了一股青烟!   她浑身发抖,可还是用法诀将心头血引出,将其引入她以血画好的法阵中。   “真可惜,其实我还想用我的血去救更多的人,可是来不及啦,夏师弟,你要帮我……完成……”   当心头血全部引出后,赵绿芙原本明亮的眼眸终于失去神彩,曾经灵动如小鹿的姑娘,垂下头,在这阴暗的地宫中,静静地倒下了。   ……   白渡州,立危城。   正在听取下方弟子回报的月泽突然眉头一皱,他将神识探入储物戒,发现摆放弟子本命元神定处,那曾经最明艳的金色火苗,像是告别般跳了两下,随后便悄然熄灭,只在灯芯处,留了一点微红的火星。   月泽骤然起身!   俊美的脸上是全然的震惊——绿芙怎么会出事!   而在此时,天空上传来一声厉喝:   “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门,九千七百洞主听令,急救照葵野!”   这是太和季羽元君的声音,瞬间响彻在人间大地,所闻者无不惊怒。   不知多少心急火燎的宗门长老破空飞起,天空不时有光芒划过。   是谁?是谁敢在照葵野伤我宗门弟子?   必要血债血偿! ☆、第83章 堕龙吟;纵借摩云手   由赵绿芙心头血所凝成的法阵微微亮起光芒,在这从古至今最宝贵的破法血脉面前,即便是炼炉祭鼎阵这样的邪门大阵,也从边缘开始暗淡。   林续风看着这一幕,知道自己会得救时,心里却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他终于活下来了,可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竟然有同门会为了救他而牺牲性命。   好恨……   而夏承玄受到的震动则更大!   这位只见过三面的赵师姐,为什么会这么做?   夏承玄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就像他曾经无法理解阮琉蘅居然会为了救他而不惜种下璇玑花,为了人间安危不惜与芮栖寻同归于尽……这些太和剑修是怎么回事?他们已经蠢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看着那些鲜血一寸寸逼近阵眼,却被阵眼流出的水银一般的液体阻挡,而阵法外的林续风则像提线木偶一般,突然四肢抽搐起来。   原来那是以林续风的身体为养料提炼出的液体,夏承玄并不想救这个人,但却不能让赵绿芙的心头血白白浪费。   可是身体已经被炼化阵抽出了全部灵力,所有经脉都被禁制封锁,夏承玄皱了皱眉,五指用力,身上肌肉全部隆起,在这种禁制下竟然迸发出了一股力量。   那不是灵力,也不是神识,而是人类最原始的凡间之力。   他双手终于握成拳头,硬撑着被*炼化的剧痛,一拳砸向阵眼。   曾经设计这个阵法的人应该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精妙的阵法禁锢住了修士的灵力、经脉、神识,却没有禁锢修士原本作为凡人应有的身体技能。   赵绿芙的破法血脉减轻阵法禁制的同时,夏承玄爆发了他非人的蛮力,连同破法血脉和那阻挡的水银液,以及在阵眼中心的黑琉璃石——被铁锤一般的拳头砸做一堆。   夏承玄如同出闸的猛兽,一拳接着一拳的猛砸不停,不知道多少拳之后,那被血包裹的黑琉璃宝石,终于发出细微的破碎声,紧接着被刚猛的铁拳砸得粉碎!   ……   当阵法被破的同时,脱离禁锢的林续风几乎立刻摸出瞬移符,抢在夏承玄不顾一切向他冲过来之前,撕碎瞬移符,逃得无影无踪。   这时地面又是一颤,然而比曾经的任何一次震动都要恐怖的是,这一次颤动后,整座宫殿产生了一种失重感,像是漂浮在虚无之中,又像是在不住向下跌落。   夏承玄半身鲜血,一步步捱到赵绿芙身边,轻轻将她抱起。   赵师姐再不会硬塞零食给他了,也不会蹦蹦跳跳去救只有一阶的小灵兔,不会去热心肠的帮那些修士,也不会拎着一把木剑去追妖兽……   你的一腔热血,绝不会白白浪费。   ※※※※※※※※※※※※   雾煞结界被破之后,受到结界影响的照葵野终于重新与修真界连接,早在几日前,就有宗门因为照葵野营地迟迟不发反馈信息而产生疑虑,但被结界阻挡在外的修士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又将信息发回宗门。   这样一来回,耽误了不知多少时间。   直到阮琉蘅于琉璃洞天外,以不世之剑惊动三界六道十方世界,身在太和的季羽元君自然也张开了天目看到这一幕。   他立刻就知道照葵野出了问题。   但以他之力竟然不能破雾煞结界。   季羽元君已是当今修真界修为第一人,作为太和老祖,他秉承了太和剑修一贯破结界的风格——硬劈!   也是因为季羽元君的帮助,破雾煞结界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然而当结界消散,其惨状让季羽元君不由得一声厉喝,以大乘神通召集人间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门、九千七百洞府散修前来照葵野。   原本应该是修士营地的地方,腾起五座大阵,每座大阵都魔气笼罩,吸着下方所有修士的精血和灵力。   一部分小宗门金丹修士因为修为较低,已经没了生气,其他修士都奄奄一息,元气大伤,就连一些前来带队的化神期修士也不例外。   这是何等凶残的邪阵。   但它们远不如季羽元君凶残,他连剑都没有出,只用剑指轻点五下,五座大阵全破!   随后他便看到阮琉蘅正坐在一条白色巨大蟒蛇头上,以灵力修复着岌岌可危的琉璃洞天,看上去已是油尽灯枯。   季羽元君眯了眯眼,下一秒便在阮琉蘅身边出现,一把接过她虚弱的身体。   阮琉蘅挣扎不得,她哪还有力气,脸上都是一片青灰之色,只看着季羽元君,手里还在习惯性的凝结着灵力。   季羽元君心里一紧,这孩子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补了多久,手上动作已是下意识的在完成。   他轻轻按下她的手,低声说道:“蘅儿辛苦了,本座已到,一定会保那些弟子周全。”   季羽元君的声音本就雄厚低沉,有抚慰人心的力量,阮琉蘅得了他这一句话,像是得了天大的保证,立刻昏沉沉睡了过去。   下方的鸿英追过来担心地叫:“蘅儿……咳……蘅儿!”   季羽元君轻点阮琉蘅眉心,而后说道:“放心吧。”   他看向下方几人。   鸿英受伤最轻,虽然损耗灵力较多,却没有伤及根本。   赵欢赵元神大伤,不知道要修养多久;复寥和他的灵兽都因为服了突破血脉束缚的秘药伤了根本,好在也是能修复的;南淮损耗巨大,他不止要支撑凌波花界,还以和光同尘域抵挡魔龙,更是不计损耗地使用丹灵……如果调养不好,轻则修为倒退,重则经脉尽毁。   可他们都不如阮琉蘅伤得重。   以季羽元君的神通,眼下竟也只能保她不死而已。   他叹了口气,看向上方的琉璃洞天。   如果不是阮琉蘅一直在修补秘境,恐怕琉璃洞天早就撑不住了。   因为……核,已经破了。   季羽元君一手扶着阮琉蘅,另一手掐剑指,并没有像做出应有的挥剑动作,而是凌空划出一道流水般的曲线。   看似不经意,但正是这轻描淡写的一指,一道青色的恢弘剑意不知从何处生,不知从何处起,似凭空而来,带着庞然的气势,托住了琉璃洞天!   ※※※※※※※※※※※※   人间其他大乘老祖,听到季羽元君的声音,除了魏国行夜元君、太和真宝元君两人,其他五位老祖都在瞬息之间来到照葵野。   只看了一眼,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魔修不止侵入了营地,而且还进了秘境,如果不是这五个晚辈在这里拼死支撑,恐怕不知道还要受多大的损失!   而人间在他们的守护下,竟然在照葵野发生了这样的事。   扶摇山荼莲元君是最先赶到的,她一看到季羽元君和他身边已经昏迷的阮琉蘅,便松了一口气,说道:“是这孩子一直在撑着的?不过此刻琉璃洞天也留不住了,不如索性将弟子放出来。”   季羽元君点点头,说道:“只等诸位道友了。”   随后而至的是格物宗中如元君和万兽观乾煞元君,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海外三千洞府大的华阳元君第四个到,而最后一个赶到的竟然是琉璃秘境里弟子人数最多的六重天明晰元君。   修真界一向凭实力说话,季羽当仁不让,在大乘期也是唯一的巅峰修为,离渡劫期只差临门一脚。因此所有人都等他下令。   季羽元君道:“因弟子众多,所以请几位道友同本座一同合作。”   到了大乘期修为,已不必将话说明白,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荼莲元君祭出一方丝光小帕,那帕子飘到半空中,却如同融化了般,消散在空气中。   明晰元君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赵欢赵,冷哼一声之后,缓缓举起拳头。当那那拳头指向天空时,便生出了无穷的凶意,像一条昂然的巨龙,凝聚了人间一切无情、戾气、杀性!然而却正是这股凶意,竟能震慑住琉璃洞天的溃散之势,那拳头上所带的力量,擎住了这片天空。   中如元君随手抛下一个阵盘,然后便甩袖不管了。   乾煞元君唤出一只肉呼呼的灰皮小鼠,那小鼠看上去极弱小,但却不怕明晰元君的拳头,不顾荼莲元君的莲花帕,不管季羽元君的剑意,一溜烟地窜进琉璃秘境,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华阳元君是个温吞的性子,前面几位道友都已经显了神通,只有他还在不慌不忙地掏着储物袋,好不容易拣出一枚蓝色的小石头,也丢进了秘境。   季羽元君点点头,道:“那便开始吧。”   一瞬间,琉璃秘境如同乍然破裂的水晶球,原本琉璃色的天空在魔龙出现后,变为暗淡的灰色,而如今又是纯净的透明色,大片大片的灵力碎片滑落,里面还跳动着失控的灵脉。   但这些灵力碎片只落下几丈,下方便出现了一层晶莹水面,那水面比布还薄,但落在水面的杂物却一一消失不见。   琉璃秘境的外壳正在脱落,但秘境却依旧完整地隐藏在背后的白色浓重中,那是因为一青一黄两道极尽霸道的意念在撑着秘境。   随后,近二十万入琉璃秘境寻机缘的筑基期弟子,一窝蜂地从秘境里涌了出来,他们脸上还带着错愕的神情,一个个穿过那水面,甚至还来不及祭出飞行法宝,便直接掉在一团软软的云团上。   一张巨大的阵图从平空出现,每个掉落的弟子都被云团送往照葵野下方的宗门营地。   直到最后一名弟子也被安全送达,那只最先进去的灰皮小鼠才滴溜溜地跑回来,叽叽叽地对着乾煞元君叫着。   季羽元君与明晰元君同时收了神通,只见上方的琉璃洞天开始扭曲变形,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一般,慢慢变小、直至天空重新展现明媚的朝霞,而一直覆盖天空的琉璃秘境,也重新化为了一枚蓝色的小石头。   华阳元君微微招手,那小石头便飞到他掌心,随后他又将石头交给季羽元君道:“秘境已经重归乾坤石,此机缘,便送与道友的弟子吧。”   他看向依旧昏迷的阮琉蘅,神色悲悯。 ☆、第84章 堕龙吟:难启哽咽喉   季羽元君将乾坤石接了过来,微微对华阳元君点了点头。   照葵野的天空终于恢复原样。季羽元君以剑意强硬破开琉璃洞天,而明晰元君以拳意撑起秘境,紊乱的秘境灵力外壳都被荼莲元君的莲花帕转移到其他小世界,之后从秘境中跌出的弟子被中如元君的阵盘接住。   乾煞元君的谛听鼠则是进去打探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华阳元君的乾坤石,如果没有乾坤石定住秘境,只怕营救过程中要折损不少弟子,而之后秘境的回收,也只有乾坤石能做到。   如今乾坤石里重新封印了琉璃洞天,至此以后,便是阮琉蘅自己的机缘了。   ……   谛听鼠打探来的消息非常棘手。   此次琉璃洞天事件,乃是由于魔修潜入秘境。他们一共十人,二人一组,分别进入五个洞天,布下阵法,以魔气污染秘境,乃至污染秘境的守护异兽。   守护琉璃洞天之形的月刃是一条大乘期修为的银龙,魔修将其魔化后,不仅可以达到魔龙乱世的目的,还可以一箭双雕,将秘境中二十万弟子全部埋葬。   为了掩盖消息,混入宗门营地的魔修放出了雾煞结界,雾煞结界不但能隔绝照葵野与外界的联络,还能吸取营地修士的精气,转化为魔气,以秘境中的法阵为出口腐蚀秘境。   此次之灾难,实则是*,魔修对各大宗门的渗透无所不在,甚至已经到了检验精血也查不出身份的地步,着实堪忧。   如果不是阮琉蘅等五人力挽狂澜,此次必定会被魔修得逞,那么修真界将会大伤元气,而如今只损失了一处秘境,大部分弟子的伤都可以调养,已经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季羽元君道:“下一届的盂兰盛会提前,诸位回去务必与宗门商议,定下时间,魔修之事,不容再拖,近期秘境戒严。”   几位自是无有不从。   华阳元君走后,荼莲元君也款步上前,莹白玉手上是一粒看上去极普通的莲子,在季羽元君的默许下,喂阮琉蘅服下,语气颇为自信地地说道:“本座本命法宝养了三千年的莲心,可保她元气。”   荼莲元君走后,中如元君黑着脸过来,看到阮琉蘅的脸色,神色倒是放缓了,取出一枚碧色玉石递给季羽元君,直接丢下一句:“养着,提神。”转身便走。   明晰元君叹口气,只留下一个木匣。然而这木匣才真正让季羽元君动容,他立刻打开木匣,看到里面果然是他所想之物——菩提山的万草心,晶莹剔透一点绿。季羽元君立刻施诀将万草心引入阮琉蘅眉心,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万草心是天上地下第一调养圣物,明晰元君居然能送如此大礼。   乾煞元君走过来时,娇娇在灵兽袋里哭唧唧地道:“不要灵兽!蘅娘不要!”   乾煞元君岂能听不见,他笑了笑,对灵兽袋里的娇娇说道:“那你想不想变强,好好保护她?”   “要!”   乾煞元君也不过来,直接从眉心引出一道灵光,弹到阮琉蘅的灵兽袋里,对季羽元君说道:“送她的小家伙一个机缘。”   只听见娇娇在灵兽袋里呜呜咽咽了几声,便晕了过去。   季羽元君将收了琉璃洞天的乾坤石和中如元君所送的碧玉放在储物袋中,塞到阮琉蘅的手里,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除了阮琉蘅,其他四人也得了大乘期老祖们的机缘,也幸好老祖们慷慨,否则伤重如南淮,万一修为倒退,将是修真界又一大损失。   而南淮回到衍丹门后,也因为这些机缘,破而后立,直接将修为提升到化神后期。   其中复寥还得了乾煞元君的传承,鸿英得了荼莲元君的青眼。   只有赵欢赵,生生挨了明晰元君一脚,是躺着送回六重天的。   几位大乘期元君终于离去,下方的宗门营地也陆续有门派接应弟子赶到,而这时穆锦先也已率领接应弟子赶到,他一路冲上来看到季羽元君怀里的阮琉蘅时,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她自季羽元君手中接过来。   季羽元君看他面色惨白,安抚道:“她没事。”   穆锦先按了按她的脉门,才行礼道:“多谢师祖。”   “但是她最近身上发生的事都有些蹊跷,本座……”季羽元君慢慢说道,“可不信会有这么多巧合。”   穆锦先垂首道:“弟子会去彻查!”   季羽元君点点头,他来时如雷霆震怒,去时却是悄声无息。   ※※※※※※※※※※※※   比起上面的还算融洽的气氛,下面的宗门营地就有些剑拔弩张,很多宗门都有失踪的弟子,但谁知道是不是其他宗门浑水摸鱼伤人性命?更何况,谁知道身边不熟悉的同门,会不会是魔修的卧底?   猜疑的种子,已经在这些弟子心中慢慢生根。   而太和这边,则更是一触即发。   夏承玄最后一个回到营地,他和手上抱着的赵绿芙都是满身鲜血,罗青一看眼睛就红了,他在秘境里没日没夜地寻找赵绿芙,心里就有些不详的预感。   “师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罗青终于不再沉默,令人意外的是,他口齿其实非常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夏承玄早知道会遭到质问,他放下赵绿芙,低声解释道:“我入夜帝王宫殿寻宝,却不想被奸人算计,赵师姐为了救我而死。罗青师兄……”   没等他讲完,罗青便一击重拳挥过去,将夏承玄打得飞出一丈。   夏承玄没有抵抗,他甚至爬起来,继续走到罗青面前。   罗青再一拳将他击飞。   夏承玄仰面在地上,他想继续起来,但是身体在夜帝王宫殿被掏空了灵力,受了罗青两拳,他挣扎了几下,竟然起不了身。   罗青这样的硬汉,也有这样满面是泪的时候,他抱起赵绿芙,然后说道:“既然师妹的选择是救你,我会尊重她的选择。这两拳不是为她,而是为你自己!这第一拳,是因为你明明知道夜帝王宫殿是禁地,却还以身犯险,甚至连累同门;第二拳,是因为你堂堂男儿,却让女子为你牺牲性命,乃是你自不量力之过。夏承玄,你身为太和掌剑,可配得上这掌剑之称?”   罗青抛下这些话,抱着赵绿芙转身离去。   其他太和弟子皆沉默无语,穆锦先带来负责营地的夕照真人排开众人,走到夏承玄身前道:“灵端峰夏承玄,你与秘境的崩坏或有关联,如今应到玄武楼受审讯,你可服从否?”   “我,服从。”   他挣扎着半坐起来,夕照真人以绝灵锁将他锁起来,一路带他离开营地。   夏承玄记得这位真人曾经来过灵端峰,他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不见紫蘅真君?”   夕照真人皱眉,这弟子竟然称呼自己师父的道号?但她不欲与他多说,只说道:“她已经被师祖带回门派养伤。”   “麻烦真人告知,她伤得严重吗?”   “难为你还知道关心你师父,我便都告诉你罢。”夕照真人索性把最近各大宗门通气的消息告诉他,“琉璃洞天因魔修潜入而崩坏,但真正撑不下去的原因却是因为秘境的核心——夜帝王宫殿之至宝黑琉璃石被破坏,所以紫蘅真君才在秘境外施展秘法补天阙时,伤了根本,至今昏迷不醒,。而据万兽观乾煞元君的谛听鼠所报,当时夜帝王宫殿只有你与赵绿芙,及一名散修三人,因此才需要你配合查证。”   夏承玄此时才知道自己这次输得彻彻底底。   不仅害了赵师姐,还险些害了整个秘境的修士,甚至……还害了她。   他整个人像是浸入黑暗的海底,一片冰凉。   ※※※※※※※※※※※※   月泽并没有赶往照葵野,甚至没有立即赶回太和。   得到消息的当日,他便立刻闭关。那盏只剩一点火星的本命元神灯漂浮在他面前,一道蓝色灵符轻轻覆盖在上面。月泽抽出天水剑,剑意施展出的柔和浪花环绕着那盏小灯,慢慢将其包裹起来。   而后出关,接到罗青的飞剑传书后,他已经知道照葵野发生的所有事。   那点微弱的火星,就是赵绿芙所剩的最后一点元神,月泽用自己的本命水灵将其养起来,留得一线希望。   随后他去了夜莲山,听说那里生着养神木。   只身一剑,用了一天一夜,破了三十六幻境,三道迷思阵,过了能吞噬人心的晓白关,取了一段只有食指大小的养神木,他才回到立危城。   照常处理公务,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他等到得了消息前来轮值的羲和神君,才动身赶回太和。   回到木下峰后,他终于看到赵绿芙经过秘法保存,还未僵硬的身体。那上面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几乎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   他沉默了一下,对座下弟子训诫道:“绿芙求仁得仁,她不后悔,你们亦不得有怨。”   底下有想去报复夏承玄的弟子,听到这话,也歇了心思。   只是有眼力好的,分明看到师尊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已攥得发白了。 ☆、第85章 雁南飞:赠君相思木   回了太和后,夏承玄直接被移交给玄武楼的邱昕真人。   外面风传最阴森可怖的玄武楼,其实只是一座在主峰后山边上的简单楼阁。外观造型古朴,周边鸟语花香,甚至还有动作缓慢的老浣熊慢慢从旁边溜过。   毫无凶煞之气,难以想象这里竟是关押着修真界最穷凶极恶之徒的重犯所在地。   邱昕真人出身自逻迦峰,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握剑的手骨节极大,他带着夏承玄从主峰一路行来,敏锐地发现夏承玄注意到了他的手。   “我曾经是个和尚,别人撞钟用木杵,只有我是用拳头,”他侧过头,冷冷解释道,“别人觉得我不敬佛祖,然后我便成了剑修。”   夏承玄默然。   邱昕冷冷转过脸,心想,冷笑话又失败了……他看这弟子年纪轻轻,却一脸灰败之色,才生了说笑的心思。   进了玄武楼,入门的厅堂干净整洁,屏风后是案几和挂满玉简的墙壁。邱昕真人自上方取出一枚玉简,将玉简按在夏承玄的眉心处,记录下他的信息。   然后便道:“这位师弟先在第一层休息,稍后自会有人来提审,不过你放心,玄武楼从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个好人。”   夏承玄的脸色更难看了,在凡间谁不知道,只要有人这样说,那里面的潜台词便是:被冤枉的好人都被……   邱昕真人哪里知道这些,自以为安慰了夏承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用力一推!   夏承玄又是一恍惚,再回过神来,已是关在一处密室中。   密室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蒲团,旁边的小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他静静坐了下来,开始想进入琉璃秘境里发生的所有事,一遍遍地回想,这还不够,他甚至开始从懂事起发生的事想起,他做过的事,遇到的人,通通想了个遍。   只除了一个人。   阮琉蘅。   他不敢去想她,不敢面对她的失望,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去想那些夜宴中的女人,便越发觉得自己无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夏承玄从来没有这样低迷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害怕,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张牙舞爪地冒出来,告诉他——你怕失去她!   夏家男人自负武力盖世,何尝怕过?丹平城夏家霸王浑天浑地,何尝患得患失过?从小到大,只有他取之不尽的忠心,用之不竭的人情,弃如敝履的爱慕,杀不尽兴的狂徒……可如今越来越多的束缚,无论是太和的包容、同门之间的爱护,还是阮琉蘅的陪伴,都在家族振兴和复仇之上,成为又一道重压。   这种越发消沉的状态直到夏凉醒过来,也没有好转。   而夏凉才是真正震惊,他何尝看过夏承玄这幅颓然的样子,急忙跳出来抓着他衣襟叫道:“出什么事了?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我们被行夜抓住了?”   夏承玄按了按夏凉的头,然后用传音将前因后果告诉给夏凉。   夏凉也发现此处虽然是密室,但神识窥伺无处不在,于是想了很久,才传音道:“原来夜帝王宫殿竟是这样,我倒是看错了……”   ……   在很久很久以前,修真界还没有琉璃洞天的时候,曾有一位大能修士。   他的喜好与大部分人截然不同,好“日落而作,日出而息”。   因为这种怪癖,他被其他修士尊称为“夜帝王”。   很久很久以后,这位夜帝王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兴许是飞升了,兴许是陨落了,他的朋友不多,也没人关心。   但他的一身传承却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   因为传说夜帝王得了月光星辰之力,可以撼动天上星宿,直通上界。   但传承久不现人世,关于夜帝王的消息才淡出人们的视野。   直到琉璃洞天出现,出了异兽的传闻,才渐渐有修士去冒险,却因为只是筑基期秘境,鲜少有人能进入夜帝王宫殿,所以才被封为禁地。   ……   夏凉道:“若我知道秘境之核是在夜帝王宫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少主去寻它!”   “不怪你,即便你不说,我后面遇到林续风,也会跟着他去,毕竟他放的诱饵,是罗刹海密匙。”   “家主,”夏凉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对仙姑……”   “你跟我心意相通,我对她是什么心,你不知道?”夏承玄揉了揉夏凉的头。   夏凉默然,不过他是妖兽,不太懂人类复杂的男女感情。   “根据家主所说,林续风恐怕来历不小,最有可能是行夜的人。”   “我竟然还是高看了他一眼,他父亲为虎作伥,害了满门,他却还愿为行夜驱使,平阳林氏的嫡系子弟如此做派,怪不得要没落。”北门夏氏少有白头,满门武将,可以被奸人所害,可以被昏君所杀,却不会没落于斯。   “家主还是要小心,当初夏伯义出手时,你能与他打个平手,也因为他们要的是活口,如今看行夜作为,似乎是想直接将你炼化,好歹毒的心肠。”   “怀璧其罪,”夏承玄嗤笑,“此次他便是失败,我恐怕也难容于太和。”一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想起阮琉蘅。   从小到大,他夏承玄做事只在乎结果,只在乎得到,至于世人对他是赞美也好,辱骂也罢,他对这些事完全不在意。   但却不想让她失望……他还需要更成熟,更强大。   夏凉还想说话,却被密室的一声响动打断。   石门打开,邱昕真人依旧是严肃木头脸,对他道:“随我来。”   他跟着邱昕真人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类似他所在密室的石门,很明显也关押着人,但两边异常安静,他在玄武楼外打量过这栋建筑,这条长廊绝不是在地面,而应该是在地下。   这么说来……玄武楼其实最根本的地方是在这地下世界吧?   这么想着,终于来到一扇铁门前,邱昕真人在前方将门推开,明亮的光芒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有两个风度翩翩的修士一人坐在案几前,一人立在窗边。   看到他之后,其中一人挥了挥手,邱昕真人立刻如幽灵般消失不见,夏承玄定了定心,大步走了进去。   那两个人,正是玄武楼的正副楼主,宏远神君和纯甫神君,   看上去非常亲民,一直笑眯眯的宏远神君从窗前踱过来,在他身前站定。   纯甫神君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门没有关,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野花和奔窜的小动物,然而却一点声音都没传进来。   夏承玄的身高在凡间鲜少有人能比,来到壮汉扎堆的太和,仍旧比大多数人要高,但如今这位神君站在他面前,却依然显得挺拔玉立,是真正以气势慑人的高阶修士。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师父的情况?放心,她已经醒过来,顺利的话,等你回到灵端峰就能见到她。”   他第一句就说出了夏承玄最在意的事,洞悉人心的本事,让夏承玄不由得心中一寒。   而第二句话,则彻底让夏承玄卸下了心防。   “此次把你拘入玄武楼,不为别的,只是琉璃秘境突然崩坏事出蹊跷,乾煞元君的谛听鼠只能探查到是秘境核心破碎导致整个秘境崩坏,而具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有当时在场的你和赵绿芙二人知道。相信你也听说了此次秘境之惨状,如果不是你师父紫蘅真君斩魔龙,补秘境,里面的二十万弟子都要成为琉璃洞天的陪葬。这次魔修肆虐非同小可,希望你不要隐瞒,如实将夜帝王宫殿中发生的事告诉我们。”   想到因为自己的轻率险些酿成大祸,甚至伤到了阮琉蘅,夏承玄胸口仿佛被人猛击一拳,这一拳并没有打在他肉身上,而是穿过他最坚硬的铠甲,穿过他硬如磐石的肌肉,直接打在心头上。   这感觉并不是疼痛,而是巨大的难过,难过到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剩下最虚妄的表象。   “事情从我进入绿琉璃洞天开始……”   ※※※※※※※※※※※※   阮琉蘅清醒过来,是回到太和的第四天,她人在灵端峰熟悉的洞府内,身边是正在打坐的师姐林画。   她刚刚想抬手,林画立刻睁开双眼,欣喜地喊了一声:“蘅儿!”   阮琉蘅看到林画,眼里顿时有了一些泪意。   林画快步走过来抱着她,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柔声道:“蘅儿辛苦了。”   是的,师姐,我好累,也好害怕。   我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即便身死也救不了那些弟子,因为我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因为那些弟子的性命,全在我一人身上……这种恐惧一直让我坚持着,坚持到麻木,坚持到几近心死……   可阮琉蘅什么都没有说,她靠在林画的肩膀上,寻找自己还活着的存在感。   这次醒过来,出了身体虚弱些,竟然没有任何损伤,她吃惊之余,也知道是季羽元君帮了自己,心下只有感激。她却没想到自己立了大功,单凭此功绩,几位人间顶峰的大乘期老祖也断不会让她有事。   林画一边安抚她,一边缓缓道:“几位大乘期老祖已经将弟子救出,此次因为秘境有难,生还弟子的人数反而比往年多,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阮琉蘅点点头。   “此次秘境灾变是因魔修作乱,他们潜入秘境污染守护兽,又在宗门营地布下大阵,以营地修士的精气供养雾煞结界,幸亏你们一直坚持,不然那些弟子……”林画像是怕她问起什么一般,一直在说照葵野的状况。   “师姐,”阮琉蘅依然靠在她颈窝处,打断她闷声问道,“承玄可还好?他有没有受伤?”   林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阮琉蘅突然抬起头,她看着林画问道:“他出事了?”   林画摇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阮琉蘅松了口气,握着林画的手道:“他人呢?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莫非在闭关?”   林画依旧不语,阮琉蘅终于从她的神色看出一些不对劲。   “难道他又闯祸了?他在哪?”   “你别着急,他已经回了太和,”林画有些为难地说道,“他在玄武楼。” ☆、第86章 雁南飞:聊慰离别苦   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招祸的体质也就罢了,为什么夏承玄也是个惹祸的体质,若说这些都是巧合,只怕三岁孩童都不会信。   她不信夏承玄会牵连同门,更不信他会去破坏秘境,相处这么多年,他的心性,她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个大概,那是个极骄傲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却绝不会去做故意伤害人的事。   她阮琉蘅如果连徒弟秉性都看不出,也枉活两千五百年。   她只担心他被人陷害,会承受不住压力,破罐破摔。   阮琉蘅尝试起身,但是她身体虚乏得厉害,扯着林画的袖子软软求道:“师姐带我去一趟玄武楼吧。”   “胡闹!你现在还需要休养,更何况玄武楼两位长老不会冤枉任何人,也只是找他了解情况,他不会有事的。”林画皱起了眉。   “哪怕看上一眼,让我安心也好。”阮琉蘅轻轻蹭她的胳膊,此时的阮琉蘅又虚弱又娇柔,看得林画软了心肠。   她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祭出一片银杏叶,把阮琉蘅抱到上面,带着她去见了玄武楼。   进了玄武楼的地界,刚好看到纯甫神君正在门口处喂浣熊,几只圆滚滚的浣熊半立着,每只都傻兮兮的伸出两只前爪,一个接一个的抓他手心上的果仁。   纯甫神君正伸出一个手指,轻柔地摸着浣熊们的脑袋,他本身长得也好,脸上又是阳光灿烂的柔和之色,哪里像是掌管凶犯的太和玄武楼副楼主,更像是会从怀里掏出零嘴儿的邻家大哥哥。   至于玄武楼四周的浣熊,也是纯甫神君的爱宠,私底下被传为玄武楼的吉祥物。   看到林画和可怜巴巴半躺在一片叶子里的阮琉蘅,纯甫神君眼睛一亮,将手上的食物都放在旁边的食盆里,迎了过去。   纯甫神君没有架子,但林画和阮琉蘅却不能不守礼,林画规规矩矩行了礼,阮琉蘅也垂首拜下去。   纯甫神君急忙说道:“紫蘅就不必多礼了。”   说罢便笑眯眯地打量着阮琉蘅,难得看灵端峰主如此娇弱的时候,又乖巧又可怜地半依在银杏叶中,好想……摸摸她的头……   不知道女孩子的头发比起浣熊的毛来说,哪个更软一些?   纯甫神君这么想着,手就果然伸了出去,结果才伸出一半,林画就在旁边冷冷出口道:“纯甫师叔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对男女大防看得比其他人重。   说到正事,纯甫神君怏怏收回了手,像是掩饰尴尬般,手指掐诀,那银杏叶的边缘生出了紫色的小花,向上编织起来,将叶子围绕成一个更舒服的角度,而后再从顶上垂下一道花帘,将阮琉蘅半遮掩在了里面。   本来简单的叶片,瞬间变成花枝环绕的小轿。   阮琉蘅心里十分感激,她一路过来都有些窘迫,觉得自己这样被师姐带过来,虽然路上没遇到半个人,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雅,但她又哪顾得上这些,能求得师姐带她过来已经很满足了,只是没想到纯甫神君如此细心。   纯甫神君随后正色说道:“你们是为夏承玄而来?”   阮琉蘅道:“……弟子并非为求情而来,他无辜与否,自有两位长老判断。如果他真的犯了错,亦是我管教不利,请让弟子与他一同受过。”   纯甫神君笑道:“这话严重了,无论如何,玄武楼只想知道夜帝王宫殿的真相,紫蘅若担心徒弟,自是可以旁听的。而且林画真人来得正好,此事似乎还牵扯到一位平阳林氏的族人。”   林画这才有些动容,立刻带着阮琉蘅进了玄武楼。   纯甫神君也不喂浣熊了,招了招袖,邱昕真人便出现在他身后。   “二黄和六黄就交给你了。”说罢转身也跟进玄武楼。   邱昕真人端着食盆,看着要爬上他裤腿的浣熊,严肃的脸上有那么一丝丝崩坏。   ※※※※※※※※※※※※   “……弟子与林续风一起与那名叫媚双的女魔修对战,被她逃走后,才发现了隐藏在潭底的魔修阵法,因为秘境中无法联络同门,便在阵法处留了字碑,一路做了记号……”夏承玄正在讲着,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躺在花叶中的阮琉蘅被林画真人带了进来,只觉得心脏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可阮琉蘅却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向宏远神君欠身施礼后,也不做声,只在旁边默默听着。   但是夏承玄却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阮琉蘅平时最是守礼,如果不是担心他,不会身体还是这个状态就来玄武楼。可越是知道,他心里就越发苦涩,此时他还不明白,这是男女之间,最青涩的那段甜蜜,一点点心有灵犀的情愫,都会牵动身心,让人为之感伤。   阮琉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拖着这幅身体强求师姐带她来玄武楼,只是担心吗?不,她从不怀疑玄武楼的公正,但她也同样不明白,在经历了大生大死后,心中隐藏着的脆弱和不安都映射在夏承玄身上,她只知道,去看一眼他,心,才真正落了地。   夏承玄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讲下去:“林续风与弟子说道,夜帝王宫殿中,藏有罗刹海密匙,于是弟子一路与他虚与委蛇,不想在中途遇到与人交手的赵师姐……”   阮琉蘅此时心里又是酸楚又是一股暖意,这么明显的陷阱他却去跳了,但她又何尝不是呢……槐山神君将格物宗传出的消息告诉她后,她不也因为那一线希望跳了进去?   可是……罗刹海什么时候竟已经成了牵制她和身边亲朋好友的工具?此次是夏承玄入了别有用心的陷阱,那么红湄和栖迟在外行走时,是否也遇到过这种陷阱?可那两个人,从来都没跟她说过……她到底给徒弟们带来了怎样的困扰……   她又怎么能怪夏承玄轻信他人?   阮琉蘅低下头,心里已经想得明明白白。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关心她的人,都应潜心修炼,冲击化神期。   忘了罗刹海,忘了那片小渔村。   她坚定了信念后,重新抬起头,看向夏承玄。   粲然一笑。   夏承玄得了这一笑,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语速也快了许多。   正说到与夜刃缠斗时,门外像是刮了一阵风,一身森然冷意的月泽进了玄武楼,他看了一眼花叶中的阮琉蘅,而后向宏远神君行礼道:“弟子月泽,前来玄武楼求问,究竟是谁人害了吾徒!”   宏远神君不以为意地道:“那便也坐在一边旁听吧。”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受伤的小姑娘如何了?”   月泽回道:“只余本命元神灯的一丝元神,弟子寻了一段养神木,只能暂且养着。”但他仍然不善地看了夏承玄一眼,“不知在她的寿限之内,是否还能救回。”   夏承玄心里又是一松,对修士来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是天道降下的机缘,便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夜帝王宫殿的变故其实正是从夜刃哀鸣开始的,先是夜刃不知何故放弃抵抗,重新回到宝座化为黑琉璃石,从而暴露了核心。   阮琉蘅才道:“恐怕那时,正是她得知月刃被我杀死,才一心要拉你们陪葬。”   之后便是林续风突然发难,设下结界和阵法,将夏承玄炼化,而赵绿芙也是因为要救夏承玄,才牺牲了自己。   林画不等月泽询问,站出来道:“莫说我是修士,与凡尘已断了因果,就算我还在林家,也不允许家族中有此等孽子。如果林续风真的是我林氏族人,那么血踪法便可以找到此人。”   血踪法是修真界比较常规的寻人法门,除非是像夏承玄一样有夏凉这样逆天的结界灵兽,可以放出号称修真界三大结界之一的玄无结界,否则一般阵法和结界都无法阻挡血踪法。   林画当即从指尖引出一滴精血,结印之后便由精血悬浮在空中,闭上双眼追踪林续风的踪迹,果然在南海一处岛屿上找到了林续风的踪迹。   月泽立刻起身,施礼道:“血债血偿,杀尽不义人。弟子这便去给绿芙讨个公道。”   宏远神君自然不会拦他,只有阮琉蘅叫住月泽。   她从身上掏出一枚翠玉,正是格物宗中如元君曾经送给她养身的那枚。   “月泽师兄,此物我尚不知道使用法门,但既然中如元君曾说它能养神,便给绿芙用吧。”   月泽接过来,他想说谢,却又说不出,只留下一句:“你多保重。”便转身离去。   宏远神君听到这里,也将夏承玄所说与谛听鼠汇报的内容一一对比,并无遗漏,且他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自有一番独道法门,当下也不再拘着夏承玄,说道:“相关内容本座会向剑阁汇报,此事本座已有定夺。”   他看了看夏承玄,缓缓道:“灵端峰夏承玄,虽然你并无私心,也非故意破坏秘境,但此事由你而起,失察、失责、失手,鉴于此三错,撤去你朱雀廷掌剑一职,并罚在灵端峰禁足百年,你服从否?”   “弟子夏承玄,服从。” ☆、第87章 雁南飞:怒涛遏行云   林续风拼命逃离照葵野。   当夜帝王宫殿的阵法被破,他第一件事便是掏出瞬移符捏破,下一瞬便已经在冰山外,他身上法宝并不多,只能找个角落隐藏起来,像是暗夜下的一只仓皇失措的老鼠。   他又回想起暗无天日的石窟,想起不停被灌入各种丹药,想到自己因为这些不知功用的丹药疼得死去活来……   黑琉璃洞天的夜空已经出现了裂缝,远方似乎传来妖兽惊惧的吼叫声,他身边的荆棘枯萎下去,一只灰扑扑的小灵兔从他身边窜过去,却被他一手擒住。   林续风看着手掌中挣扎的小灵兔,只觉得自己与这种下等兽类一般无二——都不过是在人手掌中苟延残喘,企盼一条活路的牲畜。   他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是啊,他们也不把他当人看,可不就是牲畜么。   一向血腥残暴的林公子居然松了手,放了那小灵兔,看着它仓皇逃向远方。   既然任务没完成,回去也是个死,那还不如……逃了吧!   当秘境外六位大乘期元君一起救秘境弟子时,他也掩饰一番,趁机溜了出去,但还未等落地,便从云上祭出飞行法宝,没命地往南方逃,只要入了海,虽然海兽凶猛,但比起那老怪物,已经算是慈悲了。   至于心头上的印记,哈,随便吧,能爆心而死总比重新落回他手上强!   他在南海不远处寻到一处只有几百亩地大小的岛屿,这岛屿随时都有沉没的风险,岛上只有一点青苔一般的植物,剩下就是高大的黑色礁石,连海鸟都不曾在这里驻足,可林续风却很满意,他布下一个简单的阵法后,便开始疯狂修炼。   夏承玄那样的天才不会知道他有多努力才会到如今的修为,那些会让人畸形的丹药,他又是怎样苦熬之后才用放血的方法将药引的毒素排出,如果不是他够狠,早就如同林家其他一样被拖去喂妖兽。   然而几天后,他还是被发现了。   ※※※※※※※※※※※※   月泽如同看蝼蚁一般,看着躲在阵法后的林续风,他却并没有动手。   因为从他出太和,便有一道神识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月泽如今已是元婴后期的修为,隐隐已快要突破巅峰,即便他发现身后人是化神期修为,也丝毫不惧。   而如今他找到了林续风,那么……   “别再鬼鬼祟祟了,出来!”月泽喝道。   后方空间开始扭曲变形,随后出现一个黑袍修士,是修为达化神后期的清吾神君。   清吾神君对上月泽,却没有曾经在魏国边界处对南淮的嚣张,他甚至咧嘴笑了笑,说道:“月泽真君,本座一路与你同行,也是不得以为之,乃是因为此孽徒是从我魏国逃出的弟子,本座正是奉命捉拿他归案。”   别看清吾神君修为比月泽高出不是一点半点,但这天下还没几个修士愿意跟盛怒中的太和剑修战斗,尤其眼前的月泽身为太和峰主,且与那名震天下的紫蘅真君一样,是以元婴期便领悟剑域境的天才,在太和宗门本身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清吾神君此时心中并无必胜的把握。   即便施大手段将他杀死,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不愿为了捉拿一个狗一样的东西,甘冒受伤的风险。   宁可赔上笑脸,但愿能说动这位煞神。   月泽不语,抽出天水剑的同时,一道水浪已环绕在身周,随后天空瞬间被强大的领域之力遮蔽,漫天的白浪水光粼粼微动。   天水覆海剑域!   若是别的地方还好,这海面上是水灵根修士的主场,更何况月泽已修出剑域,方圆百里的海域都能为之所用!   清吾神君却根本不想跟他硬拼,被内外剑域全开的剑修缠上,即便赢了也会掉层皮!   但他也并非毫无准备,本命法宝晔天镜祭出,天上地下顿时呈扇形排出几枚大镜,直接迎上月泽剑意中的滔天巨浪。   清吾神君的运气真的很差,此时的月泽因为徒弟出事而战意达到鼎盛,且海域还是他的最佳战场。清吾神君被逼得不仅祭出本命法宝,而且还分出灵体“开山刃”,在他身前抵挡月泽的攻击。   他看向面如死灰、仍在小岛上的林续风,冷哼一声,手掌一吸,便将他抓了过来,也不恋战,施展化神修士的瞬移神通,一路往北方便走。   然而这是月泽的剑域,他怎么会允许猎物逃走?   海面泛起山高的巨浪,一路追着清吾神君,不仅如此,天空上同时出现几道带着水浪的剑意向目标冲去。   茫茫然海面,无数水波化为剑意,卷着风云盘旋而起,在半空中凝成水龙,在月泽的剑诀下,分海御水,酝酿着更巨大的海啸!   清吾神君本就白皙,此时脸孔更是白得如同一张纸。   他心一狠,将开山刃召回,于天地间立起一道银光,那银光再铺展开,形成一面刃墙,硬撑着挡下月泽的全部攻击,而后这化神修士历经无数岁月修成的分神,在这肆虐的攻击中,终于断裂。   然而当刃墙被破后,月泽才发现清吾神君已经逃出了剑域之外。   他收了剑域,冷哼一声,转身返回太和。   不是他不想追,而是化神期的遁速神通是元婴期如何也追不上的,更何况追到魏国,还有行夜元君镇守,他毕竟不能因小失大。   灭了清吾神君的分神,也算给他们一个教训!   而在半路不住以瞬移神通往魏国逃的清吾神君,一直咳个不停,他嘴边都是血迹,那是因分神被灭受到的反噬,即便可以再修炼,也要耗时数年才能恢复如前。   为了手上这么一个丹畜,真是不值得!害得他在太和剑修手上吃了一个大亏!   他不知道师尊为什么执意要将林续风捉回,但师尊绝对不是会善心大发的人,只怕这个丹畜,回去更是要生不如死。   林续风紧紧抿着嘴,他早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幸运,怎么可能逃得掉,怎么可能……   刚才那一场战斗,那才是修士啊!那是化神修士与太和剑修的一战,是神仙话本都无法描述的波澜壮阔,仿佛天下尽在掌控中。   这样的神通,怎么可能从他们手上逃掉?   可他心思却又立刻活络起来,既然逃不掉,那么,他便……   他为自己大胆的设想兴奋得浑身发抖,而旁边的清吾神君只当他是吓得,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可林续风知道,既然行夜留他一命,他就有活路,有生机!甚至,有成为更高等修士的可能!   ※※※※※※※※※※※※   七国联盟中,每个国家虽然行政署令都不同,但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对供奉修士的服从和迷信。   魏国的君主不是历代最昏庸无能的,但却是最听话的。   他童年时经历过惨痛的宫廷政变,母系亲族全部被斩,因此他从小几乎是被行夜一手带大,此时跪在行夜座下,已是中年臃肿的身材竟还能缩成一团,他畏惧地对上方端坐的行夜元君道:“这次的旨意,朝中反对者大半,国家不堪战事,襄水一带已有叛乱发生……”   “阿游,你怕了?”   主君叩首道:“有元君做主,阿游自是不怕,但是民间……”   行夜元君温声道:“阿游,你身后有本座在,放心,有反对者,将本座给你的仙丹,与那些人服下;有乱起者,不要用武力无镇压,用本座给你的灵草去收服他们,因为……那些贱民,可是本座最需要的养料啊……阿游,你明白吗?只要本座还在,魏国就永永远远只属于你一个,甚至你以后想一统七国,建立不世之功勋,也不在话下。阿游,你是一代明君,你当知道,有些时候为了最终结果,一些阵痛是难以避免的,你的气概到哪里去了?还是那个百步可穿杨,豪情盖世的阿游吗?难道本座……当初选错了人?”   “元君说得是,是阿游一时糊涂了,我这就照您说的做。”   主君擦擦汗,跪伏着退出了大厅。   行夜这才道:“清吾,人带回来了?”   清吾神君显出了身形,缓缓行礼道:“果然不出师尊所料,太和有林家修士,就一定会用血踪法,弟子等到月泽出山后,便跟随他去了南海,捉到了这丹畜。”   行夜只看了一眼,阴测测道:“你倒是越发出息了,被一个只有元婴后期的剑修打成这样?你也配是本座的徒弟?”   清吾神君不敢多言,他知道这时候师尊在气头上,多说反而无益。   行夜又将目光看向林续风,他缓缓道:“说吧,夜帝王宫殿里发生了什么。”   林续风落到了这个地步,反而不怕了,不卑不亢地跪在下面,详细地讲述了夜帝王宫殿发生的一切,甚至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末了,他道:“夏承玄恨极了小人,如果小人出现,他一定还会来寻小人,届时小人有信心发动阵法将他炼化,一定……”   话还没说完,他的脖子仿佛被扼住了般,双目因为窒息而逐渐变得血红。   行夜道:“再次发动阵法?你知道那阵法要什么引子才能发动吗?如果不是本座得了夜帝王的传承,用了那秘境内核做印子,你以为那阵法随随便便就能开启?你坏了本座的大事,这一次炼化不成,而且打草惊蛇,他不知道再过多久才能出太和,你说,你要本座怎么才能拿到雪山冰种?”   行夜又放开了他的脖子,林续风摔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可他顾不得,语速飞快地说道:“正因为炼化阵不能用,元君才更需要留小人一命!”   行夜很满意地看着他,起身走了过来,一脚踏在他脊背上,说道:“那你可要好好说一说,说得好了,本座赐你金丹修为。”   ……   萤火暗淡,魏国主君从行夜所在的景熙宫出来时,只觉得四周萧瑟,一点生气也无,可他仍对着在宫外等候他的宠妃们喜笑颜开,继续做起了一统七国的美梦。   却不知头上那片天空,似被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连那一点余光,也被吞噬殆尽了。 ☆、第88章 雁南飞:桃李争雨露   撤去掌剑的责罚连带着禁足百年,不算轻罚,但师徒二人都很满足,但他们却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搜肠刮肚地想怎么跟对方开口,以至于两人一路上都有些忐忑。   阮琉蘅是在想怎么安抚夏承玄。   夏承玄则是在想怎么道歉。   回到灵端峰后,身边有徒弟在,阮琉蘅自是不用林画照顾,林画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夏承玄,捏了捏阮琉蘅的鼻子,便飘然而去。   夏承玄把她从花叶上抱起,心里只觉得是捧了一团棉花一样的暖玉。   阮琉蘅皱着眉头等夏承玄将她重新抱回洞府,才开口道:“这一百年,你我当潜心修炼,为师会冲击元婴后期,也希望你能更上一层楼,早日金丹大成。”   “我明白。”夏承玄默然,听她中规中矩地这么说,觉得她还是嫌弃了他了。   阮琉蘅又道:“你不用担心下山历练会有行夜的人下手,这次月泽师兄出手,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警告,你现在已在太和庇护下,他们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我不担心。”他唯一担心的是她的身体情况,自从他来了太和,阮琉蘅就不断受伤,几乎陷入一个恶战——养伤——恶战的怪圈循环。   阮琉蘅见他冷淡,想到可能是关了禁闭不好受,于是道:“本来以你的悟性,也不用再去朱雀廷,所以……”   “我不在乎。”夏承玄不是曾经的骄狂的少年,连她都不在乎的事,又怎么可能伤得到他?   阮琉蘅彻底没了脾气。   “那你便去准备修炼吧。”她扭过头,“储物袋里还有剩下的肉,你若想吃,自己去烹。”   夏承玄一愣,没想到她居然还惦记着他有没有肉吃,早前在砺剑石里十年,他也靠着辟谷丹撑下来了,而且……吃肉,也不过是想与她多呆一会吧。   难道她竟然不知道?   夏承玄终于笑了笑,说道:“被你喂刁了嘴,只好盼你快好起来。”   阮琉蘅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厨艺”这项才能,她不懂,只是将五味果和肉放一起煮罢了,连凡人都能做到的事而已,只是看夏承玄半跪在床边,像只乖乖等待投喂的大型凶兽一般,心肠就有些软。   斐红湄和芮栖迟入门时都已经是成年人,只有夏承玄,少年时就在她身边,虽然无法无天,却又有些不同……   “我没事,再修养几天就好了。”她伸出手去,忍不住想拍拍他的头。   素白的手又被他抓住了,她才想起上次摸摸头,就被还是少年的夏承玄嫌弃得很,要多高冷又多高冷地说了一句“别随便摸男人的头”,而且还甩开了她的手。   然而这次夏承玄直接把她的手放在脸边。   “可以,摸这里。”说完,大型凶兽的脸也有些微微发红。   阮琉蘅却没这么敏感,还真是实打实的摸了两下,以示安抚。   她二千多岁的心态,跟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没法比,而且她之前失忆,后期也忙着修炼,对凡间礼教只是了解,并不像林画、夏承玄等这些从小在凡间生长的人那般奉行。   何况修士本就于男女感情看得很淡泊,事急从权的身体接触稀松平常。   她只觉得夏承玄比以前好说话多了,觉得自己的教导颇有成效,看上去他不再有阴影,于是满意地收回手,她又有些疲惫,元气还未恢复。   “过几日,我再传你修炼法门,这段时间,为师会……”话还没讲完,她便沉睡过去。   夏承玄在床前又看了她良久,想到灵端峰只剩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间还多,这才起身出了阮琉蘅的洞府,如今灵端峰阵法已开,再无他人,夏承玄也不遮掩,他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响指,夏凉跳了出来。   “小凉,你恢复得如何了?”   夏凉落地便滚身变做瞬间变出近一丈高的原身,曾经在对付夏伯义时,他身后还只有六条狐尾,而如今……七条狐尾在身后摇摆,一股强大的灵压含而不露地展现出来。   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成年男子的声音,很清澈,带着狐族天生的七分魅惑,缓缓说道:“吾已有巅峰状态之七分。”   再没有幼兽时的萌态,完完全全是一只真正的大妖。   夏承玄也立时感觉到与夏凉契约的灵力涌进身体,那灵力洗刷着他在夜帝王宫殿中被炼炉祭鼎阵损害的经脉和元气。   只一瞬间,他便受了夏凉诸多传承,双眼墨得如同坠人的深渊,藏住了无尽变迁。   他握了握拳,再张开手掌,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凉君既已无碍,那么,我夏氏便拜托凉君了。”   夏凉轻轻颔首,以示领命。   “一百年,我也一定会修成金丹,届时便是夏氏起复之时。”   夏凉轻声道:“家主请待吾的好消息。”   他庞大的兽身腾空飞起,却无一点声息,甚至当他遇上太和护山大阵,也毫不受阻碍地穿了过去。   那才是兽王血脉真正的实力。   夏承玄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便在阮琉蘅的洞府外坐了下来。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想到了曾经在丹平的家。   那段鲜衣怒马,出入皆有三百奴仆前呼后拥,往来无白丁的豪奢生活,仿佛已离他很远很远;   当年夏氏的私兵,三千重骑,也曾踏遍疆土,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这样的战力底气,在凡间无出其右,而这样的荣光,也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曾经除了他父夏志允,无人能在他手下过三招,悍勇无匹,世无敌手,那样的意气风发,也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他如今只是一名筑基期的弟子,处处要人救,不惜低声下气,为了一件物什,竟也要与小人虚与委蛇……   喜欢上的女子,比他强大百倍,他有什么资格去追求她?   这一切都因为他不够强。   夏承玄的成长轨迹实在有些糟糕,家破人亡之后,在太和又屡次受挫,哪怕他是修真天才,心头上也蒙上了一丝阴霾。   可是没关系,他在心里道。   我失去的一切,都要由双手拿回来。   我所想要的一切,都必将得到。   ※※※※※※※※※※※※   琉璃秘境的崩坏很快传遍了修真界,即便再偏远的地方,也有修士谈起“太和桃花”灵端峰主阮琉蘅:剑庐祭典三战成名,“朱门殇”力挽狂澜,琉璃洞天屠龙斩……她已经成为传奇。   当阮琉蘅终于可以正常行走时,斐红湄和芮栖迟也先后得到消息,回到了灵端峰。   先回来的是斐红湄,她得知了琉璃秘境的消息,一路风尘仆仆归来,此时的斐红湄,已是金丹后期巅峰的修为,只差一点机缘便能晋阶元婴。   阮琉蘅看着她扑进自己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感觉大徒弟此次回来有些不一样,双眼似乎多了很多内容,与以往对所有事物的漠然截然不同。   “红湄也辛苦了,最近过得好吗?”   斐红湄只是淡淡答道:“不过去了几座名山,与飞廉神君入了几个秘境,方得了机缘晋阶。倒是师父与师弟,不仅师父受了重伤,夏师弟也为何会禁足百年?”   夜帝王宫殿的异变暂时还只在高阶修士只见流传,斐红湄自然还不知道,于是阮琉蘅将缘由告诉了她。   她听了之后,只对阮琉蘅说道:“不怪师弟,若是我,也会去的。”见阮琉蘅嗔怪地看着她,才没将后面的话说出。   阮琉蘅一定无法接受她的想法,因为如果换了是她,哪怕知道秘境会崩塌,恐怕也会继续去寻那罗刹海的密匙,只可惜,无论是格物宗的流传出的琉璃秘境与罗刹海有关的消息,还是林续风的骗局,都是子虚乌有,罗刹海依旧神秘,斐红湄已经对罗刹海不报希望,她一直以来,都在寻找逆天改命的法门。   阮琉蘅踌躇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关心一下,但话一问出口,脸便有羞赧之色:“飞廉神君与你相处得如何?”她突然有了一种凡人嫁女儿的心态,无比惆怅。   然而斐红湄却是一脸恼怒。   斐红湄几次三番引诱飞廉神君,想让他去寻格物宗秘藏的禁术,却都被那傻子避开了,甚至还责问她有没有羞耻心。   这是让斐红湄最愤怒的一点——因为她确实没有羞耻感,那是在凡间遭罪时,被生生用鞭子训练出来的,以至于两人大吵了一架,她也趁机回来看了看师父。   阮琉蘅知道自己问错了,一阵后悔,咬了咬唇角,可怜巴巴地看着斐红湄。   斐红湄倒是又笑了,师父这个时候一点架子都没有,像她的姐妹一般。   她便将在秘境见到的趣事讲给阮琉蘅:南方山脉,有会之乎者也的粉色猴子、驮着一片玉米地的猛犸;临海的小秘境里,有会骂人会吐宝石的獾,还有会勾引男人的妖花……   正说着,夏承玄终于在外面等的不耐烦,装作才知道师姐回来的样子蹭了过来,斐红湄自是一番春风化雨的师姐作态,不过她为了给阮琉蘅私下收集逆天改命的材料,倒是真得了不少好东西,塞了满满一储物袋丢给夏承玄,不动声色地威胁他出去后,继续拉着阮琉蘅亲昵地叙旧。   夏承玄一脸黑线——说好的一起百年禁闭呢!夏凉不在娇娇沉睡,只有他们两个的二人世界呢!   ……   过了几日,芮栖迟也赶了回来。   金丹后期的修为让阮琉蘅很欣慰,一旦弟子金丹之后,修炼便完全凭借自己,已不由师父引导了,但弟子们的根基,却是师父实实在在打熬出来的,后期晋阶是否顺利,也与之前的根基有关。   芮栖迟此次回来,依然倾国倾城貌,只是有些消瘦,阮琉蘅心疼不已,当即决定晚上烹肉煮汤,为栖迟补一补。   这是斐红湄都没有的待遇,芮栖迟当然不拒绝,他看阮琉蘅也同样心疼。   “此次弟子回来,决定在灵端峰小住一段时间,重新在丹房开炉,为师父炼几炉丹再说。”   “栖迟也能为师父炼丹了,”阮琉蘅毫不吝惜赞美,“下次定要从南淮道友那里为你讨几张丹方。”   芮栖迟只是笑而不语。   在阮琉蘅的三个弟子里,斐红湄与她最像,精通阵法;芮栖迟曾与南淮走得近,因此精通丹道;夏承玄则以结界为主,各有所长。   如今看栖迟开丹炉,布结灵阵,各类灵草依次循序放入,竟然也不逊于衍丹门的弟子,颇有章法,可见也是在外面得了大机缘的。   斐红湄怎么能忍受芮栖迟专美于前,她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凑过来,在阮琉蘅身边不经意地道:“芮师弟这结灵阵其实尚有改进空间,我观师弟用的阵法,还是从初代结灵阵脱胎而成,但就功能性来说,弟子却觉得出自西陶山的第三代结灵阵最为实用,关键在于它的阵眼……”   阮琉蘅是阵法行家,一听斐红湄这么说,立刻想了想,说道:“你说得有道理,阵眼是阵法最关键之处,西陶山一脉最重阵眼的架构,他们擅长处理阵眼细节,这结灵阵流传数万年,几经变迁……”   一谈起阵法阮琉蘅便滔滔不绝,斐红湄柔声细语地在旁边提出很多言之有物的问题,引得她不住点头,更是引经据典,大谈布阵之道。   而一边的芮栖迟已是恨得要将丹炉融化了……   两个弟子正在较劲斗法,却在此时,阮琉蘅突然感觉灵兽镯里有动静,神识探进去后,当即惊喜道:“娇娇要晋阶了!”   立刻纵身飞了过去,在桃花林外一处空旷之地为娇娇布阵。   斐红湄和芮栖迟都生出挫败感来,更别提已经是透明人的夏承玄。   可恶,原来心机最重的,是娇娇吗…… ☆、第89章 雁南飞:曲罢撤帘胧   当阮琉蘅布好阵法后,娇娇也从灵兽镯里跳出来化为赤焰兽的原型,站在阵法中心严阵以待着。   兽类晋阶都是要经雷劫的,晋阶五阶通常要经过六道雷劫,阮琉蘅布的阵法就是专为渡雷劫而布下的。   如果不是雷劫一定要亲自接,阮琉蘅其实都恨不得去替娇娇挨雷劈。   天道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家的娇娇呀,这么漂亮的小灵兽你真得下得去手劈她吗?   显然天道无眼,第一道劫雷毫不留情地劈了下来。   接下来又是连着五道,一道比一道凶残。   但娇娇异常勇敢,她浑身燃烧着美丽的橘红色火焰,昂着倔强的小脑袋硬是抗下来了,甚至连身上的毛都没有被劈焦。   阮琉蘅欣慰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雷劫一过,娇娇正式成为五阶灵兽,她立刻就走过去抚着娇娇的耳朵。   “娇娇好厉害,”她柔声地夸赞道,“都没有像上次受三道雷劫时哭得不成样子,也没有劈黑毛皮,那会你足足有三年不肯出来见人呢……”   娇娇舔舔爪子,不屑地对阮琉蘅说:“娇娇才不会那么弱呢,娇娇以后会保护蘅娘!”   阮琉蘅点点头,看娇娇的眼神越发怜爱,心里想着五阶以后娇娇需要的灵兽丹便要升级,而且需求也更大了……   旁边的三个人都忍不住腹诽道:你们两个完全都不在一个脑波段上好么!   阮琉蘅想到似乎是乾煞元君给了娇娇一个机缘,但大乘期修士的机缘那是何等稀缺的存在,绝对不仅仅是让娇娇只晋阶五阶这么简单才对,于是问道:“是因了乾煞元君的机缘才晋阶的吗?”   娇娇甩了甩尾巴,又变成家猫大小,跳上阮琉蘅的肩膀,开始认认真真地打理自己刚晋阶之后的毛,漫不经心地答道:“娇娇不知道呀。”   另外三人都快跪了,大乘期的机缘啊,原来就“不知道”三个字吗?   但阮琉蘅明显也认同了,她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就是因为你不努力修炼才会这样,连大乘修士的机缘也不行呢……唉……”   还是不在一个脑波段上!   斐红湄当仁不让地冲出来拉着阮琉蘅的手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不仅灵端峰的人都齐全,而且娇娇也晋了阶,师父晚上可要好好露一手,让大家都尝尝师父的厨艺。”   阮琉蘅笑眯眯地道:“红湄来帮为师一起。”   斐红湄笑得甜出蜜来,其实若说灵端峰真正会做饭的,恐怕只有斐红湄一人,她是苦孩子出身,从小就开始学着生火做饭,简单的菜肴烹饪还是完全没问题的,比起阮琉蘅粗暴的炖肉不知道好多少。   芮栖迟见斐红湄引着阮琉蘅走开,冷冷打量了夏承玄一番。   感受到芮栖迟的杀气,夏承玄也是瞬间变成蓄势待发的猛兽,师兄弟两人无须多话,俩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桃花林。   芮栖迟也不用设隔绝神识的结界,只是压低了声音,问道:“究竟有没有罗刹海密匙?”   “没有,”夏承玄神色如常,“被骗了。”   芮栖迟冷哼一声,夏承玄原本以为他要嘲讽,却没想到芮栖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莫要想太多,我倒是觉得你选择得很对,恐怕斐红湄那女人也是这么想的,为了罗刹海,我们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只可惜,有些东西是代价也换不来的……”   夏承玄觉得师姐师兄的恋师癖又严重了。   “我也探查过几处地方,但是都一无所获,比起我这边的进程,斐红湄那边好一些,起码逆天改命的材料还有能凑齐的可能。”   “莫非有几样难弄的?”夏承玄皱眉道。   芮栖迟眉间阴沉:“斐红湄自己会负责到底,同样,我的事也用不着你们操心,大家各自做好分内的事。”   夏承玄道:“最近很多事的发生都有些蹊跷,似乎都是针对她一人而来,这次也是因为有谣传说罗刹海与琉璃洞天有关联,宗门才派她去带队。”   “这次下山后,我会去九重天外天历练一番。”芮栖迟说道,两人都心知肚明,若要查幕后黑手,九重天外天的嫌疑最大。   夏承玄心里有更大的野心,只说道:“我也会尽力探查。”   芮栖迟看了看他,一双美目把夏承玄打量得汗毛倒竖,才凉凉开口嘲讽道:“啧,还是太弱了,若是指望你,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年月。”   但是夏承玄的心理素质相当好,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修炼速度绝对不算慢,起码比这位师兄快上一倍不止,但他不能去戳这位师兄的伤疤,于是不动怒却也不肯吃亏,回道:“自是不必师兄担心,禁足百年虽然苦闷,不过有佳人相伴,我倒是觉得这禁闭也值得。”   芮栖迟漂亮的脸又因为强烈的嫉妒而有些扭曲,他哼了一声,将一枚储物袋扔向夏承玄道:“这是给你的,里面有我和斐红湄的本命传讯符,此符是格物宗的秘法,只得了两张,一旦撕毁,我和她都能瞬间感应到地点,你跟在师父身边,如果她有事,你当知道如何做。”   夏承玄没想到斐红湄和芮栖迟竟然能做到如此,接触储物袋时却发现里面还有沉甸甸的其他物品。   芮栖迟懒得跟他说什么,丢下一句:“自己看。”便迫不及待地出了桃花林,换上一抹温和的笑容,向着阮琉蘅走去。   夏承玄神识探进去,才发现与斐红湄给他的那袋差不多,沉甸甸的是灵石,其他是各种杂物。   斐红湄给的那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其中防御阵盘就有十多个,防御法宝也有几样,品阶都相当不俗。   芮栖迟给的那袋则大部分都是剑修比较需要的伤药及补灵丹,零散也有一些法宝和材料,在储物袋的最底层,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木制成的小匣子。夏承玄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玉简,他将玉简放在额头上,一串艰涩的法诀立刻出现在识海。   竟然是最适合冰灵根修士修炼,却失传了多年的玄冰咒!   玄冰咒是上古冰灵根修士激发潜能的法门,每日练习可以极大加快晋阶速度,但是由于冰灵根修士太过稀少,久而久之竟已失传,不知道师兄从何处得来,但机缘险中求,只怕也费了一番功夫吧。   夏承玄收起了玉简,又将两个储物袋系好。   斐红湄和芮栖迟对阮琉蘅做得再多,夏承玄都不会惊讶,但他们同样无私的对待自己,便不由得夏承玄动容。明明一个个都装作成精的狐狸,对他又是威胁又是嘲讽,却从来不曾忘了他这个师弟,甚至他们互相之间的关爱,也是狡黠而直接的,因为他的师姐师兄,无论嘴上多么刻薄,却会以他们的方式来安慰他,甚至信任着他。   这份情,他收下了。   当他走出桃花林时,天色已将晚,阮琉蘅的洞府门前升起了火堆,她正不染一丝烟火气地切着肉片;斐红湄正往肉上涂一些奇怪的调料,用细嫩的桃花枝串起来准备烤制;芮栖迟一本正经地给肉码盘,摆成桃花形;娇娇正在显摆自己的厉害,让那火忽大忽小,玩得不亦乐乎。   这些人,夏承玄心里想,便是我的家人了。   ※※※※※※※※※※※※   阮琉蘅感受到徒弟们的贴心,他们明明看上去很疲惫,似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做,如今却为了陪伴她而留在灵端峰。   芮栖迟成日不是炼丹,就是把夏承玄叫道桃花林喂招,里面乒乒乓乓打得倒是热火朝天,不过阮琉蘅并不担心,栖迟自有分寸,而且夏承玄还需要更多的战斗经验,他毕竟还太年轻。   斐红湄成日陪在她身边,请教阵法知识,但偶尔会走神,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阮琉蘅知道,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抚她,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几日后。   先告辞的是斐红湄,她依依不舍地扯着阮琉蘅的手,但眼神却很坚定。   “师父一定要好好保重……夏师弟不是有百年禁足么,师父要好好看住他啊,莫要让师弟再惹祸,否则金丹期都下不了山,要被人笑话呢。”斐红湄心里暗暗道,夏师弟,不是师姐故意说你坏话,而是师父最好不要出太和啊,外面不安全!   阮琉蘅也点点头道:“我会好好看住他。”   斐红湄满意地下山了。   刚出了山门,便发现山脚处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座小茅屋,那茅屋的样式是斐村独有的特色,黑墙红窗,茅草上撒了驱邪的豆子,屋檐下有大水缸,里面都要养两尾鱼,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家园。   门口站着飞廉神君,已不知道等了多久,俊秀的脸一看到她,又红了起来。   “娘希匹的,红湄,我……”   斐红湄默默地走了过去,飞廉神君神色一松,再一招袖,两个人连同那茅屋,都不见了身影。   ……   随后是不停炼了好几炉丹药的栖迟,他走的前一天还没有任何迹象,只是求着阮琉蘅又熬了汤,再将夏承玄拎到桃花林打了一夜,之后便低调地下了山,甚至未曾道别。   阮琉蘅看着面前芮栖迟留下的丹药,收起之后,抱着娇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了她好久。   她感觉自己像是凡间的老人,面对着有自己家庭和事业要忙碌的儿女,一次次迎接他们,又一次次送走他们。   可修士就是这样的群体,他们强大而淡漠感情,在追逐大道的路上,只有不断的修行才是永远的目标。   有人说修士无情,其实他们只是将感情埋藏得更深,更能顺应人世的变迁。   阮琉蘅很快就恢复过来,在娇娇不耐烦前放开了她。   还是应该以教导徒弟为重,夏承玄也该再学一些斗法技巧,才能在外不吃亏。   而后出了洞府,看到绕着桃花林疯跑的夏承玄,已不是曾经的少年样貌,心里不由得想道,总有一天,他也会下山历练,也许……还会有一个风华正茂的道侣,一起带回太和来求她主持。   果然还是让他多跑几圈吧。 ☆、第3章 .29|   当夏承玄沐浴后,端端正正坐在鼎锅前,身边再没有碍事的师姐师兄,便觉得舒畅万分,吃起肉来都带着三分笑意。他是世家子弟,吃东西很快,却相当有规矩,看上去甚至有些赏心悦目。   阮琉蘅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侧头想了想,才发现夏凉居然不见了!   难道被他派出去找行夜了?   阮琉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夏凉可还好?”   看她有些担心又吞吞吐吐的样子,夏承玄立刻就猜出她在担心什么,好笑道:“你放心,我是让他出去联络族中子弟,莫非你以为我会让他去探行夜的老巢?”夏承玄嗤笑了下,“连修真界都不管的事,我去凑什么热闹。”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的眼神却带着煞气。   阮琉蘅自是看出来了,也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对夏承玄好好的解释过修真界的处事原则,导致他的认识可能是有些误会和怨念。   其实关于行夜,这位一直游走在修真界灰色地带的高阶修士,一直是太和的一处心病。   行夜的所作所为比起正道修士,确实有些出格,但他不仅一直都在暗地进行,而且还通过人间傀儡——魏国主君来执行,在概念上难以界定是否“不义”,毕竟整个魏国的凡人都仰仗他的鼻息,而行夜也确实保证了魏国的风调雨顺,并成为魏国的最大武力保障。   其次行夜也非魔修。虽然行夜的修炼的方法恶毒,但对于修真界来说,他充其量算是邪修,并不是魔修。简单地说,邪修只是修炼手法邪门,而魔修是与修真界处于敌对立场。在对待魔修的态度上,行夜和修真界的立场是一致的。魔修的目的是引发魔兽肆虐,屠戮人间,这自然也不是行夜想面对的世界。   放眼修真界修士这个整体,大部分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关心人间疾苦了的破门者,修真界和人间界可以说是互相孤立的两个世界。修士们在天道规则下做事,除非处理一些既定发生的人间事,否则是不能过多的干涉人间,只能保持一种中立和观望的态度,修真界对行夜的看法也不过是冷眼旁观,届时自有天道来惩罚。   比如修真界的翘楚太和派,就与凡间几乎没有交集,相反,和凡间关系紧密的反倒是口碑不算太好的七国联盟和九重天外天。而修真界内部,根据修仙法门分成了几个大的势力,互不影响互不关心。所以行夜在自己的地盘为所欲为,别的势力的修士也不置可否,而深受其苦的七国人民却无力反抗。   由于修真界遵循力量原则,为了利用七国联盟的修士力量,各大宗门一定程度还得依赖行夜。其他势力的大能也极力避免由于凡间琐事的冲突,去和行夜碰个两败俱伤,行夜自身也非常注意不去触及各大宗门的底线。否则修真界祸起萧墙,开始内乱的话,一旦魔尊真正苏醒,去对抗的力量就会大大受损。   面对这种荼毒生灵的残忍邪修,大多数满腔正义的太和弟子并不能接受,但除非亲眼目睹或者有充分地证据,剑修并不能贸然出手。盖因为了避免修真界最强的太和滥用武力,天道对太和剑修有了毕生三斩的约束。可惜的是行夜掩盖得很好,尽管穆锦先派遣了几波弟子下山查明真相,也未能获得足够的证据,只能成为对行夜的一种震慑,使他不敢真正放肆。   这些道理,其实夏承玄也心知肚明,所以他才迫切需要整顿自己的力量,为今后消灭行夜做足准备。   阮琉蘅只好说道:“要夏凉多加小心,恐怕他修为还未恢复完全,只怕有坏人觊觎他的能力。”   夏承玄眯了眯眼,一手撑着身体凑了过去道:“夏凉保命逃跑的能力还是有的,不过,”他声音有点暧昧不清,“你连我的灵兽都要担心,到时候我下山了,会不会也担心我?”   阮琉蘅心里突然起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骤然间将整颗心包裹得如缠了千丝百结的扣儿,这感觉很陌生,却……有些欢喜。   “会担心啊,”几乎不用考虑,她脱口而出,“所以你要努力修炼,我也会传授你一些斗法的技巧,嗯,到时候会为你准备阵盘,而且你的结界术也需要多学几个法门,有机会遇到南淮道友或是长宁神君都可以请教他们……”   话题又歪了。夏承玄扶额,但他没那么容易受挫,于是得寸进尺地说道:“我对人间历练没兴趣,倒是可以陪你去寻罗刹海。”   阮琉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届时看机缘吧。”   面对铜墙铁壁般的阮琉蘅,夏承玄只觉得前途漫漫。   不过夏家大爷从来没考虑过师徒不能在一起这个伦理问题,那东西是什么?能吃吗?别说乱成一锅粥的丹平上层贵族,就算在感情淡漠的修真界,只要不涉及血缘,都保持宽容的心态。   大家修炼/享乐/勾心斗角/正经事很忙的,没那个时间用在口诛笔伐上。   夏承玄在走神,但是阮琉蘅这边已经取出一个小瓶,递给了他。   打开瓶子夏承玄一看,脸就绿了。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辟谷丹吗!   “想来你也该专心修炼,而我也要开始闭关冲击元婴后期了。这些辟谷丹足够你用上几百年,总之先收起来吧。”她缓缓说道。   夏承玄一脸强作镇定,他扭过头道:“你安心闭关吧,反正没有你在,爷也能修到金丹期!”还说教他什么斗法!   “为师早就算好了,在我闭关时,你应当能晋阶到筑基中期,小境界的晋阶没有那么可怕,放心吧,等到境界松动的时候,你自然会察觉到天道的授意。”阮琉蘅察觉到他不开心,又安抚道,“虽然你有雪山冰种和铁马冰河诀,但是对剑意的领悟还是晋阶的关键,如果不能静心领悟,即便有再好的机缘也是无用。”   等等,好像这算不上是安慰吧?   夏承玄的脸色更难看了。   ※※※※※※※※※※※※   于是阮琉蘅为了冲击元婴后期,开始了漫长的闭关,   在这段时间里,灵端峰便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夏承玄偶尔会接到一些夏凉带回的讯息,除此之外,便守在阮琉蘅闭关的洞府外,直到他晋阶筑基中期的第十年,也刚好是他百年禁闭的第七十三年。   季羽元君座下的阿辽来到了灵端峰。   他似乎一早就知道阮琉蘅在闭关,直接来找夏承玄。   夏承玄有些惊讶,他对这位神出鬼没的元婴修士印象很深,但却并无交集,对他专程来找自己的行为很不理解,随后想到季羽元君曾经给自己的丹药和机缘,不由得联想到阿辽的背后,正是这位人间巅峰修士。   阿辽依旧是那副少年的模样,宽大的战袍下,甚至显得有些瘦弱。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有件事,老祖命我来与你商谈。”   夏承玄正襟危坐,他一听阿辽开口,便知道恐怕那位老祖,会对自己提出特别的要求。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辽开口道:“这数十年来,真宝元君与长宁神君一直在外寻求治疗长宁神君顽疾的机缘,到了突破的关卡,却受外力所阻,现困于无常小镜,季羽元君思来想去,记起你拥有一种极其霸道的玄冰之力,或能破解,故而想借用你的力量,助长宁神君脱困。”   夏承玄并没有听说过“无常小镜”这个地方,脸上露出适度的疑问神情。   阿辽解释道:“天下分六道三界,原本的六界乃是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神魔大战后,神界陨落,如今实则还剩五界,除了渡劫飞升的仙界和已经无主的神界,其他每一界都有其衍化神通之处,比如人界就有女神造人的传说,而魔界以彼岸之门为界口,而无常小镜,便是传说衍化混沌界的一处小世界。”   “混沌界?”夏承玄回忆了下书本上的内容,“《演史本纪》中曾记载,两仪未分之时,天地处于鸿蒙时代,只有一团混沌元气,后生仙人力大无穷,开天辟地后,所留下的最后一块混沌之地,被称为混沌界。据说那里只有人体无法承受的混沌之气,是极凶煞的地方。”   阿辽点头道:“混沌之气实则已不容于人间,但其规则之力尚存,才有了混沌界,最后衍化的根本之地,被称为无常小镜,乃是古神的法身所化。无常小镜衍化了混沌界,却与混沌界不同,可以看做是守护人间的一道闸门。顾名思义,无常小镜一分二元世界,镜内镜外,世事无常,都蕴藏了莫大的机缘,或许你也能获益。”   季羽老祖和长宁神君都曾经全力救助过困于心魔的阮琉蘅,自然对夏承玄便也恩重如山。夏承玄毫不迟疑,他行礼道:“弟子愿为宗门赴汤蹈火。”   只是不知道阮琉蘅出关后见不到他,会不会担心。   阿辽哪知道他的心思,只道:“你收拾下便即刻动身吧,我会留下传音符与你师父,你先同我回无名峰,老祖会送我们过去。”   夏承玄也是个爽利的,他自有与夏凉联系的方法,把消息告诉给夏凉之后,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储物袋便足够。   阿辽正准备带夏承玄离开灵端峰,却正好是这个时候,阮琉蘅的洞府传来一阵灵力激荡,门口的桃花林瞬间染上一层紫红色,灵端峰的天空之上云蒸霞蔚,灵气翻涌。   阿辽愣了一愣。   随后洞府石门打开,一团灵雾后,隐隐约约有一个娇小的毛团飞出来。   那是张着四爪的娇娇,她似乎有些收不住撒欢的速度,直直向阿辽扑了出来,但阿辽是何等的速度,立刻闪开,于是娇娇糊了夏承玄一脸。   但夏承玄正震惊,甚至被娇娇挠了几把也没有注意。   跟在娇娇身后出来的阮琉蘅,气息并无变化,但整个人的精气都与以前不同,即便夏承玄还看不出修士的修为,也知道此时的阮琉蘅,应该已经顺利晋阶到元婴后期。   娇娇嚷道:“闷死了!下次再也不要跟你一起闭关,娇娇要出去玩!”   阮琉蘅眉目微动,她似乎已经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一出来便道:“我与你们一同去见季羽老祖。”   一道黑色轻烟旋即在她身后出现,阿辽感应到阮琉蘅的灵压,微微一笑道:“恭喜紫蘅真君晋阶元婴后期,想必,我能闲下这一趟差事了。” ☆、第3章 .29|家   阮琉蘅试图在他脸上找到陷入幻境的迹象,但是没有。   夏承玄十分清醒,他明白这里是幻境,甚至可能不是幻境,而是自己的一种心境。   他听到了呼唤声,那便是他的机缘。   “我在你身边。”她不会阻止他,也不会出手帮助他,但她会陪伴在他身边,“我不会插手你的事,但是我们要快,莫忘记我们还要去寻业火熔炉。”   “很快。”夏承玄笑了笑。   因为,那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阮琉蘅点点头,突然使了一个缩身法诀,化作拇指大小的人形,轻飘飘地落在夏承玄左耳之上,在耳尖处坐了下来。她缩小后的窈窕身影比一朵桃花大不了多少,像是一件精巧的耳饰,眉目竟有点软糯的可爱感觉。   夏承玄耳朵有些酥麻,他的神识自然是可以看到阮琉蘅正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耳朵上面,甚至为了更舒服,还伸出小小的手帮他理了理发丝。   这让夏承玄的脸微微有些红,甚至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可惜阮琉蘅正坐在上面,一点都没发现,她还体贴地拍了拍他的头道:“不要担心我,坐得很稳当呢。”   变小了之后的阮琉蘅,不再开口,而是用神识与他交流。   但夏承玄还是觉得,拇指大小的阮琉蘅,突然娇嫩了起来,莫名就让人生了一股保护欲。   然而此时,黑云骑已经来到他身前。   三千重骑兵,当他们站定后,甚至座下的黑色战马也是不吭一声,沉默地伫立在那里。   在这人间,他们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夏氏黑云骑,三千子弟兵,每一人都经过十重考验才能收编,一旦收编后,他们将失去自己原有的名字,只能继承上一位前辈的编号,服役二十年后才可退出,在此之前,他们再无家庭、亲朋,此生只服从夏氏家主一人,   这样一支武力超群的私兵,在夏家被抄家之前,便已经被魏国主君雇佣的散修所灭杀。   哪怕他们在凡间所向披靡,面对元婴期修士时,也只能被屠杀。   夏承玄如今在无常小镜的镜内世界又看到了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了正常人应有的灵智,他们表情麻木,眼神带着嗜血的光芒。   红色冠缨的将士上前一步,他与身后的人神情一般无二,但他却看向夏承玄,翻身下了战马后,喉头滚动,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风声。   将士艰难地发声说道:“阿……玄……”   夏承玄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原本最爱笑,最喜欢给幼年的他当大马骑的小叔叔夏志宁。   夏承玄微微笑着,他对小叔叔说道:“阿玄明白,小叔叔,阿玄知道该怎么做。”   夏志宁不再说话,他单手握双刃戟,缓缓半跪下来,重铠发出金属的摩擦声。   自他之后,身后三千重骑兵如同收到信号,皆下马,半跪在地。   所发出的声音也只有那么一瞬,随后再次变得寂静。   夏志宁看着他,双目流下血泪。   夏承玄依旧是微笑着,但他紧紧咬着牙关,抽出了本命冰剑,他一步步走到夏志宁身前,低声道:“血债,血偿……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夏承玄举起冰剑,将冰剑刺入夏志宁的胸膛。   夏志宁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乃至他身后,所有的黑云骑都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与活力般,脸色变得有光彩起来。   一层层的冰霜之力从冰剑散发出来,天空落着零星小雪,当最后一名黑云骑也染上冰霜之力后,所有人的身体都虚化起来,大地震动,黑云压向地面。   夏承玄缓缓抽出冰剑,随着他的举动,黑云骑化为一阵旋风,连同那些呼啸的风云,一起被吸进了冰剑,当夏承玄的冰剑完全从夏志宁的体内抽出,天地又恢复了山清水秀、云淡风轻的模样,夏志宁那尚还年轻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开口道:“阿玄,长大了。”   夏承玄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他伸出手,喊了一声:“小叔叔!”   眼前却空无一人。   夏承玄一手撑着冰剑,半跪在地上,他赤红着眼睛,隐忍了好久的眼泪才落下一滴,就被他胡乱用袖子擦去。   阮琉蘅看着这一幕,她原本以为这是幻境,或是夏承玄的心魔,又或是机缘的考验,却没想到,黑云骑本身,便是夏承玄的机缘。   那些枉死的人间英灵,竟然没有入轮回道,而是完整保持了生前的原貌,被引到无常小镜里,带着对家主的忠诚融入了夏承玄的本命剑。   这真的是巧合吗?阮琉蘅看着夏承玄。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镜内世界出现,”夏承玄恢复得很快,他起了身,“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力量。”   “阿玄不要难过,黑云骑决意跟随你,是他们做出的选择,而天道,也会尊重这种选择。”阮琉蘅又伸出小小的手拍了拍夏承玄的头发。   听到她柔声唤他“阿玄”,夏承玄忍住想去摸摸耳朵的冲动,低声道:“现在我们该往哪里走?”   阮琉蘅有一种预感,无常小镜并不排斥夏承玄,这一次她本就是为了夏承玄而来,镜内世界,应该由夏承玄主导。她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已得一机缘,那便证明你与无常小镜有关联。业火熔炉地点不定,我们也只能碰运气,所以你随心而走便好。”   夏承玄也不多言,他练过凡间的轻身功法,长腿一跨,便窜出几丈远。在飞行禁制下的修士,脚力的确还不如凡间的武夫,阮琉蘅也只好用这么一个缩身术的小法门借夏承玄的光了。   但是他们只走了一会,便发现天色将晚。   “这么快就过了一天?”夏承玄问道,如果时间流逝如此之快,那么十日内找到长宁神君的几率就更小了。   阮琉蘅寻到北极星,心中推演出结果后道:“以北极星推演为主,现在应当只过了八个时辰。”   夏承玄定了定心,他放缓了脚步,顺着呼山河往下游走,直到星辰倒映在河水里,明月跃出树梢,远处又传来动听的情歌,但却没有人气。   阮琉蘅看他依旧有些低迷,便使了一个小法术,指尖点出一簇簇小火苗,让它们在环绕在他身周,形成一个暖融融的小光带,照亮了身边的景色。   粉色的美人俏在火光下,显得心机重重,旁边树影重重,似暗藏玄机,而垂下的藤花在夜风中微微摇动,落下紫色的花瓣。   阮琉蘅从来没这样安逸过,从小到大,不是在秘境中拼斗,便是在宗门修炼,何尝与年轻男子这样漫步过,一时竟然有些羞涩。   俗话说“灯下观美人,月下看郎君”。也许是因为月色太勾人,也许是因为身边的男子侧脸的轮廓俊美得太过分,她那坚固的道心,竟也有了一丝迷情之色。   ……   河水里也倒映着光带,星辰暗淡下来,如同细碎的暗梦,永远抵不过光明的真实,夏承玄心念一动,觉得心境又有进益。   他看着脚下蜿蜒流淌的呼山河,阮琉蘅的身体暖乎乎地坐在他耳朵上,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然而他却很满足,甚至希望就这样继续走下去。   他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着悠长的调子。   阮琉蘅凝神听了好久,才发现……确实只是调子,完全不成音律,便扯了扯他头发,说道:“吹不成个曲儿么?”   夏承玄随手丢掉叶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人说过叶子可以吹而已,爷以前身娇肉贵,怎么可能碰这些杂草?”   嗯?这欠揍的语气,好像又恢复过来了。   阮琉蘅此时也不方便打坐修炼,索性与他闲聊:“阿玄以前来过北门吗?”   “没有,只在小时候听娘讲的故事里听说过,她讲过呼山河的飞鱼,讲过曾经不慎被美人俏咬伤,讲过这里的渔女会唱听了便让人想起情郎的小调,夜晚河水映着星子,像是一条银河,还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场……”   夏承玄一开始讲述,还不觉什么,可他越是回忆,两个人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因为眼前的景物完全与夏承玄的描述相吻合——然而夏承玄却根本没来过北门。   意识到这一点后,身边的景物仿佛一下子失真起来,阮琉蘅心里一惊,这难道是在夏承玄的记忆里?   “阿玄……你静下心,什么都不要想。”她发现随着夏承玄的讲述,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草场,天色也渐渐明亮起来。   然而这次夏承玄却没有听她的话。   “……草场上有高大的骏马,那是人间最烈性的神骏,一旦驯服,便会与你不离不弃。”   远方便传来了马蹄声。   “……我爹那时只有十六岁,他从丹平城回北门祭祖,在这里遇到了一位押镖路过北门的年轻姑娘,他便喜欢上了那姑娘,把她的镖强留在北门城里。”   远方隐隐又出现了一座城池。   “……那姑娘又美丽又彪悍,武艺也很好,让他为之惊艳,于是我爹就一路让着她,被她摁着从城北打到城南,从呼山河打到草场,可是越打,我爹就越高兴,他仿佛得了天下最珍贵的宝。”   风声中传来女子的娇斥声,还有男子低沉的笑声。   “……后来那姑娘就成了我娘。”   夏承玄继续向着前方走,但那城池却依然停留在远方,骏马和年轻追逐的男女也没有出现。   只有风吹过草地的声音。   “阿玄,你不要多想,凝神,抱元守一!”阮琉蘅有些着急,她从夏承玄的耳朵上跃下来,却不想落在他的手掌中。   饶是阮琉蘅修为高深,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夏承玄,她心思百转千回,甚至在想,这究竟是不是无常小镜给的另一种提示?   可是夏承玄没给她太多思考时间,他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在她身体周围筑起一道冰墙,那是以他体内雪山冰种和神通“玄冰封火”制造出的小结界。   阮琉蘅目瞪口呆,她竟然被夏承玄关了起来?   夏承玄眸色暗沉,他将手掌抬到胸前,轻声安抚道:“阿阮不要怕,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爹娘,你不要担心。”   阮琉蘅知道他不会伤她,这结界虽然比她想象中要牢固,但如果她想强破,也能是能破掉的,但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你不必如此,我说过不会干涉你。”   夏承玄笑了下,说道:“既然是我的幻境,自然由我来保护你。”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因为……就要变天了。” ☆、第3章 .29发|表   海水冰凉,水压之下,让人觉得这无边无际的空旷正在汲取你的灵魂。   阮琉蘅不善水,她撑起灵力罩,却被身边的夏承玄扯了过来,他另一手迅速掐诀,眉间一道白光闪过,一层寒冰屏障随着法诀升起,迅速结成一个透明冰壳,将两人罩在其中。   阮琉蘅立刻撤了灵力罩,这种以灵力抵御外力的法门其实非常消耗灵力,有其他法门的时候,修士都不会用灵力去做这种防御。   夏承玄于水中无障碍,他用了个小法诀将冰壳内的海水吸干,两个人又分别将身上的衣服弄得干爽。   “这便是你得的神通?”阮琉蘅问道。   夏承玄轻轻敲了敲冰壳,对坚固度比较满意,对她道:“这神通是衍生自一门低阶结界术,此结界术胜在消耗灵力极少,且施展起来也只有一丈左右,我修习的时候并没多想,融合了神通之后,这冰壳看上去是一层屏障,实则是结界,可防,可御,”他掐诀,一道微光自冰壳上闪过,本来悬浮在海中的冰壳便迅速向海底潜去,“倒是勉强可以帮上忙。”   结界术因其消耗灵力小,比灵力罩高一个层面,又因其便于施展,又比阵法高一个层面,正是因为如此,结界术在各类防御法门中,都是最优选择。   只可惜结界术极难修炼,它需要不仅需要灵性,还需要修士掌握空间法则,从古至今,也只有拥有冰灵根的修士才有得天独厚的修习结界术资本,他们修炼的法门本就善于封锁,在领悟结界术上,比其他灵根的修士要快几倍。   阮琉蘅服气,夏承玄有这样的机缘,她甚至比他本身还要高兴。   “不愧是冰灵根,这样的结界术,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呢!”   夏承玄被夸得扭过头去,只道:“也没什么,略实用一些罢了。”   阮琉蘅却已经将注意力转为上方,她外放神识,感应到了天空中北极星的位置,再次推演时间。   “已经过了三日,现在是午时。”她神色有些凝重。   “这片海无论是镜内世界的本体,还是幻象,出路应该都在海底。”   “你专心御使结界,如有妖兽,我来解决。”阮琉蘅道。   大部分结界术一般都有遮蔽神识的能力,但夏承玄的冰之结界例外,阮琉蘅神识放开时,同丹平城幻境中的掌心结界一样,没有受到阻碍,是因为不能阻止,还是不想阻止?   她下意识地又忽略了这个问题,握着焰方剑,很小心地查探四周。   然而她很快便被海中的世界所吸引。   镜内世界的海底,与通常意义的海完全不一样。   有光。   在阳光已经无法照射到的深海,有无数会发光的珊瑚,甚至还有亮晶晶的小鱼群从他们身边游过,大只的红色水母淡然地游荡,一些色彩斑斓的鱼缓慢地挪动着。   当海水有巨大波动时,远远可以看到如山峰大小的海兽静悄悄地游过,张开巨口吞进无数鱼虾,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也有长着一口利齿的妖兽,看上去如同海中恶霸,却只是张口去啃那些礁石,吃得不亦乐乎。   还有长长的海蛇,用尾巴卷着各种各样的礁石、珊瑚,在某一处辛勤地搭窝,像人一样,还会筑起院落,用海带和贝壳给屋子做装饰。   他们潜了很久,除了最开始那条堪称猛士的横公鱼,海底的其他鱼类或是妖兽都和善得紧,完全不像前面咄咄逼人的陨石阵和幻境,让阮琉蘅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虚妄。   夏承玄反而比阮琉蘅要紧张得多,这是他刚刚学会的神通,还不算稳定,只能专心御使冰之结界,偶尔还以丹药补充灵力,竟是连跟阮琉蘅闲聊都没顾上。   阮琉蘅一边护法,一边以天演术推算时间,最后一次能感知到北极星时,已经是第八日的辰时。   失去北极星之后,时间真正成了未知,她的神情也更严峻,可是看到旁边已经用空了数十瓶丹药的夏承玄,她却什么都不忍心说。   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业火熔炉和长宁神君,那么他们只能等十日后真宝元君打开通道,届时长宁神君就真的……   夏承玄又打开一瓶丹药,恢复了灵力之后,才察觉到她脸色不对,于是问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吗?”   阮琉蘅轻声道:“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我们潜入得太深,我已经感知不到北极星了。”   夏承玄有些沉默,哪怕是内心强大的修士,在没有尽头的深海中,也有一丝隐藏在潜意识背后的彷徨。   业火熔炉究竟在哪里?还要游荡在这深海中多久?   那些漠视他们的海兽不会给出答案,这片诡异荧光的海也不会轻易暴露出它的秘密,阮琉蘅隐隐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细节,那些有关业火熔炉的传说,与他们现在面对的局面截然不同。   她想起真宝元君最后对他们说的那句话——   “越是无常,便越是生机所在;越是虚妄,其背后,便离心中的真实越近……”   无常、虚妄。   她眉头紧锁。   ※※※※※※※※※※※※   真宝元君看了看天,他脸色有些苍白。   镜外世界越发狰狞起来。   天上的鱼群已经不是曾经无害的面貌,它们的双眼血红,身上不停变幻着颜色,在空中组成一些不规则的图形,像是阵法,又像是图腾……哪怕只看上一眼,已是大乘中期修为的真宝元君,也会为之目眩神迷。   这是一种凶相。   他面前的千泽之阵已只有身前方圆一丈,那些藏在火树银花中的妖兽,比之前大胆了许多,竟也时不时地过来挑衅阵法,它们形状丑陋,但每一只都有化神期的修为,如果不是惧怕真宝元君的剑意,恐怕早就围攻上来。   长宁神君的分神石像已经开始沙化,右臂已经不见,左肩也开始慢慢消失。   真宝元君已经不去想他当时告诉长宁,无常小镜机缘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他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哪怕长宁、阮琉蘅、夏承玄三人都折在镜内世界,他也要求得一个晋阶大乘的机会!   因为人间,不知还能维系多久这虚假的太平。   疯狂追求晋阶的法门,不止他们在做,所有准备与魔修开战的宗门,想必已都有觉悟。而太和,是其中压力最大的。   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季羽元君。   人间无渡劫,那么便只有“太和初开”剑阵能与渡劫期魔尊一战。   整个修真界都在注视着太和。   为了让长宁神君入无常小镜,他们一路行过来,哪怕是最穷困的宗门,都会说上一声“任凭君自取”。   ……   真宝元君握紧了手中的剑。   就算失败,他……也不会去拼命。   因为即便是晋阶无望的荼莲元君和华阳元君,都在用各种秘术吊着寿命。   他们的战场,还未开始。   ※※※※※※※※※※※※   不知又下潜了多久,感应不到北极星后,两个人就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   夏承玄身边的丹瓶越来越多,他知道现在不是讲究节约的时候,如果不一直保持巅峰时期的灵力,等到封印业火熔炉时,就会更吃力。   修士已经感觉不到冷暖,但阮琉蘅的手那样凉。   他握紧了她的手,那样白皙柔弱,他拇指抚摸过她的手背,随后便不敢再去碰触,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幼滑的肌肤。   这种怜爱到骨头都疼痛的感觉,使得他忘了眼前的女剑修,连大乘期的龙都能屠掉。   他语气故作轻快地说道:“你别多想,真宝元君不是说过,业火熔炉也曾经刹那间出现在人面前吗?也许是机缘还未到。”   ……   阮琉蘅一直将神识放扩展到极限,希望能感受到长宁神君的存在,而且她越想真宝元君的所说的“无常”和“虚妄”,就越觉得这片海不简单。   她听到夏承玄这么说,下意识地回道:“你说的是,要不是那条横公鱼,我们还进不了深海……”   横公鱼为了攻击二人,破了海面的结界,他们以此为突破口进了深海——   等等,那条横公鱼!   两个人都想到了什么,对视一眼。   “机缘。”他道。   “机缘?”她道。   两人同时出口,话音刚落,便感觉这平淡寂寞的深海突然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什么怪物才能在水压如此强大的深海造成这样的波动?那需要多大的灵力?   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已越来越接近他们,这时正好一只脑袋上顶着小灯笼的黑色大鱼路过,将那黑影的面目映照出来。   赫然就是那条与二人结下梁子的横公鱼!   夏承玄与阮琉蘅配合默契,他收起冰之结界的瞬间,她绝对剑域全开!   大概是在夏承玄神识中打出了野性,阮琉蘅没有用剑意远程攻击,而是握着一把焰方剑直接劈向横公鱼的鱼头!   在海水中,阮琉蘅的剑意和剑域都要打折扣,但她还能近战。   近身搏斗没有人能比剑修更强大,何况只是一条相当于人修元婴期的五阶横公鱼?没几下,横公鱼就被打得“嘤嘤嘤”直哭。   它十多丈长的身体剧烈地摆动,复寥真君家的那条横公鱼与它的体型相比,简直就是金鱼缸里的观赏鱼。   此刻它的头顶已被阮琉蘅手握焰方剑刺入,而不知从哪来的冰块将它整个鱼头冻住,而且还以可怕的力量禁锢住它的头,使得它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冰块!   它腹腔里发出“嘤嘤嘤”的哭声,但却得不到一点怜惜。   阮琉蘅冷冷道:“再不老实,我便剖了你!”   给娇娇做口粮。 ☆、第3章 .29|家   阮琉蘅试图在他脸上找到陷入幻境的迹象,但是没有。   夏承玄十分清醒,他明白这里是幻境,甚至可能不是幻境,而是自己的一种心境。   他听到了呼唤声,那便是他的机缘。   “我在你身边。”她不会阻止他,也不会出手帮助他,但她会陪伴在他身边,“我不会插手你的事,但是我们要快,莫忘记我们还要去寻业火熔炉。”   “很快。”夏承玄笑了笑。   因为,那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阮琉蘅点点头,突然使了一个缩身法诀,化作拇指大小的人形,轻飘飘地落在夏承玄左耳之上,在耳尖处坐了下来。她缩小后的窈窕身影比一朵桃花大不了多少,像是一件精巧的耳饰,眉目竟有点软糯的可爱感觉。   夏承玄耳朵有些酥麻,他的神识自然是可以看到阮琉蘅正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耳朵上面,甚至为了更舒服,还伸出小小的手帮他理了理发丝。   这让夏承玄的脸微微有些红,甚至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可惜阮琉蘅正坐在上面,一点都没发现,她还体贴地拍了拍他的头道:“不要担心我,坐得很稳当呢。”   变小了之后的阮琉蘅,不再开口,而是用神识与他交流。   但夏承玄还是觉得,拇指大小的阮琉蘅,突然娇嫩了起来,莫名就让人生了一股保护欲。   然而此时,黑云骑已经来到他身前。   三千重骑兵,当他们站定后,甚至座下的黑色战马也是不吭一声,沉默地伫立在那里。   在这人间,他们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夏氏黑云骑,三千子弟兵,每一人都经过十重考验才能收编,一旦收编后,他们将失去自己原有的名字,只能继承上一位前辈的编号,服役二十年后才可退出,在此之前,他们再无家庭、亲朋,此生只服从夏氏家主一人,   这样一支武力超群的私兵,在夏家被抄家之前,便已经被魏国主君雇佣的散修所灭杀。   哪怕他们在凡间所向披靡,面对元婴期修士时,也只能被屠杀。   夏承玄如今在无常小镜的镜内世界又看到了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了正常人应有的灵智,他们表情麻木,眼神带着嗜血的光芒。   红色冠缨的将士上前一步,他与身后的人神情一般无二,但他却看向夏承玄,翻身下了战马后,喉头滚动,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风声。   将士艰难地发声说道:“阿……玄……”   夏承玄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原本最爱笑,最喜欢给幼年的他当大马骑的小叔叔夏志宁。   夏承玄微微笑着,他对小叔叔说道:“阿玄明白,小叔叔,阿玄知道该怎么做。”   夏志宁不再说话,他单手握双刃戟,缓缓半跪下来,重铠发出金属的摩擦声。   自他之后,身后三千重骑兵如同收到信号,皆下马,半跪在地。   所发出的声音也只有那么一瞬,随后再次变得寂静。   夏志宁看着他,双目流下血泪。   夏承玄依旧是微笑着,但他紧紧咬着牙关,抽出了本命冰剑,他一步步走到夏志宁身前,低声道:“血债,血偿……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夏承玄举起冰剑,将冰剑刺入夏志宁的胸膛。   夏志宁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乃至他身后,所有的黑云骑都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与活力般,脸色变得有光彩起来。   一层层的冰霜之力从冰剑散发出来,天空落着零星小雪,当最后一名黑云骑也染上冰霜之力后,所有人的身体都虚化起来,大地震动,黑云压向地面。   夏承玄缓缓抽出冰剑,随着他的举动,黑云骑化为一阵旋风,连同那些呼啸的风云,一起被吸进了冰剑,当夏承玄的冰剑完全从夏志宁的体内抽出,天地又恢复了山清水秀、云淡风轻的模样,夏志宁那尚还年轻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开口道:“阿玄,长大了。”   夏承玄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他伸出手,喊了一声:“小叔叔!”   眼前却空无一人。   夏承玄一手撑着冰剑,半跪在地上,他赤红着眼睛,隐忍了好久的眼泪才落下一滴,就被他胡乱用袖子擦去。   阮琉蘅看着这一幕,她原本以为这是幻境,或是夏承玄的心魔,又或是机缘的考验,却没想到,黑云骑本身,便是夏承玄的机缘。   那些枉死的人间英灵,竟然没有入轮回道,而是完整保持了生前的原貌,被引到无常小镜里,带着对家主的忠诚融入了夏承玄的本命剑。   这真的是巧合吗?阮琉蘅看着夏承玄。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镜内世界出现,”夏承玄恢复得很快,他起了身,“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力量。”   “阿玄不要难过,黑云骑决意跟随你,是他们做出的选择,而天道,也会尊重这种选择。”阮琉蘅又伸出小小的手拍了拍夏承玄的头发。   听到她柔声唤他“阿玄”,夏承玄忍住想去摸摸耳朵的冲动,低声道:“现在我们该往哪里走?”   阮琉蘅有一种预感,无常小镜并不排斥夏承玄,这一次她本就是为了夏承玄而来,镜内世界,应该由夏承玄主导。她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已得一机缘,那便证明你与无常小镜有关联。业火熔炉地点不定,我们也只能碰运气,所以你随心而走便好。”   夏承玄也不多言,他练过凡间的轻身功法,长腿一跨,便窜出几丈远。在飞行禁制下的修士,脚力的确还不如凡间的武夫,阮琉蘅也只好用这么一个缩身术的小法门借夏承玄的光了。   但是他们只走了一会,便发现天色将晚。   “这么快就过了一天?”夏承玄问道,如果时间流逝如此之快,那么十日内找到长宁神君的几率就更小了。   阮琉蘅寻到北极星,心中推演出结果后道:“以北极星推演为主,现在应当只过了八个时辰。”   夏承玄定了定心,他放缓了脚步,顺着呼山河往下游走,直到星辰倒映在河水里,明月跃出树梢,远处又传来动听的情歌,但却没有人气。   阮琉蘅看他依旧有些低迷,便使了一个小法术,指尖点出一簇簇小火苗,让它们在环绕在他身周,形成一个暖融融的小光带,照亮了身边的景色。   粉色的美人俏在火光下,显得心机重重,旁边树影重重,似暗藏玄机,而垂下的藤花在夜风中微微摇动,落下紫色的花瓣。   阮琉蘅从来没这样安逸过,从小到大,不是在秘境中拼斗,便是在宗门修炼,何尝与年轻男子这样漫步过,一时竟然有些羞涩。   俗话说“灯下观美人,月下看郎君”。也许是因为月色太勾人,也许是因为身边的男子侧脸的轮廓俊美得太过分,她那坚固的道心,竟也有了一丝迷情之色。   ……   河水里也倒映着光带,星辰暗淡下来,如同细碎的暗梦,永远抵不过光明的真实,夏承玄心念一动,觉得心境又有进益。   他看着脚下蜿蜒流淌的呼山河,阮琉蘅的身体暖乎乎地坐在他耳朵上,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然而他却很满足,甚至希望就这样继续走下去。   他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着悠长的调子。   阮琉蘅凝神听了好久,才发现……确实只是调子,完全不成音律,便扯了扯他头发,说道:“吹不成个曲儿么?”   夏承玄随手丢掉叶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人说过叶子可以吹而已,爷以前身娇肉贵,怎么可能碰这些杂草?”   嗯?这欠揍的语气,好像又恢复过来了。   阮琉蘅此时也不方便打坐修炼,索性与他闲聊:“阿玄以前来过北门吗?”   “没有,只在小时候听娘讲的故事里听说过,她讲过呼山河的飞鱼,讲过曾经不慎被美人俏咬伤,讲过这里的渔女会唱听了便让人想起情郎的小调,夜晚河水映着星子,像是一条银河,还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场……”   夏承玄一开始讲述,还不觉什么,可他越是回忆,两个人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因为眼前的景物完全与夏承玄的描述相吻合——然而夏承玄却根本没来过北门。   意识到这一点后,身边的景物仿佛一下子失真起来,阮琉蘅心里一惊,这难道是在夏承玄的记忆里?   “阿玄……你静下心,什么都不要想。”她发现随着夏承玄的讲述,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草场,天色也渐渐明亮起来。   然而这次夏承玄却没有听她的话。   “……草场上有高大的骏马,那是人间最烈性的神骏,一旦驯服,便会与你不离不弃。”   远方便传来了马蹄声。   “……我爹那时只有十六岁,他从丹平城回北门祭祖,在这里遇到了一位押镖路过北门的年轻姑娘,他便喜欢上了那姑娘,把她的镖强留在北门城里。”   远方隐隐又出现了一座城池。   “……那姑娘又美丽又彪悍,武艺也很好,让他为之惊艳,于是我爹就一路让着她,被她摁着从城北打到城南,从呼山河打到草场,可是越打,我爹就越高兴,他仿佛得了天下最珍贵的宝。”   风声中传来女子的娇斥声,还有男子低沉的笑声。   “……后来那姑娘就成了我娘。”   夏承玄继续向着前方走,但那城池却依然停留在远方,骏马和年轻追逐的男女也没有出现。   只有风吹过草地的声音。   “阿玄,你不要多想,凝神,抱元守一!”阮琉蘅有些着急,她从夏承玄的耳朵上跃下来,却不想落在他的手掌中。   饶是阮琉蘅修为高深,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夏承玄,她心思百转千回,甚至在想,这究竟是不是无常小镜给的另一种提示?   可是夏承玄没给她太多思考时间,他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在她身体周围筑起一道冰墙,那是以他体内雪山冰种和神通“玄冰封火”制造出的小结界。   阮琉蘅目瞪口呆,她竟然被夏承玄关了起来?   夏承玄眸色暗沉,他将手掌抬到胸前,轻声安抚道:“阿阮不要怕,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爹娘,你不要担心。”   阮琉蘅知道他不会伤她,这结界虽然比她想象中要牢固,但如果她想强破,也能是能破掉的,但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你不必如此,我说过不会干涉你。”   夏承玄笑了下,说道:“既然是我的幻境,自然由我来保护你。”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因为……就要变天了。” ☆、第3章 .29|   阮琉蘅随着他目光望去,身边已不再是北门的秀丽景色,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冰冷压抑的丹平城。   她很诧异,无常小镜乃是混沌界的衍化处,镜内世界怎么可能被夏承玄影响到这个地步?如果说是夏承玄的幻境,却为什么蕴藏了机缘?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丹平城的街道空荡荡的,暗沉的天空下着大雪。   夏承玄声音低沉:“我逃出来那天,也是下着大雪。”   城北亮起了火光,传来各种叫声、哭声、喝骂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阮琉蘅站在夏承玄手心中,冷静道:“阿玄,你不该沉溺在这种情绪里,你已经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了,我理解你想要复仇的心情和对爹娘的思念,但,这些都不应该是你现在所追求的目标,阿玄,你忘了吗?你要变强大,首先要摆脱这些情绪!”   夏承玄静静地等她说完这番话,却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一般,抬起手掌,将她放在自己眼前。   “真是捧在手心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语气有点古怪,然而风越来越大,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若我有一天,能真正……得到最珍贵的宝。”   阮琉蘅来不及分辨夏承玄说了什么,她发现天地被风雪完全遮掩,除了她身下的手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对夏承玄的尊重和信任,让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试图将神识探出去,夏承玄的结界并没有困住她,却是结界外的风雪阻挡了她的神识。   这里绝对不是夏承玄的幻境,因为以夏承玄的修为,绝对困不住她的神识。   无常小镜的镜内世界,是她自修道以来,入过的最诡异秘境,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她失去了北极星的踪影。   天地迷乱,只有夏承玄的手掌还稳稳地托着她。   “阿玄。”阮琉蘅唤了他一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雪才慢慢散去,视线逐渐清晰,刚才明明还是亭台楼阁林立的丹平城,如今已经大半都埋葬在白雪中,只有较高的几处塔楼还留了一截在地面上。   阮琉蘅心中发冷。   偌大的城,就这样消失在冷寂的风雪中。   夏承玄半身浴血,另一只手持着冰剑,低垂着头。   阮琉蘅不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她有些焦急地道:“阿玄,你没事吧?”   夏承玄没回答,但一直保护着阮琉蘅的结界却裂开了一条缝隙,随后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崩裂开来,化作一团冰屑,融化在他的掌心。   阮琉蘅立刻跃下,施展法诀,重新恢复原来身形,走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夏承玄却仍旧未抬头,她向下看去,这一看,脸色才大变!   “天演之变”推算魔尊出太和,因此太和所有弟子都要佩带的禁魔石,必须悬挂在腰带边,以便受监督,此时,夏承玄的身上的禁魔石,竟然有了异动!   阮琉蘅抬起夏承玄的脸,他眉心已隐隐有黑气,眼看竟然是要入魔的征兆。   当初在立危城,阮琉蘅也曾经几近入魔,是长宁神君苦苦压制,才没有让禁魔石爆发,而现在阮琉蘅却没有长宁神君的神通,她浑身汗毛倒竖。   这哪里是夏承玄的机缘,简直是催命符!   阮琉蘅咬牙,左手捏法诀,一团真火拍出,覆盖在夏承玄周身,以紫微真火的破阵之法门抵抗禁魔石,隔绝禁魔石的探测。但这也仅仅只能拖延时间,因为随着修士入魔越深,越是容易被禁魔石探测。   但奇怪的是,阮琉蘅发现夏承玄此次的失去意识并非像她在立危城进入心魔境,而仅仅是神识沉睡。   他并未进心魔境,为何会引发禁魔石的禁制?   还是这天地本就是他的心魔?   阮琉蘅不再细想,非心魔境要好办得多,毕竟斜月三星阵这样的禁术也只有季羽元君才得传承,只是神识沉睡的话,进入神识中唤醒他即可。   然而进入他人神识仍旧是极危险的事,那意味着自己的元神会任凭对方宰割,如果所托非人,甚至还可能被吞噬元神。   ……   阮琉蘅闭目凝神,她将夏承玄身体放到在雪地中,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副阵盘,将阵盘布下后,再唤出四柄小剑,牢牢护住阵法,然后她跪坐在夏承玄身边,将右手放在他眉心处。   她左手掐了一个极繁复的法诀,登时眉间神通闪烁,元神出窍,进入夏承玄的识海。   ※※※※※※※※※※※※   阮琉蘅的元神如坠入黑甜梦境,可她仍然小心翼翼,因为夏承玄的神识极其霸道,曾经让她吃过一次苦头。   这是距离上次在思过崖紧闭后,阮琉蘅第二次进入夏承玄识海,那时上古剑诀“铁马冰河诀”还未被他炼化,抗拒一切进入夏承玄识海的神识,几欲杀之而后快,当初阮琉蘅是舍弃了一丝神识,才从铁马冰河诀中脱离。   如今再次进入时,阮琉蘅心有余悸,当她终于接近夏承玄那片冰蓝色的识海时,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他入魔,就像曾经在心魔境中他亦是不顾一切来唤醒她一样。   再次进入夏承玄的识海,已经不见曾经空旷的冰原,而是身在雪山脚下。   整座山巍峨雄壮,零星还有一些针叶植被和雪地间跳跃的雪兽。   她心头一凛,夏承玄识海雪山越是逼真,就代表力量越强大,已然自成一方小世界。   寒气逼人,可她元神受制于夏承玄识海规则,竟是无法运转灵力取暖,只打量雪山这一会儿,已是冷得双唇发紫。   她轻轻迈出一步,天地依旧一片寂静,没有立刻呼啸而来的风雪和黑铠兵马,没有漫天的冰霜剑意。   阮琉蘅举起手在嘴边呵了呵气。   在秘境中有一个守则:水有灵,山有神,遇水则入,遇山则登。   她看了看周围,看来只能去攀登那座雪山了。   踩进半尺厚的深雪中,只觉得双腿都快没有知觉。   虽然神识受限,但剑意却比元神还要强大,阮琉蘅自知可以用剑意开辟出一条坦途,却怕伤了夏承玄神识,只好一步一捱地往雪山峰顶攀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只见远处有一方冰柱,里面仿佛有人影,待她走进,赫然发现里面是被封住的夏承玄。   阮琉蘅大惊,右手凝聚剑意,想将那冰柱破开,却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掐剑指,一道凌厉的剑意,打断了阮琉蘅的凝聚,将她已冷透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中。   她只觉腰间一紧,被身后的人搂住,贴在来人身上冰冷的铠甲上,脊柱被凉意一激,竟是无力反抗。   那人在她身后呼出热气,冷冷道:“竟然还是被你走到此处,你可是来救他的?”   这声音有几分似夏承玄,却太冷然,且低沉,阮琉蘅心思灵透,来人身份不可能是夺舍的修士,那么能在夏承玄识海中存在的神识,极有可能是那上古剑诀中残留的神识。   “我自是来救徒弟的,前辈难道不知他有走火入魔之危?禁魔石一旦爆开禁制,他还焉有命在?还不速速放开我救人!”   “你倒是说说,你一缕神识,却想怎么救他?”   “前辈看不出吗?”阮琉蘅用力挣扎道,“此身并非神识,而是元神,我以元神之力与他修复自身,祛除魔气,怎么便救不得?”   身后人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可知元神进了其他修士的体内,便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竟然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阮琉蘅皱眉道:“我不能对徒弟见死不救。”   身后的声音带点轻浮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喜欢你?”   阮琉蘅不懂,剑诀已与夏承玄熔炼为一体,夏承玄入魔对他也没好处,可他为什么却在这些细微末节上纠缠不清?   她铿锵答道:“前辈既然能创出铁马冰河诀这样的剑诀,想必也是证过道的大能,却为何局限在男女感情上?无论他是否喜欢我,都是我的徒弟,无有不同!”   身后人冷笑:“既是如此,你这徒弟与别人也没什么两样,死也便死了罢!”   他一把放开阮琉蘅,长剑出鞘,冰锋寒意。   “不要!”阮琉蘅神魂俱惊,立刻挡在冰柱前。   她看向那整个脸部都藏在深厚铠甲下的修士,手中焰方剑燃起熊熊烈火。   可那修士根本不惧怕,他握着手中长剑,带着压迫感,一步步向她走过来,每一个脚印都像是踏在阮琉蘅的心头上。   “这里是他的识海,你不敢出剑。而且你修为在这里要受到限制,更何况,”他似乎是在笑,“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不是我造出来的假象?”   阮琉蘅怒急,她确实不敢轻易动手。   “前辈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吧。”阮琉蘅笃定他一定有所求才会以夏承玄为人质,要挟她就范。   “你真是蠢透了,如此强大美丽的元神,只要我一动念,就能吞噬了你,却还敢进来,真以为我不敢害你?还在这里跟我谈条件?”修士嗤笑,他张开手掌,阮琉蘅身后的冰柱变开始崩裂,她慌忙回头看,那里面果然只是一个影子,破裂的碎冰里,什么都没有。   “那么,前辈究竟想怎样?”阮琉蘅喝问道,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生气,她的脸前所未有的娇艳,配上那微微发红的桃花眼,让人忍不住想揉碎她。   那修士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就得看看你能为你的小徒弟做些什么了,比如说……侍奉我。”   阮琉蘅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抖手中焰方剑,去掉了剑意,向着他冲了过去! ☆、第3章 .29|   剑修最初的修行,便是剑招。没有剑气剑意的剑招,对修道之人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但阮琉蘅还是怒不可遏地出招了。   如果你曾经在剑庐祭典上看过阮琉蘅与月泽真君的那场内剑域对决,便会知道,到了阮琉蘅这个程度的剑修,出招的速度、角度、变化……都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即便阮琉蘅并非承的快剑道统,但元婴后期修士的反应速度仍然令人咋舌。   然而对方修士也接下了,他身躯高壮,一身铠甲,但动起来却丝毫不比阮琉蘅慢,甚至因为一些力量上的优势,隐隐有压制阮琉蘅的势头。   他同样也没有使用剑意,单凭剑招与阮琉蘅战斗。   两人的身形快得几乎脚不沾雪,偶尔被剑风挑起的雪花纷纷扬扬,惊起路过的雪兔。   一开始阮琉蘅只是因为气愤而出剑,后来却沉迷于对方精妙的剑招,一拆一解,有来有回,自她入元婴以来,仅凭剑意、神通和灵力就可以杀敌制胜,使用剑招的机会反而很少,竟给她一种淋漓畅快之感。   她感觉不到对方的杀意,甚至对方修士每次在她濒临险境之时堪堪收回攻势,对方应该是一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为什么会说出那样轻浮的话?   她喝了一声,连出两次守招,趁对方剑身向前送之时,翻身踏上对方的剑尖,一足立于其上。   从这个角度,也许能挑下他的面甲。   那修士的剑身也极稳,手臂平握剑身,撑着阮琉蘅的身体,纹丝不动。   阮琉蘅找不到他的破绽。   一朵冰花自雪山顶飘落,悠悠然被风吹了过来,当那冰花落在铠甲修士的剑上时,这柄剑终于自冰花所落处起,覆盖上一层薄冰,如同水晶般,发出耀眼的光芒。   阮琉蘅一惊,旋身后退,那修士迎上,但她没注意到,身后是一处陡坡,下面是结冰的小径,玉足从冰上滑过,她惊呼一声,头向下摔了下去。   对方修士闷声不吭,迅速冲了下去,用身体挡住了阮琉蘅的坠势,将她扑在旁边的松树下。   松树被两人的一番动作震荡,簌簌抖下挂在树枝上的积雪,那雪何其凉,灌了阮琉蘅一脸,顺着衣领落了进去。   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便打了个冷战。   那修士趁机扼住她握着焰方剑剑的手,整个人半压在她身上,沉默地看着躺在雪地里的阮琉蘅。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帮忙拨开她脸上的雪。   阮琉蘅另一只未受禁锢的手立刻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别碰我!”   他脸上是银质的面甲,极结实,阮琉蘅这一耳光竟然没抽掉,结果另一只手也被他扼住了。   她又生气又冷,身上一直发抖,想到自己救不出夏承玄,恐怕长宁神君也要折损在无常小镜,心里更是一酸。   她眼里掉下泪来,难为情地侧过脸,任由泪水一滴滴滑落。   阮琉蘅太过悲伤,以至于她都没发现,当第一滴泪水接触到身下的冰雪时,那雪便融化了,当第二滴泪水接触到下面冰冻的土壤时,那土壤便长出了嫩芽……   几滴泪水,便足以让这凛冬褪去,让春回大地。   以阮琉蘅为中心,一层层的冰雪消融,嫩生生的青草和随之绽放的春天小花纷纷冒头,阳光终于破开乌云,暖融融地照在阮琉蘅脸上。   她才回过神来,发现了雪山的变化,而在她上方的修士,竟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一丝肉眼不易察觉的魔气从他后颈溢出,身上的铠甲也像冰块一样开始消融。   阮琉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奋力挣扎,却被修士的剑意压制住,他一手困着她双手,另一手握着她的腰肢,声音黯哑道:“终究还是你赢了……”   他手上慢慢凝聚起冰霜之力,这股力量在阮琉蘅的身体上迅速覆盖一层冰晶,将她整个人凝成一座冰雕。   阮琉蘅甚至还来不及惊讶,便被冰封起来。   那修士身上的铠甲终于全部被阳光融解,他的脸背着阳光,让人看不清脸孔。   褪去铠甲的手掌离开了她的腰,缓缓伸向阮琉蘅冰封的脸,只轻轻一触,那冰雕便化作一团紫色柔光,他将这团柔光放在唇边,却只是轻轻一吻。   就连失去了本心,我也会臣服在你的眼泪下。   ……   阮琉蘅醒来时人已在夏承玄怀里,外面也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一片蔚蓝的汪洋,天空一抹淡淡的云絮,只有海浪的声音。   她惊喜道:“阿玄,你没事了!”   夏承玄挑挑嘴角。   “好像做了个梦。”   阮琉蘅被放下来,她虽然已不是元神状态,但身上似乎还留着一些寒意。她目光扫过夏承玄的禁魔石,发现已经无异样,心里松了口气。   “我在结界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识海中为何会出现一名陌生修士,是上古剑诀的灵体吗?”她一边观察海面,一边问道。   夏承玄在她身后,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阮琉蘅,嘴上却老老实实回答道:“经过陨石阵后,心中就有一丝迷障,到了北门空间后,黑云骑的出现让我有些控制不住心境,之后……我在丹平城看到了那一夜夏家的惨状,也看到了爹娘,同那个少年时期的我打了一架,收了一门神通,而后晋阶到筑基后期。”   阮琉蘅惊讶地看着他,才发现夏承玄竟然真的修为提高了一个境界,简直令人发指的修炼速度!   夏承玄继续道:“但我的心还在迷障中,晋阶只会让我的情况更糟糕,所以才会无法清醒,幸好有你救我,不然只怕……至于我识海中的修士,”夏承玄走过去牵着她的手,“你真的不知道是谁?阿阮,还是不愿去相信?”   阮琉蘅有些难堪地避开脸,她确实不愿意相信那个修士竟然是自己的徒弟,那种陌生而暴虐的感觉,与现在她面前和风细雨的夏承玄完全不似一个人。   “不过是陷入魔障罢了。”阮琉蘅甩开他的手,像是在掩饰尴尬般说道,“我等修士,自是当固守本心,为师……”   “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过师父。”夏承玄在她身后凉凉地说道。   阮琉蘅正准备好好教导徒弟的一番长篇大论被噎住,她面对被教歪的夏承玄有点束手无措,在阮琉蘅的修炼岁月里,还从来没有人如此忤逆,然而这忤逆却……却居然不让人讨厌!   她纵然修了天演术,明了心境,修了本真,也一时没办法做出应对。   该去给他个耳光!   她的确这么做了。   “啪”的清脆一声,让她和他都冷静了下来。   阮琉蘅欲盖弥彰地以为自己解决了问题,夏承玄却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紧。   两个人又重新面对眼前几乎看不到出路的汪洋。   夏承玄无辜道:“这里跟我没关系,我醒过来之后,就已经身在此处,这片海也不会再因我的记忆而变化,应当是已经出了幻境,只是这海面竟无法潜入,似乎有结界在阻挡外界的探入。”   阮琉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今他们受飞行禁制,竟然还能平平稳稳地站在海面上,这本就不合常理。   “应该想办法突破海面。”她皱眉道。   夏承玄抽出冰剑,说道:“我得的新神通,也许能帮我们找到业火熔炉。”   阮琉蘅眼睛一亮,问道:“什么神通?”   夏承玄却卖了个关子,只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阮琉蘅微微侧过脸,握住了他的手。   “这海里,恐怕不寻常,你看海面之下……”他道。   她看向海面,发现海中还有隐隐有鱼类在游动。   夏承玄继续道:“你的剑上有真火之力,试试看能不能引出下面的妖兽。”   阮琉蘅抽出焰方剑。   这里可不是夏承玄的识海,阮琉蘅挥出剑意时毫无心里障碍,她一剑战向海面!   但是海面却纹丝不动,她的剑意如同划过坚硬无比的镜面,只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但他们都感觉到灵力的变化。   如果阮琉蘅和夏承玄还能御剑飞行,便会发现他们身下,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快速向海面冲来。   只凭修士的直觉,他们也意识到了不对,海风、灵气、水纹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什么正在酝酿?   两人心意相同,对视一眼后,齐齐向后退去。   只退了几步,便只听得一声巨大的浪花响动,在他们刚刚站定的地方,一条金色巨鱼破出海面高高跃起,它身上的金色鳞片在阳光下发出七彩虹光,但那鱼的眼神却带着杀气,在空中看到了他们,趁着一跃之势,向二人冲了过来。   “横公鱼!”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想到了复寥真君的那条喜欢夜间瘦身的坐骑,但眼前这条明显是凶神恶煞之辈,横公鱼原本就是海中霸主之一,肉食,能吃人。   来不及多想,夏承玄搂着阮琉蘅的腰,向前急冲,一头扎进横公鱼刚才破出的海面,他甚至还有余力回身,以冰剑发出一道玄冰之力,瞬间冰封了海面,那横公鱼撞在冰面上,尾巴不停地拍打冰面,肥硕的身体打着滑,不知道滚出去多远,还发出“嘤嘤”的哭声。 ☆、第3章 .29发|表   海水冰凉,水压之下,让人觉得这无边无际的空旷正在汲取你的灵魂。   阮琉蘅不善水,她撑起灵力罩,却被身边的夏承玄扯了过来,他另一手迅速掐诀,眉间一道白光闪过,一层寒冰屏障随着法诀升起,迅速结成一个透明冰壳,将两人罩在其中。   阮琉蘅立刻撤了灵力罩,这种以灵力抵御外力的法门其实非常消耗灵力,有其他法门的时候,修士都不会用灵力去做这种防御。   夏承玄于水中无障碍,他用了个小法诀将冰壳内的海水吸干,两个人又分别将身上的衣服弄得干爽。   “这便是你得的神通?”阮琉蘅问道。   夏承玄轻轻敲了敲冰壳,对坚固度比较满意,对她道:“这神通是衍生自一门低阶结界术,此结界术胜在消耗灵力极少,且施展起来也只有一丈左右,我修习的时候并没多想,融合了神通之后,这冰壳看上去是一层屏障,实则是结界,可防,可御,”他掐诀,一道微光自冰壳上闪过,本来悬浮在海中的冰壳便迅速向海底潜去,“倒是勉强可以帮上忙。”   结界术因其消耗灵力小,比灵力罩高一个层面,又因其便于施展,又比阵法高一个层面,正是因为如此,结界术在各类防御法门中,都是最优选择。   只可惜结界术极难修炼,它需要不仅需要灵性,还需要修士掌握空间法则,从古至今,也只有拥有冰灵根的修士才有得天独厚的修习结界术资本,他们修炼的法门本就善于封锁,在领悟结界术上,比其他灵根的修士要快几倍。   阮琉蘅服气,夏承玄有这样的机缘,她甚至比他本身还要高兴。   “不愧是冰灵根,这样的结界术,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呢!”   夏承玄被夸得扭过头去,只道:“也没什么,略实用一些罢了。”   阮琉蘅却已经将注意力转为上方,她外放神识,感应到了天空中北极星的位置,再次推演时间。   “已经过了三日,现在是午时。”她神色有些凝重。   “这片海无论是镜内世界的本体,还是幻象,出路应该都在海底。”   “你专心御使结界,如有妖兽,我来解决。”阮琉蘅道。   大部分结界术一般都有遮蔽神识的能力,但夏承玄的冰之结界例外,阮琉蘅神识放开时,同丹平城幻境中的掌心结界一样,没有受到阻碍,是因为不能阻止,还是不想阻止?   她下意识地又忽略了这个问题,握着焰方剑,很小心地查探四周。   然而她很快便被海中的世界所吸引。   镜内世界的海底,与通常意义的海完全不一样。   有光。   在阳光已经无法照射到的深海,有无数会发光的珊瑚,甚至还有亮晶晶的小鱼群从他们身边游过,大只的红色水母淡然地游荡,一些色彩斑斓的鱼缓慢地挪动着。   当海水有巨大波动时,远远可以看到如山峰大小的海兽静悄悄地游过,张开巨口吞进无数鱼虾,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也有长着一口利齿的妖兽,看上去如同海中恶霸,却只是张口去啃那些礁石,吃得不亦乐乎。   还有长长的海蛇,用尾巴卷着各种各样的礁石、珊瑚,在某一处辛勤地搭窝,像人一样,还会筑起院落,用海带和贝壳给屋子做装饰。   他们潜了很久,除了最开始那条堪称猛士的横公鱼,海底的其他鱼类或是妖兽都和善得紧,完全不像前面咄咄逼人的陨石阵和幻境,让阮琉蘅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虚妄。   夏承玄反而比阮琉蘅要紧张得多,这是他刚刚学会的神通,还不算稳定,只能专心御使冰之结界,偶尔还以丹药补充灵力,竟是连跟阮琉蘅闲聊都没顾上。   阮琉蘅一边护法,一边以天演术推算时间,最后一次能感知到北极星时,已经是第八日的辰时。   失去北极星之后,时间真正成了未知,她的神情也更严峻,可是看到旁边已经用空了数十瓶丹药的夏承玄,她却什么都不忍心说。   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业火熔炉和长宁神君,那么他们只能等十日后真宝元君打开通道,届时长宁神君就真的……   夏承玄又打开一瓶丹药,恢复了灵力之后,才察觉到她脸色不对,于是问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吗?”   阮琉蘅轻声道:“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我们潜入得太深,我已经感知不到北极星了。”   夏承玄有些沉默,哪怕是内心强大的修士,在没有尽头的深海中,也有一丝隐藏在潜意识背后的彷徨。   业火熔炉究竟在哪里?还要游荡在这深海中多久?   那些漠视他们的海兽不会给出答案,这片诡异荧光的海也不会轻易暴露出它的秘密,阮琉蘅隐隐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细节,那些有关业火熔炉的传说,与他们现在面对的局面截然不同。   她想起真宝元君最后对他们说的那句话——   “越是无常,便越是生机所在;越是虚妄,其背后,便离心中的真实越近……”   无常、虚妄。   她眉头紧锁。   ※※※※※※※※※※※※   真宝元君看了看天,他脸色有些苍白。   镜外世界越发狰狞起来。   天上的鱼群已经不是曾经无害的面貌,它们的双眼血红,身上不停变幻着颜色,在空中组成一些不规则的图形,像是阵法,又像是图腾……哪怕只看上一眼,已是大乘中期修为的真宝元君,也会为之目眩神迷。   这是一种凶相。   他面前的千泽之阵已只有身前方圆一丈,那些藏在火树银花中的妖兽,比之前大胆了许多,竟也时不时地过来挑衅阵法,它们形状丑陋,但每一只都有化神期的修为,如果不是惧怕真宝元君的剑意,恐怕早就围攻上来。   长宁神君的分神石像已经开始沙化,右臂已经不见,左肩也开始慢慢消失。   真宝元君已经不去想他当时告诉长宁,无常小镜机缘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他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哪怕长宁、阮琉蘅、夏承玄三人都折在镜内世界,他也要求得一个晋阶大乘的机会!   因为人间,不知还能维系多久这虚假的太平。   疯狂追求晋阶的法门,不止他们在做,所有准备与魔修开战的宗门,想必已都有觉悟。而太和,是其中压力最大的。   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季羽元君。   人间无渡劫,那么便只有“太和初开”剑阵能与渡劫期魔尊一战。   整个修真界都在注视着太和。   为了让长宁神君入无常小镜,他们一路行过来,哪怕是最穷困的宗门,都会说上一声“任凭君自取”。   ……   真宝元君握紧了手中的剑。   就算失败,他……也不会去拼命。   因为即便是晋阶无望的荼莲元君和华阳元君,都在用各种秘术吊着寿命。   他们的战场,还未开始。   ※※※※※※※※※※※※   不知又下潜了多久,感应不到北极星后,两个人就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   夏承玄身边的丹瓶越来越多,他知道现在不是讲究节约的时候,如果不一直保持巅峰时期的灵力,等到封印业火熔炉时,就会更吃力。   修士已经感觉不到冷暖,但阮琉蘅的手那样凉。   他握紧了她的手,那样白皙柔弱,他拇指抚摸过她的手背,随后便不敢再去碰触,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幼滑的肌肤。   这种怜爱到骨头都疼痛的感觉,使得他忘了眼前的女剑修,连大乘期的龙都能屠掉。   他语气故作轻快地说道:“你别多想,真宝元君不是说过,业火熔炉也曾经刹那间出现在人面前吗?也许是机缘还未到。”   ……   阮琉蘅一直将神识放扩展到极限,希望能感受到长宁神君的存在,而且她越想真宝元君的所说的“无常”和“虚妄”,就越觉得这片海不简单。   她听到夏承玄这么说,下意识地回道:“你说的是,要不是那条横公鱼,我们还进不了深海……”   横公鱼为了攻击二人,破了海面的结界,他们以此为突破口进了深海——   等等,那条横公鱼!   两个人都想到了什么,对视一眼。   “机缘。”他道。   “机缘?”她道。   两人同时出口,话音刚落,便感觉这平淡寂寞的深海突然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什么怪物才能在水压如此强大的深海造成这样的波动?那需要多大的灵力?   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已越来越接近他们,这时正好一只脑袋上顶着小灯笼的黑色大鱼路过,将那黑影的面目映照出来。   赫然就是那条与二人结下梁子的横公鱼!   夏承玄与阮琉蘅配合默契,他收起冰之结界的瞬间,她绝对剑域全开!   大概是在夏承玄神识中打出了野性,阮琉蘅没有用剑意远程攻击,而是握着一把焰方剑直接劈向横公鱼的鱼头!   在海水中,阮琉蘅的剑意和剑域都要打折扣,但她还能近战。   近身搏斗没有人能比剑修更强大,何况只是一条相当于人修元婴期的五阶横公鱼?没几下,横公鱼就被打得“嘤嘤嘤”直哭。   它十多丈长的身体剧烈地摆动,复寥真君家的那条横公鱼与它的体型相比,简直就是金鱼缸里的观赏鱼。   此刻它的头顶已被阮琉蘅手握焰方剑刺入,而不知从哪来的冰块将它整个鱼头冻住,而且还以可怕的力量禁锢住它的头,使得它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冰块!   它腹腔里发出“嘤嘤嘤”的哭声,但却得不到一点怜惜。   阮琉蘅冷冷道:“再不老实,我便剖了你!”   给娇娇做口粮。 ☆、第3章 .29|   横公鱼的长相其实很喜庆,比年画上抱鲤童子手上的大鲤鱼还要富态敦实,而且红扑扑一身金色鳞片,满足了农家对美好生活殷实富足、年年有“鱼”的想象。但人家在古籍上,可是标准的上古蛮兽,鱼眼即便再呆滞,也要生出杀气来,明明连利齿都没有,但一定要张大了嘴,做出血盆大口的样子。   天下第一苦心鱼是也!   不过它在水中的战斗力,一点也不比蛟龙差,靠的是天生水养的一幅蛮横身板,跃起来拍死几只海兽不在话下,而且拥有可怕的速度,相传是海族中游速最快的海兽之一。   但它遇到了比它还蛮横的太和剑修。   夏承玄掌中的冰柱冻住了横公鱼的鱼头,他的神力在成为修士后更上一层楼,只用一条手臂,上面肌肉暴起,硬撑住了这条硕大横公鱼的全力挣扎。   头顶上阮琉蘅手中的焰方剑也不手软,一股凌厉的剑意从伤口处蔓延,火烧火燎地灼着它的头颅。   “嘤,嘤嘤!嘤,嘤嘤!”横公鱼原身不能人言,于是停下挣扎,有节奏地叫着。   “你可服?”阮琉蘅问道。   “嘤!”那横公鱼挺起身体两侧的鱼鳍,弯起鱼背,像是作揖般呼扇着,看上去又可怜又滑稽。   阮琉蘅撤出了剑,她看了夏承玄一眼,本意是让他收走冰柱,但夏承玄可没她那么心软,一道冰牢自海中而生,困住了横公鱼。   在冰牢里的横公鱼甩甩尾巴,头晕脑胀地磕了几下,身上才起了白光,化身为人。   通常妖兽要到七阶才有可能化形,但横公鱼有其种族特性,只要到了夜晚,便可以化作人形。   出人意料的是,这么凶残彪悍,浑身横肉的横公鱼,化形之后却是一个带点婴儿肥的清俊少年,一头寸长短发,脑后扎了一根长命辫,身着大红的衣袍,甚是白嫩可爱。   横公鱼化形后还有点惺忪,没站稳,吧唧坐在冰牢里,撇撇嘴,一副哭给你看的样子。   “为什么袭击我们?”阮琉蘅问道。   “吾要吃人!”横公鱼理直气壮地道。   阮琉蘅却心念一动,难道它曾经见过人?于是她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吃人?你在这片海域多久了?可曾看到过其他人类?”   “因为吾饿!阿鲤饿!”横公鱼阿鲤道,“这片海域什么都没有,阿鲤在这里修炼了五千年,如果不是因为横公一族自幼便可以修炼妖力,阿鲤早就饿死了,嘤嘤嘤……”   阮琉蘅看向四周,自从这条横公鱼出现,他们身边的海兽都消失不见,甚至会发光的珊瑚等等,也都一同消失,海中一片黑暗,只有阿鲤身上红袍,闪着光芒,像一个温和的小太阳,照耀着四周。   “这片海域……一直就只有你一只海兽吗?”   “当然,吾无聊死了,要不是传承里提到人类很好吃,其实吾倒是想把你们捉起来当宠物,但是吾从来不知道吃东西是什么感受,阿鲤好饿嘤嘤嘤……”阿鲤又开始哭唧唧。   果然他们走了这么远,潜了这么深,都是一片虚妄吗?   阮琉蘅叹口气,现在这条横公鱼是唯一的突破口了,她对阿鲤道:“我们在寻一样东西,名叫业火熔炉,如果你能带我们找到,有机缘的话,我便带你去人间吃肉。”   阿鲤继续抽泣道:“甚么炉子?没听说过,传承里也没这物什,这片海除了阿鲤,便只有一朵花。”   “那便带我们去看那朵花,好不好?”阮琉蘅有些着急,但她语气尽量装得不那么在意。   “好,但是人类狡诈,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带吾出去?你们有两个人,先让吾吃一个解馋,吾就带你们去!”阿鲤气鼓鼓说道,他显然发现这女修有求于他,登时摆起了架子。   阮琉蘅咬了咬唇,人是自然不能给阿鲤吃,但该怎么办?   身边夏承玄终于看不过去了,他哼了一声,冰牢四周立刻生出冰刺,他阴冷道:“你若是不老实,也好,在这里宰了你,我们也迟早能找到那朵花!”   阿鲤撇撇嘴,说道:“你们的速度可没吾快,等你们游到海底,今日的开谢花便已经凋谢,下一次再开,要等上一千年!”   夏承玄不为所动,森然道:“那便等上一千年又何妨!”说罢,冰牢内的冰刺齐齐射出!   阿鲤终于害怕,他急道:“契约!契约!”   夏承玄本来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当阿鲤喊出契约后,冰刺便掉了下来。   阿鲤擦了擦眼泪,可怜巴巴地道:“……等出去,就解除契约,咱们两不相欠。”   阮琉蘅扶额,夏承玄已经有了夏凉,非万兽观修士,同时只能签订一只灵兽,如今倒是多亏她与娇娇没有契约,否则还真签不下这条横公鱼。   她又叹了口气,说道:“精血予我。”   阿鲤极其合作,飞快从嘴里吐出一滴精血,从冰牢中送了出去。   阮琉蘅接到后,凌空画出一道阵法,将精血引在阵法中,再缩小到指尖大小,引入了眉心。   她和阿鲤眉间都亮出光芒,冥冥之中,契约已成。   夏承玄收了冰牢,脸有点黑。谁会想到在这里,阮琉蘅竟会收了一只契约兽!不过,看阿鲤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嗯,小胳膊小腿的,敢起歪念头就拧断他!   夏家大爷又忘了他才只有筑基期的修为……   阿鲤出了冰牢立刻变作原身,他与阮琉蘅在神识中沟通道:“好教仙姑知道,原身速度才是最快,横公一族的游速在海内无鱼可及,一定能赶上开谢花盛放!”   阮琉蘅看他这么乖,摸了摸储物袋里夏承玄的口粮,掏出一块狂猪肉丢了出来,说道:“那就都靠你了,一定要赶上。”   横公鱼两眼冒光,一口将那块对它来说只是肉末大小的狂猪肉吞了进去,幸福得几乎要流泪。   “呜呜,仙姑放心!”跟着仙姑,有肉吃!   阮琉蘅带着夏承玄坐在鱼背上,灵力罩在两人身上,她扯过横公鱼的鱼鳍,下了对契约兽的第一道指令。   “去寻开谢花!”   阿鲤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游了下去!   ※※※※※※※※※※※※   如果说虚妄,是指他们曾经所见的,这完全不真实的海底世界,那么阿鲤就是那个破除虚妄的机缘。   真宝元君所说的无常,又应该以什么来破解?   金色的横公鱼像是海中的太阳,在深海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光道,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像是古神留下的唯一一线救赎之光,远远看过去,竟有一种神圣之感。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阿鲤摇着尾巴奋力摆动,嘴上却一刻都不停,他其实很聪明,传承里很多与人类相关的东西他都有研究,很快便能察觉到他的新主人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修士,搞不好还是个圣母,简直是做合作伙伴的不二人选!   只是她旁边那个男人实在可怖,明明是筑基期,会的法门却比元婴期还可怕,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仙姑,吾听说人间还有一种叫糖葫芦的果子,阿鲤要吃!还有用面粉做成的糕饼,人类真奇怪,怎么能用粉末做食物呢,但是阿鲤要吃!对了,传承里还说海鲜最好吃,最好的做法就是连着壳放在火上烤上那么一烤,然后浇上调味汁,阿鲤要吃!”   阮琉蘅想到晋阶后便在灵兽手镯的沉睡的娇娇,一时之间无语凝噎,她十分想对阿鲤说,到时候你不被娇娇吃掉,就不错了……   而且横公鱼的传承里究竟都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连怎么吃海鲜都知道?难道你们不都是海族吗?   相煎何太急啊!   她正感慨,就听得神识里阿鲤说道:“到了!”   眼前便是一亮。   那漆黑的海底中央,一朵散发着洁白光芒的小花正静静地盛放着,周围的寂静使得它像是世界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柔软,让人心中忍不住怜惜起来。   阿鲤带着他们凑近了小花,之后变作人形跟在他们身后,然后巴拉巴拉解说道:“开谢花是吾给它起的名字,这五千年来,它每一千年开一次花,一次只有一天,吾便与它说话,想来说不定也开了灵智呢!”阿鲤自鸣得意。   阮琉蘅不知道这花与无常有什么关系,她走近开谢花,手上包裹了灵力,轻轻去碰它的花瓣。   那洁白的小花便颤抖起来,好像怕得很,又躲不开,一副说不出的委屈。   阿鲤还凑过来道:“仙姑你别吓到它!”   夏承玄也走过来,不过他说的却是:“小心,说不定有结界。”   阮琉蘅的手还是没停,当她的手碰触到这朵小白花时——   只见小白花的花瓣突然张开,花蕊处如同一个黑洞,竟然将二人一鱼全都吸了进去!   ……   小白花瞬间长大的花瓣将三人裹进黑洞,之后瞬间又恢复了无害的小白花模样,它甚至还摇晃了下枝叶,打了一个饱嗝。   ※※※※※※※※※※※※   无尽的黑洞像是一个通道,二人一鱼向下坠去。   在坠落过程中,阿鲤极其悲伤地哭泣道:“明明之前都没这样的,吾的开谢花嘤嘤嘤,都是你们不好,不然开谢花才不会连阿鲤都不管!”   明明是你跟那么奇怪的东西单相思了五千年,人家根本不曾搭理过你好吧!而且居然连这朵花是什么本性都不知道,被坑了也是活该啊!   而且还连累了阮琉蘅和夏承玄。   但阮琉蘅却并不紧张,她隐隐感觉到了无常的感知。   当他们从黑洞中坠出,眼前是一片闹市,周围都是叫嚷的人群,旁边的店铺热热闹闹兜售着杂货,是再世俗不过的人间红尘气。   阮琉蘅三人突然出现在闹市的中心,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而阮琉蘅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望向天空。   北极星重新闪耀,她迅速以天演术推算——已是第九日的戌时!   还有一个时辰,这十日就要结束了!   她咬牙,神识全部放出去。   然而她此时才发现,这片闹市仅仅是一角,这是一座堪比目前人间最大都城立危城的城市,而且四周都是平原,城外依旧连着一个一个的大城。   每条街都川流不息,每条巷都人来人往,院子里笑语盈盈,酒肆间觥筹交错……赶集市的乡民,迎新娘的花轿,出来巡查的官老爷,舞着龙的杂耍……   人。   人山人海。   在这最后的一个时辰里,她要去哪里寻找“无常”的机缘? ☆、第98章 4.06|   “这位姑娘,看你这水当当的肌肤呦,要戴我们家的玉兰花才最漂亮,保证迷得你身边情郎,夜里日里心中都只有你一人,只要五个铜板呦……”旁边一个卖花的小娘子凑了过来,热情地将篮子里开得最好的一朵玉兰花塞在阮琉蘅手上。   “谢过这位妹妹,我不需要这些……我们是来寻人的。”阮琉蘅急忙推辞道。   可那小娘子依旧很热情,甚至还用手托着篮子,有将一整个篮子的花都送给阮琉蘅的架势。   旁边的阿鲤兴致勃勃地看着,琢磨花能不能吃。   而旁边的夏承玄却是眼睛一眯。   这位爷当年在丹平城横行霸道的时候,每次出门不遇到几场刺杀,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还真曾经有过一次,一整天没刺客捣乱,结果百无聊赖的夏小爷当晚去单挑了三个私下贩卖幼儿的堂子,第二天的刺客都是成群结队地往上扑。   这样就对了,不能偷懒嘛——夏承玄一边拿刺客们练手,一边满意地如此想道。   当然那些被解救了幼儿的百姓如何去夏家感恩戴德地拜谢,他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正是因为丰富的被刺经验,夏承玄很快发现,眼前的卖花女人其实是一名非常训练有素的刺客,身上一丝杀气也无,但她在与阮琉蘅的推搡中,所展露的稳健下盘,才是她露馅的地方。   “行了,篮子底下有匕首吧?鞋尖里藏短刃了吧?袖子里都是毒针吧?”夏承玄对这些小把戏见得多了,耐性极差,忍不住在旁边说道,“有什么家伙赶紧使出来,爷着急找人没听到吗!”   那卖花的小娘子脸色骤然变了,被戳穿后立刻身子一抖,匕首短刃毒针齐出,被夏承玄一掌拦下,他毫不客气地撩起一腿,直接踢中那小娘子的腹部,将她踹出几丈远。   卖花娘子不停往外咯血,脾脏肋骨,恐怕都已不成形了。   而夏承玄的这一脚,也像是一下子捅了马蜂窝,街上的行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地扭头看着三人。   阮琉蘅觉得眼前场景怎么看都很诡异,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还在镜内世界,这里都是幻境,但——眼前无比真实的人让她下不了手,这并非天道的制约,而是阮琉蘅天性便不愿对凡人出手。   她神识与阿鲤联络道:“你能看到这些人吗?他们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阿鲤一摊手,回道:“出了海域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唔,根据传承里的说法,难道他们是看上你,想娶回家当媳妇?”   一点都没用的鱼,果然你是来骗人带你出海域的吧!   既然阿鲤靠不住,阮琉蘅也只能静观其变,但这些行人只是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们一会,便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只有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脏兮兮的小女娃,吸溜着鼻涕凑了过来,一只黑漆漆的小手抓着阮琉蘅的裙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说。   阮琉蘅不知道这女娃是什么来路,是不是刺客?她求助般地看向夏承玄,心中已经不知不觉有些依赖他的判断。   夏承玄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示意她没有问题。   阮琉蘅像是得了赦令,立刻掏出软帕子给小女娃擤鼻涕。又想道上次斐红湄回灵端峰时,做了许多酱肉包,她储物袋里还有一些,也取出两个,拿出来的时候还散发着热气。   她用油纸包好酱肉包,递给小姑娘,柔声问道:“你可是饿了?”   女娃看着她平空变出肉包,却不惊讶,只是摇摇头,说道:“我见过跟仙子一样的人,你们与我们不同。你们有法术。”   阮琉蘅心中大喜,她更是温柔地问小女娃道:“你见过的那人,可是身着白衣,长得很俊俏的大哥哥?”   女娃点点头,她不看那热腾腾的肉包,却是紧紧抓着阮琉蘅的裙子,小声说道:“传说吃了你们的肉,可以长生不老,所以……”   阮琉蘅立刻感觉腿上传来疼痛之感,那女娃竟然一口咬在她小腿上!   小小的女娃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趁着阮琉蘅也不防备她,竟然咬出了血。   夏承玄一只大掌立刻抓着女娃的头,喝道:“松口!”   他其实同阮琉蘅一样,对弱小的孩童都无法出手,但他话音刚落,整条街的行人都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嘴里喊着:“吃肉!一口肉就可以长生不老!”   “上一个轮不到我们,这次一定要啃上一口才行!”   “吃肉!吃肉!”   “长生不老!我要长生不老!”   所有人都疯狂了,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阮琉蘅没有逃,元婴修士的应对其实极快,她听到这些人叫嚷的话,立刻从中分析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其一,这里的人是有组织的;其二,他们认为吃了修士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其三,长宁神君并未被他们吃掉。   夏承玄和阿鲤看阮琉蘅没动,便一人一边,护住了她,夏承玄一身硬肉,倒是不怕那些人的撕咬,阿鲤就更不怕了,他那一身鳞甲,可不是凡物!   阮琉蘅看着那个依旧不松口的女娃,问道:“你若告诉我那个俊俏哥哥的下落,给你肉又如何?”   女娃水盈盈的眼睛看着她,挣扎中辫子也散乱了,像一只求生不得的小兽,她终于松了口,说道:“我不是为了自己,我要肉去救我娘,你莫要骗我,否则会下十八层地狱!”   看上去情真意切,一片孝心 ,楚楚可怜。   阮琉蘅指尖从手臂上一点,真正是血淋淋挖下一块肉来。   她对女娃说道:“我不知道肉是否真的有用,但我们以血肉换消息,两不相欠。”   女娃眯了眯眼,迅速用手抓过肉来,塞进嘴里,阮琉蘅甚至来不及出手,女娃便连嚼都不嚼地吞下了血肉。   然后她甜甜一笑,道:“既然是交易,我便不诓你,让你看看那个‘仙人哥哥’吧!哈哈哈!”   这笑声又哪点像是一个女娃,随着她一笑,周围的行人也挺了下来,齐齐一笑,而后双手交错,与身边做出同样动作的人相握,这样一个人连着一个人,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阵!   那正中心,便是那女娃。   此时女娃早已抽条,长成一位皮肤微黑,有着凡间西域风情的美人,但表情却无比冷漠,甚至嘴角还挂着阮琉蘅的血迹。   女娃变成的美人缓缓升空,那些行人也随着她,一点点飞了起来。   “业障之火,不朽不灭!”西域美人双手结成一个法印,她缓缓吐出一道法咒。   天地之间都回响着她这句话,无数的人跟随者她飞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癫狂,有人在迷醉,有人在手舞足蹈,有人在痛不欲生,有人在苦苦哀求,有人在横眉冷对……   众生千万相,无一不是业障!   人间浮生态,无一不是无常!   阮琉蘅震惊。   原来这里,竟才是真正的业火熔炉!   ※※※※※※※※※※※※   长宁神君仿佛做了一个梦。   那里有他漫长的修道生涯,有他为之牵挂的太和基业,也有无边无际的疼痛。   这没关系,他都能忍耐。   但这人世间,并不是忍耐便可以抵消灾难的。   越是高阶的修士便越是能感应到天命,在他的眼下,这人间,如同一个蒙着眼走在细绳上的孩童,而身下,则是万丈深渊。   我能做些什么?   不,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所以当真宝元君脸色复杂地说出无常小镜的机缘时,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他自诩道心坚定,天下无能摧之物……然而还是不够。   一入镜内世界,此身融于业火,百障缠身,焚着他的脏腑。   明明只差一步便可以晋阶大乘期,他不甘心。   连几千年的无休止的疼痛都可以忍受,他这样意志顽强的人,怎么会放弃与业火之战?   当他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后,终于看到了业火熔炉外,阮琉蘅那张悲伤的脸。   紫蘅,你为什么这样难过啊,难道我已经撑不住了吗?   不,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也会回到太和,去履行我的承诺。   君子一诺,吾不悔!   ※※※※※※※※※※※※   阮琉蘅终于在那些人中辨认出长宁神君的身影,他被绑缚在一根十字圆柱上,身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而那火焰燃起的黑烟,便是这些人的养料。   长宁神君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甚至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他曾经有“病美人”之称的俊美容貌,可如今脸上两边各有一道黑色火印,看上去无比狰狞。   那样高洁的师叔祖,怎能受这样的折磨!   阮琉蘅手握焰方剑,当她知道眼前全是业火迷障后,心中再无一丝迷茫,以剑意压制住业火熔炉的业力攻击,然后低喝道:“阿玄,封火!”   不用阮琉蘅说,夏承玄也对这伤了她的业火熔炉恨之入骨,他向前踏出一步,举起手中冰剑,催动体内雪山冰种,手指掐法诀。   一元初始,开!   冰剑的剑尖释放出强大的冰雪风暴,整座城市都陷入冰冻结界中,当夏承玄以筑基期后期修为,以及在镜内世界得了两次机缘后,再次施展出的铁马冰河诀第一重封印,其威力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韬光养晦久矣!   如同出闸的猛兽,他所使出的“冰合玉泉”剑意比从前刚猛数倍,而且——   当他再次召唤随从时,也不再是巨大的霜雪兵卒,而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三千黑云骑!   在冰雪中,铁蹄冲天而起,双刃戟撕破一道道无常,一个个虚妄!   而黑云骑的身后,是铺天盖地的冰刺,形成巨大的包围网,一点点将业火逼做一团,那些双手交握的业魔被层层冰刺击穿,他们之上的西域美人正是业火熔炉的核心,被这些业魔团团护在正中,夏承玄的玄冰之力一时竟不能突破。   既然如此……夏承玄冰剑一抖,眼中闪过不顾一切的凶光。   只见他眉心神通印记光芒大盛,面对业火熔炉,他一手结成法印,无数冰柱带着冰蓝色的光芒缓缓自地面升起。   “两仪镇魂,开!”   华光万丈,铁马冰河诀的第二重封印——   终于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酱肉包的时候,渣作者真心饿了~~   呜~感觉自己跟阿鲤很像,都是吃货 ☆、第99章 4.06   封!   封住所有无常,封住无尽虚妄,封住撩拨人心的业障,封住觊觎人间的熊熊业火!   夏承玄脚下腾起巨大冰柱,将他推上半空,一路以剑意开路,向着那西域美人冲去。   那是业火熔炉的火种!   一道道冰力斩了过去,万千气象,都化作皑皑白雪,他手掌中的雪山冰种之力已经凝聚到身体极限,只要碰触道那火种,就能以玄冰之力将其暂时封住!   那西域美女双目赤红,她浑身燃起黑色的火焰,转身已变作一团漆黑火种,带着无数业力在空中疾驰,它似乎极怕夏承玄手中的雪山冰种,竟是不能反抗,只是奔逃。   下方的阮琉蘅也破开了种种业障,她看到夏承玄与业火火种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于开启八荒离火剑域,但她却没有使用剑意,而是从身体内提出最炙热真纯的紫微真火。   当年在立危城陷入心魔境,杀死阿园之时,阮琉蘅的剑域内便生成了两只巨大火鸟,如今她将真火凝炼,火鸟再生,而随着她修为增长,当两团火焰自大地而起时,又岂止是火鸟,分明是两只浴火朱雀!   朱雀火目火喙,通体紫光,清鸣一声,展翅向天空上的业火火种飞去。   横公鱼阿鲤看到这一幕,身上一抖,忍不住往阮琉蘅这边凑了凑。   别看他年纪不大,困在镜内世界的海域中五千年,但种族传承却一点都不少,他看得分明,这是火灵!自真火中得天地造化才能生出的火灵。   登时看阮琉蘅的目光便更不一样——这仙姑是活生生的金大腿啊,死活抱住不能撒手!至于曾经说的出了镜内世界便解除契约,嗯?契约是什么?能吃吗?他阿鲤天生就是仙姑的灵兽啊!   阮琉蘅却没工夫顾这条横公鱼,她眉间神通闪耀,御使火灵紫微鸟两面夹击,但业火火种不会乖乖就范,它放弃了逃窜,瞬间暴涨,漆黑火焰席卷了大半天空,而夏承玄则是毫不犹豫地冲进业火迷障!   晶莹的冰力自业火火种内部而起,所有黑云骑皆没入业火之中,霎时间万里云层冰封,整个世界再次归于寂静。   无常——破!   阮琉蘅手持焰方剑,与阿鲤沟通道:“载我去长宁神君处!”   阿鲤瞬间变为原身,阮琉蘅飞身踏上鱼头,阿鲤圆敦敦的身子一摆,原地只留下一道金光。   这条横公鱼在空中的飞行速度,竟然丝毫不逊于在水中,甚至没有海水压强,他的速度还要更快!   阮琉蘅一心二用,她不止要帮长宁神君护法,还要以剑域帮助夏承玄封住业火火种,天上北极星黯淡,眼看十日就要过去。   “长宁神君!”   ※※※※※※※※※※※※   业火褪去,长宁神君破败的身体漂浮在半空,长发垂下,如玉的手上上满是血痕。   当他听到阮琉蘅急切地呼唤声后,才缓缓抬起头。   眉间神通印记已如殷红如血。   他平缓地举起右手,随着他的动作,掌心一团光芒,巨大的剑尖从光芒中探出重锋。   那是长宁神君的本命剑“君子诺”!   庞大的剑意毫不掩饰地溢出,其中意有:崇高、无私、公正,至贤,至德——   仁义!   这激昂的剑意,甚至让阮琉蘅这样的修士也忍不住要顶礼膜拜!   “紫蘅,护法。”长宁神君平静地说道,“吾将大乘。”   阮琉蘅热泪涌出。   人间,终于又要多一位大乘老祖了!   她以剑域护住夏承玄与自身,以紫微鸟帮助夏承玄与业火火种抗衡,而将更广袤的虚空留给长宁神君。   随之腾起的,是长宁神君的剑域——君子域!   修士修炼,炼气期是引气入体,筑基期是灵气化液,金丹期是化液为丹,元婴期是由丹成形,而化神期则是元神与自身的完美炼化。这系列的修炼,都是对自身的进阶。只有到了大乘期,才代表着修士真正进入天道之中,冥冥中与天命相连,可以领悟真正的大道真知。   如果说筑基期是凡人与修士的分水岭,那么大乘期,则是修士与修仙的分水岭,只有到了大乘期,才可以碰触到“仙”的一脉。   晋阶大乘期,所经历的天劫,也不再是单纯的天劫,而是从仙界降下的震元雷劫!   因为天象,已不再能拘禁大乘期修为。   因为天劫,已无法困囿碰触到仙界一角的大乘期修士!   万千时空,十方世界,无尽大小位面,被一道不知从何处来的闪电劈开。   闪电的轨道还未消散,一声远古轰鸣便爆出三界六道!   这一声,人间所有的大乘期老祖都听到了。   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不同。   六重天明晰元君正在六重天的宫殿内,他立刻大步走出殿外,看着天空,神色凝重。   海外三千洞府的华阳元君刚起了一卦,目露喜色,含笑饮了一杯清茶。   扶摇山荼莲元君从梦中惊醒,赤脚跑出寝殿,完全不顾形象地站在莲花池中,捂着脸哭了起来,喃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万兽观乾煞元君正在打坐,他身边立着一位头上竖着圆形兽耳的女子,正为他燃起香炉,只听得主人淡淡说道:“今日大吉,本座属下,皆得辰兽丹一枚。”   格物宗中如元君正在研究某个阵盘,如醉如痴,毫无反应。   只有七国联盟魏国行夜元君,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盏,脸色变了几变,又重新归于惨白。   而太和的季羽元君,似乎并不意外,他正在枫树下与阿辽斗棋,感应到了震元雷劫后,持黑子的手依旧稳健,却下了极臭的一招。   阿辽纠结了一下,还是毫不犹豫地杀光了季羽元君的一片黑子,但季羽元君却仍是没有表情,继续淡淡放下一子。   阿辽才注意到,季羽元君其实根本就是在随意落子,他的心早已不在棋盘上。   “老祖明明如此担心,为何不跟着一起去?”阿辽已陪季羽元君下了足足十日棋,不由得问道。   季羽元君再闲闲落下一子,道:“本座若去了,结果便可能不是这样了。”   ……   在无常小镜的真宝元君才是表情最丰富的那一个,他万年不曾崩坏的脸,终于展露出狂喜之色!   震元雷劫,大乘之道!   三声破天穹,再无人间事。   他看着已缩小到半米之内的千泽之阵,已做好了引渡的准备。   ※※※※※※※※※※※※   当第一道震元雷劫劈下时,君子域擎起一座万仞之峰,带着劲猛的剑意迎上了足有几十丈粗的金色巨雷!   阮琉蘅几乎不能直视,她的剑域被强大的雷劫波及,几乎撑不住时,是君子域支撑起上方天空,护住了阮琉蘅与夏承玄。   轰然一声,巨大的山峰被劈得粉碎,君子域内只有长宁神君依旧挺直了脊背,平举君子诺,负手而立。   第二道震元雷劫,则是比前一个更为凶猛的红色巨雷!   晋阶大乘期的雷劫,所蕴含的力量已不单单是灵力与天道之力,而隐隐带有宇宙规则之力,劈得也不再是修士的元神肉身,而是他所有的感知!体悟!道心!真存!   心中一点本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天道下,承受着来自规则的考验。   第一道金色震元雷劫,需以本命神通来迎,而这第二道红色震元雷劫,长宁神君以本命剑接下了。   君子诺发出沉重的嗡鸣,那声音像是在问心一般,低沉地向天道诉说自己的祈愿。   长宁神君整个人愈发耀眼,真正如一位白衣战神,一人与天地对抗!   然而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震元雷劫,却迟迟没有落下。   阮琉蘅即便未曾见过晋阶大乘,也知道这里面出了问题,她将灵力集中于双目,终于看清在君子域中的长宁神君,两颊居然又出现了黑色的业火火印!   业火熔炉居然要在这个时候挣脱封印吗?   阮琉蘅咬牙冲入业障,她在寻找夏承玄。   “阿玄!”   眼前是一片浓黑的迷障,紫微鸟依旧源源不断地以真火之力困住业火火种,但夏承玄和业火火种却同时消失不见了。   长宁神君的上空,那道雷劫通道因为第三道震元雷劫迟迟不至,而有了渐渐弥合的趋势,阮琉蘅心头大急!   她手腕上的锁天锦已被业火烧断,再也联络不上夏承玄。   她想起与夏承玄二人本命剑、元神相连,顿时急中生智,将元神分出一缕,附在焰方剑上,又取出储物手镯中夏承玄的本命元神灯,将焰方剑放在本命元神灯上灼烧,记住夏承玄的神识后,嘴里喝道:“去!”   焰方剑破开虚空,向更深层的迷障飞去。   无论夏承玄遇到什么危险,只要她的本命剑能找到他,便一定能将他带回来!   当她感知到本命剑的轨迹,从隐隐的灵力波动分析出一个结果后,一双桃花眼被惊得瞪圆。   夏承玄为了封住业火火种,真元已经尽出,如今想与之抗衡,则只有——冲击金丹期!   他怎么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击金丹,而且还是在身在业火熔炉的情况!   ……   然而他却真的这么做了。   晋阶金丹的天象频仍而出,阮琉蘅不知道夏承玄用了什么方法,长宁神君脸上的业火火印终于褪去,第三道震元雷劫呈紫金色,象征至刚至真的天地之力,需要修士以元神去接。   当长宁神君以手掌接下紫金巨雷后,真宝元君同时开启引渡通道。   可夏承玄却依旧在业火熔炉内!   阮琉蘅心一横,拍拍阿鲤的鱼头,低声道:“寻吾焰方,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阮妹:我对不起师叔祖,明明是我来护法的,结果反而被师叔祖保护了tat,蘅儿无用!   长宁神君:无妨,吾将大乘。   阮妹:师叔祖好厉害!   长宁神君:……(微微脸红)   阿玄:前面那个,你这么抢戏真的大丈夫? ☆、第100章 4.06   很多人说太和剑修是天道的宠儿,也有人说太和的存在便是为了镇守人间,但更多的人认为,太和剑修是群疯子,因为即便修成剑修,得到强大的力量,却要受天道约束,哪有随心所欲的修道之人风范。   但这些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表象。   太和剑修的本质比这些闲言碎语更直接,因为若你想作为一个剑修晋阶,那么,便去挨天劫吧!   从晋阶筑基期起,便要抗天劫的太和剑修,每一次晋阶都是一次天劫,身边若无人护法,在抗天劫的时候极容易被歹人趁虚而入。   所以太和剑修通常都会选择回宗门晋阶。   当然,因为一些不可抗拒的因素,在宗门外晋阶的也不少,但是,在这只有化神期修士才能进入历练的无常小镜,而且还是镜内世界的核心——业火熔炉中晋阶,则更是开天辟地,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胆大妄为!   ……   当夏承玄感觉到业火火种快要封印不住时,他灵力也几近干枯。   去封印这天上地下,从未被驯服,在天下火种排行榜位列第二的业火,如果不是夏承玄身负雪山冰种,简直是一件送死的事。   可他既然承下了,就一定要做到。当洁白的玄冰不断被黑色业火侵蚀,夏承玄的本命剑光芒也暗淡了下来。   还需要更大的力量来帮助他遏制业火火种,夏承玄几乎立刻便想到了晋阶金丹期,以身体为媒介,承载天劫的力量去镇压业火火种!   但是强行晋阶突破是极度危险的,成功率自然不如水到渠成晋阶来得高,而且因为没有充分的准备,没有护法,没有守护阵盘,他一个人暴露在超出自身灵力极限一倍的金丹期天劫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夏承玄将冰剑举起,他体内因筑基而成的丹田真元被他强行催动,转化为金色真元之液,而金丹期,则是要将这些真元凝聚为金丹,方才大成。   正常晋阶是等待丹田真元满溢,自然会感应到天道召唤,从而晋阶金丹。而夏承玄却等不得了,筑基后期本还有一个筑基期巅峰的小境界,此时他体内真元只有晋阶金丹所需的七成,不够的真元,他便用剑意去弥补!   铁马冰河诀第一重剑意“百战不归乡”!   不,还不够!   他孤身面对狰狞的业火火种,一手握冰剑,一手掐剑指慢慢拂过剑身,将真元之力注入本命剑中。   身后是三千黑云骑。   这不再是凡间战场,也非人力所能想象的空间。   然而在这里,他们的心,仍旧是初衷不改。   为何而战?   为了千百次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平生天下事的快意啊!   本命冰剑脱手而出,夏承玄此时是笑着的。   铁马冰河诀第二重剑意——   “步武天下行”!   当这道随着黑云骑杀声震天的剑意冲上天空后,夏承玄的金丹天劫终于开始降下!   ※※※※※※※※※※※※   筑基天劫——三道法门、四凶兽、十八天象。   金丹天劫——六道法门、十二凶兽、三十六天象。   “……剑修大劫,天命降劫。”   那吟唱自冥冥中而起,一道道天象几乎不给人喘息时间,不停落下。夏承玄一手接着天象,另一手还在凝聚玄冰之力,压制业火火种的挣扎。   “……太和弟子与天证道,超出三界,压迫五行,众生仰止。”   而此时,阮琉蘅的焰方剑终于来到夏承玄的身边,发现他在晋阶金丹,立刻一分为四,驻守四方,为其护法。   “……一劫一晋,永无止境!”   千风之刃、灵山压顶、极夜之光、天火浴血……种种天象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呼扇着肉翅的混沌、口吐烈焰的毕方、尖叫的吼……凶兽肆虐,与黑云骑厮杀做一团;   菏泽之囤、九重幻法、吞天皂旗……各项法门目不暇接。   但在这混乱的战场上,一道夺目的白光划过天际,引得周围灵力为之一荡!   片刻之后,强大凌厉的剑意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道飞雪,一柄精英剔透的长剑呼啸而至!   此灵压,不可夺,不可言说,不可抗拒,不可挣脱。   整个镜内世界都在震动。   阮琉蘅已经骑着阿鲤飞在半路上,她被这股力量惊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股剑意,镜内世界与镜外世界,打通了!   如真宝元君所说,可以横跨两个世界的枢纽,除了雷劫天劫,便是能打破空间壁垒的剑修之剑意!   无论是刚刚突破大乘期,如今已成元君之尊的长宁,还是在镜外世界瞠目结舌的真宝元君,以及刚刚赶到业火熔炉核心的阮琉蘅。   他们都看到了这一道天下间最纯粹的光。   这道光划破天际,呼啸而至。   每个人的眼里都只有这柄剑。   当它飞到夏承玄手中时,绽放出的华彩连天目都无法忍受。   但他们都听到了一个名字。   “至此,吾剑得名,雪阿。”   又一柄太和剑修之本命剑,得天道赐名。   夏承玄握着这柄雪阿剑,迎上了天劫天象,此时已尘埃落定,被重重剑意压制住的业火火种再也无法兴风作浪,而长宁神君也得以晋阶,得了本命剑赐名后的夏承玄,在这天劫之中,竟然游刃有余,甚至胜似闲庭信步。   长宁元君已收了君子域,他感激夏承玄搏命助他之恩,当下从眉心引出一团剑光,此神通亦是他刚刚在晋阶大乘期时所得的“神谕之障”,其威力与曾经季羽元君在立危城施展斜月三星**时相同,不可言说,却蕴含规则之力。长宁元君亦是结界术宗师,甚至此机缘与结界术有大关联,便将此机缘分予夏承玄,以盼他今后能有大成。   ……   终于赶在千泽之阵失效之前,夏承玄完成了金丹期的晋阶。   三人自镜内世界出去前,夏承玄仍然封着业火火种,他看向阮琉蘅,有种想把好东西都送给心上人的冲动。   “这业火火种,你要不要?”   阮琉蘅被他在业火熔炉晋阶的“壮举”气黑了脸,扭过头道:“你以为业火是能驯服的吗?这是天下业力之凝聚,古神将其镇在无常小镜,自有其用意。”   夏承玄颇为惋惜,不过想到这东西还会伤害阮琉蘅,当下还是拍拍手丢掉了。   阿鲤在一边吐槽道,你还真当是大白菜可以随便送人呐?也就是你这样蛮横的剑修,否则有几个能收住这业火的,好凶!   长宁元君也道:“业火无常,业障虚妄,还是让它留在这镜内世界为好。”   出了镜内世界,真宝元君见到三人,难得地露出了笑意。   “恭喜师弟。”真宝元君对长宁元君行礼道。   长宁元君晋阶之后,气势愈发内敛,他谦谦君子,也回了一礼道:“有劳师兄。”   两人相视而笑。   再一转眼,无常小镜已恢复如常,天上的鱼依旧你追我赶,地上的火树银花依旧暗藏玄机。   而四人都已不见。   ※※※※※※※※※※※※   长宁元君晋阶大乘的消息几乎瞬间传遍整个修真界,人间第九位大乘期老祖出自太和,这是再令人欢欣鼓舞不过的结果。   无数修士狂热地崇拜着太和,如果太和再出一位大乘期,那么“太和初开”剑阵就能够应付铭古纪魔尊,他们便还能安然地度过这个纪年。   但太和却依旧低调,甚至未曾发帖邀请各门各派来参加长宁元君的晋阶大典。   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候,魔修的踪影还未找到,关于魔修为什么可以隐藏堕魔印的缘由,也仍旧查探不到。   人间危机重重,太和剑修并没有盲目乐观,甚至穆锦先和剑阁长老们,以及三位大乘期老祖季羽、真宝、长宁三位元君,已经在主峰议了三日。   议事厅的气氛颇凝重。   盂兰盛会千年一届,固定在东海边的盂兰山召开,但依照魔修现在丧心病狂的反扑事态,恐怕盂兰盛会也会成为魔修闹事的地点,各大宗门全都巴望着在太和,指望剑修的武力能给盂兰盛会一个保障。   而太和压力则更大,当长宁晋阶大乘后,目前的太和如同一个光鲜的靶子,随时都有可能成为魔修的众矢之的,不仅宗门戒严,在外行走的金丹期弟子也陆续召回,由宗门统一发放任务。   行事堂副堂主槐山神君手中的扇面开合不停,显示扇子的主人此时心事重重,随后,他一把收了扇子,说道:“人间越是放松警惕,就越是魔修反攻之时,此时太和便是最先出头的椽子,魔修不可能不知,太和一旦出现四位大乘期修士,会对魔尊造成多大的威慑,他们一定会挑太和先下手。”   子问峰罗七神君依旧广袖白衣,他斜倚在旁边的软榻上,嗤笑出声道:“可我等也无法确定魔教会不会出手,我倒是觉得,此次魔教比之前更成规模,除了背后下黑手,他们至今无迹可寻,教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盂兰盛会需要太和的武力支援,这并不仅仅是盂兰盛会一场议会,人间各地的大小宗门,有点头脸的,都会求到太和,希望能派太和弟子作为客卿长老,在风雨飘荡之际保护自己的宗门;底气不足的,也想来碰碰运气,哪怕是能求到一个金丹期的太和弟子,也能让弟子们安心。   太和原本接的一些庇护工作,比之前需求的人力更多,何况还有朱门界需要弟子轮值。   然而……太和弟子在守护人间,那么谁又能来保证太和弟子的安全?   这些压力,都集中在剑阁长老以及三位大乘老祖身上。   白虎堂堂主信平神君眉目张狂道:“盂兰盛会此次便照常召开又如何?我等何尝怕过事?”   玄武楼纯甫神君呵呵一笑,说道:“到时三位老祖皆去参会,若开战起来,太和自然是天下武力最强,但宗门普通弟子该当如何?道统绵延,全凭弟子相承,更何况,太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闭口不言了。   只有青龙坊副坊主邵镇神君依旧冷冷道:“别吵了,直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不就是因为你们心中有恐惧吗?你们都不说,那么本座来说,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我们在座的诸位,”他环视一周后,缓缓道出,“……其中便有魔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金丹了,男主追得蛮拼的嗯~   第100章,回头看看自己居然连续写了这么多字,而且保持日更~   成就感满满~ ☆、第101章 4.06   魔尊出太和的预言就像是一颗定时炮弹。   但在它没爆炸前,没人能知道究竟谁才是魔尊,甚至觉醒前的魔尊自己,可能也并不知情。   上座的三位大乘期元君一直沉默,他们很少直接干预剑阁会议,只有在与九重天的谈判时,真宝元君曾强硬插手。   坐在下方的诸位剑阁长老,在邵镇神君语毕后,也继续陷入死寂。这些已成为太和运营者的化神期修士,他们不怕死,亦不怕辛苦,心中唯一的脆弱所在,就是太和的安危。   只有穆锦先目前是代理掌门身份,太和的一切行动,他都有决断权。   眼看已议不出结果,他叹口气,站起身说道:“盂兰盛会一个月后召开,太和责无旁贷,三位元君及本座皆要出席,届时宗门安危,便交付于诸位。”他环顾四周形容各异,却都忧心忡忡的剑阁长老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目前沧海神君正值闭关紧要关头,太和,暂时便由诸位守护了。”   十位剑阁长老皆起身肃穆施礼,鱼贯而出。   穆锦先又看向季羽元君,说道:“师父的闭关处,是此次防守的重中之重,还请老祖拿个主意。”   整整三日,剑阁会议部署了各等级弟子的安全防护,将戒备调到最高级,甚至调用了许多已不问世事的前辈。   而沧海神君的闭关处的护法安置,就议了一整天的时间,到了如今,还是要由季羽元君出面。   在剑阁会议上,通常大乘期老祖是不出现的,因为修为越高,天道束缚越严格,轻易不能干涉人间事。但此时乃非常时期,季羽元君心中已经推演了无数场,他点点头道:“本座会将阿辽留下安排。”   在这个关口上,沧海神君恐怕是魔修最想杀掉的人。   事实上剑阁长老们之中,槐山、罗七、叶关河等三位神君都已经有化神期巅峰的修为,虽然他们都是鼎盛时期,但却都没有等来境界松动的机缘,如今唯有寄希望于沧海神君的孤注一掷。   正是因为这样,剑阁会议才如此胶着。   季羽元君其实比他们更谨慎,表面上看,季羽元君颇亲民,偶尔还有些不正经,但他目前作为修真界第一人,实则是个再谨慎不过的人。   他看了看储物戒中一个盛放在雕龙方匣中的阵盘,将其取出交付给了身边的阿辽。   那阵盘中隐隐透出苍翠光芒,似是镇压着什么。   ……   当太和与修真界都做好了迎战准备,一个月后盂兰盛会召开时,却出人意料地风平浪静。   魔修没有任何动作。   然而这却令与会的大能与各宗门掌门脸上,更是罩上了一层暗色。   ※※※※※※※※※※※※   在修真界到处蔓延紧张气氛时,灵端峰一样剑拔弩张,只是主角有些不同。   阮琉蘅回到灵端峰后,便带着阿鲤来到了桃花潭,踌躇了半响,看着阿鲤嫩呼呼的小圆脸,到底没忍心说出解除契约的话。   “这潭水便做你在太和的栖息地,你看可好?”   阿鲤看了一眼小小深潭,不动声色地嫌弃了几百遍,然后撇撇嘴看着阮琉蘅道:“吾已是主人的契约兽,离主人远了,阿鲤不开心。”   他自觉自己撒娇的角度恰到好处,努力挤出的一层眼泪让自己天生的死鱼眼增添了一些容易博得姑娘怜惜的水色。   但是对不起,阮琉蘅对鳞片类生物不怎么感冒,而且她还在担心娇娇睡醒之后的反应,一想到阿鲤圆滚滚的原型,她就头大如斗。   如果出现契约兽被圈养的宠物吃掉这种意外,她还不如现在就给阿鲤放生!   她踌躇了一下,方说道:“我养了一只赤焰兽。”   阿鲤听后立刻面如死灰,妖兽天生便有种族传承,他怎么会不知道赤焰兽是火系兽中最凶残的妖兽,而且脾气又坏,更是擅长破坏,修炼到顶级的赤焰兽简直就是妖兽界的灾难,号称头号“破坏狂魔”!   最可恶的是,它们还长得很讨喜!   难道还没开始争宠,他就输了?   不过阿鲤可不是条容易放弃的鱼,他虽然有传承,离了阮琉蘅也不会过得太惨,但终究有那么点雏鸟情怀,既然选定了一个主人,就希望有始有终,而且他活了五千年,怎么会被一只猫吓跑!   猫什么的,横公鱼才不怕呢!   他是上古蛮兽!   虽然心里豪情万丈,但表情依旧,阿鲤可怜巴巴地道:“听说修真界好复杂,阿鲤出去会被吃得渣都不剩吧……好吧,吾会在这小潭子里乖乖的,主人莫要忘了阿鲤就好。”   泫然欲泣,漂亮的少年做出来,与少女一样直击人心。   别的不说,就这演技水平,大概也能与阮琉蘅座下三个徒弟一战了。果然在无常小镜的镜内海域,与小白花一起的五千年不是白给的。   阮琉蘅看着阿鲤,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渣,明明与阿鲤说好,带出来又将他丢在一边,实在不厚道,她一时苦手,只好跑去找夏承玄。   夏承玄晋阶金丹后,境界不稳,一回灵端峰便开始修炼稳固境界。   而且私下收了夏凉不少线报,端得是劳心劳力。   当阮琉蘅跑过来讨意见时,却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甚至在阮琉蘅与阿鲤签订契约时,他就已经帮她想好对策,只等她上门。   “阿玄,娇娇好像快要醒了,但是阿鲤又不愿意在桃花潭呆着,唔……”阮琉蘅不经意间也用那种又急又娇的湿漉漉眼神看着他,让夏承玄的心里熨帖得不行。   “这有何难?”夏承玄微微一笑,凑近了在她身边道,“妖兽身形都可以随心变化,我为你做一个结界,将阿鲤养在里面就好。”   ……   阿鲤面无表情地看着去而复返的阮琉蘅拿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结界,觉得自己还不如回身跳到潭子里淹死得好!   “多亏了阿玄,这小结界不会限制你的出入,只需要你将原型缩小,然后挂在我耳边就好,这样你既不会离我太远,又有了栖身之所。”   让吾去做观赏鱼吗!吾的自尊心可是很强的!   不过当阿鲤一边在内心哭泣一边就范变成了更袖珍的小锦鲤,进了小结界后,才发现结界内别有洞天。   这是一片与镜内世界相同的海域,但里面却有很多真真正正的鱼类,有珊瑚礁,有海藻,有形形□□的贝类……各种无害的海兽在海水中欢畅地游动着。   那是夏承玄特意为阿鲤做的滴水涌海结界。   阿鲤感动得偷偷潜入海水里哭了一会,然后又精气十足地跃出海面,与阮琉蘅传音道:“遇到这么好的男人,你就嫁了吧!”   这是什么鬼!   阮琉蘅无视了阿鲤的叛变,她拈起这枚小水珠,看着里面小小的锦鲤在里面游荡,将水滴结界挂在耳垂上,做了一个耳坠。   阿鲤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尊为何物了,谄媚地夸赞道:“主人的耳坠多别致,吾等横公鱼这身鳞片可是万古流传的宝物,比龙鳞还漂亮呢!”   说罢还得意地跃出海面,在半空中翻了个花样。   那一身光彩灼灼的金红色鳞片,确实美极。   阮琉蘅便带着这枚新耳坠,又回到了洞府门口,熟练地生起火,想到如今要投喂的人又多了一个,便又换了一个更大的鼎锅,切肉烹鲜。   煮好后,便直接投喂到水滴结界中,把阿鲤吃得赞不绝口,夸得她厨艺“天上少有地下难寻”。   但是阮琉蘅还是颇有自知之明,阿鲤五千年没吃过东西,头一次吃烹调好的肉,只要能入嘴的,他恐怕都会觉得是人间珍馐。   娇娇闻到肉香从灵兽手镯跳出来后,向往常一样霸占了阮琉蘅的肩头,她也注意到了阮琉蘅的新耳饰,扭着头好奇地打量着。   一时之间,阮琉蘅、夏承玄、包括在水滴结界里的阿鲤,全都屏息凝视起来。   娇娇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她还伸出小爪子,想去碰一碰那小结界。   阮琉蘅垂下眼眸,一动不动。   夏承玄嘴里的肉都忘了咀嚼。   阿鲤缩在海里一动不动装死。   他内心悲伤成河,第一次见到活的猫型兽,看上去还那么大只,麻麻好可怕!不要让她碰我!   当娇娇的爪子尖即将要碰到水滴结界时,一片桃花瓣突然飘了过来,刚好落在娇娇湿润的小鼻头上,累得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娇娇的注意力立刻被花瓣吸引,抖掉碍事的花瓣之后,爱干净的娇娇抬起爪子拼命地洗脸,看上去早已经把水滴结界和里面缩成团的小锦鲤忘了个干净。   阮琉蘅和夏承玄心里都是一松。   夏承玄又夹起一块肉,正要往嘴里放,只听娇娇突然开口道:“蘅娘的耳坠子里养了一条好奇怪的小鱼!”   夏承玄手上的肉差点掉了。   阮琉蘅肩膀僵硬了,她一把抱过娇娇,极内疚地爱抚着她滑顺的皮毛,正要坦白以求从宽……   谁知道娇娇又开口了,甩着尾巴嫌弃地说道:“太小,不够塞牙缝!”   阮琉蘅终于放下心,柔声道:“是呀,还剩好多鱼肉呢,明天给你煮鱼汤喝。”   娇娇满意地与阮琉蘅贴了贴脸。   阿鲤又默默地沉到海水里哭了好一阵。   自尊什么的,已经不想再提了。   ※※※※※※※※※※※※   夏承玄的百年禁闭还有二十七年,但因为帮助长宁元君突破有功,减为十二年,等到禁闭结束后,他也会像斐红湄和芮栖迟一样,开始人世间的历练。   这对夏承玄来说,如猛虎入山林,飞鸟纵云霄。他不仅要去收复在修真界的夏氏族人,还要去寻真正的夏家秘藏。   夏氏经营两千余年,从最初不名一文的采药郎,到如今的武将世家,在人间即便是雄起为一方霸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那只是人间力量。   这夏家秘藏,藏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修真界秘宝。   根据夏凉最新传来的消息,秘藏被收在一处深山中,但那深山却在八百年前崛起了一个小宗门,后来那山便被称为苍梧山,而那个小宗门,则循了山名,自称“苍梧派”。   绵延至今,虽然规模只有数百人,却是道统不绝。   掌门明潜真君自身修为只有元婴中期,座下弟子少有金丹,大部分都是筑基和炼气期弟子,便是这样的小宗门,独立于修真界之外,如世外桃源,是真正修身养性的清净自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阿鲤:不要活了,被当成小三见不得光,吾要一头淹死!   吴道友:骚年,如果你以为被当成外室养着就是最惨的下场,那你真是太嫩了。   阿鲤:(惊)难道还有一只赤焰兽不成?   吴道友:贫道掐指一算,狐王殿似乎也要回归了啊……   阿鲤:(掐脖子)你说,你说她还有几个小蜜,让吾死个明白!   哦呵呵,争宠大戏。 ☆、第102章 4.06   十二年转瞬即逝。就爱上   这段时间里,夏承玄几乎都是在枯燥的修炼中度过,以稳固金丹期境界。   当十二年禁闭期满,夏承玄面临两种选择:   一是去行事堂接受宗门任务,但自从琉璃洞天事件后,太和几乎不再分派单独的门派任务,每一项任务都由三至五人接受完成。   二是记名下山,只需在行事堂留下出山记录,弟子可单独下山自理,但回归宗门时需要上缴与任务价值相等的灵石或材料。   毫无疑问,夏承玄一定会选择第二种,他本就打算十二年禁闭期后,以太和弟子的身份前去苍梧派拜访,到时取了秘藏走人便是。   至于要上缴给门派的任务量,他更是一点都不在意,秘藏里随随便便漏点指缝,恐怕也够上缴数十年的了。   这庞大的秘藏,除了夏家自己的收藏,其中几乎大半都是夏凉的贡献。   这只自称青丘狐王,让夏承玄永远看不出修为的契约兽,已守护了夏家两千二百八十余年,在他出生前,从来未在人前出现过。在曾经的岁月里,夏凉孤高地独住在夏氏禁地中,只与历任家主对话。   当幼年时的夏承玄误闯禁地,才惊醒了夏凉,随后便与他签订了主仆契约,成为夏承玄的契约灵兽。   夏凉不止庇护夏家,还为夏家建立了足足可以支撑修真界一个小宗门的庞大宝藏,而且还带着夏承玄寻到了雪山冰种和铁马冰河诀,只待夏承玄修炼到金丹期,便可以融合一直放在夏氏禁地的无妄之火,届时渡劫飞升,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然而夏家拥有无妄之火的消息不胫而走,才引来了行夜的觊觎。   当行夜血洗夏家时,是夏凉以耗费了五千年修为的玄无结界躲过了大乘期修士的追杀。   哪怕之前夏承玄还怀疑过夏凉保护夏家的初衷,经历那一场惨变之后,心中也不再有疑虑。   夏凉究竟是什么来历,身边层出不穷的秘宝究竟从何处而来,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已经是生死相托的伙伴。   夏承玄结束十二年闭关,缓缓推开闭关室的门。   灵端峰中没有那人的熟悉气息。   但他知道她一定还在宗门,当下不慌不忙,放出了讯号,等待夏凉的归来。   ※※※※※※※※※※※※   在这十二年里,阮琉蘅安定下来重新在白虎堂挂了名号,教授义经及甲等阵法,在青龙坊接了任务,为宗门制作了数百件防御阵盘,专供金丹期的弟子下山使用。   阮琉蘅做得很细心,也早早为夏承玄预备了一个,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心,恐怕行夜元君又派人来对付夏承玄,但即便再担心,她也不准备干涉夏承玄的选择,因为那是一个太和子弟成长的必经之路。   从主峰白虎堂出来后,阮琉蘅想到今日正好是夏承玄禁闭结束,出关的日子。   她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想起肉又有些不够了,索性按下焰方剑,在山脉周边狠狠打了一次猎。   于是太和的无翅鸟们又遭了殃。   阿鲤在水中战斗力超群,在陆地上其实也不错,但……他的原身实在太大了,一举一动都能引发地动山摇,通常帮不上多少忙,不过好在阮琉蘅也从来不指望灵兽们帮她做事。   这会儿,剑阵刚放下,阿鲤趁着娇娇又在睡懒觉,跑出来放风。此时并非夜间,阿鲤化不成人形,索性将身子缩到成人小臂大小,自恋地摇晃了一下鱼身,赞美道:“吾也十分小巧可爱啊!”哪点不如那只蠢猫!   阮琉蘅默默撇开脸,她看到阿鲤这个样子,只会想到鼎锅里炖得汤汁奶白的鲤鱼汤,或是像斐红湄一般将鱼剖开放在架子上烤得外焦里嫩的烤鱼,阿鲤肉身滚滚,鳞片鲜亮,此时又缩小了原型,全身上下都表达着一个含意——我很好吃。   这就是食材的悲哀吗……   阮琉蘅善意地提醒他道:“不要离我太远,小心被妖兽吃掉。”   阿鲤顿时跳脚道:“主人这是怀疑阿鲤的战斗力吗?吾可是横公一脉,上古蛮兽,血脉震慑都足以压死他们呀!”   可是看上去还是更像观赏鱼……和食材多一些。当然这话阮琉蘅也只是默默想,不忍心伤害阿鲤的自尊心。更何况平时阿鲤在水滴结界中已是很憋闷了,每天巴巴盼望出去大展拳脚。   阮琉蘅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脑袋,默许他出去打猎。阿鲤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异常敏感,一个人在海域里呆了五千年,出来之后比任何妖兽都要粘人,阮琉蘅并不担心他乱跑。   阿鲤开心地甩甩鱼尾,“咻”地窜了出去。他自从闻了肉味,便一天都离不开肉,为了讨好阮琉蘅,几乎他所吃的肉都是自己打来的。横公鱼装载猎物也有特别技巧,妖兽通常都有自己的空间,而横公鱼的……则在鱼腹里,阿鲤喜滋滋打猎归来,都是张口一吐。   哗啦啦一堆!   阮琉蘅默默拾起猎物,这些的确是阿鲤的单独口粮,虽然知道这是他空间里的猎物,并非真正收在鱼腹,但她觉得其他人可能还是无法接受。   所以阮琉蘅打出来的猎物才是给徒弟和娇娇吃的。   直到储物袋里再也装不下,阮琉蘅才收起阿鲤,往灵端峰御剑而飞。一路上想到夏承玄或许明日便会下山,心中又有些空荡荡,说不出的莫名情绪。   她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开心。   而阿鲤进了水滴结界还在絮絮叨叨,有了主人后,他话唠的本质才显现出来。   “吾这次又找到了一群四阶雷蹄羊,传承里说,这种羊肉切成薄片,只在煮沸的汤锅里蘸两下便可以食用,其味鲜美滑嫩,最是原汁原香,还有铜角牛其实不适合煮太老,传承里提到过,铜角牛腿与红果嫩枝同烹,只需两开就可以食用……”   阮琉蘅已经不忍心去想横公鱼到底都传承了些什么,但她的情绪在阿鲤的唠叨声中好了些许。   回到灵端峰后,便看到夏凉已经回来,已不是曾经软萌可爱的小白狐,而是丈高的大兽,身后盘踞七尾,似乎正与夏承玄神识传话。   夏凉正说着,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耳朵立起来动了动,随后眼睛瞬间湿润了起来。   再也没有什么大兽,夏凉瞬间缩回了身形,转身狂奔跑到阮琉蘅脚下,仰头看着她,前爪有些发抖,似乎想扑过去,又不好意思,只能委委屈屈,细细弱弱地叫了一声“吱”。   阮琉蘅立刻什么都忘了,极为轻柔地抱起了夏凉,脸颊蹭了蹭他毛茸茸的脖颈,一边抚摸着小狐狸的脊背,一边道:“可算回家了,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很辛苦?阿玄好狠的心,怎么要你去做那么多的事,是不是饿坏了?在外面有没有受伤……”   夏凉也不说话,只是水盈盈地看着她,那股狐狸专属的美姿媚态简直能让人掏出心窝子。   不能更妖孽!   阿鲤停了絮叨,看到这一幕,又默默地滚回海水里哭了一会。   本以为有一只蠢猫就够了,这只比他还没节操的大妖兽是怎么回事!别以为吾看不出你的血脉,装嫩求爱抚,羞也不羞!   嘤嘤嘤,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混出头啊!   ……   这边夏凉早就发现了阮琉蘅耳坠里的横公鱼,他在阮琉蘅怀里,惬意地眯起了眼,那狐狸眼狭长,眼线妖娆,只留下一抹精光。   仙姑居然收了契约兽,而且还是一条横公鱼,传说中横公血脉可以夜间化形,不知道是个什么姿色……哼,不过很可惜,既然他夏凉回来了,便不允许仙姑被别的灵兽抢走,以他们狐族的手段,要帮家主固宠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可不是娇娇那种蠢猫,必要的时候,唔,仙姑往左边挠挠,好舒服……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牺牲全部的节操!狐王尊严什么的……吱,外面的人类好麻烦,真是不想离开家主和仙姑!   ……   夏承玄完全没想到夏凉比他还有危机意识,甚至正在不惜色相地帮主人“固宠”,他正在想下山的事,他比任何人都不想与阮琉蘅分开,此刻心念一动,想让阮琉蘅与他一同去苍梧山。   夏凉比他们还清楚彼此的心意,一个心里担心,另一个又舍不得,却都不好意思开口,他可管不了这么多,看看他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居然又多出一个契约兽!果然还是要靠他来主持大局。   当即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夏承玄一眼,抬起爪子搔了搔耳朵,乖顺地坐在阮琉蘅腿上说道:“此番替家主召集旧部,并探查了夏家秘藏方位,目前在一处小宗门附近,名叫苍梧派。”   阮琉蘅听了进去,但她对这类小门派印象不多,只好点点头道:“小宗门通常与世无争,阿玄此次应当无事。”   夏凉眼睛瞪大,可怜巴巴地看着阮琉蘅道:“只怕有心人会暗中跟着家主,到时候即便能取出宝藏,也护不住,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敌人?”   阮琉蘅还有点迷糊,以为夏凉是在为夏承玄求瞬移符或是阵盘之类,当下道:“我早已用阵盘换了几张瞬移符,到时候给你们带下山,还有阵盘我也准备好了,里面加了十二道机关,可攻可守,在化神修士手下也能撑几招……”   也是个迟钝的!夏凉尾巴尖已经不耐烦地轻微拍打,他终于忍不住打断阮琉蘅道:“仙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陪家主走这一趟吧,夏家光复可全在这秘藏上了!”   阮琉蘅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嘴上便已经回了个“好”字。   话一出口,夏承玄和夏凉心里都是一松。   夏承玄是因为能有阮琉蘅同行。   而夏凉除此之外,确实有些担心有人来劫夏家秘藏,毕竟怀璧其罪。   阮琉蘅反应过来之后,夏凉已是心满意足地趴在她膝上打盹,显然是累坏了。   夏承玄则不声不响地回了房间沐浴。   两人恐怕她反悔,竟是连机会都不给她!   阿鲤默默看着,心里为自己的主人点蜡,再自怜自艾地看了看自己完美的鱼身,不由得哀叹一声。   怎么看,他与阮琉蘅二人的组合,都不是那主仆俩的对手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阿鲤:吴道友,你过来,咱们聊聊。   吴道友:你确定要我过去?我这边准备好了葱姜蒜哦~   阿鲤:吾不是食材!吾是上古蛮兽!   吴道友:好的,再加点醋。   阿鲤:(摔)再也不能愉快玩耍了tat   一写阿鲤就好欢乐噗哈哈~ ☆、第103章 4.06 晚上吃饭前,肉还在鼎锅中烹煮。 阿鲤留了下来看锅子,他化作人形,努力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他自负活了五千年,才不会输给眼前这只大妖兽。 夏凉斜瞥阿鲤一眼,看了看他脸上还有点稚气,未完全长开的清秀少年容貌,觉得丝毫没有威胁度,摇着尾巴趴在鼎锅边阮琉蘅准备的毛垫上,舒舒服服地养神。 两只契约兽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到底是阿鲤沉不住气,他太喜欢找人聊天了,而且海洋生物大多都很活泼,心性也极好,有道是“海纳百川”,胸怀广博是他们最宝贵的品质之一。 阿鲤往夏凉那便凑了凑,想示个好,于是问道:“你这样的大妖兽,还不能化形吗?” 这一问可问到了夏凉的痛脚,他本身血统高贵,狐族擅魅惑,擅与人打交道,而且又极容易修出人身,身为狐王的夏凉却至今都没能成功化形,自是不甘心,看着阿鲤仗着横公鱼夜间能化人形,以为是在嘲讽他,当即呲牙道:“小鲤鱼,祸从口出知不知道?传承没教过你要尊重前辈吗?” 阿鲤也不是个呆的,他知道只要他是阮琉蘅契约兽一天,就有人罩! “嘿嘿,你是说,掉节操的前辈吗?”阿鲤一点都不惧夏凉,“想讨我家主人的欢心,可要先过我这一关。” 逗比,夏凉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若是知道仙姑的嗜好,有你哭的时候。 阿鲤一打开话匣子,就丝毫不会冷场。 “前辈是刚从山外回来吧?”他自来熟地凑了过去,“现在外面太平不?人间的城镇可繁华?有没有好吃的?前辈喜欢吃什么?觉得我家主人的手艺如何……” 夏凉烦不胜烦,耳朵向后背去,再用爪子一把捂住耳朵。 但是阿鲤丝毫不介意,他继续诉说着对人间的向往,边说还边看着夏凉柔滑的毛皮,想到阮琉蘅如此喜爱,不知道摸上去是个什么手感。 …… 阮琉蘅趁着肉还未熟,回洞府收拾了一些零碎,出来时刚好遇到沐浴后的夏承玄。 远远看过去,比普通人身量要高出一个半头的夏承玄像是隐伏在黑夜中的巨兽,轮廓给人一种压迫感。 当他缓缓走出阴影,来到银亮的月光下,便露出了阔肩窄腰,整个人都显得利落刚劲,而且他出身贵族,行容有度,如今已是金丹修士,气势不再张扬,丰仪却更盛。 而在夏承玄看来,阮琉蘅的容颜依旧如同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般风华清丽。他在凡间时,出入大小宴席无数,更有美人如云的夜宴,其中不乏艳绝于世的妖姬,但无论何种尤物,何等绝色,都不曾放在心上。 只有眼前女子,不施脂粉,只在头上挽了一个普通发髻,戴了他送的桃花簪。 却是怎么看怎么心悦。 那桃花簪上凝结着薄如蝉翼的一层玄冰,在月色下,晶莹得让人心醉。 不知为什么,他就有了一种表白的**。 他一直没顾得上告诉阮琉蘅,那桃花簪上的冰力,是他体内分出的一部分雪山冰种,这天下,如果说有什么武器能破坏他的冰种,恐怕也只有她头上的这一支簪子。 “你愿意陪我一起下山,我很高兴。”夏承玄走过去,看着阮琉蘅有些迷蒙的桃花眼,低沉说道,“阿阮,你要记得,我的命一直在你手上,若有一天你恨上了我,只用你头上的簪子,就能取了我的命。” 听着夏承玄的话,阮琉蘅心中涌起一股不详,她甚至来不及想到这层话的深意,便说道:“修道之人,怎可轻言生死,你莫要多想……” 看她有些慌乱的样子,夏承玄一阵怜惜,不再逼她,只在心里说道,总有一天,我会配得上你。 ※※※※※※※※※※※※ 阮琉蘅与夏承玄回到鼎锅前,旁边的两只便坐不住了。 夏凉大大方方走过去跳到阮琉蘅膝盖上,蜷起尾巴换了个姿势便眯眼不动了。阿鲤眼睛立刻直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抱过呢,虽然他们海族确实不适合搂搂抱抱,但你们不能物种歧视啊! 他有心也凑过去,看到夏承玄两记眼刀,哼唧了一声,又坐了回去。不过这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他空间里还留着上次做剩的鱼汤,趁阮琉蘅不注意,将还热腾腾的鱼汤端了出来。 灵兽镯里的娇娇立刻醒了过来。 这十二年间,晚上阿鲤都以人身出现,娇娇渐渐也接受这位来历莫名其妙,时而聪颖时而有些脱线的少年,至于阿鲤是不是阮琉蘅的契约兽……娇娇并不关心。 她只知道自己一出现,蘅娘就会团团围着她转,这就已经满足了娇娇那颗小小的虚荣心。 蘅娘最爱娇娇! 然而刚从灵兽手镯里跳出来的娇娇看到了趴在阮琉蘅膝盖上的夏凉,立刻不高兴了。 “蘅娘脏死了!快把脏东西丢掉,你若不好好洗澡,娇娇就不陪你玩!”娇娇跳上阮琉蘅的肩膀,甩着尾巴嫌弃地说道。 阿鲤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只等鹬蚌相争,阿鲤得利。 阮琉蘅伸过手来爱抚娇娇,被她气冲冲地一爪子拍掉。 夏凉则不会让阮琉蘅难做,他是多会讨巧卖乖的狐狸呀,只一看旁边的鱼汤,就知道被那条看上去一脸无害的横公鱼给阴了。但这天下妖兽,最狡黠不过狐,他凉君这么多年在人世间里打滚,怎么会中计?当下忍气吞声地跳下来,好狐不与娇娇斗,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算是看清楚了,什么道理一扯到娇娇身上,那蠢猫都有能耐像挠线团一样理得一团乱,而且……他也是有主人的! 这些契约兽之间的小互动,阮琉蘅感觉不到,但夏承玄门清,他有点好笑地揉了揉灰溜溜跑过来的夏凉的头,然后又把他丢一边了。 因为可以跟阮琉蘅一起下山,夏家大爷心情着实不错,他已有百年没有入世,那些记忆里的凡间气息说不上有多怀念,却愿意与她在一起分享。 饭毕,阮琉蘅才问道:“秘藏在何处,可查探清楚了?” 夏承玄优雅擦拭嘴角,说道:“秘藏目前在苍梧山的一处天然禁制中,待我明日去行事堂申请下山,我们一路从太和向西行,御剑大概需要两日。” 阮琉蘅皱皱眉,说道:“你可想好,秘藏既然取出,又放在何处妥当?” 夏承玄环顾灵端峰,慢悠悠说道:“我倒是觉得没有比太和更安全的地方了。” 虽然这是夏凉早已与夏承玄商量好的,但夏承玄说出来的时候,夏凉还是浑身一抖。 这感觉怎么有点像十里红妆抬嫁妆呢…… 果然夏承玄的下一句便印证了夏凉的想法。 “交给阿阮帮我保管。” 夏凉内心哭泣,连嫁妆都不如了…… 阮琉蘅脸腾地红了,她旋即起身,喝道:“越发没大没小了,不准这么叫我,而且我才不需要那些,你自己好生留着罢!” 像是后面有猛兽在追一般,她抱着娇娇,拖着还意犹未尽看戏的阿鲤回了洞府。 夏承玄一直目送她进了洞府,才传音夏凉道:“秘藏究竟有多少?”夏凉的随身空间亦是不小,竟然不够装? 秘藏都是夏凉鼓捣来的,他有心卖关子,撇撇嘴回道:“家主一看便知。” 储物空间不可相互叠加,妖兽的空间装不下储物袋和储物戒,储物戒和储物袋也不可互装,此次为了运送夏家秘藏,他们使用的也是最原始的办法。 夏承玄叹气,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满满塞了一口袋的储物袋,结成个包袱挂在夏凉脖子上,语重心长地道:“到时候爷的全副身家可就在你身上了。” 小狐狸乖巧地点点头。 要不说妖兽还是比人纯善,其实这些东西,还不是夏凉两千年里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可他仍然觉得那些是夏承玄的东西,因为,就连夏凉也是夏承玄的呀。 …… 第二天一早,夏承玄便去了行事堂申请下山,执事弟子迅速核对了他的禁闭日期,而后在他的弟子牌中打入一道法门,解释道:“以后师弟金丹期的出入记录皆需记录在弟子牌中,直至元婴期方可自由出行。” 太和对于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出入其实非常宽松,夏承玄收好弟子牌,在行事堂记名下山,发现金丹期弟子乃是根据下山年限上缴灵石,每年需要上缴五千灵石或与之价值相等的材料。 对于向来财大气粗没过过紧绷日子的夏承玄来说,他至今对修真界灵石的使用价值,依旧懵懂,而且他自负拥有整个夏家秘藏,这些灵石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他却不知道,五千灵石其实已经足够买两件宗师级法宝,五瓶元婴期使用的灵丹,三副阵盘,能当元婴修士一击的七品符箓十张。 所以太和弟子基本都以宗门任务为主,少有弟子选择记名下山。 当执事弟子看到夏承玄的选择,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那是看一掷千金土豪的眼神。 ☆、第104章 4.06   当阮琉蘅看到夏凉一本正经脖子上挂着一个包袱,发现里面装满了储物袋时,看夏承玄的眼神也不对了。   那是谴责怎么虐待小动物的眼神。   她想了想,取出一枚蓝色的小圆石,赫然是曾经回收琉璃洞天秘境的那枚乾坤石。   乾坤石与芥子石等还有不同,芥子石用于装载法门,而乾坤石则是真真正正的石中乾坤,里面可以自成小世界,传说中,琉璃秘境也是从一枚石子而来。   乾坤石内敛自华,放阮琉蘅白皙的掌心中,并不起眼。   说实话,因为阮琉蘅毫不意身外之物,所以做她的弟子,从斐红湄、芮栖迟到现的夏承玄,都是自给自足。好剑修也极少借助外物,就算是如今已是金丹期的夏承玄,对物资的消耗也体现结界术研究上,而非正经修炼。   因此阮琉蘅很少送给他财物,甚至还不如师姐师兄给的多,而他们想必也知道阮琉蘅的习惯,所以从另一方面弥补他。不过夏承玄并不意这些,对他来说,阮琉蘅只要是阮琉蘅就已经足够,夏家男本事足够强,他们只需要一个能与自己相配的好女,而且同样对身外之物不甚看重,因为,那都是手到擒来之物。   即便没有夏家秘藏,他也有无数方法捞出本金。   阮琉蘅却觉得自己总算有一样法宝能派上用处,她还未给乾坤石滴血认主,于是将它递到夏承玄说上,说道:“用这个来装吧。”   夏凉眼尖,他扑了过来,两眼冒光说道:“这竟是乾坤石!石中乾坤,开启后可装载小世界,仙姑是从何而得?这乾坤石可有开启?”   乾坤石本就稀有,其炼制材料不仅繁琐,且需仙界陨石,这种机缘万年也难遇到一次。而开启后的乾坤石比没开启的还要稀有,要知道,修真界可不是随便什么都能创造出秘境或是小世界,至少也是大乘期修士。乾坤石如果不装载乾坤,也就徒有虚名了,所以夏凉才会如此问道。   “是华阳元君送与的机缘,里面装的……”她侧过头,觉得自己将本是修真界公有的财产据为己有,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大秘境琉璃洞天。”   大秘境琉璃洞天!   夏承玄和夏凉看阮琉蘅的眼神才是变了。   这是一整个的秘境啊!而且还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秘境!岂止可以装东西,好好炼化之后,等同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甚至可以让凡里面繁衍生息。   阮琉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如此阔绰,简直要砸晕二。   夏承玄本来是想拒绝,但他想到了什么。   “那就先谢过了。”他引出一滴眉间精血,融入那乾坤石中。   阮琉蘅悄悄起身,炼化法宝也需要点时日,何况是收拢琉璃洞天这样的大秘境,如果是筑基期的夏承玄,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还好如今他已经金丹期。   其实想想,阮琉蘅是个不怎么能攒住东西的,早期秘境得来的灵草,都送给南淮,得到的法宝,觉得自己一介剑修用不上,也让给了鸿英复寥等好友,好不容易攒下一些零碎,一部分变卖成灵石给娇娇换灵兽丹吃,剩下的都上缴给宗门。   直到自己开山授徒,又都送给了红湄和栖迟。   储物戒里常年空荡荡的,身上的储物袋……装的竟然全都是食材兽肉!   也算光棍到一个境界了。   ※※※※※※※※※※※※   又过了五日,夏承玄方才将乾坤石完全炼化。   一大早,阮琉蘅刚从入定中睁开眼,就发现洞府门口的光被什么遮挡起来。   夏承玄几步走了进来,坐她身边道:“可还记得,们本命剑相和之事?”   阮琉蘅迷惑地点点头,说道:“当初不是说,因为璇玑花,精血融合,所以才会那样吗?”   但夏承玄答非所问:“这枚乾坤石,已装载了琉璃洞天,为它取个名字吧。”   阮琉蘅想了想道:“就叫琉璃石吧。”   夏承玄面不改色,不过他心中一叹,多亏本命剑是得天地赐名,不然她是不是也会像给娇娇取名字一般,取个“火焰剑”的名字?   “好,就叫琉璃石。”反正贱名好养活。   阮琉蘅还纳闷为什么会让她取名字,下一刻便被夏承玄握住了手,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身,已是身一处异空间内。   四周空旷,而眼前是一处闪着五色琉璃光的云团。   她马上就明白了,这应该就是琉璃石内。但却不是其装载的小世界,而是独立于小世界之外的空间。这只能证明,她不是以客的身份进入,而是作为琉璃石的主,才能来到这处空间。   夏承玄她手心上写下法诀,一笔一划,似是刻她心头上。   之后他道:“以防万一,反正也能进入琉璃石,索性也将法诀记下吧。”   不等阮琉蘅推辞,便带她进了炼化后的琉璃洞天。   山川河流,树木妖兽,都各归其位,似乎还是他们最开始进去的模样。   两琉璃石中几乎可以随心所欲,他们走过绿琉璃洞天,夏承玄发现魔修的地方,深潭下的阵法已经被夏承玄抹去。而琉璃秘境也被重新规划过,其中绿琉璃洞天多产灵植,黄琉璃洞天盛产多种矿脉,蓝琉璃洞天地势险峻却珍宝无数,红琉璃洞天是险象环生的试炼之地,黑琉璃洞天则依旧是最诡异的一处所。   夏承玄将阮琉蘅引到黑琉璃洞天的冰山脚下。   “当初们就是这里找到了夜帝王宫殿的入口。”   如今他们已经不用经过通道,心念一转,已是夜帝王宫殿中央,那宫殿重新被修葺过,一切都照搬原样,只除了中央气势最足的夜刃王座。   因为守护内核的夜刃,以及守护秘境的月刃,都已经不了。   阮琉蘅想起那条温顺的银龙,心中一阵怅惘。   可夏承玄却某一处墙壁上找到了一处凸起,用力按了下去。   夜帝王宫殿中央的白色绒毯铺就的长道突然从一方开始沉了下去,形成了一道长梯,通往下方。   原来夜帝王宫殿还有地下密室?   他笑了笑,对阮琉蘅道:“不要太惊讶。”   阮琉蘅跟着夏承玄走了下去,才发现下方是琉璃秘境内核的星穹入口,出了密道后,只见无边无际浩瀚的星空中,浮动着两个小小的光团。   她捂住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左边那小小的银色光团,里面沉睡着一条幼小的银龙,而右边深蓝色的光团里,是一只绒呼呼,把脸深深埋爪子里的黑色小兽。   如夜空中,最珍贵的两颗星辰。   ※※※※※※※※※※※※   两出去后,琉璃石已经是夏承玄的本命法宝,将其收入丹田后,便只等阮琉蘅收拾完毕,就可以下山赶去苍梧山。   然而阮琉蘅出来后,并没有出现像夏承玄期待的携美同游场景,而是——   夏承玄眼睁睁看着阮琉蘅又使出了缩身法诀,轻飘飘地飞到他耳朵上,坐了曾经的位置上,依旧伸出两条小小的手臂,帮他理了理耳边发丝。   “走吧。”   等等!   “外面又不禁飞,觉得完全不用这个样子!”夏承玄急道。   阮琉蘅慢条斯理地道:“此次之行,本就是一个的下山历练,为师只是帮保护秘藏而已,若跟身边事事插手,何谈历练?阿玄不要聒噪,速速下山。”   夏承玄一噎,竟是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祭出雪阿剑,埋头御剑疾飞。   雪阿剑天空上划过一道白色痕迹,如展翅的雏鹰,初初展开它逐渐丰满的羽翼,飞出属于自己的轨迹。   ……   一路东行,中间路过不知多少城镇,但夏承玄依旧谨慎,即便是歇脚,也只入烟稀少的老林。   他可不信奉大隐隐于市那套说法,如今的间,看上去与世无争的小镇,说不准也能搜出几个监控阵盘或是法器,是极容易惹麻烦的。   阮琉蘅则像她说的那样,乖乖地坐夏承玄耳朵上,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说,仿佛完全不存一般。   不过实际上,却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她耳边的阿鲤可没那么乖,一直喋喋不休地嚷道:“为什么不下去买包子!吾要吃酱肉包,还要吃肉夹馍!啊啊,看那炒板栗好香的!嘤嘤嘤……主一点都不疼爱阿鲤……”   阮琉蘅如今听着阿鲤唠叨,已经可以做到充耳不闻,只是默默想到夏承玄的夏凉那么能干,略有些心塞。   ※※※※※※※※※※※※   不知道御剑飞了多久,当前方出现一座苍翠的高山时,才听到夏承玄说道:“前方就是苍梧山了。”   阮琉蘅这才开口道:“理当先拜访苍梧派的掌门,若出去,有凌压之势,还是进琉璃石内等为好。”   夏承玄本意也是想低调,于是取出琉璃石,将小小的阮琉蘅收了进去,重新放回丹田。   这感觉有点怪怪的,但他这方面也不甚细心,压下念头后就不当一回事了。   而阮琉蘅则更是没什么男女大防意识,倒是阿鲤传承里懂得不少,深深觉得被占了便宜,她耳边吐槽道:“这可是男子的丹田,嘤嘤主的青白呀,还不如早点嫁过去呢……”   可关键于,横公鱼的迷之传承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呀?   ……   夏承玄没有从上方入山,修真界也是很讲究礼仪的,像他这样的拜山,需要从山脚上山,以示尊重。   阮琉蘅即便琉璃石内,也可以用神识看到外面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璇玑花的原因,总之她与夏承玄之间,神识血脉交流皆无障碍。   苍梧山一脉山清水秀,乃是钟灵繁茂之地。   令阮琉蘅觉得惊讶的是,夏承玄一路飞入苍梧山界内,竟是一点禁制都没遇上。   这小宗门居然连护山阵法都没有?这修真界中,堪称是“夜不闭户”,出意料的胆大。   当飞到苍梧山脚下,阮琉蘅便听到有抚琴,以古腔古调作歌道:   山迢迢兮水长;   松涛猎猎兮伴琴琅;   云霞沉浮兮秋意茫茫;   远客来兮箪食壶浆。   这歌声极有韵律,让闻之忘俗。而且隐隐蕴含了一种畅达的间大道,只有真正的雅士,才有这样的胸怀。   而且这歌声表明了,此山的主已经感知道了有客盈门,以琴以歌迎客,而且极为好客地准备好了美酒佳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评论好冷,容贫道哭一哭~   难道小天使们都不爱我了吗~~~~tat   另,感谢经常留言的小天使,挨个么么~ ☆、第105章 |   夏承玄山脚下停下御剑,寻到一条山间小径,足不沾地,向上走去。那歌声依旧不停,唱道:   泛孤舟兮徜徉;   手舞足舞兮换衣换裳;   御剑东来兮彩凤明凰;   乐莫乐兮比翼翱翔。   这唱的却是主知道有来拜访,心中喜悦,不止篷门自扫,还换好了干净衣裳,准备接待一对鹣鲽情深的伴侣。   阮琉蘅知道已经被看出行迹,对方如此不拘小节,她也索性从琉璃石中出来,理了理发髻衣裙。曲径通幽,行过几处美景后,便出现了宽阔的台阶,两从山门下拾级而上。   那歌声越发清澈,带着邀请之意唱道:   荻兰摇兮青青;   柴扉虚掩兮候卿来临;   粗茶陋器兮且叮且呯;   和一曲兮慰知音。   却是表达主赞赏来者的风度,希望客不要介意山门简陋,亦无须客气,因为主家啊,已经将们当做了知音。   阮琉蘅只觉得这苍梧派竟然十分好客,且待客不同于其他宗门,而更像是凡间的桀骜不羁的诗,倜傥自风流,无拘无束待以诚。   她凝神倾听,脚下却不慢,一阕后已经临近主殿。   却没有看到值守的弟子,只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穿着宽松的白袍,大袖翩翩,正盘坐石阶旁的一块巨石上,膝头一架古琴。   看到阮琉蘅和夏承玄翩翩而至,微微一笑,唱道:   清波流兮潺潺;   山野村夫兮不避暑寒;   天下太和兮心悠然;   酬君子兮亲扫伽蓝。   唱完最后一词,琴声戛然而止,那老者以手慢慢抚平琴韵,才哈哈一笑,似乎颇为自得,将琴收起,走过来施施然与阮琉蘅稽首道:“太和剑修,果然气度不凡,老朽失礼了。”   阮琉蘅也淡淡还了一礼,别看对方是老者模样,实际年龄,不一定比阮琉蘅大。   “明潜真君有礼,太和灵端峰紫蘅前来叨扰,这是吾徒夏承玄。”她打量着眼前的明潜真君,发现他并未以灵力保持身体机能,但一身狂放洒脱之态,已有仙之相。   而且他并未以掌门自居,甚至自称“老朽”,哪里像是个元婴修士,更像是间的隐士。   明潜真君下颌长须,满头已是白发,但毕竟是元婴修士,身体却无老迈之态,很是矫健,他转身对着主殿说道:“阿竹,招待贵客。”然后得意地捋须,大袖一挥,无数金色小花朵朵落下,风中充满了宁神的檀香,他便花雨中带着阮琉蘅及夏承玄,向上走去。   他脚上的木屐发出轻微的叩嗒声,浑身极是放松。   而阮琉蘅注意到,这些细小的金花落入地上石板便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这并非实物,也非障眼法,每片花瓣都由真纯的灵力凝聚,竟然是一门绝高的法门。   却被明潜真君用来待客。   剑修都是实用主义,她从来没有想过灵力可以这样……荒废……   夏承玄倒是也看出点门道,他曾经也是对享乐颇为讲究的,而明潜真君,也是他所见的的第一个将凡间的趣致带到修真界的,竟然升起一些欣赏之意。   进了主殿,里面站着十多位修士,却是形态各异,什么打扮都有,把阮琉蘅看得目瞪口呆。   有厨娘打扮的布衣姑娘,有农夫装扮的黑脸男子,有屠夫打扮的赤膊壮汉,有双手抱着钓竿心不焉的少年,有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有中年富态的管家,有全身包裹黑衣脸都不露的神秘,有一脸冷峻却拎着扫把的帅哥,有捧着书读得摇头晃脑的书生……最妙的是,里面还有一个左右双手各持一块猪肘大快朵颐的光头和尚!   面对这一屋子的怪胎,阮琉蘅矜持的表情有那么一丝崩坏。   她僵硬着微笑转头看明潜真君。   明潜摆摆手道:“这些都是老朽不成器的徒儿,一共十三,有四个为金丹期修为,其他都还是筑基期,的衣钵就靠他们继承啦!”接着他吆喝徒弟们,“这是太和十八峰峰主紫蘅真君及足下高徒,来来,阿竹,招呼下。”   “请两位贵客用茶。”一个阴沉着惨白脸的瘦高中年男穿着绛紫袍子,手里端着两盅灵茶,但因为端茶的脸色实诡异,阮琉蘅几乎要认为这茶里下了绝顶的鸩毒。   茶水并非灵茶,而是最普通的凡间清茶。阮琉蘅并不计较这些,夏承玄却只是接过来,放下不饮。   主殿堪称是门派脸面,而苍梧派的主殿,只搭起了架子,柱子上简单漆了漆色,桌椅板凳,古朴简陋,这又与之前看到金花铺地迎贵客的排场反差极大。   可见这位掌门,是不追求物质,只意随心所欲的真性情之。   见过明潜真君的弟子后,阮琉蘅才提及自己的来意。   “两千年前,这弟子的先祖曾苍梧山留下传承,所以本君此次陪同阿玄,将此传承取回,希望真君给予方便,”她想了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阵盘,“这是曾经研制出的一座小型护山阵图,送与真君。”   明潜真君却是摇摇头,将阵盘推了回去。   “若有传承机缘,们自去寻便是,这山中,只求清净自,这阵盘于无用,多谢紫蘅真君的美意。”他笑了笑,“说起来,一直敬仰太和剑修,因有太和,而天下太和,们这样的闲散,也才有了这平静生活,当受一礼。”说罢便起身行礼。   阮琉蘅急忙站起来,不敢受礼。   她口中亦换了称呼,说道:“先生豁达,今日初闻苍梧之道,感触良多,太和愿保天下安乐,也是因为看到众生百态,因道生德,便是心中最大祈愿了。”   明潜真君笑着捋须道:“所谓齐物同归一,道自不同,逍遥轻生死,旷达意千重。等苍梧道统,便是恬淡自怡,无为知至,海阔天空。”   阮琉蘅是通透之,对这样的新奇的理念有一种见猎心喜的感觉,她解下佩剑,空中画出一道剑光,对曰:“天下三千道统,汪洋捭阖,仪态万方,道中有道,万物有道,剑中有道,吾等所寻,无不是以道论心,于天道中求得真存……”   两谈玄论道,来往,竟是足足论了三日。   夏承玄并没有催促阮琉蘅。他其实对道也有自己的体悟,并非是不会谈玄的鲁莽,他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但谈玄是上流贵族的雅事之一,夏承玄自小文从魏国大儒季良,对道学亦有了解。只是他面对阮琉蘅,心思完全集中不到玄理上,他只想……   好吧,这次她终于找到能跟她谈玄的知音了,夏承玄好脾气地旁边乖乖听着,直到三日后,实耐不住寂寞的娇娇从灵兽镯中跳了出来,用小爪子扯着阮琉蘅的衣角道:“蘅娘,什么时候开饭呀?”   阮琉蘅立刻带着歉意地对明潜真君道:“这是养的赤焰兽,名叫娇娇,请先生恕她无理。”   明潜真君看着娇小可爱的娇娇,捋须而笑,伸出宽厚的手掌。   娇娇看着这老道和蔼可亲,也不忌讳地跳上他的手掌,甩着尾巴道:“老先生,娇娇不懂们说什么,只知道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睡到自然醒,身上好快活!”   明潜真君哈哈大笑,立刻对这精灵的小东西爱得不行,抚掌道:“好一个饿了要吃,好一个身上好快活!这便是吾等的快活啊……”他立刻唤道,“阿竹!带小娇客去吃饭,小五不是最喜欢钓鱼嘛,去找小五,”他点了点娇娇的小脑门道,“可不知道,这溪水里的蓬蓬鱼最是鲜美,却最是难钓,只有小五才能钓上来,让他钓给吃,好不好?”   娇娇开心地“咪”了一声,明潜真君的掌心蹭了蹭,便跳下去跟着瘦高的阿竹出去了。   不过论道被打断,阮琉蘅也是识趣的,何况她知道夏承玄亦惦着秘藏,于是起身道:“多谢先生照拂娇娇。”   明潜真君摆摆手道:“无妨,灵兽真性情,亦是辈之,当平等视之!”   阮琉蘅轻轻点点头,三日论道,她与明潜真君皆是痛快,彼此都是光风霁月的物,互相欣赏对方。   而明潜真君比阮琉蘅还要高兴。苍梧派这样的小地方,很少有会来拜访,这次来的竟然还是太和剑修,明潜真君此次论道更是喜得手舞足蹈,说到欢喜之处,燃起一炉紫熏香,高声而歌,引来山鸟相和。   阮琉蘅也仍有意犹未尽,不过还是正事重要,她还是递过了阵盘,恳切说道:“实不相瞒,这弟子身上有些仇家,实是担心二去寻传承后,有找贵派的麻烦,因此,请先生至少这段时间里,将苍梧山护住。”   明潜真君也不是不晓事的固执之,他知道好歹,明白阮琉蘅真心为他们的安危担忧,于是接过阵盘道:“那便却之不恭,谢过道友。”   出了主殿,阮琉蘅发现娇娇正是玩得不亦乐乎,那些爱心泛滥的苍梧弟子也拿出各种小玩意逗她开心,旁边还有正烤炙的蓬蓬鱼,那鱼肉粉白滑嫩,肉汁四溢,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阮琉蘅想了想,问道:“娇娇,这里等好不好?”   娇娇打了个滚,娇媚地点点头,那惹怜爱的小模样又引得周围弟子一阵赞叹,更是掏心挖肺地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她。   阮琉蘅安置了娇娇,便与夏承玄继续向山门走去,这一路上,她看见那些苍梧派的弟子,竟然真的有种田锄草,甚至还有养了一群凡间才有的鸡鸭,偶尔有情投意合的男女外面竹林间掠过,远处传来欢畅的大笑声,也有一直沉溺于手谈的弟子、有卧花丛中闲散看浮云的弟子……   这是一群与当前修真界完全隔绝的修士,他们只求平静的内心,归隐田园山水间,不问世事,不知山外岁月。   阮琉蘅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境,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愿意去守护这样的间。   让他们有耕作,有欢笑,有歌唱,有慵懒的午后,有安逸的好梦……   哪怕最后只剩残破之躯,也要撑起这片祥和的天。 ☆、第106章   修真界,想真正藏起一样东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层出不穷的寻宝法门不说,甚至万兽观还专门出售一种可以嗅出灵脉灵宝之灵气的小兽。   这苍梧山开宗立派时,也一定被仔细检查过。   阮琉蘅很好奇夏凉用了什么手段,能将夏家秘藏藏了两千年却不被发现。   当她看到一棵茂盛的无花果树时,便想到这法门一定是某种已经失传了的禁制,因为以她的眼力,竟也看不出这果树有什么玄机。   夏凉跳上无花果树干,尖尖的狐狸嘴咬下一枚普普通通的无花果,再跳下来,将果子递给夏承玄。   “家主,钥匙。”   夏承玄从身上掏出一块几近透明的水滴形玉坠。   那是他曾经阮琉蘅救他后,当做谢礼送给她的玉坠,也是遇到夏伯义时,被他拿出用来诓骗敌的玉坠。   没想到,这玉坠竟然真的就是夏家秘藏的钥匙。   阮琉蘅脸一黑,他怎么敢见她的第一面就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做谢礼,简直……而夏承玄也想到了当年事,看着她,突然很温柔地笑了下。   阮琉蘅突然有点恍惚,扭过头去。   夏承玄知道她害臊,也不再作恶,指尖引出一滴心头血,滴这玉坠上,瞬间不见,只是原本透明的玉坠,如今变成了血红色。   他再将玉坠放这枚无花果之上,轻轻松手。   这玉坠染了夏承玄的心头血,便真的如同一滴血,落入了无花果中消失不见。   随后无花果树开始抖动起来,树叶沙沙作响,不停掉落,引起一阵旋着无数绿叶的风。   当风过后,无花果树下,空余一地落叶。   ※※※※※※※※※※※※   七国联盟,魏国,都城丹平,景熙宫。   景熙宫坐落皇宫正中,甚至比魏国帝王的居所更像是丹平城的中心。虽然宫殿并不大,但入了宫殿内部,开启了机要开关,才会发现其中另有乾坤。   一个穿着黑袍,脸罩兜帽的修士自东方疾飞而至,皇宫上空形成一道黑色的烟雾,几乎看不清身形。待他飞到景熙宫上空,收了神通,足下闪过结界的光芒,才进入了景熙宫。黑袍修士掐法诀驱使大殿上方悬挂的金色阵盘,机关轻微的叩嗒声后,一道幽暗的入口静悄悄地出现旁边。   顺着密道走下去,里面才是景熙宫的真正所。   那是比地上皇宫更富丽堂皇、规模宏伟的地下宫殿群。   但这繁华景象却透着一股死气,偶尔传来一声听不出是男是女的惨叫声,还有一些让听了头皮发麻的奇怪咀嚼声。   黑袍修士对这些司空见惯,他目不斜视地顺着通道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中央最大的宝殿,清咳了一声,翻下兜帽,露出英俊年轻的面容,只是右侧眼角下方一道伤疤,坏了整张脸的美感,显得有些狰狞。   他极恭敬地门外说道:“弟子清临,回来复命。”   里面传来行夜淡淡的声音:“进来。”   清临并没有推开门,他身形化作一阵烟,飘进了宝殿内,而后殿内成型。他一进来,便感到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一个趴地上的粉衣女子,一脸苍白惶恐,扭动着身体爬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黑袍,哭叫着:“救救,救救,实是受不住了,求求们放过!”   清临像是有些怜惜,又像是有些兴奋,他右侧眼角抽动了下,那伤疤扭动了一下,像是条会跳动的蜈蚣。他柔声哄道:“哭什么,伺候道爷不开心?又不会死,看这样子,至少还能用上几十次,乖乖的孝敬道爷,来世投个好胎。”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面带微笑的僮儿便扯着那女子的头发把她拖开,口中道:“清临师叔就是好脾气,其他师伯可不耐烦,早就一脚送她入轮回了。”   后面又过来一个白衣僮儿,端着托盘,上面一丸红药,笑道:“谁不知道清临师叔的手段,过一会儿怕是要她巴不得入轮回呢!”   清临拿起红丸,看了看成色,一口服下道:“最近丹畜存货如何?一会连同这个,一起送入殿中。”   “但凭师叔吩咐。”两个僮儿齐声道。   清临笑了笑,眼角下的伤疤便又跳了跳,看着十分骇,两个僮儿垂下眼睛,后颈上都是冷汗。   这位小师叔可是个传奇物,他入行夜门下之前,曾是黑市擂台里赫赫有名有名的杀王。后来修道,明明可以去掉满身伤疤,可他偏偏不,甚至元婴期重塑身体时,也完好地复制了从前的伤疤。   他对伤疤很着迷,所以也喜欢身上制造伤疤。宝殿侍奉的僮儿不少都给他毁过容,现这两个是比较得他欢心,最主要是相貌也平平,勉强算是清秀,所以还是原来样子。   清临继续往后殿走,一路两边都绑缚着嘴巴被塞了东西的,有男有女,但都是青壮年,面带痛苦地看着他,有的是哀求之色,有的充满恨意……他很享受这样的目光,看到角落里还有一个目光已经呆滞的漂亮少女,心立刻一动。   当他自少女身边走过后,那少女的脸上,再也看不出是的样子。   ……   越是临近后殿,则越是安静,两边的丹畜漂亮得像是标本,他的手便有些痒,正想留下点什么时,后殿的门开了,一个五官比女子还精致,气质如竹如兰的年轻男子施施然出来,拱手道:“清临真君,这些摆设可是老祖最喜欢的,您可手下留情,”他不卑不亢地道,“别让老祖等急了。”   清临不轻不重的一脚踹过去,轻蔑地说道:“林续风,竟然叫这么个丹畜爬了上来,别鸡毛当令箭,滚一边去。”   林续风生生挨了一脚,嘴角溢出了血,默默退到了一边。   清临整理了下衣冠,进了后殿,便看到行夜正捧着一卷丹谱研究,两边各起三座一高的丹鼎,每个丹鼎配了两名弟子负责控火炼丹,后面还有一些备用的丹畜正等着试药。   清吾神君坐行夜元君下首,正观察一名中年丹畜的反应。   他跪下行礼道:“见过师父。”   “嗯。”行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清临起身,再行礼道:“见过大师兄。”   清吾并不看他,只是颔首道:“师弟有礼。”   跟清临身后的林续风则是默不作声地走到角落看着那些丹畜,自从他脱离了丹畜行列,行夜给他的任务便是看管这些丹畜。   丹畜,丹畜……明明都是,进了这景熙宫,就成了丹畜。   他抹了把脸,顺耳听清临真君回报道:“弟子此行不负师命,立危城附近捉到一名夏家子弟,一路上弟子也有拷问,但夏家孽障铁口钢牙,撬不出什么话来,如今还请师尊定夺,可是要搜魂?”   他从衣袖掏出一个小袋,林续风看得清楚,那是可以装的擒拿袋。袋口松开后,里面滚出一个满身是伤,脸上被划了几道翻肉血口的高壮汉子。   那是立危城中曾经与夏承玄接头的东海散修夏启悟。   行夜放下丹谱,冷冷打量了夏启悟一眼,从座榻上下来,走到他身前,淡漠地说道:“别以为们最近的举动本座不知道,只当们是跳梁小丑而已,无论们是想反扑,还是要护住夏承玄,都只是白费劲。”   夏启悟喉头动了动,吐出一口鲜血,咬牙切齿地说道:“老畜生……”他被下了禁制,否则早就自爆内丹了。   行夜对辱骂已经无动于衷,他也懒得再废话,一手握住夏启悟的天灵盖,另一手施展法诀,一道阴毒的灵力渗透进他的神识,夏启悟便浑身抽动起来。   这是修真界最阴毒的秘术——搜魂术,可以得到被施术的所有记忆。   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行夜的手离开了夏启悟的头颅,旁边自有僮儿递过温热的手巾,他擦了擦手,嗤笑道:“想去找夏家秘藏来对付本座?正好把们一网打尽!清吾,可愿意走这一趟?”   清吾神君立刻起身道:“弟子领命!”   行夜元君此时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泛起恶毒的笑意,他看着一向得力的座下首徒,字字诛心地说道:“清吾,本座门下也不少年了,想当年,如同一只丧家野犬,是本座收留了,这次苍梧之行,该怎么做,就不必本座教了吧?”   清吾神君立刻跪下,叩首道:“请师尊放心,弟子定当竭尽全力,拼死也要带回雪山冰种,以报师尊知遇之恩。”   行夜丢了手中白巾,冷冷道:“先前太和月泽手上吃了个亏,这次本座允许找回场子。”他停顿了下,舔了舔嘴角道,“杀,即便杀尽天下,也要把雪山冰种给带回来,但办事务必干净,不要给露出马脚。”   “弟子谨遵师命。”清吾神君起身正要出去。   “慢着!”行夜又突然说道,他看向旁边站着的清临,“带着清临一同去。”   清吾神君心头涌起一阵悲哀,他行夜门下经营多年,竟还得不到信任,不过……行夜恐怕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吧……   旁边的清临立刻眉飞色舞,立刻行礼道:“谨遵师命。”   “此次任务,清吾啊,”行夜元君玩味地看着他,“如果们师兄弟有什么争执,以清临的意志为主。”   清吾神君面色再次变爹惨白,而清临真君眼角下的蜈蚣又跳了起来。   杀啊,他最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写坏人戏份便如有神助~默默鄙视下自己~ ☆、第107章   藏无花果树禁制中的,是一处巨大的山洞,洞中并没有像阮琉蘅想象中那样陈列着宝物,也没有堆积如山的灵石。   而是浮动着一个个发光的圆球。   一眼看过去,恐怕有数百个,像是一个个星子,将两一狐簇拥空地中央。   夏凉挥了挥爪子,随意牵引下一颗灵球,对他们说道:“现修真界有已经很少见这种法门,这叫‘百纳不息’,用远古水晶保存物品,乃是吾等青丘狐族的秘传,”他摇晃着尾巴,“其实近些年,也不知道到底存了多少宝藏,总之家主是知道的本事的,觉得好的玩意儿,都放这里了。”夏凉对结界的操控隐隐凌驾于宗师级结界师之上,他的本事,细思恐极……   阮琉蘅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其中一颗光球,问道:“这是灵力构成的?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夏凉眯起狭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些百纳灵球,除了活物,都能装得一些。”   他飞了起来,半空中用小爪子挨个点那些百纳灵球,慢慢说道:   “这里放了一条灵脉,大概有两万年历史,现可采集的灵石大概有四百万左右,算是个中型灵脉。”   “那是十王墓,之前被修士挖掘得不成样子,但他们不知道里面最值钱的其实是建造墓穴用的九纹石,便整个搬了回来。”   “这个家主要小心,里面全都是毒瘴,放出来的话直接灭杀一个山头不成问题。”   “这一颗封印了一件法宝,实凶极,出来便要见血,气息又霸道,只能单独装起来。”   “这里也是一条灵脉,略小,五百年内的产出也只有八十多万,但胜有伴生的灵泉,值得好好打理一番。”   “这是一座鬼城,用途不大清楚,只觉得此地可以隔绝轮回道,有趣得紧。”   “这里大概有三十来件上品法器,唔,还有一点远古留下的十品符箓,其实最古早的符箓并不分品级,而是以颜色区分,这是上等红符两百张……”   “还有一座灵植园,年份不好计算,最轻的年份大概也有六七百年,里面好多草都不认得,反正这园子是溯古纪的大宗门神农庭传下来的,里面还有许多装着草种的储物袋。”   ……   阮琉蘅突然觉得夏凉太自谦了,这何止可以支撑一个小宗门,一个大型宗门也使得了。   夏承玄一点点将这些百纳灵球收进琉璃石中,他握了阮琉蘅的手,说道:“反正也不着急回宗门,与一起整理这些宝藏吧,把这些放进琉璃洞天,到时无论是得道飞升上界,还是身死道消,都将这些重新回馈间。”   这些机缘同样也是前辈修士以这种信念传承下来的。   “好。”阮琉蘅应道,与他一同进了琉璃石,打理这些百纳灵球。   当这些灵脉、宝地、法宝等等,都陆续搬进琉璃洞天后,原本的秘境灵力更为充沛,而曾经秘境主留下的境界限制也破而后立,按照这样下去,很可能再过若干年休养生息,便会从筑基期级别的秘境,升级到金丹期秘境。   移山填海的工作是阮琉蘅来完成的,这一点上,元婴期修士当仁不让,对天地规则的掌控比金丹期的夏承玄娴熟很多,而夏承玄则负责归纳安置,公子哥的讲究又出来了,有山必定有水,有宝穴必定有灵脉,有园林必定有禁制……将这些秘藏错落有致地安排妥当,如同打理自家后花园。   这一忙,便忙了半个月有余。   ※※※※※※※※※※※※   苍梧派极少有外来访,他们养灵兽,却很少遇到娇娇这样早开灵智的赤焰兽,而娇娇有了蓬蓬鱼吃,心满意足,整日黏会钓鱼的少年小五身边,毫不吝惜地赞美他出神入化的钓鱼技巧。   明潜真君座下十三徒,并非以修为实力排名,而是以入门时间,小五入门早,但修为却很一般,只得筑基后期。   他喜欢垂钓,疏于修炼,这样的,放其他宗门里,一定会被批为“不学无术”、“玩物丧志”等等,然而苍梧派,明潜真君却并不多加干涉,完成每个月的修炼心得,如无大碍,便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五虽然于别的事不大上心,而且性格内向,却是极爱钓鱼。自从身边跟了娇娇,小五恨不得住水边,一边水边盘腿垂钓,一边将熟睡的娇娇抱怀里,柔柔地爱抚她软乎乎的皮毛,只是短短十多天,娇娇愣是被小五喂得大了一圈,但缩小后还是可爱如昔。   今天的收成也不错,小五翻了翻储物袋,大大小小的鱼大概钓了几十条,其中有四条蓬蓬鱼,别说是娇娇,宗门其他还未辟谷的弟子也有了口福,自从娇娇来了之后,他们的伙食改善极大,本来日日青菜叶子,如今也见到荤菜了。   又收了一杆,小五捏捏娇娇的耳朵,轻声唤道:“娇娇快醒来,要吃鱼啦!”   娇娇迷迷糊糊醒过来,甩了甩耳朵,一边舔着爪子一边问她最关心的事:“小五哥,今天收成好不好?”   小五笑眯眯地道:“四条蓬蓬鱼,都是娇娇的。”   娇娇欢喜地叫:“小五哥真好,除了蘅娘和南淮神君,小五哥是对娇娇最好的了,以后小五哥要经常来灵端峰看娇娇呀……”   一听到这话,小五的眼眸暗淡了下,等紫蘅真君完成任务,娇娇就要离开苍梧了,他心下舍不得,但还是很开心地回道:“好,到时候,一定会去太和看娇娇。”   等他收拾好渔具,娇娇跳上小五的肩头,准备随着他一同回主殿。   然而半路上,小五发现苍梧山的天空上闪过一道闪电,随后乌云倾轧,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小五自小苍梧长大,从没见过这样的天象,他立刻拔腿狂奔。   而娇娇跟着阮琉蘅,则是有些见识的,她有点担忧地看着小五道:“这是有破坏蘅娘留下的阵法,不过放心,蘅娘很厉害的,她的阵法……”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那天便如同破开一个口子,黑色的狂风卷了进来,那逐渐暗淡的天色中,两个影突然出现苍梧上空,是两个黑袍修士,以小五的修为,看不出对方的境界。   但娇娇却可以,兽类的感知一向比类强,何况娇娇如今也有五阶的修为。她小五肩头警觉地弓起身子,发出蓄势待发的低吼声,   小五虽然看不出两个黑袍修士的修为,但凭借他们身边的灵力涌动,小五猜测他们起码都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   他急了,飞行的速度更快,但却有些跌跌撞撞。苍梧修士对法门都不甚精通,他此时心乱如麻,越飞越慌。   娇娇看不下去了,她从他肩头跃下来,低吼一声,变回赤焰兽的原形,把小五往口里一叼,迅速往主殿飞去。   小五的手都发抖,他何尝经历过这些,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他看得分明,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修士伸出手掌,放出了什么奇怪的烟雾,而他身边脸色更阴沉的修士,也祭出了一件镜子样的法宝,天空排列出奇诡的大阵。整座苍梧山都摇动起来。   等到娇娇带着小五靠近主殿,才发现掌门明潜真君已经站主殿前,他敞开怀抱,以怀中抱月之势,撑起一个两仪阵,挡主殿前面,护住了主殿后的数百苍梧弟子。   明潜真君的身后,是四名金丹期弟子,分别是那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厨娘打扮的布衣姑娘,中年富态的管家,以及那荤素不计的光头和尚。四各持法宝,协助明潜真君,撑他身后。   看到娇娇飞过来,那光头和尚道:“五师兄,快快进来!”   保护主殿的光罩闪出一个缝隙,娇娇立刻窜了进去。   娇娇将小五放主殿里,扭头便要跑出去。   小五扯住她的爪子,哀声道:“危险,娇娇不要去!”小五的心目中,那样纤弱可爱的娇娇根本不能参与战斗,也没有会忍心让她去冲锋陷阵。   娇娇回头大声道:“娇娇会保护小五的!”她又眯了眯圆亮的大眼睛,有些得意地说道,“蘅娘一定会夸娇娇的!”   说罢她便冲进殿外的风雨中,看着上方的黑袍修士,娇娇一抖橘红色毛皮,浑身立刻布满了火焰,向着他们急冲过去!   明潜真君一愣,也她身后呼喝道:“不可,危险!”   ……   清临真君看着这小兽冲了上来,眼睛一亮,说道:“竟然是未认主的赤焰兽!带回丹平城,师尊一定喜欢!”   清吾神君心不焉地说道:“那便留她一命罢。”   清临真君点点头,又摸了摸下巴,说道:“可这样一来,便不能伤了赤焰兽的皮毛,未免畏手畏脚,好赤焰兽无论死活都很值钱,就算死了,哈,这一身毛也是个稀罕物。”   赤焰兽的皮毛可以做成漂亮的防御法宝,即便是真火之中,也可以浴火而不焦烂,极适合闯火域类秘境。   清临真君手中掐诀,念动咒语,一条绳索便从袖中飞出,迎上娇娇。   但娇娇也不示弱,几个回合下来,那绳索仍旧没娇娇身上讨到便宜,反而被她的真火烧坏了几处,清临真君不耐烦了,他张开五指,一道黑气射向娇娇。   娇娇被那黑气团团围住,神智稍微一松懈,便被那绳索捆了起来,她呜呜咽咽地叫着,被飞过来的清临真君一掌掼主殿门口,身后的石板被撞裂了一大块。   小五挣脱了身边师兄师姐的拉扯,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用力扯着娇娇身上的绳索,眼泪流了出来,他看向旁边的明潜真君,悲呼道:“师父,等隐居山中,不问世事,既没有稀世奇珍也没有万贯家财。为何会有恶上门欺凌,这难道就是修士所奉行的天道吗?”   明潜真君祭出一道清神决,打入小五灵台,止住他浑身颤栗,平静地答道:“徒儿莫忘,们苍梧派拓居深山,三省自身,修身养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磨砺筋骨,清心明志,非是为了求得上天的庇护,为的乃是把精神融入山川、云霞、雾霭、清泉,修的便是道返自然,气合天地,不为强所辱,不为名所动,不为利所图。”   说罢,明潜真君并没有等小五回答,而是抬头看向半空中的身材修长的黑袍修士,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师兄,没想到时隔多年重逢,却是如此立场。的性情还是一如往昔,师父他老家如果有知,一定会很难过。” ☆、第108章   阮琉蘅所赠的护山阵法被破后,苍梧山如今已被浓重的黑雾笼罩,走兽躲洞穴中惶然发抖,许多山中飞鸟被灵力动荡惊乱,但当它们飞到半空遇到黑雾时,便被吞噬进去,只余下几根洁白的羽毛飘摇无根。   这处青山,自明潜真君开山立宗八百年,从未遭受过如此劫难。   秋叶悲悲,劲草戚戚。   那是无力挣扎的哀鸣。   飞半空中的清吾神君默默俯瞰着明潜真君,白皙的脸上闪过扭曲之色,他眼神复杂,随后冷哼一声道:“当初师父因为一点小事,便逐出师门,做为师弟,更是袖手旁观,可曾当是师兄?今日便是来报复们。”   明潜真君轻叹一口气,道:“师尊何曾想驱逐,是他老家最得意的弟子,悟性既高,学艺又快,师尊只盼传衣钵。而却不满足于师尊一脉道法自然,不愿忍受徐徐晋阶的平和岁月,醉心力量,甚至偷练其他门派阴毒邪功,以求捷径。师尊实痛心疾首,故而将关省身洞,望能清心涤欲,早日回归正道,可却私毁禁制,破门而去。师尊晚年回顾此时,每每抚膝长叹,寿限至时,甚为憾事。”   “往事休要再提,现已是化神后期修为,而,”清吾神君轻蔑道,“不过是个区区元婴,现捏死如同捏死蚂蚁。现本座给们两条路,死,或是交出太和夏承玄!”   清临真君他身畔,此时却轻飘飘的搭话道:“啧,师兄,怎么不知道有两条路?师尊不是交代斩草除根清理干净吗?”   说罢恶毒的剜了清吾神君一眼,继续说道:“明白了,哈哈,清吾师兄是要先耍耍他们,给他们一个盼头,等回头希望落空,看这帮号称‘修身养性,不以己悲’的窝囊废奔走哭号,美哉,快哉!精彩,精彩,哈哈哈,师兄不愧是师兄,果然……”   ——比还要禽兽。   清吾神君没搭理他,而是张开晔天镜,将整个主殿全部困镜光之下。晔天镜洒下的光柱,像不可逾越的障壁,铁桶一般把众笼罩其中。   清临真君玩味一笑,他脸上的蜈蚣,欢娱的抽动着。   明潜真君怜惜的回首看了看身后弟子,闭了闭目。   “诸弟子,苍梧宗门虽小,却义重如山,可以身陨道消,却绝不会妥协强权,出卖朋友。”他斩钉截铁地道,“诸弟子,可还记得苍梧派之庭训?”   身后弟子喉头哽咽,齐齐吟诵:“不为进者动,不为退者动,不为强者动,不为恶者动,不动如山,敢担天下!”   ……   空旷的山谷,鸟兽全无。   “不动如山,敢担天下”的悲绝之音,往来回荡。   清吾神君脸上划过一道厉色,手上毫不留情地催动灵力,明潜真君和他身后的四大弟子面容煞白,几欲跪倒,却勉力支撑着结界,硬生生昂起头颅。明潜真君满头白发被真气激荡,四散飘展,宛若仙。   娇娇被捆了四爪,却没被堵住嘴,她圆圆的金色眼眸瞪着上空的苍梧神君,大声道:“蘅娘才不会怕们!两个坏,一个不要脸,一个丑八怪!呸!”她唤道,“蘅娘!蘅娘快回来!老先生被坏欺负了!”   娇娇左一声“不要脸”,右一声“丑八怪”,全骂两个的痛脚上。   清临的脸立刻变色,只是顾忌她那一身美丽皮毛,施展法诀,让那绳索越来越紧,把娇娇的爪子勒出血来。   娇娇痛极了,但她没有哭,依旧用牙齿狠狠扯着绳索。   她会为了老先生去呼唤蘅娘,却不会为了自己的痛苦求救,娇娇也有她的自尊心。   ※※※※※※※※※※※※   阮琉蘅出了琉璃石后便感觉到护山阵法被强行破开,她心头一沉。   外面的气场也不对,而且隐隐感觉到娇娇有了危险!   她没有与娇娇签订契约,但元婴修士对亲近之的安危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度,她急忙道:“苍梧有难了!”   夏承玄看她脸色不对,唤出夏凉问道:“这处禁制如何出去?”   夏凉回道:“这处禁制是完全虚拟的空间,自是从哪来回哪去,解除禁制后,这里便会回归虚无,”他爪子划开一处裂隙,“家主和仙姑先走,把禁制安置妥当,便马上出来接应。”   夏承玄握了阮琉蘅的手道:“既然苍梧有难,那一定是的行踪泄露了,放心,没出去之前,他们想必不会动手。”   阮琉蘅心急如焚,点点头。两携手出了禁制,还是那棵无花果树下,然而天空不再是风和日丽的朗朗乾坤,而是黑雾密布,遮蔽红日。   只见两个黑袍修士高高飞半空,一道道法诀正压向苍梧派主殿。   她一瞬间瞪圆了双眼,心里立刻想到,苍梧修士只修身养性,根本就不曾修炼过斗法技能,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攻击?   阮琉蘅身后突地升起一轮紫色日珥,那是被怒意激发,不由自主开启的身前三尺绝对剑域。   焰方剑如影随形,已经握阮琉蘅手上,她举剑一喝:   “住手!来与吾战!”   一团紫火自脚部向上燃起,随着紫火遍布,白色晖云临阵铠出现阮琉蘅身上,一道剑芒闪过,漫天紫火剑光笼罩整座苍梧山。   八荒离火剑域全开!   焰方前,雪阿后,阮琉蘅与夏承玄化作一紫一白两道夺目的亮光,直取高高上的黑袍修士。   行至半空,夏承玄骤然急转,向大殿上方的晔天镜激射而去。   夏承玄心思洞明,他越是危机关头,越是明镜止水。他已经认出黑袍修士之一正是魏国供奉行夜元君的座下首徒清吾神君,而他身边的,想必也同为行夜爪牙。夏承玄深知这场大战势必山崩地裂,而苍梧派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只有先毁掉困住苍梧派的禁制,将他们护到安全之地,阮琉蘅不被掣肘,接下来战斗才有更多胜算。   电光石火般,一张跳动着狰狞伤疤的脸俯冲而至,似乎要贴到夏承玄脸上,夏承玄心念急动,毅然挥剑。   “两仪镇魂,开!”   寒冰暴雨席卷无穷剑意,向前狂泻数里,风雪中,蜈蚣脸倏忽不见,紧接着,数里外传来清临真君那瘆的狞笑声:“别以为不知道想打晔天镜的主意,小杂碎,的对手这边呐!让把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有几个孔吧,哈哈哈!”   焰方剑上传来夏承玄的神识指引,阮琉蘅心念随动,剑合一,直取清吾神君,清吾神君向后急避,阮琉蘅剑势不止,直直将清吾神君逼退百里。   苍梧山脚下是排列有形的一方方水田,幅员辽阔,烟稀少。   阮琉蘅定下心来,避开苍梧山界,以此处做战场!   ※※※※※※※※※※※※   太和剑修是何等骁勇善战,他们对地势的把握,对斗法的熟稔都已登峰造极,唯一能困囿于他们的便是自身的悟性与修为。   但眼前清吾神君的修为实比阮琉蘅高出太多,此时的他再没有顾忌,当初与月泽真君对峙之时,不仅是月泽的主场,而且他必须护住林续风,因此才只求逃,不求胜。   而如今,清吾神君每一手都是杀招,他早年便开始修炼邪法,暗地里不知道害过多少,于偷袭暗战都有心得,更是斗法的好手!   此次他非但要求胜,甚至意欲除掉阮琉蘅,于是各种压箱底的阴毒法器尽数招呼上,邪恶法门更是层出不穷。   但阮琉蘅的剑域更强大!   无数剑意阻挡住攻势凌厉的法术,阮琉蘅唤出两只紫微鸟,整个天空布满了火光,方圆百里尽剑域范围内。   清吾神君也不示弱,他从眉心引出一团黑雾,而后双手不停掐诀,口中吟诵法诀。那黑雾逐渐扩散,当法诀落下最后一个音节,那黑雾瞬间扩散,自清吾神君身周爆发!   那是清吾神君的领域———疆无魂域!当空向阮琉蘅压下!   而他自与月泽一战后,重新修炼的分神“开山刃”带着煞气从他身后缓缓腾起,利斧挥动之时,疆无魂域与八荒离火剑域碰撞一起。   “拜太和月泽所赠机缘,若不是他坏了的分神,师尊也不会为寻来一副更好的材料,”清吾神君猖獗笑道,“如今之开山刃,实力比曾经强横十倍!正好先开了苍梧,再手刃了,方解心头之很!”   疆无魂域展开后,迅速压制住了八荒离火剑域,水田之上,已分作两壁江山。   一边天空呈现紫红,两只火鸟冲天而起;另一边黑煞滚滚,领域中隐隐有厉鬼嚎哭!   ……   阮琉蘅剑域中飞出万仞,不停向前方疆无魂域攻去,紫微鸟为剑刃淬炼出紫微真火,口中亦是不停吐出真火。   紫微真火何其霸道,不停灼烧下,已有少部分剑刃冲入疆无魂域之中,被里面乱窜的厉鬼接下,消耗着魂域中的灵力。   然而魂域的黑煞也因此渗入了阮琉蘅的剑域,她很少见这种阴毒的领域,魂域中的厉鬼不得超生,都含有极大怨气,被清吾神君炼化后,每一个厉鬼都有元婴期的修为,它们已不复类模样,皆是披着黑袍,双手森森白骨如利爪,甚至可以徒手握住剑域中的剑刃!   一时间,魂域与剑域战得不可开交,战事胶着不相上下。   后方苍梧山内的战况同样僵持着——   苍梧主殿诸弟子明潜真君的带领下,全力破晔天镜禁制。   主殿上方的夏承玄与清临真君之战,则更是充满了血腥暴虐。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苍梧雪卷结束,下一卷开【画西窗】   大家猜猜是谁的剧情呢~   总之,吴道长依旧在努力地推着主线剧情~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本卷章节回顾:   驯徒记之苍梧雪/吴瑕   沧海谢花开,两仪初展怀。   君子擎天起,雪阿破障来。   锦鲤纵江河,白狐寻宗脉。   月下寒簪烁,重筑乾坤台。   清溪采蚌鱼,暗涧伏蛇虿。   俄顷天地裂,山峦同一哀。 ☆、第109章   夏承玄其实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   他对因果淡漠,对世情践踏,必要时,比十恶不赦的坏还要心狠手辣,一身戾气,如同嗜杀的阿修罗。   而当他对上清临真君的一刹那,两都嗅到了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夏承玄身上自是战场浴血而来,清临真君则是满手无辜鲜血。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们乎的只是对手身上竟然能散发出同样残暴的气息,浑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   清临真君是行夜门下最末弟子,他并不擅长斗法,因为是黑市擂台出身,修炼的法门更像是体修,此时他双手戴上法宝是拳刃“虎啸之掌”,所用材料也是延展性最高的玄铁,层层包裹住手指关节,手背上伸出三根锋利刺钩,发着莹蓝的光芒,很显然,那刺钩上面有神通加持。他双手握拳,以刺刃向夏承玄划去!   太和剑修,本最擅长近战,但夏承玄即便开了铁马冰河诀第二重境界,依然要比清临真君略逊一筹。毕竟清临真君是元婴中期的修为,而夏承玄如今修为只有金丹初期。   贴身近战,除了灵力的比拼,还有对战斗技巧的掌握,两来往,清临真君占着修为高的便宜,刺钩扯出夏承玄手臂上几条皮肉,那刺刃上面鲜血淋漓,所使用的招数奇诡,擅长偷袭,每一下都往致命的地方刺去!   但夏承玄根本就不乎,尽管身上带伤,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反击依然精准,绝对实力的压制下,已是全凭丰富的对敌经验与对方拼杀。   清临真君看着夏承玄,突然开口道:“来苍梧的行踪,为什么会被们知道?”   夏承玄脸色不变。   “太和里出了叛徒。” 他继续恶毒地说道。   “的师兄弟背叛了。一出太和,他们便通风报信给行夜师尊。”   “的家族也背叛。”   “猜猜几日前立危城遇到了谁?”   “夏启悟。”   “他跪那里,为了活命,拼命地哀求,让不要杀他,他说夏家秘藏就苍梧山,如果们及时赶到,一定能把们杀得片甲不留,到时候能给他分一杯羹就好。”   “啊,真是可怜啊,夏启悟,一个卑躬屈膝的软骨头,们这些夏氏孬种……”   清临真君一直用语言刺激他,他喜欢把玩心,看性最阴暗最扭曲的画面。   但夏承玄丝毫不为所动,等清临真君表演完,他甚至还嘲讽地说道:“行夜座下末徒清临,出身黑市擂台,不过是个用来角斗的玩物,真拿自己当做‘杀王’?不过是用来娱乐的刍狗,只配犬吠。”   一番话刺得清临真君面目扭曲,下手更是毒辣。   伤疤和出身都是清临真君的短处,即便他已经进入到魏国最高权利核心处,可他仍然是个“英雄不问出处”的卑贱子。   夏承玄则趁清临真君有些心神不稳之际,一边以雪阿剑应下清临真君的攻势,一边掐诀,召唤出三千黑云骑。   “攻破主殿晔天镜!”一声令下,黑云骑齐齐向苍梧主殿冲去,与明潜真君内外夹攻。   夏承玄的目的根本就不清临真君身上,他自始至终,要救的都是苍梧弟子!   清临真君发现了他的意图,挥动手臂攻击的同时,手上还掐诀,几道黑烟从他身后窜出,却被夏承玄以剑意挡下!   “行夜以及们这些走狗,或早或晚,都要死。不要急,”夏承玄嘴角一抹放肆的笑,“爷这次,一定会拿祭旗!”   清临真君骇笑,他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说道:“金丹期的小崽子,也敢痴心妄想,不是想护住那些苍梧杂毛吗?就让看看什么是绝对实力!”   他祭出一件法宝,那法宝形似招魂幡,上面却无字,只是赤红如血。   催动之时,夏承玄只觉得识海中传来一阵阵刺痛,身体灵力不停地被对方吸走!   ※※※※※※※※※※※※   当护山阵盘被破时,明潜真君还以灵力与清吾神君抗衡,他以结界挡住攻击,但是当清吾神君祭出晔天镜,局势便是一变。   此时的主殿却已经不再是明潜真君守护的结界,而是被清吾神君的本命法宝晔天镜罩其中的囚笼。   苍梧派弟子不擅长斗法,此时也只能无力地以身躯去冲撞,许多弟子已是伤痕累累,而掌门明潜真君一把拳头已经沾血,不停以灵力破障。   夏承玄所召唤的三千黑云骑驾驭身下坐骑,不停冲刺,以双刃戟破坏晔天镜光,一道道灵力向禁锢主殿的晔天镜光芒斩去。   另一边阮琉蘅战意越发高涨,她本就是越战越勇之,虽然对方法宝诸多,且还有分神灵体“开山刃”一边变幻各种身形协助清吾神君作战,但她却一步一步逼临清吾神君的疆无魂域!   她知道对方害怕。   每一个与太和剑修作战之,即便是修为比剑修高,也会被剑修强大不屈的战意压制,尤其当他们的法宝神通逐渐失效,便会更加慌乱。   一鼓作气!   自从照葵野琉璃洞天秘境外一剑屠龙,阮琉蘅对剑意的领悟又精进一层。   但屠龙之荣耀不可复制,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是因天时地利和,才如此至臻华美,要想重现曾经的屠龙之刃,并非不可能,却十分困难。   心之利刃,所向披靡;意之所至,之乾坤!   闭关的岁月里,她将这以“心之利刃”、“意之所至”激发出的一剑,转化为以绝对剑域之灵力激发,攻击力上不及屠龙一剑,却胜稳定。   此次是阮琉蘅出关后首战,她有心以清吾神君试剑,当下收起八荒离火剑域,而转为三尺绝对剑域,身后日珥如骄阳,紫微鸟两边掠阵,那强大的剑势又重新出现,灵压几乎形成实质性的状态,强横切开清吾神君的领域!   当这一剑使出的时候,八荒离火剑诀的最后一重——第九重剑意的法门禁锢如同一根紧绷的弦,骤然绷断!   这一剑之中,阮琉蘅终于彻悟到了第九重剑意“八荒炎武”!   焰方剑剑身并无变化,但其上覆盖的真火瞬间暴涨几十丈!真火带着剑意杀入清吾神君的疆无魂域,其刚猛霸道,往来冲突,几乎如入无之境!   清吾神君急忙招来“开山刃”,如同那次对付月泽一般,再次组成刃墙。   然而“八荒炎武”面前,如同一张脆弱的薄纸一般,被剑刃斩得粉碎!   最可怕的是,那剑意斩了“开山刃”,却还依旧不停,继续向着清吾神君冲来!   清吾神君毕竟老练,他自持修为高深,知道此时已无法宝能阻阮琉蘅的“八荒炎武”,他将修为灵力全部聚身前,双臂交叉顶前方——   他竟被打得只能用肉身接下这一招!   可恶可恨之极!该死的太和剑修!   他被这一击伤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呕出一口鲜血,而当身前的双臂——竟也被齐齐斩断!   清吾神君这样一个高阶化神修士,看到手臂上已去了两截前臂的断肢,有些微微发愣。   他觉得很冷。   这是他追求强大力量一途中,打得最为惨烈的一役。   狼狈?羞耻?不堪?怨恨?   不,不……他很冷静,甚至嘴边还带着一丝狡诈。   他念动法诀,用大量的灵力和修为改动领域规则,将自己的手臂接好后,因刚生出而还颤抖的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符箓。   虽是一张,但却有三尺见方,上面画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而且触发极快,还未等阮琉蘅施展出第二剑,那符箓便已经发动,立刻化为一道红色烟雾向主殿飞去。   那红色烟雾有头,有脸,有目,无口。 生双角、翅膀。浑身杀气,仔细一看,并不是真正的烟雾,而是血雾!   清吾神君张狂大笑道:“还不去救苍梧派吗?可知那里封印的是什么?是轮回道的鬼神!哈哈哈!”   阮琉蘅倒吸一口冷气,她不知道如今修真界竟然还有被封印的轮回鬼神,那是曾被上古十二神斩于阵前的轮回道魔魂!   虽然符箓中封印的仅仅是残留的魔魂碎片,实力大减,却也是有鬼神之神格。   她心如冰雪,知道清吾神君赌她会去救苍梧派,会以身挡住鬼神,而当她与鬼神交战之时,清吾神君的后招便会与鬼神两边夹击。   可苍梧派不能不救!   即便明知道是陷阱,也义无反顾地咬牙纵身追去,随着鬼神身影一道重新没入苍梧山界。   ……   当八荒炎武斩向鬼神之时,随后赶到的清吾神君果然发动袭击,无数厉鬼从他掌心涌出,层层叠叠、四方八面把阮琉蘅围困其中,虽然近不得阮琉蘅的身,却将她的内剑域围成一个禁制。   阮琉蘅方才连发两次九重剑意,灵力损耗巨大,一时竟斩不透这冤魂之墙。   清吾神君盘膝坐魂域中央,这招“怨狱锁”耗费了他大量的灵力,他一边大口大口的吞噬者朱红丹药,一边从眉心泻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实体元神真气,慢慢凝聚鬼魂法阵上空,牵引着粉碎的“开山刃”汇集起来。   渐渐地,一个数十倍大小的“开山刃”空中成型,一开始是半透明,慢慢颜色加深,由青而白,化为一道铡刀,进一步染成黑色,淅淅沥沥的向下滴着血雨。   一旦“开山刃”完全转变为“三尸铡”,便会从“怨狱锁”法阵上方齐齐斩落,将法阵之形的鬼魂屏障和其中的阮琉蘅一分为二。   清吾神君喘息着,看着被阮琉蘅劈开的身体狰狞的狂笑起来,太和剑修,终究不是的对手,吾之铡刀下化为厉鬼吧!   ※※※※※※※※※※※※   开山刃成型带来风声呼啸,传入清临真君耳朵里,他觉得屠刀高悬的声音,比世界上任何一种乐器发出的声音都要美妙、悦耳。   清临真君放出一缕神识,像看蝼蚁一样嘲笑的看着主殿的明潜真君等锲而不舍的撞着晔天镜的囚牢。   清临真君越来越亢奋,觉得依旧巅峰状态的自己才是战场上最游刃有余的赢家。   他一脸邪肆笑意,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锦盒,将锦盒打开,天地便显出结界,黑煞雾气之外,再罩上一层黑色结界!   这结界一出,便是清吾神君,也脸色微变。   那是师尊秘制的,可以隔绝化神期修士神识,并不被对方察觉的高级结界,名为“夜寂然”。   “那么,余兴节目,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小天使们担心苍梧派的命运   渣作者终于忍不住剧透下   这次磨难会是一场洗礼,苍梧会获得新生   当然道统还是不会变的   因为——   第三部书的女主就是苍梧弟子啊~   说起来,第二部书也在筹备中   渣作者决定不再作死,写一个甜宠一些的文给大家看   当然少不了太和的戏份啦~   不知道小天使们喜欢不(*≧m≦*) ☆、第110章   清临真君眼角的蜈蚣又跳了跳,他那狰狞扭曲的愉悦令毛骨悚然。   “夏家的小杂种,不是自诩世家子弟吗?但是高贵的出身给带来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的算盘已经全部落空了!”   “以为那女能打败那不成器的师兄,然后过来救?哈哈,快看她苟延残喘的样子,啧啧,真是漂亮,让道爷忍不住好好疼爱她一番。”   “怎么?生气了?别介意,没关系的,很快就送们去阎王殿相见,而且会让死得有滋有味!不过,”他嘴角因为兴奋有些发抖,“可以给一个机会。”   “苍梧派和那女,可以放过一边。”   “来决定,能活下去的,是的女,还是苍梧派的这些可怜虫。如果的选择能让开心,本君就会说到做到。而如果不做选择,那么,一个不留!”   “看看,即便这么说,的脸看上去还是不为所动,而本君知道,其实已经心乱如麻。哼,看还能撑多久,本君便是要看看这张脸上,浮现出绝望恐惧的神情,要看被打落到尘埃哭号的丑样,就像从前每一个被本君踏脚下的蝼蚁,所以……放心,只要让本君快活,本君会遵守约定。”   清临真君嘴上说,手下却不慢,他根本不会停下来等夏承玄思考,刺刃的速度更快,又是疾风暴雨的连攻几招。   夏承玄对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他知道清临真君谁也不会放过,只是用这样的两难抉择来乱他的心神,甚至——   乱所有的心神!   “让做选择,可以。但凭什么相信?横竖都是死,为什么要选择身败名裂,带着他的怨恨去死?”   清临真君看着他即便染上血污,却依然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和英俊依旧的脸,笑得更狰狞,说道:“不要浪费的时间,没有耐性等拖延,难道还天真的以为会有救援?哈,这‘夜寂然’结界中,只有大乘期的老祖才能窥破,以为还有谁会来救?”   他刺刃抵住夏承玄的雪阿剑,脚上凝聚了灵力将他一脚踢开,歪着头笑了笑,像是非常善解意般地说道:“那么,还是本君来帮做决定吧。”   清临真君伸手凌空一抓,便从主殿苍梧弟子中随便抓起一个,正是那农夫打扮的黑脸汉子,他利落地卸了那弟子的全身骨骼,一手按黑脸汉子的头盖骨上。   他却并没有看着一直吐血的夏承玄,而是看向被鬼域困住的阮琉蘅,说道:“紫蘅真君,看看这些无辜的苍梧弟子,这飞来横祸,对他们来说何其不公?真是……可怜又弱小,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这么残忍呢?”清临真君像是演戏一般,嘴上说着同情的话,却把那头盖骨拧得咯吱作响,“太和剑修平生自负正义,可如今,唉,们却忍心看这些苍梧弟子因们而死吗?”   阮琉蘅瞪圆了桃花眼,看着那黑脸汉子,双目燃烧着愤怒之火,她愤怒地向层层叠叠的魂障挥剑,剑意到处,冲破一个缺口,旋即被新涌来的鬼魂堵上。   夏承玄则知道清临真君是挑拨,他心态扭曲,知道阮琉蘅会难过,但他的目的不仅仅于此,而是演戏给下面主殿的苍梧弟子看,让他们同门被折磨的哀嚎中奔溃。   他心中苦涩。   然而此时夏凉却仍然未出现。   ……   那黑脸汉子浑身的关节都被卸掉,身体软塌塌地垂清吾神君脚边,脸上疼得全都是汗,牙齿咬得嗑嘣直响。   听到清临真君以自己威胁阮琉蘅,他张口,发出一声几乎如同野兽般的嚎叫声。   正主殿,已经耗得快油尽灯枯的明潜真君听得,脸上淡淡浮出赞许之色。   只听得黑脸汉子叫道:“师父予吾仙缘,偷得浮生百年,来生来世,仍做苍梧根,十一跪谢师恩!”   黑脸汉子只有筑基期的修为,还未修出内丹,但他心性却极强,喝了一声,硬生生崩断了经脉,七窍流出血来,已是没了生气。   清临真君看他自尽,皱了皱眉,甩手将尸体丢一边,又是摇头晃脑地说道:“果然是大义之士,不畏强权,为了保护们二,不惜自尽,啧啧,真是个有骨气的好汉……呸,不过是个懦夫!不过,再不做决定,本君就如同对待他一般,将这些苍梧弟子全都捏死,那骨头粉碎的声音,甚是悦耳,越是硬骨头,捏起来,便越是有快感,哈哈!”   夏承玄眉头紧锁,而阮琉蘅更是震怒!   她红了眼眶,绵绵不断的剑意向着那些鬼魂斩去。   眼见弟子自尽,被困主殿的明潜真君却未发悲音,反而平静地转身,对主殿已经隐隐有抽泣声的诸弟子说道:“们不要难过,小十一是好孩子,苍梧弟子该当如此,此刻他的精魂已经融入天地,与万物同存。”   他说罢,仰天一声长啸。   那啸声空寂,忧伤,而清亮。   明潜真君的眉心隐隐浮出一柄银色小剑,当小剑凌空闪动,瞬间变为三尺青锋。他取下元神小剑,执手中。   身后四名金丹期弟子像是已经知道师父心意,他们联手阻挡后面预感到不祥而忍不住冲过来的弟子。   明潜真君宽大的白袍无风自起,他苍瘦的手臂高高举起长剑,众震惊的目光中,一剑当胸剖开!   因为剑的速度太快,竟然只听到了皮肉划破的声音,却不见血。   然而当明潜真君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后,他丹田内的鲜血突然喷涌,溅射主殿外的晔天镜光上,那镜光的光壁变成玻璃一样的材质。明潜真君再持剑,用力一砍,晔天镜的光壁如同被击中的玻璃般立时粉碎。   一直禁锢主殿的晔天镜光,终于破了!   明潜真君身周已经灵力奔腾,可他却是笑道:   “师兄看,眼里很弱小的苍梧道统,也能破得了外面学来的强力法门。”   苍梧众弟子齐齐发出哀鸣。   “掌门!”   ……   晔天镜被明潜真君精血所破,那是清吾神君的本命法宝,师弟的鲜血浸入他的神魂,竟然让他有些发怔。神魂不守,逐渐成型的“三尸铡”也开始龟裂,悉悉索索的开始崩落。   阮琉蘅则是更拼命地挥砍禁制,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但眼泪却忍不住滚滚而下。   ……   明潜真君转过头,看着主殿里哭成一片的诸弟子,心中一叹。   这浮世中,所求偏安一隅,究竟是对是错?   但明潜此生,亦无愧天地,无愧道统。   何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和?又有谁能解?   当天下太和之日,定告魂知。   明潜真君向诸弟子行礼,之后正了正衣冠,又对着阮琉蘅摇摇头,带着歉意地笑了笑。   阮琉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潜真君是告诉她不要困囿于生死,掌中力量有强弱,道心一片垂天听,殉节证道,无怨无悔。   所以也请紫蘅真君,不要因老朽之殇而自责。   她泪水汹涌。   “不!”   ……   明潜真君以手指蘸着身上流出的精血,凌空写着符法,身周闪烁起一团明亮的炙热之光,作歌道:   哈哈爱兮爱呼呜呼;   担山赶月兮摧茅屋。   喧嚣隳突兮视如蚍蜉;   铿锵铮鸣兮吾剑不孤。   水火不容兮但看同袍互屠;   青剑交颈兮断手足。   一夫则无兮弃野荒骨;   黄沙莽莽兮葬来途。   歌毕,明潜真君的宽大白袍飞起,却再也撑不起他劲瘦的身躯,慢慢向后仰倒。   他半身浴血,而脸上留给诸弟子的,却是宽和的微笑。   以鲜血写就的道符明潜真君殉道后,爆发出柔和的光晕,以其为中心,一层层漾开,洗刷着遍布苍梧山的黑雾。   还了青山本来面貌,还了的自自歌。   还了的朗朗晴空万里。   还了逍遥一生,吟不尽的大道浮生!   愿苍梧道统,生生不息。   愿这天地,能迎来们最期盼的,真正的天下太和啊……   ……   主殿的苍梧弟子没有扑向师尊的遗体,他们默默站起身。   那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从诸弟子中站了出来,他颤抖着双手,但声音却坚定,带头吟唱道:   “吾师吾父,赠吾血剑;吾心向天,一往无前;来生来生,再逐仙缘。”   然后抬手一挥,一道巨石青阶从大殿扶摇而上,他祭出法宝,首当其冲向清吾冲去。   他之后,金丹期和筑基期的弟子纷纷各祭法器向清吾飞去,甚至练气期、以及最普通的外门弟子也都抄着随身的家伙沿着玉阶向清吾奔去,高呼着“来生来世,再做苍梧根。”   而空中的清吾神君看到自己逼死了明潜真君,他身形微不可查地摇晃了下,然后疯狂大笑道:“蠢材,死了,还有的弟子,以为死了便可以得清净?看看这群来送死的弟子,全都要死!让把这卑微的门派,葬送干净!”   一掌挥出,带头的流浪汉便被击杀,他屠戮这些金丹筑基修为的弟子便如同踩死蝼蚁,而另外三名金丹弟子纷纷前面自爆,血雾溅清吾神君的脸上,他神色便有些疯狂。   他抓起一名手持木棍冲过来的筑基弟子,恍惚把手中的弟子当成明潜真君,拎着他的脖子,狰狞道:“当年师父便是最偏爱,因为学会了通明豁达,因为性情宽容,因为无欲无求,因为与世无争,只对一个青眼有加,将这个首徒当做什么?”   “以为死了就能解心头之恨?……”   清吾神君突然停下来,他发现脸上有什么奇怪的液体,用手一摸,却是一口血水。   被他擒住的苍梧弟子恨声道:“师父他老家,是为仁心而死!是为大义殉道!怎会为这样的小牺牲!”   清吾神君脸色一变,一掌击毙了手上的那名弟子,他有些发狂,又伸手想去抓,却被冲过来的清临真君拦住了。   清临真君原本设定的好戏被这群山野村夫打乱,心情甚是不好,他冷冷道:“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他们想送死,就索性成全了他们,一群聒噪的蠢猪而已,让来!” ☆、第111章   明潜真君以身殉道,对阮琉蘅造成了极大的触动,她作为修士,熟知因果天道,却无法承受这样一处世外桃源因此而崩溃。   什么是天道?这乱世中的天道,便是无法允许这样悠然的修士生存,他们快乐的依凭何其薄弱,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他们的信念。   每一处理想乡的终结,都是以最残忍的方式宣告世事的无常。   一时间,阮琉蘅的道心竟有些不稳,她看向自己的双手,立危城心魔境的一幕幕又眼前浮现。   ……   然而下一刻,她便发现清临真君正手持法宝,向着苍梧主殿和一路上向他们冲来的苍梧弟子发出一道巨大到足以将整个大殿吞没的黑色光柱!   难道苍梧道统就此断绝?   不!   夏承玄反应最快,他迅速施法放出冰之结界,一层层冰墙挡那些弟子面前!   然而这还不够,即便是冰之结界,也被黑色冲击波击穿!   阮琉蘅大呼一声“不要”!   此时她耳边突然金光闪烁,一道金红色的光芒从中飞出,速度之快,可以听到巨大的破空声。   光,让苍梧山中的所有为之目眩。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阮琉蘅和夏承玄却知道,那是阿鲤!   横公鱼突然从水滴结界中飞出,千钧一发之际把苍梧诸弟子都吸进了鱼腹,用满身鳞片挡了黑色光柱一击,直接被击飞撞到山崖,圆滚滚的身体山间形成一道巨大的坑道。   阿鲤伤得极重,哪怕是横公鱼固若坚铠的鳞片,也被那黑色光柱划开了一条长长的伤痕,伤口处翻出雪白的鱼肉,疼得他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阿鲤!”阮琉蘅惊呼,她咬牙怒挥焰方剑,以剑意反复斩击冤魂锁的同一个缺口,所用力气之大,甚至虎口处已经裂开,血迹顺着她洁白的手臂流下去。   “吾就是等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但还是太疼了,受伤为什么这么疼,传承里都没有提过,嘤嘤嘤……”   阿鲤两眼一翻白,疼得晕了过去。   ※※※※※※※※※※※※   清临真君勃然大怒,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一次次被这些破坏,竟然用了师尊所赐的“刀俎鸦杀尽”神通,都无法将那些苍梧弟子消灭,这碍事的横公鱼!   他手中再次凝聚黑雾,里面凝聚了肉眼可见的煞气,还夹杂着一股幽冥之力,再次向阿鲤施展神通。   当“刀俎鸦杀尽”的黑色光柱即将袭上阿鲤庞然的鱼身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冲到阿鲤身前,撑起一个小小的结界!   赫然是一直帮助娇娇解开绳索的小五!   可这小小的结界,怎么可能挡得下连横公鱼鳞片都能击碎的神通!   小五的结界被击得粉碎,他便从背后拿出鱼竿,闭着眼睛向着前方冲去。   “苍梧不灭!”他知道阿鲤的肚子里,保护的是目前苍梧派仅存的弟子,再不能有死去了,否则……   难道这天道一定要扼杀苍梧吗?   难道已经身殒道消的掌门师尊,竟然连最后遗愿也不能得吗?   可即便这样,也要去为了同门去战斗啊!   哪怕拿着可笑的鱼竿,哪怕从来都不曾跟他们说过话,哪怕……再也见不到这青山绿水!   ……   娇娇爪子上还缚着绳索,当小五跑出去时,她便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小五即将迎上那黑色光柱——   那是小五,是给娇娇钓蓬蓬鱼吃的小五,是会羞涩而温柔笑着的小五。这样的小五,不可以死,娇娇不允许他死。是的,娇娇要变强,要保护小五,更要保护蘅娘!   她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生长,复苏。   她觉得自己身体内的小世界里,有什么正如喷泉般喷涌而出。   她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灵力,从她的兽丹中暖洋洋地流转开来。   娇娇弓起了身子。   她的另一种本能,终于觉醒了!   娇娇的身体覆盖上一层赤红光芒,她双目中的瞳孔变成赤金色,浑身一抖,身上的绳索灰飞烟灭。她向前迈出一步,整个身体形成一条直线,向着小五的方向,张口喷出一道火焰。   与此同时,一道冰柱从小五身前地面一丈处突然腾起!   火焰与冰柱几乎同时来到小五的身前,截断了“刀俎鸦杀尽”的冲击,然而更令震惊的是,以冰火交汇之地为中心,一场冰雪风暴席卷整个苍梧山!   这场风暴不止打断了清临真君的神通,而且还吹散了清吾神君的疆无魂域。   清吾神君也被突如其来的风暴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由得气为之窒,他强行凝神,抬眼望去,身处之地已经不是苍梧山,而是漫天寒风的雪原,前方隐隐传来巨兽喉头的咆哮。   那是一只巨大的雪白狐狸,浑身毛色泛着金属的光芒,其身后八尾张扬,正猎猎咆哮。   而白狐身后,则是重新整装,蓄势待发的三千黑云骑。   夏承玄立夏凉身前,冰剑倚天,雪阿斜指。   半空中,一轮紫色骄阳大盛,却与雪原互不冲突,那是阮琉蘅整个都凝聚的真火元力,她身后日珥喷薄流转,濒临爆发!   清临真君咬牙切齿,他被拍雪地里,即便立刻跃起,也掩盖不了脸上的狼狈相,他嘴里咒骂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边的清吾神君并没有答话,化神期修士的直觉告诉他,这处空间有些不对劲,好像还有一股灵力朝他们逼近。   而就是现!   二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强烈的冲击撞飞出去,那灵力冲击还带着一种奇异的真火,瞬间点燃了他们身上的黑袍法衣!   这真火竟然无法驱散!   清吾神君心中大惊,眼看这真火身上愈演愈烈,甚至直接燃烧着他外放的神识,可当他意识到后,再收回神识已经来不及了。   真火燃烧到了他的识海中,进一步灼烧他的元神!   清吾神君半空之后,当他以为冲撞已经结束,可又一拨撞击力接踵而至,他不敢再放出神识,只用肉眼,恍恍惚惚中看到似乎下方有一只橘红色的赤焰兽下方喷出一团团满天飞窜的火球,这些火球瞬息往返,把他们二撞得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空中骨碌碌转,浑身骨头都几乎要碎裂,端得是痛苦无比。   ……   此处空间,乃是娇娇与夏凉合击而出的空间结界。   照葵野营救琉璃洞天后,万兽观大乘期老祖乾煞元君所赠给娇娇的机缘此时终于显现出用武之地。   那机缘是隐藏兽魂中的小空间,当娇娇觉醒后,空间外放,此处便是娇娇的火焰领域。   但仅凭娇娇一只五阶灵兽的空间之力还不够,及时赶到的夏凉本就是冰系妖兽,他以冰之结界与娇娇的空间合击一起,而形成了这样一处冰与火并存的极端所。   万里皑皑雪原,凛冬冰至。   然而上空却是一轮烈烈紫日,云霞流火,熊熊燃烧。   ……   夏承玄面目森冷,他如同领军的统帅,将雪阿向前一指,他身后遮天蔽日的黑云骑踏碎冰雪,展开对战阵型,带着冰雪之力向清吾神君二冲来。   清临真君反应速度相当快,他立刻缩到清吾神君的身后,抓住他的肩膀当做肉盾,帮自己躲避这一击!   他怕清吾神君逃掉,甚至施展法诀,用灵力绳索缚住清吾神君,嘴里还道:“都是没用!堂堂化神期修士,居然一败涂地,给去死吧!”   被真火灼烧元神的痛苦让身体的皮肉组织变得麻木,当冰冷的双刃戟穿透身体,清吾神君终放弃了抵抗。   他默默闭上眼睛,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末路了。   当年他追求强大的力量,走上了邪路后,便知道自己会得一个横死的结果。   他被自己的现的同门师弟当做挡箭牌,却逼死了那个清风明月般的明潜真君。   报应啊……可是后悔吗?   他不知道。   ※※※※※※※※※※※※   清临真君本来还想继续以清吾神君的尸体做肉盾,但随着清吾神君身死,他的肉身也无法再与真火抗衡,几乎是瞬间便被烧得连灰渣都不剩。   失去了手上的凭据,清临真君依然不甘心束手待毙,他虽是穷凶极恶之徒,但却最贪生怕死,不然也不会去行夜门下做修士。   他心中一狠,强行催动修为,脸上如同蜈蚣一般的伤疤突然崩裂开来,流出一股黑血。那黑血上也沾上了真火,但清临真君无暇多想,他忍着疼痛以黑色真血做法,凌空画着什么。   黑血一出,黑云骑与娇娇的火团都无法近他身,眼看只等符箓完成,清临真君就可以逃出生天。   夏承玄下方低声道:“他的血有问题,的剑意穿不过那层禁制。”   语气并不慌忙,似是胸有成竹般笃定清临真君逃不出去。   因为阮琉蘅,还未出手。   ……   看着禁制中又忍着疼又忍不住得意大笑的清临真君,阮琉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向前。   这方空间内,她的战意、灵力、剑意,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八荒炎武。   莫敢不从。   那么,便斩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阿鲤   五千年自己一个人,靠传承里的知识打发时间   唯一受伤就是在海域中被阮琉蘅制服   便已经疼得嘤嘤哭叫,立刻节操都丢了   此次……说得本道长都不忍心了   唔,后面给阿鲤补补~ ☆、第112章   阮琉蘅的灵力仿佛没有极限,这处空间内,所有一切都为她所用,这种几乎可以操控整个世界的感觉……   让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再没有什么不能斩杀,没有什么可以逃出她的剑意。   因为阮琉蘅,便是这个世界的王者!   紫微鸟成双,她身后飞起。三尺绝对剑域,以及她身后的那轮日珥,都已经不见。   而焰方剑却变得异常炙热,整柄剑像是流动的熔浆,又像是酝酿爆发的某种开关。   那是将剑域全部浓缩剑上时,散发出的惊灵压!   阮琉蘅将全身力气集中双臂,奋力挥出一剑,一道白色火焰冲上半空,密集的灵力把连天的火焰压缩成巨大的龙卷,如一条盘旋扭曲的熔岩巨龙般向清临真君狂啸奔去,所过之处,空间被灼热得扭曲起来,那道剑意中混杂着无数细微的景象。   有的惊呼声,有大笑声。有呼啸的风声,也有残酷的爆炸声。   闪过孩童的笑脸,又某个打碎的杯盏处定格,再浮现出一队直飞上青天的大雁,甚至还有一颗榛果滚动的画面。   有哭泣的少女,有傲视群雄而立的公子,有手持利斧的壮汉,也有袅袅自深宫走出的佳……   是三千世界,也是大道的尘埃。   所蕴含之规则,其繁复几乎不可推演;所经历之景象,亦不局限于一个世界。   这是茫茫众生之立足根本,这是真正的大道无形。   这一剑,发出的光亮不再是紫色真火的颜色,而是璀璨的白光,纯净无暇。以阮琉蘅手中的焰方剑为顶点,呈倒锥型冲击出去。   这一剑之后,阮琉蘅终于正式跻身于剑修之宗师阵列。   将成不朽!   ※※※※※※※※※※※※   清临真君所放的禁制是曾经某处秘境杀害一位正道修士,抢来的机缘,而黑血则是他的保命法宝,是他从千百枉死之的心头血中提炼而出。   因为过于邪恶,他一直小心地藏自己的伤疤中,直到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以此血书写成一道混沌符,便可以直接传送回丹平城他的老巢中。   最不济,也能逃出元婴,只要留得元婴,他便可以去夺舍,重新修炼,再来报仇雪恨!   眼看符箓还有最后一笔,他脸部微微痉挛了起来,似乎是笑,可这笑夹杂痛苦中,覆盖上了阴毒的黑血,显得越发恐怖。   但这笑还没持续一弹指。   扑面而来映入清临真君视野的则是带着决然的烈火剑意,这一瞬间,这股剑意竟然看不出来处,仿佛是从遥遥上的紫日而来,又仿佛是从冰原而来,如同一座烈焰焚烧的山峦压了下来,瞬间便吞噬了自己。   清临真君这灼烧的洪流中,来不及恨,来不及怨,甚至他所思考的内容还停留即将要逃出去的喜悦中。   然而一剑之中,他便像最微小的蝼蚁一样,冰消瓦解。   ……   阮琉蘅斩杀君之后,手却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的心性其实还未到化神期,但剑意却已经有了可以与大乘期媲美的斩破世界规则之力的境界   强大的力量足以让疯狂,修真界从来不乏追求至高力量的修士。   然而得到了这种强大力量的阮琉蘅,此时心里却是一阵空寂渺茫。   她甚至有些害怕。   另一边,娇娇与夏凉都收回了灵力,结界从穹顶退散,露出残月如钩的夜色。   这一战,竟是不知持续了多久。   夏承玄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急忙过去扶住了她,他知道此时阮琉蘅心性冲击极大,不宜说沉重的话,于是语气很轻快地说道:“看,娇娇果然变得厉害起来了,以后不用再担心她了。”   阮琉蘅脸色煞白,出了空间之后,失去了空间规则的加持,她身体已经超出了负荷,再加上之前与清吾神君对战时的伤此刻一同发作起来。   几乎是立刻瘫夏承玄怀里。   娇娇也来不及邀功,她缩到家猫大小,软软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沉睡。   夏凉同样很是疲惫,但比娇娇强了不少,走过去叼住娇娇后颈,将她甩到自己背上,跟夏承玄身后。   苍梧山一片狼藉,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清醒的阿鲤已经化为形,正警觉地守护着他身后的一群脸色悲痛的苍梧弟子。   阮琉蘅最意的便是苍梧的根基,她勉强自己说出话来,只是声音极小极微弱。   “要看看苍梧弟子,他们……   夏承玄怎会不知她心意,立刻带她飞了过去。   阿鲤将苍梧弟子安置已经破败的主殿门前,他身上受伤不轻,肋下的伤口还未愈合,只被粗略处理过。   看到阮琉蘅过来,正要嘤嘤嘤邀功,结果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知道契约兽与主之间有灵力连接,立刻变回小鱼模样,窜进水滴结界,帮阮琉蘅调养。   而阮琉蘅一眼扫过那些弟子,心中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大战之后,苍梧弟子仅余二百七十二,其中筑基期弟子仅存九。   没有金丹期修士,甚至筑基期弟子也如此凋敝的苍梧派,可以说是已经名存实亡了。   她伏夏承玄胸前,身体因为悲伤抖得越发激烈,夏承玄慢慢抚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道:“放心,不会不管苍梧的,此事由而起,必定有始有终。”   他心中也有些自责,叹了口气。   夏凉知道他心思,默默从拿出大量丹药送与诸弟子,这些丹药几乎都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可苍梧派中,除了被阿鲤救下的、还没来得及冲上前去拼命的弟子,几乎没有伤者。   因为化神期修士与元婴期修士的战场上,普通弟子的受伤,就等于死。   ※※※※※※※※※※※※   小五是活下来的几个筑基期修士之一,如今他已经是苍梧现存弟子中,辈分及修为最高的修士。   出入过生死场后,小五整个都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然而却深处染上一层忧郁之色,让少年显出了青葱岁月才有的惨绿年华,可他毕竟已是筑基修士,该有的,该懂的,他都明白。小五看到阮琉蘅和夏承玄飞过来,他站起身迎上去。   从主殿诸弟子群中站起的小五,还是少年模样。   当他一步步走到阮琉蘅身前,身材已经发生了变化,几步之间,已经是一个身姿优雅、品相淡泊的青年。   如果说一直保持少年样貌的小五还有一颗童趣的纯真之心,那么如今青年样貌的小五,已决意挑起门派的重任,继承苍梧的道统。   男孩到男的转变只顷刻间。   小五上前一步,自夏凉背上抱起娇娇,抚摸着她因为挣脱绳索而伤痕累累的脊背,缓缓说道:“苍梧一战,乃是天道给予苍梧派的试炼,此是们的劫难,两位前辈不必过于自责,”他看着身后的弟子们,嘴角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苍梧不会就此消亡,们会暂时离开此地,间寻一处安稳之处,重建苍梧派。休养生息,广纳弟子,将传承延续下去。”   阮琉蘅垂首想了想,才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贵派可以随时来太和寻求庇护,灵端峰永远欢迎苍梧弟子。”   夏承玄则是想到琉璃石中许多资源,他有心相赠,取出一个储物戒说道:“开山立宗初期艰难,这里……有一些灵脉灵石,希望能助苍梧重建。”   小五摇摇头,说道:“最初家师来到苍梧山,也是手无分文,就地取材。纳他钱财,不符苍梧道义,不可受,请夏前辈收回吧。”   夏承玄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曾经作为开启夏家秘藏钥匙的水滴形玉坠子,不由分说地放小五手上,说道:“此玉名暖冰,是夏家家传之物。此次苍梧劫难,皆由起,是亏欠了苍梧,执此玉,如果苍梧有难,可随时召唤,夏承玄此立誓,赴汤蹈火,所不辞。”他看小五还想推辞,又说得严重一些,“请让尽这一份心,否则来日晋阶,心魔必起。”   小五自是知道修士最惧心魔,犹豫了下,还是将暖冰收下。   看到小五收下暖冰,夏承玄才算是松了口气。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阮琉蘅与夏氏的羁绊,那并不是单纯为了心魔而做出的承诺,而是受恩情,想要尽力回报的心情。   扶着阮琉蘅的手臂紧了紧,更珍惜,也更心疼。   为了自己曾经不知天高地厚,也为了她的信念坚守。   才有了这一番相遇。   ……   小五又摸了摸怀里小小的娇娇,将放满鱼的储物袋从腰间解了下来,又把一直不离身的钓竿放储物袋里面,一起系她的小爪子上,然后蹭了蹭她柔软的小耳朵,再将她轻轻放回夏凉的背上。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的祈愿没有达成前,将不入红尘、不思享乐、不耽于私情。将不再彷徨,不争不昧,只证大道。终其一生心力,重建苍梧。”   “小五哥哥恐怕再也没有时间给钓鱼吃了。”   “而娇娇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了。”   “所以娇娇要记住,的名字是……”   “彦之。”   作者有话要说:小五哥哥tat~ ☆、第113章   今日的景熙宫依旧安静。   景熙宫的宫墙并不高,但是从此处路过的宫女太监,总是会感觉到莫名的压迫感,他们低头垂手从下面一路快跑地穿过,一步也不敢多停留。   而景熙宫的地下宫殿中,此刻是一团死寂。   当清吾神君与清临真君的本命元神灯先后熄灭时,行夜正一处小型丹房,亲自往炉鼎中放材料,他的手突然一抖,之后仍然按部就班地放好材料。   合上顶盖时,他甚至还检查了下封闭得是否严实。   然后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这足有一高的极品黑骨炉鼎,直到旁边两个负责看火的弟子被他不经意散发的高阶修士灵压震慑得不住发抖,其中一个弟子抖得将手里的法器摔了出去,行夜才似乎从入定中缓了过来。   他咧开嘴角,毛骨悚然地一笑。   伸出手掌,凌空那么虚虚一抓——黑骨炉鼎骤然崩裂,里面高温中炼化的液体爆发出来,两边来不及躲的弟子被这液体溅到,身上的皮肤便没了几块,发出惨烈的嚎叫声。   “废物。”   ……   之后行夜负手出了丹房,冷冷对门外等候的两名弟子说道:“叫林续风来。”   门外的弟子自是点头应下,其中一个飞快跑去寻,另一个闻到了丹房散发出的气味,以为老祖炼丹又失败,他便如往常一般进去打扫。   刚一进门口,看清了里面的情形,便忍不住剧烈呕吐起来。   丹房内所有物品都被熔成一团团的焦黑物,而地上两具尸体,都不成样,像是被猛兽撕咬过一般……   那弟子不敢再多想,他脸色发白地服下丹药,开始收拾起残局。   而另一边,当行夜回到宝殿,林续风已经垂首等旁边。   行夜抬眼看向这个不管遇到什么事,脸上都会挂着谦和笑意的青年,一掌括了过去!   林续风被抽得如同破败的木偶,然而还半空中时,又被行夜抓了回来,一把折断了手臂,再拖着他已经骨折的手臂往后殿走去。   而林续风的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已经他脸上凝固,又像是已经成型了的面具,再也摘不下来。   所以也不会有知道他的疼痛,他的喜悦。   进了后殿,便有迎了上来,那弟子喜上眉梢,口中汇报道:“禀报师尊,此次新制的一批丹药竟得了四成,且丹品都不错,成色上佳!”   行夜冷冷“哼”了一声,并不见喜色,那弟子也是个机灵的,知道此时师父心情不好,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这名弟子名叫清故,是行夜从衍丹门挖过来的狠角色,亦有化神期修为,曾经因为修炼邪丹而被衍丹门不容,是行夜私下救了他及其一脉逃出衍丹门,如今行夜座下研制丹药,是除了清吾清临之后,最为得力的弟子。   行夜将林续风丢了后殿中央,他自己慢慢踱步坐上方主位,斜倚作为上,用手背托着腮,看上去似是极不意地问道:“体内的鼎炉练得如何了?”   林续风答道:“回禀老祖,已炼出了三方印,六厚土。”   行夜脸色阴沉了下来。   林续风看不到行夜的脸色,但他依然继续说道:“虽然速度不快,但小修炼中有了奇遇,虽然达不到老祖要求的八方印,十六厚土,但却发生变异,恐怕比以前更有助于老祖的计划。”   “哦?什么变异?说来听听。”行夜不紧不慢地说道。   林续风脸上肌肉突然扭动了下,或许是他想做一个其他的表情,又或是想到了什么,他更谦卑地回道:“吞噬之力。”   景熙宫的上空传来一声如同夜枭声的长笑。   “林续风,若是好好修炼鼎炉,本座这座下首徒之位,便为而留!”   ※※※※※※※※※※※※   苍梧一役,阮琉蘅身心俱疲,连御剑的灵力也难以维系。辞别了苍梧诸弟子之后,夏承玄便离苍梧山最近的燕国寻了一处小城镇,暂时安置下来,让阮琉蘅能安定下来回复灵力。   娇娇继续灵兽镯中沉睡,阮琉蘅入定的过程中,夏承玄、阿鲤、夏凉三几乎是足不沾地外面跑动。   夏承玄和夏凉是忙正事,而阿鲤则是……   如鱼得水。   夏承玄托付他照顾阮琉蘅,因此给了他一大笔灵石。一入夜,阿鲤便化了形,出去买了许多好吃好玩的,像是拼命往家搬运粮食的仓鼠,看到阮琉蘅从入定中醒过来,立刻从储物袋里掏出宝物,一一罗列阮琉蘅身前,讨好地看着她。   酱肉包、糖葫芦、话梅糖、炸馄饨、烤鱼串、糯米糕、红豆饼……   纸鸢、风车、木牛流马、油纸伞、糖、拐杖……   “凡间真是太好玩了,刚一到傍晚,夜市就开了起来,入了夜,镇子的东北角还搭起了戏台,唱的戏是漂亮的田螺姑娘报恩的故事,可吾觉得田螺哪有鲤鱼漂亮,鲤鱼又哪有们横公鱼漂亮!白送给吾,吾都不要!”他讨巧卖乖,特意缓和阮琉蘅情绪,“不过镇子里的姑娘,没一个比主更好看,主比所有横公鱼都好看!”   所以放心吧,夏承玄那小子不会出去采野花的!   要是他敢找,吾就一尾巴拍死他!   阮琉蘅伸出手,摸了摸阿鲤的头,却是不想说话。   她是修士,不会为了生死过多伤感,但不停推演苍梧命运的同时,却因果上有了颇多体悟。   一饮一啄。   有因必有果。   她叹了口气,遥遥看向窗外。只是不知道这果究竟应何时,何地,何,唯有祈盼苍梧弟子重新振作,能够将明潜真君的风骨传承下去。   “阿鲤,们这个镇子呆了多久?”   阿鲤海底生活惯了,其实时间概念并不强,他想了想自己最近吃了多少次夜市,说道:“吾已钱婆婆那里买过七碗豆花,想来应该是过了八天。”   “阿玄可有回来?”   “中间回过两次,前次回来的时候,说已经派暗中保护苍梧弟子,叫不要多想。”   阮琉蘅定下心来,又看了看阿鲤和娇娇的伤势,都恢复得不错,便安心小镇里等夏承玄归来。   ※※※※※※※※※※※※   又过了三日,夏承玄只身回到客栈。   阮琉蘅问道:“夏凉可好?”   夏承玄双眸看着她,带着些凝重地说道:“他没什么大碍,因为想尽快回到巅峰状态,所以已经陷入深眠开始加速修炼。倒是,只知道关心别,却不想想自己是否安全吗?”   阮琉蘅倒是被他问住了,奇道:“已有百年不出灵端峰,怎么会有问题?”   夏承玄看她困惑,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辛苦毕竟没有白费,如果不是他去调查,也不会知道这么多秘闻。   他便似笑非笑地用手点点桌面,沉吟了片刻,开始说道:“遇到之前,虽然秘境也经历过冲突,却大体顺风顺水,万事顺遂,更很少受伤。”   “而遇到之后,的灾难才真正开始。”   “剑庐祭典被三重天贺秋挑衅,至此,莫名其妙被九重天外天的修士盯上;剑庐祭典之后,出发去往朱门界应援,既要应对九重天外天的发难,又被魔修重伤,导致进入心魔境;立危城十年后,回到太和,又被派往大秘境琉璃洞天,而那里竟然有一条大乘期修为的魔龙等着;因失误,百年禁足,却其间被召唤去无常小镜;此次与同来苍梧,因为族泄露行踪,害受到连累。”   “这些迹象,除了无常小镜却为偶然,其他竟都被查到了蛛丝马迹。”   “九重天外天为何剑庐祭典突然发难?”   “为何八重天姬无惆要算计于?”   “朱门界的魔修是谁放进去的?”   “心魔境时,如不是季羽老祖相救,会不会就此入魔?”   “为什么会有从格物宗泄露出大秘境琉璃洞天与罗刹海有关?”   “为什么苍梧发生这么大的灭门惨剧,却无一门派相助?”   ……   阮琉蘅被问得心中震惊,哑口无言。   夏承玄皱眉道:“世间似乎被一只巨大的手操纵着,一步一步把们推上一条诡秘的道路。”   阮琉蘅沉吟半响,用天演术把与夏承玄相遇至今的故事推演一遍,默默点头。   “如所说,这一系列遭遇看似独立,但绝非偶然。太和成长了两千多年,并未遇到如此频繁地异状,直到相遇……莫非其中有什么?难道是行夜幕后所为?阿玄现可有眉目?”   夏承玄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说道:“暂时的线索还不足以让触碰到核心,仅仅能判断这一切应有联系,而九重天和行夜似乎没有瓜葛,看起来并不单纯是因而起,或是与有关。需要进一步收集更多的信息,也许才能找出幕后黑手。等过几天的灵力大体恢复后,们就回灵端峰,继续收集消息,水落石出之前,们暂且不要离开太和。”   因为这天下,恐怕没有比太和更安全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鲤吃吃吃~   感谢霸王票:   对酒当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4-20 18:34:49 ☆、第114章   阮琉蘅看他拧紧的眉间,安抚道:“并非脆弱之,如有想打的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有自信护得灵端峰弟子周全。们暂时留太和,也并非胆小怕事,而是尽量不打草惊蛇,待查探清楚,必定要将黑手擒入玄武楼,永世镇压。如若这件事并非仅仅关系们,而是危害修真界安危的话,必要时可以请宗门协助,务求苍梧派的悲剧不再重演!”   她说得真诚,一脸正气凛然,目光坚定,令动容。   夏承玄抬眼看她,脸上神情又有些似笑非笑,星眸灯光下灿烂异常,流转了一些情意。   “倒是……真的很信任啊。”   阮琉蘅微微一笑道:“因为阿玄是看着长大的啊。”   这话一出,夏承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追求心上的路上,大概没有比听到这一句更受挫折的了,可眼前却毫不知情,仿佛天经地义,他还是她眼里的那个少年。   “胡说什么,爷来到灵端峰的时候就已经十五了,凡间十五岁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要不是夏家家训,房里都能放了!”   阮琉蘅不太理解,她眨了眨桃花眼,似乎是询问:“房里放干嘛呀?”   夏承玄一时语噎。   他有一种调戏阮琉蘅却被对方反调戏了一把的错觉,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好灯光下并不明显,他咳了一声。   “这里面还有一点很诡异,查过近两年前魔修的动向,发现魔修进了铭古纪后,活动与曾经无异,却直到最近几百年才开始活跃起来,原因当然大家清楚——他们掌握了可以掩盖身上魔气与堕魔印的法门,而且如今他们虽并不比曾经肆虐,却有的放矢,几乎魔修的每一次大动作,都与相关。”   客栈的桌子上有陶制的茶壶茶盅,他随手取了三个出来,手指凝了丝剑气,茶盅上刻下代号。   然后手轻轻一晃,指尖出现一朵冰雕桃花,放这些茶盅中间。   他手指蘸水,这些茶盅和桃花中间划了几道线。   阮琉蘅一下子看明白了。   写着“修”字的茶盅代表以太和为首的修真界,写着“九”字的茶盅代表独立于间之外的九重天外天,写着“魔”字的代表魔教。   这三方势力中,都与阮琉蘅有了一些微妙联系,而且互相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知道身上有什么,可以让九重天与魔修同时觊觎,而他们又似乎并不合作……”夏承玄缓缓推演道,“这其中,最可怕的便是,魔修已经渗透入修真界的高层,他们潜藏们身边,对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从而布下一个个局。”   阮琉蘅不由得站起身,她转过身,推开客栈的窗户,看着外面一轮残月,定了定心神后才道:“不知道究竟身上有什么值得去觊觎,罗刹海并非稀罕秘境,其中也无宝藏,而本身失去十三岁前的记忆,可那时候只是个凡,又能做什么?”   “也莫要想太多,他们迟早都会露出马脚的。”夏承玄似乎是想道了什么,眉间带了些狠戾之色道,“这世间,只要有所求,就必有所失,会让伤害的失去一切。”   她一声叹息。   “阿玄,恐怕永远都不会懂得,为什么有要以残害他作为手段来得到力量,绝不会束手待毙,必将与之周旋到底。修炼之一途,有明潜真君那样怡然自得的大道,也有等太和剑修的兵刃之道,可殊途同归,们所期盼的,都是天下太和。阿玄,身负大机缘,一定要记住,即便有事,也要……”她心底有深深的担忧,“以大局为重。”   夏承玄所展示出的力量越来越可怕,阮琉蘅自信有生之年可以将他归拢正道,可一旦她有什么意外,恐怕就再也没能压制住他心中的戾气。   而夏承玄比她还懂这一点,他只是撇嘴笑笑,说道:“不会有事的。”   “阿玄……”   夏承玄抬起手,打断了她,坚定说道:“这修真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一尘不染,修士为什么修炼?大多数,除了冠冕堂皇的大道之说,便是要求个长生。所以贪生怕死不过修士。不过同时,他们也是最趋利避害的,只要有利益,即便是同门也会撕破脸。大家自扫门前雪,苍梧被灭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大部分修士之冷漠自私,超乎想象。魏国大乘修士行夜除了不以魔气为生,又与魔修何异?可正道只因为需要他的力量,便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太和,也被条条框框所束缚,无法干预。”   “阿阮,总有一天,也要去管这些修士不去管的事,遵循太和毕生三斩的戒律,可心中之不义,却比们都要严苛,所以这天道究竟是否惩罚,便要看一看,试一试。”   “的大道,必将重建天地秩序,还,还苍梧一个公道!”   阮琉蘅定定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夏承玄的道心,第一次倾听他的夙愿,也是第一次,将眼前的男子真真正正当做一个成熟的修士。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碰触他,心中竟然生出了羞涩之意,可她仍然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阮琉蘅,认同。”   夏承玄的眉目瞬间溢满浓浓的情意,其专注和温柔,都是一个男子最迷、最魅惑的时刻,更何况他本身便生得极好,刚硬的脸部线条缓和下来,却还带着深邃的轮廓。   像是一首醉的诗篇。   心中的那根情弦,突地被波动,扰乱了一池桃花潭。   然而那感觉太美妙,她却不想醒来,只看着夏承玄也抚上了她的脸,滑过嫩白的肌肤,伸到她的脑后,手上轻微用力,慢慢将她拉得更近。   连呼吸,连灯火都静止。   只要再一点,两的唇便要碰上——   然而这最迷幻的一刻,却突然被一阵巨大的灵力波动打断。   阮琉蘅瞬间抬起身,脸上带着红晕,却强迫自己清醒,看向窗外,心中迅速推演灵力波动的方位。   她实是有些如惊弓之鸟,深怕自己再连累了他。   可推演之后,她却目露喜色,立刻祭出了焰方剑。   “阿玄,是太和那边传来的波动,这是吉兆,也许是师父出关了!”   夏承玄心中极度懊恼,也只能认命地起身,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些碎银子,留客栈桌子上,然后才说道:“阿鲤伤好了吧,他的脚力可比们快多了。”   阮琉蘅才想起来有阿鲤,她一时还不习惯有契约灵兽这个事实,而且横公鱼的速度妖兽界也算是数一数二。   当下把阿鲤从水滴结界里唤出来,骑上他宽阔的脊背,一路向着太和风驰电掣般地飞了过去。   ※※※※※※※※※※※※   太和山脉此时风云骤变。   沧海神君闭关之处并不主峰,而是无名峰的山脚下,一处小结界内。   结界虽然小,但却恐怕是这天下最周密之处。   一个发色银白,面容冷峻的英挺男子正闭关室门前打坐,他穿着一身很常规的白色太和战袍,手指掐了一个剑诀。哪怕身边风起云涌,他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似乎觉得好梦被的打断,脸上的神情有些怅惘。   他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与常不同,是如同血般鲜红,只被他看上一眼,就有一种想要转身逃跑的感觉。因为很多的印象里,红色的眼眸,从古至今,只有鬼神才有。   然而细看这双眼眸,却一丝煞气都不带,甚至有些冷漠,仿佛无欲无求,这天下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去付出感情。   这个男子身太和,却没有佩剑,尽管气场强大,却看不出修为高深。   他看了看身后闭关室,缓缓开了口。声音如金属的撞击声,清脆,铿锵。   “季羽,的任务已经完成,让回去吧。”   季羽元君瞬间他身前出现,行礼道:“恭送忘君。”   被称为“忘君”的银发红眸男子点点头,并不因为大乘期修士的谦恭而有任何悲喜,那看上去并非傲慢,而似乎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忘君微微皱眉,对季羽说道:“太和已有万年没有飞升的修士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道统即便还有传承,却也是荒芜了。此乃尔等之责,若下次再因为这样的小事召唤,那么……太和也该是覆灭之时了。”   说罢不等季羽元君回话,下一刻已经原地消失。   他向着太和主峰飞去,其速度之快,就连季羽元君都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所以忘君的来去,都不被知,哪怕是剑阁长老以及代理掌门穆锦先,也不知道季羽元君无名峰的部署。   忘君飞向的地方,并非是主峰其他处,而是……   峰顶剑庐。   只这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眸冷冷向太和山外一扫,便看到一条圆滚滚的金红大鱼,背上驮着着一对男女剑修,正向太和赶来。   这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转眼又忘了个干净,直接冲入剑庐。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间事,已经与他再无关联。   毕竟他只是个留守这间界的,剑灵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言情君表示很不甘心~(噗 ☆、第115章   阮琉蘅还未进入太和地界就感觉到了师父沧海神君的气息。爱玩爱看就来   那是广博如海洋,可纳百川,可载可覆的雄浑之力。这股力量正震荡,整个太和山脉都被湛蓝的灵力波一层层冲刷着,护山大阵闪耀出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天空万里瑞气千条,其间一道笔直的剑意直冲云霄,绵延不绝。   这是千年难遇的机缘。   几乎所有太和弟子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务,他们观摩这道剑意,感受着天道的召唤,有悟性好的,立时便可以冲击境界。   而不光是太和弟子,当晋阶的天象一出,几乎修真界所有的修士都被惊动了。   间界,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门,九千七百洞府……但凡有能力的,都向着太和山脉疯狂飞去!   如凤毛麟角般稀少的大乘修士,数千年来,终于有一位间晋阶,哪怕能沾上一点晋阶体悟,也是莫大的机缘!   漫天都是穿梭的飞行法宝,一个个如流星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点。   现的太和,就如同间的中心。   无常小镜里长宁神君是镜内世界中的业火熔炉里晋阶,因受空间限制,所以阮琉蘅并没有看到如此震撼的景象,而如今沧海神君是间晋阶,其规模之壮观,令叹为观止。   那不仅仅是真正四方来朝的气势,而是代表着间终于迎来了他们最盼望的一刻。   “太和初开”剑阵已成!   ※※※※※※※※※※※※   太和地界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修士,各宗门大能亦护山大阵外负手而立。   大乘期老祖悉数到场,他们分别飞高空,就连行夜也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一方主位。如果心境稍有突破,对瓶颈期的大乘修士来说,也是大幸。   阮琉蘅此时已灵端峰,夏承玄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打坐修炼,甚至阿鲤也不声不响地钻进了桃花潭,仰头看着天空,鱼嘴吐着泡泡修炼。   她知道此时按照太和传统,因大乘震元雷劫过于凶猛,怕护山大阵有损害,此时会收起大阵。   当天空劫云越积越多,季羽元君立无名峰顶端,看向这绵延数千里的遒劲山脉,终于取出了他的本命剑,向天空挥去。   季羽元君之剑域“寒光曳七洲”!   真宝元君之剑域“浪起潮升风波路”!   长宁元君之剑域“君子擎”!   三重剑域,将方圆千里护做铜墙铁壁,牢牢护住了太和弟子,以免他们为震元雷劫所伤,也警示宵小,此时若有来犯,太和三位大乘绝不手软!   剑域隔绝了无数窥视,十八峰峰主各自护住山峰,剑阁长老们各司其职,代理掌门穆锦先亦是护住了主峰,庇护太和全域的神识瞬间收回。   震元雷劫就要来了!   所有都仰头望向天空,每一双眼睛里涵盖的内容都不一样。   有喜悦、有崇敬、有嫉妒、有怨恨……   有激动、有担忧、有怅惘、有无奈……   可不管怎么说,这修真界,所有自诩正道的修士,都会为了铭古纪可以安然渡过而松一口气。   他们还不曾察觉到自己的内心,这数万年来,对太和剑修的信任,几乎是一种盲目的、狂热的、不求甚解的,几乎已成为一种信仰!   这种信仰之力,也蕴养着太和。   ……   阮琉蘅将灵端峰以阵法护好,自己则飞上灵端峰峰顶。   那些劫云越压越低,几乎给一种伸手便可以碰触到的感觉。   她看向远处无名峰,心中是一片激荡。   而沧海神君的其他弟子,则各不相同。   穆锦先以剑域护住主峰,他面上沉稳,虽然已经感觉到阮琉蘅回来,可却没往灵端峰看上一眼,因为主峰及行事堂弟子的所有调度,都集中他身上。   止阳真君身后是上百名弟子,他一头华发,诵念一道道剑诀,声音低沉缓慢,力求让所有弟子都能听到,且有领悟的时间。   林画依旧还是金丹期,她脸上很平静,离了群,慢慢向主峰悬崖边走去。这个几乎所有弟子都或是领悟、或是修炼、或是聚精会神观摩的时刻,她一个站悬崖边的巨石上,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   万众瞩目下,沧海神君的灵力终于充沛满溢。   天空中的劫云裂开幽暗黑洞。   震元雷劫终于落下!   第一道金色震元雷劫下来的时候,太和上空涌起海潮,一条水蓝苍龙从中腾起,那是沧海神君的本命神通,为他接下这一劫。   第二道红色震元雷劫,沧海神君本命剑出,朵朵白莲自海浪中浮起,按照阵法方位排列,托起一柄蓝色巨剑,生生接下了这一道雷。   第三道紫金雷劫,沧海神君的分神终于从无名峰映出,那是一团缥缈如轻烟,朦胧如水雾的水灵,直接迎上紫金色的巨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样一团看上去没有任何实质的灵体竟然可以接下雷劫。然而真正有眼力的修士才知道,越是无形无态,才越是斗法中最可怕的所。   至此,三道震元雷劫已过,劫云散去,祥云聚起,间再添一位大乘修士!   沧海神君终于从无名峰缓步走出,这位俊朗的男子,一双蓝眸更是内敛,里面流转着如海洋般的神秘,而其身上气息,却变得更为张扬。   越是高阶修士,就会离自己的本心越近。   沧海本身即为矛盾体,可安和,可狂暴,如今这极端的气息集于他一身,更让觉得深不可测。   如今已是沧海元君,他一步登天,浮空站太和中央。   “吾,太和第二十五代掌门,季沧海,现传位于首徒穆锦先,其为太和第二十六代掌门,诸弟子,无不听从,太和之道,望尔等绵延!”   太和山脉响起无数弟子的声音。   “谨遵剑祖御!”   ※※※※※※※※※※※※   沧海元君的此次晋阶意义非凡,即便低调如太和,也压抑不住各宗门的狂喜,更何况沧海元君传位于穆锦先,剑阁决定将晋阶大典与掌门继位大典放一起举办。   可沧海元君比起这些,更关心自己的弟子们的近况,放出憋闷了许久的蛟龙坐骑,跟季羽元君商讨了无名峰住所的安置,之后便将四个弟子都叫了过来,挨个细细地打量一番。   对穆锦先,沧海元君是一百个放心,这是从小便被他以继承为目标教导出的徒弟;止阳一直以来是几个徒弟里最中规中矩的老实孩子,若说唯一有什么缺点,就是喜欢收徒授业,而有些疏于修炼。不过传承弟子也是止阳曾发下的大宏愿,弟子各有追求,沧海元君并不勉强。   只有两个女娃最操心。   他面容便严厉起来。   不过林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师父的黑脸,吓唬吓唬好性子的蘅儿还行,林画对这种严厉的大家长向来是应对有方,她立刻道:“师父,修炼可是急不来,您是了解徒儿的,更何况现有蘅儿送的寿元丹,晋阶元婴也不急于一时,哈哈……”   说罢便潇洒转身,扬长而去。   沧海元君扶额,林画就是被他这么教歪的,自食恶果。   只有到了阮琉蘅这里,他才找回点做师父的尊严,以及慈父之爱。   他摸了摸阮琉蘅的头,看着她的眼睛。   大乘修士观自有法门,沧海元君的一双蓝眸几乎能看透到的内心,修真界一直有一种说法,水灵根的修士,尤其是单一水灵根,如果修炼到极致时,是会有一种魅惑心的力量。   阮琉蘅曾经不信,因为真宝元君虽然不是单一水灵根,却也从不曾给这种感觉,而单一水灵根的月泽也是一派正经。   结果到自己师父身上,被这湛蓝的眼眸这么一瞧,她竟然一瞬间产生了一丝恍惚,几乎有一种要溺毙这碧海之中的错觉。   可她毕竟也是元婴修士,很快便凝神,随后察觉到师父居然捉弄自己,薄薄的俏脸生了桃花晕,有些嗔怒。   沧海元君笑了笑,那双眼睛又变得如常,他摸了摸阮琉蘅的头,说道:“听说蘅儿最近吃了不少苦,放心,师父一定会为讨回公道。”   阮琉蘅扭头道:“总之都已经过去了……师父莫要随便出手,已经是大乘修士,徒儿自己可以应付得来。”她眼睛又亮晶晶地看着师父道,“徒儿已将八荒离火诀完整领悟,师父可知道,‘心之利刃,意之所至’,八荒炎武这一境界,徒儿已成。”   她双瞳剪水,等待夸奖的小动物一般。   哦哦,简直像是养了一个最贴心的小女儿,沧海元君忍不住又摸了摸阮琉蘅的头,很是满意地道:“能有此觉悟就好。”   然而阮琉蘅却没发现,沧海元君眼底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刚才的打量中,他已经发现了些什么。阮琉蘅恍惚之时,他她眼底看见了另一个男子。   夏承玄。   混账,竟敢肖想本座的女儿,哦不,徒弟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贴心的剧情回忆君:   关于上一章的忘君   不知道小天使们还记得不,在第11章里,有过关于剑修几个境界的阐述:   “……剑域之上又有剑灵,当元神通达,剑意成灵,便是剑灵。旷古至今,仅有太和派开山祖师一人修成过剑灵。”   所以   ——这位忘君绝对是大杀器啊!!!!   =======================   他将是第二部的配角之一,嘿嘿嘿…… ☆、第116章   出了无名峰,穆锦先才道:“蘅儿随来。爱玩爱看就来 ”   阮琉蘅也是许久没有见穆锦先,他如今已是太和掌门,虽然风采依旧,但她还是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疲惫之色。   “师兄,可有注意休息?的脸色有些不好。”她跟穆锦先身后,有些担心地说道。   穆锦先却似乎有心事,并没有回答。   一路再无话,她跟着穆锦先回到主峰,却并没有去议事厅,而是沿着小路往上走。   这是一片翠绿竹海,迎着微风的劲竹发出沙沙的声响,有鸟鸣,扑打着翅膀,阳光从竹叶间透下来,地面是新雨后的柔软,无尘。   阮琉蘅对主峰的一切都很熟悉,她没有成为灵端峰峰主的两千年里,漫长的修炼岁月几乎都是主峰渡过。   这片竹海就是她幼年经常练剑之处。   来到太和之前的阮琉蘅一片懵懂,她一睁开双眼,便是陌生的世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遇到误入罗刹海的穆锦先。   这位清俊如雅士的男子,像是寒冬的光,夏日的风,中秋的夜,初春的水。   ……   “不要怕,是修士,不会伤害。小姑娘,还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这里是哪儿?   “一个这里是活不下去的……也罢,可愿意与一同出这秘境?”   村落里最后的食物都已吃光,她饿得已经动不了,只微微抬了抬手指。他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抱起她,取出一枚青色丹药,喂她服下。   “叫穆锦先,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丹药使得她的体力迅速回复,枯黄的脸色变得嫩白红润,可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语言,她当时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阮琉蘅。”长久不开口使得她声音沙哑。   穆锦先探了下她的灵根,之后道:“那么蘅儿,很幸运,拥有万中无一的灵根,与回太和,做一名剑修吧。”   太和?剑修?那是什么?   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   ……   初入太和的阮琉蘅连字都不认识,所有一切都从头开始。   此时她想起当年岁月,抚这身边的青竹微微一笑。正是这片竹海,师兄手把手教她握剑,一招一式,她至今铭记于心。   眼见穆锦先并不开怀,她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师兄,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蘅儿为分忧?”   穆锦先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依旧清明,但却似乎流动着什么异样的情绪,他看上去整个都有些紧绷,像是弦上的箭,微微散发出一些压迫感。   这样的师兄很陌生,穆锦先身为高阶修士,却从来没让阮琉蘅感觉到过一丝灵压,而此刻不经意间的泄露,足以表示他的情绪有些反常。   阮琉蘅心里猜测是为了魔修的事,是因为继任掌门的事,又或许是九重天外天的事,还可能是因为要她多收几名弟子……   她有些忧心,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穆锦先。   却万万没想到,穆锦先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蘅儿,……可愿做师兄的道侣?”   阮琉蘅像是被惊到的猫,立刻松了他的衣袖退后一步。   穆锦先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这瞬间的本能反应立刻让穆锦先明白了她的心意,可穆锦先不想再等下去了,看到阮琉蘅此次回太和时的样子,他若是再不表明心意,恐怕会抱憾终生。   穆锦先忍下了想靠近她的念头,低声问道:“吓到了?不要怕师兄,从还不及朱霞花高的时候,就是一直陪伴着,们一起度过了两千多年,师兄面前,蘅儿不必如此的。”   “不,师兄,……”阮琉蘅不只道该如何表达,她甚至忙乱地做了一个要哭不笑的表情,眼睛不敢看向他,只低头说道,“师兄一定是开玩笑,师兄看,马上就要继任掌门了,,蘅儿为高兴……真心的高兴,这是怎么了……”   她说着说着,又抬起头,对上穆锦先的目光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伤了师兄的心,登时又是心头大乱,扭过头去。   这是情障啊,即便是修为再高的修士,只沾得一下,便可蔓延全身的情障。   穆锦先藏衣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头,再放开,又握紧。他心里几乎有一种被揉碎了般的感觉,像是对待最珍惜的宝物,珍惜到日日夜夜都忍受放手予她自由的疼痛。   可最疼爱最宝贵之物,已经快要不属于他了。   “师兄没开玩笑。”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不会逼作答,只希望蘅儿,能知道师兄的心意。……真的喜欢蘅儿很久了。”   说完这番话,他的脸却不是羞涩的红,而是难过的煞白,因为这恐怕是最无可救药的告白,因为他内心深处已经知道了答案。   阮琉蘅——这个他今生最疼惜的女子,她不爱他。   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堪不破。   ※※※※※※※※※※※※   “对不起师兄,不能接受。”   脑海一片慌乱中,却还保持唯一的清明,使得她当机立断地说了这句话。穆锦先却真的没有逼迫她,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依旧像从前一样走过来想要摸摸她的头时,被阮琉蘅避开了。   两个都是下意识,但是迈过了这一步,便已经不同。   ……   阮琉蘅有些失魂落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灵端峰,从主峰上一路步行下来,不停有弟子向她行礼,而她还本能地对他们微笑。   但心却已经不身体里。   的心去了哪里,竟不知道。   她看到熟悉的桃花林,看到熟悉了一百多年的男子脸上带着笑容站洞府外等着她,甚至那笑意还带着点得意和骄傲。   “阿阮,晋阶到了金丹中期,大乘期修士的晋阶体悟果然不同凡响,就连阿鲤都有了一点进步。”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窜出来一条庞然大物。   此时是白天,阿鲤化不了形,只能甩着敦实的身体撒娇道:“岂止是一点进步,吾天资聪颖,再加上有传承加持,不日将晋升六阶!”   阮琉蘅扯了扯嘴角,但是却再做不出微笑的表情,她看到夏承玄时,心里竟又有些委屈,又有些酸楚,一阵难过。   的心,原来这里。   可又该如何面对他?   夏承玄看来,阮琉蘅整个都不对劲,她那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叫心疼。他收了笑容,问道:“出什么事了?”   饶是他冰雪一样的物,也不会猜到主峰发生的事。   “不,没什么,只是因为一点小事……”   她说谎。   夏承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一向老老实实的阮琉蘅居然会说谎,那么事情一定非常严重。这女的心事都写脸上,而太和里,能让她牵肠挂肚却不能与他明说的事,也着实不多。   修士心思转得极快。   最先排除的便是太和,如今太和声势如日中天,如果有变动也有大乘老祖及剑阁长老们撑着,断然轮不到阮琉蘅来操心。   而斐红湄和芮栖迟与他皆有联络,既然不是师姐师兄出事,那么必定就她和他身上了。   夏承玄并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笑道:“天塌下来还有师祖撑着,说起来还没祝贺晋阶成功啊,爷百年金丹,太和算不算得天才?”   阮琉蘅本来心情极乱,听到他这么说,下意识地回道:“莫说太和,即便是放眼修真界,也是极稀少的。”她稳定了下心神,继续说道,“不过尚需努力,稳固境界。”   夏承玄道:“那么便满足一个小小心愿吧?权当庆祝。”   其实很多小宗门里,金丹修士都已经有了做长老的资格,甚至也会举办晋阶大典,阮琉蘅又想到苍梧派也只有四个金丹修士,心里一酸,点头答应了。   夏承玄屈膝半跪地上,将手掌向上平伸到阮琉蘅膝前。   她以为他要变戏法,却不想突然从掌心里长出一朵冰做的小花。   那朵冰花不断生长,以花为基石,长出了台阶,而不知什么时候飘起来的细雪两边凝成了雕花扶手,那阶梯一直向上,距离地面一丈处,幻化成一座冰雪宝座。   他用右掌掌心托着这宝座,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阮琉蘅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地踏上去。   当她踏上冰晶阶梯时,四周便飘起了一朵朵洁白的冰桃花,夏承玄站起身,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掌心的王座。   阮琉蘅走道一半,还扭头道:“阿玄不要闹。”   “放心吧。”   阮琉蘅继续向上走去,阶梯并不长,但是周围却用冰花和雪花做出了各种花草图案,也有一些古朴的花纹,甚至还有旁边的扶手上还有用雪团捏出的小兽。   她轻轻一点,小兽还会吐出舌头,冰冰凉凉地蹭她指尖上。   随着离宝座越来越近,阮琉蘅竟生出一种美好易碎的感觉来。   “阿阮,这是心里的宝座,喜不喜欢?”夏承玄她耳边传音道。   阮琉蘅立刻飞红了双颊,她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表情之意,可又想到了主峰的师兄,想到自己为了他伤了最尊敬的师兄,平时冷冷清清的心中竟然平白升起一股幽怨之意,当下嗔道:“休要胡说!”   夏承玄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她向上走去。   她那雕着冰花的宝座上坐下,意外的是,那冰并不冷,而是有一些暖意。   细细一打量,竟与夏承玄用来打开夏家秘藏的那颗水滴吊坠同样材质,是一种名为暖冰的玉。   她问道:“要做什么?”   “阿阮,看这冰,”他缓缓说道,“大自然中的冰并不坚定,它们遇水则化,遇火则融,既不如金石坚硬,也不如水流绵长。然而冰却是最为干净剔透之物,无论是海中之冰川,还是天降的皑皑白雪,都纯净得不似世间之物。”   他嘴角挂起一抹笑意,有些小小的邪恶,又有一些紧张和羞涩。   阮琉蘅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且也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却冷不防身上突然成空,只来得及尖叫一声,身体向下坠落。   下坠的感觉也只有一瞬间,夏承玄便接住了她。   这是两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她反应过来后,脸已经羞得通红,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怀抱不同于师父的,不同于师兄的,不同于任何。   只有情才有的情愫密密麻麻滋生,如疯长的野草,如三月的春光,不可阻挡,灿烂得盈满整个心房。   “阿阮,不要怕,会一直守身边。不要担心,面前,永远如这冰雪,不用拂拭亦不染尘埃。”   “因为,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甜文小能手茁壮成长中   这一段写得吴道长心里也甜甜的美美的~   不知道小天使们觉得如何?够不够甜? ☆、第117章   一日之内,阮琉蘅接连被告白,可其中却有不同。   竹海中的大师兄的告白,让她惊慌失措。   而此时夏承玄的告白,却是让她浑身轻飘飘,软绵绵,整个似是漂浮云端。   从不知道两情相悦是如此心境,似暗夜独行,身边终有伴。   阮琉蘅只觉得心中情障再无,眼前的男子便是破开迷障的光芒,她以手抚上夏承玄的脸颊。   这充满柔情蜜意的动作,简直让夏承玄酥了骨头,他身形比阮琉蘅已经高壮出太多,但还是听话地贴着她的掌心,甚至还用脸蹭了蹭。   像是一只表了忠心后,翘起尾巴讨赏的大型凶兽。   可一听阮琉蘅接下来的话,却让夏承玄的脸皮骤然僵硬。   只听得阮琉蘅极其破坏气氛地说道:“男子汉经天纬地,当志四方,又说什么的的。”   旁边拼命吐着粉红色泡泡的阿鲤惊呆了,内心崩溃地大叫:主是有多不解风情?为什么这种时候也要说教啊!   其实夏承玄并不觉得臣服于一个女子有什么不对,夏家男历来都是妻管严,而且他有足够的自信,不出百年,必定会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把这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心爱女子面前,何况这种从小养出的又骄傲又自大的性格,使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也是最好的,必须打包一起给她。   所以两个的大脑运转……并不一个回路上。   但他有点羞恼,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正好放他脸边的手指。   “爷自有分寸!”   阮琉蘅被娇娇挠惯了咬惯了,完全没往心里去,从他怀抱中轻轻跃出,旋了一个漂亮的回身,亭亭玉立站桃花树下。   “那么阿玄,要加油哦。”她笑眯眯地道。   夏承玄又不争气地被迷住,顺从地点点头,鬼使神差地,绕着桃花林跑圈去了。   阿鲤则看得目瞪口呆。   这完全不用他操心嘛,主明明就可以通过美色把徒弟驯化得很好,不过为什么感觉有点像是驯兽……   ※※※※※※※※※※※※   主峰的竹海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这细密的声音时时传来,并不甚悦耳,却可以掩盖惆怅之心事。   阮琉蘅匆匆离去,竹海中只剩穆锦先,他袖手独立片刻,之后也一路步行下山。   阳光斑驳的投影下,他的步履有些凝重。   当穆锦先从竹海中走出来后,已不再是小师妹的兄长,也不是慕少艾却不可得的忧郁男子,而重新变为太和的掌门。   掌管整个修真界最强武力宗门,甚至可以说是除了四位太和大乘老祖之下的第一,他必须将自己沉淀下来。   ……   阮琉蘅和穆锦先因为都有些心乱,以至于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竹海的另一边,林画远远地站一棵竹树上,她看到前后出了竹海的两个向不同的地方走去,一个向山下的传送阵,另一个往山上的议事厅。   竹子摇晃,可林画的身形却很稳。   一滴、两滴、三滴……有什么类似露水样的液体打竹叶上,无知晓,那是林画哭泣。   她的眼睛模糊汹涌的泪水中,转头眺望无名峰山腰处师父沧海元君的居所,以神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一团柔和的水灵包裹无名峰一端,气息宽和包容。   而无名峰的另外三处,亦有这样的灵体。   季羽元君、真宝元君、长宁元君、沧海元君,他们一个个点亮了无名峰的色彩,同时也……   林画缓慢地,似乎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开始暗淡,瞳孔缩小,渐渐地眼球变成了晶莹的黑曜石的颜色,然后整个变得空洞而深邃。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   ——这是林画的最后一抹意识。   ※※※※※※※※※※※※   这是修真界自从进入铭古纪之后,最大的修真界盛典。   剑庐祭典重祭祀,气氛沉重。而沧海元君的晋阶大典和掌门继任大典,则带来狂欢般的氛围。   有什么理由不去狂欢呢?   尽管魔教还,尽管还没找到他们隐去堕魔印和血脉气息的法门,可这又有什么?太和剑修的绝对武力面前,即便是魔尊出世,也将被斩杀太和初开剑阵中!   往来拜贺,数不尽的礼物送入太和,几乎每个地方都能听到笑声,无数修士与剑修互相交流心得,论道谈玄声亦是不绝于耳。   因庆典而大开山门的太和则如同接受朝拜的君主,宽容而威仪地接纳所有来访者。   没会担心这里混进魔修。   没会担心这里的身家安全,也不会有敢这里寻仇滋事。   因为——这里是太和。   当太和进入夜色,冲天而起四道剑意,与剑庐祭典一样,大典依旧祭祀台上举行,先是沧海元君的晋阶大典,之后便是穆锦先的继任大典。   这个时刻,太和依旧没有松懈,数十道神识全线铺开。   这些神识的覆盖下,除非诸弟子进入有阵法禁制的洞府,否则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红湄和栖迟都未归,阮琉蘅只身带着下次夏承玄观礼台后方入座,两个像是第一次约会般,没什么话说,却觉得有对方身边,已是心满意足。   就是此时,却过来一名青衣僮儿,细瘦的身子跑过来行礼,眼巴巴看着夏承玄道:“弟子凌烟洞二代弟子六三七,可否请夏真借一步说话。”   阮琉蘅很是警觉,她看向夏承玄。   凌烟洞的确是太和山脉某一处洞府,但目前的主是谁,阮琉蘅并不清楚。   夏承玄道:“有什么事,请直言告知。”   六三七行礼道:“弟子不敢有瞒,只是怕叨扰了紫蘅真君,原是林画林真命弟子来唤夏真,说是今日睹物思,想向夏真询问下林家过往。她此时不方便过来,因此让弟子带了信物而来。”   那信物是一只小小纸鹤,上面有林画留下的气息。   那气息有些哀伤,但却让阮琉蘅放了心。   夏承玄低声对阮琉蘅说道:“是师伯叫的话,应该无碍,去去就回。”   阮琉蘅点点头。   但她看着夏承玄跟着六三七离去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只是对宗门和师姐的信任,使得她很快打消了疑虑。   ※※※※※※※※※※※※   夏承玄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这个世界上,除了阮琉蘅和夏凉,他谁都不信任。   出了祭祀台,六三七拿出一只纸鹤,开启了纸鹤上的法诀,纸鹤便飞了起来,空中转了两圈,然后拍打翅膀,似乎等着什么。   六三七又施礼道:“林画真吩咐夏真跟随纸鹤前行即可。那么弟子的任务也已经完成,如夏真没有其他吩咐,弟子便告退了。”   夏承玄道:“有劳。”便御起雪阿剑,跟着纸鹤飞去。   青衣僮儿六三七蹦蹦跳跳下了山,却并没有去传送阵方向。   主峰,他这样只有练气期的僮儿,想要回下方山脉的洞府,是一定要用传送阵的。六三七寻了一处夜路,向主峰的另一处密林中走去,只见密林中平空出现一处入口,他毫不犹豫地进了去,随后再无声息。   ……   纸鹤并没有兜兜转转,而是直接向上飞去,那是主峰后峰处的一座六角小亭。只是林画没有坐亭内,而是飞身立于凉亭顶端,背对来。   山的那一侧,是庆典和欢呼声,而林画高高上,她头顶上空的残月之色,却是寂寥无比。   夏承玄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他到了凉亭下,还是循礼行礼道:“师伯可有什么想问的,弟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画缓缓转过身来,向他招手示意。   夏承玄看到林画的眼神充满了迷离,如暗夜坠下,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但他还是默默地跃身上了凉亭,立六角小亭的另一角上。足尖刚一点下,他便看到林画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下一瞬,他感觉身体暮然向下跌落,凉亭仿佛变成了无底的深渊!   夏承玄不停往深渊更深处坠落,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发现林画并不眼前,情知这是中了算计。   他想御剑,但却发现这里根本无法飞行,环顾四周,却见四周无边无际,分明是一处空间禁制。   既然止不住下坠,那就等到对方出手。夏承玄手执雪阿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两仪镇魂,开!”   一团冰雪风暴凭空出现,包裹住夏承玄的身形,减缓他坠落的速度,并为他提供一层冰甲。   他异常冷静,但心中却一片寒意。   林画一定是出了问题! ☆、第118章   就铁马冰河诀第二重境界封印解开的同时,一股巨力的灵压从上齐齐切下,卷起的罡风迅猛凌厉,像是要将他照顶劈开!   夏承玄举起雪阿剑招架,挡住了这致命一击,他已经看到那罡风的背后之,赫然便是进入深渊后,重新出现眼前的林画。   他剑上用力,将对方弹开,但他还来不及抬头,“红颜煞”和执剑的林画便以恐怖的速度再次冲了过来!   夏承玄心里震惊,这是杀招,林画竟要杀他?   “林画师伯!”他喝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唤来这处禁制痛下杀手……完全没有杀的理由!”   林画此时展现出的实力竟然丝毫不逊于元婴期修士,夏承玄哪怕是苍梧山一战,面对清临真君都没有如此吃力——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林画!   林画师伯是阿阮最亲的师姐,夏承玄几乎不能想象,如果阮琉蘅知道他与林画兵刃相向,该是怎样的痛苦!   听到夏承玄的质问,林画嘴角上弯,露出惨然一笑。   “的存就是杀的理由,的每一寸肌肤,的每一块骨肉,的每一根毛发都叫嚣、呐喊、告诉,要杀死!”   话音未落,她的本命剑“红颜煞”便再次卷起一阵罡风,夏承玄以冰雪与之抗衡,但随即他发现……   那罡风中飞出了无数铁甲傀儡!   夏承玄反应极快,他立刻身前召唤出三道冰墙,左手一挥,身后也已出先三千黑云骑,与那些铁甲傀儡战一处。   黑云骑何其骁勇,他们每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间是以一当百的英雄,到了修真界,同样是一骑当千的英灵!   厮杀声震天而起,战火燃烧这片虚无空间之中。   夏承玄召唤出黑云骑后,一道冰柱再次身前形成屏障,而林画却似乎早已经料到他的招式,红颜煞从手中分开,数柄长剑一字排开,之后形成扇形剑阵,向着夏承玄刺来。   每一柄剑上都带着破除结界的法门,夏承玄心中一惊,他终于看明白了。   林画这一次出手,不知道已谋划了多久,对方对他的招数和底牌都了如指掌,不仅做好了相应的应对手段,甚至还选择了对他情绪最致命的林画来做这一枚棋子。   他毫不犹豫地施展出铁马冰河诀的第二重剑意“步武天下行”!   风雪的咆哮声带着将要席卷天下的势头从雪阿剑中冲了出来,其间的冰刃与林画的剑刃撞击一起,发出金属交叉的刺耳鸣叫。   之后碎玉飞花,迸射出的残片每一道都带着煞气飞散开来,夏承玄以冰之结界避开,而林画则随手从下方混战的傀儡中随手抓起一个挡下了攻击。   不,不对!   林画残忍冷漠的攻击,完全不是一个太和剑修应有的战斗方式!   那么眼前的林画,究竟是什么?   ……   可夏承玄仍然不敢出杀招,他实不忍心看到阮琉蘅流泪的样子。   “林画师伯,清醒一下!”他再次喝道,手上的应对也更吃力。   林画丝毫不留情,“红颜煞”剑意全开,她本就是天资极高的修士,曾经叱咤风云的同辈中绝顶物。   红颜弹指,含俏带煞!   此刻林画的眼睛已几乎完全失去了的光彩,更像是一具冰冷的杀戮机器。   喧嚣的罡风,呼啸的风雪,以及一边下坠一边飞舞冲突拼杀着的金戈铁马,这空旷的空间禁制中,像是一曲悲歌。   林画似乎不知疲倦,随着灵力的耗尽,她皱了皱眉,神色淡漠地看了看手中的红颜煞,而后右手一震。   红颜煞骤然碎裂!   夏承玄瞳孔紧缩,急急向后退去!   这是太和剑修的绝命剑招,以碎裂本命剑,来达到与剑合一的境界,是太和剑修最为惨烈的一种殉道方式,使用此招的剑修再无活路,而以这种形式战死的太和剑修,连剑庐都归不得,是完完全全的身死道消!   这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林画身体浮现出剑纹,甚至蔓延到了她的面部,整个化作一把出鞘的巨剑,散发着金属色的剑芒,携着撕裂空间的巨大震动向着夏承玄疯魔般劈斩过来。   而与此同时,空间中的的某种开关悄然开启,无数剑刃自远方虚空出现,向夏承玄齐齐飞射而来。   只一瞬间,这些剑刃已经映照进了夏承玄的眼眸。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与剑修对战,演武擂台上,他与那些师兄弟之间的比拼,同样惊心动魄。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与同等级的剑修拼死对战,那是完全不同于与其他修士斗法的搏命感,没有斗法的时间,没有思考的时间,没有反应的时间!   甚至可能连出招的时间都没有!   看到这些剑刃和已经碎裂本命剑的林画,他第一次生出一种感觉。   会死,如果不做点什么,真的会死!   ※※※※※※※※※※※※   危机关头,他突然想起曾经业火熔炉中,长宁元君曾赐予他的机缘神谕之障。   ……   剑刃已经穿透他身前的冰墙,而林画的红颜煞剑意也随后而至!   ……   何为神谕?   上古十二神出世入世,引导众生,战死陨落。   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场歌,都与间息息相关。   ……   漫天的寒光遮蔽了黑夜,掩盖了所有色彩,煞意刺骨,剑意凛然!   ……   神谕成障,是为不可说,不可触,不可论的规则之力。   而结界术,是修士所能掌握的最根本空间法则,那是神的赐予,是大道的碎片。   将以规则,成为障。   将以此障,成为荣光。   ……   林画的搏命一击带着万千剑刃,飞到夏承玄的身前三尺处!   ……   此刻的夏承玄却非常从容,他俊美的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整个如同沐浴神的光芒之下。   他开口,却无声。   然而这个空间却因此静止了一弹指。   一弹指是为六十刹那,一刹那是为九百生灭。   这弹指时间里,他用手指轻点眉心,引出一片冰晶。   那是体内雪山冰种的冰晶,他将冰晶覆盖雪阿剑上,左手掐了一个法诀。   “提霜两苍茫。”   领悟到了这一神通的夏承玄从短暂的入定中醒来,他知道自己只有用这一招来阻挡林画的攻击。   一层薄薄的霜雪屏障从雪阿剑前而出,碰触到霜雪屏障的剑刃全部被冰住了剑势,而林画也染了一身白霜。   而当一弹指已过,所有剑刃都已经碎成冰屑。   林画却飞势不止,揉身而上,眼看要撞上神谕之障。   夏承玄目光闪现出挣扎之色。   若是她撞上屏障,则必死无疑!   可使出“提霜两苍茫”的夏承玄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屏障撤了开,以手臂硬接下林画一剑!   ※※※※※※※※※※※※   几滴液体落下。   红色的是夏承玄肩头被切开滴下的血,晶莹的是林画眼里流出的泪。   夏承玄借这一剑的力道,向后弹开几丈远,更令他惊愕的事情发生了,已经粉碎的红颜煞居然林画手心里重新汇聚、成型,紧接着,红光一闪,直接取他颈部!夏承玄立刻以雪阿挡下,但是被砍伤的右臂开始逐渐变得麻木。   难道是淬了药?   但太和剑修的剑上,绝不应沾上毒物!   夏承玄思绪急转,“莫非为了林家?”夏承玄一边咬牙支撑着一寸一寸向颈部逼近的红颜煞,一边试探道。   然而林画脸上的泪却更汹涌。   她没有回答夏承玄的问题,而是手上一边用力逼近他的颈部,一边说道:“第一次见到蘅儿的时候,她如同一张白纸,怯生生地师兄身边,她的目光对一切都那么好奇,看到的时候,便会露出湿漉漉的眼神,让想起了……”   “蘅儿小时候吃过很多苦。”   “她十三岁来太和时,甚至连衣服都不会穿。”   “她怕别说她笨,便拼命用功读书练剑,可知,十三岁的女孩子,所有一切都从头学起,是多么艰难。”   “可是的蘅儿啊,要强得让心疼。”   “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看她抽条发芽,成为让所有都为之骄傲的姑娘。”   “看到蘅儿晋阶,比自己晋阶还要高兴。”   ……   林画的泣诉中,夏承玄感觉到红颜煞的力道略微有所放松,他趁机用力,将林画推开,翻身向下俯冲而去。   既然是禁制,总是有尽头的,那便去尽头寻找突破口!   如今他结界术的领悟上,已经达到宗师级的水准,所谓禁制,不过是结界的另一种形式,找到空间的衰弱处,就一定能破除禁制。   可身后的林画马上追了上来。   她空中飞转自如,丝毫不受下坠影响,几乎几个瞬息间,便飞到他前方。   两个都向下疾驰,但夏承玄是真正的失重的下坠,林画却是一种自如的飞行。   拥有规则,她对于夏承玄来说,是静止的。   夏承玄可以清楚地看到林画的神情,她的脸上渐渐浮现疯狂之色,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呈现出一个扭曲着的狰狞笑意。   但她的眼睛却如同黑曜石般晶莹剔透,就好像琉璃秘境夜帝王行宫那些黑曜石般璀璨的繁星,看着夏承玄的时候,流露出无比的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依然请小天使们放心,不虐感情线,结局绝对he~ ☆、第119章   雄伟的太和山脉进入夜色,主峰是隆重而盛大的庆典,她的师父和师兄正接受万朝贺,她的师妹一定也旁边含笑观看。 然而正是这样的时候,却是她身殒道消之时。   这世界虚妄。   这情谊难偿。   这岁月悲凉。   这夜路漫长。   林书,阿姐就要去陪了。   会原谅吗?   不,不会。蘅儿也不会。   那么,谁来原谅呢?   ※※※※※※※※※※※※   此处并非剑域,但却完全是林画的主场。   平时的林画已拥有与元婴期修士相媲美的战力,而崩解本命剑之后的林画,则将其战力再提升一个档次,这处禁制中,几乎已是无敌的存。   如果不是夏承玄业火熔炉承载了长宁元君的机缘,早已经千万剑刃中被斩杀。   眼前的林画无比诡异,几番对招后,她一反刚才拼命猛攻的常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怔怔的看着夏承玄。   “第一次见蘅儿哭,是她刚刚筑基之后,因为蘅儿喜欢研究阵法,而四象无韧石铸成的法器最适合布阵。”   “可四象神兽实难缠,拼了一身伤,才取回了一颗四象无韧石。回到太和的时候,蘅儿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那时的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蘅儿不是林书,但就像是走宿命的路上一般……同样的情景,再一次发生。”   “曾经也为了给林书寻成之礼,去深山取虎皮,擒白鹤。当将礼物拿回家的时候,林书背过身去,哭了许久。”   ——阿姐,怎么不明白,最关心的,永远是的安危。   ——师姐,不要什么四象无韧石了,要师姐好好的!   “有一种恐慌……也会像辜负林书一般,辜负了蘅儿。”   “可事情,果然还是发生到了这个地步。”   ……   夏承玄终于感觉到林画的矛盾之处,她的表情和身体,与她眼神中,口中所表述的情感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一个□□纵的提线木偶。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疯狂杀戮,同时她的身体也控制不了此时此刻的感情宣泄。   为什么明明如此意阮琉蘅,却还要这么做?   “林画师伯,忍心让蘅儿看到相残吗?的道心、信念何?”他试图唤醒林画,“不要继续错下去,林画师伯!”   然而林画像是没听到般,她似是又想起什么,脸上竟然还带着一层梦幻般的表情。   “其实蘅儿与林书不同,虽然两个都喜静,但林书好钻研,蘅儿则是天性使然。”   “每次修炼之后,若是有时间,便带着蘅儿去剑庐下方的洗剑池,将本命剑交予她,请她为擦拭。”   “而的心也如同被洗涤了一般。”   “曾经林书也会为讲史,并不喜欢听史书,然然喜欢他专注,用清朗的声音诵读的声音。”   “而的灵魂,也被这样抚慰着。”   “……可如今,终于都失去了。”   忧伤的泣诉仿佛不是来自身前这个,林画一边以如此凄凉悲伤的语气讲述着从前与林书、阮琉蘅之间的种种,身体却疾风暴雨般用更毒辣的招数攻击夏承玄。   她的身体似乎已洞察了夏承玄的弱点,甚至看穿他不敢动杀招,也不会攻击她的致命处,于是与夏承玄展开了近身战。   狠戾的剑意再次劈过来,夏承玄身上紧要部位覆盖上一层冰甲,被斩得崩碎,手臂上瞬间再出现一道血口。   她剑意一转,竟然向夏承玄的剑尖冲来。   夏承玄立刻收剑,但林画的剑意又至,逼得他不得不挡。可这仅仅只是前奏,林画继续拧身上前,夏承玄再收招,以此往复,两都是战力卓越的剑修,一个闪避遮拦,一个往来驰骋,电光石火间,百招更迭。   此刻的林画决然是金丹期剑修最登峰造极的境界,而夏承玄却束手束脚,身体灵力也因为使用“提霜两苍茫”的法门而面临枯竭。   没有恢复的闲暇,甚至没有喘息的时间。   林画一直哭诉与阮琉蘅相处的美好时光,一边用狠戾的剑意攻击夏承玄。渐渐地,夏承玄身上遍布伤痕。   可夏承玄此时心里想的却是……阮琉蘅看到这一幕的样子。   伤口的毒素开始蔓延,他感觉到头越来越重,眼皮也开始变沉起来。   突然,林画跃出战圈,飘至夏承玄三丈开外,红颜煞聚集着红色的血光,整个空间的灵力都源源不断向她的手中剑输送,那灵力的脉动如有实形,呈现鲜红之色,像是流淌的鲜血。   而林画手中的剑就是这鲜血汇聚的心脏。   红颜煞颜色开始暗淡,逐渐变成虚化,逐渐膨胀,直到与剑意合为一体,才重新喷发出血腥的光芒!   浓厚的剑意虚空中成型,化作一柄巨大的天剑,红颜煞作为剑锋,林画作为剑柄,以切开空间般的灵压向夏承玄劈面斩来。   夏承玄勉强再次撑起冰之结界,但他知道只凭这重结界根本挡不住林画的剑,可他心中不知道为何,隐隐生出一股将要放弃的念头。   好像阮琉蘅他耳边哭求着:“阿玄,不要伤害师姐,不要让再次失去师姐……”   好。   阿阮,听的,不要哭。   ……   然而另一道急促的声音闯进他的神识:“夏承玄!不要放弃!快出剑!杀了!”   “不能死!还要保护蘅儿,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是蘅儿唯一的希望!”   “快动手啊!”   这才是林画的声音。   夏承玄拖着沉重的眼皮抬头看过去,放出雷霆一击的林画表情扭曲狰狞,双目赤红。但漆黑深邃的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哀求之色,显露出矛盾和挣扎,迸发出夺眶的泪水。   “杀了!否则……蘅儿便会有危险!”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瞬间惊醒了夏承玄,他心头一凛,已经清楚这场伏杀不止是针对自己,更是目指背后的阮琉蘅。而林画不过是一个牺牲品,无论他此时出不出手……   林画都活不下去。   夏承玄毅然出剑,天剑已经飞到面前,雪阿剑与红颜煞剑尖对撞,强大的冲击震得红颜煞寸寸龟裂,继而“砰”的一声碎成无尽尘埃。而林画却飞势不止,夏承玄猝不及撤手——雪阿剑将林画当胸穿过!   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夏承玄身上的白色战袍。   血的温度很暖,但夏承玄仍然能感受到生命飞速流逝的冷意,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似乎是被冻结一般,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杀了林画师伯!   ……   “终于又能感觉到痛了……这身体总算回来了。”林画整个都挂他剑上,脸上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只是没想到最后夺回身体的瞬间,竟然是与间诀别之时。   她气息断断续续,看着夏承玄的眼神充满悲悯:“夏承玄,以后蘅儿……就由来替守护。太和不再安全了,带她下山……”   勉强说完这句话,林画漆黑深邃的眼睛浮现出本来的清明,可只停留了一瞬,便失去了光泽。   与此同时,空间中不停下坠的势头戛然而止,夏承玄只觉得神识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立定半空中,看着无穷无尽的空间突然开始坍塌,乃至于傀儡、黑云骑们,也都消失不见。   再一眨眼,夏承玄发现自己依旧站六角小亭的一角上,手持雪阿,剑上挂着已然陨落的林画。   林画的血沿着她背后的剑尖滴滴答答往下滴落。   夏承玄的心已经冷得如同冰窖般。   “那边的弟子,弃剑!”身后传来厉喝声。   他收起了雪阿剑,俯身扶住林画的身体,转身看向来,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陷入这样一个不知道谋划了多久的局,而这个局,用林画之死点燃,终于开始慢慢收拢这张火网。   而网的中心,就是他和阮琉蘅。   ※※※※※※※※※※※※   空间禁制崩塌的瞬间,祭祀台的沧海元君几乎同时感觉到了林画本命元神灯的骤然熄灭,他立刻站起身。   此时的祭祀台,已过了沧海元君的晋阶大典,正是穆锦先的掌门继任大典,各宗门往来朝贺,几位大乘期老祖正其后的贵宾席上闲谈。   众看到沧海元君骤然起身,皆是脸色一变,都是玲珑七窍之,马上意识到出了变故。   季羽、真宝、长宁是三只是略微归拢了一下神识,立刻发现了主峰的异况。   他们都是心下震惊!   然而此时却不宜声张,沧海元君的震怒生生被压了下来,他几乎不敢想象,竟然会有他的眼皮底下杀了他的弟子,而且还是太和如此盛会,间大能齐聚的情况下。   他说了一声“失陪”,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   观礼台的阮琉蘅几乎从夏承玄离去没多久,便开始心神不宁,脑子里想的竟然都是林画。   林画师姐的温柔、林画师姐的爽朗、林画师姐的体贴、林画师姐的呵护……   眼前的盛典渐渐变得模糊,不知不觉,她已陷入回忆中。   思绪又回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是主峰议事堂,当日阳光正好。   只有十三岁的她,看着高挑飘逸的女修笑盈盈向自己走来,将白皙的手掌伸到她面前。   手掌翻了一下,瞬间变出一朵摇曳的白色小花。   这画面多么熟悉,一次次映她脑海里,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女性的温暖,也是林画的启蒙,才让她知道身为女子的种种一切,并以此为榜样。   但这次的回忆,却有些不同。   因为掌心中托着小花的林画,笑着对她说:“蘅儿,师姐要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不要相信……亲近之。”   不,师姐!   她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密密冷汗,立刻惊醒。心中不详的预感使得她迅速离开观礼台,祭出焰方剑,追寻着夏承玄的气息飞了过去。   可还没等她赶到,便感觉到一阵阵怒海咆哮,那是沧海元君再也压制不住的暴怒。   “夏承玄!大逆不道!竟敢残杀同门前辈!”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立危城阮妹心魔十年后醒来,听到林画也醒过来的消息后   一直在为林画的此次变故做铺垫   如今终于写了出来……   以林画为导火索,伏线会陆续爆炸,本书将全面进入剧情高/潮   (吴道长顶锅盖缩团,其实咱也想写甜文哒tat ☆、第120章   林画的空间禁制崩塌后,隐隐的血腥气和不正常的灵力波动引来的两个负责巡查的弟子,一为主峰弟子,另一则是北极峰弟子,皆是金丹期的修为。   两个匆匆赶到,看到凉亭上的这一幕,面上也是震惊。   站小亭一角的金丹期修士身形高大刚猛,一身血染的太和战袍,而他的剑尖上,竟穿胸挂着一个女修!   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他表情漠视。   太和,打架斗殴实属平常,但绝对不会下杀手,如此同门相残的一幕,两个年轻的金丹期弟子也是第一次见。   主峰的弟子大喝一声“弃剑”,之后怕夏承玄再行凶,两立刻联手放出一道禁制。   那是给巡查弟子制式装备之一的“画地为牢”,可以囚禁元婴期级别的剑修。   然而夏承玄却只看了他们一眼,便一手扶着林画,另一手将雪阿剑从林画身上轻轻抽了出来,再将遗体抱了起来。   他知道修真界的师长,都会为亲传弟子点一盏本命元神灯,此刻,他的审判,也许就要到了。   夏承玄很平静,他将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因为从今天起,他将面临一场最严苛的战斗,因为连间正道之大成的太和都已经不再安全,那么还有谁能来保障他与阮琉蘅的安全?而此次林画的牺牲,更是意味着那一直隐幕后的黑手,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张开爪牙。   连沧海元君的弟子都可以成为棋子,更深层的内幕,几乎让不敢去想象。   他看到沧海元君瞬间出现小亭之上,那双碧蓝的眼睛几乎要烧出火焰来,他劈手破开“画地为牢”,凌空一抓,林画的遗体便飞到他手中。   沧海神君先是抚过她脖颈的动脉,之后以手指点她眉心。   全无生息!   他再将手放林画丹田处,碧蓝色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林画体内,试图唤起她的生机。   然而灵力却如泥牛入海。   沧海元君的手有些发抖,他握住林画的一只手,唤道:“画儿,好孩子,醒过来。”   林画却再也不会回答他,也不会插科打诨的逗他开心,不会与他顶嘴,不会嫌他唠叨,不会……   天空细细密密地下起雨来。   太和沧海毕生收徒五,“天演之变”中,已经折殒了一个,如今又去了一个,他竟瞬间有些苍老了起来,一双碧蓝色的眸子幽幽看着夏承玄,隐隐凝聚着风暴。   雨水中卷起水浪,以两为中心,不过一丈之地,其中却仿佛有海浪怒鸣,天地回响!   “夏承玄!大逆不道!竟敢残杀同门前辈!”沧海元君厉声质问道。   夏承玄这雨中慢慢跪了下去。   “请师祖息怒,弟子愿入玄武楼接受审查,夏承玄以剑心发心魔誓,绝非故意杀死林画师伯。”   “好,本座给辩白的机会。若是刚才不承认,本座立时便毙于此地。”沧海元君冷冷放下这句话,他抱着林画转过身,便看到同样淋雨中的阮琉蘅。   夏承玄也顺着沧海元君的目光看到了她。   ……   阮琉蘅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哭,雨水和泪水一起落下来,模糊了视线。   她拼命想把躺沧海元君怀中的师姐看得更清晰些,便用手去擦眼睛,然而怎么也擦不干,雨水走了又有泪水,泪水走了雨水又来。   原本不该看清世界的样子。   越清晰,心越慌。越清晰,心越伤。   可若不看清世界,又怎么能握紧手中之剑?   而的剑,如今却该去斩向谁?   她向着沧海元君伸出一只手,叫了一声“师父”!   沧海元君闭上了眼睛,他何尝忍心看到这样的阮琉蘅,只说道:“准备好,再来找本座。”他睁开眼睛后,看向两名巡查弟子,“带灵端峰夏承玄回玄武楼!”   说罢一步瞬移,已是带着林画回了洞府。   而阮琉蘅雨中依旧失魂落魄,她看向夏承玄的眼睛甚至没有焦距,巨大的感情打击之后,即便是元婴修士,竟也进了牛角尖。   夏承玄被两名弟子上了绝灵锁。   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阮琉蘅,心里一阵阵抽痛,当他被押解,路过阮琉蘅身边时,只说了一句:“信。”   阮琉蘅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可这神采却让夏承玄心被揪起。   那几乎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决然。   “信。”   她看向夏承玄,凄风苦雨中喃喃。   ※※※※※※※※※※※※   阮琉蘅回到灵端峰。   雨打桃花,细碎的粉色花瓣碾泥土中,艳绝也感伤。   她一路行来,手一挥,桃花林中便飞出一坛桃花酿,封泥被灵力激荡射出,而坛中酒顺着雨水穿肠而过。   阮琉蘅平生善饮、善品,却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心情去饮酒,她曾一直认为牛饮者鄙,浇愁者哀,可到了这个地步,她竟也只想去渴饮杯中物。   是软弱?是逃避吗?   不,阮琉蘅很清楚,某种诡谲的力量,已经慢慢接近自己,接近太和……那是夏承玄很早便察觉到的阴谋的味道。   她饮酒,然而眼睛却越来越清明。   她的思路从立危城听闻林画从沉睡中醒来开始梳理,林画的一颦一笑,甚至每一句话都重新浮现她的脑海里。   完全没有破绽,只除了一点——林画百多年来,未得寸进的修为。   她不愿去怀疑师姐,但是以林画的资质和心性,再加上寿元丹等丹药的加持,她不可能还停留原有的修为。那么,为什么林画不晋阶?是她不够刻苦吗?不,不可能,师姐一直是她的榜样,而且是最为要强的女子。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是她因为某种限制,所以困囿于金丹期。   这种限制,也许就是事件的真相。   而夏承玄就是这段事件风波的主角,若不是燕国小镇上,夏承玄与她说了那一番话,恐怕阮琉蘅真的要对夏承玄起疑。   他们都想到过对方会出下一招,只是不曾想到,这一招,却是由林画来出。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一幕……为什么要让她最亲近的两相残?   一想到林画,阮琉蘅便握紧了手中的酒坛,她将额头抵冰凉的酒坛上,轻轻颤抖着身体,压抑住细细碎碎的哭声。   间种种不甘、不平、不公,是心魔之源头。间之遭遇,是心魔之源起。间生死轮回,是心魔之源本。   其根源,仍旧心。   若细细剖来,哪怕是最刚强的太和剑修,也会有一颗柔软的心。   这颗心为亲朋、为宗门、为间、为太和之道而跳动,哪怕是伤痕累累,也丹心不改。   ……   阮琉蘅坐桃花潭边的巨石上,石下的酒坛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当她饮过最后一坛时,已将所有情绪都藏心中。   这最后一杯,祭师姐英魂。   而现,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阿玄,还等着去救。   定不会让幕后之称心如意!   ※※※※※※※※※※※※   夏承玄已经是第二次入玄武楼,可这次接待他的却不是当初那个看上去很凶恶,实则很亲厚的邱昕真,而是出身青弭峰的雷懈真君。   雷懈真君同样也是青年男子的样貌,面皮白净,鼻梁挺直,只是眼角有一些纹路,可见平时是非常爱笑之。   回忆一下青弭峰的道统,似乎他们都比较喜欢笑着出剑,笑着掩藏杀机,是整个太和道统中,杀戮最重,也是最邪门的一脉。   可雷懈真君此时却没有笑,他看向夏承玄的目光,是平静而审视的。   与乐良曾是他弟子无关,当乐良败于夏承玄之手后,他甚至还当着诸弟子的面夸赞了夏承玄一番。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一名堪称良才美玉的弟子,居然会是残害同门的罪徒,且事实依据确凿。这样的弟子,会直接交给玄武楼任职的元婴期修士看管。   雷懈真君是被临时调度过来,否则等待夏承玄的将是林画真的好友之一北极峰鸿未真君,别看这位鸿未真君朱门界一战时表现得温文有礼,但却是最重情,林画真曾与他幼年有恩,只怕听到林画陨落的消息就已经狂暴化了。   是纯甫神君将雷懈真君顶替了鸿未真君的班位,雷懈真君接管夏承玄之前,他只说了一句:“保住他性命。”   雷懈真君豁然警醒。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句预言——“太和剑修,彼岸门陷”。   难道这名金丹期弟子竟与预言有关?   虽然“天演之变”的预言早已有之,但太和弟子除了将禁魔石佩带身上外,并无不妥,对他们来说,应对这预言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   雷懈真君垂下眼眸,他已经隐隐预感到更大的风浪,将要席卷间。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画西窗卷结束,下一卷开【狼烟起】。   其实小天使们不用担心,女主男主都是坚定之人,太和又如此英明   不会太虐哒,只是会有一些风波来推动剧情   本卷章节目录回顾:   驯徒记之画西窗/吴瑕   拭罢沾衣泪,断肠却为谁。   朔气寒彻骨,啼鹃送我归。   小憩红尘唤,剪烛枉凝眉。   莲浪势吞云,含芳轻摘蕊。   凄凄绿竹喧,耿耿红颜怼。   墨尽画未成,徒留花荫醉。 ☆、第121章   雷懈真君将夏承玄带入玄武楼的三等重犯关押地,这并非之前的禁闭室,而是真正的监牢。   走入一段隔绝神识和灵气的地下通道后,则是一片巨大空旷的钟乳石洞穴,不知名的矿石散发着五光十色的光芒,一直走到洞穴的尽头,才看到仿佛亘古便伫立那里的两道巨大门扇。   门扇足有百丈高,以夏承玄的眼界之高,竟看不出其材质,但却给以厚重的感觉,仿佛门的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门扇上雕刻着极尽复杂的花纹,那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禁制咒印,   这里是深入主峰山腹的所,气息阴冷,散发着重重戾气,虽然很安静,但是夏承玄还是能感觉到这其中有无数的怨气和恨意。   “请问真君,这门的背后是什么?”他问道。   雷懈真君手上已经开始凝聚灵力,他听到夏承玄的问话,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回答了他:“此门并非唯一,这间界,另有一处门与此门一模一样。”   “那是朱门界镇守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门。”   ※※※※※※※※※※※※   混沌初期,上古十二神降世,开天辟地,创造规则,滋养众生。   裂大地,造间七大州,东胜州、南平州、西凉州、北阳州、中陆州、黑崎州、白渡州。   填内陆,引天水入就十二湖。   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   分割水域,方有四海。   而后定山河,安乾坤,归天道。   神魔大战的前夕,为弱天下魔气,以天下至固之念,铸界生门两座。   一座作为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门,坐落白渡州。   一座则坐落太和山脉之中,用以关押修真界重犯,并以主峰峰顶的剑庐正气镇压其罪孽之气,方才有了玄武楼。   这界生门之后,便是间至邪至恶。   ……   雷懈真君继续道:“不必再多问,入此门后自然会得到安置,有一句忠告与,不要妄想逃跑,否则,”他笑了笑,“本君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雷懈真君掐法诀,使得那门上映出一道白色的光。   “进去吧。”雷懈真君轻描淡写地说道。   夏承玄回身行礼道:“多谢真君照拂。”   雷懈真君微微颔首示意,看着夏承玄进了那道白光,但却未离开,而是坐界生门前,开始打坐修炼。   既然纯甫神君要他保护夏承玄,那么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这道门。   ※※※※※※※※※※※※   主峰,议事堂,剑阁会议。   与往次不同,除了四位大乘期元君,十位剑阁长老,掌门穆锦先……还有阮琉蘅。   早阮琉蘅出了灵端峰,来主峰的半路上,遇到了同样来灵端峰唤她的夕照真。   “紫蘅师叔祖,剑阁会议传唤您到场。”   “多谢通知,也正是想去主峰拜见剑阁长老。多谢了。”她语气冷清,已迅速回归到身为一名太和峰主应有的气度。   她夕照真的引领下,来到议事堂后的剑阁。   坐上位的四位大乘期老祖,看到她进来后,神情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季羽元君忧郁、真宝元君失望、长宁元君关切、沧海元君默然。   其下方的穆锦先神情更是复杂,他喉头滚动,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而剑阁长老们看向阮琉蘅的目光,大多都充满了善意。每个都能想象阮琉蘅此次事件中受到的打击,他们心里怜惜这位坚强的女弟子,但却仍然要走一些剑阁规定中的必要步骤。   槐山神君坐最靠门处,他温声说道:“紫蘅坐这里吧。”他身后正是一个蒲团,阮琉蘅依话坐了过去,槐山神君身体微微向左倾,有一种将她护羽翼之下的感觉。   青龙坊邵镇神君为冷峻,此时却开口安抚道:“只是例行询问,无需拘谨。”   纯甫神君清咳了一声,道:“既然紫蘅已到,那么便请叙述下,当晚与夏承玄相处时的情形。”   阮琉蘅行礼回道:“弟子不敢隐瞒,典礼当日,弟子一直与夏承玄同一处观礼,中途却有一名自称凌烟洞二代弟子六三七的僮儿,前来召唤夏承玄,言明师姐林画真有事相询,关系到曾经丹平城林家旧事,因此唤夏承玄前去详谈,且六三七带了附上林画真之气息的信物,因此便令夏承玄走这一遭。”   真宝元君最是嫉恶如仇,他怔怔的盯着阮琉蘅,眼中一直难掩失望之色,曾经无常小镜中,他对这两个后辈寄予了莫大希望,而如今其中一竟然做出这种事,无论客观理由为何,残杀同门都是最天理难容的事。   他眉眼充满厉色,问道:“但可知,凌烟洞弟子六三七,已经消失不见,如今竟是生不见,死不见尸。”   阮琉蘅俯首,平静道:“弟子并不知。但夏承玄走后不久,弟子便有些心神不宁,眼前总是想起林画师姐,如坠幻境。”她停顿了下,毫无隐瞒地说道,“幻境皆是与师姐之日常,唯有到们二第一次相遇时,师姐对说的话,变成‘蘅儿,师姐要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不要相信……亲近之’。”   她将林画临终遗言完完整整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一句时,拼命攥紧了拳头,让自己忍住不要哭出来。   不光是离着她最近的槐山神君,座的诸位长老都能感受到这女子身上弥漫的哀伤之气,甚至她因为用力忍耐,而微微发抖。   穆锦先的手指关节握得青白,同样极力忍住将阮琉蘅搂怀抱里安抚的冲动——那是他从小呵护长大的珍宝,怎堪受这样的伤害。   可阮琉蘅只调息了几次,便继续说道:“随后弟子便惊醒,去寻夏承玄和师姐。当弟子赶到时,便看到师父和夏承玄,以及两位巡查弟子场……师姐已去。”众以为她叙述完毕,但阮琉蘅此时却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诸位长老道,“但弟子却有话不得不此陈述,此事与百年间围绕弟子身边的不寻常之事有关。希望诸位听后,再做判断不迟。”   上方沧海元君道:“紫蘅说来。”   “诸位长老想必都已知晓,弟子身世不明,且失去了十三岁前的记忆,除了自己姓名,其他皆不知。自从被师兄穆锦先从罗刹海救出,已经太和修行两千余年。自问不曾结怨,问心无愧,但却从丹平城带回夏承玄后,身边异状频出。”   “先因夏家之因果,而种下璇玑花,之后便剑庐祭典上被三重天贺秋挑衅;朱门界逢七重天谢启与八重天姬无惆之刁难,之后入朱门界内,遇魔修芮栖寻,却是灵端峰芮栖迟之兄长,而后立危城入心魔境十年;侥幸醒来,回到宗门,却因罗刹海的讯息,带队大秘境琉璃洞天,然则琉璃洞天崩塌,大乘期魔龙与魔修作乱,再遇险阻;之后于灵端峰闭门思过近百年,出山前往苍梧之时,便逢苍梧灭门之祸。”   这些事听得众也是一惊。   如说一件两件巧合也罢,偏偏所有事情的脉络,都像是运行好了轨迹,如“请君入瓮”的连环局,透着阴谋的味道。   阮琉蘅叙述的每一件事,无论是剑庐祭典三战成名,还是朱门界之殇时的大放异彩,以及琉璃洞天的屠龙一剑……都是用鲜血铸就的英名,几乎每一场战斗都濒临生死边缘,哪怕是稍有差迟,都是万劫不复。   她继续说道:“这其中几个疑点。首先,九重天外天的修士为何图谋于?其次,朱门界为何出现魔修?再次,为何格物宗会传出罗刹海与琉璃洞天相连的消息?最后……为何师姐与同时醒来?”   “而此次师姐之事,也恰好是太和初开剑阵已成之时,弟子不敢推说夏承玄无辜,但请长老们斟酌,莫要中了奸之计。”   这一番陈情下来,众都陷入沉思。   魔修出太和的阴影,再次蒙上心头。   此时倒是子问峰罗七神君打破僵局,他向宏远神君道:“宏远神君何不拿出夏承玄的供词,与紫蘅之说对应。”   宏远神君才道:“关押夏承玄之前,玄武楼已经得了一份证词,夏承玄对杀死林画之事供认不讳,但却声明乃是自保过程中错手为之。”   旁边的纯甫神君接着说道:“据来看,此次林画事件也有几个疑点,一是凌烟洞二代弟子六三七的去向,凌烟洞如今的主已经闭关十三年,全凭其下十六名弟子自给自足,其他弟子目前已被监控,尚无发现可疑。二是主峰发生这样的大事,等却到了最后一刻才知晓,乃是因为林画所放之禁制,”他看向沧海元君,“此禁制可以隔绝大乘期神识,必定不是凡物。三是动机,虽然夏林两家俗世中宿怨缠身,但林画曾公开表态,林氏之灭门其直接缘由不夏家,因此他们没有互相残害的理由。”   “所以,玄武楼判断,夏承玄有失手之责,却无故意伤之罪。”   作者有话要说:【新书预告】   今天心里有点小忐忑,因为作者君终于在文案上挂出了新文的预收链接。   ——“正道沧桑”系列的第二部《修真之魔修难为》。   请小天使们用你们粉嫩的小手,用力地戳戳戳,能够收藏就更好了~   第二部依然会有帅气的太和剑修,依然会是一个玄机奥妙,热血沸腾的修真界。   女主是穿越过去的,并且是……魔修!   嗯,还会有第一部的人物乱入呦~   吴道长吸取经验教训,决定让你们看看甜文小能手的修炼成果。   请大家期待一下吧么么哒!   至于开文时间,应该是在《驯徒记》快完结的时候。   链接:   最后是久违的感谢霸王票时间:   李菠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4-28 14:25:04 ☆、第122章   纯甫神君停顿了一下,特意留出时间,等待周围长老提出异议。   四周一片安静,他放下心来,只是他那一直带着阳光开朗笑容的脸,越发肃穆起来,甚至有些沉痛。   他最后总结道:“这些都只能说明,当太和初开剑阵已成的同时,太和立刻成了魔教最忌惮的势力。或许魔尊就潜藏在我们中间,不管他是否明了自己身份,他的同伴,都已经开始了行动。我们并不能推断潜伏在太和的魔修究竟是一人,还是若干人,只能说魔修对太和的渗透,令人防不胜防,玄武楼在此提议,太和全面开启最高戒备,以应对接下来的冲击。”   众人都明白,当太和开始震荡,那么以太和为中心的修真界,也即将开始有大动作。   尘冉神君为人沉稳,他问道:“如今,敌暗我明,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连对方之修为境界,这一点,可有探查到?”   宏远神君凝重道:“能够安排如此周密的计划,以及使用如此高级的空间禁制这样的法宝,对手之中,至少有化神期修为的修士。而且,”他深吸一口气,“我认为不排除甚至可能还有大乘期修士的存在。”   听到可能有大乘期魔修在暗中窥视,众人不约而同的脊背一寒。   太和在此次事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林画事件发生后的短短几日内,已经搜集了大量情报,而这些情报,皆是行事堂与玄武楼负责整理。   槐山神君站了起来,对着上方主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魔修想毁掉太和初开剑阵,也会从四位大乘期元君身上着手,但吾等不可因噎废食,至此关头,我代表剑阁提议,请四位老祖出手干预此事,为防止再有悲剧发生,也为安定诸弟子之心。”   除非关系到宗门道统存亡,否则大乘期老祖甚少插手太和政务。   季羽元君没有说话,却是真宝元君说道:“一直以来,太和因以武力著称,太和弟子在人间行走,受多方监察,其限制竟比天道规则还多上一倍。而如今魔修潜伏,魔尊未明,太和值此风尖浪口,吾等必不会袖手旁观。本座认为,展示吾等铁腕之时已到。”   他眉眼一扫,青龙坊坊主叶关河神君站起身,朗声道:“剑坯厂之规模,想必诸位已经心中有数,多年以来,为了使太和不为世人所惧,吾等一直控制宗门弟子之规模,太和号称“八千内门子弟”,以筑基期为界,目前太和共有筑基期弟子四千五百三十七人,而在外门,将要筑基,及已筑基的弟子则有五万人众,这部分外门弟子,只有极少数配有剑坯。”   叶关河从袖中取出一块剑坯,继续说道:“经由九重天外天之妥协,再加上剑坯厂的扩张,我们完全可以为这批弟子提供剑坯。”   太和之武力盖世,已是拼命压制后的结果,若是这五万人正式归于太和,发放剑坯,那么其中将生出多少金丹修士?再生出多少元婴修士,以及化神修士?   那将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真宝元君铿锵有力地说道:“太和救世,救己,已经迫在眉睫,本座希望剑阁通过此次弟子扩充申请。”   阮琉蘅在一边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接近过太和的权利中心,并不知道通过此次林画事件,竟然可以改变太和行事之战略,难道这也是幕后黑手所希望看到的吗?   既然她能想到,在座的诸位大能又岂能想不到,罗七神君哂然一笑道:“真宝老祖如此说,却会不会是刚好中了奸人之计?太和之扩张,并非一家之事,如今修真界以太和马首是瞻,但那有一个前提——”他环顾四周,“太和之武力,不可滥用!这五万外门弟子,有多少是在宗门中受过白虎堂教化?有多少是有师承,有人全权负责的?以其为武力,势必会引起修真界的恐慌,届时太和的立场将变得更复杂。”   罗七神君本就为季羽元君的弟子,他的观念,又何尝不是季羽元君的理念。进入铭古纪年的太和,以季羽为首,季沧海、罗七等一脉弟子行事温和,在沧海元君的执政其间,太和更多是以“太初有道,合众人间”为行事准则,门下弟子培养亦是以精英路线为主。   而以真宝元君为首,青龙坊与玄武楼为根据的一脉,则略为激进。青龙坊负责剑坯制造、法宝研制,而玄武楼更是接触人间阴暗面最多之地,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有更多的宗门弟子奔走,减少伤亡惨剧的发生,而如今有人欺到头上,真宝元君再次将扩张之事推上议程。   其他长老,如长宁元君、尘冉神君等,则保持中立,他们更在意秩序、规则以及弟子的安危。   最初九重天外天以资源挟制修真界时,真宝元君的强势出手,使得九重天外天交出玄铁矿脉,而剑坯厂的规模也随之扩大。   但剑阁却一直压下扩张计划。   直到今天,林画之死使得太和认识到,自己多年的韬光养晦在魔修的暗中谋划下,已有了裂隙。   穆锦先如今作为掌门,他亦是站起身。   以他的立场,身为沧海元君的他,应当站在季羽一脉的立场,然而此次他却开口道:“我认同真宝元君的提议,请剑阁会议受理,三日后,我们将以此为讨论重点。”   无论是温和,还是激进,在剑阁中的所有人,都抱着拳拳赤子之心,为救世、为救人间,殚精竭虑地谋划着太和未来的方向。   身死容易,牺牲容易,然而去引导修真界最大门派的未来,才是他们肩头上最重的责任!   看到其他剑阁长老再无异议,穆锦先看向阮琉蘅。   “紫蘅此次上报内容,对门派至关重要,列入机密。灵端峰夏承玄残害同门之事并不单纯,夏承玄暂且收押在玄武楼,既可保证他的安全,又防止有心人在他身上打主意。待真相查明,再做定论。”   阮琉蘅行礼道:“恳请掌门允许我见一见他,有些话,还是想当面问清,否则弟子……”   穆锦先心头一窒。   “准。”   ※※※※※※※※※※※※   剑阁会议解散后,阮琉蘅保持姿势,依旧屈膝坐在蒲团上。   沧海元君率先走出大殿,他行到阮琉蘅身前,叹了口气道:“师父没有怪你,蘅儿……师父如今唯有你们三个徒儿,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阮琉蘅含泪拜谢师父。   长宁元君已经休养得当,但脸依旧有些苍白,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阮琉蘅的头发,而后便离去。   其余长老鱼贯而出,但却有几道传音进入阮琉蘅神识。   “你无需担忧,血债血偿,本座与魔修势不两立,此次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这竟是真宝元君的传音,他性子刚烈,玄武楼的出身使得他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却也以自己的方式安抚着阮琉蘅。   “小紫蘅别伤心,此次事情与你无关,当好好修炼,把持道心。就算天塌了,也有吾等在上。”这是子问峰的罗七神君。   “观天境已送回,本座……为你留下了,若有需要,可来行事堂。”行事堂副堂主槐山神君道。   “莫要多想,别管他们。”这冷清却充满关心的声音,是青龙坊的邵镇神君。   最后留在阮琉蘅身边的,是玄武楼副楼主纯甫神君。   他低头看着阮琉蘅,眉眼柔和,说道:“紫蘅不是想看徒儿吗,随我来吧。”   阮琉蘅起身,一路跟在纯甫神君后面,心事重重。   她心里已经有决断,但是……   纯甫神君却没有注意道她的情绪,或是注意到,也当是她还在心殇林画之事。   进入玄武楼地界,嗅到纯甫神君气息的浣熊便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和尾巴扑了过来,有两只力气大的,一边一个抱住他的腿不松爪。   纯甫神君有点尴尬,嘴里轻声道:“啧!不准胡闹!”   浣熊有了灵性,知道自己被训斥了,于是不甘心地下来,跑到一边不高兴地用幼细的声音“呜呜”叫。   纯甫神君带阮琉蘅进了玄武楼,只说道:“将弟子令牌予本座。”   阮琉蘅交出弟子令牌,他便在上面打入一道法诀,弟子令牌闪出一道青色光芒,最后又变回普通的弟子令牌。   “此令牌的期限为一个时辰,”他引领阮琉蘅来到一层屏风后的地道前,说道,“顺着地道下去,在每一个路口前,以弟子牌为信物,才可入内。出来时同样如此便可。”   “弟子谢过纯甫师叔。”   纯甫神君道:“玄武楼会保证夏承玄的安危,你放宽心,过些时日便可水落石出,届时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徒儿。”   阮琉蘅微微笑了下,旋即进入了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里·剑阁会议   剑阁长老们看到阮琉蘅进来。   沧海元君:蘅儿瘦了,蘅儿竟然瘦了!夏承玄,简直不可饶恕!   真宝元君:历了这一场,风骨尚存,可造之材。   季羽元君:这身裙子不好看,还是该送她件新的。   长宁元君:紫蘅,要坚强。   罗七神君:谁也不能在剑阁会议上欺负我家小紫蘅!   纯甫神君: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像是找不到食物的小动物,好想摸摸她的头……   邵镇神君:有我在。   看着阮琉蘅似乎有些拘谨,几方都欲开口,结果……   槐山神君温声说道:“紫蘅坐在这里吧。”   ……   槐山你放学后别走!   ========================================   这一章发出来,小天使们的担忧是不是少了些?   林画事件是本文非常关键的一个转折点,   而太和的执掌者们,看到的也是更深层面的东西。 ☆、第123章   在刚才的剑阁会议上,阮琉蘅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发生的事,竟会来带如此后果,而师姐临走前对她说的“不要相信亲近之人”,亦是令她心惊。   她甚至无法分辨那究竟是林画的真心话,还是有心人放出的迷障,好令她怀疑身边所有人。   然而不得不说,这句话确实促使了阮琉蘅的此次玄武楼之行。   她一路向下,戒备森严的玄武楼,重重关卡,几乎每一道关卡都要验证她的弟子牌,直到最后一重关卡后,她才进了石钟乳山洞,看到两扇高大宏伟的界生门的同时,也看到了在门前打坐的雷懈真君。   雷懈真君亦是扫过她手中的弟子牌,起身行礼道:“见过灵端峰紫蘅师叔。”弟子牌刻印上了特殊的气息,他已用秘法分辨出,上面有纯甫神君的灵力。   雷懈的辈分比阮琉蘅低一级,因此她只是微微颔首,说道:“有劳师侄,请唤夏承玄与我相见,当日情形,我有几句话要详细问他。”   雷懈转身施展法诀,但他没有发现,阮琉蘅看似气定神闲,实际上,她的手心里,都是汗。   ※※※※※※※※※※※※   在太和主峰内部的这两扇界生门,如彼岸之门一般,也有个称呼,此称呼与它的法门相关,名为“罗浮两界门”。   门的背后,大小世界数以百万计,并分成十八方区域,以对应玄武楼十八层。夏承玄所在的第三层,大多关押太和本宗门的罪犯。   当雷懈真君催动法诀后,罗浮两界门的咒印闪现出一道光芒,他面前的门壁上便浮现出一块结界的样子,夏承玄正在其中闭目打坐。   “阿玄。”她在雷懈真君身后轻声唤道。   一听到阮琉蘅的声音,夏承玄立刻睁开双眼!   而就在此刻,阮琉蘅左手结印,最强困地剑阵——囚风阵,自她手中放出,将雷懈真君牢牢困在其中!   雷懈真君没提防阮琉蘅骤然发难,他在阵法内,不敢置信地喝道:“紫蘅真君!你完全不必如此,夏承玄绝对不会有事,便是纯甫神君命我在此保护夏承玄,你快放我出来!不要挑战玄武楼的戒律!”   阮琉蘅第一次做如此出格的事,但却是她早已经策划好,只有带着歉意地对雷懈真君道:“请少待片刻,事后我自会请罪,你且放心,我……是来代替他的。”   说罢,囚风阵腾起紫火帷幕,一时间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圆筒禁制,将雷懈真君和他的神识完全锁闭在内。   夏承玄也没有想到阮琉蘅竟然会如此,他站起来低声问道:“可是太和出了变故?”   阮琉蘅摇头,她对夏承玄道:“你将当日情形详细告知于我,我会做出判断。”   夏承玄略做沉思。   早在他被收押时,就已经将林画对他说的话,以及所作所为,甚至每一处细节,包括林画所使用的战斗方式,都原原本本叙述出来。   只除了林画最后在他神识中对他说的话。   而如今见到了阮琉蘅,他不仅将从前林画一边杀戮一边悲戚讲述的故事原封不动地告知阮琉蘅,甚至将林画临死前的话也说了出来。   阮琉蘅在听到林画回忆她们曾经的悲欢离合,以及与林书之间的纠葛时,已经是泪如雨下,当听到林画临死前对夏承玄说道:   “杀了我!否则……蘅儿便会有危险!”   “夏承玄,以后蘅儿……就由你来替我守护。太和不再安全了,带她下山……”   ……   阮琉蘅反而冷静了起来。她终于能够确定,师姐是真的在警告她,身边亲近之人中,已有人被敌人腐蚀,那么她此次的行动,便没有错!   “你若是不来,我也会想办法逃出去,现在我在这里于事无补,只有出去才能找到线索。”夏承玄道。   “阿玄,我会放你出来,但是你要记住,这是我自愿为之,你不得迁怒、不得怨恨,即使人间行走,仍同太和弟子戒律,答应我!”   夏承玄心里一凉:“你不跟我出去吗?”   “我永远不会背叛太和,但是我相信你,所以……”阮琉蘅带着泪微笑道,“你要离开这里,就算是为了我,你要仔细保重自己,不要以身犯险,更不要再回太和。”   夏承玄怒极反笑,他那股子凶气又窜上脑袋,说道:“阿阮,你这是在想什么?要走就一起走,换我出去算什么?让爷苟且偷生?既然太和不安全,难道你在这里就安全?难道你不知这些手笔,都是冲着谁来的吗?”   “所以我更不能走。”阮琉蘅根本不去看他,手上已经在结印了,“你出去后,小心行踪,约束族人,以免行夜找到你。如果有任何情况,去衍丹门找南淮神君。”   “别开玩笑了!”夏承玄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她,“阿阮,现在最应该离开太和的人是你啊!”   阮琉蘅引出眉心精血,以及丹田内的紫微真火。   “不,我永不背弃太和。”她坚定说道,手上动作也不慢,几句话间,一道传送阵便已经摆好。“从师姐的遗言得知,这次敌人的苗头直接指向我,我必须留下来,以防暗中之人失去目标狗急跳墙,稳住对方是重中之重;而你,出去以后注意隐藏,待宗门查明真相方可回山。”   传送阵在修真界也并非常见阵法,通常由阵法宗师设立在各大宗门及主要城镇之间,不仅难以设立,且造价不菲,使用起来也极烧灵石。   但阮琉蘅的传送阵,烧的不是灵石,而是她的精血及体内真火。   以紫微真火之破阵威力,再加上精血加持,此阵法竟然可以融入罗浮两界门,下一瞬,已经在夏承玄脚下。   “阿阮!”   然而不等夏承玄再说话,阮琉蘅便已经开启了阵法——她实在无法承载太久阵法的消耗。   “你知道我心里最看重什么,阿玄,你要记住,不能做任何有损太和之事,不得危害人间,否则我……不会饶恕你!”   话音刚落,夏承玄便在传送阵中消失不见。   阮琉蘅收了法诀,脸色有些苍白。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相见,她不是不想说一些鼓励之话,但脱口而出的,仍旧内心深处对人间未来的忧心。   她看了看在囚风阵中的雷懈真君,一挥手,撤去了剑阵。   雷懈真君脱困,茫然看着门内结界映出空空如也,夏承玄已不知去向,不由得眉头一皱。自己看押的人犯堂而皇之的消失,令他心情无比矛盾。   阮琉蘅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仰头看着雷懈真君道:“请你锁了我,去见纯甫真君吧。”   雷懈真君神色复杂,他将绝灵锁拷在阮琉蘅白细的手腕上,而后道:“我职责在身,得罪了。”   而阮琉蘅却没有回答他,她的眼神很平静,但是心,却已经跟着某个人而去了。   ※※※※※※※※※※※※   当纯甫神君把阮琉蘅放走夏承玄,并自首甘愿入玄武楼拘禁的报告提上剑阁会议时,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只是两位大乘期老祖都开口发了话。   沧海元君作为阮琉蘅的师父,只淡淡道:“她如此胡闹,确实该罚,关在第三层吧。”   季羽元君也发话道:“阿辽已出山追捕夏承玄。”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暂时被压了下去,谁也没想再去为难那一对师徒,因为比起对当事人的追究,其背后的阴谋才最让人警惕。   雷懈真君依旧负责看押阮琉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尽管他因为阮琉蘅的出手,而差点背上监管不力的罪名,却仍然没有为难她。   因为那是有“太和桃花”之称的灵端峰主,那是剑庐祭典上三战成名的紫蘅真君,那是朱门界中因为力战魔修破解阵法而沉睡了十年的阮琉蘅。   出于一个剑修的直觉,雷懈真君信任她。   几乎像信任自己的剑。   这样的紫蘅真君,是无数后代弟子的榜样,她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危害太和。   ……   阮琉蘅在太和两千余年,从未做出过如此出格的举动,长期以来,她都是同期弟子的标杆,后辈弟子的榜样。   但如今落得这个地步,她并不后悔。   进了罗浮两界门,她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并非是想象中阴冷的牢狱,而是一方小空间,方圆不过一里,有茅屋、树木、花草,门前甚至还有一条溪流经过。   然而这处空间虽然干净美好,却是一点灵气都没有。   她细心擦拭了屋子里的桌椅床榻,在绝灵空间中,她甚至连打开储物戒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元婴修士已在身体自成体系,她恐怕会在这里因为灵力枯竭而变成凡人。   既不能修炼,也无法使用灵力,手边只有房屋里摆放的几册书卷。   在接下来,也许会是很漫长的时光里,阮琉蘅都会在这枯燥的牢狱中,孤身等待玄武楼的审判。   作者有话要说:阮妹你想多了   真这样的话   你外面那群忠犬都得发疯……   (咦,好带感~ ☆、第124章   因为无法修炼,阮琉蘅竟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当空间跟随外面时间一样进入黑夜,她看着漫天星辰,走到小溪边,抱膝坐下。   这样的星光倒映在溪水里,让她想起在无常小镜中,坐在夏承玄耳边,看着幻境中美妙的原野,他们顺着河水往下走,从白天走到夜晚,河边粉色大朵的妖冶之花,以及远处渔女的歌声……   天上一片星辰,地上一片灿烂。   然而,那灿烂的其实并不是星光,而是两个人的心。   ……想他,竟是疯狂的想他。   素手抚摸上发髻,摸到那支桃花簪,熟悉的气息让人如此怀念。   “……阿阮,你要记得,我的命一直在你手上,若有一天你恨上了我,只用你头上的簪子,就能取了我的命。”   此时此地,再回忆起夏承玄曾经说的话,心里满是苦涩。她仍旧是没保护好他。   与夏家的因果早已解开,但两个人却越发纠缠不清,让她终于识得情的滋味。然而无论是这一个个的局,还是魔尊将出的阴郁背景,都让她心中隐隐害怕起来。   阿玄……   阮琉蘅将头埋在膝间,正是满怀伤感之际——只听得耳边传来一个活泼朝气的声音。   “吾好饿!”   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突然想起这么一声,就像是黑夜中亮起一盏灯火。阮琉蘅立刻抬起头,她马上意识到,阿鲤竟然还在!   入了夜,阿鲤便化为人形,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快地摇了摇鱼尾,从水滴结界里跳了出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搔了搔头发说道:“这里怎么没有灵气?而且……这溪水里竟然连条鱼都没有!”   阮琉蘅已经学会不去想阿鲤的关注点到底多奇葩,就像她已经习惯了娇娇的小矫情,习惯了夏承玄的大爷脾气,习惯了夏凉的腹黑小心机……等等。   此刻她是惊喜的,既然阿鲤能够出来,那么就意味着夏承玄留下的滴水涌海结界,里面蕴藏的灵气,或许可以一用。   “阿鲤,这里无法使用灵力,你回到水滴结界中试一试。”   阿鲤愣了愣,他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极差,猛足了劲儿往阮琉蘅耳坠上的水滴结界冲去!   “砰”!   在阿鲤即将要撞到阮琉蘅脸颊的时候,剑修的反应终于起了作用,阮琉蘅迅速伸出手掌挡住了这一下冲击。   然而两个人还是撞在了一起,各自又被冲击力反冲倒退几丈。   阿鲤用一只手撑地止住身形,然后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说道:“回,回……不去了。”   阮琉蘅也是肉身强横的主儿,被阿鲤这么一冲,旋身在空中卸去力道。她钗鬟未乱,只是叹口气道:“罢了,原本也只是想取些阵盘来研究,如此……只好你陪我一起在这罗浮两界门中了。”   阿鲤瞪大了眼睛,这罗浮两界门他自然也在传承中听过,当下苦了脸,一屁股坐在小溪边道:“只不过吃饱睡了一觉,醒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阮琉蘅拍了拍他沮丧的头,说道:“你且有心理准备,这一次不晓得会关多久,而且……变故也不知何时到来,但我有预感,这会是一场硬仗。”   阿鲤甩了甩后脑的小辫子,说道:“吾既然是主人带出来的,自当为主人效力,你叫吾做什么吾便做什么。”他话音一转,又开心起来,“吾的空间似乎不受灵力影响,这便好了!”   妖兽的空间用妖力便可以开启,而妖力是妖兽自身能力。   他一股脑地取出一堆食物,有的甚至还热腾腾地散发着热气,有的下面还带一个炭火小炉,一触空气,立刻沸腾起来。   他喜滋滋地推出一半到阮琉蘅面前,开心地说道:“还好我储备得多,哈哈,就算吃上五百年也够!”   所以说你是把小镇的夜市搬空了吗?   阮琉蘅倒是也很淡定,阿鲤能出现也算是意外……惊喜吧,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不是么?   她并没有去分享阿鲤的口粮,而是回到庭院,捡了许多石子和树枝,慢悠悠在溪边摆起阵法。   这一夜,便在阵法和阿鲤的大快朵颐中度过。   到了白天,回不去水滴结界的阿鲤只能变成鲤鱼大小,寂寞地在溪水里吐着泡泡,时不时的跃起一跳,像条真正的观赏鱼一般,与阮琉蘅相对无言……   其鱼生,真是寂寞如雪。   ※※※※※※※※※※※※   深山密林,树木参天,鸟鸣不绝于耳。半山腰的一处废弃的古刹,早已荒了人烟,墙角有刺猬在戳着枣树下的果子,门前台阶上有一只金花鼠懒洋洋晒着肚皮,屋檐下筑了一处啁啾鸣叫的燕子窝,看上去甚是平静祥和。   只是空气中,隐隐有不正常的灵气波动。   当灵气逐渐呈旋风状涌起,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古刹的院落中央起了一道古怪的阵图,亮起炫目的光芒。   变故骤生,吓掉了小刺猬的果子,吓跑了惬意的金花鼠,吓得屋檐的啁啾声也停了下来。   一个年轻男子凭空出现在院子中央,他面容阳刚俊美,但出手却带着一股凶煞之气,一拳将院落的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   夏承玄胸口憋闷着一口气,就在刚才短短不到半柱香的传送过程中,他还在想阮琉蘅最后对他说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是诀别吗?到了那个时候还要教训他吗?   混账!   但是不管如何,阮琉蘅都不应该再呆在太和,难道要呆在黑手的手心中被拿捏吗?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的太和对她来说有多危险?   夏承玄一横心,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张符箓。   那正是曾经芮栖迟交给他的两张本命传讯符,如果撕毁,可以定位地点,使芮栖迟与斐红湄及时赶到。   他明白阮琉蘅不想牵扯到他们,只是现在非常时期,必须要借助师姐师兄的力量了。   两张本命传讯符一撕开,其中一张红色的,似乎被什么隔断,只是分作两截,并没有施法成功。而另一张黑色的,则闪过一道光芒后,整张符都消失不见。   夏承玄心中便有数了。   斐红湄那边应当是在某种禁制中,而芮栖迟则收到了消息。   他在这院子里就地打坐,为了后面的战斗,他必须养精蓄锐,一闯玄武楼!   ※※※※※※※※※※※※   而芮栖迟的到来极快,当他再次出现在夏承玄面前,一身冷然,摘下了幂蓠。   一双精致眉眼含嗔带煞,妖孽一般的面容上是完全不遮掩的恼怒。   黑衣黑发黑剑黑眸,修罗之狠戾,绝色之容颜,犹如高岭之花,已是盛放到极致。   芮栖迟没有修过媚术,然而他只需要这样站在你面前,就会让人心生恍惚,仿佛看到黑色的花朵艳冠群芳,又甘愿被那花心中挥出的剑杀死。   夏承玄再次见到芮栖迟,凝神了片刻,才发现这位师兄已经是元婴期!   “师父在哪?她出什么事了?”芮栖迟握紧了拳头,怎么看夏承玄怎么不顺眼,他好不容易赶来,却只看到夏承玄一个人,分明是阮琉蘅出了事。   在芮栖迟心中,师父就是这世间的一切,若是阮琉蘅叫他死,他立刻便会自剖丹田,毫不犹豫。   夏承玄明白眼前师兄对阮琉蘅的狂热,他尽量将从苍梧回到太和后所发生的一切以客观的方式阐述。芮栖迟的表情在其间变幻了几次,每次都有一种濒临暴走边缘的危险。   听到阮琉蘅见到夏承玄杀死林画一幕时,他心疼她。   听到阮琉蘅对夏承玄说出“我信你”三个字时,他心疼她。   听到阮琉蘅冒大不韪,入玄武楼换了夏承玄出来时,他心疼她。   听到阮琉蘅最后对夏承玄说的话时,他心头麻木,只恨自己不在她身边。   芮栖迟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究竟要多么强大,才能保护她呢……”   他狷狂,薄情,虽然已被阮琉蘅教化,但他所奉行的大道,尽管也有大义,却是一条不择手段的路。   芮栖迟认为做事不能拘泥于形式,为了达到真正的“义”,他可以心狠手辣,甚至可以去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坏事。在夏承玄撕碎本命传讯符时,他甚至还在某个温柔乡里诱惑某个头脑发热的女修为他卖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已是本能,怪只怪,他遇到阮琉蘅的时候已经太晚,被人间阴暗面腐蚀后的芮栖迟,尽管被教导了天道大义,可从骨子里,仍然有曾经亡命之徒的影子。   幸或不幸,从本质上来讲,阮琉蘅的三个徒弟,几乎都是做魔修的好坯子。   但他们为了她,愿意去做一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吴道长怎么忍心让阮妹一个人落落寡欢的等人救~   有阿鲤陪着辣~   另,来的人是栖迟   美美美~就是心理有点…… ☆、第125章   芮栖迟冷静了片刻,而后问道:“如果把师父救出来,你有接应的人手吗?”   “只要能出来,便有去处”,夏承玄点头,他继续道,“但我现在应该已被通缉,护山大阵想必已经不容我进入,所以需要师兄带我进太和。 ”   “玄武楼到罗浮两界门之间,守备禁制森严,几乎每个关卡都有暗哨,但到了罗浮两界门所在的般若洞里,却因为避免让禁制互相干扰,而只设了看守灵兽,灵兽本身并不算什么,但那磐石兽与历代玄武楼楼主心神相通。”芮栖迟曾去过玄武楼,但玄武楼的一些信息,则是另有消息渠道。   夏承玄道:“不止看守灵兽,因为此次事件特殊,恐怕还会安排高阶修士负责看守。”   芮栖迟拼命在脑海中搜集曾听说过的玄武楼的信息,他道:“我有法门对付磐石兽,届时你去应付明哨。”   “哨位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如果罗浮两界门生事,玄武楼需要多久知道消息?”夏承玄道。   芮栖迟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即刻便知。玄武楼的戒备不仅仅是磐石兽、暗哨、明哨,而是楼主宏远神君的神识覆盖。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水,师父也救不出你。”   夏承玄这才明白,原来剑阁长老们,早就有了自己的考量。   他眉头一皱,道:“如果是故意放水的话,难道也是有意将她囚禁起来?”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宗门是否无意为难我等。如果按照你之前的说法,你并未将林画师伯临终警告遗言告知宗门,这样固然防止那背后的暗影狗急跳墙做出对师父不利之事,但同时也让宗门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宗门现在还判断把师父留在玄武楼就是安全之举,那就会给敌人准备的时间,下一次出手就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芮栖迟想到这里,眉头紧锁。“而事情的诡异之处却是我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师父身上打什么主意,他们似乎并不是单纯想要师父的性命,而是在谋划一个局,否则林画攻击的人就不应该是你,而是师父本人。”   芮栖迟和夏承玄都是冰雪似的人物,两个人慢慢推演着事情的轨迹。   夏承玄点头道:“最重要的是,策划这个局的人,让我们无法分辨每一件事的受益人,从而抹去了最后一点踪影。”   “但无论剑阁是否故意囚禁师父,我们都不应该让她在太和。只要她在太和一天,便会受制于人一天。”   “又或者……是诱饵之计。”夏承玄善用诡诈之道,心思转得比芮栖迟还多一分。   芮栖迟摇摇头:“按照你所述,目前剑阁的态度很明确,追究责任,但罪不在你。而此事之玄机,或许还要应在你们身上,所以……”芮栖迟眉眼一转,神情终于有些放松,“他们也许再放水一次,也未尝可知。”   “我并不认为幕后主使林画师伯攻击我的人,会让我们把人救出来。”   “那便要看玄武楼的态度了,但如果玄武楼都被侵蚀,这人间也算走到了尽头。”   ※※※※※※※※※※※※   三日后,芮栖迟回到太和。   他那国色天香的妖孽样子,一脸含而不露的郁色,一头长发流光水泻般披散下来,再加上“男要俏一身皂”,那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从入了护山大阵开始,便有十来个年轻的筑基期弟子看到他容貌后,惊得从剑上掉了下来。   在太和这样几乎网罗了修真界各种型男的地方,芮栖迟的容貌说是第二,恐怕也没人敢说第一。   到了议事厅,正巧夕照真人负责值守,看到他进来,饶是夕照这样稳重的姑娘,都忍不住眩晕了一下。   “栖迟师叔……”她脸有些红,“您,您,您……”   半天没说利索。   芮栖迟轻声道:“我来求见掌门。”他一双璀璨至极的星眸看着夕照真人,眉心轻微蹙起,让人看了便生出一阵阵怜惜。   夕照真人几乎不敢看他,扭过头说道:“掌门此刻不在主峰,不过他有留话,若是灵端峰弟子回来想探望师父,便准了。”   芮栖迟听了,嘴角微微上翘,似是在哀愁中,做出一个暖人的微笑,之后便大步出了议事厅,一路飞向玄武楼。   直到一刻钟后,夕照真人才从那笑容里回过神,羞得不能自已,心中默诵道经。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平时并不追求饰物的芮栖迟,此次竟然在手腕处系了一颗小小的蓝色小石头。   ※※※※※※※※※※※※   芮栖迟到了玄武楼后,负责接待的是看上去冷面冷情,人却十分厚道的邱昕真人。   邱昕真人一看他来,便道:“楼主有吩咐,若是灵端峰弟子前来探视紫蘅真君,给予方便。”   哦?倒是真的很方便啊……芮栖迟想道。无论是掌门穆锦先还是玄武楼宏远神君,几乎都像是通过气般,为灵端峰弟子大开方便之门。   他面上依然恳切地看着邱昕真人说道:“多谢楼主垂怜栖迟对师父的拳拳思念之情,不知这方便,是……”   哪怕是芮栖迟并未故意作态,邱昕真人也忍不住偷偷拧了一把大腿,冷着脸在心里默默想道:这位师叔好妖孽,只见了面就会让人不得不凝神,唔,不知道他打起架来什么样,若是我也生成这样子,是不是就能比对方更快一步出剑?一招之差,决胜千里啊……   芮栖迟当然猜不到邱昕真人回路不太正常的碎碎念,他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邱昕真人。   “前辈,真是对不起,一时有些走神……弟子带您过去即可。”邱昕真人急忙回过神后道,“请随我来。”   芮栖迟默默跟在邱昕真人身后,虽然眼前人身上只有金丹中期的修为,但他从来不敢小觑任何一位太和同门。   便是目前正在琉璃石中隐藏的夏承玄,也是金丹期,可他如果对上现在的夏承玄,并没有绝对胜算。   因为剑修实在太拼,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你永远不知道对方的底牌在何处。更何况,芮栖迟并不想与同门拼命,甚至不想伤害他们,因为阮琉蘅知道的话,会伤心难过。   他这一生,最恐惧的事,就是看到阮琉蘅对他失望。   然而此次他仍然要忤逆师命,前来救她出太和,因为……她的安全高于一切。   ……   一道道关卡之后,五光十色的般若洞出现在眼前,邱昕真人行礼道:“弟子守在此处,前方罗浮两界门处有雷懈真君负责驻守,请前辈叙旧之后尽快返回。”   芮栖迟点头道:“有劳。”说罢便跨步进入般若洞。   刚迈出第一步,他便感觉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啸声,原本石钟乳林立的般若洞瞬间沉寂在黑暗中,远方传来沉重的喘息声,以及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如同金属剐蹭的声音,令人极不舒服。芮栖迟扭头看向身后,邱昕真人恍然不见,行经的来路也变得模糊。   他眉头一皱,知道自己可能进入了某种空间禁制。   芮栖迟是火木双灵根,他对黑暗并不惧怕,登时手心一番,一簇真火流转开来,迅速膨胀为一轮赤色火球,高高升起,照亮了眼前景象。   ※※※※※※※※※※※※   这并不是深入主峰腹地的般若洞。   但这里,的的确确是般若洞。   这种空间概念在修真界很常见,因为结界术的出现,打破了空间壁垒,使得修士们对于空间规则的掌控已经非常成熟,甚至到了可以创造空间的新高度。   在普通人眼里的平凡无奇的房屋,也许进去便是一处巨大的宫殿。   看上去是无边无际的碧海,也许往前一步便是悬崖。   一滴花瓣上的露水,却可能藏着上古大能的秘藏。   一处空旷的平地,其另一个位面,却可能在上演杀声震天的龙争虎斗。   ——对结界术的利用,在修真界可以说是基本技能,所以芮栖迟马上便判断出,自己进入的是与般若洞重叠的另一处空间,他竟不知道般若洞内有这样的禁制。   莫非,这是宗门请君入瓮所布下的禁制?   芮栖迟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试探着往前移动,慢慢的,一个高大的轮廓逐渐引入眼帘。这是一个肋生双翅,上身人形,下身为四脚兽的巨大傀儡,它浑身铸以玄铁,散发着厚重魔气,以芮栖迟目力所测,其修为竟是不亚于化神期!   那傀儡正用手掌凝聚的灵力压制住空间的翻涌,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一口的啃噬着空间……而它周围的空间竟已被撕扯出大大小小的裂隙,满目疮痍。   不,这不可能是宗门的陷阱!   这分明是魔修的法门!   作者有话要说:吴道长知道一定会有小天使担心栖迟的安危   其实你们想,绿芙师姐都救回来了呢   修真界想死透个人,也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栖迟不会有事哒~ ☆、第126章   芮栖迟如今才意识到,藏在太和深处的敌人,竟然已经可以在堪称太和心脏处布下了这样一处空间链接点,那被撕扯的空间不知道通向何处,只能感受到深寒入骨髓的魔气从中渗透出来。   是魔修!他们莫非想从这里奇袭太和?   ……   察觉到有生人气息,那明明是人形,却经过了改造的傀儡漠然转过脸,看向芮栖迟。他双目赤红,一身魔气不断从他的关节处溢出,缭绕在四周。   芮栖迟手脚冰凉,只一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脊背。   他本命剑出鞘,名曰“墨杀”;   三十六路剑诀,名曰“昼生夜靡”;   一招杀手锏,名曰“无道光”。   芮栖迟身边墨色流光一转,如暗夜之花,危险而诱惑。   天降暗夜,晨昏暗藏。   修罗鬼脉,杀至敌亡。   剑诀已凝成,一簇真火自丹田而生,竟依托在四片翠叶之中。   那是芮栖迟的本命神通——“叶华观火”。   他持剑向着傀儡冲了过去,身形速度极快,而在这瞬息间,他解开了手腕上的琉璃石,用力丢了出去。   墨杀在昏黄的空间中,划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芮栖迟的剑意与他华丽的容貌并不相符,讲究的是实用,且其剑意奇诡,看似一道,但斩下来,却分成了八个方向,分别向傀儡的四肢关节攻击。   这一击并不轻松,因为傀儡身型实在太高,近乎三丈,必须以大开大合的剑意才能击中多方目标,同时也增加了动作的难度。   芮栖迟灵动得如同穿梭在雨夜的黑燕。   当墨杀的剑意离傀儡只有半寸时,傀儡停下了动作,它喷出一口魔气,然后身上迸射发出暗红色的光芒,牢牢罩住了傀儡全身。   这暗红色的光芒,芮栖迟并不陌生,那是很多傀儡师都会为傀儡安装的防御罩,在低智傀儡中应用广泛,而一旦傀儡修为更高时,通常傀儡师都会追求其他方面的性能,而撤去防护罩。   因为高智能的傀儡会躲避攻击,会选择性使用自己的技能。   但是,芮栖迟面前的傀儡明明已有化神期的修为,为什么还有防护罩?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那并不是普通的防御罩……而是可以吸收灵力的结界术!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制造这个傀儡的人,其能力必定在化神期之上,甚至极有可能是大乘期修士,因为将傀儡与结界术相结合的技术,他从未见过,甚至在格物宗,都不曾有人完成这项实验。   傀儡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而能够吞噬灵力的傀儡,他又该用什么方法去击败?   不会耗尽灵力,且修为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傀儡,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而随着剑意的消散,傀儡的反击也已经开始了。   ……   这并不是传统上的类人型傀儡,古往今来,即便是最高明的傀儡师,也会选择与人体型无二的傀儡,但眼前的巨大傀儡则打破了这个规定。   两只手臂,再加上下身四腿,使得它的下盘异常稳定,肋下翅膀可以使傀儡的攻击更机动,也解放了双手,并且保持了平衡。   这具傀儡的武器,是两把朴刀。   朴刀,悍匪善用,普通朴刀便有五尺长,而如今傀儡双手各持一把,每一把刀刃足有一丈半,再加上长刀柄,挥舞起来,几乎可以砍石伐山。   两把朴刀掼耳而至!   兵器的长度,在修士的交手中尤其体现优势,更何况,刀光中又带着漆黑的魔气,团团围住了芮栖迟。   他冷笑了一声。   芮栖迟没有闪避,甚至没有动,他擎起墨杀,无视了耳边的刀势,手指掐诀,“叶华观火”神通闪过眉心,在墨杀上淬出碧幽幽的真火,一道剑意瞬息间生成,如突然炸裂黑色水晶,一路闪着锐气,直奔傀儡的心脏处!   “无道光”!   芮栖迟一出手便是杀手锏。   他不能等,不能任由傀儡耗尽他的灵力,必须速战速决!   而在“无道光”即将击中傀儡胸口的同时,两把朴刀也已经到了芮栖迟的耳边!   “砰”!   两道冰墙自芮栖迟身侧暴起,封住了朴刀的攻势。   傀儡反应也极快,它朴刀脱手,扇动巨大翅膀,向后方上空飞去!   只听得芮栖迟身后,一个声音低喝道:“两仪镇魂,开!”   ※※※※※※※※※※※※   被芮栖迟丢出去的琉璃石中,是藏身于此的夏承玄。   琉璃石的前身是乾坤石,可隔绝神识查探,在入太和之前,他与芮栖迟约定,由芮栖迟带着琉璃石入玄武楼,到了般若洞,见到阮琉蘅时,便唤他出现,一同出手营救阮琉蘅。   然而他被唤出来后,看到的并不是思念中的阮琉蘅,而是丑陋的四脚傀儡,便知道是入了局。   但这个局,是对方故意设置,还是偶然?   当他同芮栖迟一样,看见那道被撕扯得破碎不堪的空间裂隙时,心中震惊!   这是魔修!   太和腹地竟然如此暗藏魔修的空间通道?   剑阁居然毫不知情!   连太和都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门中,有多少宗门已经濒临沦陷?   ……人间浩劫在即!   夏承玄迅速出手,帮芮栖迟接下朴刀,助他攻势,而芮栖迟竟也是极信任他,确认师弟支援后,便一往无前地出手逼退傀儡。   当傀儡飞起,铁马冰河诀第二种封印开启,四周空间瞬间染上一层白霜。   然而朴刀并没有真的脱手,而是由坚韧的铁链与傀儡的手掌相连,傀儡一挥手,朴刀破冰而出,重新回到傀儡手上。   它红色的双目闪过光芒,又向下俯冲,向芮栖迟砍来!   一层接着一层的冰墙与结界挡住傀儡的冲击,芮栖迟眉心一闪,伸出左手,叶华观火自手心中展现,他将手心覆地,青碧色的火焰从地面燃起。   芮栖迟剑一横,飞身冲上前。   而他所在的原地上,留下了一尊香鼎。   香鼎在火焰之上烤制,滴溜溜一转,转眼间便有一人高,一股芳香从鼎中传来,沁人心脾。   那香鼎里燃的是丹药。   在傀儡不断吞噬灵力的情况下,只能用香鼎里的丹药燃起香氛为芮栖迟与夏承玄补充灵力。   ……   当芮栖迟冲上前时,一向悍勇的夏承玄却并没有跟着冲上去。   一道又一道的冰之结界打上天空,限制了傀儡的动作,同时也尽量减缓了傀儡吸取灵气的速度。   夏承玄心里非常清楚,如今自己金丹期的修为,在化神期修为面前几乎是被碾压,而最适应现在局面的战术,是他为辅助攻击,而正面战场,只能由刚到元婴初期的芮栖迟去硬抗!   当芮栖迟的墨杀与朴刀碰撞在一起,空间发出一声烈鸣,火花四溅,芮栖迟握剑的手已是虎口发麻,而墨杀剑身上燃烧的真火瞬间窜遍傀儡的全身。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傀儡自然是不怕真火,而且还在吸收芮栖迟的真火之力!   夏承玄立刻施展出“玄冰封火”的神通,遥遥一层雪山冰种之力打入傀儡身体,封住了叶华观火的火势,芮栖迟一脚踢向傀儡手肘,才得以脱身。   而后傀儡双臂一振,散开身上玄冰,它冷漠地扭动了下脖子,然后看到下方的夏承玄,本能判断这是最弱的敌人,亦是最好的突破口。   它甚至没有用兵器,只张口一喝,一道灵压当头劈下,便将夏承玄的身形硬生生向地面拍下半尺!   芮栖迟脱身后看到这一幕,飞身冲了回来,一道道剑意迎着灵压而上,为夏承玄挡住了这可怕的压迫感。   夏承玄觉得身上一轻,拍地跳出来,手中唤出雪阿。   “步武天下行”!   数道冰墙冲天而起,又挡在芮栖迟之前,抗下了灵压。   芮栖迟看到师弟已经接手,眉眼更冷,身形一动,下一刻便重新出现在傀儡身前,剑意如同不可阻挡的暗夜降临,在昼夜交替中,化作一道墨痕向傀儡斩去。   那傀儡高高举起朴刀,带着化神期修士的重荷,亦是用力向芮栖迟砍去!   然而朴刀却被地面横空而出的两道冰柱封住。   可傀儡似乎毫不在意,力道一点点压下来,冰柱粉碎——但是一道冰柱粉碎之后,接下来又是一道冰柱封住朴刀,这一道道冰柱竟是层出不穷,在以这样的方式为芮栖迟化去傀儡的攻击。   此时傀儡中门大开,芮栖迟的“无道光”终于击中了傀儡的心脏处!   ……   这一对师兄弟在战斗中,没有任何信息交流,但配合之默契,如行云流水,几乎堪称双人协同作战的教科书范本。   那是因为两个人对战局的走向判断,以及自己的定位都有非常清醒的认识,而丰富的战斗经验使得他们几乎不用刻意配合对方,便会凭借本能做出身体选择。   然而这一击,真的能灭杀一个化神期的傀儡吗?   他们没有这么天真。   当一层层的冰柱锁住傀儡的双手,而芮栖迟用剑意暂时抑制住傀儡的身形,他才开口,对下方的夏承玄说道:“一会我会以‘昼生夜靡’斩空间。届时你出去,即刻告知宗门,救师父。”   夏承玄咬着牙,封住化神期傀儡的双手,已经让他耗尽了全力,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的声音,他回道:“师兄,你不能出事!”   “太和竟然会有这样的空间禁制存在,已经不是你我二人之事,甚至不仅仅是太和,而关乎整个修真界。我多希望出去接师父的人是我,可我必须在这里,否则太和……”   夏承玄眉头紧皱,他知道这位师兄已经做出了誓死守护这里的决断,他心境突地一动,仰头问道:“师兄为人间,为太和做到如此地步,竟是舍生取义之道?”   “我没有那么高尚,我只是不想看到她衷心守护的人间,变得生灵涂炭。”芮栖迟只要一想到阮琉蘅,眉眼便柔和起来,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但脸上全是浓浓的思恋之情。   你所喜欢的,我便去守护。   芮栖迟的人生,就是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依然有栖迟,燃向。 ☆、第127章   不知从何时起,有世界。   不知用了多久来繁衍生息,有人间。   于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在我们的生活里,有话本中的英雄、传奇里的少年、口耳相传的侠士……很奇怪的是,他们口口念念的,心心愿愿的,都是去拯救世界,守护人间。   可这对于很多人来说,仍然有些抽象。   世界是什么?人间又是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比得上我手中的肉馒头吗?   义是什么?道又是什么?吃饱了回家睡炕头不好吗?为什么去救死扶伤,救火救难?反正你不去做,总有“蠢货”会去做。   然而总有那么一群人,会为了让你吃得上肉馒头,让你可以在家安安静静睡炕头,而在默默做着什么。   ……   芮栖迟从来没想过做英雄,更别提牺牲自己去守护人间。因为在芮栖迟未遇到阮琉蘅之前的所见所闻中,这人间不过是藏污纳垢、魑魅魍魉横行的罪恶之地。   但他仍然渴望有一束光,可以照在身上,哪怕一刻也好。   芮栖迟心性之坚韧,使得他从未放弃过求生,也正是他心中这坚定而微弱的希望,终于让他等到了与阮琉蘅相遇的一刻。   仿佛是见到了一直在梦境里,一直在幻象中,那最灿烂的阳光。   他跪了下来,用自己最狂热的心去膜拜她。   是感激救命之恩吗?   是因为找到救赎吗?   不。   他怎么会有这么高尚的想法?这身体、这思想、这心脏,都肮脏透顶,芮栖迟所想所念的,不过是能沐浴在这阳光之中,期盼她照见一切苦厄,照见一些真实不虚,照见他人生中全部的色彩。   那是一缕多么可贵的阳光,她开阔、美丽、温暖、包容,而这人间,终于如同一幅画卷般,在阳光的辉耀下,缓缓点亮,铺展开来,成为一个世界。   芮栖迟对人间的概念,几乎全部来自于阮琉蘅。   也因此,他的人间,只是阮琉蘅一人。   不容亵渎。   ※※※※※※※※※※※※   叶华观火已经燃遍整个空间,其上的丹香鼎的香气愈发浓郁。   那傀儡嗅不道香气,便无法吸取丹香鼎中的灵气,但它有这空间中的灵气,甚至还有已经撕扯开来的空间裂隙中的魔气作为补充。   芮栖迟以剑意封住傀儡的动作,但却不能封住傀儡的灵力暴涨,眼看傀儡就要突破师兄弟二人的联手压制。   他苦涩一笑,右手持墨杀以对抗傀儡,左手掐诀。像是在与莫大的阻力抗衡般,他一点一点抬起左手,将那手指缓缓点上眉心。   仿佛有什么粘着力一般,手指轻触到眉心时,便停了下来。   芮栖迟的眉间神通印记散发着不详的血色红光,那道红光,代表着修士在以精血催动神通,然而芮栖迟的法门还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夏承玄看了一眼,便握紧了拳头。   一种几乎透明的护罩从芮栖迟的身体内部扩散开来,带来了充沛的灵力,他左手仍保持轻触眉间不变,右手墨杀一抖,那层透明的护罩便源源不断地往墨杀之中涌去。   这法门一出,芮栖迟的手不再颤抖,他的容颜依旧,指尖却开始有枯败之相。   傀儡依旧在挣扎,它的灵压更恐怖,而身上的防护罩也正疯狂地吸纳着四周的灵气与魔气,但不管它怎么动,都被墨杀的剑意牢牢压制在那空间一角,只能发出催动灵力时,关节的吱吱嘎嘎声。   稍微有眼力的修士,都可以看出,眼前的芮栖迟,正是在用燃烧寿元的法门,以寿元为灵力,压制得这具化神期修为的傀儡动弹不得。   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当灵力、剑意、精血、神通等等,都已不足以与敌人抗衡的时候,便只能……用寿元去拼,用神魂去抗。   芮栖迟从上方传来的声音突然有些空洞,他问道:“夏承玄,可做好准备了?”   “已准备好。”   夏承玄没有去问芮栖迟准备用什么办法去压制傀儡,也没有问他能坚持多久。   因为在面对比自己高一个大境界的敌人,哪怕只是一个傀儡,也需要用上拼命的招数,而芮栖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么夏承玄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快”。   ……   芮栖迟便不再说话,他背后浮现出三柄长剑,每一柄的样式都与墨杀相同,但是通身似金属而非金属,而剑尖是一簇燃烧着的火苗。   昼生繁华,   夜靡殇。   光阴之蹉跎,   心彷。   望前尘路悠悠,   杀!   三柄剑汇聚成一道剑意,在空中化出一道红色的裂隙。   夏承玄御起雪阿剑,他看着芮栖迟依旧挺直脊背的侧影,只留下一句:“她还在等着你。”便飞身出了裂隙。   而夏承玄的身影刚一出去,裂隙就立刻关闭,芮栖迟竟似不能支撑般,足下踉跄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站稳脚步,   是的,师父还在等我。   说什么也要……撑下去啊……   因为我这一生,也不过是贪恋那一缕阳光。   ※※※※※※※※※※※※   夏承玄从空间禁制中出来后,自般若洞的上空落下后,立刻感觉到一阵青光剑影。   一柄长剑瞬间架在他脖子上!   “弃剑!”有人喝道。   夏承玄凝神看去,眼前四人,竟都是熟面孔,分别是宏远神君、纯甫神君、雷懈真君,以及邱昕真人。   他立刻开口道:“灵端峰弟子夏承玄,有要事禀报。我与师兄芮栖迟本是一同入般若洞,准备救出紫蘅真君,却不想进入另一处空间禁制,其中有一具四脚生翅的化神期修为傀儡,正在撕扯空间,试图建立与外界相连的通道,其通道暗藏魔气。栖迟师兄以燃烧寿元之法暂时困住傀儡的行动,般若洞已被魔修入侵,请长老们速速救他!”   夏承玄语速很快,尽量在简短的时间内将情形完全告知给两位长老。   这番话一说出来,四个人脸上都变了色。   他们心中虽然存疑,但却是信了七八分,因为夏承玄与芮栖迟的行为,其实早就被玄武楼两位楼主看在眼中,只是一进般若洞,便失去两个人的踪影。   更何况,夏承玄没有说谎的理由,门派戒严反而不利于他们救走阮琉蘅。   宏远神君即刻消失不见,纯甫神君则掐诀,向般若洞四方打下十八道封印,而后对雷懈真君与邱昕真人道:“传吾令,玄武楼戒严!”   雷懈与邱昕二人应下,立刻飞出般若洞。   纯甫神君才对夏承玄道:“本座知道你们的来意,吾等的本意也是想趁你们回太和,让紫蘅暂时离开宗门。此次事件一出,恐怕现在的太和对她来说,更是危机重重。”   夏承玄没想到,宗门竟是真的有心要放他们走。   “多谢神君。”   纯甫神君带着他往罗浮两界门而去,闻言,回头道:“先别急谢,说来也是需要你们帮忙,玄武楼也欲以你们为诱饵,引出幕后人出手。不过放心,阿辽会一直跟着你们。”   “可我师兄尚在般若洞的空间禁制中,不知还能撑多久……”夏承玄并不介意做诱饵,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一下。   还没等纯甫神君回答,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经立在般若洞中央,正是得到消息的长宁元君。   虽然大乘期修士都有破虚空的能力,但论及对结界和禁制的钻研,放眼整个修真界,长宁元君也是其中翘楚。   他一眼将四周情形尽收眼底,问道:“有无空间禁制详细信息?”   夏承玄回道:“漆黑不见光,大小与般若洞相似,空间裂隙方位为坤位,目前已有七处,大小不一,最大的一道裂隙,已有五尺见方。入时无感,出时,乃是以栖迟师兄的剑诀‘昼生夜靡’,斩破空间而出。”   长宁元君不再说话,他垂眸静立,心中已经开始推演。   夏承玄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连太和都会出现魔修制造的空间禁制,那么当消息扩散开来,修真界其他大小宗门想必都会彻查宗门,届时格物宗势必会研发出能够破除禁制的法门。   格物宗对于此类疑难杂症的解决能力,与太和的武力一般,都是修真界公认的至高存在。   他虽然知道空间禁制一定会被解开,但还是希望在太和的这一处,越早解开越好,因为芮栖迟以燃烧寿元的方法去封印傀儡时的身影,与曾经在琉璃洞天的夜帝王宫殿中,以心头血救他的赵绿芙身影,在夏承玄的脑海中,重叠在了一起……   空口的大义,从来都不能打动人心,只有发生在眼前的真实,才最撼动灵魂。赵绿芙与芮栖迟,他们并无联系,修为、性格可以说是完全不同,但在最紧要的关头,他们做出的选择,却如出一辙。   舍己,求仁。   这种太和历代相传的情怀,愈发冲击着夏承玄的心性,他此刻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冷硬的心,不仅被阮琉蘅身体力行的耳濡目染着,同时也在其他太和弟子的行为中,进一步被软化。   如果你问现在的夏承玄,世界是什么?人间是什么?   他恐怕什么都回答不出。   因为曾经心中的戾气、怨恨、骄纵、轻狂……都在慢慢转变,他已经不是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有什么东西,正在润物细无声般地进入他的心房。   这人间,可大可小。   大到在赵绿芙的心中,她渴望去帮助千千万万的人。   小到在芮栖迟的心中,只容得下阮琉蘅一个人。   但是赵绿芙为了救他一个人,甘愿献出生命。   但是芮栖迟为了太和苍生,不惜燃烧寿元。   那么这人间,究竟是大,还是小?   那么他夏承玄的人间,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当他看到纯甫神君启动了罗浮两界门,突然浮现的白光里,抱着膝盖坐在溪边的阮琉蘅还什么都没察觉到,她两指捏住一枚小巧的石子,正蹙眉看着地上由树枝和石块摆成的阵图,思索着该放在什么地方好。   夏承玄的心一下子无比宁静。   人间的模样,也许就在那一块小石子上,也许就在随处可见的溪水中,也许就在芸芸众生之中,在那肉馒头的滋味中,在热炕头的惬意中……   这样的人间,是值得被守护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出这一章后,吴道长深觉自己的中二,大概破表了。   但“世界就由我来守护”——这样的话,不羞耻。   道义担当,只想传递一种正能量。   ========我是高大上终结者=========   栖迟美人没事哒~   看在贫道这么卖力的份儿上   新文求收藏嘤嘤嘤~   —— ☆、第128章   阮琉蘅看到纯甫神君与夏承玄一同出现,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神色。   她立刻猜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手指不由自主地丢开石子,走上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阿玄,你怎么回来了?”   纯甫神君道:“详细情形等你们下山之后再说,目前玄武楼已独立于剑阁之外运作,放你们二人下山,乃是四位大乘期元君与玄武楼共同商定,表面上,你们是下山于暗中查明真相,而实际上,你们的目的是要引出幕后主使之人,宗门会派出阿辽沿途保护你们,并负责与你们联络。”   纯甫神君并没有直接告知芮栖迟之事,是怕她忧心牵挂,不肯下山。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提到,当他们开始行动时,行事堂的观天境便已经锁定了阮琉蘅和夏承玄,开始运作。   阮琉蘅果然认同了纯甫神君的话,对于玄武楼指派的任务,她甚至因为能够帮到忙而有些高兴,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从溪水里抱出阿鲤,自纯甫神君开出的通道里走了出去。   她终究是缺乏尔虞我诈的经验,一时间并没有想到这一席话中藏了多少问题。   为什么玄武楼直接听命于四位大乘期老祖?为什么两位楼主的决断已经可以独立于剑阁之外运作?为什么突然决定要他们下山引出幕后人?   她的心绪还停留在事发当日,想到自己竟然没有送师姐最后一程,心里有些难受。她出了罗浮两界门后,看着纯甫神君,带着恳求之色问道:“下山之前,能否容我再见见师父,亦或是……让我看一看师姐。”   但是平时看上去很好说话的纯甫神君,并没有同意她的要求。   “林画的遗体……当日夜里便**而烬,而沧海元君目前也有要事在忙,不便打扰。”   阮琉蘅默默无语。   她此刻心中更恨幕后之人,竟让师姐死后也不得安息,她那样的女子,本应该戎马一生,即便不得大道,也应战死沙场,却落得个不光彩的结局。   握剑的手微微用力,收起阿鲤,她对纯甫神君行礼道:“此去不知何时还,灵端峰一脉,还望神君多多照拂,紫蘅铭感于心。”   她却不知,两个弟子,斐红湄暂时无法联络,不知身在何处禁制中;而芮栖迟,就正在般若洞的另一重空间里,用寿元与化神期的傀儡战斗着。   然而纯甫神君和夏承玄此刻都脸不变色,生生没让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而在阮琉蘅出来前,在般若洞推演空间轨迹的长宁元君便已经斩开空间,去寻芮栖迟了。   所以这般若洞中,依然安静如斯。   纯甫神君只道:“你放心。”他一时竟不愿去看她清澈的眼眸,只在心里发了重誓,一定要想办法救出芮栖迟。   可是连观天境都看不破的空间禁制,又该如何去寻?   纯甫神君带着他们去了玄武楼秘藏的传送阵,看着两个人的身形消失在传送阵中,才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观天境,看到两个人出现在太和护山大阵外。   ※※※※※※※※※※※※   阮琉蘅与夏承玄被秘密传到太和护山大阵之外时,发现原本该在护山大阵周围巡游的弟子,竟是一个都没出现。   两个人也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御剑,而是以土遁的小身法,向山下遁去。   直到山脚入了俗世范畴,两个人才显了身形,阮琉蘅重新化作小小的人形,坐在夏承玄的耳边,而夏承玄则取出一件黑色斗篷,披上了兜帽。   这一身打扮在修真界很常见,很多修士都不愿意露出面容,便会购入这种格物宗出品,可以掩饰容貌的斗篷。   虽然修为比之更高的修士通过神识,还是可以查探到人的形貌,却也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堪称修真界修士人间行走的装备之一。   夏承玄的压力却很大,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阿阮,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要冷静。”   ……   阮琉蘅觉得自己在听的时候非常冷静,但她仍然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小小的阮琉蘅在夏承玄的耳朵上,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却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她听完后,再也忍不住。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夏承玄,你擅做主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我换了你出去是为了什么?若不是宗门早有定夺,你们,你们……胆大妄为!”她喝斥道,然而一想到芮栖迟还陷入禁制中,立刻检查储物戒中芮栖迟的本命元神灯。   那灯虽然有些暗淡,却还在不屈不挠地燃烧着。   “长宁元君已经在寻找师兄了,待消息传出,格物宗也必有举动,届时……一定能突破禁制,找到师兄的。”夏承玄声音低沉说道。   忘了转换身形的阮琉蘅,那小小的巴掌力道并不大。但是打在有情人的心上,还是生疼的。   阮琉蘅发泄之后,用手捂住眼睛。   “栖迟是个苦孩子,他心中能有这份大义,我很……很高兴,”她的手慢慢从眼睛上滑下,“他……他很好,既然栖迟也在做他该做的事,我们也应该努力才是。”   手缓缓落下,阮琉蘅的眼睛仍然是一片清亮,她自夏承玄的兜帽中,抬头看着上方的碧蓝水洗过的天穹。   目光,从未如此坚定。   ※※※※※※※※※※※※   当阮琉蘅和夏承玄平安出了太和地界,纯甫神君才收起观天境,飞身前往无名峰向大乘期老祖复命。   但他们并不知道,就在阮琉蘅夏承玄进了传送阵的同时,远在九重天外天的六重天王宫中,明晰元君便接到了一道符箓。   他看了看符箓上的咒文,竟是毫不吝惜地取出一滴心头血,滴在符箓上。   一道讯息入了明晰元君的神识中。   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快步走出宫殿外,扬手一招,七道传音符便分头飞向九重天外天的其他方向。   自从长宁元君、沧海元君先后晋阶,九重天外天的压力一直很大,明晰元君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笑容,他伸出一个手指,身后立刻有人出现。   “传吾令,准备开启天方会议。”   身后修士也有元婴期修为,立刻点头应下,旋身不见。   ……   与太和及很多宗门相同,九重天外天也有属于自己的运作方式,就像太和有剑阁会议、格物宗有三宫会审、扶摇山有长老分管五部、海外三千洞府有自治会等一样,九重天外天的每一重天,都加入了天方会议,以修为最高的那一重天为首,召开会议。   进入铭古纪后,便一直由六重天明晰元君掌控天方会议。   几道符箓之后,不出半刻,六重天王宫的最高尖塔——云间塔便汇集了其他几重天的天君。   一重天,方氏天君,方渥宇。   二重天,孔氏天君,孔黎。   三重天,贺氏天君,贺流渊。   四重天,宋史天君,宋桓。   五重天,周氏天君,周渠然。   七重天,谢氏天君,谢谆。   九重天,童氏天君,童泠。   以及,三重天赵明晰。   几位天君陆续进了尖塔中央的天方阁,纷纷入座。   独独缺了八重天的姬无惆。   九重天与八重天历代最是交好,九重天天君童泠思忖了下,便问道:“吾等九重天外天本为一体,不知明晰元君为何不请八重天姬氏列席?”   明晰元君长相比赵欢赵粗犷许多,浓眉一展,声音不怒自威,说道:“八重天姬氏办事不利,天君姬无惆优柔寡断,曾错失良机,而此时正值我九重天外天大事紧要关头,如何能让他参与?”   七重天谢谆眯了眯眼,说道:“闲话休提,正事要紧。此次太和可是传来什么消息?”   明晰元君撑开双手,放在身前的案几上,说道:“诸位,我们的机会已经到了。”众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凛。   他身后的修士取出一枚玉简,注入灵力后,玉简在空中发出光芒,散射出投影。   一些晦涩难懂的上古文字在其间流转。   明晰元君道:“自九重天外天得到这方上古格物宗大能留下的玉简后,本座夙夜忧思,多方证实这上面的消息,但是罗刹海的所在实在蹊跷,竟只能以天演术推演这罗刹海分离世界之法,如今,吾等早已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关键,便可以举事。”   原来这玉简上,记录的竟然是以罗刹海的空间灵力,来分离世界的方法。从古至今,九重天外天自被古神创出,便是依附于人间的小世界,只要掌握了这种方法,九重天外天便可脱离人间,真正独立成为一方世界,不再承受人间之因果轮回。   九重天外天,竟然一直都在谋算着脱离人间界。   一重天方渥宇皱眉道:“但本座依然难以相信,开启罗刹海的方法会如此血腥残忍,居然需要以原住民的血肉做祭祀,竟似邪修之法。”   七重天谢谆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上古蒙昧,本身便有许多不开化的法门,倒是不必在意。而此次九重天外天正值此劫难,人间便恰好出现了阮琉蘅这样出身罗刹海的女子,未必不是应了天道因果。”   明晰元君并不置可否,他本来也只是准备通告,而不是商量。   他继续说道:“长期以来,吾等一是顾忌太和武力,二来避免被修真界群起伐之,所以一直暗中行动,但如今魔修愈发猖獗,古神之预言即将应验,第九纪年之浩劫,必定会死伤惨重。在座诸位天君,”明晰元君环顾四周后,说道,“我等可是为了自己私心?可是为了自己苟活于世?当然不是!我们是为了九重天外天的亿万苍生,才不得不想方设法脱离这人间,至此,本座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太和刚刚发来的情报,阮琉蘅与其徒已经下山。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铤而走险,放能行大事!”   三重天贺流渊提起阮琉蘅的时候,脸部抽搐了一下,眉眼狠戾了起来,说道:“此次便由本座来擒她回来!”   “不,”明晰元君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此次出手,一击必成。本座亲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九重天外天先跳了出来,嗯   矛盾激化中~ ☆、第129章   大乘修士,每一次行动都举足轻重,不仅仅是因其能力几乎可以改变世界,还因为目前人间这十位大乘期修士,亦呈互相掣肘之势。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和固然拥有四位大乘修士,堪称一家独大,却并没有给修真界带来压迫感,反而是其门下弟子扩张,才令人恐慌;魏国行夜,行事乖张,却极少出魏国地界,大多时间都深藏在景熙宫中;而九重天外天的诸多谋划,竟然是明晰元君在背后操纵。   如今明晰元君决定亲自动手,那么势必会惊动其他大乘修士。   五重天周渠然道:“虽然由老祖出面更为妥当,但如果被人发现,之后该如何承担太和的怒火?通天门无法关闭,一旦开战,九重天外天不是一样如同人间末日一般,生灵涂炭?”   九重天外天的界门“通天门”,立于中土北方白沙之地,是连接九重天外天与人间的通道,此界门其实仅仅是起到稳定通道的作用,即便是毁掉,九重天外天也一样与修真界相连,而且还会因为失去界门而破坏本身世界的稳定性。   所以界门无法关闭,九重天外天就如同夜不闭户的富户,时时担心外界的侵扰。   明晰元君缓缓握紧双拳,他沉声道:“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快,你们即刻准备好仪式,等我抓了人回来,立刻便开始血祭之法,太和还不知道我们抓人的目的是什么,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血祭之法已成,太和紫蘅将被炼成开启罗刹海的通道,到时候我们……”他眉眼突然一戾,喝道,“什么人!”   转瞬间人已经出了天方阁,大手擒住了在天方阁外偷听之人,然而定睛一看……   竟是他最看重的继承人,赵欢赵。   ※※※※※※※※※※※※   赵欢赵自在照葵野与阮琉蘅分开后,愈发觉得九重天外天的做法不可理喻,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家老祖一定要为难一个太和峰主,而以他与阮琉蘅的接触来看,这女修几乎穷得叮当响,身上完全没有值得图谋的东西。   后来他得知了阮琉蘅的身世之迷,才开始留了心。   照葵野与魔龙一战,虽然让他元气大伤,却也得了许多体悟,如今的赵欢赵,实力大涨,已是六重天内定的接班人。   别看明晰元君对他凶,却是真的疼到了骨子里,不然何苦在他小时候,千辛万苦寻了真龙之血,为他淬炼筋骨。而赵欢赵也不负所望,修真界“体修第一人”这个名号,是实实在在以双拳打出的天下。   当赵欢赵看到天方会议的召唤符咒飞出六重天后,他不停在房间里转着圈。   对朋友之义,以及对长辈之孝,不断在他脑子里打架,一直到几位天君陆续进了云间塔,他才咬了牙,决定不管如何,先探得真相再说!   云间塔的防护是赵氏的秘传禁制,自然难不倒有心的赵欢赵,他一路溜进去,于是便在天方阁外,听到了这骇人听闻的一番话。   他难以想象,这样残忍的话是从长久以来,一直对自己慈爱有加的明晰元君口中所出。   这一瞬间,赵欢赵终于明白了九重天外天为何想方设法要抓阮琉蘅回来。   剑庐祭典上,三重天贺流渊不惜颜面,令贺秋下场,与本已经疲惫不堪的阮琉蘅,以“来九重天外天做客”为赌注的一场大战。   朱门界外,八重天姬无惆会提出求娶这样荒唐的要求,而七重天谢启能够以资源相要挟,逼得长宁神君无言以对,阮琉蘅只好再次提出赌约,哪怕明知有陷阱,亦向虎山行。   大秘境琉璃洞天之行,九重天外天集合了许多低调好手,他们竟然暗示他,要秘密制造混乱,此次一定要将阮琉蘅带回九重天外天。   而他想起明晰元君在琉璃洞天崩塌后,送上的那棵珍贵无比的调养圣物——菩提山万草心,不由得泛起一抹苦涩的笑。   那恐怕是为了避免阮琉蘅过早身死,破坏了九重天外天的大计,所以才极力想要吊住她的命吧。   ……这种种一切,他却没想到,最后的凶险是应在这里,竟是要拿她去做血祭!   赵欢赵同所有从小在九重天外天长大的修士一样,他们对人间的感情并不深,却由衷的热爱这片欣欣向荣的世界,他们也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九重天外天能够独立成一方世界,该是多么逍遥自在。   然而到了现在,他屏息凝神地站在天方阁外,听到这残忍血腥的法门,竟是要以一个无辜女修的鲜血去铸就一条黄金大道。   不仁,不义!   他们难道是昏了头?要以这样的方式来玷污这方沃土吗?   那鲜血铺就的大道上,走得可顺畅?可有心魔?   赵欢赵脑门一阵阵发紧,他额头沁出了汗,手却极稳地自储物戒中,取出四张特制的瞬发传音符,开启之后,将玉简中的影像与九重天外天针对阮琉蘅的阴谋都传了进去。   为了防止信息丢失,这几张传音符,分别发给阮琉蘅、南淮、鸿英、复寥,他想了想,又取出两张传音符,加上了斐红湄和芮栖迟。   心一横,赵欢赵的手中开始凝聚灵力。   他十分清楚,这几张传音符出去,真相将大白于天下,九重天外天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但他相信同伴们会解决好这件事,而他……也会与九重天外天共存亡。   一道光芒闪过,传音符瞬间消失不见。   但是这道灵力波动,也使得在天方阁里的明晰元君察觉到外面有人,传音符脱手的下一刻,他已经被惊怒的明晰元君一脚踩在地上,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嗒声,嘴角溢出血来。   “欢儿!”明晰元君万万没有想到,抓到的叛徒竟然是自己最疼爱的重孙,“你怎么如此糊涂!”   赵欢赵并不解释,但他心里极是难过,以头叩地道:“老祖三思,此道非我门中之道,九重天外天不可以邪道避世,难道大家就不怕因此而生心魔吗?”   明晰元君早已经神识外放,灵力随意念而至,身后飞出四道金光,分头截住了赵欢赵发出的传音符。   他将截获的四张符箓用灵力碾得粉碎,然后才一脚将赵欢赵踢出。   “心魔?若是九重天外天与人间一同在大劫中沦陷,才是本座的心魔!若是九重天外天的黎民苍生不得安生,才是本座的心魔!”明晰元君怒斥道,“谁人没有心魔?本座与天方阁里的另外七位天君,难道就没有心魔?但那又如何?我们的道义,便是守护这方世界,哪怕是心魔横生,也要为子孙后代的永世昌盛做谋算!”   “欢儿,你让本座太失望了。你这个样子,与那姬无惆有何区别?简直是妇人之仁!来人,将他禁足!”明晰元君说完便拂袖而去。   然而他没注意道,赵欢赵的眼眸深处,竟然有一丝欣慰。   他知晓明晰元君的神通,所以才将传给芮栖迟与斐红湄的低阶传音符夹在四张瞬发传音符中,果然老祖的神通只截获了四张瞬发传音符,而芮栖迟和斐红湄的传音符,却混在九重天外天的其他传音符中,飞出了通天门。   然而其中一张符箓,因为找不到目标的位置,而在人间游荡。   另一张符箓,则畅通无阻地一路向西飞去,直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修,面露疑惑地接过它,而后脸色大变。   那是刚从一处秘境中脱险的斐红湄。   ……   明晰元君处置了赵欢赵,回到天方阁便不再多言,只说道:“准备仪式。”下一瞬,人已经不在九重天外天。   ※※※※※※※※※※※※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铭古纪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人间纪年已进行到中叶时,这一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使得人间平静的虚假表象终于被打破,修改了修真界长期以来极力保持的平衡格局。   就在阮琉蘅与夏承玄进入下山的传送阵之时,九重天外天的明晰元君接到了来自太和的密报,而远在魏国,也发生了一件令人出乎意料的事。   景熙宫的宫门外,一个披着厚重斗篷,脸孔都被遮掩起来的修士骤然出现在半空,他扔下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便飞遁而去。   而那被扔下的男子,只在门口停留了那么一瞬,便消失不见。   这对于凡人来说,可能仅仅是眼花了,又或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对于景熙宫的主人,魏国供奉行夜元君来说,却是个值得普天同庆的好消息——因为那个被扔到景熙宫大门外的男子,正是他近日疯狂搜寻的夏家子弟。   行夜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很好,还是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天将会发生很多事,各种线索集中大爆炸   想想此文,伏线几个月,写了几十万字   吴道长之鸡血,终于井喷了   ☆、第130章 5.08|   自从清吾神君和清临真君在苍梧山被诛灭,行夜元君的耐心越发差了,他已经不想等待,甚至有一种不惜与太和撕破脸的冲动。   但是该死的太和,竟然在这个时候又传出季沧海晋阶大乘的消息,使得他那些阴暗的念头被浇了个彻底。明的不行,就只好来暗的,他四处搜捕夏家子弟,以期用血踪法追查夏承玄的踪迹,只要夏承玄离开太和,他势必会亲自出手,将他捉回来!   管他什么天道恶果,什么太和剑修!等到以雪山冰种融合了无妄之火,届时他便可以晋阶渡劫期,到时候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算是太和那几个大乘,也得给我掂量下大战的后果!   自从苍梧灭门后,夏家子弟全部隐匿了起来,竟是一个都没被他捉到。可没想到,此次竟有人巴巴地送了过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   这半死不活的夏家子弟,不管是谁送上门来,如今到了他的手上,都只有一个用途。   血踪法!   看着行夜元君扭曲的笑容,在一边的林续风不由得心头一动。   他看着行夜这次竟不假他人之手,而是亲自喂了那人一颗续命的丹药,便毫不顾忌地剖开对方的胸口,露出鲜红的内脏,直取出了几滴血液,将其悬浮在空中,口里喃喃做法。   配合行夜长居地下宫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脸色,活像是吸食血液的鬼魅!   “恭喜老祖。”施法之后,他在一边谨慎地道。   行夜并没有告诉林续风是在做什么,但对他的恰到好处的恭维很满意。   “如果此次事成,本座便可以用你体内的鼎炉,再加上近些年收集的人体精魄之气,炼化了雪山冰种与无妄之火,便可以直接晋阶渡劫期。届时你这种废物,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行夜斜睨了他一眼,鄙夷道。   景熙宫的修炼法门很是邪异,林续风明明只是平平常常的三灵根,却比夏承玄的修炼速度还快,如今竟有元婴初期的修为,在行夜门下,也算是一个得力的助手。   林续风生生忽略了这话中,将要生生挖出他体内鼎炉的恶意,而依旧笑道:“老祖得道,是我们的福气,如今人间高阶修士凋敝,老祖成了唯一渡劫期道尊,一统修真界,小人亦愿追随老祖建立功勋。”   行夜阴测测地笑了。   “多亏你献上的丹田鼎炉祭炼之法,才能让本座驯化无妄之火,不过……最好收起不合时宜的小算盘,你的那点心思,本座洞若观火。”   林续风笑得更谦卑,他道:“小人不敢在老祖面前藏心思,倒是有一点望老祖明察,那夏承玄若是被捉了回来,还望老祖能留他一口气,小人想……”   那笑意里,带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气。   行夜看着林续风,那双毒蛇一般的眸子带着阴冷,甚至还有一些杀念,但最后还是平息下去。   “放心,本座何尝亏待过门下之人。”   这话倒是千真万确,行夜手段酷烈,但却极其大方,否则林续风的修为也不会提升得这样快,而且他手上也养着一些如清临真君这样的亡命之徒,皆是利益关系。   行夜在魏国经营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今势力委实强大,在这地宫之中,源源不断送入的丹畜,不知道帮助炼成了多少邪门丹药,而行夜本身,虽然是大乘中期的修为,但如果真的斗起法来,恐怕就是连太和剑修,都会觉得他那一身阴邪法门棘手。   为什么总会有人追求邪道?   答案很简单,方便,快捷,见效快。只要能过心魔那一关,丧了良心,有什么不好呢?   林续风在行夜门下这些年,手下折磨的人比从前不知多了多少倍,竟也让他如鱼得水,甚至还研究了不少新玩意。   如今的魏国,被行夜以权谋私,玩弄与股掌之间。他操控魏国主君,远征近伐,开辟一处处新战场,在战场上以法宝吸取生气;又在民间发放丹药,使得魏国平民逐渐心生戾气,且身体不自然地强健起来,再从他们身上收集精魄;而那些因为各种怨狱而被关押起来的犯人,几乎都被送进了景熙宫,用做丹畜,负责试验清故神君制作的丹药。   生气、精魄、丹药,这三样,再加上林续风为了保命,而献上的鼎炉祭炼之法,只待行夜抓到夏承玄,提炼出他体内的雪山冰种,以雪山冰种炼化无妄之火,便可以生生造出一个渡劫期的修士。   不到两刻钟,行夜便用血踪法推算出夏承玄的方位。   “看来这修真界,早已经被魔修渗透得如同筛子,刚刚有人送来夏家子弟助我作法,现在那夏承玄便已经下山。简直是天助我也!”行夜得意地笑道。   乱世将至,谁能得到真正的力量,谁就能笑傲众生之巅!   行夜一拂袖,人已经在景熙宫消失。   ※※※※※※※※※※※※   大乘修士的速度,已经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如季羽元君这样的剑修,可以用剑劈开空间,去往任意自己想去的地点。在他们眼里,人间的规则已经如同“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空间的来去,仅仅在一念之间。   如果说大乘期修士可以在人间自由自在地使用规则的力量,那么真正于人间全无敌的渡劫期,则是拥有可以改变规则的恐怖力量,也因此,渡劫期是不允许久存人间,等待他们的只有飞升一途。   从明晰元君得到阮琉蘅与夏承玄下山的消息,到召开天方会议,再到明晰元君飞至太和地界外,只用了两刻钟。   从景熙宫发现昏迷的夏家子弟,再到行夜作血踪法,追踪到夏承玄的踪迹,也只用了两刻钟。   而此时,阮琉蘅与夏承玄已出了太和地界,而纯甫神君正在无名峰向大乘期老祖回复任务。   明晰元君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阮琉蘅和夏承玄的头顶。他极力隐藏自己的气息,但那一双大掌,仍然如同乌云蔽日般,向两个人抓了过来。   ……   夏承玄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明明身边的灵气很稳定,也没有威胁的气息,但他就是莫名有些心悸。   野兽般的直觉促使他回头看向天空。   耳边的阮琉蘅还在问:“阿玄,你安排的人手什么时候……”   两人便听得耳边有风声掠过。   也不过是刚一听到风的刹那,夏承玄便感觉有什么飞出了耳边。   他是反应极快的人,手中雪阿便要出手,但阮琉蘅的反应比他还快,一道囚风阵困住了他。   他知道这是阮琉蘅在保护他,不由得抬眼厉喝:“阿阮!”   然而囚风阵外的天,却变了。   ……   明晰元君刚刚出手,便感觉一道黑影掠过,一条漆黑锁链从一边飞出,与他的灵力竟是不相上下!   魏国行夜?他怎么会来这里?   而就是魏国行夜的这一插手,本已经被明晰元君灵力抓住的阮琉蘅得以脱身,她手持焰方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因为大乘期逼近放出的灵压,而向身体传递着极其危险的压抑讯号,但她的意志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慌!   八荒离火剑域瞬间放出,四柄小剑冲天而起,用最快的速度布下心莲剑火阵。她立于阵法中心,再施一道诀,以囚风阵罩住夏承玄。   一定要战斗,声势越大越好,最好灵力波动足够惊动几里外,太和山脉中的大乘老祖!   然而当她看到明晰元君身边的另一个黑衣修士时,心中最后的那点希望都几近破碎。   那是魏国行夜。   修真界十位大乘修士,此时此刻,竟然就有两位出现在她眼前,联想到九重天外天曾经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心里便知道,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   而明晰元君身边的行夜,毫无疑问,是冲着她身边的夏承玄而来。   这一次,即便是宗门都想不到,他们二人,竟然在太和山外,被人一网打尽!   “两位前辈为何突然对晚辈出手?这里不远处便是太和地界,两位竟不怕太和知晓吗?”她质问道。   明晰元君“哦”了一声,然后凭空抓出一个人影,掼在地上道:“你是说这个一直跟着你们的人?他的确想回去报信,可惜的是,此次来的,是本座。”   那身影似少年,摔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昏迷,正是纯甫神君派出护送他们的阿辽。   如果不是因为阿辽是季羽元君的亲传弟子,恐怕此刻已是尸骨无存。   阮琉蘅心中悲愤,她喝道:“值此关头,九重天外天莫非还想挑起修真界内乱吗?”   明晰元君却已经再懒得回答,他将一只手,平平常常地伸出。   只用了一瞬,阮琉蘅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只手遮天”!   天空中出现一只虚化的巨大手掌,刚刚被打开的剑域,就在这手掌之下,被生生的压了下来。   方圆一里外,明明天空湛蓝,甚至还有吹着竹笛的牧童,骑在老水牛的背上,慢慢向远方走去。   可一里内,却是风云翻涌,明艳的紫色火焰黯然失色。   天空上的两个人,看着她和夏承玄的目光,像是看两只笼子里的动物,眼中不带一丝情感。   作者有话要说:前方依然高能预警:   抓人就够了吗?   不,当然不够。 ☆、第131章 5.08   明晰元君道:“不知行夜元君来此有何贵干?”   那巨掌是明晰元君法门,他一边施法,却一边满不在乎地向行夜询问,丝毫不怕对方的偷袭。   明晰元君乃是大乘后期修士,只比太和大乘期巅峰修为的季羽元君差一个小境界,若无季羽,他便是修真界第一人,自是不惧行夜。   行夜元君皮笑肉不笑地道:“时间紧迫,吾等也不必寒暄。本座要那男弟子,与尔等并不冲突。”   明晰元君并不知道行夜与夏承玄的恩怨,灵端峰一个毛头小子的来历,他还不屑调查,此时确定了行夜与他互不冲突,又联想到了那道来自太和的讯息,心中已经推演出一二。   “那么便各取所需。”他缓缓收紧了那只巨掌。   而行夜的黑色锁链,也破开了囚风阵,向着夏承玄而来。   人间两位大乘修士,齐齐出手。   阮琉蘅的焰方剑在灵压之下,发出一声悲鸣。   她不能理解,两位平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阶修士,竟然会同流合污,像是在分赃一般讨论她与夏承玄的分配,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什么让他们自甘堕落,不顾道义,甚至不惧心魔?   那是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利”字当头。   ……巨掌拿住了阮琉蘅,明明是灵力虚化的手掌,却坚硬似石,像是怕她脱手而逃,即便是抓住了她,依旧在一寸寸收紧力度,阮琉蘅甚至觉得在这手掌之中,浑身的灵力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她的骨骼疼得发紧,却还有灵压在上方,她只能咬紧牙关,拼命转头向下方看去。   夏承玄比她的情况还要糟糕。   行夜不像明晰元君还自持正道身份,他本就乖戾,一把锁链瞬间穿了夏承玄的琵琶骨,那上面不知道涂了什么药,被锁住的皮肉居然发着蓝光。   夏承玄已是一头冷汗,用手拄着雪阿剑,让自己不要瘫软下去,一层冰晶迅速覆盖在那层蓝光上,止住了药物的侵蚀。   行夜看到这一幕后,反而目露赞叹。   雪山冰种,果然霸道。   天下冰种,与种类繁多甚至可以列出排名的火种、水灵等不同,能称为“冰种”的,整个人间也不过两处,一为夏承玄体内的“雪山冰种”,另一为镇海至宝的“北海冰种”。其中北海冰种一旦取出,必定会使得北海泛滥,毁灭全界,只有雪山冰种才能为修士所用。   这独一无二的雪山冰种,就在眼前。   行夜嘴角一抹怪笑,用手一抽锁链,将夏承玄拎到眼前。   “当年便是本座,收到夏家藏有无妄之火的密报,趁夏志允自己作死,灭了你夏家满门。却不想还有你这条漏网之鱼,竟还带着雪山冰种……”他眯起双眼,像是陶醉般,“可属于本座的东西,终究,还会回到本座手上。”   夏承玄只有金丹期修为,在大乘期修士面前,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他英挺的眉眼此时拧在一起,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汗自眉峰低落。   行夜再次张开双目,是不加掩饰的贪婪之意,也不与明晰元君道别,拖着锁链瞬间远遁而去。   阮琉蘅张了张口,在大乘修士近距离的灵压下,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只有一串眼泪滑了下来,断线珍珠般,砸落在地。   这是一个死局。   哪怕她与夏承玄如何挣扎着,那片弥天大网,终究还是抓住了他们。   没人会想到,收网之人,竟是堂堂大乘修士,一切衡量和计算都在绝对实力面前分崩离析,带来的只有绝望。   她几乎不敢去想夏承玄会在行夜手中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她的徒儿啊……已经一个陷落在空间禁制,拼死燃烧着寿元,而另一个,携带被觊觎的异宝,落在了仇家之手。   那么她自己呢?   灵力被消解,丹田内一片空荡荡。   竟是个连自爆都不能的下场。   明晰元君看着她,当人已在手,他终于可以好好打量一下,这个成为九重天外天计划关键的女修,她一次次逃开他的谋算,可如今,究竟还是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里。   一想到为了救这个女修,自己最疼爱的重孙居然做出背叛家族的事,明晰元君的脸上划过一丝厌恶。   他一句话都不多说,以手掌抓着阮琉蘅,一步迈开,人已经在千里之外。   ……   地上只留下阿辽,依旧昏迷不醒。   ※※※※※※※※※※※※   纯甫神君在观天镜中,看着阮琉蘅和夏承玄出了太和地界,才动身前往无名峰。   向三位老祖禀报过详细之后,不出意外地收到了剑阁传唤。   夏承玄所上报的内容,已经被宏远神君以神通告知诸位剑阁长老,以及掌门穆锦先,此次事件,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已经全面封锁的玄武楼,其次便是行事堂,槐山神君立刻调度人手,全面召回除立危城值守之外的全部太和弟子。   事毕之后,剑阁会议正式召开。   青龙坊坊主叶关河率先问道:“关于空间禁制之事,可有详实证据?”   纯甫神君答道:“并无证据,但诸位可以回想林画事件,那便是在我等眼皮下出的命案,如今太和,恐怕再多几处禁制,也无不可能。如今非常时期,任何蛛丝马迹,都值得我们严阵以待。”   宏远神君亦道:“此事目前已由长宁元君接手,但不管这件事是否属实,太和都应作出足够的反应……我们不能再放任事态恶化了。”   槐山神君敲敲桌子,接着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在接到消息后,立刻召回弟子。此事虽已在商榷中,但未经剑阁同意,容我先告罪。”   穆锦先道:“槐山神君的做法甚为妥当,那么,我们便等长宁元君的消息,不知道魔修入侵的消息,是否要告知其他宗门?”   季羽元君道:“依照原话,告知各大宗门。”   修真界消息流通极快,一旦五大山门知晓,那么也便意味着整个修真界会在一日之内,全部得到消息。   槐山神君此时却问道:“不知玄武楼此次如何处理紫蘅师徒?”   纯甫神君道:“此次事件发生后,我与宏远立时商议,衡量利弊后,将紫蘅与其徒夏承玄放下山,并派阿辽沿途守护,助他们查明事情真相。我已用观天境锁定两人,目前他们二人已经安全下山。”   对阮琉蘅安危最关心的当属穆锦先,他听后松了口气,说道:“阿辽之隐匿身法,独步天下,便是化神期修士也比不了,多谢你细心安排。”   槐山神君听后也放下心来来,但他还是对纯甫神君道:“此次事件还是有些蹊跷,为何偏偏又是紫蘅的徒儿撞见此事,世间难道有如此巧合?”   纯甫神君也早已想到这一点,但他也只是摇头。   穆锦先道:“既然如此,议事厅今日便下发指令,玄武楼封锁后,由行事堂加派人手,各峰巡查需要再……”   “轰隆!”   后面的话,被一声吞天噬地的巨响淹没。   声音离剑阁非常近,近到众人已经感知到四周灵力剧烈的变动,甚至还嗅到了爆炸的气味,随后,他们外放的神识便看到了滚滚浓烟自主峰后山腾起,像是一株巨大的蘑菇。   青龙坊的叶关河神君最先变了脸色,他身形瞬间不见,旁边的邵镇神君也紧跟着出了剑阁。   因为那飘出浓烟的方向,竟是青龙坊的剑坯厂!   ※※※※※※※※※※※※   青龙坊的剑坯厂,曾经只有两座,在九重天外天妥协之后,扩大到了四座。   外形为高一百二十丈的平顶仓库,其内部一半用来储藏玄铁,另一半制作成闭关室,用于在青龙坊工作的弟子制作剑坯用。   经过扩大的剑坯厂,可以容纳数百弟子同时制作剑坯,而每一块剑坯的形成,则需要五年到八年不等。   未月二十三日,剑坯厂已经开始了一天按部就班的工作。   玄铁矿的筛选、打磨都是一件很精细的活,青龙坊的常驻弟子专门有十组负责对剑坯厂的日常工作,每组五人。   今日负责值守的是庚字组。   组长是一名元婴期弟子,待其他组员都到齐后,开始确定一天的任务量,分配工作,修订日志。   此时四座剑坯厂的闭关室里,共有三十七名弟子正在炼制剑坯,算上庚字组的弟子,共四十二人。   安排好工作后,其他人都已经各就各位,庚字组组长才在剑坯厂外寻了一处阴凉空地,拿出储物袋里的桌椅板凳,负责接待登记前来申请炼制简配的同门。   今日与往常并无不同,一大早便来了七八名金丹期弟子,依序等待登记。   而另外四名庚字组的弟子,每人负责一座剑坯厂。   只是其中一名弟子,今日进了剑坯厂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种气味并不常见,闻上去像是修真界的某种高阶符水的气味,他细细分辨其中成分,有琼脂、有椋风鸟的血,还有某种草液……但是他寻遍脑海里的映象,也判断不出是哪一种符箓,甚至最高阶的符箓也略有不同。   他自小鼻子便比别人灵敏,当了修士之后,在嗅觉上更是得到了强化,远远异于常人,靠着这个本事,他不仅炼器,还修了炼丹,只是如今境界一直在金丹中期不上不下,所以才来剑坯厂工作,寻找一些心得体会。   这种天赋也让他及早察觉到了危险——为什么剑坯厂里突然会散发出陌生符箓的气味?   他当机立断,迅速打开剑坯厂的大门,传音所有在闭关室内的同门,唤他们立刻出来。然后飞奔而出,对剑坯厂外负责登记的庚字组师兄说道:“师兄,我觉得剑坯厂里有奇怪的符水的气味,这有点不对劲,是否要先疏散同门?”   那师兄既然是组长,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他立刻点头,传音道:“剑坯厂彻查,请所有同门给予合作,暂时退出禁闭室!”   两个人都没想到,正是这一次的慎重,使得他们避过一场大劫。   作者有话要说:剑坯厂,爆了。   不过你们以为这就够了?   不,当然不够。   感谢霸王票:   北方有佳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09 14:17:09   萝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09 00:00:38   阿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08 17:21:36 ☆、第132章 5.08   每个闭关室都设置有紧急传音通道,里面的弟子突然听到剑坯厂彻查的消息,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好在炼制剑坯并不是紧张的活,更主要的是细致,需要炼制的弟子挑出玄铁中的所有杂质,并加入一种特殊法门,才能形成剑坯。只要保证熔炉的温度,剑坯放置几个月也不会有问题。   所以,弟子们尽管有些不乐意,但还是非常配合,有条不紊地收起器具,保持熔炉的温度,以便一会儿回来后继续工作。   当所有人都疏散完毕,又等了片刻,剑坯厂一点异状都没有。庚字组师兄看着那位弟子,搔搔头问道:“你确定有陌生符水的气味?”   那弟子此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犹犹豫豫道:“师兄稍待片刻,我再去检查一下。”   正要迈步向前,便听得一声轰然巨响。   庚字组的组长师兄和另一名闭关室的弟子,都是元婴期修为,几乎是本能反应,立刻挑剑而出,一边一个,以剑意挡住了爆炸的余波,然而在场的大多数还是只有金丹期的弟子,他们有的耳朵渗出血来,有的已经摇摇晃晃,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脑子都是懵的,他们木着脑袋,看着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云出现在上空,而眼前伫立的四座巨大剑坯厂,已经被夷为平地。   然而这还不是事件的终结,随着蘑菇云的升起、剑坯厂的坍塌、以及巨大的爆炸,带动了周围灵气瞬间暴涨,空间几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而发生了畸变。   先是膨胀,无数残渣飞射开来!   逐渐反应过来的弟子们都抽出手中剑,以数道剑意组成一道方阵,抵挡这些不断飞出的碎物。   但膨胀之后,爆炸的核心点,便出现一个高密度的灵气漩涡。   这些被爆炸挤压变形的灵气,经由不断的压缩,终于变成一个可以吸纳一切的黑洞,足有十丈高,接近它的一切,都被吞噬殆尽!   无论是周边的草皮树木,还是飞鸟走兽,甚至是那些刚刚飞出的残渣,浓烟卷起的蘑菇云,都被吸了进去。   转变之迅速,让众位弟子猝不及防,甚至有一名修为较低的弟子阻挡不了吸力,登时脱离了方阵,向着黑洞中心,不可控制地飞去。   庚字组的组长师兄瞬间变了脸色,他脚踏飞剑纵身而起,便要去追那弟子。   却被一双宽厚的大掌按了下去。   即将飞入黑洞中心的弟子,他的袖口几乎已经碰到了黑洞边缘,然而平空而出的一双手硬是拎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扔了回去。   那弟子落地后,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情形,立刻像是吃了定心丸般,瘫软了下去。   青龙坊坊主叶关河、邵镇赶到!   站在黑洞面前的邵镇神君长眉冷对,修长的手指拔出一柄赤红长剑,一手横在当空,冷冽的剑意立刻爆发开来!   “镇关十字,刻!”   “镇关十字,别!”   “镇关十字,判!”   “镇关十字,列!”   四声法诀,伴随四道封印剑意,每一声起,那黑洞便缩小一大块,当“列”字出口,那黑洞便只剩一尺大小,吸力骤减,周围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而随后赶到的剑阁诸长老,以及三位大乘期老祖看到这一幕,立刻面沉如水。   季羽元君从灵兽袋里召出一只棕毛小兽,那小兽出来时惺忪着眉眼,但一看见那黑洞,仿佛看到了美味般,立时扑了上去,张开小口,竟是一口口将黑洞吃掉了。   邵镇神君这才收了剑意,走到叶关河身边。   两人都是抱拳行礼道:“青龙坊失察,酿成大祸,自请责罚!”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以真宝元君受的刺激最大,他心心念念的弟子扩张计划,全部都寄托在剑坯厂制造的剑坯中。   可即便是他,也知道罪不在青龙坊两位坊主身上。   而是那看不见的幕后黑手。   如果有人一直潜伏在太和,他能够驱使林画,能够交给她连大乘期修士都发现不了的空间禁制,甚至还在玄武楼的重地“罗浮两界门”外,阴谋打开魔修通道……   那么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那幕后之人,竟然能生生在十位剑阁长老、三位大乘修士的眼前爆了剑坯厂,而他们竟然丝毫察觉不到。   剑阁的种种计划,几乎都像是笑话一般。   这个人,杀了林画,开了通道,炸了剑坯厂,那么下一步,他又想做什么?   沧海元君瞬间变了脸色。   “观天镜!”   纯甫神君怔住,之后也似乎想起什么,急忙从袖中取出观天境,然而只见那平滑如水的镜面在他取出后,自镜面右下角,一条裂缝蔓延而起,直至整个镜面。   当裂缝遍布镜面时,沧海元君伸手一吸,便将观天境拿在手中,以纯水真元之力打入镜中。   “蘅儿,蘅儿!”他努力压制着镜面不要崩裂,希望能再以观天镜看到阮琉蘅的讯息,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观天境已经发出一声鸣叫。   在沧海元君的手中碎成了几块。   与此同时,两股巨大的灵力波动在山脚下骤然震荡继而转瞬即逝,沧海元君惊怒交加,浑身灵力暴涨,身影一晃向山下瞬间飞去,真宝元君更是抢在他前头。   这变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季羽元君对槐山神君嘱咐:“彻查山门,封闭全境,诸弟子不得妄动。”旋即转身不见。   他们刚出太和地界应该还没有多久,也许还来得及!   然而当三位元君赶到时,空荡荡的碧野中,只留下了依旧昏迷的阿辽,天空中渐渐淡去灵力远遁的轨迹。沧海元君立刻神识全开,可是方圆千里,竟无阮琉蘅一丝气息!   沧海元君那双湛蓝的眼眸,本如水波般清润,而此刻却似要喷出火来,他握紧了拳头,胸口几度起伏,才说出一句叫人听了便觉心酸的话:“本座的弟子们,一个个,究竟是遇了什么劫……”   真宝元君原本绷紧的脸此时阴云密布,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说道:“是赵明晰和行夜二人,他们胆大妄为,竟敢劫持太和弟子,简直混账!即便杀进九重天外天,我也定要将紫蘅救回!”说罢,真气上提,就要提剑施展“凌云飞渡”身法。   一声利剑破空之声突然响起。   一道飞剑划过天际,正向太和疾飞而去!   那是太和独门秘法——飞剑传书!   季羽元君目光一聚,按住真宝手臂,说道:“且慢!”继而伸手一招。   那柄本来飞向太和的飞剑瞬间转向,往季羽元君手中飞来,三位元君凭空读取其中信息,不由得惊出一口冷气。   季羽元君当机立断:“且回山门,蘅儿的债,事后我等必将讨回!”   沧海、真宝两位元君硬生生压下怒火,与季羽元君转瞬回山。   紧跟着这一道飞剑传书之后,还有六、七柄飞剑一同飞至。   间隔不过弹指,又是十几把飞剑经过太和上空。   在太和山脉中的弟子纷纷仰头望向天空。   凡是太和弟子,没有人会认不出,这是太和飞剑传书,用于传递最紧要消息,而同时如此多的飞剑传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铭古纪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   身负重任的阮琉蘅与夏承玄下山之后,不到三刻钟,即分别被九重天外天明晰元君和魏国行夜劫持。   与此同时,太和主峰剑坯厂爆炸,幸无弟子伤亡,但所制剑坯成品,及现存玄铁,皆毁于一旦。   然而无论是剑坯厂被爆,还是阮琉蘅出事,都及不上之后的飞剑传书来得严重。   五百六十六道飞剑陆续飞向太和,整个主峰几乎被剑光包围,所有弟子都感觉到浓重的危机感,他们纷纷赶回自己所属的山峰,少部分弟子以及太和十八峰峰主飞向主峰,以等待急令宣召。   这些来自人间界四面八方的飞剑,所传递的消息只有一个。   人间全界,大小宗门,各方洞府,全面突然遭遇魔兽入侵!   所有的飞剑都是目前散落在人间行走的太和弟子,急传回太和的消息:   五大山门告急!   七国联盟告急!   九重天外天告急!   海外三千洞府告急!   萧华宗、凌霄派、天罡派、碧湖十二家、神无洞、道方宗、三泣楼……全线告急!   ……   白渡州,朱门界,火线告急!   ……   剑阁再不议事,而是进入最紧急状态,所有人各司其职,回到主峰议事厅,全部看向目前的太和掌门——穆锦先。   只有真正的危机关头,才是太和掌门最该发挥实力的时刻。   穆锦先负手而立,沉着下令道:   “青龙坊所有在职召回,清点库存装备,整装待命。白虎堂所有在职召回,编入巡查部。玄武楼继续戒严,两位楼主务必保证罗浮两界门的稳定。”   “议事厅所有在职召回,留五人待命,其余等待入编。”   “十八峰峰主听令,每峰首次调配元婴弟子各十五人,金丹弟子各二百人,一个时辰后议事厅集合。”   “行事堂职务不变,配合各方调度,不容有误。”   “护山大阵全面启动,最高戒严。”   “历任朱雀廷掌剑全部召回,主峰待命!”   “散!”   所有指令全部下达后,所有得令之人立刻飞散开来,主峰所有的弟子都动员起来,负责处理各方信息,十八峰峰主回归各峰点将。   值此天下动荡,太和于人间,于整个修真界的重要性,才开始体现。弟子召回后,将组队分别派往魔兽入侵的最前线,太和之剑,将会遍布人间。   然而当穆锦先最后下令,将历任朱雀廷掌剑全部召回时,才是标志着太和此次,终于动了真火!   朱雀廷掌剑本就为“太和初开”百人剑阵的储备人员,而如今太和也终于聚齐四位大乘期老祖,这意味着“太和初开”剑阵将重现太和,随时准备出击。   太和不会天真的以为魔修没有后招,当魔修入侵人间,下一步,极有可能便是魔尊觉醒,或是朱门界陷落。   “太和剑修,彼岸门陷”的预言,即将成为现实。   此时的人间,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处处燃起的狼烟,预警着所有人。   你们,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狼烟起”卷结束,下一卷开【天魔舞】   很萌这一章的庚字组师兄和邵镇神君~   本卷章节目录回顾:   驯徒记之狼烟起/吴瑕   风起尘嚣上,心意两茫茫。   踏雪凭留去,攀云费思量。   夜虫噬幽壑,天籁无道光。   一体参寂灭,九重孰为殃。   阴阳皆魍魉,狼狈洞萧墙。   回首遥相望,举目尽沧桑。 ☆、第133章 5.08   当人员散去,偌大的议事厅里,只余三位大乘期老祖及掌门穆锦先。   而就在此时,一脸疲惫之色的长宁元君终于出现在了议事厅的门口,他俊美的脸逆着光,写满了焦虑。   “类似夏承玄所描述的空间,我已经寻了九百余个,却都不是。”他有一丝无力感,“似乎有什么在阻挡着我的寻找,感觉很近,却似乎很远。当人间界传来异动,我终于有所顿悟,那空间,应当已经不在我们现在的时间点上,所以才能阻挡我的探寻。”他皱着眉头,看向穆锦先说道,“恐怕只有锦先的本命剑‘斩流光’,才能寻到芮栖迟,封闭魔道之门。”   穆锦先当即道:“魔修通道,兹事体大,锦先义不容辞。”他回头看向沧海元君道,“请师尊允许徒儿跟随长宁元君去寻空间通道,后续事情,由师父暂行安排。”   沧海元君本就曾是掌门,对太和运转了如指掌,他当下点头道:“速去速回,注意安全。”可看着眼前的穆锦先,又想到了下落不明的阮琉蘅,心中酸楚,只是大事当前,必须强硬撑着。   沧海元君早已用一丝神识锁住了储物戒中阮琉蘅的本命元神灯,一旦熄灭,只怕这位大乘期老祖,便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即便是大乘期修士,也有性情,心中也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柔软。先失了林画,再失阮琉蘅……这都是他当做小女儿一般养在膝下的徒弟,可一个接一个的变故,生生摧折心肝。   穆锦先深深一拜,说道:“请师父放心,蘅儿虽被九重天外天劫持,但现在九重天也正苦于魔兽入侵,想必暂时无暇对蘅儿不利,弟子这就抽派人手前去探访,待击退魔兽后,但凡蘅儿有一根毛发受损,九重天休想在我太和剑下平安无事。至于其徒夏承玄,行夜本就邪佞之人,此次竟敢对太和弟子出手,待事态稳定,太和将不再姑息,对其宣战!”   这一番话,说出了轻重缓急。   他又何尝不担心阮琉蘅,只是如今人间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太和,全部陷入与魔兽之间的激战。   所有事情,在魔兽入侵人间面前,在拯救整个修真界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而想到太和未被入侵,还是因为芮栖迟不惜燃烧寿元,抵挡住魔物破坏,穆锦先更是加快了脚步,与长宁神君一同消失在议事厅中。   ……   至此,穆锦先及沧海元君,甚至是剑阁长老,虽然对阮琉蘅担心不已,却仍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性。   九重天外天为什么要劫持阮琉蘅与夏承玄,每个人的推演都不同,却没有一个会认为九重天外天会要阮琉蘅的命。   太和实在太过自信,他们没有想到修真界会有人胆敢杀害一名太和峰主,那等于直面太和宣战,尤其在现在魔兽全面入侵人间的非常时期,就算九重天外天,此时拿了阮琉蘅,也只可能是做质子,以便对太和提出要求。何况在之前的资源商谈中,真宝元君的强势施压也使得九重天外天颇多不满,弹压之下,极有可能做出这种狗急跳墙的行为。   他们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在于阮琉蘅的身世,与太和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太和此次对阮琉蘅事件的处理,还停留在探查阶段,而非解救。   ……   除了沧海元君留在议事厅处理各方事宜,季羽元君与真宝元君皆回到无名峰,与护山大阵一同,镇守太和。   而他们都没注意,当十八峰峰主皆各自回归山峰时,天门峰副峰主玉文真君却与峰主意回神君说了些什么,随后留在了议事厅附近。   虽然所有峰主都注意到了灵端峰紫蘅真君未到,但即便是身为师兄的止阳真君,在这个时候,都没有开口询问。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只有玉文真君心事重重地留了下来,他希望打听到一些关于阮琉蘅的消息,但阮琉蘅与夏承玄下山皆是机密中的机密,寻常弟子根本不知。   直到他在议事厅外,听到里面隐隐约约提到“蘅儿被九重天外天劫持……”,心头一凛,知道阮琉蘅是出了事。   玉文真君对自己的隐匿之术也有相当自信,他本就擅长融入自然之物中,修的是“返璞归真”的自然之道,可他并没有自信到认为可以瞒过议事厅里面的四位大乘期老祖,而他们却并没有阻止他的偷听。   他便知道,冥冥之中,便应了他与阮琉蘅的因果。   ※※※※※※※※※※※※   “放手!”   “娘希匹,老子不放!”   斐红湄俏目满含煞气,看着飞廉神君的眼神,似是要生吞了他。   飞廉神君原本斯文俊秀的脸,愣是被抓出三条血道,却依然死死抓住斐红湄的右臂,身形在前拦住去路。   他们此时刚从某一处禁制从出来,衣服上还留存着许多打斗的痕迹,可想而知,禁制中有多么危险。   “你凭什么管着我,不让我去救师父!”斐红湄怒道。   飞廉神君涨红了脸,说道:“九重天外天既然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早已准备好,你现在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难道你认为你能打赢明晰元君?能打赢九重天外天的九位天君?我们好不容易凑齐逆天改命的材料、法宝,你就要白白浪费?”   一想到阮琉蘅陷落在这些人手里,斐红湄的眼睛都红了,她一把掏出腰间弟子牌,举道眼前,大声控诉道:“如果师父出了事,还要那些续命的劳什子有什么用!太和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明明知道师父被九重天抓走,竟还要所有弟子放下手中之事,召回所有朱雀廷掌剑,只说魔兽入侵人间,哈哈,笑话!没有师父,魔兽与我有何干!太和与我有何干!他们不顾师父死活,我便自己去救师父!”   飞廉急喝道:“你这是以卵击石!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去九重天外天做傻事?”   斐红湄眼中一直转悠的泪水终于滑了下来。她看着飞廉神君,眼神中竟有恨意:“斐廉,斐村被屠尽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坏人抓走卖身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如果不是师父把我从火坑里救出来,你现在根本看不到我!”   “你说给师父逆天改命,我答应了,你说要将自己的寿限移给你师父,我也答应了,”飞廉神君坚持道,“只有这次,我不能答应你。”   斐红湄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手心,穿过皮肉,直直戳进掌心。   可她脸上却笑了,那笑又带柔媚,有隐隐含着疯狂之意。   “飞廉神君,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呢?”她眼角眉梢只在瞬间,就换上了轻佻之色,“这身皮肉?我与你同乡的身份?还是我的存在,可以满足你对曾经舍弃的家乡的遗憾?嗯……飞廉神君,你看我。”   她另一只还自由的手,只轻轻一勾,衣衫就滑落了大半。   飞廉神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斐红湄看着他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嘲讽一笑,继续说道:“楼子里的姆妈,会用各种方法调理姑娘,我啊,别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你怕是不知道,在那种地方,但凡有一点羞耻心,都会活不下去啊……所以,你若想要,就拿去,你若喜欢,我就给你……飞廉神君,帮我去救师父,我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你要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不好?”   斐红湄为了救师父,竟然重新挂上了那种似乎演练了无数次,每一个微笑的角度都在讨好客人,堪称职业典范的笑容。   她已经慌了。   这表情下深藏的是她对飞廉神君的示弱,甚至将他当成客人一般讨好的慌乱。   飞廉神君只是耿直,人却不是傻的,如何看不出来。   他心里一团苦涩。   “这么多日子里,你一直在我身边,其实……只是在利用我吧……”飞廉神君帮她理好衣服,甚至细心地将她的头发从衣领中拿了出来,“可我还是很高兴,你说得对,我将对斐村的亏欠,都弥补在了你身上,是我对不住你。”   斐红湄的表情没有变,但是泪水滚滚而出。   飞廉神君放开她的手,却取下自己的储物戒,不停将各种保命符箓、法宝放在她手上。   “这些也是我补偿你的……你说要去救师父,好,我陪你去救。这之后,我们两不相欠,我放你走……”他背过身去,发出与身份气度完全不符的一声嚎叫,然后大声说道,“娘希匹的!斐红湄,你这个混账女人,我放你走,放你去陪师父!”   他袖子一甩,胡乱抹了一把脸,祭出飞行法器,拽着斐红湄上来,然后不等她反应,便用力地抱着她。   这是飞廉神君第一次碰触到女人的身体,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贪恋般地将斐红湄搂得更紧。   斐红湄并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抱,但却是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怀抱,竟也是如此温暖,也可以不带任何欲念。   他心里想的是,我就要为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去死了。   她心里想的是……   对不起。   ……   法宝遥遥向九重天外天所在的白沙之地飞去,若是远远看过去,那上面只是一对相拥的情侣。   却没人知道,那是诀别的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贴心的剧情回忆君: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玉文真君   跟阮妹和长宁神君一起去朱门界的帅哥之一哦~   在朱门界内遭遇魔修芮栖寻,被阮妹救了   他是与阮妹和月泽同批的弟子,人很厚道   斯斯文文,面皮白皙(舔舔舔   我是贴心的安全警报君:   那啥,两只都不会有事的,栖迟也有人去救了呢~ ☆、第134章 5.08   当长宁元君与穆锦先找到那处空间禁制时,芮栖迟身体的衰败,已经蔓延到了颈部,整个身躯仿佛是枯瘦的树枝,一拧就会折断。<し   他看到救兵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在半空中,如黑色的蝴蝶般坠落。   长宁神君立刻出剑,化神期的傀儡在大乘期老祖的剑下,像破败的泥团,片刻间化为齑粉。   而穆锦先则接住芮栖迟,他立刻以本命剑“斩流光”挥出一道剑意,金色的光芒挥洒在芮栖迟的身上,奇迹般地止住了身体的衰败,甚至还将芮栖迟的身体复原到了巅峰时期的状态!   然而穆锦先的脸上却十分凝重,他对着正在以结界术封印空间通道的长宁元君道:“他损耗了太多寿元,即便是本座帮他保存肉身,所剩时日恐怕也不够他晋阶化神。”   元婴期的寿限有三千年,而芮栖迟晋阶元婴期,也不过用了五百年,为了与化神期傀儡对峙,竟硬生生燃尽了一千七百多年的寿元,只余八百年寿元,对于一个刚迈入元婴的修士来说,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击化神,相当勉强。   而寿元,是最难追回来的。   将空间通道完全封闭后,长宁元君缓缓转过头。   “无妨,本座便赐予他一个机缘罢。”   穆锦先震惊,他看着长宁元君的法诀,竟然是要——   引出心头血!   ……   心头血是修士体内最珍贵的精血,更何况是大乘期修士的心头血,其蕴含灵力神通,都不可以常理来计算。   长宁元君看着芮栖迟,可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他的师父。   不知道九重天外天拿紫蘅做什么,虽然心中明明知道对方不敢不讲道义,更不可能承受太和四位大乘修士之怒,可是他仍然有些心乱。   在朱门界内,谢启与姬无惆咄咄逼人,可想而知,她必定会受一番磨难。   长宁元君心下有些难过,可他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去,一旦大乘期修士开始交涉,就意味着真正开始敌对。所以他们才会纵容玉文真君的偷听,甚至默许玉文真君自发去营救阮琉蘅。   如今他能做的,也只能尽力救助她的徒弟。   长宁元君从穆锦先手中接过芮栖迟,将引出的一滴心头血打入芮栖迟的眉心。   转瞬即不见。   长宁元君洁白修长的手指掐剑诀,几道雄浑的剑意随后进入芮栖迟眉心,使得他身体一震,其身体经络,自有一道灵力游走,定住了芮栖迟体内寿元的流逝。   那是分离出的心头血,加上长宁元君的本命神通,在芮栖迟体内形成一方结界,保护他的本命元气,蕴养其丹田。   这是擅长结界术大乘期老祖的法门,不仅可以暂时护住根元,而且至少可以抵挡住一次灭顶之灾。   穆锦先不由得动容道:“长宁元君,这神通竟可以在修士体内形成结界,若是可以大批量使用在弟子身上,岂不是……”   减少太和弟子伤亡!   长宁元君摇摇头道:“此结界乃是以本座心头血牵引,若无血,便不成。”   穆锦先眼神暗淡了下去,心头血对于每个修士,都是至臻至贵。   长宁元君扶着芮栖迟站起身道:“本座知你担心此次劫难中,诸多弟子之安危,但太和弟子若是只靠借助外力,才保安身立命,那便非我之道了。”   穆锦先肃容行礼道:“是锦先着相了。”   长宁元君淡然受之,就像曾经训斥阮琉蘅一般,他对人的提点从不看人身份,端得只看对错,即便对方已是太和掌门,也会铁口直言。   两人出了空间禁制,再只用一步,便回到了太和议事厅。   此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长宁元君刚一出现,便听到沧海元君说道:“朱门界已濒临崩坏,多方传书,望长宁元君施以援手。”   上一次修真界遭逢“朱门界之殇”时,亦是还是化神期修为的长宁神君带队,与南淮一同修复朱门界结界,此次情况更是危急,长宁元君自是义不容辞。   他将芮栖迟交付与穆锦先,正准备持剑前往,却被沧海元君叫住。   沧海元君对穆锦先道:“此次魔兽入侵之事有些蹊跷,你务必谨记,无论如何,保桩太和初开’剑阵。”他又转过头对长宁元君道,“为防敌人分化力量,朱门界之行,我二人同去同归。”   太和有两位老祖镇守,朱门界同行二人,是如今最稳妥的打算,以防止长宁元君在朱门界遭遇埋伏。   不得不说,太和季沧海的谨慎稳妥,无人能出其右。   ※※※※※※※※※※※※   芮栖迟醒过来的时候,穆锦先正在安排议事厅的弟子扶他去起居室休息,但他一睁开眼睛,便推开了旁边弟子,身上的肌肉出于惯性和脑海中的紧张感,还十分紧绷,一把将夕照真人推在地上。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里已是主峰议事厅,可他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自己的身体,也非关心空间通道,而是向穆锦先问道:“掌门师伯,我师父她……怎么样了?”   穆锦先身体一僵,随后说道:“你已经得了长宁元君赐予的大机缘,身体已经无大碍,只是失去的寿元,只能用寿元丹来暂时延续。如今人间形势危急,只有太和因你之功,未遭魔兽入侵,其他所有宗门,几乎无一幸免,此次本座已经召集所有朱雀廷掌剑……”   穆锦先极力掩饰眼中的难过,但还是被敏锐的芮栖迟捕捉到了,他心下焦急,不惜逾礼打断穆锦先道:“师伯,难道师父出了事?”   穆锦先知道瞒不住,只好道:“剑阁派你师父与夏承玄一同下山,探明真相,却不想刚出了太和地界,夏承玄便被魏国行夜掳走,而你师父……也被九重天外天明晰元君挟持。”   芮栖迟身子晃了晃,旁边默默起身的夕照真人想伸手扶他,却又在半路收回。   “为何师门不营救师父?万一九重天外天对师父不利怎么办?”芮栖迟急急问道。   而此时又有几个弟子陆续进了议事厅,手中都拿着几份公文,等待穆锦先的批阅,他没有时间对芮栖迟分析事情利弊,因为穆锦先知道,在很多人眼中,情大过天,而对他来说,却早已失去了这种感性人生的资格。   可他还是小小的徇私了一次,因为目前朱雀廷掌剑已召回二百余人,即便少了芮栖迟,也并不会影响剑阵运作。   穆锦先道:“此时人间危机,九重天外天亦被入侵,所以蘅儿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念你护师之情,本座允许你前往九重天外天查探情况,不要轻举妄动,随时与宗门保持联络。”   随后他便接过文件,开始详查。   ……   芮栖迟得了掌门应允,立刻转身出了议事厅。   他此时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检查身体,来不及去体悟长宁元君究竟赐下什么机缘,只是御剑往山下飞去。   剑速已达极致。   他心中依然在推演着事情的发展轨迹。   芮栖迟并不像大多数太和弟子那样自信、阳光,他甚至有些偏激、极端,对阴暗的事物有着本能的敏感度。   他同样不相信这世界会有如此之多的巧合。   下山——被劫持——魔兽入侵,这三件事先后发生,究竟是为什么?   当他飞出太和很久之后,一枚许久找不到接收者的传音符才遥遥飞了过来,他御剑一把将其抓在手里,迅速浏览了其中内容。   这一切终于都被串联在一起。   芮栖迟浑身冰凉。   太和有人出卖了师父的行踪,而后九重天外天来抓人,那么这魔兽入侵,究竟是真的是要入侵人间,还是想要阻止太和去救师父?   如果真相是这样,那幕后黑手,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他急忙掏出弟子令牌,以及若干传音符,然而还未等他施法完成,便被一道突然而至的风刃打断!   “谁?”芮栖迟立刻抽出墨杀,浑身备战。   一个凉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小栖迟,你还是那么聪明,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想通风报信吗?想通知太和去救师父大人吗?那就……来求我啊。”   这声音很陌生,但说话的声调却是如此熟悉,但芮栖迟却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听过,他回过头,看到一张与自己极其相似,却阴柔得过分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没有温度的笑容,眉心上是毫不加掩饰的堕魔印,而眼眸中透露的,是残忍的杀意。   这是一个足有化神后期修为的魔修,巨大的风暴在他身后酝酿,若干道风刃盘旋在他身周,左右双手各持一把匕首。   芮栖迟只看到这张脸,就立刻回想起来。   这个人,是伤害过师父的人,是他日夜寻觅追杀的人。   那是他的的兄长,芮栖寻。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两章都是栖迟的剧情。   感谢霸王票:   寸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10 17:03:11   寸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10 16:58:27 ☆、第135章 5.08   芮栖迟的瞳孔瞬间放大,他心跳加快。   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在一个严寒的深冬,不辞辛苦地追踪着一只凶狠的狼,经过失败后,现在的他有了足够的耐心,以及拥有和极强的克制力。   他的洞察力愈发敏锐,静静埋伏在丛林中,哪怕是肥嫩的野兔和可口的狍子路过,都没有让他出手,因为他知道,那匹狼正在幽幽地注视着他,看到他的死角,盯住他的动作,伺机而动。   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   直到那批狼终于按捺不住,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白雪覆盖的树林中,狡黠残忍的狼与等待了太久的猎人,终于相遇了。   杀意,瞬间爆发!   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芮栖迟抽出墨杀,向着芮栖寻斩了过去,三十六路“昼生夜靡”剑诀完全施展开来,“叶华观火”的碧绿火焰铺满天际,托起一尊丹鼎,熊熊燃烧。   阴郁的剑意,绝美的眉眼,都是最利的杀器!   那样美的男子,持着剑,每一招几乎都赏心悦目,身体的线条与剑的寒光,在冷凝的容颜下,是致命的魅惑。   咄咄相逼,长剑舞苍穹,那是夜靡中唯一的火花,是昼生时最黑暗的阴影,芮栖迟的剑意之下,竟是杀出一种艳光!   ……   芮栖寻则是不慌不忙地用匕首接下剑招,他风刃护体,挡下所有的剑意,在境界压制下,他看芮栖迟,就像看一个伸手就能碾死的虫豸,在死前,尽可能地在对方身上得到一些乐趣。   是啊,乐趣,如果这人间没有了乐趣,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思?   芮栖寻阴柔的面容上,挂着一抹笑容,他可不准备保持缄默,那就太无趣了。   于是他一边出招,一边道:“哎呀,小栖迟很是想哥哥的吧?所以一见面就这么热情,说起来,我听说你在找我?嗯,让我想想,莫非是为了给师父大人报仇?哈,你可不知道,师父大人她……”   “住口!”芮栖迟恨声喝道,“不准叫她师父!你不配!”   这一句,让芮栖寻挑起了眉眼。   “好像在朱门界,她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不配提起你的名字。”芮栖寻咯咯咯地笑起来,“好个不配,我便是自甘堕落之人,不过你啊,我的好弟弟,你又好到哪去?”   芮栖迟屏息凝神,知道这是芮栖寻在耍弄他,登时目空如夜,只专心攻击。他知道自己与敌人的境界差距太大,若是再中了激将之计,就连一点获胜希望都没有了。   师父,还在等着我。   芮栖寻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有一种娇媚之意,然而嘴上的话却是恶毒:“你看你,明明心思肮脏透顶,却还做出一副高洁白莲的样子,其实啊……我知道你很想得到师父大人,想亵渎她,想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话音戛然而止。   芮栖迟此生唯一的弱点是阮琉蘅。   但是他唯一的爆点也是阮琉蘅。   被芮栖寻这么一激,芮栖迟瞬间将剑意提高了一重境界,叶华观火托起丹鼎,充沛的灵力灌满全身。   剑尖燃起火焰,收起再落下之时,一道漆黑的光芒向着芮栖寻直直劈来。   “无道光”!   生生将芮栖寻后面更不堪的言语压了下去!   可芮栖寻毕竟是化神修士,而且也是出类拔萃的体修,其反应也是极快,龙卷风暴瞬间召至身前,挡住了芮栖寻这一击。   对芮栖迟的强势,他并不意外。   但芮栖迟所展现出的实力,却让他不由得心中警醒。   那个以前总是跟在他身后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也已经长大了啊……啧,不好杀了呢……   芮栖迟一击之后,冷冷道:“你我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与师父无关,有什么怨怼,直接冲我来便是!”   芮栖寻舔了舔嘴角,有些疑惑地歪着头道:“可是哥哥是在为你着急啊小栖迟,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师父大人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你的师弟不是么,那个只有金丹期的废物,真是可惜呐,一想到师父大人会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我就好伤心,好难过,心都要碎了。为什么那个男人不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取而代之呢?”   他装模作样表演的同时,用重重风刃护住身前。   芮栖迟的法门与阮琉蘅完全不同,阮琉蘅的真火是以攻击为主,风可灭火。而芮栖迟的真火却是以辅助为主,风助火势,反而束手束脚。   可听到这话的芮栖迟却笑了,他将一簇真火抹在剑身,而后道:“你永远不会理解我对师父的感情,芮栖寻,我和你不同,你已经腐朽,而我却已经找到了那道光。”   哪怕置身于污浊之中,心中亦有光!   “哈?我和你不同?别开玩笑了!”芮栖寻仿佛被抓到了痛脚,笑得有些癫狂,“是不是在太和的日子太美好,使得你忘了我们之前的日子?忘了朝欢宫,忘了那些个贱人?”这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我当然不会忘,就像我至今仍然记得,曾经被我当做保护神一样崇敬的哥哥,会在那种地方,不惜出卖一切,为了保命,甚至将我推进火坑……我怎么会忘呢,那天的深夜……”   芮栖迟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他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用精致勾魂的眉眼注视着芮栖寻,用自身的所有一切吸引着芮栖寻的注意。   而叶华观火边缘的一点火星,正悄无声息地燃烧着,并且慢慢地向芮栖寻的后方蔓延着。   ……   随着芮栖迟如催眠般的回忆述说,芮栖寻眉心的堕魔印愈发鲜红了。   为什么会兄弟手足相残?   为什么弟弟成为剑修,而哥哥却成为了魔修?   那是因为有人,早已生了心魔。   ※※※※※※※※※※※※   那一年,芮栖寻十二岁,芮栖迟七岁。   从小便美得异常的兄弟俩,随着年龄增长,越发长得开了,那惊人的长相也惹了祸事,因为他们出生在一个根本护不住这美貌的普通家庭。   周转了无数次,又被拐进了豢养炉鼎的朝欢宫。   在无尽的地宫中,在漫长的黑夜里,某种异样的情绪,开始滋生。   “如果不是他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芮家也不会被连累,爹娘就不会死。”   “他为什么不去好好服侍那些贵人?明明长了这样惹事的样貌,不就是天生做玩物的料子吗?却偏偏要摆出清高的样子,害了全家!”   “是的,如果不是他的出生,芮家一定还好好的。”   “只会惹事,只会哭,只会让我来解决问题,像跟屁虫一样在我身边转悠,遇到什么事情就会哭着叫,哥哥,哥哥……”   “为什么我现在还要护着那个害人精?为什么我芮栖寻就一定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可恶,我要变强……让这些欺辱过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栖迟?栖迟……来,你过来,哥哥想到一个好主意。”   “别怕,栖迟,你不是一直说最听哥哥的话吗?你要乖,要听话,哥哥怎么会害你?难道从小到大,不是哥哥在保护你吗?”   “这样就对了,栖迟,哥哥会保护你的。”   ……   “不!宫主!你答应放我走的,你说过只要我出卖了我弟弟就可以放过我的!”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我不要!”   ……   到头来,还是变成这个样子。   而且似乎是报应啊,之后被卖给了魔修,日子过得更是生不如死了。   不过没关系,连至亲的兄弟都可以出卖,只要忍辱负重,成为人上人,是迟早的事!   多亏有灵根,所以竟然也能修上魔道,哈,只可惜,回去报仇的时候,朝欢宫已经被太和剑修给灭了。   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居然还没被折磨死,而且还被堂堂太和灵端峰峰主,一个元婴期修为的女剑修收留,做了亲传弟子?   哈,哈哈哈!   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好命?枉我算尽心机,却只能像暗夜的老鼠一样苟活在泥泞之中,而你却能进了这修真界最大的正道宗门,拜在元婴修士门下,得证大道,享受荣光。   我,不甘心。   想杀了他。   对,杀了他,噩梦就可以终结。   我的心,便不再会嫉妒,不会怨恨,不会在深夜中惊醒,不会在看到兄友弟恭的画面时崩溃杀人……   灭杀他的一切,他的道,他的信念,他的光!   我已是魔!   ※※※※※※※※※※※※   过了这么多年,芮栖迟再讲述当年事时,心中很平静。   从入阮琉蘅门下起,他便有心魔,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能走多远,这心魔如此之重,只怕不到元婴期,他就会在晋阶小境界时,走火入魔。   可阮琉蘅看出了他的问题。   那是在他筑基之时,所有天劫都接完后,最后一个出现在阵盘上的,是一个看不清脸孔的,只有十二岁模样的少年。   然而芮栖迟却恐惧得浑身发抖。   他在怕什么?   他怕的是正在一边护法的阮琉蘅,看到他心中最肮脏的心魔,看到他最不堪的过去,甚至看到他拿着剑去砍杀那少年的丑陋模样。   光芒普照,可是照在他这样的人身上,那光芒,是否也会不耻这一切?   谁来……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栖迟和栖寻   两条不同的路   感谢霸王票:   北方有佳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12 20:43:54   阿三挖西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12 17:49:37 ☆、第136章 5.08   “栖迟……”一个温柔的声音,有些迟疑地唤着他。   别叫我,别看我,别宽恕我,别靠近我!   “栖迟?”那声音带了些疑问。   走开,滚开,令我憎恶的一切,那是惶惶然不得终日的丧歌!   “栖迟!”声音开始焦急,尾音猛烈上扬。   是谁教我用剑?是谁在我的眼前,敞开一条通天大道?是谁说“出剑无悔”,又是谁在喊“真本归元,道自无形”?   他的双眼有些模糊,因为有什么液体溅射在眼睛上。   他的耳朵一直在嗡鸣,因为那些罪孽的话,不停环绕在耳边。   少年已经倒在血泊中,而芮栖迟却失魂落魄。   ……   阵盘已关闭,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桃花林上,所有一切都如幻象般消失,却只有脸上的鲜血,仍旧在滴滴答答。   他看着一脸担忧,向他飞来的阮琉蘅。   “师父,我杀了他。”芮栖迟喃喃道,他心情极度灰败,甚至没有刚刚筑基成功的喜悦,只余下晦涩的情绪。   会被嫌弃,在她眼里,我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对手无寸铁的孩童出手……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阮琉蘅冲了过来,双臂将他环住。成年的芮栖迟已经长得很高,她的右手吃力地寻到他的后颈,像是爱抚小动物般,轻轻的抚摸着。   “栖迟,你没有做错,不要怨恨自己,更不要难过。”阮琉蘅缓缓道,“就像无数次的离别,正是为了重聚,就像每一道伤痕,带给我们的,都是证道的果实。这世间,有因则必有果。所以栖迟,不要怕,当这世界出现第一缕光,便注定有黑夜白昼之分明,有阴阳双极之玄妙,而光自在人间,只要心中有光,栖迟,你便可以去用你的衡量,你的道义,去斩这天下不义之人,不义之事,为师相信你!”   芮栖迟的眉眼逐渐柔和下来,他脸上的血迹慢慢散去,浑身的戾气如同冰雪见到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臂,似是想碰触阮琉蘅的后背,却始终不敢放下去,只是虚扶在她身后,保持着这个动作。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回答一声:“嗯。”   这之后,他炼制了本命剑“墨杀”,自创了“昼生夜靡”三十六路剑诀,领悟了剑意“无道光”……   ※※※※※※※※※※※※   直到今日之战,其实他对芮栖寻,已经没有怨,没有恨。   有的只有杀意,这杀意来自他这数百年所受的太和教化,来自对道义的坚守,来自对阮琉蘅的维护。   还有,要将九重天外天的密谋告知宗门!   芮栖迟的推演本事不比夏承玄差,他知道芮栖寻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单纯,而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杀死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在外面行走这么多年,只有这个时候才出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死他?   幕后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芮栖迟看着眼睛泛着不正常红光的芮栖寻,对方仍然沉浸在那些回忆中,自怜,自怨,自恋的表情尽收眼底,然而芮栖寻的化神期修为毕竟不是吃素的,即便在这样心神动摇的时刻,仍旧牢牢护在芮栖寻身周,牢不可破。   曾经的故事已经进尾声,芮栖寻很快就会缓过神来,芮栖迟不能让他太过冷静,那会使敌人更凶残。   “……可即便这样,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居然变成了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真是芮家的耻辱。”芮栖迟用刻薄的话语总结道,有意再激怒芮栖寻。   果然,芮栖寻听了这话,嘴角上挑,开始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他的头不动,只有肩膀在剧烈的起伏。他一边笑,一边用微微发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   “你倒是提醒我了,哈哈,等我杀死你之后,还可以剥了你脸皮,找教中长老为我换一张脸,小栖迟,你看哥哥对你好吧?就算你死了,你这绝世的容貌,也可以继续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看着我如何用你的皮相,去找师父大人,哈哈哈……”   受了刺激的芮栖寻风刃全开,身后的龙卷风暴瞬间扩展十倍,形成一道领域,将两个人困在其中。   芮栖寻一边大肆以风刃追击芮栖迟,一边狂笑道:“到时候,我可不会像你这么没用,师父大人,一定会爱上我的,她会求我,爱我,用那双握剑的手,像是饥渴的怨妇般拥抱我,啊,那滋味,一定是你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天堂,你一定会羡慕哥哥的,对不对啊小栖迟?”   无数风刃巡回飞舞在龙卷风暴中,每一道风刃都是可以割肉断骨的罡风,在这处领域中,芮栖迟的真火被狂野的风吹得不断衰弱,几乎撑不住燃烧的丹鼎。   可这种表象,是真的吗?   芮栖寻太自大了,他凭借境界压制和变异风灵根的优势,甚至曾经差点杀死阮琉蘅,他看着如今对上的这个身为阮琉蘅徒弟的亲兄弟,尽管对方的真火确实有点门道,但在修真界,实力才是永恒的王道!   再大的火,也冲不出这风浪,再执着的光,也打不破这无形风壁!   杀了他,就在他下一次出手时,用“风有意,剑奈何”的法门杀死他!   鲜血之甘美,已经很久没有畅饮过,而对方还是他有血缘的亲弟弟,想必,会更美味,更醇厚!   芮栖寻此时的脸是狰狞的,配上他阴柔的样貌,带着阴森的怖意,站在风暴的漩涡中央——风眼中,操纵着风刃撕扯着芮栖迟的剑意,在他身上制造出一处处伤口。   风中传来血的腥味。   随着芮栖迟的灵力消耗,风刃割在他身上的伤口越深,血与风一同盘旋,而芮栖寻则是眼也不眨地看着这副残忍的画面。   所以他没注意到,芮栖迟的真火,已经来到他的身后,慢慢汇集在风眼附近,那一缕火苗,顺着风势,亦是同步旋转开来。   叶华观火,并非是紫微真火、大日烬炎、无妄之火等自混沌后天地生成的真火火种,而是芮栖迟自己修炼得来,根据自己的灵根,所创的特殊真火。   因芮栖迟辅修丹道,叶华观火更多用来提供炼丹,以及战斗中的辅助作用,这并不意味着叶华观火没有攻击性,它也有其特质。   此火并不霸道,因为炼丹最需控火,因此芮栖迟将控火之技巧,修炼得出神入化,因此即便是罡风也吹不熄这火焰。   而火,若是不能熄灭,火种尚存,便可以燎原!   自从阮琉蘅伤于芮栖寻之后,芮栖迟无时无刻不在苦思冥想,思索杀掉芮栖寻的方法。终于在突破元婴时豁然开朗。   只要是魔修,就有属于自己的弱点,那是他们入魔的本相。   而芮栖寻的弱点,便是对弟弟的嫉妒和憎恨,更深层的内在,则是其内心的自卑。当他爆发出最大能量时候,灵力的中心就是他的弱点,芮栖寻会把自己最隐秘的自卑情绪隐藏在无穷的力量漩涡中心,只要能引爆他最脆弱的真实,哪怕修为高过自己一个大境界,也有战胜的可能。   当叶华观火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身形,在芮栖寻脚下猛烈地燃烧起来时,芮栖迟的杀手锏“无道光”也向芮栖寻斩了过去。   芮栖寻身后出现巨大的风刃,迎上芮栖迟的剑意,当两者相碰撞,那风刃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风刃,直击芮栖迟!   而无道光的剑意,则在风刃中被消解至无形。   可战斗仍未结束,那可以燎原的火种,已经自风眼处开始燃烧,随着风势,逐渐烧出漫天大火,不屈不挠地在风中不断增长,几乎烧到与龙卷风暴相同规模的大火。   风与火,缠斗在一起。   芮栖寻变了脸色,他的脸上不负之前的自在和嚣张,甚至有些惊恐地问道:“这是什么法门?你的火怎么可能在风中燃烧!”   芮栖迟的身影已经被完全被风刃吞噬,但是那风中却传来他的笑声。   “芮栖寻,下地狱去吧!”   ……   天空中出现壮观的奇景。   巨大的龙卷风暴中,自最底部风眼,燃起绿色的火焰,那火焰借着风势盘旋而上,几息间便布满整个风暴,随后火焰开始主导风势,发出恐怖的爆裂声,那声音开始很微弱,后来越变越大,直到爆裂声达到顶点,整个烈焰风暴席卷天幕。   天空有一瞬间的寂静。   随后便是瑰丽的爆炸,最中心出散射出一道光带,分成几重不同色彩的火焰冲天而起,炙热的灵气四散奔逃,一圈接着一圈的灵力波向外扩散,将方圆千里天空映照得如同身在烈日之中。   强烈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光,从未有过的,最纯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标题名“风火烬征衣”,可配迟美人~   重要的事再强调下,迟美人肯定没事的,大家还记得长宁元君给的机缘不~   感谢霸王票:   阿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14 11:04:56 ☆、第137章 5.08   这是一场玉石俱焚的爆炸,芮栖寻在风眼的正中心,被炸得连一丝元神都没留下。当他一脸惊惧,被火舌吞没的时候,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恨?是解脱?   不会有人知道答案了。   而发动这次爆炸的芮栖迟,在这之前,想得其实并不多,没有任何高大上的内容,他没想过人间会如何,没想过修真界会如何……他脑海里只有最亲的师父,是那女子的一颦一笑,是最心酸的思念和不舍。   只是当他看到光芒照射大地时,心中竟然有一种很荒诞的错觉。   我这样的人,竟然也能……给予他人如此纯净的光。   真的,很知足。   ……   芮栖迟自空中坠落在地上,巨大的冲击使得他身上每块骨骼都错了位。   这被风刃几乎一道道割碎的身体,被爆炸的冲击波推出,由自空中坠下,已是破败不堪。   那丹田内燃烧着的一星碧绿火苗,正在渐渐变小,黯淡。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   就在火苗将要熄灭的瞬间,仿佛有一滴灯油滴了上去,“忽”的一声,这微小如豆的火光“噼啪”一下爆裂开来。   火苗四周又重新伸出小小的叶片,托起一团炙热的火焰,坚强而又充满韧性地重新跳跃着,继续燃烧下去。   只是体内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此次冲击之后,消失不见。   他并不知道那是长宁元君赐予他的机缘,那可以抵挡一次灭顶之灾的结界,在这场大战之后,随之而去了。   所谓因果,不过如是。   善缘善果,在大道中,冥冥之中,给予我们勇往直前的力量。   芮栖迟体内空荡荡的,一丝灵力也无,身上的储物袋都在这场爆炸中烧成灰烬。   他没有回太和,再过两个山头,便是白沙之地,那里坐落着九重天外天的出入通道——“通天门”!   芮栖迟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以墨杀剑为拄,一步一步向通天门捱去。   很好,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算爬,也要爬去救她!   ※※※※※※※※※※※※   铭古纪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   后世很多人回忆起这一天时,他们的脸上或许有惊恐,或许有悲伤,或许有痛苦,或许有苦涩,但最后都会变成一种无上的荣光。   “惟愿天下太和。”   如果有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后看向天空。   没有人会忘记那一天,漫天的剑光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   你也许能看到剑光下只有那么一个人影,他不知从何处而来,但却坚定地挡在那些青面獠牙的魔兽前方。   你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会救你的命。   跑啊,逃啊,去有剑的地方。   叫啊,喊啊,唤他们的名字。   你惊慌的眼泪会随之风干,你满身的颤栗会被奇异的力量抚平,你情绪的焦躁会在那道身影之下变得平缓。   你终于得救。   而对剑的狂热,将深埋在你心中。   ……   当太和掌门下发弟子召回谕令后,太和开始迅速组建战队。   太和号称“八千内门弟子”,如今的实际人数要比这多得多,从剑庐祭典到现在,共有八千九百名筑基修士,三千一百名金丹修士,二百八十六名元婴修士,三十六位化神修士,四位大乘修士。   此次战役,调动了除炼气期以外,所有的弟子。   按照人间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分配,共分七路军团,每个军团下属十八战部,分为三批下山。   最早回来的一批弟子,以及在太和的留守弟子,组成军团中第一批下山的弟子,他们的任务是:寻找正在与魔兽作战的太和弟子,与其汇合,并尽全力救人!   第一批太和弟子下山支援时,距离魔兽入侵人间的消息传入,仅仅用了两个时辰。   太和山脉犹如人间之心脏,从宗门出发的弟子御剑飞起,则有如输送向人间四处的血液。数不清的剑光以太和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御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而此时,反应过来的修真界,也陷入与魔兽死战的汪洋中,每个宗门都在顽强抵抗,若是宗门守不住的话,魔兽下山,遭殃的便是凡间的平民百姓。   可也有一些力量薄弱,不善斗法的中小宗门,在这一场劫难中满门被屠,道统断绝。魔兽冲向凡间的城镇,而那些地方,也有一些散修、来不及回归宗门的弟子,在顽强抵抗着。   其战况之惨烈,堪比函古纪的兽潮。   ……   八个时辰后,七路军团的第二批弟子也组建完成,他们将按照前线传回的讯息,适当增减人员,而任务则是:稳定局势,建立据点,搜集信息情报。   前线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人间居然呈现败象!   许多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长期以来,修真界不停派出常驻战力,在朱门界中削弱彼岸之门附近的魔兽,其数量完全不足以达到现在的规模,那么这些比朱门界内多出数千倍的魔兽,究竟是从何而来?   在魔教几乎销声匿迹,魔尊尚未觉醒的铭古纪,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多的魔兽?被封印的彼岸之门仍旧完好无损,是哪里来的魔气滋养了它们?   甚至此次入侵人间的魔兽,其主力竟然是五阶和六阶魔兽,其战力相当于人修元婴期和化神期的修为,破坏能力极大,造成修士死伤无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十二个时辰后,七路军团的第三批弟子终于全部入编,他们作为最后一批下山的弟子,任务目标非常明确。   消灭所有魔兽,至死方休!   整个太和只余炼气期弟子,以及护山战力,十八峰几乎已是空荡荡一片,再也看不到穿梭不绝的御剑弟子,空旷的风声在回响。   掌门穆锦先缓缓走出议事厅的大门,他已是疲惫不堪,制定好战略方针后,他留下弟子继续值守,处理各方信息,而他一个人走上山路,来到那片竹海。   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上竹身,他将头顶在手背上,孤独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一丝脆弱。   蘅儿,不知道你怎么样了。   师兄很想念你。   蘅儿,不要怕,师兄永远跟你在一起……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他,只余竹叶,在风中缭乱作响。   ※※※※※※※※※※※※   斐红湄皱着眉。   他们从杳无人烟的秘境出来,一路向中土白沙之地赶去,途径几个正在与魔兽奋战的宗门,看上去尚还能支撑到太和救援。   但其惨状仍是叫人触目惊心。   飞廉神君同样也收到格物宗的传唤,但信息里表明宗门受损并不严重,仅仅是号召弟子回到宗门避难,如有余力,可自行支援。   越是临近白沙之地,魔兽越多。   很明显,对九重天外天的高阶修士来说,有比抵抗魔兽更重要的事,仅仅派出了一些非精锐小队在通天门附近游击。   斐红湄立刻便想到了赵欢赵发来的传音符中的内容,恐怕九重天外天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召唤罗刹海的法阵,至于通天门外的魔兽,完全只是在应付场面,只等太和剑修来支援。   一手好算计。   巨大的通天门已经出现在视野,然而附近一道冲天而起的剑意却让斐红湄心中惊讶。   这样浑厚的剑意,至少是太和峰主级别的水准!   难道太和派人来救师父?不,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那么前来此地的太和剑修是何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斐红湄断然没有见同门遇袭不助的道理,她与飞廉神君一同历练多年,早已心有灵犀,手中剑一动,飞廉神君立刻御使法宝向下冲去。   快要临近之时,斐红湄一马当先跃了出去,红衣在空中散如绚丽烟花,长剑直指魔兽,挽起一朵锐意剑花,冲入下方密密麻麻的魔兽群。   “太和灵端峰紫蘅真君座下,斐红湄!”她先报出师承。   只听被魔兽的魔气重重淹没的魔兽圈里,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道:“天门峰副峰主,玉文!”   斐红湄眼睛一亮,在半空中拧身而下。   她与玉文真君曾在立危城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玉文真君与古逍一同探望过当时还在昏睡中的阮琉蘅,知道这位副峰主承过阮琉蘅的情,一定是来助阵!   此时不是寒暄的时候,围攻玉文真君的魔兽群,里面至少有五十来只五阶魔兽,她剑尖一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耽误我去救师父的杂碎,都该死!   斐红湄怒剑起,冲入魔兽群中。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后天,小天使们就可以见到阮妹了~   最近栖迟和红湄两位徒弟的戏份稍微多了些,因为很重要呢~   话说,太和七路军团十八战部,得多少帅剑修……(鼻血 ☆、第138章 5.08   斐红湄红衣红袖,漾开花一般的身姿,可这身姿并不仅仅是好看,而是因为她的剑,名“刺红”,她的剑诀则名“怒花诛邪”。<し   红衣娇柔女,三尺刺红剑。   那剑意带着一股怒意,仿佛是想斩尽这世间的所有不公道,打碎一切牢笼,冲出所有束缚,昂首在这天地的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杀!   那是斐红湄的剑意,是她曾经在浊世中受苦受难,而得来的半生彻悟!   烈火自花中而生,遍染红。   锐意自烈火中而起,剑光舞。   而在她身后,半空中的飞廉神君亦是着迷地看着这一幕。   那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身姿,长长久久地映在他脑海中,是最美好的梦乡。   真是不愿意醒来啊,飞廉神君有些遗憾,他自然知道情况紧急,手臂伸出,微微抬起了袖口,一串八品符箓流水般从里面飞出,向着下方魔兽狂轰滥炸而去!   ……   身在魔兽群中心的玉文真君,也以剑意与斐红湄配合。   虽说剑修最擅长的还是单打独斗,但太和十八峰的正副峰主,几乎都是全面型人才,无论是调度还是配合,制定战斗策略,都是弟子中最优秀的存在。   不过半刻钟,在三人的努力下,近千的魔兽群便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斐红湄与玉文真君汇合后,一同御剑向通天门而去,她在路上忍不住问道:“太和为何要放弃师父?宗门绝不可能认同九重天外天的做法,即便是现在魔兽入侵人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阴谋得逞,牺牲师父达到脱离修真界的目的吗?”   玉文真君听后一愣,脸色随后变得青白,连剑都御不下去,停在半空中问道:“你说什么?放弃紫蘅真君?怎么可能!难道九重天外天要谋害她的性命?不,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   斐红湄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宗门不知道?九重天外天要用师父的性命做血祭!”   她立刻将传音符递给玉文真君。   玉文真君通读之后,已是遍身冷汗。   他与接到传音符的芮栖迟一样,脑海中已经瞬间理出一条线索,其背后的险恶用意简直令人发指!他心中同样又急又怒,但却保持一线冷静。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请君入瓮,一网打尽之计?赵欢赵毕竟是六重天的继承人,他说的话,是否可信?而这传音符中所提的分离空间的做法,又是否真的可行?”   飞廉神君道:“传音符红的玉简内容并未记录完全,但以天演术推算,理论上确实可行,而那玉简也的确是格物宗出品,本座仔细观察了玉简的封章,应是上古纪年之物。”   斐红湄接着道:“赵欢赵是师父的至交好友,人虽然癫狂,品性却极好,而如今看来,传音符只发给了我,并未发给宗门,九重天外天对我无可图谋,想来传音符是真。”   玉文真君心中已有数,他立刻施法,复制了一份传音符,将其以飞剑传书发往太和。   “此事宗门并不知情,仅知道是明晰元君劫持了紫蘅真君,并不知其缘由,否则定不会姑息这等伪君子!”   听到玉文真君这样说,斐红湄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她毕竟不像阮琉蘅那样信任宗门,当她收到传音符,认为太和放弃阮琉蘅后,心中对宗门的失望,其实一直在折磨着她的信念。   “太好了,如果宗门派人来,师父一定不会有事的。”斐红湄转过身去,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然而直到他们飞到通天门外,仍是没有收到太和的回音。   飞剑传书可以达比到御剑极限还高出一倍的速度,从白沙之地到太和山脉,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到达,可现在距离发出飞剑的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   玉文真君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斐红湄看向通天门,那里一片混乱,甚至连把守的卫兵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对斐红湄来说,没有消息的太和,意味着两件事,一是飞剑传书已被人截获,而那个人,并不想让太和知道事情的真相;二是阮琉蘅尚还安全。   所有为人师者,几乎都会为亲传弟子点燃一盏本命元神灯,随身携带,阮琉蘅的本命元神灯自然是在沧海元君手中,这位太和老祖尚未有所动作,那么阮琉蘅的暂时还无性命之忧。   话虽如此,但却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   在等待的同时,玉文真君一直在估算三人的战力,他得出的结论很是绝望,斐红湄已是元婴初期修为,但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勉强提了上去,境界并不稳固;飞廉神君是化神后期修为,主攻符箓秘法,而玉文真君自己则是元婴后期修为。   这样的队伍,若是在九重天外天中打探消息,无安全之忧,可若是想从大乘期老祖手下救人,想都不要想!   玉文真君沉声道:“若是两位信得过本君,进了九重天外天后,请两位暂时听我调度,切不可冒进,既然有人能从九重天外天中传递出消息,那便证明,我们应该会找到同伴。如果操之过急,打草惊蛇,反而会失去先机。”   这个时候,太和峰主的威信便显现出来,斐红湄自是没有异议,飞廉神君更是不擅这些,当即表态道:“辣娘们儿砸瓜!只要能救出人来,本座便听你安排就是!”   玉文真君不再说话,左手掐剑指,一道法诀过后,一种似是木香的气味弥漫开来,周围生出一些藤蔓的虚影,在这些影影绰绰之中,一朵白莲高高浮起。   “隐!”玉文真君低声道。   三个人便自通天门外消失不见。   ※※※※※※※※※※※※   当魔兽入侵全界的时候,自成一体,心心念念想要离开人间的九重天外天也没有幸免,每一重天都遭到魔兽的肆虐,民间的宗门、散修都在尽力抵抗,可长期以来,他们更依赖天君氏族的统治,当诸位天君撒手不管,这些人几乎没有有效的组织,皆是各自为政,如一团散沙。   长期优渥的生活,使得修士们战斗力低下,空有修为,却几乎伤不到魔兽一根毫毛,平民都四散奔逃,遇到好心的修士,或许还得一线生机,若是遇到冷漠自私的修士,便有性命之险。   每一个人都应该记住,不要在战时考验人性。   一座座城池被魔兽沉重的步伐碾压,身型庞大的魔兽鲸吸着脚下的人类魂魄,再染以魔气,使得他们成为魔气的养料;身型较小的魔兽便仗着灵活,奔窜在街头巷尾,与修士厮杀着。   即便战况如此,可每一重天的界口,仍然拒绝太和剑修入内支援。   有一对风尘仆仆的师兄弟正被七重天的修士往外赶着,他们眼神很焦急,师兄质问道:“难道你们便不顾平民死活吗?”   “生死由命,自是轮不到你们太和来管!”守卫的修士冷声道。   没人知道,此时九重天外天真正的领导核心已经全部集中在六重天的云间塔中,只有八重天天君姬无惆在带领座下修士与魔兽抗争,而八重天也是唯一受灾最小的地方。   大量修士和平民向八重天涌来,姬无惆并没有拒绝,他沉默着接纳了所有人,再派遣下属将他们收编,继续与魔兽作战。   被其他天君排斥在外的姬无惆,如果说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那是在说谎。   他后悔过。   如果当时在朱门界,趁着阮琉蘅被芮栖寻重创,又因勉力破阵而奄奄一息时,将她带回九重天外天,那么他便不是如今的边缘人,而是整个九重天外天的英雄,若是九重天外天得以脱离人间,子民们世世代代都会歌颂他,将他看做救世主。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他们不会记录这美好的生活是以一名无辜女修的鲜血换来,而会用悲伤的爱情故事将其美化,他们甚至会给阮琉蘅按上一个光辉的名号,用罪孽之手,为她带上粉饰太平的花环。   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八重天不会被抛弃,整个九重天外天也不会遭受魔兽的侵略。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姬无惆是一个相当自负的男人,他有自己担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哪怕是后悔,他也会选择继续承担下去。   心中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说:如果能坚持到最后,那么错的,也会被坚持成对的!   他便是靠着这样的信念,在此时此地,动用所有传家法宝,带领姬氏家臣,以及各方门派散修,将整个八重天庇护在身后,在他姬无惆面前,没有一只魔兽能肆意妄为,没有一只魔兽能用它们肮脏的脚爪踩上这片美丽的土地!   即便我是罪人,也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139章 5.08   当姬无惆终于施法封印八重天内的魔兽通道,将所有残余魔兽清理干净后,阵列后方三名一直随着征战,却披着斗篷,隐藏了脸孔的修士,终于走上前来。   其中一名带头的修士,走到他面前,摘下兜帽后,露出一张斯文白净的脸。   “姬天君,好久不见,朱门界内一别,故人是否心安如昨?”   姬无惆心中震惊,来人竟是太和天门峰,玉文真君!   他看到玉文真君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太和已经知道真相?   不,他马上否定,太和若是知道,绝不仅仅是派一位副峰主,至少沧海元君一定会亲自来找明晰元君算账。   他冷静了下来,带着天君应有的威仪,居高临下地看着玉文真君三人。   “本座知道你们的来意,但本座不会带你们去救她。”   “不,你会的。”玉文真君上前一步,继续说道,“整个九重天外天的氏族都已经疯狂,只有你尚还清醒,你并不认同他们的做法,因为一旦失败,九重天外天将面临何等境地,姬天君应当很清楚。而若是成功,被遗弃的八重天,又会是何等境地,姬天君难道就没有设想过?”   “你为了救人,自是什么危言耸听的话都会说出来,本君岂可受你怂恿!”姬无惆冷哼一声。   “姬天君在朱门界之时,并没有对她出手是不是吗?而此时,为何不继续贯彻自己的信念?”玉文真君寸步不让。   “难道要本座对昔日同僚刀刃相向?难道你们不知道,主使这一切的是大乘修士,居然还异想天开,以卵击石!”   “所以才要借助姬天君的力量,带我们去救她,阻止这一切。”玉文真君的气势并没有被压倒,“只要能够拖延阵盘运转时间,太和的救援一定会赶到,而另外几位天君,必然还有不愿同流合污之人……姬天君,哪怕九重天外天还有一丝道心,就不要让古神岁无因你们所作所为而蒙羞!”   ※※※※※※※※※※※※   上古十二神中,古神岁无掌管空间之术,也是他创造了九重天外天。   为什么古神岁无在人间之外,单独创立一个小世界?   后世的说法纷纭,其中有两种是广为接受的。   一说,古神岁无得知人间第九纪年将有浩劫,慈悲为怀,创立了这方世界,作为人间最后的避难地,只要守住通天门,九重天外天可保万世昌盛。   一说,九重天外天本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因为发生过骤变,所以才被古神岁无以大神通分离出来,单独成一世界。   但无论哪种说法,九重天外天都应该是古神岁无最杰出的作品,所有九重天外天的子民,终生供奉古神岁无,向他祈愿祷告。   可如今九重天外天的做法,却是要窃取古神岁无的果实,将其据为己有,脱离他所心系的人间,自去逍遥。   姬无惆从内心中,一直抗拒着这种念头。   更何况八重天被排挤,等待他与族人,乃至八重天平民的下场,都不会好过,一旦分离成功,八重天立刻会成为各方势力觊觎的肥肉,所有资源会被瓜分得一点都不剩。   他是一名修士,同时也是一位君主,对时事的分析,对利益的洞察,凌驾于他的私人情感之上。   姬无惆看着眼前三人,并没有说话,而是兜头罩下一面绣着一只蟠龙的旗子。   斐红湄和飞廉神君神色大变,立刻便要出手,然而却被玉文真君拦了下来。   三人被蟠龙旗子一卷,身形便隐没在了旗子中。   姬无惆并没有避讳身后的几个心腹及亲卫军,事毕,其中一名心腹忧心忡忡地走上前,行礼道:“天君如若开战,属下等自是誓死相随,可八重天如今收留诸多难民,一旦内乱起,却不知道他们该何去何从。”   姬无惆一挥衣袖,说道:“不会有内乱,此事由姬氏而起,逃不过此劫,本君卸去天君之职便是,对他们来说,不过又是换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君,没有任何分别。宁之,不用担忧,本君一定……会解决这一切。”   “天君可要差遣大军?”宁之问道。   “不,本君只不过是去云间塔与诸位天君商议难民安置之事,无须大动干戈。”姬无惆话毕后,立刻率先向界口飞去。   宁之当然知道姬无惆是以此为借口,他环顾四周,只点了二十名元婴期修为的家将,便与另外几名心腹追随姬无惆而去。   ※※※※※※※※※※※※   雾,房屋后面,是永远都看不透的雾。   她曾经试图走进那片雾,但浑身裹在浓雾中,四周情况完全看不清,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耳中总是听到许多古怪的声音,在视野受到局限时,声音被放大,她小小的脑袋很贫瘠,几乎勾勒不出实质的恐怖图像,但她就是莫名害怕。   小小的阮琉蘅并没有走多远,就尖叫一声跑了回来。   海,房屋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面上一直阴云密布,不见阳光。那深而厚的云层压得很低,几乎给人一种伸手就可以碰触得到的错觉,海风阴冷,吹过来的时候,仿佛能穿透骨骼,直接将这森森的冷意传达到内脏。   阮琉蘅童同样惧怕那片海,那一望无际水面,那不停涌动海浪里,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有时候风浪极大,海水甚至会蔓延到房屋的下方,似乎随时都可能吞没这片陆地。   到了后来,她再也不敢随便走动,只缩在房屋的一角,偶尔有阳光出现时,才会爬出去,享受那难得的温暖。   可阳光很快就会被乌云继续掩盖,浓雾也并未因此消散。   这样的一个世界,就是阮琉蘅睁开眼,第一次看到的世界。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荒芜。   可心里却尽是难过。   ……   现在她似乎又回到了罗刹海,回到那空无一人的小渔村,面对一个荒芜的世界,遍体生寒。   阮琉蘅试图动一下手腕,但是手腕已经被特殊的长钉固定在阵法中,她试图凝聚灵力,才发现丹田已经被封住,传来的疼痛似乎很遥远。   五感都已经被封闭,她如同坠入黑暗,不知道究竟身在何方,也许是囚牢?也许是禁制?   但这些都不重要,九重天外天根本不准备让她活着回太和。   这阴谋背后的一切,归根结底是要她的性命。   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去,竟然不能手握焰方,作为一个剑修,那样堂堂正正地战死沙场,而被宵小所困,死于算计。   真是耻辱啊。   随后她想到那些如亲人般的太和同门,脑海中凌乱地闪过他们的脸。   阮琉蘅将头扭到一边,她不敢去想那些人,思念会让自己更脆弱,而她即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没有放弃过求生的意志。   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骨头被钉穿,哪怕我……   耳不能听。   眼不能见。   心不能跳。   力不加身。   也愿意为你,去寻那最艰难的一线生机!   阮琉蘅咬紧牙关,她的手腕竟以缓慢的速度向上挪动,生裂骨髓的疼痛让她几乎想要尖叫,可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张着嘴,无声地呐喊着。   可就在手腕将要移到钉子顶端的时候,一道法诀打了下来,又将她钉回原样。   随之而来的是更残酷的镇压。   无数细针刺入身体,封住所有脉络。   阮琉蘅终于不再动了,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   血祭仪式按照玉简中所述,安置在距离天空最近,也最为开阔的云间塔塔顶。   阵盘高一丈左右,呈圆盘形,直径足有十丈,以硕大兽骨制成,上方铺着最容易刻画咒文的金箔,按照八卦方位,各支起一盏小灯。   而阮琉蘅就被放在阵盘中央,双手手腕被钉在其上,而其腹部丹田也被长钉固定住,钉身皆有咒文,年代久远,已看不出来历。   阵盘外是一座祭坛,摆放了常规祭品,然而可笑的是,上方所祭拜的,依然是掌管空间之力的古神岁无。   明晰元君及其他七位天君,每人皆站在八卦方位,每盏灯都代表他们的元神,只待仪式启动,就以元神之力来进行血祭。   他们看着阮琉蘅的眼神,都是极其狂热的,他们透过那女修的身体,看到的是九重天外天的理想未来。   在准备仪式的期间,阮琉蘅并未受□□,但她灵力神识都被封闭住,手腕与丹田皆被秘法钉死,甚至还被禁了声音,此刻竟比普通人还不如。   想来,凡间寻常人家以牛羊牲畜祭祀时,也不会□□牛羊,因为对他们来说,牛羊仅仅是一种工具,完全不必浪费任何情绪,只要在祭祀之前,保证它们还活着,这就已经足够。   谁会去关心牛羊的心情呢?   然而,人并不是牛羊!   当他们全神贯注地将元神集中在云间塔上时,总有些转变,正在悄然发生着。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看到这里,有的小天使会担心这部分剧情会虐   但是想想啊,从开篇到现在,吴道长的屠刀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因为这篇文的主题并不是黑暗向   我们永远追逐光明   所以放心吧~ ☆、第140章 5.08   一切准备就绪,明晰元君低沉安排道:“还有一刻钟,便是辰时。当辰时风涌,一重天方天君与七重天谢天君将其风力引入身前阵盘;当祭祀礼成,三重天贺天君与四重天宋天君将其祭祀之力引入阵盘;当祭品血脉流通,五重天周天君将其血脉引入阵盘中心的……”   “禀报,八重天姬天君请求觐见。”   明晰元君皱起眉头,冷冷道:“不见。”   九重天天君童泠道:“此时他来求见,想必是已有悔意。”   明晰元君看着童泠的眼神异常毒辣,他一字一句道:“此时此刻,本座不接受任何人的悔意,一切,都要等血祭完成再说!”   童泠忍不住道:“可此时所有战力都在六重天,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吾等领地已是生灵涂炭,只有八重天还在抵抗魔兽,难道我们就不该听听姬天君的来意吗?”   一重天方渥宇亦是皱眉道:“九重天外天本为一体,如今为了这血祭,已是外有内患,老祖何必不留情面,安抚了姬无惆,我们也好专心做事。”   “若建不世之基业,必要的牺牲在情理之中,”明晰元君环顾四周,“但,本座亦是心系苍生,所以……那姬无惆带了多少人手?”   下方有人回道:“只有姬天君一人。”   明晰元君不相信底下人的判断,但他相信天方阁的禁制,若是偷带了人手,一定会被禁制识破,当下也放了心,挥手道:“传他吧。”   ※※※※※※※※※※※※   姬无惆只身前来,他看到眼前阵盘,以及阵盘中央虚弱不堪的阮琉蘅时,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他张口便道:“八重天已接纳各方难民近十万人,不知各位天君此时仍然将战力集中在此地,究竟是何用意,本天君倒是不知,你们将一个被魔兽肆虐过的九重天外天带离人间有何用?如今战火连天,各个界口仍旧拒绝救援,难道你们向往自由的私心就如此之重?可以罔顾苍生?”   以童泠为首的几位天君,脸上都微微变色。他们自知抛弃民众,已是罪人,仅仅是以“为大局、为子孙后代的万世基业着想”这样的信念来麻痹自己,听闻难民已达十万,岂会推断不出外界的惨状。   明晰元君冷笑道:“若姬天君是来妖言惑众的,那大可不必,阵盘就快发动,届时血祭成功,再来听你宣讲不迟!”   他一挥袖,便要发号施令。   然而此时却只听得轰然一声,云间塔剧烈晃动,竟有倾塌之象!   但明晰元君堂堂大乘修士,又怎么会怕这些伎俩,他冷哼一声,施展法诀,将一道巨掌拍入地下,擎起了云间塔的上半截,塔身仍旧稳如平地。   明晰元君此时并不方便斗法,只阴森道:“姬无惆,你想反我?”   还没等姬无惆作答,从云间塔下方又跳上一个身影,竟然是赵欢赵!   他站在姬无惆身边,对着明晰元君恳求道:“老祖,请您收手吧!”   但明晰元君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淡然收回了目光,看向阵盘里的阮琉蘅,下令道:“血祭仪式开始……本座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反我!”   他毫无顾忌,辰时一到,果然风起云涌,天地为之变色。   其他几位天君也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元神之力及灵力注入前方的灯盏,而一重天方天君与七重天谢天君,已经开始做法,将风力引入阵盘。   姬无惆从袖中招出那面蟠龙旗子,放出玉文真君、斐红湄与飞廉神君三人,而后不待反应,便将佩剑祭出,一道利光打向阵盘,却被一层结界挡住。   那是童泠做法设置的结界。   姬无惆喝道:“童泠!你醒醒!不要再助纣为虐!”   童泠并没有回头,他只是低声说道:“无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晚了。”   斐红湄却是毫不客气,她只看了一眼阵盘上的阮琉蘅,就红了眼睛,立刻出剑,一道接着一道的剑意向阵盘劈去,大把的丹药塞进嘴里,人已经近乎疯魔!   剑修的剑意,是所有法诀禁制的大敌,所谓一剑破万法,哪怕是一个小小元婴期的剑修,所使用的剑意,也不容小觑。   明晰元君一边指挥祭祀,一边不耐烦地伸出巨掌,将斐红湄震出云间塔。   飞廉神君立刻施法放出灵力罩,将斐红湄拉了回来,而后五指张开,自丹田处起,缓缓向上提起。   一轮巨大的红日自云间塔外成型,并且随着飞廉神君的手掌而缓慢向上升起。   那是天下火种排行第三的大日烬炎!   “红湄!”飞廉神君喝道。   斐红湄将刺红剑高高举起。   一剑贯日!   带着大日烬炎真火的刺红剑向明晰元君攻去。大日烬炎虽然排行第三,却是所有真火中最刚猛的真火,且会随着修士的修为越发强大,飞廉神君的这一真火,便是明晰元君也不敢硬接。   而此时玉文真君的剑意也至,他身周旋转着一圈剑光,凛然如松柏傲寒,非胜在气势,而在于其精准老道的配合,每一招都弥补了斐红湄剑意中的空白,将明晰元君的护身灵力罩破开一个裂缝。   明晰元君厉喝一声,手中翻出一把折扇,挡住了斐红湄与玉文真君的攻势。   他脸上失了淡然之色,向着姬无惆质问:“你居然引狼入室,带外人入云间塔!”   姬无惆脸上已经没有一丝悔意,他道:“现在魔兽肆虐,老祖不救民于水深火热,却在这里迫害无辜女修,才是九重天外天的叛徒。”   “如今浩劫已成,本座更是要抓紧时间带领大家脱离人间!”   姬无惆一边施法破除结界,一边冷笑道:“脱离人间?你问问底下的民众,他们可愿意脱离人间?他们都有亲人在人间生活,有远嫁的女儿,有外出的游子,有天各一方的骨肉,九重天外天与人间相连数万年,早已不分彼此,如今老祖所说的,究竟是你们的意愿,还是民众的意愿?大难临头却只知自保,与懦夫何异?”   “本座不与你争口舌之利,后世自然会看清,本座乃是为民之举!”   姬无惆毫不犹豫地戳穿他:“口口声声为民,可你看那些与魔兽死战到最后一刻的儿郎,他们比你更勇敢!”   明晰元君终于暴怒,他回过头,眼神带着怒意道:“我赵明晰一双拳脚通天彻地,便没有怕过的人怕过的事,没有人配在我面前提勇气!”   “你炼成阵里的女修,当她为了朱门界而孤身与魔修缠斗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她为了万千子弟与魔龙大战之时,你在哪里?你在算计怎么抓她,用她的血来满足你的私欲!”   “姬无惆,本座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大义之人?可你想没想过,用她一个人的命换九重天万千人的命,便是她最大的贡献,我们九重天外天修士与修真界本无关系,为什么要承担修真界的浩劫?如今为了这个女修,你不顾九重天外天的利益,究竟是本座的私欲,还是你对这女修的私欲?”   “老祖此话已经落了下乘,”姬无惆轻蔑道,“对,我们修士感情淡漠,自私冷漠,谁人不想得道,飞升上界?修士,比凡人更怕死……但是老祖现在作为,恕我不能苟同,我宁可战死在魔兽爪下,也不愿在血肉开辟的洞穴中苟且偷生,我庇护众生,或因众生而死,而我姬无惆的大道,已得证法,死而无憾。若诸位天君,有谁愿意与我同去死战,请站过来!”   三重天贺流渊此时已将祭祀之力引入阵盘,终于脱开手,狞笑一下,指尖三柄飞刃,带着破风声像姬无惆攻去。   姬无惆以剑格挡开来,他言尽于此,但阵盘中的天君却无一个人行动,心头不禁绝望,即便能够拖延阵盘的运转速度,但想在明晰元君的眼皮下破坏阵盘,便只能说动阵盘内的天君离阵,缺了他们任意一人的力量,阵盘就会不稳定,或许阮琉蘅还有救!   赵欢赵无法对明晰元君出手,他只能沉默着用拳头捶打结界,来表达他的愤怒和立场,在赵欢赵的拳头下,童泠的结界开始出现裂缝。   七重天谢谆亦是明晰元君计划的忠实拥趸,因为所修法门极是生僻,竟然在此时还可以抽出分神,那是一只通体黑亮的蝎子,从阵盘处爬了出来,向着赵欢赵而去。   但赵欢赵也是悍勇无匹的修士,几个回合下来,眼看谢谆支撑不住,二重天孔黎亦是放出分神助阵。   而飞廉神君则一边维持着大日烬炎的真火流转,一边以符箓砸向阵盘外的结界,而此时童泠却已经冒出了冷汗,在他旁边的四重天宋桓亦以灵力支撑着结界。   斐红湄的刺红剑依旧不断攻击明晰元君,玉文真君的剑上生出了重重树影,而明晰元君正在施展法诀,在二人的剑意下,那法诀施展得极其缓慢。   一时间,为了维持阵盘的运转,明晰元君与诸天君无法使出全力,导致云间塔顶的两方竟是相持不下。 ☆、第141章 5.08   阵盘上刻印着复杂的法阵,从天空俯视,会发现这个法阵的形状如同一只猛兽,而兽头正悬在被钉在阵盘上的阮琉蘅头部上方,像是在择机而噬。   当灵力按照步骤逐渐注入,七位天君和明晰元君的神识催动阵盘的运转,那兽头的眼睛处便开始露出一丝凶光,兽口张得更大,露出带着邪恶意味的笑容。   阮琉蘅的一直被封印凝住的血液开始流动,暗红的血液从手腕处流了出来,缓缓注入法阵之中,像是给了那只猛兽生命的活力。   “呵……”低沉的喘息声在阮琉蘅耳边响起,似人似兽,非人非兽。   她感觉到血液的大量流逝,这使得她再次陷入昏沉之中,仿佛又回到了罗刹海边的小渔村。   荒芜而孤独。   ……   阮琉蘅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像明晰元君也没有发现阮琉蘅脑海中不同寻常的声音。   因为几名闯入者的捣乱,他们的效率并不高,血阵迟迟没有完成。   明晰元君眼看精心布置的阵盘运转愈发缓慢,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大能的风度,右拳高高举起,分开天空阴霾,巨大的灵气风暴在他头上形成漩涡,那是真正的大乘修士之怒!   “蚍蜉撼树的小辈,也配在本座面前谈论道义,都去死吧!”   他一手维持阵盘,另一手握拳,向着阵盘外的五人放出一拳!   当这一拳发出,仿佛空气中所有的灵气都为之所用,每一道灵气都化为拳头,劈天盖地地向他们袭来。   赵欢赵的分神黄巾力士挡在所有人身前,准备硬接下这一拳。然而当这些无形的拳头砸下来,黄巾力士瞬间被碾成一堆灵力碎片。   玉文真君与斐红湄双双撤剑,以本命剑挡在身前,后方的飞廉神君甩出大把防御符箓,祭出九道连环护在众人身前。   然而那拳头仍然不受阻拦,破除一切阻碍,向着他们冲来!   姬无惆祭出分神钢铁蟠龙,向着拳头义无反顾地对撞而去。   可这仍然不够,钢铁蟠龙身上的灵光在这一拳接着一拳的凶猛攻击下,已是溃不成军,整个龙身都已经发生龟裂,眼看就要撑不下去!   就在这时,一黑一白两把长刀挡在了钢铁蟠龙身前,发出冷凝的灵光。   而一道长虹出现在阵盘与五人之间,如同一条彩带,源源不断地为钢铁蟠龙输送灵力。   倾盆大雨直泻而下,一块漆黑的幕布遮住了明晰元君头顶的灵力漩涡。   三招一出,明晰元君的拳头终于止住了。   一重天方渥宇,五重天周渠然,九重天童泠,霎时出现在钢铁蟠龙之前。   “够了!”童泠再也按耐不住,哑声道,“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阵盘上瞬间便少了三位助力修士,完成了一半的灵力注入停滞下来,而悬在阮琉蘅头上的兽头,眼眸瞬间黯了下来。   明晰元君的拳头握得咯吱直响,他双眼危险地眯起,咬着牙说道:“童泠,你们也要背叛本座吗?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可怖,“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把你们统统干掉,不愁本座计划不成!”   他一拳搅动风云,再不压制修为,浑身灵力暴涨,元神大肆散开,如天地崩塌般的灵压向下方袭来。   所有人几乎都无法动弹!   这才是大乘修士真正的实力,因规则而生,自天地而起,望万古之沧桑,颠覆众生!   这种庞大的灵压席卷整个六重天,甚至远在九重天外天之外的其他九位大乘期修士,亦都有感应。   六重天赵明晰居然出手了?   一旦到了大乘期,便不能随意动用大的法术神通,以免造成世界崩坏,更何况还有天劫随时随地都如悬在头上的利剑,稍微有不合规矩的举动,自会有天劫下来整治你。   可随之他们便释然,在这魔兽入侵的时刻,以赵明晰的火爆脾气,硬是扛着天劫去出手灭杀魔兽,也不足为奇。   甚至远在朱门界的修复结界的长宁元君,还与正在镇压魔兽的沧海元君道:“此次魔兽入侵虽然在天道轮回中,但吾等也应尽力支援,赵明晰此举不俗。”   可他们都没想到,明晰元君却是在扛着天劫,下手迫害他们的弟子,灭杀九重天外天的最后一点道心!   ……   明晰元君一拳接下一道银色巨雷之后,面带嘲讽地看着他们。   “铭古纪已经和平太久了,久到你们竟然敢认为能对本座出手。你们以为大乘修士不能随便出手,我便奈何不了你们?哈!天真!哪个大乘修士没有后手?哪个大乘修士没有抗天劫的法门?大乘修士的眼界又岂是你们能想象的?哪怕是你们太和一直缩在无名峰的季羽,他还不是也……”说到这里,明晰元君停顿了下,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软弱的神色,不敢再继续谈论季羽,只恨声说道,“若不是他压着本座,老子早就……”   他越说心中越气愤,看着人群里受灵压之苦最严重的斐红湄,狞笑了一下,掌风一吸,便将她抓在手中,扼住咽喉。   “老子就先拿你开刀!”   赵欢赵从没见过老祖如此失态的样子,甚至明晰元君自己也没意识到,当他的灵力完全外放后,越发接近最本质的内心,暴露出的都是心性中最阴暗的一面。   计划被打断,几千年的夙愿被人破坏之后的明晰元君,饱受刺激,此时已经距离走火入魔不远。   赵欢赵此时尚能说话,他看着明晰元君哀求道:“老祖,放下心魔,不要造杀孽,欢儿万死不足以洗清罪孽,惟愿老祖平安啊!”   飞廉神君看到斐红湄被抓走,才真是肝胆俱裂,他不管不顾地把所有看家本事都使了出来,却被明晰元君一拳下来,半边身子都埋在了塔座里。   明晰元君看着赵欢赵,他对这个重孙简直失望透顶,说道:“你不配为赵家人,自此除名,本座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说完后,才想是想起什么,转过头看阵盘中的阮琉蘅。   “本座竟然忘了,罪魁祸首便是你,最该死的也是你!”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哪怕阮琉蘅根本听不见,“因为你,同僚反我;因为你,亲人反我;因为你,本座要受天劫之罚!太和剑修,简直是天生与老子犯冲,你们这群人都该死,都是本座路上的绊脚石!本座会一个一个的送你们上路!”   他的大掌毫不犹豫地收紧,在大乘修士的掌力下,斐红湄几乎连声音都没发出,便被捏碎了脖子。   明晰元君扬手将她扔进阵盘里,像是扔一件破衣服。   “本座便用你们太和剑修的血,做群祭!”   他又向着玉文真君走去。   ※※※※※※※※※※※※   阮琉蘅依旧昏昏沉沉,她五感、神识、身体都被封印,自然也察觉不到储物戒中斐红湄的本命元神灯已经微弱到只剩一点火星的地步。   她只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在呼唤着她。   那声音如此殷切,哀伤,不舍。   使得她几乎想要落泪。   于是她拼命想要听清,身体所有残余的力量都在捕捉那道声音。   终于可以听清一点点,那声音唤道:“师父。”   阮琉蘅听闻这一声,心脏几乎要炸开,她几乎立刻就分辨出来,那是斐红湄的声音。   红湄,红湄!   她更努力地去听。   ……   “师父,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我已经晋阶元婴期,想必师父一定会为我高兴,不知道师父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若是在灵端峰,我们定要载歌载舞,且欢且唱,痛饮美酒。”   “只可惜,今天并不一个好日子。不过啊,能看到师父最后一眼,便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师父给的,如今,收到的最后一件礼物,也是师父给的……我很开心。”   “师父,遗憾的是,即便是成了元婴修士,我都没能再找回我的羞耻心……说到这里,师父一定又会很心疼的看着我,抚摸着我的头说着‘没关系’,啊,师父的手那么温暖,师父说话的语气那样温柔……我就是爱着这样的师父啊……”   “你看,我直到今天,才敢说出爱慕师父的话,这个时候,我竟然……有些觉得羞怯了……师父,找到这种缺失的情感,我好像重新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   “生而为人,活着的感受,对我来说,一直都非常不真实,我心中祈愿,无非是承欢在师父膝下,永永远远做你的徒儿,相护一生。”   “这样幸福的人生,真是太不真实了。”   “师父你抱抱我啊,好冷,抱抱湄儿。”   “我是如此大逆不道的喜欢着师父,所以师父不要为我伤心,如果有来世,我愿不再为人,不为男人,不为女人,心无挂碍,只做灵端峰桃花潭边,万年不移的那块顽石。”   “长长久久的,陪伴在师父身边……”   “师父啊……”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再也听不见。   ※※※※※※※※※※※※   巨大的阵盘中,一个青衣宫装女修被钉在中央,她柔顺的长发披散开来,脸上是血色尽失的苍白,她身下流淌着暗红的血液,随着心脏一下下的跳动,向阵盘供应着至纯的血脉。   而青衣女修不远处,一个脖子已经被扼断的红衣女修,正拖着身体,一点点向青衣女修挪动。   几乎每挪动一点,她脖子的伤口处就会汩汩流出大量鲜红的血液,渗入阵盘中,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终于,红衣女修爬到了青衣女修的身边,她喉咙已经接不上,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但她摸到了青衣女修的身体后,嘴角却是向上弯的。   她竟然是在笑!   红衣女修伸出手,握住钉在青衣女修丹田处的长钉,尽她所有的力气去拔那钉子!   可那钉子乃是特殊祭炼而成,怎会为人力所撼动?   所以直到她的眼神失去光彩,手仍然紧紧握着那长钉,保持着用力拔出的姿势。   没有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这章可能会触雷。   可斐红湄和芮栖迟这两个徒弟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炙热的,纯粹的,没有任何欲念的。   这也是一种爱。   以及,红湄没事,因为她最爱的师父在身边啊……   感谢霸王票:   寸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18 17:34:03 ☆、第142章 5.08   阮琉蘅睁开了眼睛。   但那并不是她真正的眼睛,也并非道术上的“天眼”,而是冥冥中,隐藏在身体中的另一双眼睛。它不看喜怒哀乐,不看人间沧桑,不看大道三千,不看日月晨昏。   它看的是修士自己的心。   而阮琉蘅看到自己的心,碎了,那心中的人间风景,千年信仰的道种道心,碎了。   身体几乎只剩下一种本能,这本能指引着她的意志及一切,突然膨胀的神识汹涌散开,在疯狂召唤着什么……   而在这阵盘之上,所有法器法阵都已不再是束缚阮琉蘅的工具,而是为她凝聚力量的灵力黑洞!阮琉蘅从未有过如此渴求力量,当她睁眼的一刹那,云间塔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印在脑海中,让她几乎为之崩溃。   红湄!   红湄,好姑娘,不要怕……   师父,来救你了!   ……   在阮琉蘅不要命地冲击禁制的同时,一直隐藏在她身体某处的开关,终于开启。   宿命的轮回,随之转动。   而真相,则呼之欲出。   无穷无尽的力量由这数位大能开启的阵盘凝聚,再灌入阮琉蘅的身体。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强大的能量,哪怕是在苍梧山,娇娇与夏凉合击出的空间中,也没能达到如此程度。   可她并不陌生,甚至当这些灵力都注入身体时,只觉得本该如此。   所有境界在这种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天劫,她几乎是瞬间便得到了足以媲美渡劫期的修为!   而随着能量涌入身体的,还有许多陌生的传承,这些传承偏激、仇恨、怨憎,充满人间一切负面情绪,如今只静静地占据她识海一角,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吾主降临!   一时间,风云变色,连天劫都散去了威压。   这人间,此时,此刻,只剩下一种压迫众生的灵压,自六重天云间塔塔顶的阵盘中央而起,汇聚成有质感的光环,如波浪般向整个人间扩散开去!   天空如夜幕突至。   所有的魔兽全部停下动作,它们同时看向一个地方,身上的魔气从未有过的暴涨开来。   所有躲藏在阴暗处观赏好戏的魔修都止住了身影,他们颤栗,惊慌,无论何等修为,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膝盖,跪在地上。   在至尊之主面前,群魔俯首,他们所臣服的不仅仅是魔尊一人,而是魔尊所代表的魔界传承与可以对抗天地规则的强悍力量。   她,便是魔道的主宰!   而人间所有元婴期修为以上,能够感知天命的正道修士,也目瞪口呆地停了下来。   巨大的阴影袭上所有的心头。   魔尊现世!   ※※※※※※※※※※※※   得到力量的不仅仅是阮琉蘅,还有与她本命相连,被封印在水滴结界中的阿鲤。   随着阮琉蘅慢慢自阵盘中心站起,她的身后,腾起一条巨大的金红巨龙,长啸一声,将明晰元君震得七窍流血。   除了前来营救阮琉蘅的玉文真君等人,云间塔上的其他几位天君全部拼尽全力向外飞去,他们脸上几乎因为恐惧而扭曲,在如今的阮琉蘅面前,他们才是蝼蚁般的存在,必须尽快逃出去!   虽然化神期的速度很快,但那仅仅是在这个空间规则中的速度,对于已经可以掌握甚至修改规则的渡劫期修士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速度简直如同蜗牛在散步。   阿鲤飞了起来,他心中的愤怒比阮琉蘅更盛,一道金光闪过,所有的天君都被他的龙啸震了下来,他口中吐出数枚水弹,将他们囚禁在里面,等候阮琉蘅的发落。   明晰元君咳出一口鲜血,挥拳挟着风雷向龙首砸去,阿鲤猛地扭过头,张口一喷,巨大的灵压将风雷之拳吹至溃散,继而厉然挥爪,将明晰元君按倒于地。   可阮琉蘅根本不在意他们。   她身上的伤痕都奇迹般消失不见,而青色宫装已经褪去,白色的晖云临阵铠如今已经变成黑色的魔衣,散发着丝丝魔气,将她的身体全面防护起来。   她的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禁魔石,一团魔气自动裹住禁魔石,压制住蠢蠢欲动的爆炸。   阮琉蘅将石头举在眼前,看着这经由格物宗修士研制出专门用来对付魔尊觉醒的法宝,手指微微用力,便将其碾得粉碎。   她又看向前来救她的众人,微微向前一步。   然而尚还有余力的姬无惆却将所有人护在身后,发抖的手举起佩剑,挡在身前。   阮琉蘅露出一抹惨笑。   她终于得到了力量,可这力量来的代价太大了,太大了……一世魔尊,竟然会落在她的头上,何其讽刺!   我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办?   脑海中隐隐有无数孽障的呼唤声,按捺不住万古的寂寞,在她耳边用低柔的声音怂恿着。   “去毁灭这世界,去屠戮这人间……”   “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你的,这人间根本就没有公道,有的只是压迫!”   “去报仇,杀光他们!”   “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强大的破坏本能几乎让阮琉蘅为之失控,她体内的力量不停地喧嚣着,沸腾着,寻找突破的发泄口。   不,不要!   可耳边又传来女子的声音,那是曾经在心魔境中出现的阿园,她已是面容模糊,只留诱人坠入地狱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道:“蘅娘,你看,你终于同我在一起了。”   不,不能这样!   她下意识地召唤出焰方剑,想斩尽一切魔障,可当焰方剑握在手中,却已经失去了曾有的光泽,剑刃上缭绕着黑色魔气。   那已经不是太和之剑,而是魔尊之剑!   阮琉蘅微微发抖。   我这样的手,还配握起剑吗?   当神识划过剑身,那上面竟传出一股异动,那是与阮琉蘅本命剑相连的夏承玄的气息,那气息只带来一道消息:不离不弃!   那并不仅仅是情人之间的誓言,更是身为修士,为证大道,与天地之间的誓言,同时也是太和剑修对剑的誓言!   阮琉蘅伸手捂住了眼睛,将泪水藏在手心中。   这样的我,还是算是个太和剑修吗?   可哪怕这天地不承认我,哪怕宗门不承认我,哪怕千夫所指——我也打从心底里,认为我还是一个太和剑修!   在无数魔障叫嚣的心神中,她捧起了几乎已支离破碎的信念,重新高昂起了头。   ※※※※※※※※※※※※   阮琉蘅看向倒在血泊中的斐红湄,伸出双手,将她轻柔地抱在怀中。   储物戒中,斐红湄的本命元神灯自动飞了出来,那上面最后一丝火星也忽明忽暗即将要熄灭之际,阮琉蘅取出一滴心头血,凝在那火星上,保住元神不灭。   当斐红湄被明晰元君杀死时,飞廉神君就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红着眼睛抵抗明晰元君的威压,还想要爬去阵盘救她,而此时阮琉蘅已成魔尊,他却毫不惊讶,姬无惆将他护在身后,他也毫不退缩,当阮琉蘅魔气稳定,他甚至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嘴里喊道:“救救红湄!你已经成了魔尊,法力无边,快救救红湄,我这里什么都有,有她为你寻来逆天改命的法宝,还有法器,都在这里,求求你,救救她!”   得了魔尊传承的阮琉蘅只一看那些被飞廉神君摆出的法宝法器,便知道这么多年,斐红湄竟然一直心心念念地在做这件的事,真是个傻姑娘。   师父,已经用不到了啊……   阮琉蘅随手便起了一座上古法阵,将这些法宝法器归位,手中施展法诀,那几乎可以改变规则的力量融入到法阵中。   几乎是瞬间,逆天改命的法术便已成。   而与斐红湄初衷不同的是,这次是阮琉蘅将自己的寿限转给了斐红湄,助她活了过来。   斐红湄的本命元神灯又重新燃起,阮琉蘅将它与怀中正在昏迷中恢复的斐红湄一同交付与飞廉神君。   “如此,红湄就托付给神君了。”阮琉蘅温声道,“请替我好好照顾她,多谢。”   她又看向在空中虎视眈眈看着水弹中诸天君的阿鲤,两个人心灵相通,已是不用她言语,阿鲤便知道主人是想拜托他去救出夏承玄,然后把将所有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将已经被明晰元君威压凌虐得奄奄一息的姬无惆、赵欢赵、玉文真君、飞廉神君及斐红湄一起收进水弹中,遥遥向远方飞去。   做完这些事,阮琉蘅终于将视线锁定在萎顿于地的明晰元君。   “你被骗了,那并不是召唤罗刹海的血祭阵法,而是为魔尊凝聚血脉之力的邪阵,赵明晰,看看你的疆土,看看这九重天外天的模样,你枉为大乘修士。”   明晰元君心中已经知晓真相,他大受刺激,周身灵力乱窜,濒临入魔,暴然跳起,向着阮琉蘅冲了上去。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他大叫着,一拳挥了过来。   走火入魔会提升修士的攻击力,这一拳几乎是之前所有攻击的总和,拳风几乎如蓬莱压顶,从四面八方向阮琉蘅袭来。可明晰元君却忘了,阮琉蘅已经不是可以任他拿捏的元婴期修士,而是在每一个纪元,都拥有可以媲美渡劫期修士的魔尊!   在铭古纪,阮琉蘅目前的修为几乎可以称之为天下至尊!   她只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凌厉的拳风就在剑光中分崩离析,冰消瓦解。   明晰元君怒不可遏,他大叫着:“老子平生最讨厌剑!最讨厌你们这些太和剑修!还有太和季羽,压制我数千年,老子不服!老子就是要闹个天翻地覆,哈哈哈,我终于做到了,我唤醒了魔尊,哈哈哈,你们全都下地狱去吧!”   阮琉蘅的剑悬在明晰元君头顶,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然后一手罩在明晰元君的头顶,微微运转魔气,便以法术从明晰元君的身上硬生生抽出一把无色重锤。   那是明晰元君的分神!   她收紧了手心,将手中重锤吞噬在魔气中,之后伴随着明晰元君发出惨烈的叫声,将手覆盖在他的头顶,吞噬他的修为。   “我的修为……你做了什么!我的境界!”   阮琉蘅不语,直到感觉到明晰元君的境界已经跌到炼气期一层,才止住了魔气的吞噬。   她极力忍住想要将赵明晰灵根生挖出来的冲动,说道:“按太和之道义,你向邪神献祭无辜人之性命,是为不义;身为天君,罔顾九重天外天生灵,是为不义;因一己私欲,挑动阴谋,是为不义……为了防止你再祸害人间,我废去你的修为。赵明晰,你当重新修身养性,参悟道心。”   “你是魔尊,你果然是吸人修为的魔尊!快来人啊,快来抓魔修!”赵明晰已经疯疯癫癫,跌跌撞撞的向着云间塔下方跑去。   阮琉蘅却已经看向天空。   “如今,我也应该去尽我的义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没有拖泥带水,魔尊粗来了~   不过你们以为魔尊现世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另,再过一章,男主也出来了~ ☆、第143章 5.08   铭古纪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   魔尊现世,日月无光,天空是阴沉沉的晦暗之色,很多地方下起了灾变般的暴雨。   魔兽之潮仍然在继续,只是它们仿佛听到了号令,一个个呆立当场,被正道修士们大肆收割着,而魔修们则是纷纷赶回老巢。   魔尊的出现,标志着每一个纪元,属于魔修的时代终于来临,一旦魔尊开始反攻,他们就能够毫无顾忌地为祸人间,迎来群魔的狂欢。   可他们并不知道,铭古纪的魔尊,与其他任何纪元的魔尊都不同。   因为她是阮琉蘅,她的名字已成为传奇。   太和派灵端峰峰主紫蘅,曾任朱雀廷掌剑,她的名字出现在剑庐祭典的剑帖上,于剑庐祭典三战成名,而后在“朱门界之殇”力挽狂澜,立危城十年斩心魔,琉璃洞天一剑屠龙……可在这些赫赫威名之下,却只有太和弟子才知道,这位灵端峰主与世无争,喜欢研究阵法,好讲义经,甚至可以随时为了宗门去死。   他们心中的阮琉蘅,更多的是在剑庐祭典上作战鼓之舞的女战神,是在大观结界中帮他们炼骨锻魂的师长,是白虎堂的客座先生,是桃花下饮酒的美人……   没人会想到,阮琉蘅会成为魔尊。   ……   当魔尊现世,所有曾任朱雀廷掌剑的弟子,全部停下手中的事务,焦急地飞回太和,而远在朱门界的长宁元君与沧海元君,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主峰。   四位大乘期老祖,剑阁十位长老,以及太和掌门穆锦先,都目光凝重。   魔尊的气息从九重天外天传来,预言中所提到的弟子究竟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可谁都不想提起那个名字。   因为不敢置信。   那样乖巧的女弟子,为了宗门可以牺牲一切的小紫蘅,她怎么可能是魔尊?   她怎么可以是魔尊?   这简直是老天开的最恶劣的玩笑!   ※※※※※※※※※※※※   “义?你在开玩笑吗?堂堂魔尊,居然谈什么义?”一个冷冷的声音又重新浮现在阮琉蘅的脑海中,那是面孔逐渐清晰的阿园,“难道你还以为自己是一名太和剑修?你知不知道,此时太和得知魔尊现世,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成太和初开剑阵,来对付你!”   阮琉蘅后退一步,她握紧本命剑焰方,低声道:“只要我还能拿得起这柄剑,我就还是太和剑修!”   阿园冷笑道:“难道你希望太和因你的所作所为而染上污名?”   “不,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你看看赵明晰的样子,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会被打上魔尊的烙印,别再挣扎了,蘅娘,你终究会成为我们的人。”   话音刚落,一股邪念立刻盘踞了阮琉蘅的神识,灭顶般的黑暗重重压下,嗜血而疯狂的冲动使得她眼眸通红。   “蘅娘,何必苦苦压制,随心所欲,去杀啊!去颠倒乾坤,让这天下都在你的脚下颤抖,让你曾经受过的一切苦厄都百倍还之!”阿园用柔和而极富煽动性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   “心魔……阿园,我已经斩杀了你,为什么你还会出来!”   阿园咯咯地笑着,说道:“蘅娘,我说过,因为我就是你啊,蘅娘一定很累了,不过没关系,把这具身体交给我,我一定会帮你做妥当,到时候你就能舒舒服服地当你的魔尊,君临天下,开创魔道盛世!”   “滚开,否则我会再次斩杀你!”   “蘅娘真是天真,现在可不是在心魔境,你亦非正道修士,你凭什么斩杀我?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你的情绪越发暴躁了……呵呵呵,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沉迷于这巨大的力量,被我们腐蚀,回到黑暗怀抱,走上你注定应该走上的道路……”   “住口!”阮琉蘅举起剑,一道带着冲天魔气的剑意直没入云间塔上的云层,身畔的灵气剧烈膨胀,被吸纳入焰方剑中,再随着剑意爆发出来。   领域之力团团围住已经空无一人的云间塔,紫黑色的魔火自塔座下燃起,盘旋而上。   曾经天下火种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已经被魔气所侵蚀,原本明媚的紫色如今被裹在漆黑的魔气中,显得分外压抑。   而曾经流丽磅礴的八荒离火剑域,也已经变为魔域,重重魔气滋生,散发着一重又一重的阴寒。   这就是魔尊之力对阮琉蘅的侵蚀,不仅仅包括她的身心,甚至连她的法门神通,都已经沾上这堕落的魔气。   阮琉蘅微微压低了身体。   “阿园,你们错了,我会在你们侵蚀我之前,找到我的归宿。”   阮琉蘅用力挥剑,摒弃一切杂念,带着紫微魔域,用力冲上云霄,那光芒是如此的夺目耀眼,像是化作了一颗巨大的紫色彗星,从九重天外天飞出,向着太和山脉而去!   因魔兽入侵而残留在人间肆虐的所有魔气都向上浮起,追随着这颗紫色彗星,凝聚成一道巨大的彗尾,伴随着飞行轨迹,长长划破天际。   而所有魔兽都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像一座座漆黑的石像。   人们惊恐,认为这是不详的预兆,散发着尖叫。   于此同时,远在魏国的丹平城,伴随着这颗彗星而生,一股凛冽冰寒的凶猛威压,向着彗星投奔之处,绝尘而去!   ※※※※※※※※※※※※   铭古纪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   当阮琉蘅在九重天外天醒过来的同时,远在魏国景熙宫的夏承玄也从一阵剧痛中醒来。   夏承玄被绑缚在景熙宫门前空地的柱子上,行夜正在不远处刻着法阵,而旁边还有一个瘦高的元婴修士,在阵眼处放下法器和丹药。   随后他便感到四肢传来巨大的疼痛感,几乎像是要将身体生撕的力量在拉扯着他。   夏承玄这才注意到柱子旁的另一个人,是嘴角带着笑容的林续风。   他看着夏承玄的目光带着些病态的激动,回头看了一眼行夜元君,而后轻声说:“等老祖将你的雪山冰种炼化出来,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夏师兄。”   林续风这么说着的同时,正在用一种奇特的绞索绑住夏承玄的四肢,手上不断地用力,而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   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才带着些歉意地道:“为了万无一失,也防止你因为过于痛苦而打断施法,所以才这么对你,很疼吧?对吧?很痛苦吧?”他一边面带关心地问,一边手上继续用力绞着绳索。   夏承玄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种拉扯而偾起刚猛的肌肉,但他依然面无表情,他知道只有保持淡漠才不会给林续风这样的疯子任何愉悦感。   他心中迅速分析现状。   从太和下山,同时遇到九重天外天的明晰元君和行夜,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一起精心准备的阴谋。   幕后人已经沉不住气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诡计,竟然可以驱使两位大乘修士同时出手,却只为了对付他与阮琉蘅,让人不由得不多想。   九重天外天对阮琉蘅的图谋由来已久,按照他们隐忍的程度来看,绝对不是简单的图谋,阮琉蘅此次一定会有危险,但太和不会放任弟子,尤其是一名太和峰主流落在敌人之手,一定会派人去救她……最不济,沧海元君还有她的本命元神灯,至少九重天外天不敢妄动干戈。   可是夏承玄此时还不知道,魔兽已经遍布人间,而太和亦是认为九重天外天不敢对阮琉蘅下杀手,只派出了探查小队。   他判断阮琉蘅应该无性命之忧,松了口气,才想到自己这边。   行夜一直觊觎他体内的雪山冰种,可夏家藏有无妄之火和雪山冰种的消息,究竟是谁透露给他的?   可行夜不会告诉他,行夜那样的高阶修士不会享受虐待他的快感,而只会速战速决,恐怕当这阵法完成,立刻就是他的死期!   此时阮琉蘅也已经被劫持,既然此时还未等到太和救援,那么看来……他只能自救了。   然而在大乘修士面前,谈任何生机都显得可笑和自不量力,哪怕一丁点的反抗,也会在林续风的酷烈手段下引来更难忍的镇压。   但是他还是要搏一搏,夏承玄忍着剧痛,将神识沉入识海,去唤起“铁马冰河诀”!   哪怕有一线生机,他也会去争取。   因为阿阮,还在等着爷呢!   ……   因为夏承玄不过是区区金丹中期,行夜元君根本懒得禁他的灵力,此时捉来,只待阵法完成,就可以炼出雪山冰种为己所用。   在大乘修士面前,元婴修士都如蝼蚁般可随意碾压,更何况是金丹修士。   然而行夜元君却做了一件事,他扯了夏承玄的灵兽袋,将里面毛茸茸的小狐狸拎了出来,倒吊在一边的架子上。   夏凉此时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丹药,浑身一阵阵抽搐,小爪子向下垂着,眼睛迷迷蒙蒙地看着不远处的夏承玄。   “怎么会这样,明明有了天大的机缘,明明已经准备了这么多,还落得现在的下场。”   “我带来的无妄之火、雪山冰种,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为什么人类这样贪得无厌,恨人有笑人无,巴不得所有资源,天下至宝都收入囊中据为己有,我不了解人类,他们到底图些什么?”   “不能堂堂正正去取,而是掠夺,争抢!”   “即便是我们的兽族,也有自己的骄傲。”   “敢伤害青丘凉君护着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小狐狸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自从出现在夏家,就带着一身的秘密与机缘。   夏凉总是游刃有余,哪怕在最开始夏家被灭门之时,舍弃了五千年修为,同样还能活蹦乱跳地修炼。狐族天性狡黠,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牌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来历。   可这样的夏凉,却也有自己的坚持,他对人类的抵触并没有影响他对夏承玄的信任和感情付出。   必要的时候,他愿意为了夏承玄牺牲自己。   而那或许仅仅是因为曾经的一个承诺。   夏凉眨了一下眼睛,那水波潋潋的狐眸由黑转为赤红。   ……   人类啊,我可从来都不懂,但我懂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这边完事后,太和会有高能剧情。 ☆、第144章 5.08   当远在九重天外天的云间塔顶之上,明晰元君启动血祭阵法的时候,魏国行夜也已经准备好了炼化阵,他看着夏承玄的眼神同样不带任何情感,对于行夜来说,夏承玄只是一个承载雪山冰种的容器,而这百年来的追捕,不过是他在寻找这个容器而已。   如今找到了容器,自然就要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至于究竟道德与否,究竟有没有道义,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现在遍布人间的魔兽入侵,在他眼中也只是凡人的小事,无非是打发座下几个弟子去处理便是,任何事情都比不上他的晋阶大业来得重要。   在他的眼里,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最强的人,自当获得所有的资源,如果不是太和剑修多管闲事,他绝不仅仅是如今的成就。   可他仍然很满意,这是他打下的铁桶江山,即便是太和也不敢对他随便出手,那自诩正道的太和季羽硬是压着修为不肯晋阶渡劫期,不就是因为要管制他与赵明晰吗?   哈哈,只可惜,他会比季羽更早一步进入渡劫期,到了那个时候,季羽便更不敢拿他如何!   行夜踌躇满志地掐起法诀,准备施法开启阵法,然而此时却有一道白光霎时间覆盖广场,光芒中传来低声的兽吼。   行夜伸手压下那光芒,只见广场正中,夏承玄的身前,一只巨大的白狐九尾飞扬,高昂起头颅,血红的眼睛正盯着他。   那是巅峰状态的夏凉,可他此时本还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力量,是一禁术催动了体内血脉,爆发出的兽血本能,激发他达到了尚不能掌握的九尾状态。   夏凉的毛皮泛着金属的光泽,身上的妖力前所未有的暴涨开来,那是一种原始的、不容撼动的远古大兽的气势!   可从夏承玄的角度可以看到,夏凉的两条后腿是拖在地上的,断口处一片血肉模糊,那是夏凉为了破除禁制,硬是咬断了腿骨的痕迹。   行夜头一偏,笑出了声,对着旁边瘦高的化神期修士清故道:“不过是小小九尾,也敢在本座面前耀武扬威?”   清故又将一味药放在旁边的丹鼎中,谄媚地回道:“即便是函古纪兽潮中的兽王,其巅峰状态也不过是渡劫期修为,更何况这只白狐尚还在幼崽期,师尊若是不愿出手,弟子倒是可以剥了他的皮,挖了他的兽元丹来给师尊炼制乘风青云丹。”   行夜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的踹过去一脚,口中说道:“好好做你的事!”   然后伸手一抖,足有手臂粗细的黑色铁索自掌心窜出,像是一条黑色巨蟒,在天空飞舞穿梭,之后看准目标,向着广场中央的夏凉俯冲而去!   夏凉不能动弹,此时身体浮现出红色咒文,前爪一挥,八门雪白大盾亦是护住他与夏承玄,其中一门大盾直面迎上黑蛇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而那黑蛇索发现不能突破盾牌,便缠上了盾身,用力勒紧,直到大盾因为这种绞杀之力而绷紧,直到再也坚持不住,从中心开始出现裂缝,随后碎裂开来!   黑蛇索居高临下地看着夏凉,而后又故技重施地冲向另外七门大盾。   这八门大盾皆不是真正的盾牌,而是夏凉体内的空间结界之力,名为“八相盾魄”。若是真正的青丘狐族兽王,以渡劫期修为使出来,再施以一脉相传的天下三大结界术之一的玄无结界,堪称钢铁壁垒,是天下防御的极限!   可如今夏凉使出玄无结界都还勉强,维持目前的八相盾魄,能力也只堪挡住化神期修士的攻击,面对大乘期的行夜元君,只能驱动体内的妖兽之力硬抗。   但是这并不是无谓的牺牲,夏凉是在为夏承玄争取时间!   他知道要脱离这个困境,只能期待夏承玄突破体内铁马冰河诀的第三重,同时也是最后一重封印。   可夏承玄仅仅金丹的修为,强行催谷,简直命悬一线!   夏凉补充着被黑蛇索击溃的盾牌,嘴角鲜血四溢,可他没有回头,而是依然拖着残破的后腿站在夏承玄身前,语气平和地道:“家主,若是一会我撑不住,便会再次开启玄无结界,届时你便想方设法逃去黑崎州,那里的兽族闻到你身上的气息,一定会收容你的。”   夏承玄此时正在拼命破除封印,听了这话,登时咬紧牙关道:“小凉,我夏承玄活到现在,失去了太多,如今我只知道要抓住得到的一切,绝不放手!小凉,别给爷说丧气话!你相信我!”   夏凉又咳出一口血,他的目光柔和下来,似乎是看着远方并不存在的景色,而后低声道:“你们人类啊……也罢,我相信你……”   ※※※※※※※※※※※※   行夜此时已经不耐烦,面前白狐的八相盾魄牢牢护住阵法中的夏承玄,这盾牌有些玄妙,竟然抑制住了阵法之力,使得阵法不能驱动。   他一边御使黑蛇索攻击大盾,一边抓过已经缩在阵外的林续风,冷声道:“你鼎炉中的吞噬之力现在或许能派得上用场,滚去给我破盾!”   说完把林续风往盾牌上一丢,由着他撞在盾牌上。   林续风挂着麻木的笑容,伸出手盖在一面大盾上,这盾牌的结界之力,对付大乘期修士尚且能一战,应付元婴期修士自是毫无问题。   他的手刚一碰到盾牌,就被结界之力弹开,可他在行夜面前,不敢露出一丝不满,只是咬着牙,继续向盾牌处冲去,用掌心凝聚出的一道黄色灵力去吞噬那结界之力。   这股吞噬之力的确霸道,一炷香的时间,竟然也蚕食了一面大盾。   夏凉腹背受敌,可他明白家主已经下定了决心与他共存亡,此时已是在勉力支撑,前爪都在颤抖。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霎时暗淡,万物无光,四周突然沉寂,陷入一片漆黑。   一股君临天下的威压自远方传来,如水波扩散整个人间大地,就连行夜也震得打了一个激灵,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露惊惧。   魔尊现世?   而那传来威压的地方,竟然是中土白沙之地!是九重天外天!   行夜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以大乘修士的推演,虽然无法知道事情真相,却可以推断出,是赵明晰那个蠢货唤出了魔尊。   可这又如何?   就算魔尊现世,也阻挡不了他晋阶渡劫!   ……   而夏承玄则更是震惊,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感知不到天地大道,因此并不知道魔尊已经现世。   可他几乎立刻便通过体内的本命剑感应到了阮琉蘅发生的变化,他察觉到了她所有的情绪,那巨大的悲伤和愤怒,那无穷的压抑与肝肠寸断的心痛。   他的心也如同被揉碎了般,承受着与她相同的情绪。   是谁在欺负我的阿阮!是谁在让她伤心!是谁!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夏承玄只感到血气上涌,整个灵魂不住的鼓动,就像在立危城,他进入阮琉蘅的心魔境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绝对不会放弃她!   “阿阮,不离不弃!”   这是一句承诺,这承诺不仅仅是他对阮琉蘅,同时也是他经历苦难之后,对身边一切人,一切事物的珍惜和不舍!   如果你从不曾得到,你不会知道她的美好。   如果你已经得到,你不会知道她究竟有多么美好。   只有当你得到,再失去,才会真正明白能够获得一样事物,是多么难得的机缘与幸福!   我夏承玄发誓!至死不离!   雪阿剑从他体内激射而出,高悬在他的头顶,发出晶莹纯粹的光芒,照亮了这片黑暗,而大地也随着这股威压的散去,而重新有了光亮,只是天空再不复明媚,四周皆是低沉而压抑的黑云。   雪阿剑的光辉照亮了整个丹平城,甚至就连行夜这样的大乘修士都在这光芒下连退数步。   被禁制绑缚在广场中央的夏承玄,此时人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只有金丹期修为的剑修,而是可以撼动苍穹的巨擘。   优雅的嘴角噙着一抹轻笑,可那非喜。   坚毅的星眸带着一缕悲悯,可那非殇。   一股陌生的气息从夏承玄身上散发开来,人间从不曾现。   他看着行夜,嘴唇翕动,低而轻地说道:“三千世界,开。”   冰雪自夏承玄足下开始蔓延,瞬间向四周蔓延,然而却只到广场边缘便停下,顺势继续向上,直到将整个广场四周封住,形成钵盂的形状,边缘伸出错落有致的下垂冰柱,方才停下。   此时的广场,便全在夏承玄的结界中,剑诀的力量,也随之涌出,一阵阵寒意自夏承玄体内散发开来,他所受的禁制已然冰消瓦解,身上的伤痕平复如初。   他一手拿起雪阿剑,金丹期修士的气势全开,然而令人错愕的是,他的修为竟然在急剧的增长!   金丹中期,金丹后期,金丹巅峰,元婴期,元婴初期……   景熙宫上空形成一道灵气漩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灵气疯狂向夏承玄身体涌入,慷慨赐予这天地间最宝贵的机缘!   这些灵气似乎凭空出现,又凌驾于世间规则之外,它们不曾带动景熙宫原本的灵气,而只凝聚在夏承玄的“三千世界”中,助他晋阶!   随着夏承玄修为的增长,夏凉身上的伤口也缓缓恢复,他像是重新燃起了生机,无穷无尽的力量填补了他的损耗,甚至连后腿也已经完好如初,他跳了起来,飞在半空,身后的九尾张扬飞起,眼神中的神采奕奕,一扫之前的灰败之色!   “你修炼的是什么邪门功法!居然可以不间断晋阶!”行夜也不禁震惊,可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贪婪之色,若是有这样的功法,何愁大事不成!   可他却也小心谨慎,他虽然不相信眼前的男子会晋阶到大乘期,但这种诡异之事却不可不防,黑蛇索毫不犹豫,立刻向着还在晋阶的夏承玄进攻,却在半空中被夏凉的八门大盾断在半路。   “行夜,下地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天魔舞卷结束了,下一卷开【月将倾】。   本书预计60w字,应该还有三卷的内容。   之后会向小天使们征集意见,写几个小番外,然后就要开第二部啦~   还木有收藏的小天使可以去收藏看呦,虽然暂时只有文案——   同时也打滚求一下收藏作者专栏么么哒——   =======   季羽元君一直在压制修为哦,有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一直有些不正经的形象,是不是有些高大起来了呢~   照旧回顾下本卷的目录:   驯徒记之天魔舞/吴瑕   桑间低偎语,此去勿成离。   手足骋利刃,风火烬征衣。   怒花红绫俏,落缨追鸣镝。   烈烈龙旗卷,助我上天梯。   喋血泣花雨,乾坤长太息。   蓬山魂梦断,何日是归期。   感谢霸王票:   北方有佳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1 14:34:08 ☆、第145章 5.08   在修真界,从来没有一种功法可以让人平空晋阶,就连上古流传的剑诀“铁马冰河诀”也做不到。   这是逆天之行,不在天道之中,更不合常理。   可这样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甚至就连当事人夏承玄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将其归为“铁马冰河诀”第三重封印的威力,亦或是一种侥幸。   毕竟他身上曾经发生过太多不可思议的奇迹。   但是以后他会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得的果子,亦没有无偿的宴席。   那是他的宿命。   ※※※※※※※※※※※※   一元初始,大道无形。   两仪镇魂,善恶阴阳。   三千世界,颠动沧溟。   唯我之世界,唯我之规则。   凭剑来战!   ……   夏承玄的修为定格在化神后期,他还欲冲破修为牢笼,但行夜已经不容他再安心晋阶,漫天的黑蛇索不止攻击夏凉的八相盾魄,行夜身后还涌出了无数面容麻木的尸兵,这些都是行夜实验新品丹药失败的丹畜,如今不死不活,为其驱使。   然而行夜的邪门功法还不止这一门,一张黑色巨幡立在他身后,只轻微一抖,便发出无数煞气,丝丝缠上八门大盾,腐蚀着夏凉的妖力。   从广场的四角浮起四根盘龙柱,上方龙首齐齐张开,吐出黑色的液体,流淌在雪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两只肉滚滚的黑毛大兽从左右两边包抄而来,每一只都有六阶修为。   而行夜的领域也在这琉璃世界中展开,那是比清吾神君更可怕的鬼域,地上冒起一个个黑色的头颅,狞着爪牙向夏承玄冲去!   可夏承玄却无暇等待行夜召出所有法宝、施展大乘神通,他与夏凉心神相应,把自己新获得的灵力源源不断的灌输给夏凉,登时八门大盾变得更加巨大,且与夏凉自身所造不同,那上面被施放了神谕之障,即便是林续风体内的有吞噬之力的鼎炉,一时也束手无策。   而八相盾魄所争取来的时间,就是夏承玄的反击之时。   他左手凝聚起冰雪之力,将其覆盖在雪阿剑上。   “来尝尝你一直想要的雪山冰种之力吧!”他低喝道。   夏承玄几步跳出八相盾魄,凌空飞起,以“提霜两苍茫”的剑意,向行夜斩去!   那已经不再是金丹期修士的剑意,而是泱泱化神期修士的剑意!即便是行夜也不敢硬接,可此处广场已经被夏承玄的剑域封住,他只有放出黑蛇索,再以无数丹畜的身体挡在身前。   可这一剑还是穿透了一切!   行夜一把抓过在旁边往身上贴防御符的清故神君,而清故神君却也不傻,他往嘴里丢了一颗丹药,登时隐蔽了身影,不知道躲藏在了那里。   行夜怒吼一声,储物戒中飞出六、七件极品法宝,挡住了这一剑,然而雪阿剑上的雪山冰种之力,却依然来到了他身前。   原本行夜不该惧这雪山冰种,可他如今身体中已经藏有无妄之火,当无妄之火感知到雪山冰种之力,立刻引发了共鸣。   行夜只觉得身体冰寒彻骨,而肺腑丹田却在熊熊燃烧,那与他设想中的融合完全不同,未经他炼化的两种力量不断碰撞,似乎将他身体内当成战场,正在决一死战!   无妄之火是自无妄中生,乃是世间最不稳定的火。   雪山冰种是自雪山孕育而成,乃是世间最纯净最坚定之物。   只有两者炼化,冰火相合,才能吸收二者的不世威力,成就渡劫修为。   可如今行夜没能驯服无妄之火,而仅仅是将其藏在丹田处,突逢冰种寒意加身,自是要痛苦异常。   这两种最霸道的元素之力往来冲撞,几乎让他气为之闭,行夜赶忙从储物戒中取出数枚法宝,然后伸手一抓,将躲在一边的林续风捉在手上。   “你这废物,报答本座的时候到了!”行夜浑身哆哆嗦嗦,一手拎着林续风的脖子,另一手直接穿进他的丹田,在里面寻找鼎炉。   林续风面色苍白,终于维持不住笑容,面上全是扭曲,他颤栗哀求道:“求老祖饶命,老祖说过会以法门取出,饶我性命的啊!”   “不过是个丹畜而已,反正你这身体也破败得不堪大用,早早轮回也是本座给你积德!”行夜根本就没准备给林续风活路。   夏承玄自然不会让行夜有喘息的余地,但行夜的法宝也十分难缠,毕竟是万年的修真岁月中积累出来的保命家底。   可在这时,林续风的嘴角却漾起了一抹奇诡的笑容:“既然这样,那就容在下,也为您老积个德吧。”   行夜的手刚碰触到林续风体内的鼎炉,便大惊失色。   修士的丹田处,本是血肉之躯,然而在修炼之中,生出一方体内净土,从中蕴养本命法宝及金丹元婴。林续风的丹田处,与他人还不同,他并无真正的元婴,而是因为修炼行夜的鼎炉法门,而在丹田处炼成一方熔炉。   可这鼎炉却发生了变异,产生了吞噬之力。   吞噬之力在修真界算是最邪门霸道的一种能力,将他人之修为转化为己用,是魔修最爱的功法。而这鼎炉却是自然异变,若是行夜用了,自不必担业障,也不入魔道,所以当他得知林续风的鼎炉异变后,才欣喜若狂。   如今他只能用这鼎炉来化解体内的无妄之火,以及被夏承玄牵引的雪山冰种之力。但让他震惊的是,这鼎炉并没有因为滴过行夜的精血而认他为主,却反过来吸收他的修为。   行夜的冷汗立刻便流了下来。   “林续风,你竟然敢阴本座!”行夜怒吼。   林续风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一边的夏承玄,低声说道:“老祖怕是贵人多忘事,我林家大小数百口,不也是被你做成了丹畜……所谓因果报应,不过如是啊。”   但是夏承玄的心却系在天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上空飞过的紫色彗星所吸引,那上面传来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让他几乎失控!   那是成为魔尊后,飞赴太和的阮琉蘅!   夏承玄浑身冰冷,他几乎立刻就知道阮琉蘅在想什么,成为魔尊后的她,怎么可能与修真界为敌,必然是心死如灰,此时此刻竟然是要回太和赴死!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心中已有决断。   夏承玄握紧了手中剑,看向夏凉,一字一句道:“我将与世为敌。”   夏凉抖了抖身上的毛发,莹润的狐眼看着他,回应道:“你将与世为敌。”   两个人都已经心生默契,生死与共。   而此时,景熙宫广场上空已经密密云集了黑压压的劫云,夏承玄的晋阶天劫才刚刚准备落下。   夏承玄再不言语,他看了看天空,收回了行夜身上的雪山冰种之力。   他将铁马冰河剑域缩至身前三尺绝对剑域,然后将雪阿剑祭起,纵身跃上。   “林续风,你我旧账,来日再算。”夏承玄丢下这一句话,便带着夏凉,御剑飞出景熙宫,向着上空的紫色彗星一路追去。   此时的行夜,已经半瘫在地上,因为要保持被鼎炉吸纳的样子,而被林续风拖着手,身体正在迅速老化。   而林续风则是春风满面,他看向夏承玄御剑飞去的方向,阴毒的眼神泛着绿光,仰天大笑,恐怖凄厉的笑声绵绵不绝。   ※※※※※※※※※※※※   铭古纪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   天穹上,紫色彗星向着太和山脉遥遥飞去,只留下彗尾扫过凌乱的云痕。   而半空中,一道御剑的身影,正撑起冰晶闪烁的绝对剑域,亦是追逐着彗星的轨迹,向着太和疾飞。   那道身影的上方,正凝聚着一次次天劫,一方方天象,一道道法门。   他竟然是在一边御剑飞驰,一边迎战天劫!   绝对剑域核心处,夏承玄撑起了寒冰屏障,冻结了身畔的气流,仿佛形成一条透明的水晶通道,随着他的身影向前方蔓延。   不管是元婴期的天劫、心魔劫,还是化神期的雷劫,层层叠叠,往来交织,全都向着夏承玄劈了下来。   若是心魔,斩了便是。   若是天象,破了便是。   若是雷劫,抗了便是。   若是法门,捱了便是。   夏承玄此时此刻什么都顾不上,夏凉在他身边御使八相盾魄,从琉璃石中招出各种法宝,来减缓天劫的威压,再不断取各种丹药帮他回复创口。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修士都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见到过这种亡命的晋阶,而且竟然元婴期与化神期的天劫夹杂在一起往下劈,那道飞赴太和的身影究竟做了什么?   太和剑修,果真如此疯狂!   ……   但是阮琉蘅并没有感受到下方那道追随她的身影,尽管手中的焰方剑不断传来熟悉的呼唤。   因为她神识中的邪念一直在侵扰着她,无数悲伤、怨恨的情绪在折磨着她。   阮琉蘅心碎欲裂,她此时眼中只有一个目的地,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回太和,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阿玄一路开着水晶通道,扛着各种天劫天象法门雷劫追妹子,   这景象,在修真文男主里,也算独一份儿了吧?   有点小苦逼,有点小热血……   最重要的是,足够爷们儿! ☆、第146章 5.08   当魔尊的气息出现在太和护山大阵之外,所有人都没有惊讶。   铭古纪与其他纪元不同,除铭古纪之外的每一个纪元,都至少有两名以上的渡劫期修士可以与魔尊抗衡,只有铭古纪,除了太和的“太和初开剑阵”,几乎没有能与魔尊的一战的修士。   太和早已开始备战,飞在主峰之前的,是以太和四位大乘期老祖为首的太和初开百人剑阵。   所有人严阵以待,下方百人皆为元婴期以上修为,按照天罡地煞之位持剑而立,四位大乘期老祖各持四象方位,擎起一方剑域。   那里面有掌门穆锦先,有剑阁长老们,有太和的峰主们。   那一张张面孔都如此熟悉。   槐山神君、纯甫神君、罗七神君、邵镇神君……   月泽真君、灵武真君、冲离真君,单不我,芩松……   她的师父,她的师兄,她的战友,她的同门。   阮琉蘅远在空中便已经感知到一道道熟悉的气息,她心中激荡,可越是临近太和,她的情绪便越复杂。   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吗?   不,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这噩运便降临到了头上。   像是归家的游子吗?   不,没有一个游子归家,是为了给自己送葬。   她满腹的辛酸和委屈,可她已经知道,在太和不会再得到任何抚慰……   因为她是毁天灭地的魔尊啊!   阮琉蘅闭上眼睛,在护山大阵高空从天而降。   此时的护山大阵已经辨不出她,向阻挡敌人一样撑开结界,可她毕竟是魔尊,魔气所到,护山大阵寸寸龟裂,紫色彗星贯穿障壁,直直坠落。   太和十八峰重新出现在眼前,明明几个时辰前还从这里下山,可回来的时候,已经恍若隔世。   不,现在的她,应该已经不能算是隔世之“人”了。   她很快便看到在主峰列阵的诸位同门,看到他们表情各异。   用哀伤湛蓝眼睛看着她的,是立于青龙位的师父沧海元君;嘴唇翕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的,是立于玄武位长宁元君;目露不忍之色的,是立于朱雀位的季羽元君;故作淡漠的,是立于白虎位的真宝元君。   失魂落魄的,是师兄穆锦先;不敢置信的,是三师兄止阳真君。   其他人的神色更复杂,有人一直在摇头,有人愤怒,有人彷徨,有人迷惑,有人眼含泪光……   可她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憎恶之色。   阮琉蘅心头一哽,她此时此刻竟然想的是——魔尊是我,而不是其他人,真是太好了。   ※※※※※※※※※※※※   太和初开剑阵无盘,但阵法之外有四位大乘元君的剑域,阮琉蘅极力收敛了紫微魔域和遍身威压,如一道星光坠在阵法中心,灵力的摩擦带起一阵漩涡。   她终于来到剑阵之前,身形踉跄,她此时脑海中仍然有各种声音在拼命引诱她堕落,一阵阵杀意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中涌出。   当她还欲再行一步,真宝元君却持剑喝道:“弃剑止步!否则剑刃加身!”   身后百人亦是齐齐发出一声:“弃剑!”   阮琉蘅面色惨白,强忍杀念,用尽全力将手中焰方剑插在身前三尺处,单膝跪下,低头道:“太和逆徒阮琉蘅,前来向诸位老祖前辈请罪,弟子自知罪无可恕,愿在此伏诛,绝不反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沧海元君在阵法左翼,他手中持剑,看着眼前满身魔气,似是陌生似是熟悉的女子,半响才道:“你抬起头来。”   阮琉蘅缓缓抬头,满脸已是泪如雨下,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沧海元君双手发抖,那分明还是他的小徒儿,可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明白,此时,也已经不想明白。   阮琉蘅叩首道:“师父,徒儿曾想过自戕,可这身躯已不是人身,我此时身上皆是魔气,识海中满是杀声,却无法伤害自己分毫,企盼回到太和,能死在太和剑下,死在师父的剑下,蘅儿无怨无悔,此生能为太和剑修,能拜在师父门下,是蘅儿这一生最幸福的事。”   沧海元君几乎连声音都在发抖:“不要再说了!”   阮琉蘅含泪再一叩首,继续说道:“我自成魔尊,与他人皆无干系,望师父在这之后,照顾我那三个苦命的徒儿,不要让他们无枝可依……走上歧途。唯有此愿,盼师父应允。”   “本座允你!”   阮琉蘅不再言语,她刚才已经是在拼命压制住心中暴起的求生之念,无数不甘的魔障在她耳边尖叫,识海中已如同魔域。   可她仍然握紧了双手,将身上最薄弱的脖颈露出,等待剑阵启动。   ……   剑阵启动自东方青龙位始,可那柄被祭出的沧海剑,已经悬在阮琉蘅的上方,却一直在微微颤抖,竟是刺不下去。   他们本以为风云变色,列阵以待对抗魔尊,却没想到,等来的并非杀人如麻的魔头,而是如此坚定而悲伤的女子。   他们本以为两军对垒,各自为立场而战,乃是天经地义,却没想到,利剑所指的,是一个引颈就戮的魔界至尊。   不忍便是不仁。   不杀便是不义。   对太和而言,从未陷入过如此的境地。   他们无数次设想过有朝一日,身边同门成为魔尊,定要放下一切个人情感,为苍生大业与之拼战到底。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如此难过。   曾与阮琉蘅或是交好,或是并肩作战,或是心存崇敬的剑修们,此时他们手中的剑,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   “趁我还能压制住自己,动手啊!”阮琉蘅仍旧是跪在地上,却伸出了手,握住沧海剑的剑身,用力拉向自己的身体!   “蘅儿!”沧海元君惊呼,立刻御使沧海剑抽出,那剑没有刺入阮琉蘅的身体,却在她手心处留下了两道剑痕。   沧海元君看到她手中的伤,几乎是本能般,像是曾经一样走过去为她治伤,可身后却传来真宝元君的厉喝:“沧海!你在做什么!”   他才瞬间醒悟……那已经不是他的爱徒,而是魔尊。   他此时此刻在太和初开青龙位,怎可擅动!   真宝元君看着周围弟子有些竟已经失了战意,甚至有些人别过头去,顿时大喝一声:“你们心中可还有太和之道?可还有救世之念?魔尊在此,无论他是什么人,理应伏诛!魔尊不可姑息,这人间的惨象,你们还没有看够吗!”   他举起手中剑,一字一句说道:“这心狠手辣之人,便由本座来做吧!沧海归位,诸弟子听令,列阵!”   然而话音未落,一柄利剑自真宝元君胸口穿出!   护山大阵泛起了金色的光芒!   ※※※※※※※※※※※※   单膝跪在地上,弃剑求死的阮琉蘅浑身魔气缭绕,身上修为已经晋阶到渡劫期!可她却并没有任何举动,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最骇人的事一样,瞪圆了桃花眼,看向前方。   太和主峰前是气势威压堪称所有剑阵之最的太和初开剑阵,百名修士阵列于前,四方分别站着四位大乘期元君。   发生变故的,是位于白虎西位的真宝元君。   血淋淋的剑尖从他胸前穿出,堂堂大乘期修士,竟然一动不能动,仿佛被背后刺入的剑吸走了所有元气和精魂。   而真宝元君的身后,一个清风明月,皎皎高洁的男子终于露出了他的面目。   赫然是太和掌门穆锦先!   他此时脸上仍然是与平时一样淡定自若的神情,一样俊朗的容颜,说出的话也依旧深情款款。   “蘅儿,师兄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哪怕下方百人剑阵中的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另外三位大乘期老祖也已经发现了事变,他们看向穆锦先的目光充满震惊!   季羽元君率先出手,他的剑域“寒光曳七洲”立刻攻向穆锦先。   长宁元君的剑域“君子擎”却是先护住了下方百人剑阵,而沧海元君的剑域“瀚海听涛”亦是激出一道水波前去营救真宝元君。   穆锦先却微微露出笑意,他将剑从真宝元君体内抽出,而后剑舞流光,瞬间拦下三位大乘剑修的攻击。   他微微侧过脸,看着面前众人,缓缓说道:“太和季羽,到确实是个人物,你为了保住这人间,不惜压制修为,只可惜其他人是扶不起的衰草,看看你们,这副活见鬼的样子,呵呵……季羽,你是否以为自己晋阶渡劫便能压制住魔尊?”   “可你想破头也不会猜到,铭古纪的魔尊,除了蘅儿。”   “还有我。”   穆锦先手腕一抖,本命剑“斩流光”挽出一个剑花,霎时浑身气势全开。   那是沉寂了数千年,如今再也无需隐藏的……   渡劫期修为!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有的小天使应该已经猜到师兄有问题了   不过双魔尊的设定,应该可以让你们出乎意料了吧~   下一章开始爆梗。   嗯……我是不是得先顶个锅盖…… ☆、第147章 5.08   “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近五千年。”   五千年的岁月,苦心孤诣,没人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这一刻,终于不用再惺惺作态,终于可以放下沉重的面具,终于不用再压制修为……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沧海元君脸色苍白,一日之间,天地倒转,他膝下两名徒儿,竟然先后都成了魔尊!   “锦先,你竟然……你竟然……”他已经语不成句。   季羽元君却最是冷静,他确实一直压制修为,以免晋阶渡劫期,可如今并不是晋阶的时候,而且渡劫期的魔尊,竟然有两个同时出现在太和!   他立刻指挥众人道:“变阵,守!”   主峰前的变故从真宝元君被刺,到穆锦先终于释放出渡劫期威压,不过一弹指,然而太和的应对却比预料中更快,季羽元君和长宁元君两人撑起全部防御,太和初开剑阵由攻转守,剑拔弩张!   与此同时,太和山脉下方几道气息同时暴涨,每一道气息都是不亚于大乘期修士,七八道剑意直接冲天而起。   然而穆锦先却五指向下,黑压压的魔气覆盖整个太和山脉,口中轻蔑说道:“不过是几个老家伙,还不死心,给本座退回去!”   黑色魔气镇压整个山脉,下方几道剑意艰难地擎住魔气的施压,那是已经不知退隐了多少年的太和隐士,此时感受到了魔尊的气息,也拼出剑意为同门争取时间。   可穆锦先实在太强大了。   同为魔尊,阮琉蘅初时觉醒便能废掉赵明晰,可见在渡劫期修士面前,实力碾压到何种地步。   而穆锦先身上的气息比阮琉蘅更为可怕。   他一脚踢开真元飞速流逝的真宝元君,甩掉剑尖上的淋漓鲜血。   阮琉蘅此时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拔出身前焰方剑,手持三尺青锋,看到穆锦先如此行径,本能地想要劈出剑意。   可穆锦先却看向她,神色极是无辜地说道:“蘅儿,你要对师兄出手吗?”   阮琉蘅一愣,她脸上泪痕未干,此时再添新泪。   “师兄,我宁愿我是在做梦!师兄,你怎么,你怎么……”   “我怎么可能是魔尊?”穆锦先轻笑出声,“连太和最正义的灵端峰主都可能是魔尊,那么太和掌门为何不能是魔尊?”   穆锦先此时打了一个响指,原本百人剑阵中,有数名修士跳了出来,站到穆锦先的身边。他们竟然都来自不同的山峰,甚至还有几名主峰的掌事弟子,还有一人竟是曾在琉璃秘境时与阮琉蘅在一起的何至秋,阮琉蘅心中瞬间明白了大半,这一切都是穆锦先的阴谋,甚至包括琉璃秘境的崩塌,恐怕这何至秋也是功不可没。   魔修对太和的掌控,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而随着这些魔修的反水和真宝元君的受伤,太和初开剑阵已无法运转,   季羽元君掐剑诀,一力向前冲去,那几乎能开天辟地的剑意,就连护山大阵也为之颤动,然而穆锦先仅随手一挥,便轻描淡写地接下了杀招。   他似是懒得与众人动手,袖口处滑落一只储物袋,轻轻一抖,近百化神期修为的傀儡从中而出,皆是肋生双翅,上身人形,下身为四脚兽的巨大傀儡,浑身铸以玄铁,散发着厚重魔气,排列在穆锦先身后,阴森一片。   长宁元君立刻便认出,他脱口而道:“原来太和的魔修通道也是你所开!”   穆锦先将斩流光举在身前,笑道:“莫急,长宁,本座会让你们死得明白,说到这里……长宁竟是认不出老朋友了吗?”   长宁元君闭目,再睁开时已冷静如初,他握紧手中君子诺,一字一句道:“你是函古纪魔尊,千机!”   “这么说话真是让老朋友难过,函古纪之时,你我便是莫逆之交,当我觉醒时,你四处追杀,甚至以结界困我,这次,我定会好好答谢你当初一番美意。”   这一字一句,都是杀伐之意。   “我早该想到,擅长傀儡操控之术,这修真界只有格物宗出身的千机宫主独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能研制出这等傀儡的人物……可你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长宁元君丝毫不惧,他既然敢以化神期修为便在函古纪与千机一战,怎会惧怕如今一个死而复生的穆锦先!   ※※※※※※※※※※※※   修真界的正史,有关函古纪魔尊千机记载中提到,函古纪魔尊千机觉醒前为格物宗三宫之一的宫主之尊,已有化神期修为,专攻傀儡之术,为当世傀儡术第一人。   修真界从来不乏英才之辈,可即便是人才济济的格物宗,千机神君也算是最出挑的俊杰,再加上性情温和,善于结交朋友,哪怕是太和剑修,都对其推崇有加,连秉承君子之道,对人要求几近严苛的长宁神君,都对千机神君赞誉有加。   可谁都没想到,函古纪的魔尊,会是千机神君。   他觉醒后,养精蓄锐,保存自身实力,却怂恿当时的妖兽兽王,发起一次大规模妖兽兽潮,用以削弱人间实力。   即便是由正道修士所书的正史,也无法抹去魔尊千机在与修真界斗智斗力中展现出的惊人智慧,堪称历届魔尊中最为可怕的一人。   当时人间还有三名渡劫期道尊:存真、越十二、恒初,本来人间胜券在握,可却因为兽潮的发动,陨落了三重天恒初道尊和万兽观越十二道尊。   又因为傀儡助阵,修真界在仅存的太和派存真道尊领导下,与魔尊千机展开了消耗战,太和弟子死伤无数,乃至与沧海元君同期的修士,剩下的竟是寥寥无几,沧海一脉的传承,竟然只落到沧海元君一人头上。   战况之惨烈,人间修士之凋零,可见一斑。   直至决战,存真道尊本意欲开启太和初开大阵,却被千机阴谋破坏,最后关头,只好带领十名大乘期修士与魔尊千机同归于尽,自此人间方才进入第九纪年铭古纪。   而魔尊千机之战后,为人间带来的荒芜,才有了后面的“天演之变”,也有了九重天外天对人间失去信心后的脱离之意。   ※※※※※※※※※※※※   “你是说存真的自杀之举?他实在可笑,拼了一条命,却不过是与我的替身傀儡同归于尽,真是迂腐可怜啊……而太和也不过尽是敢死的武夫,我再换一身傀儡,你们竟也认不出,使我能轻而易举地混入太和,还拜在了掌门门下,嗯……真是连天都站在我这一边。”他一人身兼格物宗与太和两门传承,无论是剑术还是傀儡术,竟都领悟到巅峰。   “不过我也不怪你们,毕竟我千机的傀儡……谁能看破?”他像看笑话一样看着长宁和季羽,拿出腰间一直佩带的禁魔石,那禁魔石在穆锦先手中感知道魔气,不断地发着光,越来越亮眼看就要爆炸,却突然一下暗淡下来,失去了光泽,重新变成一块顽石。“再看看格物宗费尽心机引发‘天演之变’,做这玩具般的禁魔石,简直是班门弄斧。”   “蘅儿是你从罗刹海带回来的……难道你一直都知道蘅儿是魔尊?”沧海元君心中不甘,怒问道。   “我当然知道,是我算出罗刹海的位置,亲去罗刹海接她出来的,你们居然真的相信我是偶然撞进罗刹海的?蘅儿是天命所归的末世魔尊,是古神陨落的天道终结者,是历来因果汇集于罗刹海中天地造化生成的真魔,”他看向震惊的阮琉蘅,有些迷恋地道,“蘅儿啊,不要怕师兄,师兄永远跟你在一起,你看,即便是如今,我依旧站在你身边。”   “蘅儿,你总归会回到师兄身边的。”   这话语让阮琉蘅身上一阵阵发凉,她喃喃道:“我的记忆,罗刹海……”   穆锦先看着她,宠溺地一笑道:“别急,我们会有漫长的岁月,师兄什么都会告诉你。”可他这么说着,却趁阮琉蘅分心之时,手中落下一座大阵,将阮琉蘅拘禁在里面。   历经万年修炼的穆锦先,与初成魔尊的阮琉蘅相比,对魔气的运用异常娴熟,比起畏惧魔气、生怕被恶念侵蚀的阮琉蘅,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诡异的阵法围成一个魔气障壁,饶是精通破阵的阮琉蘅几次冲突,也撼不动分毫。   “真是个傻丫头,到现在还不肯入魔,竟然连堕魔印都未出。”   季羽元君沉声问道:“若是魔修入魔,便会有堕魔印,你是如何去掉堕魔印的?”   “这却是无可奉告,”穆锦先伸手缓缓抚过光洁的眉心,“因为我便是要这修真界,今后世世代代都无法分辨魔修与道修,堕魔印将不再是魔修的印章,我的子民也能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之下!”他一向温润的脸渐渐浮上激动之色,提到这些时,语气竟然有些癫狂。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吴道长要讲述的故事,就是正魔两道的纷争   这一部是从正道的角度来讲述   而下一部《修真之魔修难为》,则是从魔道的角度来讲述   请大家期待下吧~(羞涩   ===========   师兄还在黑化,下章继续爆梗   (嗯……我也继续顶锅盖吧   另,大家没想到吧,长宁神君与千机也曾是好友   想想咱们家长宁美人那嫉恶如仇的性子,还有他那身数千年都养不好的伤   唉…… ☆、第148章 5.08   “那么九重天外天与蘅儿的芥蒂,也是你捣的鬼?”沧海元君再次发问。樂文小說|   “这可是本座的神来之笔,九重天外天那群废物啊……自从我接到蘅儿后,便开始着手唤醒蘅儿的计划。”   “本来蘅儿可以按部就班地等待觉醒,可她自幼年失忆,元神便缺失一角,且心性坚韧,这样一来,我便不得不为她准备两套觉醒方案,一是滋生心魔坠入魔道,二是陷入濒死境地,为求生而入魔。”   “我先利用蘅儿与夏家的因果……呵,这天下有什么消息是我打探不到的?我派人告知魏国行夜,夏氏藏有秘宝无妄之火,那行夜本就行事乖张,为了得道飞升无所不用其极,他果然陷害夏家满门,可却不想逃出了一个夏承玄。”   “这一计不成,也没关系。修真界如今已到资源瓶颈,必定会盯上九重天外天这块肥肉,我巧意抛出一个货真价实格物宗出品的玉简,让他们‘无意中’得到,告诉他们罗刹海有分离空间的能力,九重天外天果然起了异心,生了脱离修真界的念头,只需稍加引导,他们便上了钩。之后再借机挑动真宝这蠢货与九重天外天硬碰硬,在强压之下,他们自是无法再回头。”   “那些丧心病狂的修士,竟然真的认为用罗刹海原住民的血脉便可以召唤罗刹海,于是才会在剑庐祭典上打蘅儿的主意。殊不知那玉简所载,乃是唤醒魔尊的法门。”   “只可惜三重天贺流渊太没用,我本以为蘅儿无论是因为失败到了濒死关头,还是被九重天外天‘请’回去,都一定能觉醒,却没想到还是那夏承玄从中插手,可怜我的蘅儿白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他语调充满了怜惜,表情慈悲仿若人间天使,可行的却是恶魔事,诡诈心。   阮琉蘅看着这样的穆锦先,一时竟然恍惚起来。   他还是那个对她关爱有加的掌门师兄。   他也是那个使她步步惊心的魔尊千机。   哪怕她是活了两千多年的修士,到了这一刻,也有一种信仰一朝崩塌的感觉,而识海中的负面情绪更像是得到了养料,一丝一缕地钻进她的脑海,撬动那不可撼动的根基。   我竟真的是被那个最亲近的人,当做魔尊,从小养到大……   ……   这个时候,长宁元君看着阮琉蘅。   她曾经在朱门界外,准备独自面对与姬无惆的赌约时,无比脆弱地问过他:“我的选择,错了吗?”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不忍看着最纯净的美玉被打破,只是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没有错。”   可是今天,他终于看到这个坚定的女修心中,有什么最纯净最美好的东西被打破。   长宁元君一剑抗住穆锦先越来越重的威压和傀儡的袭击,他对着阵法中失魂落魄的阮琉蘅喝道:“紫蘅!”手中剑锋一转,一道凌厉雄浑的剑意带着一抹鲜亮的颜色冲至阮琉蘅面前。   那不过是混杂在剑意中的一朵娇美的桃花,当它们来到阵法前,立刻便被强大的阵法吞没。   然而那道看了无数岁月的颜色,却在阮琉蘅心中留下一笔浓墨重彩。   因为那是灵端峰的桃花啊,开不败,艳不俗,灼其华,自美矣!   阮琉蘅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长宁元君这一剑的深意。   他不过是在用更笨拙的方式来告诉她:“紫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阮琉蘅握紧了拳头,爆发出身上所有能调动的力量,狠狠向着阵法挥出一剑。   而这一剑,也终于让侃侃而谈的穆锦先为之侧目。   尽管力量没有达到巅峰,但阮琉蘅的实力亦不容小觑,穆锦先还是不得不先分出一部分魔气来压制阵法,得到喘息机会的季羽元君立刻率领剑阵展开反击。   而下方的太和山脉亦是蠢蠢欲动,仿佛即将苏醒的巨兽!   ※※※※※※※※※※※※   这么多年过来,哪个门派会只有展现出的那点实力?   天真。   即便是太和,照样有一些已经不出世的隐士,他们在太和山脉下不知名的地方深居,可一旦太和有难,他们的热血并不其他人少。   也是,只要手中还有剑的一天,谁又能放下这世间事?   随着最初几道冲上天空与穆锦先对持的刚猛剑意,太和山脉中还陆续有剑意冲天而起。   天空之上,是金光灿灿的护山大阵。   山脉之上,是织成剑网的护山剑域。   而直面魔尊穆锦先的太和初开百人大阵,即便已经因缺少太多人而无法运转,却仍然是在以全部力量与化神期傀儡拼杀,一旦有反击的机会,更是各自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哪怕曾经敬仰的太和掌门一朝成为魔尊,他们的脸上也无退缩之色。   遥想初入太和,在朱雀廷演武之时发下的宏愿。   “我太和剑修无不是当世丈夫,生当无愧于天地,死当无愧于己身,如因贪生怕死而罔顾黎民苍生,怎配再持手中三尺青锋?”   金丹期行走人间,看惯悲欢离合,领悟一身剑道。   “手中剑,不为杀戮,而是为了守护。”   元婴期得窥天地一角,方有觉悟。   “我等身负剑技,剑随心动,心正则刚。”   他们心中都明白。   “太和百人,说到底,就是修真界最后的脊梁,天若塌了,就是这百人去抗,抗得过,活,抗不过,再无人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   “太和万年刚烈,千年血性,不能败在我的手上!”   ※※※※※※※※※※※※   看着搏命的太和弟子,穆锦先甚至微笑赞许,仿佛他还是那个太和掌门,可嘴里说的话却是:“看着诸弟子如此努力,本座甚是欣慰,可惜百人剑阵中早有我的人,何况真宝奄奄一息,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再用百人剑阵为难我与蘅儿。”   阮琉蘅再也听不下去,她因为过度压抑体内魔气上涨,嘴唇甚至有些发紫:“这些都是与你朝夕相伴的同门,你怎么能下如此毒手?”   穆锦先有些不理解地侧过头,看着她道:“可他们对蘅儿你,不也一样能下得了手吗?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蘅儿受伤,你不要恨师兄,说到底,都怪夏承玄不是吗?若不是他一次次打断我的计划,蘅儿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默默垂眸,继续说道:“说来这夏承玄俨然成了我的绊脚石,我不得不在他身上花些心思,利用行夜把他除掉,可是行夜却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剑庐祭典后,他自己不敢下手触怒太和,先是派了个金丹期的夏伯义,后面又派了个林续风,都是一无是处,只能打草惊蛇的货色。”   “好在蘅儿的确被我养得很好很乖,我用清神决下了一些暗示,蘅儿便准备去支援朱门界。说到朱门界,不得不说你们实在太没用,我只用了一个手下,便能毁了白渡城,一个堕魔印,便难为了你们百年。”   “九重天外天都是一群鼠辈,蘅儿不过是元婴期修士,可他们害怕太和的威名,甚至不惜出了让姬无惆迎娶蘅儿的馊主意,那姬无惆也是个优柔寡断的废物,还好我在朱门界还有后手,只可惜……芮栖寻也没能圆满完成任务,只是把蘅儿逼入心魔境。”   “虽说蘅儿在心魔境十年,可我已经等了几千年,没关系,我等得起。”   “可是蘅儿仍然醒了过来,那样凶险的心魔境,真是可惜啊……”他嘴角带笑,手抚上半边脸,“又是那夏承玄坏我好事……”   “不过本座的后手向来无穷无尽,”他转头看向被数名化神期傀儡困住的沧海元君,“你以为林画是真的从心魔里醒来了吗?不不不……是本尊的傀儡术将她的**激活,而且还保留了她的身体里残留的记忆和情感,可以让你们信任她,但那皮囊,却是本座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阮琉蘅听到此处,已经是失魂落魄,嘴里喃喃道:“师姐,林画师姐……”   沧海元君又被提起伤心事,但他的沧海剑却只是更狠戾地斩杀傀儡,他拼命控制自己几乎濒临失守的情绪。   下方止阳真君再也忍不住愤怒,从剑阵中冲了出来,却只飞到半路就被穆锦先的魔气压倒在地。   “师兄,你究竟有没有心!你平日对我们的好,你对同门的关心,全是作假的吗?我不信!你告诉我,你全都是在骗我们吗?”止阳真君怒喝道。   他并不是看不清现实的蠢货,可他心中仍然存留一丝希望,哪怕师兄是被胁迫,如蘅儿一般身不由己,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可当他看到穆锦先满不在乎的表情,止阳真君的心沉了下去。   随后,穆锦先身边的一名魔修向他袭来,那分明也曾是主峰弟子,可表情亦是冰冷无比。   止阳真君旋身躲过,他原本朝气蓬勃的脸上,终于染上沧桑。   一切,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很多反派人气都比正主高~   但是除了对阮琉蘅的感情(还很扭曲),师兄确确实实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啊……   下一章还有感情互动,贫道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   另,关于魔尊的设定可以温习下六、七章   而为什么有魔尊,后面的内容也会解答的~   今天的长宁元君再次抢戏~   (吴道长继续顶锅盖…… ☆、第149章 5.08   止阳真君的诘问,穆锦先根本不曾在意,很明显,在太和的伪装是他最满意的表演,他犹自沉溺在大手笔的谋划中,甚至有些陶醉地提到了大秘境琉璃洞天。<し   “我将林画留着,再趁大秘境琉璃洞天开放之际,灭杀各宗门筑基期弟子,不过蘅儿真是……太调皮了,竟然手刃了我好不容易污染的大乘期魔龙,”他眼波流转,看向困在阵法中的阮琉蘅,有些无奈地笑笑,“也罢,反正当时我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修真界仓皇如同受惊的兔子,也使得我更能放开手脚。”   “接下来的一百年,对于你们是休养生息,对于我来说正好排兵布阵。蘅儿与夏承玄因百年禁足,足不出灵端峰,而此时,却恰好能抽出手来把傀儡安插在各宗门的要害处。长宁,你能想到让我用斩流光穿梭空间去救芮栖迟,就没想过这些空间本就是我制造的吗?明明‘天演之变’已作出魔尊出太和的预言,可你们仍然相信自己的弟子……不过也不怪你们,不是你们愚钝,实在是我的伪装太高明。”   他脸上表情略有些得意,却很克制。可见在太和的岁月,将他曾经张扬的性格改变了不知多少,似是想起曾经的事,他的眼神变得幽暗。   “不过我没料到的是,你们这些剑修虽然脑子不灵,刻苦修炼倒是异于常人。长宁沧海,你们二人竟然真的能晋阶大乘期。尤其是长宁,居然能洗净本座函古纪刻在你身上的真魔印记,本座的计划,便不得不推前了。”   “真是遗憾,要知道,这么多年来,每次看着你在我面前脸色苍白的咳个不停,我心中便觉得快慰。”穆锦先又露出一抹笑容,“有什么能比看着昔日的老友,旧日的仇敌,在自己面前永远受着病痛的折磨更开心的事呢?长宁,你倒是取悦了我很久啊……”   长宁元君却并不开口,他冷冷地看着穆锦先,目光中尽是不屑与轻蔑,手中剑更是如风般横扫开一列傀儡。   穆锦先并不恼,他话题一转,继续说道:“蘅儿和夏承玄前脚走进苍梧山,行夜的人后脚就跟了上去,但是你们修真界到底有多少窝囊废?一个化神修士和一个元婴修士居然让他们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不过,季沧海的晋阶波动,打开了我刻在林画身上的机关。当蘅儿回到灵端峰,这个傀儡便忠诚地去刺杀夏承玄,我本以为无论他们谁死谁活,都能对蘅儿造成不小的打击,可惜林画那傀儡身体中残余的情感不太听话,宁可自杀也要违抗指令,险些坏了我的大事,好在赵明晰和行夜那两个蠢货卖力,最终让事态回到我设计的轨迹上来。”   穆锦先再用剑尖指了指在剑阵中的叶关河和他身边的邵镇真君,二人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在魔尊的注视下,仍旧不由得遍体生寒,各自咬牙抵挡。   “现在你们也该知道了吧?是我引爆了剑坯厂,目的是调虎离山,阻止你们去妨碍赵明晰抓人。”   “引爆剑厂的是神乌彻地符,你们当然没听说过,那是函古纪时因为威力过大而被格物宗私下禁制的一种符箓,当我初到太和便寻了机会将它埋在主峰,那符上有我的精血,心念一动就可以引爆,形成虚空吞噬周遭的事物。接下来,只需要说服好斗的真宝和你们两个蠢货把剑坯厂安排在这个位置就行了。当然,在此之前需要让某个你们信任的人,在此暂住些年,这块地便清清白白,毫无嫌疑了,比如我的好师妹林画。”穆锦先又扭头看向槐山神君,“至于你的观天镜,自它到你手上的时候,就被我做过手脚,你们真是天真,我格物宗出品法宝,又怎会有能逃出我的掌握?”   这一段段阐述都骇人听闻,听得人冷汗涔涔。   “而太和实在太过自大,更何况在我接手掌门之后,太和声势更是如日中天。当蘅儿被劫走后,你们根本想不到九重天外天会一意孤行,为了脱离人间而开启血祭阵法,拿蘅儿去做开启罗刹海的钥匙……结果你们只是默许了玉文单枪匹马去救蘅儿,而我,更是绝不会派人去九重天外天。不但不派,我还会拦截下蘅儿那两个徒弟的求救信息。”   “此次终于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虽然芮栖迟没能死在蘅儿面前,可是斐红湄却因赵明晰的迫害,惨死在蘅儿身边。”   “我才终于等到了你啊,蘅儿……等到了你与我并肩而立,驰骋这天下。”   ……   穆锦先的话音刚落,一道刚猛的剑意便冲破傀儡封锁,向穆锦先斩了过来!那是一直在以秘法提升修为的季羽元君,以及两位帮他擎住傀儡攻击的长宁元君与沧海元君。   可穆锦先只是举起斩流光,剑尖轻颤,几道剑意便将季羽元君重新封锁,甚至还困住了他的元神。   “莫急,我会一个接一个的送你们上路,不过在此之前……”穆锦先眯起眼睛,将剑身一抖,安静如水的太和山脉中便泛起一道波纹。   紧接着,遍布人间各个战场的魔兽,像得到了号令,从之前的阮琉蘅入魔时的呆立状态中解脱出来,齐齐发出咆哮,身上魔气暴涨,比之前更为强盛。所有魔兽身上都泛起黑琉璃石的光泽,它们不再束手待毙,而是向着面前的修士扑去!   同为魔尊,穆锦先同样可以给魔兽下达指令,甚至还可以赋予它们更多的力量。   将所有阴谋都讲述完的穆锦先,终于准备出手。   “说来也得好好谢谢你们,我格物宗千机,擅符箓机关神通,唯一的弱点便是不擅近战,是你们太和将我训练成剑修,助我修成‘心随我影,剑舞流光’的神通。”   说罢,半空出现一个巨大的魔眼,凝视着剑阵中所有弟子,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压得浑身动弹不得,竟不知是什么法门。   穆锦先微微一笑,闲庭信步般地走到剑阵中央,对太和初开剑阵了如指掌的他将斩流光刺入剑阵中央,而上空魔眼同时放出光晕,众人只觉得灵力被滚滚吸出。   “我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他发出了低沉的笑声,那笑声明明不大,却带着最邪恶的狠戾,最令人发指的疯狂。   几乎有形可见的灵力向穆锦先涌来,他再也不用掩饰自己,一身墨黑太和战袍,裹上重重魔气,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众人的灵力!   可此时却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师兄,不要!”   ※※※※※※※※※※※※   你总是这样。   一声声唤我师兄。   声音那样娇,那样甜。   可你却不爱我。   我明明知道你现在还叫我师兄,不过是为了牵制我。   我明明知道你不过是仗着我疼你。   可我还是……   穆锦先唇角露出苦笑,他将斩流光拔出,侧头看向阮琉蘅:“我没想到,蘅儿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兄。”   他口中温和,但同时手上做了一个手势,分散四周的魔修立即飞来,占据住邪阵四角八方,肩肘相接,向阮琉蘅所在的邪阵里灌注魔气。   阮琉蘅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她咬着双唇,眼神凄怆地看着穆锦先道:“师兄,为何魔尊便一定要杀戮?明明你我都曾经是这修真界的一员……只要你愿意收手,蘅儿自会像从前一样,陪在师兄身边。我们隐居避世,可好?”   穆锦先却笑道:“蘅儿,你在说什么傻话?难道你指望这些人会放过我们?或者你根本不是在说傻话,却只是缓兵之计,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以便外放在人间的七路军团赶回来,对吗?”   阮琉蘅拼命摇头,眼泪却流了出来。   “蘅儿,说到底你根本不擅长说谎,我将你从小养到大,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我的掌握中……你现在被我困在离心阵中,恐怕还不知道,被你号令停下的魔兽,已被我接管,现在它们开始第二次反攻人间。”尽管阮琉蘅想在他面前耍了些小花招,可穆锦先还是会原谅她,谁让她是他的蘅儿,“那七路军团,恐怕已经回不来了。”   阮琉蘅心中大恸,她颤抖着举起剑,决定拼死一搏!   她将紫微真火引出,用力斩向离心阵。   然而号称破阵之火的紫微真火,面对这离心阵,却只能是徒劳地燃烧着。   穆锦先摇摇头,他离开太和初开的中心,一步来到离心阵外,有些心疼地看着阮琉蘅道:“傻丫头,我知道你的紫微真火的能力,又怎么会不早做布置?蘅儿若是想打败我,其实也简单,只要你放弃抵抗,全面接纳魔尊的力量,可你又不敢,你生怕失了心智,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杀戮机器,对不对?”   “太和总是会教导出你这样迂腐的弟子,剑是何物?不过是杀人利器,你们非要将各种道义强加其上,不过是满口仁义礼智的伪君子罢了。只有入了魔道,才能随心所欲。”   他伸出手,似是想拭去阮琉蘅眼角的泪,然而却被阮琉蘅目光中流露出的轻蔑之意,阻在了半路。   作者有话要说:梗已爆完,   下一章男主就粗来了~ ☆、第150章 5.08   “休要诋毁太和道统!伪君子……”阮琉蘅低声说道,“不正是你自己吗!”   穆锦先听了这话,表情一怔,他从未在阮琉蘅口中听到如此忤逆的话,心中被她突然一伤,随后冷笑一声。   他手中无数无形灵力丝线一收,止住傀儡动作,而后将斩流光的剑意提升到极致,低喝一声:“开!”   黑金色的波浪立刻覆盖太和山脉的每一处角落。   那是穆锦先的剑域“流光舞逝川”,他很少使用剑域,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剑域能力才是所有剑域中最霸道的。   那是时间领域!   这一刻,时间仿若静止,周遭一切都寂静下来,像是沉淀了千年的时光碎片,在流逝的长河中,被舞动韶华的剑光所凝聚。   穆锦先一步跨入离心阵中,阮琉蘅劈剑便砍,然而她怎会是穆锦先的对手,立刻被一道灵力丝线控制得动弹不得。   “你们问我有没有心,我倒要问问你,蘅儿,你有没有心!”他制住阮琉蘅后,却根本不想伤她,将她拥在怀里,“你看不见我对你的情意吗?”   “你对我的情意便是一次次置我于死地!逼我入魔!”阮琉蘅冷冷道。   穆锦先诧异道:“蘅儿是魔尊之躯,怎么会死?”他旋即一想,她是因此受了不少苦,便像是抚顺炸毛的小猫一般安抚着她的后背,“蘅儿不要怕,这一切都在师兄的谋算中,我怎么舍得让他们真的伤害到你,所有一切都不过是引子,待你入魔后,就拥有了渡劫期修为,那些人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蘅儿,不要怪师兄啊……”   “要怪也怪那夏承玄,若不是他一次次干预,恐怕蘅儿在剑庐祭典上便可入魔,我们正好趁机将修真界的大大小小一网打尽……”   一提到夏承玄,阮琉蘅心里狠狠一抽,她瞬间想到夏承玄此时恐怕也快赶到太和。   不行,师兄绝不会放过他!   可她该如何做?难道真的被体内魔气主宰吗?   ※※※※※※※※※※※※   在阮琉蘅看来的两难命题,却也逃不出穆锦先的掌控。   他看着伤心欲绝的阮琉蘅,轻轻在她耳边低语道:“若想阻止我,便要得到魔尊的真正力量……为什么不呢?你不过是为了救这些太和弟子,因救人而入魔,不也很悲壮吗?不是一样符合你在太和所接受的熏陶吗?”   穆锦先不是阮琉蘅识海中的那些简单粗暴的魔障,他的诱哄更能蛊惑人心,甚至他早已算好阮琉蘅对入魔的抵触,因此才以所有人的性命,乃至夏承玄的性命来胁迫她。   一丝一毫,都在计算中。   处心积虑,自始至终,诛的都是她的道心!   “师兄就不怕我入魔后,第一个杀的人便是你吗?”   “若以我一死,可成就蘅儿的大业,又有何妨?”他唇里是甘甜如蜜的情话,“若是蘅儿不肯入魔,那师兄就只有去杀光那些太和剑修,免得他们以后伤了你。”   阮琉蘅浑身轻轻颤抖,她心中一凉,只说道:“他们伤害不到我,太和初开已经被师兄破了,那些人不过是残兵败将而已,师兄何苦为难昔日同门,难道师兄心中一点旧情皆无吗?”   穆锦先在她脖颈处笑出了声,他道:“蘅儿太纯良了,你难道没看出来,即便是为修真界立下铁血战功的你,只要成了魔尊,他们也会痛下杀手,而那些人,又何尝念过旧情?我与长宁也曾是生死相交的好友,可当我觉醒后,他又何尝放过我?”   “正邪立场使然,师兄,我不怪他们。”   “傻蘅儿,生为魔尊,就是我们的原罪。”   阮琉蘅心一横,她咬牙道:“若是我入魔,师兄会放过他们吗?”   穆锦先揽着她的腰的手突地一紧,道:“你可是不相信师兄?”   “师兄太会演戏,蘅儿不敢信。”   穆锦先微微动容,他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却只有对阮琉蘅,是真心真意。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姑娘,他把她当成这世间唯一的同伴,珍惜她,呵护她,日夜盼望她快快长大,迎来自己的宿命。   哪怕这天下人都背弃她,他也会跟她站在一起。   到时候,她自然会知道师兄的好,知道他才是她唯一的伴侣。   因为他与她,都是这天地造化而生的魔尊啊!   ……   世人都说魔修乖张冷血。   可谁又知道魔的感情,却是最狂热的。   没有执念,怎会入魔?   自魔道中而生的魔尊,又怎么会是没有感情之人?   他其实有心,非但有心,那心挖出来,面对阮琉蘅的时候,也定然是血红的。   可他却不能在这个时候示弱。   哪怕给阮琉蘅一丝希望,她也会紧紧抓住,将他的心撕得如同一团破布。   他的脸重新带上面具,放开了阮琉蘅,温文有礼地笑道:“那么,我便杀给你看。”   ※※※※※※※※※※※※   当人间再次陷入与魔兽的鏖战时,夏承玄也终于快赶到太和地界,头顶的劫云也在渐渐退散。   可此时,一直帮助夏承玄迎战天劫的夏凉却突然发出了低吠声,露出了犬齿。   “出什么事了?”   “太和不对劲,里面的气味不对!”   夏承玄眉头一皱,掏出腰间弟子令牌,向着太和护山大阵急冲而去!   然而却被一股领域之里挡在了外面。   “这是……剑域?”夏承玄招出雪阿剑,几道剑意劈了过去,然而剑域却纹丝不动,可见开启剑域之人,修为一定在他之上。   如今夏承玄也是化神后期的修为,太和里能压住他的,也无非就是无名峰的四位大乘老祖,可这剑域却并不是属于他们。   夏凉并没有回答夏承玄,他像是沉浸在某种回忆当中,目光随着记忆的唤起,而变得凶狠起来。   “魔尊,千机!”夏凉发出一声怒吼,张开利齿,不等夏承玄反应,便扑上去,用牙齿拼命撕咬领域!   “什么?千机不是上个纪年的魔尊吗?他不是早已经被诛杀了吗?”   “他在里面!他竟然没有死!”夏凉已经接近狂暴化,他浑身鲜血咒印发着光芒,几乎像是一道绞索,吸着他的妖力,而越发明艳。   看夏凉这个样子,夏承玄瞬间便想到他曾自称青丘狐族,兽族之王,又联想道函古纪时由魔尊千机发动的那场兽潮……   “小凉,让开,我来!”夏承玄此时完全能理解夏凉的状态。   说到底,他们两人,都是家破人亡的孤儿。   夏凉喘着粗气,离开了领域,却将八相盾魄全部御使出来,不要命一样冲击着领域。   而夏承玄则高举雪阿剑,他如今已是化神后期修士,剑诀引动:“三千世界,开!”   凛冽之冰霜以夏承玄为中心扩散开来,团团覆盖住太和护山大阵中的无名领域,而后结成一层冰网。   那是夏承玄的剑域——“铁马冰河剑域”。   扬手招出身后三千黑云骑,那也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人间英灵,几乎每个黑云骑都有化神期修为,漆黑的铠甲上散发着阵阵寒气。   雪阿剑指向前方,夏承玄脸上是冷漠的寒意。   “踏碎它。”   ※※※※※※※※※※※※   太和主峰前,铺开的剑阵在山腰正中,上方是缥缈的云雾,下方是绵延的太和山脉。可都已经不是本来模样,云雾被漆黑的魔气所染,而下方是涌动暗潮的暗金色剑域。   百人剑阵上空悬挂着一只巨大魔眼,血丝充盈,散发着邪恶的威压。   所有人都被魔眼制住,在穆锦先的“剑舞流光”时间领域中,他们的时间被放慢,却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而剑阵中的三位大乘期老祖,除了被魔眼所制,还加上了几重大阵,那阵法皆是邪阵,削弱着他们的灵力。   穆锦先看向百人剑阵时,那魔眼也随之转动。   他终于盯住了其中一人:“月泽,本座便先拿你来祭剑吧。”   穆锦先几乎连手都不用动,手中掐诀,魔眼便荡出一阵黑色的光芒,一缕黑色的魔气从魔眼中飘出,缠上月泽的身体。   他身上雪白的太和战袍被其所污,可那冰霜似的容颜却无一丝屈服,身前三尺绝对剑域开启,一团水波不停挣扎。   阮琉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可她却不能答应穆锦先,因为一旦真正入魔,放弃心中坚持,那么等待她的便是无休无尽的恶念侵蚀,人间的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阮琉蘅拼命挣扎,饶是渡劫期修士的皮肉,也被捆缚她的灵力丝割得鲜血淋漓,连血肉都不能阻挡时候,便用那铮铮铁骨去挣扎!   “不要!”她悲呼。   “千机!”一声怒吼。   一柄巨大的冰剑从天边飞来,直击主峰上空的魔眼!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聊聊师兄。   昨天有回复小天使,想想啊,辛辛苦苦黑化了数千年,要真洗白了,师兄就太苦逼了~   他其实也不过是遵循内心**的人,被魔尊的负面力量完全吞噬的人。   同为魔尊,师兄和阮妹都面临选择。   师兄……已经早早做出他的选择。   而阮妹,相信她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另外也有小天使提到魔道与正道的“平衡点”,没错,我们就是在找这个平衡点。   这也是师兄剧情之后,我们接下来要讲的。   吴道长矢志在这三部书中,将正魔两道的纷争完完整整呈现出来,不过还有一点很重要——   要谈恋爱啊啊啊~~~   为啥我的男女主到现在都没嘴一个啊啊~~(发现这一点的吴道长内心是崩溃的 ☆、第151章 5.08   穆锦先向后一挥战袍,一道无声无色的屏障跃然而起,挡住了冰剑,不过却也让那魔眼的动作为之一缓。︾樂︾文︾小︾说|   冰剑撞上屏障时,纷纷碎成冰晶,但还没等穆锦先继续接下来的动作,那冰剑之后跃出一个悍勇无匹的身影,携带手中耀眼夺目的晶莹之光,劈开屏障,斩向魔眼!   渡劫期修士的反应速度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形容,几乎是屏障被破的同时,穆锦先就已经算好对方下一个动作,他剑尖轻摆,在半空中划出一圈光晕,想将袭击者击飞。   然而对方亦是棘手难缠的人物,反应速度比他有过之无不及,那光晕扩散到一半,就被冻成了雪环。   此时一道雪白色的光芒从袭击者身后窜出,高立在上空。   那是一只足有三丈高的九尾白狐,踩在那雪环上,身后蓬松的尾巴激张,咆哮道:“青丘凉君,来为兽族九亿亡魂讨债!”   八相盾魄变得如同山峰大小,团团围住穆锦先。   那袭击者自是夏承玄,他趁此机会高举雪阿剑,将魔眼从中齐齐剖开,而剑上所附的雪山冰种之里瞬间将魔魇凝结成冰,再迸裂成粉末!   与此同时,“铁马冰河剑域”也随着二人的突破口涌入太和山脉,与“剑舞流光领域”形成对峙之势。   夏承玄毁了魔眼后,才看向被离心阵囚禁在半空,四肢因为灵力丝线的束缚而鲜血淋漓,甚至已经露出内里白骨的阮琉蘅。   他不止一次见过阮琉蘅搏命。   却是第一次看到她拼命到这种程度!   夏承玄的眼睛瞬间赤红,他向是一阵狂风,携冰带雪地向着阮琉蘅狂奔而去!   “阿阮!”   阮琉蘅的血带着魔气落下,她看着拼命飞来的夏承玄,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不要管我,杀魔尊,救太和!”   而此时穆锦先却已经破开八相盾魄,将所有大盾斩得粉碎,夏凉因为反噬,立刻呕出一口鲜血。   穆锦先看着夏承玄向着阮琉蘅而去,眉头一皱,立刻打了一个手势。   他可不会让这个男人再次接近蘅儿!   正在向离心阵灌注魔气的何至秋等人纷纷停手结印,只见阵法边缘闪烁起一道光芒,随后连同阮琉蘅,一起从离心阵中消失不见。   夏承玄赶到时,那阵法中只残留了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直视穆锦先。   而穆锦先终于剥去了一贯温文尔雅的面具,若说他现在恨的人,恐怕一次次打乱他计划的夏承玄要排第一位,当下神色有些狰狞,说道:“别枉费心机了,蘅儿已经被我传送到云织宫……如果不是你这蝼蚁屡次破坏我的计划,凭我算无遗策,怎会让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也好,今日我便亲自送你去死!”   此时魔眼已毁,穆锦先的领域之力被削弱了一半,季羽、长宁、沧海三位元君率先恢复,他们立刻展开反攻,当穆锦先以剑意攻击夏承玄时,长宁以君子诺横剑顶住,沧海元君身后飘出一团无形之水灵,兜头向穆锦先罩下。   但穆锦先怎么会被轻易制住,他长剑当胸,同样刚猛的剑意迎上君子诺,而身后几名魔修亦是出手与水灵缠斗起来。   季羽元君则一手捞过真宝元君的身体,几枚丹药拍进灵台,护他残留在体内的心神,而后将剑立于身前,口中喝道:“而今能诛杀魔尊的只有太和初开剑阵!难道你们还不出手!”   太和山脉上的魔气略有减少,立刻有十几道光芒飞上主峰。   每一名都有化神期以上的修为,他们仍旧都是青年样貌,却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岁月,沉溺在自己的道中,已多年不理世事。   可血性就是血性,这一点,永不会改!   其中一人说道:“百人剑阵,自有我等弥补,然而真宝重伤,剑阵还是无法启动!”   季羽元君看向西方白虎位,那上面已经站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刚刚到化神后期的夏承玄。   “我来代替真宝元君,请季羽老祖发动剑阵!”他浑身新伤旧伤交加,天劫雷劫造成的痕迹还未消退,转头厉喝一声,“小凉!”   天空上巨大的九尾白狐伏地了身体,夏凉的眉心闪过一道白光,而这白光却没有消失,而是自他眉心,穿过头顶,顺着脊背,一路像他身后的九尾而去。   “嘭!”   夏凉身后的九尾,其中一根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火焰的光芒如此纯净夺目,仿佛是天下至纯至真的火焰,可那却是在燃烧夏凉的妖力。   此时穆锦先正欲再次释放魔眼法术,但却被季羽元君以剑域死死抗住,季羽元君口中道:“夏承玄,太和初开的四象主位必须大乘修士以剑意灌注,你修为不够,驾驭不了剑阵!”   随着夏凉燃尽一根冰火之尾,夏承玄同时也承接了青丘狐族的妖力,他闷哼一声:“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太和初开究竟能不能发动,一试便知!”   而此时百人剑阵中率先回复的剑阁长老亦开始救助诸弟子,他们心中都清楚,如今要想对付穆锦先,唯有太和初开剑阵!   穆锦先看着那只燃烧妖力的白狐,一边释放剑意,一边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青丘狐王的那只小幼崽,你可是来为你父亲报仇?呵……你那父亲也不过是本座的一颗小小棋子,兽族一直为人类所利用,你现在,又何尝不像你父亲一样,愚蠢地被人类利用着,你们不过是人类的奴隶而已。”   夏凉爪子一挥,身前再浮现八相盾魄,却是严严实实护住他的全身。   “人类中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让兽族遭受迫害,冤有头债有主,兽族定要你血债血偿!”   而此时季羽元君终于不再犹豫,他与另外两位元君迅速归位,百人剑阵上空的剑域再次擎起。   沧海元君居青龙东位,沧海剑决然立于胸前。   “太初有道!”   朗朗一声震响乾坤,那是太和初开的第一道阵诀,一股磅礴之力自东方盘旋而起,巨大的水龙昂首于天地之间。   人间所有化神期修为以上,能以神识感知天地波动的修士全部望向太和方向。   那是人间自上古以来,最强大的阵法。   亦是人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   随着沧海元君的起始,长宁元君的土系巨龙,季羽元君的火系巨龙随之腾空而起,当阵法运转到夏承玄所在的白虎西位时,所有人心中都一紧!   四象为阵法的起始,必须以大乘期修士的灵力及剑意才能驱动,而这驱动的力量也会直接决定剑阵的威力大小,若是打一点折扣,恐怕也无法在拥有渡劫期修为的魔尊面前过手一个回合。   在众目睽睽之中,夏承玄用尽所有力气将雪阿剑举起,一道接着一道的灵力注入阵中。   撑起来,撑起来,撑起来!   给爷撑起来!   可这毕竟是上古剑阵,一丝一毫都容不得差错,当剑阵经由三道大乘期修士的剑意激活时候,在这最后一个关口,若是得不到足够与大乘期修士剑意匹配的能力,便绝对不会启动。   随着灵力的注入,雪阿剑终于再次发出夺目的光彩,夏承玄只觉得身体的负担已经达到极限,在修真界已经可以横行的化神后期修为,竟然无法填满这个阵眼!   可他在这极限中,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天地之间的变化。   为什么他此时会在此地?   因为他手中握的是剑!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太和!   人间剑道之巅峰,天地之正气大成!   既然是这样,那么雪阿,不要堕了爷的威风,来吧!   雪阿剑一阵嗡鸣,以它为中心,一圈光晕外放,笼罩在夏承玄身上。   太和道统昌盛,几乎每个人都可以从剑中领悟到属于自己的剑意,剑修信奉正道,然而他们还是第一次可以在剑意中感受到一股肃穆的中正之气!   那是夏承玄在人间经过磨砺,从一个落魄少年到太和剑修的转变。   那里面有无数人的身影,有他刚直不阿的父亲,有丹平城中帮他逃跑的平民,有剑庐祭典上的前辈,有剑冢的万把无名剑,有赵绿芙,有斐红湄,有芮栖迟,还有……阮琉蘅!   当这股剑意出现,剑阵中所有修士为之一凛,在魏国景熙宫前曾经出现过的灵气动荡再次出现在夏承玄身边,强大而充沛的灵气灌满他的身体。   随着这股灵气来到,一条雪白冰龙终于自夏承玄身后腾起,冷漠的龙眼睥睨众生,高昂的头颅缓缓升上半空,与其他三条巨龙一起,站定四象方位,定住太和初开的阵眼!   而加入了十多名太和化神期隐士的百人剑阵则比之前更为强大,当所有人站好方位,齐齐使出太和初开第一式时,刚烈凌厉的剑意几乎贯彻云霄。   那是剑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咳,师兄根本不想跟阮妹交手,他早就做了准备,把阮妹传走了~   (当然我觉得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男主粗来了,师兄看到他是多么的伤眼   太和初开剑阵终于启动,打起来了~   =============   男主和女主不会分别太久,因为吴道长准备了奸/情满溢的大杀器~   另,夏凉的尾巴代表修为,会涨回来哒~ ☆、第152章 5.08   在太和初开剑阵发动的时候,穆锦先则趁机再开魔眼,将魔气提升至极限,黑金色的剑域膨胀开来,无数流光之剑冲向剑阵,在无数个微小的时间中,消磨着太和初开剑意中的锐气。   “没想到这太和初开还是被你们用了出来,看来……本座只好速战速决了。”穆锦先一边以剑域抵挡剑阵的威力,一边将手中斩流光指向天空。   “轰!”一声巨响,一道闪电落下。   而随着这道闪电之后,天空开始云集雷云,紧接着,无数闪电劈向地面。   那并非是针对太和,而是整个人间界。   闪电所劈向的,也并非是修士——竟是魔兽!   闪电如同噩梦降临,而噩梦过后,人间所有魔兽亦是瞬间胀大了一倍身形,它们身上的魔气更为庞大,战斗力越发恐怖!   那闪电竟是在为魔兽提供给养!   此时在八相盾魄中的夏凉赤红着双眼,再次咬牙,眉心闪过三道光芒,同样顺着脊背而去,点燃身后的狐尾。   他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那声音并没有多么威武,可长久隐匿在山林中、湖泊中、河流中的妖兽,听到这一声长啸,纷纷从自己的巢穴中跳了出来,狂奔向人间战场。   当与魔兽抵抗的修士看到无数气势汹汹的妖兽从林中气势汹汹地奔窜时,心中都是一阵绝望。   应对魔兽已是吃力,更何况还有妖兽!   然而那些妖兽却并没有管这些修士,而是扑上去狠狠撕咬魔兽的身体!   修士们目瞪口呆,随后他们陆陆续续反应过来,拿着各种法宝法器,与妖兽一起反击魔兽。   而此时镇守人间四方的海外三千洞府之华阳洞华阳元君、扶摇山荼莲元君、万兽观乾煞元君、格物宗中如元君亦是感知到了这一幕。   荼莲元君因为镇压魔兽,眼角已经添了数道皱纹。她握紧了手中的莲台,对另外三位大乘期元君传音道:“太和初开,兽族有情,那么此时此刻,本座便再助他们一场。”   她用手指轻点眉心,唤出元神。   那元神亦是一朵莲花,洁白无瑕,似是与她极为亲近,环绕着她不肯离去。   荼莲元君笑笑,然而手上却腾起一把烈火,将这元神莲花置于火上!   莲花瞬间枯萎,可一股柔和的元神之力,却缓缓漾开,覆盖了人间西方战场,将天空中不断伴随闪电而涌下的魔气隔绝在这股元神之外,使得下方魔兽断了穆锦先施放的给养。   中如元君沉默了片刻,他此时站在格物宗的高塔之上,脸上是彻夜不眠带来的青白,深陷的眼窝甚至露出油尽灯枯之色。   “荼莲,你一个姑娘家,倒是每次都要比男人还爱冲锋陷阵,也罢,本座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言罢,一个巨大的棋盘在北方天空升起,慢慢盘旋,中如元君的元神覆盖其上,向北地扩散着威压。   不知道多久没被称为“姑娘家”的荼莲元君竟也微微红了脸。   华阳元君不爱说话,但他的元神,也已经开始覆盖东方战场,乾煞元君也是不言不语地献祭起元神,护住了南方战场。   在四位大乘期元君的联手干预下,一个覆盖全人间的元神结界,将魔气与魔兽分离开来,得不到魔气补充的魔兽,终于开始衰弱。   而在妖兽们的鼎力相助下,人间的战况,终于首次向正道倾斜。   ※※※※※※※※※※※※   “你们能做到如此地步,我很钦佩,”穆锦先缓缓道,他脸上并无不悦,但却阴沉,“可游戏也该到此结束了。”   穆锦先此时已经感觉到人间的变化,心知在太和被拖延太久,已决定速战速决。   他迎空招手,除了正中那一颗魔眼,天空上竟然又陆续出现四颗魔眼!   面对太和初开,就算是穆锦先,也不得不正面对战,他此刻魔气全开,信手施展几个法诀,天地便一阵扭曲!   那是渡劫期大能对规则的娴熟运用。   自空中而起,灵气中蕴含的各种元素全部发生紊乱,一时之间,太和初开剑阵中的弟子失去了灵气供应。   而穆锦先的魔域又再次膨胀起来,这次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剑意,而是阴沉的魔气,他的身后是无光的漆黑,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长宁元君高举一只手,急速连打几个手势。   在函古纪,与魔尊千机交过手的人自然懂得,那魔域中,穆锦先可以呼唤魔界的力量,长宁元君是在指挥弟子变阵。   可不等剑阵反应,穆锦先的魔域冲天暴起,将剑阵团团围住,巨大的灵压降下,剑阵中修为稍低的弟子,立刻便被压得七窍流血,饶是槐山神君、纯甫神君这样的高阶修士,也已经脸色苍白,连话也说不出。   却是没有一个人塌下脊梁,没有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位置。   穆锦先冷笑一声:“你们以为本座会没想过如何对付太和初开吗?便是你们启动了又如何?便是你们死撑又如何?本座便绝了你们的灵气,断了你们的灵脉,迟早用魔气把你们都变成本座的傀儡!”   斩流光此时亦不再是一把流光溢彩的利剑,而是一柄漆黑的魔剑,它被祭上半空,瞬间变为山峰大小,微微晃动,便可以搅动风云变色,雷声滚滚!   那竟是在引雷劫!   沧海元君心知已来不及变阵,立刻以水灵覆在剑阵上空!   长宁元君亦是张开结界,看了看已经颇吃力的夏承玄,将君子诺悬停在他的头顶。   季羽元君则连劈开几处空间裂隙,帮助吸引雷劫!   然而斩流光引发的雷阵还是落了下来。   那并非是一个时间段的雷,在拥有时间能力的斩流光面前,引发的乃是此处空间无数岁月曾经落下的雷劫。   而除了比冰灵根还稀少的雷灵根,天下修士就没有不惧雷劫的,那是修行路上天道对向往宇宙本真修士的最严苛考验。   当这无数道雷劫落下,太和初开剑阵便散了一半。   除了四象主位,便只有化神期的修士还在撑着。   可剑阵却无法再运转,这标志着——太和初开剑阵已破。   季羽元君此时唇角已有血迹,可他垂眸浅笑,缓缓道:“穆锦先,你很幸运,你将是第一个看到太和初开剑阵真正面目的魔尊。”   穆锦先变了脸色,他心中迅速推演剑阵,这剑阵早就被他在识海中重现数次,一进一退都了如指掌,难道这里面还有他推演不到的关节?   不可能,他身为太和掌门,亲自参与过太和初开的阵型规划,怎么可能会有差错?季羽一定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可季羽元君目光流露出的,分明是嘲弄。   “太和初开剑阵的真正阵型,一直都藏在这里,”季羽元君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只有当我不在人间,才会由下一个继任者来负责守护太和初开。”   穆锦先此时再也保持不了风度,有些扭曲的问道:“季羽,你这老狐狸,竟然还有后手?”   “穆锦先,你在太和还不到五千年,这个门派真正的精髓,和真正的力量核心,你还未接触到……”沧海元君说道,他看着曾经徒儿,如今的恶魔,亦是一声长叹,阵法再次以他为始。   “太初有道!”沧海元君吟唱道。   然而接下来却是另外的剑诀,与此同时,季羽元君的神识温和地覆盖在太和初开之上,将另一套剑诀同时传授给诸弟子。   “合众为生!”   “征伐之战!”   “开剑为召!”   而居主位的季羽元君则是轻点眉心,引出一滴精血之后,他低声喝道:“开剑!”   太和山脉某一处无名山峰中,一个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的白衣老者,一边若无其事地与自己对弈,一边漫不经心地将手在空中虚画几道后,说道:“开剑。”   一处不知名的熔岩禁制中,一个黑衣女修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她望着漫天星斗,轻启樱唇,娇声道:“开剑。”   无尽的虚空之中,一名坐在尸山骸海之上的青年,嘴角带着一抹笑,手中长剑挽起一道剑光,朗声道:“开剑!”   太和主峰之上,那终年不曾消散的云雾终于慢慢消散,一位不知在剑庐外守护了多少年的中年汉子,睁开了双眼,叹道:“开剑!”   随着中年汉子的话音刚落,太和主峰终于重现剑庐,剑冢之上的无数把样式各不相同的飞剑同时冲上云霄。   它们是在咆哮,亦是在欢呼!   它们是在悲鸣,亦是在歌唱!   兵戈之利啸,响彻太和上空!   当这些无名利剑再次出现时,已经划破魔气,出现在太和初开剑阵的上空。   几乎同时开始共振!   而随着这震动,但凡天下有灵之剑,皆嗡鸣助阵。   所有佩剑都将剑尖直指太和方向。   那是真正的万剑朝宗!   而这,也是上古神魔大战之后,古神赐予修真界的最后一把利刃。   因为太和初开,真正的名字为——“人间之剑”!   作者有话要说:太和剑庐的剑,终于再次出场。   这一场魔尊大战也将要落下帷幕,   还有两章,小天使们就可以看到阮妹了~   之后也应该都会是阮妹的剧情 ☆、第153章 5.08   这些曾经在太和弟子手中驰骋沙场的本命剑,带着主人生前的一腔热血,向着穆锦先的魔域飞射而来。   它们最初仅仅是某一处矿脉中的玄铁,机缘巧合被修士发现后,被送入太和。而后它们会在五年到八年不等的炼化中,变为一块黑漆漆、并不起眼的剑坯。   这块剑坯最终会被送到一名筑基期的太和弟子手上,再被他以本命灵力炼制,成为与他休戚相关,陪伴一生的本命剑。   它会随着它的主人在朱雀廷摸爬滚打,无论单挑还是群架,无论是朱雀演武或是门派任务,最后它终将得天地赐名,随着那个人去征战四方,立下累累功勋。   当它的主人陨落,那么这柄剑,便是那个人留存在这世间的最后羁绊,它的剑身上印下了一名剑修从筑基期开始,追求天道之路的全部汗水和努力。   每一柄剑,都是一段传奇!   都是太和剑修与天争、与地斗,杀尽浮世不义人的鉴证!   它们将飞回太和,沉眠于剑冢,等待人间的召唤。   而今天,它们终于等到了。   一道道剑光穿梭天际,几乎每把剑的剑意都不同,它们道统各异,修为有高有低,然而却只有一个目标。   守护那来之不易的笑容。   守护那春天的秧苗。   守护那亲如手足的同门。   守护那些不知姓名的淳朴人们!   哪怕粉身碎骨?   不,我的骨头,从来就在这里,从未弯折过!   太和剑庐藏剑六十七万八千五百三十三柄,每一柄剑,都秉承着曾经主人的铮铮铁骨,它们像是扑火的飞蛾,撞在穆锦先的剑域上,有的瞬间便粉碎,有的还能以断刃坚持一会,有的则是哪怕只留一个剑柄,也在拼命刺穿剑域。   而穆锦先的剑域,竟然就在这些本命剑的冲击下,逐渐开始不稳定,甚至有的地方出现了裂隙。   长宁元君看着在太和初开剑阵中震惊的诸弟子,握紧了拳头。   那些剑光中,也有他的师长、好友、弟子,可是……   “不要辜负同门,哪怕还剩一口气,也要把太和初开撑起来!”他再次擎起身后巨龙,“诸弟子,列阵!”   百人剑阵内,明明已经被雷劫劈得血肉模糊的弟子纷纷站了起来,他们眼中有血有泪——剑庐之剑,如同亲人,可它们如今冲在前方,为了这人间,粉碎了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羁绊!   太和剑修,至死亦不朽!   惟愿我道统,昌盛绵延!   剑阵中一道道剑意陆续擎起剑阵,那已经不再是太和百人剑阵,也并非是阵。   那已经是一柄直至长空的巨大利剑!   无数剑庐中飞出的本命剑亦是融入到这巨剑中,当这柄巨剑散发出剑意之时,整个人间界都为之撼动!   冥冥中亦是有无数天目神识张开,他们或是冷漠,或是欣慰,或是震惊,或是遗憾地看着这柄出自这一方世界的巨剑。   与阮琉蘅于琉璃秘境外,一剑屠龙的不世之剑所引发的惊鸿一瞥不同,这柄人间之剑所散发的光芒,足以长久的照耀在虚空之中,在三千大道,十方世界之中,向所有人宣告此界的傲骨!   连仙人亦为之动容。   ……   穆锦先看着这柄巨剑,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畏惧感。   “真可笑,本座果然还是……小瞧了太和啊……”   古神虽然陨落,终究还是为人间留下了最后的底牌。   当这柄巨剑带着一股刚猛无匹的剑意向他斩来时,穆锦先也毫不犹豫地迎上去。他手上凝聚着来自魔界、身体所能承受到极限的魔气,而本命剑斩流光亦是回到手上,那足以毁灭整个太和山脉无数次的渡劫期力量连同剑意,向着那柄人间之剑冲去!   我居然还是像一名剑修那样,去战斗,去迎接失败了。   可穆锦先的嘴角又挂着一抹笑意。   哪怕古神算无遗策,也不会想到铭古纪会有两位魔尊,他们留给人间的底牌,只能对付一个魔尊,而另一个,已经被他好好的保护起来了。   蘅儿,师兄已经为你铺好了路。   太和剑修虽然强,可本座又怎会没有后手?   蘅儿,你要赢。   蘅儿,你要……活下去!   ※※※※※※※※※※※※   魔尊千机,太和第二十六代掌门穆锦先,于铭古纪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被太和初开剑阵诛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会是修真界的噩梦。   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可怕的敌人,在精确到几乎恐怖的算计下,他几乎将整个修真界玩弄于股掌之上。即便太和以“人间之剑”的力量诛灭了他,但人间竟然尚还存留一名魔尊,这在所有纪元中,都是最恐怖的现实。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已经成功了。   ……   穆锦先的气息终于自人间消失,然而太和主峰前的诸弟子并没有露出喜色。   偌大的太和山脉,当剑的光芒都散去,只剩这寥寥百人,以及他们疲惫不堪的背影。   夕阳缓缓自主峰西侧沉下,落日的余晖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那血迹,同样也隐藏在影子中。   自剑庐而出的本命剑,仅存的不过数万柄,它们围绕太和主峰飞舞一周,方才重新归于剑庐。   云雾重新笼罩主峰顶端,而那些曾经响彻在剑庐中的声音,也重新归于寂静。   是的,沉闷的寂静,带着人间尚存一位渡劫期魔尊的阴影,袭上心头。   可那个人又不同,因为她是阮琉蘅。   没人知道她的下落,云织宫究竟是什么地方,饶是经历最丰富的太和弟子,听了都会一脸茫然。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魔修的反攻,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   但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   弟子们互相扶助,陆陆续续像主峰撤去,只有夏承玄还一直僵硬在西方白虎位上,他手中的剑还保持着平举的状态,然而人却已经摇摇欲坠。   沧海元君早已注意到夏承玄的脸色,当剑阵彻底散去时,夏承玄再无体力,雪阿剑落下,他人亦是倒了下来。   夏承玄身边的槐山神君一把捞住了他,探了一下他的脉细,对着三位老祖沉声道:“强行提高修为,经脉受了极大损伤,恐怕活不了多久。”   在远处御使妖兽的夏凉一听,再也绷不住妖力,就地又变回幼狐的样子,奔着小短腿飞了过来,扑到夏承玄身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季羽元君皱起眉头,毅然说道:“本座带他去衍丹门求助!”   槐山神君正要将夏承玄交给季羽元君,然而此时,主峰突然一阵晃动,一阵令人不安的气息自玄武楼方向传出,隐隐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那声音似乎是吟唱,又像是吼叫,而仔细一听,会立刻让人陷入魔怔。   地狱之音,也不过如是。   玄武楼宏远、纯甫两位神君立刻变了脸色。   “是罗浮两界门!”   下一瞬,三位大乘期老祖与剑阁长老便出现的般若洞内,看着封印松动的罗浮两界门,脸上都是晦暗之色。   高有百丈的厚重门扇,像是被千军万马攻打的城门,发出一下一下的震动,上面遍布的古朴咒印不再沉默,而是散发着炙热的白光,隐隐有从门上脱离的趋势。   魔尊穆锦先,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把自己的命轮,和罗浮两界门的封印刻在了一起!   当他身死,罗浮两界门的封印也会随之脱落。   而罗浮两界门后面是什么?   那是修真界数万年来连杀都杀不死的极恶之人,若是将他们放出来,不亚于地狱重现人间!   眼看咒印离界生门的本体越来越远,里面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力量也在搏命般剧烈地冲撞着大门,长宁元君立刻施诀,将结界术展开,一层层打在罗浮两界门上。   “穆锦先煞费苦心,不惜解开罗浮两界门的封印,是为了阻止我们寻找紫蘅。”长宁元君压低了声音说道。   沧海元君亦是将灵力注入罗浮两界门,说道:“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太和对魔修展开反攻,他以身死使得太和初开的最终形态‘人间之剑’陷入瘫痪,也是为了保护蘅儿。”   后面的内容,即使不说出来,大家心中也能猜到。   修真界毕竟再无法拥有与阮琉蘅抗衡的力量,眼下阮琉蘅,一人便牵系了修真界,乃至人间的命运。   邵镇与叶关河走上前,亦是合力施展“镇关十字”,加固罗浮两界门的封印力量,其他长老亦是默默无语地上前,使出所有手段帮助封印稳定。   而此时,一直昏迷在长宁元君身后的元宝真君,突然睁开眼睛,冷冷道:“夏承玄,以及紫蘅的两位徒弟,都不能有事!”   “保住他们,就是保住紫蘅最后的人性!”   作者有话要说:太和之于我,已是一种信仰。   为之心碎为之燃烧,那是我最热血的情怀。   能把这些写出来,并与大家分享,很幸福。   感谢霸王票:   北方有佳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0 21:10:45   阿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0 18:58:31 ☆、第154章 5.08   夏承玄此时被交付在止阳真君手上,止阳真君亦是遍身伤痕,他将季羽元君留下的丹药给夏承玄服下,随后飞到空无一人的朱雀廷上,在夏承玄身边打坐护法。。   可止阳真君并不乐观,夏承玄如今也不过是被老祖的灵丹吊着命。   需要大乘期修为才能运转的太和初开四象位,又岂是夏承玄一个化神期修士能支撑的,勉强发动,已是天地造化。   小狐狸伏在夏承玄身边,爪子凌空比划,像是在从什么地方拼命翻找着东西,随后毛茸茸的爪子掰开他的嘴,往里塞着各种灵草仙丹。   止阳真君看着十分不忍,对夏凉道:“罗浮两界门生变,太和人手紧缺,待我恢复些许,便同你们一起去衍丹门求医。”   夏凉爪子都抖了,狐狸眼里转着泪花,却犹自镇定道:“有劳真君,家主一定没事的,他可是瞬间便能从金丹到化神的修士啊,怎么可能在这里出事,我不着急,他命硬着呢,怕是老天都不敢收……”   然而此时,朱雀廷外,却飞来四道身影。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赶来太和,却是同时而至,因为飞行的速度过快,朱雀廷上空起了一阵不小的旋风。   这旋风随即被其中一人,单凭一只手掌压了下来。   风尘过后,止阳真君才看清眼前的四个人,他震惊不已,立刻站起身,躬身行礼。   因为来到太和的这四个人,分别是:   海外三千洞府华阳洞华阳元君。   格物宗中如元君。   扶摇山荼莲元君。   万兽观乾煞元君。   人间除太和外仅存的四位大乘修士,皆看向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   “真的是应在他身上吗?”   “荼莲,你质疑我格物宗的推演吗?”   “一夕之间,连晋两个大境界,从金丹到化神后期,确实有问题。”   “嗯?那小狐狸也有些奇怪。”   ……   听到乾煞元君这句话,夏凉瑟缩了一下,他身上确实有很多秘密,却并不想现在公布于众,夏凉抬起眼,眼睛带着些祈求,看着这些大乘修士。   荼莲元君将本命莲花取出,她看着莲心中最后两颗莲子,毫不犹豫地取出其中一颗,弹进夏承玄的眉心。   那是曾经在大秘境琉璃洞天外,荼莲元君赠予过垂死的阮琉蘅的机缘,她看着夏承玄吸收了莲子,而后道:“我可不是赵明晰那种贪生怕死的孬种,既然我们都感受到天命,那么便由我先来吧!”   扶摇山的女修,无论是曾经在“朱门界之殇”中身先士卒,不惜与湛无神君一同殉道的椒白桦,还是与阮琉蘅无数次并肩作战的鸿英真君,乃至现在最先开口的荼莲元君,都有一种“天下我先行”的气概,这在女子身上,是极为难得的品质,可扶摇山的女修做来,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仿佛她们一直都是这样骄傲,抬头挺胸地走在男修前面。   哪怕在门派里斗出了花儿,一旦面对艰难险阻,她们却愿意做第一个冲上去的人。   而另外三位元君对这一幕也已经习以为常,中如元君那刻薄的嘴第一次没有毒舌,而是取出一枚小巧的阵盘,拍在荼莲元君足下,又依样拍在自己和其他两位元君身下。   “本座知道诸位皆有保命法门,但我格物宗出品的宣仑阵,能将诸位原本修为保至五成,此刻不敢藏私,与诸君共享。”   夏凉和止阳真君都是震惊,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连大乘期修士都要使出保命绝技,甚至动用格物宗的宣仑阵来护住原本修为,竟然也只能保住五成!   简直耸人听闻!   中如元君和乾煞元君还好,已突破无望的荼莲元君和华阳元君,若是失了五成修为,岂不是离陨落不远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二人眼中的疑问,荼莲元君微微一笑,安抚他们道:“莫慌,吾等如今连元神也只剩了五成,若是还能在此劫中留下五成修为,也算是老天的造化了。”   当魔兽入侵人间,四位大乘修士各自镇守一方,用献祭元神的方式将穆锦先的魔气与魔兽隔离,使魔兽失去力量来源,人间才有了胜算,保留了更多元气。   如今他们不闭关修养,竟然来到太和主峰,究竟所为何事?   主峰上空传来季羽元君的声音:“罗浮两界门已乱,恕本座不能远迎。诸位若已有定夺,上应天命,下怜苍生,乃大义之人,我季羽有幸与诸位同列,有何惧哉!”   这一番话说得荼莲元君眼中泛起了泪光,她微微一笑,将洁白如玉的手伸向前方。   大片的莲花如海浪般自她身后涌出,向夏承玄而去!   “小兽王,你躲开些,本座要助你主人晋阶!”荼莲元君温言道。   夏凉一惊,“咻”地跳开,然而下一刻却浑身炸了毛,又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落在了乾煞元君手中。   “本座的两个最宝贵的机缘,居然都给了太和灵端峰的弟子。”乾煞元君笑道,他是想起曾经在琉璃洞天外,给娇娇的那一次机缘,也不知道那娇蛮天真的小赤焰兽现在如何……而曾经为了修真界不惜拼死屠龙的阮琉蘅,竟已是铭古纪的魔尊,不由得心中一叹。   乾煞元君的手抓着小狐狸的后颈,并没有用力,而另一只手则捏着一团灵力,灌入夏凉的额头。   止阳真君此时还在震惊中,他好像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几位老祖,这是……”   华阳元君又将手伸进储物袋里,至今还没掏出东西,急性子的中如元君却是忍不住了,他在朱雀廷上布下一处大阵,皱着眉头道:“你想问我们这是做什么?难道你看不出?反正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也快废了,不如帮这弟子冲进大乘期,让他又能捡回一条命,还省下衍丹门无数灵丹用来救济他人……嗯,杵着干嘛?退下,护法!”   止阳真君才发现,目前四位大乘期老祖都呈力竭之态,饶是他们这样的高阶修士,在这场魔兽入侵中,也受到了极大的损伤,这又是穆锦先的一条后手。   他终于不再犹豫,止阳真君咬牙祭出自己的本命剑,强行撑开领悟还不完整的剑域,用自己的微薄之力,为四位大乘期老祖护法。   而此时华阳元君终于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把青豆,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将其洒在中如元君的阵盘上   莲花、阵盘、青豆,三道蕴含各宗门道统的灵力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道夺目的光芒,包裹住夏承玄。   朱雀廷上再一次风涌起灵气漩涡,然而朱雀廷之外的地方却是一片宁静,那灵力不知是哪位元君以大神通从何处引来,都已不可知,但夏承玄身上的伤痕,却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那厢的夏凉也与乾煞元君建立了某种链接,他的眼睛中是一片漆黑,缥缈如烟雾的灵力从乾煞元君的手指中飘出,进入了夏凉的眉心。   “不愧是青丘兽王的后代,你果真一片善心对人,我又何尝吝惜这些修为,任由你取便是。”乾煞元君完全不顾忌自己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笑呵呵地说道,“我万兽观万千年来借助兽族妖力,今日本座便来偿还这番因果。”   而其他三位大乘期修士,脸色也越发苍白,脚下的宣仑阵已经开始运转,而每个人的身后,代表本命神通,同时也是保命手段的印记都在闪耀不停。   一炷香以后,华阳元君突然暴喝一声:“准备雷劫!”   太和主峰之上,又翻卷起了风云,黑压压的劫云蜂拥而至,不断有流窜的闪电划过,许多还在恢复的太和弟子震惊地看着天空,难道人间会再出现一位大乘修士?   晋阶大乘的三道震元雷劫,都是天道的最严苛考验,哪怕失算了一道,都可能在雷劫下打回原型。   而夏承玄此时仍旧昏迷,哪里还有迎战震元雷劫的能力?   所以这三道雷劫,是由荼莲元君、中如元君、华阳元君三位老祖帮助接下……这又是一种违背天道常理的做法,然而此刻谁都顾不得,中如元君更是拿出格物宗的看家法宝,以便将夏承玄的雷劫引开。   “若是天道不认可,该怎么办?”   “不,天道一定会认可。”   “因为我们,就是他的机缘。”   “因为他是……”   第一道金色震元雷劫下来的时候,荼莲元君的本命莲花顶在上空,已经修为大减的她在这道雷劫之下,被劈得几乎元神溃散,本命莲花的花瓣全部蜷起焦黑的花瓣,已是毁了大半。   第二道红色震元雷劫,中如元君放出早已准备好的八方大阵,重叠而上,只见那道巨雷接连穿透五个阵盘,到第六个阵盘之时,才减弱了力量,直到第八个阵盘被击破,中如元君丢出一件拍满了符箓的葫芦,挡下了这一道雷劫。   第三道紫金雷劫,同时也是威力最大的一道雷劫,华阳元君身形一飘忽,如一道长虹,反而向着雷劫冲去。只听得轰鸣一声,长虹与紫金雷劫相撞,发出一道光晕之后,终于消散。   以身体去接雷劫,这华阳元君,居然是天上地下,最难寻的雷灵根!   当华阳元君飞身归位,脚下的宣仑阵已是碎裂,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歉意地对中如元君笑了笑。   当三道雷劫散去,天空终于展现祥云,而乾煞元君那边也终于道了一声“成了”!   夏凉被他高高举起,那双美丽得几近“魅”的狐眼盈盈看向他。   “青丘凉君,承情!”   夏凉长啸一声,浑身一道雪白光芒绽开,身体变回原型,身后重现九尾,踏足在虚空,如同天地间最妖最美的精灵,赤红的血纹浮现在雪白的皮毛上。   “吾主,归来!”   金色的云边闪着圣洁的光芒,终于一缕阳光自云缝倾泻而下,直直照射在朱雀廷上,那沐浴在光芒中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万里冰封。   短短一日,人间大乘修士重新洗牌,而第九位大乘修士,出自太和,灵端峰。   作者有话要说:阿玄大乘了……   有这么一只忠犬在身后狂追,不知道阮妹赶脚如何了~   不过她要先应付另一只,明天阮妹就粗来啦~   另,小天使们六一快乐~   感谢霸王票:   寸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15:35:41 ☆、第155章 5.08   太和已有大乘晋阶,但因为大家还围剿剩余魔兽,注意的修士并不多。   而万里之外的衍丹门,南淮神君看向身后昏迷一起的斐红湄、芮栖迟、飞廉神君、玉文真君、姬无惆等,却是一脸复杂。   当魔尊降世时,他便感知到了阿蘅的气息。   他当时并不敢相信,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错,种种推演,他宁可相信阿蘅是被魔尊劫持,也不愿相信她会是魔尊。   然而阿鲤已经化为金红巨龙,身上的气息也不再是干净的妖兽之气,而掺杂着大量魔气,他又怎会看不出这是阿蘅的灵兽,而且分明已拥有大乘期修为。阿鲤身上混乱的魔息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南淮脸上。   阿蘅,的的确确是成为了魔尊。   可他却不能离开衍丹门的战场,沉迷炼丹的丹修不擅斗法,他只能与掌门师兄云霞神君一起以惊神通天结界拦住魔兽的入侵,一点点消灭魔兽。   当阿鲤赶来衍丹门送时,看到这艰难的一幕,默默扭过头,对准衍丹门前三百里处魔兽最密集的中心,猛喷出一口吞天噬地的龙息,然后昂首飞下,与下方魔兽群厮杀了起来。   衍丹门的弟子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一条明显也是魔兽的巨龙会帮助他们退敌。   然而南淮却连手都颤抖,他知道,他果然没有看错……阿蘅,从未变过!   ※※※※※※※※※※※※   南淮神君喜欢太和派灵端峰峰主紫蘅真君,这太和或许并无知晓,也不会引起多少的关心,然而衍丹门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若是看到有一位同门,平时拼命炼制生肌散、归元丹、止血露、灵创药时,便知道他一定有一名或是若干名太和剑修做朋友,且这个剑修很有可能还是名女修。   因为男修很少意伤疤,通常懒得用生肌散。   而太和有资格用到南淮神君这个级别炼制丹药的女修,屈指可数。   可这修真界谁不知道,太和剑修,那是天上地下最疯狂的修士,他们眼里只有剑,剑才是他们的一切,哪有风花雪月的心肠?   衍丹门的弟子们只能暗地里同情宗门中,地位或许比掌门还高上一头的南淮神君。   如果是个不开眼的,非要凑过去,问他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冷漠的女剑修,为什么不告白。   南淮神君会说:“与紫蘅真君,相识于末微,却是生死相交。从未表白心意,却并不是因为怯懦,亦非不可告,而是因为知道她对无意。”   觉得他傻,又想问他:“不说,她不开窍,总要为自己一搏。”   南淮会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说道:“千余年的交情,哪怕她只露半分动摇,也会凭心意做主,用尽了手段把她得到。但她对无意。自放手,一心一意守护她。”   会感慨,这位南淮神君,当真是一位情种。可如今天下大乱,再回首,昔日好友,已是立场不同,却又该如何自处?   南淮神君笑道:“诸位大可不必担心有所举动,心中亦有道义,凌驾于儿女私情之上。”   这回答虽然中规中矩,却是个皆大欢喜的答案。   可不知道,他说谎了。   他的道义还,但情,也。   他自是不会告诉他们,那名叫阮琉蘅的女,他尊她,重她,爱她,惜她,这是他放心尖儿上守护了整整二千四百五十二年的女,只要他南淮还活着一天,便不会让肆意欺她。   他是等阮琉蘅回心转意吗?   不,他不等,因为阮琉蘅最初对他无意,之后也不会有。   他求吗?   不,他无所求,南淮神君铮铮傲骨,天塌下来,他的脊梁也不会塌。   可这情分面前,他也有自己的选择。   “阿蘅,如果这次出现面前,今后恐怕再也无法堂堂正正称一声道友,可有些事,即便牺牲们千余年的交情,也要去做。”   当衍丹门前魔兽全部被诛灭时,南淮神君留下了满满几袋丹药,随着那条金红色巨龙,一起消失不见。   ※※※※※※※※※※※※   阮琉蘅觉得自己是梦中。   因为师兄总是很忙,他已经很久没有拉自己来竹海练剑了。   这让阮琉蘅觉得有些不真实。   “师兄最近要接任掌门,怎会有时间来陪练剑?”   可眼前的师兄却温和地说道:“即便是当了掌门,蘅儿也是心头最贵重的珍宝,自然是紧着的。”   师兄这样说,她心里自是高兴的。金丹期下山历练前,她几乎每日都跟师兄一起,是师兄手把手教她,指点她领悟剑意。   可金丹期后,她与师兄见得就少了许多,师兄总是很忙,除了每月一次的清神决,几乎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还不是因为师尊将师兄当做接班来培养,阮琉蘅有时候也会埋怨,这个时候师兄就揉揉她的头,低声笑道:“蘅儿要好好修炼,等师兄不忙了,们会有漫长的时间,师兄会一直陪着……”   可眼前竹海中的师兄,虽然还是淡然的模样,但他的眼睛,却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气息,阮琉蘅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如今太和初开剑诀已经领悟到了第七重,可否请师兄指教一二?”   穆锦先黑漆漆的双眼有些幽暗,密不见阳光的竹海中,更是深沉得如同墨色的海洋。   “不,还是不要练剑了,蘅儿,过来。”   阮琉蘅也是灵透的修士,她心念一动,仿佛看透了些什么,那迷迷蒙蒙的阳光和如梦似幻的竹海中,缭绕着不真实的雾气。   她走过去,眉眼很柔和,对着穆锦先道:“师兄,今日有些不同。”   穆锦先亦是温柔地笑着,回道:“确实不同。”   他此时气息很慵懒,背靠一棵竹子,缓缓坐了下来。   “很少跟蘅儿提过曾经的事。”   阮琉蘅道:“是啊,蘅儿很想听。”   穆锦先清朗的声音便如流水般划过心田。   “从小擅推演,嗜好下棋,心思比其他转得快。日子过得不好不坏,生活殷实,没有任何风波。”   “后来随着同乡一起测试灵根,便成了修士,后世为赞誉或是忌惮的才能,才彰显出来,方知道自己的资质,本就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有一番成就。”   “并不喜欢钻营,但并不代表是个没野心的,其实恰恰相反,下山历练的过程中,眼高于顶,吃过很多苦。这些苦教会许多道理,也带来了常看来比较激进的野心。”   阮琉蘅坐他身边,静静地听着他诉说,并没有打断他,尽管她很想知道穆锦先的野心是什么。   穆锦先继续说道:“……后来养成一个习惯,每做一件事,必会留无数后路,环环相扣,谋定大成。”   “也曾失败过,比如函古纪,其实那时候,心性并不如现,脾气也糟糕许多。”   “直到推演出铭古纪魔尊的下落,孤身闯入罗刹海,遇到了,把接回太和,才觉得自己,一点点有了生命。”   “初生的魔尊,没有得到觉醒力量之前的魔尊啊……是那么脆弱,甚至什么都不懂,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有耐心,若说此生最完美的作品,当是,阮琉蘅。”   “只可惜失去记忆的如同一张白纸,亦是天性纯善,太和教什么,便接受什么,不知不觉,竟然被他们熏陶成一把利刃。”   “早知道觉醒后会抗拒力量,这才每一次计算,都引崩溃入魔……怪,没关系,可成了魔尊,却没有应有的力量,又该如何保护自己?”   “罢了,已将最稳妥的一切留给,蘅儿,师兄为打下的江山,可能根本不稀罕,但尽力了。”   阮琉蘅心头浮上一丝阴影,她轻轻从穆锦先肩膀拂落一片竹叶,低声道:“师兄,无法认同,所以……”   “不用说,明白,”穆锦先打断了她,继续说道,“以后会知道,这天上地下,唯一真心为打算的是谁,不过还是知道,不稀罕,就像一旦明白立场不同,便立刻践踏起的真心来,不是吗?”   “师兄的真心,若是有伤天合,那对来说便不是真心,而是穿肠的绝命药。”   穆锦先也没有否认,他伸出手,有些迷恋地抚过说出如此伤话的红唇:“看的蘅儿,永远大是大非上毫不动摇,本不该身上寄托希望,可心中仍然有放不下的执念,的野心与纠缠一起,都是最好的……都是最喜欢的,蘅儿为什么不能一直乖乖听的话呢?”   阮琉蘅轻声问道:“师兄可是恨?”   穆锦先本来很是怅惘,听到她这么问,又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傻蘅儿,怎么会给与挥剑相向的机会?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都将独自面对,因为……”他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是魔尊。”   他究竟还是不想告诉她更多,谁会想到纵横两世的魔尊千机会心软,亦会恐惧。   太和主峰前,他看着她鲜血淋漓地挣扎,到底不忍心让她为难。   而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他怕她恨他。   只有这两点,他没能按照计划贯彻下去,更何况他也觉胜券握,只是没想到夏承玄突然出现,竟然硬是顶替了真宝的位置,不仅发动了剑阵,还使得季羽召唤出了“间之剑”。   阮琉蘅点点头道:“那么,师兄的野心又是什么?”   穆锦先却是扭过头,看向了竹海上空,他如玉的面孔斑驳的竹影下变得模糊起来。   “当真正了解魔修,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就会知道的野心是什么了。”   “或许很荒谬,或许很愚蠢,或许很单纯,或许很极端。”   “但没有后悔过。”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更模糊了一些,阮琉蘅情不自禁,如同小时候一样,向他挨过去。   她心中已经隐隐知道了什么……此时的穆锦先,已经快要消失了。   而他对于她,到底是最不同的,那是带给她这个世界的,也是毁了她的世界的。   “师兄……”   穆锦先缓缓垂下了手,然而他最后留下的话,却让阮琉蘅震惊。   “或许早已经不相信师兄,不过还是要告诫,不要相信夏承玄,他会伤害……至于的记忆……要去彼岸之门……”   作者有话要说:另一只追过来的忠犬,是南淮神君呦~   另,这是师兄最后的戏份了 ☆、第156章 5.08   随着穆锦先身形的消失,整片竹海也渐渐褪去,只留下一片虚无。?   阮琉蘅闭上眼睛,她心中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能相信两世枭雄的师兄就这样死去,也对他话语中的一些未尽之意感到惊骇。   这一番对话,信息量着实很大,可她几乎来不及整理,便被这梦境推了出去,再醒过来时,只看到满天星斗。   这是什么地方?   阮琉蘅想到之前在太和主峰前的激战,立刻惊坐而起!   下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声音:“尊上,您终于醒来了。”   阮琉蘅此时才看清周围的情形。   这是一座造型奇异的巨大宫殿,没有任何墙壁,只有环绕地面竖起的若干根雕琢精美的高大石柱,直耸天际。而宫殿的穹顶竟以星辰作为装饰,凭她的目力,竟然看不透这穹顶究竟有多高。   当日太和主峰的种种情形以及师兄在梦境中与她的对话,使阮琉蘅推断这里便是魔修的巢穴,因为对魔尊来说,只有这里,才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   眼前说话的男子与很多魔修一样,面孔白皙,眼神凌厉,然而他却还有些不同,因为他长了一双瞳孔颜色不一样的眼睛,左眼金黄,右眼碧绿,竟像是一双鸳鸯猫儿眼。   “属下丰澈,任魔界弦月护法。”他气定神闲地介绍自己。   修士的年岁通常只能从修为上猜出,那么眼前的这名男子,实际年龄恐怕并不小。   因为即便他神态恭谨,但通身的气息,分明是一名大乘期的魔修!   阮琉蘅看到魔修,仍然本能想要召唤焰方剑,但她的手一动,便强忍了下来。   她看到那名男子背后,大殿里黑压压站了不知道多少魔修,一看到她醒来,立刻“唰”的一声齐齐半跪行礼。   “恭迎魔尊!”声音响彻大殿。   且不说阮琉蘅此时还需要压制体内的魔念,这放眼望去,近千人的魔修阵容,最低修为都是元婴。   她心中一沉,修真界中,魔修的活动从来都很诡秘,不知不觉,竟然已有这样的实力,而她也不敢就认定目前大殿中的魔修就是全部,他们……应当只是一部分而已。   而此时,那名叫“丰澈”的猫眼魔修旁边,一名身着锦缎,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秀美青年轻笑一声,也走上前来,对着阮琉蘅道:“尊上,属下萧快雨,任魔界朔月护法,而这里,则是魔界在人间最后的领土——云织宫。”   阮琉蘅此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是想杀光他们,还是先了解魔界信息?   两位魔教护法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她脸上的游移不定,心中立刻将她看轻了半分,觉得这魔尊初出茅庐,且不过只有两千多岁,还嫩着呢。   萧快雨先起了拿捏的心思,也有试探之意。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魔修中,起码有一半人在接收到他的信息后,站起身来。   而另一半魔修,却仍然跪在地上。   阮琉蘅当即便明白了,这魔修中,竟也是分着两派的。   猫儿眼的丰澈与这面容秀美的萧快雨,都是大乘期修士,当下也都不再说话,而是看着阮琉蘅。   他们在等她表态。   阮琉蘅看着这些魔修,并没有掩饰脸上厌恶的神情。   对阮琉蘅来说,这些魔修沾了太多血腥,在修真界是人人诛之后快的败类……然而当她暗中想集中力量想趁机将魔修一网打尽时,身体却本能地抗拒着她调动魔气的力量。   阮琉蘅心下凉了半截。   她突然意识到,仿佛是被某种规则束缚,这规则甚至大于这世界中的任何一样规则,它限制着她,使她无法对魔修出手!   主座上,阮琉蘅身上的气息流动自然瞒不住面前的两位大乘期魔修,丰澈那一双猫眼眨了眨,亦是轻轻一挥袖,另一半原本半跪在地上的魔修,也齐齐起身。   大殿陷入僵持。   所有人都注视着阮琉蘅,可那目光都是冷漠的,甚至有些人是充满畏惧的,那是魔尊生来便对魔修造成的威慑,已经烙印在他们骨子里。一旦入魔,便也身不由己了。   阮琉蘅冷冷看着这些魔修的举动,两名魔界护法高调的挑衅和咄咄逼人的态度,使得她很被动。她心中明白,若是让这些魔修看轻了她,那么这魔尊之位,也会成为他们的傀儡和棋子。   只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而古神,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因为守护人间的最后一柄剑,不是别人,而是她!   ……   阮琉蘅终于开口道:“我不是你们的魔尊。”   她此时也已经不再是端方温柔的太和峰主,魔尊的力量觉醒后,一股阴寒的气息亦是不知不觉散发出来。阮琉蘅从刚才栖身的主座上站起,用更漠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魔修,看着他们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动容,而惶恐,而憎恨……   她心中竟有一丝快慰。   旁边的萧快雨低低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被阮琉蘅一双冷清清的桃花眼看来,噎了回去。   “但你们,若是胡作非为,便别怪我手下不容情!”她召唤出本命剑,魔修们纷纷躲避,只见一道黑色光芒闪过,魔剑焰方已经钉在大殿中央,散发着浓重的煞气,“若是有人不自量力,想来挑战我的威信,那便来试试这柄剑!”   他们自是听过阮琉蘅的大名,也知道这位魔尊出身太和。对魔修来说,太和恐怕是他们最忌惮的敌人。但凡遇到太和剑修,若是修为相同或者相差无几也就罢了,若是能高出两到三个小境界,那么便要将其极力击杀!   任何一个太和剑修的成长,都是巨大的威胁。   当然,魔修中也不乏入魔的太和弟子,他们目光复杂地看着上座的阮琉蘅,心中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阮琉蘅的一身季羽元君所赠的晖云临阵铠,已化为墨黑色,她冷冷地站在上方,伸出一只手,又招回了焰方剑。   “在我的面前,你们,永远都要臣服!”阮琉蘅这次没有用剑,而是一挥手,将体内魔尊的气息外放,那些重新站起来的魔修,立刻像是承受了巨大压力,再次跪在云织宫中,不敢抬头看她。   阮琉蘅十分清楚,眼前的这些人,每一个到了修真界,都是杀人吸血的恶魔,如果不以武力震慑他们,那么无论是魔界还是人间,一定会迎来一场大乱。   看着阮琉蘅的雷霆手段,萧快雨也不再观望,他躬身行礼道:“尊上想必已经知道,前任魔尊千机,已在太和初开剑阵之下殉难,但此时尊上仍保存实力,如日中天。趁太和尚未恢复,我等应当进攻五大山门,以定天下,为千机尊上报仇。”   阮琉蘅略微抬眼,她问道:“魔尊千机,究竟做了些什么,你们竟要为他报仇?”   丰澈此时比萧快雨放松很多,他干脆坐下来,从储物戒中拿出茶几茶具,引了一汪灵泉,慢悠悠地煮起了茶。   阮琉蘅冷眼旁观,提到穆锦先之死,他们的脸上并没有沉痛之色,甚至还如此悠闲。魔修之本质,果然是可恨的!   萧快雨皱了眉,上座这位女魔尊的阴晴不定,颇有些棘手,可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道:“不管尊上怎么看,对魔界来说,魔尊千机都是一位盖世英雄。”   “说。”   “尊上应该也知道,在铭古纪,魔修的活动非常少,除了近百年的动向之外,近乎绝迹……”   自上古神魔大战后,众神将魔界封印在彼岸之门,却又因上古神厄离爱上魔后,在封印时留下暗门,暗门中泄露的魔气滋养出魔尊,每一次魔尊的觉醒,都是天地的灾难,他们秉承魔尊的传承,为打破彼岸之门的封印而生,所以人间注定每万年一场大劫。   到如今,人间已经历上古纪、元古纪、溯古纪、间古纪、圣古纪、沉古纪、谅古纪、函古纪等八个纪年,每一个纪年的魔尊都被当世的渡劫期道尊所战胜,成为新纪年的奠基石。   只有函古纪的魔尊千机,本处于劣势,却能联合妖兽发动兽潮,再与人间最后一位大乘期道尊同归于尽,将一个高阶修士凋敝的人间留给了魔界。   而千机在最后的决战中,以分神傀儡逃过一死,在铭古纪中,他吩咐魔修韬光养晦,而自己则孤身入太和,化身为穆锦先,不仅蒙蔽了五大山门,还不动声色地只手遮天,搅动修真界风云,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九重天外天失去了一位大乘期老祖,且因为魔兽入侵,元气大伤,如今自保尚且困难,更不要说与魔修抗衡;   太和真宝元君亦是身受重伤,太和初开剑阵无法再发动,人间最后一把利刃已经失去了最强战斗力;   不仅各大宗门皆在魔兽入侵中遭受重大损失,连除太和外的四名大乘期元君,亦是油尽灯枯,修为大打折扣。   这些事,竟是穆锦先凭一己之力,便达到了如此成就!   堪称历代魔尊中,最为雄才大略之人。   “……这云织宫,便是我等隐藏行踪,韬光养晦之所,”萧快雨对穆锦先推崇备至,无比怅然道,“若不是有千机尊上,我等也无法在此安心修炼,毕竟入魔后的脉反逆流,还是很头疼……”   阮琉蘅心中一凛,她第一次从魔修口中听到“脉反逆流”这样陌生的词,忍不住问道:“何为脉反逆流?”   一旁的丰澈已是沏好一杯茶,送至阮琉蘅身前,笑问道:“难道尊上觉醒后,没有察觉到体内的嗜血冲动吗?”   阮琉蘅当然有,魔尊的传承有力量,也有那些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魔念,时时在她识海中叫嚣,被她连同部分力量一起压制在识海中。   而正道中也有关于魔修的传闻,他们喜欢用各种令人发指的手段抽取正道修士的灵力,比如吸血、抽灵、采补、炼成、食肉等等……   她手中握拳,若是要她变成那副样子,简直生不如死。   难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这“脉反逆流”?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月将倾卷结束,下一卷开【云织梦】   过渡章节后,将会进入女主男主的感情互动篇。   看到小天使们担心会虐——   不会的,绝对不虐感情线!   话说这部文,作者君自己觉得最虐就是魔尊觉醒这里,   但别说其他人了,太和主峰列阵,可是连阮妹一根手指都没舍得碰啊~~~更何况是男主~~~   师兄诀别最后说的话,是有另一层含意的,比如夏承玄如此逆天的原因。   想想咱们家阮妹,好友宠徒弟宠师兄宠宗门宠,   就算成了魔尊,也不会变。   本卷章节目录回顾:   驯徒记之月将倾/吴瑕   歌罢易水寒,回眸青峰黯。   停杯闲话予,投箸点江山。   千秋独对月,天倾任我担。   百川起风雨,万壑开剑岚。   三生沉浮定,四象别仙凡。   辞过离人路,唯留泪痕残。   感谢霸王票:   刹那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6:30:51   刹那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6:27:51 ☆、第157章 5.08   目前在云织宫的两名大乘期魔修,丰澈和萧快雨。   丰澈看上去人很随和,一双鸳鸯猫眼很是灵动,即便在阮琉蘅面前,亦是不卑不亢,神态自如,如山涧清泉,见之忘俗。   萧快雨容貌秀美,但身型有些弱不禁风,看上去如同深宅大院中的读书郎,每日斜倚竹榻,手捧一卷书。   可阮琉蘅知道,他们的本质,绝对不是表面上这般。能一直修炼,并且能活到大乘期的魔修,手里怕是都握着尸山血海。   而且两个人之间隐隐的敌对,和眼前暴风骤雨前的宁静,都让阮琉蘅心生警惕。   她慢慢问道:“你们如何应对脉反逆流?”   丰澈见她接过茶,鸳鸯猫眼转过,看向别处,带些忧郁之色道:“尊上看上去,可并不喜欢我们啊,所以尊上现在是不是因为无法对我们动手而备受煎熬?可尊上却不知……”他转过头,直视阮琉蘅道,“脉反逆流,对魔修来说,与尊上现在的心情相似,都是一种既有限定,是自魔修诞生起,便如附骨之疽,是无解的。”   如果要明白脉反逆流,就要先解释下魔修的产生。   最早天地并无魔气,后有人类,才渐有魔气滋长。   魔是什么?   魔自人心中生!   人有七情六欲,便会有种种原罪,而罪孽便是魔气的温床。人性的堕落,对**的渴求,对力量的吹捧……多么诱人,不仅仅是普通的凡人,就连清心寡欲的修士,也时时被这些魔障侵蚀,跌入泥潭。   魔修中亦是因入魔方式不同,而分为弦月和朔月两派:   因走火入魔,对天道失去信仰,从而道心崩溃的人,会堕入修罗道,成为魔修——这一类人,乃是弦月魔修,他们只是背离天道,心中嗜血**并不强,目前以丰澈为首。   因为渴求力量,对人类心怀憎恨而入魔的人,亦会堕入修罗道——而这一类人,被称为朔月魔修,他们残暴嗜杀,手段极端邪恶,恨不得人间变为地狱,众生泯灭,目前以萧快雨为首。   修士入魔只是一念之间,但入魔之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因何种心魔入魔,便会自然成为那人的“脉反逆流”,比如一个因杀人而入魔的修士,那么他的“脉反逆流”,便体现在“杀人”这一点;比如一个因嫉妒而入魔的修士,则会在脉反逆流时期,去寻找能够引发他嫉妒心的人去杀;比如因淫思入魔的修士,便会在脉反逆流发作时,去寻异性采补……   每隔一段时期,脉反逆流都会发作,发作的间隔因修为高低,入魔轻重,都各有不同。时间间隔短的,也许几天,甚至几个时辰便会发作。时间间隔长的,也许数百年也能风平浪静度过。   丰澈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其实脉反逆流也没什么不好,总之那些正道修士,在我等的眼中,也不过是储存灵力的皮囊而已,或是打杀,或是吸食,或是采补,都没有什么所谓……”说到这里,他语意未尽,但却抬头看向阮琉蘅。   阮琉蘅果真动怒了。   她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手中焰方剑的剑尖直指向他,透着一股暴戾的杀意。   可丰澈却并不害怕,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继续说道:“尊上可是觉得我冷血无情?不过你这剑,却是指错了人,我们弦月一脉,都是被动入魔,比起萧护法的朔月一脉,可是温和得多。”   萧快雨冷冷横了丰澈一眼,不甚在意地道:“丰澈,你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丰澈又在摆弄手中的茶具,笑道:“严格说来,尊上的觉醒,也属被动入魔……我们不过是这天地间的可怜人罢了,因为堪不破,参不透,被心魔引诱,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弦月一脉,不管怎么说,还是尚存一丝人性的魔修,可朔月一脉,别说正道,即便是我,面对无情无义的杀戮机器,也觉心寒。”   “唉,跑题了,尊上还是放下手中剑,与我们共商大计才是,反正……你也伤不了我们,不是吗?”丰澈眯着眼睛道。   阮琉蘅手中握着焰方剑,面对丰澈和萧快雨,脊背上却流出了冷汗。   她确实不能将剑尖更进一步,哪怕她动用了大神通,也无法对他们出手!   当下阮琉蘅恨恨收回了剑,重新坐回主位,冷笑道:“可到了如今,我也明白,你们同样无法对我出手。”   丰澈点点头,又沏出一杯茶,拂袖送至阮琉蘅手边,说道:“所以还是坐下来,好好谈。”   萧快雨也不装模作样,他骨子里的狠戾和阴冷终于爆发出来,对阮琉蘅摊牌道:“请尊上带领我等进攻太和,不要让千机尊上的努力白白浪费,若是不能趁机一鼓作气拿下五大山门,待修真界恢复元气,哪里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难道还要我们困在这小小的云织宫里数千年?进攻彼岸之门,已迫在眉睫,此非我一人之意,莫说分什么朔月弦月,凡是魔界之人,谁人不想好好出一口心中恶气,不再偷偷摸摸如同地鼠般生活在见不得光的沟渠中!这数千年来,为了压制体内的脉反逆流,我们忍够了各种痛苦和折磨。千机尊上为了保护我等,在修真界步步小心,也吩咐我等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出山伤人,以免被正道修士抓到马脚反为其害。我们苟且偷生,硬生生压制住脉反逆流的嗜血冲动,也就是在压制我们的身体本能。修为低的,咬牙直到经脉反噬而亡,修为高的,也耗费大量元神压制,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请尊上马上安排我等攻陷修真界!”   云织宫,不过是魔界的碎片,无论是魔气的含量,还是大小,都远远不如真正的魔界,只有杀入彼岸之门,打破封印,让真正的魔界重现人间,他们才能扬眉吐气,与那些正道修士一样,站在这阳光下,享受肆意杀戮,痛饮那甘美的鲜血!   然而事到如今,魔修能仰仗的,仍然只有魔尊,不仅仅是因为魔尊的修为,也是因为魔尊可以支配来自真正魔界的力量,就像穆锦先一人在太和,便可以凭借遍布整个人间界的闪电,将魔气给养输送给魔兽一样,他们也需要这样的力量!   “先灭太和,再破彼岸之门,颠倒乾坤,魔界重现!”萧快雨脸上浮起激动的红色,向阮琉蘅所在的主位踏前一步。   然而他的脚还未落地,便被突起的剑阵阻拦,身形一转,退回数步。   那是阮琉蘅几乎是瞬间便布下的剑阵,她冷冷看着萧快雨,唇角还带着嘲讽的笑意,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那么,便传本尊的号令……”阮琉蘅缓缓开口。   丰澈低垂的眉眼闪过一道精光,萧快雨则是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而下方的魔修,亦是屏住呼吸。   “魔修将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修真界,如有违令者……”她并不看他们,而是侧过脸,将焰方剑冰冷的剑刃贴在脸边,“即便本尊不能手刃,却也有得是手段教你永生永世尝尽脉反逆流之痛!”   阮琉蘅此时被魔气缠绕,一身墨色晖云临阵铠,她原本就极美,可曾经的她眉眼柔和,再加上修行岁月清淡出尘,只有一身超凡脱俗的雅致之气。可如今,她那双春风细雨般的桃花眼,只有狠戾之气,明明面容不曾改变,却让人觉得冷绝艳绝,像是能诱人坠入地狱的魔女。   更何谈她身上恐怖而又强大的渡劫期修为!   阮琉蘅孤身面对云织宫跪了一地的魔修,毫不掩饰地说出上面一番维护修真界的话,起初只有寂静,仿佛一根针落在大厅中,也会在耳边发出声音。   而后便是魔修们不敢置信地私语,甚至有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后面,终于有一名朔月魔修跳了起来,高喊着:“什么魔尊!不过是太和的走狗!给千机尊上提鞋都不配!”   他的话音未落,后面便群情激昂地喧闹起来,陆续有人也开始跟着应和。   “凭什么要我等忍着,难道魔尊不顾我等的死活吗!”   “呸,爷爷天天盼着铭古纪的魔尊,没想到是个学缩头乌龟的娘们儿!”   “我们要给千机尊上报仇!”   “给千机尊上报仇!报仇!”   ……   这些骚乱,丰澈和萧快雨并没有阻止,甚至萧快雨还挑衅似的抱臂冷笑,而丰澈则根本连眼都不抬。   这里不是太和,她独自面对群魔,没有任何倚靠,没有任何安慰,有的只是冰冷的利益相关,和勾心斗角。   可她又何惧这些把戏?   魔尊传承中的法门尽是阴毒的招数,她并不介意拿出来给这些魔修使用,对这些妄图为祸人间的害虫,她一丝悲悯也无。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撕破脸了。   魔修内斗得也厉害,目前的一些魔修设定架构,都会带到下一部文里,   因为下一部才会主讲魔修。   其实我们说一个人好坏,更多是相对于我们的立场,   比如师兄其人,对修真界来说,乃是大毒瘤。   然而对魔界来说,他却是英雄。   此时的阮妹有些艰难,   可唯有此时,才见人心。 ☆、第158章 5.08   阮琉蘅伸出仍然白皙的手,一个漆黑的立方体便出现在她的掌心。乐-文-   远处叫得最欢的,是一名身材矮小,却拎着一根钉满血刺的巨锤,他正高喊着“报仇!给千机尊上报——”,声音戛然而止,他仿佛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喉咙立刻失去了声音,而他的身体,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拎起。   再一恍惚,矮小魔修便如同一颗炮弹,飞向阮琉蘅手中的黑色立方体。   那立方体不知道是什么法宝,矮小魔修钻进去后,不多时便发出了惨烈的嚎叫声,响彻在云织宫的殿内,听上去,仿佛比脉反逆流发作时,还要痛苦上几分!   阮琉蘅平举着掌心中的立方体,看着下方重新用惊惧的眼神看着她的魔修们,微微一笑。   “想必此地已没有函古纪的魔修了,所以,其实你们同修真界的修士一样,已经忘记了渡劫期修士的能力……这世间的规则,对本尊来说,就如同这掌上的玩具。本尊的确不能对你们下杀手,但是折磨你们,或许可以成为一项不错的消遣娱乐。”   她施展了一个法诀,将那黑色立方体变为透明。   魔修们才看清那被收入的矮小魔修,正在虚空中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血肉,他已经没了半边身子,只剩下森白的骨架,而表情则是又哭又笑,已失去了神智。   是啊,他们终究还是记起,那上面的女修,是这天上地下,唯一的渡劫期修士。   “对了,本尊怕你们消息不灵通,倒是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们。”阮琉蘅笑吟吟地看着在立方体中挣扎的魔修,随手将他丢在一边,擦了擦手道,“本尊在觉醒时,不小心废了六重天的赵明晰。”   这回轮到丰澈和萧快雨震惊。   什么?修为已达大乘后期的赵明晰,被这个连魔尊传承力量还未完全接受的女修废了?   丰澈终于抬起头,他看着阮琉蘅,目光带着如沐春风的暖意,笑问她:“尊上果然威风,轻易便能打败大乘修士,何愁大业不成?”   阮琉蘅伸出一根手指,轻声道:“本尊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赵明晰在本尊的手下哀嚎,看着他的灵力和修为一点点被魔气吞噬,看着他的境界跌落,化神期、元婴期、金丹期……一直到炼气期,本尊方才想起,一个炼气期的废人,比一个死人,活得更痛苦,不是吗?”   “而丰护法也说错了,本尊的大业,与你们的大业恰好相反。”   “本尊要这修真界平安无事。”   “本尊倒要看看,谁敢逆我!”   ※※※※※※※※※※※※   云织宫的魔修都被阮琉蘅灰溜溜地赶了出来,包括丰澈和萧快雨。   他们二人走在最后,当跨出云织宫的宫门后,两人瞬间对视一眼,心中已经知道对方的想法。   如今并不是朔月一脉与弦月一脉相斗的时候,铭古纪的魔尊不肯灭世,这才是最棘手的难题,若是她不觉醒,或许当穆锦先身死后,他们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反攻修真界,然而她觉醒后,他们便不得不忌惮魔尊的力量。   刚才云织宫中那一番敲打,着实让人胆寒。   没想到这位太和出身的魔尊,竟还是个软硬不吃的铜豌豆,她既有正道的道德感,又不乏魔修的狠辣,喜怒无常,让人摸不到底。   萧快雨的想法很简单,他想杀死碍事的阮琉蘅。   而丰澈却比他老辣得多。   “杀魔尊,并不用我们动手。”丰澈冷静道。   “你是说要修真界那群……可他们怎么知道云织宫的位置?失去了云织宫,我等又该如何生存?”萧快雨皱眉问道。   “你怕什么,即便是正道围攻,先去扛着的也是她,你以为在她的领导下,云织宫能保住多久?”   “只怕修真界那些人贪生怕死,不肯就范。”   “那些潜伏在修真界的钉子,也是时候动手了,让他们从中挑唆。”   “那么……”   “将云织宫的结界,撤了罢。”   魔修们重新隐入云织宫外殿的阴暗中,只余永夜的穹顶,和众星无月的孤凉。   ……   阮琉蘅并没有将神识外放,她不敢过多使用神识,怕识海压制不住那些魔念,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云织宫的气息已经外泄,而她其实也并不关心。   当魔修退去后,她孤零零地坐在主位上,将焰方剑抱在怀里,眼泪悄无声息地流在剑刃上,划过却无痕。   她并不怕那些魔修,也不惧怕与之为敌。   她并不觉得自己懦弱,因为她知道,骨子里太和剑修的血性仍在。   可她仍然流了泪。   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非常陌生……不知不觉中,魔气还是侵蚀了她的心性,让她变得冷血,变得……已经不像她自己了。   阮琉蘅从十三岁开始,修道至今,心中秉承的都是天道善念,她手上并非没沾过血,同样手刃过敌人,可那都在她的大义之中,阮琉蘅并非滥杀之人。   可她今天,却在折磨那矮小魔修时,体会到了一种令人战栗的愉悦感。   我不想成为魔尊……   阿玄、师父、红湄、栖迟……南淮、鸿英、复寥、赵欢赵……长宁元君、季羽元君、真宝元君、槐山神君、纯甫神君、邵镇神君、罗七神君、月泽、灵武……   她反反复复念着这些人名,仿佛他们能够给她力量。   每一个熟悉的脸庞划过识海,都会让她的心为之柔软。   可那其实也并非力量,而是她在这绝望中,仅存的希望之光。   阮琉蘅的眼前又浮现出太和山脉的壮美景色,悬在空中的太和十八峰,被朝阳覆盖的朱雀廷,开着不败桃花的灵端峰……   好想,好想回到太和。   我想回太和。   可她知道,那记忆中的太和,她心心念念的太和——   已是她永远都回不去的故乡。   ※※※※※※※※※※※※   小小的云织宫并不能拦住魔尊。   对于掌握规则之力的阮琉蘅来说,从云织宫中出来,就像迈过一个门槛般简单。可她并没有目标,只是漫无目的的行走。   然而天下之大,却无她的容身之所。   阮琉蘅并没有御剑飞行,而是用极缓慢的速度御风而行,她走走停停,一路上看到被魔兽肆虐后人间满目疮痍,她便帮助修补。   塌陷的森林,重新恢复原样。   泛滥的河流,重新回归河道。   废墟中的村落,所有被掩埋在地下的人都被救出。   逃亡中的人们,被她悄悄送到附近的太和据点。   连降的暴雨中,出现一个个法阵,里面是干燥温暖的空间,帮助人们避难……   阮琉蘅一边做这些事,一边在心里说对不起。   在有能力之前,请让我多做一些事,请让我多弥补这人间一些。   人们面对她身上的魔气,充满了恐惧,她并不介意。   甚至还有几个脏兮兮的孩童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她。   “坏蛋!”   “魔头!”   “叫太和剑修来打你!”   “打她!”   “打她!”   孩子们乱哄哄地嚷起来,他们还不知道魔修的可怕,也不知道死亡的恐怖,只是凭借童稚而单纯的愤怒攻击她。   阮琉蘅并没有任由他们去打她。   不能放任孩子这样做,今天遇到的是她,若是以后不小心真的遇到了魔修,傻孩子们,你们要赶快跑!   她垂下头,做了很久,尽力做出她所能想象的最凶恶的表情,再抬起头,对着那些孩子伸出带着一团黑气的双手,然后抓起远处一块巨石捏得粉碎。   “再叫嚷,就把你们捏成肉酱!”阮琉蘅恶狠狠地说道。   孩子们怕了,跌跌撞撞的往回跑,有的已经哭了出来,还有个年岁小的不小心绊了一下,因为腿软,半天没爬起来。   阮琉蘅心一软,想过去扶他。可孩童见她走来,吓得喉咙直抽噎,手脚并用地爬了回去。   她收回了手,表情茫然地继续走着。   你们应当怕我,因为,我是魔尊。   ※※※※※※※※※※※※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下了脚步,在一处树林外,从灵兽手镯中抱出了小小的娇娇。   当阮琉蘅觉醒时,那股剧烈的魔气波动自然惊醒了灵兽手镯中的娇娇,兽族的灵敏度比人类不知道高出多少,下一刻,娇娇便什么都知道了,可这次她既没有叫也没有闹,一直在灵兽手镯中默默地呆着。   直到阮琉蘅把她抱出来,她才重新露出凶恶的眼神,对着阮琉蘅呲牙道:“蘅娘不准丢下娇娇!”   阮琉蘅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你非我契约灵兽,长期在我身边,会被魔气侵蚀,变成没有神智的魔兽。”   娇娇想到那些恶心的魔兽,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可还是嘴硬道:“娇娇不怕!”   阮琉蘅目光很冷漠,她伸出手,握在娇娇柔软的脖颈上:“娇娇,我已经是魔尊,迟早也是要毁灭世界,或是被这个世界毁灭。如果你执意与我同赴死,那么我便在此地如你所愿,让你死在我手上,总好过变为魔兽,永生永世只能堕入修罗道。”   她的手开始收紧,细嫩的毛拂过手心,可仍然没能制止那只无情的手,气管的压迫让娇娇疼了起来。   娇娇仍然不明白,这只总是会充满爱怜,抚摸她脊背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做?蘅娘要娇娇的命吗?不可能!   娇娇瞪圆了眼睛,她满眼都是泪,大叫道:“你不是蘅娘!你一定是蘅娘身体里的坏人,你占了蘅娘的身体,蘅娘不会这么对娇娇!”   阮琉蘅一边收紧手掌,一边平静道:“如果你希望我不是蘅娘,那么我便不是。”   “坏人!把蘅娘还给娇娇!”   娇娇终于被扼得快要接不上气,她四爪猛烈乱蹬,拼命地想要抓阮琉蘅的手。   嘶!一条血道出现在阮琉蘅的小臂上。   阮琉蘅似乎吃了疼,不小心松开了手,娇娇奋力挣脱,才得以脱身,翻身落在草地上,四爪都在颤抖。   娇娇满眼都是恐惧之色,就像那些路上见到她的人一样。   ……   娇娇,你应当怕我,因为我是魔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娇娇是阮妹的治愈良药。   之后再无虐~马上就有人来安抚女主了。   吴道长也心疼阮妹啊~~~ ☆、第159章 5.08   阮琉蘅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娇娇走过去,又伸出手来抓她!   娇娇浑身毛都竖起来,尖叫了一声,立刻向远方跑去。   阮琉蘅却只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她另一只捂上被娇娇抓的血道上,那只是一道小小的伤痕,可阮琉蘅却疼得流出了眼泪。   又或者不是眼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淅淅沥沥落下的细雨。   娇娇,要坚强的活下去。   而她则如同浮萍,是这尘世的罪人,是魔道的魁首,是全天下最该死的人。   阮琉蘅心中是难以言喻的伤心,使得这个一直以来坚强的女剑修,像个可怜的小姑娘一般,在一棵大树下蜷缩成一团。   雨水打湿在她的身上,可她已是魔尊之躯,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她的手抓着湿润的泥土,贪恋地嗅着泥土的气味,那是人间的气息。   可她心中,是连大地都抚慰不了的伤口。   阮琉蘅在这细雨中,合上疲惫的双眼。   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   过了一会,树林里走出一只半人高的赤焰兽,她低垂着脑袋,柔软的爪垫踩在土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娇娇走到那棵树下,蹑手蹑脚地趴在阮琉蘅的身边,用松软的毛皮为她遮挡雨水,又用毛蓬蓬的大尾巴盖在她身上,低下头舔了舔她的脸。   娇娇是一只很蠢的猫型兽,她从小被阮琉蘅娇生惯养,也许已经蠢到连死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热烘烘的腹下毛皮温暖了阮琉蘅的身体,赤焰兽天生水火不侵,可在娇娇的遮挡之下,阮琉蘅的脸上却汹涌而出更多的雨水……她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抱住了娇娇的身体。   可是当阮琉蘅醒来时,才发觉有数道灵力正在她身边跃跃欲试。   “南宫道友,不要怕,我们一起上,趁这魔修现在没有任何防备,要她的命!”一个女修的声音低声喝道。   “可她身上还有一只赤焰兽,身上并无魔气。”一个年轻的男修声音说道。   “哼,跟魔修厮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索性一起宰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可是……”   “南宫道友忘了?你我的家族,都是被魔修所灭,此时难道不该替天行道?若不是此地只有你一人是元婴修士,擅用阵法禁锢,我恨不得自己动手!”又是一个年轻的男修声音。   悉悉索索。   阵法布下。   而阮琉蘅也睁开了双眼。   ※※※※※※※※※※※※   当阮琉蘅睁眼时,离她不远处的十来名修士都莫名的一阵心惊。   那里面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那个擅长阵法的南宫,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其他零零散散,还有四名元婴初期,其余都是金丹修士。   阮琉蘅的境界修为比他们高出太多,而且威压并没有外放,所以他们只知道阮琉蘅的修为绝对在元婴后期以上,却不知道她的真实修为。   娇娇早已经醒过来,她站在阮琉蘅身前,看着那些想要进攻阮琉蘅的修士,露出了尖牙利齿。   可娇娇从来没独自面对过这么多人,而且还是正道修士,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直到阮琉蘅醒过来,她才像是重新找回了底气,生龙活虎地蹦跶了一下,嘴里高声叫道:“你们竟然敢在魔尊面前大呼小叫,再不快跑,娇娇就把你们全都吃掉。”   而后她回过头,没心没肺地看着阮琉蘅,亮晶晶的猫眼似乎是在说:是不是该这么说,快表扬我呀!   娇娇太蠢,她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想向阮琉蘅表达一件事。   只要能留在蘅娘身边,对娇娇来说,无论是做太和剑修的宠物,还是做魔尊的爪牙,都没关系。   因为娇娇就是这么蠢。   阮琉蘅站起身,抚了一下娇娇的小脑袋,将她呼噜得很舒服。   在阮琉蘅的手中,娇娇重新变回家猫大小,被她抱在怀中。   她看向对面的修士。   然而那些修士已经被娇娇嘴里的话吓呆了。   “魔尊?”   “是刚出世的魔尊?”   “是那个太和剑修?”   ……   站在众人中央的南宫此时却惨然一笑。   “我南宫濯的运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差,竟然遇到了魔尊,也罢,我刚才不动手,可不是因为怕了你,只是南宫祖训,一生堂堂正正,不屑暗杀。可如今,你已经醒过来,好,好,来一决胜负!”   旁边的黄衣女修拉住他,急忙说道:“你疯了!她是魔尊啊!”   另一边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手中的拐杖往地面上一杵:“你们先走,本君来拖住她!”   “别说废话了,在这里战死,小爷也不会堕了胡家的威名!上!”旁边一个蓝衫青年使出法术,一团水汽立刻向阮琉蘅袭来。   “胡家小子说的对!我们上!”   那些修士,各自拿着法宝,掐着法诀,一窝蜂地冲上来。   可在渡劫期修士面前不过是送死,而阮琉蘅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真正目的。   他们全都是在演戏,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保护千里之外拼命向离此地最近的宗门飞去的男子。   他们是在用一切手段来延迟她的动作,使得他们唯一逃出的同伴能将她在此地的消息通传出去。   这是一群大义之人。   面对那些形状属性各异的法宝和法术,阮琉蘅并不准备出手,因为她突然感觉到远方有熟悉的气息传来……   转眼间,一条金红色的巨龙便出现在阮琉蘅与众修士的中间,怒目而视,一只巨大的龙爪压了下来,将那些法宝碾得粉碎!   龙!   “谁敢伤吾主!”那条龙气势汹汹地喝道。   随后阮琉蘅将娇娇收回到灵兽手镯,纵身一跃,俏丽的身影立于龙首,她看着那些修士,冷冷道:“告诉各大宗门,魔尊会在云织宫,等候诸位大驾光临。”   说罢便消失不见。   而觉得自己侥幸活下来的修士们,则是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告知我们地点?难道其中有诈?”   “不管怎么说,我等分头通知五大山门,迅速行动!”   几个人立刻分头散去。   还留在原地的南宫,却喃喃自语道:“为什么那个魔尊,看上去并不可怕?”   而他身边原本负责扮演贪生怕死角色的黄衣女修,也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师兄,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个女魔修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竟是求死而后快。”   ※※※※※※※※※※※※   随着阮琉蘅力量觉醒,阿鲤的修为也水涨船高,拥有相当于人修大乘期的修为,且一跃化龙,成为当世极稀有的七阶妖兽。   可那毕竟不是他自己修炼而来的力量,而是依附于阮琉蘅的魔气。   好在阿鲤是条没心没肺的横公鱼,他心中排第一位的,还是阮琉蘅的安危。当他将斐红湄带出九重天外天时,恰好在一个山头发现了芮栖迟的气息,于是将其顺路也捎带上,一同送往衍丹门。   不过阿鲤并没有着急回到阮琉蘅身边,他是她的契约兽,已是心神互通,若是阮琉蘅有危险,他会第一时间赶去救她。阿鲤未化龙时,飞行速度在妖兽中已是屈指可数,而化龙后,他的速度几乎可以达到空间规则的极限。   将衍丹门的魔兽清理干净后,他甩甩尾巴,决定寻找阮琉蘅,顺便邀功。可那时阮琉蘅恰好被穆锦先传到与人间隔绝的云织宫,阿鲤一度失去阮琉蘅的音信,不管不顾地在人间一通乱飞。当她从云织宫中出来后,他才确定了阮琉蘅的安全。   可这一次,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她。   阿鲤一瞬间有些犹豫,他确实心比较大,妖兽对善恶的概念也没有人类那么分明,对阿鲤来说,人类的性命可能还不如美食重要,但他已与阮琉蘅在一起数十年,他受到她的教化和熏陶,再加上本就一颗赤子之心,竟也渐渐认同起太和的道义来。   他不知道阮琉蘅究竟想对这个人间做什么,关于魔尊的信息,他的传承里自然也有。所以阿鲤隐藏了气息,远远地跟在阮琉蘅后面,默默守护着她。   这一路上,他看到她的痛苦。   那痛苦如此单纯,那并非是自怨自艾的痛苦,也非对整个世道,对命运的无常的悲愤……她的痛苦,从始至终,都来自对人间的悲悯。   可人们并不理解她。   人群恐惧她,孩童打骂她,修士要围杀她……   阿鲤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见过这样的魔尊吗?   你们忍心这样欺负她吗?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她根本就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啊!   阿鲤明明知道那些修士对阮琉蘅造不成一丝伤害,可他还是明晃晃地跳了出来。   那是一种态度。   “我来保护你”的态度。   ……   如今阿鲤终于接到阮琉蘅,他一摇龙躯,刹那掠七洲。   人间在浮云之下,像是一个梦中的画卷。   作者有话要说:妖兽且如此,那么人类呢?   ……   忠犬集结中! ☆、第160章 5.08   阮琉蘅龙首上坐了下来,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红湄他们,还有衍丹门……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失去了曾经的温度,而变得越来越冷。   阿鲤回道:“南淮神君说他们无事,只是需要休息数日。已经帮衍丹门退敌,门派伤亡并不大。”   “阿鲤,的任务已经完成,不需要了。”她语气不变,很平淡地说出这样的话。   阿鲤停了下来:“主要像应付娇娇一样应付吗?”   “刚才也听到了,不出半日,修真界都会知道魔尊已对他们宣战,只是不想让跟绑着一起死罢了。”   这话听着一点都不亲切!   阿鲤一肚子委屈,他已经打探到云织宫的方位,也不答话,闷头带着阮琉蘅扎进去,而后也不维持龙型了,其实对于阿鲤来说,龙型也是个新鲜感,能更好发挥身上的妖力而已,其实还不如他那流水型线条的英俊鱼身呢!   他的修为已经足够他化成形,当即一甩尾巴,变成身,将阮琉蘅稳稳地接手中。   阮琉蘅只觉得身子一轻,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抬头看去,阿鲤已不是曾经青涩、甚至还带着些婴儿肥的短发少年,而是长成了眉眼英挺的青年,脸上的笑容有阳光的气息。   “娇娇都能陪身边,也不差一个了吧?”阿鲤温柔地看着她,“若是传承里留下贪生怕死,弃主背离的信息,可是会给横公鱼的族群抹黑的。”   阮琉蘅已经没有精神挨个说服他们,只扭过头去,不冷不热地说道:“那么便随。”   阿鲤将阮琉蘅放云织宫的主位上,他的目光她耳垂上停留了一会,语气惊讶,且大声地说道:“这滴水藏海结界还!”   阮琉蘅身子一僵。   阿鲤眯了眯眼,又看向她的发髻,伸出手,将她头发上的桃花簪取下,她的头发立刻倾斜而下,披散开来。   “阿鲤,不要胡闹!”   但是当她看到阿鲤手中的桃花簪时,才发现即便她浑身都已经被魔气侵蚀,然而这雪山冰种凝结的桃花簪,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散发着纯净的光彩。   阿鲤将桃花簪放阮琉蘅的手心,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阮琉蘅则将桃花簪握手心中,浑身像是被抽去劲力,缓缓靠主座上。   阿玄,是告诉,不要放弃吗?   桃花簪不会回答她,但上面的桃花带着灵端峰的回忆,雪山冰种上是熟悉的气息。   那个,想必还为了她而战斗吧……然而正道的围剿不久就会到达。   她将会这些面前宣告他所知的魔界的一切,而后引颈就戮。   修真界已经历了九个纪元,就连古神也预言第九纪元的魔尊会灭世,如今想来,真是最残酷的玩笑,若要是要她灭世,她宁可死。   那么就让她终结这一世魔尊,再引正道士毁掉魔修的大本营,为这间尽最后一份力。   而此之前,允许她再小小的放纵一次。   愿老天赐一梦。   梦回故乡。   ※※※※※※※※※※※※   如果不是云织宫暴露位置,修真界还不知道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存。   云织宫与九重天外天不同,九重天外天虽然也是独立小世界,却无法关闭,且里面的灵气构成与间差别并不大。而云织宫则是一个独立的小魔界,它的位于西凉州最高的山峰“醍醐山”的山顶,云海上,黑色的魔洞骤然出现,散发出惊的魔气!   若是任由它这样下去,难保间不会再次出现一个朱门界!   如今太和正全力镇压罗浮两界门,七路军团正扫荡魔兽余孽,虽然已经有部分弟子陆续返回宗门,但间除太和外的四位大乘期元君皆受重创,一时之间,竟然群龙无首。   可还是有许多修士自发组织起来,从四面八方赶往西凉州醍醐山。从阮琉蘅发出战帖后,短短不到一日,醍醐山已经聚集了数千修士。   这其中,有真正仇视魔修的,也有自持身怀绝技想来扬名立万的;有持观望态度的,也有准备投机取巧发死财的;有心怀道义的仁志士,也有想来加入魔修的墙头草……   这些来自各大宗门,以及散修团体的修士们,正准备攻击云织宫,既然魔尊不出来,他们就攻进去,反正一场混战,谁能取了魔尊首级,便是英雄。   建功立业的狂热让他们忘记渡劫期修士的可怕,而实际上,这些来醍醐山的修士,几乎都是铭古纪的修士,他们连大乘期修士都很少见到,自是无法想象渡劫期的力量。   恐怕还想用海战术杀死魔尊。   南淮没有时间笑他们的天真,他此番前来,一是不想这数千修士白白送死,二是要护住阿蘅。   当南淮神君的身影出现醍醐山顶时,许多修士本以为他是来助阵的。   谁不知道衍丹门掌门云霞神君和南淮神君,是这修真界唯二修出丹灵的丹修。而丹灵带给友方的好处可不仅仅是恢复灵力和伤口那么简单,战斗中,甚至可以通过丹气引发修士的体极限,使得战斗力倍增。   更别提他还身怀衍丹门不外传秘法,号称修真界三大结界术的惊神通天结界!   有了这结界,再加上丹灵,与魔尊一战的成功几率便高了许多。   可正当所有欢欣鼓舞之时,南淮神君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而是径直飞到云织宫的宫门前,负手而立。   他看向群,神色很平静。   “衍丹门南淮,恳请诸位退散。”   群立刻开始骚动,修士们不敢相信五大山门中赫赫有名的南淮神君居然会这里阻拦他们攻打魔尊!   “难道要助纣为虐?”   “南淮神君莫非是走火入魔了?”   “怕是想出名想疯了吧?”   “就一个,怎么可能打得过们?”   “一定是被魔尊的美色所迷!”   ……   南淮从储物袋中,取出焦尾琴,悬浮身前。   “魔尊紫蘅,自入魔以来,不曾伤过一草一木,手中不曾沾过一之血。只要她仍守本心,便护她一生,若是谁想攻来,那便先过这一关吧。”   他十指修长,古琴上轻轻弹拨出一个音符。   一道金光自焦尾琴弦飞出,他与众修士之间,形成一根垂直丝线。   立刻有识货的群里喊:“快阻止他,那是惊神通天结界,他要以结界阻们!”   话音未落,已有数十道法诀打了过来。   南淮并不理会,他目光坚定,继续弹奏古琴。   而那些法诀,还未来到那根金色丝线处,便被一堵墙挡了下来,而细细一看,那并不是墙,而是巨大化的黑色灵兽,用它的侧身拦下了法术,而后转过身,怒视着群。   那黑色灵兽的上方,是万兽观复寥,他手持神机落日弓,已是拉满了弓弦。   “万兽观复寥,此身此行,已与宗门无关,各位只管杀来,生死无怨!”   他身边左右两侧各窜出两只巨兽,向着群露出利齿,低低吠叫。   小树小花小草!   群只是愣了一下,他们似是不敢相信,竟然有宁可背弃宗门,也要帮助魔尊,简直愚不可及!   “区区两个,就想与万千修士抗衡,活腻了吧们!”   “大家亮家伙,先拿他们祭旗!”   无数道法宝法诀向南淮和复寥攻来,此时南淮结界未成,复寥并不想伤,只以“思无邪”神通与那些法术对冲,可还是有更多他们顾及不到的法宝法诀。   众多修士中,虽然此时还有很多尚未出手,但其中不乏有化神期修士,即便只是随便一道法诀,汇聚一起,也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正斗法激战之时,一把巨伞横空而出,拦下一部分攻击后,伞面上如水波流转,形成一副两仪太极图。   “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有女子诵读法诀。   以图为中心,伞面旋起巨大灵力漩涡,向着那些还冲击南淮与复寥的法诀冲去,明亮而柔和的白光于半空中形成伞状,护了他们身前。   有惊呼:“那是扶摇山的‘万象森罗’!”   一名女子袅袅从醍醐山的左侧飞来,她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修士,微微一笑,身体轻盈旋转,落了南淮旁边。   “扶摇山鸿英,前来劝诸位下山。只保证一件事,若是魔尊紫蘅尚有道心,便与她同生共死,若是她手上沾了任何一个无辜之鲜血,便第一个不饶她!”   只是这番话,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又能入几个的耳。   谁信的话?难道等魔尊作恶了再杀?   别开玩笑了!   魔尊杀难道还会跟打招呼?相信魔尊的品,难道就要让天下都相信?   “谁信们这些鬼话!”   “不过是一丘之貉,魔尊走狗!”   “这等拎不清立场的女,就由爷爷送上西天!”   ……   谩骂不绝于耳,不停有各种法宝法器法诀打过来。   而他们三,就这样坚守云织宫前,身后是魔界的深渊,可他们却并不恐惧。   因为那里面,是阮琉蘅。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男主就粗来了。   这两天有些忙碌,因为下面的内容……写废了7k字。   尾不好收啊(摸下巴   算算这部文到现在,写废的字,也有快2w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废掉的字,也证明我自己的不成熟。   顺便庆幸我是个一定要有存稿在手的作者,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补救,哈哈~   请小天使们放心,一定会给你们看到最好的内容。   绝不以次充好,可算优质卖家?噗噗~(容我苦中作乐一下 ☆、第161章 5.08   南淮的结界在各种法术的干扰下,一直没办法最终合拢,山顶修士之中,也不乏结界术的行家,他们专门往结界术的要点上攻击,使得惊神通天结界一直无法发挥全部力量。``   鸿英看着南淮已经召唤出丹灵,低声问道:“若是撑不住,我便出去杀几个立威!”   “不可!”南淮急忙阻止她,“他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在此阻止他们,也是不想蘅儿手中染上鲜血,鸿英,你更不能!”   “可是……”   复寥在前方沉声道:“我等不是早已经做好以身殉义的准备了吗?鸿英,我出去拦下所有攻击,你来顶住这里,助南淮道友完成结界!”   鸿英一急,挥袖招出法相般若蛇,喝了一声:“不,我来!”   这种关头,任何一个人出去,都挡不住已经杀红眼的修士攻击,他们所盼望的不过是以平生所学撑住半刻钟,之后恐怕就要身殒道消。   正当复寥和鸿英抢着出去时,突然觉得身上一寒。   修士早已不惧寒暑,尤其他们都已是元婴修士,怎会感觉到寒冷?   然而不光是他们,此时在结界外的修士大军,也觉得寒冷突至,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色亦是突然暗淡了下来,不知何时起,点点雪花落下。   整个醍醐山,突然下起了小雪。   雪越下越大,有人试图以法术挡住这雪花,立刻便失败,他们才惊觉,这并非是自然的雪,而是灵力结成!   在白茫茫的风雪中,一个穿着黑色太和弟子服的人影,缓缓走入人们的视线。   他轻轻挥手,雪花便停了下来。   来人持着一柄透明如水晶般的长剑,他极是英俊,那双星目璀璨,鼻梁高挺,阳刚的脸部线条勾勒出完美的脸型,他身穿黑色太和弟子服,面向人群,露出一个有些凉意的笑容。   太和剑修?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不满:“难道连太和都要帮着魔尊,准备助纣为虐吗?”   他并不认识那个人,只是根据那名剑修身上普通的弟子服,判断他只是一名太和亲传弟子,并没有多想。   那人看向他,举起左手,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随后他便感觉腿上一软,浑身像是被巨大的灵压压住,匍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众人还来不及愤怒,便感觉到那人身上传来一股恐怖的灵压,那灵压超越了他们所能认知的元婴期、化神期……   眼看身边的化神期修士都开始腿软,他们才知道,那人——竟然是大乘期修士?   太和新出大乘修士是何人?   那人似乎知道大家的疑惑,他终于收了灵压,开口朗声道:“太和,灵端峰,夏承玄,请诸位多多指教。”   夏承玄侧过脸,他身后是南淮等人,以及深不可测的云织宫魔洞,雪过天晴的阳光给这名新晋的大乘修士镀上一层金边,看上去无比高贵,可他却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说了一句:“对了,本座还有一个身份,铭古纪魔尊紫蘅的徒弟。”   “以及,她的道侣。”   ※※※※※※※※※※※※   当夏承玄说出自己是魔尊徒弟的时候,前来醍醐山浑水摸鱼的修士,已经开始悄悄撤退,而当他说出自己是“她的道侣”时,那些别有心思的修士,也低调地往边缘挪动。   还有些脸皮薄的女修,像是听到了多么羞耻的事,许多人竟红着脸低下了头,有人还低声说道:“不知羞耻。”   可夏承玄要还在乎这个,那也就不是夏承玄了。   他微微一笑道:“诸位若是有用不尽的力气,洒不完的热血,何不重回人间战场,且用脑子想一想,魔修暴露出云织宫,难道还会在这里等你们征讨?”   也就是他的傻阿阮罢了……   下方立刻有修士回道:“难道我等便要看着魔尊为祸人间吗?”   夏承玄眯起眼睛,在云海之上,他一字一句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魔尊为祸人间了?”   这位大乘元君似乎脾气不怎么好……在场的修士们不由得遍体生寒。   他又笑笑:“所以,请诸位不要妄图打魔尊的主意,要么在此安心等候,要么各自回到自己值守的岗位,围攻魔洞的事就到此为止,剩下的,由本座接手了。”   他挥手一招,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自他身边出现。   醍醐山顶立刻的修士立刻感受到一股属于妖兽的威压,眼前这妖兽,也已有相当于人修大乘期的七阶修为!   “青丘兽王!”下方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夏承玄目不斜视,但是赞许地说道:“好眼力,若是诸位还有异议,那么便来与玄无结界战上一战吧!”   若说惊神通天结界在眼前,他们还想结集群力拼上一拼,那么再加上青丘世代相传的玄无结界,就是一丝胜算也无了。   修真界三大结界,竟在此出现两个,也算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夏承玄知道功课已足够,他转身看着惊神通天结界中神色不变的南淮等人,微微颔首。   早在夏承玄出现时,南淮已经抓紧时间将结界完成,现在已将结界威力发至巅峰,而夏承玄也无硬闯的意思,只是面对这名口口声声是阮琉蘅道侣的弟子,南淮心情很是复杂。   但南淮还是毫不犹豫地打开结界,让夏承玄进来。因为只要是对阿蘅好的,他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更何况此时还维护阿蘅的人,那真心,也并不比他少。   夏承玄仍旧行了一个晚辈礼,并没有因为晋阶大乘,便看轻这些曾与阮琉蘅生死相交的好友。   “我来此地,是想带回她。”   鸿英一喜,走上前问道:“蘅儿已经觉醒,难道还能重回正常修士?”   夏承玄垂眸道:“天不可逆,但我愿意一试。”   “你有什么办法?”问话的是复寥。   “晋阶大乘时,偶得机缘,所以……请诸位前辈为我护法,我也会将夏凉留下,必要时,他会用玄无结界保住云织宫不受攻击,”他看向云织宫的魔洞,“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阿阮。”   南淮将手掌按在琴弦上,止住琴音,而后对夏承玄道:“不会放弃她的人,不止你一个。我等亦会战至最后一刻,你且放心。”   夏承玄看着南淮干干净净,即便看着他这名情敌也只有坦然之色的脸,终于承认此人是真正君子,他对厚道人向来也宽和,并不多说,只是再行一礼,身影便隐没在云织宫中。   ……   云织宫虽为宫殿,但若是不用魔修法诀进入,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夏承玄外放神识,试图找到阮琉蘅,但魔界的规则与人间并不同,无数障碍遮蔽了他的神识探寻,而且隐隐有魔气想要侵蚀他的身体,被他身体四周的神谕之障拦下。   没有人的气息,空荡荡的虚无中,他的阿阮正在某个地方孤独一人。   她一定在伤心。   想道这里,夏承玄沉了眉眼,他不再寻找,而是飞到云织宫的正中央,平举手中雪阿剑,将所有神识都集中在剑上。   他与她的本命剑神识相连。   那是璇玑花带来的血脉互通,这朵妖花曾给他们带来许多波折,而此时,他却不得不感谢那朵妖花。   是璇玑花让他们相识相知。   而此刻,是神识共通。   所以他如今才有机会使出这一招。   那是他自晋阶大乘期后,醒过来后领悟到的剑诀,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属于他和她的机缘。   铁马冰河入梦诀。   这神通将会按他的意愿塑造出一个结界中的世界,带他进入她的梦中,把她从这个冰冷的魔洞带出来!   阿阮,你永远都不会是孤独一人。   ……   云织宫内,渐渐下起了雪。   雪花顺着不知方向的风,随之旋舞,飘向每一处角落。而云织宫中央,也不见了夏承玄的身影,只余一柄发光的冰剑,散发着冰雪寒气。   在这纯净的雪花中,叫嚣的魔气也安静了下来,似是被压制住,不断下沉,星辰璀璨的夜空也露出了本来模样。   整个云织宫,被拖入一个逐渐氤氲开来的美梦中。   ※※※※※※※※※※※※   魏国,都城丹平。   丹平城的城中央有一条可以并行八辆车辇的大街,名为“太平街”。大到皇帝祭天,庆祝凯旋,小到庆典、花灯、游街,都是人群的集中地,平时两边旺铺堪称黄金位置,游人百姓不断,是互通消息,逛街走贩的最好地点。   人多了,自然眼球多。   哗众取宠的事便层出不穷。   有坐着十六人步撵,一路还撒着玫瑰花瓣的贵公子,从南城门进来,一路顺着太平街往北,引了无数姑娘的芳心。   有脸上画着油彩的卖艺人,骑着两人高的独轮车,手里转着七八根火把,吆喝着人去城东看杂技团表演,那广告效应自是不用说。   还有堂口斗殴,最喜欢去太平街摆阵型,两方比人多,哪边人多,哪边先掏西瓜刀,砍成一片血葫芦。   大户人家送嫁妆的队伍,也爱在太平街走过场,长街红妆,让人看看新嫁娘有多受重视,今后也多得脸面。   更稀奇的,还有抬着棺材入城的江湖人、跳着舞进城的妓子、拖着衣不蔽体男女游街的壮汉、拎着菜刀追着相公砍的悍妇……总之,太平街上的幺蛾子,不胜枚举。   而今天,难得风平浪静一天的太平街却迎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不过十三岁左右小姑娘,衣衫褴褛,头发胡乱束起,脑袋无力的低垂着,看上去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可她偏偏走在了丹平城最繁华的的太平街的正中央。   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小姑娘身后,竟拖着一个巨大的剑匣,那剑匣几乎有一个成人大小,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摩擦在地面的声音和走过的痕迹,让很多老道的行家一看便知这剑匣极重。   看来里面藏着的,不是凡物。   于是这小姑娘一进丹平城,身后便有数双眼睛盯着。   可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只是垂着头,拖着剑匣,一步步走着。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   十五岁的夏承玄和十三岁的阮妹,   会不会天雷地火?   嗷~这就是甜点大餐,小天使们感觉如何? ☆、第162章 5.08   最开始,这个世界只是一片黑暗,她脚上不知道踩着些什么,很软,很粘稠,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拖着一口沉重的剑匣,仿佛从有意识起,就这样拖着剑匣行走,不知目的,不知疲惫。但她似乎隐隐知道,那剑匣与她密不可分,而且不能打开,因为一旦打开剑匣,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与此同时,她耳边还有一种听上去非常柔和舒服的声音,循循善诱地告诉她,那剑匣中隐藏着巨大的力量,或许能让她得到一切答案。   每次那声音过后,她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灼烧起来,想要做些什么,想要……破坏些什么。   这种感觉让人疯狂,她拼命地压下这股冲动。   不能开剑匣……那么,就只有继续走下去。   这世界不过是无尽的黑暗,角落中有不知名的邪祟,远方是看不清的暗涌。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走下去,可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天逐渐亮了起来,像是从黑夜到黎明,从黎明到日出……   渐渐的,她的视野中出现了河流、绿地、花草树木,天空是明亮的蔚蓝色,云层浅而淡,阳光落在身上,是金色的、柔软的温度。   她的记忆也随之鲜活起来,辨认每一种自然形态,许多陌生的词汇出现在脑海中,但她知其名,不知其意。   她唯一能了解的,就是身后被铁索重重捆住的剑匣,锁链的另一头缠绕在她的胳膊上,像是一种维系,又像是一种距离。   看到这美丽的景色,看到路上逐渐有了跟她一样的人,他们看着她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   甚至有个老婆婆掏出一个白色的半圆形东西,眼神中的带着她不明白的情绪,将东西递了过来。   闻上去,有些香……似乎是叫包子。   可她并没有接过来,只是继续走着,直到面前出现高耸的城墙,城门站着两队卫兵,看着她过来,目光中带着些轻蔑,其中一名高大的卫兵对旁边的好友说道:“这么小的姑娘,拖着这么重的东西,难不成也来凑热闹?”   旁边的卫兵露出嘲讽的笑容:“怕是知道夏家小郎君今天回丹平,所以才……”   两人便都不开口了。   这一天也算是没少见了,城里听说比城外还热闹,不少丧心病狂想跟夏家攀上关系的人家都精心打扮了女儿,就盼着能搭上魏国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夏志允的独子,十五岁的夏承玄。   今天刚好是夏家小郎君收复祁门关,凯旋回都城的好日子。   卫兵们看着这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心里都摇了摇头。   姑娘,你们家是外地的吧?装成这么可怜,是博取夏家小郎君的同情吗?   可这丹平城谁不知道,夏家那位小祖宗,五毒俱全,七窍玲珑,心有一百个眼儿,可就是没有同情心……   ※※※※※※※※※※※※   阮琉蘅一脚踏上太平街,街道两边都是旺铺食肆,形形色色的人在其间穿梭。   人,像是要举行什么庆典一样,到处都是人。   那是大国都城的盛世景象,哪怕国体渐衰,可底层的平民百姓依旧热爱生活。他们盼的不过是柴米油盐,平安嫁娶。   身边红尘俗世,眼前浮生百态。   阮琉蘅看着且笑且行的人群,紧紧抿着嘴。   那种声音又出现了,而随着声音的怂恿,她心头狂涌上嗜杀的渴望,想打开剑匣,将这些人统统杀掉,看他们支离破碎,看他们血流成河!   她拖动剑匣的胳膊都在发抖,眼底是一片冷漠的血色。   然而这时,突然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圆脸双丫髻,笑起来眼睛弯成月亮形,手里捧着一个两个油纸包。   “小姐姐,给你吃!”那小姑娘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个油纸包,然后眨眨眼,灵巧地身子钻进人群里,跑得不见踪影。   阮琉蘅愣了愣,可还没等她回过神,又过来一个中年妇人,她大步走了过来,迅速将她从太平街中央拽道一边,口中说道:“一会就要戒严肃场,你这女娃,那卫兵刀枪可是无情!”   她被壮硕的妇人拎到太平街左侧,周围有好多人好奇地看过来。   渐渐有笑声起。   太平街左侧,都是些带着家仆的小姐们,哪个不是花枝招展,甚至还有女扮男装的玉公子,肌肤大片□在外的妖姬,白衣如飞天的仙子、楚楚可怜的小家碧玉……   这黑漆漆的小姑娘被拎过来,可不就像是乌鸦进了百鸟园。   小姐们怕被她脏污了衣裙,都躲着她,更显得阮琉蘅突兀。   她也没什么表情,阮琉蘅厌恶人群,可心中的嗜杀却不知道何时被按捺下去,怀里抱着刚才那小姑娘塞的油纸包,缓缓向人群外走去。   可还没等她拖出剑匣,自街道北向,突然列队跑来一队卫兵。   “肃静!回避!”卫兵口中高喊着,粗鲁地将人往两边赶。   被强制压缩到道路两边的人群也突然拥挤起来,更何况阮琉蘅身量尚小,几乎立刻便淹没在人群中。   她小小的身子拼命拖着剑匣,不停有人踩在上面,捆缚剑匣的锁链眼看一点点松开,阮琉蘅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能让剑匣打开!   她使出浑身力气,手脚并用地将剑匣从人群中拖了出来,而怀里的油纸包,因为被人群拥挤,外面的皮已经松开,露出里面的吃食。   白色的,半球,跟路上老婆婆给的东西一样。   刚才用力拖剑匣,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她犹豫了一下,将这东西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松软的面团,还有咸香的馅料,少许汁水……美好的滋味在口腔中爆炸,她竟然意外觉得好吃,几口便将手中的两个吃掉,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还想吃。   ※※※※※※※※※※※※   夏承玄这会儿也快进城了,此时已进入人间六月,天有些热,他本不想这时候回丹平,可惜他娘夏夫人想得厉害,七八天没让他爹进房门了,再不回来,他爹也要发飙。   眼睛已经能看到丹平城朱红的城楼城墙,他对身后随军的小厮夏凉道:“咱们瞅个空,从西门溜进去!”   夏承玄年方十五,夏凉也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但那模样真叫妖孽,一双灵动的狐媚眼儿,就像是水头足足的极品黑玉,勾得人心发慌,可这才多大,料想成人,这姿色祸国殃民只怕都还有富余。   此时夏凉苦着脸,伏在马背上哀求道:“少主,您要想留我一层皮,就老老实实进城吧,今儿可不止是派了内阁大臣来迎接您,为了给夏家少主造势,宫门口蹲了起码四个皇子,求您别作!”   要说敢用夏凉这种容貌的小厮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为什么?   长相太能招祸。有几个人家能守住这长相?再说了,小厮长成这样,难道就不怕夺了主人的风采?   可还真有人不怕这个。他能护住夏凉,也不怕被别了风头。   这丹平城恐怕也只有夏家的小祖宗能做到了。   夏承玄这会儿,还是十五岁的模样,但是身量已经比大多数成人还高壮,而毫无疑问,他的脸是极英俊阳刚的,也早已洗脱了稚气,经过战场的人,早已经不再天真了。   那一双灿灿的星眸是他的灵魂,充满了侵略性,仿佛一不小心,稍不如意,便会从里面发出攻击的号令。十五岁的少年,那份张扬和狂傲几乎像是刻在骨子里,他不会隐藏,也不愿隐藏。   即便是如现在一样懒洋洋地眯了起来,其中散发的危险,也让人觉得胆寒。   夏承玄要是那么听劝,那么好说话,也不就不是丹平城的霸王了。   他抽出马鞭,嘴里不耐烦道:“热死小爷了,不管了,那我先进城!”说罢腿一夹马腹,窜出了大军阵列。   夏凉在后面哀嚎一声,也只好驱马追了上去。   ※※※※※※※※※※※※   夏承玄到底还是走了主城门,可他却不想去宫门口看那些皇子的嘴脸。他准备路过太平街,直接回家安抚阿娘。   这太平街,他想来也知道是什么情形,不过是出于一点恶趣味,看看能热闹成什么样子。   结果民众的热情还是让他受了点惊吓。   街道两旁尽管用卫兵在肃场,可还是不断有姑娘大胆地挤了过来,矜持的还带着幂蓠,不矜持的直接亮出姿色,荷包手帕不停丢过来,耳边嗡嗡的都是“夏小郎君”,眼睛里看的都是各种鲜艳的衣裙和人群,鼻子里全是香脂水粉的味儿……   夏承玄木着脸,身后的夏凉见识得多了,立刻蒙了脸,对主子喊道:“跑吧!”   夏承玄便艰难地策马跑了起来。   他还真不敢伤人,这是太平街,被他娘白氏知道了,扒他一层皮不说,半年都别想出屋子了。   真后悔!就该走西门的!   可他没跑几步,便在这么多颜色里,唯独看到了一抹黑色。   那是远离人群之外,走在边角的一个黑乎乎的小姑娘,身后拖着一个巨大而古怪的剑匣,对这边的喧闹充耳不闻,只是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心里突然就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   不可能啊,小爷的同情心几百年前就让夏凉吃了。   但是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那个瘦弱细小的背影,突然使出本事,拎起马缰,几步助跑后,带着身下骏马高高跃起,直跃过人群,跳到那小姑娘身后。   长臂一伸,捞住细腰,连同剑匣一同横在马上,再一夹马腹,直向镇北将军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和少女,不一样的相遇啊……   另,预告下:   梦中的剧情大概五章左右,会解决阮妹的魔念,也会引出大剧情。 ☆、第163章 5.08   夏承玄在太平街的这一举动,碎了无数芳心,也被那些留守的护卫和人群中的探子传了出去。   从来不近女色的夏家少主,满太平街的脂粉都没看上眼,搂了一个乞丐似的小姑娘跑了?   就这一条,够丹平城嚼一个月了!   不过目前疾驰在丹平城小路的马上这两位,并没有关注这些,只不过一个是不懂,一个是不屑。   ……   阮琉蘅只觉得自己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拎了起来,眼前一阵眩晕,腾地而起。她一着急,死死握住剑匣上的铁索,于是就连剑匣一起被人捞了起来,而后不知放在什么东西上,颠得她五脏六腑都要跳出来了!   一只巨掌死死把她摁住,她只能呜呜地叫,用手拍着那人,侧过身,想用脚去踢他。   却都被残酷镇压了。   不过就算不拦着她,夏承玄甲胄俱全,她也讨不着好去。   阮琉蘅心里一怒,就要开剑匣。在太平街那里开剑匣,是出于嗜血冲动,而此时开剑匣,则是出于单纯的愤怒,她心中并不想杀人,仅仅是想让他放手。   只是这剑匣也没开成,因为夏承玄实在比她强大太多。   直到他们跑到无人的巷子里,马才停下。   夏承玄扯着她的手臂,把她翻了起来,像是抓小鸡一样,在马鞍上摆正,让她坐在他腿间,直视他的脸。   阮琉蘅眯着眼睛,抬头看去——但是逆光,看不清。   夏承玄刚好就着阳光打量怀里的小姑娘——但是这姑娘脸脏得黑漆漆的,颜色快跟那剑匣一样了,根本看不清。   俩人这么一对视,结果都没打量清楚。   夏承玄居高临下,问道:“你是何人?这剑匣里是什么?是凶器吗?”   这语气不善,阮琉蘅心中不高兴,扭过头去。   夏承玄便扣住她的下巴,逼她看过来:“哑巴?不会说话?”   她伸手去抓他的铠甲,抓不动就用手捶,叮当作响。   夏承玄跟女人相处的经验并不多,更别谈小姑娘了,他想了一下,口气轻柔了许多:“我没恶意,看你可怜才想带你吃点东西,你不饿吗?”   她停了下来,其实饿不饿什么的,她暂时还不能理解,只能迷蒙地看着他。   夏承玄松了手,扶着她的腰,让她舒服了许多,又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少年问了一大堆问题,这里面,也就一个问题她回答得出。   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看着眼前突然温润有礼的少年,她终于张开嘴,嗓子里发出的并不是清脆而娇嫩的童声,而是许久不开声的暗哑。   “阮,阮……琉……”   夏承玄皱了皱眉,他对这姓氏和名字都很陌生,但心底里突然升起一股熟悉感,十分诡异而又温暖——这少女身上果然有问题。   他也没心情听完她说的话,打断她问道:“你家在哪?家中还有何人?”   这些基本信息决定他一会要如何对爹娘交代。   可阮琉蘅又茫然地看向他。   夏承玄试探地问道:“你不知道?”   阮琉蘅点点头。   “你不记得?”   又点点头。   很好,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那小爷就好办了。   他毫不客气地又把小姑娘摁了下去,一抖缰绳继续撒欢跑了出去。   反正也离着夏府不远了,回去仔细询问。   他一路还斟酌着哄母亲的话,以夏家的能力,在宅院里等待他的爹娘,恐怕早就知道太平街发生的一切。   夏承玄的母亲白氏一向疼他,别看平时凶得很,却是个心肠最软的,只要他不犯大奸大恶,不欺压良善百姓,不糟蹋女人,也就对他在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他爹就更好摆平了,那是七国闻名的大将军妻奴,只要娘说好,他就绝对服从。   ……   到了夏府,下人们已经清了道路,小爷在府外下了马,看着被颠得已经没什么力气的阮琉蘅,皱了皱眉,还是一把捞了下来,抗在肩头,手里提着那巨大的剑匣,也是毫不费力。   走到正堂,夏志允和白氏都已站在门口。   他爹一脸愁苦,他娘一脸戾气。   夏志允长相有些粗犷,可见夏承玄继承母亲居多,白氏狠辣的美貌很是加分。岁月善待这位性子刚烈的美妇,自她十六岁押镖经过北门,遇到回故乡祭祖的夏志允,便成为他唯一的女人,倍受呵护宠爱。   夏承玄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爹,娘,我回来了!”   白氏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一脸慈母之色,口中说道:“玄儿快放下那姑娘,来娘这里,让娘好好看看。”   如果您不拎着鞭子说这句话,我一定听!   夏承玄扑通跪下,心里也觉得应该把肩上扛着的人交给一边的奴婢,但像是黏在手上了一样,只好带着她跪了下来。   “娘亲莫恼,这小姑娘于我有恩……”他嘴里花言巧语,编造了一个被这小姑娘救助,而后在丹平城偶遇,见她落魄所以决定报恩的故事。他没指望爹娘会信,只是他当街掳人这件事,必须事出有因,否则今日之后,夏家便会被扣上强抢民女的帽子,这黑锅小爷可不想背,从来只有别人背他黑锅的份儿……所以于情于理,都应该有一个交代。   至于私下该怎么做,那就无关紧要了。   夏承玄说完,夏志允也拿出家主的威严,沉声说道:“就这么办吧。”   话音刚落,突地起了一阵风,几道影子自屋顶闪过,庭院的花便摇了摇。   夏志允又道:“行了,起来,跟我们回后院。”   想必一个时辰后,丹平城流传的便会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世家公子救助民女的故事。   夏承玄知道自己挨不过,老老实实站起身,抽空看了一眼肩膀上小姑娘的脸,却发现对方瞪圆了眼睛,明晃晃的盯得他莫名心虚。   那双眼睛似桃花绽放的四月天,明媚而干净,又仿佛会说话般,正在对他控诉道:坏蛋,你为什么要骗人?   一向口齿伶俐的夏承玄竟无言以对。   而此时,被少主丢下,失了马,刚从太平街九死一生脱险的夏凉,正在哭丧着脸,偷偷摸摸地在丹平城的街巷寻找回家的路。   迷路了嘤嘤嘤……   ※※※※※※※※※※※※   之后阮琉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称呼她“阿阮姑娘”,而那自称“夏伯母”的中年美妇召了一个有了点年纪的婢女,名叫荷香的,带她下去洗漱。   阮琉蘅被荷香抱着的时候,手上还死死不离剑匣。   荷香笑道:“阿阮姑娘放心,奴婢将这剑匣放在您能看到的地方可好?若是一直带着,可就没办法好好洗澡了。”   那丫鬟身上的气味很芬芳,笑容也干净,让阮琉蘅有些恍惚,她其实并不担心有人打开剑匣,甚至心中还隐隐渴望着有人帮她打开剑匣,那么她就不必如此纠结……   她放下了剑匣,乖乖被放在澡桶里,被温热的水包裹时,那舒畅的感觉几乎让她有瞬间的失神,所有警惕性和戒备都在温热的水中消散,她掬起一捧水迎头洒落,柔腻的花瓣拂过脸颊,是与之前阴暗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感触。   而荷香则惊讶于洗清污垢后,阮琉蘅露出的本来面目。   那是娇嫩欲吐芳华的桃花眸,盈盈水润脉脉含情,白嫩的皮肤和漂亮清透的长相,活生生是一个小美人儿。   少主的眼光,真是好得惊人啊……谁知道泥猴似的小姑娘,洗干净了如此漂亮。   可阮琉蘅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关心,她好像才发现自己的皮肤是白色,于是带着好奇用力搓洗身上,没一会就搓红了一片肌肤。   荷香赶紧摁住:“姑娘可别糟蹋了这嫩皮啊,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荷香是伺候人惯的,重新换过水,用皂角洗头,再拿出胰子帮着阮琉蘅洗净身体,又教她如何清洗自己,再擦净身体,涂上一种带着清淡茉莉花味儿的香脂。   最后取出一套干净衣裳,一边帮阮琉蘅穿上,一边道:“府里没有您这岁数的小姐,所以没有准备衣裳,只好委屈阿阮姑娘先换上婢女的衣裳,等成衣到了,一定将姑娘打扮得更漂亮。”   阮琉蘅在荷香的巧手下,早就被伺候得如同被安抚过猫一般,她双眸看向荷香,清澈透底,缓缓张口,声音嘶哑地说道:“谢,谢……”   荷香柔柔一笑:“阿阮姑娘不用客气,您是娇客,这是奴婢该做的。”   她又给阮琉蘅梳了双髻,扎了发带,才拎起剑匣,将阮琉蘅带了出去。   ※※※※※※※※※※※※   花厅里已经摆好了席面,但都未入座,夏志允正在向夏承玄考校着什么,白氏坐在主位上,懒洋洋地打着团扇,看向父子俩,眼中满是慈爱。   但是当荷香带打扮好的阮琉蘅进了主厅后,夏家这三位见多识广的主子还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都想到,若不是衣衫褴褛看不清长相,这小姑娘怕是刚进丹平城就被拐了去,也到不了夏府了。   阮琉蘅看着他们的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被嫌弃,心中又有些不自在,将头扭了过去。   可在正常人眼里看来,还以为她害羞了。   白氏早就被儿子做通了思想工作,立刻将阮琉蘅捞到自己怀里抱住。   “不要臊,以后就是自家人啦,你放心,这府里我说了算,绝对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乖乖,我们吃东西好不好……”   白氏生了夏承玄后,一直都想要个可人的女儿,这不老天终于送来一个,啊,要是能当儿媳妇就更好了,她要自己养儿媳妇,省得儿子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白氏这点小心思,旁边的爷俩明镜似的,夏志允瞥了一眼儿子,而夏承玄无辜地望了回去。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   白氏拼命给阮琉蘅夹菜,而阮琉蘅也确实饿了,小口小口地吃了不少东西,不过她不怎么说话,夏志允夫妇也明白她失忆后,可能语言沟通上确实有障碍,应当找个先生教上一教。   但这差事立刻被夏承玄揽了过去。   “进宫交差后,我也可以轻松一阵,阿娘就不怕我出去胡闹?索性也省下一份找先生的束脩,我来教她吧。”   白氏敏感地感觉到儿子对阿阮姑娘的不一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叫人收拾出凌芳园给阿阮住。”   凌芳园可是离夏承玄所住的元青居最远,他知道阿娘这是试探,当下直言快语道:“阿阮跟我一起住元青居,我知道阿娘不放心,便让荷香姑姑也跟着一起,若是我起半分歹心,您打断我的腿。”   ……   阮琉蘅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送狼口了,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饭桌,白氏不给她夹菜时,荷香会过来问她想吃什么,阮琉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其实最喜欢桌子上被叫做梅花白糖糕的精致点心,很清甜。   她端端正正坐着,眼睛瞄了那梅花白糖糕一眼,随即又觉得既然吃不到,就应该不去看。   可是吃不到的话,看几眼总没关系吧,眼睛又瞟了过去,再迅速收回。   夏承玄一边跟母亲据以力争,一边看着阮琉蘅偷偷看白糖糕的样子好笑,直接动手将梅花白糖糕放到阮琉蘅的面前。   阮琉蘅一惊,觉得自己的意图被那坏蛋看穿,正要扭过头生气,却发现那少年笑盈盈地看着她,眼中竟也像是流转了情意。   那情意之绵长,甚至超越了他们认识的时间,像是十年,百年,无尽永恒岁月那么长,几乎激出了一股陌生的泪意。   他这样看着我,我是欢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评论总抽,留评的小天使都不容易啊~么么大家~ ☆、第164章 5.08   夏府其实非常大,总归是经营了两千多年的家族,也经历过腥风血雨,几代前还因被主君忌惮,想方设法除了夏氏三支族人,如今只留了夏志允一支,这风光无限时修建的夏府,便有些空旷。&   夏承玄所住的元青居,里面只有几个小厮,若不是求了荷香姑姑来,也没婢女照顾阮琉蘅。   当夏承玄回了元青居,在外面饥寒交迫一路流浪的夏凉才找到家门,眼泪汪汪地奔了回来。只是看到跟在少主身后的阮琉蘅便是一愣,再看着她身上婢女的衣服,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难道元青居要婢女伺候了?不可能啊,他才是他们家少主的正牌贴身小厮!   难道少主要收通房丫头了?不可能啊,以夏家男人的高傲,他们绝不允许自己看不上的女人近身。   夏凉就有些委屈,若是身后有尾巴,一定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少主,你不知道太平街的姑娘又多凶,你走了之后她们就没饶了我,活生生把我从马上扯了下来,还好我拼命护住了脸……”夏凉开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一边的荷香姑姑正来来回回地收拾给阮琉蘅住的东厢房,而阮琉蘅则对这个看上去灵动如小兽,且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小厮有些好感,甚至夏凉看过来的时候,她破天荒地笑了笑。   夏承玄见了,醋劲儿突然上头,凉飕飕地道:“把你带进府里的人可是我,看到你夏哥哥的时候怎么不笑一笑?”说罢就看着她,觉得自己拿捏得当,降住了这小美人儿。   阮琉蘅此时看的却是旁边桌子上,夏承玄特意顺过来的那碟梅花白糖糕,觉得自己肚子还有些饿,而身边的少年却对她露出并不满意的表情,又想起白天在马上的颠簸,觉得这坏蛋不好说话,嘴角渐渐向下,看上去就像被地主家少爷欺负的佃户闺女一般。   夏承玄没等到笑容,却看到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立刻炸了毛。   “好,好,小爷是怕了你了,就当我捡回一个姑奶奶,不就是白糖糕么,拿去拿去!”他为什么顺这梅花白糖糕,不就因为她多看了几眼吗?明明怀疑她来历,却还是狠不下心审问,就算要个笑脸也要赔小心,夏小爷也是够了!   尽管心里不高兴,他还是端出那碟子梅花白糖糕交给阮琉蘅,看着她脸上直白地浮现出惊喜,然后嫩生生的桃花眼又看过来,仿佛在问:我能吃吗?   夏承玄被这眸子一看就是一个心碎,恨不得把立刻把厨子叫出来多做几盘,他强压下这种愚蠢的冲动,几乎立刻丢下碟子落荒而逃。   可恶,下回再给你顺吃的,小爷就剁手!   ※※※※※※※※※※※※   阮琉蘅就这样在夏府安家,虽然与夏家少主同住一个院子于礼不合,但夏家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个,甚至大部分夏家男人连女人都要自己找,视世俗礼教于无物。   更何况,在这丹平城里,夏府堪称铜墙铁壁的几处府邸之一。这并不仅仅指攻陷难度,而是指门户内的高度戒备和下人的忠诚。夏府发生的一切事,只要家主不开口,便绝对不会有任何讯息传出去。   所以白氏可以放心抽夫君儿子。   而夏承玄不知用什么法子攻略了白氏后,阮琉蘅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夏府中出入。   与此同时,阮琉蘅也在渐渐熟悉人间的生活。   被夏承玄抢来的大厨房点心师傅,硬是每日憋在元青居的小厨房里,换着花样的琢磨甜食;   白氏带回了许多漂亮的少女成衣,还专门请了裁缝为她量体裁衣,用了最好的绸缎,打了许多零碎的首饰,每日的乐趣便是让荷香姑姑将她打扮好,再带去给白氏请安;   夏承玄的贴身小厮夏凉,是个危机意识很强的孩子,总是背着人呲牙向她示威,警告她不要试图抢走少主所剩无几的那点爱心,可阮琉蘅每次看他都会微笑,害得夏承玄以为夏凉在背后做小动作;   夏承玄则成为了先生的角色,他推了不少应酬,从书房挑选了几本开蒙读物,竟然很有耐心地开始为阮琉蘅授课。   ……   阮琉蘅穿着件嫩绿色长裙,与夏承玄一起坐在湖心凉亭里,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捻了糕点碎末,悄悄去喂湖里的锦鲤。   她本来就聪慧,很多事情,只要说了一遍,就能记住,认字识记也比常人快,夏承玄第一次做先生,便有些挫败。   最后两本开蒙读物,不到一个时辰就学完了,她已经百无聊赖地开始喂鱼了。   “要不要去钓鱼?”夏承玄把书一扔,凑过来问道。   “离开水的鱼,不好看。”养了两日,嗓子恢复过来,是娇甜而清脆的声音。她很简短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以往很少有人敢忤逆夏小爷,虽然少年的宠爱又躁郁又别扭,但她却能感觉到真心,阮琉蘅并不怕他。这很奇怪,按书上说,她与他不过初次邂逅,怎么会如此熟悉,又哪来的交付真心?   “莫非你想出去玩?”他手里不知道暗扣了什么,来到阮琉蘅身边,趁她不注意便射到鱼群中,将这些鱼赶跑。   熊孩子本性暴露无遗!   阮琉蘅看到小鱼都游走了,心里很是失望,却仍然摇摇头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勾着盛放点心的碟子,便没看到夏承玄脸上一闪而过的满意神情。他自己爱出去惹事,却不想让阮琉蘅出去,虽然护得住,但是丹平城妖孽多,说不定会唐突她。   这才几天,夏小爷已经把阮琉蘅当做羽翼下的私有物了。   “也有人少的,而且好玩的地方。”他慢悠悠地说道,“可以去大磬山打猎,山下还可以放风筝,或者再走个几里,有夏家的农庄,我带你去泡温泉,那里也有野味,还有香甜的小红果,腻得让人牙疼……”   阮琉蘅自是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每一步都是诱哄,最后还抛出了她爱吃的甜食。夏承玄除非不上心,若是上心,只会抓得死死的。   可阮琉蘅那是多乖的姑娘,又怎么会为小惠小利动心。   “夏哥哥,还是多教我一些吧,我想读书写字。”她头转过来,扯了扯夏承玄的衣袖,轻声说道。   只被她扯了衣袖,身子半边就麻了。夏承玄暗道自己不争气,立刻把头扭到一边,但是脖子已红到底,实在是这一声“夏哥哥”软到了他骨头里。   “既然你这么诚恳的求我,”他反握住她的手,将那细嫩的小手完全包裹住,“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多教你一点……”   ※※※※※※※※※※※※   俩人就这么没羞没臊的手拉手回到元青居,其中一个是真的不知道羞臊为何物,而另一个,则是视羞臊为无物。   夏承玄本想走左侧的小路,去书房给阮琉蘅找书,但是一进元青居的门,便发现院子里一片狼藉,还有大呼小叫的声音。   夏凉带着几个小厮有上房揭瓦的势头,搬梯子的、拿套索的、已经爬上墙的、正往房檐上攀的……   而房顶上,则是一只叼着鱼的小花猫。   夏承玄不耐烦了:“偷条鱼而已,你们这是闲得发慌了?”   夏凉回头,露出一张损了绝色的苦瓜脸,狐媚眼儿耷拉下来,说道:“少主,厨房的盘子全碎了,给阿阮姑娘准备的点心也被它糟蹋了,晚上的鱼被它啃了好几口,这嘴上还叼着一条,实在可恨呐!”   一听阮琉蘅的点心也被猫毁了,夏承玄便不高兴了。   “你们闪开,小爷收拾它!”   虽然夏府常有影卫巡查,但抓只猫还用不上影卫,夏承玄自己也是从小练的工夫,别说上房抓猫,飞檐走壁也使得。   可他正想松开阮琉蘅的手,却发现旁边的少女眼睛亮晶晶的。   “那是猫吗?夏哥哥,猫咪好可怜,我想要。”   听到这话,夏承玄连带一众小厮,所有人的脸立刻僵住了。   阿阮姑娘,您哪儿看出上面这罪魁祸首可怜了?   ……   花猫下来的时候身子还有点发抖,它并不大,叼着的鱼都快赶上它的身子长,可见多贪心。   阮琉蘅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咪咪”,从此这个名字成为厨房噩梦,而夏凉只要一提起咪咪就会露出杀人越货的神色。   可阮琉蘅却完全不知道,她最喜欢看着咪咪撒娇,任由她抚弄毛皮,而夏承玄则在一边诵读圣贤书,还不忘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掏蜜饯喂给阮琉蘅。   阮琉蘅喂咪咪,而夏承玄喂阮琉蘅,这是元青居最鲜明的主题。   至于那曾经随着阮琉蘅进入夏府的剑匣,已经被荷香姑姑放在东厢房的密室中,将钥匙交给阮琉蘅后,却一次也没开启过。   阮琉蘅渐渐懂得更多,她喜欢热情明艳的白氏,喜欢古灵精怪的夏凉,喜欢温柔端庄的荷香姑姑,喜欢好吃懒做的咪咪……   也喜欢那个一直陪伴她的人。   少年与她的相遇,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多姿多彩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即便是夜晚,也有星月之光;即便遇到阴雨连绵,也有润物风情;即便偶有磕碰摩擦,也有温柔甜蜜的爱抚。   她只觉自己不再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阮妹其实是甜食控。   但是因为一入太和便开始修炼,戒口腹之欲,所以压根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至于毛茸控,大家都懂的~(连对夏凉的喜爱都带到梦里来了~   ============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有些别扭的少年啊,   夏承玄若是没家破人亡,其实就是梦中这样的,一边淘气一边宠溺心上人。   可惜篇幅不能太长,会打乱文章整体节奏tat ☆、第165章 5.08   二年后,夏承玄十七岁,阮琉蘅十五岁。。   他更高了,她抽条了。   曾经的少女身形逐渐长成,阮琉蘅穿着白色长裙,外罩一件湖绿色对襟沙罗衫,已是亭亭玉立。尤其那身段,细腰酥胸,穿了稍微紧绷一点的衣裳便会显出玲珑曲线。   一年前,当元青居在书房服侍的小厮终于在她面前捂着鼻子跪下磕头时,夏承玄便吩咐阮琉蘅从元青居搬到离自己不远的环芷小筑。除了荷香姑姑,还多安排了几个婢女照顾她的起居,甚至连厨房也一并搬了过去,包括她最喜欢的点心师傅。   如今她已经是夏家内定的媳妇。   不过在所有人看来,阿阮姑娘也只能嫁给夏府做媳妇。   如果你看到夏承玄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底下人为什么这么想了……那就是头护着肉的野兽,当肉在怀里时,他是慵懒和无害的,若是这肉有个万一,只怕血洗丹平城这种事,少主也能干出来。   夏家人一贯霸道,甚至没问过她的主意,今年新年过后,就将亲事定在了明年的未月二十三日,那时候阮琉蘅已满十六,正适宜出嫁。   大户人家娶妻,筹备一年半载的,并不算长。   这个日子不仅是订婚日,同时也是阿阮姑娘第一天来到夏府的日子,自打那以后,这一天同时也作为她的生日。   今年的未月二十三日,刚好也是阮琉蘅十五岁及笄,夏家也终于不再捂着这儿媳妇,会在及笄礼上,向所有人展示夏承玄的这位神秘的未婚妻。   明日便是及笄礼,但阮琉蘅却很清闲,这些杂务就连白氏都不沾,全部由专门负责此事的嬷嬷操办。   不过这一点,若是外人得知,势必要嘲笑夏家娶不到大家闺秀。白氏是镖师的女儿,而阮琉蘅更是个孤女,没个出身,也没有主母教导,当然连及笄礼都办不好。   但是夏承玄偏偏就认定了她,就如同夏志允只一眼就对白氏定情。   夏承玄不是没去过夜宴,花样也都见识过不少了,无一例外,那些人都喜欢娇弱美艳的女人,只有夏家娶妇,一品性、二气度、三身体强健。   后来他也经历过风雨,上过战场,翻过家族志。方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与夏家共同携手向前。   万军阵于前而不乱,崎路横于前而不惧,家族危于前而不怯,刀剑迫于前而不弱。   他的阿阮,也必定能做到这些,却哪还管那些碎嘴婆娘如何想!   这些弯弯绕绕阮琉蘅当然都不知道,她最喜欢的事便是读书。读书其实是件很伤自尊的事,因为读得越多,只会觉得自己懂的越少,便如饥似渴地想学习更多,以至于夏家这世代武将的府邸,专门为阮琉蘅起了一座三层书阁。   她仍旧每日泡在书阁中,直到夏承玄回府,才会来书阁找她,把她连同怀里的咪咪一起抱起来,去她的环芷小筑用膳。   近两年,夏承玄并没有再带兵,而是领了羽林军的职位,在丹平城沉寂了下来。   魏国主君魏游昏聩无能,偏偏对疆土最在乎,魏楚两国在边界打个不停,但都是小打小闹,因为丹平城的夏家还未出手。   而成年后的夏承玄,也不再轻易外调,他的磨砺已足够,甚至据说夏家的私兵黑云骑也已经移交到他的手上。   三千黑云骑,那是铁铮铮的骑兵,夏氏在北门经营的草场养着七国最烈的骏马,而骑兵标配是杀伤力最大的双刃戟,还有其他制式武器,放到任何一处战场都是收割人头的杀戮机器。再加上羽林军在手,夏承玄已是魏国最年少,而兵权最盛之人。   有时候他身披铠甲归来,会满身洗不掉的血腥气。   可阮琉蘅并不害怕,哪怕他眼中骄狂,露出嗜血的神色,也只是如常地用手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揉捏。   那猛兽便安静下来,松软了筋骨,浑身放松,将自己的命门交给最心爱之人,任由她摆弄。   明明不过才相处两年,有时候,却像是老夫老妻一般了。   ※※※※※※※※※※※※   今天夏承玄回来时,却有些不一样。   他吃过饭后,呆在环芷小筑里迟迟不肯走,嘴上说着要考校她的功课,却显得毫无诚意。   但是阮琉蘅是真的想请教今天读过的圣贤之道,夏承玄好歹也是当世大儒季良的门生。   ……那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底细。   夏承玄七岁那年第一次出手,魏国德高望重的大儒季良就颤巍巍地跑到夏家,自荐为师,回家便老泪纵横拜圣人画像,口称自己此番作为,乃是为了丹平城积福,教化顽劣,传授仁人之道,定能福泽苍生。   后来季良的教导确实有效,夏承玄依旧祸害人,但懂了道理后,开始有选择,有方针,有策略地去祸害。   圣贤书于夏承玄本来就是渣渣,若是照本宣科还成,如今她请教还是义理上的内容,夏承玄想想都觉得头疼。   哎?夏哥哥也会窘迫?   阮琉蘅觉得好笑,看他答不出,便用旁边正在睡觉的咪咪那毛蓬蓬的尾巴去逗他的脸。   “夏哥哥,你答不出,就给我请个能答出的先生吧?”   别做梦了。   夏承玄把猫尾巴拨开,终于按捺不住,把阮琉蘅圈在椅子上,俯下身看着她。   “我有件礼物送你。”   阮琉蘅歪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其实礼物这个词阮琉蘅并不陌生,但她所有一切都来自于夏承玄,他的给予已经不是礼物层面的意义,而是她所依附的生存。   “夏哥哥昨天还送了我太平街柳胜记的梨花饼,前天送了我一包金箔花钿,嗯……还有那扇苏绣屏风和给咪咪喂食的白玉碗……”   他声音低沉地打断她:“那些并不重要。”   阮琉蘅看着他有些郑重的脸,安抚般地摸了上去,轻轻摩挲着,像是安抚不听话的猫一样,柔声说:“夏哥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送我吗?”   其实阮琉蘅很聪明,她掌握与人沟通的诀窍相当快,对于某些大型凶兽,就要顺着毛来。   夏承玄将她搂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一点点拆她梳好的发髻。   一件件首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阮琉蘅的长发全部披散下来,在灯光下,美得柔软,而惊心动魄。   “若是我的魂飞了,你只要笑一笑,也会飞回来……”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有些笨拙地摆弄她的头发。   阮琉蘅也不好拿过镜子来,好在他动手很轻柔,没弄疼她,只是真的很慢……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头发被挽成了一个髻。   他从衣襟里拿出一根不怎么起眼的发簪,放在阮琉蘅的手心上。   阮琉蘅细细打量,这簪子是用桃木所制,身上雕了两道精致的花纹,而头部则雕刻出两朵相互依偎的桃花。   她看了夏承玄一眼,发现对方期待的眼神后,将这桃花簪,簪在了发髻上,然后转过头,笑着问道:“好看吗?”   夏承玄立刻有一种定下心来的感觉,他环住阮琉蘅的细腰,也笑了。   “阿阮知道男子送簪子的意思吗?”   “不知道,但只有你给我的,我才会戴。”   听着最甜蜜的情话,夏承玄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阮,你要记得,我的命一直在你手上,若有一天你恨上了我,只用你头上的簪子,就能取了我的命。”   阮琉蘅浑身一僵,可夏承玄只以为这样的诉情吓到了她,含住她的耳垂,轻声地哄着。   ※※※※※※※※※※※※   入夜,仍旧是黑暗。   阮琉蘅没有入睡,夏承玄走后,她遣走了荷香姑姑和婢女们,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慢慢等下弦月升至高空。   已过子时,现在,已经是未月二十三日。   这是个有着多重含义的日子。   两年前的今天,她从无尽的黑暗走到人烟渐起的光明之地,顺着一条畅通的大道,来到了魏国都城丹平。   两年后的今天,成为她十五岁成人的及笄礼,同时也是一年后她的婚期。   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始自这一天。   未月二十三日,晴,下弦月。万事大吉,诸事皆宜。   仿佛被操控般,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缓缓走出卧房,穿过回廊,来到环芷小筑的库房。   库房中有许多夏承玄送她的东西,也有白氏为她准备好的嫁妆……但是他们似乎都忘了,这里面也存放了她初来丹平城时,手中拖着的那口巨大剑匣。   如今它在召唤她了。   阮琉蘅拿出钥匙,开锁时发出的叩嗒声并没有换回她的神智,阮琉蘅的意识如同陷入泥沼,一步步走进库房,看到那剑匣立在角落,上面依旧缠满锁链,漆黑如墨。   “为什么呼唤我?”   打开我。   “为什么不能好好的生活?”   破坏我。   “我身在光明,而你却不甘心,对吗?”   释放我。   阮琉蘅缓缓伸出手,碰触那上面的锁链,而曾经那样牢固的锁链,随着她的碰触,瞬间烟消云散。   剑匣像是一个等待拆封的礼盒。   可她知道,这恐怕是这世间,最满怀恶意的礼盒。   她仍旧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将这剑匣,缓缓打开。   里面飘出黑色的浓雾,像是有生命般,逐渐缠绕上她的身体,妄念、执念、恶念……她的心里几乎都被这些占据,曾经刚入丹平城时的嗜杀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杀了那些人……给她包子的老婆婆和小姑娘,帮她躲开禁卫军的中年婶子,会对她笑的白氏、夏志允、荷香姑姑、夏凉、咪咪……   不,我不想杀人!   阮琉蘅几近崩溃,她全身颤抖,几乎是用她在这世界中学会的所有善念去与之抗衡。   但是黑色烟雾却依旧不依不饶地侵蚀着她——直到碰触到她头上的桃花簪时,才像是恐惧一样缩了回去。   而阮琉蘅也同时感到一阵清明涌上心头,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匣用力关上!   我不会屈服,不会妥协。   我要守护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贴心的剧情回忆君:   “阿阮,你要记得,我的命一直在你手上,若有一天你恨上了我,只用你头上的簪子,就能取了我的命。”   ……阿玄的这句告白,在103章“苍梧雪:月下寒簪烁”中也出现过。   ================================   因为控制文章整体节奏,这部分内容篇幅有限,浓缩了梦中的剧情。   总的来说,还是因为最初设定大纲时的不成熟。   下一本一定会改进的~   感谢霸王票:   李菠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11 20:04:50 ☆、第166章 5.08   未月二十三日,夏家收留的孤女阮琉蘅举行及笄礼。=   可丹平城的贵妇,没一个人想来夏家内院。   夏家男人于闺中密谈中,就像是洪水猛兽,他们粗鲁不堪,也不与世家联姻,如同未教化的贱民,居然还敢娶江湖女子。   那些习武的女子,从小到大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哪怕你以兵器为主,对于被男人搂了一下便要嫁人的小姐们来说,仍然难登大雅之堂。   别管背地里如何男盗女娼,表面上,人人冰清玉洁。   最初夏承玄也没那么好强,不过是幼时听到许多人说白氏的坏话,逐渐养成了这么个脾气,如今他放在心尖儿上的阮琉蘅要办及笄礼,他放了话出去。   谁敢嚼舌根,就让她尝尝真正嚼舌头的滋味。   ——简直混账,你以为谁想来吗?还不是被你们夏家父子逼来的!   女眷们还是不情不愿来了夏家,但随即就被白氏带出来的少女容色所震惊。   正式加钗冠后的阮琉蘅,着曲裾深衣,身披大袖礼袍,转过身看向她们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是一惊。   这非是单纯的美色,而是这少女,竟不似人间之人。   那眉眼中的气势,难以想象会是夏家霸王从太平街随便掳回来的小乞丐,只看得让人心中发寒。明明观礼人都是各世家宗妇主母,却被这少女压住了场子。   白氏看着亦是满意,阮琉蘅是她自己养成的儿媳妇,身上无一处不好,笑盈盈对诸位道:“府中亦有宴席招待诸位,晚上还有吾儿承玄为阮姑娘准备的余兴节目,请诸位观赏。”   ——哼,什么余兴节目,武将家里能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舞枪弄棒罢了,还不如放我们回去找老爷/小白脸/侍卫/小乖肉/好哥哥厮混呢……   但真的到了晚上,看到了那白氏口中轻描淡写的余兴节目,这些夫人小姐们还是碎了心,掉了泪。   谁没个被宠爱的烟花梦呢?   夏府在花园中安置好了观礼台,面向太平街方向,当弦月初升,夜幕暗沉,一簇燃着红色光芒的烟火如一条长龙,自太平街冲上半空,身上噼噼啪啪闪耀着无数火花,引来无数人的惊呼。   当这烟火长龙升至最高,突然“砰”的一声爆开,巨大的烟花覆盖了大半个天空,一瞬间照亮了整个丹平城!   孩童的笑声,赞叹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整个丹平城,在这个夜晚,活了起来。   第一道烟火像是一个信号,唤醒了人们的注意,随后自东西两方分别“噌噌”窜出两道烟火,但却只是极小的火花。   人们的欢呼声有些暗淡了,夏府中被一开始惊艳到的女眷们也偷偷嗤笑。   ——不过是小把戏罢了,烟火这种奢侈东西,可只有过年时皇宫才会放十八道,谅夏家也没那个财力和底气。   人们也以为这次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当所有人都觉得不会再有烟花时,太平街的正中央再次窜上一道烟火,在半空中爆出更大的烟花,而与此同时,东西两方沿着丹平城的城墙,如同接力一般陆续腾起数十丈高的烟花。   当烟花爆到城门时,太平街再次有了反应,六道烟火同时窜上半空,每一道烟火颜色各不相同,巨大的烟花绽放开来时,那绚丽的景象让所有人感慨烟花易逝的极致之美,可那爆开的烟花却并没有落幕,而是在落下时再次绽放,细雨般的火花如金色的碎梦,洒在丹平城的夜空中,还未触及人群便消散。   这才真正引起了人们的狂欢!   东西城墙上不断有小簇烟花呈波浪线升起绽放,太平街则不间断放出烟花,每一次都至少六道,甚至一波未平,一波再起,如百花盛开,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将凡间衬托得如同璀璨的仙境。   那是以天空为舞台的一场盛典。   那是人们所能看到最繁华最绚烂的刹那。   同时也是夏承玄为阮琉蘅准备的“余兴节目”。   这天空的璀璨不过持续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但所有人却像是看过了百年的盛放,而当繁华落尽后,自丹平城城门再次射出最后一道烟火。   这道烟火并没有腾上天空,而是向着夏府的方向飞来!   所有的女眷还没来得及感动完,甚至还来不及擦过脸上未干的泪,便有些惊慌地站起身想要逃开。   只有阮琉蘅提着裙角,哪怕穿着沉重的礼服,也身手利落地翻上房顶,她脸上微笑着,一路沿着房脊奔跑,哪怕裙钗凌乱,在所有人的大呼小叫声中,跃上夏府最高的三层书阁的屋顶。   那烟火也刚好到了夏府的上空,突然发出鸣叫声,擦着书阁迅速向上升起,留下一道金灿灿的火花。   这道烟火也照亮了阮琉蘅的身影,直冲到天际,绽放出一朵最大,也是最美的紫色烟花。   阮琉蘅在这烟花下,解开了头发,散了精致复杂的发髻,扔掉了昂贵的金玉发钗,她从衣袖中掏出那支夏承玄送给她的桃花簪,将自己的头发挽起,郑重地簪上。   “夏哥哥!”阮琉蘅向着人群大声地呼唤道,“我喜欢你!”   这一声过后,下一刻她便觉得腰身一紧,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窜上了人,带着她向后仰了过去。   看到两个人突然下坠,女眷们发出一阵刺耳尖叫,可阮琉蘅却并不害怕,她感应到身后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在坠落的风中,她将身体完全交给身后人,最后稳稳落在一匹马上。   “我做了你这么久的先生,可不知道我的阿阮这么大胆,居然敢当众告白。”他在她身后笑道,可那声音中满是得意和欢喜。   阮琉蘅将手伸到后面,摸到了他的脸:“所以是先生教得不好,先生该罚。”   夏承玄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先生能力有限,怕是这一辈子,都教不好了。”   “那就要罚一辈子。”   “好。”他一抖缰绳,“这就罚先生带你去大磬山看日出。”   ※※※※※※※※※※※※   两个人就这样共骑一匹马,偷偷溜出丹平城,将俗世甩在身后,登上了大磬山。   登上山顶之时,正是夜深露重之时。漫天的星斗下,夏承玄燃起篝火,将披风铺在地上,把阮琉蘅搂在怀里,等待黎明的到来。   两个人都精神得很,耳鬓厮磨中,聊着天。   “夏哥哥,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开心吗?”阮琉蘅轻声问。   女人总是这样,在最美好的时候,却最容易失去安全感,她们天生有一种安乐中的忧患意识,看上去敏感而脆弱,却又因此而比男人更坚韧和隐忍。   “不会。”夏承玄很干脆地答道。   阮琉蘅一下子就愣了:“为什么?”   “若是一直开心,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恐怕才能做到,哎,你别恼我……阿阮,哪怕是无法一直开心,哪怕这丹平城里,有很多人我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但我还是会积极的生活,哪怕有多么艰难,只要我心中有守护的人和事,就永远不会放下这一切。”   “若是你在意的人和事,都不在了呢?”   “这个问题还真是尖锐啊……”夏承玄摸了摸下巴。   “若是你在意的人,破坏了你最在意的事呢?”   在篝火旁,这个问题,冷得一丝温度也无。   “我很少做这样的假设,阿阮,假设太多,负担太重。”他搂紧了她,低沉说道,“我们习惯性地去推演事情的轨迹,按照既定结果去假设我们的情感,可我却不这么想。”   “那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阿阮还真不依不饶啊,”他吻了吻她的发髻,缓缓说道,“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我只能拼命的努力,追风逐日地变强,将我在意的人抱在怀里,哪怕与她一起毁灭,也不能让她做错事。因为到时候最难过的人,一定会是她自己。”   阮琉蘅转过身,也回抱夏承玄,用手抚在他宽厚的脊背上。   昨夜剑匣的阴影,始终还在她心中为散去,也因此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她才会控制不住自己问出来。   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她忐忑不安。   得到答案,却让她难过到心疼。   “夏哥哥,不会出现那样的事的。”她闷在他怀里,低声说道。   当黎明乍现,天边出现第一道亮光时,褪去夜色的天空翻出鱼肚白,富有层次感的颜色晕染开来,那是天空赐福于大地的光明。   ※※※※※※※※※※※※   当世界建立秩序,人们就在条条框框下生存。所以对人类来说,堕落太容易。   随心所欲,恣意妄为,遵循本能,肆无忌惮……所以才有魔,毁灭秩序的魔。而最难得的却是坚守信条,在引诱面前,依旧不动如山。   可究其本质,无论是打破秩序的人,还是遵守秩序的人,都在这天道中,依旧被秩序所束缚。   六界三道,无人能逃。   大磬山观日出后,阮琉蘅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所有带有传奇色彩的非议,和那场绝世风华的及笄礼,以及一个少女纵情告白的荒唐,连同夏家少主对未婚妻的惊世之宠……都隔绝在了高墙之外。   有的只是一个并不含羞的未婚少女。   和一个算着日子等着娶媳妇的夏小爷。   作者有话要说:烟花盛世。   继阿玄扛着天劫开着水晶通道追阮妹之后,   又给了她一个最绚烂的及笄礼。   ……   因为那是一个女孩儿最后一次缅怀她的青春,应当绽放得漂亮。   感谢霸王票:   伊莉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12 22:52:37 ☆、第167章 5.08   一年后,同时也是阮琉蘅来到丹平城的第三个年头。   还有两日,她就该嫁人了。   即便是世家们口中“骄纵轻狂”的夏家,终究也做不出把花轿从环芷小筑抬到元青居这种事,一个月前,她就被安置在夏家位于太平街西巷的一座宅院中,等待夏家的迎亲队伍。   有荷香姑姑打点,嫁妆和嫁衣都已准备好,带过来的书也有些看不进去,她撩拨着咪咪的爪子,这只已经被养得油光水滑的大猫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酣睡。   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夏承玄了。   虽然夏凉还时不时的跑过来送些东西,而且之前也有过公务繁忙的时候,可临到要嫁人,看不到夏哥哥,阮琉蘅便连最爱吃的梅花白糖糕都有些难以下咽。   “咪咪,你想嫁人吗?”   咪咪睡着了。   “要不要我找一只英俊潇洒的男猫咪来陪你?”   咪咪的尾巴尖轻轻拍打了一下,之后又不动了。   阮琉蘅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有些心神不宁,看到依旧慵懒的咪咪,才有了一些日子如常在流逝的感觉。   她又捧起手上的书,一直看到天色黄昏,才发现荷香姑姑神色凝重地站在小院中央,仰头看着西方。   “可有什么不妥?”   她顺着荷香姑姑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西方落日的余晖,红得诡异,几乎如血,那光芒甚是不详。   “姑娘安心,司天监已经推算过,未月二十三日前后都是晴天。”荷香姑姑面对阮琉蘅时,笑得依旧温和。   ……   可是入了夜,明明该清凉的未月下旬,却意外的燥热起来,风中带着些灼热之感,诡异莫名。   第二日,天气虽晴朗,却热得让人想打赤膊,结果到了晚上,骤降白霜,一场冰冷。   睡不着的阮琉蘅终于等到了没走大门,偷偷从墙上跳进来的夏承玄。   他进了屋子,搓热了有些冰冷的手,才将她搂进怀里。   “这两日气候不寻常,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司礼监的人推演过,你嫁我的那天,一定会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这两天他恐怕很忙碌,甚至今夜来看她,想必也很匆忙,以至于没有通传,而是直接翻墙进来。   阮琉蘅柔声道:“即便不是风和日丽,也没有关系。”   他笑了笑,很是撒娇地蹭了蹭她的鬓角,说道:“阿阮说得对,若是天气骤变,也没什么,正好给老天爷看看,我夏承玄,即便是风吹雨打,也要娶了我的阿阮回家。”   “只可惜气候反常,民众难免惶然,农田水利,都需看紧。”其实比起嫁人,阮琉蘅更是忧心国本。   夏承玄皱了眉:“自有文官操心,我若是真的去管,他们就敢去御前撞柱子。但是民间动荡在所难免,主君不得民心,早有人想伺机起事。昨日我已经将黑云骑调至丹平城郊,且有五十骑已经入城待命,你放心,他们现在都在护着你呢。”   “可私兵不得入城……”阮琉蘅一听便觉不妥,她抬起头,看到夏承玄深邃的眼眸时,才咽下了后面的话。   私兵擅自入城,形同谋逆。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随即起身道:“阿阮不必担心,你明日只需乖乖做我的新娘,等着你夏哥哥来迎娶你。”   阮琉蘅起身为他整理了下衣袍,夏承玄低头看着她一直簪着那支他送的桃花簪,眉眼便温柔起来。   无论如何,明日的婚礼,一定不会变。   他等这天,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   未月二十三日,镇北将军府嫡子夏承玄迎娶孤女阮氏。   然而天公不作美,当迎娶的队伍到新娘所在的宅院时,便起了大风,身量轻些的孩童几乎能吹到半空,太平街的小摊位都被掀翻在地。   这是一阵妖风啊……所有人都慌忙跑进建筑物里躲避。   可迎娶队伍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很多偷偷看热闹的人发现,夏家的迎娶队伍跟其他人家很是不一样,那些队伍中的汉子,竟都是身材壮硕的练武之人。   而从新娘宅院而出八抬迎亲大轿,在这种恶劣天气下,仍旧四平八稳地走在街上,只是那抬轿的八人浑身甲胄俱全,每一步都发出铠甲的摩擦声,后面负责抬嫁妆的人亦是手脚稳健,训练有素。   夏承玄并没有像正常新郎官一样穿着大红袍,而是一身银色铠甲,朱红披风在身后招展。他手握一柄长剑,昂首骑马,走在队伍前方。   丹平城的百姓们,从未见过如此有杀气的迎娶队伍。   很快,风便停了,丹平城上空已是阴云密布,浓得几乎可以滴下墨水来。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   迎娶队伍已经走在了太平街正中,所有人在雨点中闷声不吭,他们自发地变动阵型,将花轿牢牢护在中央。   一道闪电突然撕裂天空,瞬间照亮太平街,随后便是几乎震塌天空的雷声。   然而迎娶队伍中,所有人的眼神漠视地看向前方,没有人恐惧,他们是刀口舔血的武将,除了死亡,什么都不能阻碍他们完成任务。   夏承玄手中长剑已经出鞘,他知道今日不会好过,无论是丹平城的暗涌,还是这诡异的天气,都让他心情躁郁不安。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哪怕是他调动来的黑云骑,也不能阻挡的事情。   当一只巨大的黑色魔兽从天空落下,瞬间前太平街正前方的魏国王宫碾得粉碎时,他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敌人,已不是他常识中所能认知的事物。   而倾盆大雨仍旧未止,天空传来一声嘶吼,夏承玄抬头,发现在空中兴风作浪的,乃是一条黑色的蛟龙。   更多的兽吼响起,丹平城的城门,在暴雨中,缓缓塌了下去。   尖叫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慌乱奔窜,只有这支迎亲队伍,仍旧在太平街上,与那已经踏碎宫门的魔兽对垒。   电闪雷鸣。   夏承玄压低了身体。   “儿郎们……”暴雨中,他的声音很轻很细,但黑云骑已听到主将的命令,“跟着我,杀!”   除了抬花轿的八人,所有人都亮出了兵刃,他们口中呼哨一声,太平街周围瞬间奔出几十匹黑色的骏马,他们翻身而上,追随着夏承玄,向着那巨大的魔兽冲锋!   剩余八人,自花轿下抽出盾牌长刀,牢牢护住花轿。   其中一人将一把匕首送进轿中道:“若是我等护卫不利,请夫人自便。”   阮琉蘅接过那把匕首。   很奇怪,她只在轿内,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几乎将整个丹平城都容纳进去,每一处尖叫、奔跑、屠杀、鲜血……都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包括带领黑云骑,以及陆续赶到的羽林军,与巨大魔兽搏斗在一起的夏承玄。   她浑身发抖,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为逃不过的宿命而难过。   “我要守护这个世界。”她在弦月之下,对着那剑匣如此说道。   “夏哥哥,我喜欢你。”她在烟花之下,对着整个丹平城如此说道。   “夏哥哥,不会出现那样的事的。”她在大磬山日出之前,对着他,如此说道。   ……   打开我。   拥有巨大的力量,拥有一切的答案。   ……   不,我不想杀人!   ……   耳边传来他的轻语:“……我只能拼命的努力,追风逐日地变强,将我在意的人抱在怀里,哪怕与她一起毁灭,也不能让她做错事。”   夏承玄!   阮琉蘅抬眼,她立刻看到那魔兽已经抬起利爪,正向着夏承玄的心窝掏去!   ……   夏承玄,你不知道。   我的心,便是哪怕做错事,也要你活下去!   我的道,便是哪怕做错事,也要守护这个世界!   ※※※※※※※※※※※※   阮琉蘅一身大红嫁衣,从花轿中走出。   她扬手一招,在嫁妆队伍中的一口漆黑剑匣便随之打开。   那里面摆放着一柄黑色魔剑,身上不停发出兴奋的嗡鸣。   魔气包裹了她的身体,而魔剑焰方亦是重回阮琉蘅手中。   而这一刻,正在丹平城肆虐的魔兽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阮琉蘅所在的太平街。   “嗷!”那领头的魔兽亦是丢开了爪上的夏承玄,带领所有魔兽一起向阮琉蘅冲去!   而那红衣新娘,则是在太平街中央,高举起一柄魔剑,她看的却不是魔兽,而是在太平街尽头,手握长剑,同时也看向她的夏承玄。   “阿玄,我回来了。”她说道。   当魔剑焰方劈开魔兽的身体,这一方世界也因为无法承受魔尊一剑,从太平街中央开始碎裂。整个世界以丹平城为中心,许多吉光片羽般的事物落下,有人们欢歌笑语,有丹平城每一个人的笑脸,有春天的草坪和秋日的麦田……天空穹顶化为尘埃,所有以灵力和元神构筑成的景色都化为虚无。   她怎会不知道,这是那个人,用最包容的爱,为她打造的世界,只为了让她找到真正的力量。   而随着世界的碎裂,夏承玄手中的剑也散发出透明的光彩。   他的记忆和修为,亦随之回归。   夏承玄看着身着红色嫁衣的阮琉蘅一剑斩碎空间,带着破茧成蝶的不世风华,傲立于世界中央。   他伸出手。   “欢迎回来,我的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梦结束了。   婚礼也要战斗,咳……   当吴道长笔下的女主男主,还真是不容易呐。   小剧场:   阿玄:吴道友,你敢不敢让爷把婚结完?   吴道长:你其实是想圆房吧?   阿玄:(耳朵尖红了)对,老子就是想圆房!   吴道长:(安抚)大和谐时代,圆了跟没圆也没啥区别,无非就是“红、帐、翻、浪”,你看,就四个字哦!   阿玄:……(感觉被不明所以的规则之力欺负了。 ☆、第168章 5.08   当阮琉蘅一剑斩碎梦中世界,她的气息再次出现在人间界,然而这道气息却与阮琉蘅在九重天外天的云间塔上成为魔尊后孤高悲痛的气息不同。   这道气息精纯、赤诚,所有能感知道魔尊的高阶修士都发现这其中,竟蕴含了最坚定的道心!   这样的道心,怎么会出现在魔尊身上?   远处的太和山脉,三位元君仍旧在极力弥补罗浮两界门,沧海元君感受到阮琉蘅的气息后,才真正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她回来了。”   长宁元君苍白着脸,然而却是微笑着:“紫蘅大道已成,不愧为我太和弟子。”   季羽也对旁边打坐恢复的真宝元君道:“你可是放心了?别硬撑了,进我的禁制疗伤吧。”   真宝元君终于点头,一直担忧的心终于放下,随之昏睡过去。   ……   各自回到宗门的四位大乘期元君亦是感觉到阮琉蘅的苏醒,因为助夏承玄晋阶大乘期,他们此时非常虚弱,修为不到常时候的一半,而脸上却都是平和之色。   天道,不会辜负人心,那个年轻的太和弟子,终究还是做到了。   ……   其他宗门的高阶修士则是一脸诧异,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股魔尊气息并无威压,甚至满含善意。   既然这样,那么第九纪年,也许修真界……真的能赢也说不定!   ……   守在云织宫外的南淮一直闭目维系着惊神通天结界,他此时才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清透的眼睛露出喜悦之色时,像是毛脚的小松鼠跳过白雪皑皑的森林,举起一颗秋日留下的榛果,温柔而幸福。   两不相负。   阿蘅,我愿你好。   ※※※※※※※※※※※※   自阮琉蘅觉醒成为魔尊后,夏承玄便一路追逐着她。   无论是从行夜处脱困,开着冰之结界扛着天劫追逐那颗紫色彗星,还是当她被穆锦先传送后,强行撑起太和初开剑阵,亦或是精疲力竭后,在四位大乘期老祖所赐的机缘中晋阶大乘期……   夏承玄从未放弃过阮琉蘅。   梦中的点点滴滴电光火石般在两个人脑海中掠过,那最甜蜜的三年时光,如同一个美梦,而此刻,他们终于梦醒。   阮琉蘅终于在铁马冰河入梦诀中,掌握了魔尊的全部传承,她不再惧怕被魔念侵蚀,因为她心中有了更坚定的道心,这道心几乎与天地同在,那是渡劫期魔尊为自己建立的规则,从此以后,她将以此为限定,在自己的元神中下了这一道结界,以道心困住魔念,成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以道心胜过魔念的魔尊。   当两个人从铁马冰河入梦诀中出来,云织宫的魔气也开始紊乱,他们隐隐感知到外界的动荡。   阮琉蘅投入夏承玄的怀抱,但神情不是喜悦,而是凝重。   夏承玄摸了摸她的头发:“朱门界,破了。”   “我知道,阿玄。”阮琉蘅闭上眼睛,“当我的力量回归后,因为道心坚定的缘故,我与魔兽之间的联系,也已断了,只是与魔修之间的规则禁制还在,我无法对魔修出手,他们的行踪也无法掌握。”   “无妨,”他柔声道,“你出不了手杀的,我来杀。”   阮琉蘅从他怀中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褪去了所有情绪,她已经将自己入梦前后所有事件推演完毕,皱眉说道:“阿玄,太和被罗浮两界门牵制,南淮道友因支撑惊神通天结界,已不是巅峰状态,所以朱门界,便只能交给你了。”   “放心。”   没有温言软语,两人于片刻之间,已心神相通,安排好所有事宜。   阮琉蘅与夏承玄同时跨出云织宫时,醍醐山围攻魔尊的修士们都已经散去。   朱门界沦陷,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赶赴白渡州,每一个修士都知道,只有朱门界才是关乎人间生存的大事。   只剩南淮、鸿英、复寥三人及夏凉,仍旧在醍醐山顶为夏承玄护法。   云织宫下方的醍醐山中仍有一些负责探守消息的探子、灵兽等,这其中有正道、有邪修,甚至也有魔修,他们静静蛰伏在阴影中,不过是心怀一个侥幸,若是魔尊未灭杀他们,便能将消息传递出去;或者他们被灭杀,但只要魔尊没有降下空间禁制,那么同样能将魔尊出现的消息带给主人。   所以阮琉蘅感知到这些鬼祟存在时,什么都没有做。   只看到好友们关切的眼神,阮琉蘅才为之动容。她怎会不知这三人是如何艰辛,可现在却并不是叙旧的时机,大家都是配合多年的同伴,已是心有灵犀,几乎没有任何言语,阮琉蘅召回阿鲤,放出龙身,立刻带着众人一同赶赴朱门界战场。   ※※※※※※※※※※※※   隐藏起来的魔修感知到魔尊气息后,则是满眼赤红。他们恐惧,却怨恨;他们被震慑,却想反抗!对魔修来说,阮琉蘅是一个背叛者,她背弃了魔尊的传承,也抛弃了他们。魔尊仍旧是魔尊,然而却不再是他们的首领。   而这气息传到某一处空间禁制时,一位低垂着头的白衣公子便身上一僵,随后呕出一口鲜血。他缓缓抬起头,露出带着些阴柔美感的俊美面容,嘴角永远挂着一抹笑意,赫然是在行夜处,以体内鼎炉吞噬了行夜修为,已达大乘期的林续风。   他看向身边的两个人。   长着一双鸳鸯猫儿眼的丰澈依旧老神在在地煮茶,而另一边书生般俊秀的萧快雨安静的坐着。   三个人外表都是年轻俊俏的郎君,可又谁知道,他们目前已经是当下修真界除魔尊与太和外,权利和修为最高的三人。   而这三个人,又谁都不相信谁。   太和五位大乘修士,真宝元君暂时丧失战斗力,长宁元君和沧海元君正在全力修复罗浮两界门,季羽元君必须在太和护法。于是林续风趁此机会,发动魔修突破了朱门界。然而朱门界的破坏并没给他们带来任何帮助,疯狂的魔兽之潮向外涌来,魔修们根本无法向彼岸之门靠近半步。失去魔尊控制的魔兽完全是暴走状态,只会攻击视线内的任何人类,不论是凡人、修士,还是魔修。   林续风的境界尚不牢固,他吞噬的修为并未完全消化,此时遭到阮琉蘅威压的震慑导致血脉反噬,嘴角流下一丝血迹。   萧快雨斜倚在柱子旁,看着他这幅模样,唇角带笑问道:“续风元君以无妄之火与雪山冰种的共鸣,进入夏承玄的禁制,想必已成功了?”   没等林续风答话,丰澈却在一边慢悠悠地舀了一勺灵泉水:“林公子自行夜那里得到了夜帝王的传承,又拿到了古神厄离留下的魔界令牌,如今已是魔修首领,自是不会失败。”   林续风虽然还在笑着,但是脸色却是青一阵白一阵。   他在杀死行夜之前,还用搜魂**在行夜的元神中发现这位阴邪的元君,竟真的身怀夜帝王秘宝的传承,可那夜帝王来历也甚是诡异,就连行夜也无法消化所有传承。他离开景熙宫后,按照行夜的记忆,寻找到夜帝王的安息之地,在里面发现夜帝王与上古神厄离有密切关联,他又在该处得到记载魔尊传承的魔界令牌,欣喜若狂的林续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秘法联络了这两名魔修护法。   可与他们相处,便如与虎谋皮,这两名修为还在他之上的魔教护法,都不是省油的灯,言语之间与他寸步不让,只不过为了对付相同的敌人,于是联手破了朱门界,妄图开启彼岸之门。   丰澈率领弦月一脉的魔修突袭立危城,杀了守护朱门界外重重阵法的修士,而萧快雨则的带领朔月一脉魔修接连屠杀朱门界哨所。   林续风本以为拥有魔界令牌,只要打开朱门界封印,便可号令魔兽,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魔尊,无论是修为还是传承,都得不到魔兽的认可,更是无法靠近彼岸之门。他们只好铤而走险,用无妄之火为媒介进入夏承玄的梦境禁制,企图侵蚀阮琉蘅的道心,以期重新掌控魔兽。   可还是失败了……他一头冷汗,并不答话。   丰澈已沏好三杯茶,送至另外两人身前,举杯道:“魔尊业已重现,而且并无入魔迹象。那么,我们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续风元君身上,本君以茶代酒,饮过后,盼诸君与我,魔界重逢。”   萧快雨一口饮下,将杯丢掉,看着林续风道:“续风元君身怀夜帝王传承,手握魔界号令,乃是我魔教众心所向的领袖,请续风元君带领我等重回魔界。”   林续风很快平静了情绪,他仍旧像一个贵公子般,缓缓饮下杯中茶,起身道:“那么,便在朱门界外,决一死战吧!”   再一挥袖,已是禁制之外,朱门界前。   丰澈和萧快雨相视一笑,默默地隐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云织梦卷结束,下一卷是最终卷【香如故】。   还有12章就要结束正文了啊……真的很不容易,吴道长自己不容易,一直追文的小天使们更不容易,一直留评鼓励吴道长的小天使最最不容易!   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有读者留言支撑着,我可能真的没毅力坚持日更。   每天回复小天使评论的时候,我在电脑这边都是微笑着的啊~   本文的最后冲刺阶段,也请温柔的你们,继续支持我~么么哒!   丧心病狂的广告时间——《修真之魔修难为》:   因为之前发现留下的新文链接是电脑版,用手机看的小天使应该点击不了吧?   所以放一下手机版的新文链接   试试能不能看到~   感谢霸王票:   星蓝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13 18:39:35   本卷章节目录回顾:   驯徒记之云织梦/吴瑕   弦朔分残照,霜天何日晓。   孤帆倚空城,铮鸣琴音袅。   月殿凛寒侵,霞都春意闹。   玉泉涤蘅芷,彩袖暖亲猫。   碧桃连理簪,火树惊鸿俏。   红裳携素手,缓奏湘君谣。 ☆、第169章 5.08   对林续风来说,成功或失败,都已经不重要,他没有退路,哪怕明知被利用,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何况,被令牌选中的他,为什么会输?他才是最后的胜者!   当林续风吸收行夜修为之时,一度曾经认为自己就是命中所定的魔尊……不过这没关系,他仍旧得到了大乘期的修为,甚至还得到了魔界令牌。   那令牌最初看上去只是一小块黑曜石打造的宝石,它深埋在如海洋般的夜幕中,当他将魔界令牌拿到手的时候,才隐约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为什么亦正亦邪的夜帝王会与魔界有关?   为什么夜帝王的传承中会有古神厄离的烙印?   为什么古神厄离,要为这个人间留下如此大的隐患?   这一块小小的黑曜石宝石并不能全部解答,他必须进入彼岸之门,因为真正的魔界就在它的背后,哪怕打开一个世界的同时,另一个世界会随之湮灭。   人间界将沦陷。   可那又与他何干?他早已经在吞噬行夜修为的时候,因为无妄之火的侵蚀而走火入魔,成为一名魔修,彼岸之门封印解开后的新世界,无论如何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甚至他……也许还会替代阮琉蘅,成为真正的魔尊!   当他走出禁制,面对下方蠢蠢欲动的魔修,心中才突然有了握住权利的兴奋之感。   终于,爬到这个位置了……   夏承玄,你一定不会想到,哪怕你可以逆天晋阶,而我却早已占得先机。   我将会用你们夏家的无妄之火,将你们,焚烧殆尽!   ※※※※※※※※※※※※   太和主峰的主事人,已经变成槐山神君,随着太和派出支援人间战场的七路军团陆陆续续回归,他根据归来人员的伤重程度,再次编组队伍。   这次的目标,则是朱门界。   他神情疲惫,高坐在议事厅的主位之上,若是累了,就以丹药恢复元气,而太和初开百人剑阵的弟子,也有陆续恢复过来的人前来帮忙。   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罗浮两界门的动荡牵制了太和的三位大乘期老祖,在朱门界被攻破的刹那,所有人心中都异常难过——“太和剑修,彼岸门陷”的推演,终究还是要应验了。   此时太和的情况并不乐观,回归的七路军团大半都有伤在身,而朱门界却只能派遣元婴修士作为武力支援,以太和的能力,也有捉襟见肘之势。   必须尽快修复罗浮两界门。   然而罗浮两界门是凭借古神之力封印的界生门,哪怕格物宗也派来支援相助,修复的速度仍旧很慢,毕竟人间两处结界都在崩坏,他们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期。   槐山神君再次拿起名册,在上面筹划着下一批支援朱门界的名单。   就在这时,议事厅前的天色突地暗了一暗,一名身段婀娜的女修从大门处走进来。   槐山神君立刻愣住了。   “怎么?槐山,不欢迎本座回来吗?”那女修身着一身黑衣,神色却很柔和,像是对晚辈说话一般,有些宠溺地道。   槐山立刻站起身,他端端正正行了弟子礼,躬身说道:“乐臻剑使回归,怎敢不迎!”   那黑衣女修便是太和初开剑阵的真正形态发动时,在熔岩禁制中发出“开剑”号令的剑使。   她摆摆手,说道:“你们都已经召唤了剑庐,本座又怎能安心在外……想来不止是本座,那个人,应该也会回来了吧……”   太和四位剑使,乃是由剑庐自行选定,负责掌管剑庐号令,用于非常时期使用剑庐力量。这四位剑使分别为隐居在太和山脉中的青木神君、在主峰剑庐外苦修的廷光神君、于某处禁制为太和镇守一方灵脉的乐臻神君,以及身为青弭峰峰主,却已长达数千年未归的晏修神君。   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寿限的青木神君和守护剑庐的廷光神君都无法参战,能为太和解燃眉之急的,只有两个人。   乐臻神君看向议事厅外,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他逆着光,看不清眉眼,却仍旧能听到那声音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地问道:“请问,这次有多少人可以杀?”   太和剑使,青弭峰峰主,杀神晏修。   ※※※※※※※※※※※※   朱门界已经守护人间九万余年,作为上古纪大能设下的隔绝结界术,朱门界将彼岸之门方圆万里,牢牢罩在其中。   朱门界如同一道坚实的墙壁,隔绝了人间与魔兽,曾在“朱门殇”战役中,被魔兽冲出一道缺口,却被来救援的阮琉蘅以剑域堵上,为长宁神君修复朱门界争取了时间,保住了人间太平。   当时仅仅一道缺口,便让修真界焦头烂额,甚至驻守的几位化神期修士几乎要以自爆来阻挡魔兽,而如今的朱门界,则是满目疮痍,无数大大小小的缺口自碗状结界壁上出现,不停有魔兽向外涌出。   魔尊觉醒,魔气大盛,连同朱门界里的魔兽,也变得数量更多,修为更高。   朱门界四周,已无正道修士。   阮琉蘅在阿鲤脊上,看到在朱门界前方严阵以待的,正是以林续风为首的魔修大军!   “南淮道友与鸿英、复寥在白渡州外围以惊神通天结界拖住魔兽,不能让冲出朱门界的魔兽为祸人间,阿玄随我来!”她沉声下令。   当阿鲤进入白渡州时,南淮等人翻身跃下,与陆续赶来支援的修士汇合。阮琉蘅与夏承玄则分为两路,阮琉蘅知道自己不能诛灭魔修,便驱使阿鲤向朱门界中心飞去;夏承玄则带着夏凉,化作一道冰雪流星,直直砸向魔修阵前。   “夏师兄。”林续风脸上带笑,斯斯文文地唤道。   “林公子。”夏承玄站在魔修大军前,一人一剑一狐,对林续风回道。   仿佛他们不是修士,而是在某一处凡间风景中偶遇的世家子弟。   可他们的相遇,从来都没那么美好过。   林续风道:“不过百年,你我都晋阶大乘期,在这天道之下,孰优孰劣,还真是诡谲未定。”   夏承玄手中的剑已经发出光芒,轻描淡写地问道:“是你以无妄之火侵入我的剑诀,想要以此来逼阿阮入魔,嗯?”   “似乎破坏了夏师兄的婚礼,真是罪过,”林续风笑道,“谁让你连薄酒都不为故人准备一份?要知道,我和夏师兄,可是百年的交情,不是吗?”   “我的酒,林公子怕是没命饮了。”夏承玄一抖手中雪阿剑,侧过头说道。   “你我二人的命运,何其相似,夏师兄不觉得这人间,”林续风依旧笑着,“早已经陷入修罗地狱了吗?”   话音刚落,林续风双眼发出狂热的光芒,一道黑色的令箭自他手中升起,足足有上万人的魔修大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修为大多都是元婴期,部分心急的魔修已经带着身上的法宝冲了出来。   夏承玄将雪阿剑轻轻插向脚下土地,抬起头看着前方喝道:“三千世界,开!”   此时的三千世界,已不再是单纯的冰雪领域,夏承玄身后的平原迅速变成冰雪之地,然而却在龟裂,一道道裂缝破开来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所有魔修,包括已祭出法宝向前冲的人,都怔住了。因为他们惊恐地看到那破碎的雪原,正爬出一条浑身冰霜的巨龙,那巨龙须爪俱现,长长的龙身只起了一半,昂首发出一声威猛的龙吟,巨大的灵压震得修为较低的魔修们七窍崩裂。   随后像是得到了号令,冰霜巨龙高高飞起,庞大的身躯几乎堆满朱门界的上空,它冷漠地注视着魔修,张开巨口,再次发出吼叫,随后俯下身,向魔修冲去!   宏伟酷寒的龙息,随着巨龙所过之处,把来不及奔逃的魔修冻成冰像,他们被困在冰之结界中,拼命地挣扎着,但是夏承玄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他拔剑在手,吟鞭虚指,身后三千黑云骑列阵成型,随着剑诀号令,三千黑云骑发起冲锋,双刃戟大开大合,将冻成冰像的魔修击打得粉身碎骨,再追杀四散奔逃的魔修,把他们戮成碎块!   夏承玄将雪阿剑平举身前,围绕着他的空间开始颤动,一道笼罩穹窿般大小如有实形的冰霜结界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罩在万里方圆的朱门界外围,晶莹闪烁,彻底封住了正在往外奔窜的魔兽之潮,狂怒的魔兽冲撞着这冰晶之壁,却只能发出徒劳的嚎叫。   夏承玄以大乘期修为强化而成的“神谕冰障”,已暂时止住魔兽潮涌般的攻势。   化龙,挥骑,筑界,在平常修士眼里每一个都是惊天动地的神通,被夏承玄一气呵成。短短一瞬,战局逆转,只留下林续风脸色苍白,咬牙暗恨。   同是少年成名,同样家破人亡的命运,同样收为修士名下,哪怕夏承玄一路机缘逆天,他林续风也凭自己的谋算得道了可以与夏承玄平起平坐的修为!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似乎永远都追不上那个人的脚步?   ……   夏承玄看着他,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林公子,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你,依然不配与我同席。”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彩蛋:   第二部《修真之魔修难为》的男主粗来了……虽然脸都没看清。   那个虚空之中,尸山骸海之上的青年。   青弭峰峰主,杀神晏修。   就是你啦!   ☆、第170章 5.08   林续风双目如喷出火般,心中对夏承玄已是恨极!   他亦是大乘期修为,却没有回护魔修的意思,而是双手掐诀,祭出一方黑色巨印,仰天压下,天空随之降下黑夜,而那黑夜却如同是有质感的幕布般,被林续风伸出一只手,从半空中似乎抓住了幕布的一角,用力向下扯动。   整个天空像是被攥在了他的手中,铺天盖地地向冰龙和夏承玄压来。   夏承玄并不知道林续风已得到夜帝王的传承,但他在这夜幕中感觉到了曾经琉璃洞天中,深藏的雪山下的夜帝王宫殿中熟悉的气息。   可哪又如何?   太和剑修,同境界下对战,无敌!   夏承玄召回雪阿剑,他飞身上前,带着铁马冰河剑域同那夜幕撞在一起,而他的剑意亦是斩向林续风的夜之领域,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   大乘修士之战,已是领域与规则之战!   黑暗中的星辰在林续风的御使下,缓缓移动,在夜幕上留下璀璨的星轨,而夜幕下的无妄之火,也随着夜之领域的铺陈而燃烧。   无妄之火是这世间最不稳定的存在,无法推演,无有克制,乃是自无妄中而生的灾变之火。可夏承玄的体内的雪山冰种却是无妄之火的最好炼化载体,他任由无妄之火烧上他的身体,刺骨的疼痛使得他越发清明。   而林续风嘴角则挂着诡异的笑容,他运行体内曾经吞噬过行夜修为的鼎炉,试图通过无妄之火再次吞噬夏承玄的修为。   可那夏承玄明明已经无妄之火缠身,却为何没有动静?   “林公子,你道心浅薄,根本没有足够的心境去驾驭大乘期修为,而你为了得到力量,不惜入魔,以魔心驱使修为。”夏承玄看着林续风,脸上并没有嘲讽之色,而是如看向蝼蚁,“而你最可悲的一点,也正是因为你所有得来的东西,都是他人之物罢了。”   林续风脸上都是扭曲,再没有虚假的笑容,他的本性终于爆发!   刀尖儿血腥有甜香,脏腑骨肉分离,骨髓里有真谛,腐肉里有灵魂,谁也不能理解的癫狂,谁也不能共享的欢畅……   “夏师兄,你说我没有道。”   “你错了。”   孱弱的身体,支配世界的**,我于他人为地狱,我即是地狱,我是无尽虚妄中的一团火!   “我的道,早已经在醉生梦死中,演示给你看了啊……呵呵……”   林续风双目赤红,可他的神情很平静。   “而我的魔障,就是要你死!”   林续风张开双臂,他体内的无妄之火自两手指尖开始燃烧,瞬间燃遍全身,他几乎如同一个火人,在烈焰中对夏承玄阴森一笑。   夏承玄本能感觉到危机,他不能任由林续风破坏他好不容易在朱门界外结起的神谕之障,用神识与夏凉传音道:“小凉,看住朱门界!”   夏凉看着林续风,耳朵都因为紧张而背了过去,他放出八相盾魄,团团围住夏承玄与林续风的战场,可这仍然不够。   夏承玄目前所能创造的最完美结界是连魔尊会被拖入梦境的铁马冰河入梦诀,那是一个几乎拥有真实世界所有规则的结界空间,若是想要林续风不伤朱门界,那么就只能再以铁马冰河入梦诀将他拖入自己的空间禁制!   他下定决心后,雪阿剑凝聚起剑意,劈空一斩——自林续风的夜之领域相接的剑域处开始震动,强悍无匹的冰雪风暴席卷整个战场,而当风雪褪去,夏承玄和林续风都已不见,而上空则是湛蓝的天空。   夏凉跳到朱门界顶端,施展法诀,将八相盾魄按照方位镶嵌在神谕之障上,再次为结界加固。   ※※※※※※※※※※※※   林续风悬空而立,他看着脚下空无一人的丹平城,缓缓自手心中抽出一块惨白的人骨。   “夏师兄做得对,我们还是应该在丹平城了结这一切,”他任由手中的无妄之火燃烧那人骨,“你看,这是行夜的骨头。他死的时候,很痛苦啊……他的皮、肉、魂魄,都被我做成了好东西,最后只剩了这么一副骨架,我一直贴身珍藏。”   “现在我将他挫骨扬灰,可惜已经找不到快感了。”   “夏师兄,”他脸上都是嗜血的神情,“让我看看你的骨头,会不会比他硬上一些。”   夏承玄站在他的对面,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如同无冕之王,对林续风这样没有理智的疯子,只有深深的厌恶。   “少废话,来战!”此时他不用再顾及朱门界,也不没有魔修捣乱,终于可以放心出手杀死对方,手上的剑意立刻壮大了十倍不止,剑域已开,向着林续风斩去。   林续风对夏承玄来说,连一个敌手都谈不上,他们二人的对抗,自始至终都是林续风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他只想快点解决这个麻烦,因为阮琉蘅还在朱门界独自奋战。   可林续风却已将他视为一生之敌,甚至是追逐的目标。在行夜处所受的凌虐,使得他更病态了。林续风自行夜处也得了不少法宝,他为了杀夏承玄,将法宝尽数祭出,在他身后形成浮空排列,任由取用。   阵盘、符箓更是应有尽有。   ……   四条黑色小蛟龙缠上了夏承玄的冰霜巨龙,夜之领域与铁马冰河剑域再次相撞,无数法宝挡住夏承玄的剑意,以天象,以凶兽,以风雷金石、飞蝗草木、碧海山峦向夏承玄攻去!   在这处空间中,没有天道惩罚,也不会伤及无辜,两个人都放开了手脚,用尽了手段,杀意肆虐!   在这场战斗中,夏承玄还要分出灵力支撑这处空间和外面保护朱门界的神谕之障,却仍然能与林续风战成平手,甚至还隐隐有压制之势。   林续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法宝和灵力总有用尽的时候,可剑修的剑意,却是只要他们的意志不倒,元神不散,就能继续战斗下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续风终于忍不住,他用灵力驱动最后一批法宝向夏承玄攻击后,口中开始念诵法咒。   那是吸收无妄之火后,他得到的机缘——以元神献祭火焰,将会得到更大的力量,而他也将成为火种之灵,与天地同寿!   林续风身上火焰开始暴涨,逐渐融化他的毛发、血肉、骨骼,最后与他的元神融合。   一团巨大的火种横空出现,它没有下肢,只有头部和手臂。空洞木然的眼睛出现在头部,下方却没有口,却从中窜出了火舌,对夏承玄说着话:“吾之恨无妄、吾之灾无妄、吾之杀无妄、吾之命无妄!”   它两臂合拢,巨拳向撞,天空暴起一串火花!   空间灵力立刻动荡,灼热风暴骤起,似是要烧化夏承玄的冰霜之力。   ※※※※※※※※※※※※   夏承玄并不惊讶,甚至也不慌张。   在林续风已经使出绝招之际,他竟然想到了曾经在琉璃洞天中,他与赵绿芙、林续风进入黑琉璃洞天,寻找夜帝王宫殿时候,所看到的雪山。   那雪山上的冰花,曾经带给他“朝闻道夕可死”的感悟。   而与阮琉蘅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想到自己曾经对冰霜之力的领悟,对自己灵根的掌控,直到自己晋阶大乘,他终于隐隐知道了一些事的真相。   或许,他在这个世界所遇到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什么巧合。   他看着林续风,口中说出的话,一字一句。   “那年我在灵端峰筑基,所领悟的第一个神通,便是‘玄冰封火’。”   那火种却已经不再回应他,林续风的神智已经渐渐被无妄之火吞噬,他到死恐怕都不会知道这些事件的本质,是如何残忍。   “因为阿阮是火灵根,所以我以为这神通不吉,很少使用。”   “为什么无妄之火需要雪山冰种来融合?为什么我所领悟的第一个神通是‘玄冰封火’,为什么我会一路晋阶得这样顺畅?为什么我会存在……”   “我知道,你会给我答案。”   夏承玄将左手伸向前方,掌心向着那火种。   他闭上了眼睛。   “封!”   体内的雪山冰种光芒大盛,哪怕是在这样灼热的火焰下,细碎的冰晶仍然向着火种冲去,在不断的冲击中,那团火终于被强大的冰雪封锁起来,甚至可以通过透明的冰晶看到火焰在里面不甘的跳跃。   它正在冰中被炼化。   当冰壳终于破开之时,无妄之火已经燃成炽白色,那火焰冰凉,却可以焚烧它遇到的一切事物!   这才是无妄之火的真正用途。   夏承玄低着头,睁开双眼。   “朝闻道夕可死”——那样精巧的冰晶,经历百般巧妙凝结而成,却只要碰到烈日,便会立刻消散。   我所认知的一切,若是得知真相,会不会也如同放在烈日下的冰晶?   人总有畏惧,可他身为剑修,最先学会的,便是无畏!   夏承玄将那团无妄之火缓缓拉近,最后握在掌心,缓缓收拢手指,将炼化后的火种吸收。   他已经知道,这团火种,便是他得知一切的机缘。   如今无妄之火回归他的体内,空间破开,天地已失色。   无数人看向天空,所有推演法宝都超出主人的控制,开始疯狂旋转。   格物宗正殿供奉的浑天业地仪是百年才动一次的天道轮盘,此时转得如同陀螺,一干长老们正苍白着脸试图控制……   而对天命敏感的高阶修士皆在心中震惊,有人要晋阶渡劫了。   不,或许还不止如此! ☆、第171章 5.08   百年时间,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已经尝尽悲欢离合,   可对于视世间浮华如同流水云烟的修士来说,百年可能不过是一次入定,或是一次闭关。   夏承玄则用了百年的时间,从练气一层到大乘,此次朱门界一战,通过融合被林续风炼化的无妄之火,修为扶摇直上,一跃进入渡劫期。   他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   夏承玄从小便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资质,他身怀秘宝,可这秘宝却为夏家惹了祸。   夏家的灭门惨案,使得他拜入太和门下,甚至师从铭古纪魔尊阮琉蘅。   在太和,他明白了何为“道义”。   在身边人的耳濡目染中,他看到了真正的“人间”。   他第一次生出了守护人间的信念,是在与芮栖迟一同赴罗浮两界门救被关押的阮琉蘅,结果却误入空间禁制后,看到师兄不惜拼尽寿元与傀儡战斗时。   他第一次找到自己的道,是在苍梧派因他而灭门后,在血泪中得到的本真:“……阿阮,总有一天,我也要去管这些修士不去管的事,我遵循太和毕生三斩的戒律,可我心中之不义,却比你们都要严苛,所以这天道究竟是否惩罚我,我便要看一看,试一试。我的大道,必将重建天地秩序,还你,还苍梧一个公道!”   他第一次领悟到冰霜之力的本质时,曾对阮琉蘅说:“……大自然中的冰并不坚定,它们遇水则化,遇火则融,既不如金石坚硬,也不如水流绵长。然而冰却是最为干净剔透之物,无论是海中之冰川,还是天降的皑皑白雪,都纯净得不似世间之物。”   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本源,则是他晋阶渡劫期时。   那团无妄之火接连吞噬过两位大乘期修士的修为,当他吸收它的刹那,修为再也压制不住,毫无阻碍地将体内灵力提升到最精纯的程度,天地之间无数规则,宇宙内外无尽变迁,天道之下的人间命脉,乾坤之中红尘万千,都随之涌入识海中。   渡劫道尊,容纳万象——可这仍然不是夏承玄晋阶的终点。   力量仍然在不断膨胀,他的神识终于被扩张到极限,再也无法安然呆在识海中,而是自朱门界为中心,扩散整个人间界!   那已经不再是单纯渡劫修士的能力。   在这股神识之下,无论高阶修士还是低阶修士,无论是凡人还是妖兽,甚至一草一木、水土精灵,他们都感知到了这道神识。   街市中的平民百姓;   白渡州边界阻挡魔兽的修士;   山林中奔跑的灰兔;   赤红着眼睛与魔兽厮杀的妖兽;   生长在湖畔被碾落在地的小草;   吸取日夜精华的顽石;   无论神智是否开化,无论种族境界,但凡世间一切有灵生物,都在这一刻知道……人间界的主宰已诞生。   一界之主!   那是天道为与铭古纪人间大劫对抗,集天地运道育成一子。   他的存在便是为了与魔尊决战。   他的全部价值便是为了守护人间。   他无视天地规则,甚至可以创造规则,此界之中,他是唯一的王者。   他生则界在,他死则与界同灭。   万物膜拜臣服,如古神再临。   ……   可他此刻如此寂寞。   朱门界外已经没有魔修,只有夏凉站在半空中看着他,那双狐狸眼中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已经料到这一切。   夏承玄开口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夏凉前爪抬起,像是想奔过去亲近他,却又不敢,听到他发问,扭过头道:“对,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你是我一直等候的一界之主。”   “铁马冰河诀、无妄之火、雪山冰种,都是你带来夏家的。”夏承玄看着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伙伴,缓缓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此时还未等夏凉答话,朱门界中传出阮琉蘅急切的声音:“阿玄,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   来到朱门界后,阮琉蘅便与夏承玄兵分两路,由夏承玄来对付她不能诛杀的魔修,而她则进入朱门界内与魔兽对战。   此时朱门界内的魔兽,与“朱门殇”时的魔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函古纪魔尊穆锦先居然在人间活了数千年,不知道暗中培养了多少魔修魔兽,魔尊可以支配魔界力量,本就可以加强魔兽的衍生速度,更何况是这么多年。   曾经的魔兽入侵人间,也是穆锦先的手笔,而林续风又得到了魔界令牌,人间魔气大盛,朱门界的魔兽数量绝不比入侵人间的数量少,甚至等级更高,其中不乏相当于人修化神期的六阶魔兽,便是七阶魔兽也有不少。   一入朱门界,里面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里面的山石树木都已经光秃一片,只有密密麻麻的魔兽不断向前冲击朱门界,看到阮琉蘅进入结界后,又是毫无章法地向她冲来。   阿鲤当仁不让地冲了出去,而阮琉蘅却不能开启紫微魔域,魔域中的力量只会让魔兽更强大。   但她仍是一名剑修,且还是阵法宗师!   焰方剑毫不留情地斩向魔兽,她左手不停掐诀,魔尊的完整传承使她修习了更多上古阵法,只一挥袖,四柄元神小剑飞出,朱门界的天空立刻铺满阵图,上方无数大阵,映照下方魔兽。   “轰”“轰”“轰”……   不停有魔兽陷入阵盘,阮琉蘅剑下已不知疲惫地斩杀了无数魔兽,但魔兽的数量仍然未减少,彼岸之门的封印已经松动,大量的魔气从中涌出,那才是魔兽杀之不尽的源头。   此时她才突然想起师兄穆锦先死后曾经进入她的梦中,对她说过那句话。   “……你的记忆,要去彼岸之门……”   阮琉蘅看向彼岸之门的方向,她此时心中没有迷茫,但彼岸之门后面究竟有什么在等待这她,却是魔尊传承了丝毫都未提及的。   那里会有她的记忆,也许还有这一切的真相。   然而却在这时,即便被神谕之障覆盖的朱门界,也产生了一种规则动荡。   魔修的阵营中虽然只有林续风,但丰澈和萧快雨却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出手,若是阿玄只对付林续风还好,若是遇上那两个老练的魔修,未必不会吃亏!   阮琉蘅心中一急,立刻通过本命剑与夏承玄传音询问情形。   ※※※※※※※※※※※※   阮琉蘅自朱门界出来,便感觉道人间界出现了变化。她也是渡劫期修士,几乎不用推演,便脸色震惊地看向夏承玄。   “你,你居然是……”怪不得已经是渡劫期修为!   夏承玄有些无奈地扯了她过来,撇撇嘴角道:“是啊,似乎一不小心,就被老天涮了。   “可是阿玄如果是一界之主的话,那,那么……”天道宠儿和魔界至尊,难道两个人要敌对吗!   夏承玄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总的来说,就是老天算到了我的阿阮会非常非常厉害,所以把我制造出来负责给阿阮添堵,哼,我怎么会做那么愚蠢的事,而且既然都是我的财产的话,无论是阿阮还是世界,我都得好好抓住……”   太好了,阿玄不会跟我打起来!被闷在夏承玄怀里的阮琉蘅立刻睁大了桃花眼,等等,这话好像有些不对!   “你这样把一切都当做私有财产的行为是有违人和的,世间万物都有他们自己的——唔!”   突然有温热的嘴唇覆盖在她的唇上,霸道地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阮琉蘅在这一瞬间,无论是大脑还是识海居然都陷入一片空白,身体似乎过了电流,颤栗的酥麻感让她束手无措,只能任由他更强硬地深入。   ……   当他夏承玄松开她时,阮琉蘅还有些迷蒙,唇还未合上,就这样娇艳欲滴地看着他。夏承玄又忍不住亲亲她的唇角,明明是毁灭世界的魔尊啊,却还会一本正经地讲一些大道理。   可他却最爱她这幅模样。   从他第一眼看到阮琉蘅时,就已经被她吸引了。   “阿阮,你听我说,”他低声道,“是你的觉醒,才带动了我的觉醒,当我的修为达到渡劫期时,传承已经将一切告之我,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与最初天道制定规则的初衷已有不同。你不是嗜杀的魔修,而我也不是坚定的救世主,我有预感,此事的真相远远不止这么简单,我们两个人,只怕在最初就成为棋子。早在璇玑花入我二人元神血脉时,便注定了我与你的牵连,这第九纪年的变故,恐怕是一场魔与道的博弈。”   阮琉蘅慢慢褪去了羞涩,细细思索,亦是点头道:“师兄也曾在梦中说过要我小心你……看来他已知你的身份。”   夏承玄挑眉,正想继续说,却被已经在旁边围观了许久的夏凉打断。   “你们两个人!到底要不要听我的来历啊!”被两个人腻腻乎乎已经折磨到忍无可忍的夏凉终于挥了一下爪子,八相盾魄砰砰砰落在身边。   夏承玄眼睛眯了眯,冷笑道:“知道我身份的,还不止一个呢!”   被他这么一瞪,夏凉尾巴炸毛,心里悲伤成河。   没良心的,白把你拉扯这么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继女主天下无敌后,男主也天下无敌了tat~   但是梗还没爆完,这场大棋到底是谁在下,后面会继续揭晓。 ☆、第172章 5.08   小狐狸老老实实坐在阮琉蘅与夏承玄面前,因为不太高兴,耳朵耷拉下来。他毕竟隐瞒了夏承玄这么多年,即便夏承玄不问,他心里一直是有些心虚的。   夏凉斟酌着词句道:“这件事,还得从函古纪兽潮说起……”   为了与当时人间的三位渡劫期道尊抗衡,魔尊千机觉醒后,立刻找到了当时妖兽的兽王,同时也是夏凉的父亲,青丘狐王胥君,希望能与胥君联手对付人修。   但是胥君不愿与人修开战,千机便在妖兽与人修之间制造摩擦和误会,先是散布妖兽入侵人间的假象,唆使一批攻击性强,本性好斗的妖兽攻击无辜村落和低阶修士,挑动人修的愤怒。   在漫长的岁月中,妖兽一直是修士的奴仆和材料,虽然不曾大规模捕杀,地位却也不高,岂能允许妖兽的放肆?于是修士们手段酷烈地镇压了妖兽,甚至一些灵兽的主人还开始使用一种可以随时击毙灵兽的项圈,不管是妖兽还是灵兽,在那一段时间里,过得连家畜都不如。   不甘受辱的兽族开始有目的地集结、联络。   兽族平时是一盘散沙,一旦有组织了之后,也是相当庞大的力量,在被人修压迫的同时,团结起来的妖兽也在积极反抗、逃亡。在这过程中,双方都免不了伤亡。   但在人修看来,不听话的妖兽和灵兽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一些手段激烈的修士跳了出来,他们不仅大肆捕杀幼兽,戕害母兽,甚至还将胥君的长子钉死在黑崎州的摩罗山上。   终于被激怒的胥君不顾一切地发动了兽潮,向人类展开复仇。   山林中的妖兽,原本温顺的灵兽,都在兽王胥君的召唤下,对人修发起了攻击。被践踏的村落,被袭击的小镇,在睡梦中被灵兽咬断喉咙的主人……人间一片血染。   与此同时,魔兽也不断攻击朱门界,而魔尊千机却没有正面进攻,而是下令魔修狙击正道修士,发动小规模的战役。   当时的三位渡劫期道尊带领各宗门修士迎战妖兽,他们试图与胥君讲和,但痛失爱子的胥君已有玉石俱焚的心态,而两方血债也累积得越来越深,已无法收场。最后三重天恒初道尊和万兽观越十二道尊在黑崎州设伏,诱使胥君和其属下妖兽主力军团出战,两位道尊自爆与胥君同归于尽。   魔尊千机将消息泄露给人修,被两位道尊以身殉道激怒的修士们趁机进攻失去庇护的青丘。胥君的妻子站出来守护领地,但仍旧不敌修士,曾经美丽的世外桃源变为屠宰场,只有少量幼狐逃出生天,而胥君的幼子凉,则被一个神秘的紫衣少女所救。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记得当年少女的模样,只能凭着本能记住她的气息。   少女给了他许多奇怪的法宝和机缘,带他到一处安全的禁制中疗伤。   高阶妖兽的后代成长都很慢,凉身型还是幼崽,但其实年岁已经不小了,该懂的一样都不少,他知道一个人修冒着这么大危险,去救一只妖兽是多么不容易,凉心中感恩,希望回报少女。   可少女却说:“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你若想报答我,就帮我做一件事吧。”   凉答应了下来:“只要不违背兽族的原则,我答应你。”   少女笑了笑,她将凉抱起来,亲了亲他湿润的小鼻头,随后便将一些信息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嗯?雪山冰种是什么东西?无妄之火、铁马冰河诀?都藏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啊……我要寻找那么多东西,而且一界之主是什么,能吃吗?   似乎是要他保护一个熊孩子,凉皱眉。   “找到那个人,保护他成长,”少女揉着他头顶柔软的绒毛,轻声道,“若是你能做到,便能拯救这个世界了。”   少女说完便想离开,却被凉用小爪子抓住了裙摆。   再怎么成熟,凉仍旧还只是幼兽期,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责任心,才失去父亲没多久,又失去了母亲,幼小的兽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直到发现少女要离开他,才几乎要哭出来地叫道:“你要去哪?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紫衣少女并没有停止脚步,凉只能听到她在缥缈的云烟中说道:“只要你完成任务,就一定能见到我……当你见到我的时,一定会认出我的,我保证。”   少女还是离开了。   凉在禁制中不知道苦修了多久,出来后,他找到了夏氏,默默地守护这个家族,马不停蹄地为今后决战准备着灵脉、法宝、符箓、丹药等等物资,直到夏承玄的出世,那紫衣少女存放在他识海中的血脉终于觉醒。   他终于等到了要保护的那个人!   完成任务后,他就能见到她了!   ※※※※※※※※※※※※   “所以,你也不用怀疑我的用心,也不需要感激我什么……总之,就是这样了!”夏凉说完,有些不自然地舔了舔爪子,扭头转了过去,只用九根摇晃的大尾巴对着夏承玄。   可小狐狸心里却想着:若是他想赶我走,我也是不走的,哪怕是一界之主,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啊,才百来岁而已,要是没有凉君在身边,他今后闯祸怎么办……可他若是真的赶我走,我也没办法反抗,嘤嘤嘤……   夏凉的脖子突然被抱住了,他的大脑袋被拉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狐狸眼瞬间瞪大,甚至忘了把身形变小,呆愣愣地任由一双有些粗鲁的大手揉捏他的头。   “这么简单点事儿,不过就是你心上人交给你的任务嘛,占用了爷这么多时间,”夏承玄笑着道,“有机会我们遇到她,爷教你怎么追姑娘!”   夏凉的眼睛眯成一个有些妩媚的弧度,似乎是在笑,闷在夏承玄怀里道:“谁要你教,当年青丘那些小母狐狸都追着我的尾巴跑呢!”说完,不忍心自己雪白的毛被夏承玄祸害,变作小狐狸的样子跳上他的肩膀,用脸颊贴了贴他脖子,美得跟什么似的。   无论相遇的理由是什么,过程中同甘共苦的相伴,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羁绊啊……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   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了。   虽然夏承玄相信夏凉的话,但他总觉得这件事还透着一股子诡异,以他目前的身份,推演此界的一切事宜都有迹可循,却偏偏推演不出夏凉口中那个紫衣少女的来历,不过世间机缘巧妙,而他又隐隐感觉此事确实对他无害,也就不再追究。   夏凉的石头放下,可夏承玄和阮琉蘅心口上的石头还悬着。   不论是朱门界逐渐增多的魔兽,还是随着魔界令牌出现,封印已经渐渐衰弱的彼岸之门,亦或是彼岸之门背后的真相,都需要他们去探知。   而阮琉蘅,也必须对修真界有一个交代,否则魔尊在世,魔修就永远不会安分。   夏承玄带着夏凉回到阮琉蘅的身边。   “我们同你一起去彼岸之门。”   阮琉蘅却道:“你身负此界的安危,怎能妄动?彼岸之门背后不知道会是什么,也许是魔界,也许会一去不回,所以你必须留下来。”   “阿阮,我发过誓,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这是我的道心,也是我的坚持。”夏承玄执起她的手,“更何况,一界之主也不是白叫的,我的保命手段,绝对不比你少。”   阮琉蘅看着夏承玄坚定的眉眼,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也罢,与其留他在外面担心,还不如将他放在眼皮底下安全。这么一想,身边人便似乎还是那个一直让她牵肠挂肚,时不时便惹事的徒弟。   她叹了口气,忧心道:“但是朱门界不能任由这样下去,在我们没有找到解决方法之前,魔气泄露得越多,魔兽滋生越快,迟早会破了你的神谕之障。”   “不用担心,白渡州那里已有修士援军,太和也已经派出同门前来助阵,正好可以拜托他们进入朱门界控制魔兽数量。”   听到太和,阮琉蘅的眼睛便是一亮,随后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那明媚的桃花眼又暗淡了下去。   “那我在彼岸之门等你。”她转身便要走,却被夏承玄拉住了胳膊。   他看着她,认真说道:“我的阿阮,从未滥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你此刻的手仍然干干净净,道心不染尘,为何要怕见他们?”   哪里是怕,分明是近乡情怯,她心心念念视如信仰的太和从未离开过,可她此刻身份尴尬,生怕为宗门抹黑,不愿太和沾上一点点污名。   眼前的夏承玄无比坚持,阮琉蘅只好被他硬拉着,瞬移到了白渡州边界。   ……   此时在白渡州支援朱门界的修士仅有三千人,几乎都是元婴修士,化神期修士并不多,而魔兽则有数万之众,且中五阶六阶各一半,甚至还有几只七阶魔兽。   修士们抵抗得十分艰难。要知道,人间已经经历了一次魔兽入侵,高阶修士已经陨落了许多,白渡州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醍醐山。   这里是只有元婴期修士才能进入的战场,金丹修士只能在后方负责制造符箓阵盘,却不能参战送死。   当阮琉蘅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金灿灿的惊神通天结界将整个白渡州包围,少量修士在外围战斗,而主力军团则是在结界内围与魔兽厮杀。   他们面对黑压压的魔兽大军,无一人退缩。   作者有话要说:紫衣少女会在第三部出现。   大家暂且就当做是小狐狸的一个机缘吧。 ☆、第173章 5.08   内围的战况很不乐观。   除了少量太和剑修还游刃有余,其他元婴修士几乎都只在化神期修士的领域中作战,而遇到七阶魔兽,便只能避之不战,以术法困之。若是这样战斗下去,很难再从这些人中派出援助进入朱门界。   但眼前的夏承玄已经是渡劫期修为,是被天道开了绿色通道的一界之主,再加上一个“身份不明”的魔尊阮琉蘅,两个人一到战场,便顷刻间扭转战局。   人们看到救星,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人间终于有了渡劫期修为的一界之主,忧的是——为什么这位界主看上去更像是魔尊的人,好坑!   当阮琉蘅和夏承玄将所有魔兽诛尽后,所有在白渡州的修士,都默然垂首,向界主行礼,就连剑修们也向这位太和出身的界主执剑礼。   夏承玄拉过阮琉蘅的手,对着人群朗声道:“此界之事,本尊已尽知。如今为根除暗门泄露魔气之害,本尊决定与魔尊一同前往彼岸之门,寻源溯果,因此需要诸位助我等一臂之力。”   修士们面面相觑。   乐臻神君此次是太和支援的领队,她上前说道:“界主请讲。”   “古神在彼岸之门封印已渐衰弱,哪怕目前朱门界外已有本尊施加的神谕之障,也必须有修士入内负责限制魔兽的数量,否则朱门界迟早有被突破的一日。本尊可以将进出神谕之障的法诀教给大家,若是情况危机,你们随时可以出去,但……”他停顿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大家想必也明白,若是结界被破,人间只怕也不会好过。”   乐臻神君皱眉道:“彼岸之门乃是封印魔界之地,数万年来从未有人进过,内里不知会是何等凶险,界主既然想要进入险地求生,那么我等自是死守朱门界。”   她几乎瞬间便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系。   彼岸之门处的暗门乃是古神厄离所留,虽然修真界一直每隔五千年便召集大能加固一次封印,但却无法治本,此次若是不能从源头上解决彼岸之门的封印问题,任由魔气滋生大量魔兽,那么以现在魔兽产出的速度,一个朱门界绝对容纳不下,到时候魔兽进入人间,又是一场浩劫。   想要彻底封印彼岸之门,夏承玄只能以身犯险,否则等待所有人的结局,终究是灭亡。所以在夏承玄解决问题前,朱门界的防线必须守住。   夏承玄对这种心思通透的人从来都很有好感,尤其她还是太和弟子,当下点头道:“多谢。”   能得界主的一个谢字,便是机缘啊!   其他修士也渐渐想了明白,立刻附和道:“定不能让魔兽再出朱门界!”   “对!看是老子杀得快,还是它生得快!”   “请界主交给我们吧!”   可阮琉蘅知道现在朱门界内是什么样子,方圆万里,皆是密密麻麻的魔兽,只有这些人,是绝对不足以对抗的。   “阿玄……”   她几乎刚开口,夏承玄便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我会将黑云骑留下,而且,我和夏凉奔波这么多年,也不是在浪费时间。”   他从怀中拿出那块蓝色的琉璃石,掐了一个阮琉蘅从未见过的法诀,而后前方的空地上便出现二百多名高壮的汉子,修为至少都是元婴期,神情都是不慌不忙,似乎早有大干一场的准备。   “这是我的族人们。自从夏凉把他们召集起来后,这百年来一直在琉璃石中用夏氏秘宝中的机缘修炼,修为突飞猛进,原本计划向行夜复仇时召唤他们,现在他们有了更值得挥洒热血的战场。”   阮琉蘅终于放下心来。   ※※※※※※※※※※※※   古神的传说一直在人间传唱,很多地方都有形式各样的传说,甚至供奉不同的古神。   而那些不过是小功绩而已。   十二诸神,在神魔大战时,为了拯救人间,而以神格殉难,封印魔界,立界生门两座,一座永久封印魔界,一座则用来镇压世间邪恶之物。   这才是他们为人间做的最大的贡献,甚至可以说,没有古神的牺牲,就没有如今的人间太平。他们所留下来的种种神迹,也被后人奉为神典至宝,不容亵渎。   哪怕如今人间每万年的魔尊大劫是古神厄离因为爱上魔后而留下暗门,人们也很少对其多加职责,毕竟厄离司封印之术,是无数术法的创始人,没有厄离,根本无法封印魔界。   可阮琉蘅接受魔尊传承后,她如今对这个传说只是半信半疑。   在魔尊传承中,有着历代魔尊与正道相拼的详细记载,也有对魔界繁荣之时的记载,唯有对上古神魔大战,却只是一笔带过。上古神魔大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人间那个粉饰太平的传说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夜帝王的安息之地为什么会有魔界令牌?   魔与道的相争,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   ……   修士们已经进入朱门界组成两班,轮流剿杀魔兽,也有人在朱门界外负责迎接陆续赶来支援朱门界的修士。   三千黑云骑和夏氏族人则分头作战,夏凉和阿鲤都留下来帮忙。   进入彼岸之门的,只有阮琉蘅和夏承玄。   他们与众人告别,便一路向正中的彼岸之门飞去。   魔气已经浓郁得几乎遮蔽了朱门界内的光线,越是靠近彼岸之门,魔气便越重,眼前一片黑暗。这种魔气让正常人很不舒服,即便是夏承玄也不得不撑开结界,铺开神识,在浓雾中艰难前行。   阮琉蘅自是不必撑开结界,可她也并不喜欢魔气,脸色一直很凝重,虽然可以前行得更快,但她还是照顾夏承玄的速度。   夏承玄也感觉到她身上更为强大的气息,心思一转,不由得笑道:“既然这里方便你行事,那么我也可以暂时歇歇了。”   话音刚落,阮琉蘅只觉得耳边一痒,那无赖般的界主已经缩小了身形,盘腿坐在了她耳朵边上,甚至还像她当初那样,一本正经地理了理她的鬓角,而后笑吟吟地看着她。   阮琉蘅的脸立刻红得如同朝霞,便是连脖根处都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粉红。   “简直胡闹,你快下来!”有这样的界主,这个人间还能好吗!   夏承玄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道:“这当然不是胡闹,魔气太重对我的本体会有损伤,要知道我现在身上关系人间安危,若是不信,阿阮可以去传承里一看便知。”   “魔尊的传承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内容!”   夏承玄立刻做出遗憾的表情道:“可我的传承里有。”   阮琉蘅扶额道:“那你不准乱动!”   “好。”他嘴上说着好,但是身体却像是没听到般,还将头凑到她脸边,大胆地吻了吻。   阮琉蘅气得跺脚,立刻如一团紫色流星,拼足了力气向前方飞去。   若不是在寻找彼岸之门,她一定要把这无赖抓下来踩成面皮!太不靠谱了,而她居然是他的师父,她简直是人间的罪人!   ※※※※※※※※※※※※   没了夏承玄拖后腿,阮琉蘅很快便到了朱门界的正中央,她的神识已经感觉到有浓重的魔气正从一处缺口中涌出,那么此地,想必就是彼岸之门的所在地。   她是阵法行家,传承中的一些阵法已是信手拈来,此时伸手放出一方定位阵盘,而后再布下两座大阵,周围的魔气立刻被分开,光明重现。   一座黑幽幽的大门也出现在眼前,它比太和主峰中的罗浮两界门还要高,门上也没有任何阵法图案,只在门缝中间,以秘法刻下一行字。   “一切众生自无相受,犹如无妄中幻象起。法法皆不尽,无法时自破。”   这是一道偈语。   而古神厄离留下的暗门,也正是这道偈语。因为那门缝中,不断有新的魔气涌出,被阮琉蘅布下的阵法吸纳。   她是知道如何打开这扇门的。   世世代代的魔尊,他们的出现就是为了打破彼岸之门的封印,让魔界重见天日,将人间改造为魔修的乐土。可真的看到彼岸之门,阮琉蘅却感觉到一阵悲哀。   她伸手抚摸上冰冷的门扇。   为了那些不得不觉醒去与天道对抗的魔尊,也为了那些被暗门所害,不得不一直与之抗衡的正道修士们。   这近十万年来,就是这道门,横立于天道与人类之间,制造了无数悲欢离合。如今她终于触摸到了这扇门,而整个人间界的主宰,就在她的耳边,静静地等她的下一步动作。   他那么信任她。   “阿玄,其实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你一定知道该如何封印彼岸之门,从此我进入罗浮两界门,被永世镇压,而只要我不死,即便再有魔尊诞生,我也会站在所有人的身前与他战斗……人间也不会再有危难,即便有魔气泄露,但是大家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面对未知的彼岸之门,阮琉蘅也产生了一瞬间的不确定。   “不要怕,我不会有事的。”夏承玄知道她是在为他担心,从她的耳朵上跳下来,恢复身形后,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说道,“你还记得古神留下的预言吗?”   九转纪年,   修罗入世。   天道崩离,   因果无常。   阮琉蘅细细琢磨这四句预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问道:“修罗入世?因果无常?”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端午节快! ☆、第174章 5.08   夏承玄亦伸出手,覆盖在她放在门扇上纤弱的手背上,低声道:“这只是我的推测,自我从林续风所得之传承中得出的一些线索。小说し你可曾记得璇玑花?可曾记得夜帝王宫殿和大秘境琉璃洞天?”   “记得。”   “我得到传承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推演璇玑花的因果,才发现那上面有古神的痕迹。而林续风得到魔界令牌的夜帝王安息之地,竟也与厄离有联系,那传说中的夜帝王,最初的传承,便是厄离所留。我想古神厄离所留下的暗门绝对不是那么简单,而修罗,其实早已入世。”   “预言中所说的修罗,难道不是指魔尊?”阮琉蘅皱眉问道。   “这只是人们的惯性思维,修罗道的都是魔修,那么能毁灭天道的,自然也是魔尊,可这修罗,却应该指的不是魔尊,所以才映照了接下来的那一句‘因果无常’。”   越是推演,阮琉蘅越是震惊:“若是厄离有异,因果无常,那么现在天道所建立的一切,就都不可信了。”   “可是没关系,阿阮,若是这天道不可信,那么便由我来重新建立天道,若是这九转纪年便是人间的终结,我们也要痛痛快快地战一场!”   阮琉蘅沉默了良久,最后她握住夏承玄的手。   那一双非常标准的剑修的手,宽厚而有些粗糙,上面有常年握剑的痕迹。   但不仅仅是夏承玄这双手,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们一人已经成魔尊,一人已是界主,却连骨头里都烙印着太和剑修的风骨。   他们也在依循着一个剑修的风骨行事。   不管彼岸之门的背后是什么,对于剑修来说,即便是神,也要杀给这天下看!   ……   阮琉蘅将脸贴在夏承玄的掌心,像是小动物般磨蹭了下,将身后男人的心软成一滩水,可随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强硬无比。   “我们进彼岸之门!”   夏承玄后退一丈,留出给阮琉蘅施法的余地。   两个人现在心中都是道法万千,唯有对彼岸之门仍然慎之又慎,此时不能打破彼岸之门的封印,只能尝试以规则之力进入彼岸。   突破口就是那道暗门。   阮琉蘅提出丹田内最精纯的一道魔气,趋势它来到门缝的偈语处,却发现偈语并不排斥那道魔气,她心头一松,继而以元神凝聚成一柄长剑,在她的御使下,毫无阻拦地飞进了门缝中。   然而她等了片刻,元神长剑却没了反应。   阮琉蘅的脸色并不好,元神长剑既没有被消灭,却也无法联络,倒是夏承玄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道:“只要能进去,就有办法出来的。”   毕竟大乘修士就已经有斩虚空的能力,哪怕里面是空间禁制,也很少能困住渡劫期修士。   “暗门需要魔尊的气息做接引,阿玄先进琉璃石,我带你进去。”   夏承玄自是听话,他利落闪身入琉璃石,阮琉蘅一把握住蓝色琉璃石,将焰方剑唤出,一点眉心神通,整个人都化为元神状态,依附在焰方剑上,同那元神长剑一样,毫不犹豫地飞进彼岸之门的缝隙中,消失在门中。   他们留下的阵法结界,都随着两人的消失仍旧运转,但远方与正道修士们一起奋战的阿鲤和夏凉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两只灵兽互看一眼。   他们与主人的联络未断,但感应已经全部消失。   此时还没有人知道,彼岸之门上面的那道偈语,缓缓自门上浮起,每一个字上都发出一道金光,随后便消失不见。   而彼岸之门的门缝,似乎又大了一些。   ※※※※※※※※※※※※   位于太和主峰腹地的罗浮两界门,终于安静了下来,上面的的花纹重新回归界生门的本体,里面厮杀的声音也渐渐淡去,随着最后一道花纹回归,终于将一切都还原如初,厚重的门扇依旧坚定地驻守在人间,只留下站在它身边一群精疲力竭的高阶修士。   当夏承玄和阮琉蘅的气息消失,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去了彼岸之门的另一边。   也许是彼岸,也许是修罗场,谁又知道呢……   长宁元君一直立在罗浮两界门的正中央负责封印,任务完成后,他那有些苍白的脸,隐藏在了垂下的长发中,低声道:“朱门界还需要支援,本座便先走一步了。”   他转身便走,但身形却衰弱不稳,摇晃了两下,立刻以君子诺撑住了那瘦削却高大的身体。   沧海元君一把拉住了长宁元君,因为大量透支灵力,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只是沉声道:“有槐山在议事厅安排支援,乐臻和晏修也返回太和,你就算担心他们,也还该先调息一下才是。”   他只说调息,却没有反对。可见沧海元君也有了去朱门界的心思。   在封印彼岸之门的时候,季羽元君一直在旁边护法,并用法宝镇住门后邪祟。他此时正在一边闭目养神,听到两人的对话,悠悠道:“本座知道你们的心思,但是我等却不能去朱门界,因为人间若无人镇守,那些魔修便会不安分了。”   他又睁开眼睛,脸上恢复了风流倜傥的神情,甚至有些笑意,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足以改变修真界格局。   “何况我现在……只怕再也压制不住修为了……”   周围的剑阁长老们都是一惊。   其实他们心中一直怀疑季羽元君是在压制修为,毕竟以他的阅历和资质,此时早就应该飞升上界了。   可他因为出于对太和的牵挂和对人间的担忧,一直压制自己的修为,以免晋阶渡劫。毕竟普通修士不同于界主和魔尊这样的身份,他们一旦渡劫,便随时都有可能飞升上界,半点不由自己。   虽然魔尊和界主都消失在彼岸之门,却也不是晋阶的好时候,魔修尚还保存实力,随时可能反扑人间,可季羽元君却因为过多使用灵力压制罗浮两界门,已经抑制不住晋阶冲动了。   沧海元君道:“师祖准备何时晋阶?”   季羽元君手指轻轻叩打膝盖,随后道:“越快越好。不过在此之前,让槐山将对朱门界的支援停下来,我们的战场已不在朱门界。”   沧海元君点头道:“失去蘅儿制衡的魔修想必也会有所动作,太和仍然要肩负起震慑魔修的任务。”   季羽元君继续道:“目前剑阁中,只有罗七、宏远、以岸三人是化神期巅峰修为,我晋阶后,太和初开剑阵仍然不能失守,你们去朱门界唤晏修回来,这一代化神期弟子中,只有他跟我一样也在压制修为,若他不肯,便直接以剑祖御下令,让他晋阶大乘。”   沧海元君只觉得不好,他隐隐感觉到季羽元君像是在交代遗命,皱眉道:“此次师祖晋阶难道有危险?”   季羽元君摇摇头,脸上划过一抹不引人注意的笑容,说道:“非也,这是本座给他的机缘。”   般若洞里沉默了一阵,想明白缘由的诸位长老脸上都是一黑,紧张的气氛立刻消弭于无形,所有人都腹诽道:这哪是什么机缘,分明是老祖您嫉妒人家还能压制修为吧!   不过细细一想,才觉得恐怖——青弭峰晏修似乎因为不愿受大乘期天道制衡,已经压制修为……竟有数千年了!   还真是个让人忍不住想坑一把的家伙!   ※※※※※※※※※※※※   与此同时,某处翠山中,郁郁葱葱的森林中央,藏着一片清澈见底,因为映照湛蓝天空而如同一块蓝宝石般纯净的湖泊。   两位丰神俊朗的偏偏修士,正坐在湖心的凉亭中。   丰澈的一双猫儿眼心不在焉地看向凉亭外,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茶具道:“他们已经进彼岸之门了。”   萧快雨慵懒地靠在亭柱上,扯了一根杂草在嘴里嚼着道:“那他们大概不会活着出来了。”   丰澈却有些不信:“千机魔尊曾经对你说了些什么,使你对此次魔道之战如此有信心?”   萧快雨懒洋洋地看了丰澈一眼,说道:“你觉得以我们之间的交情,我会告诉你吗?”   丰澈一噎,猫儿眼立了起来,随后又弯了弯,笑眯眯道:“那倒也好,我弦月一脉也不用出生入死,不妨观望一下彼岸之门的动静后,再做打算。”   萧快雨嗤笑道:“你以为我是林续风那种蠢货?不过派一些本就不安分的去随他送死罢了,正好清理门户。在彼岸之门没出结果之前,朔月魔修也不会动作,罗浮两界门并没有拖太和多久,我看那群老家伙已经知道你我的心思。”   两个人都将自己真正的实力藏了起来,修真界怕魔修反扑,而魔修又何尝愿意与修真界玉石俱焚,魔道两方都在审视彼此,只要有一方行动中出现漏洞,就会被敌人毫不留情地出手突破。   “没有魔尊带领,做起事来,总是畏手畏脚,真是很难过啊……”丰澈舔了舔嘴角,为自己斟满一杯茶,饮下后道,“为什么第九纪元的魔尊会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居然会有一界之主这样的怪物存在,这天道,我也是看不懂了。”   萧快雨扔了嘴里的草,笑道:“你别想套我的话,彼岸之门后是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但是能让千机魔尊讳莫如深的东西,也不该是你我能谋算的。如今朔月弦月两脉联手,若是他们一去不回,我们自当为自己争一把,若是他们能解决彼岸之门的问题,我们也有退路,总归不吃亏,不是吗?”   “嗯,毕竟只要修士有心魔,魔修就永远不会消失,修真界那些老家伙也不过是忌惮魔尊的力量和一直在朱门界被围困的魔兽,就算他们要动手,恐怕也是你的朔月一脉先遭殃,毕竟你们这些人……手上沾的血可比弦月一脉多上数百倍啊……”   丰澈的弦月一脉收容的正是走火入魔后的正道修士,而朔月才是那些追求力量不惜堕落的修士,他们手段残忍激进,即便在非脉反逆流时期,也嗜杀成性。   可萧快雨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动怒,他拿起案几上的茶盅,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   丰澈并不知道,其实魔修的资本,远比修真界想象中的还要雄厚!   因为隐藏在彼岸中的是…… ☆、第175章 5.08   你还小的时候,有一扇门,你想打开,但是够不到门把手,每次努力无果后,你都不太高兴。小说し   后来你长大了点儿,能够到门把手了,但你却没打开过,你觉得现在也很好,不需要开门,心里也很自在。   但总有那么一天,会有一些情况,使你不得不去面对这扇门,你握住了门把手,心里很沉重,觉得自己会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打开它。   可是那长久以来一直束缚你的门锁,此时却被你很轻易地打开了。你听到空气中传来空洞的锁片开启的叩嗒声,这一瞬间,你突然不确定而来起来,你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想过,门的那边,究竟是什么?   是蓝胡子那扇不能开启的房门?   是可以穿越时空的魔法门?   是可以回到过去的门?   是关着妖魔鬼怪的门?   是未知的新世界大门?   ……   其实这些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终于打开它了。   那么它必将对你有所回报。   ※※※※※※※※※※※※   一柄长剑突然出现在天空中,划破云层,带着幽暗的紫色光芒,落在了下方的海浪中。   “噗!”剑沉入水中,向着黑漆漆的海底坠落。   然而只沉了一丈左右,便突然变成一个穿着黑色战袍的女修,她张开一双桃花眼,目光中带着些惊讶,之后奋力向海面游去。   那是与本命剑合二为一,进入彼岸之门的阮琉蘅。   她此时并未被封锁修为灵力,但在这海中,居然不能使用自己的神通!   这是什么地方,规则束缚如此严重?   她终于破出海面,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擦过脸上的水迹后,环顾四周,发现前方不远处便有陆地的样子。   此时无法御剑,阮琉蘅认了命,她用力向陆地游去。   这个地方有些诡异,其世界构造应该与人间相似,但规则却不同。在这里,她居然无法抵抗规则对她的作用,当她试图用修为境界来更改这方世界的规则时,既没有天劫,也没有更改成功。   她心头一凛。   在人间,对于能够修改制定规则的渡劫期修士来说,他们虽然有这样的能力,却无法使用,哪怕心头有这样的念头,都有可能被天道灭杀,因为规则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许更改的法则。   所以阮琉蘅的这两个试探性举动竟然都失败,那么这意味着两件事。   一是此处并非人间;二是制定这规则的人,修为境界都比她更高。   她本以为彼岸之门后便是魔气纵横的魔界,却没想到是一处如此奇怪的地方。阮琉蘅好不容易游到海边,她浑身都湿透,挣扎着在海滩站了起来。   原本天空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去,一轮太阳毫无遮蔽暴露出来,却与人间不同,那太阳是一朵花的模样,花瓣都是蜷曲的,紧紧藏住自己的花蕊,也因此阳光只是昏昏暗暗,并不明亮。   大概无法指望这阳光晒干她身上的晖云临阵铠了,也不知道这里能使用什么法诀,她将自己会的法诀轮流用了一遍,居然都没能烘干衣服。   果然是奇怪的规则。   当然最关键的是……夏承玄不会在琉璃石中出不来吧?   为了防止灵力出问题而打不开储物戒,所以阮琉蘅将琉璃石随身携带,挂在了自己的颈部,此时将琉璃石掏出。   “阿玄,你没事吧?”   里面传来昏沉沉的声音,说道:“我推演不出这里的来历,此处并非人人间,乃是脱离于人间外的世界,其规则也与人间不同,有些棘手。你要多加小心,我这就出来。”   白光闪过,夏承玄果真从琉璃石出来,但脸上却有些疲惫。   他没有告诉阮琉蘅的是,界主若是离开本界,力量会削弱,更何况他还支撑着神谕之障。   阮琉蘅抿着嘴唇看着他,有些愠怒的样子,说道:“果然不该让你逞强过来。”   夏承玄浮上一抹讨好的笑容,拉住她的手道:“一界之主也有个好处,人间若是无事,我是怎么都死不了的。”   阮琉蘅伸手掐住他的面皮,另一只手掐法诀。   夏承玄瞬间又变成一根手指大的小人儿样子,小小的脸还被阮琉蘅的手指掐住,忍不住叫道:“疼疼疼!”   随后被阮琉蘅丢到耳朵上,又警告般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顶道:“要乖。”   夏承玄就这么被她任由搓扁捏圆地缩小了身型,只好揉着脸安安分分地坐在她耳朵边,闻着她发丝的香气,其实也很惬意。   他明白阮琉蘅的心意,在这处未知世界中,他们最好有一个人保持体力,随时应对突发状况,彼岸之门毕竟是封印魔界所在地,由身为魔尊的阮琉蘅来探索,会比他更容易些。   两个人已有默契,再不多话,只是默默前行。   可越走,阮琉蘅心里便越震惊,眼前的景色居然让她产生了一种熟悉感,直到她看到不远处终于出现的海边村落,突然停了下来。   “前面的村落,就是师兄与我相遇的那个小渔村,”她看着前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彼岸之门的后面怎么会是罗刹海?难道罗刹海就是魔界?”   夏承玄听到后却比她沉着,他伸手安抚她的脸庞,说道:“如果说彼岸之门与罗刹海相连,那么穆锦先让你到彼岸之门找回记忆就说得过去了。只是当年他是怎么进入彼岸之门的?又是如何知道我是一界之主?所以这里一定有玄机,我们过去看看。”   阮琉蘅点点头,继续向前走着,她慢慢分析道:“师兄是在死后进入我的梦中暗示他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想师兄一开始应当也不知道你便是一界之主,否则以他的心机,绝不会允许你活到现在,他一定会不计一切后果的杀死你,所以,在师兄被太和人间之剑诛杀后,和进入我梦中之前,在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去过什么地方或者去见了什么人。”   夏承玄却道:“也有可能是困囿于某种规则限定,所以他才无法对我出手,不过穆锦先已死,再无人对证了。”   “师兄要想进入彼岸之门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他能想方设法混入朱门界,便能通过魔尊传承进入罗刹海,但他既然可以这么做,却为什么没有解开封印?而且我在此处感觉不到任何魔气,难以置信此地会是魔界。”   “在修真界的传闻中,也有曾经误入过罗刹海的修士提到过这里资源荒芜,没有任何机缘和宝藏,只是一处空间而已。”夏承玄和芮栖迟、斐红湄三人一直在收集罗刹海的资料,他对流传下来的罗刹海秘闻了如指掌,“不过这样的地方,倒是穆锦先哄骗九重天外天的好手段。不过奇怪的是,暗门里那些不断涌出的魔气,却是从何处而来?”   阮琉蘅咬了咬唇,她已经走进了小渔村,走过小道,来到村落的后方,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浓雾。   “这里恐怕只是罗刹海的表象,而真相,则在这片浓雾后。”   ※※※※※※※※※※※※   十三岁的阮琉蘅因为好奇心,一度试图闯入浓雾寻找突破口,进而对里面未知神秘产生了极大的恐惧。而现在她已经是一名身经百战的修士,再次进入浓雾中时,发觉曾经看上去诡谲异常的浓雾,如今像是欺软怕硬的小东西一般,随着她的深入而消散。   即便这样,他们行进得也并不快,因为阮琉蘅此时的神识在罗刹海的规则下,只能铺陈方圆三丈,夏承玄在这里受限更大,只能负责掩护她的后方。   又不知走了多久,罗刹海中无法使用正常的时辰推演,阮琉蘅和夏承玄也早已经失去了人间的时间概念。也许他们在这里这么久,人间只过了弹指一瞬,也有可能已经过了数百年岁月。   天上的太阳也不曾变过,位置还跟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   罗刹海曾经是阮琉蘅内心认定的故土,她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却记得罗刹海的样子,那时候的天空总是阴云密布,偶尔露出的太阳也是与人间没有区别。   阮琉蘅仍旧试图回忆十三岁前的记忆,可那就像是一张空白的墙壁,无法打破,也没有任何讯息。   正当她苦恼时,突然迎面吹来一阵风。   嗅到风的气息时,阮琉蘅和夏承玄的脸色都变了。   那风中有血腥气。   阮琉蘅更是加快脚步,夏承玄站了起来,一跃而下,恢复身型道:“前方没有人类的气息,不知道血从何来。”   “此处规则也并非适合人类生存的规则……”阮琉蘅回答道,“”   他们同时加快了速度,前方的浓雾也从白色逐渐转为淡灰色,最后到浓重的黑色,当他们破开最后一道迷雾时,刺鼻的血腥味终于浓烈了起来,而一副修罗场的画面也呈现在眼前。   浓雾之后,是一处极目看不到尽头的平原,可这平原上密密麻麻都是人的肢体,血流肚肠,骨髓白浆,细细一看,那些血肉竟还都是新鲜如同刚被砍下来,毫无**的迹象。   徐徐有风吹过,堪比屠宰场的浓郁血腥气迎面而来,   在这普通人哪怕闻上一点都会忍不住呕吐的修罗场,其中央却坐着一个一尘不染的白衣男子。   他长发银白,如同月光倾泻散开,直接落在血泊中,却也没有沾上一点污秽。男子低垂着头,手中执着一卷上面空白无一字的书,仿佛认真看着。   这样的人,在这血海中,却干干净净,如同坐在鸟语花香的闲适之地。当他听到声音,终于抬起头,露出俊美若天神的脸来,黑眸红唇,鼻梁高挺,露出的笑容几乎让所有少女心碎,可他的眉心,赫然是一道鲜红的堕魔印!   他向着阮琉蘅微笑,手中的书卷落在地上,消失在血肉之中,可他却完全不介意。   “阿蘅,你回来了。”他的语气仿佛是丈夫迎接外出刚归家的妻子,“你走得很慢,怎么,还是不想见我吗?”   听到这熟稔的语气,阮琉蘅不禁浑身发冷,她握拳问道:“你是谁?”   “你又忘记我了,阿蘅,”男子笑得更包容,也更温柔,“我是厄离。”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的大boss,古神要开始爆梗了。   这盘大棋不好下,终于知道为啥有些文太监烂尾……实在是,铺开容易收尾难。   对于第一次开荒网文结尾的吴道长来说,算是涨新姿势了噗~   另,   番外预计写五章,分别是栖迟视角和长宁视角。   小天使们觉得怎么样? ☆、第176章 5.08   古神厄离的名字,出现在很多典籍上。   修士们学习他留下的封印之术,人们偷偷八卦他与魔后之间的爱情故事。   而现在,这个传说中的古神就坐在修罗场的中央,眼中只有阮琉蘅一人,微笑地看着她。   阮琉蘅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有些艰难地问道:“可是上古十二神,都已经陨落,你不仅没有死,而且……你难道已经成魔?”   无法怀疑他的身份,古神的神格是不容许凡人质疑的,他们根本不会给凡人这个机会,在神的面前,你只能服从,哪怕你根本看不出他的修为,而他的境界已经超乎你的想象,因为那是真正的神域。   可是听到阮琉蘅问话的厄离,却有些委屈的垂下眼眸,细碎的水光在黑色的瞳仁中流过,整个人的身上泛起了柔光。   他的身上无一处不干净,无一处不优雅,无一处不美丽,一颦一笑都像是牵动人心般,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魅惑感。   原本高不可攀的神,如果堕落了,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吧……   可阮琉蘅只觉得一阵颤栗,好像身体内外都被什么东西扫过一般。   厄离方才开口道:“我道是为什么,原来你身上还有道心,也未入魔。罗刹海得到消息会比人间晚三日,看来这三日内,人间的变化想必很大。不过无妨,既然阿蘅已经找到这里,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想知道的,我都会解答。”   阮琉蘅苍白着脸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厄离笑笑,站起了身,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溅起了一点粘稠的血液,可他却不以为意地道:“因为你是我制造出来的魔尊,你的一切是我赋予的,你的样貌,你的性情,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是我烙在你元神中的……你不信吗?那么我便给你看你的记忆。”   阮琉蘅立刻感觉到被某种力量抽离了元神,她仰头绝望地看向天空,身边的夏承玄还来不及出手,或是即便出了手也没有用。   因为这片土地的规则本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   阮琉蘅跌入黑暗,黑暗是冰凉的怀抱,怀抱中有血的气味,那血滴在了脸上。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活着的意识,然而脑海中空无一物,没有思考的能力,也没有人的**。   外面是浑浊的气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团名叫阮琉蘅的混沌意识中,她不知道好坏,也不知道是非。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听到许多声音。   声音很大,种类也很丰富,她一一识别,不清楚他们说的内容,但却觉得很有意思,要知道,这可是她第一次知道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   声音叫喊道:“救命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救我出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我要报官!”   “娘!娘在哪里呜呜呜……”   “你不要过来,不,不要杀我!”   “我的胳膊呢?哎,我的腿……”   “我好饿,好饿……”   他们真是太有趣了,一直在叽叽喳喳地叫嚷着,也许是在呼唤她也说不定。于是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情景,凭借着本能,她意识到这些人应该是她的同伴。   啊,她已经孤独太久了,难道有人来跟她作伴了吗?   好高兴。   她更努力地睁开眼睛,直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小,她便越来越着急……别走啊!让我看一看,哪怕就看上一眼,我想知道许多事情,我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到你们中间去!   可当她终于睁开眼睛,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一个脸色麻木的年轻女人,将一块半截骨头插入自己的心脏。   这一刻,她醒来面对这个世界,第一件知道的事,便是什么叫做“死”。   她呼吸,感觉到自己可以动,抬起手臂的时候,发现上面是一种粘稠的红色液体,那似乎是叫做“血”。   她很吃力地坐了起来,才看到这些红色的液体都是从身边的一些破碎物体上流出来的,她又隐隐知道,这些人体的碎块,名为“骨肉”。   她缓缓站起来,茫然的脸环顾四周,举目皆是血与骨肉。   她终于意识到,那些叫嚷的人,都已经死了,化作了这些。   那么她呢?   原来,她便是自这修罗场中而生的……怪物。   一阵诡异的风吹过,洗净了她的面孔和身体,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真可惜,若是再花费些时间,就不会是这种半成品了,不过也没办法,阿蘅可是从来都没好好听过我一次话,所以……我允许你活下来。”   她转过头,还来不及看到说话人的脸,便晕了过去。   ※※※※※※※※※※※※   “阿阮!阿阮!”夏承玄不停地呼唤着她,而阮琉蘅如同溺水之人般吐出一口浊气,才从夏承玄的怀中清醒了过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抓着夏承玄手臂的手指冰凉。   “我是被你用修罗之法创造出来的人。”她看着不远处一尘不染的古神厄离,一字一句说道。   “正是,但是因为你过早醒来,只有人类十三岁的身体,我才想方设法地洗去你的记忆,抽走了一小块你本体的元神,所以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想不起在我送你到海边之前发生的事,不过那段记忆有些可怕,我也是是为了阿蘅好。”   阮琉蘅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力气,她讽刺道:“你只是为了不让我这段记忆破坏你的计划吧,若是我没猜错,穆锦先便是在你的授意之下带走我的,对吗?”   厄离脸上带笑,他没有回答阮琉蘅的问题,而是说道:“这么快就从阴影中走出来了,看来太和真的将你的心性教导得极好,就连自己是不是怪物都完全不在意,我也越来越欣赏自己的作品了。”   “无论我曾经是什么,如今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名太和剑修。”阮琉蘅彻底冷静下来,她站直了身体,手中焰方剑已握在手中,铿锵答道。   厄离收了笑容,他看上去有些困扰,将白玉般漂亮的手指放在唇下,说道:“心性勇气可嘉,但是却太愚蠢。”   阮琉蘅正想反驳,却只见厄离双眼闪过一丝诡异,之后便是骤然降下的规则威压,将她和夏承玄直接压下入地半尺。   那是古神的力量。   “我说过,阿蘅想知道的,我都会解答,但你以为,在这片由我制定规则的空间里,会允许一个太和剑修大放厥词吗?呵,你若认不清现实,那么我便告诉你……你之所以能被千机活着带出罗刹海,并不是因为我像千机一般疼你,而是我在乎你这具身体罢了,至于你身边那个碍眼的东西,我还不放在眼里。”自始至终,厄离都不曾看过夏承玄一眼。   阮琉蘅神识扫过夏承玄,发现自己还有余力活动,而他却已经被压制得说不出话来,面对厄离的羞辱,夏承玄没有任何恼怒的神色,只是拼尽全力用手做了几个太和手势,让她不要担心。   阮琉蘅定了定心,她此时不能被击倒,必须与厄离周旋,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她咬唇问道:“既然你会解答我的疑惑,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厄离伸出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阮琉蘅托起,她身边立刻生出红白两色花朵,顷刻间便形成一座花椅,她身上的衣着也随之变化,黑色的晖云临阵铠被一件红色长裙代替,腰肢被束起,领口开得极低,长袖只做轻纱,浑身暴露而妖冶,透着一股惑人的风情。   厄离看着这样装扮的阮琉蘅,有些迷恋道:“这才该是你本来的样子,我的阿蘅。”   阮琉蘅羞恼,却无法反抗,扭过脸道:“回答我!”她心里很清醒,从厄离的话里话外,她感觉到这个男人对她并无感情,只是迷恋她的身体而已。   像是在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厄离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宠溺的味道,对阮琉蘅现在的脾气意外的宽容,温声说道:“脾气还是这么大啊……好,我听阿蘅的。”   ※※※※※※※※※※※※   “如果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死,那么便要先提及古神的源起。所谓上古十二神,最初只是上古人间界修士的大成者,他们初窥天道的规则,在某种机缘下,甚至参与了规则的制定,进而更娴熟地运用规则。所以,作为一部分规则的制定者,古神并不能出手干预世界,只能眼看着世界在规则之下运转。”   阮琉蘅问道:“也就是说,古神亦是从修士而来,但在上古时期,天道规则还没有这么严苛,所以你们可以成神?”   “然也。”   “那么古神是如何参透天道规则的?”   厄离笑笑,答道:“所谓天道规则,听上去非常缥缈又复杂,但其实很简单。规则,便是因果。所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无因不能生果,有果必有其因,一切事情都由因果牵制,所以因果律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法则,万事万物无不遵循这一规律。阿蘅也应该可以理解,这世间最大的因果之战,从人类的诞生起,便已注定。而人间九个纪年的灾难,也始自魔修的诞生。”   天道、人间、古神、魔界……种种秘闻,在古神厄离的讲述下,终于揭开最后的谜团。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本文自第6章就开始埋下的伏笔啊,终于填了(泪目   吴道长那本被人揉得稀碎的大纲啊,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可以丢掉了(毫不留情   ……   ……   ……   还是把大纲捡回来了,修修补补脱脱离离   也有感情了tat ☆、第177章 5.08   阮琉蘅皱眉推演道:“修士在寻求大道的路上,难免被外物影响而产生心魔,进一步被魔界气息诱惑,所以才会产生魔修。而魔修的修炼速度比正常修士快上许多,于是又吸引了更多追求力量的修士加入魔修阵营,导致魔修数量的增加。上古诸神担心魔修势力过于强大,为了限制魔修的数量,所以才会发起了神魔大战,将魔界封印在彼岸之门?”   厄离似是对她的推演很满意,微微颔首道:“不错,这是两段因果,同时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实际上,上古神魔大战的本质是诸神直接干预了天道规则,破坏了因果循环。当时我们自以为能够保护较为弱势的修真界,便擅自决定将魔界封印,这件事的出发点是好的,却因为这种做法并不符合物竞天择的生存法则,违逆了天道,所以这场大战的结果,便导致了古神的集体陨落,世间传说我等以神格殉难,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说法而已,而其中的真相因为太过骇人,已被人为美化。”   阮琉蘅震惊道:“古神竟然是陨落在天道规则之下?那么你……”   “我也是这场大战的因果。因为爆发神魔大战,我才能看到了人间另一面的风景,所以我堕魔,并且活了下来,从而引发了另一段因果。阿蘅大概已经忘记了,古神的堕魔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被缓慢地腐化。当时大战之后,因我司职封印之术,所以才能在封印之时留下暗门,而我以古神身份制定的最后一道规则,便是人间每万年通过暗门产生一名魔尊,帮助我重现魔界。也因为暗门的存在,所以彼岸之门的封印并非永久,修真界恐怕还被蒙在鼓里,你们心心念念守护人间的封印啊,居然只能承受九次魔尊冲击。”   “什么?九次魔尊冲击?”阮琉蘅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一时骇然。   厄离了眯了眯眼,道:“是啊,前面八个纪年的魔尊,不是都被你们大张旗鼓的诛灭了吗?为什么我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存在,自然是因为我选中的魔尊,无论生死,都可以起到削弱封印的作用。”   “他们其实并不能打开封印?”   “对,他们只是负责削弱彼岸之门的牺牲品罢了,只有身为最完美容器的你,才是魔界能否重见天日的关键。”   阮琉蘅不敢置信:“原来这才是魔尊的真相吗……”整个修真界都被蒙蔽了!   “若是魔尊不敌,死于修真界之手,那么他的力量会通过暗门回到罗刹海,对彼岸之门造成冲击,使得封印力量渐弱。若是魔尊能够活下来,那么他自然会解除封印,使得魔界重见天日,在这个规则下,可以说,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听闻真相,阮琉蘅气血上涌,几乎是强压下心中的愤慨,她语气有些颤抖,质问道:“你可知道这么做,有多少人因此而受难!”   厄离却笑笑,说道:“人心不死,魔心便不死,总会有魔修诞生……所以,这一道暗门,其实是我与天道之间妥协的因果,难道你还没想通?因为有魔尊的出现,人间才会出现修真狂热,数万年间,多少修士飞升大道,这段因果,也是早就注定的。”   阮琉蘅不敢置信地道:“是天道想留下魔修?”   厄离并没有正面回应,只说道:“最后陨落的古神,是司职预言的微川,他发现我留下的暗门,才领悟天道并没有认可我们的行动,但此时他已无力再干涉人间,也担心自己的行为会引发新的因果,所以才留下预言,提示人间彼岸之门只能经受九次魔尊消亡的冲击,便是所谓的‘九转纪年’;又警示人间注意‘修罗入世’,那修罗指的便是我;而‘天道崩离’便更好理解了,那是在向你们说明,天道并非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偏心正道,其实在天道的眼中,不管是正道修士,还是邪修,甚至是魔修,都一视同仁;最后一句‘因果无常’,更是点明了因果律的无情。”   阮琉蘅喃喃道:“可怜人间数万年,竟然都没能正确解读这道预言,我们都错了……”   “但人间并非没有翻盘的机会,战神辰古不是拼死将‘人间之剑’留给了太和派吗?而太和剑修,原本就是天道下的逆反产物,所以天道对剑修的规则才如此严苛,可笑你们自诩天道卫士,却被天道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人们早已知道天道无情,所以我们守护的规则,其实是我们的道心,你休要混淆视听,”阮琉蘅根本不上当,“而且你现在应该也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去影响人间,所以你只能藏身于罗刹海,不是吗?”   厄离故意鼓起掌来,夸赞道:“总算像样点儿了,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这是因果的下场,我留下暗门,所以受到诸神的诅咒,不仅力量不及从前,而且还被驱逐出人间……我的同伴们,那些傻瓜,还真是为了人间不惜一切啊。”   “那么你为什么制造了我?这也是因果吗?”   “当然,魔尊一次次诞生,一次次被消灭,他们的传承记忆最后都会回到彼岸之门后方的罗刹海,我用了他们的记忆,联合十万人的血肉,才制造出最纯粹的容器,用你的觉醒来完成最后一次对修真界的征伐,达到将魔界重新召唤出来的目的,可我没料到,因为我的动作,天道终于出手了——你的觉醒触发了一界之主的规则。”   阮琉蘅沉吟道:“彼岸之门只能支撑九次魔尊陨落的冲击,你制造了我,想利用我推翻天道,而天道规则却需要人间势力平衡,所以培育了一界之主,用来对抗铭古纪的大灾难……我和夏承玄本身,其实是你与天道的博弈结果,对吗?”   厄离又做出了将手指放在唇下的动作,那似乎表示他的不悦,可他表面上却依旧温和:“姑且可以这么说,但是我并没有将宝全部押在你身上,早在函古纪魔尊千机觉醒时,我便实施了双魔尊计划,但因果律实在太强大了,这次行动带来的后果便是一界之主拥有了强大的能力,处处克制于你,无论是‘玄冰封火’,还是‘铁马冰河诀’、‘无妄之火’,所以我一直都很担心阿蘅。”   厄离的眼神真真切切地流露出担忧之色,他抬眼看向阮琉蘅的时候,那种惊人的美色也不由得让人生出恍惚之感。阮琉蘅扭过头,她此时心中正在不断用天演术推演因果证实厄离口中话的真实程度,可也没防备他用这干干净净的眼神看向她,心中不由得一紧。   修道之人,心性都是上佳,很难为外物所动,尤其阮琉蘅身边常年有栖迟那样姿容的弟子侍奉,她对美色的抵抗力比其他修士又不知道高出多少,可面对古神时,却有一种脱力感。毕竟那是堕魔的神啊,干净的面容下是魅惑如恶魔的危险领域,而他对阮琉蘅的这具身体又十分暧昧,眼中的情意真挚不似作假,最容易动人。   她强迫自己链接上被打断的思路,沉吟片刻,继续问道:“既然你知道阿玄是一界之主,那为什么不让千机在他觉醒前杀死他?”   厄离抬眼望着无尽深邃的天空:“我何尝不想杀死他,但他是天道规则的产物,只能由规则来终焉,千机毕竟还是个人类,而人类又怎么能杀死规则?所以为了避免他心境动摇,直到他死后我才告诉他这段因果。他爱你至深,知道真相后,不惜动用一直潜伏在你识海中的清神决,用最后的力量提醒你夏承玄的来历……说到底,千机够聪明,也够谨慎,却与我一样,有着比堕魔更可怜的心结罢了。”   提到穆锦先,阮琉蘅心中便是一恸,她此时已知道师兄的悲剧是这天道规则下的注定结局,而眼前人就是始作俑者,她却只能强迫自己暂时与之周旋,推演他话中的细节。   “除了师兄,还有多少人知道你的存在?在夜帝王的安息之地里,为什么会有魔界令牌,以及与你相关的传承?”   提到夜帝王,厄离侧过头,仿佛陷入回忆般道:“知道我还活着的人,从古至今只有两人,千机和阿夜。实际上我第一个找到的人是阿夜,他运势极佳,误入罗刹海后,本该像其他修士一般,查探无果后便甘心认命,直到被我送走,当然这其中也有贪婪之辈,他们的结局或是死或是发疯,这都不重要,可阿夜是个异数,他居然很快参透罗刹海的真相,于是我赐予他机缘,希望他能帮我在人间做事,可这人却有本事摆脱了我的控制,拿了我的令牌便远走高飞,而且身上的传承又不止我一个古神,最后我拿阿夜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阮琉蘅也不禁生起一股佩服之意:“原来夜帝王竟然是这样的由来。”居然连古神也敢涮……   “阿蘅莫要以为他是什么好人,既然是有我的传承,又怎么会是正道修士,只不过他行事亦正亦邪,却没有危害人间,所以才能留下道统传承,有始有终罢了。”   想到曾经琉璃洞天里的银色巨龙月刃和黑曜石妖兽月刃,阮琉蘅对此尚保留意见,如今她拥有这两只夜帝王的灵兽,岂不是也受了夜帝王的一部分传承,可见传承无正邪,夜帝王在人间留下秘宝无数,有行夜和林续风这样的人,也有像月刃一般守护琉璃洞天,福泽数代修士的传承。   阮琉蘅并无心思与这堕落的古神论道,尽管厄离一直温声细语地讲述这骇人听闻的真相,但却一脸无辜之色,实则是心思极深沉之人。   坐镇于人间之外,却操控人间棋子对抗天道,让人不得不防。   然而她心中一直有一个谜团,夏凉口中的紫衣少女,是连一界之主夏承玄都推演不出的存在,她试探地问道:“若世间都由因果律定论,那曾经的将夏承玄托付给夏凉的紫衣少女,又是印证什么样的因果?”   厄离脸上难得浮现一丝苦笑,他摇头道:“那是我的因果,因为我对人间的干预,所以在天道的规则下,居然出现了一个连我也不知道来历的人。”   阮琉蘅默然,看来紫衣少女的谜团,只有交给夏凉自己去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一直在打酱油的神之预言,没想到其实这么厉害吧~‘   古神是比师兄还腹黑的存在呦~ ☆、第178章 5.08   “璇玑花的出现,也是最超乎我意料的事。无论是天道制定的规则,还是我的计划,都注定你与夏承玄并无交集,最终你们会成为对立的敌人,觉醒后在人间一决胜负。却偏偏司职气运的古神汀岚曾经无意中看到一朵璇玑花,并随口给了璇玑花一个承诺,导致了你们之间产生了羁绊,一个不打算开启魔界,另一个也不准备除掉魔尊,真是……最荒唐的玩笑啊,我们机关算尽,却毁于一个小小的璇玑花,所以现在你才会这样走到我面前,用自己的道心困住魔念,并且一点也不记得我。这么看来,运气的确不在我这边,恐怕我会迎来最糟糕的结局。”   他这么说着,却干净清澈地望着她,并不见穷途末路的窘迫。   阮琉蘅的手握住花椅的扶手,沉声问道:“那是什么结局?”   “天道不殂,魔界不现。”   反过来便是天道崩殂,魔界重现。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上古神魔大战的真相,和在因果律操控下的天道规则,在这近十万年间影响了修真界的发展轨迹,并为人间带来了种种灾难。古神想要救世,却触犯了天道规则,厄离堕魔,将魔界封印在彼岸之门,却留下了暗门……种种因果律作用下的规则,将他们一步步推到了现在。   而阮琉蘅与厄离之间的一问一答,也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只要厄离还有野心,那么她就必须将他除去。   阮琉蘅从花椅上站起,红白花瓣落下,她一脚踏在血泊中,脚下泥泞的血肉在她的红色裙摆上留下痕迹,却看不出那是血。   她高昂起头,一步步向厄离走去。   “这里是彼岸之门的背后,同时也是链接人间与魔界的通道,那么,魔界究竟在什么地方?”   “你的脚下,”厄离幽深的双眸映着她走过来的身影,语气轻柔地答道,“修罗所在之地,便是魔界。”   “魔修们可以隐藏堕魔印,修真界一直查不到源头,想来,应该是你教授给他们的,你苦心积虑毁灭人间,究竟是为什么?”   “阿蘅可知道何为魔?人间有善就有恶,有光明就有黑暗,这是世界法则,而人有七情六欲,某种**膨胀到一个程度却无法满足,便会产生心魔,坠入修罗道,成为魔修。”他似乎有着无比充足的耐心,回答她所有的问题。   可阮琉蘅却不禁冷笑:“这么说来,魔修永远不会消失,那么古神厄离,你处心积虑与天道博弈,你的**又是什么呢?”   “我的**啊……说起来,阿蘅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每一个都与人间相关,可却没有一个问题是问我本身,实在太冷血,你连我为什么堕魔都不想问吗?”   “洗耳恭听。”   随着阮琉蘅越走越近,他的视线也随着向上,显得有些殷切,语气似乎带着魅惑之意道:“我按照上古魔后阮琉蘅的样子制造了你,阿蘅已经不记得了,你是我亲手杀死的啊,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堕魔呢?”   阮琉蘅冷漠地看着他:“哦?堂堂古神,龟缩在游离于人间之外的一隅,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我怎么会骗阿蘅。”他笑道,“难道你认为我之前告诉你的都是谎言?”   “你的**是什么?你堕魔的原因是什么?最关键的内容,你都没有明确回答,你引我问起,却用谎言掩盖,难为你用了那么多真话来掩盖一个谎言……厄离,我不信,更何况,而以古神之能,你居然在罗刹海数万年……你一定有不能离开此地的理由。”   “我收回之前的话,我居然小看了第九纪年的魔尊。你很聪明,阿蘅,既然魔修永远无法根除,为什么不与我联手,将魔界释放之后,让魔修统治这方世界,莫非到了如今,你还坚持天道?可这天道,又何尝怜悯过你们。”   阮琉蘅走到距离厄离三丈处,停了下来。   “我方才一直在推演你说话真实度,同时我也很好奇,你怎会对身为你对手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停顿了一下,仍然直视厄离,“可直到现在,我已经离你这样近,却没有感觉到你身上的力量,那么我便大胆猜上一猜,你被驱逐人间是因为被诸神诅咒,而你不得不困于此,甚至需要寻找人间代行者的原因,是因为你若离开罗刹海,便会陨落!”   听到此话,厄离神情不变,但眼眸中已经闪过一丝厉色。   “很好的推演,请继续。”他依旧温文有礼,只是站起身来,流光般的长袍随风而动,恍若仙姿。   “你作为古神的力量早已被剥夺,所以只能留下传承,而你现在尚能在我和阿玄面前依旧泰然自若,是因为你能掌控罗刹海的规则,毕竟神魔大战后,彼岸之门的封印是由司职封印术的你所下,所以你才有恃无恐,对吗?”   厄离低下头不置可否,但风越来越大,他整张脸似乎都埋在银光般的长发下,让人看不清。   “那么我的**,又是什么呢?”   “古神厄离,是连心上人都能冷血杀死的堕魔者,那么你所图的,一定比你所拥有的还大,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不甘心于受制天道,又因诸神陨落后,你是目前唯一能够掌控规则之力和司职封印的古神,所以你想天道崩塌,按自己的意愿重建规则,继而成为真正的主宰。”   “可我受困于此,又如何能成为人间的主宰呢?”他的声音有些淡然。   阮琉蘅冷静道:“你已经失败了,以因果律来推演,即便罗刹海内都是你的规则领域,你也无法真正对我们造成伤害,你甚至无法对人间界主出手,因为阿玄若死,人间崩塌,那么魔界也将不复存在,那么你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我,所以你坦言告知事情的真相,实则是为了在我心中种下对天道的怀疑,你句句试探,字字骇人,诛得便是我的道心。”   厄离突然笑出了声,他声音清澈,笑声因为忍耐而低沉:“……还好你不记得上古时的事情,否则以上古魔后、铭古纪魔尊的身份,说出这种维护人间的话,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可厄离却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他的确是想诛她道心。   眼前的女子并不能理解他渴望她能与他并肩战斗的心态,事到如今,谋事在天,而成事则是在人,而他还是没能与她站在一起。   阮琉蘅一本正经却被他取笑,脸上浮现出一层薄怒:“总之你的计划已经破灭,我只希望将暗门解决,重新封印魔界。无论魔修怎么样,但魔气不会继续滋养魔兽,魔界不能再为人间增加灾难了,你明明也是曾经守护人间的古神,难道就一定要看人间毁在你无望的野心上吗?”   他理了理身上的长袍,看了一眼仍旧被规则压制的夏承玄,便向阮琉蘅走来。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其实你心里也应该有了答案,”他边走边道,“阿蘅,你本来就不想破坏封印,你进入彼岸之门不过是为了寻找暗门和记忆,如今你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下一步,你又想怎么做呢?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我,就是暗门。”   阮琉蘅再次震惊道:“你居然用自己的身体化作暗门?”   他环顾四周,露出笑容道:“彼岸之门是十二诸神一起制定规则并且实施的大封印术,若想要留下点什么,大概也只有司职封印术的我能做到了吧。想要解决暗门,那么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杀死我。”   他已走到阮琉蘅的身前,鲜红的堕魔印在这张漂亮的脸上,显得无比突兀。厄离已经掌握了隐藏堕魔印的方法,可他却从来没有隐藏自己的堕魔印。   此时他静静地看着沉默中的阮琉蘅,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了手,想要去牵她的手。   阮琉蘅避开了。   “不要靠近我。”她强硬说道,厄离与她已只有三尺距离,这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已经是接纳的极限,更何况他们本就是敌人,她几乎有一种出剑的本能,想要斩杀这名人间的罪人。   “当年的感情,果然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他并不恼,只是有些遗憾地说道,“上古魔尊迎娶你时,已经是苟延残喘之躯,他强行娶你,无非是因为你是当世最强大的魔修,需要你在他死后带领魔界继续与诸神战斗,所以你们之间并无感情……”   “那都不重要。”她再次感觉羞恼,打断了他,“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魔后,自你创造我起始,我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人。”   “那时候的你与现在一样固执,对于你所认定的人或事,便毫不犹豫地去捍卫,甚至不惜牺牲我们之间的感情,站在了我的对立面。而你确实做得很好,最后我杀了你,可我同时也产生了心魔,所以才会堕入修罗道。”厄离沉溺在回忆中,他身后的血腥气越发强力,一股红色的淡雾在修罗场中蔓延,“可天道又是如此戏弄于人,如今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同样是敌对身份,你们二人本该如你我当年般结局,可你们却破了宿命,走到了我面前……”   阮琉蘅感觉到了厄离剧烈波动的情绪,她手执焰方剑护在身前,警惕地看着他,全身备战。   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在罗刹海中,她无法参透这里的规则之力,无法使用灵力和修为,甚至连法门都被克制,如今面对面前堕落的古神,她竟到了只能肉搏的地步。   可她仍然压制着自己的出剑冲动,阮琉蘅虽然知道厄离所说不假,若是想解决暗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便是杀了他,然而她却隐隐感觉到,眼前的厄离,浑身散发的气息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厄离身上已经承担了太过因果,从上古神魔大战之后,他便背负起了这一切,无论是诸神的陨落,魔后的死亡,天道的惩罚……这位古神被幽闭在罗刹海内,受这些因果折磨了近十万年,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孤独。   “为什么一定要与所有人为敌……”她轻声问道。   厄离的笑容越发冷漠,他摇摇头,对阮琉蘅道:“你是在同情我吗?真是傻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我的野心便是将魔界唤出,与天道开战,重新制定人间规则。彼岸之门只差最后一次魔尊冲击,所以我现在想要破坏彼岸之门,除了诱惑你入魔,使用你本身的力量打开封印外,便只有杀死你一条路了。”   他没想到阮琉蘅的道心如此坚定,哪怕已知道天道规则的无情,因果律的强大,却仍然愿意没有放弃守护人间的立场。   而对阮琉蘅来说,她所继承的道统全部来自于太和的教导,在立危城经受了心魔的考验,成为魔尊后又于夏承玄的铁马冰河入梦诀中淬炼一番,为魔之身仍存道种,已经是天下第一人。   她的道,与人间,与太和同在。   “看来你我注定一战。”她简短地下了定论。   为了方便战斗,阮琉蘅伸手撕开红色长裙,露出白皙的大腿,坚定地看着厄离道:“上古之事,与界主无关,我一人承担便是。”   厄离的声音空洞而冷清,他道:“放心,你我的战场,又岂容他人介入?”   她长剑挽出一道剑花,哪怕此时无法使用法门,但她手中的剑意还在,这便是剑修的战斗之道。   “请指教。”   风已起,花椅凌乱破碎,花瓣融入骨血,手执长剑的女子目光漠然,而对面看似冷清的堕魔之神却徒留一丝惆怅。   “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要走上你死我亡的老路。为什么我每次遇到阿蘅,都不得不出手,”厄离喃喃自语道,“所谓宿命,看来无论是作为魔后的阿蘅,还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阿蘅,最终都会死在我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上古那位迎娶阮妹的魔尊,   快挂了,没感情,权柄交出……   上古魔尊好苦逼。   ===============   古神厄离如此谋算也没能把妹子谋算到手,   古神也蛮苦逼的。   ===============   说实话,写到现在,吴道长感觉太和才是阮妹真爱啊啊(薅头发~   界主大人最苦逼。   下一章会提及一些上古事。 ☆、第179章 5.08   上古神魔大战,是以战神辰古为首的十二诸神,和以魔后蘅君为首的魔界大军,两方长达数百年的鏖战。   已经没有人记得这场战争的开头,只记得战争的结局,是惨烈而悲壮的。   早在开战之前,上古魔尊便已重伤不治,他动用了一切力量,将当时最强大的魔修蘅君请了过来,据说两个魔界至强者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面,但他们却只用了几句非常简单的对话,便定下了这一切。   男人道:“大战在即,但下任魔尊继承者是个只懂心术的蠢货,所以,我想娶你。”若不是他快死了,恐怕这个女人是不会来见他的。   女人干净利落道:“好。”既然她决定来见魔尊,就已经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   男人沉默了一会,继续道:“无论情况如何,都不会有人责怪你。”   女人笑了笑,回道:“他们不会。”因为他们不敢。   蘅君嫁给魔尊的当天,魔尊过世,从此她干脆就将嫁衣当做战袍,一袭红裙,带着魔修登上人间最高山峰“天一峰”,与诸神正式开战。   然而在这段只有血没有泪的历史中,居然也有了儿女情长。   当蘅君还不是魔后的时候,他们便相识。   即便过了十万年,厄离依然清晰记得初次见面,她简简单单用黑色发带绑了头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用的第一招是“行云流水”,被他以封印术制服后,又是用何等嗔怒的目光看他,甚至身体被封骨钉穿透也不当回事,挣扎得血肉分离。   他就莫名其妙的心软了。   ……   最后她还是死在了他的封印术下,浑身钉满八十一道封骨钉,被镇压在天一峰下,只需要一个时辰,便会化为血水。   “你从来都不是滥杀无辜的冷血之人,为什么要答应魔尊,统领魔界对抗人间?”他守在她身边,忍不住问道。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他讲了一个故事:“夕阳快要落山了,洗好衣服的姑娘们结伴回家,在路上她们评论今天谁洗的衣服最干净,绿色衣服的姑娘说我的最干净,蓝色衣服的姑娘说你们的颜色都不好看,粉色衣服的姑娘说你们都不如我勤快……她们七嘴八舌,争论了很久。最后,黑色衣服的姑娘走过来,将所有衣服都染成黑色,便再也没有争吵,也没有五颜六色的衣裳了。”   厄离垂下眼眸,握紧拳头道:“为什么一定要争吵呢。”   她眯着那双桃花眼,弯弯地笑了。   “因为这就是人啊。”   是啊,人,七情六欲的人。   他们总是产生不同的立场,永远不会停止争吵,若是将所有人都变成同一种人,那么这人间也非人间了。   诸神试图将魔修驱除,将魔界封印,希望人间只有正道一种声音,可不管诸神初衷是怎样,他们用这种方式强行压制了人心底的**,若是真的成功,人们将会因为畏惧成魔而压抑本性,长此以往,必定会迎来灭顶之灾。   只为了她这一句,他背叛同伴,堕了魔。   可究竟是为了人间,还是为了她?   那是厄离心中藏了数万年的秘密。   诸神胜利之后,他将被战火夷平的天一峰选做了封印之地,建立起彼岸之门,门的后面,便藏着荒芜的罗刹海。   最后背叛了同伴,以自己化为暗门,受到诸神的诅咒,被驱逐出人间,便继续谋划着魔界的反攻计划。   “阿蘅,既然你希望魔界存在,那么便由我来替你守护下去。”   ※※※※※※※※※※※※   人的心是会发生变化的,初衷不改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人类是如此嬗变。而古神也曾经是人类,在长久的孤寂和同伴的诅咒中,厄离也发生了变化。   他冷眼旁观浮生,看魔涨道消,又看魔消道涨,在天道与他的授意下,九转纪年的魔道厮杀,像是一场浮夸的表演。   正道修士是一群非黑即白的群体,他们自小生活在光明下,若是抵抗住了心魔的考验,等待他们的将是对大道的追求,即便身殒道消,信仰也不会崩塌。   只有那些堕魔的魔修,才有可能知道黑白两面的真相,不过是光与影的关系。   就像现在他面前的阮琉蘅,她有着那么坚定的道心,即便身为魔尊,仍然为了这人间,不惜与他对战。   可为什么要保护人呢?   我心中已经没有其他的色彩,那么为什么不让这个世界同我一起堕落?   他太过于困惑,甚至直接问了出来。   然而那个手中拿着剑的女剑修,却依然像是在憧憬着什么似的,眯起了那双桃花眼,弯弯地笑了。   “因为,这就是人啊。”   ……   这两世,她所守护的东西,都是那个名叫人间的东西。可笑的是,那原本是身为古神的他,应该做的事。   “既然你已经有所觉悟,那么,便战吧!”她为了消除暗门,而他为了彼岸之门的最后一次冲击,他们都有非杀对方不可的理由。   厄离身后的血雾已经集结成型,天地灾厄已成,他的手几乎都不用任何封印触媒,而是直接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法诀,喝了一声“开”!   一个巨大的血魇自修罗场中升起,三重封印分别为封骨钉、往死符、青丝结,齐齐压下!   一旦阮琉蘅被那恶毒的封印术沾了身,也就丧失了战斗能力。   厄离的攻击手段并不多,他最擅封印之术,在罗刹海的规则中,他最先封印的便是领域之力,以提防剑修以剑域反扑,其次便是封印除封印术以外的所有法门,包括阵法、符箓、丹药、结界、傀儡、灵兽、禁制等身为一个修士最基本斗法手段。   只除了一点。   剑修之剑意!   即便不能御剑,阮琉蘅短时间内的爆发也是惊人的,她玲珑的身段跃起,灵巧地躲避着封印和血魇的攻击,而手中的焰方剑,则以剑意辅助抵挡。   此时阮琉蘅的境界,远远超过曾经元婴期的领悟,对天地规则的更深层认知也加大了剑意的威力,哪怕此时无内外剑域,她的剑意仍在!   厄离手中不断结术,再压下五重封印。   阮琉蘅手中焰方剑燃起一团烈火,那却并非紫微真火,而是真纯的剑意之火!真火所到之处,如无形剑锋,斩断一切法咒联接,与厄离的封印术硬碰硬,强行破除封印。   剑修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缠的对手!   厄离卷起一阵狂风,他衣袂翻飞,按“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排列出九种心魔,每种心魔再成一术,向阮琉蘅冲去。   以古神的能力,面对同实力敌人,也至少能同时操控十种以上的封印术。   当封印心魔险险擦过她的胳膊飞过时候,阮琉蘅终于不再躲闪,她开始反击!   “我平生所学一剑。”   ——八荒离火,心中自有乾坤,又岂会惧怕心魔?   “剑即是吾身。”   ——百兵之王,青锋之下,无坚不破,她心念所至,便是剑意所至。   “即便没有神通修为又如何?”   ——对一名剑修来说,一剑足矣。   “为了捍卫为我所信仰的一切。”   ——无论面对任何艰难险阻,我的剑都不会彷徨迷茫。   “既然古神阻我,那么……”   ——在最艰苦的磨剑岁月,他们面对或强或弱的敌人,却只有迎难而上,没有退缩之理,他们疯狂追求剑心剑道剑意,那是宁可拼出性命也要寻找的真我之道。   “我便弑神!”   在天道规则面前,你我都同样渺小,在所谓的因果律之下,天道制衡着人间,而这样的人间,却始终是我愿意守护的。哪怕这个人间并不完美,哪怕穿着不同颜色衣裳的姑娘总会打嘴仗……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鲜活。   天道不仁,万物同一视。   这样的道,是的,我愿意去守护。   若是人想毁去,我便杀人。若是神想毁去,我便弑神!   ……   阮琉蘅心思一片通透,她双眼莹莹如同星火,那于屠龙一战所领悟,于苍梧一战而成名的八荒离火剑诀第九重剑意“八荒炎武”,再次闪耀在她的剑尖。   她心中自语,我不负天道,而天道也从未辜负过我。   即便成为魔尊,她仍然找回了这道人间世界中的至臻剑意!   那是属于她的三千世界,也是她在追寻大道之中,所结出的最灿烂一刻!   焰方剑骤然暴涨,它上面的光芒迎风斩碎无数封印术法,那摇摇晃晃迎上的血魇早在其下被斩成血雾消散。   于此时此身,我与天道同在。   于此地此剑,我与规则同在。   万千气象中,世界明灭;暮鼓晨钟里,灯火不熄。   她自那道光芒中走了出来,像是一个最温柔的梦,轻步来到他面前。   白色的火焰已经燃烧遍野,那些鲜血与骨肉都消失不见,原本的修罗场开出了火花,微风中传来湿润的潮气,浓雾散去后,可以很清晰地听到海浪悦耳的拍击声。   微风细雨,花落潮升。   厄离看着她身上的衣着,从他所赠与的那件红裙,变回黑色的晖云临阵铠,再回归为原本的白色,仿佛经过重重洗礼后,洗毕铅华后的返璞归真。   其实他此时并非没有方法躲避这一剑,哪怕他没有修为灵力,却仍旧能以规则驱动术法。   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剑将至之时,他突然感觉到疲惫。   他其实从来都不想主宰世界,也并非追求力量之人,在漫长的堕魔时光中,他用了很多的时间去思念一个人。   也好,他已经做到了当初的承诺,阿蘅,我尽力完成了对你的承诺,所以……你便让我歇一歇吧。   厄离闭上眼睛,看着剑光触上他的额头,以神念道:“堕魔者厄离,愿受惩罚。”   没有任何反抗,焰方剑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   这柄长剑直接斩断了他的心魔,却也抹杀了他的神格。厄离眉心的堕魔印正在缓缓淡去,而他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似无力般摇晃,最后倒在了阮琉蘅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论养成   从前有一个古神,他按照心上人的样子制造了一个少女,想玩养成,后来,他失败了。   从前有一个师兄,他把少女带回自己的家,想玩养成,后来,他失败了。   从前有一个少女,她不知道自己总是在被养成,后来,她找了一个徒弟自己玩养成。   她成功了。   所以本文的本质其实是一个强大的因果律养成系统。   赞!    ☆、第180章 5.08   这一次,阮琉蘅并没有躲开,她一手扶住了厄离下滑的身体,另一手将焰方剑从他体内拔出,那剑上仍然干干净净,半点血迹也无。し   随着神格被灭,厄离的身体也正在逐渐转化为灵体,他即将带着这为人间带来九万多年灾厄的暗门而陨落。   整个罗刹海一片寂静,厄离的力量逐渐渐弱的同时,夏承玄也终于被解放出来,他瞬移到阮琉蘅的身边,却并未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厄离将头靠在阮琉蘅的肩上,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虽然你已经想不起来,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阿蘅,你从未爱过我。你那么冷漠,那么高高在上,我爱你乱军中取敌首的样子,我爱你云淡风轻藐视一切的样子,我爱你哪怕与魔界一同被封印,也要高昂着头颅的样子……我堕魔,野心不过是借口,我是一个软弱的神,我想与你在一起,即使陷入肮脏的泥潭,也愿与你一同坠落。可你终究什么都没有想起,也好,若这世间都由因果律制定,那么你该知道,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便是用性命,也会守住对你的承诺。”   阮琉蘅听到这话,立刻浑身冰凉,她颤声道:“你守住了什么承诺?”   厄离的手已经渐渐透明,似是想触摸阮琉蘅的脸颊,却又无力地垂下。   “暗门也是诸神封印的一部分,既然暗门毁了,那么……”   他却没能继续说下去,而是脸带笑容地消失在阮琉蘅的怀里。   古神厄离既然能将天道都谋算进去,又怎么会失败?   眼前的阮琉蘅无论是样貌还是神态,都与他记忆中的阿蘅一样,尽管他清晰地知道,没有上古记忆的阮琉蘅并不是他恋慕的那个人,可他却无法再次狠下心来伤害她,只能用最惨烈的牺牲,来完成十万年来的承诺。   他终究还是赢了。   而且这次,他没有杀她,而是被她所杀。   阿蘅,这番因果,我还给你。   ※※※※※※※※※※※※   随着厄离的陨落,整个罗刹海的地面都在剧烈震动,地面龟裂,无数魔气开始上涌,天空愈发阴沉,无数云汇聚在阮琉蘅上空,与下方魔气联接在一起,仿佛一个黑色的魔网。   古神厄离并未欺骗阮琉蘅,只是他没有告诉她,破除彼岸之门封印的方法,除了入魔打破封印,又或是身为第九位魔尊的她死后的最后一次冲击,还存在第三种方法。   杀死厄离。   所谓暗门,同时也是彼岸之门封印术的一部分,古神厄离用他自己的陨落,最后破坏了封印。原来厄离如此配合她,甚至似真似假地与她战斗,最后的目的仍然是召唤出魔界。从这一点上来看,古神厄离确实如他所说,真正立于不败之地,他穷尽心机,与诸神斗,与天道斗,与修真界斗,他成为最后的赢家。   哪怕是牺牲自己,他都没有辜负那个根本不曾爱过他的女人。   可他却辜负了整个人间!   魔界正在喧嚣,魔气正在暴涨,阮琉蘅什么都顾不得,她举起焰方剑,瞬间召唤出紫微魔域,与魔界气息相合,试图镇住魔气。厄离死后,彼岸之门封印已经崩溃,若是任由这些魔气将全部涌出,朱门界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这些魔气,瞬间便会被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所留下的规则也在他陨落后消失,罗刹海变得更不稳定,但同时,也是阮琉蘅与夏承玄的机会。   夏承玄早已将一层冰壳覆盖在大地之上,他也在极力用自己的力量压制魔界的蠢蠢欲动。   她抬眼看向夏承玄,他亦是看着她。   谁来代替厄离制定此处规则,那么谁便是罗刹海的下一任主人。可罗刹海已失去封印后,再也镇不住下方的魔界!   夏承玄沉声道:“阿阮,我只能以结界术阻挡魔气入侵人间,此处并非人间,我无法使用人间的规则之力。但任由事态这样下去,那么得到魔界力量的魔修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便会引发第二次大战,你我□乏术,人间势必遭殃。”   阮琉蘅按住眉心。   魔界的力量不住冲刷着她的身体,那是一种真正主宰的力量,她心中已有了主意。   “魔界令牌。”   ※※※※※※※※※※※※   朱门界的情况却比罗刹海好上许多。   暗门消失后,夏承玄和阮琉蘅在罗刹海极力镇住魔界,而朱门界里,那些失去魔气支援的魔兽们正逐渐被修士们剿灭。   前来支援的修士人数已经比之前翻了数倍,就连在衍丹门养伤的芮栖迟、斐红湄、飞廉神君、玉文真君等人也前来助阵,姬无惆和赵欢赵更是回到九重天外天,调动两千名元婴修士赶来支援。   距离阮琉蘅和夏承玄进入彼岸之门,已经过去了两日,丰澈和萧快雨本欲在人间布局,却被太和冲天而起两道锐意尽显的剑意所打断。   只听得雷声轰鸣,人间全界每一处都可以看到太和方向亮起两道巨大的剑光,镇住了所有人。   那是季羽元君晋阶渡劫期的天象,同时还是青弭峰峰主晏修晋阶大乘期的震元雷劫!   有渡劫期修士坐镇的人间,哪怕随时都有飞升的可能,也足以让魔修打消了进攻人间的念头,不得不缩回休养生息之地。而修真界好整以暇,尚有余力的宗门皆派出高阶修士,几乎全界力量都逐渐向朱门界汇聚……如今修士们的包围圈渐渐缩小,此时却发现朱门界中央的彼岸之门处突然传来不明动荡。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巨响,随后便是轰隆如擂鼓般的声音。   铺开神识的修士们目瞪口呆地发现,封印魔界长达九万余年的彼岸之门,正在打开两扇厚重门扉,而里面黝黑如同夜空的门后世界,终于向着修真界敞开!   “快!退出朱门界!”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正在战斗的修士纷纷祭出飞行法宝向外撤退。   所有人都是一层冷汗,随着彼岸之门的开放,他们已经感觉不到原本的封印气息。   若是魔界重见天日,目前在朱门界内的修士绝对不够魔界里一直滋养的魔物塞牙缝,在记载中,那些上古魔物与无神智的魔兽完全不同,个个都狡诈残忍,绝非普通修士能敌。他们必须重新部署对抗计划,加固结界!   但人群中却有两道身影不退反进,以迅雷之速向彼岸之门冲去。   那是阮琉蘅的灵兽阿鲤和夏承玄的灵兽夏凉,他们毫不犹豫地冲进彼岸之门中。   两只灵兽心中想的都是——绝不能抛下主人!   ※※※※※※※※※※※※   自夏承玄将魔界令牌从琉璃石中取出,到它感应到魔界气息发出光芒,用于封印罗刹海表面魔气涌动的冰壳已经碎了三万次。   这已经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崩塌。   阮琉蘅以紫微魔域吸纳所有魔气,使其不会涌出彼岸之门,几息之间,两人都因为大量使用力量而显得有些疲惫。   在这种时刻,言语都已经是累赘,全凭意念和默契交流。   当阮琉蘅说出“魔界令牌”四个字时,夏承玄就已经心领神会。   这块如同黑曜宝石般幽黑的魔界令牌,其用途尚未可知,却是除魔尊外,唯一与魔界连通的法宝,它出自古神厄离之手,被厄离赐予他所选定的人间代行者夜帝王。夜帝王身为万年不出世的天才,是连古神都敢违逆的人物,他将这枚令牌带出罗刹海,最后藏在自己的安息之地,必定有其用意。   所谓令牌,即为号令所用。这块魔界令牌被林续风发现,带到彼岸之门,再经由夏承玄之手,似乎被命运之线牵扯般,于罗刹海重现。这块令牌绝对不简单,它最有可能是封印的关键!   阮琉蘅当仁不让,立刻将一丝魔力注入令牌中。   若这天地还有一线转机,便在这块令牌上。   若世间真有因果律,那么无论是夜帝王,还是这块令牌,都逃不掉法则束缚!   承我之因,便给予我果!   开!   ……   那块小小的黑曜石突然爆炸开来,但随之迸射而出的并非粉末,而是无数巨大的金色咒文!   这些金光咒文在空中自行排列组成,当咒文激活,半空中即刻出现六个巨大的黑色齿轮,遥遥相距不知其距离,但是当其中一个开始旋转后,另外几个齿轮像是挨着第一个齿轮般,隔空互相咬合着,开始飞速旋转,发出几乎要崩坏的刺耳鸣叫声。   它们正在失控!   此时夏凉与阿鲤也冲进了罗刹海,飞速来到两人身边。   看到这六个齿轮的同时,阮琉蘅的识海中便感应到一条突如其来的规则——   魔之界限,为魔所困;   魔之**,为魔所灭;   魔之封印,为魔所镇;   魔之号令,为魔所破。   而那六个齿轮,正是当时诸神封印彼岸之门的阵盘!   阮琉蘅福至心灵,这道规则绝非出自厄离之手,一定是将魔界令牌带出罗刹海的夜帝王所留!   可她也明白这规则并不能完全镇压住魔界,古神的谋算几近完美,而魔界也并非池中之物,若是以此规则与之抗衡,那么她只怕会永生永世镇守此地,再无飞升可能,亦无死亡之期,她会同古神厄离一样,留在这方世界,成为镇魔之魔!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掌握其中关键后,阮琉蘅立刻开始下令。   “阿玄镇住魔界争取时间,夏凉用八相盾魄困住魔气,阿鲤随我布阵!”   在这道规则中,夜帝王将所有因果都汇聚到最后一个魔尊身上,这才是他送与人间的“果”,是能够与彼岸之门封印崩塌后的规则相抗衡的另一种规则之力!   阮琉蘅跳上阿鲤的脊背,手持焰方剑,心口烧出一团炙热的紫微真火。   这是天上地下,最善布阵,也最善破阵的唯一一捧真火,天空中这六道阵盘,相生相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它们全部布下!   一条金红巨龙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又似是照进这方世界的一缕阳光,带着那身着白色战袍的女修冲上天际。   所有变化只用了一弹指。   一弹指为六十刹那,一刹那为九百生灭。   此刻的罗刹海,于一弹指间——   夏承玄将力量源源不断输入覆盖整片大地的冰壳中,已阻拦尽十万次魔界的冲击;   夏凉的八相盾魄已经暴涨到足有五座彼岸之门的大小,将所有魔气堵得严严实实;   阿鲤的速度已经超越规则中的速度极限,将六处齿轮转了个遍;   阮琉蘅则将神识覆盖天空,四柄元神小剑幻化为三十六道剑阵,于一弹指间,领悟齿轮中的阵法奥妙,再用紫微真火布下大阵,将古神留下的阵盘再度激活,压下所有的喧嚣和动荡!   阵成!   六道威压同时降下,看不见摸不着的规则之力已经开始运转,空气中隐隐传来古神的吟唱,一字一句,非人间之语,却能从中感受到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那是诸神留在封印中的神谕,在这个时候,仍旧为这片土地降下祝福,镇住一切邪祟魔物。阮琉蘅正是激活古神留在六道阵盘中的力量,以魔界令牌内的规则之力,重新镇住魔界。   ……   她乘着阿鲤返回时,身体于半空中坠落下来,被夏承玄稳稳地接在怀里。   此时罗刹海的地面已经恢复平静,夏承玄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声安抚道:“辛苦了。”   “是我杀了厄离,这份因果,理当由我来还。”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我毕竟不是古神,这六道阵盘虽然布下,但却必须长期以我的魔气和真火维系,我只怕,不能随你出去了。”   他是人间的一界之主,她是不得不镇守魔界的魔尊,两个人原本就该对立,甚至相互厮杀。可是这个人,却从来没放弃过她,一直坚信着她会找回自己。但是到了现在,她却……   “谁说我要出去的,只要人间无事,我便会一直在这里陪你。”他将她搂得更紧了。   阮琉蘅想说拒绝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她并不害怕孤寂,而是已经懂得了思念的滋味。   她沉默了许久,才勉强笑道:“那么,就要委屈你呆在这么荒芜的地方,若是你腻烦了,随时都可以出去……”   “若是没有阿阮的地方,哪怕呆上半刻也会觉得腻烦。”   怎么会有这么油嘴滑舌的界主……阮琉蘅的脸微微泛红。   此时天空的终于恢复正常,六个齿轮有序地旋转起来,海浪平复,地面上生出红白相间的小花来。   夏承玄将她放下,阮琉蘅就地俯身,拾起一朵小花。   她的神识已经牢牢锁住阵盘,只怕从此以后,再不能真正有放松的一刻。   阮琉蘅有些怅然。   这一切都被夏承玄看在眼里,他岂会不知阮琉蘅在思念宗门,牵挂着那些亲朋好友。   “不必担心,你并非受到诸神诅咒被驱逐出人间的堕魔者,而是应天地因果觉醒的魔尊。以你我二人的能力,只要不超过界定规则,我们大可将元神本体留在此地,用分神进入人间,所以离开这里一阵子也是无碍的,何不就此出去,回太和看看大家。”他提议道。   阮琉蘅却摇头道:“不,若是我现在出去,魔修难免又要起异心,季羽元君已晋阶渡劫,他自有处置,我们出去反而不好。”   “那我们便过些日子,等人间平定之后再说。”   “嗯。”她褪去战袍,换上一身水蓝色襦裙,桃花眼轻轻一挑,放下沉重的魔尊枷锁,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与世无争的女剑修模样。   夏承玄扭头打量了一下空旷的原野,平伸出手掌,对阮琉蘅说道:“还记得在灵端峰时,你曾坐过的冰雪宝座吗?”   阮琉蘅当然记得,那是他自掌心中造出的阶梯宝座,又想起他那时的话,再次不争气地红了脸。   夏承玄喜欢她娇俏的样子,拉过她的手,而另一只手中则生出冰晶来,不住向外涌出,像是有生命般,在地面上开始生长、集结、搭建。   旁边的阿鲤也凑了过来,好奇地绕着冰晶飞舞,叫道:“这是什么戏法?唔,不对,这是造物!”   夏凉保持原型,傲娇地立在夏承玄身后皱眉道:“幸好不是在人间,否则随意造物可是会受惩罚的。”   夏承玄则笑笑,并不在意的样子。   很快,一座冰晶的山峰出现在阮琉蘅面前,她神识扫上去,神情便是一愣。   “这是……”   夏承玄却没有用神识,而是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才说道:“第一次尝试,不尽完美,但也算勉强可以用了。”   他打了个响指,那山峰上的冰晶瞬间细碎裂开,无数小冰晶飞散下来,在阳光照射下瞬间变成水滴,像是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而冰晶下的山峰,赫然是灵端峰的模样,十里桃花林,旁边的桃花潭和潭边的石头,他们的洞府和山后的温泉,还有摆放在洞府门前的小鼎锅和案几。   阮琉蘅纵身飞了上去,看着熟悉的灵端峰景色,一时失神。   太和,我心中的太和。   我远离的故乡。   良久,她掩盖了眼角的湿润,平定了心境,终于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灵兽手镯,放出了在里面哭唧唧担心着她的娇娇。   娇娇被放出来后,看到阮琉蘅浑身上下一根汗毛都没少,美滋滋地跳上她的肩膀,满足地“咪”了一声,而后舔了舔她的脸颊,立刻打了一个喷嚏,皱着鼻子道:“为什么蘅娘的脸上有不干净的味道,娇娇不喜欢!”   那脸颊刚被夏承玄蹭过……后面跟着飞上来的夏承玄听了这话,原本的得意劲儿立刻没了一半,黑着脸看着娇娇。   夏凉则在后面用尾巴遮住嘴,偷偷地笑了。   阿鲤飞上来后变回了胖墩墩的红鲤鱼,欢快地飞进桃花潭中搅动一池碧水。   有微风轻起,几掰桃花飞过。   这还是她记忆中的灵端峰啊……   她手中摸着娇娇,放下所有负担,旋过身娇滴滴地看着夏承玄,笑着道:“我做了你这么久的师父,可不晓得你这么会讨姑娘的欢心。”   夏承玄一步步向她走过去,一把抓住碍事的娇娇,把她扔进琉璃石中。   “所以是师父教得不好,师父该罚。”   看到娇娇被他收拾,阮琉蘅无奈地道:“可是师父能力有限,怕是这一辈子,都教不好了。”   夏承玄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就要罚一辈子。”   “好。”她踮起脚尖,凑到他唇边印下一吻,而后又躲开。   夏承玄立刻心醉神迷,追着她的红唇而去,却没想到脸边闪过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下。   “呸呸呸,脏东西不要碰娇娇的蘅娘!”还是蘅娘好,把她放了出来。   夏承玄哪敢跟娇娇争宠,他立刻转头使眼色给夏凉,小狐狸不紧不慢地舔了舔爪子,摇晃着九根大尾巴走了过来。   哼,果然还是得求他出马,看他卖萌挤走那只蠢猫。   然而出师不利,在半路上被变作人形的阿鲤揪住了尾巴,夏凉泪目。   娇娇趁机又给了夏承玄几爪,欢叫着朝阮琉蘅跑去。   ……   不久后,山中又传来了炖肉的香气,烟火缭绕桃花林,生生去了三分仙气。   但阮琉蘅却很满足。   因为这便是她拼死捍卫的,最温暖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目录回顾:   驯徒记之香如故/吴瑕   浮生恍若梦,梦醒踏仙踪。   知君解我意,情深几万重。   歧途随星轨,彼岸映妆红。   拨云开迷雾,墨染夜色浓。   倚剑九天外,扶桑挂玉弓。   乾坤还清朗,千古快哉风。   写到这里,《驯徒记》的正文就圆满结束了。   之后三章番外篇,会以栖迟美人的视角,讲述女主男主在太和与大家一起相聚的故事,并交代一些人物的去向。(也有角色在第二部出现哦~)   而另外的两章番外篇则是长宁神君的故事。   正式打上完结标签应该是在7月1日。   ==============   接下来是完本感言。   首先要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们。   当了作者之后才知道,读者的一个收藏,一个评论,都对我如此重要,尤其是正版订阅的小天使,是你们肯定了我的价值,肯定了这本小说,同时也是你们给了我坚持下去的信念,说一百次爱你们都不够!   所以我最有诚意的回报,就是写出更多的作品,与你们分享(泪   接下来说说这本书,主题其实有点高大上,开头基调就定得很高,比如剑庐祭典,后面几乎松不下来,写得并不轻松,对自己也是一个挑战。   所以本书不够轻快,男主初期不讨喜,有些冷清。   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自己为什么写文。   ——我渴望得到认可,我希望自己的文字有人能看到,我想与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交流。   我想现在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能够看到这部小说,并且看到最后的小天使,你们就是我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我感受到的,文字带给我的最纯粹的快乐,怎么能不爱你们啊(扑~   再说些高兴的事,《驯徒记》被图书编辑看中,有了出版意向,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但吴道长很开心。   那么求助来了,编辑大大觉得换个名字出版可能比较好,所以向亲爱的小天使们征集一下出版书名,嘤嘤嘤,大家帮帮贫道吧~真的是起名废伤不起~   手握娇娇的小爪子向大家作揖,拜托小天使们,有什么想法请留评给吴道长吧!(更欢迎长评哦~   最后,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吴道长,新书《修真之魔修难为》,也会于7月1日正式开始更新。   电脑地址:   手机地址:   作为“正道沧桑”系列的第二部,同样的世界观下,会展现一个与正道修真界不同的魔修世界,依然有热血的太和剑修,有作死的坏人,而且还会有与第一部画风完全不一样的女主和男主噗~   ——附上下方微博地址,欢迎小天使们调戏爱抚,也会有与作品相关的各项动态。   ——以及作者专栏,求收藏么么哒~   电脑地址:   手机地址:   最后的最后,一直潜水的小天使不考虑冒泡下让吴道长抱抱吗~   好想抱抱你们!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