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冰夜落羽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一品鼠夫人》 作者:东风君 文案 中州百姓人人皆知,萧家幺女胆小如鼠,身娇体弱,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十步说不得要倒在地上,可没人敢乱嚼舌根。 萧幼旋作为武安伯放在手心里疼宠的唯一女儿,要星星从不给月亮。 直到萧小妹及笄之后,大梁鬼面战神以战功求旨,求娶武安伯嫡女,此举震惊朝野。 传说此人青面獠牙,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夜啼,众人皆道萧小妹可怜。 可过了几年,人们后知后觉的发现,所有与萧幼旋作对的人才是真的可怜…… 善妒护夫女主vs正直宠妻男主 女主腹黑,内有少量宅斗,互宠甜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主角:萧幼旋,陈骁 ┃ 配角:无 ┃ 其它:无 ============== 第1章 赐婚   六月的太阳火炉似的挂在天上,周围树上的知了一个劲的聒噪着,停云阁的下人们低头含胸的走在曲径长廊上,大气也不敢喘。      闷热的天气让穿着豆青长袖衣裳的下人们心中叫苦不迭,这燥热的天气,连吹出的风都是热的,一吹就登头盖脸的糊了人满脸,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前些时日,她们中得脸的还敢说上几句吉祥话到小姐的房里偷个凉……      就算在这六月里,小姐房里的冰也是从没断过的,小姐脾性好,知道下人们的苦,只要不耽误活计,对于她们偷凉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天接完圣旨后,小姐就闭门不出,闲杂人等一律不见,她们也不敢去触霉头。      在这中州地界里谁不羡慕萧家幼旋,可今天她们算是明白了,就算高贵如伯府小姐,照样是身不由己,有时甚至不如她们这些下人来的自在……      武安伯家金尊玉贵的小小姐,却要嫁与一粗鄙武夫为妻,若是武官也就算了,可偏偏是那么个人,小姐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这样想着的下人,脚步放的更轻,举着托盘轻巧的跨过垂花门,内心唏嘘不已,盛满了对自家小姐的怜惜。      “紫菱姐姐,这是小姐午时的凉碗。”举着托盘的丫鬟悄声说到,生怕扰了停云阁的安静。      托盘里的凉碗还冒着凉气,一路从小厨房疾步走来的丫头额角滴汗,大日头底下,也着实辛苦了她。      “放着吧,小姐也快醒了,等到醒来看到这凉碗,说不得心情会好些。”      名唤紫菱的丫头不紧不慢的接过托盘,但见托盘中的凉碗冒着凉气,里面梅子干和姜黄的蜂蜜泡在冰水里,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好了,一路端过来,这凉碗半点未洒,温度也刚刚适宜,过一会小姐起来吃是最好的,去多拿二钱赏银吧,就说是我说的。”      小丫头闻言满面惊喜,刚要开口道谢,两人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紫菱使了个眼色,丫头立马行礼告退了。      紫菱脸上挂着讨喜的笑,掀开帘子叫了两个小丫头就去伺候小姐起身,小姐素不喜人多,若是醒来看到一堆人围着自己,定是不悦。      幼旋懒懒的躺在柏木雕琢的细竹床上,乌发洒落满床,眉间点点微蹙,似有愁绪上头,这要是被她的父亲武安伯看到了,又不知该多心疼。      “小姐……”,听到外面丫头的轻声叫唤,幼旋缓缓起身后回答,“进来吧。”      接着就由紫菱伺候着幼旋穿衣,其他两个小丫头捧着洗漱的用品,恭恭敬敬的站在两边,等到幼旋简单梳妆完毕后,看到端过来的凉碗,脸色总算是柔和些。      这炎炎夏日,幼旋自然是贪凉的,可家里长辈是不准幼旋多吃凉食,只有每日午起时能吃这么个凉碗,这是她每天都分外期待的事情。      虽说是心中垂涎美食,可幼旋仍旧举止优雅,透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来,紫菱看着自家小姐风姿,真恨不得让这中州其他闺秀好好看一看,看她们还敢不敢在背后瞎嘀咕。      “紫菱,你叫上白芷与我一同去向母亲请安吧。”幼旋放下手中凉碗吩咐着,紫菱看到干干净净的碗和勺子,捂嘴笑着应是,幼旋注意到她的眼神,一下子就红了莹白的耳尖。      紫菱赶忙退下叫人,生怕真的惹恼了小姐,不过半刻钟,有几个大力的仆妇撑着厚布伞,遮着幼旋头顶的太阳,一行人就往主院去了。      “母亲,女儿来看您了。”门外传来女儿欢快的声音,武安伯夫人林氏平稳了下自己的表情和呼吸,欢喜地去迎自家女儿进门。      武安伯夫人林氏是土生土长的中州人,家中是中州出名的皇商,银钱自然是半点不缺,可不显贵也是真的,武安伯到了中州建府之后到林家求娶她,倒是惊掉一圈下巴,众人皆道她是交了大运才能有这等好姻缘。      后来林氏晕晕乎乎的嫁了,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凡事有商有量,算是琴瑟和鸣,等到女儿出生后,两人相处愈发如鱼得水起来,林氏一颗心也就挂在了武安伯身上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稀里糊涂的得了个亲事。      难倒是老天看她太过顺遂不成?      武安伯和她本都心照不宣的认为将来要给女儿找个好相与的人家,将宝贝闺女放到身边看护,可谁能想到女儿居然要嫁到京城去,京中贵女如云,又哪是女儿能对付得了的?      林氏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她万般娇宠的小女儿啊,好不容易将她健康养大,却要嫁与远方,中州与京城,怕是要多年才见上一面了。      林氏强自按下心痛,到门口处携了女儿进来,与平常并无二致,只有通红的鼻尖诏告着她根本不平静的内心。      “来让母亲看看我家宝贝女儿。”林氏看着女儿白里透红的肤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孺慕的看着自己,嘴边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母女两都说起了体己话,不约而同的回避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不多时,幼旋的三位兄长也来求见母亲。      幼旋这才是真正的开心起来,二哥前些时日去通州办事,今天总算是回来了。      林氏看着女儿的坐立难安的样子,就知道她这是想念哥哥了,很快,三位芝兰玉树的青年踏步迈入了房间里。      见到自己优秀的三个儿子,林氏心中的阴霾总算散去了些,露出笑模样来,“你们这三个小子,看来还记得我这个亲娘。”      三人赶忙讨饶。      “母亲说笑,儿子在通州可日日都想着母亲和小妹,一回来可赶紧来看您。”萧家老二一板一眼的说道,倒是让众人不好接话。      这老二,一举一动倒是像老学究一般。      “老二,你当真无趣。”萧家老大折扇一开,‘刺’的一声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还是小妹可爱。”说罢,幼旋就见自家大哥的桃花眼向自己飞过来,还对自己抛了个媚眼,直接就被逗笑了。      “对,世上小妹最可爱了。”萧家老三大义凛然正色道,一双大眼圆溜溜的瞪着,像是在讲世间最有用的真理。      林氏看着自家性格迥异的三个儿子,心里满是骄傲,这可都是她教养出来的孩子。      “老大,你沉稳些,你看你哪有武安伯府继承人的样子,要是你安稳些,当初请封世子也不会废那番波折。”      萧家老大看着自家风韵犹存的老娘,却一点也不怀疑她说教的本领,他对着老三使了个眼色,萧家老三会意,就晃着他那比兄长二人粗壮很多的身体,挡住了林氏的目光。      他一靠前,林氏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说,自然就止住了话头,幼旋也看向自家三哥圆圆的脑袋,等着他说话。      萧家老三哼哼哧哧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娘,你看我瘦了没?”      林氏立刻就被气笑了,再往后面一看,哪里还有老大和老二的身影?      自家的小傻儿子,从小就被兄长坑,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幼旋坐在旁边,早就看到三位哥哥间的小动作,憋的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来。      却说这边,萧家老大和老二出了院门,对视一眼就往前院去了,在家里,也就只有老三和小妹能毫无心机的开心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踏入前院的书房,就看到自家父亲眉头紧锁的坐在书案后面,萧家老大和老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武安伯看自家两个儿子踏入书房,挥了挥手让两人就座,沉着脸看不出喜怒。      萧家老大按捺不住,率先打破沉默,“父亲,那道圣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安伯看了他一眼后,沉着声音回答,“既然已下圣旨,事情就已成定局。”萧家老二接话道,“这些年我们偏居一隅,看来是过的太舒坦了。”      “你们再打什么哑谜?!难道真要让小妹嫁给那个草莽不成?”      “之前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草莽就是草莽,以战功求娶,想必皇上也是措手不及。”萧家老大恨声说道。      “此事没有更改的余地了。”武安伯的话一出,显而易见的怒气一下子就浮上了萧家老大的脸,就连老二也有明显的黯然之色。      “老二一句话说的很对,我们安然太久了。”说着武安伯伸出手,递给萧家老大一封信,“这是皇上的密信,你们看一看吧。”      萧家老大呈恭敬状双手接过,打开看过信后,神色晦暗不明,而后,又将此信递给了萧家老二。      “大好男儿若能为君尽忠,实乃快事一件,萧家男儿自当一展抱负。”萧家老二看过信后如此说道。      “可为何要将小妹牵扯进去?”萧家老大低声吼到,神情不愉。      “是我对不起幼旋啊!”武安伯突如其来的一句悲叹,令萧家二子动容,看着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父亲,两人心中皆不忍。      “还好,幼旋还能在我们的看护下,只要那武夫不是个傻子,就知道应当怎么做。”萧家老二轻声说道,“若是他犯傻,自然知道犯傻的代价。”      萧家老二还是轻声说道,确是让人胆寒。      “多年来,我自认简在帝心,本想安稳度过晚年,幼旋及笄后,她的亲事就是我唯一的牵挂了,没想到……”      “我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闺女,出生后先天体弱又让我操碎了心,好歹身体养好了些,就又要开始攒嫁妆,这养一个女儿,比养你们三个儿子还让我劳神,哎。”      萧家二子对视一眼,“父亲,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守住这个家的。”      武安伯欣慰的点了点头。 插入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宠后莺啼求预收,戳进专栏可见哦。 文案如下: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有女清且雅,小字名妙常。 颜妙常身为三日绕梁腔的传人,只是皇宫教坊内一名普通歌姬。 却不想,她有朝一日得蒙天幸,飞上枝头,一跃成为选侍主子。 从此妙音常在,永享安泰,君王不早朝。 妙常并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早在上辈子就对她摩拳擦掌,静候此时。 阅读小记:1.男主上辈子是磊落君子,后被人背叛囚禁,女主是其活着的唯一慰藉,对女主求而不得。 2.宠甜文,不过洁党勿入(重点!) 第2章 晕倒 幼旋被赐婚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中州的上层圈,一时间议论纷纷,民间也隐隐有所耳闻,幸灾乐祸者有之,暗生忧虑者有之,不一而足。      幼旋自幼胆小,尤其怕各种爬虫走兽,按理说大家小姐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方面的毛病,可幼旋格外的夸张,因为她晕过……      她自幼养在深闺,外人只得其名,对于这萧家小娘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在幼旋稍稍大些,长到豆蔻之年,林氏第一次带她出去应酬。      这也是幼旋第一次出现在了中州的贵妇圈。      可偏偏是这次,就出了大事。      那是当时中州知府老太君的大寿之日,萧家的女孩们自然是座上宾,虽说武安伯只有幼旋一个女儿,可萧家共有三房,武安伯排行老二,也是唯一的嫡子。      幼旋在三房的女儿们中算起来排行老六,人们也会叫她一声萧六娘,与之同行的还有萧家大房三房的嫡女,萧二娘和萧五娘。      虽说三房同住一府,可三房都有道门隔着,不过是各过各的日子,平常虽说有走动,但也是正常来往罢了。      武安伯身上有着爵位不说,还是这中州掌握着实权的刺史,而萧家大爷是位芝麻小官,萧家三爷至今都是个白身,三者实在是差距巨大。      所以幼旋只与萧二娘聊得来些,与其他的姐妹并不十分熟悉,庶出的更是难得一见,只能是打个招呼罢了。      那次中州知府的宴会,林氏带两个侄女一起过来,未尝不是给自己的女儿做个伴,萧二娘文静内敛,与自家女儿待在一起就是两个闷葫芦,而萧五娘却活泼伶俐,嘴甜的很。      林氏想着,有了这五娘,总不至于冷场,可说是为自己女儿方方面面都打算好了。      本来宴会一切正常进行,女眷们美人多娇,温声柔语,互相打闹调笑,突然众人听到一声尖叫,自然循声望去。      就见萧家幺娘惨白着一张小脸,满脸冷汗,傻呆呆的坐在那里,周围围着一圈闺秀,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幼旋在一声尖叫后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登时急坏了正在与其他官夫人聊天的林氏,她还以为自家女儿突发什么急症了。      正要赶过去时,就听见坐在幼旋身边穿着鹅黄衣衫的萧五娘天真浪漫的声音,“小妹被虫子吓昏过去了,快来人啊。”      然后林氏的脸也白了,但她是气的。      后来,知府夫人诚惶诚恐的向林氏道歉,只说是自家下人不利,这千挑万选的新鲜蔬菜中竟然有只虫子出现在那里,林氏满肚子的火,可也不能当着人家老夫人大寿之日发,只能僵着张脸,说几句场面话圆过去。      这些官夫人又有哪个不是人精?表情都是无懈可击的关心,话里面都是安慰,半点也没让林氏尴尬,可林氏知道这件事情的影响。      萧家既然能够封为武安伯,祖上自是以武起家,萧家祖上乃开国功臣,在后面的二三百年里逐渐没落,爵位渐渐被收回,降至伯爷,甚至出了京城的权贵圈。      但整个大梁也都知道那位传奇的一品武安镇国侯,可偏偏这位的嫡系血脉,竟然被一只小虫子生生吓昏过去……      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这件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是说不过去的,就算是背后有点别的什么,可武安伯的女儿连这点算计都躲不过去,谁家府上没点腌臜事,没有人会想娶个拎不清的媳妇,再加上幼旋本就有的先天胎里不足的传闻……      林氏又气又心疼,气的是不知是谁捣鬼,心疼的是自家女儿娇弱的身子,她生女儿时年岁已大,女儿出生后本就体弱,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将她养成现在这副健康样子。      惊吓一事可大可小,若是对幼旋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可怎么办是好?      幼旋回去的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说起了胡话,萧府日日大夫请着,幼旋身边时时不离人,就算这样,也是拖拖拉拉的过了大半个月才见好转。      幼旋退烧之后,全家才松了一口气。      知府家的夫人带着礼物又登门道歉,十足十的诚意,放低了姿态,给足了武安伯面子,而后两家携手言欢,看不出半点嫌隙,来往密切。      后来没过多久,知府夫人好心的给萧家姑娘介绍了门亲事,男方书香世家,本身也有秀才的身份,祖上出过有名的大官,虽说父亲早逝,但家里颇有些钱财,是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两家相看来相看去,挑中了萧家五娘,男方和三房都很满意,两人很快就订了亲,就等着五娘及笄了。      五娘只比幼旋大上几个月,及笄后一个月就敲锣打鼓的从萧家正门出去,嫁给了男方,说起来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幼旋也从宴会后一直闭门不出,林氏虽知不对,可也不想相逼与女儿,武安伯就更是了,因为只要有萧家在,护她一个女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父母心中,自己家里的孩子就是最好看的,林氏对于外界的传言心里一直都憋了一口气,是以在女儿及笄之时,她操办了一场足以流传于世的及笄礼。      也是那次及笄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武安伯府的态度,流言瞬间逆转,一时间幼旋竟被夸成了中州闺秀的楷模了。      高兴的日子还没过多久,赐婚圣旨就快马加鞭送到了中州,事情突然,武安伯的眼线根本来不及反应,从京城到中州,他们传递消息的速度怎样也比不过皇家的人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直到今日,武安伯才收到了讲述当日朝堂上究竟发生什么了的密信,大梁国力强盛,但边境一直深受蛮族的骚扰。      北方蛮族又趁着粮马充足,再次骚扰大梁边境,大梁不堪其扰,便有这鬼面将军陈骁带兵出征,大胜而归,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带回来了蛮族首领的降书。      蛮族经常骚扰我大梁边境,边境百姓大受其苦,但蛮族死性不改,每逢春暖花开之际,他们总是来打秋风,他们十分注重分寸,每次见好就收,并不轻易害人性命,总是在大梁的容忍底线上徘徊。      蛮族一直狡猾,有时候甚至还没等我大梁中兵士到达边境,就闻讯而逃,等到第二年又死性不改,若是真要找他们算账,他们又会将队伍打散,分散在茫茫草原之中,根本寻不到踪迹。      这次鬼面将军陈骁能带回降书回来,大梁帝自然喜出望外,而后鬼面将军就在朝堂之上公然求娶萧家小女,帝不忍拒绝,于是萧家就收到了那么一道圣旨。      鬼面将军不知来历,只是一名不知从哪个村庄征上的小兵,但确是行军练武的奇才,屡获战功,一步一步的爬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      跟随着快速高升而来的还有他暴吝不仁的传闻,他这大将军的位子当真是由白骨造就的,尸山堆成的。 第3章 将军 这位大将军身材魁梧高大,脸上更是有一块狰狞的胎记,随着年岁的增加越来越大,现在几乎要遍布了半张脸,大梁女子一向崇尚清俊谪仙人,他这幅形貌若是普通男子,娶妻当为难事……      他也半点不急,没有一点成家立业的打算。      京中的贵女又怎么会看的上他,本就是个泥腿子不说,也没有哪家的夫人会舍得将自己的嫡女嫁过去,就算是有些人家动了拉拢他的心思,想将自己的庶女嫁过去,却被这将军驳了面子。      这些人家自然气恼,暗地里不知传了什么小话,将军在京城中毫无根基,也没有人为他辩白,是以名声越描越黑。      这次被赐婚,也让京中人松了一口气,也未免有些怜悯那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武安伯,那武安伯宠女之名多年来早已传遍京城了,对于其他传闻,他们自然也略有耳闻。      就算是这武安伯嫡女有些毛病,可也是花朵般的娇姑娘,有人甚至悲观的认为这位萧小姐是位短命人。      不说京中人到底是何想法,但说武安伯府。      虽说幼旋已经被赐婚,可皇上御赐的婚事马虎不得,武安伯唯一的嫡女的婚事也马虎不得,婚事已成定局,可距离成婚的日子还是有段距离的。      幼旋以后是要在京城生活的,武安伯心中已有了别的打算,只待与自家夫人商量了。      京城与中州路程要走上一个半月左右,幼旋自小体弱,赶路更是要以她的身体为主,走走停停还不知要耗费多久,对京中圈子毫无所知,到那便嫁为人妇,怕是有的苦头吃。      所以,武安伯想将幼旋暂时寄宿到京中的小妹家,武安伯府与这位出嫁的姑娘一直书信联系,若是幼旋嫁到京城,只怕要劳烦人家多加照拂,有着小妹带着融入京城的交际圈,有几个手帕交,他们再将准备好的嫁妆慢慢运送,才是上上之策。      他也舍不得女儿,可是夫人更甚,多年来她的心力可以说是都放在女儿身上,要是让女儿离开,就是拿刀子剜她的心。      武安伯心中暗自自嘲,想他也真是老了,居然开始想这些事情了,人越老,心就越软,也就越来越注重家庭了。      武安伯心中想着事情,就踏入了林氏的院子,丫头们见伯爷前来,自然打帘扫榻,通知准备,一时间倒是忙叨了起来。      到了正堂,林氏正在门口迎接,武安伯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心中万般滋味涌起,多年来两人同甘共苦,算来也都过了大半辈子了,以前的年少轻狂,所谓红颜知己,又哪里比的上故剑情深?      妻子的身形仍旧窈窕,可眼角的细纹也渐渐冒出,自己也鬓霜平添,拼不动了,只想着儿孙满堂,围绕膝下,尽享天伦之乐罢了。      林氏见自己丈夫傻傻呆呆的看着自己,便觉好笑,丈夫如今这样还是在以前她还年轻的时候,偶尔她精心打扮时会露出这副神态,今日他是怎么了?      怎么又看呆了?林氏不由噗嗤一笑,还是隐隐带着少女的神态,幼旋笑起来的时候就很像她,多年来她再武安伯府生活的很好,倒是保留了几分少女心态。      武安伯轻握住林氏的手,两人一同进了主卧,武安伯酝酿了一下语言,将自己的打算脱口而出。      “今天京城那边传来了具体的消息,小妹的信也是一同到了的,说是五十整寿,想将幼旋接过去住上段时日,你看如何?”      林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定要这样?”林氏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一句话,武安伯却听懂了……      “皇命不可违。”      “我们在这好好过我们的日子,这是招谁惹谁了?”林氏话语里隐隐传出怨怼,武安伯听到后心中一惊。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我萧家可从没有抗皇命的说法,你要记住。”最后四字武安伯加重了语气,他已经很少这样严厉的说话了,更别提是对林氏。      “有我在,是不会让咱们的宝贝女儿受苦的,这将军未必不是良配。”      听了丈夫的话,林氏才勉强点了点头,可还是忍不住,趴在武安伯的肩头哭了那么一场。      她知道,女儿去京城,这就是去备嫁了,哪里还会再回中州呢?      武安伯无奈的搂住自己的小娇妻,轻轻安抚她的肩膀,也是丝毫法子也没有。      武安伯能想到的,林氏更能想到,因她是女人家,甚至想的更为周全细致,就算是心痛难当,也在夜里翻来覆去将这事情想了个通透。      事情宜早不宜迟,等到幼旋第二日午间来时,她就对幼旋提起了这件事情。      因幼旋身体娇弱,武安伯夫妇心疼她,所以免了她早上的请安,只让她午时过来,以慰思女之苦也让幼旋每日能舒舒服服的睡到天亮。      幼旋自然一切都听从父母安排,林氏本以为女儿会因这婚事颓靡不振,但没想到女儿举止之间竟似没事人一般,只觉得自家女儿当真是长大了的。      萧家开始准备起了幼旋要去京城所需的一切事物,武安伯这边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其他两房,很快他们也知道了幼旋即将动身去京城的消息。      武安伯在书房处理完事务时,却发现自己的大哥居然在外面的待客室等着他,“大老爷来,你为何不与我通报一声?”      武安伯有些着恼的对着自己身旁的管家说道,管家心里苦不堪言,这大爷明明走了啊,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不不不,不怪他,是我今天有事情找你商量。”武安伯看着自家大哥怯懦的样子,难免感慨,这还是当初那个要与自己争夺世子之位的大哥吗?      当时大哥为庶长子,自己为嫡子,父亲偏宠于侧室,也宠大了她的心,兄弟二人间也是剑拔弩张,可武安伯府到底不是他父亲的一言堂。      当今皇上重视嫡庶尊卑,他们所求根本不能成为现实。      后来,那位侧室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妄想毒杀了他,可却被当时的自己识破了诡计,调查过后发现自己大哥却丝毫未参与其中。      如果自己这位大哥有所行动,他还真不一定能够躲的过去,这事一败露,那位侧室自然是活不成了,谋害伯府世子的罪名,自己的父亲也保不了她……      没过多久,上一任的武安伯就思郁成疾,很快就过世了,他一直觉得愧疚难当,但他愧疚的对象却不是自己快要被毒死的嫡子,而是那位被赐死的侧室,上一代武安伯当真是用情至深。      说起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武安伯想着最近的事情,大约对于他大哥的到来有了谱,只怕是自己那位厉害的大嫂的主意……    第4章 京城 说起来,这位大嫂当时在京中也是有名的闺秀,虽说是庶女,也是朝中三品大员的庶女,那位侧室费尽心力求娶这个媳妇,谁知娶过来后没多久,所有打算都落了空,可木已成舟……      这位大嫂跟着来到中州后,就再也没回过京城。      京城成了她的心病,萧二娘蹉跎了这么久,未尝没有自己那位娘亲的原因。      想来也是,当时那些不如她的,现如今靠着丈夫也都是诰命夫人了,可自家大哥的官职还没自己身边的管家高,武安伯府中的总管也是有阶品的。      大哥从来没有求过自己,不过举手之劳,他也不会与一个女娃娃计较,无论怎样,那也是自己的侄女……      不过毕竟为后院的事情,他还是要与自己夫人打声招呼的,但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的。      林氏听了自然也有别的打算,本来她对萧二娘的印象还算不错,但那次宴会的事情一出,她也对这位萧二姑娘本能的不喜。      那件事情最终证明是萧五娘自作主张,二娘当时的担忧焦虑也不是假的,可她还是不想将这么一个可能有异心的人放到女儿身边,但也不能轻易回绝了伯爷的面子……      说到底,一切不过是她女儿家的小算计罢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幼旋竟主动找她提及了这件事情。      “母亲,女儿听说二姐姐也要与女儿同去?”母女二人寒暄落座后,幼旋主动说道。      “你竟听说了?”      “有何不知道的?府里都在传呢,如果二姐姐与我同去,那就太好了,到那里虽说有姑姑照料,可到底是一个家里人都没有。”幼旋扑闪着大眼睛,撒着娇对自己母亲说。      “如今五妹已经有了良缘,其他姐姐妹妹也大多有了着落,二姐姐到京城找到夫婿,我们两个守望相助,又有什么不好的?”      幼旋说的话,林氏向来是认真考虑的,就算是这二姑娘跟着自己女儿去了,可说句不好听的,谁都知道她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的,怕她个小姑娘做什么?反倒是小家子气了。      大嫂不是一直不平吗?她承认大嫂的家世是比自己清贵,这把到了京城自然见真章,侄女要是真能得了好姻缘,她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想到这,林氏就同意了女儿的请求,幼旋开心的直往她的怀里面扑,林氏笑的合不拢嘴,没过一会,幼旋就待不住了,她想要赶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萧二姑娘。      林氏见留不住她了,就放自己女儿回了停云阁。      “红绡,你快去隔壁,请霜妍院的二姑娘过来,就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她。”回去后,幼旋就迫不及待的吩咐了自己的一个大丫头。      红绡赶紧叫了两个脚程快的小丫鬟,赶着去叫二姑娘,生怕坏了幼旋的好兴致。      趁这段时间幼旋换好了一身月白鸡心领的褙子,零星的竹叶绣在其中,上身舒服,用的也是最薄的料子,却半点不透,当真算是难得。      幼旋整个人裹在衣服里,清爽快活,外面的烈焰燥热似是与她半点也不相干。      萧二娘子收到邀请之后半点不敢耽搁,急吼吼的赶了过来,甫一进门,就被这月牙色晃了眼睛,她眼神闪烁了几下,扶着自家丫头的手,挺直了腰板踏入了房间。      “二姐姐可是想念我这的糕点了,怎的如此着急,瞧姐姐脑门上的汗。”边说着幼旋边用手旁的帕子去擦拭萧二姑娘的额角,两人姐妹情深的场景让人看着欣慰。      “你打发了丫头叫我过来,我怎敢怠慢?”萧二姑娘柔声细气的回答,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我叫姐姐来,一是要姐姐陪我解解闷,二嘛……”幼旋促狭的看着二姑娘,看到了萧二姑娘稍稍加重了的胸前起伏。      “二是有好消息要告诉姐姐,姐姐要陪我去京城了。”      “当真!”萧二姑娘激动的脸颊发红,反手将幼旋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惊喜的说道。      “真,比珍珠还真。姐姐如此开心可是因能与我一直一起吗?我也是呢,我听到这个消息就迫不及待的从母亲处回来,着急忙慌的就叫了姐姐来。”幼旋看着也很是激动,语气说不出的欢快。      “对……,我、我也是一点也不想离开妹妹的。”      接下来,姐妹二人谈天说地,萧二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变的更加娇羞可人了,像是有什么从她的身体中萌芽了一般。      两位姑娘一齐离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武安伯府,一时间喜气洋洋,萧三夫人肠子都悔青了,若是自家女儿还在,这去京城找贵婿的好事一定有五姑娘。      因着这件事,大房和二房走动也频繁了些,两家有商有量,很快就到了要出发的日子。      萧大夫人看着女儿与自己六分像的小脸,心里的骄傲都快抑制不住了,“幼琳,这些年来我从未放松过对你的教导,不论琴棋书画,针织女红,皆不逊于我当年。”      “娘亲当年运势不好,可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有些人只是会投胎罢了,当年我的嫡姐处处都不如我,可因着外祖家和嫡出的身份始终压在我头上,而我的娘亲,你的外祖母却只是一个别人送过来妾罢了。”      “可我不认命,只可惜天不助我,丫头,你要记住,到了京城定要谨言慎行,要识大体,你是我教导出的女儿,你的外祖家也会帮助你的。”      “娘亲,你是说……”萧幼琳惊喜的抬起了头,就看见母亲含笑点了点头,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想。      “我的女儿,一定不比商贾的女儿差,也不会轻易就被个小虫子吓昏过去。”萧幼琳状似害羞的低下了头,说是小虫子,但那虫子确实是恶心唬人。      就连她,乍一看到,也是平复了好久的。      “女儿,那京城……你一定要替娘好好的看看。”萧大夫人眼中闪烁着泪花,轻抚自己女儿的鬓角缓缓说道。      “嗯,母亲放心,女儿定不负所望。”幼琳难得的昂首挺胸,眼睛里充斥着憧憬的光芒。 第5章 白芷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就算是再不想分别,也终究到了要离别的日子。      这次萧家两位小姐离开只装了三个马车,幼旋身边四个大丫头都是伺候惯了的,幼旋前途未卜,她们是怎样都割舍不下的,于是没有一个人决定留下,都与幼旋一起上了京城。      除此之外,武安伯夫人花了大力气给她配了两个妈妈,听说其中一个人还是宫里面出来的,萧二小姐幼琳只跟了两个大丫头,但她身边也有一穿着灰青的仆妇紧贴身边,其貌不扬,丝毫没有存在感,幼旋从未见过。      女眷们再并上十数侍卫好手,轻车简行,而幼旋所用物品和其他得力的仆从侍卫则另行一路,只待一同到达京城。      而那些物品中,武安伯夫人所叮嘱幼旋的也只有一件,乃是前朝圣手张召所作的仕女图,是他成熟时期的画作,价值万金,这是献给那位已出阁姑姑的礼物。      幼旋有位表姐,是这位姑姑嫡出的女儿,现如今也是到出嫁的年龄了。      以前,这本是林氏为幼旋准备的一件压箱底的嫁妆。      现在也算是适得其所,物尽其用了。      幼旋安稳的躺在马车的床榻上,于是说幼旋所做的是辆马车,不如说是个小房间,马车行驶平稳,减震装置做的不错,幼旋躺在上面丝毫不觉颠簸。      而萧幼琳则乘坐另外一辆马车,两辆马车从外观上面来看是看不出没有什么的。可几天后萧二娘惨白的脸色当真是展示了舟车劳顿这几个字了。      在又一次萧家二姑娘停车呕吐后,幼旋派自己身边的绿筠去邀二小姐同坐,倒是惹的她叨叨了几句,“小姐处处想着人家,可人家还不一定怎么想呢?”      幼旋只有无奈,看倒是不应劳烦自己身边这位泼辣的小丫头。      不过多时,绿筠打开帘子,萧二姑娘身边的一个大丫头扶着她进了幼旋的马车,幼旋见她面色苍白,笑容勉强,就知她是遭了不少罪了。      紫菱早都眼疾手快的准备好软凳茶点,邀二小姐就座。      “日日憋闷在马车里,倒像是坐牢狱一般,实在是闷的烦了,便邀请姐姐过来,姐姐可别嫌我唐突。”幼旋伸出双手将糕点向萧二姑娘的跟前递了递。      “姐姐吐了许久,吃些枣糖糕填填胃吧。”萧幼琳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比一般农家女儿过的好。      数日来的赶路,也当真是将她们狠狠折腾了一番。      幼旋这里没说歇息,她是不好开口的,可今天一上马车,她就知道为什么了,她还纳闷,这病秧子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不怕,慢慢来,会有的,进京城后一切都会有的。”萧幼琳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在幼旋这里歇了一会,幼琳的神色好多了,绿筠眼睛一瞟,看到二小姐身后的丫头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当时分到了小姐身边。      这几天几乎是吃了吐,吐了吃,萧家二娘子腹内空空,在幼旋车上坐这一会,没有呕吐的感觉,饥饿感倒是越发强烈起来。      她伸出纤纤玉指,捏了块糕点就往自己的嘴边送,糕点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幼琳难免多食了些,等到她回过神来,一小盘糕点被她食欲殆尽,幼旋并未伸手。      幼琳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她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的糕点,接过身后丫头递过来的绣着梅花的手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拭着自己的手,绿筠注意到她放在桌下的手部动作,气的咬牙。      “姐姐,咱们姑姑是蔡成侯夫人,是位侯爵夫人,咱们二人都从未见过,姐姐,你紧不紧张?”姐妹二人开始聊起天来。      对于自己日后要倚靠的人,两个姑娘都有着好奇。      “自然紧张,虽说并未见过,不过咱们血浓于水,我们好好孝敬姑姑,姑姑也会对我们好的。”萧幼琳用着帕子摁了摁嘴角,垂着眼睛回答。      “对了,妹妹,你给姑姑准备了什么礼物?”萧幼琳不经意的问道。      “是圣手张召的画作,也不知姑姑是否会喜欢?”      “圣手张召!二婶母当真是大手笔。”萧幼琳语带艳羡,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两人由此话如题,倒是聊了许久的名士大家。      一路上走走停停,萧幼琳每次都会带着一个丫头到幼旋的马车上消磨时光,幼旋也是闷的慌,幼琳若是有一日不来,她反倒要派绿筠相邀。      绿筠在四个大丫头中资历最浅,年龄最小,所以在路上每次跑腿的活都是她做的。      “我的暮月姐姐,你怎瘦成这个样子了?”再又一次邀请二姑娘的路途中,绿筠碰上了萧幼琳其中的一个大丫头。      这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了一跳,暮月眼眶发黑,整个人走路都发飘,乍一看还以为见了鬼。倒是绿筠,日日在马车上,没事就吃东西跟小姐聊天,整个人比刚出府时圆润的许多,双下巴都要出来了。      暮月对她勉强一笑,绿筠也不傻,这两个大丫头,每次跟在二小姐身后去自家小姐马车的可永远都是另外一个姐姐。      绿筠眼珠滴溜溜一转,“暮月姐姐,你快收拾收拾然后带我去接你家小姐,我家小姐可等着呢,一会马车行走了,咱还没赶过去,这可是不好交代的。”      暮月一愣,随即欣喜若狂重重的点了两下脑袋,终于是冒出了点人气。      绿筠见她感激都快哭出来了,同为丫头,难免可怜于她,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走近了些。      绿筠本就是个叽叽喳喳的性子,瞒不住话,紫菱白芷红绡三个也从她嘴里听了不少暮月姐姐,只是告诫她要有分寸,别把小姐的事情往外传也就听之任之了。      暮月有双巧手,画的花样子,针凿女工都很是厉害,绿筠与她相熟后也就渐渐知道了她为何不来小姐马车的原因了。      赐婚的圣旨本就来得突然,这出发到京城的决定也是突然,给这位姑姑祝寿虽说只是个名头,可也不能马虎,幼旋能从自己嫁妆里挑了件圣手的画作作为贺礼,萧幼琳确是不能。      若是以前,这种礼物都是由二房准备,大方和三房只是弄些添头意思意思,合送一份作为萧家的礼品送过去,并无不可。      可这次不行。      但是论比起礼物的贵重,又怎么比的过幼旋?      幼琳母女仔细一想,作为小辈送的礼物,这贵重行不通,就只能在心意上下功夫了。      所以,幼琳就打算亲手绣一副仙姑贺寿图作为贺礼,这刺绣工程巨大,不是一时三刻能完成的,暮月本是她身边负责针凿的二等丫头,带着她也是想给萧幼琳做助手的。      萧幼琳母女二人想的很美好,趁着在马车上时辛苦些赶工去绣仙姑贺寿图,可是她们常年处在后院,又哪能知道长时间赶路的辛苦。      本就呕吐恶心,又怎么能长时间刺绣呢?后来她马车行进时日日到幼旋的马车上消磨时间,晚上才会回自己马车上休息。      所以这活大部分都压在了暮月的身上了,谁让她是丫头呢?      绿筠像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说了许多,幼旋笑着听她说话,脸色却变的苍白了起来,用自己的小手捂住了胸口。      几个大丫头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紫菱绷紧了脸,赶紧打开了马车上的小窗户,绿筠马上勒令停止马车,整个队伍就此停了下来。      “小姐,可还能说话?”幼旋缓了缓,耳边渐渐传来白芷细细柔柔的声音,眼前的白光渐渐散去,她才轻轻转过头来,对白芷微笑颔首。      见到自家小姐这个样子,白芷几是要落下泪来,自家小姐先天不足,三步一咳,五步一晕,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好不容易寻了个古方调养身体,将将好了些,多见些人了,又遭逢大难,在知府老夫人大寿时受了好大的惊吓回来。      整天整日的说胡话,发热咯血,吓坏了所有人,不过也因祸得福,往日沉疴散去了许,一年来又日日三顿药膳不断,仔细调养,方又见好,否则老爷和夫人哪会放心她一人上京?      可白芷还是忘不了当时小姐遭的罪,小姐娇嫩白皙的后背在那段时间都是火罐和针灸的痕迹,小姐有时难受的哭着睡着了,泪珠就挂在睫毛上……      她只恨不能时时陪在小姐身边,竟让小姐被那恶毒之人算计,可小姐从无半分抱怨,一丝怨怼都没有,时时甜笑的对人,她从那时就在心底发誓,要护着小姐一辈子,要她这条命也无所谓。      这次小姐的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现在行居简陋,可怎么是好?      幼旋此次并无什么大碍,虽说马车行驶平稳,如踏平地,可多日来一直在这方寸小地里,正常人都会颓靡,更别说她这病秧子了,等到她缓过口气来,就看到白芷天塌了似的表情,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儿般。      幼旋抬起手来,轻抚了下白芷发红的眼角,心中熨帖,开口轻声安抚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现在感觉不错,你怎就急成这个样子?”      白芷是她身边最年长稳重的大丫头,除了刚到她身边的时候,就再也没见过她乱了模样,今日倒是瞧了个奇景。 第6章 暮月  “小姐”,一向谦恭静顺的白芷罕见的抬起头直视起幼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您一定不能出事,否则我……”      接下来的话她并未说出口,可幼旋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这才会感到些许震撼,原来她将自己看的如此重要……      原本这次上京的人选里,本是没有白芷的,白芷早就到了配人的年纪,此去京城山高水远,前途未卜,白芷是蹉跎不起的。      只是不知道她自己给母亲递了什么话,这才留了下来,幼旋本以为主仆缘分已尽的。      今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幼旋心里比以往更看重了白芷,背井离乡。虽说她此次上京从未表现出什么,但就算她再早熟,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姑娘,对于未知的一切,恐惧都埋在了心里。      多思无益,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因为幼旋身体的原因,马车原地修整,让一直赶路的众人歇息歇息,马车本就一直行驶在官道上,前面看着是一个热闹的小镇,幼旋看着身边丫头有些雀跃的眼神,便打算晚上让众人放放风。      几位不爱凑热闹的侍卫留下看着马车行李,其余的人好生准备,只待晚上就一起去前面小镇上逛逛夜市,好见见人气。      因为晚上要去放风,幼旋就看见自己身边几个丫头除了白芷外,都有明显的欢喜神色,绿筠在她面前也是毫不掩饰,不知哼起了从哪来的小曲。      幼旋见她唱的好听,便让她到主仆几人身旁好好唱,一时间欢声笑语。      “这小曲,是暮月姐姐常唱的家乡曲子,我今天在小姐这也是借花献佛了。”绿筠难得的不好意思了。      既然说起了暮月,绿筠就打开了话匣子,“小姐,你可不知道呢,暮月姐姐的眼睛都要熬坏了。”      幼旋疑惑的看着她。      绿筠就把萧二姑娘祝寿礼的事情说与了幼旋听,幼旋还是第一次听说,但看周围几位丫头的神情倒是早都知道了的样子。      “那今天晚上就让她好好玩玩吧,想来也不差这一天的。”幼旋垂着眼帘说着。      绿筠一下子就欢喜起来,“小姐玉口一开,暮月姐姐今天可是享福了,我这就去告诉她去。”      说完,她着急忙慌的就从马车下去,去找暮月了,竟是连礼都忘了行。      “小姐,这绿筠离开伯府后,倒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红绡对着几人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样子,她也就能放松这段时日了,到了姑姑那里,又要绷紧了弦,欢快些也好。”幼旋自然毫不介意。      “我这不是怕她莽里莽撞,给小姐惹麻烦。”      “绿筠这丫头鬼精灵着呢,你吃了这么多亏,难道还不知道吗?”紫菱对着红绡调笑着说道。      红绡一听立刻涨红了脸,用双手提起自己长裙,朝紫菱方向小跑去,边跑边气鼓鼓的说,“你这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马车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消散了夏日的沉闷。      等到她们闹累了,幼旋也笑累了,可绿筠却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似的回来了,哪有出去时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看到她神情的主仆几人面面相觑,想到她出去时候的兴奋样子,就知道多半是在暮月那里被泼了冷水。      “可是碰了钉子回来?暮月难道晚上不与我们同行?”紫菱疑惑的问道。      不应该啊,既然有小姐都发了一句话,就算是二小姐也没有不应的道理,绿筠还是扁着嘴不吭声,只是拿着个抹布擦桌子。      “好嘛好嘛,这与她暮月姐姐才熟悉了多久?转眼就把我们姐们几个忘在脑后了,眼里只有那一个姐姐了吧?”紫菱一向爽利泼辣,这一番话也很是厉害。      “我难受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还拿着这种话来诛我心……”这样的情景私下里时经常出现的,白芷红绡经常能看到,早就不当一回事了。      这两人吵架拌嘴后,过一会就又会黏在一起 ,跟连体娃娃似的。      紫菱为人处世说来也是稳重,但只要跟绿筠在一起,就又是像个孩子一样。      两人兀自拌嘴,幼旋却怕她们伤了感情,“不去就不去,哪里值当你们吵这一架?”      幼旋轻轻柔柔的声音一出,两人立马消声,糟了,她们还以为在府里的下人房呢!      两人立刻连声赔罪,幼旋并不在意这些,反倒是宽慰了她们几句。      “小姐不知,那位二小姐身边的老嬷嬷着实厉害,就连二小姐也都听她的,她把暮月留下了。”      绿筠委委屈屈的说起事情原委,本来她把晚上出去玩的事情说与暮月,暮月也很是高兴,两人的动静惊动了二小姐和她的嬷嬷,于是下来问了事情原委。      嬷嬷厉害的很,说了什么‘不敢推脱六姑娘好意,但暮月有活计在身,惯坏了丫头怕是她就分不清谁是小姐丫头了。’      三句两句就说的绿筠回不过嘴来,偏偏人家是笑眯眯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绿筠就此白白憋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二姑娘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的,最后露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给她。      绿筠就更是生气了,想来也是,绿筠在幼旋身边何尝受过这种明里暗里的话……      “丫头暮月特来请罪。”马车外突然传来了暮月提高了的声音。      幼旋对着绿筠点了点头,绿筠打开了车帘放了暮月进来。      暮月提着裙摆踏步入马车,含胸低眉,并未四处张望,待到离幼旋几步处站定,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跟个麻花似的,而后竟屈身行了大礼。      “辜负了六姑娘的好意,暮月特来请罪。”      “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有主子下发的活计,就只管做就是了,我本也是与绿筠这丫头玩笑。”幼旋眼角含笑,温声细语的对着暮月说道。      本以为自己逃不过一顿打的暮月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突然很想哭,那么多委屈她都可以煎熬,可被幼旋轻柔的嗓音一说,却让她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自己一直忐忑的事情,原来六小姐并未责怪自己,本来数日不顺,已是让她满心疲惫,刚刚她想自己的‘不识好歹’说不定还开罪了六小姐……      一时间竟有心如死灰之感……      “六小姐好心好意,我怎能不识好歹。”暮月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我家小姐也是为了姑奶奶的寿诞之礼着急,我家小姐性子要强的。”      这一番话回的驴唇不对马嘴,前言也不搭后语,幼旋倒是愣了一下。      本是客气两句就得的了,怎么这么走心起来?这话就是她私下里和绿筠也不是能轻易出口的吧。      暮月慌乱的抬起眼来看她一眼,一下子又低下了头,动作很快,除了幼旋没有人注意到。幼旋怔愣了一下,一下子绽开了笑靥,“白芷,暮月勤劳为主,赏吧。”      暮月一下子欣喜若狂,‘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大响头,绿筠心下纳罕,这被赏了几钱银子就如此高兴,看来二小姐是真抠。      “绿筠,我记得圣手的画作是你保管的,我想看看。”绿筠送完暮月后一进来就听到了幼旋的嘱咐,“对了,我记得母亲还给了一幅寒梅图,我打算送给二姐姐,你也一并拿来让我欣赏一番,毕竟……以后可能看不到了。”      幼旋虚虚的靠在身后的靠垫上,白芷正在她的腿边捶着腿,听到她这一句话,抬头看了幼旋一眼,而后手上动作更加轻柔了,像是对着什么珍宝一般。      两幅画很快就被拿了出来。      描金的檀香木匣子,镶有繁花枝的造型,画精匣美,古朴大气,打开后里面有明黄色缎套包裹的就是圣手张召的画了。      另外一个则是楠木的匣子,用螺钿镶嵌修饰,又是不同的效果了,绿筠小心的打开匣子,举起画作来方便幼旋观看。      “小姐,现在是六月,倒也是观看展玩画作的时候,此等珍贵的画,若是梅雨天气,可从来不敢让它见风日呢。”绿筠嘴里实是闲不住。      幼旋仔细看画中美人,含羞带怯,以手轻扶桃枝,凑前微嗅,美人桃花两相映,绿筠见幼旋神色,待她看的满意,就要将画收起。      “慢着……”,绿筠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我看这花与花才能相配,但看这画匣的繁花枝,与寒梅图才更相宜,送与二姐姐也更合适些。”      “画与画匣也是一体的。”绿筠懵懂的点了点头,将手中两幅画就此换了个匣子。      如此一番折腾,很快就日落了,主仆几人就打算一同去夜市凑热闹,只留几位侍卫看守马车。 第7章 唱戏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就往前方小镇行去了。      幼旋和幼琳都带着帷帽,手边仆从将她们两人围在中间,挡住了他人探寻的目光。      “这越发靠近京城,就越感京城繁华,就这小镇上,里面的东西也很是新奇小巧。”      “姐姐,二姐姐……”幼旋见萧幼琳未与自己搭话,稍稍拔高了点自己的声音,幼琳这才回过神来。      “妹妹,你刚才说什么?”      幼旋听闻此话后,眉毛一挑,但脸埋在帷帽后面,并未有人发现。      “没什么,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罢了。”幼旋的话飘飘渺渺,仿佛荡在空气里,幼琳敷衍的对她笑笑,并未当一回事。      其实小镇里有的东西不多,因靠近京城确实与中州的各类物件不一样,流行的款式也不同,不过是瞧个新鲜热闹罢了,若是论多精美,确是没有的。      后来两人渐渐无话,只安安静静的看各类摊子,很快在人群中,幼旋便觉的吵闹繁杂,有些胸闷气短,鼎沸的人声传到她脑子里,就像是在她脑子里面打架一般。      白芷一直细细观察,很快就发现了幼旋的不适。      “小姐,我们回去吧。”      幼旋点了点头,虚虚将身子靠近了白芷。      幼琳这才发现幼旋的不对劲,想要伸手搀扶,白芷却早已搀着幼旋转身回去,萧幼琳只得讪讪的缩回了手。      幼旋被搀扶着走了两步,倒是停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叫了声,“二姐姐……”      幼琳心里产生了难言的负罪感,多年来,幼旋并无对不住她的地方,这边她兀自想着,那边众人见幼旋身体不舒服,赶忙拿了个四人抬的轿撵来,白芷并上紫菱将幼旋扶上去,四个大力的侍卫抬着幼旋回去。      周遭百姓时不时的往几人这面瞅,幼琳站在下面听到了他们艳羡的声音,她挺直了腰杆子,武安伯府在京中也算上权贵了,她可是武安伯府的人……      泰半侍卫和幼旋身边的丫头很快就走了,幼琳却没有等到另一个轿撵……      她身边剩下的仆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可偏偏这面的动静吸引了很多百姓前来凑热闹,见到这一幕,百姓的目光隐隐约约的落在她身上,萧幼琳咬紧牙关,生生忍住已经到了眼底的泪水,她觉得周围的百姓都在指点她,所有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她身体的每一处……      同是身为小姐,人家金尊玉贵的被人接走,自己却要一点一点的挪回去……      奇耻大辱,当真是奇耻大辱!!!      幼琳浑浑噩噩的往出走,她感觉得到回去的路原来如此漫长,周围为什么还都是人?为什么那么吵闹?是不是都在看她的笑话?      萧幼琳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发抖,她第一次感谢帷帽的存在。      现在能支撑她走回去的动力就是萧幼旋得知那件事情后惊惧的脸,萧幼旋啊萧幼旋啊,你要是真把当姐姐今天就不会让我如此难堪……      所以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你就生受着吧,萧幼琳快意的想到。      等到远远看到了马车的队伍,萧幼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越来越快,身后跟着的几个小丫头叫苦不迭,有不明白事情的小丫头想,二姑娘当真与六姑娘姐妹情深,竟如此着急。      快了,就快到了。      果然,幼琳到的时候就看见暮月凄凄惨惨的跪在萧幼旋的马车下面,不过不见萧幼旋的身影,就连慕月用惊惧怨恨的目光看她,她都不在意了,她只想见到她现在的脸。      萧幼琳深呼吸的几次,使自己镇静下来,不要显得太过激动,她几步凑上前去,“绿筠,你家小姐身体好些了吗?”      幼琳仪态万千的站在那里,如同清新淡雅的兰花,这么多年来,她好似第一次听到了胜利的召唤。      话里藏着的得意只有她自己知道,绿筠倒是好声气地对她说,“我家小姐现已无碍了,轿撵行到空旷处后就好多了,多谢二小姐关心。”      绿筠看着这二小姐的仪态风情,觉得美人可怜,这同是萧家女儿,二小姐跟自家小姐可真是没法比,命也不好……      这人才没有得力的家世,也是白瞎。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是穷折腾自个。      绿筠好心的为她打了一次帘子,隐隐透露出同情的眼神,萧幼琳戴着帷帽,根本察觉不到她的目光,就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昂首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幼旋并着白芷三人坐在躺椅上,幼琳一进来,几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她,萧幼琳愈发从容。      她身后的丫头伺候着她把帷帽脱了下去,萧幼琳详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口问道,“妹妹,暮月这不知事的可是得罪了你?”      “她一个小丫头也做不了什么,可否看在姐姐只带了两个人的面上,饶恕她这回吧。”萧幼琳突然对幼旋屈身行礼,斗大的泪珠一下子从眼眶子里滚落下来,说一句流一行泪,面容冒汗,不胜怯弱。      幼琳这里的委屈是有八分真,可却不是为着暮月,而是为了自己刚才在小镇上所遭遇的一切,机缘巧合之下,很是有几份真情实感,促成了好一副唱作俱佳的表演。      萧幼琳越想越自怜,愈想愈悲切,哭的更是真切,“暮月一直在我身边,跟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主子。”      见了她这一番作为,幼旋只是用手帕轻按嘴角,并未显出什么不同来,而她的几个丫头却各个神色怪异,绿筠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饰,是啧啧称奇。      幼旋已不耐她这些,“二姐姐别哭,我也没说要如何罚她,你的丫头想来也是要你自己处置。”      萧幼琳一下子愣住了,这圣手张召的画被毁,萧幼旋就这样轻轻揭过不成?一时间,她看向幼旋的眼神就如同看傻子一般,连哭都忘了。      “想来暮月姑娘在外面许久也是惊惧不安,自是姐姐身边的大丫头,也不能轻易处置了,算的上是主子的只有我们两个,我愿陪姐姐走这一遭。”      幼旋的话说的模棱两可,可萧幼琳一点也没听出不对来,只当是暮月真已成事,心中暗喜,可面上却越加愁苦,赶在幼旋前面出了马车,直奔着暮月就去了。      只见她悲痛交加,将暮月搂在怀里,一时间整个队伍都向她看过去,就算她与暮月再要好,也是主仆有别,怎就如此的,如此不顾身份呢?      好在,跟在她身边的厉害嬷嬷没让她一直犯浑,也是神情悲苦的把萧幼琳抱在自己怀里,却是将她从地上拉开了。      主仆二人只是哭,无声流泪的样子难免让人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暮月直愣愣的跪在那里,眼睛盯着地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要罚就发姐姐吧,姐姐愿代暮月受过……”      “原来姐姐半点不介意,那我也是枉做恶人。”幼旋语气轻柔却不由分说,直接打断了幼琳的哭诉。      萧幼琳突然感觉有些不妙,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了一般。      “我娘给姑姑准备了两份贺礼,有一份本打算交给姐姐,即姐姐毫不在意此物被毁,我也不必在此强出头了。”      登时,萧幼琳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瞪大望向幼旋,幼旋仍旧是柔弱温和的样子,旋即,她如同吃人的目光看向暮月,暮月在她的眼神下开始浑身发抖,可笑那萧幼琳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常在后院侵染的女仆们早就看出这萧幼琳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个把自个给坑了,而侍卫们虽说神经大条了些,可也不是个傻的,也看出些不对劲来。      这二姑娘听闻被毁了的是要给自己的贺礼时,看向暮月的眼神可一点也不姐妹情深……就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主子的事情他们最好是视而不见,一时下人们都忙了起来,反倒是充满了欲盖弥章的味道。      这戏萧幼琳已经唱不下去了。      萧幼琳软倒在那嬷嬷身上,这把她是真的脚软了,绿筠撇了撇嘴,看着她的双手狠狠抓住那嬷嬷的胳膊,再看那嬷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心下道是佩服,果真是有这等皮厚的人……      “我们小姐在集市上走了那许久,回来后见自己大丫头如此形容,自然是心中惊惧,有不当之处,还望六姑娘海涵,想来这暮月损坏了您的东西,自然是交与您处置,我们绝无怨言。”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倒是减轻了些许影响,对于这刚才幼旋的话,只当是充耳不闻。将萧幼琳的刚才不当的反应含糊了过去,还隐隐点出萧幼琳受慢待的事情……      说罢,就扶着萧幼琳回去了。 第8章 杨梅 从那天起,萧幼琳就再也没有来过幼旋的马车了。幼旋隔三差五的去让绿筠请她过来,不过绿筠一向厉害,那天的事情也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虽说结果是萧幼琳咎由自取……      可绿筠却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就别想再去小姐的马车躲自在,所以她话里明里暗里带着刺,几次把萧幼琳挤兑的红了眼眶,可偏偏幼旋每次都派她来相邀。      而这件事情的结果说到底也不过是下人背锅,暮月去做了最普通的粗使丫头,萧幼琳身边也只有了一个大丫头并一个嬷嬷了。      除此之外,当时负责看守幼旋马车的护卫们也都挨了板子,就此也长了个记性,那就是别小瞧女人,要不是他们被暮月三两句骗了过去,也不会这么轻易挨了打,说来这些侍卫常年在外院,又哪里知道后院里的弯弯绕绕呢?      此事过后,整个队伍的气氛也开始沉闷起来,萧幼琳虽说没有再也没有来过幼旋的马车,却是差人送了一封信来,里面尽写了姐妹二人多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可谓是字字泣泪,并说不希望这点小事就影响了二人的感情。      幼旋见此信后倒也颇有些感慨,连续几日唏嘘不已,白芷几人见她愁绪又上眉头,也跟着提心吊胆了数日,生怕幼旋因此郁结于心。      而后的日子里,幼旋也只是远远的见过幼琳几面,萧幼琳却是憔悴许多,每次见幼旋都是苍白无害的笑,随即扶着丫头的手上了马车。      队伍行驶了许久,也终于是到达了京城。      码头上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幼旋并幼琳两人先于码头旁一酒楼雅间处稍事休息,来接她们的人正是蔡成侯府里的大管家,还带上了几个水灵灵的丫头伺候两人。      两人最后几日连续赶路,萧幼琳被折腾的小脸尖尖,气色看起来还不如幼旋,反倒是她更像个病秧子了。      清净的小雅间里,外面的声音也只是隐隐入耳,管家很细心的带来了些苏州特产的上等杨梅,二十颗左右,颗颗乌紫,放在朱红的漆盘里面,两者相映成趣,看着就很有食欲。      幼旋随性的倚靠在身后的椅垫上,很是有几人美人慵懒的美态,幼琳却端庄大方,脸上挂着最得体的微笑,微微探身倾听管家的话。      “二位小姐的姑姑是我们蔡成侯府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嫡长子为蔡成侯世子,大小姐也是有郡主的封号,不过二位小姐到来后,我们蔡成侯府自是礼仪对待,在府里,二位小姐也是嫡出的标准。”      说罢,他抬眼看向幼旋,幼旋对他微微示意,他才继续开口。不过说到封号,武安伯在幼旋出生后也为她请封一份,不过是县君罢了,在京中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红绡心中称奇,这管家的眼睛真利,毕竟从形容上看,那位幼琳小姐更像传说中多病的小姐。      “蔡成侯府分为三房,本家姓尚,蔡成侯府为大房,其余两房老爷也都在朝中为官,姐妹众多,二位小姐不必害怕闺中无聊。”      讲述了些许基本情况后,幼旋两人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一小盘杨梅也吃了多颗,熟透的杨梅汁甜味甘,也因其汁水多,易迸溅四周,幼琳只食了一个,就不再拿起了。      反而是幼旋,多吃了数颗。      “这熟透的杨梅易招蚊虫,剩下的也是吃不下了,你们姐妹几个带回去吃吧,今日也算是你们有口福了。”幼旋此话一出,四个丫头连忙千恩万谢。      幼琳盯了杨梅几眼,手指动了动,却一声未吭。      很快,两人就到了蔡成侯府,这朱门侯府,方厚古朴,太湖石堆砌成的台阶,踏着走到近前,正对着饕餮兽面摆锡环,等到进入里面,却是江南园林的景象。      门内嘉树美竹,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清新雅致,于山水相对,可见建造此府是花费了大功夫的。      这蔡成侯府小巧精致,所用之物细看之下极为讲究,倒是衬的自家流俗了些,幼旋眼中难免露出赞赏称奇之色。      待两人打量之时,管家垂手立于幼旋身侧,微笑并不言语。      “两位小姐请跟我来,庭院都已备好了,二位稍作休息,等到晚饭时可去拜见侯爷与夫人。”幼旋还在观察少见的美景,幼琳却早就回过神来,淡笑矜持的对着管家点头。      客气的很,没有半点主人的架子,倒像是与管家平等相待一般。      幼旋和幼琳两人分院居住,幼琳所分配之所为拜月楼,看起来高贵雅洁,幼琳极为满意,的确很对她的脾性。      幼旋的院落却还是要往更深处走,在后院深处,有一清雅别致的小院落,与整座蔡成侯府的风格互相映趣,精致小巧,合乎女孩的心意。      管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幼旋的神色,见她满意,才稍稍松了口气,“因着小姐体弱,所以想着这幽静山水之处更适合您养身子……”      小院里种植着些许花草,摆放有致,也有一些盆景交叉其中,最让幼旋满意的是台阶上有蔓草缠附,望上去就像是天然的绿毯,几块粉墙赏心悦目,更是有藤萝缠绕,居住在这里,倒是多了几分山中隐士之乐。      见幼旋满意,管家识相告退,小院里已有数位奴仆丫头静候新主,幼旋现在不耐烦接触她们,只是躺倒在床上解一解多日来的疲乏。      等到晚上拜见姑姑和姑父,还是要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连日劳累,其实红绡几人比幼旋还要疲惫,面色也难免不好,但她们也是有活要做的,最小的绿筠也是毫无怨言,顾着收拾东西,将幼旋常用之物一一摆放有序。      她们在这里忙活起来,本来在这个小院里的其他下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下人不发一言,径直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有几个却挂着笑脸,殷勤的凑上来帮忙。      因着都是小姐贴身的东西,几人丫鬟笑眯眯的,却未松手,只是温声谢过想要来帮忙的人。      但有一个老妈子,凑在红绡身边,倒豆子似的说着好话,话里话外都是红绡美人娇俏,不过红绡的确是几个丫头里最标致的一个,几句恭维下来,红绡脸上也见着了笑模样。      她矜持的笑着,也就与这婆子多说了几句。      等到幼旋醒来,准备梳妆后,这婆子也就识相的告退了,几个丫头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去伺候幼旋梳妆。      而萧二小姐,早就在一处耳房静候,等着与幼旋一同前去。      “小姐,这是奴婢特意找出来的,你看……”      幼旋闻言望去,就见红绡手里捧着个胭脂盒,这是当时萧二哥从通州回来时,特意为幼旋带回来的礼物,即可作唇脂又可作腮红,只需一点点就能使唇娇艳欲滴,轻拍脸上也能够甜香两颊。      不过萧二哥带回来给幼旋的礼物足有一马车,珍贵奇玩应有尽有,优选早就将此物抛之脑后了。      倒是难为红绡,经将此物从中州背到京城,这胭脂水粉本就易碎,又是玉瓷装的盒,只怕是要特别照看的。      但见打开之后,膏体依旧平滑如镜,没有半点溢出沾壁,粉嫩光透的冻状,满满登登的装在上好玉瓷盒里,当真是赏心悦目。      “好,这次便用这个吧。”幼旋含笑着回答。      “红绡姐姐果然最重红妆,是难得的美人呢。”绿筠捂嘴说着,这话其实是刚才那婆子的吹捧,被绿筠听了两耳朵,拿来打趣了红绡。      红绡气的涨红了脸,紫菱一看就知她是动了怒,连忙开口,“在小姐面前,你怎么又没轻没重,讨罚吗?”      绿筠看紫菱横眉一竖,立刻就闭了嘴,红绡也就没有言语,只是隐晦的瞪了一眼绿筠,作罢了此事。      “二姐姐还等着,你们快快为我装扮吧。”幼旋轻声细气的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怪罪的意味。      几人皆缄口不言,只是手脚麻利的做事了。      “妹妹,你可算是到了。第一次拜见姑姑,迟到总归是不好的吧。”幼旋甫一踏进门,就听到萧幼琳隐含不满的玩笑话。      幼旋脚步未停,笑容不变,凑近萧幼琳的跟前后才轻执起她的手,柔声答道,“即是如此,你我姐妹二人现在便去吧。”      幼琳也为自己刚刚话里隐透出的不满而心惊,她以前可是紧绷着弦,生怕被幼旋看出不对来。      怕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对萧幼旋也真的是越来越忍不了了。      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那么多年都过来了……      萧幼琳反扣住幼旋的手,杏眼无辜的看着幼旋,“姐姐也是怕姑姑多想怪罪,对妹妹有所不利。”      “呀,我竟是半点没想到,姐姐,我们还是快些去吧。”      说罢,幼旋转身加快步伐离去,也就此松开了萧幼琳的手。 第9章 安乐 幼琳连忙带着身后的丫头快步跟上,跟在她身后的人却不是她带来京城的任意一人,反倒是位新面孔。      萧幼琳见幼旋注意,抿嘴矜持答道,“这是姑姑的赏的丫头,我见她规矩机敏,此次便带着她了。”      萧幼琳在短短的一个下午根本就没得到任何休息,她一进门就仔仔细细的见过各个下人,再梳妆打扮后提前来到幼旋的居所,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又坐在这等了许久的功夫。      一时间,人不在心却时时留意着这边动静的下人们皆是暗中称赞萧二小姐好涵养。      两人相携着就往蔡成侯府的主院夫人住处去了,蔡成侯夫人与武安伯是嫡亲的兄妹,因着是当时武安伯府中少有的女孩子,就算是当时世子之争已趋于白热化,也是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位姑姑的处境。      当时的武安伯长子也是个磊落的人,从没有因着与现任武安伯的争斗就对蔡成侯夫人如何如何,依旧将她当成小妹妹来疼爱,当时武安伯府的风起云涌,当事人都有意无意的回避了她,是以蔡成侯夫人未受到半点波及。      等到幼旋的爹爹继承爵位后,武安伯府也就搬到了中州,退出了京城的权贵圈。      而后山高水远,蔡成侯夫人也就再也没见过家人。这次幼旋二人前来,蔡成侯夫人是很激动的,也为二人的到来花了大心思。      多年来嫁为人妇,虽说夫妻和睦,但相处之道也总是会让人左右为难,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起当初做姑娘的痛快来,就愈发想念家人了。      所以虽说她端端正正的坐在主座上,可眼神还是经常向门边珠帘飘过去,今天用晚饭的地方是在正屋大堂里,大堂建的轩敞华丽,极尽奢华,里面的人也是珠钗满头,好一副富贵景象。      与蔡成侯夫人一起的几个妯娌早就看出她心不在焉,彼此对视一眼,并未拆穿,她们偷偷的压低声音,热络的说着话。      珠帘打开又落下的声音使得蔡成侯夫人激灵一下,她猝不及防的抬起头来,就见两妙龄少女款款而来。      一人笑容温婉恬静,板着身板,每走一步裙摆都画出相同的弧度,想来是有些紧张的。而另一人害羞腼腆,不过葡萄似的眼睛溜溜的转,就知她还有些小女孩的天真烂漫。      两个都是好孩子。      蔡成侯夫人身边的妈妈早就知道了自家夫人的心思,这花骨朵似的两位小姐未来时,夫人可是日盼夜盼的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很快,幼旋两人就走到了众人的面前,两人俯身低声拜见,蔡成侯夫人急忙让两人起身。      “快,快近前让我看一看。”蔡成侯夫人赶忙向两人招手,萧幼琳见此不顾幼旋,领先幼旋一步就往蔡成侯夫人身边凑去。      而后,两人各立于蔡成侯夫人左右两边,这位夫人左看右看,突然用手指轻点幼旋的鼻尖,笑道,“这就是小幼旋了吧。”      幼旋突然被这位和蔼的姑姑打趣,害羞的低下了头,蔡成侯夫人见此更是越看越爱,不过喜欢了一个,也不能就此冷落了另一个。      “这文静端庄的就是幼琳吧?”萧幼琳顿时兴奋,狠狠的点了几下头。      “母亲见了两位妹妹,眼里可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幼旋稍稍偏头,看向发声源。      但见一穿着艳红色散花百褶裙的瑰丽少女,长相明艳清丽,应当就是那位受宠的郡主表姐了。      少女虽说是说着打趣话,可眼中却暗藏试探,毕竟她可没自己母亲对这两个妹妹的先天情怀,而且两人中还有一位及笄后还未有眉目的闺阁女子,想来此次前来也定当不单纯。      她可要看着母亲,看着她别被外人利用了去,当了枪使。      “只不过是我二人与姑姑未见过罢了,姐姐花容月貌倒是真让幼琳眼前一亮。”这位郡主听完后用手杵着头,上上下下的扫量了她几眼,萧幼琳立刻就屏了一口气。      “我看妹妹也是如柳美人。”少女突然绽开笑容回答,竟有冰雪消融之感。      萧幼琳也就松了那一口气,一时间众人其乐融融。      “幼琳不必理她,安乐是被我给宠坏了,她要是有你们两人的一般乖巧,我就要念一声阿弥陀佛了。”话音刚落,众人笑成了一团。      幼旋长的与这位夫人有三分像,见到这位长辈也觉得亲切,异乡的恐惧也就散去了几分。      之前管家有提到,这蔡成侯府也是有三房人,姑姑当年所嫁之人正是蔡成侯府世子,也是嫡长子。      嫁人之后执掌中馈,操持家务,而其他二房的当家人也均在朝中担任要职,这与武安伯府的情况是很不一样的。      小一辈中,共有六位公子,但三房只有一位独苗苗,所以从小养得比女孩还要精细。嫡出的女儿也只有郡主一人,其他女儿都是庶出,情况与幼旋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位小姐出生后身体可是健康的很,听说当朝的几位娘娘都很是喜欢她,在其年幼之时便被封为安乐郡主,所以她是京城中有名的贵女。是一位有封地,成婚后可开郡主府的货真价实的郡主。      萧幼琳早就知道,这位郡主姐姐对自己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到自己在京城中的处境,萧幼旋来此主要是为了备嫁的,而自己……      是龙是虫,就端看这一回了。      “拜月阁和漪澜小筑你们二人可住的惯?喜不喜欢?”      下一刻,幼旋就感觉到同龄姑娘们的眼神都聚焦到了自己二人身上,看来这两处院落,也一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幼旋所料不错,修缮这两处院落本就是给嫡出姑娘准备的闺阁,可没想到的是小辈中嫡出姑娘只安乐郡主一人,郡主自有郡主的规格,是以这两个院落都空了下来。      多年来,其他庶出的姑娘也是眼巴巴的瞅着,就看谁能一举夺魁,不过这次可倒好,直接就被截胡了。      武安伯府嫡女,本身也是县君,她居住漪澜小筑众人心服口服,可另外一个不知是哪个穷乡僻壤的小官的女儿,她凭什么?      若是她们住在给嫡女准备的闺阁中,是多大的脸面?又显示了多大的恩宠?      这说明住进去的是娘家看重的姑娘,有娘家撑腰,以后的路自然是好走许多的。      总之,这顿晚宴吃的各怀心思,萧幼琳心思细腻,看出自己处境艰难,露脸之后很是低调了一段时日,细细想了自己以后的路。      于是她悲催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幼旋的大腿她还是得抱,一看就更难讨好的安乐郡主也躲不过去,两相比较下来,她居然破天荒地品出幼旋的几分好处来……      所以,现在她坐在幼旋的卧室内,黛眉微拢,眼中含烟,愁云密布。      幼旋见她失神,老神在在的轻啄了一口杯中茶,茶盖与茶杯‘叮’的碰撞声,唤回了萧幼琳飘荡的神思。      “妹妹……”萧幼琳强打起精神,主动伸手靠近幼旋,幼旋任由她握着,“你说姑姑会一直对我们这么好吗?”      “再过不到一月,就是姑姑的大寿了,我送的礼物可否和她心意?可心的礼物本就难寻,都怪暮月这个贱人,竟……”,话说到后面,萧幼琳才自觉失言,急忙拿眼神去瞟幼旋。      却撞上了幼旋懵懵懂懂的眼神,还好还好,幼琳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萧幼旋是个傻的。      “我当时猪油蒙心,竟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幼旋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只顾着喝自己杯中的茶。      “姐姐,还不快尝尝,这可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岕茶,只是稍稍一点而已。”      萧幼琳立刻就精神了,此等好茶,她是很少喝的。      只见一打开茶盖,茶汤柔白如玉露,香气扑鼻,萧幼琳急不可耐的轻饮了一口……      “哎呦!”      顿时,幼旋房内传出一声惨叫。 第10章 西厢 白芷几人听到这一声,本就不放心幼旋与萧幼琳同处一室,不顾规矩急吼吼的就往房间里面冲,一进门就见形容狼狈的萧幼琳,只见她被茶汤登头浇了满身,茶叶什么的还粘在下巴上,乌泱泱一帮人进来,见此情形全都愣住了。      “出去,全部给我滚出去!”房间里面传来萧幼琳气急败坏的大叫。      可幼旋的几个大丫头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有动地方,幼旋也似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端着茶杯也没回过神来。      徒留萧幼琳一人在原地抓狂……      “出去,都给我出去!”萧幼琳说出的话里已经隐隐带上了哭腔,要是下人们还在站在原地看热闹,就要把她逼疯了。      “你们快出去,绿筠,你把我那件鹅黄的长裙拿过来。”      众人纷纷应是,这才一堆人告退,下一刻,萧幼琳就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幼旋看起来手足无措,只得开口安慰,“姐姐,已经没有别人了,我房里的人一定不会出去乱嚼舌根的,你放心吧。”      萧幼琳哭的声音更大了,幼旋直接就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萧幼琳根本不敢抬头,她怕自己抬起头来,一个忍不住,就生撕了萧幼旋的脸……      绿筠很快就拿着崭新的长裙来,身后还跟着萧幼琳带过来的丫头,萧幼琳这才停止哭泣,让丫头扶着自己到后面的静室换衣服,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幼旋一眼。      等了半个时辰,幼琳才收整好自己出来,不过她的内衫与鹅黄色的长裙十分不搭,看起来是不伦不类。      但她除了微微红的眼眶也是看不出任何的不对来,显然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了,或者是强制自己恢复平静。      “小妹今日的相助,姐姐当真是没齿难忘。”萧幼琳的眼睛狠狠的盯着幼旋,想要从幼旋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幼旋小脸上都是迷茫,“不过是一件衣裳,姐姐为何如此重恩,这也太见外了。”      萧幼琳听了这句话,一口血就呕在心里,不上不下的,这可真是对牛弹琴,媚眼全都抛给瞎子看了。      一时间,萧幼琳已经维持不住完美无缺的笑意,匆匆告辞转身就走,她走到门口,隐约听到绿筠的话,“可惜了这一杯岕茶,可值不少银子呢。”      萧幼琳咬紧牙关,恨恨的收紧手指,可就苦了扶住她的小丫头,疼的脸都扭曲了,却还是得当个木头,一声也不敢吭。      “小姐,这二小姐怎么了,嘴里长了好大的溃疡,一说话白花花的一大片,离老远我就能看见,真是有点吓人。”待到房间里只剩下主仆二人,绿筠再也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都没有注意到,你眼睛倒是够利。”      绿筠狠狠的眨了几下眼睛,她怎么好像看到刚才小姐听完自己说话后笑了呢?再定睛一看,小姐还是以前那个小姐,神情姿态并未与以往有什么不同,想来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小姐,还要热茶吗?小姐最爱喝滚烫的热茶了。”      “好,你再去帮我沏一杯吧。”      绿筠麻利的应是,转身就告退了。      “几位姐姐,我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绿筠一出门,就迫不及待的跟其他几人交换信息,“这二小姐真是贪吃,嘴里长了那么大的溃疡,还去喝热茶,难怪她出了这次洋相……”      “你呀,迟早要坏在你这张嘴上。”紫菱伸出葱白的食指,边说边狠狠的点了绿筠额头几下,红绡也不赞成的看着她,只有白芷,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睑。      “谁都知道二小姐不安好心,看她出丑想让大家开心开心嘛,也是小姐今天想喝着岕茶……”      “小姐不是还有别的吩咐,快快去做吧,耽误了事,我看你怎么办?”白芷一发话,其他几人就没有不听的。      “对”,绿筠一拍额头说道,“我还真得去看着水,小姐还要喝茶呢。”      说罢,她转身就出去了,剩下的三人也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幼旋的漪澜小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早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庶出姑娘们感觉心里那口气总算是畅快了,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眼皮子就是浅,没喝过好茶似的……      就算他们是庶女,可外祖家也是有点份量的,娘亲也是按规矩进门的良妾,哪像这位,妹妹进京备嫁,还眼巴巴的跟着,妹妹还是隔着个肚皮的……      这事到了安乐的耳朵里,只换来了一声嗤笑,乐的她多吃了几口饭,没想到这位幼旋妹妹当真是个妙人,看着人是单纯没心机,傻是傻了点。      可架不住命好,傻人有傻福。      这件事情也就在主子们那小范围的传播了一番,幼旋房里的下人嘴一向严,这件事情没传到阖府皆知的地步。      而另一面,幼旋终于有了空闲,见一见自己新增的下人们。      主卧门外的阴凉处,早就备好了躺椅靠垫,太阳也没有了中午时的毒辣,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幼旋一直跟着的丫头分立左右,其余下人正对着太阳,大气也不敢喘。      一向活泼爱动的绿筠紧板着一张小脸,凶神恶煞,明明稚气未脱却学着人家年长的嬷嬷皱着眉,幼旋盛了满肚子的笑意,只顾着看她了。      幼旋清了清嗓子,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笑出声来,“这漪澜小筑原来的大丫头是谁?”      漪澜小筑虽说是常年无人居住,但也一直有着管理的下人丫头,既然有看管着的人,自然有人是这些下人们的头,“正是奴婢。”      只见有两个丫头跪在地上,异口同声的答道,幼旋定睛一看,只觉两人长相很是有几分相似,穿着打扮也相同,“你们……”      “回小姐的话,奴婢二人正是姐妹。”      “奴婢名为凝媛、凝宛,但凭小姐差遣。”两人再次同时答道。      幼旋见此微蹙了眉头,这可是叫她犯了难。      她身边四个大丫头的名额已经是占全了,可凝媛,凝宛两人在她未入住之前,可是此地的主事之人,总不能她一来,就把人家降成了个二等丫头吧。      而且很明显,这两个人应当是姑姑□□出来赐给她的,还不知花了多少心思,长相能力皆不俗的双生花姐妹,又哪是那么容易就□□出来的?      幼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从今以后,你们两人就跟在我身边吧。”两姐妹似乎早就料到现如今的情况,丝毫不意外的就谢了恩。      剩下的下人们就是二等三等的丫头们了,还有一些不能进院内的粗使丫头,一个个看起来都是老实肯干的,而后,幼旋就带着自己的四个大丫头进了房间。      “小姐放心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能理解,只要小姐记得,嫁人一定要把我带着就好。”还未等幼旋说话,绿筠就竹筒倒豆子的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说到后面一句时,还红了眼眶。      话说到这个地步,幼旋再说什么也是虚的,只能说些心里话了……      “绿筠,红绡,你们还是在我房里,一应待遇跟以前没有差别的,放心吧。”      绿筠这才狠狠点头,红绡也俯身口中称是。      日子就这样渐渐步上正轨,一年最毒的太阳也终于要过去了,风中也带上了些凉爽。      大半个月来,萧幼琳闭门不出,除了给姑姑请安后就没露过面,从她屋里下人那,倒是传出她日日为准备寿礼的事情……      说她忘食三餐,天不亮就起床准备,日日如此,从未喊过苦和累,整个蔡成侯府倒也是人人赞誉。      可幼旋还是不紧不慢,该吃吃该喝喝,人心也就开始有些偏了。下人们皆言新来的幼琳小姐‘品格端方’‘姿容秀美 ’,竟没有一人说她不好。      到了这京城,因为御赐婚事的事情,幼旋早已被多方关注,可借着这东风,传出些许名声的却成了萧幼琳。      只是隐隐传出的风,渐渐以蔡成侯府为中心向外吹,徐徐而过,毫无攻击力,却暗潮涌动,一如萧幼琳母亲当年,如她母亲当年那样,成了京中有名的才女……      但目前为止,这件事情带来的唯一后果就是安乐郡主一点也不讨厌幼旋了,萧幼琳一人承担了全部的炮火。      只有蔡成侯夫人在时,安乐才会回她两句话,其它时候,萧幼琳与她说话,全部都当充耳不闻,当股风吹过去,就是这么任性随意不做作……      很快,蔡成侯夫人五十大寿的日子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蔡成侯的下人们早就大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搭建戏台子,晚宴上一应用具也要讲究准备,整个蔡成侯府中人都是忙忙叨叨的。      在这一天里,幼旋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红绡早就为她准备了一应物事,应有尽有。      “我已经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这次宴会稳妥不出错便好,不用把我弄的多出挑。”红绡闻言浑身一顿,而后口中称是。      其实真正的晚宴还是要等到晚上,白天倒是唱戏听曲的时候,但这是幼旋第一次出现在京城权贵圈,就算是求稳妥,也马虎不得。      同时,这也是萧幼琳第一次的粉墨登场。      “玉霜,你说真的,这次真的会有皇子出现?”拜月阁内少见的传出萧幼琳拔高的声音,自从她来京城之后,已经很少这样情绪外漏了。      “我的小姐呀,这是自然,蔡成侯府在京中也算的上是数得上的贵门,除了那几个百年世家,也就当数咱家了。”      “我竟不知,蔡成……咱家,竟如此受宠?”萧幼琳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问道。      “咱家小姐可是安乐郡主的封号,你说呢?奴婢是听说宫里几位娘娘可是宠着郡主呢。”      “郡主与年龄相仿的几位皇子可是自幼玩伴,相熟的很。”      萧幼琳激动的脸都红了,就在今天,她就要见到龙子凤孙了,还要同桌饮食,这可真是……值了,当真是什么都值了。      这京城自己就没白来,不枉费自己受的一番折腾。      玉霜丫头八卦似的几句话,在萧幼琳的心里面,埋下了些许不可言说的种子。说起来,她与安乐郡主血缘近的很,差别那么大,未免太不公平了。      姑姑不也是武安伯府出身的姑娘?      自己又差在哪里?哪里也不差的。      “去把我从家里带来的胭脂水粉全都拿过来,一个也别落下。”      “是。”玉霜赶忙行礼,见自家小姐看重,她也不敢懈怠。      今天京城数得上的贵族们都或派人,或亲自前来参加寿宴,而幼旋也收到了姑姑让人递来的消息。      那个人也会来参加,那个向圣上请旨赐婚的人。      幼旋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她也知道自己来这京城,就是为了把自己交付给一个从来没有交集的人,她其实很想问问这个人,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高调的求娶她?      幼旋难得的有些失神,无论如何,过去也是不应该再想了,否则既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别人,更何况,人家说不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小姐……”幼旋回过神来,看着已经被自己改了名字的双生花姐妹,“青露,蓝玉可是到了要出发的时辰?”      “是的,小姐,请随我来吧。”      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阳光洒在幼旋莹白的皮肤,几乎是要反出光来,仿佛她就是一个会发光的人。      多年来的称病,幼旋一直鲜少出门,也算因祸得福,养出的这一身玉瓷般的皮肤可是每一次都让她娘嗟叹不已。      主仆三人轻盈简行,就向主院方向去了。      丝竹之声时隐时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钻进幼旋的耳朵,没想到姑姑也爱风花雪月,唱的是那一首西厢记。      正是张生会见崔莺莺的那一唱段,此情此景,映照此身,幼旋突然满面通红,可心中又涌上不喜,自己又怎么会是那崔莺莺?      幼旋思绪烦乱,脸色也时时变化,幸亏下人们都跟在她的后面,否则可是要闹笑话了。      等到幼旋临近戏台时,正听众人高声喝好,这一出戏唱完了,很快换上了贺寿用的曲子,幼旋心里松了一口气,这要是一直听下去,她可不知道会不会让别人看出什么来……      “你这媳妇,就仗着夫人宠你,小姐们都在,却偏要听那西厢记……”      被点了名的媳妇吊梢眼一斜,口中不肯饶人,“这光天化日的,你不想歪不就成了,再说此乃人伦之事,又怎么就成见不得人的了?”      “就这么一小段,还要被你如此说教?”这媳妇嘴里不饶人的嘀咕着,倒是气了对面妇人一个仰倒。      “你也知她嘴里素不饶人,又何必与她计较?”      周围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劝告,倒是给了这位夫人一个台阶下。      蔡成侯夫人这时候看到了幼旋的身影,眼前一亮,“幼旋丫头,还不快进来,还要姑姑亲自去接你不成?”      话里带着的宠溺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其他人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一看,这位在京城始终有着各类传闻的小姐,那位出了名的胆小如鼠的姑娘。    第11章 贺寿 她们就见一妙龄少女逆着光袅袅婷婷的站着,外罩一件丝绸裼衣,半遮半露的显出里面的羔羊裘,纯正的白色,丝光油亮的外观,皆显示这件羔裘乃上等佳品。      幼旋裹在里面,整个人嫩嫩小小的,雪白的羔裘毛环在她颈处,乌黑的发丝洒落两颊,眉如柳,杏眼含水,当真如同个仙人一般。      这位武安伯嫡女当真是受宠,这身装扮,也不会让人小觑了去,但夫人们也都注意到她双手紧紧捧着手炉,虽说现在天气凉爽,但这小姑娘也是畏凉……      蔡成侯夫人向前几步,迎了迎幼旋,牵着幼旋的手就往自己的身边带,在她的左手边,安乐郡主已经入座了,见到幼旋过来,她微微点头对幼旋微笑着示意。      夫人们见到幼旋,嘴里也是止不住的夸赞,又打听了些武安伯府多年来的近况,幼旋皆都如实答了,女眷们聊得也算是热络。      下人们来来回回的上着各类精致糕点瓜果,可他们走在这石子路上半丝音都听不见,丝毫没有打扰到客人。      女眷们常年都被困在后院,像这般热闹的日子一年也没有几回,所以大家很是显现出几分亲热劲来。      已经嫁人的夫人们最爱的就是拿未出阁的姑娘们玩笑,幼旋面嫩,被她们打趣的脸上红晕就没下去过。      几位夫人越看越爱,看她红的跟个桃似的脸颊,仿佛自己也年轻了几分。      “婶婶们,我这小妹妹怕是要被吓坏了,你们宽恕她一下吧。”直到后来,幼旋都被众人围在中央打趣,蔡成侯夫人仿佛乐见其成,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还是安乐开口解了幼旋的困窘。      “看看我们的小安乐,居然会心疼妹妹了,当真是稀奇。”这个声音幼旋有印象,是那位点了西厢记的夫人。      看来,这位夫人一定与姑姑十分要好了。      “我说你最近你怎么不进宫里,原来就在家里图新鲜陪妹妹玩,淑妃娘娘前几日还与我念叨你呢?”      “家里的妹妹的确粘人的很,待我得空了,马上去看看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可是宫里的贵人?这一番话听的幼旋是云里雾里,不过不妨碍她明白,她被自家郡主表姐拽过来当挡剑的盾了。      自从她来这蔡成侯府,这位郡主表姐可从未私下找过她。      “也不急,今日五皇子来,你们二人见到面了,淑妃娘娘就开心了。”不知何时,整个桌子上只能听到她们二人的对话了。      最后这一句话,这位夫人拉长了声音,说的是意味深长,幼旋一扫就看到了自家表姐微微发红的脸颊,那五皇子难道是表姐的心上人?      这时庭院屏门处传来些许喧嚣声,引得众人纷纷看去,幼旋也毫不例外。      门一打开,就见萧幼琳花枝招展盛装而来,她周遭的几个丫头们围着她说笑,难免高声了些,显出了几分孟浪来。      安乐郡主见状抽了抽自己的嘴角,干脆阖上眼睛侧过头去,来了个眼不见为静。      “这孩子,我就说她怎么还未前来?前些日子她说要好好打扮给我看,原是在这等着我呢。”蔡成侯夫人到底是为萧幼琳描补了一番。      毕竟她最后一个来,还盛装打扮,对于在座长辈来说,难免不礼貌,若是她曾与蔡成侯夫人说好,倒也算说的过去了。      今天的萧幼琳就如同是一朵盛开的花一般,毫不遮掩的释放自己的美丽,这一身下来,倒像是把其他人都压下去了。      几步路的功夫,萧幼琳很快就到了众人跟前,蔡成侯夫人坐在原位和蔼慈祥的冲她点了点头,而后她就坐在了幼旋的旁边。      “妹妹近日可好?”      “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不知姐姐可好?水土不服可好些了吗?”幼旋关心的回问。      自从上次萧幼琳从她的院内离去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而后,幼旋派了几个丫头给她送了些外用药,并为她在漪澜小筑内发生的事情道了歉,这件事情也就看似翻了篇。      萧幼琳来到这京城后就失眠多思,所以嘴里长了好大的溃疡,自己也没发觉,才出了那么一回洋相。      而后,她又给幼旋递了封信,写着她水土不服,还要准备寿礼,言辞恳切,近日就不往漪澜小筑去了,盼她不要多想……姐妹二人看似毫无芥蒂。      听了幼旋的问话,幼琳的脸色明显不自然起来,她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好多了……”,接着她侧过身子,捏了个糕点往嘴边送,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来的时候听到了什么皇子?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就像是少女之间的闲聊与八卦,听她的语气倒像是平常说话一般,并无什么不同。      “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是给姑姑祝寿吧。”幼旋斟酌着语言回答道。      这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安乐郡主‘呲’的一声,萧幼琳马上就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了。      天色也就渐渐昏沉,几个下人拿着屏风隔开了女眷,并开了另外的席面,想来是男客们即将从外院过来,来到此地与蔡成侯夫人贺寿。      姑姑当时给幼旋递消息也正是为此,两人已有婚约,于情于理,那人都会到来与她见上一面。      而萧幼琳见此眼睛就不住的往那处瞄,而以安乐郡主为首的姑娘们也已经坐到靠近屏风的一侧了。      说起大梁也是男尊女卑,男女有别的,但在此类场合,也未尝不能放松一下,说不定会凑成一段留世佳话。      幼旋也难得有一些心神不宁,对于那位鬼面将军,她也一直有所耳闻,别人同情的眼光她也经历过,但她并未向他人认为的那样自怨自艾。      她希望未来两人能相敬如宾,她会尽好一个妻子的责任,操持家里,孝敬公婆,两人相濡以沫的过日子,至于其它,倒是没有想过。      而这人公然求娶,是不是对自己有几分……更或者两人以前是否见过?      幼旋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急,一切马上就水落石出了,她所知道的也马上会有答案。      “安乐,你说这小妹妹若有所思的想什么呢?”现如今的这个桌子上,都是与安乐郡主相熟的小姐们,而开口的这一位正是安乐的手帕交,静文县主。      “想什么也不关你的事。”安乐语气欢快的边说边拧了静文的鼻头一下,静文‘嘤咛’一声,伸出双手与安乐推搡,两人笑作一团。      幼旋只是笑着看她们玩笑,很是透露出几分憨厚来。      像是这种打打闹闹,向来是与她无关,她的身体虽说外表看似无什么大碍,可内里经不起半点敲打了。      稍有不慎,就从内里碎掉了。      萧幼琳也一直努力的插进众人的谈话中去,可安乐最多只是嗯嗯应是,不接她的话往下聊,很快就会冷场。      于是,众人的聊天就隐隐将她排除在外了,幼旋见她眼睛发红还要赔笑的样子,只能微微的叹了口气。      越到晚上,这里就越是热闹,姑姑也看起来十分开心,很快安乐郡主就将这次宴会推向了一个小高潮,打了一个开门红。      “女儿与几位要好的姐妹为母亲准备了贺寿舞,望母亲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      “我等俗人此次也算是有眼福了,哈哈。”话音刚落,就听男宾处传来阵阵喝好声,安乐昂首挺胸显然也是很有自信。      很快,同桌的几人就一同起身,一起到后院静室去换一应服装准备,这番大阵仗一下子就将众人的胃口吊了起来。 第12章 献礼  时间过得很快,以安乐为首的几位贵女都换好了衣服出来,幼旋定睛一看,这是……水袖舞吗?      只见,安乐表姐白衣飘飘,三千青丝洒落,只是头顶粗粗戴了个步摇,素衣加身,乘着月光翩翩而来,看着如同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一般。      她虽是浑身白衣,却并不显得单调,竖着的腰封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身,胸前和腿间的流苏随着她走动轻轻摇摆,很有层次感,同时与水袖是完全不同的丝绸材质,她身后的几位贵女虽说穿着与她相似,却没有那般飘逸之感。      借此,也能分出主次来。      除了几位舞女,旁边还有几位高壮的仆妇,手里捧着不知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叫人想一探究竟。      这月,这景,这人,一切都刚刚好。      ‘叮叮泠泠’的琵琶声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琴音,幼旋不经屏住了呼吸。      其他几位贵女形成众星拱月之势将安乐表姐围在中央,静静的摆好姿势,而后美人随着音乐一同舞动……      只见她一举一动都尽显柔美,身段轻盈欲飞,可每一次挥舞出去的水袖都是强有力的,整个结合到一起有一种高贵倔强的韧劲来,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叫人欣赏敬佩。      每一步,每一点都与琵琶声相合,随着琵琶声音越来越急促,舞步的动作也变换的越快,而后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几位美人定在那里,就如同静止的画,连眼睛也不眨,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些仙子们吹跑了。      众人皆以为这场精彩的表演结束了,刚想要鼓掌的时候,那几个大力的仆妇却捧着手上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白绸一样的东西,而后将其展开。      这是要做什么?就在此时,其他几位贵女不知从何处捧了各色颜料来,分立两侧。      更加激烈急促的琵琶音响了起来,安乐双臂突兀展开,长长的水袖就浸在了颜料中。      她的水袖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侵到颜料中竟半分不洒露……      于是,所有人就见这白绸一点一点的被沾染上色彩,渐渐形成了一幅画,是仙童抱寿桃,画中仙童圆鼓鼓的脸颊,莲藕似的手臂,憨态可掬的表情,虽说并不是什么高超的画艺,可如此作画当真是少见。      还做的如此有新意。      “见到安乐此番,本殿认为可流传于世,实乃孝心可嘉。”就在众人静默之时,但听一疏朗清亮男声响起,很快,众人纷纷应和。      “对对,安乐郡主才貌双全……”      “清丽佳人,当真见之忘俗……”      蔡成侯夫人听着众人满口赞誉,笑的是合不拢嘴,随众位夫人的恭维虽说是谦虚着,可眼底的骄傲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幼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安乐郡主,安乐往回走时候,看到幼旋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你这丫头,可别这般看我了。”      安乐伸出手指,促狭的刮了刮她的脸颊,只觉得触手生凉,如玉石般滑腻,一个忍不住,又上了好几次的手。      安乐与幼旋已经很是有几分亲近了,“安乐姐姐,你跳的真好。”幼旋真情实意的夸赞道。      “想学我可以教你,女子身段柔软,肯下些功夫就没有问题的。”安乐不在意的说着,幼旋的眼神却黯淡了下来。      安乐突然顿住,转过头来看到幼旋苍白的嘴唇,心中一紧,一下子盛满了对幼旋的怜惜,“幼旋妹妹,都会好的。”      安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人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一人从中州偏远之地到达京城,自己又何必要对她苛刻呢?      她还那么娇弱。      安乐握住幼旋微凉的手,在内心里下定了决心。      女眷与男客们只是相隔一个屏风,不知何时,公子们在那边吟诗作对好不快活,传来阵阵喝好声,不过幼旋才不信他们私下里也会这样。      具体参照她自家三个哥哥,这一走出去,可也是人模人样的……      有着安乐郡主的贺礼,各府的唱礼也开始了,大多是名贵的古玩珍奇,玉石摆件,看得人眼花缭乱。      没过多久,就看到她那位二姐翩翩起身,走到庭院的正中,所有人的目光开始聚焦到了她的身上,她看起来端庄大方,可幼旋见她就跟提线木偶一样的动作,就知道她很紧张了。      据幼旋所知,她的礼物算不上贵重,只能说心意,可今天的心意谁又能比得过安乐郡主呢?      “琳儿,可是有什么礼物要送给姑姑?”      “琳儿自知才艺普通,不能如同姐姐那般展现精彩的演出,只能笨鸟先飞,下些费苦功夫了。”      这时,跟着她来的几个丫头,四个人捧着像一个画轴的东西的四角,走到庭院正中央,而后徐徐展开画轴。      乍一看就像是一幅书法手写的寿字,但也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但仔细定睛一看,就会发现这一个大寿字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寿字组成的,而且是绣出来的。      绣线也是黑金相交,放在月光下也是流光溢彩,着实是心意难得。      不论别的,就这耗费的功夫,一般人也是拍马不急,这千金小姐的一针一线该是多大的孝心啊,众人心中一阵感慨,夫人们对她的印象也是大为改观。      看来,这位幼琳姐姐为了保准稳妥,还是自己重新准备了一份寿礼。      姑姑见此也是笑的合不拢嘴,今天的寿宴也将会是接下来京中的热门话题了。对于幼琳,大家也不吝啬夸赞,都说蔡成侯夫人是少有的好福气,有那么多贴心的晚辈。      萧幼琳矜持的起身后,却得意的瞟了幼旋一眼,安乐坐在幼旋身边,看了个正着,本来安乐此时对幼旋怜惜之情爆棚,见到幼琳如此挑衅,自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旋妹妹,你精心准备的礼物呢?还不快拿出来,否则可被你这二姐姐比下去了。”      幼旋‘呀’的一声,似是不能一下子适应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起身回到,“幼旋自幼体弱,怕是并不能如同姐姐们那般诸多技艺,想来惭愧。”      “只能寻得一件宝贝来献宝了。”    第13章 皇子 据幼旋所知,姑姑最喜张召的画作。”幼旋话音刚落,周围人就嗡嗡的讨论了起来。      “张召,可是圣手张召!幼旋小姐果真是大手笔!”      “真没想到,我等还有此等福气。”      “张召流传于世的画作极少,成熟期的作品更是难得,他最善画人物,其次为花鸟鱼虫,若是人物画像……”      “我只听说当朝太后有所珍藏一幅……”      “小女曾听闻山中居士世隐道长有所珍藏,于是登门拜访,世隐道长乃当世奇人,一生痴迷于字画,隐居于山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以山水为友,以诗酒为亲。”      “本来,外祖父家与这位道长有旧,送小女去去山上调理身体,陶冶身心,学学烹茶装裱什么的,与世隐先生有了三年的师徒情谊。”      幼旋所言并无半句虚假,她自小胎里不足,在那富贵繁华的伯府里有些养不住,武安伯夫妇二人费了大心思,才将她送上了山,等到她渐渐长大,才将她接回了家中。      可以说,青山绿水保住了她的命,这也是在中州她不显于人前的原因,等到入了京城,看见漪澜小筑的风景,这圣手的画作也是奉上的心甘情愿了。      “小女临走时,先生便送了我这一幅画来全了师徒情谊。”幼旋从身后丫头手里接过了画,双膝跪地献礼。      “后听闻姑姑遍寻张召画作不得,特来奉上。此画小女欣赏够久了,不该使明珠蒙尘,使此等大作拘于一人之手。”      “此乃张召盛年之时所做之画,幼旋在此献与姑姑。”      幼旋的这个寿礼一出,登时将在场所有人都比下去了,此物的分量当可做国宝……张召成熟期画作极少存于世,诸多痴人遍寻不得,谁能这文弱的大家小姐手中就有一幅。      还是张召最擅长画的仕女图,当真价值连城。      更让人吃惊的是世隐先生乃当代大儒,志趣高雅,不喜权贵,远离庙堂之上,受文人敬仰,天下文人均不得其门而入,这位幼旋小姐不声不响的就成了他的关门弟子,一时众人的眼神都有些奇怪起来。      幼旋见状连忙解释,“众位长辈千万别误会,小女主要是为了调养身体,只是偶尔受世隐先生的教导。”      “世隐先生的衣钵传人另有其人,小女也只是有幸……有幸见过那人一面罢了。”      “今天,本殿当真是没有白来,夫人果真是有子孙福的人,本殿有个不情之请,圣手画作不知本殿可有福观看?”有了五皇子打头阵,众多文人士子皆是坐不住了,一同涌出,想要观看画作。      幼旋也大大方方,任人观赏,顺便好奇的打量了五皇子数眼。      这位五殿下千呼万唤始出来,他这时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终于让幼旋看到了真面目。      果真一表人才,好生俊俏。      但见他长身玉立,四爪蟒袍加身,素白袍子上金线绣成的花纹流动,巧夺天工,一双眼睛温润有礼,叫人心生好感,他温和的眼神看向幼旋,最后却是不加掩饰的停留在安乐郡主身上。      安乐只能侧身而坐,将身体藏在幼旋后面,避开这位五殿下的眼睛。而萧幼琳从这位皇子殿下出来的时候就不错眼珠的盯着,耳边听到的都是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好在,周围所有人都在看向这位皇子殿下,否则,萧幼琳定会犯了僭越之罪,这位皇子虽说是脾性温和,但也毕竟是皇子,还是位得宠的皇子,也不能容人如此放肆的盯着。      “定然,看来你这位未婚妻并没有求娶错啊。”五皇子突然调笑打趣道,幼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下一刻,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鬼面陈骁将军,字定然。      “还请殿下莫要拿臣开玩笑了。”幼旋只听一磁性沉稳的男声炸在耳边,使得她呼吸开始急促,整个脑袋都开始晕晕乎乎的了。      原来他一直站在众多才子身后阴影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幼旋才没有注意到他,听到五皇子于他说话,其他男子才给他让出一条通路来。      幼旋迫不及待地仰起头来,想要看清此人的脸。可等到他出现在眼前时,却见他戴着个金属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了一个光洁的下巴。      想来他是怕自己脸上的青色胎记,唐突了在场众多闺秀。      他身形魁梧高大,站在五皇子后面都能看出他高了一个头出来,肌肉喷薄紧实,几欲破衣而出,大梁人一向喜欢清俊风雅人,飘飘欲仙的风流人,面皮白净的男子最为讨喜,陈骁将军没一样是符合的。      这位将军善于布阵作战,却不懂女孩家心思,也不通俗物,任人因为某些目的抹黑,自己却不分辨,传来传去,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可幼旋因为自幼体弱,很是不喜欢那风一吹就要登仙的样子,没有半点活力朝气,也是这大梁安稳的太久,在战争年代谁会喜欢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男人。      因着这股审美,男人们所着的衣裳也大多飘逸,可这些穿在这位将军身上就显得不伦不类,是以在这繁华京城处处受人白眼。      他本身是个行军打仗的男人,又怎么会在衣裳上下功夫,只要有所蔽体就好,并无其他要求,可他自己神经大条,总是不自知。      只是知道人家都不待见他,却不知为何不待见他,他虽说相貌有碍,但从没显露人前啊,闺阁女子对他或多或少的鄙夷,他也从来不当一回事,并未放在心上。      因着这相貌,若不是皇帝破例,若不是其战功赫赫,也没有今天的地位,连入朝为官也是不能。      他极少出现在京中的社交圈子里,今天来这,还是因着幼旋的缘故,毕竟两人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若是他此次什么表示都没有,怕又诸多非议。      他一人没甚要紧,可也不想将幼旋牵扯进去,围绕她身上的传闻已经够多了……      两人目光交错,陈骁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怕她不愿,不过看她眼神,并无什么不可……这小丫头看来没变,当年的一面之缘,他也没想过会有今天之果。      幼旋也并不能完全确定他是否为心中之人,但她涨的满脸通红,端谁都能看出少女心思来,与她附近坐着的萧幼琳红到一块去了。      桌子上的其他贵女见到这位鬼面将军出来,全装作不经意的别开眼神,与周围人攀说交谈,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们的嫌弃来。      幼旋看见诸位贵女的做法,心下‘腾’的升起股火来,可也只能兀自按捺住,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其他贵女皆是认为幼旋是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婿才会如此,有着五皇子作对比,嫌弃那莽汉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她们也就根本不在意幼旋的脸色,权当她是心情不好,若是她们,怕是早都坐不住了,当真是可怜见的,一时间,各种同情的目光都飞向了萧幼旋。      大庭广众之下,幼旋与陈骁并未说上话,陈骁将军只是送上贵重礼物祝贺姑姑生辰,幼旋看着那颜色鲜亮珍贵难得的素纱单衣,也是不知如何作答。      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是送给姑姑的礼物,怕是谁都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也知道他究竟是送给谁……      幼旋心中紧张,脸上僵硬的做不出表情来,所有人就更认为她是心中不满了。就连萧幼琳也不例外,这莽汉,太孟浪了些。      而萧幼琳对五皇子芳心暗许,恍若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若是能亲近五皇子,她怎样都甘愿的……      在她看来,萧幼旋之后的人生已经望到了尽头,皇上所赐的亲事,也绝不可更改。      这辈子,萧幼旋只能与那个泥腿子绑在一起,萧幼琳多年来心中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      宴会散后,姐妹二人顺路一同回自己的居所,幼旋心中久不能平静,任谁也能看出她有心事,萧幼琳当她伤感春秋,心中难免得意,于是偷偷的看了她数眼,幼旋也并未察觉。      萧幼琳清了清嗓子,将幼旋的注意力转到自己的身上,“妹妹,今日你的未婚夫婿当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竟与五皇子同时出现,勇气可嘉,让人敬佩。”      “不愧为骁勇将军,当真如此骁勇。”      不阴不阳的语气刺的幼旋直视于她,幼旋平静如水的眼神直视她的眼睛,两人的步伐慢慢停下,几个丫头见主子间的气氛不对,自觉的放慢脚步,不蹚这趟浑水。      “妹妹……”萧幼琳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你这是怎么了?”      幼旋冷声道:“大梁鬼面将军,乃圣上亲喻,为三品骁勇将军,姐姐又是以什么样的资格,来枉议于他?”      “你萧家二小姐的身份吗?” 第14章 厌恶  萧幼琳的表情已经完全僵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幼旋,好似不能理解幼旋所说的话,也不能理解幼旋的态度。      从小到大,幼旋从未如此对待过她,她一时不能接受,可反应过来后又是手足无措的慌乱,若是幼旋真的和她翻了脸,这个后果她是承受不来的。      她急忙用双手挽住幼旋的胳膊,“是姐姐不好,是姐姐不好,将军为国效忠,我又怎么能在背后说他闲话。”      “是姐姐失礼了。”萧幼琳小心的看着幼旋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半点缓和的趋势,还是板着个小脸冷若冰霜的样子。      萧幼琳恨恨的一咬牙,松开幼旋退后几步,屈身行礼道,“姐姐唐突了,还望妹妹原谅则个。”      说罢,她便僵着身子,不肯起身,幼旋神情动了动,还是踏前两步,虚虚扶住了萧幼琳,并未触碰到她,“姐姐严重,快快请起吧。”      萧幼琳顺势起身,知道这一遭算是过了,经此一事,她更认为萧幼旋是在故作坚强了,分明是自己踩到了她的痛点上,她才会如此大的反应。      只怕她是恼羞成怒了,萧幼琳突然有种诡异的得意,这萧幼旋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看她还能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到几时。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相携回了各自的院落。      劳累一天,幼旋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了,可躺在床上时,她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绪纷杂烦乱,来来回回的想着今天寿宴上发生的点点滴滴。      她总有种直觉,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可又怕自己是空欢喜一场,顾而辗转反侧,寤寐难眠,但偏偏又身体疲软,头疼困顿,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了一夜。      待到第二日,蔡成侯夫人差人送给幼旋些许秋季所用之物,幼旋的几位丫头都拆开来看了看,也就看到了那件水红色的素纱单衣,正是陈骁所献上的生辰贺礼。      几个丫头都在,幼旋脸上登时烧红了,绿筠促狭一笑,刚要开口打趣,却被白芷一个眼神给怼了回去,当即呐呐不敢言了。      不过经过昨天,幼旋也是明显的看出陈骁与五皇子的关系和睦,既有君臣之情又有朋友之义,而五皇子怕是与表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其实在这京城,众位贵胄都明白的事情就是安乐郡主乃是内定的五皇子妃,皇室与蔡成侯府也皆是心照不宣。      但盯着五皇子妃位子的还是大有人在,毕竟一切未成定局,以后的事情尚未可知,如今储君未定,谁说自己不能更进一步,去坐那母仪天下的位子……      当今圣上也正是知命之年,虽说身体还算硬朗,但大统未定,中宫之位空悬,也是让各位臣子操碎了心,这位当代的大梁宣成皇帝虽说政事清明,可偏偏是位痴情的人。      他原本有位深爱的结发妻子,可红颜早逝,皇帝悲恸不已,而后此女子被封为文宣皇后,与帝号有所重叠,足以显示荣宠。      从那以后,宣成帝到后宫就是点个卯的事了,再无一位内宠,当真是做到了雨露均沾,是以子嗣不旺,成年的只有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其余皇子皆是夭折。      圣心难测,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皆已成年,但偏偏每一个人都还没有封号,皇上对每一位都是不偏不倚,使大臣们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不敢有丝毫动作。      不过要论起荣登大宝的可能性,自然当属五皇子,二皇子性格多疑阴兀,无储君之量,三皇子母家身份低微,自己也是丝毫不显,七皇子还尚未长成,等到他长大,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可他们怎么猜测都没有用,说到底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可宣成帝的心思无人能猜透,宣成帝算的上唯一一次情绪外露,就是在文宣皇后的逝世后,而后便越来越难以预测了。      五皇子生母为淑妃娘娘,母子二人日日稳坐钓鱼台,没有丝毫的动作,想要攀附的人也只得暗暗观望,表面的一切都风平浪静,可早已暗流涌动,这场夺嫡之争的台子已经搭好了。      “母亲,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蔡成侯夫人房中传出安乐郡主不可置信的声音,而后压低了声音,母女二人商讨了起来。      “原来母亲打的这个主意,不,我不同意。”安乐难得的反驳了自己的母亲。      “安乐,为何?这是最好不过的了,这蔡成侯府其他姑娘什么样子你也知道,母亲怎么会放心她们随你陪嫁?”      “我讨厌那萧幼琳,她不怀好意。”      “我又怎不知她的野心”,蔡成侯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可她的家世,她那点小聪明是最好拿捏的……”      安乐并未答话。蔡成侯夫人看她神情就知她在想什么,知她还在犯倔,继续劝导,“选她自是有选她的理由。”      安乐不服气的刚要开口说话,但听蔡成侯夫人道,“她外祖家是文家。”      “就算是文家又如何?只是外祖而已……”      “当年的事情你有所不知……”蔡成侯夫人与安乐讲起了陈年旧事。      现如今文家的当家人是幼琳母亲的同胞兄长,并不是正儿八经嫡子的出身,当初的文家嫡子沉迷花街柳巷,招鸡斗狗,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反倒让庶子出尽了风头。      而后,这名庶子挂在了嫡母的名下,看似与亲生母亲和妹妹没有联系,可当时她妹妹的誉满京城之中隐隐就有他的手笔,但当时无人知晓。      由此就可知道,他根本就是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放在了心坎上,而后,没过多久他与武安伯长子交好……      “但大舅的打算全都落空了。”安乐小心翼翼的接话道,蔡成侯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位文家当家人诸事顺遂,春风得意,自认洞察人心,但却狠狠的栽了大跟头,自己毫发未损,却搭进去了自家妹妹的终身,很是颓靡了一段日子,可想而知他的愧疚与心痛。      从那以后,这位当家人头脑冷静,再未出过差错,更是让文家上了一个台阶,成了朝中清流的代名词,声名显赫,虽不如公侯贵重,却桃李天下。      桃李天下……对于当今的五皇子来说有着大用处。      “最关键的是……”,蔡成侯夫人继续缓缓开口道,“文家小辈中没有女孩,而他们需要女孩。”      文家小辈中只有三个芝兰玉树的男孩,人称‘文家三竹’,是京中夫人心中的乘龙快婿,不出意外,也是未来朝中的中流砥柱。      文家已有昌盛之势,这一切要归功于文家这位当家人。      此人当真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后来京中之人甚少知他原本庶子的身份了。      文家也有他的打算,因为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五皇子不能成事,文家亦可全身而退,不受半点粘连。      说什么只忠于当代皇帝,端看他是怎么操作的了。      “母亲,我……”被蔡成侯夫人说了这一通,安乐已明白此事已成定局,五皇子后院位置有的是呢,是不会吝啬于这一个位置的。      蔡成侯夫人见自家女儿通红的眼眶,微叹一声后将她搂入怀中,“要得常人所不能得,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安乐已经扑到自家母亲的怀里面哭出声来了。    第15章 东珠 “不过就算嫁过去,凭她的家世是做不了皇子侧妃的,最多就是个庶妃。如不出意外,这侧妃位置应当会空悬出一个,端看后来。”      “所以……你与她就莫要再闹小孩脾气了,我看的出来人家可是一直让着你呢,好歹也是你妹妹。”安乐听闻更是哭的喘不上气来。      她很早就知道,皇子后院中怎么可能会只有她一个?她早就有所准备,可当一切摆在眼前,她还是如此难受,但以后怕还是有更难受的呢。      “半月后的百花宴主要是给两位公主寻找驸马,也会赐婚给几位皇子,你两位妹妹均会前去,你现在也该备嫁了。”      待到第二日,安乐郡主一如平常入宫,去拜见淑妃娘娘,得了淑妃娘娘宫中留宿,带回了不少赏赐回来,而送安乐回来的人,是五皇子。      “东珠两匣,白玉如意一对,掐丝珐琅手镯一对,各色绸缎二十匹。”传话的太监笑眯眯的将几样赏赐报了出来,“还有如意珠冠赏给武安伯嫡女静文县君,青鸾流苏金步摇是赏给府里做客的萧二姑娘。”      “两位姑娘舟车辛苦,淑妃娘娘也是记得的。”      由此,蔡成侯夫人总算是知道自家女儿难看的脸色是打哪来的了。收到五皇子求助的眼神,蔡成侯夫人无奈安抚的笑了笑,五皇子这才松了口气。      “既是如此,孤就不打扰两位了,孤与陈骁同来,他听闻贵府美景惑人,非要我陪他转一转呢。”说罢,蔡成侯夫人露出了了然的微笑,而后赶紧派了几个伶俐的小厮作陪,才将五皇子送了出去。      “你倒是出息了,竟然给皇子脸色瞧?你这小脾气到底要闹到何时?不过是个庶妃,淑妃娘娘所赐也不过是青鸾的步摇,还不能安你的心?”      被自己的母亲严厉说教,安乐抿紧嘴侧过头,‘簌’的一下就落下两行泪来,蔡成侯夫人只当女儿年幼,还是不懂事,“男人三妻四妾是最正常不过的了,你要看开些,幸而五皇子喜欢你,你总是小性甩脸子,若是惹得他厌烦,才真是你哭的时候。”      安乐还是落泪不止,但却伸出双手来从漆木桌上拿出了最珍贵的东珠,抽噎着说道:“这一匣东珠便赠给两个妹妹,叫她们拿去打些首饰耳环吧。”      蔡成侯夫人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女孩家当真是水做的,可得小心的哄着。”走在路上的五皇子与陈骁闲聊道,这话说的看似抱怨,可里面暗含着乐意谁都能听的出来,“定然,你可别笑,若我家的那位是水做的,你那位就是瓷做的,磕到碰到更是有你受的。”      萧家幼旋的确是出了名的娇弱,陈骁听闻此话,缓缓皱起了眉头,但脸在面具下,五皇子并未察觉。      “说真的,你这副身板,都能装下我,你确定她的身子能消受的了你?”五皇子对着陈骁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神情,陈骁的眉头却是彻底的皱紧了……      他心下懊恼,自己竟是从来未想过这些。      “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吧!”五皇子惊讶的看向陈骁,见陈骁无言,脸上很快露出了别扭的笑意。      陈骁见此沉声答道,“这些又不是必须的,臣看安乐郡主是真的伤心了,殿下还当好好安抚。”      “迟早都要有这一遭,孤信安乐是能够调整好自己的,若不是文家突然递的这个消息,也不会如此快就让安乐尝此滋味,没想到文大人对当年的事情一直是耿耿于怀。”五皇子收回了刚才不正经的样子,认真答道。      要不是文家,谁知道那萧二小姐长的是圆是扁……      “不过,孤会记得赐给你两个人扬州瘦马的,这什么都不会多丢男人的脸面。”五皇子冲着陈骁眨了眨眼睛,笑着大步向前走去。      拜月阁和漪澜小筑此时也分别收到了赏赐,“你说什么?”拜月阁内传来萧幼琳拔高的声音,“这是淑妃娘娘赐予我的步摇?五皇子的母妃?”      “快给我说说,具体怎么回事?”玉霜见自家小姐上心,赶忙将自己打听的情况尽数告知。      要说这玉霜,本就是蔡成侯府中人,自然有些门路,后来被派来伺候萧幼琳,倒也是尽心尽力。      “你是说安乐表姐哭了?”玉霜赶紧点了点头,“婢子也是听夫人院子里管茶水的小丫头说的,应当不会有错。”      萧幼琳用手指轻敲桌面,微蹙着眉头,还是毫无思绪,要是说安乐表姐赐给萧幼旋还情有可原,赐给自己……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东珠如此珍贵,自己还从来没有得到过呢,萧幼琳看着晶莹透澈,圆润硕大的东珠,捂在手中触手生温,这经百难才能获得一珠的奇珍,她就这么得到了半匣,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      一切都是从那晚宴会后开始的。      要是安抚萧幼旋初入京的赏赐也早就该到了,偏偏此时以安抚之名赏赐,难道那次五皇子注意到自己了?      萧幼琳一下捂住胸口,脸色发红,他那时可是一直往自己那个方向看的呀。      这么想着,萧幼琳心中小鹿乱撞,竟是分毫不能按捺了,“马上,快,给我梳妆打扮,我要去漪澜小筑。”      拜月阁众人登时忙叨了起来。      幼旋也是接到了赏赐与消息,不过对于她来讲最重要的是陈骁也来了蔡成侯府,两人见面后她一定能解心中疑惑。      幼旋刚要出门,谁知却迎面碰上赶来的萧幼琳,一时有些呆愣。      萧幼琳精心打扮,却恍若未知的对幼旋说:“妹妹可是要出门?你我姐妹二人的多日未单独相处了,不若一同前去如何?”      幼旋垂下眼眸,如鸦翅般的长扇形睫毛微微颤动,在眼睑处投下阴影,而后,幼旋抬起头展开笑靥道,“好呀,姐姐与我同去刚好。”      蔡成侯府江南园林般的景色初秋看来别有一番滋味,可要欣赏的两人全都心不在焉,亭榭廊槛,穿梭其中,在刚过拐角处,就撞上了各自想要撞上的人。      没想到这时候就碰见了,幼旋心中想道,这还没到姑姑所说定的地点呢……    第16章 竹马  “小女幼旋、幼琳参见殿下,陈将军。”幼旋二人行礼问好,五皇子与陈晓对视一眼后,赶紧让两人起身。      五皇子和陈骁本以为只会见到幼旋,但没想到突然间多了一个幼琳出来,五皇子登时浑身不舒服,天地良心,他只是给陈骁打掩护来着,自己可从来没想过要见这位萧二姑娘。      这要是让安乐知道了……五皇子心下发苦。      待到幼旋二人起身,四人一时相对无言,徒留满地尴尬,五皇子率先开口,“孤记得蔡成侯侯府中有一小池名为清沁池,四周用太湖石砌边,池水清澈,与地下水相通,鱼游翠草间,池边湘妃竹,也别有意境,不若两位小姐一同游玩如何。”      待到四人来到了清沁池,五皇子收到陈骁让他赶紧走的眼神,暗自骂道,“当真见色忘友,孤要是跟这萧二小姐单独一起,后院就要起火了。”      看着那暗自淡定,实则眼神一直往自己身上飘的萧二小姐,五皇子有些无语,这算是个什么事?      跟着五皇子身边服侍的下人都是人精,在萧幼旋二人一同出现时,早就有一人偷溜回去给蔡成侯夫人禀报情况,没过多久,安乐郡主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萧幼琳见到安乐郡主,突然有些心虚,感觉自己平白在表姐面前矮了一截,急忙挂上讨好的笑容,眼神闪躲道,“表姐,你来啦。”      说罢,她就后悔了,表姐要是不理她,在五皇子面前她还哪里有脸面?      但安乐郡主虽说面若冰霜,却还是‘嗯’了一声,算是给了萧幼琳一个回应。      “安乐见过殿下。”五皇子见她神色平常,便以为她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安乐快快请起。”      “殿下,哥哥说上次的棋局还没个结果,他在前院还等着你再去手谈一局。”      安乐口中的哥哥是蔡成侯府世子,也是她的亲哥哥,不过一直在外院,幼旋并未见过。      五皇子霎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拍脑袋,“孤竟是浑忘了,孤这就去。”      未等说完,五皇子直接转身离去,脚底生风,幼旋见他离去的背影,就像是有什么在他后面追他一般,平白显了几分狼狈。      萧幼琳见此只觉上好的机会溜走,可下一刻,安乐说的话却让她欣喜若狂。      “母亲叫我带你过去,文家差人送了些许东西,你合该与我去看看。”只这一句,萧幼琳就欢天喜地的跟着安乐走了。      清沁池边终于只剩下幼旋与陈骁二人,下人们也聪明的退后数步,不再打扰到两人。      陈骁蠕动几下嘴角,半晌后憋出一句,“你冷吗?”      幼旋噗嗤一下就笑了。      陈骁见她笑了,脸上因着笑意带上了些许红晕,如同白玉上缓缓晕染开的胭脂,多了些血色,他轻声问,“你的身体如何了?”      “虽说此后又遭了几场大劫,可好歹逢凶化吉……”幼旋突然话锋一转,紧盯着陈晓说道:“师兄你呢?”      陈骁愣住,而后无奈笑笑,不好意思地回答,“你都猜出来了。”      至此,幼旋才彻底放下了悬着的那颗心。      “即使如此,师兄又何必还是带着面具见我?”陈骁听闻手指不自觉的拂上脸上面具,“师妹不知,随着年岁长大,这块胎记也变得越来越大,愈发狰狞,我怕唐突……”      话未说完,幼旋还是坚定的看着他,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陈骁一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却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他到底还是解了面具,可嘴中还是语无伦次,“莫要吓到你,若是吓到你的话……”如此这般说着,陈骁手里的面具虽说解下,可还是悬在他的脸部附近。      陈骁长的天庭饱满,鼻若悬胆,目若朗星,地角方圆,双眸若点漆,头发乌黑浓密,幼旋一直觉得,自家师兄长的……很是俊朗,多年未见他,此番又得见他的脸庞,激动难以自持,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本以为缘分已尽,本以为那难以言说的少女心思就要随风而逝……      陈骁见她红了眼睛,还以为真的吓到了她,急忙又扣上了面具,“还有一事需向师妹道歉,当初没打一声招呼,就冒然求娶,只是获得了师父的同意。”      其实,陈骁此话说的不尽不实,他自知,就算自己上门求娶,武安伯是绝不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与自己这个泥腿子的,若要得偿所愿,只能出其不意,先斩后奏了。      幼旋抿嘴低头笑,并没有拆穿他,虽说自己对师兄芳心暗许,可从未了解过师兄的心思,算起来两人当时在世隐先生那里,不过见了寥寥数面。      世隐先生居住在中岳山,说起来,当初幼旋所居住的小院不过只是用篱笆粗粗围成的栅栏罢了,不过触目开阔,所见景色极佳,触目皆绿,花鸟树木,的确是陶冶身心。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那片开阔的空地多了个活跃的身影,射箭猎鹰,爬树打果,常弄出动静来来惹的幼旋注意,但两人从未有过任何私下的交流。      鲜衣怒马的少年,又怎么不惹人注意呢?      幼旋一开始羡慕他的活力,就时常将窗户开个小缝偷看,渐渐就心生向往,而后就把这人装进心里去了。      敦实的小伙子在宽阔的草地上打拳射猎,口中‘嗬嗬’发声,幼旋有时见他大开大合的夸张动作被逗的直在床上笑的打滚,而后他就更卖力气了……      有时他偷偷的抓两只雪白的小兔子绑好了放在幼旋的院门口,可幼旋最怕这些飞虫走兽,倒是辜负了他的好意,可他并不气馁,还是日日前来,逗她开心。      两人从未说过话,就算是见面也是在世隐先生在的时候,两人恪守礼分,幼旋像是不知道他出现在自己的院门口,陈骁也似是不知道幼旋每每都会开窗来看他……      像是两人之间心口不宣的小秘密。      后来,陈骁就下山了,没过多久,幼旋也被接回了蔡成侯府。      两人就此断了联系。      赐婚旨意下来的时候,幼旋隐隐有所猜测,可也不敢完全确定,一颗心七上八下,如同火煎。      多年下来,两人也不再是当年的懵懂笨拙的人了,尤其陈骁,变化最大,已从乡间小子变成圣上亲封的骁勇将军,可想多年来的艰辛。      陈骁转头看幼旋莹白的侧脸,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清沁池中鱼儿摆尾游荡的哗哗水声,微风吹过湘妃竹叶沙沙风声,身边有着这个女孩……      原来这就是现世安稳。      多年来,他也算是阅尽千帆,有时在那残酷战场上,他浑身脏污,满脸风沙,不知明日在哪里的时候……还是忘不了年少时的心动。 第17章 百花 “先别过去。”白芷轻喝住了想要凑向前的绿筠,绿筠神情疑惑,“小姐已经出来多时了,吹了这许久的风,小姐的身体……”      “先让小姐一个人静一静。”白芷还是摇头阻止,绿筠闻言只得后退,白芷惯能体会小姐的意思,而自己是越来越猜不透小姐的心思了,还是听从为妙。      这小姐只是与陈将军说了会子话,现如今自己一个人在那干什么?清沁池景致虽美,可到底不过方圆之地,怎么要看这么久?绿筠的小脑袋瓜子怎么都想不透。      “我们走吧。”幼旋收拾好思绪,转身叫了自己的几个丫头,丫头们赶忙回过神来,现如今天色渐晚,有些起风了,还是早点送小姐回去为妙。      “红绡,你赶紧拿块碎银,到大厨房叫厨娘熬完姜汤出来。”甫一进门,白芷边为幼旋解下身上的裘衣边吩咐道。      “红绡,红绡,还不快点?傻呆呆的站在那里想什么呢?”白芷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红绡才似回过神来,急忙忙的出去了。      “不过初秋,你就如此紧张,我倒真成了雪做的人,吹不得晒不得。”幼旋打趣着说,话里的欢快显而易见。      “小姐的身子不能有半点马虎,婢子日日都记得。”白芷说着就替幼旋解下束发的珠冠。      “小姐今日可要早些休息?”白芷轻声问道。      幼旋今日心情大起大落,还真是有些乏了,“待用过晚饭,看看书消食后我便歇吧。”      今日幼旋心情舒畅,比以往多食了一碗莲子羹,而后,白芷拿出本书来供她消磨时光,幼旋定睛一看,却是《诗经》。      随意翻开,就见其中写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幼旋愣愣的看着这一句子,细细算日子,待到明年桃花怒放时,自己怕是已梳发髻,嫁为人妻了。      那自己又是否能‘宜其室家’呢?      幼旋的脸登的一下烧红了,浑身发汗,一颗心软绵绵,空落落的,莫名的想到以后,幼旋‘啪’的一声将书扔到榻上,声音唬了白芷一跳。      “小姐可是看书看得乏了,要不吃颗蜜饯甜甜口,早些歇息了吧。”幼旋不愿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她,可原因实在不好宣之于口,于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一夜好睡。      安稳了没有几天,幼旋就接到了‘百花宴’请柬,信笺做的小巧精致,带着些许花香,在信笺的尾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朵盛开的□□,看着就文雅。      初秋天气凉爽,说是百花宴,宴上的美食却是各式各样的蟹,这百花实则说的就是各家闺秀了。      此类活动一向为大梁的传统,本应当是由皇后主办,可如今后位空悬,就由宫里头的淑妃娘娘代为操办,是怀春的少年少女们所期盼的盛事。      总有京中贵女在此次宴会上一飞冲天,得了个什么封号。      不过京中的百姓也都偷偷给此宴起了个外号,叫‘红娘宴’。      幼旋已经定亲,此番收到邀请,无非是叫她去看看热闹罢了。幼旋也乐意去凑这个热闹。      距离宴席开始的时间只有半个月,要说这半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无非就是文家经常派人来接萧幼琳过府,也不知他们是故意还是如何,他们从来都没有提过幼旋的存在。      幼旋也乐得清闲,百花宴如期而至。      说起来,这还是幼旋第一次进宫,进宫是有着严格的规矩的,所着的衣裳首饰都要精挑细选,不得有半点逾制。      这次幼旋的出现也算的上是武安伯府多年后再一次出现在京中的权贵圈,她也不能太泯与众人了。      未出阁的女子在大梁是不能盘头梳发髻的,是以幼旋用如意珠冠束住头发,在额前戴了个鎏金浮雕纹莲花纹华胜,蓝色细腰的琉璃明月珰悬在耳朵上,如此就不显得头脸单调,幼旋拦住了想要往自己脖子上挂珠链的红绡,笑颜道,“再多就累赘了。”      红绡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手里的珠链,恋恋不舍的将它放回了梳妆匣子里,绿筠见红绡这副神情觉得好笑,“怎的倒像是你自己不得戴了?”      红绡闻言抬头狠狠瞪了绿筠一眼,绿筠显然是被这一眼有些吓到,半响后轻拍自己的胸脯,“何至于此?你吓到我了。”      红绡并未理她,她们两人拌嘴是常有的事,幼旋几人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京城中事我们几人毕竟不熟悉,此次入皇城,我会带着青露、蓝玉同去,今天你们就好好歇息吧。”      几个丫头纷纷应是,幼旋刚刚走出卧房门,就见到青露、蓝玉两个双生姐妹站在那里恭敬地等她,幼旋对两人微微一笑,二人急忙将手里披风披在幼旋身上。      凡她手下的下人都是怕她受一点风的。      说来,这两人刚刚跟她,脾气性情幼旋都不了解,但目前看来都是稳重持稳,办事让人放心。      虽说蔡成侯府的三位姑娘皆会参加此次百花宴,可只有幼旋一人早上从此出发,安乐表姐早在昨夜就被接到宫里,而萧幼琳人也在文家那里。      所以只有幼旋一人从蔡成侯府出发。      “据我所知,百花宴每年都会举办,你二人可否与我说道说道呢?”幼旋斜倚在马车的靠枕上,大早晨的起来梳妆,她还真是有些乏。      姐姐青玉斟酌答话道,“百花宴是京中贵女们的盛宴,凡收到的人家世才德皆无可挑剔,在这蔡成侯府……”青玉看了幼旋一眼后小声回答,“也只有安乐郡主与两位姑娘了。”      幼旋抬眼瞥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说是百花宴,实则持续一整天,在那一天里御花园会空出来供各位贵女游玩,白日里各位贵女都是自行玩乐,并无拘束,小姐也无需紧张,可以在此时交几个要好的手帕交。”      “待到晚上,淑妃娘娘应会与众位姑娘玩乐赏玩一番,也是一场盛宴,每年都会传几个佳话出来。而小姐只需将心放在肚子里,看热闹就好。”      “上一次在百花宴中大放异彩的贵女大多嫁与皇家宗室,有一位格外出挑的更是得伴君侧,光耀门楣。”      得伴君侧?光耀门楣?      幼旋闻言脸色有些奇怪,据她所知,皇帝乃是知命之年了,而参加百花宴的都是未出阁 的女子……      看来今日就能看到菩萨过海,各显神通了。   幼旋心下突然期待了起来。  第18章 宫中  蔡成侯府居住在京城中街,乃京城中高门大户的聚集之地,距离皇城也不算遥远,大半个时辰,马车就已经行到了皇城偏门处。      幼旋轻掀马车上的帷裳,露出一条缝来向外探看,就见穿着豆青宫装的几个宫女和身穿蓝灰色衣服的几个太监,忙着将各家贵女迎下马车。      马车占据了整条小路,两边都是身着铁甲的侍卫,森严肃穆,幼旋的前面排着一长溜接送贵女的马车,井然有序,这么多人,却全都保持着异常的沉默。      护送幼旋来这的各个家丁侍卫们也都在前一道宫门处停下了,自会有人将他们安排妥当,现在她们的马夫也是宫里的人,在前一道宫门处,幼旋也经历了严格的排查。      马车行进的很快,很快就到了幼旋的顺序。      幼旋稍稍一瞥就见着俯扒在地上做人体板凳的小太监,背上全是绣鞋娇小的痕迹,可他还是纹丝不动,青玉蓝露二人早已分立两侧,伸手扶着幼旋。      幼旋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尽量压在扶着她的两个丫头手上,而后抬脚,踏在了小太监的背上,稳稳当当的下了马车。      早有一梳着双丫头的小宫女迎上来,圆脸圆眼看着讨喜,\"请这位小姐随着我来。\"      走过几个恢宏的宫殿,幼旋被引入一处暖阁,里面的空地极大,已有十数多姑娘分座,品茗小声交谈。      见幼旋进来,交谈声戛然而止,除了上座的二人,其余人皆齐齐看向幼旋,想来是因为不认识的缘故。      但见主座上坐着两位年龄女子,容貌有三分相似,最打眼的一人身着绣着凤凰的金黄云烟衫,头戴五凤朝阳的珠钗,眉若翠羽,齿若含贝,手执茶盏,垂着眼睛正与身边之人说话。      虽说并不是倾国之色,但那身雍容华贵的气质,将她身边那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生生压了下去。      她虽说是笑着,板挺笔直的坐在那里,可幼旋觉得她很不好相处,这许久的时间,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倒是她身边那位穿淡蓝宫装,头戴玉蝉钗的女孩对着幼旋无奈一笑。      能看出坐在主座上的两位女孩是主人的姿态,在皇城中为主人,再细观两人穿衣规格制度,幼旋几步走到中央,行礼问安道,“武安伯府萧家幼旋见过两位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是萧姑娘,请起吧。”身着金黄云烟衫的女孩终于放下了自己的茶盏,开口让幼旋起身。      幼旋起身向后就座,倒是不知自己怎样得罪了这位公主,据幼旋所知,圣上只有两个女儿,锦衣玉食的长大,虽说没特别宠着,但别人也不敢懈怠。      没办法,当今圣上对自己的所有儿女都是一个样子。      幼旋回身,靠近门口没有人坐的座位走过去,她现如今心里是满头雾水,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公主,怎地这位公主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想不通这件事情,幼旋干脆放过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多想是没什么用的,反倒累了自个儿的心力。      远处的萧幼琳倒是早就到了,端看着是左右逢源,一身的富贵海棠锦缎衬的人比花娇,一直捂着小嘴笑。      她不主动前来,幼旋自是不会与她搭话。      过了快半个时辰,外头的太阳也爬出了云里,“本公主数着人数,这接着请柬的朋友们俱是到了,我们也应当开始了,但之前我们也要先去拜见皇祖母。”      “皇祖母一向喜欢清净,可我们小辈也不能没有礼数,你们就跟着本公主来,去给皇祖母在宫门外磕个头,权当表了心意,然后我们就玩自己的。”      众人自然称是。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在两位公主的后面,前往太后的慈安宫去了,当朝太后一直称病礼佛,前朝后宫中事皆不干涉,所以后宫中淑妃无皇后之名,却行皇后之执,有皇后之实。      幼旋体弱,慢步跟着众人,渐渐就被拉在了后面。      “你可是静文县君?”有一娇俏女声响在耳边,幼旋转头看去,虽说幼旋有着这么一个县君的封号,可以已是多年来无人提,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豆蔻少女,脸颊鼓鼓,眼睛又圆又亮,期盼的看着幼旋。      幼旋笑着对她颔首。      “可就盼着你来呢,这次参加百花宴的就你我二人是第一次,不对,还有你那个姐姐,可我与她说不上话,本郡主一个人都憋坏了。”      原来,这也是位郡主。      “你不用太在意,昭仁一直都是这样子,她之所以难为你,还是因为你未婚夫的缘故,来的贵女也只有让你行完了全礼。”      师兄?师兄与她有什么瓜葛?这样,幼旋就不可能不在意了。      “京中对你好奇的人很多的,不过昭仁这样的态度,她们不敢与你搭话,但我柔嘉可不怕她。”      “柔嘉郡主,昭仁公主为何……”幼旋试着从这位郡主口中得知真相。      “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柔嘉摇头晃脑的得意道,“这事情,除了长一辈,同辈中人也就只有我知道。”      幼旋更是好奇了。      柔嘉凑上前与幼旋咬耳,“你不知,当初皇伯伯想将昭仁赐给骁勇将军。”      平地一声雷,震得幼旋晕头转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骁将军简在帝心,一直未能成家,皇伯伯就动了将昭仁许配给他的心思,这昭仁千般不愿,偏又不敢忤逆皇伯伯……”      听到这,幼旋对柔嘉郡主的家世也有所了解了,皇伯伯……原来她应当就是英王的掌上明珠,英王是货真价实的铁帽子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兄弟,怪不得柔嘉有资本与昭仁对抗。      “她母亲在后宫中不过是嫔位,家中不显,找不到能说上话的人,最后哭天抹泪的求到我家里来了。”      “最搞笑的是费老大周折,我父亲同意给她求情了,陈骁将军得胜归来,跪在朝堂上就以战功求娶你,竟也打的皇上一个措手不及,原来皇伯伯还等着他回来赐婚呢……哈哈哈。”      柔嘉郡主这番话显然是憋了很久,说道快意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引得一众贵女侧目,昭仁走在最前头,恍若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幼旋见她僵直的背,就知虽然两人从未接触,可她已经将这人得罪狠了。      “听闻陈骁将军求娶你当日,她宫里的玉瓷摆件全都换了个遍,瞎忙活了一场,白丢了那么大的脸,结果人家根本看不上她。”幼旋心中不悦,这不是平白多了无妄之灾。      “忙上忙下的找关系,闹得上面该知道都知道了,要不是为了天家面子,谁给她遮掩?怕是早都传遍街头巷尾了,哪能让她现在像个人似的,还在这里逞威风。”      “本郡主了解昭仁,她嫌弃别人可以,但别人嫌弃她……啧啧。”柔嘉边摇头边感叹道。      “就算陈将军根本不是故意的,昭仁也恨不得剁了他,以泄心头之忿。”幼旋知道这位郡主话里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她按不住心里的火。      事关师兄,她总是不能淡定。      “这件事情,在这里知道的怕是只有咱们三人,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些,你胆子那样小,还是这么个身子,可千万要注重自己。”说着说着,柔嘉看着幼旋苍白的脸色,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自己好像不应该如此利用个病秧子……      幼旋自幼善察人心,听出她话语里的一二关心,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得上提醒了自己,总不至于让自己太过被动,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说着说着就到了一种贵女到了太后的慈安宫,宫门紧锁,但有一气势很高的嬷嬷似是等着她们,“各位小姐,太后体谅,小姐们跪下行个全礼就可以,太后自是有赏。”      想来这位嬷嬷,就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资历很深,由她来替代太后受礼,各位小姐也能接受的了。      正想着,幼旋也与诸多贵女一起口称‘千岁’,俯下身子来行礼了。 第19章 识丁 从慈安宫出来后,贵女间的气氛显然轻松很多,相熟的几人都凑在一起的,你来我往叽叽喳喳的说话好不热闹。      柔嘉挎着幼旋的胳膊,话着家常,幼旋也耐心听她说话。她话里满是的好奇,幼旋也耐心地为她解答疑问,说着中州的人文风物。      连续的走路一众贵女脸上都带上了疲惫之色,一番耽搁下来,日头已经高悬,幼旋额上也出了些许薄汗,皇宫里的规矩森严,果然不是人受的。      这时,昭仁停下步子回身道,“再往前一拐角,就是太液池所在,本宫早已吩咐了下人在池边亭子处设了几桌,咱们先去那里歇歇脚,可等着轿撵过来带咱们御花园。”      一众闺秀听到这才打起了精神,太液池乃宫中第一池,里面有着蓬莱、方丈、瀛洲三个小岛,皆为人间仙岛,更是有游廊数百间穿插其中,池边百柳丝绦迎风而摆,岸边分布大量宫殿、廊院,水榭,气势恢宏。      太液池池身碧波如顷,远而望去水天一色,所占面积也巨大,连接着前朝和后宫,后宫则是以太液池为中心而布局的,宫中第一池自然也是名不虚传。      此种景色只有在皇宫里才可得一观。      幼旋自幼爱美景,若是在今日得游皇宫内太液池与御花园两处圣地,当真是不虚此行,贵女们也纷纷打起了精神,步履也是快了几分,在此等圣地品茶吟诗,该是多么风雅的一件事。      等到太液池中一名垂柳亭的所在,一切早已准备周全,亭子建的别有意趣,与岸边垂柳互相映衬,池子边临时挂着玉石做的珠帘,用来挡风之用,却不影响亭中人观赏景色,倒是玲珑心思。      十余位贵女的脸上笑的眉眼弯弯,齐齐向昭仁公主道谢,谢她如此费心思的款待,一时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待落座后,早有厨娘宫女端着各式精致茶点奉上,“此乃西湖天目茶,又名龙井茶,请众位姐妹品尝。”      说话的人自然还是昭仁公主,另一位公主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却从不答话,心甘情愿地做昭仁的配角。      “天目有三宝,茶叶,笋干,小核桃,得蒙公主恩赏,小女今日可有口福了。”有一位贵女巧言奉承卖弄着说,自然引得其他人应和。      但她说得的确不错,幼旋以为杭郡诸茶,当以龙井为最,其雨前细芽,最为珍品,所产不多,这位昭仁公主一下子拿出如此多来招待众位贵女,未尝没有显示荣宠的意思。      而且,幼旋稍稍凑近轻闻,高香持久,只消一眼,又见其色泽更为黄嫩,便认出这还不是普通的龙井茶,这是‘龙井之巅’,只有狮峰才有。      在世隐先生那里,大家闺秀的书画舞蹈此等耗费心力体力的事情,幼旋可能不及众人精通,最多在棋上有些见地。      但若是论起品茗欣赏的修身养性之事,在座闺秀怕是远远不及她了。      不过要是师兄,怕是茶盏一到手里,便已分辨出来了吧。      幼旋见昭仁眼中隐含的得意,无奈摇头轻笑,这位昭仁公主倒是小孩心性。      一时间,众人皆在细细品茶,亭中一时无话。      “唇齿留香,当真是唇齿留香!”一身穿月牙白衣裳的女子说道,“比小女以往喝的龙井似要更加上乘。”      昭仁看着说话的人但笑不语,很有几分神秘的样子。      那女子再次端起茶盏,仔细探闻了一番,又小抿了一口,眼睛暮的一下子就亮了,竟是起身对着昭仁行礼,口中不住赞道,“此乃狮峰所产龙井,今日小女得幸所尝,全是仰仗公主,慕安谢公主如此慷慨。”      “林小姐客气”,昭仁起身扶起这位林小姐,“林小姐果真是书香世家,茶香浸泡中长大的,好一条灵敏的舌头。”      “林大学士之女当真不堕其父威名,这满亭闺秀怕都是自叹不如了。”昭仁边是如此说着,边将头转向四方,朗声说道。      所有人不管心里怎样想的,面上都是赞不绝口。      有一鹅黄衫的女子觑着昭仁脸色,细声细气的说,“这书香大家教育出的姑娘可真是不一样,果然不是那乡野偏远之地出来的人可比的。”      乡野偏远之地出身的幼旋……      昭仁公主听到这句话才真情实意的笑了,笑的合不拢嘴,正待答话,突然众人听到了‘哧溜哧溜’的两声,这声在幼旋耳边,幼旋诧异的偏头看去。      原是幼旋身边的柔嘉郡主竟是一口将茶盏中的上好龙井一饮而尽,声音吸引了小亭中所有人的注意,幼旋嘴角抽了抽,这位郡主可当真是……牛饮。      幼旋脸上少见的带了些心疼,那位林姓姑娘见此更是欲言又止。      柔嘉‘啪’的一声将茶盏摔在桌子上,恍若不察所有人的目光,而后眼皮一抬,睥睨的看着昭仁公主,“还是昭仁妹妹贴心,正渴着呢。”      昭仁被她破坏了好心情,脸色铁青,想要发火,柔嘉还一副混不吝的表情,昭仁公主不知想到什么,竟是兀自按压住了这股火,强笑着将场面圆回来了。      而后柔嘉转头看向幼旋,眼睛亮晶晶的,‘求表扬’三个大字就写在了脸上,幼旋失笑,这对她来讲根本不算什么。      若是以她的身体,日日与人小性计较,怕是活不到今日。      幼旋是不得不修身养性的,这些年来牵动她心思的事只有稍稍几件罢了,现在最能牵动她神思的不过是师兄的事情。      这边她兀自淡然,那里萧幼琳却是气炸了庙,她不敢埋怨昭仁公主,却将愤恨的目光投向了那位林家姑娘,林家姑娘就算再单纯,此时也隐隐品出些不对劲来,一时埋怨自己见猎心喜,得意忘形。      竟浑忘了此地是皇宫了,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手里的枪。      那位鹅黄衣衫女子见场面冷清下来,昭仁公主的脸色难看,于是暖场开口,“既然此次是百花宴,不如我们行飞花令,一人念一句带花的诗词,接不下去的人是要受罚,如何?”      “各位闺秀博览群书,倒要看看在谁那里落下了。”      说出带花的诗句,那倒是不难,闺秀们无不应是。      “就由昭仁公主开这个彩头吧。”鹅黄衫女子再次说道。      昭仁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公主果真高洁!”那鹅黄衫女子又赞道。      “若可与梅花日夜相对,怎样都是甘愿的。”昭仁公主正色回答。      “公主就如同梅花般凌寒自开,叫人心生敬佩尊重。”一时间就又是奉承阿谀不绝于耳。      幼旋感觉聒噪,难得静坐于太液池中……外面可是难得的仙境。      众人行着飞花令,可没有一人露怯,轮了几轮之后,昭仁公主开始面露不悦之色,单着飞花令却无人落马,没有彩头可玩,确实无趣了些。      等到再次到了那鹅黄衫女子处时,她故作为难,想了半天,却是作无诗可说的样子,假笑为难道,“没成想竟是将我自己装里了,姐妹们,我认罚。”      “那就罚你讲个笑话,博姐妹们一乐吧。”昭仁公主自是不会为难她。      “既是如此,众位姐妹听好了。”      鹅黄衫女子轻咳两声,将众人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朗声开始说道。      “说是有一武夫将军,长的人高马大,面目胎记狰狞,皮肤黝黑,有一日他去拜见一姓午的文人学士,午姓的大家学士嫌其粗鄙不堪,不愿与其来往,自然闭门不见,那武夫将军生气了,在人家门口破口大骂,形同乡野泼妇,周遭百姓自是围观看热闹。”      “突然有一秀才问,‘你骂人家许久,可知人家门户?’谁知,那武夫将军喃喃不知为何,最后竟是指着人家牌匾大吼……”      “‘我有何不认识,不就是牛不出头吗?’”      所有人听到这都憋不住的捂嘴轻笑起来,昭仁公主更是被戳中了笑穴,笑的直打跌,大声说道,“什么‘牛不出头’,本宫看这位粗鄙将军是‘目不识丁’吧。”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第20章 无憾  幼旋从头听到尾,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众人的笑声一齐灌到她的耳朵里,只觉脑袋‘嗡’的一下。愤怒几欲挤爆她的脑子。      冷静、冷静……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后来,笑着笑着,一众闺秀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其中那位名为林姓姑娘就用不安的眼神看了幼旋几眼,渐渐也就有数人止住了笑声。      停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暗自想到,静文县君怎么就得罪了公主殿下,以后在京城贵女里还怎么混?      可主座上的昭仁公主笑得却有愈来愈夸张的趋势,竟是笑的面目潮红,鬓发散乱,围坐在昭仁公主身边的几人互相打趣,鹅黄衣衫的女子更是面带得意,对着幼旋说道:“你说这武夫将军此事是否都能贻笑千古了?”      鹅黄衫女子见幼旋受了诸多磋磨一直没有吭声,也想踩她一踩,虽不知为何公主不喜她与骁勇将军,但并不妨碍她去讨公主欢心……      幼旋轻轻的放下茶盏,随即抬起眼皮空井无波的扫了这位女子一眼,不答反问到,“敢问姑娘家门户?”      这姑娘未料到幼旋会问这个问题,暗想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遂昂首挺胸,“家父乃京中廷尉。”      幼旋闻言眉毛一挑,倒还是个实权的官。      幼旋脸上一下就挂上了笑,像是与人话家常般,“廷尉,哦,竟是王家姑娘。”      此时,昭仁公主也不笑了,反倒来回看了王家姑娘与幼旋几眼,王家姑娘以为幼旋半点不辜负她胆小如鼠的名声,现在是来讨好自己来了。      “原来竟是听说过我家,家父清廉刚正,一向有目共睹。”      “怎会不听说呢?”幼旋突然目若含刀,“当年的王家千总经百年竟发展到如此境地,我想家中祖上若是得知部下如此长进,也会泉下安慰。”      众人闻言一下子全都神色怪异,在座诸位中若论起祖上根脚来,除了两位公主殿下,怕是无人能及这萧家幼旋。      武安伯府虽是在二十年前远离了京中权贵圈,可百年前的钟鸣鼎食之家,仍能从家中长辈口中窥得其中一二繁华,而那位随着□□皇帝开疆拓土,有着从龙之功的一品武安镇国候,大梁中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初祖上将王千总从一泥腿子小兵提到了千总之位,王千总兢兢业业,对家中祖上尽忠职守。临终之时,更是放言自己无愧于提携之恩,有颜面对家中祖上,就此成为投桃报李的佳话,流传于世。”幼旋不急不慢,缓缓道来曾经往事。      王家姑娘闻言浑身不舒服,如此算来这萧幼旋竟是她的旧主,若是刚才她话中言语传出去,数典忘祖的帽子绝对逃不了,天下人的唾沫能淹死她……      数辈以前的事情,自家之前明明是白身,百年前的有一祖辈高中探花光耀门楣才得以入仕,但她也隐隐听过自家祖上,好似是有武官起身,似是与开国有点子关系……      天知道,自家早就在百年前就开始渐渐转变,要是有此等老黄历是避之不及的,这萧幼旋怎么如此清楚,她在这娓娓道来一番,自家的努力就要白费了。      想到这,王姑娘浑身冷汗,她闯了大祸了!家里该如何交代?      王姑娘越想越怕,目光游离,待扫到昭仁公主身上时如同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昭仁公主接受到她求助的眼神,于是开口,“玉芷这个笑话讲得不好,说好逗笑全部闺秀,你可没逗笑萧姑娘。”      “还不斟茶行礼,让萧姑娘原谅你。”      幼旋心中冷笑,终于是等到你说话了。      “公主此言差矣,幼旋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去受王姑娘的歉礼,就是不知王家祖上听闻王姑娘的高谈论阔,是否会羞愧的以发覆面?是否还能坦荡的去见祖上?”      昭仁公主见幼旋竟然不按着自己给的台阶下,还变本加厉的忤逆自己,多日以来心中的怒火再也按压不住,口不择言道:“你明知王姑娘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还故意胡搅蛮缠,扰乱视听。”      “那王姑娘所讲者是谁?”      昭仁公主不理在她身边一直劝阻着的另一位公主,冷笑直视幼旋道,“谁目不识丁,粗俗莽撞,不自量力,我说的就是谁?明明只是撞了大运,捡了便宜才成了骁勇将军,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也不看看他那副尊荣,我大梁官员又有哪个如他一般?”      昭仁身边的另一位公主终究还是没有拦住。      “原来公主口中‘目不识丁’的人是陈将军。”      幼旋此时才从座位中起身,走到亭子中央,俯首行礼道,“事关幼旋未婚夫婿,幼旋不得不分辨,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勿怪。”      于是,未等昭仁开口,就直接言道。      “宣成二十一年,平王叛乱入境,那日陈将军不过是边境小城中一名把总,可平王叛变事发突然,判军来势汹汹,不可抵挡,剑指京城。”      “可军中主将竟闻风弃城而逃,副将则战死城门之上!军心已然涣散。”      “又遇平王大军压境,是陈骁将军力挽狂澜,坚守城门,为军报的传递争取了时间,得以使后方诸城军队等有所准备。”      “可陈将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当日叛军一箭射落军旗,就此军心大乱,兵士们再也无心抵抗,是陈将军冒着万箭穿心的危险,捡起军旗将其高立于城墙之上!”      “由此军心大振,数千残军竟又坚持了三个日夜,才终于等来援军。”      幼旋此番话语抑扬顿挫,众人闻言皆默。幼旋轻呼一口气,平复心境,继续言道。      “帝心大悦,破格将陈骁由把总提升为四品门领,这是陈骁将军的首战,由此才进入京中视线。”      “宣成二十四年,五皇子遭奸人暗算,生死未知,是你口中‘撞了大运’的陈将军,日夜扫荡京城,找回还在昏迷中的五皇子,就回您皇兄一命!”      昭仁此时已是强撑,但还是挺着头颅不肯服软。      “宣成二十七年,也就是今年!陈骁将军身为主将率兵攻打蛮族,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腹,斩了蛮族大王子的首级,重创蛮族,万般艰辛带回了降书。由此,才换了我大梁边境二十年的安稳!!!”      “幼旋敢问公主殿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何为‘便宜’,何为‘大运’?”      “别说了,别说了,萧姑娘别说了,是我们见识短浅,不知人间疾苦……”有的贵女被幼旋言语震慑,开口道歉。      “幼旋自知,才疏貌浅,甚至见笑于京中。得蒙将军之幸,才能忝居将军近侧。”      “幼旋仰慕将军,此生已然无憾。”      “说的好!!”竟有一男声突然响起,一下扰乱了闺秀们间的气氛,但见昭仁公主听闻此话后面色惨白,俯首跪在地上,口中称道……      “父皇!” 第21章 质朴  这一声宛若惊雷,一下子就炸在了众位闺秀的耳边,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回头看过去,脸上无一例外地都带上了些许惊恐的表情,场面有些好笑,但没有人会在此时发笑。      来的人不止有皇帝一人,还有穿着四爪蟒袍的几位皇子和数位外臣,陈骁将军正在其中,对了,幼旋想起,太液池占地极广,连接整个前朝和后宫。      看这情形,应当是皇帝与众多皇子大臣议事后,一时兴起就来太液池走走。      太液池中游廊密布,错综复杂,贵女们的注意力还都在幼旋这里,是以根本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到来。      “父皇,父皇,我……”昭仁公主有些慌乱,可嘴唇却来回翕动着,脸色惨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高气傲的她不能接受刚才还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自己,转身就卑贱的跪在地上,如同落入尘埃里一般,就算这个人是自己的父皇也不行。      昭仁咬紧了嘴唇,干脆一声不吭,打算将不声不响的接受所有惩罚。      “昭仁,朕竟然不知你能狂妄至此,你是在看不起谁?你是在在质疑朕的眼光和决定吗?”宣成帝话语语调不紧不慢,却是越来越重,可见是真的动了几分怒火。      “你也该多读些书,好好反省反省,无事就让你母妃好好教教你。别竟是跟心术不正的人待在一起,听到了没?”      王姑娘听到这句话已经整个人软倒了,皇上金口玉言,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人,无人敢置喙,还有哪家敢娶她?      不,现在问题不是这个,京中廷尉教养出的女儿决不能是什么‘心术不正’的人,否则别人会如何说,他们会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体弱病死’还是‘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父皇息怒,想来昭仁只是无心之失,”扑通一下跪地求情的人是与昭仁公主同母所生的三皇子,生性懦弱,他一个成年皇子,就这样在诸多外臣面前毫无尊严的跪下了。      “本殿下看昭仁妹妹都是受人蛊惑,父皇只需宰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好。”如同毒蛇般的声音阴测测的响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却顷刻间就要一京城贵女的性命……这是居长的二皇子。      现在看来,五皇子还真是三位皇子中唯一的正常人,就在众人胶着之时,贵女中竟隐隐传来抽泣的声音,是谁?竟能被吓成这样?      幼旋听着渐渐有些加大的声音,有了种不妙的感觉,“这位姑娘,为何一直哭泣啊?”二皇子继续吊儿郎当的说,恍似现在的氛围都不存在。      “小女只是,只是……一时感慨。”幼旋无奈的闭上眼睛,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      果真是萧幼琳,她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哦,你有何感慨?”      “小女乃萧家二姑娘,刚才听小妹一番陈词很是感慨,无奈笨嘴拙舌,听到陈骁将军如此英勇,联想到当初先祖又该是何等英姿,一时情难自持,万望圣上勿怪。”萧幼琳越说越激动,哭的可谓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叫人怜惜。      本来还在笑嘻嘻的二皇子听到萧幼琳的话却无端板起了脸,“本皇子见你伶牙俐齿的很,哪有什么笨嘴拙舌的样子?”      萧幼琳被他的阴晴不定吓了一跳,打了个嗝竟将哭声生生的憋回去了。      今天的一番折腾已是对幼旋的身体造成很大负担,跪在地上许久,幼旋头部已是晕眩,呼吸急促,浑身渐渐冒了汗,萧幼琳的哭声又开始缠绕在耳边,让幼旋更是蹙紧了眉头。      而后,众人一阵惊呼,幼旋却是人事不知了。      待醒来时,她已经是回到了漪澜小筑中,白芷和红绡趴睡在床脚,外面天气昏昏暗暗的,幼旋一时糊涂,现如今到底是何时辰?      幼旋动了动身体,想要开口说话,却连个音儿也发不出来。      无奈,幼旋只得用手指去轻敲床板,几乎是第一声,白芷便应声而起,而红绡似是累坏了,还睡的正香。      白芷拿出一杯温水来伺候幼旋喝下,幼旋喝下后,才觉得嗓子舒服许多,可还是没有办法说话。      白芷眼睛一直红肿,但见幼旋眼神,先按下自己一肚子的话,急忙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原来幼旋竟是昏迷三日了。      “小姐,你放心吧,现在京中谁人不夸你巾帼不让须眉?宫里第二日送来了许多赏赐,其中二皇子府更是送来诸多珍奇呢。”      幼旋听着这一切,倒像是一切安好,听了一会,又是疲乏,就再次精神不济的昏睡过去了。      却说那一日百花宴,幼旋昏迷过后,自是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一时人仰马翻,幼旋被陈骁背着送到最近的宫殿,二皇子亲自从太医院提溜出经验最丰富的太医为她医治。      情况稳定后,她就被送回了蔡成侯府,而陈骁却暂时留在了宫中。      前朝御书房内。      “万望皇上饶恕幼旋不敬之罪!”待书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时,陈骁以头抢地,卑微诚惶的说到。      “她自幼长在深闺,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并不是故意忤逆昭仁公主,所造成的一切后果臣愿一力承担。”      静默,只有一片静默。      陈骁身上的内衫在这一片静默中被冷汗浸透了。      陈骁不知帝心所想,可他却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皇帝心里面才会出了这口气,心里面才会舒服,才会对幼旋少些芥蒂。      良久,陈骁才听得皇帝一声轻笑,他这才松了口气。好歹,好歹……幼旋保住了。      “爱卿,昭仁所说的话可别往心里去。”宣成帝话语里轻缓柔和,可陈骁还跪在地上。      “臣本就是乡野村夫,昭仁公主所说并无不妥,再者圣上对臣有再造之恩,臣虽没读什么书,可也知人应当感恩,否则与牲畜又有何区别?”      陈骁像是说到动情处,竟是哽咽着红了眼眶。      “还请圣上收回刚才的话,否则臣无颜面见世人。”      说罢,陈骁的头重重磕在了地上,等到再抬起时,额头已然染血。      “你这孩子,就是太过于较真。”宣成帝步下台阶,将陈骁从地下扶了起来,“无论怎样,昭仁说了这样的话,朕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公主金枝玉叶,乃是千金之体……”陈骁抬起头回答道,血从他的额头滑下,他也像是不知道擦一般,质朴感激的眼神看向宣成帝,任谁见都不会怀疑他的真诚。      “来人,传朕口谕。” 第22章 兄妹 昭仁公主因言语不当,被罚面壁,手抄女则女训,同时其母蓉嫔管教不当,遭斥,而后其母披发请罪,这件事的风波才算是过去了。      算是给了前朝武将们一个交代。      幼旋却连续数日卧病在床了,那天的折腾加上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让她再次虚弱了起来,幼旋自来京城后一直如同正常人一般,顶多见不得风了一些,这次的发病,也吓坏了蔡成侯府诸人。      蔡成侯夫人不敢耽搁,日日名医候着,不敢怠慢,可结果全是大同小异,总归两个字:养着。      幼旋身边的几个丫头虽说是着急,可到底经验丰富,幼旋以前几是月月都会犯那么一场病,时好时坏,一年中也会有两次凶险,来京城这段日子幼旋一直无事,本来她们还道京城的水土养人……      最近一段时日,幼旋的嫁妆也陆陆续续到了蔡成侯府,但还有一个大惊喜等着幼旋。      “二哥和三哥来了?”听到紫菱传回来的消息,幼旋挣扎着想要起身,白芷赶紧用被子将她裹住,生怕她受了一点寒凉。      “是了是了,现在就在前院侯爷和世子处,应该一会就过来漪澜小筑,小姐你也千万要控制情绪。”      “这怎的不声不响的就来了,竟没告知我一声,一定是三哥的主意。”幼旋话语里止不住的开心。      幼旋突然又咳嗽了两声,白芷见状赶紧让幼旋靠在自己怀里,幼旋垂下眼睛,颓然轻声道:“二哥和三哥见我如此,又该担心了。”      白芷听她又在自伤,忙开口安慰,“小姐身体比之以往好很多了,慢慢调养就好,二少爷三少爷过来,您应当开心才是。”      “小姐定如同那凤凰,涅槃重生,会越来越好的。”      两个丫头正宽慰着幼旋,外头却传来红绡惊喜的声音,“二少爷三少爷,你们怎么来了?”      幼旋眼睛一亮,紫菱急忙去迎两位本家少爷进来,“红绡,你怎么又愣住了,还不快把两位少爷请进来?”      幼旋不自觉的抬起了身子,白芷在她身后赶紧用被子裹紧她的身体,“小妹小妹,我们来看你了。”      还未进门,就能听到萧三哥那放大的嗓门,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幼旋噗嗤一笑,定是二哥又给了三哥脖子上一锅贴!      很快,两人一同踏进了房门。      萧二甫一进门就仔细观察幼旋的脸色,见她虽是虚弱,但到底不算凶险,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萧三大刀阔斧的坐下来,“小妹,想不想三哥?三哥可是要想死你了。”幼旋又是止不住的乐,三哥就是家里的开心果。      萧二毫无形象对着棚顶就翻了一个大白眼,“想你个笨熊作甚!”说罢,萧二转头对着幼旋道,“父亲和大哥还在处理家中事务,暂时还赶不过来。”      “小妹,你放心,从此后无人能在欺负你了。”幼旋听了此话眼睛发红,如同小兽般的眼神看向萧二,萧三见二哥一句话就说的幼旋动情,撇了撇嘴,“哼,就你会说话……”      萧二眼神一扫,萧三立刻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幼旋听二哥这句话,怕是知道了她来京城后的遭遇,想来自己不孝,让爹娘兄长挂心操劳。      萧三为了转移话题,对着幼旋直言道,“小妹小妹,以后咱们也不用分开了。”      幼旋被他一句话吸引住注意力,却将惊喜的眼神射向萧二,萧二无奈的对幼旋点了点头。      “父亲早有此意,你又嫁到京城来,母亲日日牵挂梦魇,所以求了圣意,圣上同意将武安伯府迁回京城了。”      “明明是我说的,你看二哥作什么?”      “你这小子,怎么越活越越回去了?”萧二叹气道。      “三哥,幼旋来这京城后,总是很想你。”幼旋软软糯糯的一句话,立刻让萧三眯缝了眼,刚才的事是一点都不计较了。      “好了,以后要叙还有的是功夫,我们兄弟二人先去处理杂务,你的身体心力操劳不得,先好好休息。”      萧二发话,萧三就是再不舍,也不会反驳,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被萧二拽走了。      “小姐可是放心了?”白芷见露出笑模样的幼旋,打趣着说道,幼旋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将被子提到脸颊下,很是乖巧惹人怜爱。      白芷抿嘴笑,安顿好幼旋后就兀自出去了。      等到第二天,幼旋却是等来了安乐表姐。      “小幼旋,快让本郡主看看你这位巾帼。”幼旋被她打趣的不好意思,“表姐,你可莫拿我取笑了。”      安乐不言语,只是笑着看她,幼旋看着她笑,时间一长,安乐的眼眶却红了。      幼旋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表姐,可是幼旋做错了什么?”      “幼旋,是表姐对不住你……”幼旋闻言一头雾水。      “我当时也在皇宫,却让你出了这种事情,你昏迷的那几日,我当真是日日煎熬。”幼旋仔细一看,果真在安乐的眼中看到了密布的红血丝。      “表姐你当时又不在……”      “我明知你体弱多病,明知你要见那诸多贵女,明知那萧幼琳不安好心,可我居然还是放任你一人……若我在那里,王家的不敢如此放肆。”      “姐姐本该疼爱妹妹,可我当时甚至对你的到来有着诸多猜疑和不喜,想来像我这样的人是注定亲缘淡薄。”      “等到你苍白昏迷回来,我才知道后悔和难受。你能安然无恙,也是我的幸运。”      “旋儿”,安乐起身认真行歉礼,“你视我为姐姐,为亲人,可我这个当姐姐的根本没有尽到半分义务,你可能原谅姐姐?”      说起来,这还是安乐表姐第一次正经来到这漪澜小筑,没想到,安乐表姐竟是如此重情的人。      “说何原谅不原谅?旋儿只是开心,从此疼幼旋的人又多了一位,幼旋有真正的姐姐了。”幼旋本就在病中,听了也难免动情。      说罢,幼旋又是忍不住狠狠咳嗽几下,登时吓坏了安乐,“真是怪我,我怎能在你病中说这些?”安乐急忙凑到她跟前,怕她咳出个好歹来。      “姐姐莫太在意,幼旋没事的,这点子病算什么?比这凶险的那么多,我也都活过来了。”      安乐闻言心中怜惜之意愈盛,抓住了幼旋的手说,“幼旋,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两姐妹相视一笑。      虽说幼旋是大病了一场,可得到的都是好消息,在幼旋病中,宫中的二皇子也是日日送来各类补品,想来也是为了表达皇家的安抚。蓉嫔也派了内监过来送来一应物事表达了歉意。      陈骁……也是来看过她几日,只是嘱咐她好好养身子,别多想,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他在。      这几日,幼旋简直是泡在蜜罐里的,可大梁的处境就不是很安稳了。      邻国大俞大军压境,大梁也只得仓促应战。       第23章 添妆  此次大俞来势汹汹,打的人措手不及,大梁一时只得仓促应战。      在这片大陆版图上,共有四大国,分为大梁,大俞,大周,大元。其余小国分散四大国间和外围,大多依附于四大国。      而大梁地理位置优越,春夏多雨,土壤肥沃,气候宜人。      是以地广物博,国力昌盛,在四大国家中隐有登顶之势。有好自然也有坏,独特的地理位置给大梁带来了风调雨顺,可也带来了代价,因为大梁被其它三个国家……包围了起来。      所以这次大俞的突然行动不得不让人绷紧了弦。      这些事情对于京中闺秀们来讲不过是风过耳,听过就算了,幼旋因着陈骁的原因多注意了些,但陈骁并不在此次作战的名单中,就是关注也有限。      远方的战火还烧不到京城,京城中人仍是熙熙攘攘,平常度日。      对于京中贵女们来说来讲更重要的消息有两条,第一条就是二皇子被封为恭亲王,三皇子被封为忠郡王,五皇子被封为元亲王,责令出宫建府。      此事对于闺秀们而言无异于一次地震,几位皇子身边都只有姬妾,正妃侧妃的位置皆是空悬……      第二条是则一道赐婚的旨意,蔡成侯府家安乐郡主成为板上钉钉的元亲王妃,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位超品亲王妃。      前来道喜的人几是踏破了蔡成侯府,安乐表姐也是日日应酬不得闲,圣旨下来后,她再也不会是任性的安乐郡主了。      但安乐得闲时会往漪澜小筑来,幼旋病中无聊,很是欢迎她来,安乐渐渐会将烦恼说与幼旋听,幼旋从没有不耐烦,只是认真听她倾诉,两人也愈加亲厚了。      大婚会在两个月后举行,五皇子建府不该如此仓促,但元亲王府选在原来的平亲王府,一应物事早就是按照规制备好的,只是平亲王府荒凉许久,还需好好收拾。      纳彩、问名、纳吉很快在一个月内就完成了,虽说两个月里完成婚礼多少匆忙了些,可该有的全部都有,并未委屈了安乐半分。      而幼旋的病在这一个月内时时反复,时好时坏,脸上好不容易养出的点肉还是掉下去了。      执事人很快就将五皇子的聘礼送到,一应首饰珠宝,绫罗锦缎足足送了几十抬,有这象征意义的梳子,尺子,绣花鞋也都是难得的材料制成,皆是可遇不可求。      京中贵女无不艳羡。      幼旋从自己的梳妆匣中选了个镂空穿枝牡丹花纹钗作为给安乐表姐的添妆,打算亲自送到安乐那里。      却不想,幼旋在那居然碰见了久未见面的萧幼琳。      说起来,自从那次百花宴后幼旋就再未见她,她因着在皇上面前的那一段话和之前孝心可嘉日夜备寿礼的事情,渐露声名在外,总有一些其他贵女送上拜帖来请她过府一叙,她也来者不拒,很是交了几位好友。      而幼旋得了个巾帼的名声,但与此一同传出的还是她娇弱的身体,只有柔嘉郡主在百花宴后看过她几次也就罢了。      按理来讲,萧幼琳的日子应该很舒坦才对,幼旋微蹙着眉,但萧幼琳脸色惨白,走路漂浮,眼眶发青,精神也很不济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两人在安乐表姐的院门口遇到,萧幼琳极勉强的对着幼旋道:“多日而未见妹妹了,也是来给郡主添妆的?”      郡主?萧幼琳可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安乐……幼旋沉吟道,“我的确是来给安乐姐姐添妆的。”      “那妹妹陪我一起吧。”说罢,萧幼琳抓住幼旋手踝,幼旋见她瘦骨嶙峋的手指,偏是大力的攥住自己,倒像是安乐表姐是什么洪水猛兽,她自己一人不敢面对似的。      幼旋放下心中疑惑,还是与她一同进了门。      安乐见到幼旋前来赶忙起身迎接,但见她身边的幼琳,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两位妹妹来了?”      “我们是来给姐姐你添妆的。”      姐妹三人还是一同坐在了圆桌附近,上面已是有了蔡成侯府中其他庶女姐妹的添妆,“呀,没想到我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幼旋细声细气的说着,安乐捏着她小巧的鼻头晃了两下,调笑道,“对的对的,你可是来晚了,让我日盼夜盼,我的小妹妹怎是还不来?”      幼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安乐姐姐”,幼琳小心的开口,“小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是绣了个鸳鸯戏水的枕套,愿姐姐与五皇子……百年好合。”      安乐闻言复杂的看了幼琳几眼,叹了口气,“诺,搁那吧。”      幼旋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懵懂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安乐捕捉到她的眼神,烦闷也去了几分,她伸出手来轻抚幼旋的鬓角,“想来过不了多久,也该给我的小妹妹添妆了。”      百花宴回来后,算是人人都知道,她萧幼旋有多中意骁勇将军了,安乐表姐更是时不时的来打趣她,看她害羞来满足自己心里的恶趣味。      “表姐这里的添妆真的是……令人艳羡。”安乐与幼旋说话时,萧幼琳插不上嘴,眼神到处乱瞄,看到了宫中贵人们给安乐的添妆。      每一位都是大手笔,毕竟这位是准元亲王妃,未来甚至可能会是……,又怎么可能不重视呢?      单是蓉嫔一人就赏了头面十二副,白玉首饰一整套,簪子项圈一应俱全,各色丝绸布匹,四季衣裳,文房四宝,屏风……等等不一而足。      安乐只觉她垂涎的眼神在自己房内来回转,登时一阵厌恶,心头火起,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本郡主的东西就不劳你记挂了!”      萧幼琳闻言一惊,差点抓不住手里的茶盏,“表姐,我只是,只是……羡慕,没有别的意思啊!”   萧幼琳几欲要哭声来,安乐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额上青筋直跳,说来也是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毕竟萧幼琳好心好意来为她添妆,那枕套的针脚花样也是能看出费了不少心思的。      “是本郡主情绪不稳,不关你的事。”安乐别过头去,还是解释了一句。      萧幼琳却是受不住了,自从赐婚的事以来,谁又知她心境?知道她所受的痛苦?她越想越委屈,最后直接是捂着脸跑出去了。 第24章 回门 萧幼琳哭着跑出去的事情就像一阵风一样地略过了整个蔡成侯府,姑姑自然对萧幼琳多加安抚,蔡成侯府里的下人自然是护着自家小姐,嘴里也严实的紧,没有人随便乱传。      事实上,下人们也是心里暗暗嘀咕,幼琳表小姐怎么现在都没定亲呢,难道要磋磨成老姑娘不成?      对于幼旋和幼琳,蔡成侯夫人是疼爱的,但对幼琳,她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复杂,且待以后吧。      蔡成侯夫人并未责怪自己的女儿,在她看来,女儿最近已经做的够好了,总不能什么都忍着,出一口气也是好的,高高兴兴去当新娘子。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高头大马,从今天起世上再无安乐郡主,只有入了皇家玉蝶超品元亲王妃,元亲王为显重视亲迎王妃入府,红烛一夜到天明,沿街洒落的喜糖,元亲王府外的喜宴开了三天三夜……      “姐姐,你可欢喜?”成亲当日,幼旋如此问道。      “旋儿,我会过得很好,不会委屈了我自己。嫁给他,怎样我都不悔。”幼旋见她娇艳欲滴的脸庞,眉间隐藏着的成熟与坚毅,好像有什么改变了,但有的东西似是更加坚固了。      第三日,元亲王夫妇回门。      蔡成侯府的主子们都站在门口等着元亲王府的仪仗,蔡成侯夫人望眼欲穿,少见的外露出了些情绪,“来了,来了,小姐来了。”      去前一个街口打探的小厮喘着粗气回来禀告消息,站在原地的蔡成侯府众人不自觉的打理自己的衣衫,幼旋站在幼琳旁边,见她飘浮的眼神,想看又不敢看的神情,就知这位幼琳姐姐的一颗心全都挂在了元亲王身上。      不知她是否能得偿所愿。      很快,亲王的仪仗就到了蔡成侯府,五皇子率先出现,穿着华贵的亲王服,头戴珠冠,端是俊美无涛,幼旋听到了在她耳边加速的呼吸声……      他眉梢眼角皆是痛快畅意,伸出手来从里扶出他新婚娇妻,小两口间的你侬我侬,都在那欲言又止中了,有一种甜腻的氛围将他们二人与在场众人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臣等见过元亲王,元亲王妃。”幼旋随着众人一同跪拜,安乐急忙叫众人起身。      “可是折煞我了,爹娘姐妹们快快请起。”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两位随臣一起来。”看着激动说不出的自家妻子,蔡成侯无奈的摇了摇头。      幼旋也是第一次见到安乐表姐梳了妇人发髻,眉眼里甜蜜的确与三天前判若两人,美人娇羞的风情只让人移不开眼,安乐表姐更美了。      一行人便有说有笑的入了蔡成侯府,隔绝了外界好奇艳羡的目光。      进了门,蔡成侯和世子就带着五皇子去了前院,幼旋几人有眼色的先行告退,让蔡成侯夫人母女团聚,她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临走时,安乐给了幼旋一个眼神,幼旋会心一笑,回到漪澜小筑后就嘱咐了丫头们留门。      待到幼旋刚刚午睡醒来后,安乐正好上门。      幼旋与她早已相熟,干脆披了个外衫与她闲聊,并未梳妆打扮。      “看来姐姐生活的很好,妹妹倒是安心了。”幼旋握着安乐的手,腼腆的说。      “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闻言,幼旋难免疑惑。      “以后要掌握一府中馈,又哪是那么容易的?”安乐突然对着幼旋吐舌扮鬼脸,恢复了当姑娘时的风采,幼旋一下就乐了。      可不想,乐极生悲,又把自己个呛住了。      “你这身体……可叫我如何不牵挂?”安乐话里止不住的担心。      幼旋边咳嗽边安慰的看着她,安乐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在了一起,“你倒是开朗。”      幼旋缓过劲来,回答安乐道:“这是并不如何凶险,但确是磨人不爱痊愈,多调理就好,没事的。”      安乐靠她更近,有些欲言又止,幼旋自幼善察人心,看出她眉眼间的犹豫,“表姐可是有事要说?”      “旋儿,这次大俞来犯,情况有些不妙。”      幼旋盯着她,等着她的下言。      “我军因准备不足,节节败退,夫君他有意亲上战场。”幼旋闻言松了口气。      “正值新婚之喜,亲王为何如此打算?”安乐闻言露出烦恼神色,“我也只是猜测,我太了解他了,只怕他是真的动了心思。”      “别看他长的白白净净的,骨子里血性着呢,大俞来犯,他心里就憋着股火,若是他去了,军心必定大振,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安乐撇了撇嘴,“旋儿,这话我只能跟你说了,我娘只会说我不懂事。”      “说到底,还是个想法,元亲王与姐姐伉俪情深,他不会轻易扔下姐姐的。”安乐勉强笑笑,“我知他近日是不可能去了,但这战事持久,难免他以后不会……”      “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      此等心情,幼旋是再了解不过的。      “我又何尝不是呢?”两姐妹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安乐与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幼旋听她初为人妇的烦恼,虽说琐碎,只怕安乐也甘之若饴。      却说萧幼琳那里,她身心煎熬,可在安乐面前总是没有底气,毕竟家世样貌和才华自己没有一样比的上,她艳羡嫉妒安乐,但也是服气的。      不过人生还有那么长,谁说她就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外祖家也隐隐给她透出了话,否则她不会现在还能坐的这么稳,毕竟现在已经有了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但五皇子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她愿意等,一直等……    第25章 五娘 新婚的元亲王夫妇甜甜蜜蜜的,安乐一嫁到了元亲王府,就是有了实权的当家女主人,在她刚刚嫁过去的时候,就是按照规矩,头一个月,亲王也应日日宿在王妃房中。      在结亲的半年时间里,也是不应当娶有品级的侧妃,所以安乐与幼旋所说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这个意思。      且不说安乐用尽全力的去投入这场暂时的二人世界,蔡成侯府里却迎来了意外的一位客人,萧五姑娘,也是已为人妇的王夫人。      当初幼旋三人,一同去给中州知府的老太君贺寿,后来知府夫人好心的介绍了门亲事给了萧五娘,后来除却回门,幼旋就再也没见过这位五姐了。      这次她能上京城来,想必也是为了照顾进京赶考的丈夫,既然来了,就没有不来拜访的道理,幼旋这里就收到了她前来拜访的帖子。      “五姑娘怎么来了?还给咱家小姐递拜帖,她怎么好意思?”绿筠接了拜帖后就是瞪大眼睛的样子,当时在中州知府那里发生的事情没有证据,但怎样都与萧五姑娘脱不了干系,幼旋身边的几个丫头,自然看她百般不顺眼。      “可不是,当谁是傻子不成?”紫菱也是个伶牙俐齿的,稳重都是给外人看的。      白芷并不不言语,可是这不言语就已是表达了态度。      “我听说……”红绡欲言又止,但见幼旋将好奇的眼神投向自己,松了口气,继续言道,“五娘子有了身孕。”      幼旋闻言捂住了小嘴,此事她竟从未听说过,事实上,自从五娘子嫁人后,幼旋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五娘子就从她的生活中蒸发了,像是从未有过这个人。      “可她有了身孕,还要操劳一家子,连嫁妆都要贴补她那个读书的丈夫。”这把捂嘴的人变成了绿筠,白芷也将目光转向了她。      红绡打开了话匣子,“听说婆母也是严厉,大家都说他农家还讲究宫里的规矩呢。”      其余三位大丫头皆是缄默,一个没了丈夫的女人,一个能撑起门户的女人,一个能交上束脩供出个举子的女人,一个将儿子当做全部指望和当家男人的女人……      四个丫头里除了白芷和绿筠是家生子,紫菱和红绡俱是穷苦人家里出来的,对于这些,是最明白不过的。      以前有武安伯府,三房的花费大多走公中,怎样也是武安伯府中行五的小姐,又怎能想到自己嫁人后居然洗手做羹汤?      红绡当时一起进府的小姐妹,有的就在萧五娘的院子,可现在别说小姐妹了,就连五娘本人都没有她在小姐身边强……      “你怎么又发愣了,小姐问你怎么知道的呢?”原来幼旋在红绡走神时与她说话,红绡竟是不知。      “红绡只是一时感慨,还望小姐原谅。”红绡急忙行礼诚惶诚恐的说道。      幼旋见她拘谨的样子好笑,“咱们只是闲话,不必如此紧张。”      “小姐,五娘子在外面。”外面是青露禀报的声音。      幼旋几人对视了几眼,还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很快,萧五娘挺着个大肚子,出现在了幼旋的面前。      幼旋见她一时有些恍惚,她还是曾经模样,可那个巧嘴会讨人喜欢的五姑娘,却穿着棉麻粗布的衣裳,戴个素银簪子,捧着个肚子局促的看着她……      左不过两年多的时间。      红绡赶忙拿着软凳子让五娘子坐下,五娘子做了个凳子尖,讨好的冲着幼旋笑。      “六娘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脸色也好多了,真是贵人有吉相。”五娘子甫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对幼旋说。      幼旋与她并不相熟,当时与她交好的人是萧幼琳,于是开口道,“五姐可有去二姐处?”按照长幼和彼此间关系,五娘的确应该先去看萧幼琳。      可五娘听了萧幼琳的名字,还算美貌的脸却有了一丝扭曲,勉强道:“她忙着呢,我怎能打扰。”      幼旋闻言扬了扬眉,换了个话题,“你身子重,可还好?”      五娘立即用手指轻抚肚皮,脸上露出柔和的光芒,“好不容易这一胎保到了现在,盼星星盼月亮的……怎样我也得给夫君生一个嫡子出来。”      看来,夫妻间感情还算是和睦。      “看姐姐气色还好,想来小孩子很会疼娘亲。”五娘听了这一句,露出了些真心的笑容。从她进门到现在,五娘一直没有放下捧着肚子的双手。      幼旋与她实在是无话可说,五娘来这想必是有所求,干脆等着她道明来意。      “二少爷和三少爷……也到了京城了?”五娘面露尴尬,对着幼旋打听到。      原来是为了二哥和三哥,电光火石之间,幼旋想到了二哥的科举……对这五娘的来意有些了然。      初上京城,人生地不熟,要参加科举的考生怎能什么都不知道,“夫君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能不能请二少爷带着提点一二。”      五娘小心的看着幼旋,幼旋闻言蹙眉,这次科举对二哥很重要,是做了充足准备才来的,二哥有一甲之志,幼旋怕此事给二哥添了麻烦。      五娘子很是着急,“实在不行,让他给二少爷提提包也可以呀。”情急之下,连这等不合时宜的话五娘子也说出了口。      无奈,在萧府,她与幼旋都不相熟,跟萧二更是不行了,若是直接去求二少爷,就是为了当初幼旋在知府晚宴上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同意?不使绊子就不错了。      但幼旋说事情就不一样了,中州谁人不知,萧家三兄护妹之名,幼旋提了,他若同意,定会认真对待,所以她才厚着脸皮相求。      “我记得,二姐外祖乃是文家,文家的公子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毕竟是外祖家,我怕说了让二娘为难。”五娘子躲闪着幼旋目光,勉强回到。      “此事我还需问问二哥,届时我会给你答复的。到时候,你可将你住址留下。”五娘子听闻大喜,从凳子上站起来,颤颤巍巍的就要给幼旋行礼。      幼旋急忙阻止,五娘子却执意行礼道谢,更是激动的流出了眼泪来。    第26章 过往 “去前院请二少爷过来。”幼旋轻抚着额头,嘱咐绿筠。      二哥和三哥也是暂时住在蔡成侯府,他们正在为武安伯府迁入京城的事忙乱,既然答应了五娘传话,也算是表达了一个态度,以前的事她不会再穷追猛打的态度,跟现在的五娘计较,又有什么意思?      想来五娘这两天也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吃过晚饭后,萧二就来了漪澜小筑,“小妹,你找人给我递话,可是有什么事?”      幼旋开门见山,“二哥可还记得五姐?她也上京来了。”      萧二不动如山,“她来找你了?”      “与其说是找我,不如说是来找二哥的,她丈夫也要参加此次科举。”言至于此,萧二什么都明白了。      “小妹,那我得知道你的态度。”萧二打趣道。      “我能有什么态度?本来也没要对她做什么?怎么也都是姓萧的,人情来往,又哪能任性?不过二哥也不用为难,不方便了拒绝就是。”      “带他参加两次学子聚会了,就可以,有什么麻烦的,武安伯府认了他这个亲戚,就帮了他大忙。”      “不过,还是要看他自己,管他更多,是不可能的。”幼旋闻言点了点头。      日子过了没几天,五娘再次登门道谢,容光焕发的样子,幼旋也再次接待了她。      “此次的事情真是感谢妹妹了。”能看得出来,五娘子是真的感激。      “好好努力,夫妻二人同心,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对呀,日子总算是有了点奔头。”五娘子闻言,轻抚了自己的肚皮两下,露出温婉的微笑来,幼旋实在是没想到,她的变化会这么大。      “对了”,五娘子突然抬眼道,“我都有了孩子,妹妹也有了归宿,怎的二姑娘还是……”      幼旋摇了摇头,她也的却不知萧幼琳的打算,两人已经开始渐行渐远了。      五娘子拿着手帕轻按嘴角,“二姐姐一向聪明,总不会是让自己吃亏,想来也不是用我担心。”      幼旋不知五娘子此话用意,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五娘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眼对幼旋说道:“妹妹一向心地善良,涵养甚好,对人也不设防,姐姐自叹不如,很多人都是不如的。”      幼旋一下子怔住了。      “妹妹身子娇弱,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事情。到时,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总会让人遗憾。”      幼旋抬眼,对着五娘子笑了起来,“谢谢姐姐提醒,妹妹会多加注意的。”      后来的萧二少爷带着王家少爷出席了几次学子间的聚会,总算是为他打开了门面。幼旋因着五娘子多一句的提醒,也多问了两句。      “王公子虽说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但学问还是有些的,也是个性情中人,而且对母亲可谓是大孝了。”      “五娘子嫁给他,也算是得益。”      “好了,不说什么五娘子的事情,二哥究竟什么时候给我娶二嫂回来?”萧二抬头瞪了幼旋两眼,见幼旋促狭的样子,回击道,“本来父亲与我兄弟三人还担心,但现在看来‘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有些道理。”      萧二只觉妹妹自从来了京城,变的开朗许多,而且百花宴上的慷慨陈词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我竟是不知,我的小妹妹何时春心萌动的了?”      幼旋被他打趣的红了脸颊,说到底这件事情也是她有所隐瞒的缘故,“二哥,你应当知道,我曾在世隐先生处修养……”      幼旋斟酌着言语,“曾与师兄他有过几面之缘。”      “师兄?”萧二拔高了声音。      “只是见了数面,话也没说过两句的。”萧二没想到幼旋居然瞒了家人这么大的事情……但女儿家这么大了,订了亲,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教导了。      “虽然他还是个泥腿子,若曾受教于世隐先生,也是有几分本事,倒是我小觑了他。”幼旋闻言鼓了两颊,萧二一看,直言道:“怎么?你也要与我分辨一番不成?”      “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幼旋说不过他,可以说是从小到大,兄妹几人中二哥从来都没输过,“本来说你的事,二哥又往我的身上引。”      “男儿无业又怎能成家。”萧二正色道,幼旋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管怎么说,二哥永远是理祖宗……      正当兄妹二人聊得正欢,就听绿筠来报,萧幼琳前来拜访。      这可是稀客了。      自从那次她添妆时从安乐的房里跑出去,      萧幼琳显然也没想到会看到萧二,见萧二老学究一样的脸就有点发憷,她来这的目的本就心虚,被萧二盯几眼,想看死物一样的眼神就手脚不知怎么摆了。      虽说二人也为兄妹,但她可不敢上前套近乎,阖府姐妹里,除了幼旋,萧二怕是谁都不会放在心里。      她们也只是敢和萧三言语几句。      萧幼琳的不自在被两人都看在眼里,萧二见她如此深觉没意思,也就不多呆,与幼旋道辞后,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萧幼琳,转身就走了。      “二姐姐,请坐。”幼旋身为主人,率先开口。      萧幼琳立刻对着幼旋讨好的笑,按照幼旋对她的了解,她一定又是有什么亏心的事了。否则她定不会如此,萧幼琳对着自己一向是有优越感的。      “幼旋,我就来看看你的身体。”萧幼琳没话找话,不过幼旋的身体自百花宴后也是拖拖拉拉不见好转。      “我的身体一直是老样子。”幼旋话锋一转,“不过比两年前的大病好多了,高烧了大半个月,好歹捡回条命回来。”      萧幼琳呼吸一紧,难道五姑娘真的和她说什么了?两年前,可不就是中州知府宴会的那次? 第27章 望门 “我来这一是担心妹妹身体,二是听说五妹来了,想问问她最近如何了。”萧幼琳小心的看向幼旋,而幼旋眼观鼻鼻观心,萧幼琳从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有点泄气。      她觉得萧幼旋自从来到京城后就好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以前明明是个病秧子,性子也单纯的紧,不过是运气好,才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算计。      她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不忿,凭什么?明明自己的父亲是长子,就差一点她萧幼琳就会是武安伯嫡女,她会做的比萧幼旋好的多。      自己对她有过真心吗?应该是有的,可那又如何呢?现实不会有变化,自己该怎么做还是会做,不会有一丝手软。      幼旋不知道萧幼琳在想什么,怎么在她面前突然晃神,“五娘子有了小宝宝,日子也是苦尽甘来。”      幼旋的回答让萧幼琳回过神来,让她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突然上京,又来此拜访,可是有什么事情?”      幼旋放下茶盏,眨着眼睛单纯无害的说,“二姐与五姐一向交好,怎的还到我这打听?”      “当初要不是二姐,我跟五姐还没有相熟的机会呢。”      的确,当时要不是萧幼琳引荐,幼旋不会与五姑娘有接触的机会。      萧幼琳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感觉她话里有话,但看她神情又似什么都没有,萧幼琳快被这种感觉逼疯了。      她很想大声把所有一切都吼出来,想让萧幼旋把话摊开说明白,想让萧幼旋说她是不是知道了……知道了当时的事情是她在后面捣鬼。      没错,没有证据,可也不需要证据,就连五娘子也是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故意的,但关键是五娘子又没有提过当时那件事?哪怕是似是而非的几句话。      关键那几句话是否能惹的幼旋怀疑……      “安乐表姐进入与元亲王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当真是让人羡慕,五姐也问二姐的终身大事呢。”      幼旋一说五皇子,立刻就吸引了萧幼琳的全部心神,她明知幼旋的只言片语会将她伤的遍体鳞伤,可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知道那人的近况和消息。      “郡主嫁得五皇子,当真是幸运和福气,五皇子那样的人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我们应当尊称元亲王。”幼旋轻声提醒道。      “对对对,我们应当尊称的。”被幼旋提醒后,萧幼琳勉强回答。      “妹妹”,萧幼琳握住幼旋的手,“五妹来这两回,可有与你说什么?”      幼旋抬起头直视于她,决议不再与她兜圈子,“二姐知道,我在外调养身体后回来,与一众姐妹俱是不熟悉的,后来咱们两个性子相近,你也多番迁就我,咱们才熟稔起来。”      “妹妹为何突然提起旧事?”萧幼琳闻言脸上有些僵住。      “姐姐,妹妹自幼怕飞虫走兽,这件事情现在人尽皆知,可在当时除了父母兄长,就只有姐姐知道。”萧幼琳缓缓松开握住幼旋的手。      “你在当时就知道了?知道是我捣的鬼?”萧幼琳的神色一下子变的冷酷,“那你还同意让我随你上京城来?”      “小妹日日困在闺房里,总该是给自己找点乐子的。我也很想知道,姐姐最后是否能得偿所愿。”幼旋轻声回答,顾盼流转间与以往并无任何不同。      谁想到两人是在摊牌决裂呢?      “你现在与我摊牌,你可知道我可是要……”萧幼琳的胸脯剧烈抖动,幼旋却知她话语的未尽之意。      无非是文家对她应承了什么,应当是她的婚事,可五皇子其人,看着风流多情,实则高傲淡薄,看得上眼的人极少,如果萧幼琳不动心还好,若是动了心,只怕有的煎熬。      毕竟她可不是让五皇子动情的安乐表姐。      男人对于不喜欢的人一向都是残忍的。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再也不用虚与委蛇了。”说罢,萧幼琳暮的起身,狠狠的盯了幼旋一眼,转身就带着自己的丫头风风火火的出了漪澜小筑。      幼旋会与她说开,也是因两人之间早就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了,身边的人早已看出不对来,若是自己还如同往常一般,未免陷入被动,躲过算计就难了。      而且别人又会怎么看她?或是觉得她是傻子,或是觉得她心机深沉,这可就不太好了……      幼旋思绪间,珠帘‘哗啦啦’地一下被掀开来引起了她的注意,幼旋抬眸一看,却是红绡面色焦急,脚步飞快进了屋子,到了幼旋跟前,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小姐,荆州失守了。”      “你说什么?”幼旋震惊道。      荆州是大梁的边境州县,也是大梁国的第一道防守,若是它失守,定会动摇民心,出师不利,不是个好兆头。      红绡吞咽了几口口水,害怕地说道,“此次大俞来势汹汹,会不会打到京城来?战乱中咱们女子怎么办?我……我害怕。”      “你到小姐这里胡说什么?”白芷愠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天榻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好好伺候小姐,什么事情都没有小姐重要。”几句话说完,白芷已到了两人近前。      幼旋隐隐不妙之感,她一下子抬起头,“白芷,快,将那支千年人参拿出来装好。”      白芷闻言一愣,“小姐莫不是说笑,为何要把这宝贝拿出来?”      “不止这个,还有……祖上留下的金丝软甲。”幼旋轻声回答,白芷突兀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明白了。      白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如雨下,“那千年人参是小姐的第二条命,不能送出去啊!”      接着白芷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小姐,奴婢求您了,爱惜自己的命吧。”      红绡一个人傻呆呆的站在那里,早就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傻了,待回过神来,她虽是不懂,却还是与白芷一同跪在了地上。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通报声,原来是萧二少爷去而复返,白芷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拿小姐没办法,可有人有办法。      幼旋一见她抬起头来就知她在打什么主意,腾地一下站起身道:“白芷,你是要忤逆我不成?退到我房里去。”      可白芷还是不死心,“白芷,你要是不听话,以后就不用在我身边待着了。”幼旋厉声道,白芷瑟缩了一下身子,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她知道,幼旋不是在与她玩笑。      幼旋使了个眼色,红绡就晕晕乎乎的将身子已经软倒的白芷拉进了卧房,幼旋松了口气,平复自己激动的心跳,平静的迎接二哥的到来。      不出意外的话,二哥会带来自己想的那个消息。      很快,萧二挑帘进入了待客厅。      “旋儿”,萧二开口道:“元亲王亲领圣喻,将作为主将去击退此次大俞来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但幼旋知道,必有后言。      “骁勇将军作为副将辅佐元亲王,即日启程。”幼旋闭上了眼睛,她就知道。      “这是今天早朝时刚传来的消息……”      师兄本击退蛮夷,已在军中有了声望,这次按理说不应该再派他去,可谁能想到大梁居然败了……      大俞与大梁情况不同,它身处的地理位置恶劣,举国上下以武为尊,百姓更是如同土匪一般,早就对大梁虎视眈眈。      大俞近年来适逢大旱,国库空虚,几位成年皇子的内斗更是雪上加霜,新帝也不过是刚刚登基,可他荣登大典后的第一个决策却是攻打大梁。不过是想讨些便宜而已。      大俞国力不强,按理来说不是大梁的对手,可大梁必须快刀斩乱麻,不可与大俞陷入胶着的状态,万一胶着起来,大周和大元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定会群起攻之,等到那时,大梁就真的四面楚歌了。      大俞的目的就是如此,这样主动权就掌握在它手里,借此它就可以狮子大开口了。      这种豺狼的思想着实让人作呕,自然是惹怒了大梁皇帝,作为第一大国的掌权人,居然被一毛头小子掐着脖子算计,焉能不震怒?      “陈骁将军已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得胜而归,将提头来见。”幼旋听闻指甲已是紧紧掐入手心里。      此战,大俞为达目的,必定全力反扑……      “旋儿,我敬这位将军是位英雄,可此战着实凶险,你若是同意,父亲即刻运作一番,特殊情况下,亲事未必不能退。”      幼旋垂下眼睛,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他回来。”      萧二苦笑一声,还要再劝,“旋儿……”幼旋却别过头去,萧二见她如此,就知她打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你开心就好,不要思虑过多,注意身体。”幼旋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来,她从小到大都是让父母兄长操碎了心,着实不孝。二哥更是疼她,而这次,她却是要欺骗二哥了。      等到萧二再次离去,白芷两人才从卧房里出来。      白芷已经平复了情绪,除了额头上的红肿,看不出别的不一样来,幼旋见她样子,难免有些心软,开口抚慰道:“这人参我留着也无甚用处,可能永远也用不到的。”      白芷一撇嘴,忍不住哭了出来,“可若是用了,就是要命的时候啊……”      “如若将军出事,你就是现在在要我的命了。”      “红绡,去拿纸笔来。”红绡闻言,忙不迭的去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见到了不一样的小姐……      幼旋坐在书桌旁,提笔沉思半刻,落笔而下,一气呵成,只有寥寥两句话。      “若君归来,妾愿以车贿迁。”      “若君不归,妾当为望门寡。”      “小姐……”白芷膝行到幼旋腿侧,“金丝软甲已是够了,当初祖上镇国侯就靠着它捡回一次又一次的命,真的用不上那宝贝人参的,小姐。”      金丝软甲就是当初那位传奇武安镇国候的随身衣物,流传于后人保管,当她的赐婚圣旨一下,武安伯就亲去家中密库,将它取出,作为幼旋的嫁妆,就是为了这有朝一日。      “你要知道,我赌不起这万一,大俞能否达成目的全看此战,必会全力以赴,元亲王更是不能有半点闪失,如此种种尽压在他一人身上了。”      白芷还是捂面痛哭,但事情已成定局。      “红绡,你去,将我三哥叫来,别让我二哥发现,快去。” 第28章 情爱 既然是加急战报,此刻应当在出兵点将,半刻都耽搁不得,幼旋要是想将手里的东西传出去,还需要一位能自由出府门,并进出军营的人,尽快将手中之物送出。      幼旋思来想去,就只有自家三哥最为适合了。      大梁每年都会进行武举,三哥继承祖上衣钵习武,已经通过了上次的武举,得了功名,可以进出军营。      听闻幼旋有急事找他,萧三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到了幼旋的房内。      “三哥,旋儿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萧三刚进幼旋屋内,连口茶都没有喝上,就听幼旋如此说到。      自幼萧三最是溺爱幼旋,两人的年龄相差也最小,从幼旋出生后萧三就把她疼到了心尖上。      萧三自幼长的高壮,幼时如同个小黑塔一般,偏又学自己父亲一脸严肃状的跟在幼旋身后走东串西,心甘情愿的做幼旋的小尾巴,有他在,没有一个小朋友敢欺负幼旋。      幼旋长的瘦小至极,后面不跟丫鬟仆从,偏跟个黑壮的秤砣,萧三小时贪嘴,把自己吃的黑壮圆圆,可不就是个秤砣?兄妹二人出行可谓是武安伯府的一大奇景。      萧三对幼旋言听计从,幼旋小时候骑大马,趴在地上的就是萧三,哼哧哼哧的驮着自家小妹走,汗珠直往地上打,可从不喊累,也从未摔过幼旋。      如果幼旋求他,他是拒绝不了的。      “旋儿,找三哥什么事?”萧三挠头嘿嘿一笑,开朗地对幼旋说道。      幼旋将准备好的包裹递给萧三,“求三哥帮我跑一趟,务必将它交到陈骁将军的手里。”      萧三蒲扇似的大掌一把将包裹提溜到自己面前,促狭笑道“看来小妹真是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里面有什么东西?”萧三露着口大白牙说。      幼旋稍作沉思,还是如实答道:“一封我的手写信,金丝软甲和……千年人参。”      随着幼旋的回答,萧三的嘴就越张越大,听到最后更是额头青筋直跳,他本想将包袱甩在桌子上,可一想里面的那支宝贝,最后时刻还是刹住了手,将它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      “萧幼旋,你还真是长大了,主意正了。”萧三脸上额上青筋直跳,沉着嗓子说道。      萧三眼睛瞪大如铜铃,冷着脸皱着眉还是很能唬人的。      但怎么可能吓到幼旋呢?      “三哥,你若是不帮小妹,小妹只怕就此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幼旋语带恳求。      萧三闻言直在地上转圈,晃着头根本不知该拿幼旋如何是好。      “拜托,旋儿,要是让二哥知道了,怕是能打死我。”萧三喘着粗气,唉声叹气。      “三哥,你应当也听说了百花宴中事了,小妹只喜欢这一个,三哥,求你了。”幼旋一下子软了口音,萧三已经很久没听过她如此言语了。      可萧三还是没能应承。      “三哥,旋儿认定了这个人,他若有事,旋儿怕是撑不过去。”幼旋正色道。      萧三眉宇间一下涌上了怒气,压抑着声音,“你出息了,居然拿自己开玩笑?你这是要致父母兄长于何地?”      幼旋刷的一下流下两行泪来,萧三愣住了,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幼旋,无奈说道:“就非要如此?”      幼旋哭的直打嗝,还是一直对着萧三点头。      萧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提着包袱出了幼旋的漪澜小筑。      幼旋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了,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一下子就如释重负,下一刻,幼旋就觉得天昏地暗,浑身酸软冒着冷汗,幼旋苦笑,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身体……      且不说漪澜小筑里的人仰马翻,但说萧三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驻扎在京郊外的军营,此时军营正在整理粮草,清兵点将,也是一通忙活。      萧三在路上也是越想越气,本来他就觉得小妹配这人十分委屈,在他看来,自家小妹应该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      小妹自幼心思就敏感……      那门口的小兵见一青衣劲装的男人跃下马来,背着包袱冷着这个脸,来者不善的样子,赶忙上前拦住,萧三目若铜铃,虎着张脸道:“叫你们陈将军出来,就说他小舅子到了。”      小兵愣住了。      “还不快去!”萧三一吼,小兵被吓得一个踉跄,不敢耽搁,急忙传话去了。      本来正与元亲王商议要事的陈骁一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派自己的亲从去迎接萧三,自己也是整理衣冠缓步向外走。      五皇子也在军帐中待的烦闷,干脆也起身跟着陈骁看热闹去。      萧三见到陈骁还是臭着一张脸,刚要开口说话,见到他身边衣着华贵穿着上供图案的俊美男子,一下也猜出了身份。      “草民参见元亲王,亲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五皇子被这黑熊一样的人吓了一跳,这幅形容……竟是与那柔弱的萧家幼旋同父同母所生,还真是奇妙。      三个人打过招呼后就找了偏僻地方说话。      “陈将军”,萧三冷着脸说,“小妹让我给你送些东西过来。”      说完,萧三小心的将手中包袱递给了陈骁,也是一脸肉痛的表情。      “里面有小妹的亲笔信,还有金丝软甲,还有一株千年人参。东西不多,你最好留着条命回来。”萧三实在是做不到与他笑颜相对。      “嘶,金丝软甲,千年人参,萧家妹妹果真是大手笔。”耳边传来元亲王的赞叹声,陈骁充耳不闻,只觉的手中之物重若千斤……      陈骁抬起头来认真说道,“陈骁定不负幼旋心意。”      陈骁收紧双手,将包裹紧紧搂在怀里,萧三见他形貌不似作假,面色柔和了些许,“希望将军说到做到,萧三就此别过,告辞。”      徒留陈骁一人在原地,抱着包裹久久回不过神来。      五皇子玩味的看着陈骁,“定然,看来,萧家小妹可是把你牢牢拴住了啊。”      陈骁暂时回过神来,回道:“想来殿下已安抚住了家中娇妻了。”      五皇子顿时满面愁容,这陈定然怎么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骁回到自己的军帐后,看着包裹陷入了沉思,想起了以往的旧事。      其实当初在世隐先生处,初见幼旋时,陈骁从未想过会有今日。      陈骁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一直蹉跎度日,世隐先生偶然间见了他,山中寂寞的同时也起了恻隐之心,于是便将他带了回去。      过了一两年,幼旋便上了山来。      陈骁当时从未见过如此娇弱的小人,葡萄似的眼睛,雪白雪白的皮肤,唇色苍白,玉瓷一样的,真是可爱又讨人欢喜,想让人把她捧在手心里。      陈骁自小在泥里滚打,以往村里的妹子都是泼辣的紧,没事还能打两架,从未见过幼旋这样的小人,陈骁平白觉得,她若是站在太阳底下,都要被太阳晒化了。      在她面前陈骁都不敢说话,生怕自己高声震碎了这个玉瓷做的人。      两人本无甚接触,半大的小子只知道疯玩,有一次自己爬树摘果子,等到下来后却发现她艳羡的看着自己,陈骁被她这一眼看的心里酸酸涨涨的,好不难受。      那时,他还小,还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叫做心疼。      后来,他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目光,总是注意那小小的人,看她喜欢滚烫的热茶,若是糕点不合心意,会微微蹙起她那细细小小的眉,她会偷偷将药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口药倒掉……甜嘴的东西只喜欢密杏,若是给她其它东西,也不吵不闹,但笑的就没那么开心了。      世隐先生都不知道,但他就是能看出来。      在偶然一次,陈骁寻一处空地打拳,却发现了躲在窗户后偷看的幼旋。他故作滑稽一次一次地摔在地上,引得窗户后的少女低声浅笑。      少年在用最笨的方法讨心爱的女孩欢心,哪怕将自己摔的浑身青紫。      陈骁无奈低头哂笑,自己的身子怕就是那个时候摔打出来的。      有的时候他会猎一些小动物放在幼旋的门口,对他而言,抓活的还要毫发无损一点也不容易,可他甘之若饴。      但幼旋怕这些,可他不知道,就自己偷偷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编个花环套在那些小兔子,小松鼠的头上,做的好看极了,来讨幼旋的欢心。      陈骁想起往事边打开手里的包裹,其实他并不了解幼旋的脾性,只当她生性单纯善良,是让人怜惜呵护的女子,可是经历了种种事故后,他方知幼旋单纯善良不假,外柔内刚却也是真。      陈骁轻轻撕开信封,拿出了里面薄薄的一张纸,但见上面娟秀的字迹,读了那两句话,陈骁只觉自己何德何能……      望门寡!她竟愿意为自己守那望门寡!      这辈子,若得幼旋为妻,当真死而无憾……      不,他不会死,他会好好爱惜这条命,待得胜归来,班师回朝的那天,十里红妆,娶她为妻。 第29章 大喜 幼旋的病情再次反复,在床榻上浑浑噩噩了数日不能起身,在听萧三说东西安全送到后更是完全放心的昏了过去。      从百花宴后幼旋一直称病,气弱体虚,也是下圣旨那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废了她太多心力,病情加重也在情理之中。      蔡成侯中各色大夫来来往往,皆不是庸手,其中更是有二皇子派来医治幼旋的太医,费心费力的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好歹将病症控制住了。      听闻幼旋再次卧病在床,安乐郡主便带着下人们回到了蔡成侯府,带来不少珍稀补品,安乐也不懂医理,只一味的将好东西搬到幼旋这里来。      幼旋简直哭笑不得,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浩浩荡荡的几辆马车堵在门口上,整条街的人怕是都要知道了,更遑论是蔡成侯府中的人。      安乐穿了一身华贵红袍,大红色一下子就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本想上前套近乎的萧幼琳呼吸一窒,僵立在了原地,大红色……怕是自己以后都穿不到了。      安乐余光扫到了萧幼琳,刚要停下,萧幼琳见那一抹红要往自己身边来,顿时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拜月阁狠狠的哭了一通。      萧幼琳突然的发神经也让安乐有些着恼,她既躲开安乐自是不会凑上前去,横竖她来此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萧幼琳,她不凑上来给自己添堵,自己也是乐不得的,就随她去。      绿筠带着红绡两人早就在漪澜小筑门外迎接安乐,安乐只带着随身的两个丫头进了幼旋的房门,其余的下人们都被红绡招待着喝茶去了。      幼旋安乐进门,本想挣扎着起身,安乐见状,赶忙快步到了幼旋床边,按住了幼旋的身体,两人一靠近,安乐见到幼旋苍白干裂的嘴唇,心中无奈,“你既然体弱,又何必多思,烦心事就交给那些爷们去烦忧吧。”      幼旋知她实在宽慰自己的心,让自己不要太过于挂心于师兄,可她见安乐的眼底乌青,就知她也是不好受。      “男人要去建功立业,咱们女人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的。”幼旋失笑,这话可不像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安乐郡主能说出来的,很是有几分哀怨的味道了。      幼旋刚想要打趣她,安乐却突然面色一变,蹙紧眉头,干呕了几声,“旋儿,你这屋子里药味未免太浓了吧。”      幼旋轻轻抽了几下鼻子,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无奈,她一直待在屋内,早就对屋子里的气味免疫了。      这是,一名医女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汁给幼旋喝,药碗端到幼旋跟前时,浓重的药味立刻就冲进安乐的鼻孔里,安乐只觉自己的肺腑都被这个药味穿透了,再也忍不住,快速俯下身来,狠狠的干呕了起来。      医女被这番变故吓了一大跳,刚忙跪在地上求饶,‘咚咚’的往地上磕头,只觉自己命不久矣,竟然冲撞了王妃娘娘。      安乐直呕的满脸通红,眼中泛泪,根本无暇顾及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医女,幼旋也有些呆住了,按理说她的房间一直都是这样,安乐也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反应啊。      曾经安乐还打趣说她身上的淡淡药香很是文雅呢,怎地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就这样了?      幼旋像想起什么似的眼中一亮,叫了叫软倒在地上的医女,那医女抬起头来,却是鼻涕眼泪混在脸上,很是不雅,幼旋失笑,医女脸上瞧着稚嫩,怕是比幼旋小上几岁,还未及笄呢。      “快别哭了,擦擦脸,来为王妃娘娘把个脉,说不定有大赏赐等着你。”那医女闻言呆愣如木头人,只拿宽大的袖子糊了糊脸,膝行到了安乐身旁。      安乐也似意识到了什么,希翼的看着那小医女。      医女直接将手指搭在了安乐皓白的手腕上,不多时瞪大了眼睛,不确定的又把了几次脉,最后却忘了与两人行礼告退,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      幼旋安乐两人自是不会计较医女此时的失礼,不多时,一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在了两人眼前,得了幼旋准许,方踏入幼旋的房间里。      这老人正是太医院中太医,也是医术最高明的那一位,之见他不紧不慢的动作,轻轻搭在安乐的皓腕上,闭着眼睛沉思一会,就沉稳起身,对着安乐道。      “恭喜王妃娘娘,贺喜王妃娘娘,您有喜了。”虽说早就是心中猜想,但安乐幼旋两人还是喜上眉梢,安乐压制住即将出口的尖叫,故作淡定道:“本王妃知道了,你二人且退下领赏去吧。”      待外人退下后,安乐激动的红了眼眶,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是兴奋的难以自持,现如今,皇长孙就在自家小姐的腹中……      这可算得上是天大的喜事。      “恭喜姐姐,姐姐果真是有福之人,必定会有个健康的孩子。”幼旋诚心祝福道。      安乐不自觉的用双手抚摸自己还平坦的小腹,明明数月前,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如今摇身一变,却要为人母了,人生当真是奇妙。      “可惜他的父亲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呢,真是个没良心的……”幼旋恍若不察安乐的失言,想来那大军开拔也有大半个月了,只怕是日夜兼程的赶路。      大军走的又是近路,若是差使传递消息,这消息到了元亲王手里,安乐表姐都能显怀了。要是元亲王早知此消息,怕是不会随着大军出发的。      这是元亲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室第一个孙子辈,重要程度自然是不言而喻。      “表姐,你在王府中可一切还好?手中事物尽量分给管事们去做吧。”幼旋转移话题问道。      “府里只有我一个主子,他们一个个的比那鹌鹑还老实,临走前夫君又狠狠敲打了他们一回,现如今我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只怕我要上天,他们都忙不迭的给我搭梯子。”幼旋一下就被安乐的比喻逗笑出声来。 第30章 军中 安乐本是来看幼旋,没想到得了这么大的惊喜回去,不过因着月份还浅,刚刚能显脉出来,遂决定先瞒着一段时间,等到胎像更稳固了再去宫中报喜,老太医早就知道此中种种猫腻,很爽快的就答应了暂时保密。      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不能瞒着蔡成侯夫人,安乐派了身边最稳重的大丫头去报喜,蔡成侯夫人自然是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前来,如此安乐自然是不能待在幼旋的房中了。      看着安乐身边的人将她团团包围,紧紧扶住她,安乐走两步都要把她们吓一跳,生怕摔了她。看着十分好笑。幼旋见状有些羡慕,以前自己从未考虑这个问题,自己这个破烂的身体,能否孕育一个孩子呢?      要是不能,幼旋苦涩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心中钝痛,几乎是要呼吸不过来了,幼旋第一次有些自艾,老天为何不能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      一个月后,安乐终于派人向宫中报喜,巧的是,元亲王大军到达边境后也首站告捷,如此双喜临门,帝心大悦,圣旨嘉奖于元亲王妃,前朝后宫皆揣摩圣意,赏赐如流水般涌入了元亲王府,蔡成侯府也再次热闹了起来。      幼旋的也终于在近日大好了起来,总算是不用日日束缚在床榻上了。一切看起来都朝着好的方向出发,全新的武安伯府也终是要建成,武安伯府中人不日也将到达京城。      幼旋很是开心,若无意外,她将会在家中出嫁了。      京中一切安好,幼旋心中担忧陈骁军中辛苦,想着自己病中与安乐表姐送的一应物事,算算时日,也是到了他手中吧。      幼旋猜着天气,送去了御寒的冬衣和小衣,用的是最保暖的料子,写了封信聊表自己的思念之情,说真的,她现在还不知该用何方式与师兄相处……      幼旋想的没错,东西的确送到了二人的手里。      军中辛苦,都是一帮大男人苦哈哈的互相依靠,说句不好听的,连头母马都能多看两眼,安乐和幼旋的慰问之物送到,着实艳羡了一群人。      幼旋所赠之物全部被陈骁放在一木头箱子中,放在他的床头日日伴他安睡。      陈骁身边的长随元七自然知晓此事,但嘴巴闭的紧紧的,就是在心里给未来的将军夫人加上了符号,名为重中之重。      “将军”,元七轻声叫醒熟睡中的陈骁,陈骁一下睁开了眼睛,吓了元七一跳,陈骁揉揉眉心,将浑身气势收起,才沉声答道:“有何事?”      元七深呼几口气,缓解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安姑娘……到底该如何安置?”      陈骁紧锁眉心,这件事的确叫他犯了难,安素是他手下一名把总的女儿,生母早逝,父亲又在上次大战中牺牲了,亲人们也早都搬离了战乱之地,留下她孤女一人,很是可怜。      自己身为军中将领,不能不管她,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骁实是不知将她放入何地,若在这军中,怎敢放她一弱女子到处乱跑?外面的汉子早都成饿狼了,放入城中,也是不行,万一战事起来,大军开拔,大俞人入侵……怕是还不如放在军中,好歹无性命之忧。      陈骁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去,将她安置在我附近的营帐中,派几个信的过的人把守,下一条军令,若无我令下,擅自靠近者,仗三十。也让她安分待在那里,无事不要外出了。”      元七称是退下。      外面风沙肆掠,陈骁也是灰头土脸,在军中,陈骁是不像在京中那样随时戴着面具的,脸上的胎记是大咧咧的敞在外面,那帮血里厮杀的糙汉子也怕他,在军中,他的声望一向很高,只有战场上才能见到‘鬼面将军’真正的风采。      首战告捷,但陈骁没有放松半□□.心,不像元亲王那样能保持乐观,他深知而后几次战役才是大俞真正反扑的时候,狗急跳墙,不得不防。      只要防住了那一连串的攻击,大俞就扛不住了,如此,大梁困境便解除了。      陈骁大步跨出营帐,身上的盔甲紧紧裹住他的身体,随着他的走动,能看到腿部紧实的线条,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在地上,胸肌几是要破衣而出,肌肉虬结,很是野性。      他现在正是去找元亲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元亲王到这军中没多久,可精气神已是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双目变的漆黑发亮,身上的皮肤也没有之前那么白了,而是有向小麦色进军的趋势。      “定然,下一次开战别再让本王站在后方,只看你在前方厮杀,本王真是手痒难耐。”元亲王以手狠锤陈骁的肩膀,发出了‘咚’的一声响。      “王爷千金之躯,自是万不能有事。”陈骁耐心解释道。      “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本王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陈骁见元亲王隐浮现不耐之色,聪明的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两人虽是朋友,可更是君臣。      既然来到这,也没有不上战场的道理,大不了自己时时看护就好。若要为君王,总是不能一直站在后方,而是要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才能得了那民心军心,陈晓暗自想到。      于是开口,“既然王爷执意,属下自是不好再阻拦了。”      元亲王闻言,才露出了笑模样,继续说道:“本王看大俞人愚笨的很,一个个长的河目海口,如同未开化的野兽一般,叫人作呕。”      “轻敌乃军中大忌,王爷身为主将,还是认真对待为好。”元亲王闻言沉思,陈骁的话他一向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好了,好了,先不说军中事了,且说那安姑娘,你可是要收入房里?”元亲王突然凑近陈骁耳畔,调笑问道。      “王爷慎言,怎可随意拿女儿家的名声开玩笑?”陈晓语气略带不满。      元亲王不顾形象,白眼一翻,“人不风流枉少年,大好男儿,怎可在一棵树上吊死?本王看安姑娘挺好的,是个聪明人,而且她那个家世,也不会对萧姑娘有什么影响。”      陈骁看元亲王真是有给自己保媒拉纤的意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虽说男子三妻四妾乃平常理,可他能得幼旋已是上天恩赐,若是再左拥右抱,未免太过福了,只怕自己消受不起。      自己从一泥腿小子到如今地步,求娶到心爱的女子,未尝没有幸运的因素,但凡他求娶的速度慢一点,幼旋怕是已为他人妇了。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世间万种风情,总要一一见过才好。”元亲王还是锲而不舍的给陈骁进行洗脑大事,“萧家幼旋是位好女子,可那个身体实在是……”陈骁直接瞪了他一眼,元亲王好歹把接下来的话憋了回去。      “本王曾经说过,你个雏儿,粗手笨脚,女子大多娇弱,更遑论萧家幼旋,洞房花烛乃人生三喜之一,可别闹成笑话。”元亲王说了这么多,可被陈骁听进去的也就是这句话了。      幼旋方才来信,她的身体的确才刚刚见好……      元亲王见陈骁皱眉苦恼,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看把定然你愁的,届时本王赐给两个扬州瘦马,就什么都解决了。她们听话懂事,好用的紧。”      “大战在即,怎能儿女情长?你说的潇洒,我可没见你此次带什么人来。”陈骁回道。      元亲王闻言羞赧,却无话可驳。      见到元亲王难为情,陈骁赶忙行礼,将元亲王未出口的喝骂给推了回去,元亲王哼哧了半天,最后只得说了一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陈骁又何尝不知他是好心,否则怎会听他说如此多?      只好与元亲王小意赔罪,好歹是让他消了心中那口气儿。    第31章 设宴 在过了一个冬日后,幼旋姐妹两人也搬离了蔡成侯府,入住了全新的武安伯府,但来到京城的只有幼旋一房,其余二房都选择留在中州,看守老宅,并没有跟过来。      大战的捷报频频传来,常见驿传快马进京,而后就会大梁大胜的消息流传出来,一下就安稳了民心,元亲王和陈骁的声望也日益高涨。      近日,更是传来大好消息,大俞豺兵虎将节节败退,现已龟缩于荆州不出,已成瓮中捉鳖之势,只要拿回荆州,此次风波就全然过去了。      现如今边境艰苦,冬日是虽难挨的时候,大俞的大军绝不会挺过这个冬日,他们粮草不足,但就此怕是苦了荆州城及其周边的百姓了。      元亲王与陈骁已经是夜夜分析形势,制作出数种行动方案,已是几夜未睡了,可两人情绪高涨,早点结束战斗,就能早点回京城。      元亲王自从知道安乐怀孕的消息便归心似箭,又一鼓作气地将大俞军打回荆州城,现在十分亢奋,倒是苦了陈骁,陪他几夜未睡。      “马勒戈壁的,他娘的狗娘养的大俞人,老子要回去媳妇孩子热炕头,艹艹 。”这算是元亲王近日以来最常说的话了,他来了军营后,荤话可是学得快。      “想来……安乐怕是早都显怀了。”元亲王低眉沉声道,有了几分以往清俊谪仙的风姿。      陈骁知他心中所想,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对幼旋又何尝不是日思夜想?      “小姐,快就着水咽咽吧。”名为映红的丫头端来一碗水,安素赶忙接过,全当不见碗底沉着的泥沙,三口两口的下了肚。      “映红,剩下这些,你快喝了吧。”安素一抹嘴,将碗中剩下的小半碗清水递过去。      映红只推脱道:“这面食粗粝难咽,没有水缓和一口都入不了肚,小姐要不再来些?”      “你我二人怕是只有这一碗水,你若是有了事,谁能与我相依为命呢?快些食了吧。”安素始知映红心性,知道该如何劝她。      “将军也是,小姐乃娇弱女子,竟跟那些大兵同例,没有半点优待。”映红实在是心疼自家小姐,有些口不择言。      “映红,住口。”安素口中严肃道,“将军肯留一处安稳之地让我们活命已是大恩,怎能如此非议于他?”      映红与安素早已超越主仆之情,有了姐妹之谊,是以继续说道:“将军明明将小姐放入自己的居住范围之内……特殊点怎么了?”      “你要知道,天杀的大俞人退回了荆州。”安素提及此事有咬牙切齿之感。      “要不是将军一句话留下你我二人,否则你我两个弱女子在那附近,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映红闻言想了一下那个后果,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觉后怕不已。      “那小姐,你真的没什么想法?”映红小心问道。      安素半响无言,最后答了一句话,“将军乃盖世英雄。”      幼旋自百花宴的大病后,身体已完全大好,家人相陪又听闻得胜的消息,更是心情舒畅,满心期待师兄凯旋归来。      “旋儿,宫中拜帖,过几日你就随娘进宫好了。”林氏满面红光的从门外进门,幼旋急忙起身迎接。      林氏自从来到京城,就一手接管了武安伯的人情来往,京中人也渐渐接受多了一权贵的事实,渐渐也开始有拜帖奉上。但宫中的帖子还是第一次,也难怪她如此兴奋。      幼旋蹙眉,宫中拜帖,自家又是新来的,不去是不行的。      可她又想起了上次在宫里不快的经历,虽说那王家小姐‘孝心可嘉’去了庙里给家中老太君祈福,昭仁公主也是近日解了禁足,想来也不会出了什么幺蛾子。      去是必须去的,若是有机会再见太液池美景,也是一桩乐事,幼旋宽慰自己道。      很快就到了入宫的正日子,进宫的人还有萧幼琳,两人虽居一府,可是很久未见了,只是在林氏面前勉强说了两句话。      幼旋穿了一身白狐裘,可是她的脸却比那狐毛更白,只有朱唇一点颜色,微微一笑,竟有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待下了马车,三人为表尊重,只得下了马车,步行到了设宴的大殿。      大殿中灯火通明,场地宽阔,已有宫女前来带路,拾级而上,到了大殿中上的位置,若是单凭武安伯府刚进京薄弱的根基,只能做那中下的位置。      可幼旋的未婚夫君前程远大,她本人更是与元亲王妃姐妹情深,所以坐了这中上的位置。安乐表姐因着身孕缘故,不便冬日出行,并未出席这次的宴会。      殿中烧着地龙,温暖无比,是以幼旋脱了身上的白狐裘,说来也巧,这大殿离着太液池很近,幼旋心念此地,想着一会出去看看。      幼旋曾听闻,太液池中许愿放灯最灵,有归来之意,想着师兄不日凯旋而归,此时也是应景。      就在幼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大殿中人已是越来越多,等到最后,淑妃娘娘并着其他几位娘娘一同进入大殿中。      身后跟着昭辉公主和解除了禁足的昭仁公主,整个大殿中的人都赶忙起身,齐呼千岁,说了好长一大串,竟是无比的整齐。      宴会照常开始,而昭辉公主对着幼旋微笑颔首,幼旋受宠若惊,不敢与公主对视,举杯微微示意。      昭辉公主就是当时百花宴中与昭仁一起的公主,听闻生母只是一名宫女,早已仙逝了,其实几位皇子皇女中除了五皇子和七皇子,其余龙子凤孙的母亲位分都不高,民间甚至有当今圣上苛待后宫的流言。      比如蓉嫔娘娘为皇上孕育了三皇子和昭仁公主,可还是嫔位,她也是宫中唯一一位孕育两位皇嗣的人。      幼旋边食着吃食边胡思乱想着,就算其中有蹊跷,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幼旋摇头轻笑着,她只想一会出去转转罢了。      可幼旋没想到,就是这出去转转,差点又出了事。 第32章 黄雀 幼旋用玉筷夹里最后一口糕点,与林氏低声耳语两句,就要带着白芷出去,林氏阻拦了她,非要她将白狐裘穿上,才肯放她出去,幼旋不愿母亲担忧,就算嫌这衣服穿着麻烦,还是上了身。      林氏又侧身嘱咐让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跟着幼旋,宫女自然点头应是,林氏才放了幼旋出去。      萧幼琳与幼旋母女二人同坐一桌,也是注意到了幼旋的动向,可并未多加关注。      就在幼旋转身要离开时,忽感有人正在注视自己,幼旋下意识的回头看,却又对上了上方昭辉公主猝不及防收回的眼神,昭辉公主也没预料到幼旋如此敏感,竟回头看向自己。      幼旋看着昭辉公主继续对自己大方得体的微笑,好似饱含善意,幼旋立即低眉表示尊重,却在回身之际感觉有些怪异。      这昭辉公主存在感一直不强,事事以昭仁公主马首是瞻,为何她会对明显与昭仁公主不对付的自己释放善意呢?      “白芷”,幼旋轻声道,“我恍惚在来时听母亲说过,圣上有在前朝设宴款待众位大臣……”      “是的,小姐,不过因着老爷京中职务还没打点清楚,并没有参加此次宴会,所以小姐你并不清楚。”      “白芷,我们往琼华岛处走。”幼旋临时改了主意,琼华岛中常设宴款待外臣,那里人多,出事也好求救。      白芷不知幼旋为何舍蓬莱而趋琼华,明明两者脚程差不多,蓬莱才是静谧人间仙景,但她不会置喙幼旋的决定。      今晚因有大宴,石子路两旁皆点着灯笼,散发着暖晕柔和的灯光,并不会使人害怕。前头领路的小宫女圆眼活泼,稚气未脱,总是叽叽喳喳的与幼旋搭话,不至路上寂寞。      这挂灯祈福的习俗已流传了数百年了。      早在前朝,战乱时期,有一队几百人的兵士荣耀归乡,因他们靠海而居,是走海路回的家,可天公不作美,海上突起大雾,视物艰难,兵士们海上行进时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粮草又撑不了多久,若是碰上海上风暴,登时就要去见阎王。      铁骨铮铮的汉子们九死一生得胜归来,却要葬身鱼腹,死的这般窝囊,就在军士们绝望之时,却有一片模糊昏暗的光出现了,它时隐时现,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明明那样不起眼,却照亮了兵士们生的希望和回家的方向。      兵士们喜极而泣,一鼓作气的回到了家,家中妇孺却早已累倒在床,原来海上起雾时,兵士们的家人就开始焦急,是以紧赶慢赶的制出灯笼,将它们挂在山顶高处。      又使人日夜轮流看守,使它不得熄灭,如此燃烧了十数日,才终于盼得他们回家,日夜操劳此事的就是他们早已年华不在的妻子。      后来此事流传于世,大梁妇女们自建朝以来就有了挂灯祈福的习俗,不过是红妆望君归,望君归……      须臾片刻,幼旋就已寻了处静谧的林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灯笼,正待挂在树梢上时,却突然听到一清脆女声,“幼旋小姐请慢,我家公主有请。”      幼旋定睛一看,就见一容长脸的妇人站在远处,仔细一瞧,是昭仁公主身边的人,今日宴会上见她跟在昭仁公主身后,穿着上等宫装,想来身份不俗。      “这位姑姑”,幼旋斟酌道,“可否等我将此灯挂完?”      “公主叫的急,还请小姐马上跟我走吧。”那妇人摇了摇头,虽还是笑着,可语气却不容拒绝,幼旋心下一沉,只怕此行难了心事了。      幼旋面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似懵懂无知的回答,“想必公主叫我有急事,我这就去。”      白芷一下拉住她的手,幼旋对她笑笑,叫她安心,只要那昭仁公主不傻,就绝不会再对她做什么了,但幼旋也疑惑,昭仁找她究竟有何事?      但幼旋还是留了个心眼,在刚才要挂灯笼的时候,幼旋打发了那小宫女去远处放风,此时并未叫她过来,小宫女也乖觉,见到这妇人出现也并未露面。      幼旋与昭仁公主不睦的事情早已阖宫皆知,若是出了什么事,还能有人去传话。小宫女不知道,昭仁公主意欲为何,可她却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萧小姐是跟着她出来的。      若是萧小姐有半点闪失,她没命是真真的,于是收到幼旋目光后,她提高警觉,悄悄跟着三人。      幼旋带着白芷跟在妇人身后,没多久,幼旋就见到了昭仁公主一个人坐在小亭子里,以往昭仁公主前呼后拥,怎么今日就只她一人?      幼旋甫一踏进亭子,就觉得热意袭来,四下一瞧,就见亭子里放了数个保暖的火炉,脚底生暖,原是在外呆了些许功夫,幼旋身子也有些寒了,不过自己不察罢了。      容长脸的妇人看着幼旋进入亭子里,就站在亭子外,低眉含胸地站在那里,昏暗明灭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知公主叫臣女过来有什么事?”幼旋俯身行礼道。      昭仁公主咳嗽几声,踌躇开口,“那个,你,嗯……”      幼旋不知她何意,疑惑的看向她,昭仁似是一咬牙,回头从后面拿了个琉璃灯笼出来,只见灯笼上有着鸳鸯戏水的图案,精致玲珑,数颗珍珠坠在上面,闪着莹润的光泽,若说这是灯笼,不如说是有昂贵价值的珍藏品。      “此物名为长明灯,最珍贵的是里面的灯油有些许鲛人脂,长明不灭,用来祈福最好,灯笼上的鸳鸯……喻头也好。”昭仁嘟嘟囔囔的说着,眼神四处乱飞,就是不对向幼旋的眼睛。      “上次百花宴……是本公主的错,本公主耳根子软,受人挑拨,针对你与陈将军,禁足细思一番,的确是本公主不对,你当时的话说的很对。”      昭仁公主似是打开了话匣子,接下来的话便说得顺畅多了。      “骁勇将军为我大梁立下汗马功劳,现如今更是与大俞人厮杀……昭仁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还请原谅,长明灯算是我的赔礼。”      幼旋一下子愣住了,怎样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既然一国公主主动示好,幼旋也不会在拿乔,就使了个眼色让白芷接过了昭仁手中的灯笼,白芷接过后,幼旋再次俯身答道:“上次也是小女不识好歹,多有冒犯,还望公主勿怪。”      “好了,你将它挂在亭子角吧,本公主将烛火留给你,但冬日寒冷,你还需早点回去。”昭仁公主说完这句,便急忙起身出亭,幼旋只听她说道,“奶娘,快随昭仁回去,你站在外面可别冻到了。”      原来那容长脸的妇人是昭仁公主的奶娘,想来也是,虽只是接触了两回,幼旋早已发现昭仁公主的性子高傲的紧,她跟自己说软话只怕是下了大决心,是以她只带了最信任的奶娘   过来。      幼旋失笑无语,这一国公主,也是出乎意外的单纯。      白芷松了一口气,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到是下了她一跳,“小姐,快些挂上祈福,我们早点回去找夫人吧。”      幼旋点了点头,将灯笼废些气力亲手挂上,又在灯下默念祈福一会,刚刚转过身来,却见刚才那容长脸的妇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冷着一张大脸凑近她眼前,吓得幼旋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不过半刻功夫,这奶娘怎么去而复返?      “你这妇人,为何鬼一样的站在别人身后?”白芷气急叱骂道。      白芷越想越气,刚才都吓了她一跳,小姐一回身就见到这么张鬼脸,吓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那妇人退后两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如同变脸一般又变成笑意盈盈的模样来,幼旋耐着心问,“可是公主有何吩咐?”      “听闻姑娘曾经师从世隐先生?”奶娘不答幼旋问话,反而顾左右而言其他。      “的确如此,但……”      “是就好”,奶娘一下子打断了幼旋的话,“姑娘既然师从如此高士,应为天下表率……”      奶娘突然诡异地对着幼旋嘿嘿一笑,“那就请姑娘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为兵士祈福吧,这可是公主刚才与我嘱咐的。”      “你这妇人,好不讲道理。小姐走,与我回去,我看她敢拦?”白芷如同护着幼崽的母鸡,将幼旋护在了身后。      妇人只当听不见白芷的话,自顾自的说,“宫中规定不可点火,但萧姑娘祈福之心感天动地,公主不忍阻拦……”      “不若你就跪在地上,等着长明灯熄灭如何?”      话音刚落,就见亭子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壮实的仆妇,一步一步向亭子里逼近。      幼旋见状心止不住的向下沉,看来是有人做了那‘黄雀’了,她与昭仁都进了别人的局 第33章 救人 仆妇们进入亭子后都不发一言,而是将小亭子里的火炉全部拿走,立即,幼旋就感到凛冽的寒风向自己袭来。      小亭子本身就四面透风,脚底的是冰冷的云石,长时间跪在这里,就算是壮汉也会被跪废的,幕后之人既然兵行险招,在天子设宴之际来要自己的命,也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是谁?究竟是谁?幼旋的脑筋高速运转着……      幼旋在这深宫中,算得上有过节的人只是昭仁公主,但两人刚刚冰释前嫌,昭仁本意是与自己和解,若是想要自己性命,之前也不必大费周章的与自己说上许多。      可若是他人,目的又是为何,有谁恨自己到如此地步吗?      在此时此地要自己的命,天子必定震怒,就算是为了正在边境为大梁舍命的师兄,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只要抓到了,不管是谁,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所以此事一定要闹大的,届时那暗害之人要如何脱身?      闹大?闹大……对了,要是闹大的话,一定会牵扯到昭仁公主,再看那状似癫狂,被昭仁公主无比信任的奶娘。      电光火石之间幼旋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幕后之人所指向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昭仁公主,自己不过是倒霉的陪衬罢了。      仔细想想也是,道歉方式有很多种,为何昭仁公主会独独选择灯笼?只怕也是身边这位奶娘出的主意,时机刚刚好,自己主动出来挂灯更是中了她们的下怀……      怎么办?到底给怎么办?一时间幼旋只能寄希望于那还没被发现的小宫女了。      “我家小姐身子不好,不可待在这里。”白芷嘴唇发白,整个人惊惧的如同被老虎追捕的兔子一样,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可在场的其他人皆恍若不闻,反而一步步的将两人包围起来。      缩在亭子外隐蔽处的小宫女用手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她耳边萦绕着白芷的高声喝骂,远处是晚宴上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明明距离这么近,却像是两个世界。      “你们可知道,若是我出了事,你们都会没了命。”幼旋冷静的说出这句话,围上来的仆妇表情一僵,短暂的挣扎神色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围上来。      而后就有两个大力的仆妇按住幼旋白芷两人的肩膀,强迫两人跪下,当幼旋的膝盖触碰到了冰冷坚硬的云石时,寒意直透入骨,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白芷此时也不顾什么规矩体统,把幼旋紧紧圈进自己的怀里,尽全力地将让两人更多接触,远处的小宫女暗暗平复自己的呼吸,而后用了自己吃奶的劲往外跑。      跑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无比清晰,登时亭子里有三个人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几个仆妇都长的人高马大,若论灵活,并不能赶得上那位小宫女。      幼旋用尽浑身气力大喊,“别回头,往前朝跑。”      幼旋心中暗自祈祷,千万要往前朝逃,能出如此阴损招数的人应当是后宫毒妇,小宫女若是回头求救,必有人阻拦,可那人却不一定能有那么长的手,在前朝设防。      小宫女听闻心下一惊,差一点她就回去求救了……      奶娘听到幼旋的话后,回头用阴狠的眼神瞪了幼旋一眼,幼旋毫不犹豫地回瞪回去。      就在幼旋思索对策的时候,那奶娘恶狠狠地开口,“若是那几人半刻钟还没有回来,就给萧小姐一个痛快吧。”      幼旋敏感的察觉到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稍稍有些松,想来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留在亭子里的人发慌了。      此事不论成与不成,亭子里的人都不会活命,她们同意做这损阴德的事情,一定是得了莫大的好处或是被逼不得已。      但若是失败了,一定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亭子中的气氛愈发紧张,几个仆妇明显的焦躁起来。      出去追的人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现在直接动手吧。”那名奶娘吩咐道。      可那几位人高马大的仆妇们却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手。      “快动手,难道你们要出尔反尔不成?”奶娘抓狂大吼道。      “你们快点结果了她,否则我们都要折在这里,只要杀了她,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仆妇们被奶娘的话说的有些动摇,按在幼旋身上的手开始往幼旋的脖子上探去……      白芷失声尖叫,可胳膊却被两人一边一个的按住了,只能眼睁挣地看着那只粗糙的大手伸向小姐的细弱雪白的脖颈……伸向她这些年悉心照顾的小姐。      幼旋此时嘴唇已经雪白了,但她冷哼一声继续开口道:“若是你们就此停手,我可以留你们一命,我说到做到。”      那只手又停了下来。      却说逃出去的小宫女,仗着身形轻巧灵活,来回穿梭,没有被身后三人抓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宫女开始体力不支起来。      身后跟着的三人再次开始了包抄,小宫女灵活的闪身,一下子躲开了要抓过来的手。      “修竹,你看这些贱婢们大冬天多好的兴致,居然在玩捉迷藏。”就在小宫女力竭要被抓住的时候,有一男声突然出口。      小宫女闻言惊喜的望过去,下一刻,希望却在她的眸子里湮灭了。      因为来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二皇子,是谁都好,可偏偏是二皇子,小宫女心想道。      二皇子性子阴晴不定,手段阴毒,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人命对他来说犹如儿戏,没有哪个下人会往他的身边凑,怕他甚至比怕圣上更甚。      他八成是来看笑话的,不会插手此事,因他最怕麻烦牵扯。      可无论怎样,自己都要试一试。      “武安伯府幼旋小姐有危险!!!”小宫女趁着几个仆妇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喊道,因为紧张,她已经破音了。      仆妇来不及去捂小宫女的嘴,眼睁睁地看她说出这句话,只能胆战心惊的等着二皇子回答。      可时间过去良久,二皇子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宫女垂下头来,认命的被三个大力仆妇抓在手上。      有一仆妇壮着胆子,对着二皇子行礼道:“恭亲王大安。”      说完,几个仆妇对视一眼,就要把小宫女拖到无人处解决掉。      “慢着,修竹……”二皇子身后只跟着一名叫修竹的仆从,可那人却是梁国最为有名的武士,传说二皇子对他有着救命之恩,是以他才常随左右。      在听完二皇子的那句话后,修竹直接出手,三下五除二地就将三个仆妇打倒在地。      小宫女呆愣的看着一切的发生,二皇子却沉着脸对着她说:“地点。”小宫女下意识回答:“琼华岛闻风亭。”      “去叫人。”二皇子侧头对修竹道。      修竹有些犹豫,二皇子一下回头瞪着他,他再不敢停留,赶紧回身叫人。      而后,二皇子提着小宫女的脖颈子,将她甩到自己背上,快速向闻风阁处行进。 第34章 黑手  “别信她的话,无论怎样,咱们既然做了这件事,答应的时候命就已经交给阎王了,不是她说能保下就能保下的。      “若不想自己这条命白白交代,现在就给我动手。”奶娘歇斯底里的大声说着,唾沫横飞。      那些仆妇们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开始有铁夹子般的大手按住幼旋和白芷二人的身体,正待有一人要扭断幼旋的喉骨时,幼旋耳畔突然响起破风之声。      下一瞬,伸出手来的仆妇惨叫着倒地,亭子中的人立刻惊惧的向外看去。      幼旋定睛一看,见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二皇子,闭上眼睛平复了呼吸,告诉自己,这条命保住了。      除了幼旋主仆二人,其他人见到来人,顿时煞白了脸,嘴唇哆哆嗦嗦的颤动着,突然‘噗通’一声,竟是那奶娘被吓的软倒在地,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气焰?      白芷赶忙将幼旋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幼旋两人并没有在地上跪多久,但这片刻之内发生的事情可是够惊心动魄的。      二皇子身形一晃,就将小宫女从自己背上甩了下来,一双眼复杂地对上幼旋,黑瞳仁里目光闪烁不定,幼旋被他看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下子又警惕起来。      二皇子这人做事全凭喜好,来人是敌是友还不可分说。      幼旋并不知自己如今是何形容,她本就长的极白,身着白狐裘更衬人如同雪团儿一般,半个身子倚靠在白芷的怀里,白芷惊逢大变,整个人喜极而泣,幼旋的眼神却仍旧倔强,好似二皇子与她有仇。      二皇子不由得失笑,在他眼里,她早已鬓发散乱,浓密的乌发裹紧她上半身,乌发玉人,虽然凌乱,却好看的紧。      明明无比柔弱,可眼神如此凶狠,如同一只小兽,如此这般,也撕开了幼旋以往所有的伪装。      “萧小姐受惊了,还请到前面暖阁出梳妆打扮,放心,本王已叫了人过来,此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小宫女惊魂未定的从地上爬起,上前扶住幼旋。      幼旋收敛了自己的眼神,对着二皇子行了一礼,就任由白芷二人将自己带去梳洗,幼旋心中明白,这件事情只怕会大事化小了。      待幼旋梳妆打扮回到大殿上后,整个殿中还是其乐融融,看不出半点波涛汹涌,幼旋用余光偷瞄坐在上位的皇室中人,其中几人看到幼旋盯着自己,都回了端庄得体的微笑。      位高如淑妃娘娘则言笑晏晏与他人说话,全然忽视幼旋的目光,而那位在幼旋出去之前,多次对幼旋释放善意的昭辉公主,则挺直腰板,没有往幼旋方向看上一眼,因幼旋的到来而失态的人根本没有。      幼旋心中怒火冲天,果然一个个的都是好涵养,好谋算。      林氏看着自家女儿回来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昭仁公主传话说与你畅谈,我还担心着,还好你安全回来了。”      幼旋深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事还需回去后与父母仔细商量。      幼旋走后不久,二皇子进入亭中坐下,刚才还威风凛凛欲害人性命的仆妇们,此时全都蜷缩在地上,一个个抖如糠筛。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落到了二皇子手里,二皇子一向狠辣,尤善酷刑,进了他私堂里的人就没有全须全尾出来的。      虽说早已做好了没命的准备,可她们不知道还要有这活受罪的事。      二皇子不管她们是何想法,四下一看,见挂在亭角上方的长明灯,稍一推算,就知道幼旋是因为什么出来的了,没过多久,名为修竹就带着十几名府中亲兵赶了过来。      “对她们严加审讯,尤其是此人……”二皇子伸出手指指向奶娘,“从她嘴里给我敲出东西来,别让她死了。”      “慢着,再派人去确定昭仁的安全。”      幼旋父母得闻此事后孑然大怒,武安伯立刻登门拜访了恭亲王府,幼旋知道,父亲一定会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事情发展的确如幼旋所料,知者甚少,其余人连个音儿都听不见,      没过多久,京中上位圈隐隐听闻,昭辉公主深明大义,自请与蛮夷部落首领结亲……      这个消息,幼旋却是早已知晓。      因为当时在宴会上,背后动手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牺牲奉献’的昭辉公主。      此事,还要从陈骁将军带回蛮族降书说起。      大梁以铁血手段降服了蛮族,蛮族因此事惴惴不安,于是修书一封,求娶大梁公主,为了安抚这些蛮夷,大梁皇帝同意了和亲的请求。      而蛮族向来有父子兄弟同妻的风俗……那位蛮族首领更是已经七老八十了。      大梁的公主只有两位,且都为适龄,本来大梁皇帝是打算找一位宗室女嫁过去,但昭辉不知道圣上的想法,满心以为嫁过去的会是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      于是就有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      昭仁公主的奶娘原本对昭仁忠心耿耿,可奶娘有一独子天性好赌,于是昭辉公主暗中下手,使其倾家荡产,性命垂危。      奶娘走投无路下向昭仁求救,她又把准时机,在昭仁面前吹耳边风,只说应给这奶兄一个教训,戒了赌才好,昭仁公主也深以为然。      于是昭仁只是暗中施以暖手,并未告诉奶娘,奶娘毫不知情,只觉自家已被逼上绝路,对昭仁公主暗怀怨怼。      但昭辉此时却以救世主的姿态救了奶娘全家性命,如此小计,使得那奶娘对她死心塌地。      而后再有这奶娘出面使尽手段,以昭仁公主的名义招揽了那些大力的仆妇,妄图杀害幼旋,构陷昭仁公主。      若是坐实,昭仁公主身上必有污点,和亲之人非她莫属。      可幼旋小心谨慎,加上人和,昭辉公主满盘皆空。      此事败露后,萧父步步紧逼,绝不善罢甘休,日日进宫,表明自己的态度。      出人意料的是,二皇子雷霆手段,将此事查了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根本没有帮助自己的亲妹妹。      真的如同他所说的样子,给了幼旋一个交代。      昭辉公主无计可施,知此事症结全在幼旋一人身上,于是修书一封,字字泣血,说自己虽为公主,却是宫女所生,多年来只有靠巴结昭仁才能存活,道尽千种可怜,姿态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幼旋不为所动后,她居然亲上武安伯府,跪在幼旋面前祈求原谅。      现在,她就跪在幼旋的面前。      “萧姑娘,萧姑娘,求求你。”昭辉公主涕泗横流,不顾屋子里还有其他奴婢,膝行至幼旋的脚旁,继续求情,“我自幼孤苦,靠看别人眼色活到现在,小时连昭仁身边的丫头都不如,这次是我猪油蒙了心,竟然想害无辜之人性命。”      “我实在害怕,我要是嫁过去了,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才做错了事情啊,你原谅我,好不好?”      昭辉越说越委屈,这些年来,谁知她是怎么过的?      她本不是个坏人,也不想害人性命,是别人逼她的,都是别人逼的……      就连自己的亲二哥都不帮自己,昭辉恨,恨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可她更怕,怕自己还是要去和亲。      在听说蛮夷和亲的消息后,她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而后突然心生邪念,再也压制不住了,在想到昭仁和亲后的悲惨境遇,她竟隐隐畅快。      原本,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跟在昭仁身后,求一个好姻缘。      这些年,她对昭仁是有姐妹情谊的。      她只动过这一次邪念,没有得手,却要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吗?      这次她是真的后悔了,她根本不知道原来父皇只想指一个宗室女过去……      现在她只想回到以前,只要萧幼旋松口,武安伯不再步步紧逼,旨意还没下来,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昭辉公主”,幼旋轻轻细细的声音传来,很是柔和,如同春风化雨,昭辉的心里一下又升起了希望……      幼旋檀口轻启,“您将是蛮族最尊贵的女人。”      昭辉嚎啕大哭。 第35章 重伤 近日,京中发生了件大事,一向存在感不强的昭辉公主,居然自请与蛮夷部落首领结亲,言愿为边境安好尽涓埃之力,百姓得知满口称赞,深感其深明大义,皇室威严也在议论中更上一层楼。      而涉事的其他人用她们自己的命,又给这深宫中积了点幽深。      幼旋在那一次受了惊,晚上梦魇了几日,连着吃了几日莲子桂圆粳米粥,渐渐就好了,此次也算是有惊无险。      幼旋虽说是没有大碍,但对外还是称病数日,好似很严重一般,不过是为了做给圣上看罢了。      要是幼旋春光满面,毫无大碍,圣心定会不悦,虽然现在也不是很悦……      为了瞒住圣上,做戏肯定是做全套的,除了家中几人和知情的几个大夫,其他人无一知晓,所以当听闻幼旋病重的消息,安乐不顾身子,挺着个大肚子就来了。      幼旋见她肚子鼓鼓尖尖,颤颤巍巍的小步挪过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以后,我怎样也不会让你一人进宫。”安乐人未到,声却先到了。      自从安乐有了身孕后,幼旋也没有再见过她,她现在可是整个大梁里顶顶金贵的人。但她走进,幼旋见她就有些挂心。      幼旋语带关心,“姐姐怎的瘦了?”      未等安乐说话,她身边的丫头倒是先答,“小姐怀像辛苦,别说肉,连鸡蛋都吃不得,没完没了的恶心反胃,做了好几个月尼姑,人活生生的瘦了一圈。”      听完丫头话后,幼旋看向安乐,“太医怎么说?”      安乐无奈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一切都安好,不过是我这个体质闹的,孩子也活泼。”      “日日吐得我嘴里都酸了,浑身酸麻,躺在床上也睡不好,可是大大的折腾了我一回。”安乐因幼旋亲密,才可安心诉两句苦。      幼旋细细想来安乐表姐现在正是需要夫君的时候,可元亲王此时偏偏不再身边,她身为王妃,又必须贤惠得体,连思念都不可宣之于口,其中滋味,也只有安乐一人能道明说清。      安乐与幼旋说了那么一会子话,心情也好了很多,这些时日来,她总是不得出门,说得尽兴后,安乐便回去了,她不能出来太久。      幼旋病重的消息越多人知道越好,萧五娘听闻后,也带了女儿前来探望。      五娘子年前生了个闺女,孩子生得好养得好,能看出五娘子尽心了。      幼旋见了这孩子也喜欢,小小婴孩不哭不闹,浑身奶香,滴溜溜的大眼睛对着幼旋转,没事就冲她笑,天真无邪的样子,幼旋对这孩子有几分真心的喜欢。      五娘子手上又多了老茧,不过日子有盼头,她精神头也足,整个人有奔头,也就不觉得苦了。      五娘子真是变的太多了。      就在这来来往往的人中,幼旋细细算着日子,慢慢‘痊愈’了。      而大俞和大梁最关键的一战也终是到了时候。      自与大俞开战以来,大梁胜多败少,军心大振,粮草充足,而退守在荆州的大俞人终于弹尽粮绝,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咱们现在就发兵攻城,反正此战必胜,再等下去,媳妇都生了。”元亲王气急败坏。      “我们最多再等七天,大俞人定会主动突围,那时万全准备……”陈骁苦口婆心继续相劝,“本王知道,此时会打的艰难些,但本王想安乐了,不会再等下去了。”      元亲王说的斩钉截铁,陈骁知他已不可劝,只得同意了他的命令。      既然决定攻打,要快点结束战争,那自然出兵要出其不意,才能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是以陈骁决定明晚攻城。      陈骁本想让元亲王坐镇后方,可元亲王振振有词,直言‘临阵脱逃乃小人行径’,陈骁笨嘴拙舌,劝不住辩不过他,拿这位王爷毫无办法。      这场仗因两军统领亲上战场而变得异常惨烈,大俞军乃必败之局,但大俞人一向血性,站死不跪生,到了最后是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只为取得大梁军性命。      完全是不怕死不要命的打法。      元亲王与陈骁两人皆是杀红了眼睛。      等到最后,元亲王迎上了敌方首领,那位首领在战争中被刺瞎了一只眼睛,是个独眼的血性汉子,甫一张嘴就‘呸’的吐出口鲜血来,全都是杀人时灌进的,大梁兵士的血。      此人绝不好对付,可那人当面挑衅点将,身为大梁皇室,元亲王绝不能坐以待毙,输了大国威严,他威风应战,陈骁并未阻拦。      ‘咚咚’作响的战鼓伴着嘹亮的军号,声势浩大,吞山河纳百川,两军对峙,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挡我者宰,大梁人绝不认输。      元亲王使枪,敌军将领用大刀,两人来回过招,不分伯仲。      战鼓又起,军号再响。      元亲王率先攻击,直杵对方面门,敌军将领马背上翻转,险而又险的避过后,出招回击,元亲王回马枪格挡,却被对方压制身侧,面目通红额上青筋爆出,最后费力一抬,才解了危机。      两人又是不分胜负。      战鼓三起,军号三响。      那将领趁着元亲王不备,虚晃一招,元亲王中计,一下子给对方露了空门,对方毫不留情,挥刀便砍。      此人自知也是死路,只想取得元亲王性命,若有大梁王爷陪他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千钧一发之际,陈骁打了个石子使对方大刀偏离轨迹,避开最要害的地方,元亲王忍着腹部巨痛将长缨枪插进对方喉咙。      敌方将领命陨,可元亲王也身负重伤。      陈骁令下属收拾大俞残兵,赶紧将元亲王送回营帐,请军医救治。      军医一见浴血的元亲王面色青白如厉鬼,陈骁拿刀逼着才让他缓和下来,那人最先查看元亲王腹部伤口,这一看不要紧,脚就又软了,伤口到现在还是汩汩流血。      “流血过多,伤了内脏,就算勉强止住血,也吊不住命啊,这荒野之中,哪来的奇珍异草?”若是元亲王有损,所有人都得吃瓜连,自己更是要全家没命了……      陈骁闻言神色挣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从自己营帐中拿出了幼旋所赠的千年老参,军医一见 登时眼睛就直了,这把气顺腿也不软了,拿着人参就进了内账。      徒留陈骁见自己空落落的手掌怅然若失。      陈骁深知,幼旋这是救了自己一命……他知道此物为幼旋保命所用,当初拿它只为安幼旋的心。      可谁能想到,自己小心注意安全了,元亲王却出事了,元亲王是自己选择要效忠的人,是君,是大梁未来希望,绝不能有事!      陈骁暗下决心,以后,一定从元亲王私库里掏出东西来。 第36章 婚期 元亲王当天晚上凶险起来, 满脸冒虚汗说胡话, 做噩梦, 陈骁命人时时在他耳边提着王妃和孩子的事情, 加上人参吊着, 这条命才保了下来。 等到元亲王稍稍清醒, 陈骁着人向京中派去大军旗开得胜, 将不日返回京城的消息,关于元亲王的伤势只是稍稍一提,并未说此中凶险, 只是说受了些小伤,并无大碍,让圣上放心。 元亲王此番重伤, 凶险只是在一开始, 人参吊住了命,过了这一关, 其余便无事了, 好好将养着就是,, 等到伤口稍稍结痂, 元亲王就迫不及待的开拔大军, 返回京城。 京中百姓得到消息后奔走相告, 张灯结彩,元亲王府和武安伯府大手笔出资,买了烟花爆竹在城中各处放了十日之久, 等到热闹过后, 朝中为了论功行赏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大军到了京城。 元亲王嫡妃已有身孕,贵为元亲王,已是封无可封,若要再进一步,恐怕…… 这京中的天怕是要变了! 这元亲王府上可是后院空虚,只有一名王妃,朝中大臣们都红了眼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都欣喜若狂,家中无适龄女儿的皆捶胸顿足,只怪自己运道不好,若为元亲王侧妃,他日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时候,最差也是四妃之一…… 京中贵女们的心也浮躁起来,五皇子清俊秀美,风流多情,又前程光明,早就是很多闺秀心里的梦中情郎,当初安乐嫁得了元亲王,一跃成为整个大梁城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不知让这些女孩流了多少眼泪,揉碎了多少帕子。 京中大臣人心活泛起来,现下元亲王妃有孕,不得操劳,不能侍奉王爷,于情于理,都应该娶上一位侧妃回去,主持中馈,服侍王爷才对。 此场战役中另一大功臣自然是陈骁将军,但他前不久刚刚晋升为骁勇将军,已是大梁最年轻的将军,升迁太快未免不妥。 京中权贵圈们最关注的就是此次大胜后的封赏,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封赏的太监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的赏赐,可尽是些黄白之物,实质性的封赏一个也没有。 说到底,皇上的态度还是猜不透。 陈骁已猜出此次应该没有官职上的晋升,但他却有了一件特殊的赏赐,那就是大梁武安镇国候的盔甲,也就是幼旋的那位祖上的战甲。 此物一直保存在国库中,受人敬仰,拿到此物,陈晓极其激动,这对他来说极大的荣誉和嘉赏,与此相比,官职的晋升反而不重要了。 待陈骁会到自己的将军府,抚摸着那盔甲,古言男儿成家立业…… 如今他立业已成,也该成家了。 幼旋得知陈骁归来的兴奋劲还没过,将军府中人就拜访了武安伯府,前来商议婚事,主要还是给武安伯府一个准备。 而陈骁却独自一人去了野外。 他是为了打大雁的,鸿雁一直有从一而终的寓意,喻头极好,陈骁想打来与幼旋。 大梁也一向有纳彩送雁的礼节,可是发展到现如今,这项风俗一直保存,却是很少有再有男子为了表心意亲自去打了,大多都是命家仆去打或者直接买上一只,走个过场而已。 能不能在这个时节打到大雁,陈骁心里也没底,大雁秋日南非,按理会在来年的一二月飞回,可谁知道是一月还是二月? 陈骁苦笑,只怕自己在这野外还有的守,野外荒烟寂寥,别说大雁了,现在连个鸟毛都不见。 这分明是要吃苦头的事情,陈骁却抑制不住心里沁出的那一丝丝甜意,一个人低头傻笑出声。 幸亏在这野外没有别人,若是有人在,见到鬼面将军在这一个人傻笑,怕是都会吓得腿都软了吧。 纳彩用大雁,意为不再偶,也是回了幼旋当日望门的诺言。 君当为磐石,妾当为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我二人,生死不离。 几天后,京中出名的媒人就登上了武安伯府的大门,所带物品为不过为一黄桃木梳,两个精致的头绳,几尺鞋布。 幼旋看到这些后,虽满脸通红,却还是兀自镇定的收下了,而后用自己年后就开始亲手绣的手帕和一双手工布鞋作为回礼。 幼旋完全不擅长针凿女工,就这两样物品,不知废了多少工夫,才做出了中规中矩的样子,细看针脚缝法,还是粗糙稚嫩,只能看出‘认真’两字。 这时候,幼旋倒有些羡慕萧幼琳,不说别的,就那一手女红,在哪里都是拔尖的。 媒人穿着喜庆,口里是止不住的吉祥话,幼旋懂这车轱辘话不知说了几遍,可偏偏字字句句都说到她的心坎上。 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 你家将军战场了可曾受伤?可否安好?”幼旋从安乐表姐处知道元亲王在战场上受了不小的伤,早就挂心师兄的身体了。 拿着东西的下人,正是跟随陈骁数次上战场的元七,他是陈骁最信任的长随,将军府人员简单,论起正经主子,只有陈骁将军一个,所以元七在将军府中也有些地位。 可怜他在军中还有一官半职,在此却做了小厮的活计。 元七知道将萧姑娘所送之物日日放在床头,早就想知道未来的将军夫人是何方神圣了。 幼旋此时的问话,倒是让元七为难,将军在战场上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昨天回来后就感染了风寒,以往将军体壮如牛,很久都没有生过病了。 第37章 林氏 因着是皇上赐婚, 问名和纳吉很快就完成了, 说到底不过是走个过场, 怎样也不会在此事上出错, 但幼旋与陈骁的八字, 的确是大吉。 卦象显示两人家兴旺, 福双全, 一世富贵吉祥。 最近林氏为收整幼旋嫁妆的事情忙的晕头转向,整理库房,从幼旋出生以后, 林氏见到什么好东西,就想收下来给幼旋攒嫁妆,多年下来, 数量已是极为可观。 林氏自然想一股脑的都塞进去, 全部抬入将军府,任谁也不能小觑自己女儿, 幼旋外家为中州皇商, 什么都缺, 就是不缺钱。 可如果把这些大张旗鼓的都抬到将军府去, 只怕第二日, 武安伯府就会收到如同雪花般弹劾的折子…… 亲事成在京城, 还与元亲王迎娶侧妃在前后脚的功夫,风头总不能盖过人家侧妃娘娘,说不得要委屈幼旋两分了。 林氏这样想着, 很是为自家女儿报屈。 幼旋却是哭笑不得, 虽说古董珍宝,田庄铺子之类的一应嫁妆,只能在明面上放上三分之一,可单单这些,也压过了京中泰半权贵。 若是都拿出放在明面上,那阵仗,哪是去做将军夫人,是去做皇后娘娘的吧?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总之这些东西也会偷偷进入幼旋的口袋,幼旋私以为像自己外祖家那样闷声发大财,是最好不过的。 幼旋与母亲整理库房花了大半月的时间,期间将军府的聘礼也是送到了,很是丰厚用心,但比起幼旋的嫁妆确是不足。 将军府半路出家,家底薄弱,幼旋细细想来,只怕就是这些,也是师兄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林母也是有些吃惊,这比她预想的已经是丰厚一倍多了。 武安伯府开始张灯结彩,热热闹闹,下人们脚步生风,脸上带喜,四处布置。 而居住在武安伯府里的萧幼琳却日日闭门不出,怕被这热闹刺了眼睛,说到底,她不是这武安伯府里正经的小姐,二小姐,什么二小姐? 武安伯只得了幼旋一个宝贝女儿。 只要她一出去,府里的下人们异样的眼光让她感觉如芒在刺,就算是传的再好听,萧幼琳在一些人眼中也是不安于室。 而且尴尬的是,圣喻言她需在林侧妃婚后一月入府,就是板上钉钉子的一月后入府,断不可更改。 但吉日来来回回就那几天,所以幼旋大婚之日与萧幼琳被抬入王府的日子……是同一天。 萧幼琳只能打断牙齿往肚里吞了。 未成婚前的男女不可见面,幼旋便安心的一人在家做嫁妆,但令幼旋吃惊的是,曾经的旧识柔嘉郡主,竟然为了即将要成婚的幼旋准备了闺中小宴,幼旋依约前去,最后宾主尽欢,得幸归来。 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昭仁公主在当日小宴上赐给幼旋贺礼和添妆,分量是足足的,然后贵女们对幼旋就更热情了。 连昭仁公主都服软的人,她们才不要惹…… 很快,林姑娘大婚的日子到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绕了京城两圈,无比的风光,只不过迎亲的人,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幼旋独坐闺阁中耳边也隐隐传来热闹的炮仗声,不知这声声响落入安乐表姐耳里又是什么滋味…… 等到林侧妃从偏门进了王府,礼仪周到的对着元亲王夫妻二人敬茶行大礼,安乐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仪态大方的喝了林姑娘敬上的茶,并未在此时难为林姑娘。 只要安乐顺利的喝了茶,就是承认了林姑娘的身份,从此以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亲王侧妃。 林姑娘见此也是放下悬着的心,看来王妃并不是个多难相处的人,之前两人虽说互有耳闻,但并未有任何交集。 林家女不过是听过安乐郡主泼辣爽利的名而已,当时她的母亲还为她担心,怕王妃苛责刁难于她。 现如今同侍一夫,安乐郡主又为主母王妃,两人相处的日子多着,只要王妃是个讲理的人就好。 林姑娘走神心想,王妃倒是与她做姑娘时的传闻有诸多不同,看着端庄华贵,没有什么跳脱样子,就算身子沉重也不损半分美貌。 林氏见她无懈可击的得体笑容,心中为她可悲,自己还在孕中,却要亲眼看夫君喜迎新妇…… 待敬茶礼结束后,因安乐身子沉重,元亲王体恤,不准她多加操劳,亲自送她回了主院,又命人将新娘子送到新房,元亲王陪着安乐吃了些东西,又匆忙赶去招待客人去了。 安乐此时也松了一口气,好歹婚事顺利过去了,没出什么纰漏,她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受,但是一忙起来,也是什么都忘了,现在无事一身轻,反而不太习惯。 “王妃娘娘,刚才怎的那么轻易就放过她?合该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谁才是这元亲王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身边的丫头是安乐的随嫁丫头,自然事事为她打算,为她抱不平。 “本王妃身子重,她来服侍王爷是应当的,也是为我分忧。”安乐麻木的重复这些说过一遍又一遍的话,早都习惯了。 “不过算她识相,对王妃您还算恭敬。” 安乐听丫头的话,一下子想到刚才的情形。 她见那林姑娘身着粉红色的喜庆衣裳,身段玲珑有致的站在她面前,不似自己大腹便便,头上的薄纱盖头遮不住她娇丽秀美的脸庞,玉面朱唇,黛眉杏眼,如待摘的鲜桃。 安乐知道今日是林氏女一生最重要的日子,自己不想也不屑于在今日为难她,就算林氏盛装而来,所嫁之人是她的夫君…… 待到宾客散尽,元亲王府依旧是灯火通明,下人们还是来来回回的忙着不得空闲。 安乐睡了一觉起来,天已经大黑了,正想叫丫头给自己递一杯水时,却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唏嘘说话声。 “妈妈,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小姐已经歇下了。” 安乐影影绰绰的,听到那妈妈回答道:“那边已经要了三回水了……” “那边不消停,要了三回水,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安乐身边的大丫头直接打断了妈妈的话,低声怒道。 妈妈一下被镇住了,“水不够用了……”这妈妈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拿林侧妃勾着王爷,在床第之间的事情邀功,却没想到此时王妃娘娘绝不想知道那边的事。 登时这位妈妈吓了一跳,连声告饶,求丫头千万别将此事告诉王妃。 安乐兀的捂住了胸口,迟来的钝痛一下子从她心口涌出来,就像是一只大手狠狠得抓,这只大手前几日只是缓缓附在她的心脏,慢慢收缩叫她觉不出疼痛来。 但这只大手在刚才,突然使劲收紧,使出了要将她心脏捏碎的力气来。 就在此时,肚子里的孩子似乎知道母亲的难过,同样不安分了起来。 安乐倒吸了几口气,平缓自己的呼吸,压抑住自己的呻.吟,不让外面的人听到,若是自己因身体不适而叫了太医,只怕会引来流言蜚语…… 说她慢待新妇,现在元亲王府如烈火烹油,正值紧要关头,她不能给王爷添麻烦。 安乐仰面躺在床上,几行清泪从她眼角流出,沁落入于枕面中,就这样眼睁睁的,她过了这一夜。 想来也是,刚经历一番大战回来,正是休息的时候,自家将军却在酷寒冬日里,在野外呆了几天。 这人平常不生病,可一生病就比旁人要严重几分,所以将军在战场中虽无受伤,可并不安好。 元七这一犹豫,幼旋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上,脸上瞬间白了几分,元七一见未来的将军夫人脸色不好,一下想起了关于幼旋身体的传闻,如果未来夫人因此废了心力,将军知道了,自己少不了一顿军棍…… 连忙解释道:“只不过偶感风寒,现下在床上休息,并无大碍。” 幼旋这才放下了心,自以为师兄是因战场操劳,回来安稳后反倒爆发了疾病。 元七见她不追问原因,也松了一口气,而后便与媒人一同回去交差去了。 将军府中来了人,萧家长辈们也心情复杂,一直将幼旋捧在手心里的三兄弟心里皆是不爽。 等到萧三回到了府中,正要去看看幼旋的时候,却见府中下人,手里抓着只褐色大雁。 那大雁活力的紧,扁平的嘴‘咕咕嘎嘎’的叫着,直刺人耳朵,身子还不住挣扎,左飞右飞,带着家丁也身形不稳,随着大雁来回晃动,差点左脚拌了右脚,极其滑稽。 萧三心中好奇,现在可不是有大雁的时节。 萧三上前,三下五除二的就帮家丁制服了大雁,问了一句,才知这是陈将军送来的纳彩礼。 细观那大雁虽然活力,可身形巨大,却没有几两肉,腹中空空,显然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萧三怔愣,这只大雁……是现打的。 打雁不难,可在现在这个时节,不知守了多久,吃了多少苦头,萧三心里复杂,滋味难明,将此事说与父亲与兄长。 萧家的男人们都是对陈骁改观了几分,陈骁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表心意的行为竟有了意外之喜。 幼旋的婚期被定在三个月后吉日,在那春暖花开,大地回春之际,妙龄的姑娘要嫁给心爱的郎。 幼旋这里热热闹闹的准备,随着幼旋婚事的临近,萦绕在萧幼琳身上的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六姑娘都要嫁出去了,这二姑娘怎么还是一点消息没有? 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不多时,京中不知从哪里起,传出了萧二姑娘对五皇子情根深种,茶饭不思的消息,更说二姑娘在元亲王受伤之际日日佛前祷告,愿折寿十年换得元亲王安康,最后竟昏倒于佛前,才让这事爆出。 此事传的有鼻有眼,最后竟是连萧幼琳跪佛时所着的衣裳都传出来了,幼旋听闻此传言有些震惊。 幼旋从没想到萧幼琳如此孤注一掷,若是她心中所求不成,是再也嫁不得别人了,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她对元亲王怕是真的动心了…… 没过多久,元亲王真正的赏赐下来了,是一道赐婚的旨意,圣上将林府小姐赐与元亲王为侧妃,为元亲王夫妻二人分忧,两个月后大婚,又感念萧幼琳心意,准其在林小姐婚后一个月后,入府侍奉元亲王。 萧幼琳终是得偿所愿,从此是福是祸,全凭个人。 倒是那圣旨中最大的赢家林小姐,说来与萧家两位姑娘也有一面之缘。 幼旋想起,她就是那位在百花宴中对茶道有些造诣的林姑娘,出自书香世家,人看着倒是通情达理,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当时幼旋对她印象不错。 可谁能知道,她竟能不声不响地从众多竞争者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了侧妃娘娘。 这事情传得满城风雨,幼旋却忧心还在孕中的安乐表姐,现如今人人皆传萧幼琳如何情深,得偿所愿,谁又知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元亲王妃如何煎熬? 别人不知,幼旋却知,在元亲王受伤的消息传来时,安乐表姐夜间无法安眠,睡梦中大声啼哭,想来后心痛难忍的事,太医也是日夜值守,不敢离开半步。 可就算是如此,安乐表姐也要日日面对不怀好心,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不让他人看出一点端倪。 管中窥豹,由此可知,安乐怀着身孕的这几个月,定是日日难捱。 可现如今,她再苦,也要笑脸相迎,亲手操办林小姐的婚事…… 再说萧幼琳,她却要在林小姐婚后一个月的时候,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从偏门抬进王府,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凤冠霞帔,没有洞房花烛……只有一顶四人抬小轿子,最多在自己的小屋门口摆上两桌酒席而已。 从此之后,她是下人,是奴婢,再也不是萧家小姐,与安乐表姐的身份也有了天壤之别,生死存忧也掌握在了安乐表姐的手里。 明明数月之前,两人还是姐妹相称。 第38章 大婚 在大梁, 嫁衣是女孩子一生最重要的衣裳, 女孩子们自幼一针一线, 无比认真地绣出的各种精致样子, 皆是她们对未来的梦想和憧憬。 一般直到出嫁前, 这件衣服举轻若重的嫁衣才能完成。 可武安伯府里的两个姑娘, 一个因自幼体弱, 保命还来不及,家人也不让她操劳,是以并没有自己亲自绣的嫁衣, 一个则是花了十数年的精细功夫,绣成那算是大梁国顶顶上乘的嫁衣,却永远没有穿出去的可能。 当真世事无常, 造化弄人。 幼旋的嫁衣是在赐婚旨意过后, 林氏在中州找了十几个顶级的绣娘,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赶工出来的。 华贵不输, 精美不输, 少的不过是几分心意。 幼旋平日很少着红, 因大红与她苍白的脸色太不相称, 这等活泼明艳的颜色还是安乐姐姐那样姝色丽人穿着最让人赏心悦目。 幼旋在成亲这一日的大早就被折腾起来, 身边其他人都退下, 只留全福夫人为她梳妆打扮。 幼旋头上的乌发披散下来,裹住她的上半身,全福夫人手指轻触幼旋的头发, “姑娘这头黑发梳发髻定是极好看的。” 是啊, 发髻,幼旋想到,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留头的姑娘了。 全福夫人拿着陈骁当日送过来的黄桃木梳,轻轻通开幼旋的长发,在外面隐隐的打更声中缓缓唱,“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 幼旋不自觉与妇人一同轻声唱,“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 等到梳妆结束后,幼旋在夫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 凤冠霞帔天关锁,绣花袍子红方巾,千娇百媚等君来。 “姑娘穿着红色真好看。”幼旋有些局促,红裙红裤红花鞋,连内衫都是红的,她从未如此喜气洋洋过。 全福夫人温和的看着幼旋羞赧样子,观她粉面桃花,慈爱之心涌起,伸出手掌道:“姑娘与我出去吧。” 幼旋将细嫩的手搭在那妇人手臂上,一同出了房门。 在大厅上,幼旋的父母家人早已等候,见幼旋出来,林氏踉跄起身,武安伯赶紧搀扶住她的身体,随着幼旋的走近,林氏的眼泪便流的越快。 武安伯本也伤感,可见夫人如同天塌下来的神情又觉怜惜好笑,“夫人切莫再哭,一会要是眼泪流干,如何哭花轿?” 林氏闻言狠狠瞪了武安伯一眼,而后‘扑哧’一下破涕为笑。 厅里自然也有幼旋的三位兄长。 萧家大哥身为武安伯府世子,近日来忙于俗物,与幼旋只见了匆匆数面,不想今日再见,却是将幼旋背上花轿。 萧大的桃花眼尾微微泛红,幼旋哂笑,大哥一向调笑不正经,这样肃穆的样子还未见过,一直以来,她与三哥都更怕二哥,惹了祸事都偷偷找大哥描补,不敢让父亲和二哥知道。 若是描补不过去,大哥便一股脑的都推到三哥的头上,为此三哥挨打罚跪,可他却甘之若饴,等到下一次,一切又周而复始。 幼旋吸吸鼻子,却发现触目所及是一片模糊的红色。 “伯爷夫人,外面姑爷到了。” 未等说上两句话,就有奴仆前来上报,花轿到了。 萧家的人们面面相觑,林氏好不容易收住的泪水又要汹涌而出,萧大走到幼旋的身前,俯下身子来,幼旋拿双手抵住萧大宽厚的脊背,轻轻一靠,萧大稍稍使力,便将幼旋背了起来。 在他走出几步想要出大门,林氏挣开武安伯,一把抓住萧大的手臂,哭着不让他背着幼旋出门。 萧三见不得家人这样,干脆出门为难陈骁去了。 不过了他这一关,他陈骁休想让幼旋上花轿。萧二略一沉吟,也随着萧三一同前去。 待林氏情绪稍稍稳定,萧大终是背着幼旋出了房门。 外面此时正人声鼎沸,阵阵叫好声不绝于耳,原来萧三用武安伯府以武起家的名头,硬是与陈骁‘切磋’了一场,两人打的不分胜负。 这迎亲门口上小舅子与新郎官‘切磋’怕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萧二就站在一旁,根本不加以阻止,反而火上加油,在萧三落下风时候出几个对子或是问题叫陈骁回答,引得陈骁分神。 武安伯一出门故作正经的呵斥了两人,陈骁毕竟为朝廷命官,在大庭广众之下,哪能如此过分?虽然自己心里也很爽就是了…… 武安伯义正言辞的批评了两兄弟几句,两人皆是满脸愧疚,看着一点都没有作伪的样子,陈骁苦笑,却将目光聚集在小小一只趴在萧大背上的幼旋。 他只觉自己的心都化了。 幼旋隔着盖头,也能感觉到师兄炽热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萧大来回看看,稍稍抬起身板侧过身,隔绝了两人的目光…… 可是再怎样,幼旋也要在今天嫁与陈骁,当萧大一步步向花轿走去,幼旋只能听到自己母亲大声的嚎哭,穿过重重人群,钻进了她的耳朵。 幼旋也被这情绪感染,低声抽泣了起来。 待到幼旋进了花轿,外面立刻开始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抬着花轿从另外一条路上去将军府,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这一风俗被喻为不走回头路。 幼旋即今日起,便为他人妇了,要去他人府上过活,哪能回头呢? 将军府中的下人们都站在门外迎接夫人到来,将军府因着主人成婚的缘故,花了大力气修缮,早在陈骁请求赐婚的时候,这修缮便开始了。 重点修缮的地方自然是幼旋二人所居住的主院,因陈骁私心,并未给幼旋单独设立院落,而是让幼旋搬进自己一直居住的院子里。 黄花梨雕琢的千工床是陈骁自己花了几年的时间做好的,千工床之所以为千工,则因其一天一工,不过由此也可看出,陈晓早就不怀好意了。 除此以外,一切装修,灯镜几榻,皆是按着幼旋的口味来,用那些上等木材做了这大气富贵的婚房,也是花了陈骁不少银子。 为了娶幼旋,怕是家底都要掏空了。陈骁此时还不知,自家娘子是个深藏不露的小富婆。 骁勇将军大婚,军中部下皆来捧场,好不容易有名正言顺的名义来闹自己的上头,这帮大老粗兴奋的很,但他们还算识相,并不打算去闹洞房。 陈骁早已跟所有人打过招呼,任谁也不得去打扰幼旋,最多只可在门口热闹,决不可进入房内,否则便别怪他翻脸。 说句认真的,陈骁虎着脸,什么样的刺头也只能老实的当个鹌鹑。 所以,幼旋可以一个人安安稳稳的坐在新房里,刚刚不引人注意时,陈骁偷偷用手帕包住几个糕点塞到幼旋的手里,都是易克化不粘牙的东西,还放了几个幼旋爱吃的密杏。 幼旋一人在新房里,看着千工床上的和合二仙,雕刻的栩栩如生,毫发分明,活灵活现,床边还雕着一对花瓶,花瓶上绘着莲花莲蓬。 夫妻恩爱,连生贵子……幼旋脸颊微烫,呐呐不知该为何言。 幼旋身边的几个丫头都跟着她一同来了将军府,红绡绿筠两人在她面前伺候,白芷和紫菱则去了前头帮忙。 主仆三人一时相默无言,龙凤花烛点了许久,有些暗淡,绿筠识相的去拿个木签子剔亮烛火,在静默的空间里,烛芯‘啪’的大爆声格外引人注目,室内也呼啦一下子亮了。 “小姐”,红绡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可是咱们的好兆头呢。” 绿筠听闻红绡的话,快人快语道:“作甚咱的好兆头,是小姐……夫人的好兆头。” 红绡瞪她一眼,“这时还要与我分辨。” 还未待她说下一句,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片刻功夫,师兄已经推开了门,红绡绿筠两人有眼色的赶忙退下,可此时幼旋两人谁也注意不到她们了。 一片红色朦胧间,幼旋只见师兄一人大步踏来,振袖鼓荡,神情严肃,竟有一种浩大行军之感,红色的新郎官衣裳服帖的裹在他的身上,裹出了身体身体的形状来,让幼旋心跳如鼓。 待到他走到了幼旋的面前,轻轻挑开幼旋的盖头,因着突如其来的亮光幼旋微微侧头躲避,在暖晕的灯光下,幼旋的乌发被映照着,仿佛镀了层温暖的金色,半边脸也被蒙上了一层光,脸上细细的小绒毛清晰可见,陈骁从未凑她如此近过…… 幼旋见他不发一言,只顾着不错眼的盯着自己,脸颊开始发烫,陈骁看着幼旋如同突然染上胭脂的脸颊,似飞霞一般,又是看痴了。 第39章 洞房 陈骁一直傻呆呆的看着幼旋, 幼旋实在受不住他的眼神, 伸出嫩白的小手轻推了一下他的腹部。 陈骁干脆顺着她的小气力退后了两步, 走到房中的桌子旁, 拿了一把剪刀出来, 照着自己浓密的黑发就是一剪, 一缕头发便落入了他的手里。 幼旋知他意思, 从他手里接过剪刀,也剪了一缕头发,递给了陈骁。 陈骁半坐在床上, 幼旋凑近他看,但见他手指翻飞,粗壮的大手显示出与外表毫不相符的灵活, 幼旋早就听世隐先生说过, 师兄看着是个不通俗物的粗人,实则‘心灵手巧’的很, 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 很快, 陈骁便用两缕头发编了个同心结出来, 两人的头发缠绕,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师兄的头发明显比自己的更粗更硬,幼旋看着有点脸红。 陈骁拿起同心结起身将它收起来, 待到回过身来时, 便拿起玉鹰熊合卺酒杯倒了杯酒。 幼旋见他拿着酒杯走过来,又听他说,“我们合卺而握。” 明明滴酒未沾,幼旋却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醉了。 陈骁与幼旋两人共饮杯中酒,呼吸彼此交紧缠绕,此酒本就有暖情的效用,一切都发生的顺其自然…… 幼旋整个人躺在陈骁怀里,陈骁稍稍收紧手臂,将她正正好的抱了个满怀,他不敢使力,只是轻轻啄她的皮肤,炽热的呼吸打在幼旋的脸颊上,幼旋的后背突然升起一股麻意,整个人瘫软无力。 幼旋招架不住,用手轻轻去推陈骁的脸颊,陈骁温柔而不失坚定的握住幼旋的手掌,低下头来,将她葱白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依次含在嘴里,幼旋开始轻轻急促的呼吸,身子弓起来,就愈发往陈骁的怀里坐了。 陈骁回过头来,附住幼旋的唇,近乎强势的索取,大嘴近乎完全含住她的,幼旋本不想如此被动,可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力,他早就将能拿去的都拿去了,幼旋已是没有什么可以给了。 她整个人仿佛踩在棉花上,朝着一处光亮的地方移动,棉花厚实软和的紧,使她走在上面也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洞房花烛夜,时辰还有那么久。 日上三竿,婢子们进门服侍时,却见将军早已穿好衣物坐在床边,而夫人则是小脸红扑扑的,鬓云乱洒,香肩微露,手里紧紧抓着薄被,还睡的安稳。 婢子们下意识的噤声,放轻了脚步,陈骁充耳不闻,眼里只有幼旋,仿若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幼旋自幼浅眠,多人进入房间后,幼旋眉头轻蹙,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虽说她睁开了眼睛,却将眼神定在前方某处,一副还在状况外的样子,根本没有发现陈骁的存在。 陈骁没有想到,平日里是文静内敛的小娘子,醒来如此的迷糊,他宠溺的笑着,用自己的大掌轻附幼旋的脖颈,伸出大拇指来,刚好触上幼旋的脸。 陈骁用自己的大拇指来回摩擦幼旋细嫩的脸颊,幼旋这时只听上方一沉闷磁性的声音说着,“娘子,回神了。” 幼旋这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 下人们见到这一幕暗自称奇,原来将军还有这等铁血柔肠的时候。 将军府人口简单,奴仆们不过刚刚够用,下人们知道嫁进来的是伯府小姐,生怕将军府中的简陋规矩让幼旋看不惯。 幼旋嫁进来后自然是由她来当家,主持中馈,下人们一个个的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说传闻中的这位小姐实在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可婚前的准备中,下人的心里也有杆秤,只怕夫人是将军心尖尖的人,她们的生死都捏在新夫人手里,可不敢有所怠慢。 为了照顾幼旋的脾胃,早上的吃食都很清淡,样样都有,幼旋别的不爱,就爱那一口烫烫的粥,并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幼旋便进的很香了。 陈骁从不挑嘴,拿起桌子上的肉包子三口两口就进去一个,不多时,装包子的三个盘子皆是光了。 吃完后,陈骁便带着幼旋在将军府中四处转转,下人很识相,远远的缀在两人后头,不敢打扰将军与夫人新婚燕尔。 幼旋经历昨晚后本就身子疲乏,很快就累了,陈骁知她劳累的原因,心中甜蜜得意,但面上还是冷峻无情,再加上脸上青色的胎记,离远处看便是有几分吓人。 只有被他装在眼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那海一般的深情,恍若叫人溺死在里面。 后来幼旋被陈骁背着回了住处,厨房里的人拿出核桃酥还给两人垫胃,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正香,却听门外有人来报,绿筠拦住那人,仔细一问,很快眼眉舒展,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幼旋心中纳闷,绿筠没让幼旋困惑太久,回头便答,“夫人,昨日晚上元亲王妃发动了,就在刚刚,王妃生了个大胖小子。” 幼旋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本来安乐姐姐怀向辛苦,又是第一胎难免会难捱,幼旋曾经还担心过。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在紧要关头小孩子还当真争气贴心,如此快的就出来了,生的容易,没让母亲痛苦。 且说昨日,本是幼旋成亲与萧幼琳进元亲王府的日子,萧幼琳也在武安伯府中,幼旋成亲时的盛况皆被萧幼琳看在眼里…… 本来她也是得偿所愿的嫁给元亲王,应当开心。 可萧幼琳一人在房间里抚摸自己做好的嫁衣,偷偷模糊了眼眶,她的嫁衣定比萧幼旋的漂亮啊! 她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自己嫁得人是大梁国顶顶尊贵的人,不是一介草莽匹夫可比拟的。 这样她的心里才好受了些。 但满府里的张灯结彩,喜气热闹,幼旋的十里红妆,满满登登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前面的嫁妆运到将军府,后面的还在武安伯府里头摆着没运出去,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眼睛。 幼旋是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穿上凤冠霞帔,而她只能在傍晚时坐上一顶四人抬的青色轿子,手里拿着个小包袱,里面是些上京前娘亲给她的银票地契,从元亲王府旁边的小角门抬进去。 没有高头大马前来迎娶的未婚夫婿,没有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没有大红嫁衣和红方巾,她只能穿着件颜色鲜亮些的衣裳,进了自己的一个小房间。 她是没有独立的院落的。 跟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一个小丫头,她满是紧张期待,却不知道在她进府后没过多久,元亲王妃竟是发动了。 所有人都把她抛在了脑后面,她傻傻等了一夜,等到第二日,阖府发了赏赐,她受了‘主子’的赏,才知道世子出生了…… 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都接到了元亲王府的请柬,邀请她们去参加刚出生的小世子的洗三礼,幼旋自然也不例外。 当天幼旋从陪嫁里找了位妈妈,给她梳了个邀月髻,这妈妈是林氏特意寻得,手巧的很,梳得一手好头,幼旋很是满意,便将自己的满头青丝交给了她。 幼旋给刚刚出生的小侄子准备了精致的虎头鞋,带着两个丫头,就去了元亲王府。 元亲王府里的夫人们早就到了一批,明明时辰还早,幼旋竟成了最后到的几个,如此多的人,让幼旋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夫人眼尖的看见幼旋的到来,有几名夫人赶忙眼尖的让出近前的座位,热情的招呼幼旋就座。 幼旋就这样被拉着入了座,夫人们都是常年沉浸在人情往来里的人精,很快就了解了幼旋的局促不安,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打开了幼旋的话匣子。 幼旋是吃过午饭后过来的,因着是皇室中人的洗三礼,所以外厅上放着香案,供着碧霄娘娘,催生娘娘等十三位神女像,还有装着小米的香炉。 没过一会,幼旋就见姑姑,也就是蔡成侯夫人,神情肃穆认真的上香叩首拜了三拜,拜完后,下人们赶忙端上由槐条、艾叶熬成汤的琥珀洗三盆,又放上了一切礼仪用品,这时才有妈妈抱着小世子出现了。 出生三天的小孩子还是红红的皮肤,这么多人在,他却兀自攥着个小拳头睡的正香,蔡成侯夫人慈爱的从妈妈怀里抱出沉睡着的小孩,幼旋添盆时看了几眼小世子,真是越看越可爱。 接着有收生姥姥唱喝,开始在盆里给小世子洗澡,本来小孩睡的好好的,被水一泼,登时便醒了,张嘴大哭起来。 响盆便成了,这收生姥姥每洗一处就有一处的说道,幼旋听的津津有味。 后来收生姥姥拿着鸡蛋滚小孩的脸,孩子挣扎啼哭的厉害,小手挥来挥去,不知怎的,竟将鸡蛋打碎了,吓的收生姥姥满头大汗。 好歹看了蔡成侯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动气才继续了下去。 最后的步骤也都没出什么岔子,顺顺利利的完成了,收生姥姥虽说能得添盆里的所有物事,大赚了一笔,可以后却决定,这皇家的活计还是能躲便躲吧…… 洗三礼过后,幼旋挂心于安乐姐姐,于是一个人留了下来。 不多时,安乐便派人叫她进去。 幼旋一进门就仔细打量了安乐几眼,见她神情轻松愉悦,初为人母让她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圣光,笑的也是温婉和柔,一点也没有以往艳色逼人的样子。 安乐见幼旋进门便朝着她伸出手来,幼旋快走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让本王妃看看嫁人的小妹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打趣幼旋。 幼旋早与她熟稔,不甘示弱,“让本将军夫人看看有了宝宝的大姐姐。” 安乐一下怔住,而后又气又好笑的伸手呼弄幼旋的头发,幼旋赶忙捂住自己精致的发髻,不让她碰。 安乐身旁的丫头看着两人的互动很是感慨,现如今,也就是幼旋小姐来,王妃才能恢复点做姑娘时候的快乐。 幼旋与安乐玩闹着,余光处竟然扫到为安乐打帘的人,竟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林侧妃! 林侧妃见幼旋看过来,赶忙露出腼腆害羞的笑来,恍若还是当年的模样。 第50章 婆母 安乐顺着幼旋的眼神望去, 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林侧妃, 笑容变淡了几分, “今日辛苦你了, 回你的院子吧。” 林侧妃闻言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而后退出了房间。 轻松愉悦的氛围就此一扫而空, 将心比心, 幼旋绝不能容忍师兄身边出现别人,如此就只能放过自己,于是出口安慰, “安乐姐姐,世上还有很多的人和事。” 安乐闻言转头看着幼旋认真的小脸,不知何时, 也许是嫁为人妇的缘故, 她放在身后维护的小妹妹,似乎已经长大了。 “旋儿”, 幼旋只听安乐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的话仿佛像是水汽一样飘在空气里, “当日我与你说过, 嫁给他, 我怎样都是不悔的。” 幼旋一下怔住了, 心中戚戚然,为什么世上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在你心里那般的重要? 正因皆是用情至深, 是以才能感同身受吧。 幼旋一时被安乐勾起了神伤, 安乐见她若有所思,继续说,“无论怎样,不后悔便是对得住自己了。” 幼旋将目光转到安乐的脸上,正待说话,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只说了一会子话,安乐怎地头上冒虚汗了?再细细观看,安乐的脸色也不好看…… 幼旋病的久了,早已明白了三分医理,登时将那点子伤感抛之脑后,握住安乐的手,也给自己碰了一手汗,“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安乐低着头抿嘴笑,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幼旋转过头问身边站着的丫头,“你们王妃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头被幼旋突然犀利的眼神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就是因为孩子呀,郡主孕中多思操劳到了,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 丫头也是憋了好久的话,“那时王爷不在,夫人本就怀的苦,王爷还受伤,受伤的时候,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就往上扑,这些都得交给王妃应对,再加上新妇入府的事情。” 一连串的事情,可不就是孕中伤神了。 幼旋叹了一口气,直接问,“太医如何说?” “太医说,好好将养着,未来三年最好不要再有孕了。”安乐直接回答了幼旋的问话,满不在乎的样子。 幼旋眉毛扬起,正待继续追问,安乐直接笑了出来,“反正就养着呗,元亲王府还能少了我的不成?” 安乐俯身轻轻拍还在呼呼睡的小娃娃,“有了这个小祖宗,我也没别的精力了。” “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然是上心的。”安乐漫不经心地说,幼旋憋下了所有的话,细思安乐表姐乐观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太医既然如此说了,想必是能调整过来的,不像自己,只能时好时坏。 既然安乐表姐身体虚弱,幼旋便不再让她费心招待,坐着马车回了将军府。 因为两人新婚的缘故,陈骁休沐一个月,两人今日一起去贺洗三礼,但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算算时辰,现在应该也是从元亲王处回来了。 明天也是陪幼旋回门的日子,他不会在那里待太久。 陈骁进了府门,就看到了陈骁的随从元七,显然他是被师兄留下等待自己的。 “夫人,您回来了。”元七等到幼旋走近,恭敬说道。 幼旋提着裙子,快步向前走,“夫君可在房中?” “将军陪了王爷喝了许多酒,沾了酒气,怕唐突了夫人,现在是在洗浴呢。”幼旋闻言停下了脚步,“夫君醉了?” 幼旋疑问的话一出,这元七突然自豪笑道:“王爷欢喜坏了,自然喝大了,咱们将军的量还有的是富余。” 幼旋哂笑,想来是她关心则乱了,军中的汉子从来都是酒里泡着的,师兄定是翘楚中的翘楚,又怎么会醉? 既然师兄正在洗浴,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 第二日,幼旋两人起身后不久,萧三就登了门,陈骁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封银子递给他,萧三顺利接下了。 这是回门中的‘请舅礼’,这位小舅子一来,陈骁心里打鼓,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如此顺利。 虽说,这位三哥虎目圆瞪,很是有几分吓人,但只要他不为难自己,就一切好说。 陈骁热情地以主人姿态招呼萧三喝茶聊天,两人一起等待幼旋梳妆打扮,萧三臭着脸好歹也回了他几句。 等到幼旋出来之后便与陈骁共同坐上了回武安伯府的轿子。 “旋儿,你的兄长们……”幼旋见师兄惴惴不安的样子,扑哧一笑。 幼旋得意的看他一眼,“我的后盾可强着,师兄可是怕了。” 陈骁见她得意样子,心中失笑,面上故作严肃,“可不是吗?娘子后备军如此强大,谁敢得罪。” “不过……”陈骁双目紧盯着幼旋,凑到幼旋的耳边说,“娘子,你须得记住,你最大的后盾是我,跟旁人无关。” 幼旋耳尖一下晕红了。 陈骁低沉的笑了几声,张口咬住幼旋的耳朵,轻轻的研磨着…… 将军府离武安伯府是有一段距离,但马车行驶了大半个时辰也很快就到了,到武安伯府门口,陈晓率先下车,而后扶着幼旋也下了马车。 武安伯夫妻二人也早已在门口等着,幼旋一下马车就对上了自家娘亲发红的眼睛。 武安伯见状轻推了林氏一下,耳语道:“幼旋自幼身体不好,你可别太过伤心,引得她也忧思。” 林氏一听正是这个理,赶忙收了眼泪,上前迎上幼旋,一抓住幼旋的手,她就再也没放过。 两人拜过祖宗后,陈骁又独自一人对着武安伯夫妇行了大礼,没有半点不甘愿的样子,想当初自己使了些小手段让幼旋嫁给自己,实是违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以当初自己的名声,幼旋父母得知赐婚消息时定会无比的烦忧困扰,一切都是自己自私造成的,思来想去,他有亏于萧家。 陈骁认真的样子让武安伯更是满意,但谁也不知道陈骁心底的想法。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饭,幼旋便被林氏拉着进了后院,母女二人,自然要好好说说体己话。 “旋儿,我见女婿对你很好,但将军府半路出家,衣行住行上可是委屈了你?”幼旋看母亲担忧的眼神,从小到大,母亲都分外紧张她。 “将军府再小,养活我一个弱女子也是绰绰有余,更别说夫君处处以我为先。”幼旋此话为实话,师兄虽外表粗犷,可心细如发。 “你可别糊弄娘,报喜不报忧。”幼旋纳闷,自家娘亲很少有这样较真的时候啊,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亲也该想想我的嫁妆,京城比我富的夫人找不出几个了,不过母亲为何如此担忧呢?” 林氏看幼旋不似作伪,也放了心,而后娓娓道来,“还不是五娘子闹的,她过的苦。” 五娘子?幼旋怔愣,五娘子自从与夫君上京后,也许是为了保持与伯府的关系,常常登门拜访,走动亲戚。 “五娘子虽说是不如做姑娘时清闲,但夫君上进,对她也极好,马上就要春闱,二哥说王家公子学识不错,正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你说的都不错,王家公子的确与她恩恩爱爱,琴瑟和鸣。” 幼旋闻言疑惑,既然如此,怎会苦? 林氏突然语重心长的对幼旋说,“说女孩是嫁人家,嫁人家,就不是一位夫君的事情了。” “还有婆母,王家婆母当真不是好相与的。” 第41章 三更 “就算是苛刻了些, 日子终究是两个人过的。”幼旋不以为然, 若是夫妻同心, 婆母也应该是希望全家好的, 不会太过于为难儿媳吧。 林氏一看幼旋的神情, 就知她不放在心上, “旋儿, 这话娘也只与你说,五娘子这几年只生了个女儿,王家可一直是单传, 王家婆母一直有给王公子多纳几房的心思。” “王公子读书分心不得,家里因他读书也过得清贫,直接是五娘子拿出自己的嫁妆才能度日, 王家婆母才没说别的什么。” “后来小夫妻二人一起进京, 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谁知道王家婆母远远的跟过来了, 第二天五娘来府里, 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我问了两句, 又忍不住哭了, 这才与我说, 昨天晚上在她婆婆脚底下睡的。”幼旋闻言睁大了眼睛, 在脚底下睡,夜晚伺候婆母,那不是丫鬟的活计。 这次, 幼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王家婆婆振振有词, 只说百年前李家媳妇可做的,她王家媳妇也做的。外人只看王家公子有前程,可其中苦楚,五娘子不说又谁能知道?” 许是幼旋嫁人的缘故,这些话林氏与她说,也是有提点她的意思,她已为人妇,总不能还如闺阁女子般不问世间事。 “王家婆婆如此做,就不怕他人议论?不怕三叔找上门去?”幼旋继续问道。 “我的傻女儿啊”,林氏轻轻打理了幼旋耳边的碎发,说到,“婆婆□□儿媳向来是正理,女孩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了,王家公子又没做什么腌臜事,你三叔找上门去,干什么,不让她孝敬婆母吗?” 林氏用手指点了点幼旋的脑门,幼旋想想了五娘的处境,若是她婆婆执意如此,旁人什么办法都没有,王家公子又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从来都没有与其母意见相悖的时候。 这件事情,竟是无解了。 “如此我倒是觉出点女婿的好处来,将军府只有你一个女主人,他对你上心,你便能过的不错了。”林氏感慨道。 “五娘子也是,只会窝里横,当初看着不是挺厉害的吗?”林氏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幼旋听母亲提起当年,又想起那条可怖的虫子,漆黑的身体,有大半个手掌大,一节一节的身体在她面前扭动着,长了无数条脚往她这里爬,头部上的口器还一张一合的冲着幼旋。 幼旋不自觉的打个寒颤,明显那根本不是在果蔬里能出现的虫子。 过了许久的时间,幼旋偶尔想起,还是心悸。 母女两人说过了别家事,幼旋开始问起了萧二,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二哥了。 萧家三兄弟里,大哥继承武安伯府,半点不用为他担心,三哥为武举,身体强壮,可偏偏一根筋,爹爹的萌荫就是给他准备的。 只有萧二要正经去走科举的路子,但他放弃了三年前的会试,就是为了此次的一飞冲天,二哥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幼旋知道他必志向三鼎甲,人人都道‘文家三竹’如何如何,幼旋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人心都是偏的,幼旋总觉得那三人就是沽名钓誉之辈,听说那三人中的老大文远清也会参加这次会试,谁是真龙就且看看吧。 礼部主持的春闱在贡院中进行,分三场,为期九天,这考试也是很考验意志身体的,要是身体不行,晕在里面的事情也是次次都有。 每个考生只有那么逼仄的小块地方,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还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别管进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翩翩佳公子,出来的时候都人不人鬼不鬼了。 经历了九天折磨出来,就是萧二那还算强健的身子,也在家里养了大半个月才恢复了元气。 在他调养差不多的时候,放榜日也快到了,幼旋当天的心神不宁,陈骁一眼就看出来了。 “依我看二哥必定高中榜首,旋儿你不必太过担心。”陈骁伸出食指,轻轻揉开幼旋蹙紧的眉头,“别皱眉头,否则我又要以为你身体哪里不痛快了,叫我心慌。” 幼旋抬眼瞪了他一眼,也是成亲后,幼旋才发现,师兄总是会一本正经的说情话,半点也不脸红。 “将军府和武安伯府都派了人守着,蔡成侯府也帮忙留意着,有消息咱们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幼旋知道是这个理,可她还是不能安心,总怕万一。 “旋儿,你放心吧,二哥定会有不错的成绩。”幼旋见他说的斩钉截铁,赶忙打听。陈骁无奈苦笑,要不是幼旋挂心此事,他也不会去探人家的口风。 此等事,惯不是他会做的。 “只是人家跟我说,闻喜宴要好好招待二哥一番,要与二哥把酒言欢。”幼旋听闻一喜,这话已经是很明白的了。 能进闻喜宴者必为贡士,与各位主考大人把酒言欢则是近座,那就是名次靠前喽。 幼旋一下子眉眼舒展,‘呀’了一声就扑进了陈骁的怀里,陈骁的大手稳稳当当托着幼旋的臀腿部,将幼旋揉进了自己的胸膛。 而后结果果真如陈骁所言,萧二排在第三名的位置,前两名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学子,会元是一位早已鬓发衰白的的老人了,而之前京中贵胄们看好的会元大热人选,文家大公子,则排在了第五名,正正好好的被萧二压在了底下。 武安伯府近日才刚刚回到京城,说起萧家三兄弟,很多人都还不知道,不过萧二闷不作响的,在这次会试中成为世家子中的第一人,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文家老大和萧家老二可都是没有订过亲的。 家中有适龄女的大臣家都派了人暗戳戳的去打听,突然天上掉下了个贵婿的人选,让她们又喜又惊。 文家的三个少爷早已名震京城,可迟迟没有议亲,京中有几位贵女对他们芳心暗许,已然是耽误几个了,这种行径也引得一部分人不满,私下打油道:“文家三郎作女嫁,待价而沽为哪般?” 幼旋心里有了准备,可还是欢喜,于是大撒钱财,显现了她小富婆的本质,在放榜结果出来的连续十日里,凡是路过将军府门口的人,不论青年老幼,皆能获得一封银子,有多有少,都快成了京中的一道风景线了。 陈骁也由着她开心,干脆派出自己的私兵维持秩序加……发银子,等到最后两天,将军府人来人往,不过陈骁向来积威慎重,还无人敢在他的家门口放肆。 幼旋此番如此高调,武安伯府声名更炙,陈骁宠妻的名声也传遍了京城。 数日过去后,便到了殿试的时候。 大多学子们都是初次得见天颜,激动的浑身发抖,更有一学子被皇城内森严肃穆的气氛吓到,竟当场犯晕,立即被送了出去,取笑了应试的资格。 大臣们都是揣度圣意过活,圣上不喜世家把握朝政,不喜外戚分掌大权,这点从后宫妃位多悬一事上可以看出来。 其实那次会试前三名都各有论述,才华学识均在两可之间,不分伯仲,考官们干脆按着皇上的喜好给三人定了名次。 大殿上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刷刷写过的声音,考生们奋笔疾书,书写自己的未来。 可所有考生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大殿上一处屏风后面,昭仁公主与其母正在后面相看夫婿,皇上有意在这次科举中给昭仁挑一个驸马。 “昭仁,本宫看那文家大公子温文尔雅,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昭仁公主听到文家大公子的名号下意识不喜,以前她也对文家公子观感不错,可自从昭辉的事情一出,她便觉得此人毫无担当。 当初,昭辉妄图以幼旋性命构陷于她,昭仁不忿,自知从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上门质问,要将此事问个明明白白。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与自己朝昔相处的姐姐,早已有了心上人。 昭辉公主心里装的人正是文家大公子,昭辉口中的文家大公子风光霁月,清冷孤高,不通俗物,可昭仁刚刚见他与众学子交往,明明圆滑世故,如鱼得水的很。 昭辉公主心中倾慕于他,可两人并无私交,文家大公子对她与旁人并无区别,最多因她是公主多了两分尊敬,好不容易对她似有了几分亲近,和亲的消息就传到她耳朵了,听闻和亲的人极可能是自己,昭辉一咬牙,便剑走偏锋了。 这些都是幼旋所不知道的,细究起来这是皇室丑闻,昭仁守口如瓶,算是给了自己这位皇姐的体面,好歹保留了她的好名声。 她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母亲也是求了父皇的恩典,才能让她相看一二。 昭仁现在心中的想法已经有了些许改变,以前的她总想找一个风流倜傥,能与她煮茶论道、风花雪月的男人。 现在的她却更想找一位有担当的夫君,不要在最无助的时候离她而去,幼旋当日百花宴上的话让她有些触动,昭辉的遭遇则是动摇了她的想法。 当初的昭辉那么绝望,临行时想要再见文家公子一面,这位大公子‘恰好’去了别院读书,不在京中,昭辉等到绝望,也不见他归来。 最后文家献上了丰厚的贺礼送给了昭辉,很是讽刺。 昭辉的行为与文家大公子好像无任何关系,但昭仁就是不喜…… “母妃,文家大公子是京中闺秀们的梦中情人,本公主还是不要淌这个浑水了。”蓉嫔闻言有些惊奇,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道,一向喜欢风雅人。 昭仁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你若是不喜,也可看看别人,你是公主,家世才学都得是上乘的才可与你相配,否则你父皇也脸上无光。”昭仁听了皱眉,哪有这么合适的人,就能让她遇到。 “女儿,你且看那位。”幼旋闻言看过去,就看见一身板挺直的年轻公子,下笔如飞,周身气质沉稳,明明弱冠之年,眉头已有了‘川’字的纹路,那是常年皱眉所导致的。 蓉嫔屏住呼吸,看着自己女儿的反应,也许,这是一段天赐的缘分。 “这是武安伯府横空出世的二公子,我看有其父当年的风范。” 昭仁低头轻咳两声,对于母亲将自己与一个陌生男子拉郎配,感到稍稍的不自在。 但昭仁不得不承认,这位萧二公子长得很是英俊,执笔的手指修长,宽肩窄腰,穿着白衣极为相称。 那身白与他融为一体,就像他本就该是这般清清白白的人。 蓉嫔看昭仁的样子就知她并不讨厌,有几分好感也说不定,心里顿时愉悦了起来。 考试很快结束了,学子们都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萧二也难得露出了放松的神色,心情极好,干脆缓缓行走,也看看这皇宫的景致。 就这样,他便被其他学子甩在了后面,走了有半刻钟的时间,萧二却看到前方亭子处有一妙龄少女坐立赏花。 见她华贵的宫服与年龄,萧二登时猜出了这位姑娘的身份,他神色一冷,干脆当没看见宫装少女,转身欲走。 昭仁本就是在等他,却没想到他如此不顾礼仪,权当没看见自己。 昭仁一个眼色,她身边的宫女立刻叉腰泼辣道:“谁家公子,见到我家公主怎么当没看见?” 太凶了……昭仁瞪了眼贴身宫女。 在昭仁看不到的背后,萧二翻了个大白眼,而后恭敬回身,“公主殿下龙章凤姿,叫人见之忘俗,草民不忍惊扰,怕唐突了高贵的公主殿下,才绕路而行,万望公主勿怪。” 昭仁表情呆在原地,而后直接被气笑了,合着此人是当自己瞎,他突然冷淡厌恶的神情她都看在眼里,分明像是避瘟疫,还龙章凤姿,呸,张口说胡话。 这人长得正直沉着,老学究一般,看着就有说服力,认真说起胡话来怕是没有人会怀疑他。 要不是自己刚才一直有注意,肯定被他这张脸糊弄过去了。 昭仁叫他自然是有事,前些时日她下帖子请幼旋进宫小聚,帖子到了门房那里,直接就被陈骁给打了回来。 派人上门又被人阻在了将军府门口,防她就像是防豺狼虎豹,幼旋也根本不知道昭仁找她,陈骁连提都没有跟她提。 昭仁偏偏犯了倔脾气,你不让我找,我还偏就找了,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干脆找了萧二,幼旋若是知道自己找她,应当不会拒绝的。 “你可是萧幼旋的兄长?可否替本公主传个话?” 未待萧二回答,昭仁直接说,“半个月后,本公主请她来宫中小聚,带她好好逛逛太液池。” 萧二哦了一声,只说知道了,昭仁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人不会也如陈骁一般吧。 昭仁终于聪明了一回,萧二还真是那么想的。 “若是半月后,幼旋不来,本公主就亲上将军府去请,二公子千万别‘忘记’带话。”昭仁的脾气也上来了,这一个两个的,未免太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昭仁这辈子碰的钉子,全都在萧幼旋身上了。 萧二回过头来,对着昭仁揖了揖手,头也不回的走了,气的昭仁跳脚,她与幼旋有了点交情,见个面怎么这么难? 萧二快步走出宫门,却被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王家公子拦下了。 王家公子,五娘的夫君,也算是萧二的半个妹夫,不过他很识相,并没有拿此事大加宣扬,除了有些愚孝外,萧二对他观感不错。 “鄙人特来感谢二少爷,要不是二少爷带我认识诸多同辈,我怕是什么也不懂,荒废许多功夫了。” 萧二冷着脸微微颔首,这读书是一个人的事情,科举可就不是了,闭门造车只会不得其门而入,平白蹉跎时光,白费功夫。 不过王公子此时向他道谢,怕是考的不错,有些底气。 “也是王公子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不白费,希望你能与五妹好好过日子,夫妻齐心,自然是越来越好。”萧二提点了王公子一句,王家婆母苛责之名都传到他耳朵里了。 王家公子笑容僵了僵,而后俯首称是,态度很好。 萧二点到为止,而后两人便顺路,一同离去了。 又到了放榜的那日,幼旋像是有了感应,觉得二哥三年蛰伏,此次是要一飞冲天了。 等到出去看榜的小厮回来禀命,幼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 小厮知道主人们着急,没有行礼,直接回话道:“二少爷是榜眼,状元是上次的会试第二名,寒门学子,咱五姑爷也中了,二甲进士。” 幼旋喜不自胜,与陈骁两人相视一笑,“辛苦你了,去下面拿十两银子去。” 等到小厮退下,陈骁看向幼旋笑道:“夫人又要做那散财女仙了?” 散财女仙,是上次幼旋大手笔封赏的时候,百姓们给她的号,陈骁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自家夫人有多富有。 “不做了不做了,合该低调些,才是大家作派。”陈骁宠溺的看着她,听她一套一套的道理,回她,“你说什么都对。” 陈骁沉默一会突然道:“旋儿,你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我了。” 幼旋低下头反思……这几日好像是冷落了夫君。 幼旋干脆伸出手掌来,在陈骁脸上一通摸,“安慰你,我家夫君最棒了。” 陈骁突然哑着嗓子说,“不够。” “啊?夫君没吃够吗?”幼旋直接装傻,两人的确刚刚食过午饭。 陈骁见幼旋促狭的笑,也不答话,只是用越来越深邃的眼神盯着幼旋,幼旋被他侵略性的眼神盯得低下头去,只听他暗哑道:“从上面到下面,哪里都不够。” 幼旋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也有些不服气,总不能每次招架不住的都是自己。 “饿了就吃,没谁饿着你,该上就上,怂什么?” 陈骁震惊了,愣了一会后,旋即坏笑着对幼旋说,“娘子,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幼旋还没回过神来,陈骁已经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底下,从椅子上一把搂住幼旋,抱着就像卧房走去。 幼旋心里叫苦,她大概、好像、是真的给自己找麻烦了。 武安伯府近日里可谓是喜事临门,二少爷中了榜眼,幼旋与陈骁也是蜜里调油,夫妻和睦。 林夫人收到来来往往走动的帖子也多了,甚至送到了幼旋这里,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萧二来的,让林氏疲于应对。 林氏一直都知道,次子从小就主意正,自己也不能随意做他的主,不过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是想含饴弄孙,于是也就没有明确拒绝。 长子始终没个正形,世子夫人也的确应该慎重,干脆从次子入手好了。 那边萧二思来想去,还是将昭仁公主相邀一事告知了幼旋,若是那公主真的上门来,妹妹反而难做了,最关键的是,萧二接触昭仁,觉得实在是少了点聪明像…… 两相争执起来,幼旋肯定不会是吃亏的,就是了。 其实,自从昭仁道歉后,两人也有着书信往来,这段时间断了联系,幼旋也有些纳闷。 不过,幼旋还是没能去成皇宫,五娘子出事了。 她流产了。 王家公子身边除了五娘子,一直都有着通房丫头,都是他母亲塞进来的,按五娘子说的,王公子从没把心放在那些人身上,也的确如此。 可那些人里,却有一个丫头怀了身孕。 王家没有银钱去娶良家女子,给王公子安的都是十几两银子买断的通房丫头,有一个丫头姿色出众,人也泼辣大胆,王家公子也高看她几眼。 这丫头红尘里摸爬滚打,手段比五娘子低俗厉害多了,五娘子到底是世家女子,很多事拉不下脸来,有时便棋差几招。 不过好歹王公子护着五娘子,五娘子也没吃什么大亏。 可一切平衡都在王公子中了进士,丫头怀了身孕后悄然打破了。 王家婆婆要王公子将丫头抬为妾室,五娘子怎么会愿意,王家婆婆便阴毒了眼睛看着五娘,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那丫头跪在王公子面前哭诉,说自己有多命苦,又多倾慕于王公子,自己什么也不要,只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有个名分。 这丫头精得很,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若是她不再此时成了妾室,以后王公子成了官,门户立起来了,凭她卑贱的身份,永远也成不了姨娘…… 天知道,她怀这一个孩子有多艰难,自己一个人吃了多少补药,求了多少张方子,王家三代单传,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 五娘子嫁过来后,除了头些时日过了点好日子,剩余时候便被老妖婆拘在自己身边,几年来夫妻亲近的时候没有几日,都是自己伺候的。 当初五娘子怀孕时,丫头也很是不忿,每天晚上伺候的都是自己,咋自己肚子什么动静都没,五娘子没几次就有了…… 五娘子也是忍了多时,她怎能不委屈,没有夫君,她自己如何……如何能有孩子? 五娘子本以为夫君会帮自己说几句,可王公子看着丫头的肚子,便沉默了。 那丫头得意极了,什么伯府小姐,还不是被自己踩在脚下。 五娘子情绪激动,多年来的压抑使她爆发了,她不顾形象的去撕扯那丫头,那丫头自持精贵,王公子和王婆母也上前护住丫头,推拉间,五娘子不知被谁给推了出去。 五娘子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上,下身几是马上就见了红。 那三人全都傻了眼,王公子疯了一般,去叫大夫,就算是大夫来的再快,孩子终究是没保住,丫头也吓傻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她原本只是想靠着王母逼迫,成为王公子的妾室,根本没想到要伤了五娘子,她怎么敢…… 从小跟在五娘子身边的丫头,趁着混乱,偷偷溜出王家,前往武安伯府报了信。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林氏‘砰’的一声将手中茶盏摔到桌子上,丫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找到能做主的人。 “那恶妇只说小姐不能生,可就是小姐新婚不到一个月,正跟姑爷蜜里调油的时候,恶妇便叫小姐日日立规矩,立她们王家的规矩。” “这规矩一立就立到了现在,大半夜从来没让小姐睡过一个安稳觉,伺候她屎尿……白日里家里的粗活都叫小姐做。” “又说是小姐不能生,可小姐都不能和姑爷亲近几回,生?怎么生?那恶妇买了几个有姿色的丫头,就放在了姑爷身边,姑爷又不是柳下惠,便与丫头们亲近,姑爷事事以恶妇为先,只敢偷偷的帮小姐干活,塞给小姐银钱。” 丫头如同竹筒倒豆子,将多年来的委屈诉说,“直到小姐有了姑爷便硬气了一回,又带着小姐上了京,王家有了后,可恶妇看小姐的眼神就越来越吓人,小姐怕她怕的不行,大半夜里的做噩梦。” 林氏按住一直跳的太阳穴,问,“没找过三弟和三弟妹?” 丫头听了哭的更厉害了,趴在地上起不来身,“找过一回,可老爷说作媳妇就是这个样子,姑爷听说了,就与小姐置气,小姐……就再也不提了。” 林氏听了心头火起,集结了府中亲兵,直打上了王家大门。 一群人围在王家大门口,林氏冲动之下踏足了王家,那些亲兵自然是以保护林氏的名头前来的,王家人恭恭敬敬的将林氏请到了大厅之上。 萧家三兄弟听闻母亲踏入王家,怕王家人撒泼,伤害了自己母亲,所以也往王家赶,人来的越多,王家人便越害怕,萧三铁塔一样的身子进了房门,盯了王公子一眼,王公子脚都软了,还是身后的小厮扶住了他。 林氏也就与传闻中那王家婆母打了照面。 王家婆母容貌尚可,但眼睛小的很,两边的嘴角不知是天生还是怎的,耷拉下来,十分明显,看着是一脸苦相,根本不像什么凶神恶煞的人。 此时她不善的看着林氏,说,“伯夫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那王公子显然是亏了心,缩在他娘身后,半个字都不吭。 林氏心里瞧不起他,一个大男人,没有半点的担当。 “听闻我侄女身体不好,本夫人带她回武安伯府。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娘家住住了。”林氏不欲与他们废话,直接表达了来意。 “不行!”王氏母子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萧三听不得他人对自己娘亲不敬,吼道:“没与你们商量。” 说罢,萧三又用铜铃般的大眼盯着王公子,王公子好不容易说了句话,就又往他母亲身后退了,萧二见他如此行径,只觉大开眼界。 啧啧,这人,还真是什么样的都有…… “那是我王家媳妇,谁让你们说带走就带走?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林氏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了泼妇骂街,胡搅蛮缠。 “身为二甲进士,家宅不宁,宠爱妾室,不分嫡庶……王公子,你是嫌进士的名头太好了?要不要本世子帮你撸下去。”一直不想插手这场闹剧的萧大突然对着王公子说道。 身为武安伯府世子的他,自然是有参奏的权利。 正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王老妇,听闻此话一骨碌的坐起了身,声色内荏道:“我儿子靠自己本事考的,仗势欺人,不得好死的……唔。” 传闻中,不敢有丝毫忤逆自己母亲的大孝子,直接上手捂住了王婆母的嘴巴。 王婆母脸涨的通红,还是张牙舞爪的往萧大这里扑,王公子一只手就把她拽到了身后,萧大不欲与妇人一般见识,只冷笑着看那王公子,仿佛在看个不值得一提的物事。 王公子冷汗落了下来,只顾转头去求林夫人,“夫人,此次的事情只是意外,我会尽力弥补,五姑娘是我的娘子,夫妻情谊甚笃,还请夫人宽容吧。” “好,那你现在就给那丫头一碗药,而后发卖出去,再去取得五娘子原谅……”林氏的话还没说完,王公子面上已有了为难的神色。 那丫头如同看着救命稻草一般的看着王公子,自打武安伯府里的人进门来,没有一人看她一眼,都当她是不存在,她也不敢在贵人面前插嘴,她这条命全都在王公子的一念之间了。 “夫人,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膝下却只有一女,我愿将身边所有人全部遣散,从此以后只留五娘子一人,可这丫头能不能等她生下后……”王公子想要打同情牌。 林氏直接冷酷道:“只这一条路,没得商量,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武安伯府吧。” 说罢,林氏一个眼色,身边的人会意,直接去收拾了五娘和孩子的东西,王婆母见状还往那仆妇身上扑,那仆妇可是不怕她,直接将她推了个仰倒。 王婆母倒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起不来身子,王公子赶忙上前扶住她,王婆母顺势一倚,就靠在王公子的怀里。 王婆母靠在上面,哼哼唧唧的叫唤,母子二人竟对着流泪,好像是谁给他们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氏看着觉得恶心,叫下人加快了动作。 五娘子还昏迷着,就被人抬上了马车,街坊四邻们全都大门紧闭,生怕惹上祸事,本来王公子高中之后,来王家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可谁知道,没几天,王公子家里就得罪了贵人。 萧家三兄弟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人,萧三回到武安伯府还是意难平,“照我看,就该让大哥参他一本,五娘子拿回嫁妆再嫁良人,怎么就这么便宜他?” 萧二无奈看他一眼,三弟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会转弯。 “这事的关键还是在五娘子,人要是想在泥里活着,谁也拦不住,人贵在自救。”林氏耐心说与萧三。 五娘子来武安伯府的几次,开口夫君闭口夫君的,谁也不能替她做了决定,“女人若是和离,还生过孩子,只怕再找的人连那王公子一半都比不上。” 萧三闻言沉默了。 “若是王公子从此以后能稍稍制住他母亲,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萧大听罢也是点了点头。 “我看,今天的情形,难……”王公子自幼丧父,王家多代单传,王婆母对他的执念比寻常母亲要深的多了。 “这娶了恶妇,当真是祸害三代。”萧三心里悟出了这个道理,深觉自己以后要娶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武安伯府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幼旋耳朵里,幼旋怕母亲吃亏,推了昭仁公主的邀请,急吼吼的一人就回了武安伯府。 见到林氏安然无恙,幼旋才仔细问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氏早想与人倾诉,就将王家发生的事情尽数到来,幼旋听了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那五姐现在如何了?”幼旋关心问道。 林氏看她一眼,回,“现在还没醒呢,女人小产最伤身子,你可别像五娘子那么糊涂,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否则,今天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林氏如此说道,心中十分唏嘘。 的确如林氏所说,幼旋却觉得,就算今天没发生,以后若是爆发,定会更厉害,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 到那时,又该如何收场? 第42章 春宵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林氏亲自修书一封, 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于五娘的父母, 派人加急送回了中州老家。 毕竟, 他们才是五娘的正经娘家人。 幼旋了解此事后, 派人回将军府通传一声, 她中午不回去用饭了, 武安伯府里都是大男人,没有同龄人,林氏便留下了幼旋, 让幼旋在这能陪五娘说说话。 五娘很快就醒了过来。 幼旋轻声进了五娘居住的客房,发现她正双眼放空的盯着房梁,双手紧紧捂住肚子,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幼旋进门她丝毫不觉。 幼旋与她两人在闺阁时候没有什么接触,反而是五娘子上京后经常走动, 幼旋才与她熟悉一二, 可仔细想想, 五娘子走动又是为了谁呢? 五娘未上京之前, 对幼旋避之不及…… 幼旋坐到了五娘的床边, 五娘的眼珠才动了动, 转到了幼旋的脸上,幼旋心里一紧,五娘的状态看起来实在是不妙, 像个不会哭的木头人似的。 幼旋看着五娘脸上的表情由面无表情逐渐变的扭曲, 嘴唇翕动的厉害,幼旋开口,“双儿睡着了。” 双儿是五娘的女儿。 五娘一听到双儿的名字,就咬紧了嘴唇,胸膛开始激剧抖动,眼角泛红,带着哭腔歇斯底里道:“我的孩子啊!” 五娘刚刚小产过,身子虚弱,就算是用了全部力气,也是气若游丝,可她话里的痛苦却犹如实质般涌向幼旋,幼旋舌尖发苦,无论怎样,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幼旋提过双儿后,五娘才终于开口说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脸色苍白,鬓发散乱,悲天跄地的样子。 幼旋从未见过别人如此极端的情绪。 “我哪里对不住她?”五娘子恶狠狠的说,“我孝敬她,事事以她为先,尊重她一个女人将夫君养大,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五娘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仇恨的眼光,“就是她,就是她推的我!” 幼旋并不擅长于安慰别人,更何况她与五娘并不交好,于是,幼旋将母亲在王家说的话对五娘重复了一遍,五娘沉默了一会,冷静下来后,对幼旋说,“我听伯娘的。”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陪母亲说说话。”幼旋站起身来要离去。 “六妹妹……谢谢你。”五娘复杂道。 幼旋回头对五娘笑笑,转身就走了,以前的那件事情,她从未在意过。 毕竟,五娘子已经受了惩罚了,从小到大,幼旋早已学会淡然处事,别人对不住她的,还回去就是,若要挂在心上……就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她的身体就是逼着她安然处事,大喜大悲,都是与她无缘。 幼旋出了五娘的房门,就看到林氏焦虑的等着自己,幼旋知道自己娘亲心软,开口道:“五娘发泄了一通,能缓过来的,娘亲莫要太担心。” 林氏叹了口气,握住幼旋的手,“娘实在是看她可怜,你看看她的手,哪像是小姐出身了?” 刚刚幼旋与五娘有所触碰,五娘的手老茧密布,干枯粗燥,如同农妇。 林氏显然对五娘的事情很有感慨,“五娘七八成还是要回去的,她那个婆婆,厉害的很,可也短视的很。” 要是不短视的话,也不会如此对五娘,五娘对上她,便被束缚了手脚,又自持身份,怎么可能不吃亏? 小人物自然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很多时候,她们的智慧不能小觑。 幼旋也同意林氏的看法,但看五娘与她说的话,对王公子虽说失望愤恨,但绝大多数的炮火都集中在了王婆母身上,跟着王公子回去怕是迟早的事。 可幼旋看的通透,事情的确都是王婆母做的没错,可问题的关键却在王公子身上,只有他才能真正影响王婆母的行为。 但从林氏的叙述来看,王公子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母子两抱头痛哭……究竟是怎么想的? 幼旋耐着性子与林氏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就有丫头来报,幼旋一看时辰,原来不知不觉太阳都要落了。 幼旋只好笑着与林氏告辞,倒是惹的林氏又红了眼眶,她心中暗叹,女儿到底已经是别家的人了。 由一队人护送着,幼旋回到了将军府。 陈骁早就眼巴巴的等着幼旋,幼旋心中愧疚,师兄只怕都等急了。 “旋儿,你没事吧。”陈骁关心道。 幼旋一愣,“我能有什么事?” 陈骁将幼旋引进屋里,“我听说五姐的事情,但不明朗,只知道岳母动用了府兵,一回来下人禀告你还未回来,让我担心的够呛。” 幼旋听到师兄话语的小小埋怨,赶紧几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将脑袋搭在陈骁结实的臂膀上,“放心吧,夫君,有你在,我绝不会让自己出事。” 陈骁被幼旋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眼神弄的不自在,微微躲避,“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幼旋头一次见到师兄流露出羞赧的神色,起了坏心调笑,“师兄可是脸红了,不过你脸红了我恐怕也看不出来。” 陈骁直接停在了原地,看着贴在自己身上的幼旋,小心翼翼道:“你……可是嫌我长的丑了?” 幼旋这时才觉出不好,只怪自己大意,怎么把这茬忘了?只顾着打趣师兄的肤色了…… 她可是用了好大功夫才劝的师兄在家脱下面具的。 幼旋不错眼珠的对着陈骁的眼,“师兄,别再妄自菲薄了,你是世上顶顶英俊的人,总是叫我心动,难以自持。” 然后,幼旋就真的看到黑里透红是什么样子了…… “旋儿……”陈骁的声音暗哑低沉,大手覆住幼旋的后腰,将她拉向自己,低下头去,轻轻磨幼旋的鼻头,幼旋感到他的呼吸都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旋儿,”陈骁的嘴唇细细密密的落在幼旋脸上,“有了你,我陈骁才觉得,老天对我终究不是太薄。” 幼旋听的鼻头发酸,她伸出双手来捧住陈骁的脸,幽幽回答,“对于我,又何尝不是呢?” 陈骁一下对她笑开来,而后将她揉进了胸膛中,幼旋感到有什么温热湿润的落在自己的脖颈上,幼旋懂事体贴,紧紧抱住陈骁的腰身,并未抬头。 红帐春宵里,云雨身缠绵,浮生若如此,韶华未辜负。 等到第二日,幼旋身子绵软,将军府又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干脆赖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日上三竿才渐渐转醒。 丫头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应洗漱的用品,伺候幼旋起身。 幼旋坐在梳妆台处,红绡拿出铜黛来,为幼旋描眉,红绡生的一双巧手,于妆容一事上十分出众。 可是,幼旋却突然感觉她停了手中的动作。 幼旋睁开眼来,却见她满脸涨红的盯着自己脖颈某处,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就见一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的显眼…… 幼旋想自己身边的丫头还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见到了这些,不知所措也是有的。 可是,红绡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那处,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幼旋未免有些着恼,毕竟闺中密事谁也不想被他人窥探。 幼旋无奈,只得出口,“红绡……” 红绡一激灵回过神来,见到幼旋不渝的脸色,竟‘扑通’一声的跪在了地上,幼旋被她的动作愣住了。 幼旋身边的丫头都是自小伺候她长大的,已经数年没有行过如此大礼,怎么突然这样? 就在这时,门外的紫菱进了房门,进门看到红绡跪在地上也呆住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幼旋摇了摇头,便让她扶起了红绡,红绡起身后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大了,不安的看了幼旋几眼,紫菱推了推她,红绡便先告退了。 于是紫菱留了下来,伺候幼旋梳妆打扮。 幼旋并未生气,只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丫头们也到了考虑人生大事的时候了。 白芷……都比自己大了,也是她这个做小姐的疏忽。 这样想着,幼旋开口对紫菱说道:“一会儿你出去,将其他三人叫过来吧。” 紫菱称是。 没过多久,四个丫头就到了幼旋的身边,白芷和绿筠还迷茫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幼旋开口暗她们的心,“并未有什么事,只是今早我突然想到,你们四人已经伺候了我许久。” 白芷点头,她们的确自小跟在小姐身边。 “你们现在都跟我一起,嫁到了将军府,是我不好,竟然忽略了你们的终身大事。你们是我的身边人,若有看中的人,万不可耽误自己,说与我听,我定会为你们筹谋,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幼旋苦口婆心的说道。 第43章 恩情 幼旋开诚布公的对几个丫头说了这些话, 登时叫她们愣住了。 绿筠最先反应过来, 而后傻兮兮看着幼旋, 暮的撑大了眼睛, 不好意思的说, “小姐, 我还小呢, 一点也不着急。再让我在您身边多伺候两年吧。” 幼旋听后对她点了点头,绿筠年龄最小,也有时间慢慢相看。 而白芷, 红绡,紫菱三人都是比幼旋大的,白芷当时并不知道幼旋屋内发生了什么, 还以为是自己年岁过大的缘故, 才让幼旋想了这些。 于是白芷咬了咬牙,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后跪在地上, 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小姐, 白芷愿此生不嫁, 只想伺候小姐。” 说罢, 她‘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婢子多年来精心照料小姐,实在放不下心来将小姐交给别人。” 除了通房丫头外,丫头们都会嫁给外院的管事小厮, 大梁讲究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嫁出去的话就不能在后院伺候小姐了。 这个决定,白芷早就在从中州上京的时候便决定好了,只是一直都埋在心里。 小姐那些难捱的日日夜夜都是自己陪着度过的,每次从小姐鬼门关里出来,仿佛她也陪着小姐走了这一遭,她不想以后陪在小姐身边的会是其他人。 幼旋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白芷的用心,可白芷在她身旁去做个老姑娘,幼旋也是不愿意的,对于白芷,她定会认真挑选,一定要给她找一个合心意的人。 此时,红绡也突然跪在白芷身旁,行了与白芷一样的大礼,等到磕了响头起身后,姣好的面庞上已经满是动容,“小姐,红绡也不想离开你。” 紫菱也跪在地上,开口说道:“奴婢要是嫁人定要嫁合乎自己心意的那个人,但奴婢现在还没碰到那个人,如今只想全心全意的伺候小姐。” 幼旋此番表达自己的意思,见她们都明白了,于是再次嘱咐,“我找你们过来,只是想与你们说说心里话,你们有了心事,千万不要瞒着我。” 幼旋看着几人的眼睛,几人闻言点头,该说的说完了,幼旋便放开她们,去找师兄用膳。 陈骁一见幼旋出来,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并不知道幼旋主仆几人的私密话,他以为幼旋今日出来的这般迟,定是因他昨日太过孟浪了。 思及至此,陈骁便浑身不自在,君子应行正端直,怎能如此急色? 幼旋一向敬重自己,见到昨天自己猴急的模样,会不会觉得自己轻浮……陈骁轻微咳嗽一声,缓解一下自己的不自在。 幼旋看他特意躲避自己的眼神,心里有些好笑。干脆也不理他,自顾自用起膳来。 不过幼旋故意的轻拧眉头,时不时的僵了身子,作出不适的样子,每一次幼旋稍稍动作,都能引得陈骁坐立不安,等到吃完饭,他便火着屁股似的走了。 徒留幼旋一人在原地笑的肚子疼。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五娘父母的回信也到了林氏手里,不出所料,里面虽然措辞激烈的狠狠批评了王公子,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不希望两人和离。 幼旋本以为王公子会迫不及待的接五娘回去,可令人没想到的是,王公子竟迟迟没有接五娘回去。 那个丫头还在王家好好的养胎呢。 只怕王家也是反应过劲来,知道五娘不会与王公子分开,而且只要五娘还要跟王公子过日子,武安伯府也不能将他王家怎么样……所以有恃无恐起来。 想通了这一点,那王公子也是日日到武安伯府里探望,体贴关心五娘,温柔小意如同新婚之时,五娘就算心里知道他目的不纯,也难免动摇。 王公子与她承诺说,以后只有两人好好过日子,他们会像刚到京城时候那样,夫妻和谐,琴瑟和鸣。 这话正中五娘的下怀,五娘开始渐渐松动,不过也没糊涂到底,没有松口答应回去。 五娘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最恨的人不是那个丫头,而是王母,于是她答应王公子,丫头可以生下孩子再发卖出去,但王母不可再与两人同住了。 王公子是读书人,不能有不孝的名头,五娘的意思是可以把王母放到一个小院里,派人好生伺候着她,也不会在吃穿上苛待她,只是王母绝不可以再干预夫妻两人,府里的中馈也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林氏将五娘的态度都看在眼里,也不置一词,毕竟日子是自己过的,五娘是大半是会回到王家,既然如此,还不如趁这次机会好好为自己筹谋一次。 五娘子如此做法,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一来,那怀着身孕的丫头就着了大急。 王公子夫妻二人重归于好,而她生下孩子后就要被发卖,她一个搅家不宁的奴婢被发卖出去,一定会被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丫头本来也无意为难五娘,可偏偏事情就这么巧的赶到这了,那就不能怪她了。 有她没五娘,有五娘没她,她不能让自己走,就只能赶走其他人了。 自己千辛万苦生下儿子,转眼灰溜溜的被发卖出去,丫头心里不服气,凭什么人家一家三口享受荣华富贵,成了官人老爷和夫人,自己就要在最下贱的地方里受罪。 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丫头也胸有成竹,她可是有底牌的人。 于是这丫头在王家挺着大肚子,以女主人架势的操持家里,因着她的肚子,也没人与她计较,吃要吃好的,睡要睡的舒服,将自己养得那叫一个珠圆玉润。 王公子家里通房丫头不少,她们本来以为怀孕的丫头倒了大霉,可哪里想到竟是正牌夫人一直没回来,卑贱丫头倒是母凭子贵,对她们拿起款来了。 其他通房丫头心中嫉恨不已,恨不得她马上摔一跤,摔掉她的肚子,看她再猖狂。 丫头现在一门心思的扑在怎么让五娘扫地出门的事情上,根本没把其他丫头放在眼里。 这家里除了王公子,没人想让五娘回来,丫头灵机一动,这有共同目的的人就该联合起来不是。 且不说丫头鬼心思如何运作,但说那安小姐,此时也在京城里。 “小姐,别再绣了,年纪轻轻的,再将您的眼睛熬坏了。”说话的人赫然是映红,战争结束后,陈骁怕安素孤女一人收到大俞人的疯狂报复,于是嘱咐两句,让她在京城中安顿下来。 “就算是再着急给将军做衣裳,也不用急在一时。”映红对着安素打趣道。 谁知安素淡淡一笑,回,“不是给将军的,是给夫人的。” 映红一惊,直接问道:“小姐为何……” “将军与夫人鹣鲽情深,将军救了我的命,又是我心中仰慕之人,谁都知夫人是他心尖上的人,我必得喜他所喜。”安素认真回到。 “映红,你来看看,这粉蝶戏花的样子够不够精致好看?”映红撇了撇嘴,心中不愿,敷衍答道:“自然是好看,只是小姐这样绣了好几日,伯府里出身的小姐也未必看的上眼。” 数月前将军府的婚礼可是京中最大的谈资,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还有前些日子‘洒银子’的事情,全都传遍京城,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 更何况映红早就对幼旋多方打听。 “我知幼旋小姐身份显赫,娇生惯养长大的,还特意买了云锦的料子,绝不会磨着她娇嫩的皮肤,再好好绣上花样子,也能穿出去。” 映红这才上前一看,登时又气又急,本来日子就过的拮据,没想到小姐又花了半个月的吃饭前去买云锦料子,本来以为她是给将军,没想到是给那位小姐的。 小姐这几日不分白天黑夜的绣,两个弱女子过活,日子过的不易,灯油都舍不得用,灯光还不如黄豆粒大呢,不行,不能再让小姐绣下去了。 映红眼睛一转,就要上手去夺,安素急忙按住了,开口道:“放心吧,我还年轻,绣这一会儿不妨事。” 映红见安素认了真,便也悻悻的松开了手,就算两人情同姐妹,可终究是主仆。 安素见状放柔了语气,对着映红说,“我也是进京后,才知道幼旋小姐是那位武安镇国候的后裔,爹爹一向最敬佩开国侯爷,对于这位侯爷的事迹,咱们也是耳熟能详。” “后来又听说幼旋小姐百花宴中的一席话,更是叫我心中敬佩,听说她身子娇弱,不离汤药,也叫人怜惜,若夫人松口,我有幸进了将军后院,定当牛做马去报答她的恩情。” 映红还是不服,可只敢在心里叨咕,‘您倒是一腔热情,怕就怕媚眼抛给瞎子看,热脸碰了个冷屁股。’ 第44章 瑶姬 映红心里诽谤着, 也不敢将此话宣之于口。既然小姐坚持, 她只能拿出明天份的灯油添上, 好歹让小姐的眼睛轻松些。 小姐背井离乡, 家里的东西早就被瓜分干净了, 两人一穷二白的来了京城, 幸亏有军中给的抚慰银子, 两人才能勉强度日,小姐一个孤女,认识的只有陈骁将军一人。 按小姐这个年纪, 早就该嫁人了,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也有几个好心的邻里阿娘想要给小姐介绍, 可见过将军那等人杰后, 小姐又怎么会对寻常男子看的上眼? 因为小姐无父无母无族亲,甚至有人介绍了鳏夫过来, 当时小姐就气红了脸, 一盆水将人家淋了出去, 也就得罪了街坊邻里。 映红心里也心疼小姐, 要是老爷还在, 小姐好歹能嫁个富户, 可老爷战死沙场,除了有个好名声外啥也不剩了,现在竟是什么人都要觊觎小姐了, 不知老爷在天之灵, 见此可否后悔? 映红叹了口气,小姐还忙着,她这个做丫头的也不能睡,还是做些杂活去吧。 大俞与大梁的战争结束后,两国重新签订了盟约,大俞作为战败国,献上大量珍奇珠宝,宝石古画,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却是随着薄纱轿撵大摇大摆进京的蓝瞳美人。 大俞进贡奇珍时,大梁百姓们摩肩擦踵,人挤人的去看热闹,等这位美人的轿撵出现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美人其中若隐若现,听到帘外百姓的喝彩声,毫不矫揉造作,直接掀开帘子任人观看…… 若是当时没有军队及时喝止,定会引起暴动。 因陈骁在与大俞对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幼旋作为将军夫人也有份参加了招待使臣的大宴,得为上宾,见到了那位在京中引起巨大轰动的美人。 这位美人就坐在幼旋的上方,仅坐在众位皇室女眷的正下方,让众人对她的身份也多加猜测。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这位美人身上,那位美人恍若不察,丝毫不将众人放在眼里。 但幼旋不得不承认,她很美,真的很美。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人,肌肤如同牛奶白皙,与幼旋的雪白相比,多添了三分血色,蓝瞳如宝石镶嵌其上,鼻梁挺直,一头卷发披散满身,充满异域风情。 素腰轻裹,挺直脊背,比大梁女子多了数分的桀骜,如同天上的老鹰,引起男人征服射猎的欲望。 这位美人,要么嫁进皇室要么作为战利品,赏给在战争中表现出众的将军。 幼旋心中一紧,装作不在意的转头去看陈骁反应,却看他双眼放空的盯着酒杯出神,喉结滚动……幼旋突然就把所有担心皆放下了。 陈骁为军中将领,一向贪杯海量,时常酒气沾身,可娶了幼旋后,就不能再如以往一般放纵了,最多小酌几杯解解馋罢了。 幼旋只消看他一眼,便知他又是馋酒了。 幼旋凑近他耳侧,小声说,“今日是夫君大喜的庆功宴,就敞开了喝吧。” 陈骁眼神一下子就亮了,旋即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他没想到幼旋冰雪聪明,一下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今天就忍你一回,痛快喝吧。”幼旋亲自拿起白玉酒壶,为他斟酒。 陈骁见幼旋行为,觉得自己那些不为人道的小心思得到了极大地满足,身为男人,文人骚客们心里想着红袖添香,他想的便是红袖添杯了。 只是幼旋实在是不像小意奉承的女子,他也就把那点小心思压了下去。 他哪里知道,这是幼旋见他目不斜视,大发慈悲赏他的。 “既然如此,今晚便要辛苦娘子,照顾我这不成器的夫君了。”陈骁突然正色,对着幼旋垂手行礼。 幼旋白了他一眼,陈骁憨厚一笑,就此开喝起来。 今天的宣成帝也是分外高兴,外国臣服,也是对他多年来执政的肯定,现如今大梁海晏河清,时年岁丰,他也是对得住祖宗基业。 皇帝的开心全都挂在脸上,大臣们皆歌功颂德,投其所好,文人一张嘴,能把人夸到骨头缝里。 幼旋听着吉祥话都能成对子了,不由啧啧称奇。 酒正酣时,那位一直不出声的大俞美人,却站起了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幼旋见她葱白的指尖捏着那白瓷酒杯,清酒在杯身中晃动,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是酒醉人还是纤手勾魂了。 但见她从容步生娇,一步三摇走到殿中央,“瑶姬参见宣成帝,敬您一杯。”身盈盈一拜,音柔媚入骨。 宣成帝抚掌大笑,对着众人道:“这位美人是大俞皇帝的亲妹,今日前来,也是看中了我大梁的英雄。” 幼旋的心一下被提到了嗓子眼上,陈骁本迷离的眼神兀自犀利,第一次正眼瞧了殿中跪着的窈窕身影。 陈骁看着那娥首贴地的臣服姿态,嘴角一侧扬起,嗤笑一声,低头就玩起了幼旋的手指。 幼旋:“……” 在场中的夫人们心情就不是那么美好了,谁家要是进了这么个尤物,是想以后独守空房吗?身份如此尊贵,好大的一个烫手山芋…… “我大梁的英雄也只有父皇一人,父皇千古一帝,想来美人慕名而来。”三皇子谄媚道。 成年皇子里,就这位得了个郡王。 宣成帝哈哈大笑,玩笑道;“你父皇我已垂垂老矣,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何必耽误此等绝世佳人?”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将她收入后宫了。 “瑶姬献上一舞,若是博君一笑,就请皇上随了瑶姬的愿望。” 宣成帝刚一点头,音乐鼓声便响起,瑶姬借着跪地的动作摆出个弓身的动作,看来是有备而来了。 她身子如同蛇般扭动,腰身轻晃,脚尖一点,踝骨处绑着的铃铛也开始铃铃作响,可刚才她莲步走上大殿时,居然一点声响都没出。 她动作大胆热情,紧咬贝齿,媚眼如丝,引身折腰,眼神……直往着元亲王处飘去了,全然不顾还坐在旁边的元亲王妃。 幼旋见此冷笑一声,安乐表姐现在看着是温婉可人,端庄大方,但当日在闺中可是策马驰骋,一手软鞭使得虎虎生威的主。 这瑶姬初来乍到,怎么就不多加打听,此番作态,是来找抽的? 一舞行完,那美人薄汗满身,雪白的胸脯起伏,幼旋立刻就听到了身后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陈骁‘砰’的一下将酒杯摔在桌子上。 那男人登时噤了声,一番旖旎心思被这鬼面将军吓了个没。 宣成帝也是兴奋过了头,促狭的看着那瑶姬与元亲王,开口道,“皇儿英勇,替朕大败大俞,这美人配英雄,也是正正好,哈哈哈。” 宣成帝是真的有些喝大了。 元亲王也面色潮红,不羁一笑,“父皇谬赞了。” 说罢他打了个酒嗝,眼神对着那瑶姬,不屑开口道:“本王府里也确实少了个能歌善舞的,王妃近日有些苦夏,你若博得王妃开心,本王便赏你。” 幼旋听到元亲王此番话后,抬头仔细看了他数眼,见他眉宇间的愠色和眼底暗藏的怒气,竟是动了火。 瑶姬听他的话后也愣住了,怎么、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元亲王正是少年火力旺的时候,怎么会对她如此冷酷?不是说这位王爷一向风流,最是怜惜美人吗? 幼旋又想了想元亲王刚才的那番话,立刻就找到了症结所在,大约是这瑶姬自持美色,太过于放纵,不敬安乐表姐的缘故。 想通了后,幼旋也就放了心,现如今,此女子对安乐表姐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元亲王说过刚才那段话后,大殿上立刻变得清净起来,元亲王冲动后也有些醒了酒,他总不能扫了父皇的兴致。 长者赐,不可辞,更何况他老爹还是皇帝。 皇帝兴致起赐你美人,他元亲王算哪门子的葱?在人家面前拿乔。 元亲王摇摇晃晃的起身,作大喜状,“儿子在此谢过父皇,赏了如此美人,既然身份贵重,儿子愿以侧妃之礼待之,刚才玩笑话,还望瑶姬姑娘不要在意。” 二皇子端着酒杯,看看元亲王,看看瑶姬,哈哈大笑道:“五弟,二哥就在这里祝你新婚逍遥了,艳福真是不浅。” 说完,他便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元亲王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大殿也就此再次热闹了起来。 幼旋看着二皇子,想起了旧事,说起来,她还欠了二皇子一个人情,看来得回去跟师兄商量商量了。 陈骁方才得了幼旋的‘圣喻’,此时已经有些酩酊,幼旋还是靠近提醒,再怎么开心,圣上面前总不能行为不端。 第45章 正房 宫宴上宾客尽欢, 顺利将大俞公主收入府中的元亲王, 又成为人们交口相传的谈资, 不管元亲王心中如何憋闷, 都得作出满心欢喜的样子, 迎接新人入府。 五娘经过多日的调养后, 身子已经开始见好, 王公子来往武安伯府已是愈发的勤了,王婆母也好像真的安生了,竟然真的乖乖搬去了一处偏院。 萧三老爷夫妇又开始往武安伯府处递信, 感谢林氏二人对五娘的照料,这是想让五娘尽快回王家,按着时候, 王公子的调令已经出来了。 五娘总不能一人留在京城, 心里便活泛了,王公子趁热打铁, 与五娘说会将有孕五个月的丫头打发到一别院待产, 五娘本就动摇的心就更摇摆不定了。 王公子刚从武安伯府处满面春风的回来, 有一妖里妖气吊梢眼的丫头扭着腰就出来了, 殷勤的伺候王公子脱衣。 王公子伸出手指来在她嫩滑如鸡蛋的脸颊上抚摸了一把, 丫头大胆的盯了他一眼, 手也开始摸摸索索的不老实,两人登时便要干柴烈火。 自从王公子有了前程后,丫头们都是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 誓要勾了他的三魂七魄, 现如今主母不在,老妖妇龟缩在房里,正是她们的大好机会。 王公子若是启程去任上,她们可不能被丢下,煮熟的鸭子不能飞,若是有了孩子,更是得了免死金牌,从此成了主子了。 都是丫头,凭什么那一个就高贵了? 丫头这样想着,手上更加的卖力气,一张美人面也愈显娇媚,王公子也轻声熟路的将大手从丫头半开的衣襟里探进去…… “安儿,还不快进来!”王母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房门内传出来,王公子沉迷的眼中有了几分清醒,丫头看着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就这么被破坏了,自然是不甘心。 丫头‘嘤咛’一声就往王公子的怀里倒,丰满的胸脯上下蹭着王公子的胸膛,可王公子却不由分说的扶起丫头柔弱无骨的身子,就往自己母亲那里去了。 丫头被气的愣在原地,而后狠狠跺了跺脚,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被破坏了。 好一个守寡的老虔婆,活该旱到死。 丫头‘呸’的一声就冲着王母的房门吐了口唾沫,转身就昂起头来,一步三扭捏的走了。 王公子名竹安,王母不论人前人后都要叫他一句安儿。 王竹安听了母亲等到叫唤匆匆进了门,一眼就看到王母通红的眼眶子,好似狠狠哭了一通的样子。 王竹安一惊,连忙上前搂住王母的身体,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外头的丫头不听话了?” 王竹安脸上浮现出了怒色,“我现在就去发卖了她。” 王母不是逢场作戏,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家里面,谁不是顺着她,偏偏这次,那个恶妇在伯府里吃香喝辣的,自己跟蹲牢房似的龟缩在这小屋子里,竹安还天天去小意奉承恶妇,更是让她心如刀绞。 被自己儿子柔声安慰,王母更是受不住了,她才止住的泪水,又是汹涌而出。 王竹安一向了解自家娘亲,她能在屋里安稳待这几日已是出乎他的预料了,王竹安动情道:“谁也没人让您这样憋屈着自个儿,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让您过上好日子。” 王母听了他的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接口说,“只有这样,五娘才能回来,家和万事兴啊,总得有一个人让一步。” 说完,王母用手掌使劲的捶自己的心口,王竹安果然露出心疼的神色,口不择言道:“那次的事情是谁也没想到的意外,五娘自己也有错,小性子使个没完?真是不孝。” 王母听闻此话眼睛一转,没想到,那丫头说的办法还真有效。 想起那丫头私下里与自己说的话,王母老脸一红,觉得太过于羞臊,可又有些无法言说的,隐隐升起的期待来。 等到王公子去了任上,他们一家子逍遥快活,武安伯府手再长也伸不到那去,关键是他们得想个办法,一击即中,占着正理休了五娘,让武安伯府也有苦说不出。 五娘也不是武安伯里的正头小姐,她那个爹不过就是个白身…… 而最打动王母的却是下面这句话。 ‘若是我留下来伺候公子,对外我是公子贤妻,对内里,我就将您当正房夫人伺候着,什么时候都不跟您抢公子的注意力,绝不像那五娘一样,不识抬举。’ ‘有我描补,从此您啊,就高枕无忧喽。’ 王母当时羞的满面通红,直嚷嚷着要将那怀孕丫头立时三刻的发卖出去,那丫头满面的笑,屁股就像粘在凳子上一样不肯挪动半下。 王婆母当时没有想到,真是会有人能看破自己最肮脏隐秘的心思,她可从来没敢逾越半步,被那丫头一说,她不受控制地想象未来的美好日子。 若丫头所言成真,儿子一向孝顺自己,也绝不会发现自己的隐秘心思…… 等到王母闹过后,她笑嘻嘻的给王母出了许多的主意,王母今天是第一次实施。 王母的心里开始渐渐全然信任了丫头的话,诸如此类的话说得越来越溜了。 王竹安原为哄王母的几句话,可说着说着,他心里竟真的对了五娘有几分不满。 王竹安本是日日去武安伯府点卯,被王母一哭诉,便决定晾着五娘几日,看她如何? 于是王竹安打定主意,还真就没有再上武安伯府的门,五娘知道他任期将近,真的有些着急起来。 幼旋前些天因为五娘的事情失了昭仁公主的约,现如今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只好盛装打扮,去往皇宫。 红绡自从幼旋谈话过后,就又回到了以往的样子,说说笑笑,没有任何不同。 仍旧是红绡为着幼旋装扮,红绡又拿出上次幼旋初入在蔡成侯府时所涂擦的脂膏,只用过那一次,二哥从通州带回来的那一盒。 幼旋见到此物也被勾起往事,从那之后没过几日,也是自己重逢师兄的时候了,一切恍若就在昨日。 不知不觉,幼旋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幼旋回过神来后,对着红绡微微点头,“今天就这个吧。” 红绡闻言小心推开盖子,膏体仍是呈晶莹剔透的冻状,端的是赏心悦目,因用过一回,上面只有被银针挑起的点点痕迹。 红绡对着此物爱不释手,欣赏一会子后,将它涂抹到了幼旋的樱唇上,登时就变得粉嫩娇俏了。 幼旋见镜中的自己,只觉妆容有些清丽稚嫩,有点不适合已为人妇的自己了。 不过既然已经妆扮完成了,幼旋也不想再费旁的功夫了。 而后,幼旋便带着白芷进了宫。 夏日天气干闷,是以昭仁约她在一凉亭处歇脚,习习的穿堂风略过幼旋的身子,带走了数分的燥热,一碗凉茶流入肺腑,幼旋眯了眯眼睛,十分的享受。 昭仁观察着幼旋的神色,得意道:“宫里一名御厨新调的凉茶,本公主信中没诳你吧,到时多带回去点。” 既然她如此说了,幼旋也不会与她客气。 “对了”,昭仁装作不在意的问道,“你二哥要进南书房了。” 幼旋一下愣住了,二哥不是在翰林院呆的好好的?怎的要去南书房?最关键的是,为何昭仁会知道? 昭仁的脸颊在幼旋的注视下慢慢变红,幼旋不是笨人,见此情形,立时想到昭仁正当妙龄,并未婚配,自己二哥也是翩翩少年。 难不成…… 不过若是真有了什么,母亲不会不告诉自己的啊,幼旋还是收回思绪,笑着对昭仁说,“原来急匆匆的叫我进宫,是想当个报喜鸟。” 若是二哥真的进了南书房,就是升迁了,那可是大喜事。 “听说还有那文家大公子。”昭仁提起此人,笑容便淡了几分。 幼旋见她不悦,便岔开了话题,两人又开始谈天说地起来。 幼旋离开将军府后,其他三个丫头便在院内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她们是幼旋的贴身丫头,地位较高,平日里身边有着两个小丫头跟着,供她们差遣。 养的就跟小户家的小姐一般。 红绡在幼旋走后,便留在房间内收拾,幼旋的衣物梳妆一向都是交给她打理的,她也很尽责,幼旋的贴身事宜从不假手她人。 红绡做活细致用心,忙忙叨叨的就用了不少时候,自己并未察觉。 等到房间整理妥当,红绡开始收拾梳妆台,幼旋的水粉钗环很多,红绡日日都要收拾,留下最常用的几样,其他的都要由红绡保存起来,已待下次使用。 比如那刚刚用过两次的脂膏盒。 红绡本来利整的动作到了那装着脂膏的玉瓷盒处渐渐顿了下来,上好的玉瓷罐,上面是雕花镂金的图案,触手生温,小小巧巧,看的人心痒痒。 小姐今天说胭脂太粉嫩了些,这样好的东西,只用了两回,小姐说不要就不要了。 红绡心疼极了,不自觉的打开了盖子。 那如冻的膏体像是能将人的脸映出来似的。 鬼使神差的,红绡坐在了幼旋梳妆的位置上,她用指腹在那膏体上点了两下,蘸取了点胭脂,轻轻慢慢的……涂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第46章 登门 镜子里的人梳着姑娘头发, 杏眼含雾, 眉似远黛, 点过胭脂的小嘴粉嘟嘟的凸起, 肤若凝脂……多么好看啊。 自己的有如此样貌, 真的甘心庸碌一生? 红绡看了镜子中的自己发了好一会的呆, 她闭着眼睛清醒一下自己, 刚站起身来,要将那脂膏盖子盖上,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如钟的男声, “娘子还未回来?” 红绡浑身激灵一下,手里没把住,‘砰’的一声, 手里的胭脂盒就落了地。 玉瓷做的胭脂盒一落地便四分五裂, 里面的胭脂滚落出来,不过须臾功夫, 就沾满了灰尘, 再也没了之前晶莹剔透的模样。 陈骁站在房门处, 见自己突然出声将幼旋贴身丫头吓得惊慌失措, 心里也有些抱歉, 地上摔碎的东西, 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红绡被这变故惊着了,一下就明白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羞恼惭愧等情绪一下子都冲进了她的脑子里, 再加上还被将军撞个正着, 红绡脸上发烧,跪在地上哀哀切切的哭了出来。 陈骁只得一脸懵逼。 陈骁刚进房门,只是看见红绡站着收拾东西罢了,没想到自己一开口,把这个小丫头吓成这个样子。 陈骁心里无奈,自认为是以往的名声和这张鬼面的原因,把个小丫头吓哭得直打嗝,哪里知道红绡那些弯弯绕绕的女儿情绪? 红绡长得美,湿了眼睛,哭的梨花带雨,美人垂泪,若是一多情文人在这里,登时便能作出一美人赋来。 但站在她面前的是陈骁……除了幼旋,陈骁不耐其他女人哭。 总之也不是故意的,幼旋也不是小气的人,至于哭成这样吗? 好吧,说到底,陈骁心想,这件事情是他的错。 “等到娘子回来,本将军会亲自和她说,不会责罚你的。”陈骁无奈道。 “夫君想要与我说什么?”幼旋终于在此时回到了将军府。 等到幼旋走进一看,就见到红绡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自家夫君一脸的无奈,开口问道:“夫君,红绡可是犯了什么错?” 陈骁只得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幼旋。 幼旋失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这东西,幼旋本来就打算赐给她们几人。 “好了,红绡,别哭了,小心绿筠进来又要笑你。”幼旋再次开口,红绡此时渐渐止了眼泪,不吭声的站了起来,收拾地上的残局。 幼旋却突然拧了眉头,红绡……绡,倒是她疏忽,红绡的名字竟是与夫君同音了。 毕竟是将军府,这样很不合规矩的。 “红绡,我记得你本名为芙蓉,对不对?”幼旋放缓了语气道。 红绡抬起兔子似的眼,不知幼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你看,从此以后,你名为红芙可好?”幼旋解释道:“你与夫君同音字了,是我大意,竟才发觉。” 幼旋既然开了口,红绡、不,红芙也不敢有异议,认了自己的新名字。 等到红芙从二人身边告退时,幼旋注意到了她鲜嫩的唇色,一时间,幼旋心下复杂。 人,终归是有变化的,红芙跟她也有十多年了吧,也许只是不小心错了路。 女子爱美也不必大惊小怪,红芙从一开始就表达了她对此物的喜爱,不是吗? 陈骁见幼旋神色稍有凝重,还以为被打碎的是幼旋心爱之物,所以并不像刚才面上表现的那样轻描淡写。 “娘子别伤心,我定会为你寻得件更好的。”陈骁小心道。 幼旋知他误会,也并不解释,两人相携一同进了房间。 那边王竹安晾着五娘,数日来没有任何音讯,五娘心里开始着急,进而胡思乱想起来。 王母听了丫头建议,越来越会伏低卖小,故作懵懂不知地说了五娘诸多莫须有的错误,王公子听着听着便觉得母亲受了委屈,自己也被伯府大户小姐的后院手段蒙蔽了过去。 母亲是最慈祥不过的人,怎的偏偏就与她作对?难道五娘就真是清清白白,一点过错也没有? 母亲含辛茹苦的将自己养大,好不容易供出个进士出来,却要听五娘的话将自己放置到一个偏院里,自己功成名就,母亲一点福都没享到,还心甘情愿的将自己拘束住,王竹安几是要被愧疚淹没了。 日后五娘当家做主,又怎么指望她孝顺母亲?定是不管不顾吧。 王竹安越想越气,更何况她自己也有错,要不是她没察觉自己有孕,还敢上去跟人家撕扯,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况且,王竹安心想,在农家哪个妇女没有掉过孩子,还不是歇了两天立马操持家里,既然嫁到了他家,还拿以前的娇贵范作什么? 这样想着,王竹安便决定,之后只会去找五娘一次,若是五娘还作高姿态,那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人就此一拍两散,反正自己之前日日殷勤,做足了姿态,仁至义尽了。 此时的他,下意识忽略了若不是五娘的嫁妆,这一家人都得去要饭了…… 于是,王竹安在临走前几天再次登了武安伯府的大门,五娘见他来终于松了口气,东西她都收拾好了…… 五娘还是跟王公子回了王家,王母本以为这次王竹安还会落空,谁知道王竹安还是带回了五娘。 王母看到五娘回来,一梗脖子,当时便要撒泼,却被那丫头狠狠盯了一眼,立刻憋了回去,本是恶狠狠的表情立刻变成扭曲的笑,狰狞至极。 丫头捧着五六个月大的肚子,凄凄惨惨的跪在地上,向五娘赔罪,五娘见她隆起的腹部便觉得刺目,扭过了头去。 丫头一味的服软,只说被卖出去也不打紧,只要公子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五娘冷笑一声,不管说什么,这个丫头,她是卖定了! 五娘不理她,而是抱着熟睡的双儿回了自己房间,林氏将五娘回去的消息告知了幼旋,唏嘘不已,希望两人从此后能好好过日子。 幼旋隐隐感觉两人之间有了更大的问题,粉饰太平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五娘是成年人,也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幼旋因着夏日炎热的缘故,只一味在房中躲凉,避不出门,幼旋在家中均着清透的薄丝料子,粗粗用一玉蝉钗绾发,却听绿筠来报,外面有人来找自己。 幼旋不知,安素登门来找她了。 那安素紧赶慢赶,终于将云锦衣裳做好了,为表诚意,登门拜访。 这本是炎炎夏日,安素现下过得困苦,并没有京中女子时兴的织花仙女裙,平常穿的夏日衣裙未免有些不雅。 为了见幼旋显得庄重,她特意穿了最好的衣裳,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住,可没想到,今天竟如此的热。 等到下人一级一级的通报给幼旋,然后再带着她去见幼旋,这些功夫下来,安素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将军府内一向冷硬肃穆,幼旋嫁进来后才多了些脂粉气,否则之前将军府就如同一个小军营一般,饶是变的柔和了些,安素也是被这严谨的气氛吓得放缓呼吸,更加紧张了。 安素精致准备的妆容此时也是花了,几缕鬓发如水洗般贴在她的脸颊上,映红看着小姐紧张的脸色,将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幼旋对于来人也有些好奇,此人说是上门道谢,可道的是哪门子谢?幼旋明白知道自己最近可是没做什么善事,也没听说过安素这个名字。 既然跟自己无关,那就是跟师兄有关了。 幼旋不耐烦在大热天里折腾自己一回,所以还是居家的装扮,只是在身上罩了件雪纺纱,就去见了这位安素姑娘。 安素曾经也为武官小姐,拜见幼旋的礼仪规矩都没有出错,可偏偏形容不整,就显得不诚心了。 来者即是客,没有哪家有让客人难堪的道理,所以幼旋对安素主仆二人的失礼之处恍若不察,让人斟茶待客。 安素见到幼旋,只觉她为人温和有礼,充满大家气度,长相虽说不是绝美,却也别有一番风韵,高贵却又亲和,叫人心生好感。 安素见到她,只觉自相惭愧,她精心前来,未尝没有比一比的意思,谁曾想居然闹了个大乌龙。 可幼旋小姐看起来并不在意。 安素心里不安,面上难免带上了些许,于是幼旋率先开口,“不知安小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小女得受将军大恩,无以为报,笨手做了几天的衣裳,来送给夫人,希望夫人您不要嫌弃。”说罢,安素小心翼翼的看着幼旋。 白芷站在幼旋身边,有眼色的将东西接到手中。 幼旋接过,用手指轻轻抚摸,云锦料子,粉蝶戏花映人娇俏,很漂亮的衣裳,也是用心做了的。 云锦料子昂贵,可这位安姑娘却连一件拿得出手的夏装都没有…… 幼旋感念她心意,真诚的道了谢。 粉蝶戏花的样子虽是京中前几年的流行了,但幼旋不挑这些,平常穿穿也未尝不可。 第47章 说亲 幼旋有心引导她说话, 安素也渐渐放下了紧张。 正当两人气氛轻松时, 红芙端着个托盘恭敬的走了过来, 托盘里是幼旋夏日里常食用的凉碗。 凉碗还冒着白色的气, 暗红的浆果汁和蜂蜜淋在上头, 切碎的果丁埋在里面, 装在玲珑的玉碗里。 在这火炉一样的天里, 这么一碗东西,能带给人无比的幸福。 红芙拿着凉碗进来,端到幼旋的跟前, 安素身边的映红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眼睛,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一玉碗上。 要是以往,幼旋会很开心的接过这一凉碗, 大快朵颐, 可红芙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只拿了一碗进来…… 红芙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 刚刚红芙明明就站在她身边, 知道有客人来。 幼旋看了她一会儿, 红芙不安的动了动脚, 幼旋伸出手来接过, 而后将这凉碗放到了一边。 白芷见幼旋眼中已有愠色, 笑对红芙道:“知你小心, 怕洒出来,还不快点拿另一碗给小姐。” 红芙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神色, 俯身退了下去。 幼旋对安素笑笑, 将凉碗递与她,“婢子已经去拿另一碗,外面炎热,安姑娘吃一个吧。” 安素只觉受宠若惊,就是以前父亲尚在时,家中也是供不起冰室的。 这样的东西,她也只是听闻,再加上进入幼旋房内,浑身凉爽,安素装作不经意的扫扫周身,这才发现了房间四角都放着冰盆。 安素倒抽了口凉气,这样日日不间断用着冰,是安素无法想象的。 就这样轻描淡写间,安素知道了她与幼旋的巨大差距。 幼旋小姐人美心善,怪不得将军如此钟情于她。 她安素原本也是心高气傲的人,现如今她是真的欣赏幼旋小姐,也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产生了些怀疑……其实是当初元亲王说的话,给她带来了念想。 当初刚救她回来时,元亲王曾玩笑说没想到定然也会带红粉知己回来。 安素知道这不过是元亲王与将军玩乐,但她心中就此有了妄念,等到将军派人带她来京城,并留下银钱后,她心中炙火更胜了。 幼旋后来发现这位安姑娘神思不属,等到她起身告辞后,也就不再挽留。 幼旋此时已经从安素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始末,就算知道陈骁绝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还是有些烦闷。 英雄救美什么的,真是让人不爽,不过那安素说,军营中她只得与师兄见上寥寥数面,看在这个份上,幼旋决定不生气了。 不过,姿态还是要摆的。 师兄有时心细如发,可更多时候却是大大咧咧,否则当初在京中的名声也不会任人污蔑成那个样子。 安素若有所思的出了幼旋房门,正待出院门时,却听到有人站在隐蔽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其中好似有她的名字。 破落户……没见过世面……乡下来的…… 安素的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那几个人似乎越谈越起劲,声音也渐渐大了,“红芙姐姐,那安姑娘真是将军英雄救美回来的?” “我呸,她也配,看她那呆头呆脑的样子,还敢来见小姐,送的是什么东西,好几年前贵女们都不稀罕穿的,还来送给小姐,亏是小姐好脾气,要是我,就打了她出去。”红芙牙尖嘴利道,安素被她这句话刺的心脏骤疼。 安素记得这个红芙丫头长得十分美貌。 “英雄救美?她那样貌还比不上红芙姑娘的一半呢。”有一婆子谄媚道。 其他人连忙附和,“要论丫头里,红芙姐姐可是头一份。” “红芙姐姐精明持家,又有一手红妆,怪不得小姐器重。也不知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小子?” “红芙姑娘是夫人贴身的,哪天要是被开脸成了通房,可别忘了我们。” 红芙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沉默半响后道:“我只听小姐的,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后红芙突然转脸冲着外头说:“不能像有的人,以往还是小姐呢,居然自己凑上门来,还让我伺候她,她也配。” 映红被气的浑身发抖,想要与红芙理论,却被安素紧紧抓住手腕,挣脱不得。 “小姐……”映红带着哭腔说。 安素红了眼眶,挺直腰背隐忍道:“我们走。” 等到安素走远后,红芙走了出来,冲着她背影‘呸’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屋子。 安素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爹,我爹可是为国捐躯……她凭什么说我是破落户?要不是有我爹这样的兵,她还能坐在那里说风凉话吗?” 安素想到自己逝去的父亲,捂住胸口,哭得直不起身来。 映红心疼的看着安素,道:“本以为幼旋小姐是个好的,没想到竟私下里耍心机羞辱人。” 安素疑惑,红着眼圈看向映红,映红继续说:“那红芙是萧幼旋的贴身丫头,一言一行怕都是她主子授意的。” “我看那红芙长的妖里妖气,怕是以后预备的姨娘呢。”安素一下子就呆住了。 安素收住了哭腔,沉思后答道:“我看幼旋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映红气鼓鼓的说,“我听闻萧家小姐自幼体弱多病,小姐你看……” 映红凑向安素耳边道:“这么长时间了,将军可是子嗣不旺呢。” 安素羞红了脸,这是人家的夫妻秘事啊。 映红发散了想法,继续揣测,“所以她把红芙给将军,等到有了一儿半女就记在自己名下,可小姐你一出现,就对她构成了威胁。” 安素听着映红暗戳戳的想法,并不放在心下,“说到底只是你一家之言,更有可能的是只有那丫头心大,或是护主心切罢了。” “凭我的身份,幼旋小姐有什么好怕的?大可不必与我周旋许久,早早打发了我就是。”安素如此答道。 映红越想越觉着自己刚才窥探到的就是正理真相,见自家小姐毫不放在心上不由有些着急,“小姐,多想想总没错处。” “小姐,且看着吧,以后你就相信奴婢说的了。” 映红跟在安素身边多年,忠心不二,两人更是一同在战事中互相扶持活了下来,映红说的信誓旦旦,安素心中也有了疑窦。 陈骁在军营处,也早就收到下人禀来的消息,将军府是他的大本营,一直由他一手把持,如同铁桶一般。 幼旋并不知道,她早已被周密安全的保护起来,所有有关幼旋的人和事,陈骁必定都知道,所以当初昭仁公主的人是怎样都进不了将军府…… 此番安素前来,军中的人都认识,她前来道谢,也就放了她进去,在将军府,幼旋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陈骁闻言蹙了蹙眉,他早就将此人忘在脑后了,事关幼旋,陈骁又聪明了起来,不知幼旋会不会多想。 万一幼旋多想了,自己晚上的福利可就没有了。 既然他把人带到了京城,干脆送佛送到西,管了她终身大事,从此之后,就再与他无关了。 陈骁心中点头,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待到午休时,陈骁便返回了将军府。 等到他进了房门,幼旋看了他一眼,而后转开目光,并不像以前一样凑上前去,将他迎进来。 陈骁憨厚一笑,毫不在意地凑到了幼旋跟前。 “旋儿,当时她父亲战死,为我下属,总不能不管她。我以为这是军中事,是以并未告知与你。”陈骁解释道。 幼旋的脸色这才好了些,问,“那你打算如何?” 陈骁灌了口茶,不在意说,“给份嫁妆嫁出去就好了。” 幼旋瞪他一眼,“嫁人是女子一生大事,不可草率。” “夫人放心,本将军定会为她好好相看,不会埋没了她。” 夫妻间关于安素的谈话就是这样了,陈骁既然答应了幼旋,没过两日,陈骁便派了媒人,去了安素现如今居住的地方。 映红看着媒人上门,还是将军派来的,一蹦三尺高,也没有细问,飞奔着就去告诉安素。 终于来了,可算是来了,映红心想,她差一点就要以为将军心里没有小姐了,幸好,幸好…… 安素听了这个消息登时手足无措,竟不敢迈出大门,‘呀’了一声不敢相信,还是映红生拉硬拽才将她拖出屋子。 安素修的满面娇红,眼中含情,整个人如同盛开的海棠花,光鲜艳丽,给她原本只是清秀的脸上添了几分颜色。 等到来了正厅,安素果然见一穿着喜庆的媒婆立在堂下,媒婆生来一张笑面孔,安素心里扑通扑通跳…… “安小姐,您来了。”媒婆对着安素道。 安素娇羞的应了一声。 媒婆继续道,“安小姐花容月貌,又正值妙龄年华,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媒人越说,安素的脸就越红,却又无比期待媒人继续说下去。 “陈骁将军将您带回京城,总要让小姐有个好归宿,才能九泉之下的安大人有个交代。” 来了,来了,安素屏住呼吸集中注意。 “我来这的目的想必您也心中门清了,就是给人介绍如意郎君的。”媒婆卖起关子促狭道。 “今日我要说与您的人呐,安小姐您也认识。” 安素紧紧抓住映红扶着的手,几是要掐红了。 第48章 窥探 “我所说之人正是陈骁将军手下的刘骑尉。”安素与映红在听到陈骁将军的名字时, 脸上皆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可下一刻, 这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安素嗫嚅着嘴唇, 说不出话来, 映红却下意识地喊道:“不是陈……” 本搭在映红手腕处的手指骤然收紧, 映红在疼痛下回过了神来, 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安素在此谢过陈将军美意, 不过这涉及到小女子终身大事,不能不谨慎,容我再考虑考虑。”安素淡然回道。 安素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笑容, 如果忽略她苍白的脸色的话…… 媒婆多年行走,什么看不出来,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面上笑容不变, 继续介绍起刘骑尉的情况,安素只是‘嗯嗯’的答应, 可媒婆早就看出来, 安素只怕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这次就是神女有心, 襄王无意了。 好歹是应付了媒婆过去, 安素终是不能保持笑意, 跌坐在了椅子上。 映红走到她面前, ‘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和声音一同出来,“小姐, 是奴婢的错, 奴婢听不懂话还瞎传,反倒连累小姐丢脸了。” 映红越说越责怪自己,刚才媒婆隐隐的眼神,就是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抽了一巴掌,她尚如此,小姐呢? 小姐一向心高气傲…… 安素一手扶额,将眼底的泪意一点点憋回去,她不能哭,她若是哭了,只怕映红真的就六神无主了。 “好了,只当以往是我做梦吧,现在梦醒了,总该过日子,我一介孤女,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安素幽幽说道。 “小姐,您是忠烈之后,更是老爷唯一的掌上明珠啊。” 安素鼻头一酸,闭了闭眼睛,掌上明珠又如何,爹爹已经寄身黄泉了。 今时不同以往,安素感慨世事无常,又见外面花红柳绿,却与她没有丝毫关系,难免自怨自艾。 “果然,小姐,您才刚刚送了萧幼旋精心的衣服,没过两日,您就要被……”映红本就有所疑心,现在发生此事,更是一股脑的都怪在了幼旋身上。 “什么萧幼旋?这哪里是你我能叫的?”安素下意识的反驳。 “你应该叫她……”将军夫人,安素突然噤声,这‘将军夫人’四个字,在刚刚发生那种事情的情况下,无疑是往她心上插刀子。 “我看就是这位给将军说了什么。否则将军怎么会?”映红仍是打抱不平。 安素心里也有些嫉恨,可到底没有失了理智,“问题的源头都在将军身上,若将军有心,今日我便能得偿所愿。” “就算真如你所说,幼旋小姐说了什么,可左不过两日的功夫,媒人就上门了,如此之快,说明将军对我是当真没有半分情谊的。”安素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的哽咽。 安素坐在厅上,深有无根浮萍之感,且不说周围人的议论,自己也没有生存的能力,长久一人下去也不是办法,在生活面前,还是得收起绮念。 映红瘫坐在地上,看着无比伤心的小姐,只恨自己没有用处。 映红咬了咬牙,无论怎么样,事情得问个明白,不能这样囫囵过去,毕竟关系到小姐的终身幸福。 那媒婆说是将军派来的,可万一是萧幼旋擅自以将军的名义做的呢? 念头一升起来,映红就压制不住了,不过她并未告诉安素,免得空欢喜一场。 这样想着,映红决定要擅自行动一回,去争取小姐的幸福,去找将军,好歹把话问明白了,若是真是将军的意思,她映红也别无二话。 不过她不信,将军记得将小姐带回京城,怎么会一点想法都没有? 若是真的没想法,将军也是光明磊落,绝不是嚼舌根子的人,对小姐也没什么影响。 安素心情不好,早早就回了自己房间休息,映红见她睡下了,就掩了门,独自一人偷偷出去了。 虽说她要找将军,但她也不能一人去郊区外的军营去找,路途遥远不说,还都是大男人,是以,映红只在将军府门口蹲守。 恰巧,赶上了红芙出府的日子,红芙是几个大丫头里面最经常出府的,因她管着幼旋珠钗妆发,各个宝衣阁她都是常客。 红芙步履匆匆,玲珑居里新出了一款珠钗,她定要去帮小姐买下来,小姐戴上那个一定极美,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派别人去,真不一定能拿下来此物。 这样想着,她踏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将军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映红下意识的去看,却对上了从里面走出的红芙,两人一打照面,就是眼若含刀,互看不顺眼。 映红此时正在刺头上,见了红芙绝没有好脸色,而红芙在幼旋身边多年,幼旋对她们亲厚有礼,这种臭脸也是许久未见过了。 再加上,她本就觉得这主仆二人不安好心。 红芙心中火起,呵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窥探将军府?” 窥探将军府,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映红一向牙尖嘴利,若论红尘里摸爬滚打,红芙拍马也不及她,自然不会被红芙吓到,加上上次的新仇旧恨……立时回嘴,“呦呵,好大的威风哟,你又是哪个?空口白牙的污蔑人,开天眼啦。” 红芙登时被气的一佛升天,“来人啊,有人擅自窥探将军府,不知是何居心,还不打发了出去?” “真是厉害,将军府改成你当家做主了,心里那点想法,当谁是瞎子呢?”映红直往红芙的痛处狠戳。 红芙根本说不过她,急红了眼睛,当着将军府中人和外面这么百姓的面,映红真是半点脸都不给她。 “来人,还不快来人,把她扣起来严加审问!!!”最后一嗓子,红芙几近破音了。 两人的动静自然早就惊扰了府兵,那府兵们心里暗叫倒霉,两个姑奶奶吵架,他们这些大男人怎么管? 一个是夫人的贴身丫头,一个是安素小姐身边的,女人家的事情,他们能怎么办? 这样想着,府兵们都是犹豫,有一小兵机灵,直接派人向后院给幼旋回话,他们管不了的,自然有人能管。 红芙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根本没有人听自己的,脸上愈发挂不住,气急败坏道:“还不快点,难道让我回禀夫人不成?” 府兵们对视一眼,推出了一个硬着头皮地走到映红面前,“映红,在门口……总是不对的,你若是有事,与我进府可好?”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府兵们大多为陈骁亲兵,在战场中,也是见过映红与安素两人的。 “我不是窥探,我是有事想要问问将军。”映红此时也回过神来,本来自己打算好好的,可全被红芙给搅和了。 “有事?你有什么事?”红芙冷笑道,“你个小丫头找将军干什么?怕不是……呵呵。” 很明显,红芙话外有话。 映红恨的牙痒痒,要不是顾及着小姐,早就骂的她红芙找不着北了,“身正不怕影子邪,有事自然是有事,也不能跟你一个丫头说,不知自己心里有甚想法,黑心的见什么都黑,我呸。” 红芙急着分辨,“什么想法?我有什么想法,你说清楚!” “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个啥子呦?”边说,映红嘴中边啧啧作响。 府兵看着红芙吃了大亏,怎么说红芙也是将军府里的人,登时沉脸,刚要开口,映红却眼尖,说,“现在就随你们入府,我可什么都不怕。” 说着,映红不再与红芙斗嘴,昂着头,如同战胜的小公鸡一般,大摇大摆的进了将军府。 幼旋听闻此事后,来不及申斥红芙,只好派人询问映红可有急事,可映红却咬紧了牙关,半个音也没有,幼旋也是毫无办法。 此时幼旋也看出来,映红别有来意。 其实,今日幼旋已经收到了陈骁晚回的口信,他被军务绊住了脚,不过既然映红愿意等,便让她等着。 她可没那么大度,巴巴的去帮着人家给自己的夫君递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既然闹大,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映红打定主意,怎样今天也要问个明白。 映红留了个心眼,若是这事有人牵扯到小姐,就说她护主心切,想要打听打听那刘骑尉,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反正媒人上门这事是有的。 谁也不会向将军求证不是? 但说那安素自伤自怜后醒来,寻遍周围却不见映红的踪影,难免有些着急,安素深知映红性子,前后一串联,猜测映红八成是去了将军府。 可是已经许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安素一个人在家里待不住,实在担心,干脆上门去寻。 在靠近将军府的路上,安素行走时却听到了露天茶寮有人高声谈论,“骁勇将军的府兵们真是威风,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妄自窥探之人……” 那人突然又小声道:“听说还是个妙龄的小娘子呢。” 安素登时浑身僵硬,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继续听着。 将军府中只是闹出点小动静来,也已经成了周围百姓的谈资,但流言终归只流言,怎么吸引人注目怎么说,所以,都是些不尽不实的东西。 可这些话,听在为映红的安危忧心忡忡的安素耳中,便如同晴天霹雳了。 第49章 质问 其实那男人说的也是语焉不详, 他从别处听来, 又自己暗加揣测, 只是为了吸引他人注意。 安素在那里听了许久, 也再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 越想越怕, 脚都有些发软, 出动了府兵…… 一大堆府兵去抓映红吗? 映红虽说泼辣,可到底也是女子,定是吃大亏了。 安素踉踉跄跄的往将军府中赶, 泪水不知不觉间糊了满面,周围人见她神情恍惚,纷纷躲闪于她, 避之不及。 安素此时只想映红了, 她父母俱亡,身边只有映红一人, 如果映红出事, 安素便有天昏地暗之感, 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敢想。 此时安素已经全然相信了映红之前的猜测, 能出动府兵的人只会有将军夫妇二人, 陈骁将军绝不会如此对映红, 那剩下的……就是那位‘亲和有礼’的夫人了。 这位将军夫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定是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暗里含刀的人物, 居然下狠手。 抓了映红, 不就是为了阻挠映红,不让她见将军吗?那之前媒人上门的事情,十之八.九有猫腻。 安素走得急,没过一会儿,已经是到了将军府,将军府大门紧闭,安素上前便扣门,门房中的人看是安素,自然打开了大门。 安素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现在的她出了眼眶微红,并没有其他不妥。 未待门房说话,安素道:“劳烦通传一声,我要去见夫人。” 安素表情冷硬,门房看出她心情不好,怕她冲撞了幼旋,便要将她劝回去,可谁知,身后竟传来丫头紫菱的声音,“可是安素小姐到了,我家夫人等候多时了。” 安素绕过门房,就向紫菱走了过去,门房眼珠一转,就派了个小厮前去给陈骁报信。 紫菱前面带路,安素面无表情,很有一种大无畏的气势在。 陈骁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前来报信的小厮,而后眼露无奈,快马加鞭的往回赶,那小厮没有高头大马,只得苦哈哈的跟着马屁股后头跑。 热茶递了上来,氤氲的雾气里,幼旋看不清安素脸上的神色。 “幼旋小姐,我的婢女今日有事前来找将军,哪里料想将军不在,所以我来带她回去。”安素冷硬道。 幼旋无缘无故就被安素绵里藏针的话语刺了两下,心下也不舒服,却也不与她一般计较,“既然有事情,没见到夫君,不若就见了,把事情说了也好。” 此时,在安素的眼中,幼旋不过是假慈悲,听了幼旋刚才的话,心里做呕,讽刺道:“见将军?说的好听,您能让我们见到?” 说了这一句,安素犹嫌不足,继续道:“有何不满可以直说,何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失了您将军夫人的气度!小家子气的很。” 幼旋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 “我就是阻止又怎样呢,陈骁是我的夫君,我有这个权利,旁人有什么资格来置喙?况且我并未阻止你见他。”明明是反驳的话,幼旋却说的轻轻柔柔,可又句句在理。 “将军乃是峥嵘男儿,哪能都什么由你这小小女子决定?”安素回道。 幼旋此时也不欲与她置气,老神在在的喝了口热茶,“就凭我是与他携手一生的人,不论他在外如何,他就是我的男人,我一个人的。” 安素哑然,震惊道:“你当真是、你好不要脸。” “身为女子,应当贤惠持家,你怎可如此善妒?” 幼旋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人生苦短,应当恣意。”何况她的人生,本就比旁人还要短暂…… “将军喜欢何人,应当由将军自己来选择。”安素一不小心就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等到刚刚说完,安素脸上爆红不已。 幼旋则是如常,权当看不见刚才安素的失礼之处,道:“当初将军用蛮族军功以求圣上赐婚,他的确是自己选择。” 只不过选择的是幼旋。 安素脸上的红色渐渐退去,下意识回,“将军那时没有遇到我。” 幼旋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直言,“你怕是想太多了。” 这位少女真是盐吃多了—太闲。 安素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也觉得太过孟浪了,可安素也知道,自己怕是只有这一次机会能说说心中话了。 于是咬咬牙道:“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平常事,从小到大,家中女先生便教导我们,女子善妒是家中祸根。” “只有熟读女则女训,才能通晓道理。” 安素一脸认真,幼旋只觉浑身无力。 幼旋实在是不想与她分说下去,这样的辩是辨不明的,而且,幼旋为何要与她相辩? “等到夫君回来,你自己问他,我现在派人叫他回来。” 幼旋不想再招待安素主仆两人,一天的好时光全被这样破坏了。 其实陈骁早已站在门口,幼旋两人对话两人对话实在私密,他反倒是不好出面。最关键的是,他就算是再傻,也知道幼旋心里有火了。 等到幼旋要派人找他,他才装作刚回来的样子进了门。 他一看到安素,便朗声笑道:“我就知今日安小姐回来登门,定是为了媒人上门的事情。 “你放心,刘骑尉虽说与你只见过数面,但早已心系与你。” 安素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果不其然,下一刻,陈骁就说道:“否则也不会求我将你带到京城来。” 只此一句,安素所有话都是不必再说了。 安素嗫嚅着嘴唇,只得勉强说:“是这样啊。” 原来一切是这样啊。 安素故作坚强的笑笑,“真是劳烦将军费心了,我要问的,就是这个呢。” 陈骁只当自己看不出安素的不对劲,爽朗答,“你有了良缘,我也放下一桩心事,对得住你九泉之下的父亲。”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这就带着映红回去。” 安素说完后起身,向门口走去,幼旋却突然出声叫住她,“安姑娘……”,安素下意识回头。 “谢谢你前几日送来的帕子,上头一对鸳鸯喻头极好,鸳鸯乃忠贞不二的祥兽,我与夫君也会永远如此。” 永远不会有第三人,她萧幼旋不同意。 安素脸上复杂,她送的东西分明是粉蝶戏花…… “夫人喜欢就好,只不过手艺是比不过夫人身边的红芙了,红芙也在适龄,夫人还要为她早做打算才是。”安素还是提醒了一下幼旋。 而后,安素挺直了脊背告辞。 映红那里还在傻傻等着陈骁回来,却没想到等来自家小姐。 “快与我回去吧。”映红呆愣住,回,“奴婢还有事要问将军呢。” “该问的,我都问完了,好了,与我回去吧。”安素抚了一下映红的鬓角怜爱道。 不管如何,映红还是好端端的站在她眼前。 等到安素出了屋,陈骁一回头,就见到幼旋翻了个大白眼给他。 陈骁自知理亏,只得挂着讨好的笑,往幼旋身边凑,“娘子,今天累不累?” 幼旋也是不客气,抬起一双玉足便搭在陈骁的大腿下,“脚有些酸,劳烦夫君帮我捏捏吧。” 陈骁欣喜若狂,本以为是要赔小心,哪能想到还有这等福利。 陈骁大掌一握,直接盖住幼旋两脚的脚心,只见一双玉足弧形优美,白的如同雪团,脚趾圆润可爱,指甲盖粉嫩嫩的,陈骁心想,就像娘子一样可爱。 幼旋见他痴汉一般神色,心里郁闷总算是稍减,刚才安素的话对她不是没有一点影响,在这个世界上,对男子实在是太宽容。 若是陈骁真的有二心,她还能怎么样呢? 她当真有些害怕,她一点也不想夫君会同那元亲王一样。 是以,幼旋望着陈骁说,“师兄,我们中若是有了第三人,便是违背了当初六礼时鸿雁的誓言了……在你眼前的这个女子,希望你永远都不要伤害她。” “她将一切都交给你了。” 幼旋说的动情。 陈骁放在幼旋脚趾上的手早已停止了动作,一张堪为鬼面的脸此时却是深情似海,一双眼几是要将幼旋溺在里面,他只说一句。 “旋儿,子非鱼,安能知我心?” 你怎会知道,萧幼旋这个人,在他陈骁心中是何份量? 可陈骁不是很想让幼旋知道,幼旋若是知道,就是把他心里最隐秘最不可言说的,全都扒给人看了。 他也很怕,比幼旋还怕,幼旋若是伤害他,他将无半点回击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我有多喜欢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就让它成为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好不好? 第50章 决绝 幼旋被陈骁的眼神看的怔愣, 不知今夕何夕, 两人的身体愈靠愈近, 呼吸交缠, 耳鬓厮磨, 人生匆匆百年, 对面的那个人, 就是情之所系,心之所向。 人世间最过快活的事情,就是你心悦的人, 也将你放在了心尖尖上。 陈骁被这畅快感觉刺激得浑身发抖。 情到浓处,一切都自然而言的发生了,陈骁火热的唇覆盖了幼旋满身, 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身下。 陈骁以往一直是君子端方, 对幼旋举止有礼,很多事情, 并未让幼旋晓得分毫。 可他此时却显示出了难得的占有欲, 身下的女子是这天地间唯一能引发他□□的存在, 他只想与她一人融为一体, 再也不分离。 幼旋只能随他沉浮, 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等到醒来后, 幼旋心里有些郁闷…… 明明是那么严肃的事情,怎么最后床上解决了? 身边的丫头们都很有眼力,并没有别人前来打扰, 陈骁已经不再幼旋身边了, 他最近军中事务繁忙,刚才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幼旋清了清嗓子,发出了声响,很快,门口传来白芷的声音,“小姐,您醒了?” 幼旋开口让她进来,却发现自己嗓子已有些沙哑,白芷进了房门后,手里端着一碗润喉的梨汤,幼旋接过匆匆灌了一碗,这才舒服了些。 等到服侍完幼旋喝了梨子汤后,白芷对幼旋说道:“小姐,红芙……还跪在外面。” 幼旋皱紧眉头,她并没有责罚红芙。 白芷早知幼旋心意,回,“她自知做错了事情,不敢等吩咐,自己先请罪了。” “不过姑爷出去的时候,正好是撞见了。”白芷缓了缓,还是对幼旋说。 “哦?” “将军出门正巧碰上了,便叫她起身,一直跪在那里不像话,谁知她差点倒在了将军的怀里……将军眼疾手快,直接就把她推回去了。”白芷话说的艰难,她也是刚刚经过此事发现了红芙心里的小九九。 毕竟她们四人相互扶持长大,也有很深的情谊,她是不想红芙见罪与小姐。 可她怎样也不会将这样的事情瞒着幼旋。 白芷轻轻揉捏幼旋的肩膀,缓解幼旋身上的酸痛。 幼旋少见的感到无力,这件事情并不好办。 红芙也实在是着急了,才会出了个昏招,她恐怕知道,幼旋要与她摊牌了。 红芙的忠心她从不怀疑,可有的时候,主仆二人之间也不是忠心一词能解决全部的。 幼旋与她也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 “白芷,你去叫她起来,好好收拾一下后,过来找我吧。”幼旋沉吟片刻后,对白芷说道。 白芷闻言退下。 幼旋的四个大丫头都是各有性格,绿筠天真烂漫,紫菱看着沉稳,实则口直心快,性子火爆,对绿筠极好,红芙貌美心高,可忠心半点不少,白芷最能服众,也是幼旋身边最信任的人。 没过多久,红芙便到了幼旋的身边。 幼旋见她鼻尖红红,就知她是哭的狠了。 见到幼旋,她一屈膝,又是跪下了,幼旋轻叹口气,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关键却不是今日发生的事情。 而是红芙自己的小心思。 “小姐,奴婢被那映红气昏了头,丢了小姐的脸,还请小姐责罚。”说着说着,红芙又带上了哭腔。 “奴婢是小姐贴身的人,怎么能跟那下贱之人口舌之争,倒降了小姐的身份了。”说到这一句,红芙终于忍不住眼泪。 刚才她跪在外面时,心里就止不住的想,本来萦绕在小姐身上的传言就够多了,她怎能还去给那些是非增砖添瓦? 旁人只会看到是小姐不能容人,而不是那安家主仆二人不安好心。 投鼠忌器,就是这个道理了,怎能让她们这些下等人影响到小姐呢? “安姑娘之父乃是为国捐躯,你怎可说她是下等人?这话传出去,你是想让言官参将军府一本吗?”幼旋被她的口不择言惊到,不知红芙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小姐,就因那安素是忠烈之后,所以才要更加担心啊,她来者不善。”红芙苦口婆心的说着。 幼旋揉了揉额角,轻声回到,“我乃武安伯府唯一的小姐,又怎么会怕她,更何况我相信夫君。” “可小姐你想过没有,若是她能生下一儿半女,会是多大的威胁?到时只要有了孩子,将军怎会不偏心?” 幼旋实在是震惊,“你怎会想的如此多?” “小姐,伯府五姑娘的事情让我不得不多想。”五娘身边有她一起进府的小姐妹,当时林氏在两人间挑了她伺候小姐,红芙永远都不会忘当天的场景。 那天风和日丽,她们几个丫头被牙婆压着跪在地上,那位无比雍容华贵的夫人捏着饱满的葡萄,一点一点的剥开皮,红芙也觉得自己有什么正在被剥开。 只听她笑着说:“这丫头手生得好,人看着也聪明,旋儿身边需要个捏针拿线的,就留她了。” 从此以后,就是天差地别的命运了。 小姐妹曾羡慕的与她说,‘你是六姑娘的贴身人,八成是要被带到将军府的,六姑娘又是那个身子,再怎么说,将军也比王公子强上百套千套,若是有个一儿半女,你可真是神仙日子了……’ 她听了,也会暗暗感慨自己幸运,就更加勤勉于手里的活计,吃了不少苦头,学了好手艺。 后来,小姐妹随了五娘一同嫁去王家,现在已是被那王公子糟蹋了。 红芙前段时日见她,已经是老了十岁的样子了。 红芙又怎能不怕?在小姐身边是什么日子,嫁到外院去又会是什么日子,这样想着,她总是辗转难眠。 她本来觉得嫁了将军,很委屈小姐,可后来大俞入侵,她当时那样慌张,六神无主的来找小姐,怕战火波及到京中。 将军却轻猫淡写解决了那场战争,红芙当时想,将军虽是样貌不佳,到底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那日小姐新婚之夜,爆了的灯花,她觉得她们主仆二人总算是找到了归宿。 这些年来,她是真心实意希望小姐好的,小姐对她来说已经是最重要的人,她永远不会背叛小姐,将军身边也总是要有别人。 如果是她,无论何时,她都会以小姐马首是瞻。 安素的出现,却挑战了她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你是我身边的人,这么多年,我竟是一点也不了解你。”幼旋沉默后终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红芙倏的抬起头,看到了幼旋洞若观火的眼神,心里登时便知晓,幼旋已经知道她的打算了。 “小姐,小姐……”红芙膝行至幼旋脚边,抓住幼旋的裙摆,诚恳道:“总会是有人的,为何不能是我呢?您知道的,我会为您好的。” “我知道,您是生气我不告诉您,对不对?”幼旋心里实在是堵得慌,她不了解红芙,红芙又何尝懂得半分她的心思。 再睁眼后,幼旋目光中已有决绝。 幼旋深吸一口气,说,“红芙,你在我身边,已经是待不下了。” 红芙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张大了嘴巴,眼底地动山摇,“小姐,我这么多年,您真的半分也不看重我吗?” 说完,红芙挺直的身子软倒在地上,斗大的泪珠从她脸颊流下,‘啪叽’一下落到地上,碎成了晶莹剔透的几瓣。 “这么多年,您最看重白芷,平日里紫菱贴身照顾,对绿筠也多加爱护,只有我,是可有可无的吗?” 红芙此时自称‘我’,便知她伤心透了。 “平常姐妹言语里,紫菱总是护着她,绿筠在您面前也不加忌讳,总是取笑与奴婢,白芷姐姐也并不管这些。小姐,奴婢自认用心不比她们少半分,为何,为何要……” 为何要这般待我啊? 原来今日种种,早已始于当日。 幼旋自认洞察人心,却没想到身边人早就有所不满了。 红芙越想越伤心,捂住心口直不起身来,这么多年了,自己的用心难道小姐看不到吗? 突然间,红芙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稻草般的抬起头来,眼中折射出希翼的光来,“小姐,当初五娘做了那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您都能不计前嫌,奴婢只是做错了件小事啊……” “小姐你不喜欢,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不要赶我走,求您,求求您了。” 幼旋见红芙泪流满面的脸,眼眶发酸,只想一同哭出来,可红芙还是不懂,还是什么不知道。 什么错误幼旋都会尽力为她周全,可唯独此事…… 幼旋俯身扶起红芙,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你要知道,事关于夫君,我不会周全任何人。” 第51章 闹事 红芙跟在幼旋身边多年, 就算不了解幼旋的性子, 可见到幼旋的眼神就知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幼旋是真的打算将她从自己身边赶走了。 红芙一下被巨大的恐慌袭击了心房, 几个时辰前一切还是好好的, 转眼间, 她就要被赶出去了…… 红芙的手指渐渐松开幼旋的裙摆, 百花裙上已被她攥出了数个手指印, 红芙看着那指印又哭又笑。 这裙子还是自己前一天晚上找出来的,挂了一整夜,又早起给裙子熏染上淡淡的花香。 今天穿着这个裙子的人, 就对她说,不要她了…… “红芙,我不会轻待你。”幼旋又与红芙说了几句, 可红芙见幼旋红唇一张一合, 一个字也没有听到耳朵里。 幼旋很快就打算好一切,对外就是说林氏苦夏, 想念红芙夏日里的活计, 幼旋孝敬母亲, 暂时将红芙打发回武安伯府伺候, 过些时日再回来。 可红芙知道, 过些时日她也回不来了…… 红芙从幼旋房门中退出时, 门口绿筠一脸担忧的看着她,红芙看起来状况不佳,绿筠便想上前搀扶。 手还未碰到红芙手臂, 绿筠的手却被红芙啪的一下拍开了。 绿筠不设防下被她打得偏过身去, 紫菱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红芙畅快的看着绿筠,这么多年了,总算是不用忍了。 绿筠满眼受伤,看见红芙快意的眼神,感到无比的陌生,不可思议的看向红芙,红芙不搭理她,趾高气昂的走了。 幼旋派人将红芙送回了武安伯府,给了不少银子,红芙也不说什么,兀自收下了。 她临走时候,对着幼旋的门前磕了十个响头。 幼旋在窗边看着她跪着的身影,又何尝不知,主仆二人再也回不去了。 护送红芙回来的人回来向幼旋交差,说着说着却欲言又止起来。 幼旋见她神情,还以为红芙出了事,沉声问,“出了什么事情?快说!” 下人见幼旋冷着脸,赶紧答,“红芙姑娘没事,不过府上五姑娘……发疯了。” 幼旋瞠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说清楚。” “奴婢送红芙姑娘会将军府的路上一切顺利,本是想到后院给伯夫人问安,还没进大门,就见五姑娘疯疯癫癫的,光着脚跑出来,后面跟着一溜下人追,吓了老奴一跳。” 说完,那婆子用手拍拍胸脯,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幼旋很是吃惊,怎么会?五娘不是前几天跟王公子回去,马上要赶去任上了吗?怎么会疯了,居然疯了! 幼旋听了这件事情登时坐不住了,立马前去了武安伯府。 林氏一见来她就满眼无奈,开口说,“将军府中的人一来,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氏脸色呈现出怒色,冷笑道:“王家人跟我说是五娘因失子太过于悲痛了,失心疯了。” 幼旋顿时被气笑了,当初五娘小月是养在武安伯府的,怎么当时不疯,人跟着他王竹安回去之后就疯了? “叔叔婶婶怎么说?” 林氏听了之后更加无奈,“你婶婶眼睛都哭瞎了,可她能怎么办?她这辈子都没出过后院,只能写信给我干着急,你叔叔生意紧,中州离京城来回一耽误就要有半年时间,也是走不开。” “这件事情,就只能咱们管了。” “前些日子,你大哥递了折子,那王竹安到手还没热乎的职位,被撸了,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以往不与他计较,他王家还真当我们武安伯府是软柿子。” 林氏的话说的森然冷硬,显然是大动肝火。 “五娘发疯的原因所有人皆不知道吗?”幼旋问。 林氏无奈摇头,回,“王家的人全都口径一致,说五娘回到王家后触景生情,日日拿着虎头鞋看,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傻呆呆的流眼泪。” “可五娘身边的人说,五娘的确见小孩衣物伤心了一阵,可精神还好,怎么会突然疯了?” “五娘身边只有两个随身丫头了,其中一个还给了王公子,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另外一个是个忠心的,可当天被打发了出去。” 幼旋听了,问,“可是上次回来报信的那个?” 林氏点了点头说,“丫头在我这里哭的不行,只说她早上出门时五娘还好好的,回来就……疯了。” 幼旋听了心里呕得很,林氏见幼旋脸色不好,赶忙说,“本来是一点也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知道难受,到底还是碰上了。” 幼旋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五娘。” “你胆子那般小,还是别去了,娘怕吓到你。”林氏劝阻幼旋。 幼旋摇了摇头,她胆子小没错,可怕的从来都不是人。 林氏知拦不住幼旋,就往幼旋身边派了数个大力的仆妇,护她周全,生怕五娘发疯,伤到她。 五娘因为发了疯的原因,被林氏放在了后院深处,派了不少人看守。 那些人见到幼旋,口称小姐,放了幼旋进去。 幼旋一进院门,就看到五娘坐在大堂里,衣裳整洁,不过头上光秃秃的,远处看着,并未有什么不妥的样子。 身边的仆妇们却如临大敌,将幼旋护在中央。 等到近处一看,幼旋也看出了问题来,五娘目光呆滞,幼旋说了好几句话,她好似才反应过来,向幼旋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张着大嘴对幼旋傻笑,合不上的嘴巴里直往下滴口水。 幼旋见到已经全然陌生的五娘,心绪纷杂,不久前,五娘她还是好好的。 “小姐,你也见到了,五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您还是快些出去吧,在这也看不出什么。” 现在的五娘虽说看起来还好,可是发起疯来,好几个人也拉不住,要是突然发起疯来,仆人心下想,伤到小姐,她这条命也是不够赔的。 幼旋见下人都是胆战心惊的看着她,也就不再逗留,离开了五娘的院子。 下人们一路上见幼旋面色沉重,开口安慰道:“五姑娘是受了刺激,最近这几日看大夫,已是安静多了,小姐也不要过于忧心了。” 幼旋知她好意,便笑着点点头。 这时候,幼旋却隐隐听到外面喧闹声,吵吵嚷嚷的,武安伯府所坐落之处乃是京中富贵地,常年来庄严寂静,怎么会如此吵闹? 而且,听着声音,好像就在前面。 有人来武安伯府闹事了? 周围的下人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一行人的脚步开始加快,向前赶去。 今天大哥跟着父亲处理公务,二哥在南书房,三哥去了郊外的演武场,武安伯府里的正经主子,只有她们母女两人。 幼旋匆匆而回,看到林氏状似镇定的坐在主座上,可眼底已有了慌乱。 见到幼旋出来,林氏责怪道:“你来作什么?与你无关,快点回你的房间里待着去。” 幼旋道:“母亲一人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是王家人来闹事?他们还有脸来闹事?” 刚才在路上,幼旋细想了想,也只有王家人会在武安伯府门前吵闹了。 “放心吧,我已派了人出去叫你父亲回来。”林氏先安幼旋的心,而后不顾形象拍桌怒道:“京畿卫怎么回事?怎么放了王家人进来这里?” 此时,下人来报,“夫人,府兵们都在门外护着呢,可王婆子在外面装可怜哭闹,百姓们都议论纷纷。” “他们究竟闹什么?是因为没了官职的事情吗?” “不是,不是”,下人抹了抹额角的汗,说,“王婆子一个人喊孙女呢,只让咱们把双儿交出去,官职的事,倒是提也不提。” 双儿?他们是来要双儿的? 武安伯府的府兵们守护一府安全,王家人只是在门口诉冤哭闹,府兵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对‘良民’动武,只能呵斥,可那王家人当真是一群滚刀肉……油盐不进。 此时,武安伯府门外,就是王家人的戏场子了。 “囡囡呀,祖母的小囡囡呀,祖母想死你了,跟着个疯子娘,让我老婆子怎么安心?” “你武安伯府怎么可以仗势欺人,使我们骨肉分离啊。就算是我儿与五娘缘分已尽,也不能让我的小孙女跟这个疯子长大,这是要我的命啊。”王婆母一人在武安伯府门口捶胸顿足,哭的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周围人也是指指点点,各抒己见,怎么看,王家人都是弱势的一方。 “那双儿是人王家的种,王家来要孩子也是正理,武安伯府大门紧闭是怎么回事?心虚吗?” “可不是,我看就前段时日,王进士日日到武安伯府给那小姐赔小心,吃了不少闭门羹,一点怨言也没有呢。” 第52章 千钧 “我跟你们说啊, 那萧五姑娘还不是武安伯府的正经小姐, 是个三房的, 她父亲不过是个白身, 架子还这么大呢。” “由此可知, 那武安伯府平时是如何行事的。” “听说未来京城前, 人家可是中州土皇帝呢。” …… 几个‘知情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说起一些武安伯府在中州的秘事来,语焉不详,句句都带着引导性。 而后又说了王竹安前些时日的遭遇, 这些人很巧妙的避开了五娘回府的原因,只管说王公子多么才华横溢,多么卑躬屈膝。 他们说的绝大部分都是真的, 只是隐藏了一部分的真相罢了, 夸大了一部分事实。 这些个‘内.幕’立刻引得周围人哗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继而满脸愤怒。 百姓们心头上都浮现出寒门学子不屈不挠, 却还是受权贵压迫的形象来, 又看哭的震天响的王家人, 愈发同情了他们。 幼旋早已打发了人察看外面情况, 那下人见状不妙, 急忙返回禀报。 幼旋听了下人传来的消息,心头罕见的浮上怒气,不说她与林氏两人能否随意抛头露面。 单说她们出去了, 见只有她们两个弱女子, 百姓们定会更加不依不饶,使事态更加严重。 难道只能由着外面的王家人往武安伯府身上泼脏水,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幼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王家闹事目的是双儿?王家人为什么突然间要把双儿带回去? 双儿只是女孩子,也不是他王家嫡长子,怎么之前什么反应也没有,今天就非要双儿?甚至不惜在武安伯府门前闹? 王家人也不是傻子吧,这样惹怒武安伯府,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五娘发疯的事他们不躲着,怎么还敢往武安伯府门前凑? 按理说,双儿的确应该交由王家抚养,较起真来,武安伯府并不占上风。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武安伯府里多了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林氏本就膝下寂寞,又怜惜这个孩子,自然上心。 要是把孩子送回王家那个火坑里,林氏怎样都是不愿意的。 “来人,将五娘身边的丫头带过来,我要细问一下。”幼旋对王家情况半点不了解,也许要多听听,才能想出些对策来。 那丫头很快就被带到了。 “……等到奴婢回去的时候,小姐不认人了,已经是疯了。” 幼旋叫来丫头后,说的也与林氏告知她没什么不同,幼旋心沉了沉,难道真要一无所获? “也是天道好轮回……”,那奴婢说完当天一切再次愤恨说,“那怀孕的贱人乐极生悲,前些天落下了个成形的男胎来,真是痛快。”丫头乐得哈哈大笑三声,在幼旋面前也顾不得了体面。 幼旋敏锐的注意到这一消息,“你是说那丫头落了胎?” “是,跟人家争风吃醋掉的,孩子刚掉不过半个时辰,老妖妇就找了人牙子把她给卖出去了,听说人还昏着,连衣服都没得穿,裹着个带血的被子就给扔出去了。” 这把,也不用幼旋说什么,林氏也知道被卖了的丫头是个关键人物,赶紧着人前去打听。 “折腾来折腾去的,他王家单传,想儿子都想疯了,对双儿小姐根本就不在意,怎么这次有脸来闹,又不是不能生?” 等一下……不能生,电光火石间,幼旋好似明白了什么。 既然世代单传,那就是子息艰难,被王家这么来回折腾,双儿可就是王家唯一的后代了--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不怪幼旋揣测,王家男人怕都是有些毛病的,王家可能也是最近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来抢夺双儿,不是他们想来,而是不得不来。 不过时机这么巧,赶上父亲与三位哥哥都不在的时候,要不是这次幼旋意外知道,怕是武安伯府只会留林氏一人孤军奋战了。 “夫人,要不咱们呵斥两句,将看热闹的百姓们都赶出去吧。” 王婆母在外面大吵大闹,有人浑水摸鱼,混肴视听,百姓们本就对权贵持有偏见,被有心人不怀好意的煽动,情况登时一边倒起来,外面的人已经是越积越多,都在谴责武安伯府。 下人看到这一情况,心里着急,向林氏提议。 林氏已是面沉如水,听到仆人的建议,刚想要点头…… “母亲,不可,事情已然闹大,要是高声赶走百姓,定会坐实武安伯府以权压人,以势欺人的名声,以后就不能翻身了,人家就等着我们这样呢。不知是谁,打得一手好算盘。” 幼旋连忙阻止道。 “旋儿,你的意思是,背后有……” 幼旋闻言点了点头,将刚才下人所报之事说与林氏听,王家此次行事聪明,她本就有所怀疑,又在刚才听了下人的回禀,就更是确定了。 林氏的脸色变得更臭了。 “好哇,趁你父亲不在欺负我一个妇人家算什么本事,算什么英雄好汉?用这种阴私手段,就是想搞臭咱们武安伯府的名声,是谁如此歹毒?” 林氏气的眼冒金星,却没有一点眉目。 对呀,究竟是谁?幼旋心想。 他们武安伯府才刚刚迁入京城,父亲为人又一向低调,最高调的事情不过是二哥高中榜眼之事,没有谁与他们有如此大仇。 后面的人现在还未漏出马脚,最关键是要解决现在的燃眉之急,而后再慢慢清算。 再说外头,那王氏还在门口装可怜,“五娘嫁到我王家,我这个做婆母的见天伺候她,就怕她受委屈啊。她本就脾气古怪,孩子掉了之后更是一惊一乍,然后就带着我小孙女回了武安伯府。” “在武安伯府里,五娘她居然疯了,可我的宝贝孙女还在她那,这让我当奶奶的如何放心的下?” 王氏瘫坐在地上,边说边哭,最后两眼一翻厥过去。 很快,她就被好心人‘按’醒了。 王氏醒来后又说了许久,说的口干舌燥,见武安伯中人仍旧沉的住气,不见人出来,只她一人唱独角戏,心里面也有些打怵,这怎么跟那人与她说的不一样? 她现在只希望林氏赶紧把孩子扔出来,她们王家好赶紧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踏足京城。 行李她都准备好了。 可武安伯府怎么迟迟不把双儿交出来,她要带双儿走,时间越长,就越没有希望。 王氏狠狠咬了咬牙,腮帮子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抖了一抖,一个滚爬就从地上起身,大喊道:“要是武安伯府还不把囡囡给我,我老婆子就撞死在他门口的石狮子上,等到我老婆子死后,定会六月飞雪,天雷劈了这武安伯府。” 本来目光呆滞,跟在王婆子后面的王竹安,听了王婆子的话,此时像被什么打醒一样,赶忙上去搂住王婆子的腰身,王婆子却四肢抖动,剧烈挣扎起来。 有几个感性的百姓见王家母子的凄惨状况,竟然热泪盈眶,高声叫骂起武安伯府来,百姓的情绪开始越来越激动了。 就在这时,京畿卫终于姗姗来迟。 “闲杂人等快快退散,否则以暴民论处!!!” 高声洪亮如钟,一队人马将聚集的百姓们团团围住,身着盔甲,庄严肃穆,本来吵吵嚷嚷的人群霎时安静了。 不过片刻功夫,再次人声鼎沸,每一个百姓都红了脖子耳朵,拿出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而京畿卫却在此时对百姓们亮出了武器。 有一人声隐藏在人群中哑着嗓子高声喊:“他们官官相护,蛇鼠一窝!大家行动起来,看他们究竟能把我们怎么样!” 百姓们听到这句话,连声附和,情绪高涨。 王婆子也很会把握时机,爆发出极大的哭嚎声来,引起他人注意,而后她如同炮弹一般竟然挣开紧搂住她的王公子。 京畿卫似也没想到她突然冲出,一时不察,竟让她以势如破竹之势冲开防护。 百姓们皆是惊呼,眼看着那王婆子冲着门口的石狮子就要撞去,有些胆小的已经闭了眼睛,就怕看到血溅三尺的惨状。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一快箭呈破空之势袭来,‘砰’的一下就插在那王婆子的脚边泥地里。 王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面色大变的跌坐在地上,而那只深插.入泥地的箭矢,还在兀自嗡嗡颤动着。 “京中重地,何人敢来闹事?” 在场中人都是回头看去,却见一狰狞青面快马而来,浑身煞气,镇住了全场。 不多时,所有人都感到地面震动,再抬头看,却是一队步兵划一而来,正是他们的跑动,才使地面惊震。 第53章 私心 鬼面将军一马当先, 率先到达众人面前, 陈骁黑衣劲装, 一拉缰绳, 马儿嘶鸣啼叫, 而后, 他长腿一扬, 翻身下马。 在他刚刚下马后,在街的拐角处也出现了黑压压的士兵,明明场中数百人之多, 可却一片寂静,只有铿锵脚步声踏在那奸狡诡谲之人的心底。 “我陈骁在这里,就不会出事。” 待所有人就位, 陈骁对着被围困的百姓说了这一句。 百姓们见到他来了, 也恢复了几分清醒,毕竟他是陈骁, 毕竟他是大梁的守护神。 对于陈骁, 百姓心里面都存着尊敬。 浑水摸鱼之人见陈骁一出场就扭转了局面, 心下不甘, 但也无可奈何, 现在周围人都保持安静, 若是他们再次多嘴,反而会暴露自己。 比陈骁更早到达的京畿中尉面色不善的看着陈骁,京中治安由他管理, 陈骁此番作为是在打他的脸吗? 京畿中尉冷哼一声, 皮笑肉不笑道:“骁勇将军大驾光临,好大的阵势与威风,只是不知军令何在?这似乎不在您的管辖范围内吧。” “无召不得入京,将军带领一队人马大摇大摆进入京城重地,将军对陛下可有不臣之心?”中尉森严恐吓道。 京畿中尉仍旧骑在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陈骁,陈骁虽是立于地上,但身高九尺,眼神正对中尉,两人目光交错,似有电光火石。 “京兆尹偶然晓得此地有案,又得知百姓聚众闹事,京畿卫迟迟不到,致使事态严重!”陈骁突然加重语气说,“无奈之下向我骁勇军求助,所带人马仅为百人数,不臣之心陈骁万不敢领。” 陈骁从小也不是被吓大的,怎会怕他三言两语。 “你……”京畿中尉目呲欲裂,却哑口无言,此事的确是他办的不地道。 千算万算,谁能想到萧幼旋今日回府?还带来了陈骁这么一尊煞神。 骁勇军驻扎京郊练兵,怎么,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 但凡陈骁晚来一会儿,他们就已经成事了,武安伯府的屎盆子扣定了。 可偏偏他来了,他一来,带来了京兆尹,恐怕会有诸多变故了。 这些人哪里晓得,幼旋从中州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就早已在陈骁的严防死守之下了。 幼旋前脚刚出将军府,后脚陈骁就收到了消息,而后王家聚众闹事,陈骁也在第一时间得知。 于是,陈骁迅速布置,还把京兆尹从小妾热乎乎的被窝里揪出来,拿他扯了大旗,带着一队精兵便杀了过来。 中尉自知理亏,便从他处入手,不理前面的话茬,是以开口,“有案?此地何案?只有命苦的老妇想要接回孙女,这也能劳烦京兆尹出场?骁勇将军,好大的面子,我看你被婆娘冲昏头了吧。” 说罢,那中尉哈哈大笑起来。 所有人听着两位首领打嘴仗,根本不敢插嘴,中尉四顾大笑,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副官,也勉强附和,还偷偷去看陈骁脸色。 陈骁倏地抬头狞笑,握紧拳头,脚步微移,半响后道:“到大堂上一见便知是否有案,还有……魏琰,等着我。”最后三个字,陈骁是一点一点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那名叫魏琰的中尉本来大笑的瞬间脸涨得通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他见陈骁不渝神色,突然清醒,后背凉风吹过,让他有些发冷。 要知道,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货真价实一位刀尖上舔血,尸山里挣命的人…… 杀人不眨眼不是一句玩笑话。 魏琰咽了咽口水,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在大梁,没人想得罪陈骁将军。 这位骁勇将军一向讲理,所以他才敢与陈骁分辨两句,因为陈骁绝不会因此动手脚,他才有恃无恐。 可是人就有逆鳞,他刚才太过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了…… 但在如此多的人面前,他也拉不下脸来说好话。 陈骁说完那句便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对着百姓道:“如果诸位对此事存疑,可随同前去观看,无论结果,骁勇军将保护你们的安全,此事,会以我陈骁多年声誉和项上人头作保!” 陈骁说完,百姓面面相对,心中已有选择。 “京畿卫”,陈骁气沉丹田喊,“放下武器。”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精兵共同大喊,响声震天,“放下武器!!!” 京畿卫中本有刚刚被招上来的世家子弟兵,冷不防的被几百人一吼,登时吓了一跳,手中兵器应声而落,‘叮铃’一声响,似乎在嘲笑京畿卫此时的窘迫。 魏琰经过刚才的事已经不敢惹陈骁,只能吞下胸中恶气,心中稍稍后悔,本以为是件简单事,谁曾想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怪不得给那么多金子。 天上掉的馅饼果然是不好捡,里面全都实心的,一不小心,就他.娘的被砸死。 陈骁一来就控制了场面,打探消息的下人简直喜极而泣,飞奔着跑回来禀报。 等到他回来时,却见到一身着盔甲的人立于堂下,正恭敬的回答幼旋的问话。 “……主子和伯夫人可一同前来,京兆伊大堂后拉了个帘子,早就准备好了。” 回话的人是陈骁身边的元七。 林氏与幼旋对视一眼,决定一同前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能安心在家中等消息。 “此事,还真是要感谢将军。”林氏现在对陈骁,有了点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满意的意思。 幼旋低头浅笑,师兄能到母亲一句夸奖,她心里也高兴。 这时,幼旋抬起头来,看下前来禀告的下人,吩咐道:“看好那几个搅事的人,千万别让他们跑了,关键时刻,一定要把人给我逮回来。” 下人赶忙应是,前去派人打理。 京兆尹大堂是审案的地点,在后方隐蔽处拉了帘子,幼旋两人可透过薄纱看到前面的场景,前面的人却窥视不到她们。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京兆尹硬着头皮被赶鸭子上架,还是头一回,他这个京兆尹开堂了,还不知道要审什么……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陈骁。 陈骁对他比了个手势,京兆尹清了清嗓子,惊堂木一拍,“带王家人上堂。” 在肃穆的大堂上,王婆子被两名衙兵分别拽住胳膊,拖了进来。 王竹安如同失了魂般跟在后面,被他们带来充人数的丫头下人们瑟缩着肩膀,一进来就老老实实的跪下了。 两个衙兵表情怪异难忍,等到大堂中央,迫不及待的就将王婆子扔到地上,如同避瘟疫一样的躲闪开。 王婆子整个人被扔得趴在地上,这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裙子后面可疑的濡湿痕迹……顿时空中一片寂静。 就连本来坚定不移站在王婆子一边的百姓,心里也犯了膈应,之前不是挺硬气的吗? 王婆子往石狮子身上撞本来就是别人出的招,可陈骁射的箭却是真真切切就落在她脚边,本她就吓瘫在地上了…… 后来又见骁勇军威风,她本就一把年纪,一个忍不住,就、就、小解了。 她可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要跟鬼面将军对上。 那可是鬼面将军啊! 王婆子本以为今天这一切,就跟以往她在村东头泼妇骂街是一样的,就是换个地点而已,哪能想到会这样? 其实,若是陈骁不来,事情还真跟她想的差不离。 王婆子抖动着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勉强成了个跪模样,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抖着声音说,“民、民、民妇见过青天大老爷,见、见过鬼……将军。” 刚说完,王婆子抽了自己一巴掌,“骁……勇将军,骁勇将军,瞧我这张烂嘴。” “不敢当”,陈骁淡然道,“您可是五姐的婆婆。” 王婆子‘哎呦喂’一声,整个身子又歪倒了。 而后她‘砰砰’直磕响头,也让她清醒了一下,她转跪向陈骁而后道:“民妇什么冤屈都没有,求求将军了,求求将军了,求您了,就把双儿给我们,我们立刻滚得远远的,不脏您的眼睛,我们啥都不要了。 有的百姓见到王婆子被吓成这样,还不忘要双儿,心里又信了几分,难道将军真的因为萧家幼旋犯了糊涂。 将军宠妻之名早已名扬京城。 恐怕这是王婆子这辈子说的最真的一句话了。 她本来还想武安伯府投鼠忌器,能恢复王竹安的官职也说不定,现在早就不敢想了。 她只想带着儿子和孩子找一僻静地好好生活,安度晚年。 儿子已经废了,可这样,却可以永远都留在她身边,想到这,王婆子的心里又多出无限的勇气来。 可她做了如此多的缺德事,想要带着银子和家人,寻一处青山绿水快意过活,合该问问老天答不答应才对。 第54章 极刑 王婆子壮着胆子对京兆尹道:“左不过是老妇想要回自己的孙女, 哪里劳烦大人开一次堂?” 于情于理, 在男尊女卑的大梁, 不管夫妻二人以何种方式分开, 都没有孩子跟着女方的事情。 如此多的王家人敢立于堂下, 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们几乎是稳赢的局面。 “赵大人, 陈骁有一案禀告。”陈骁用手指轻敲手边桌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京兆尹赵大人长的浓眉大眼,很是威严, 听闻陈骁的话眼睛一瞪,说,“还请将军详谈。” 陈骁缓缓道来, “前些日子里, 我手下的人在春阁堂发现了一件趣事。” 春阁堂三字被陈骁大喇喇的说出,所有人皆是神情怪异。 春阁堂是一处销金窟, 无人不晓, 存在于京中各个大街小巷, 是男人们最爱花个小钱去的地方, 一小贯铜钱就能得个春情之夜, 可谓造福于广大劳苦人民。 陈骁就是从那里, 找到了失子后被卖了的丫头。 那丫头大抵只剩下一口气了。 很快,丫头就被抬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鬓发须白, 颤颤巍巍的老大夫。 那丫头气若游丝, 几乎看不到胸膛起伏,只是一双青黑的眼睛瞪得老大,告诉人们她还活着。 王婆子见到这丫头被抬上来,立刻转过头去,不看那丫头。 幼旋与林氏对视一眼,心下一喜,没想到这人被陈骁率先找到了,也许事情真的有转机也说不定。 只有幼旋暗中纳闷,夫君怎像是一切都准备好的样子,今天一切她明明是一时兴起,难道夫君神机妙算,能知她回娘家? 其实事情对于陈骁来说半点不难,闹事的人既然是王家,那就从王家了解情况,王家前些日子大闹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对于军中探子都是小菜一碟,没过多久,就全都挖出来了,自然比幼旋派出去的人要快上数倍了。 从那丫头口中,陈骁也得知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丫头被抬进来后,眼中迸发出仇怨的光芒,死盯住王家母子二人,红血丝密布在眼中,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口水从未能闭上的嘴角中留了下来。 陈骁使了眼色,一直跟在担架后的大夫便上前,拿了几根银针上前,不知怎么扎了几下,丫头的精神立刻好了不少。 却说丫头昏迷着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最下贱的娼馆里,那老鸨见她颜色好,还让她歇了几天,恶血稍稍停了停,就开始让她不间断的接客了。 不到一月功夫,丫头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 那老鸨见她不中用了,为了榨干最后的价值,连流浪汉和乞丐都让她接待。 在春阁堂的每一天里,丫头恨不得啖王家母子的肉,喝他们的血,这一口气撑着,才活到了现在。 丫头也知自己时辰不多,也不废话,“青天大老爷,王家母子害我性命啊,我本有数月身孕,可那王公子却一脚踹向我腹中,此乃豺狼虎兽之辈,万万不能让他为官。” 丫头还不知道,王竹安已被革去官职的事情。 这怕是大梁朝第一个还未上任,便丢了官的人。 王竹安以往八面玲珑,只要不涉及其母,是个十足十的聪明人,幼旋曾经见过他一面,与现在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此时的王竹安头发散乱,如同稻草一般,连男子的冠都没有带,青色胡子茬长了满脸,瘦得脱了相,更显一双大眼,对丫头的话充耳不闻,就像说的人不是他一样。 王婆子根本不害怕苦主,理直气壮回,“你是我王家买了签了死契的丫头,生死都由我们掌握,再说你现在不是活着呢吗?” 丫头登时就被她气的开始翻白眼,她身边的大夫赶紧上前按住人中,再次施针用药,一通忙活,才将她救了回来。 “大人,我要举报,恶妇残害武安伯府小姐,小姐因发现她阴私,被她推倒磕了头,随后她全污蔑在我头上,贱婢固然有错,可那王竹安不顾我怀有身孕,一脚就踹掉我腹中孩儿啊……” 丫头说出诸多隐情,震得围观百姓眼冒金星,瞠目结舌。 “不过我也不是好惹的,拿着石头就狠狠砸了他下面,大夫一来,我孩子也保不住了,他王家也绝后了,哈哈哈。” 王家本就子息艰难,多代单传,王家男人只怕代代都有些毛病……王竹安之前有过的孩子,只怕都是撞了大运。 现在人们恼怒的情绪渐消,反而剩下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这种奇闻异事,都可作书传给后人了,不要小瞧人们的好奇心。 “你是说萧家五娘是被这个婆妇暗害,才成了疯癫?”京兆尹问道。 丫头闻言狠狠点了点头。 幼旋在后面松了口气,总算是到了重点。 “我本想将萧五娘赶出去,因为她一回来我就要被卖出去,可我没想过要害她性命啊。可老妖妇……” “一切因为五娘发现了她的大秘密,当时便受了刺激,有些不清醒,想要找王竹安问个清楚明白,就被毒妇在背后暗下了黑手……咳、咳。” 丫头越说越多,脸色已经开始潮红,眼睛愈加发亮了。 “等到醒来之后就疯了。”王婆子听到这句,不敢抬起头来,王竹安这时像被谁打了一闷棍,猛地转头看向了王婆子,王婆子被他看得瑟缩了身体。 王竹安赤红着眼睛,嘴唇翕动半响,不敢置信地问道:“娘,她说得可是真的?” 王婆子不敢看他,只是闷声痛哭,可怜道:“为娘的辛辛苦苦将你拉扯这么大,难道我还有错了吗?” 王竹安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身形晃了晃,受了天大打击的样子。 丫头这才觉得心里头有些快慰。 见一直嚣张的王婆子,因为提到王竹安就像失了翅膀的老鹰,丫头开了窍像是知道了到底该如何说。 此时,京兆尹问道:“若真是如此,人证已有,可有物证?” “我要告发,我要告发,王婆子不顾人伦,她遭天谴,她、她……”丫头读书少,越是着急,越是词不达意。 陈骁见她着急,淡淡说了三个字,“禽兽行。”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顿时引起一阵惊呼。 上次禽兽行罪的确定,还是在前朝时…… 王竹安彻底跪不住了,瘫软在地,可即便如此,他挪着不便移动的身体,远离了王婆子。 “五娘正是听到她跟我说的那些不要脸的话,才情绪激动不清醒,又被她推到磕了头,才疯的,请大人仔仔细细去搜查老虔婆的房间,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京兆尹使了个手势,立刻就有衙兵三两走出,外面虽然艳阳高照,可却没有一个百姓转身离开,人反而越来越多…… 前面的人给后面的人进行科普,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没过多久,那几个衙兵用红布遮盖着个物事,提着个带锁的小木箱出现在了大堂之上。 王婆子见这些东西被搬上来,汗湿了满脸,浑身颤抖惊惧,第一反应便看向王竹安。 “把物证呈出让大家看一看吧。”衙兵为难的看向京兆尹大人,还是一咬牙,掀开了红布。 只见那红布下,是一实木圆状柱体,对应男人体内某一部位,细节处简直栩栩如生,纹理分明,纤毫毕现。 再看那柱体前处,已被磨掉了颜色…… 百姓哗然,到了现在,耳语不止,京兆尹只得连拍惊堂木,才让人群安静下来,如今已是没有人会站在王婆子那边。 王婆子痛哭流涕,还伸手去够王竹安。 王竹安已经被此等悖伦之事冲击傻了。 “大人,我这里还有王婆子所收集的诸多王竹安贴身用品和表达心迹情诗等,这些与刚刚污秽之物都在这个小箱子里,请大人过目。”拿着木匣的衙兵接道。 京兆尹稍稍看了两眼,便确定了事物的真实性。 惊堂木‘啪’的响,堂上一片肃静。 “王氏禽兽行罪证据确凿,违背天道人伦,生性淫贱放荡,此行为我朝从重论处,加之害人性命,两罪并罚,处以游街凌迟极刑。” “王竹安因少不更事,受其母蒙蔽,做下诸多错事,将会奏明圣上,削其进士身份,投入大牢,可待刑满释放。王家双儿因王家人之重罪,交由武安伯府抚养。” “退堂!!” 说罢,便有衙兵前来拿下王家人,王家下人们哭声一片,不知是在哭谁了。 “慢,草民不服,有话要说。” 就在要被带下去时,王竹安突然开口说道。 第55章 背后 衙兵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就要把王竹安拖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 京兆尹也想让他人心服口服, 对衙兵使了个手势, 说, “放开他, 王公子有何疑问?” 衙兵们便把王家母子二人随手一扔,王竹安摔在地上,忍痛说, “大人,据草民所知,上一位禽兽行罪定还在前朝时。” 京兆尹闻言挑了挑眉毛, 的确如此。 “那平原侯坐禽兽行, 是因其强迫姊妹姑姨,令人发指, 甚至有孽种降生, 实枉为人, 而后被抄家削爵诛杀, 一切都是其咎由自取, 而草民……娘亲从未胁迫草民, 草民对此中事也毫不知情。” “比起平原侯,草民母亲何以受凌迟之刑?不管怎么说,她辛劳将草民养大了, 请望大人明鉴, 从宽处置吧。” 到这时候,王竹安显示出自己二甲进士些许风姿来。 王婆子听到王竹安的话,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将脑袋埋到地上,无声抽泣起来。 王婆子还从未如此安静的哭过。 “王氏虽有此心,但两人的确没有坐实禽兽行罪。”一直装鹌鹑的京畿中尉说了这一句话,而后隐晦警告的看了王婆子一眼。 这王婆可别临死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魏大人言之有理。”京兆尹抚掌一拍,似是下了决定。 “王氏淫贱阴狠,有禽兽之心,又暗害萧家五娘,人证物证俱在,死罪难逃,不过两罪并未成事,又将王家后代抚养为人,如此便免去凌迟之行,改赐白绫鸩酒,使其自行了断。” 京兆尹顿了顿,继续道。 “待了断之后,王氏以发覆面,草席裹身,不可立牌位,不可归于王家宗庙,不可享受香火,后世人不得祭拜,王竹安,你可有异议?” 王竹安最后看了王氏一眼,哽咽答,“草民、草民……无异议。” 衙兵们再次上前,将两人向外面拖,外面百姓激愤,之前他们有多同情王婆子,现如今就百倍千倍的厌恶于她。 她稍稍被拉到外面,口水鸡蛋臭菜甚至粪便都往她脸上扔去,王婆子不发一言,紧闭眼睛,好像死了一般,她身旁的衙兵也都受了池鱼之灾。 “容草民再次问一句!”王竹安不知为何再次爆发出惊问。 京兆尹并未不耐,“问吧。” “草民只想问陈将军一句……” 陈骁抬头看向王竹安。 “五娘她、她可还好?” 陈骁眼神深邃了些,答,“岳母是一位很好的人,五娘现已无世间烦忧,前尘皆忘。” 王竹安惨淡一笑,嘴唇干裂惨白,喃喃言,“忘了也好,忘了……真好。” 说完这句,王竹安低下了头,被衙兵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而那丫头,已经带着笑容断气了。 这一出反转好戏,就此落下了帷幕。 王竹安直到最后,才终于男人了一把。 而久久未能归来的萧家男人终于在案件结束后,才出现在了林氏与幼旋的眼前。 他们父兄几人都被绊住了手脚。 萧二是被南书房事务缠住离开不得,萧大和萧父所坐马车出了问题,根本回不来,萧三则是路遇恶霸,被耽误了功夫,根本没去演武场,让找他的下人扑了个空。 这些大事小情加起来,武安伯府要是还不知道被人算计,也未免太傻了。 武安伯府既然出了此等大事,幼旋与陈骁也不能置身事外,一行人则是共同回了武安伯府,商量对策。 “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要感谢姑爷。”这是萧父开口的第一句话。 陈骁赶忙从椅子上起身,“岳父可真是折煞小婿了。” 萧父重重拍了拍陈骁肩膀,面露欣赏之意,大家还有正事要谈,并未多做寒暄。 “今天的事情你们怎么看?都是家里人,有什么话说了就是。”萧父坐下后问道。 “今天的事情与文家脱不了干系。”萧二斩钉截铁地回。 “哦?我儿有何证据?按理说我武安伯府与文家并无新仇,也从无旧恨,何以如此肯定?” 不怪萧父疑问,在场众人也都是糊涂。 “今天若要成事,父亲与我们兄弟三人都要不在场才是。” 其余人听后点头。 “所以背后之人定会绊住我们,而且要万无一失的绊住我们。” 萧二缜密的分析。 萧大桃花眼一扫,接着萧二的话说,“我与父亲马车被动了手脚,是查不出什么了,三弟怕是再也找不到那‘恶霸与苦主’,二弟本身就在京中,若要绊住你,就只能在南书房做手脚,所以绊住你的人是……文家老大。” “你是因这件事确定的怀疑对象?”萧大一点即透。 “绊住我是这次阴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做这件事的人起码是知情者,甚至是策划者。” 萧父欣慰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萧三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位兄长,半响后感慨道:“这脑子怎么长的?” “昭辉公主远嫁之后,今日便是蛮族中人拜访的日子,圣上南书房见客,本只需一人陪同记录,偏偏两天前,他请了假。” 萧三眼中浮现愠色,恨得咬牙切齿,拍了桌子起身怒道:“亏他文家还自诩大家,做事如此缺德,竟对妇孺出招,这文人里有前朝郭公冒死进谏,血洒金銮殿,也有文家之流,专行阴诡之事,不择手段,满口君子礼节,行事却毫无底线,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说到最后,萧三气的在原地转圈。 “可文家为什么要这么做?”陈骁提出了问题关键。 按理来说,文家已经投诚了元亲王,王妃是蔡成侯府出身,武安伯府与蔡成侯府关系十分紧密,他无事对付武安伯府作甚? 萧家三兄弟面面相觑。 “你们想的都没有错,但是忽略了一点,我与那文青山相识已久,对他性情有些了解,假使是这老家伙出手,可不会如此温柔。” 陈骁明白了武安伯言下之意,“岳父意思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并不一定代表文家立场?” 萧父点了点头,哂笑说,“如若是那老狐狸做此事,只怕天蒙蒙亮时,王家婆子就会无声无息的吊死我武安伯府门前,并一张写满‘罪状’的血书,连支开我们都不必,一击即中,便达到目的。” 事情要真是如此,就难办了,死人一向牢靠,脏水十成十的泼上了。 一时半会,萧家甚至连加害之人也不知道,哪像今天这么容易推测出? “背后之人行事不够狠,对准后院,太小家子气,虽然周密详尽,也不能算无遗策,反倒是打草惊蛇,让我们扳回一城。” 幼旋听到这里也明白,今天恐怕是文家老大的个人行为,倒不知武安伯府怎么得罪了他,让他出这么个损招。 “夫君,被抓的人还要劳烦你好好审审。”幼旋对着陈骁说。 审人这种事情,没有比陈骁更有门路的了。 陈骁满口答应,见幼旋疲惫脸色,心里抽了抽,于是开口对着萧父说,“小婿就先带着幼旋回去休息吧。” 幼旋身体不好,萧父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让陈骁带着她回了将军府。 回去没多久,白芷就端上一剂补气安神的药汤来,是陈骁提前叫人备下的。 幼旋喝了之后,难免犯困,陈骁便将幼旋抱着,用被子裹的严严实实。 幼旋一张小脸露在红色鸳鸯锦被的外面,眼睛亮晶晶的冲着陈骁笑。 陈骁心都被她笑化了。 幼旋难得的撒起娇来,就算有了睡意也在床上哼哼唧唧不肯睡,把着陈骁的大手玩,陈骁宠溺的看着她,任她在自己身上揪揪扯扯。 “快,别闹,睡觉。”陈骁故意板着张脸。 “嗯,那个,我不,就不。” 陈骁见幼旋顶嘴,干脆将手伸到幼旋的被子里,去搔她的痒处。 幼旋身子敏感,后背怕痒,即刻便蹬起小腿来,幼旋早都换了轻透衣服,散着头发睡觉,她一晃动身子,头发也随着她洒落四周,衬的人愈发姣小。 陈骁怕她掉下去,便用另一只手在她旁边挡住。 两人闹够了,幼旋是气喘吁吁,脸色潮红。 幼旋用自己的小手搭在眼睛上,讨饶道:“嗯……哈,等一会儿,哈,再等一会吧。” “陪我好不好嘛?” 陈骁又怎么能说不呢? “我在这里看着你睡,一定等你睡着。”陈骁靠着幼旋耳边,低声说的无比温柔。 幼旋对他点了点头,陈骁给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进入了梦乡。 至于陈骁自己,还有要紧事去办。 陈骁冷笑,毕竟有人还等着他不是吗? 第56章 世子 幼旋今日本就身体疲惫, 与陈骁闹过之后就安心睡了。 她睡得香香的, 甚至打起了小呼, 陈骁凑近她脸庞, 听她几不可闻的哼哼声, 感到她吐气如兰,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心中爱的不行。 陈骁仗着幼旋睡得熟,用自己略带胡茬的粗糙脸庞,轻轻去蹭幼旋细嫩的脸颊, 幼旋在睡梦中来回躲闪,却根本躲闪不开。 幼旋细细小小的柳烟眉蹙起,陈骁伸出大手轻拍幼旋, 待幼旋再次睡熟了, 陈骁又在她身上起腻,耳鬓厮磨, 过了好一会儿, 才起身离去。 陈骁吩咐了不准他人打扰后, 决定速战速决, 好歹让幼旋起来之后能第一眼看到他。 京畿府就在京畿处的后身, 魏琰就在那里。 陈骁单枪匹马, 拍了那朱门。 门房探头,看到陈骁脸上的胎记,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叫魏大人出来。”门房咽了咽口水后, 回去叫人。 …… 幼旋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就见到陈骁逆着光坐在她身边。 幼旋伸出在被窝里捂的热乎乎小手,去够陈骁的手掌,一搭上手,就摸了满手汗,手掌热的有些发红,见他还是回来时的装扮,以为他一直就在这里守着自己。 幼旋嗔怪道:“让你在这守着,你还真不动地方,傻子。” 陈骁笑笑不说话。 京畿中尉魏琰此时刚刚被下人扶回房间,立刻便绷不住不动声色的脸,扶着腰龇牙咧嘴的爬到床上。 刚才那陈骁单手红缨枪,两人虚晃几招后,一枪就把他狠狠掼到地上,打得他后背生疼,半天都爬不起来。 魏琰眼中浮现恐惧,却也有些庆幸,好歹事情过去,他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没有第一招就把自己放倒在地,也是给了点面子。 以后他见到陈骁,绝对绕道走…… 五娘的事情,林氏派了信得过的下人,前往中州,详细将事情说与三老爷夫妇,莫说三夫人登时厥了过去,老好人三老爷也红了眼眶。 王竹安服刑后应当会遣回中州,这对岳婿之间还有一笔账要好好清算。 五娘经过多日里来的治疗和调养,已经好了许多,起码是能安静呆住,不闹人了,见到双儿之后眼珠也会动了。 大夫说,好好调养着,几年后说不得能清醒些。 王家事很快就席卷了京城,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连所有姓王的人,出外行走时都免不得被调侃两句。 当初幼旋还在蔡成侯府时,五娘与安乐郡主还有过数面之缘,听闻这件事,便招幼旋过府打听,她听了虚虚假假的流言,实在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五娘的事情闹得如此大,不论真情假意,相熟的人皆表达了遗憾之情,送了东西过来。 可还有个人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且不说送过什么东西,就连半句话都没传过来,好歹当初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林氏对此感到阵阵心寒。 这个人就是萧幼琳。 她也算是倒霉,过府那日恰巧赶上安乐郡主发动生子,当夜独守空闺。 萧幼琳与安乐两人不知怎的,似乎老天爷让她们两人作对一般。 后来的时日里,元亲王都倒不出功夫见她,也不见后院其他女人,日日像只苍蝇般围在安乐身后,她仿佛是被遗忘了。 直到大半个月后的某一日,没什么特别的一日。 元亲王闲庭信步的到了她房里,萧幼琳将自己打扮的娇艳美丽,风情万种,元亲王一见到她眼神便深了。 萧幼琳本有万般女儿心思要对他说,想告诉元亲王,成为他的人,她是多么欢喜。 但元亲王不耐,只是在她身上尽情释放自己的欲.望,萧幼琳初次的本该最美好的那一夜,就在那逼仄小房间里憋屈的完成了,房间里昏暗无光,没有半点喜庆东西。 就像她是个玩物,进行某种交易一样。 在往后的日子里,萧幼琳每次想起那一夜,都只是一片黑而已。 萧幼琳忍着疼痛迎合他,元亲王毫不怜惜,尽兴后便离开了。 在床上,元亲王也对她说了甜言蜜语,就像她父亲对那些妾室说的一模一样。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接受,可她却想起娘亲曾对她说的一些话来,也许娘亲早就在很久以前,就在暗示某些东西了…… 想想也是,凭她的身份,随着萧幼旋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又怎么会嫁与籍籍无名之辈,可若是不嫁与他们,她有何资本去做正妻? 成为女人之后,有些事情,有些心境,她便无师自通了。 等到第二天,因为她是圣上赐的,又是王妃表妹,使她终于有别于那些通房丫头和无名夫人们,她有了庶妃的名头。 下人丫头们见到她,好歹也愿意行个礼了。 五娘的事,她自然听说了,听说后日日做梦,梦见五娘泣血质问于她,萧幼琳听说疯了的人都是丢了魂……如此,她寝食难安。 她根本不敢往前凑,只敢在自己小房间里开个丈室,供了个佛像,抄经为五娘祈福。 怎么说,两人也是多年好姐妹,当初要不是她,五娘也不会这么快被嫁出去,从而得了这么场祸事。 一切有因有果,五娘如此,那她呢? 幼旋早就想安乐了,安乐的拜帖一来,她便迫不及待的登了门。 安乐与幼有说不完的话,对于五娘的遭遇,安乐唏嘘不已,幼旋见她面色还好,当初生产时似乎并未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圆润些。 “那王母也太变态了,竟对自己亲儿子心生妄念。”安乐说着,浑身打了个哆嗦。 幼旋一想这个也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一说起儿子,她马上想起世子来,赶紧让安乐将孩子抱来看看。 很快,奶娘抱着世子过来了。 这时候,小孩子还睡着,孩子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与刚出生时红扑扑的样子有了天壤之别,此时攥着小拳头睡着正香,白白嫩嫩的,鼻尖上还有小虚汗,身上一股的奶香。 幼旋怎么看也看不够,安乐见幼旋喜欢,觑着她神色,问,“好几个月过去了,你怎么还没有动静?” 幼旋耸了耸肩膀,不在意地说,“这种事还需看天命吧。” “天命要有,可人为也要尽到,等到你回府后,送你个方子,你照着这个,让大夫按你的身体调一下用量,好好调理身体。”幼旋听了脸红,她这些日子,师兄还是宠着她,日子过的比在闺阁时还要滋润。 师兄不提这件事,她也不能一点也不想啊。 正当幼旋有些窘迫的时候,小世子好像有了动静,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只见小世子手臂挥舞两下,发出哭声,但还是闭着眼睛没清醒的样子,奶娘熟练的摸摸小褥子,还是一片干燥,于是她毫无扭捏,宽衣解带的喂小世子喝奶。 小世子嘴里被塞了东西,登时便安静下来,就见他嘬着个小嘴使劲吮吸着,小拳头放在脸颊两边发力的样子,可不大一会儿,他就放下小拳头,嘴巴也不动了。 竟是又睡着了。 幼旋有些纳闷,问安乐,“世子长的怎么样?” 安乐瞪大眼睛,合不拢嘴的说,“前些日子会坐了,比其他孩子快些,把他放在床上,自己抬头自己玩的可好了,嘴里‘哦哦啊啊’的,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他长得很像王爷。”幼旋见她低眉温柔,心中酸涩难忍,安乐表姐从未放下过元亲王。 说过这一句话,安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满嘴都是孩子。 幼旋仔细听她说这些,并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许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也说不定,小孩子嗜睡也总是有的。 而后,奶娘抱着孩子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幼旋来了元亲王府,安乐止不住的开心,也算一扫这段日子的烦闷情绪。 京中权贵圈就那么大,一丁点子事也瞒不过谁去,更何况是这烈火烹油的元亲王府,早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元亲王这些日子,专宠于瑶姬……一进后院便留宿于她处,除了王妃能分得两分注意,其他人就久旱未雨了。 想来也是,凭那瑶姬的样貌与风情,让男人迷恋她,是再正常不过了。征服这样的美人,能满足大多男人的虚荣心。 更何况,安乐表姐生过世子后,体态也的确丰腴些。 幼旋见过这位瑶姬公主一面,那一步三摇的架势至今不忘,身材火热性感,行事热辣大胆,与大梁女子分外不同。 怕是元亲王也从未见过如此性情的女子,男人大多经不起挑逗,瑶姬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怎么可能不碰? 当日宫中宴上,瑶姬一曲热舞,眼里就像没有元亲王妃这个人,实在不像是好相与的,幼旋很怕她找麻烦。 论出身来,瑶姬为他国公主,比安乐表姐还高出半分来,现在又为皇子侧妃,安乐表姐的处境。 此时元亲王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 幼旋犹记当初,蔡成侯府时,安乐表姐与她说过的诸多情丝,可现如今,多久没有听到元亲王的名字了? 安乐表姐被伤透了心,元亲王还犹不知,多么悲哀…… 第57章 犯上 幼旋今日无事, 早已跟陈骁说好, 要在元亲王府待到尽兴, 要与安乐姐妹二人好好聚一聚。 元亲王府中下人们见王妃心情好, 也曲意奉承, 小心伺候, 想着能多拿些赏钱。 午时, 安乐顾及着幼旋的口味,叫厨房做了许多清淡的食物来,两人用得正香时, 却见丫头来禀,“王妃娘娘,林侧妃与瑶侧妃前来问安了。” 安乐闻言, 对着幼旋无奈一笑。 既然人家大热天按着规矩来了, 她总不能不见。 “请两位侧妃进来。” 说完过后,安乐下意识拿起桌旁的帕子擦了擦嘴, 挺直了腰板。 不管怎么样, 先把人应付过去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 踏入了幼旋的视线。 让幼旋吃惊的是, 那瑶姬公主未免改变太大了。 大梁女子皆为莲步轻移, 端庄为上, 行动时最好弱柳扶风,头上的步摇流苏是纹丝不动,此为上等仪态。 大俞却正好相反, 素喜美人灵动活泼些, 瑶姬公主作梁人打扮,与林侧妃走在一起,仪态竟半分不输。 要不是仍是高眉深目,蓝瞳惑人,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梁女子了。 “妾请王妃娘娘安,王妃娘娘福寿康禄。”两人婉转柔音,很是悦耳。 安乐便叫两人起身。 两人被赐凳,都只坐了半边身子。 “慕安当初宴中见过陈夫人,没想到还有今日的缘分。”林侧妃主动对着幼旋开口。 幼旋当时对这位出身书香人家的林姑娘也很有印象,此人爱茶懂茶,凡真心喜爱一死物的,大多心思单纯。 在当时宴中,这位姑娘的心思都挂在脸上。 “侧妃娘娘也风姿更胜从前。”幼旋与她客气了一句。 “有了夫君的人自然是风姿更甚了。”瑶姬插嘴打趣。 林氏立刻羞红了脸,低下头来。 幼旋眼尖,见她目光所及处,挂着白玉双鱼佩,闪着淡淡滢白光芒,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应为元亲王送与她,讨佳人欢心用的,果不其然,瑶姬开口道,“比如王爷刚刚所送双鱼佩,东西虽小,可情意绵绵。” 瑶姬本身也为元亲王侧妃,可对林慕安说的这番话就像是闺阁女子打趣,没有半点酸意,让人无法生厌。 林氏听了她的话抬起头来,飞快瞄了安乐一眼,见她脸上无怒意,小心回,“他人都可说,你确是不行,我有的这些,又怎可与瑶妃你相比?” 瑶姬听了也不害羞,只捂住嘴咯咯笑,幼旋见她手指上硕大的蓝宝石戒指,与她眼睛的颜色相得益彰,不,似乎瑶姬瑰丽双瞳要更活泼灵动些。 安乐笑着听她们说一会话,“好了,捧也捧了,安也请过了,两位请回吧,我妹妹害羞,你们再吓到她。” 安乐发了话,两人赶忙起身告退。 “你也看到了,她们对我还算尊重,偶尔两句酸话,也无伤大雅。”安乐拿起汤匙,继续用膳。 “夫君宠她们,也是有节制的。” 安乐如此说道,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幼旋说。 …… 两人用过膳后,又聊了许久,就见一丫头慌里慌张的进来,安乐见丫头在幼旋面前还无形状,呵斥道:“有事便禀,何必急忙忙的。” 丫头停住暂缓了下呼吸回到,“王妃娘娘不好了,萧庶妃冲撞了瑶侧妃,瑶侧妃一怒之下便责人打她几板子,哪知道……哪知道、萧庶妃见了红。” 安乐拍桌而起。 “你说什么?” 现如今谁都知道子嗣要紧,王府里只有世子一个独苗苗,好不容易再有一个,绝对不能出事。 “随本王妃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幼旋也前去帮忙,萧庶妃……是萧幼琳,就算安乐与她不睦,可在他人眼中,安乐与她是表姐妹,还曾同住一府,两人就是一体的。 究竟是怎样的不敬,让瑶姬狠心责罚她? 安乐刚与她说,瑶姬还算安分,转眼就被打了脸…… 两人坐上了步撵,安乐心中着急,催促下人力士快些行进,到最后,下人们直接小跑起来。 安乐与幼旋下了撵轿,小院子里的人来去匆匆,已经有数名御医在小院里,金贵的不是萧幼琳,而是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小皇孙。 瑶姬见安乐来了。脸色苍白的起身,行礼也忘了,只是来回说,“妾不知她有孕的事情,当真是她不敬妾身。” 安乐瞪她一眼,等会倒出功夫来,才能慢慢算账。 “究竟怎么回事?”安乐沉着脸。 幼旋安坐在安乐旁边,却注意到瑶姬身侧站着一位非常显眼的女子。 之所以显眼,是她另类的衣着打扮,满头散落着的小辫子,格外吸引人注意。 瑶姬身边的这个丫头还是大俞人穿着,连瑶姬都入乡随俗,不知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安乐问话,瑶姬还未开口,此人率先回答。 “公主背井离乡嫁给元亲王,不是让人笑话的,是为了两国交好,是牺牲奉献的,可到了王妃妹妹口中就变成不知廉耻,千里送身,这件事情还要王妃娘娘给我们一个交代。” 丫头说话咄咄逼人,安乐登时便臭了脸色。 “若她为公主,本王妃定会给她个满意的交代,若她为瑶侧妃,本王妃需要她给我一个交代……” 安乐的眼神突然转向瑶姬,冷声道:“那便要问问了……你是公主还是瑶侧妃呢?” 瑶姬眼神剧震,立马慌张的跪在地上,“在我大俞,女子认定谁,便只嫁一人,绝没有另嫁他人的说法,王妃娘娘请不要赶我出去。” “谁说要赶你出去?本王第一个不答应。” 原来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元亲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 在场中人,全都起身行礼。 元亲王眼神扫过四周,见到幼旋目光一顿,无奈说,“叫陈夫人看笑话了。” “王爷严重了,萧庶妃毕竟为妾身二姐,妾身也很挂念。”幼旋回道。 “无论怎样,等萧氏的结果出来再做定论。”元亲王大踏步迈入院子,走到瑶姬面前,俯身将她从地面上扶了起来。 也不知瑶姬是不是被吓坏了,几乎是整个人都倚靠在元亲王怀里,元亲王也搂肩扶腰,安乐见了刺眼,干脆别过了双眼。 终究,她还是不能熟视无睹。 刚刚扶了瑶侧妃坐下,有一年轻太医就从房中出来,安乐不顾心中隐隐刺痛,开口问,“太医,情况如何了?” 那太医用擦擦额前汗珠,也不卖关子,“保住了,孩子保住了,大人也平安无事。” “萧庶妃现下睡着,以后好好调养就是了,可不能再受什么责罚惊吓了。” 这位太医毕竟年轻,竟然心软多说了数句。 “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能再住在这个小院子了,便搬到王妃的院子,萧庶妃这胎便有王妃亲自照料。” 元亲王吩咐道。 “妾身还要照顾世子,怕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安乐不软不硬的搪塞。 “世子一切还有奶娘,身为王妃,那也是你的孩子。” 元亲王如此说了,众人面前,安乐也不好再驳他面子,闷声答应了下来。 幼旋总觉得,元亲王这句话好似另有深意。 元亲王比前几次见面威仪更重,之前见他还有佳公子的风流姿态,现如今只有上位者的杀伐决断了,心机也更深沉了。 安乐答应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爷王妃福泽深厚,庇护了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呢。”林侧妃讨好道。 既然孩子没事,归属已定,那便要断官司了。 萧幼琳不敬瑶姬在先,瑶姬动用私刑害她显些失子在后,两人都有错误,此事真是难办了。 “瑶侧妃擅自做主,动用私刑,未将本王妃放在眼里,更害得王府险些失子,罚写女训二十遍,十日内送过来。” “萧氏以下犯上,念其怀有身孕,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安乐硬邦邦的说,她脾气的确改了许多,要是以往,早就甩手走人了。 瑶姬一撇嘴,转头看向元亲王,刚才萧幼琳未失子的消息,似给了她力量,她又活蹦乱跳起来。 元亲王温柔又不失坚定地对她说,“王妃发话,你该谢恩才是。” 瑶姬摇了摇他袖子,元亲王似是被她撒娇软化了心,忙不迭宠溺回答,“好好好,那抄写五遍就可。” 瑶姬这才满意,吐了吐舌头,对安乐行礼谢恩。 安乐气的转身就走,幼旋停顿半步后跟上,余光处扫到,虽说元亲王手中紧搂住瑶姬…… 可那双眼睛,分明紧紧的黏在安乐表姐身上,片刻不离。 第58章 温情 元亲王和安乐两人间明显有猫腻, 夫妻间私事, 幼旋也不好置喙。 幼旋跟着安乐, 回了她的院子。 “本想今天你我姐妹二人好好聚聚, 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安乐对着幼旋勉强笑笑。 幼旋摇了摇头, 并不在意。 现在, 安乐也没有心情招待幼旋了, 她要开始忙活萧幼琳迁居的事情。 既然已经答应了,拖拉就不是安乐的性格。 元亲王见安乐走后,拍拍瑶姬的肩膀, 叫人将她送了回去。 而后对着下人吩咐,“就说是本王命令,既然瑶侧妃犯了错, 为表诚意, 女训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吧。” 元亲王在王府中, 一向积威甚重, 下人们赶紧去执行吩咐, 瑶侧妃就是再闹, 也不会被放出来了。 元亲王明明温柔多情, 可王府中的女人们只敢把握着度, 小意奉承,给自己加些好处,从不敢撒娇要什么或反驳他的决定。 除了安乐, 没有人敢给他脸色看。 元亲王吩咐后, 转身进了萧幼琳的房门,萧氏有了他的孩子,怎样都应当安抚一下。 元亲王进门时,萧幼琳双目放空的盯着床帐,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不知再想些什么。 等到元亲王走到近前,萧幼琳才发觉,忙要起身行礼。 元亲王用手止了她的动作,“你现在是王府功臣,不必拘礼。” 萧幼琳也就顺势躺下,心里有些甜蜜,现在肚子里的,是她心悦之人的血脉。 虽然自己早知道了,但还是雀跃不已,不知孩子的父亲,是否期待腹中子的降生。 元亲王难得夸她几句,而后话锋一转。 “届时会将你移入王妃院子养胎,你安心生产,就不要多想了。” 萧幼琳霎时面色惨白,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向轻柔将她搂在怀里的男人,只觉如坠冰窖。 移入王妃院中,由王妃照料……那这个孩子,便与她无缘了。 萧幼琳怯懦的蠕动嘴唇,半响后只能说出一个‘是’字。 她从小到大,娇养着的,官家小姐有的那点子傲骨,早在一顶小轿抬入元亲王府的那一夜里,在那熬红眼睛的夜里,被一点一点的敲碎了。 元亲王对她的听话很满意,最后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后,离去了。 等到元亲王踏出小院,心腹小心跟上他的步子。 元亲王此时已经没了在萧幼琳处的温柔样子,冷酷开口吩咐,“去文家报喜,本王不想再等下去了。” …… 幼旋心事重重的回到将军府,陈骁等她多时了。 “旋儿,今天与王妃见面,该开心才是,怎么皱眉头?”幼旋不开心,陈骁自然关切。 幼旋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 元亲王与师兄似乎是很不错的关系,在后院间妻妾问题上,男人和女人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她烦忧的,在陈骁眼中,应当是不值一提吧…… “今天一整天陪表姐说话有些累罢了,不妨事的。” 陈骁点了点头,就此揭过此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与幼旋听。 “娘子,为夫有一件事要说与你听。”陈骁神神秘秘的,也吊起了幼旋的好奇心。 “蓉嫔娘娘去向圣上请旨,我看十有八.九是要定下来了。” 蓉嫔是后宫中唯一孕育两位皇嗣的主子,却只是嫔位。 幼旋细思稍许,笑答,“昭仁的婚事有眉目了?” “蓉嫔娘娘属意二哥。” 幼旋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的竟还有如此缘分。 “虽说是赐婚,可总不能凑成一对怨偶出来,二哥那里早就探过口风了。” 陈骁熟练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敏锐察觉到幼旋投递在他身上的目光。 幼旋眼中分明说着他陈骁求娶时,哪有探口风的事情? 这位将军大人仗着军功在金銮殿上公开求娶,打的皇上一个措手不及,骑虎难下,就更别提萧家了。 陈骁轻咳两声,侧过身去,避开幼旋的眼神。 幼旋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探口风?原来赐婚还有这一说法,我这被赐过的,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呢?夫君,你知道吗?” 关于权贵之家的赐婚,定不能胡来,赐婚大多时候是锦上添花,给小夫妻荣耀面子罢了。 能让圣上觉得天赐良缘,一时兴起赐婚的,未免太少。 大多都是人为罢了。 陈晓神色一正,凛然大义道:“当日金銮殿上,你夫君我大胜而归,好不威风,圣上思来想去觉得我衣食无忧,只缺一个可心人儿。” “这世上最和我心意的,你出现后,我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陈骁说着说着,又往幼旋身侧靠。 幼旋本想故作高冷,可眼神飘忽间,还是没忍住,荡开了一抹笑意来。 …… 果如陈骁所说,赐婚的圣旨很快下到武安伯府,所有人都知道,武安伯府里萧二公子萧瑾瑜尚了公主,成了驸马。 文家大公子也得了桩姻缘,求娶柔嘉郡主,成了郡马。 民间有多事之人算了两位公子的面相,说萧二公子眼皮内双,双眼深邃有神,双唇厚实,是个有光明前景的如意郎君,文大公子山根略平,有折断之意,早夭之相。 两人面相相克……不可说,当真是不可说。 这面相之说只在百姓内流传,传着传着还真有不少人深信不疑,要不然怎么这萧瑾瑜一上京城,文大公子从会试到殿试在直至此次婚事,怎么都是被压了一头的样子…… 达官贵人们就算听说,也不会将它宣之于口,生怕被看似豁达实则小气的大公子记上一笔。 文大公子文远清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心里气的呕血,面上还得端着云淡风轻的样。 着实辛苦了他。 幼旋想着,既然二哥答应了与昭仁婚事,那起码是对她心有好感的,看来,没过多久,她就要添上一位嫂嫂了。 这把,不用昭仁主动下拜帖,幼旋递了进宫的折子,有了萧二与昭仁的关系,陈骁也就没有加以阻拦。 昭仁见了幼旋眼神便有些飘忽,当初两人针尖对麦芒,哪能想到会有如今际遇? “有了此等喜事,我也该来贺你一贺。”幼旋率先打破沉默。 “你就别臊我了,可是怪我之前没与你说吗?”昭仁有些小心问道。 幼旋摇了摇头,回,“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挑中了二哥,我二哥可不是个能风花雪月,饮酒赋诗的人。” 幼旋此时也想到,圣上定是想在此次参加科举的人中,给昭仁挑一个青年才俊,做如意郎君。 皇帝再冷情,人也老了,心中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现下仅存的唯一公主。 二哥与文远清都进了南书房,都是圣上看中的人选。 昭仁低下头来,良久后答,“以你二哥的为人,只要娶了我,便会对我好。” “不是因我这个人,而是他自己本身的教养,这些比风花雪月、海誓山盟要可靠多了。” 幼旋有些怔愣,她没想到昭仁公主能说出这番话来,如此成熟。 “本公主嫁去后,会做一名通情达理的妻子,真心将他为我夫君看待,不会拿公主位分压他,我相信日久也能生情,更何况,凭本公主的条件,跟谁也都有一拼之力的。” 幼旋见昭仁挺起小胸脯自信地说,没忍住噗嗤一乐,昭仁毫无威慑力的瞪了她一眼。 “好了,好了,说实话,你二哥他帮了我大忙。” 帮忙?幼旋有些好奇,昭仁公主身为天家人,又在后宫之中,二哥能帮上什么忙? 昭仁扭捏,似难以启齿,最后咬牙道:“文远清向父皇求娶我,更说仰慕我许久,父皇本就看好他二人,差一点就将我赐给他了。” 昭仁公主此时仍心有余悸。 经过昭辉的事情,她对此人避如蛇蝎,能让京中无数闺秀魂牵梦萦的消息,对昭仁来说却是洪水猛兽。 她只能求助于自己母亲。 蓉嫔不愧为多年浸浴在后宫中的人物,也不含糊,干脆两边行动。 在圣旨未出御书房的时候,派人将传旨太监给拦住了,萧二那边也派个能说会道的挑明了话。 令昭仁没想到的是,萧瑾瑜二话不说同意了婚事。 若是萧二不同意,就算她母亲手段在高超,也毫无办法,她必得嫁给那文大公子了。 因萧二,一切有了转圜的余地。 还是那道旨意,只不过过了几天,换了个人名发了出去。 幼旋听后沉思,不知此事与文老大暗害武安伯府可否有联系…… 萧二和昭仁的婚期定的紧,两人轰轰烈烈的大婚后,萧瑾瑜也搬到了公主府居住,可两人新婚的日子没过多久,萧二几近是每天住在了南书房里。 因为南方因为连日的大雨,爆发了水患,堤坝被冲,圣上……震怒。 第59章 有喜 “皇上, 瀛江现如今正处在汛期, 淮州又地处下游, 近日暴雨绵延, 发生水患在所难免, 现如今最重要如何安抚流民百姓, 万不可使其颠沛流离。” 一众大臣正齐聚南书房, 共同商议水患之事。 “朕知道,朕知道!这些全大梁的百姓都知道!”皇帝突然拍案而起,正在答话的大臣不知碰到宣成帝哪根敏感的弦, 被雷霆之怒震得跪在地上。 “可朕更想知道……”宣成帝阴沉的眼神一一扫过,大臣们全都弓腰低下脖子,不敢与他对视, “那刚刚加固过的堤坝, 为何如此的不堪一击?” “朕的国库、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奏折如雪花般飞出,跪在下方的几名臣子被砸个正着, 身子偏过去, 赶紧摆正, 大气也不敢出。 大臣们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 不敢发言, 宣成帝按住跳动的太阳穴, 压下嗓子眼里的腥甜之意。 天子又如何?他身子到底是不中用了。 没有一个人敢接话。 “请圣上息怒,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找出合适的人治理水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对于某些人, 也不必急在一时。” 文青山挺身而出,毫不谄媚,却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 “那爱卿认为,谁能搭当此重任?” 皇上好像已经恢复正常。 “微臣认为,元亲王可担此重任。成年的皇子们也应当历练了,看看是否能对其寄予厚望。”文青山话说的正义凛然,字字句句都是为宣成帝千秋万代着想。 宣成帝良久不语。 “文卿所言甚是,那便派元亲王与恭亲王两人共同查办此事,监督淮州水患之事,还要给朕彻查,此次天灾之下是否还有人祸!” “儿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元亲王与恭亲王共同应和道。 …… 安乐所说的那张药方子,幼旋也带了回来,找了大夫细细看过,稍减了些药量,幼旋身体虽说渐好,但还是要时时注意的。 安乐表姐为好意,幼旋就算不甚在意此事,也用上了药方。 若是不用,让安乐知道幼旋阳奉阴违,定会伤心的。 幼旋也开始注意些日子,与陈骁欢好,只有陈骁这个二愣子,一点也没发现幼旋的改变。 事情都怕有心人。 幼旋的月事已是迟了大半个月了。 可这件事情,幼旋却不知该如何跟陈骁说。 幼旋在这兀自烦恼着,陈骁还是那个每日早上能食七八个肉包子,晚上闭眼就能打呼的主,让人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但他一般只有太累时才会这样。 不过,陈骁打呼时有一项十分神奇的技能。 有时幼旋浅眠,难免被他吵醒,这时只需轻唤他名字或是推他一下,呼声立马停止。 天知道,他明明在熟睡中。 幼旋每次都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捏住他鼻子,陈骁就张开嘴巴呼吸,不管怎么折腾,总之就是不醒,十分神奇。 幼旋对着他欲言又止,陈骁也发现了,停下了去抓包子的大手,咽了咽口水。 他以为自己在幼旋面前露出了军中吃饭的粗俗相,才让幼旋盯着他看。 想当初他为兵时候,吃饭不叫用膳,叫抢食,陈骁一直都是最会抢的那个…… “娘子,吃啊,不用看我。”陈骁只有心虚或是不正经的时候,会叫幼旋娘子。 幼旋哪里有心思吃饭,黛眉轻蹙着把碗放下。 陈骁咽下嘴中最后一口食物,小心问,“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了?昨天大夫上门说了什么不成?” 每隔几日,将军府里都会有大夫来请脉,在将军府算得上顶重要的事。 陈骁立马紧张起来,除了幼旋的身体又出了问题,他也想不出别的来。 “昨天大夫说……”幼旋拉长了声音,陈骁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没什么事,就是接下来几个月会有点变化。” 幼旋满不在乎的说,陈骁本来放松的神色又凝住了,“变化?还有变化?究竟怎么回事?旋儿快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陈骁正襟危坐,心情沉重,有些责怪自己,幼旋出了问题,他竟半点没有发觉。 陈骁再想起,前些天日里,幼旋喝的药汤,脸色更加难看了。 陈骁已目露祈求之意,“什么变化都不打紧,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 看来不能再吓唬他了。 幼旋正色道,“夫君,骁勇将军,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陈骁屏住呼吸。 “从此以后,有一个孩子跟你一样姓陈了。” 陈骁瞪大眼睛,半响后,“哦。” 哦?哦?他居然只有一个哦? 幼旋难得的呆愣住,看着陈骁淡定的抹了抹嘴,转身就要去军营。 只见陈骁同手同脚的走到门口,然后‘梆’的一声撞到了门框子上。 幼旋:“……” 等到了当天晚上,幼旋久等陈骁,却还是未见他归来。 “小姐,奴婢伺候你歇息吧,将军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白芷见幼旋眼底有了淡淡青色,心疼道。 幼旋听了白芷的话,便洗漱好了,上床歇息。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芷惊讶回头看去,就见一高大身影倚靠在门上直不起身,酒气扑面而来,显然是醉的厉害。 幼旋从床上起身,上前扶住了陈骁。 此时,白芷有眼力的出去并把门带上了。 陈骁酒量一向很好,几乎从未醉过,婚后除了幼旋允许,更是滴酒不沾。 他今天如此,幼旋多少也能猜到些。 陈骁炽热的呼吸打在幼旋脖子上,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哼哼声。 幼旋将他扶到床上后,俯身去脱他的鞋子,刚脱完抬起身来,却见陈骁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幼旋脸庞。 陈骁伸出双手,将幼旋拉到自己身侧。 幼旋此时长发及腰,身着单衣,坐在陈骁旁边就是袅袅婷婷小小的一只。 陈骁看着这样小的她,这样柔弱的她,肚子里却孕育着另外的生命……就在现在,就在此时此刻。 那是他的孩子。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啊。 陈骁忍住眼底的湿润,将自己的大脑袋靠在幼旋身上,却注意力道,并未压着她。 没过一会儿,他如同一个孩子般挂在幼旋身上,打算装疯卖傻到底。 “旋儿,你是不是只爱我一个?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说嘛说嘛!” 幼旋没有想到,师兄这次醉的如此厉害,醉了后这般撒娇。 “对呀对呀,萧幼旋在这个世界上最爱陈骁了呢,谁也不要,只要陈骁一个。”幼旋软糯着声音,如此的温柔回答。 陈骁顶着大脑袋,像只大狗狗一样在幼旋怀里来回的蹭。 “不过你以后要是不听话,我就不爱你了。”幼旋起了坏心思。 陈骁嘴角噙了抹笑意,“真的呀,那怎么办啊?陈骁永远都不能离开旋儿……怎样都不会放手的。” 幼旋板着小脸,假装思考一会后回答,“既然你如此可怜,那我可以勉强跟你过一辈子,不用感谢我。” 陈骁黑亮的眼睛闪着光,无比认真的说,“那这辈子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下辈子旋儿也能与我在一起。” 幼旋只恨,陈骁清醒后不能见到自己现在这个傻样。 还不趁现在好好欺负一下。 “幼旋是陈骁最感激的人,因为她给了陈骁一个家。” 幼旋惊讶的回头,只看见陈骁靠在她肩膀上的脑瓜顶。 幼旋心中有些怜惜,对呀,师兄是被师父捡回去的。 陈骁多年来一个人摸爬滚打,尸山血海里挣下这份家业,谁又能知其中苦难? “夫君,天色晚了,睡吧,我永远都在。”幼旋许下承诺,就算陈骁醒来后也不一定记得。 但她是用心说的。 陈骁此时认真的用目光描绘幼旋,看她在淡淡月光下莹白的脸颊,真漂亮,真美。 他要将这一幕镌刻在心上,永生不忘。 …… “小姐,你看,这孩儿灯做的真好看。”幼旋有孕是喜事,林氏听闻喜不自胜,一早托人送来彩画的大宫灯并一对小灯笼。 灯上面是胖乎乎的,长着藕节臂的娃娃,非常讨喜。 幼旋并未将身孕之事大加宣扬,一切还是要等三个月后,胎像稳固下来再说。 安乐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到来说不得有她几分功劳。 元亲王前些日子因为水患的事情南下,王爷不在,府里女人们也都安分,她一个人在府里闷的不行,直接带上世子,要来幼旋这里串门。 幼旋现在,就是在等她过来。 没过多久,安乐满脸喜气出现在幼旋面前,奶娘抱着世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幼旋现在格外喜欢小孩子,一见到世子目光就跟过去了。 世子还是张着小嘴,留着口水睡的正香。 “总算是有件好事。”安乐一落座就抚摸着幼旋肚子,欣慰的说着。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姐姐。”幼旋不好意思的看着安乐。 安乐摆了摆手,“哎,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两人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但这么长时间里,世子还是睡着,半点没有醒过来意思。 第60章 暗中 幼旋与安乐两人说得口渴, 绿筠适时奉上茶来, 也许是陌生人的气息和动静惊扰了小世子, 安乐和幼旋便看着他揉揉眼珠, 睁开了大眼睛。 小世子长的很漂亮, 透亮的大眼睛, 跟安乐郡主一样的菱形小嘴, 要是穿上花衣裳定会被认为是女孩子。 自从会笑后,小世子见人就乐,毫不怕生, 对幼旋也亲近,只要幼旋出现,他眼珠就跟着, 幼旋回头发现了, 他便对幼旋笑的开心。 一看见他笑,幼旋便爱的不行。 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机灵聪明的孩子, 不知道长成会多么讨人喜欢。 他醒了, 幼旋就顾不得和安乐说话, 只想逗孩子。 幼旋尚且如此, 就不要说安乐作为母亲是如何疼到心尖上了。 幼旋兴冲冲的凑到孩子跟前, 就见他白白嫩嫩的,面色红润,是个健康样子。 不过还是小孩子, 张着个小嘴, 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幼旋放柔了声音去逗他,小世子却眼睛望向某一处一动不动,呆愣愣的。 就像是眼前没有幼旋这个人。 以前幼旋逗他时候,他的眼睛都会跟着幼旋头上的珠翠走,有时看的乐呵,还会笑出声来…… 幼旋感觉有些不对了。 奶娘还是喜滋滋的看着小世子,“陈夫人,我们小世子看你呢。” 幼旋瞄了她一眼,然后将小世子抱在了自己怀里,安乐看似埋怨着实则甜蜜的说,“别看他小,可是个祖宗,吃穿用都要最好的,他父王临走前,还得千叮咛万嘱咐,别亏着他儿子。” 幼旋心中已有疑窦,按理说,小世子每日用度物品,都要经过严格的探查,决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刚刚靠近奶娘身上,奶娘也一切正常。 “王妃,奴婢带着世子先下去喂奶了,一会儿再带来给王妃和夫人请安。” 说完后,安乐点了点头,问,“药都带了?” 这药是奶娘日日都喝的,主要是催奶和调理身子的作用,也是为了喂养小世子着想。 奶娘想要到幼旋怀里接过孩子,幼旋笑着拒绝,“我这才刚抱到手里呢,下次再看还不知什么时候,左右药汤还要煮会儿,你一会在这喝了,然后去我隔间喂小世子,这样我还能多和小世子呆一会儿。” 安乐只当幼旋是有了孩子后转了性,才更对世子爱不释手,任性些,也都由她。 药便在将军府里的厨房煮了。 就在这煮药的功夫里,小世子又睡了一觉,清醒的时候,幼旋逗他,小世子也是半天才能给下反应,哪有以前机灵活泼的样子? 幼旋心里沉了沉。 “姐姐最近主持中馈,是不是太忙了?”幼旋斟酌开口。 “是啊,一大家子王府都要人操持,王爷也一直都没有空闲,一回到院里,世子都睡得香,这些天王爷南下了,本王妃才能得了点空。” 而后,幼旋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奶娘是淑妃娘娘派过来的,绝对稳妥的人,淑妃绝对不会害自己孙儿,否则就是对元亲王的前程也有影响。 那可否是自己多想了? 这时候,紫菱前来回话,“夫人,奶娘的药熬好了,可否端进来?” 幼旋点了点头,奶娘却说,“药的味道冲鼻,奴婢还是退下去喝吧。” “你在这喝就是了,本夫人怕的东西多,可独独不怕药味。”幼旋从小到大,药罐子里泡大可不是虚的,她周身也总是围着一股药香。 幼旋开口,就有小丫头端着药碗上来。 药碗一端到面前,安乐不经意的向后躲躲,药味实在是太浓了,不知幼旋为何非要奶娘在房内喝,安乐疑惑,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那黑浓的药汁看两眼就知道是多么难以下咽,只有幼旋纹丝不动。 幼旋抽了抽鼻子,细细去闻药味,久病成良医,再加上在世隐先生处的日子,幼旋更是学了不少东西,也能算大半个大夫了。 幼旋闻了一会儿后,脸色一变,又去观察那奶娘,发现奶娘紧皱着眉头,还是二话没说一口灌了药进去。 “娘娘,药真是越来越苦了。”半响后,奶娘才能开口道。 幼旋狠狠闭了闭眼睛,阻止了奶娘想要接过孩子的手。 “夫人,您这是……”奶娘缩回了手。 安乐也疑惑着看向幼旋。 幼旋把孩子扔到安乐怀里,“姐姐好好看看世子吧。” 安乐疑惑地低下了头,看了半响后,脸色骤变。 安乐稍稍使了些力气,拍世子的脸颊,可世子连哭都不会了。 奶娘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王妃娘娘天塌下来的神情,也紧张起来,世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全家也不用活了。 安乐翕动着嘴角,手里下意识的用了力,世子这才感觉到痛,哭了起来,哭声中气十足,看着没什么问题。 幼旋对着紫菱使了个眼色,紫菱带着一头雾水的奶娘退了出去。 安乐此时气的浑身发抖,世子哭得涨红小脸,头上冒汗,听他凄惨的哭声,安乐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杀人的冲动。 “是谁?究竟是谁?旋儿……帮帮我。”安乐抖着嗓子,幼旋赶紧抓住她伸出来的手。 安乐的手用力,掐疼了幼旋,“旋儿,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幼旋叹了口气,不知哪个黑心的人,竟对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下手,元亲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当今圣上现今唯一的孙儿要是出了问题,连元亲王都要吃挂落。 所以世子身边千防万防,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那人另辟蹊径,将目标放在了奶娘身上。 “姐姐也知我体弱,但凡是药的味道,我闭着眼都知道里面加了什么药材。” 安乐联系起刚才奶娘所喝的药,赤红了眼,“你是说有人对奶娘下手?” “问题在那碗药汤里?”安乐很快猜出了事情缘由。 “没错,那药汤里像有草乌的气味,刚才奶娘说药变的越来越苦,我就更加确定了。” “那东西有大毒,但分量放的几近于无,短时间对大人也看不出什么影响,但奶娘每日奶世子,世子还那么小,肯定会……” “这东西对智力有影响,姐姐可记得世子是从何时起,越来越贪睡的了?” 安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就是我给你那药方的前几天,这些天我忙着萧幼琳迁居和年中王府的事情,忽略了我可怜、可怜的孩子……” 世子此时已经止住了哭声,瞪着大眼睛看着安乐,一个月前,她的孩子明明还很灵动。 安乐心中大恸。 “安乐姐姐,此事还需细细查探,不要声张,能有这么大能量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 安乐紧紧搂住孩子,在幼旋面前哭了出来。 她也只能在幼旋面前哭一哭了。 “这件事情怕得告诉王爷。”幼旋还是想的更远了些,现如今几位皇子都已成年,看着是只有元亲王一人堪用,但储位一日不定,便一日人心动荡。 陈骁与元亲王私教甚厚,加上她与安乐的关系,就算是什么都没有做,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是稳稳的元亲王一党了。 关于世子,就不一定都是后院之争,若涉及其他,还是要元亲王出马。 毕竟若是世子有事,对元亲王影响甚大。 安乐不是不能想到这些,但她现在情绪激动,脑子里一一闪过王府女人们的脸,只觉皆是玉女罗刹,美人面,暗中刀。 刀刀斩向她的孩儿。 这叫她怎么冷静? 所有人、所有人都该去死!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暗害她的孩儿,别怪她不留情面! “王爷尽日为水患的事情忙的晕头转向,写信说那瀛州官员沆瀣一气,根本无隙可寻,若他知道世子出事,又不知该如何烦扰?天家富贵,果然不是那么好享的……” 她真的想帮他承担什么,而不是躲在后方享受他的宠爱。 她只想嫁给心爱的人,安稳度日,可偏偏她心爱的那个人,是皇子,是世上最不可能安稳的人。 两人之间终归是有太多不得已和……不可以。 当她仍在豆蔻之年,鲜衣怒马的少年第一次向她表白时,她虽小,可也知道了会有很多人插.入她的爱情。 心之所向的地方是一个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她人加入一定很疼的,她早有准备,可这疼还是出乎意料。 他清亮的少年音恍若还在耳边,“安乐,你是定会嫁与本皇子的了,不过我还是想问问……” 那少年难得的踌躇,忐忑认真,“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问一个女人。”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为我生儿育女?” 她当时那样的羞,却也坚定的回,“不问前路,愿与君长厮守。” 一句话而已,她说得那么认真,便把今生都交给他了。 第61章 刀绞 “安乐姐姐, 今天的事情切莫声张, 我们只能先暗中探查。”幼旋对着安乐说。 安乐闻言点头, 敌在明, 她们在暗, 能花费如此奇巧的心思来暗害她的孩儿, 若是打草惊蛇, 不知还会有什么让人防不胜防的手段。 安乐定下心来细想,“要是装不知道,还得奶娘配合, 才能抓到幕后下手的人。” 有了对策,安乐郡主才安下心来。 “旋儿,还好有你与我商量。”安乐动情对幼旋说。 “小世子也是我的亲人, 这些都是应该的。”幼旋低下头来, 看了眼又陷入熟睡中的世子。 以往安乐见世子沉睡,都是满心欢喜, 只当他茁壮成长。 可现在安乐见他睡着, 只有心如刀绞。 她现在只能祈祷, 祈祷融入奶娘乳.汁中的草乌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她的孩子, 好好用药调理调理, 她的孩子还能如往常一样。 安乐贴着世子的小脸, 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幼旋无法,只能看着她哭。 眼泪流过了,她还是大梁国里顶尊贵的亲王王妃。 “幼旋, 本王妃先回去了, 倒是看看哪人在王府里翻浪?”为母则强,安乐现在也是斗志昂扬,一心要抓住罪魁祸首,给她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幼旋有孕后,就暂时戒了茶品忌口,还反胃恶心,陈骁特意给幼旋找了数名不同菜系的厨师,变着法的做好吃的,可幼旋刚养出点肉的小脸,还是变尖了。 陈骁心疼不已。 幼旋孕中还一直挂心着世子的事,安乐费心思找了绝对信得过的御医来看小世子,幼旋说的没错,世子的确是中了毒。 那些草乌究竟对世子造成多大影响,御医也不敢打包票,说只能等世子长大点,看看他说话表达的能力来判断。 说到底,安乐还要提心吊胆两年,世子如何,全看运气了。 世子年岁太小,很多药也不能用,治疗也是束手束脚,好不容易配成了药方子,怎么让他喝又成了大问题。 为了治疗有效,御医还用了针灸。 每每到治疗之时,小世子涨红了小脸,青筋露出,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整日嚎哭不已,最后经常哭得发不出声来,哑着嗓子干掉眼泪。 安乐就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 世子有问题的事情不能张扬,安乐现如今已是草木皆兵,半点不信旁人了,所以每一次她都亲自照看。 世子本来最是亲近安乐这位母亲,可安乐每次来都会带人给他治疗,喝药甚至针灸,渐渐地小世子就开始躲着她,不让她抱,甚至一见到她就开始嚎啕大哭。 安乐在艰难时候怀了世子,早产百般折磨将他生下来,可世子根本不愿见她这个母亲了…… 这几乎是一刀一刀地剜安乐这个做母亲的心。 可安乐又怎么忍心怪他呢?只能越来越心疼,怪自己没有用,每到此时,她便更恨暗中下手的人一分,愧疚也更加一分。 可别人不会因为这些就对她宽容,王府的事情还是那么繁杂,外面挑事的人,府里面不安生的女人们,种种加起来弄的安乐心力憔悴,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再也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她还不到二十岁。 事情马不停蹄的查,也有了进展。 奶娘是下人,她的药日日都要煎,重视程度更少了,给了别人专空子的机会。 下药的人是厨房里帮忙的小丫头,小丫头也根本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只当是奶娘得罪了人,小丫头被人用银子花了眼,一开始也胆战心惊,可后来见奶娘什么事都没有。 她便‘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原来那人告诉她最多让奶娘泄肚子的话是真的,这也没什么的…… 天上真是掉馅饼了。 抓到人后,逼问几句,小丫头吓的什么都招了。 给她药的是王府里一个出名的老实婆子,几十年在王府做事,从不多说话,只勤恳做事不抢功,多年来在王府里口碑很好。 安乐立刻派了人去抓她,可那婆子却在房门中自尽了,搜查房间又是毫无所获。 于是又派人查访她的家人,发现那婆子老家中人早在大半年前就搬走了,现已不知所踪,这婆子又从未嫁过人,在王府中也没有交好的姐妹。 事情查到这里就探不下去了。 在世子没出生的时候,暗算就已经开始了。 安乐将此事告知了幼旋,幼旋怎么也没想到,这般的折腾算计,可到最后,连个能怀疑排查的人选都没有。 幼旋只觉一阵无力,深感自己无能,没有办法,幼旋只能求助陈骁。 她事无巨细地将此事说与了陈骁听。 谁料陈骁听了,面沉如水,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骁最是正直诚恳,又初为人父,乍闻此事,定当郁愤难平。 “这事,我会亲自派人仔细探查,事情只要做了,就不会没有马脚,你请王妃宽心。” 陈骁看了看幼旋,欲言又止。 “只要王妃安好,王爷才会好……夫人定要好好安抚王妃,她绝不能出事。”陈骁加重语气,神情凝重的对着幼旋说。 “还有夫人不可再忧心了,万事都有为夫与王爷,男人不是拿来当摆设用的。”陈骁靠近幼旋,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别想太多,天塌不下来。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定要第一时间说与为夫听,好不好?” 幼旋紧紧搂住陈骁的腰身,狠狠点了点头,也许是有了身子的缘故,她格外的多愁善感,若是她的孩子生活在诡谲暗影中…… 想一想,幼旋就觉得不能呼吸。 皇家的孩子,当真是难长大。 安抚完幼旋的情绪后,陈骁快马加鞭赶去军营,派了军中探子深入查探此事,正当这时,他收到了元亲王的飞鸽传书。 信中所托之事就是陈骁刚才吩咐下去的。 陈骁与元亲王相交许久,就算他信中言辞恳切,理智吩咐,可看他笔迹锋芒毕露,笔力几要破纸而出,就知他心中绝不平静,此时已然震怒。 信中,更是着重笔墨请陈骁告知幼旋,好好替他宽慰安乐,一切等他回来,切莫烦扰。 最后只一句,‘当以安乐为重’为信中收尾。 …… 自从与陈骁说过话后,幼旋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对孩子也更加关注,生怕行差踏错。 将军府里,前些日子迎来元亲王妃,今日又迎来了昭仁公主。 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倒不知吹了什么东风。 “幼旋,本公主来看你了。”昭仁公主最近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幼旋微微一笑,回答,“原来是嫂嫂来了,快快请进。” 昭仁迈出的脚踏也不是不踏也不是,就这么僵在了原地,这萧幼旋是不是在臊她? 昭仁看了她几眼,可幼旋脸上温婉的笑容实在是无懈可击,于是只当她是无心的。 幼旋看她变来变去的脸色很是逗趣,心中偷乐,她这个嫂嫂是个好玩的人。 “嫂嫂快进来吧。”幼旋又催促了两句。 昭仁这才高高兴兴的踏进了门。 “母亲走不开也放心不下你的胎,本公主又无聊,就自动请缨来看看你。”昭仁面色白里透红,一双黑瞳水光漆亮,唇色不点而朱。 幼旋也是第一次见她梳妇人发髻的样子。 看得出来,她过的很好,那自然与二哥也相处的很好。 幼旋因安乐之事沉闷的情绪也缓解了稍许。 “真是时光如梭,没想到你如今都要为人母了。”昭仁用一种惊叹的眼神看向幼旋已经稍稍显怀的肚子。 “我可能摸一摸吗?” 幼旋对她点了点头。 “皇宫内只有七弟弟最小,可现下也快十岁了,已经很久没有小孩子出生了。”昭仁对着幼旋感慨道。 “有的时候,蓉娘娘也说好歹有几个小孩子出生,让她们这些妃嫔们逗逗孩子,做个虎头衣裳,好歹热闹热闹。”蓉嫔娘娘位份太低,是当不起昭仁一句母妃的。 当今圣上于男欢女爱很不上心,所以今朝后宫是难得的和谐清净。 岁数大的娘娘们更是棋友和茶友,有几个好的,已经成手帕交了。 所以昭仁的性子养的单纯,也不是不可理解。 “等到时候,公主嫂嫂也可给二哥生一个,二哥必定欢喜坏了。”幼旋促狭道。 昭仁板着脸却不失甜蜜道:“他那个老学究,蔫坏蔫坏的,还欢喜呢?” 幼旋捂着嘴笑出声来,没过多久,昭仁板不住脸,跟幼旋对座乐了起来。 刚成婚没多久,昭仁公主已深知萧瑾瑜的本性了,两人甫一见面,萧二给她的软钉子 ,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陈骁站在门口,没打扰她们姑嫂谈话,看着幼旋笑的脸上飞霞,擒着抹笑转身离去,决定从此解了将军府对昭仁公主的门禁。 第62章 人心 “将军, 我们的探子查到通州一地时, 终于查到那婆子一家人的踪迹。”陈骁闻言回头看去, 下属立刻低下头, 不敢直视陈骁的脸。 “说!” “按照王府的消息, 婆子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只有兄弟们撑门户, 探子装作行走的商人与婆子的兄弟相熟,后来才知道那一家人,婆子一年也回不去一次, ……将军,从他们嘴里婆子还在王府里享清福呢,现下, 我们该怎么办?” 这名将士面露惭愧, 动用军中探子,还是这个结果, 几乎一无所获, 也是他们无能。 陈骁沉吟片刻后问道:“那家人为何突然背井离乡?” 将士一下怔愣住, 这一点他们居然没有想到。 “查!”陈骁斩钉截铁。 将士赶忙应承后退下。 将士退下后, 陈骁用手指轻敲案桌, 有节奏的声音响在静谧帐篷中, 陈骁轻声自语,“这么久了,一切也该有个结果了。” “将军, 属下有事要禀。” 陈骁正正身子, 而后喊了门口的人进来,进来的人是与陈骁经过数场战役,有着过命交情的刘骑尉。 前不久,他刚刚迎娶了安素。 “将军,新招的兵里……” 两人就着军中事商谈了起来。 等到聊完了军中事务,陈骁关心下属:“说起来。本将军还未贺你新婚之喜。” 刘骑尉急忙鞠躬行礼,口中推脱,“将军为安素准备了嫁妆,下属与贱内都很是感激,甘愿为将军肝脑涂地,哪还能要将军的贺?” 而且,作为男人,私心里,他是一点也不想让将军出现在安素面前。 安素当初的心思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呢? 不过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有的时候,糊涂点对谁都好。 他也不是没有胸襟的人,更何况他随将军出生入死,自认情谊深厚。 只要安素与他好好过日子,两人扶持着,也是一对神仙眷侣,糊涂些又有什么关系? 元亲王与恭亲王两人共同把持了瀛州的水患问题,因为控制的及时,并未引发骚乱,流民安置妥当无误,善后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 有了功夫,两位亲王便对瀛州暗中之事展开了调查。 刚刚斥巨资加固的堤坝,抵不过洪水一击之力,贪墨之人胆子未免太大,半点不将皇室与黎民百姓放在眼里。 元亲王与恭亲王见过百姓疾苦,心里也憋着火,一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于是便有人狗急跳墙。 恭亲王遇刺重伤,现昏迷不醒。 帝大怒,大梁建朝以来最大的贪腐案就此摆在世人眼前。 瀛州官员官官相护,自成一派,对调查造成了极大困难,恭亲王其人阴晴不定,做事果决狠辣,不留情面,得罪了一大票的老狐狸,使得他们恼羞成怒。 瀛州地处偏南,天高皇帝远,又是每一年的拨款重地,官员们年年一个鼻孔出气,对于怎么贪墨形成了一套流程下来,按照步骤走,涉事金额之大,所涉范围之广,让人难以想象。 而此事,未必不牵扯京中。 否则,为何多年来,瀛州几个重要职位的官员,每年上京述职竟从不变动…… 圣上狠下心来命大理寺与刑部严查京中与瀛州来往。 事情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三皇子忠郡王的身上。 之所以能查到,却是一件妙事。 非常‘凑巧’的,因为在最敏感的时期,刺史送上来今年秋收的孝敬,被刑部中人截获。 追其去向,上有忠郡王印章,千真万确,不可抵赖。 忠郡王怎样也没想到,自己早在水患发生伊始就传了消息,告诉过瀛州中人今年秋收的孝敬延后,更对往年之事进行了扫尾…… 为何他们还会如此?怎么还在这个节骨眼上上京? 那人为刺史身边最重要的人,往年也的确是由他来护送孝敬,不过这次,他奉的不是刺史吩咐。 可忠郡王和刺史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不是从未出现过问题吗? 过去也不是没出过事情,可最后只要自己稍稍走动,事情就会被压下去,大理寺与刑部的人为何这次毫不讲颜面! 以往称兄道弟都是假的吗? 忠郡王怎样也想不明白…… 为何多年的谋算一夕之间分崩离析,他连反应都来不及。 忠郡王如无头苍蝇在京中到处乱转,却已陷入绝地,元亲王拿着文家密信,不由得感叹文青山老谋深算,一击即中,于谋划人心一事上,当真无人能及。 这一切都是文家给元亲王的献礼。 元亲王也是在事情查探过一半的时候,才收到了文家密信,所以后续才如此顺利,一开始案件调查困难,取证之艰是真的,所有人都看在看眼里。 后来,案件势如破竹的开展也是真的,真真假假之间,最是迷惑人眼。 那时候,恭亲王已经昏迷不醒了。 忠郡王太过愚蠢了。 他自认大梁皇子稀少,自己也是个香饽饽,将他人特意三捧两捧的话当了真。 凭他那胆小无担当的样子,有傲骨的文人官员们又怎么会把他这个皇子看在眼里,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当初瀛州一派的人到京中来走门路,文青山心生毒计,干脆坐阵后方,顺水推舟,促成了此事。 又在暗中偷偷观察,帮着做事不周全的忠郡王描补,使此事一直在可控范围内,等到此次瀛州百年难遇的水灾爆发,就到了收获的时候。 文家早有从龙之心,而后千挑万选,选中了元亲王。 在最关键的时候,元亲王还少一件大功。 忠郡王不过是个棋子罢了,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棋子。 在一开始时,忠郡王胆子小,害怕的睡不着觉,只告诉自己做一年就好,等到秋收之际,忠郡王看着堆满房间的银票金子,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奇,赤红眼睛坐了一夜,又开始了第二年。 第二年、第三年、等到后来,天高皇帝远的瀛州,胃口越来越大的瀛州官员……这一切,已经不是忠郡王说停就能停的了。 所有曾到瀛州任职过的官员,除了少数几人,剩下的都不干净了。 忠郡王见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掌控,赤脚脱帽嚎哭,跪在帝居紫宸宫的门口,皇帝一出现,忠郡王就往龙体上扑,爹呀爹的,叫得惨兮兮的。 鼻涕全糊在了宣成帝的龙袍上了…… 皇帝当天就没上成早朝,因为人厥过去了。 醒了之后,禁卫军就围了忠郡王府。 将军府离忠郡王府不到两条街的距离,陈骁提前打探好消息,提前回到幼旋身边,他怕禁卫军声势浩大经过,惊了还在孕中的幼旋。 瀛州贪墨大案在京中闹得沸反盈天,现下又大批禁卫军浩浩荡荡的上了大街,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现在世道不稳,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为妙。 经历过宣成一朝的老人们咂么咂么嘴儿,口中道:“这天是要大变啊。” 整个贪墨的大案以雷霆之势破了,忠郡王落了个被圈禁的下场,忠郡王府人烟散尽,很快荒凉了下来,皇帝还是留了自己儿子一命,他老了,不想在经历丧子之痛。 作为忠郡王母妃的蓉嫔娘娘,则是脱簪请罪,在皇帝昏迷之际,跪在紫宸宫外请罪,直到皇帝醒过来宽恕了她。 倒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昭仁公主在判决尚未下来的时候,前来找过幼旋,来一解心中困苦。 “幼旋,三哥他为同父同母的兄长,我知他懦弱,知他胆小怕事贪财,可他真的对我很好……”昭仁脸色惨白,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幼旋静静听着,知道她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 “三哥从小总是会拿各种小东西哄我开心,他那么胆小,可我小时候闯祸的时候,他总是揽在自己身上,为此受了父皇不少打,父皇一直看不惯他胆小的样子。” 昭仁突然抬起头,眼神发亮的看着幼旋,“本公主有直觉,有直觉,事情不对,不对,不对的……” 幼旋看着昭仁大受打击的样子,也不落忍。 前些日子抄家时,她记得陈骁与她说,在忠郡王处,发现了一个小册子,上面都是忠郡王费心思从各地淘弄来的,用来讨妹妹欢心用的,女孩子喜欢的,花花绿绿的东西。 上面甚至还记载着昭仁曾经送与她的长明灯。 幼旋与忠郡王只有过一次接触,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次昭仁对夫君出言不逊,宣成帝暴怒,忠郡王跪软在地上,挡住昭仁的身影。 对于昭仁来说,他是天下最好的兄长,可对于颠沛流离的瀛州百姓,忠郡王就是最该下油锅地狱的恶人…… 又有多少的少女,在这次水灾中失去自己的兄长呢? 人心之事,当真复杂可笑之极。 第63章 虎宝 等恭亲王伤势好转, 瀛州贪墨一案已经尘埃落定, 瀛州相关涉案官员重者诛灭三族, 轻者抄家流放, 其余曾到任过的, 对此案稍有牵扯的官员, 或贬黜, 或丢官,无一逃脱。 常言道,法不责众, 然天子之怒,可浮尸百里,不可以常言断。 这一场腥风血雨, 人事变动, 京中上下惴惴不安。 百姓们本以为两位亲王回京后,事情会有所好转, 局势不会在那么紧张。 可谁知, 圣上竟数日不在早朝。 一时间, 流言鼎沸, 引发骚动。 圣上的身体本来一直安康, 可到底年岁大了, 这次忠郡王的行为圣上动了大怒,人虽清醒但卧床不起。龙体有恙,怎能不使大梁众人议论纷纷? 等到宣成帝再度出现在大臣眼前, 大臣们皆缄默不语。 宣成帝几天之内苍老了许多。 他眼神浑浊, 鬓发须白,背也不似以往挺直了。 元亲王站在殿下,看那宝座上英雄鹤发的父皇,嘴里有些发苦。 诚然,在这次大案里,他得到了巨大的好处,可他心里面,却像吞吃了个苍蝇一般的恶心。 皇室被人狠狠地耍了一把,元气大伤……只有他独善其身。 他知道个中内情如何,却还是要感恩戴德。 文家在案件毫无进展和突破时,帮他指明了方向,立下大功。 虽说他不是故意的,可这样算计自己的父亲兄弟,元亲王的心里并不好受,就算是一开始他毫不知情,但事情发展到后面,已经脱身不得了。 在那封密信到来时,他与文家便牢牢绑在了同一条船上了。 他的父皇瞬间苍老憔悴,他的两个兄长一个身受重伤,一个终身圈禁,不过大半月的功夫,再也没了以往郡王的风光。 元亲王告诉自己,既然选择走上这条路,就总要舍弃些什么了…… 宣成帝的身子就此虚弱下来。 朝中大臣们也开始递折子,提及储君之事。 宣成帝也不再像曾经那样,避而不谈此事,而是让大臣们递上心中人选,他神色喜怒难言,大臣也拿不准这位皇帝的心意。 恭亲王在这一方面,当真与宣成帝一脉相成。 后来,帝分别招元亲王与恭亲王入宫。 第二日,元亲王被封为昭华太子。 一切就此尘埃落定,京中也安稳下来,一晃眼,数年便过。 …… “爹爹,你说宝宝是怎么长大的?”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扬起头来,看着逆着光站立着的高大男子。 陈骁沉吟片刻,觉得孩子孝敬父母的意识应该从小培养,得让他知道父母的辛苦。 “你是爹和娘亲费劲千辛万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岂料小男孩听了这个回答后,撇了撇嘴,忍了半天终究没忍住,哭出声来,“爹呀,你咋能喂宝宝吃这些呢?” 陈骁:“……” 你个熊孩子! 幼旋就坐在父子两旁边,给儿子缝小鞋子,看到丈夫满脸的无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陈骁脸一沉,虎宝赶紧低下头来,幼旋见陈骁又在凶儿子,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走上前将蹲在地上的孩子抱起,虎宝可会顺杆子爬,不看自家爹爹凶凶的脸,把脸埋进娘亲软乎乎的胸脯。 幼旋伸手摸摸他光溜溜屁屁,觉得有些凉,便要把孩子抱着送往床上的软毯上,陈骁怕她累着,赶忙接过虎宝。 这小子,像他,长的敦实。 一到陈骁怀里,皮小子立刻就老实了,可不敢在他的怀里乱蹭,老实儿地趴着被抱过去。 “不许调皮,该睡觉了。”虎宝玩了一上午,还不累,想下地继续玩耍,可陈骁一向积威甚重,他不敢反抗。 陈骁看着虎宝闭着眼睛,眼皮和睫毛还一直颤动,眼珠还在里面转,就知他在装睡。 小孩子放在枕头上,还是爱睡的,陈骁耐心的哄着他,很快,虎宝抓着被子的小手渐渐松开了,陈骁小心的将被子掖好,并未惊到他。 陈骁一直冷硬的脸终于柔和了下来。 他也宠孩子,但虎宝实在是太皮了,还聪明会看人眼色,不压着是不行的。 虎宝双手放在头上成投降式,睡熟后,口水从微开的小嘴晶莹剔透地流出来,陈骁拿大拇指轻轻一揩,俯下身来,亲了一下儿子的小胖脸就出去找幼旋。 “你还有着身孕,别太劳累了。”陈骁凑到幼旋身边,拿下她手上的针线。 幼旋的针线活并不好,可身为母亲,总想给孩子做点什么。 “你对虎宝好点,儿子找你搭话,是讨好你呢。”幼旋的话,陈骁向来放在心上。 陈骁也委屈,“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是凶他。” 幼旋看着他的脸,俊俏是很俊俏,可很正气,有种大义凛然的范,也许是军中待久的缘故。 所以一面无表情,就格外威严。 儿子本就天生怕父亲,更何况是陈骁这样的。 “不过我们宝贝女儿出生了,我一定好好哄着。”陈骁谄媚的笑,伸出大掌来,盖住幼旋稍稍凸起的肚子。 虎宝快三岁的时候,幼旋又有了身孕,陈骁不知为何很是断定,里面一定是女娃。 “为何不是一个小虎宝?” 陈骁正色对着幼旋说,“不,她告诉我,她是个漂亮的闺女。” 说罢,陈骁傻笑起来。 笑着笑着,陈骁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消失了,眉头皱成了川字。 “怎么了?”幼旋抓住他的手,有些紧张。 陈骁对幼旋温柔笑笑,“只是突然太子找我有些棘手的事,有些失神罢了,放心吧,我能解决。” 幼旋知他在说谎。 这几天,他一直春风满面的,怎么会有棘手的事? 幼旋想想刚才两人的对话,也并无什么大问题…… 既然他不说,幼旋也不想拆穿,岔开话题,“趁着身子还利索的时候,过两天,我回娘家看看。” “三哥都要成亲了,大哥还没着落,我回去劝一劝,父亲和母亲一向拿大哥没有办法。” 以前萧大未娶亲,还能用世子妃不可轻易确定的理由搪塞过去,可大哥年岁越来越大,二哥和三哥也相继娶亲,大哥还是独身一人,他人难免议论。 但好歹萧大前面还有一人挡着大部分舆论的炮火。 那就是恭亲王。 恭亲王身为行二的皇子,正妃和侧妃都是空缺,那一个个亲王妃的位置就像是最香甜的美食,吊着所有京中未嫁闺秀的胃口。 京中隐隐传言,说恭亲王是在那次贪墨大案的行刺中坏了身子,甚至更夸张道,说正因为此,圣上才把储君之位定给了元亲王。 事情越传越凶,有了恭亲王在前,人们投给武安伯府世子的视线就少些。 幼旋了解大哥,他只是要找一个合心意的女子,找不到便宁缺毋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并不放在心上,父亲和母亲懂他个性,也由他,但最近流言越来越凶。 林氏看着二儿子和三儿子都要成家了,欣慰之余也为萧大烦忧,怕他这样下去,以后都找不到个伴。 大哥一向疼宠幼旋,林氏便让她回去劝几句。 “好,可以回去劝劝吧,男人还是有家才能真正成长。”陈骁对着幼旋说。 可他的神色还是不好…… 到底是怎么了? 陈骁怜爱的抚摸幼旋肚子,幼旋看他神情变得如此柔情似水,脑袋有点大……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要是计较起来,比女人更加捉摸不透。 “时间快着呢,几个月后,你就能天天见到她了,我也不与你争了,一定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男人,也是要女人哄着的。 幼旋如此说了,陈骁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难受了。 幼旋懵了。 陈骁低垂着眼睛,难以启齿道:“旋儿,都说女儿似父,若是、若是……” 福临心至下,幼旋一下懂了他的烦恼。 “不会的,你看虎宝不是好好的。”幼旋宽慰陈骁。 虎宝长的白净可爱,一身雪白的皮肤,忽闪的大眼睛都像幼旋。 “事总有万一。”陈骁不能放下心来。 “若真是如此,我们可以宠她一辈子。” 陈骁更加心痛,“可那样,她也饱受世人冷眼,甚至嫁不得心仪的男子。” 陈骁有史以来第一次,痛恨起了自己脸上的胎记。 以往,除了幼旋的想法,他毫不在意别人看法,但要是女儿随他…… “我们是她的父母,她无法选择,一切是缘,是命,这些也是她该遭受的,人生在世,本就不是享乐。” 听了这话,陈骁还是不能宽颜。 “实在不可,你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有人说你宝贝闺女闲话,你就给我揍回去,我还就不信了。” 幼旋开了句玩笑,可谁知陈骁竟然沉思了起来。 半响后,陈骁拳头一锤手掌,“合该如此,旋儿,你真聪明。” 幼旋目瞪口呆。 第64章 陌生 说罢, 陈骁对着幼旋笑笑。 幼旋见他眼底仍有散不尽的阴霾, 晓他仍旧烦扰, 只是不想让幼旋一样跟着他烦心。 当初虎宝还在幼旋肚子里的时候, 月份越大, 幼旋就越觉得是个男孩, 冥冥中就像有谁肯定的告诉过她一样…… “师兄, 你相信我,我们的孩子没有问题,她在我腹中, 我知道的。”幼旋看着陈骁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陈骁从这种眼神中,得到了某种勇气和……安全感。 还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呢。 幼旋与陈骁也过了新婚时的甜腻, 现在两人也是细水长流的过日子。 昭华太子的储君之位几年里也坐得稳当, 当今圣上的身子越来越败坏,昭华太子已在近年参与了监国一事, 他处政事有张有弛, 对待能人也可放下身段, 礼贤下士, 听取群臣意见, 从不独断专行。 更难的是, 他也严厉果敢,并无优柔寡断的时候。 文人们都在背后评价,说昭华太子有圣君之像。 圣不圣君的, 幼旋也看不出来, 不过他人也越来越高深莫测起来,几年里两人只见过数面,可每一次相见都与昭华太子与上一次都有莫大的不同。 早年那个,见到萧幼琳忙不迭逃离的五皇子,在幼旋的印象里,已经越来越模糊了,留下的只有威严狠厉的昭华太子。 过了两三日,幼旋带着孩子,上了回武安伯府的马车。 这画,当初是幼旋献给姑姑蔡成侯夫人的贺礼,而后成了安乐的嫁妆,一起抬进了元亲王府。 前段时间,安乐将它还了回来。 安乐说这毕竟是世隐先生给她的念想,叫幼旋好好收着,还意味深长的对幼旋说,人活着有时候就为了一个念想。 自从元亲王被封为太子后,安乐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位板上钉钉的皇后娘娘,早是京中闺秀人人要学习的榜样。 昭华太子虽说诸多内宠,宠爱瑶侧妃,可安乐正妃的位置不可动摇,对她很是敬重。 能得到当朝太子的尊重,在大多女子看来是修了十辈子的福分了。 这些女子似乎是忘了,当初安乐嫁给还是元亲王的昭华太子时,受了大半年的专宠。 身为太子,侧妃名额有四个。 连寻常百姓都知道,这四个位子,就是以后高高在上的皇妃娘娘。 更遑论那些朝中大臣,太子又在盛年,长相风流俊俏,听了他传闻的闺阁女子,早对他芳心暗许。 有的人更是因为这个,蹉跎成了老姑娘。 后来这家人的老封君心疼孙女,进宫求见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多年不管事,可老封君与她年轻时有些交情,老封君姿态摆的极低,只说孙女日夜思念,求而不得,坏了身子,请求太后娘娘看她一把年纪的份上,莫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就算是让她孙女做个丫头也使得,只求能常伴昭华太子身侧。 太后一发话,又怎么会是个丫头? 这姑娘便被太后下了懿旨,赐给了昭华太子做侧妃。 百姓们知道的版本就是这样的,幼旋听闻此事,内心感慨,原来太后娘娘十几年来闭门不出的礼佛,也并未堪破红尘。 昭华太子接了懿旨后,又给皇帝递了道折子,说庶妃萧氏恭谨有礼,勤勉温柔,于子嗣有功,请旨封为侧妃。 瞬间,侧妃的四个位子全被占全了。 这道请旨,是昭华太子对文家的承诺。 萧幼琳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懵了,欣喜若狂,没想到太子心里竟然有她的位置。 当初那瑶姬对她呼来喝去,现如今两人平起平坐,真是痛快。 萧幼琳这个名字,便在京中权贵圈里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可要说京中风头最盛的贵人,就是瑶姬了,异国远道而来,贵为一国公主,风华绝代,勾心夺魄,当初国宴上妖娆一舞,被皇帝亲赐于昭华太子,分了昭华太子大半雨露…… 瑶姬很是传奇的一段经历,有人心中暗自生羡,有人则瞧她不起,嫌她行事孟浪放荡。 围绕她身上的话题总是绵延不绝,与之相比,安可倒是稍逊了几分。 自从世子出事,安乐便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衣食住行事事操心,手中事务分了大半交与林侧妃手里。 四位侧妃中,这位林侧妃是最没有存在感的。 没有绝佳的才貌,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引人注目的故事…… 这四年来,好像发生了许多,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幼旋下了马车,回到了武安伯府。 林氏在刚来京城时还是一位风韵少妇,可四年过去,也是到了年纪,华发渐生了。 “呦呦呦,快让外祖母抱一抱乖孙。”林氏一看见虎宝,就加快了步伐。 “母亲,你慢些,这小子长得快,现在可是越来越沉了,您别闪到腰。”幼旋赶忙嘱咐。 林氏瞟了幼旋一眼,来不及说话,就被怀里的小胖娃吸引了全部注意。 “外祖母,宝宝现在会唱儿歌了,前些天,爹爹教的。” 幼旋脚步一顿,夫君教的,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看来,陈骁还是将她的话放到了心里。 虎宝用自己的小胖手捂住了嘴,凑到林氏耳边说着,“娘亲还不知道呢。” 幼旋失笑,傻儿子,说那么大声,谁都能听见。 幼旋恍若不察,看虎宝隐隐的小得意,心中感叹,果然,孩子都是渴求父亲的。 等到了房间内,虎宝蹬着小腿急吼吼的下地,要给外祖母表演。 幼旋听着虎宝奶声奶气的小歌声,看他摇头晃脑的机灵模样,真是讨人喜欢。 幼旋不由得想起了世子。 世子他……明明比虎宝大上许多,可说话还不利落,还需要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不过除此之外,也看不出别的毛病。 世子也不像虎宝一般活泼,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玩,小小年纪,竟是有了心事的样子。 一般与他搭话也不理人,但每次见到幼旋来,他都会抬起头来对幼旋笑笑。 他长相继承了安乐与昭华太子的全部优点,昭华太子在少年时,便是如同谪仙般的人物,世子眉眼精细,安静腼腆,惹人心疼,论容貌更盛于当年的五皇子。 “母亲,大哥他人呢?” 幼旋可没忘了今天来的正事。 听小女儿提起了大儿子,林氏赌气似的冷哼一声,“说是在前院忙活呢,谁知道瞎忙活什么。” 幼旋听的出来,母亲还是有气。 “一会,你好好劝劝他。” 良久后,林氏对幼旋如此说道。 幼旋与林氏闲聊几句后,把虎宝放在娘亲这里,就动身去前院找自己大哥。 幼旋已经身为人妇,又是在自己娘家,就没有诸多顾忌,也可去前院行走行走。 就算幼旋嫁人多年,武安伯府新来的下人们,也没有人不知道这位极受宠的小姐。 幼旋问了下人,很快就找到了大哥,可下人却告诉她,大哥正在招待客人。 如此说来,到是不方便了。 下人自然知道,萧世子爱护幼旋,于是自告奋勇回禀了萧大,而后返回告知幼旋。 萧大让幼旋在偏厅等他,他片刻后就到。 于是下人在偏厅里摆上茶和糕点,幼旋百无聊赖,随手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来打发时间。 幼旋本就酷爱读书,很快便沉浸于书中世界。 看到兴起处口渴,幼旋抬起手来,去拿桌边茶盏,余光处却瞄到了脚边的人影。 幼旋失笑,这么久了,大哥还是以往的跳脱性子,难道还要像小时一样吓她一吓吗? 幼旋笑着抬头,不期然间却撞上了一张陌生的脸,下意识的,幼旋扶住自己微凸的小腹,做出了防范的动作。 这人在外面,不知站了多久。 那人见幼旋注意到他,嘴唇微翘,“萧家幼旋,别来无恙。” 幼旋甫一见他,便觉陌生,可细细看来,又有些眼熟起来。 再看此人穿着的玄色秘纹靴子,又想起大哥招待人的事情,能让身为武安伯世子的大哥亲自招待的人…… 幼旋当即放下茶盏,起身行礼道:“妾身萧氏见过恭亲王,刚才妾身神情恍惚,还请王爷不要计较。” 幼旋低着头行礼,并未注意到恭亲王看向她微凸的小腹,其中所夹杂的复杂眼神。 “幼旋快快请起,也是本王打扰了你的清净。” 恭亲王笑着回答,也是有礼客气。 幼旋疑惑的看向他,这位王爷怎么可叫自己幼旋?未免太亲近了些…… 看到了幼旋的疑惑眼神,恭亲王也有些怔愣。 第65章 意外 恭亲王步入房门内, 在离幼旋有大半步的距离站定, 刚刚好的距离, 不会让幼旋感觉不适和压迫感。 刚才那亲密的称呼, 好像不是从他口里发出似的, 他仍温和有礼, 很是尊重幼旋的样子。 “本王与瑾序私交甚笃, 你是他的亲妹,自然也是本王的妹妹。” 幼旋听到这放下了心,想来是恭亲王与大哥有了接触, 与她客气两句罢了,恭亲王的妹妹……她傻了才会将此话当真。 若是她成了恭亲王的妹妹,难道她也是皇室公主不成? 天家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王爷客气, 幼旋不敢忝颜。还是要感谢王爷当初的救命之恩, 幼旋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当初幼旋被恭亲王救了一命, 事后, 恭亲王更是毫无偏颇, 给她公道, 详装病重时, 这位亲王也命人送来众多名贵药材。 在这些之前, 她被昭仁为难之际,圣上带着一众亲贵出现的时候,他好像也不着痕迹的帮了她不少。 两人素未相识, 但幼旋不察时已是欠了他许多人情, 当初摄于男女大防,幼旋并未私下联络,而是由武安伯府出面,送了不少珍奇古玩代为答谢。 可恭亲王怎么会缺那三两物品…… 没有当面道谢过,是她不地道。 “当初王爷多番相助,幼旋铭记在心,不敢相忘,幼旋身为后院女子,也没什么能帮助您的,只能为您在佛前祝祷 。” 幼旋再次郑重行礼。 明明是非常诚恳的谢语,恭亲王听了流露出玩味的笑容,略显得怪异疯狂。 他看着幼旋低垂的眉眼,低沉道:“那你永远不要忘记我好了。” 幼旋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下意识的抬头,却对上了恭亲王含笑的清澈双眼,看他眼神,觉不出唐突来。 恭亲王刚刚的怪异神情也只出现了一瞬间,要是旁人看到,也定会是以为自己花了眼。 幼旋刚才低着头,也没有察觉到。 幼旋不由想起关于这位恭亲王‘阴晴不定,善变狠厉’的传闻,只当他活的恣意,与寻常男子不同,所以说话也不拘小节。 “王爷治理水患有方,又贵为龙子,与妾身一样受过王爷恩惠的人,都是不敢忘的。”幼旋温言回答。 恭亲王一下呆住,他本以为能看到美人红霞入颊,却不想幼旋如此淡定。 “王爷,你怎么在这里?”门口传来了萧大哥的声音。 “你不是告诉本王大梁奇志在这里?” 恭亲王冷静道。 “真不知那下人如何领的路,大梁奇志在另一偏厅里,两者一南一北,劳烦王爷白跑一趟,还望王爷宽恕。” “无妨,就当本王运动了,你们兄妹二人有事便聊,本王先走了。”恭亲王朗言回。 等到恭亲王走后,萧瑾序看见大着肚子的妹妹只觉得脑壳疼,“真是,娘怎么把你给搬回来了?” 幼旋赶紧收敛心神,回嘴,“所以娘亲有多着急,你也能看出来了。” “娘亲为你成家的事,操碎了心啊。” “怎么也该找个合心意的女子吧?”萧瑾序不耐反问,幼旋着意劝他许久,可萧大简直是油盐不进,“再说,你可别当我不知道,你与妹夫当初可是两情相悦,哥哥我从小对你这么好,你可得站在哥哥这边啊。”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骁勇将军就是师兄,当年,我可是独自一人进京待嫁的,小妹知道找一个合心意的人有多重要,可大哥也要体谅母亲年岁大了,从小到大,你我是最让母亲劳心费神的。” 幼旋的身子,萧大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都是最让人操心的孩子。从小到大,林氏没少为他两夜不能寐。 说到这,萧大沉默了下来。 幼旋的来意也不是逼他,只希望他能让母亲安心,不要拗着母亲就好。 现在的萧瑾序俨然是武安伯府里的半个当家人,谁也不能逼着他做什么了。 “放心吧,旋儿,为兄知道分寸。” 幼旋这才放下心来。 “走吧,为兄和你一起去见母亲,也看看我那招人稀罕的大外甥长胖了没?” …… 幼旋抱着虎宝肉乎乎的小身子,看着他红着眼睛,逗他说话,“儿子,今天在外祖母那里乖不乖啊?” 虎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是回答幼旋,“虎宝可乖了,一点也不给外祖母添麻烦。” 在幼旋和萧瑾序到来的时候,虎宝正给他外祖母跳舞呢,萧大一进门就看着个肉团抖动肚皮,愣了一会儿后,毫不给颜面张嘴便大笑。 最后两人都流了眼泪出来,不过一个是哭的,一个是笑的…… 虎宝不哭还好,男人惯是爱逗孩子的,他一哭萧大就笑的更欢了。 所以虎宝陷入了短暂的失落中,坐上了回家的马车也没缓过来。 幼旋害怕伤了他幼小的心灵,一路上温声软语安慰,虎宝才开了颜。 等到幼旋回了将军府,陈骁就在门口接她。 虎宝越长越结实,除了家里人,连乳母都不让抱,陈骁怕幼旋抱着孩子辛苦,只能在门口等着接母子二人。 待到一家三口回了房间,陈骁点了点虎宝通红的小鼻头,“怎么去外祖家还哭了?” 虎宝想起什么似的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爹爹,虎宝唱的歌儿好不好听?舞跳的好不好看?” “那还用说。”陈骁毫不犹豫道,“在这方面,你与你爹我,是一样一样的。” 片刻后,虎宝嚎啕大哭。 陈骁满脸懵逼看向幼旋。 幼旋也愣住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不顾形象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幼旋笑的直打跌,虎宝哭累了睡过去,现在已经被下人带回他的小床了。 陈骁被幼旋笑的浑身不自在,不由辩驳,“娘子,当初行军时候,为夫唱的军歌是最振奋人心的了。” 振奋人心,说白了,不就是嗓门大吗? 幼旋听了他的话,脑海中出现了一群围着篝火坐着的汉子,扯着个脖子喊军歌的场景,她师兄,定是其中最脸红脖子粗的那个。 陈骁看幼旋跟着个偷吃的小老鼠一样,方才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兀自笑的开心,只当她是因有身子而好情绪波动。 陈骁坐到床边,长臂一揽,幼旋便整个人归到他怀里。 陈骁只觉幼旋在自己怀中是如此严丝合缝的契合,似是天生便该如此。 “旋儿,今天发生了件事。” 听到陈骁说正事,幼旋抬起头来,不过脸上仍带着笑意。 陈骁继续道,“文大公子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性命上并无大碍,但以后怕是会不良于行。” 陈骁尽量用最简短的话来描述这件事。 幼旋人在孕中,陈骁不想吓到她。 “怎么会如此不小心?文家公子的六艺,可是誉满京城啊。” 所以怎么会从训练纯熟的马上摔下来,陈骁三言两语,幼旋却懂事情的严重性。 身负厚望的文家嫡长子,娶了柔嘉郡主的大公子,居然废了。 朝堂之事幼旋并不了解,但她与柔嘉郡主却曾有段私交,可自从柔嘉嫁给了文大公子,再加上昭仁的缘故,两人就断了联络。 这位柔嘉郡主可是在闺中就敢与皇帝女儿打擂台的奇女子,是英亲王的掌上明珠,更是嫁了人没两年,还在需要人浇灌的花样年纪,她……接受自己的夫君是从此是个残废吗? 本来柔嘉嫁人得了满京城的艳羡,出了这种事情,就是满京城的同情了。 不管文大有什么惊世绝才,他都是不堪用了。 他的抱负,他的理想,全都完了。 文家三竹,彻底折了一个。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意外吗?任谁都看得出来,其中不简单。 “旋儿,之所以与你说是因为将军府要准备慰问的物事,全朝廷都要给文家这个面子,其余的,你便不用管了。” 陈骁还有未尽的话,其实这一切的背后,有萧瑾瑜的身影。 或者是说是文大公子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萧瑾瑜不过是顺水推舟。 这几年来,时时刻刻,萧瑾瑜都防着他,从未被他善意的表象迷惑过。 文大公子也沉的住气,等到现在才下手,可萧瑾瑜一直找人盯着他,干脆顺势而为,废了文大公子。 早在他文大公子阴谋算计武安伯府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这一遭。 两人既然身为政敌,在这瞬息万变的朝堂上,为了身家性命,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事情发生后,简直人仰马翻,柔嘉郡主第一时间赶到,发了好大的威风,就连宫里无辜的下人都吃了挂落。 第66章 废王 柔嘉郡主将皇宫闹得人仰马翻, 淑妃娘娘亲自前去哄她, 她也不给人面子, 仍是哭闹不止, 弄的场面很是尴尬。 还是皇上发了话, 柔嘉才从地上哭哭啼啼的爬起来, 文大公子很快转醒, 可醒来后就面色灰败,目光呆滞,柔嘉郡主的哭闹他充耳不闻。 好像外面的吵闹纠缠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不是问题的始发者。 宣成帝近年来身体越来越差,在朝政上多倚仗于昭华太子, 大臣们心里都门清, 新帝继位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宣成帝出现,余威犹存, 他亲言会给文家和英亲王府一个交代, 柔嘉郡主才老老实实的接文大公子回去休养。 可怜当时文大公子被抬在担架上, 进退不能, 所有人都只顾着吵架, 根本没人注意还在秋日冷风里瑟缩着的他。 幼旋按着惯例, 又因曾与柔嘉郡主的私教,将送与文家的东西加厚了两分,在幼旋这, 此事就是过了。 后来事情展开调查, 文青山主动站出,说是自己的大儿子不小心,造成此等恶果,让圣上挂心万分难堪…… 事情是不经查的,那马匹为何突然发狂?没有人比文大公子更清楚,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文公子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这件事情也就渐渐压了下去,人们也有了新的谈资,什么淑妃娘娘新得的宫花,李大人嫁女的盛况……很快就把文大公子遗忘到脑后。 幼旋无事坐在家中,却收到了瑶侧妃的飞花笺,这位瑶侧妃要举办了秋菊宴,邀了京中所有有头有脸的夫人。 能以侧妃的位分在昭华太子府举办宴会,瑶姬这是在向京中人所有人显示她的荣宠。安乐表姐因世子之事退居人后,她此番拿出女主人的作态来,昭华太子居然也允许?就不怕惹得朝臣非议吗? 身为一国储君,怎能偏宠妾室,瑶姬祸水之貌本就名扬京城,这般高调,对瑶姬也不是件好事…… 幼旋自幼不喜与人交际,京中夫人们的脸都认不全,等到嫁给陈骁后,陈骁交好的人也大多是军中人,幼旋只需打理好与那些夫人的关系。 其实陈骁如今的名声比当初未娶幼旋时,要好上许多了。 曾经有悲观的人认为,幼旋嫁与陈骁后活不过一手之数,可现在,幼旋病弱的身子见好,肚子里也有了第二个孩子,陈骁身边更是没有第三人……早已在京中传为一段佳话了。 除此之外,更是有跑了多处寻药材,深夜愿为有孕的幼旋按摩等等诸如此类的传言,更坐实鬼面将军宠妻之名。 问她们为何会知道的如此仔细?这便得问幼旋了。 反正每一年里都有不得不出席的场合,夫人们聚在一起闲话的时候,幼旋总是‘不经意间’向她人说起个中事,收获一堆羡慕嫉妒的眼神。 等到别人称赞时,幼旋眨着无辜杏眼,讶异道:“有吗?夫君日日都如此,这难道不正常?” 所有人都说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当初师兄遭满京厌弃,众人皆道夫君残忍暴戾,京中后院的权贵夫人们仿佛有一种流行,那就是谁都要来踩上夫君一脚,自家男人再不堪,也比鬼面将军强。 幼旋不是傻子,这些话她也知道,师兄不在意,她心眼小,是不能过耳就忘的。 秋菊宴除了赏菊,还是吃蟹的好时候,幼旋到昭华太子府时已不算早了,夫人们早都三两一堆,围着一盆盆菊花,细细欣赏起来。 众星捧月,站在正中央的便是瑶姬了。 幼旋刚出现,瑶姬竟然瞬间发现,娇笑着,“陈夫人来了,还不快快请进。” 幼旋一挑眉,今日这瑶姬来者不善。 等到走近了,幼旋才发现其他几位侧妃娘娘也在,幼旋神色平常,走到众人面前,“妾身参见几位侧妃娘娘。” 等到幼旋行过全礼,瑶姬才假兮兮的说,“陈夫人有孕,何必行礼,快快请起。” 萧幼琳复杂的看着幼旋,看她红润的脸色,珠围翠绕,绫罗满身,这多年来,她这位妹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还是过得如此好…… 她们姐妹二人终于再次见面了。 幼旋被安排在主桌上,她除了是骁勇将军夫人,还是太子妃表妹,阖京中,没有人不知道安乐将幼旋看得多重。 “姐姐忙于照料皇孙,所有这次就是本宫与众位夫人相聚。”夫人们听了瑶姬所说的话面面相觑,不敢搭话,甚至偷偷去看幼旋的脸色。 “姐姐是太子正妃,每日事务繁忙,更得太子信任,只有本宫闲的慌,于是叫了萧侧妃和林侧妃作陪,给各位夫人发了信笺。” “哪里哪里,娘娘严重了。” “太子殿下看中瑶妃娘娘,连我们这些妇人们都知道。” “就是就是。” 众人们这才开始客气回答,有想要奉承瑶侧妃的,还要看着幼旋的脸色,心里埋怨,‘瑶妃娘娘请陈夫人来作甚,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瑶姬听了这些话心里满意,从小到大,因家世外貌的原因,忍气吞声这四个字,是她在来大梁之后才学会的。 好在太子殿下最后还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枉费她当初的伏小做低,殷勤侍奉,甚至学了青楼手段…… 瑶姬话锋一转,“本宫听说,萧侧妃与陈夫人是一家姐妹。” “娘娘所言不虚。” 幼旋刚刚只是在老神在在的吃糕,听瑶侧妃提到她,才回了一句。 萧幼琳看向她的目光,她不是没有察觉。 “许久未见,见到姐姐如今,小妹心中也为姐姐开心。”幼旋主动开口对萧幼琳说。 “妹妹如今过得好,姐姐也放心。”萧幼琳沉稳道。 幼旋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两姐妹像如今这样正常说话,竟是从未有过。 不,也许,在两人懵懂无知时还是有过的吧。 以往萧幼琳与她说的每一句话,无不是绵里藏针,话中有话。 “呀,原来两人还真是姐妹,那以往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按理来说,幼旋与幼琳同为萧姓,应当更加亲密些。 瑶姬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萧幼旋只认安乐一个姐姐,对当初还是庶妃的萧幼琳避而不见。 “本宫与幼旋妹妹自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无需他人看在眼里。”此话锋芒毕露。 瑶姬脸上露出微怒神情,很快将压下去,毕竟萧幼琳也不是那个任她打板子的庶妃了。 等到一会儿,她倒要看看萧幼琳还能不能这么硬气,连自己孩子都留不住身边,逞什么威风! “花也赏了,话也说了,本宫看姐妹们也都饿了,瑶姬妹妹还不招待?”林侧妃跳出来,给了瑶姬一个台阶下。 瑶姬勉强笑笑,叫下人们上了吃食。 夫人们熟练的应用吃蟹的工具,姿态优美动人,间或与周围人小声耳语几句,幼旋还在孕中,不能吃这些,看着她们吃,也有了些馋意。 可不想,在这桌子上,不吃的人不止幼旋一个。 瑶姬含笑着看各位夫人吃得欢畅,渐渐引起了他人注意,萧幼琳看瑶姬得意的模样,暗自握紧了手中汤匙,林侧妃也讪讪的笑,没了心情吃这走了大半个月水路才运到太子府里的蟹。 “本宫前几日刚刚查出有了身孕,可给各位夫人的请笺早都发出去了,只能厚着脸皮举办,扰了夫人们的兴致是本宫不对。” 静默片刻后,宴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恭喜声。 林、萧两人的脸已是僵得不行了。 幼旋此时了然,怪不得,怪不得瑶姬如此高调,原来是有了倚仗……想来这就是她大肆召开秋菊宴的目的。 只怕瑶姬早都想这样做了,这几年,难为她低调了许久,一直被安乐姐姐压在后面。 此番有孕,她想扬眉吐气,也能料想得到。 幼旋淡淡地对瑶姬道了两句贺,她实在是看不惯瑶姬小人得志的嘴脸。 有头脸的夫人们也没想到,参加个秋菊宴,居然能得个如此爆炸的消息。 什么前几日才知道,傻子都不信。太子正值鼎盛之年,孩子会越来越多的,关键的是昭华太子对这个孩子的态度。 太子殿下如此给瑶姬作脸,还是头一遭。 难道太子府的天要变了? 接下来,就是满桌的奉承,幼旋熬了许久才等到宴席解散。 幼旋拖着满身的劳累回了将军府,她本想去见安乐表姐一面,可谁知瑶姬出乎意料的举措,天色转暗,宴会才散,时间不够,幼旋只能回了家。 “夫君,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陈骁早上出门时,告知幼旋他今日将要晚归。 “出了意外,我只得先回来了。” 幼旋小心问,“出了什么事?” “废王要不行了。” 良久,陈骁如此说道。 第67章 真相 废王?废王是…… 幼旋呆住片刻后, 想起陈骁所说的应该是三皇子。 时间真是过得快, 距离那件震惊梁国贪腐案也有了数年的功夫了。 三皇子从天之骄子变为阶下囚, 被废尊位后, 府上姬妾下人们成鸟散状, 就连成婚不久的忠郡王妃也被娘家接了回去, 偌大的王府里, 只有他一个人。 忠郡王自小有人服侍,在生活中就是个障儿,昭仁曾与她哭诉, 说哥哥连衣裳都不会套,看管的宫人们无论怎样打骂都从不说话,只管冷冰冰的把饭食往门外一放……等到后面, 送的都是馊饭脏水。 ‘就像是喂食猪猡一样’, 这是忠郡王的原话。 人的适应力是无限的,有口吃的, 有口水就能活下去, 可数年的时间里, 除了昭仁偷偷进去看过三皇子几次, 再没有任何人与他说过一句话, 一句也没有…… 这会活生生把人逼疯的。 曾经的富贵乡变为今日英雄牢, 让三皇子在曾经的忠郡王府中圈禁,看着是恩典,实则是莫大的折磨。 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 三皇子心中又会是何等滋味? 昭仁放不下兄长, 走关系进去看了三皇子几回,每去一回便要伤心大半个月,可她根本无力改变什么,连蓉嫔也爱莫能助。 她们想花银子想让三皇子过得好些,但看守的下人们半分情面也不讲,全按照规矩办事,往里面递东西,也不会落到三皇子手里。 三皇子就在里面受着活罪。 陈骁所说的话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三皇子已经撑了这么久,终于撑不住了。 “这事情并不意外。”幼旋回道,所以为何夫君会提前回来? “圣上近年来龙体已危,今天听了三皇子不行的消息,整个人都糊涂了,卧床不起,我回来是嘱咐你几句,从今日起,便以安胎为由,闭门不出吧。” 最近定会有大事发生,陈骁知道这些与幼旋没什么关系,有他的人保护着,幼旋不会出事。 可他就是心里发慌,非常迫切的要立刻、马上见到幼旋。 听了陈骁的话,幼旋也紧张起来,圣上真的不好了吗? 宣成帝是所有大梁子民的安全感。 那位至高无上的人是人们信仰的化身,是道德无法取代的精神支柱,在寻常百姓心中,宣成帝便是神。 现在他们的神出事了。 不过十余日,幼旋肉眼可见的京城中气氛紧绷起来,路人们皆是行色匆匆,不敢在大街上有所停留,街边热闹的酒楼店铺纷纷关门歇业,生怕这热闹伤了某位达官贵人的眼。 在某一个陈骁未能回来的晚上,幼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第二天只能顶着乌青的眼底起床,没多久,就看到一向稳重的白芷神色惊慌疾步而来…… 宣成三十一年八月,帝危急,京城全面戒严。 如今外忧尚在,不可怠慢,骁勇将军亲率兵众,铁血手腕镇压京都,特殊时期当用重典,平王叛乱一事,有过一次就够了。 宣成三十一年九月,昭华太子入宫随侍伴驾。 宣成帝、那个曾经挥斥天地的男人,现在惨白着一张脸,老弱无力的躺在床上,呼吸也几不可查。 现在的他,只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能了结他的性命。 昭华太子目光游离,想起他的幼时,他们几个兄弟,没有谁不怕这位高深莫测的帝王,就连一向胆大阴毒的二哥都十分惊惧于他,就更不要提他与三哥了。 当时,七弟还没出生。 宣成帝子嗣单薄,皇家私塾里除了他们兄弟,还有其他宗室弟子作陪,男孩小时难免贪玩,有数次他忘了先生布置的课业,还是三哥、不,废王偷偷帮他完成的。 后来七弟第一次上书房,他为了逞当哥哥的威风,偷偷带他去宝库里看那前朝珍玩,却不小心打破了一对攒金丝花瓶,他和七弟慌得不行,被废王看出端倪来。 最后废王从自己私库里拿出一对相近的来,企图瞒天过海。 可宣成帝还是发现了。 从内务府里造册里一查物品来源,立刻就查出了废王。 宣成帝雷霆暴怒,吓的废王摊在地上,最后屁股都被抽肿了,可还是没供出他们两个小的来。 当时的恭亲王只是作壁上观,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 就在昭华太子陷入往事时,听到了轻微的两声咳嗽。 宣成帝醒了。 昭华太子赶忙收敛心绪,上前侍奉。 “太子还在这里,也该注意一下身体。”宣成帝喘着粗气说。 昭华太子从下人手中拿过药碗,“能为父皇尽孝,是儿臣的福分,父皇,药熬好了,儿臣喂您。” 宣成帝低下头来,就着药碗喝药。 “三皇子他可好些了?” “父皇舐犊情深,宽恕废王,是他莫大的福分。” 只可惜,福分太大,是要折寿的。 “已经有太医前去诊治了,等到他康健的,会回来向父皇复命的。”宣成帝至此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这几日,不知怎么的,朕每天晚上都能梦到以前的事,又记起你们小时候的模样,你三哥憨厚,总是被你们几个欺负,朕就想啊,他那点心眼是不是都长到你二哥身上了。” “从小到大,朕这个当父亲的亏欠了你三哥。” 宣成帝说话声越来越小,间或停顿,昭华太子要趴着凑近他耳边,才能勉强听清他说的话。 “能成为您的孩子,儿臣们是修了十世的福分。” 您亏欠的,又何止是三哥? 宣成帝露出几丝慈祥笑意来,昭华太子看着他现如今的样子,只觉一阵齿冷,几个孩子中,他最不喜三皇子,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他父皇从前的无情,不是说着好听的。 ‘忠郡王’的封号,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当初若不是蓉嫔机敏,靠着父皇几丝怜惜保下废王,否则废王只怕现在骨头都烂在泥里了。 …… “你说什么?查到了?”本在闭目养神的安乐慌忙起身,不等身旁下人动手,自己将两只脚塞进鞋里,快步走到一身着灰衣的男人跟前。 男人见安乐走到近前,本是弓着的背弯得更低了,“禀报小姐,属下幸不辱命。” 安乐加快呼吸,本是苍白脸色因激动而变得绯红起来,终于要抓到残害她孩儿的凶手,“快说!” 当初陈骁将军帮她查到那家人的踪迹,可最后无功而返,那家人毫无问题,看着就是踏实肯干的普通百姓。 安乐心火难耐,自然不甘心,寻求了娘家蔡成侯府的帮助,派出暗卫扮作邻居日夜人盯着那家人,如今圣上出事,梁国上下慌乱烦杂,终于等到那家人漏出马脚。 “那一家人要逃跑时被我们的人抓住了,现下已被控制起来。” 安乐狠狠闭了闭眼睛,而后倏地睁开,露出残暴的光芒。 只听她一字一顿的问,“往、哪、逃?” “大俞。” 安乐开始浑身发抖起来,心腹丫头赶忙扶住她颤栗的身子。 查到如今地步,安乐对于幕后黑手已是心知肚明。 “去拿我的赤皮鞭来。”安乐冷然道。 丫头被她这一句惊的跪在地上。 这数年未用的赤皮鞭,是要抽谁? “小姐,您现在是太子正妃,要自持身份,那贱人更是怀有身孕,小姐,三思而行,决不能冲动,您还是小皇孙的倚仗呢,我们要从长计议啊。” 倚仗?安乐惨然嗤笑一声,儿子的倚仗从来都不是她,或许破釜沉舟过后,那男人才能记起她的好处。 “现在太子不在府里,这是绝佳的机会,否则我永远也报不了仇了。”安乐赤红眼睛,状似癫狂。 你们不懂,那个男人宠一个女人,便会把她宠到天上去…… 只有趁着他不在,她才能给孩子报仇。 “小姐,现在圣上病重,您身为太子正妃,怎可随意打杀上了皇家玉蝶的侧妃?更何况她还怀着身孕?” 丫头越来越着急,小姐这不是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吗? 刚才的消息,已经成为压倒安乐的最后一根稻草,几年来的龟缩不前,她不想再看到贱人春风得意的嘴脸。 安乐现在激动不已,根本不能冷静思考问题。 “快去将我的鞭子拿过来,你想违抗命令不成?” “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娘娘把那婆子一家人控制起来了。”昭华太子正在御书房中处理政事,便有隐士匆忙来报。 “你说什么?” 隐士硬着头皮回答,“娘娘动用了侯府暗卫,属下们未能察觉。” 昭华太子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殿下,是不是赶快派人保护……”怀有身孕的瑶妃娘娘? “本太子也会及时赶回去,瑶姬现在还有大用,不能出事,若有万一……” “出动隐士,太子妃必须万无一失。” 隐卫一下子把未出口的几个字咽了回去,好险,他差点说错话了。 不过太子殿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诡谲难测了。 昭华太子了解安乐,知道她必定会有所行动。 可她怎么不明白,那瑶姬身为一国公主,身边能人不少,就算他不在,又怎会任她揉捏?她近年来身子疲弱,还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第68章 变故 “太子殿下, 皇上找你呢, 殿下快随奴才来吧。”太监悄无声息的来到昭华太子身边, 眼神中却有着藏不住的焦急。 昭华太子刚刚想要回府阻止安乐, 怕她在如此敏感的时节阻了大事, 数年来的谋划都要功亏一篑。 但昭华太子又更怕、更怕安乐又着了瑶姬的道, 吃了大亏。 这几年的低调只要再有一段时间就够了。 “本殿这就去找父皇。” 计划不如变化, 既然宣成帝找他,他也只能先去看看。 但父皇为何如此焦急?父皇身边贴身之人从来都是成熟稳重的。 昭华太子一进宣成帝寝殿内,就见宣成帝瞪大眼睛满脸胀得通红, 呼吸困难的样子,他瞠大双目,如同溺水之人挥舞着双手, 四处乱抓, 却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 “快去请太医。” 昭华太子三步并两步地到了宣成帝面前,抓住宣成帝挥打的手, 宣成帝明明已病弱, 可却大力抓紧了昭华太子, 如同镣铐一般锁住他的手腕。 昭华太子暗自皱了皱眉。 “你三哥……出事了。” 宣成布喘着粗气, 满红血丝的双眼紧盯着昭华太子, 他的嘴无法闭上, 涎水从他的嘴角线状般流出,全都粘到了他花白的胡子上。 “你三哥定是出事了,朕有感觉、朕有感觉啊!” “现在将你三哥抬过来, 朕要见他最后一面, 快,快。” 原来就是这件事,昭华太子有些不耐,废王身边有他的人,有事自然会第一时间来报,不过是宣成帝莫须有的感觉而已。 昭华刚想说出此事安慰宣成帝,却在眼尾处扫到心腹的身影,此人被他派到了废王的身边,当即心下一凛,难道三哥真的不行了? “儿臣马上就出去办这件事。” 昭华太子轻拍了怕宣成帝枯老的双手,带有安抚的意味,宣成帝被他安慰,逐渐松开了手。 昭华与那下人走到背阴隐蔽处。 “太子殿下,废王不成了。” 昭华太子的眼神斜瞄向心腹,心腹见他睥睨神色,继续答道:“您放心吧,他动不了也说不了,也就一口气在胸口暖着。” 昭华太子的心至此放下,怕就怕三皇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既然如此,“找几个人将三哥抬出来,与父皇见上一面吧。” “把周围的下人都打发出去,别惊了父皇。” 心腹马上懂得了他言下之意。 昭华转身便走,趁着这会功夫,他要尽快赶回太子府主持大局。 却说安乐,兀自拿出自己的赤皮鞭,就往瑶妃居处去了。 瑶姬此时还不知道天降横祸,老神在在挖牛乳羹吃。 大梁皇帝出事对于她来说,是值得拍手称快的乐事,死不死跟她什么关系,更何况登基的是她孩子亲爹呢。 瑶姬侧低下头来,露出细长光洁的脖颈,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淡淡的光芒来,她用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肚子。 她突然笑出声来,从小到大,不管样貌,家世,还有际遇,自己都是有福的。 ‘梆’一下的门板撞击声唬了瑶姬一跳,整个身体都颤栗起来,下一刻,压印不住的怒火从她心底浮现。 瑶姬气势汹汹的出来,不期然间却撞上了安乐空井无波的眼神。 瑶姬努力将顶在嗓子眼的怒气往下咽,可她终究曾是一国公主,到底是气不顺,露出扭曲的笑意来,“姐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瑶姬一手伸到后面,撑着她那还没显怀的肚子,粗略行了个礼,眼神也没放低,挑衅的望着安乐。 “出来。”安乐薄唇轻启,低垂着眼睛让人看不到神色。 瑶姬托大,不信安乐众目睽睽之下会对她做出什么,干脆利落地随她走到空旷的院落里。 安乐此时穿着的衣服有些奇怪,不是平日里繁复华丽的太子妃袍,也不是飘逸灵动的素日衣裳,而是一身火红的束腰宽袖劲装,头发在后绑起,别有一番飒爽滋味。 瑶姬冷然笑,心中醋意翻滚,太子不在,穿成这样给谁看? 两人来到空旷的院落空地前,因着前些时日的秋菊宴,瑶姬将那些难得的菊.花名品大喇喇的摆在院子空地上,一排排从院门直到房门,端的是奢靡惹眼。 安乐闹出的大动静早就惊扰了瑶姬院中人,两个主子对站而立,怎么看都不正常。 瑶妃院中的下人赶忙走到她身边护住她,瑶侧妃如今怀有身孕,是府里第一尊贵人儿,若是有了闪失,满院子的人都不用活了。 曾经顶撞过安乐,从大俞跟着瑶姬嫁到大梁的侍女,更是站到瑶姬身旁,对安乐怒目而视。 “太子妃娘娘,您单枪匹马的来这究竟有何事?” 安乐并未搭理她,而是轻荡衣袖,赤皮鞭如同蛇一般从衣袖中爬出来,悄无声息的触地。 下人们惊慌起来,太子妃娘娘缘何如此暴怒? 身为未来的一国之母,居然不顾形象不说缘由地过来鞭打侧妃,如此的嚣张跋扈,当真闻所未闻。 瑶姬脸色微变,未嫁入太子前,她自然打听过这位安乐郡主,听说安乐与五皇子青梅竹马,情谊……甚笃,也稍稍提过安乐有一赤皮鞭,舞得虎虎生威,专抽贱人。 后来见过安乐,瑶姬觉得她不过尔尔,现如今这番气度,倒叫人高看两眼。 瑶姬终于绷不住脸上的微笑,“身为太子妃,动荡之际,趁着太子不在,鞭其爱妾,善妒成性,未免不妥吧。” 安乐抬起头,森然看向瑶姬,瑶姬见惯她平日里端庄大度的模样,乍一见她冷若冰霜,也有些被吓住了。 可她现在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根本不知安乐为何突然至此? 瑶姬仗着人多,壮着胆,轻轻嗓子,“还请太子妃给妾一个理由,妾出身大俞皇室,如今是怀有身孕的太子侧妃……” 安乐不耐与她废话,素手一环,鞭子就绕了个圈朝着瑶姬身上去了,丫头仆妇们一下惊呼出声来。 鞭风扫过四周,所有人尖叫着闪躲,本是养尊处优的丫头仆妇腿脚也不利索,摔倒成一团,你绊着我我挡着你,扭成了一股麻绳,爬都爬不起来。 而也有几个下人趁着逃跑时候,不着痕迹的围到了瑶姬的身旁。 安乐不管已经逃出去的下人,鞭子已经舞到了瑶姬的脚边。 瑶姬暴怒,她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她气得浑身发抖,对上安乐似哭似笑的绝望脸庞,仿佛她已陷入死地,瑶姬突然身子一顿,心虚起来。 她微僵的身子立马被安乐抓到痛处,一鞭子抽到瑶姬的腿上,瑶姬凄厉惨叫一声后跪倒在了地上。 在瑶姬身边的侍女恶毒的看向安乐,使了个眼色给围在周身的下人,那几个下人哎呦哎呦的叫着,有几个护在瑶姬身上,不让安乐的鞭子落在瑶姬身上。 安乐的鞭子却见缝插针,有数鞭实实地抽到瑶姬娇弱的身子上,瑶姬因在房中,本就穿的单薄轻透,几鞭下来,衣裳变的破烂,遮不住隐隐春光,血迹也晕染开来。 瑶姬最后疼出满身冷汗,叫都叫不出口,安乐赤皮鞭上有细密坚硬的倒刺,每一鞭子抽到瑶姬身上,直接从瑶姬身上飞出些许血肉来。 瑶姬此时觉得肚子隐隐作痛,捂着肚子摊在地上,围在瑶姬身旁的下人交换个眼神,仿若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凑向安乐。 有一婆子更是指尖处见锋利细碎的光芒,对准安乐的脑袋,蓄势待发。 就在那婆子下定居心之际,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大堆下人,外院内院的都有,老的少的来了一堆,厨房里的,针线活的,管园子的……竟然都出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发呆。 府门口扫地的大爷举着个笤帚如风似的冲过来,这位大爷浑身蛮力,一笤帚挥过去就把围在安乐身边的婆子们当成垃圾一样的扫了出去。 手中掐针的婆子躲闪应对时,针全都扎在了自己手心里。 这位大爷哇呀呀的叫唤着,如同台上唱戏的武生,手里的笤帚就是他的红缨枪。 太子府里谁都知道扫地大爷精神……不太好。 安乐看向那跑出去叫人帮忙的丫头。 丫头也是满头雾水,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么有号召力了? 随便说几句,居然哗啦啦来了这么一大堆人。 现在瑶姬身边再无阻碍。 瑶姬只觉肚中疼痛逐渐加剧,根本起不来身,她额头虚汗打湿了碎发,如同被暴风骤雨拍打过的花瓣,樱唇褪去所有血色,眼神迷离的看向安乐。 她捂着肚子,眼里都是祈求之意,这个孩子是她嫁过来三四年后才怀上的。 安乐渐渐冷静下来,看向濡湿了瑶姬裙摆的斑斑血迹,这也是个孩子……她刚刚的几鞭子也都避过了瑶姬的腹部。 安乐有些动摇,可没等她想明白究竟该如何时,昭华太子终于出现,与他一起的,还有太医院的太医。 “全部给我住手。” 此话一出口,扭打着的人们全都蜷缩跪在地上,无人再敢抬眼看。 昭华太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暴怒的踏进院落,第一眼看着安然站在原地的安乐后,偷偷松了口气。 瑶姬现如今已有些神志不清,翻起了白眼,看到太子出现才终于放心的昏了过去。 第69章 国丧 瑶姬院子早就满地狼藉, 院子里摆放的名贵菊花和摆件全都碎了一地, 安乐不动手则已, 一动手便要惊天动地。 昭华太子几步上前, 抱着瑶姬进了房门。 太医知道事情严峻, 赶紧上前替瑶姬诊治。 太医此时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什么也不知道。 圣上是越来越不行了, 昭华太子正在登基的当口,太子妃却在府里面大闹天宫,惹得后院出了如此大的变故, 太子妃怎么想的? 昭华太子登基,她会是原配嫡后,还有嫡长子傍身, 世上不会再有比她还尊贵有福的女子, 好好的日子不过,作什么呢? 这些太医只敢自己想想。 瑶姬身子一向康健, 受伤的部位也不在肚子, 但她情绪激动, 加之身体混乱中有所跌撞, 也有了小产的迹象。 可太医来的及时, 瑶姬的孩子到底还是保住了, 不过她的胎从此后要精心照料,寻常走动都是不成了。 昭华太子眉头松了松,瑶姬的孩子只要现在不掉, 事情就还在可控范围内。 瑶姬还在昏迷着, 侍女见来了做主的人,底气十足,双膝对着昭华太子跪下,开始陈述安乐的暴行。 “……不识大体,善妒成性,公主腹中还有您的孩儿……”这位大俞随嫁过来的丫头,梁话倒是说的不错。 昭华太子边听边开小差,状似认真,实则注意力都在台下持鞭站立的安乐身上。 安乐腰板笔直,听着别人对她的指责辩也不辩,眼神也不分一个。 昭华看她玉白的修长手指握住赤红的鞭子,形成强烈的色泽对比,雪手红鞭,昭华最爱她持鞭的样子。 嫁过来后,安乐一直试着做他的贤内助,细想起来,已是很久都没有见她如此飞扬模样了。 没想到再一装扮起来,仍是一如往初。 那鞭子还是他为她寻来的,当时他也是一愣头小子,与安乐吹牛,说她用鞭子想抽谁便抽谁,他身为皇子,一定能护得了她。 “太子妃可有所解释?”丫头聒噪的声音停下后,昭华太子听到自己如此说到。 安乐红着眼眶侧过头,一眼也不看他,昭华看着随着她动作而摇晃着的白玉流苏耳环,流苏扫过她脸颊,也扫在了他的心里。 安乐是不会在如此多人的情况下,说自己的孩子有问题,她只能沉默着反抗。 昭华走到她身边,外头风吹的也有点冷,安乐只穿了单薄的骑装,昭华皱了皱眉头。 安乐并未向他行礼,对他的靠近置若罔闻,“现今形势动荡,太子妃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更何况瑶姬还怀有身孕。” 昭华听到自己蕴含怒火的声音,铿锵有力。 所有人都吓的发抖,只有昭华自己知道,他内心毫无波动。 “来人,送王妃回院,无事就不要出门了,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安乐听了他的话,嘴唇翕动了数下,紧紧握住手中的鞭子。 仿佛那是她救命的稻草。 安乐这才抬头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后退两步转身要走,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残余的瓦砾,一扭脚,就要跌坐在地上。 昭华眼疾手快,大手一伸就把她捞到了自己怀里,安乐下意识便要闪躲他,狠劲的推拒,昭华不察之下,差点被她推一个踉跄。 所有下人吓得缩了身子,太子妃撞邪了不成?竟然与太子也动起手来。 安乐自从嫁了昭华便收敛了性子,给人感觉都是大方温婉的,她转变如此大,很多下人竟真的怀疑她被什么东西冲撞了。 昭华反应过来后,三下两下的就把她两只手用一个手臂夹住了,瑶姬身旁侍女快意的看着两人‘厮打’,从她的角度看,太子正在教训安乐。 安乐摇晃身子,想要将自己的手掌抽出来,昭华太子仍是不由分说地制住她。 因着两人身子的阻挡,谁没看到昭华用自己闲着的手掌去抓安乐的柔荑。 从手指到素腕,一点一点的捏过去。 触手生凉,果然是冻到了,昭华心想,应该早点送回去。 “将太子妃带回去,严加看守,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来。” 同时,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府里暂时有林侧妃主持大局,萧、殷两位侧妃协助。” 这三个人都装了鹌鹑,权当不知道瑶侧妃院内的动静。 昭华太子还是要尽快赶回宫中。 刚到紫宸宫门前,心腹上前禀报了他走后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不用说什么了,昭华已经看到自己母妃率着一众嫔妃跪在那里,哀哀切切的抽泣,泪水从脸颊滑落,无声的哭泣着,跪在后面的低等妃嫔显然修炼不到家,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惊慌失措,如同受惊的兔子。 她们当中,有的刚刚进宫,有的更是未见天颜,花朵儿般的年纪,就要凋落了。 宣成帝大限已到。 “太子殿下,三皇子在圣上面前就……,圣上受不住,属下只能赶紧叫了太医,娘娘在宫里很快带着人到了,刚刚恭亲王和大臣们也在前朝,都等着您掌持大局呢。” 太子大踏步进入宫殿中,多年夙愿便要成真,他反倒冷静下来。 “你回来了。”宣成帝气若游丝但眼神清明。 昭华太子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你三哥走了。”昭华走到皇帝的身边,第一次没有行礼,而是一扬衣袍,坐到了床边上。 “儿臣会好好安葬三哥的。” 宣成帝闭了闭眼睛,伸出手来抓住昭华的,“你告诉朕,告诉朕实话,你三哥的事你到底、到底知不知情。” 宣成帝微睁开眼眸,眼底露出犀利的光来,盯着昭华的脸,在最后时刻,他仍是帝王。 “儿臣当真不知。”昭华认真回答。 “父皇,您放心,儿臣不会让任何人染指我大梁江山,任何人。”昭华意有所指。 宣成帝如同老牛般喘着粗气,淤痰糊住了他的嗓子,昭华赶紧递帕子,“父皇,儿臣不会再被人掌握在手里。” 文家到底是犯了忌讳。 宣成撑起身子,深深的看了昭华一眼,刚才一吐,好像把他最后一口气也吐出去了。 片刻后,他笑着摔落在床上。 昭华抬眼间,只看到了一片模糊的明黄色。 昭华恍惚的走到门外,恭亲王率领大臣们跪地,邀新帝登基。 他看到了自己母亲期翼的眼眸,淑妃为宣成帝打理了一辈子的后宫,到最后,宣成帝没有一句话给她。 淑妃终究,还是没能成为宣成帝亲口承认的皇后。 幼旋坐在将军府内,听着沉闷的丧龙钟声响彻京城,数了一数,是九数。 帝崩,一切尘埃落定。 举国大丧,新帝即位,宣成帝谥号靖贞,尊其母淑妃为惠淑太后,太子妃为肃安皇后,妃位瑶妃、萧氏。 新娶的殷侧妃则被封为殷嫔。 在几个月时间里,幼旋的肚子已是愈发大了。 幼旋怀虎宝的时候没遭什么罪,吃得好睡得好,这一胎却经常盗梦滑汗,陈骁很是担心,虎宝也知道自己娘亲到了关键时候,一点也不调皮捣蛋。 反而经常沉着脸抚摸幼旋的肚子,告诉妹妹要听话。 陈骁和虎宝,一大一小,面无表情,一看就能看出是亲父子。 虎宝长相还是像了幼旋,但神情身材是十足十的像陈骁。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陈骁又开始四处收集名贵的药材和奇方。 以往幼旋在武安伯府时,家里父亲兄长每去一个地方,便要为她寻来一些,多年下来,天下奇材,幼旋积累不少。 曾经的千年人参已经不在了,不过昭华帝后来还回一只品相更好的老参来。 陈骁为着幼旋的身子每日来去匆匆,幼旋见他眼底青黑,胡子也来不及刮,十分心疼。 虽说劳累,但他每夜回来也会与幼旋说话解闷,“对了,旋儿,你猜我今天找到了什么?” 幼旋看着他晶亮点漆的眸子,配合着回道:“是什么?” “繁迷草。” 这把幼旋是真的惊讶了,繁迷草生长于极寒之地,甚少见,其貌不扬,却有奇效,也不为世人所知。 他们两人也是在世隐先生那里才知道的。 此物能使人陷入幻境,不知疼痛与纷扰,与其他几味奇药排列组合成不同方子,养神安梦,甚至迷情迷心。 世隐先生对此物颇有研究。 “不过此物虽珍贵,却对你的身子没什么用处。”陈骁咂摸着嘴唇说道。 陈骁也是偶然撞见有人叫卖,那人只把繁迷草当做普通杂草,陈骁包圆了他的摊子,才拿下所有来。 …… “小姐,用力啊,快快,再去打盆热水来,来来,跟着老身呼、吸……” 陈骁听着里面的嘈杂声,坐立难安,只能在地上来回踱步,新帝即位几月,百废待兴,大梁也是繁荣景象。 幼旋也在今日到了临盆的时候。 按理来说,这不是幼旋第一次生孩子,可陈骁总觉得女儿下来的艰难些。 虎宝也板着个小脸严肃坐着,刚刚有下人来抱他下去,也被他拒绝,坚持要在这里陪幼旋。 第70章 患失 陈骁面沉如水, 以手抚额, 在幼旋身上,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小孩子对于气氛最是敏感, 在虎宝心里, 陈骁乃是无所不能, 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这次娘亲的痛呼声断断续续响在耳边,爹爹看着脸色也不好,他有点害怕了。 虎宝懂了一些事, 告诉自己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虎宝用自己的肉手杵在脸颊上,要哭不哭的样子,使劲憋住泪意, 脸颊上的肉被都快被他顶到眼角处了。 陈骁余光处扫到了虎宝的小身子, 将他抱在怀里坐下,虎宝一个小孩子, 怎么也不该在这里待着。 “虎宝, 跟奶娘下去吃糕糕好不好?”陈骁放柔了声音。 被父亲抱在怀里, 靠在坚硬的身躯里, 虎宝才感觉到了安全感, 刚才他自己坐在那里, 似整个人浮在空中,没着没落的。 虎宝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将圆圆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才不要下去, 娘亲在疼,他怎么能吃糕糕呢? “哎呀,我不要妹妹了……” 陈骁看着虎宝两手张开举在头顶,眉毛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嘴巴大张着,一着急不知道嘟嘟囔囔说出什么话来。 陈骁从不知道虎宝的小嘴,张开居然有这么大容量。 虎宝知事后就很少哭了。 这孩子长得白,眉目间很像幼旋,沉静时候俊俏,笑的时候也可爱,可一哭起来也太丑了…… 看到虎宝的小哭脸,陈骁的紧张褪了几分,儿子越哭他居然越想乐,看那小丑样子,陈骁不厚道的想。 他虽说耿直,但也不是傻,要是虎宝知道自己嫌他丑,怕是幼旋生了之后他眼泪都止不住。 陈骁宽厚的手掌轻柔地拍拍虎宝后背,现在他已经能很好的掌握力道了,当初虎宝将将能坐的时候,他自认很轻的一拽虎宝的小胳膊,虎宝竟然脱臼了。 虎宝当时就哇哇大哭。 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了。 之后虎宝一见到他就绷着小脸不让碰,陈骁一靠近他,他就扭着小屁.股在床上往后蹭,就是要远离陈骁。 等到好了之后,又乐呵呵的冲他要抱抱。 房内又传来了幼旋的几声闷哼,陈骁有收紧了心神,突然幼旋又提高了声音,痛苦的大叫出声来。 幼旋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肚子内滑了出去,使她如释重负,一阵轻松。 陈骁抱着虎宝的双手一抖,虎宝察觉到父亲紧张的情绪,又仰起脑袋哭出声来。 哭了一小会儿后,虎宝突然停了下来,小奶音‘咦’了一声,虎宝怎么哭出了两个调调来? 他惊奇的伸出指头,瞪大眼睛对着陈骁,“爹、爹,怎么回事?” 斗大的泪珠还挂在虎宝的小酒窝上。 陈骁看着还在状况外的儿子,憋着涌到眼中的泪意,未等解释,产婆抱着个小包裹跪在了陈骁几步远处。 “小姐给将军请安来了。” 陈骁眼睛都直了,盯着那不过他两个手掌长的小包裹。 虎宝哇呀一声,利落地从陈骁的膝盖上爬下来,小跑起来,屁.股蛋一扭一扭的,口中兴奋道:“妹妹……” 产婆也笑开了花,“小少爷猜得真准,是妹妹。” 虽然早就如此猜想,得以印证时,陈骁还是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 陈骁勉强站起,不是他刚刚不想起身,实在是腿软。 产婆看着陈骁走过来,才放下心来,她还以为将军不喜女儿,才会冷着脸坐在那里,自己的赏钱也要泡汤了呢。 可陈骁一走进,产婆一看他激动的脸色,这哪是不喜欢,分明是欢喜坏了的。 陈骁抖着手,从产婆手中接过柔软稚嫩的新生命,仔仔细细的端详起小女儿的脸来。 尤其是左脸! 陈骁目光寸寸扫过,连边角都没有放过,没在那张通红的小脸上找打任何疑似胎记的痕迹…… 他这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陈骁这才抱着小女,牵着虎宝,进门去看幼旋。 幼旋累的睡了过去,她刚刚生了孩子,脸色惨白,鬓发散乱,实在称不上好看。 陈骁抱着女儿,膝上伏着儿子,看着妻子恬淡的睡颜。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不过如此。 他父母亲人杳无音信,幼旋又身体虚弱,当初陈骁本以为自己是无子孙缘的。 老天爷还是对他很不错的。 陈骁心中暗自祷告,罪人自知满手鲜血,罪孽深重,愿以十年阳寿换取妻儿康健,望满天神佛保佑。 幼旋产下麟儿,安乐苦于身份,不能轻易出宫,只能派来宫人们给幼旋送来一抬抬的贺礼,令幼旋吃惊的是,萧幼琳也比着份例,送了不菲的东西来。 皇室里有头有脸的人,就连素未谋面的殷嫔也送了不少赏赐过来。 其中,恭亲王的贺礼就尤为显眼,因为实在是太过于丰厚了。 陈骁有点纳闷,只好从自己的私库里搬出大堆东西来,打算回礼。 他身为骁勇将军,恭亲王如此举动,送来诸多赏赐,怕会引得圣上猜疑。 可谁知,陈骁的东西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无奈之下,陈骁只好亲自上门,没料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恭亲王的下人过来传话,说东西是送给萧家幼旋的,不用他陈骁代为还礼。 陈骁登时站在门外,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半天没缓过劲来。 传话的下人心里也发毛,他可一点也不想惹这位祖宗,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下人看着鬼面将军可怖的神情,挺直脖子往前抻,转身回王府,想要尽量保住恭亲王府的威严,可他实在是太害怕,浑身都僵了。 于是这一抻头迈步就如同个探头探脑的公鸡走路,着实可笑。 陈骁怎么也没想到,恭亲王竟会如此荒唐!他居然觊觎幼旋? 陈骁知道恭亲王曾救过幼旋性命,还对他心存感激,谁知他不怀好意。 这件事情的发生幼旋毫不知情。 皇宫早已清理完成,等待新帝入住,当初安乐鞭打瑶姬的事情被狠狠摁住,没有向外传出半分,瑶姬竟也半点没闹,由着此时囫囵过去,不知昭华帝是如何安抚的。 瑶姬仍是盛宠,就算是大着肚子,依然引得昭华帝垂爱,心甘情愿的歇在她绯烟宫内,有心思活泛的人,自然上赶着巴结。 传来传去,什么交颈而卧、鹣鲽情深都出来了。 幼旋只觉得奇怪,昭华帝宠爱瑶姬并不意外,可鹣鲽情深一词形容帝后方为合理,要是说帝妃便不太恰当了。 昭华帝怎会让这样的话传遍京城,还传的如此快。 他并不像是被美色迷惑的人,新帝刚刚登基,便有红颜误国之兆,这不是要惹得前朝非议吗? 昭华帝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就算是为了美色,可那也不对,幼旋一直记得,瑶姬刚出现时,的确盛装惊艳,但她对安乐稍有不敬,就引得昭华帝语带嘲讽。 既然这样,又怎么是会为了美色? 那便是做戏喽,一国之君做如此大的戏,是在迷惑谁? 瑶姬可没有这个分量…… 幼旋想不明白,只觉自己是月子中憋闷坏了,才会如此瞎操心,昭华鼎盛之年,身为帝王有内宠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自己真是太闲了,太小题大做了,安乐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影响不是吗? 幼旋抱起身边吐着泡泡睡得香甜的小女儿,出生了一段时间后,小孩早就不是刚开始的红皮猴子样,反而变得白嫩可爱。 虎宝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变的好看,也是啧啧称奇,他本来一开始是秉持着嫌弃的态度,嫌弃妹妹长得丑…… 可谁知妹妹居然变的这么好看了,都要比他好看了。 于是,一醒来就见天的往幼旋这儿跑。 却说皇宫内。 瑶姬的孩子保得艰难,安乐抽了她一顿后,她完美无瑕的身子留下了几道狰狞鞭痕,就像是上好的玉石上有了数条裂痕,破坏了全部的美感。 瑶姬本是心虚,可那点子心虚在日复一日的卧床中,在她一遍一遍的抚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中,全都消失了。 那孩子除了长的慢些,并没有大问题不是吗? 可她却要为此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安乐几乎将她全毁了。 昭华帝虽然几是日日宿在她这里,可并没有碰她。 瑶姬知道自己身上有疤痕,挺着大肚子的样子一定很丑,所以皇上是不是嫌弃她了? 这样想着,她对安乐的恨就更涨一分。 女子若是爱上一个男人,便会如此的患得患失。 瑶姬早已不是当初那样踌躅满志,她对昭华上了心,只会觉得自己哪都不好,变得卑微起来。 第71章 自来 幼旋自幼体虚羸弱, 生两个宝宝后就格外注重调养, 也许是将养好的缘故, 现在她的身子反倒比生孩子之前要好上许多了。 身上脸上也多长了不少肉出来。 等到幼旋能清清爽爽的随意走动时, 也快到了年节的时候。 年节时家家户户走动, 送年礼, 在将军府中, 头一等的自然是宫里、武安伯府和蔡成侯府的份例。 次一等的是与将军府交好的几家,再次一些的便是相熟之人和下属的了。 这些事情虽然杂乱,但幼旋是做惯了的, 一切都有章程。 这一日,幼旋正比对着私库,却见府中管家面露愁容走了进来。 “夫人……”幼旋停下拨弄手指的算盘, 听管家说话, “咱家送给文家大房的贺礼,被柔嘉郡主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 退回来?临近大过年的, 她是要找麻烦吗? 幼旋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幼旋始终记得柔嘉百花宴中相帮的几分情谊, 年结上的贺礼始终不少, 一直都是二等的例子, 就算是文大公子已经废了, 寻常往来, 也与平常无异。 文大公子成亲后,便另立了一房,柔嘉郡主正是这一房的当家女主人。 管家便与幼旋细说了发生的事情。 将军府送到文家整整装了好几大马车的贺礼, 就被人堵在了文家大门外, 连门都不让进。 马车堵在门口,也引了不少人观看。 领头的人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文家人没察觉到人来,又敲了几次门。 结果走出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对着人就是一顿臭骂,骂完后不等领头人回话,就‘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 领头人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 领头人垂头丧气的回来领罚了,送年礼本来是极好的差事,下人争着抢着来,因为能得到不菲的赏赐,这个下人,可谓是倒霉至极。 柔嘉郡主如此,是要与将军府撕破了脸,把将军府的面子放在地底下踩。 这分明是要结仇了。 难道是文大公子残废的事情使她大受打击了不成? 幼旋着人打听,被这么对待的人是有将军府一家,而武安伯府从来都与文家没有往来。 除了有文大公子曾经阴损的行事外,还有昭仁公主的缘故。 昭仁公主与柔嘉郡主针尖对麦芒,两人从小作对到大,什么都要比。 可如今看来,在人生大事的抉择上,柔嘉无疑是惨败。 就在前些时日,昭仁告知了幼旋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她有孕了,萧家也终于有了第三代。 昭仁简直是喜极而泣,她嫁过来这几年,没给萧家添上一儿半女,林氏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昭仁也能看出她的着急来。 她又何尝不急? 三弟妹来年春天就要嫁进来了,她不会还排在人家后面吧。 这样想着,当她月事来迟时,就急忙请了太医。 太医请脉时也证实了她的猜想,昭仁简直欣喜若狂。 她本不是什么低调性子的人。 于是昭仁挺直了腰板,要在公主府内大肆操办一把。 昭华帝继位后,昭仁已被封为大长公主了。 既然柔嘉郡主决心如此,幼旋也只得抛开这件事。 幼旋在府内也闷坏了,当天盛装打扮,想要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以往幼旋虽然皮肤白皙,却总是有些病态阴郁的样子,像这样明媚红润的模样,是从未展现过在人前的。 昭仁见到幼旋眼前一亮,伸出手拍拍幼旋的身体,幼旋换了装扮本就忐忑,见嫂子这样,更是浑身不自在了。 “果然人活得幸福,就会越来越美。”昭仁牵着幼旋的手就不放开,今天的宴会里,昭仁大长公主是唯一的主角。 夫人们的眼神也在幼旋身上扫了一遍,不由暗暗点头,陈夫人是真的越来越漂亮了。 说几句好听的话,又不会少几块肉,她们跟着昭仁夸奖起来,也有几分真情实意。 昭仁请的人大多是与她在闺中就相熟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幼旋。 女人们在一起,客气几句后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了,正值气氛愉悦时,有一下人来到昭仁身边耳语两句,幼旋坐在昭仁身边,很容易地就扑捉到了昭仁脸上僵硬的笑容。 幼旋拽了拽昭仁衣袖,昭仁见幼旋疑惑神色,凑近她耳边说,“柔嘉来了。” 幼旋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可别误会,本公主可没有请她过来,这大喜日子,何必给咱自己添堵。” 自然昭仁没请,那这柔嘉就是不请自来了。 不请自来,多是来者不善。 要是以往,昭仁定不会让柔嘉进门,可文大公子已废,昭仁若是如此做法,难免会引得人非议,毕竟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也会给萧瑾瑜带来麻烦。 文大公子与萧瑾瑜……到底共事过一段时间。 思及至此,昭仁恢复笑容,“还不快去请郡主进来。” “各位夫人,柔嘉群主要到了。” 其他人听了之后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她们在闺中既然是与昭仁交好的人,与柔嘉定是不对付,柔嘉来了,满屋子的人都不舒服。 有的人还以为是昭仁特意请来的柔嘉……以为她想要羞辱柔嘉一番。 柔嘉穿着一身翠绿踏进了阁内,如同春日里新发的嫩芽,活泼清丽,可她神色却又阴沉无比…… 柔嘉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中冷笑,她不好过所有人也别想好过。 “怎么本郡主一来,姐妹们都不吭声了,是不欢迎我吗?” 果然!柔嘉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话。 昭仁登时就头疼了。 “来者是客,既然是来贺本公主的,就没有不欢迎的道理。”昭仁客气的回到,到底敲打了她一句。 “我当然是来贺你的。”柔嘉说着,眼睛就狠狠叮住昭仁,昭仁被她阴森目光看着,如同脖颈上环上一条冰凉的毒蛇,正对她吐着信子。 那黏腻的感觉令她作呕。 “请坐吧。” 昭仁权当不见柔嘉,叫了下人递上吃食来。 吃了东西总能堵住嘴。 糕点零星几块摆在精致的玉盘,精致的桂花枣泥糕散发着面食朴实的香气,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公主果真是好享受,真是命好的很。” 如果柔嘉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阴毒的盯着昭仁,昭仁还是很愿意听这句奉承的。 “哪像我这样的贱皮子,天生就没有好命,好不容易嫁了个夫君,还成了个残废。”说罢,柔嘉居然捂着嘴咯咯笑出声来。 其余人全部噤声,不敢搭话,留柔嘉一人畅快的笑着。 “够了!” 昭仁沉下脸,眉眼肃穆,不怒自威,很有皇家气度。 可根本没能吓住柔嘉。 “真是没眼力见……”柔嘉边说边打了自己几下,“怎么能在公主面前说这些?” 说罢,柔嘉怪异地笑,直勾勾看着昭仁的脸。 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喘。 以前闺中时,柔嘉与昭仁起争执,她们还敢阴阳怪气的说几句,帮衬昭仁公主。 可现在,谁也不敢了。 柔嘉郡主明显的不正常,就像个……疯狗一样,逮住谁便咬谁,她们可没有昭仁公主的实力。 昭仁毫不示弱的瞪回去,心里也被柔嘉看的有些发毛。 “公主你看,这枣泥糕像不像臣妾夫君摔下马时流出的血。”柔嘉幽幽的说,突然她又放轻了声音继续,“不,像是干了的血,干了就是这般暗红的颜色。” 昭仁被她弄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昭仁被她气的胸部剧烈起伏,幼旋赶忙伸出双手帮她顺气。 “不知公主日日食用这些,肚子孩子能不能长的安康。” 柔嘉显然是豁出去了。 “郡主殿下,恭亲王就在前头,这人血干了是什么样子,亲王知道,你可以亲自去问问,本夫人倒是觉得两者一点也不像。” 柔嘉将骇人的眼神转向了幼旋。 幼旋目不斜视,平静与她对视。 恭亲王手里有着刑部的实权,昭仁大长公主有孕,他身为哥哥,现在就在前院由萧瑾瑜接待着。 “哈哈哈哈……”柔嘉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不多时,她眼角就笑出了泪水。 “有意思,真有意思,当初你们针锋相对,现在倒是姑嫂情深了。” “当初不过年幼不懂事,现在我们均已为人母,也不能再像小孩子般怄气。” 幼旋平静的回答她,像是与她话家常,没有半分针锋相对的意思。 柔嘉看着幼旋,眼眶渐渐发红,笑容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你们所有人都要与我作对是不是?” 第72章 绣鞋 “没人与你作对, 糕点是真的好吃, 能甜到人心里。”幼旋指尖轻捏一块, 递到柔嘉的面前, 柔嘉通红着眼睛瞪她。 可幼旋仍是举着。 片刻后, 柔嘉犹豫着接了过来。 “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 幼旋看着柔嘉闷不吭声的哭, 边哭便将糕点塞到嘴里,动了些许恻隐之心,还是劝了她一句。 文大公子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一切有因有果,柔嘉不必拿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昭仁看幼旋几句话制住了柔嘉,才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她就镇不住场子了。 昭仁抬起头来, 看见背光处好像站着一个人影,而后惊喜道:“二哥, 你怎么来了?” 夫人们这才往门前望去。 照常说男子不应该进后院, 但昭仁公主是恭亲王亲妹, 在场又都是嫁人的夫人们, 敞开门说话也无碍。 “你夫君酒量不好, 现在在前院醒酒呢, 本王无事,就过来看看你。” 恭亲王对着昭仁说话,幼旋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 感觉他目光数次从自己身上滑过, 盖因自己坐在昭仁的旁边,并没有其他人察觉。 “幼旋也愈加清丽了。”恭亲王熟稔地说。 “王爷谬赞了。” 柔嘉此时还在隐隐的抽泣。 “柔嘉,这是怎么了?” “没事。” 柔嘉似是觉得这一句太过坚硬,又加了一句,“只是心中偶有感慨罢了。” 恭亲王毫不在意,“哭什么?昭仁虽然小气,可也不会少你这两口吃的。” 众人皆是笑了起来,一时间可谓花团锦簇。 “好了,好了,我在这你们也别扭,昭仁,本王这就走了。” 昭仁赶紧起身恭送,就算恭亲王已经转身,她也行完了全礼。 “看来,二哥这次心情很好。” 幼旋诧异,“亲王不是一向如此吗?” 众人皆道恭亲王阴毒狠辣,可幼旋每次见他都是和颜悦色的。 只当他是活得恣意,传言有误。 昭仁惊奇的对她摇了摇头,“他能来已经让我很吃惊了,更别说到后院看我。” “他若是不痛快,我只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昭仁吐了吐舌头,露出俏皮的模样。 之后,宴上一切顺利,昭仁眼睛晶亮,自从忠郡王死后,她其实一直郁郁寡欢,有了孩子,也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三皇子也得以恢复尊位,风光下葬。 幼旋对恭亲王一直印象良好,不只是因为他多次帮助自己,而更多是一种羡慕,羡慕他可以选择自己要或者不要的。 不管他放弃的东西,是多么让旁人趋之若骛。 如果恭亲王有意争储,会是昭华帝最大的对手。 幼旋暗自感叹一番,与昭仁公主话别,她要去前院看看二哥,然后赶回去陪夫君吃饭。 大长公主府刚刚修缮,幼旋还没有好好逛过,她一向最爱美景,于是便放慢了脚步细赏。 昨晚上刚刚下了大雪,地面上晶莹剔透,日光金亮而不刺眼,折射在地上,幼旋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冬日靴子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作响,幼旋自小便爱听,在小时,只要又到冬天,她便多活了一年…… 她是无比感恩自己还能活着的。 她最爱看雪,可雪天寒冷,父母甚少让她出门,只要出门,也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堆雪人滑冰嬉。 幼旋只能踩雪。 踩雪时,幼旋先用脚跟触地,然后一点点的使力漫到脚尖,力要使得均匀,才能让鞋底花纹完美的印在地上,没有哪里重一分,也没有哪里轻一分。 步子也要均匀交错,不能迈大迈小,更是不能偏。 这些都是幼旋给自己定的玩法。 白芷和紫菱跟在幼旋身后两旁,离幼旋远些,怕坏了她兴致。 大长公主府修缮时将府里种满金钱绿萼梅花,用来冬日里观赏,白梅花瓣紧抱,气味清香,又不浓重呛鼻。 幼旋最喜欢这类清雅的香气。 她今日穿着蜜合色的棉袄,羽纱面白狐皮的鹤氅,羽纱面却是大红色的,在这冰天雪地白梅花中,尤是显眼。 幼旋本是娇小体弱,近日调养的好些反而增点身量,可比起寻常女子还是有些不足。 似是病态弱质风流,却又有些明亮气色氤氲,星星点点的朦胧,晃昏了人的眼,荡进了人的心。 这一日,幼旋独坐书房内,年节时候已经忙过,她也可静下心来读上几本书了。 茶气飘散,白芷屏住呼吸,这满屋子的圣者大家之言,叫人心生敬畏,不敢在此高声话。 “小姐,恭亲王府派人送了东西,是总管亲来的。” “恭亲王府内的来往不是已经走完了?”幼旋绕出桌子外。 白芷上前搭住幼旋的手,“哪里能劳烦王府管家走这一趟?” 宰相门前三品官,这王府里的总管也不比宰相门口的差。 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竟引得他亲自送来。 白芷带着幼旋很快进了待客厅。 “参见陈夫人。”管家起身给幼旋行了个大礼。 “总管不用客气,快快请坐。” 幼旋端起茶盏来,“新到的茶,还请不要嫌弃。” “小人来此是送夫人些东西。” 幼旋含笑着听他说话,这名总管谦卑恭顺,幼旋与他说几句话,他竟有些诚惶诚恐,以他的身份,不卑不亢是正理才对。 “我家王爷前些天收到下面的孝敬,泰半送给了昭仁长公主,可有双鞋不合脚,干脆送与夫人好了。” 幼旋听懂了他的话,想来本是给昭仁公主的东西,看在昭仁的面子上,分她一物罢了,一双鞋而已,没什么不敢收的。 “既然如此,便替我谢谢你家王爷了。” 总管登时露出欣喜神色,直言,“如此老奴就能回去交差了,多谢夫人成全。” 白芷送了总管出门,回来后好奇道:“小姐,大冬日里的,总管都出汗了呢,身为恭亲王府内管家,至于这么紧张吗?” “小姐,可否打开让奴婢看看,开开眼。” 幼旋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白芷已经拿着包裹放到她眼前。 幼旋轻轻打开。 “哇,小姐这,太好看了,果真是皇家的东西,小姐……” 白芷不错眼珠的盯着那双精美的绣鞋,还没发现幼旋已经倏然变差的脸色。 那是双彩蝶蜀锦绣鞋,蜀锦难得,更何况是在大冬日里,上面金丝银线捋边绣成,彩蝶振翅欲飞,绣工精致。 幼旋将此鞋握在手心里,里面暖玉温热,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鼻尖,若是穿上此鞋,定然玉足生香。 香气经久不散,绵延不绝,不知是哪一种最珍香料日夜熏陶,才能出此等效果,在这一项上所花费的银两数,怕就不下于蜀锦鞋本身了…… 剪裁样式更是难得的佳品,看出是手工细细磨出来的。 这一双鞋,幼旋是怎样都不敢穿的。 宫里怕是只安乐有此物了。 如此珍贵的鞋子,怎么会有尺寸不合之说? 幼旋翻查鞋底,也是精工细活,花样繁复,极为不同。 白芷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幼旋难看脸色。 “小姐……” “将此物收藏起来,先、先别让夫君看到了。” 白芷一向聪敏,前后一关联登时明白了几分。 心下顿时升起气来,恭亲王是什么意思? 寻常亲戚走动,送双鞋来并无大碍,可生香的蜀锦绣鞋就很有些狎昵意味了,这是存心不让人好。 若是小姐尚在闺中,收他这一双鞋,他第二日都能来提亲了。 这样想着,白芷看着华美的蜀锦玉鞋,再多的喜欢也变成了糟心。 “等一下……”幼旋叫住白芷,“派人将东西送回去,就说下人粗心,送错了东西。” 幼旋狠下心来,既然恭亲王能做出这种事情,就别怪她狠下心来不给面子。 幼旋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也是提心吊胆,生怕送回东西后出了什么岔子。 可将东西送回后,恭亲王也无甚举动,幼旋并未将此事告与陈骁知道,怕他冲动得罪了人,暗自吞下这口闷气。 …… 到了年节时候,瑶姬终于发动了。 这位瑶妃娘娘数月没有现于人前,只在自己的绯烟宫里安胎,可关于她的传言却比前面更凶,现在几乎是整个大梁百姓都知道她有多受宠了。 无论多珍贵的东西,只要她想要,即时就有,有偏激文人更是将她比作妺喜妲己之流,最后却被抓下了大狱,这一事件发生,登时引爆了传言。 瑶妃娘娘已是许久未现于人前,可也闹出了大动静。 距离瑶妃发动的消息过了有三天的功夫,幼旋才收到了宫里送来的喜品。 看来瑶姬是顺利生产了。 幼旋为皇后姐妹,宫中人一向对她诸多尊敬,幼旋有心细问瑶妃情况,那宫人面露恍惚之色,竟是半点不知。 瑶妃是生男生女?为何现在才有消息?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幼旋感到深宫诡谲,心中担心皇后娘娘。 好在宫宴要到了,到时候拜见安乐姐姐,定能一解疑惑。 幼旋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第73章 暗会 安乐表姐已被封为肃安皇后, 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 再一次参加宫宴, 幼旋能明确感觉到个中的不同, 那些卑躬屈膝的宫人们, 甚至一些低等的嫔妃们, 见到幼旋都是低眉顺眼, 恭言讨巧。 宫中不比外面, 进出艰难,加上新主入宫事务繁琐,自从新帝即位后, 幼旋就没有见过安乐表姐了。 这是安乐成为后宫之主后,举办的第一个宫宴,定当重视, 不过为了给先帝守孝, 一应器具准备并不奢靡,只是按着规矩标准来的。 昭华帝本可另起帝号, 可太子深感先帝教化之恩, 仍以储君号为帝号, 更是免除了新帝即位需充实后宫的选秀。 后宫中叫的上名号的妃嫔拢共只有寥寥几位, 按着先后顺序已是赶到了, 不过瑶姬还是没有出现。 安乐正红色凤袍加身, 上绣百鸟朝凤的图样,裙边牡丹花层层叠叠的开放,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 头上九尾凤钗, 凤冠在浅淡的明珠映照下发出隐隐光芒,数百命妇起身相迎,同步同音道:“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幼旋看着安乐端庄风光走近,百妇朝拜,难掩心中激动。 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是没白受。 安乐坐在主位,左右下手坐着萧妃与林妃,依次在排着几位叫的上名号的嫔妃,幼旋与其他几位重臣命妇则在下首正对安乐而坐。 “娘娘,不知二皇子一切可好?”不过闲聊几句,萧妃便提起了二皇子。 当初在元亲王府时,萧幼琳为庶妃时,生下了排行第二的孩子,被昭华帝交与了安乐抚养。 安乐听了后眼神柔和些,“他一向稳妥听话,过两天你来本宫这里看看吧。” 萧妃如同得蒙天赦,赶忙起身道谢,凭着幼旋对她的了解,知道她此时是真的欢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养个猫儿狗儿都能有深厚的感情,更别说是个会哭会闹会叫的孩子了。 安乐大多精力都扑在大皇子身上,不过有什么也不会忘了二皇子,二皇子仿佛知道什么,被宫人带着也不吵不闹,对安乐也充满濡慕之情,安乐在他身上,受了不少宽慰,渐渐也就上了心。 因为二皇子的原因,也因萧幼琳自身的乖觉,安乐对萧幼琳也有了好脸色,愿意与她说上几句话。 安乐转过头,对上幼旋笑意加深了几分,“旋儿,本宫还未见你的小女儿,何时能抱来?” 话里的几分亲呢,但叫人听了心惊。 幼旋听她提起小女,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这丫头可古灵精怪着,但凡夫君在,她便哦哦呃呃的诸多要求,夫君一不在,就只会对幼旋吐泡泡。 黑葡萄一样漆亮的眼睛,时时都只会跟着幼旋走,天天露出无齿的笑容,旁人也是不懂她在笑什么。 “她还小不懂事,大冬日的不好带她出来走动,能得皇后娘娘问上几句,是她的福气。” “说起来,宫里还没有公主降生,诸位妹妹们也要努力了。” 满屋子莺莺燕燕,婉转啾鸣,“臣妾谨遵皇后教诲。” 昭仁因着宫内雪地难走,并未参加这次的宫宴。 虽说来宫中主要参加年宴,可也有诸多花样可玩,好不容易能进宫一趟,只有在这一天,夫人们才可在宫人带领下四处走动,欣赏宫中美景。 等到其他夫人们走后,安乐才能得闲与幼旋说上几句,“娘娘近日如何?” 安乐俏皮地眨眨眼,“皇宫里果然是享受百倍,也不怪他人如此趋之若鹜。” 幼旋看着安乐还好,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瑶妃的事,幼旋实在是疑惑。 安乐看出幼旋的欲言又止,“本宫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也许你不相信,本宫也什么都不知道。” 幼旋惊的捂住嘴巴。 身为后宫之主,安乐竟也不知瑶姬情况。 安乐神色冷凝,“绯烟宫里守卫森严,自从进宫后,本宫也没见过瑶妃一面。” “也不知她所生是男是女……” “旋儿,此事先不要声张,知道吗?” 幼旋颔首,“想来皇上是另有打算。” “本宫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他什么也不与本宫说。”说到后半句,安乐语带哽咽。 幼旋不知该如何安慰,却又见安乐笑,“他也是兑现了对本宫的承诺,要不是他,本宫哪来如此风光。” 安乐轻抚身上的凤袍,“这袍子是数百绣娘连夜赶制出来,本宫却只会穿这一回。” 虽然是宽慰自己的话,幼旋却从中听出苦涩意味。 也许昭华帝真的尽力给了安乐最好。 “陈夫人……” 有宫人前来,安乐瞬时改变神色,收敛了悲伤神情。 “柔嘉郡主找您一起赏雪景。” 柔嘉自然也来参见此次宫宴,不过她身份敏感,最近行为做派又乖张难测,夫人们躲她都来不及,想是她一人寂寞,便派人来找幼旋。 “既然柔嘉郡主找你,你快去便是。” 幼旋刚想回绝,就听安乐如此说道,登时把拒绝的话咽回肚子里。 安乐以往知道幼旋与柔嘉有交情,却不知后发生的猫腻。 因为两人所处立场不同,幼旋已经不打算再与她有所接触了。 “既然如此,那臣妇就告退了。” 安乐眯着眼点了点头。 “陈夫人请随奴婢来。” 幼旋随着那婢女走,越走路越幽深来,人也越来越少。 因为前几次宫中的事,幼旋心中警觉,喝道:“郡主在哪里?你这宫女胆敢骗我!” 宫女被幼旋两句话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口中连连回,“奴婢怎么敢?柔嘉郡主真的在前方等您呀,郡主常来宫里,说有一处密景极雅致,想要与夫人同赏。” 宫女想来也是刚招进来的,已被吓得额头冒汗。 “给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夫人啊。” 任谁都知道,皇后娘娘有多喜欢这位妹妹。 幼旋看着宫女反应不似作假,也不再那么疾言厉色,正要开口说话。 “本郡主在前面一直等着你呢,谁知你在这停了下来。”柔嘉不知何时,出现在一阡陌小径旁。 幼旋看到她出现,便以为自己多心了。 宫女此时已经哭了出来。 “你这宫女莫要哭了,下去吧,让本郡主与陈夫人单独呆一会吧。”柔嘉无奈道。 幼旋把这个宫女吓哭了,也有些抱歉。 “你先下去,换个人来伺候吧。” 宫女听了幼旋的话才抽噎着起了身。 柔嘉脸上一丝愠色闪过。 幼旋转过头时,她又是完美无缺的表情。 “幼旋,此处为问仙亭,你随我来。”柔嘉对着幼旋柔和的笑。 幼旋也勾起了好奇心,提起裙摆,玉足轻踩,跟着柔嘉踏上了阁楼。 柔嘉在她身后幽幽地说,“你看,此处能俯瞰宫里,是不是很美?” 幼旋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宫内全景。 太液池,御花园,东西六宫,满皇宫内因为晚宴而装点的夜明珠,莹莹光芒闪现,照在银装素裹的亭台楼阁,阡陌小路穿插其中,晚霞映照的半边天空……真的很美。 阁中档风,吹过人脸颊处只有微风,半点也不冷。 幼旋哈了口气,看着雾气迷蒙了美景,不由微笑。 “还要谢谢你带我来此。” 幼旋被景色迷了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 “哦,这就要谢谢我了。”一舒朗男声淡淡响起。 霎时惊得幼旋回头看。 来人却是恭亲王,柔嘉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问仙阁上。 恭亲王见幼旋猛地转身,也不惊慌,反倒近前几步,“美人灯下蓦然回首,是要叫本王更加动心吗?” 幼旋俯身行礼,“臣妇见过恭亲王殿下,恭亲王万安。” 打破了恭亲王靠近所带来的旖旎气息。 “本王送你的蜀锦玉鞋你为何退回来?可是不喜欢?” 幼旋斟酌言语,“东西自然是好,可好东西那么多,幼旋也不能尽入手中。” 恭亲王一愣,而后嗤笑,“幼旋这是话里有话了。” 幼旋只觉烫手山芋难扔,这可是亲王,要是惹得他恼羞成怒,她和夫君两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就算幼旋心中对他的行为有诸多想法,也不敢轻易显露出来。 “哪有什么话呢?王爷想多了。” “那要是让本王不想多了,你就收了蜀锦玉鞋吧。” 幼旋喃喃不知该为何言。 片刻后,幼旋回道,“王爷厚爱,幼旋不敢领受。” 恭亲王霎时面冷如冰,“幼旋当真要如此不近人情吗?” 幼旋脸色一白。 第74章 种种 幼旋抬头小心地看了恭亲王一眼后又偏过头去, 自以无人察觉, 却不知刚才她那怯懦又惊惶的神色都被恭亲王看在眼里, 就如同某种受惊的小动物般。 恭亲王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一样, 得了个可爱又胆小的宝贝, 他想与它好好相处玩耍, 可小东西却因他的靠近而害怕发抖, 他只能将它捧在手心里,柔声地哄着,轻慢地摸着, 去顺它的毛,加以美食贿赂…… 它才能让他亲近两分,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怀里。 恭亲王不经意间柔和了神情。 他不是来吓唬她的。 “本王只是与你说笑罢了, 你只需答应本王, 本王送与你的东西全都收下……” “好不好?” 谁又能想到掌管刑部的恭亲王会如此温柔呢? 幼旋哪敢惹怒他?在这偏僻处,可只有他们两个人。 该说的话要说明白, 关键是要怎么说? “王爷人物风流, 芝兰玉树, 妾自幼身体孱弱, 存活不易, 现已为人妇, 与夫君恩爱情深,有儿有女,此生福气已足, 不想奢求其他, 只求安稳度日。” 恭亲王没有想到,幼旋仍是推拒。 这京城中不是人人都说,萧家幼旋有多胆小吗?现在看来,也不尽如此。 “你若是同意就什么都不用怕,本王什么都会解决。”恭亲王话有深意。 恭亲王以为幼旋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干脆做出一个承诺来。 从小到大,他只动心过这一个女人,不想只要露水情缘。 他是想娶她回家的。 原本怕她恃宠而骄,省得她以为自己只想来占便宜。 幼旋被恭亲王的言外之意惊得毛骨悚然。 旋即又一阵气闷,听那恭亲王说的,好像师兄是他掌中之物,任他搓扁揉捏,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一口吃个胖子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真较量起来,谁解决谁还不一定呢。 幼旋暗自诽谤着,偷偷撇了撇嘴。 “幼旋自幼便与夫君相熟,能嫁与他是此生最幸之事,还是多谢王爷厚爱了,望您珍重。” 幼旋边说边装作不经意间走到台阶前,一步一步往下踏。 啊,真是,宫里的下人怎么不处理积雪? 恭亲王玩味地看着幼旋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阶,幼旋在他注视下僵着身子,差点绷不住端庄的外在。 问仙阁台阶许多,他又怎么会在这时追赶她? 恭亲王转过身去,俯视那富贵景色,但看它壮丽摄人,远天如美人飞霞,此间秀美,须得有人共赏才好。 幼旋走得浑身挺直,不敢回头,过段时间后,见恭亲王没有追赶过来,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出了满身的汗。 幼旋回去就生了病。 凛冽冬日,出了满身的汗,又独自走了许久,感染风寒实属正常。 陈骁早上起来发现幼旋满脸通红,脸颊滚烫,被吓了一跳,赶忙找了大夫。 “不舒服为何不早说?”陈骁第一次对幼旋稍稍重了语气。 幼旋嫁给陈骁后,还是第一次生病得如此严重。 幼旋嗓子说不出话来,只能捏着被角对着陈骁撒娇的笑。 登时陈骁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幼旋只是前一日晚上只是有点不舒服,哪知道睡了一觉后反倒是加重了许多。 “娘亲,不要赖床了。”虎宝砰的一下推开房门,一眼就对上了坐在床边黑着脸的爹爹。 我的天,爹爹怎么还不去军营? 虎宝快速退后一步,带上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敲门声。 只听他掐着嗓子乖巧道:“虎宝来给娘亲请安啦—” 陈骁不欲与他计较,开口叫了他进来。 虎宝进了门才看到病弱的母亲,“爹,娘这是怎么了?” 陈骁耐着性子解释,“你娘生病了,虎宝乖乖的,好好照顾妹妹知不知道?” 虎宝重重点了点头。 “幼旋,我先去军营,午时回来看你。”幼旋伸出藕臂,轻轻抚摸陈骁脸庞,摸到了下巴底刚冒出的胡茬。 最近,他不知在忙什么,总见愁容。 陈骁将幼旋裹好,俯身印下一吻,“等我。” 幼旋不知,陈骁真是到了要紧的关头。 陈骁刚到军营中,就有下属来报,因为幼旋缘故,他已来的晚些。 “将军,逃犯抓到了,里面还有三岁的稚童……”那士兵语带唏嘘之意。 陈骁放下手中竹简,“怎么,你同情他们吗?” “这么多年,他们也是为我大梁立下汉马功劳……” “可惜,他们是大俞人。” 只这一句,剩下的都不必再说了。 早在数十年前,这些人踏进大梁的土地生长扎根,就该想到今天,想到今日这全家老小,九族尽灭的下场。 虽然他们还什么都没做,不,应该说还没有来得及做。 事情能够如此顺利,还要感谢深宫内的瑶妃娘娘! 昭华帝正值风华盛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自从幼旋拜托陈骁去访那暗害大皇子的婆子,甫一接手,陈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个老实人,一个常年在外院做粗活的婆子,一个因为可能贪财而暗害世子的妇人,她畏罪自杀,不是三尺白绫,不是牵机鸩酒,而是一把利刃。 毫无犹豫,一刀毙命,正中心窝。 多么干脆利落的死法,多么强大的精神。 这不合常理。 既然不合常理,便是要查。 很容易就知道,那婆子辗转多家,认真做活,后元亲王开府,她成功进入,隐于人后,不争不抢,人缘极佳。 她做下人已是二十有三年,从一妙龄少女做到了中年老妇。 蛰伏了那么久,终于等到机会,用了这一次,成了枚合格的钉子。 钉子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呢? 钉子不是一向一抓一把的吗? 那些遍布大梁土地的钉子,汲汲营营数十载,如同普通人般努力生活,可他们所在何处?所做何事? 只有派遣他们的人才会知道。 他也许只是一名憨厚的汉子,日日打猎而生,会为给妻儿加道肉菜而欣喜若狂,会给邻家可爱的胖小子糖吃。 也许只是一个酸腐的夫子,之乎者也的教导着大梁孩童,受人敬仰尊重。 更甚者会成为一地父母官,护一方水土,保一城平安。 再高者高居于庙堂之上,与帝日日相对…… 他们在某一特殊时刻,便会丧尽天良,变成一个与往常截然不同的人。 这位来自大俞的瑶姬公主,现如今的瑶妃娘娘、手里可是有着大秘密的,起码有那写有钉子的、至关重要名单的一部分。 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先按兵不动。 昭华帝虽然年轻,却很有耐心。 帝王之策,枕边人的密谋,其中推拉缠距,多番算计人心,瑶姬如何抵挡? 更何况,她动了真心。 当日肃安皇后骤然发难,差一点使昭华帝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幸亏最后昭华帝废了大力气,安抚了瑶姬。 随着事情到了紧要关头,肃安皇后身边的守卫就愈森严。 在昭华帝面前,瑶姬拿什么与安乐相比呢? 现在,想来昭华帝也不耐再演戏了吧。 陈骁与皇帝默契无间,大获全胜。 陈骁只觉疲惫,这些日子,他手上鲜血又徒增了不少,那些人被他们的人打得措手不及,只能就死。 除了某些至关紧要的关键人,其余那些泯然于众的大俞人,都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月圆晚上,死在了大梁军士的手下。 大多现场都伪装成了悍匪入侵,入宅抢劫,老弱妇孺,没有一个放过…… 这一场腥风血雨,近几日才到了收尾的时候。 幼旋昨日突然风寒,陈骁受惊不小,还以为是业障降临。 “替我在佛前多供几个海灯吧,请苦渡寺的圣僧为他们超度吧。”那下属听到陈骁如此说道。 那下属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能称是退下。 正当陈骁一人愣神之际,却见暗卫出现在了眼前。 此人为陈骁心腹,负责幼旋的安全。 他这个鬼面将军,树敌实在太多。幼旋身边,安排了许多人,早就如同铁桶一般。 “那日宫中夜宴,夫人……” 这暗卫将当日所发生的事与陈骁一一道来。 “属下见将军忙着国家大事,只得现在来报,恭亲王未免欺人太甚……” “他未必不知道属下的存在。” 陈骁一扬手,制住了暗卫的话。 暗卫下意识地抬头,看见陈骁神色难明晦涩,辨不清喜怒哀乐,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华帝独自一人行至绯烟宫外,惊得宫女太监俯身行礼,口称万岁。 皇上突然来此,怎么都没人提前招呼一声? “朕来看看瑶妃,她现在在哪?” 有机灵的宫女赶紧凑上回话,“娘娘好得很,就是陛下这几日不来,还念叨着呢。” 宫女说着俏皮话,觑着昭华帝的脸色,见他并未不悦,才放了心,对于他们这些进不去内宫的下人来说,跟主子对话的机会是极难得的。 昭华帝不明神情,轻轻嗯了一声。 “带朕去看看她吧。” 第75章 香消 “皇上, 您来了。”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昭华帝缓缓抬眸, 只听到瑶姬柔媚声音传来, 却不见人影。 昭华帝嗓子发紧, “……你在哪?” 绯烟宫中华贵秀丽, 殿中风水摆设都是按着大俞的讲究, 端是异域美景。 明明在白日里, 宫殿中却将所有绡纱放下,郎朗明日便如同昏昼。 门一开,微微风吹过, 卵青色的纱脚如水飘荡,绡纱底挂着的小铃铛叮铃叮铃做响,昭华还是没见到瑶姬的身影。 “臣妾今日精心装扮, 想给皇上看看。” “可、可我不敢出来。” 瑶姬声音颤抖, 昭华听她带着哭腔的委屈,心中滋味难明。 “朕这次是真心来看看你, 别怕。”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她们两人, 昭华帝在这处静谧的空间里, 听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的, 他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瑶姬脆笑一声, “你说的我都信。” 随后又是一阵安静,可昭华帝却心跳如雷。 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传了过来。 昭华骤然回身,振袖鼓荡, 朦朦胧胧的见她窈窕身姿。 瑶姬走路如步生莲, 摇曳近妖,慵懒魅惑,自有风情。 昭华帝第一次不带任何其他的,只是单纯欣赏她的美。 葱白素手先出,轻轻打开了绡纱,她腼腆纤媚的笑着。 昭华觉得自己都不存在了。 瑶姬穿了当初在晚宴最初见他的一身华裳,外罩了一件红色的羽纱,眉间朱砂点在光洁的额头上,烈焰红唇微开,清眉朗目,“皇上……” 昭华帝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只有几分恍惚之意仍在眼底停留。 “皇上近几日不看臣妾……”她缓缓走进,用手指勾在昭华帝的腰间,“皇上想看臣妾跳舞吗?” “好。”昭华如此回答。 瑶姬不过随手一个起势,便从昭华帝身边蹁跹飞走。 昭华帝见她轻盈身姿,双手变换迅速,像是祈祷祝福的神态,不带任何色.情与旖旎。 昭华帝似是远眺而望,内心从中得到无比的平静。 一曲终了,一舞终了。 瑶姬看着昭华帝神色,眼若含雾,“皇上,这舞散场了。” 从头到尾,不过是我一人的独角戏,直到最后,你才能认真看我舞一次。 舞要散场,她也要走了。 若是你能赞赏几句,我愿意为你舞到力竭。 从她瑶姬出生一刻开始,便万人瞩目,怎能甘愿平淡而终! “皇上,我们的女儿你定要好好照顾她。” 昭华帝终是动摇了神色。 瑶姬所出的其实是一名健康的皇子,她却以为是女儿。 那孩子在出生没多久,就被调换了,但她不知道,除了昭华帝和他两名心腹,再无人知。 这个孩子会在一富裕人家健康成长,没人会知道他天生尊贵的身份。 绯烟宫内,两人相对无言。 昭华帝嗫喏着嘴唇,还是没有告诉瑶姬事情的真相。 两人之间,是无数的鲜血淋漓,欲壑难平,真相永远是那么的残忍。 瑶姬渐渐有些站不住了。 她之前化了最精致的妆容,可现在就像是一层面粉附在她脸上,嘴唇殷红如血,细密的汗珠渐渐出现在她额头上。 她捂住腹部,慢慢蹲了下去。 肉眼可见的,瑶姬如同一朵盛开的花,瞬间开败了下去。 “瑶姬对不起大俞,愧对母国。” 在事情的最后,昭华将瑶姬控制起来,对外释放无数烟雾,整个大梁都以为他们的新帝深深爱上这位异域美人儿,加上昭华的特意导向,大俞皇帝也是深信不疑。 所以,昭华帝有了意外之喜。 大俞帝暗中派人将其余名单送了过来,想让瑶姬成为一代妖后搅弄风云,将大俞国数十年的暗线泰半交出,刚到皇宫附近,就被昭华帝的人截获了。 昭华帝放出的鱼饵钓到了大鱼! 之后瑶姬被囚,一场轰轰烈烈的清洗暗中展开。 瑶姬来大梁目的本就不单纯,宣成帝子嗣单薄,大俞在国力上拍马不及,却野心勃勃,于是就想釜底抽薪。 大梁若是后继无人,国内必定大乱,这是一条捷径! 所以瑶姬出现了,然后她对了大皇子出手,更是在昭华帝的饮食中放了不该放的东西。 那次他与二哥探查贪腐案一事,恭亲王遇刺差点殒命,也是大俞浑水摸鱼的结果。 “那次皇后发难,我就应该察觉到了……你早都怀疑我了。”一抹鲜血终是从她嘴角流下。 “可我还是做梦,妄想也许兄长攻破大梁江山,会封你做一名安乐王爷,你我会成为逍遥眷侣,我知绝不可能,却总是假想……” 瑶姬已经疼的整个身子缩在了地上,她服了俞国剧毒,当听说昭华帝出现在绯烟宫的时候。 她知道昭华帝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她口中鲜血越吐越多,耳中嗡鸣,神志有些恍惚。 “你对我,动过心吗?” 瑶姬抬头,却只能看到昭华帝富贵锦靴。 昭华蹲下身子,看着她疼到发抖的身子,听到她刚才的问话。 心动?应该是有过吧,就在刚才,在两人已经恩怨算清的时候。 昭华帝张张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瑶姬已经看不清昭华帝的脸庞了,只觉得他的嘴好似动了几下。 她就当他说了自己想听的了吧。 瑶姬提起最后的气力,以为自己说的很大声,可昭华将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勉强能听清。 “帮我与安乐说一句,对不起……” 她这一辈子,再不甘愿,也走到了尽头。 无数男人对她情有独钟,她哂笑全不在意,最后她堕入情网,也是一厢情愿,毫无结果,有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虚无,算起来也是因果。 她心悦的,早已将一生许了别人。 幼旋还在病中时候,听到了一个令人剧震的消息。 皇宫内深夜走水,宫人奔走急救,到了最后才发现火源来自绯烟宫。 绯烟宫内,瑶妃娘娘的寝殿早已化为灰烬。 瑶姬娘娘的陪嫁丫头紧抱着瑶妃娘娘、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倾城美人,终成枯尸一具。 帝大悲,罢朝三日。 这消息还是陈骁亲口告诉她的。 幼旋脊背发凉。 “师兄,师兄,我怕……”幼旋挣扎着伸出双手,陈骁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就像搂着一个孩子。 幼旋直觉,这一切与夫君近日忙着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一个她认识的、鲜活的人,就这么死在了大火中。 幼旋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问,“安乐表姐呢?她没事吧。” 陈骁狠狠亲了一口幼旋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放心吧,没事的,经此一事,圣上会将她愈看愈紧的。” 摸着陈骁坚实的胸膛,幼旋才渐渐安稳下来。 其实真正使她害怕的,不是一场走水,而是那宫内诡谲阴谋,无数人的性命全都搭在上头。 而这一切,就离自己重要的人那么近,甚至她的丈夫也参与其中…… 安乐身为后宫之主,听闻瑶姬身亡的消息,她充满了不真实感。 她不能接受,瑶姬就这么死了!死在一场荒唐的走水里! 就这样死了? 安乐本想徐徐图之,慢慢报仇,可现在的她坐不住了。 她要知道事情的原委,必须要逼问昭华帝。 安乐带着一批人浩浩荡荡的往御书房行进。 “娘娘,陛下已经数日未睡了,忧伤不已,现在谁也不见,您还是……” 昭华帝身边的小太监看见肃安皇后风风火火的来了,面色冰冷,像是来找茬的。 为了不使帝后失和,只能先行拦住。皇后娘娘哪里都好,就是有时没有眼力,性子太过刚烈。 这时,太监总管却从里面出来,“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安乐踏步而上。 昭华帝正坐在椅子上,看到安乐的到来,面色柔和了许多。 “你来了,你是来陪……” “究竟怎么回事?瑶姬为何突然死了?还有……” “她死了,你不开心吗?”昭华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问到。 “当初咱们的孩子出事,本宫加急信件给你,你说毫无结果……” “没错,这件事情跟瑶姬脱不了干系,她死前让我跟你传递一句抱歉。”昭华揉揉了自己紧皱着的眉头。 “你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安乐气急败坏的说。 昭华帝高大的身躯从椅子上起身,多日以来的疲惫,骤然一站起,使他站立不稳。 安乐仍是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去搀扶。 昭华帝走了几步,到了她身前。 他一靠近,安乐才发现他满脸胡茬,眼底青黑,连头发也有几丝散乱,很是不好受的样子。 他悲伤的看着安乐的容颜,倏地一下子将安乐紧紧搂在怀里。 “朕一直在等你过来,什么都不要说,陪我一下,好不好?” 安乐一下子怔住,旋既突然有些想哭,他们两人,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的了。 他紧紧的抱住安乐,就像抱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第76章 故人 瑶妃命殒的消息在百姓之中引起巨大动荡, 给人极大的不真实感。 任谁都想着这是位能载入史书的妖妃红颜, 她声势如此巨大, 怎会收场的这般潦草? 在这般映衬下, 百里之外数家官员惨遭灭门的事情, 倒是没引起什么水花。 与百姓不同的是, 京中权贵们对瑶姬香消之事忌讳莫深, 反而派了心腹去查探灭门惨案,越是探查越是心惊,在触到敏感之处时, 全都收手装傻。 可也有几个心眼不会转弯的纯臣直士,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忿恚激扬, 要昭华帝大肆抓捕, 定要声势浩大,将蔑视朝廷的悍匪抓住, 重重严惩, 以儆效尤。 心里有些揣测的大臣缩着脑袋, 谁也没帮腔。 悍匪头子陈骁就站在那纯臣后面, 看那臣子唾沫星子满天飞, 昭华帝看似认真听着, 实则满头黑线。 无奈哼哈答应着,给了一堆大空话,那文人才满意退场。 陈骁近日的气不顺, 盖因恭亲王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显眼。 比如现在, 恭亲王阴测测的眼神就时不时地瞄陈骁一眼,陈骁被他看出满肚子火来。 下了朝,大臣们都往外走。 很多时候,大臣们都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朝堂是文人天下,武将本在少数,陈骁又是外来者,长得凶狠吓人,跟那些儒将们全不是同类的人。 所以陈骁一向是独来独往。 今日却与以往不同。 “陈将军,先等一步。”陈骁咬了咬牙,面无表情向后转身。 恭亲王皮笑肉不笑,走到陈骁跟前。 两人身高相当,眼神交错间仿佛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还是陈骁觉得这样与他对峙毫无必要,率先行了个礼,“微臣见过恭亲王。” 恭亲王见到陈骁低下的脑袋,心中暗爽。 良久后,才听到恭亲王声音,“将军不必如此多礼。” 陈骁弯得腰都酸了,这样小打小闹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只当恭亲王闲来无事折腾人。 “夫人还在家中等微臣回去,无事的话,微臣率先告退了。” “将军这种态度,真是引起本王的胜负心了,怎么办?”恭亲王吊儿郎当地说。 陈骁额头青筋一跳,“微臣记得,王爷也是在上书房读过圣贤书的。” 既然读过书,怎么如此不知廉耻?夺人所爱! “那些书哪是给本王看的?不过是教旁人听话,忠君爱国罢了……” 恭亲王挑衅看向陈骁,“本王有肆意妄为的权利,自然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你能奈我何?” “光脚不怕穿鞋的,微臣的脚上从来都没有鞋子。” 陈骁大多时候沉默寡言,但也有问必答,认真有礼,像这样拿出在军中的痞子作风还是第一次。 “本王看萧家幼旋很好,想将她纳入帷帐下,你干脆识相,将她让过来,本王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说不定本王玩腻了,还会将人还回去!” 恭亲王就是故意说这些来刺激陈骁的。 陈骁脸色骤然铁青,猛地靠前一步。 恭亲王看他冷冽神情也被激发了血性,毫不后退,想开口继续嘲弄他一番,不料却被陈骁接下来的话镇住了。 只听陈骁用低沉却有力的声音说,“对王爷来说,臣妻只是你有着猎奇心理的女子,得不到反而愈加犯贱!但对于微臣来说,萧幼旋就是我的命,你要是再纠缠来使幼旋烦心,甚至破坏我们的感情……” “我不会对幼旋如何,但我绝对让你这辈子都不得消停。”陈骁第一次以下犯上,紧盯着恭亲王双眼,嗜血威胁。 没人会把鬼面将军的话当成开玩笑。 恭亲王自幼养尊处优,与陈骁这样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是全然不一样的。 恭亲王没有因为一口馊饭跟别人拼命的时候,也没有在自己九死一生之时,还得顾及着身后人的性命…… 他是站在后面被人保护的。 陈骁所得到的一切,一点一滴他都知道是怎么来的。 他的那些血性和杀气是实打实锤出来的,恭亲王被他的气势所镇实数正常。 在恭亲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骁转身离去。 恭亲王吃了人生中第一个瘪,无奈看着陈骁远去的背影生闷气,但他也听进去了陈骁的话。 不能再抱着玩笑的心态了,恭亲王暗想。 陈骁回到将军府,在府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深呼一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才踏步进入府门。 虎宝早就望眼欲穿了。 没办法,爹爹不回来,娘亲不让自己吃饭的,只能给点心垫肚子,不过虎宝很想吃桌子上的烧鹅…… 虎宝扒在门槛上,见到陈骁的身影,兴奋的嗷了一声,一溜烟地爬上了凳子,正襟危坐的等着吃饭。 陈骁见到妻儿,心情总算是好些。 陈骁决定再加紧幼旋身边的防护,不给恭亲王任何可乘之机。 吃过饭后,虎宝玩了一上午,困了去睡,陈骁看看小女儿,也心满意足的去了军营。 幼旋一个人在家,插花赏画,乐得自在。 “夫人,柔嘉群主又来信了。”下人来到幼旋身边回禀。 幼旋好心情登时被破坏了个干净,她每次要忘了当初问仙亭的事情,柔嘉都会出来显示一下存在感。 “扔掉!我跟她无话可说。” 下人面色为难,幼旋难得的垂下脸,“怎么,我吩咐不动你了?” 下人赶紧跪在地上,“夫人息怒,只是那送信之人说事关重大,务必请夫人打开观看。” “……柔嘉郡主说,这是给夫人的补偿。” 幼旋沉思一会儿,伸出手,下人赶忙将信递了上来。 幼旋拆开信封。 信中的确有让幼旋吃惊的事情。 幼旋合上信笺,眉头蹙紧,风雨欲来的感觉十分强烈。 有位故人怕是来势汹汹了…… 昭辉公主光荣回京。 昭辉公主当初匆匆下嫁,平头百姓们只当是她是为了大义献身,以女子之身守边境安宁,甚至为她立菩萨像,以表尊重,可怎么瞒得住京中权贵圈? 就算当初那件事情未得张扬,可当初恭亲王暗中严查又怎么会没有动静? 有手眼通天的几人也就得知了其中猫腻,其余就算不知道,也能看出必有内情。 英亲王身为皇室,是先帝仅余的兄弟,就是那少数几人之中,柔嘉知道幼旋与昭辉的龌龊也不足为奇。 这位昭辉公主嫁与蛮族,成了呼和王的阏氏,可那位呼和王已是五十有七,昭辉公主刚生下个女儿,这位呼和王就在其他女人床上一命呜呼。 即位的是呼和王长子,按照蛮夷的习俗,昭辉身为堂堂的一国公主,也成了此人的侍妾,而后蛮族内讧,二王子篡位成功,居然封了昭辉为阏氏,将自己的原配妻子遣回老家去了。 几年来,昭辉消息传到京城的就是这些,现在看来,蛮族的王很是宠爱她,竟陪着她回大梁! 现在昭辉公主的身份地位反而比之前要高上许多。 昭辉公主将要到来的消息,不过是刚到皇宫之中。 “昭辉公主?”安乐看向昭华帝。 “对,昭辉要回来了,她现在身份不一般,梓童身为一国之母,自然是由你亲自招待的,定要守礼尊重,不可懈怠。” 安乐点了点头,她与昭辉公主接触不多,没什么仇怨,倒是此人与幼旋妹妹有几分不快。 昭华见安乐沉思模样,略一细想,“皇后可是担心陈夫人?” 安乐点了点头。 昭华柔和看她,“梓童有所不知,当初老呼和王薨逝,朕曾派人去过蛮夷。” 安乐不由向他靠近,“然后呢?” “毕竟朕只有她和昭仁两个妹妹,也不想她被折磨至此。”昭华顺势搂住安乐,继续说道:“是她自己不回来的。” 有能回来继续做一国公主的机会,昭辉竟然放弃! “这么多年,人事早都改变了,据朕所知,二王子继位与她脱不了干系。”安乐从未想过还有如此内情。 “所以你不用担心,当年是她咎由自取,朕也给过她机会,她没有找麻烦的道理,还有陈夫人毕竟是定然之妻,更遑论还有你在……” 安乐听了这话,心也放下几分。 对呀,毕竟自己是当朝皇后,一国之母,身份只高不低。 “朕突然有些嫉妒陈夫人了。” 安乐失笑,伸出手捏住他的鼻子,“这心眼长的,还没针尖大呢。” 昭华看着她笑,任由她捏,看她在自己怀里笑闹,眸子渐渐幽深起来。 安乐被他侵略的目光看着,浑身发烧,就此低下头去。 春宵正好。 第77章 蛮夷 昭辉公主回京一事很快人尽皆知, 京中百姓们自发布置街道, 欢迎这位给他们带来安宁的公主。 昭华帝也乐得他们对皇室忠诚, 干脆顺水推舟, 将蛮夷王和昭辉的接待规格又提了两分。 昭仁听了昭辉回来的消息, 挺着个大肚子到了将军府, 幼旋看她颤颤巍巍地从马车上下来, 赶紧派下人前去搀扶。 “多大点事?还劳烦你来这一回?”幼旋嘴里这样说着,但还是开心,公主府和将军府不在一条街上, 昭仁这样过来,是把她这个小姑子放心里了。 “昭辉回来,我得与你嘱咐两位, 否则我哪能放心?” 幼旋迎着昭仁往里间走。 两人落座后, 昭仁道:“我自小与她一同长大,也对她了解几分。” “昭辉是没有脸怪我的, 因为我们同是天家人, 你们以前只知道我有多高傲, 却不知我这位姐姐才是真的高傲……” 昭仁组织了一下语言, 委婉地说, “她也许是因为生母出身低微, 很是注重自己公主的身份,她也讲理,可这理得是你与她同等地位的条件下, 这样说, 幼旋你可懂?” 幼旋顿时听懂了昭仁的言下之意,干脆说的严重点,就是此人除了皇家人,其他人的命都不当成命了。 幼旋心里一沉,那自己当初可是把昭辉公主得罪透了。 昭辉当初心里一定想着,我是君,你是臣,你为我献身是应该的,可你箫幼旋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再加上后来,昭辉跪地请求,幼旋在气头上,可谓是半点脸面都没给她留。 昭辉定是恨毒了幼旋。 昭仁见幼旋听进去了,“我来就是告诉你要有所防备,昭辉姐姐无论变成什么样?那个性子是不会改的。” 就算她现在是蛮夷正妃,心机手段高端不少,可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幼旋有了防范,随着时间的临近,终于要到了昭辉进宫的正日子。 像蛮夷这种需要依附于大梁国的政权,可享‘入朝’的待遇,由昭华帝率众大臣亲眷亲自接待。 若是新王即位,昭华帝可册封他们为国君,他们便算是经由宗主国承认的领导者,方才名正言顺。 一般来说,梁国并不会干预蛮夷内部中事,大多在新王即位后,将册封国君圣旨快马传过去,很少有蛮族王会为此远道而来。 这位新的呼和王到来之时,春风柳绿,万物复苏,刚冒新芽。 百姓们振臂欢呼,位于队列两侧,撒花相迎,骑着高头大马,胡子满脸的蛮夷人守护着他们的王与王后,看到如此热情的大梁人们,很是吃惊。 “想不到咱们的阏氏如此受重视,不愧为大国公主,容貌气度哪是咱们那些傻妞们能比的?” “对对对,可不是吗?” 昭辉坐在帷纱帐内,听到他们用蛮夷话夸奖自己,再看人挤人前来欢迎自己的大梁子民,顿有苦尽甘来之感。 她不自觉挺了挺胸脯,坐在她身后的蛮夷王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伸出粗黑的大手,狞笑着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坚.挺,昭辉脸上的厌恶和不耐一闪而过,还是嘤咛一声软倒在蛮夷王的怀里。 …… 这位新呼和王的仪仗,风风光光的从京城大门进入,待两人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后,一道冗长乏味的圣旨,说的人昏昏欲睡,待完成后,二王子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呼和王。 “请众大臣入座—” 幼旋跟在人后腰板都要跪酸了,听到太监拖长了的赐座声音,觉得宛如天籁,终于、终于能安稳坐下了。 一只大手不着痕迹地将幼旋从地上抬起来,帮助幼旋稳住身体。 幼旋看着陈骁,心中甜蜜,两人这番含情脉脉,都落在恭亲王眼里。 他登时转过头去,深呼几口气,缓解心中的刺痛。 幼旋与陈骁相携着,坐到了两人的座位,总算能歇一歇了。 这样想着,幼旋把怜惜的目光洒向安乐。 安乐虽然不用像他们一样跪地听旨,可满身皇后规制的华服坠在身上,头上的凤冠再华美高贵,宝石镶嵌的再巧夺天工,也改变不了它数斤重的事实。 安乐还是得挺直脖颈,不丢大梁的名头。 宴会才刚开始,一切都还有的熬。 幼旋两人的座位在这个大殿中处于中上的位置,前方不远处,就是武安伯府和蔡成侯府。 在现在这等肃穆场合,实在是不宜上前打招呼,林氏看了自己宝贝女儿几眼,看幼旋精神头不错,满意的看了看陈骁。 两家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幼旋与陈骁方落座。 昭辉夫妻二人自然是这场宴上的座上宾,幼旋因着以往交际,有几分注意昭辉。 只见她入座后神情自然,装作不经意的看过全场,像是要找谁的样子。 不过却一无所获。 “昭辉,你找什么呢?”昭华帝爽朗问道。 “臣妹只久未见京中故人们,自然要多看两眼,还没有恭喜昭仁妹妹,觅得如意郎君,如今更是身怀麟儿,姐姐敬你一杯。”昭辉边说边起身,看着欣喜若狂,似是真心实意的为昭仁开心。 “公主怀有身孕,这一杯就由微臣代劳。”萧瑾瑜从座位上站起,与昭辉遥对酒杯。 “妹夫这么会疼人啊,哈哈,姐姐先干为敬。”空静的大殿上只能听到昭辉银铃般的笑声,更是有回响传来。 萧瑾瑜自幼寡言,也不搭腔,而是抬起头来满饮杯中酒。 昭辉也将酒杯凑向唇边,宽大的袖子遮住脸,叫人看不见神色,喝完后,昭辉安静坐下。 “阏氏,那是鬼面将军的妻子吗?”呼和王凑向昭辉耳边,用蛮夷话问到。 昭辉看见呼和王淫.邪的目光,心中冷笑,面上温婉笑道:“王真是慧眼。” 呼和王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牙,“真是位美丽的人,本王就爱你们大梁女子这柔情似水,细弱可人的小样子。” 可不是吗?昭辉想着,要不是自己公主的身份让他有所顾忌,只怕她也会如自己陪嫁的婢女一样,被他活活的玩死了吧。 这位粗暴残忍的王,最是喜欢娇花般的弱女子,越听她们的痛呼惨叫声就越是兴奋,从中得到施暴的快感,满殿的女子怕是都合他的胃口。 昭辉仔细打量了一下幼旋,见她雪肤黑发,脸上虽然红润了些,却还是个病弱美人,身量也比其他女子小些,腰身不若男人一掌之数,难怪会吸引呼和王的注意。 “而且陈将军,本王可是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不会认错……”呼和王伸出舌头,狠狠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红通通的眼珠子盯着陈骁。 要不是这位陈将军,他们蛮夷一族,草原中的狼,也不必向大梁君主卑躬屈膝,但凡是他蛮族的汉子,就没有不恨鬼面将军的。 仇人见面,可谓是分外眼红。 “看来,鬼面将军很爱护这位小美人儿。”呼和王见陈骁时时注意幼旋,铁汉柔情,心中兴趣更大了。 昭辉眼珠一转,恶毒之心便起,煽风点火道:“陈将军宠妻之名可是满城皆知,两人可谓是神仙眷侣,一段佳话。” 要是能让陈骁痛失所爱,终生愧疚,孤苦一生……只是想想,呼和王都觉得自己达到了高.潮。 “昭辉与呼和王说什么,说的如此痛快,可否让我这个嫂子听听?”昭辉两人本正用蛮夷话聊得痛快,却听到肃安皇后如此问道。 昭辉一转头,就对上了安乐暗含警告的目光。 安乐虽然挺不懂两人说了什么,却看那呼和王目光毫不掩饰,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在大梁的地盘上,他呼和王是龙得卧着,是虎也得趴着,最好学会夹起尾巴做人。 “哪里有什么?王爷被我大梁繁华所震慑,正与臣妹夸奖呢。” 呼和王不悦的看了昭辉一眼,他也是能听懂梁话的。 “大梁昌盛,我蛮夷甘愿为奴。”呼和王捕捉到昭华帝不经意看过来的眼神,赶紧表忠心。 说了这话后,他心里又恨了陈骁几分。 陈骁自知与蛮夷王有嫌隙,用高大的身躯挡着呼和王的眼神,怕他的不敬吓到幼旋。 “夫君,你也快吃些,一会儿怕是吃不上了。”幼旋经过刚才劳累,早都饿的不行,陈骁帮她挡住旁人目光,她干脆大快朵颐起来。 陈骁淡定伸出手指,抹去幼旋嘴角点心残屑,而后送入自己口中。 就算是老夫老妻,幼旋也总是被他弄红了脸。 “你夫君我抗饿,不用管我,多垫垫肚子吧。”陈骁淡定回答。 第78章 窝心 呼和王与昭辉公主远道而来, 来得不易, 自然要在京中多呆一段日子, 落脚处暂定在驿站。 昭华帝特赦, 给了他们随意进出皇宫的权利。 昭辉时常进宫, 偶尔去昭仁府上逛逛, 不过昭仁月份大了, 渐渐也就不招待她,幼旋特意躲避,与她并无接触, 两人没有见面的机会,就像最普通不过的萍水相逢之人。 没过多久,就到了昭仁安全生产的日子。 “夫君, 二嫂已经阵痛许久了, 三嫂刚过门子,面嫩的很, 娘亲年岁也大了, 我在家中无事, 去打个下手, 撑个场面。” 昭仁公主府在昨个大半夜里就传来了消息, 幼旋早上起来, 陪陈骁用过早饭,就打算去帮个忙,现在公主府里一定都是忙慌慌的。 幼旋到了昭仁公主府, 白芷上前敲门, 门房见是幼旋,二话不说就把幼旋迎了进去。 幼旋身边的紫菱在小女儿出生后就嫁到了外院,现在正帮幼旋打理外头的嫁妆铺子,绿筠也刚刚定了亲,幼旋把她留在府里,让她准备嫁妆。 只有白芷还在幼旋的身边,来来回回打听她的人也不少,白芷从不松口,铁了心要在幼旋身边待着,也就没人再凑上来了。 白芷如此选择,幼旋既是心疼又是感动,下意识地又多看重了白芷几分。 幼旋进了公主府,本以为会看到忙碌景象,却不想公主府内井井有序,下人们都有条不紊,难道自己来晚了? “二嫂已经生了?” “不是,昭辉公主来主持大局了。”那下人满脸感激。 幼旋脚步一顿。 “小人已经把消息传给昭辉公主殿下了。”下人自作主张,把消息递了上去,还满脸讨喜得意,觉得自己办了个敞亮事。 白芷暗中白了一眼,抓了把碎银子塞到那下人的手里。 刚到内院的门,就有昭辉身边的侍女迎着了。 昭辉身边的侍女都是蛮夷打扮,任谁都能认出来。 到了正地方,幼旋就看到昭辉神采奕奕的指挥大局,娘亲和三嫂都坐在旁边,很是疲惫的样子。 昭仁大晚上发动,林氏在武安伯府坐不住,趁着大夜过来的,三嫂身为媳妇,肯定不能让婆婆出去操劳,自己在家里睡大觉,于是也跟着来了。 见到幼旋进来,林氏多了几分精神,“幼旋,你来了。” 幼旋赶忙握住林氏有些冰凉的手,“虽然现在是春天,可早晚也凉,娘亲怎么不注意些?” 旋即,幼旋转过身对昭辉大大方方行了个礼,问,“二嫂如何了?” “宫口开了,就算是折腾了些,御医说她情况还好,陈夫人不必担心。”昭辉大方回答,林氏也对幼旋点了点头,认同了昭辉的话。 “多谢公主殿下。” 昭辉公主早都不是以前那个跟在昭仁身后,亦步亦趋的胆小之人了,遥想数年前的百花宴,身为公主,她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可现在说话做事,却如此开朗爽利。 李氏是幼旋刚过门的嫂嫂,幼旋与她还无什么过多接触,只觉是个温柔好性的人,能镇住萧三哥萧瑾怀。 三哥这个人本就是吃软不吃硬。 “陈夫人,快劝你娘回去歇歇吧,总这样守着,身子都熬坏了。”昭辉说道 幼旋闻言后,看娘亲脸色灰败没精神,半强硬地要送她去偏房休息。 李氏翕动着嘴唇,如兔儿般湿润的眼神看向幼旋,如果婆婆和小姑走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昭辉公主了…… 幼旋善察言观色,看出李氏未尽之意,把林氏交到她手里,“三嫂去把娘亲送去歇会儿吧,顺便也休息会儿,也守了大半夜了。” 这样大厅里,只剩下了幼旋和昭辉两个主子。 “昭仁真是命好,妹夫为人沉稳,面冷了些却会心疼人儿。”昭辉艳羡地对着幼旋说 。 公主生产是喜事,二哥身为驸马,只能在前院招待人来人往的恭贺之人,就是酒量再好,也是要大醉一场了。 “公主殿下已是蛮夷阏氏,受万民敬仰,福气也不输任何人。” 昭辉垂下眼眸,端起茶盏,“当初也不知夫人的哥哥有如此大才,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时候,京中人人夸奖赞叹的是文家三竹,可现如今文大已废,文家老二在下一次科举中只得了个进士的名头,现在已外放,消失在京中权贵圈了。 文家明明有从龙之功,偏偏现如今是蛰伏的状态,想来也是知道自己当初的某些行为,触及到了昭华帝的底线。 “那次意外,真是可惜了。本宫几年未归,人事就如此不同。” 幼旋不知昭辉为何突然提起文家事,那件‘意外’与二哥也有点关系。 这时候,昭仁到了紧要处,痛呼声也隐隐传来。 “世事如同白云苍狗,变换也是正理。”幼旋回答。 昭辉不再与幼旋说话,幼旋也不干坐着,而是吩咐下人厨房早点备好醒酒汤,给前院送去,又仔细看着隐婆御医,及时叫人帮忙。 忙来忙去,时间过得快了,听到里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幼旋还有点发愣,昭辉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先反应过来着人去前头报喜,而后进了里间看昭辉和宝宝。 下人们也赶紧收拾污秽。 一切收拾得当的时候,萧二红着脸赶回来,虽然还是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可步伐却加快不少。 第一次的,萧二没和幼旋说什么,就略过了她进了房门。 昭仁公主生了个大胖小子,幼旋也看了那红皮猴几眼,就要回去了。 “幼旋,真是多谢你了。”刚生产完的昭仁有气无力地对着幼旋说。 “你我二人哪说这些?你要谢我,还有的是往后。” 昭仁此时浑身汗津津的,体虚困乏,只能温婉地对幼旋点了点头。 白芷扶着幼旋往外走,幼旋今日劳累,就将半个身子靠在了白芷身上。 公主府占地面积大,后院离将军府的车马还有一段距离,白芷左右看看,公主府里的下人都忙上忙下的,每个人都有着活计。 “小姐,前面有个亭子,您进去歇歇脚,奴婢快些赶着,叫人把轿子抬进来。” 幼旋的脚有些酸了,“那你去吧,左不过两刻钟的功夫,青天白日的,我不会出问题的。” 白芷将幼旋扶到亭子处坐了,就小跑着出去叫人了。 到了无人处,幼旋也不再挺直腰板,而是将双腿抬到长椅上,后背靠着亭柱,软倒了身体。 幼旋整个人一靠上,就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现如今柳絮纷飞,星星点点地吹入亭中,拂过幼旋的脸面,落在她的裙摆上。 公主府景致也秀丽,亭子下正有流水汩汩行过,几尾红白相间的鱼儿摇身晃头游来,惬意舒服的紧。 幼旋托腮歪头,深吸口气,鼻尖萦绕着山水间清凉的味道,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本王是在做梦吗……嗝。” 这道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幼旋诧异地回过头去,却见恭亲王晃晃悠悠往这边走,脸上红的一点也不正常,双眼迷离地粘在幼旋身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就这么巧碰上了他?幼旋心中叫苦。 恭亲王身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这就是幼旋有所不知了。 恭亲王对她求而不得,用尽招数,前些日子他本想动用关系,将陈骁外放后慢慢图谋,可暗地里的动作都被陈骁借力打力的挡了回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手到擒来,却撞了不少南墙回来。 于是他心情一日不如一日,今天又喝醉了酒,怎么会有下人敢往他跟前凑。 幼旋看见恭亲王醉醺醺的样子,心里涌出一股火来,这么久了,此人还是纠缠不休。 恭亲王见幼旋对她怒目而视,伸出手指来,描着幼旋的眉眼,嗫嚅着嘴唇,“怎么在我想象里,你还是如此不得亲近……” 说完,他又想走前两步,却直接摔倒在地。 幼旋根本听不见他再说什么,但觉得不会是自己爱听的话。 “仗着自己是王爷就想占人便宜,当自己天下第一美男子呐,我呸!把别人当成什么人了,送那些破东西谁稀罕?鬼迷心窍,色胆包天,见到姿容尚可的就走不动道……” 这些话幼旋憋了许久,只敢在心里诽谤,现在总算说个痛快。 此人不知道以后还要祸害多少无辜的人! 可怜恭亲王一番心意,只被幼旋当成是登徒子,二流子。 幼旋越想越气,亏她以前还对恭亲王颇多尊敬,现在想想都直犯恶心,看见恭亲王醉的不省人事,她骂得爽快后就想从旁边溜走。 恭亲王还在晃悠着自己的脑袋,刚才跌坐地上,把他摔得有几分清醒,意识清醒些,知道自己是真的见到了幼旋,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 “幼旋……”这把他嘴里嘟囔的,幼旋可是听清了。 幼旋此时本就火大,恭亲王这一句呢喃简直如同火上浇油,顿时气得她找不着北。 幼旋浑身被恶心的直起鸡皮疙瘩,又见恭亲王醉得动不了,干脆气势汹汹的走前两步,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去。 恭亲王刚直起的身子被她踹了个仰倒。 他本有满腔柔情要诉,才叫住幼旋,可谁知从天而降,居然就得了这么一记窝心脚? 第79章 下手 幼旋大力踹完一脚, 看恭亲王的身子歪倒在一边, 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支撑着手肘想要爬起, 似是一头猛兽暂时蛰伏。 幼旋心惊肉跳, 怕他站起来发难, 赶紧并作几步跑出了亭子。 幼旋刚出来没多久, 就看到白芷带着几个下人抬顶轿子过来,“小姐,怎不在亭子里等奴婢?” “里面有虫子……” 白芷见幼旋惊惶未定的脸色, 心疼不已。 “小姐,快请上轿吧,回家就好了。” 幼旋惊魂未定的点点头, 上了轿子。 在回去的路上, 幼旋心跳如鼓,到了将军府才勉强镇静下来。 幼旋打开房门, 却看见虎宝抱着小女儿靠在床上, 两个小肉脸互对着, 小宝还只知道傻乐, 也许是最近要说话的缘故, 小宝嘴里总是呜哇呜哇地说什么, 可就是谁也不懂她想说什么。 小宝开始对着虎宝咧嘴笑,笑着笑着,一抹晶莹剔透就从她的嘴角出现, 很快拉成一条长线, 落在虎宝精心准备的新衣裳上。 幼旋偷偷将自己藏在后面。 虎宝撇了撇嘴,抬头扫了扫,见只有丫头婆子围着自己,把哭意憋了回去。 “哥哥、哥哥……”虎宝神色认真,凑到小宝的耳边,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重复哥哥两个字。 幼旋看到虎宝这样,眉毛一挑,没想到他现在还有这种小心机。 “叫哥哥,叫哥哥。” 小宝此时也不笑了,突然露出极其认真的神情来,幼旋突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虎宝却满脸期待。 下一刻,小宝瞪大眼睛,握紧小拳头,瞬间,虎宝感觉自己腿上热乎乎的…… 他还保持着期待的神情低头,结果看到了还冒着热气、黄澄澄的一片。 奶娘怕他激动把不住,赶紧从他手里夺过孩子。 虎宝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新衣,他生□□洁,终于手足无措的哭了出来。 他挥舞着小手,想将秽物弄掉,却根本不能狠下心来靠近,急的双手直打床铺,满脸通红,嚎啕大哭。 虎宝身边的婆子才走到床边,熟练的扒衣,很快虎宝就成了剥了壳的煮鸡蛋,还在兀自抽噎着。 虎宝训妹计划,再次以失败告终。 幼旋沉闷的心情,因为一双儿女变好了许多,这时,幼旋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夫人……”幼旋对着行礼的人们摆了摆手。 虎宝将整个脸埋在乳娘身上,不让幼旋看到他的窘迫。 他这几天被夫君提着早起扎马步,刚跟幼旋保证过,从此就是要保护妹妹的小男子汉,结果今天又掉了金豆豆。 幼旋将裹着小被子的虎宝抱在怀里,娘亲熟悉的怀抱搂着,虎宝又有发大水的趋势。 这时,外面又有下人来报,“将军回来了。” 虎宝瑟缩一下,趁着众人不注意,将脸上残余的泪水擦个干净。 这时候,下人也把小女儿收拾得当了。 幼旋抱着虎宝,去看小女儿,小宝一看幼旋靠近,兴奋的晃悠手臂,带动着身体也抖动起来,奶娘赶紧抱住。 虎宝生闷气,不看小宝。 陈骁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一画面。 陈骁柔和脸色上前,逗弄起儿子和女儿。 幼旋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对今天发生的事有所打算。 她挥挥手,仆妇们训练有素的抱着孩子退下。 陈骁看向幼旋,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夫君……”,幼旋觉得难以启齿,陈骁却鼓励的看着她。 幼旋狠下心来,坚定的看着陈骁,将恭亲王之事缓缓道来。 两人从未交流过此事,但幼旋想,夫君应当也有些察觉。 前些日子,恭亲王府与将军府中的来往,太过频繁了。 “事情就是这样了。”幼旋小心的看着陈骁脸色,果然见他面冷如冰。 陈骁伸出手指来缓缓揉了揉眉心,“这件事我会解决,你不用担心。” 幼旋自觉没做错什么,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虚。 陈骁看着幼旋低下脑袋,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终于等到她亲自告诉自己了。 今天恭亲王所为,已经触及到了陈骁的底线。 当初宫中时候,他利用柔嘉郡主引幼旋出来,举动还算有礼,可今天却醉醺醺的冲撞幼旋,陈骁以为他受了前些日子的教训,应当收敛。 哪成想他变本加厉! “好了,没事的。”陈骁将幼旋搂在了怀里。 …… “王爷,临翠堂新来了不少姑娘,要不要与我们一同去看看?”世家子弟们簇拥着恭亲王从一酒馆中跌撞出来。 他们勾肩搭背,围在恭亲王身边,关系看似十分亲近,却没有一个权贵子弟触碰到恭亲王,连一个衣角都没有。 他们虽然喝得满脸通红,眼底却有清醒。 恭亲王臭着脸没答话。 那人耐着性子继续,“都是新来的扬州瘦马,各样都有,琴棋技艺不比大家小姐差。” 恭亲王眼睛直接看向别处。 他们几人平时也是被人捧着了,今日像个孙子一样陪小心,心里也不大爽快。 一人赶忙接话,“这些瘦马特别些,平日里都用药养着,浑身一股药香,比起寻常姑娘妖艳妩媚,多了些身娇体弱,西子捧心的美感。” 恭亲王转过头来。 那人更加起劲,“百闻不如一见,不如……请!” 临翠堂是京中出了名的销金窟,坐在翠湖边上,是文人骚客最爱去处,经常举行以文会友的比赛,里面的姑娘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国色天香,温柔小意,最懂男人心思。 恭亲王到了临翠堂,雅阁水榭早就备下了,只要推窗,就能看到翠湖景色,碧波翡翠的水面,时有船夫高声唱喝,姑娘船头琵琶响,也是临翠堂一大特色。 美酒佳人山水样,人间至欢难为情。 几人刚刚落座,就有两个姑娘款款来,一抱琴,一拿萧,吴侬软语的行礼问安。 “这两位姑娘是此次来得最好了。” 恭亲王看着抱琴的姑娘,那小娘子大着胆子抬起头,对恭亲王妩媚一笑,恭亲王登时倒了胃口。 就在此时此地、给他捶腿的小丫头也会这么笑。 于是,他看向另一位。 那位拿萧的姑娘葱白指尖,微微颤抖,有些胆小的样子,恭亲王却柔了神色。 世家子弟们都有眼色,搂抱着其他姑娘退了场,将场地留给恭亲王办事。 那姑娘虽有玉石之质,可第一次服侍的恩客就如此贵重,难免紧张。 一首曲子几处吹得抽噎凝滞,恭亲王也毫不计较。 有了这位姑娘,恭亲王麻痹自己几分,也有了心情共赴巫山云雨,红帐暖春宵。 “告诉妈妈,本王会遣人接你回去,不要再接客了。” 姑娘瞪大双目,怎样也不相信自己如此好运,虽然身子酸痛着,可还是激动的眼角发红。 恭亲王被她信任濡慕的眼神看得心里舒服了,得到几分诡异的快感,好像那人也早晚会对他露出如此神情,于是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才转身离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 热闹的翠湖声响刚歇,恭亲王难得的心情上佳,早春凉风习习,吹的他身体微凉,心也痛快。 突然,他眼前一暗,重重摔倒在地,而后一股烂菜臭鸡蛋的味道扑鼻而来。 恭亲王气的大力挣扎,却被背后之人如逗猫般,束缚住了手脚。 这破麻袋是陈骁从一农家顺来的,结实耐操,农家汉子不知用它背过多沉的垃圾,都未曾损坏过。 绳子在陈骁手上仿佛有了生命,几下飞舞,扎住了口子,就把恭亲王绑在了里面。 恭亲王昨晚上是在温香软玉中沉浮,闻的是清雅药草香,现在他身处在如此凛冽又不失风格的强烈味道中,都要失去嗅觉了。 尤其是他被人抗在肩上,鼻子与麻袋进行了亲密没有缝隙的接触。 这味道,简直深入灵魂。 恭亲王觉得走了快要有一个钟头,其实不过半刻钟。 而后,他被陈骁狠狠甩在地上,一股腥甜涌上他的喉头。 “是谁?有种让本王看到你!啊啊啊!!” “背后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是男人就把脸露出来。”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身上,恭亲王气得四肢剧烈挣扎,却只能被动挨打。 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如此憋屈过。 “啊,本王,一定,一定要,啊!你**的!” “狗杂种,狗杂种!杀了你,杀了你!!” 陈骁只管闷头开打。 “别让本王抓到你—啊啊啊!!!” 乒乒乓乓、噼啪嘭哐…… 现在的临翠堂,正是深梦时候。 第80章 长霓 “你是陈骁, 是陈骁对不对?”恭亲王突然急声道。 陈骁听了神色如常, 没有半分停顿, 不知从哪抽出一根棍子, 又打在了恭亲王腰臀处肉最多的地方。 后来, 恭亲王也知道言语毫无用处, 干脆一声不吱, 小巷子里只有拳脚落在身上时的声音,和他无法控制的闷哼声。 陈骁发泄了一通后,心情好了不少, 他打架极富技巧,恭亲王现如今身上绝对是疼到骨子里,可外表却看不出什么, 也没伤到他内腑。 最后一脚落在恭亲王的屁.股后, 陈骁收了手。 “你……定是陈骁!”刚走出没两步,陈骁就听到恭亲王咬牙切齿的声音。 陈骁既然做了这件事情, 就不怕恭亲王发现。 他之所以背后下黑手, 只不过给两人最后留一点颜面, 毕竟恭亲王是皇室中人, 是君, 而自己是臣。 给恭亲王教训, 是陈骁深思之后的做法,但他心里并不好受,就像是……背叛了什么东西一样。 而后陈骁躲在暗处, 看到恭亲王的手下找到他之后, 才兀自回到将军府。 幼旋还在熟睡中。 陈骁就算是小心再小心,一进房门,还是带来一股早春的凉气来,幼旋瑟缩一下身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陈骁浑身风露,幼旋问,“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陈骁有些笑不出来,“我刚去办些要紧的事,吵到你了?” 他伸手将幼旋散乱的鬓发归拢到而后,碰到幼旋温热的耳朵,他的指尖生凉。 “你睡吧,我看看你。” 睡眼迷蒙间,幼旋觉得陈骁脸庞朦胧,难以捉摸。 幼旋捉住陈骁的手。 她敏感地察觉到陈骁的情绪不对劲。 “只要咱们两个一起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幼旋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陈骁。 陈骁俯身,将幼旋紧紧抱在怀里。 呼和王夫妇在京中待了数月之久,赏遍风花雪月,开心游玩,竟并未搞出什么事来。 不知不觉,竟到了给他们践行的日子。 践行的地点选在了一处皇家园林,是昭辉公主亲自选的地方,言那是她幼时最爱之处,红着眼眶说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何时候。 昭华帝心软,也省得麻烦,干脆遂了她的心愿。 这园林坐落在京郊,由于帝后出宫是大事,为避免人事太过动荡,所以此次由恭亲王全权主持,决不可怠慢。 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家庭,无紧要事必须出席。 钦天监观察天向,六月十四风和日丽,月朗风清,宜宾宴。 可偏偏那天,陈骁军中事务缠身,也就是说只有幼旋一人要出席。 皇家宴会,呼和王代表蛮夷,是大梁的附属国,代表两国邦交之事,禁卫军高度警戒,宫中内务府加紧忙碌…… 这是最高级别的国宴。 昭辉公主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在这种场合搞事。 陈骁特派一队私军护送幼旋,到了那园林处,为显敬重,幼旋只能下车步行。 这园林名为长霓苑,宫羽楼阁设计极为不同,不似皇宫中,只能露出边边角角的四方天。 长霓苑的琉璃瓦经过特殊设计,釉面光滑,不积水渗水,无须内务府费心打理,釉面颜色也经过特殊设计,可折射出七彩的光来,就似雨天后的飞虹,所以名为长霓苑。 的确匠心别致,独具一格。 将军府离长霓苑有段距离,所以幼旋出来的早,也能缓步赏景。 钦天监所言不差,白日里万里无云,百花竟开,比起前些天的绵延细雨,更让人心情爽朗,只是稍稍有些闷热罢了。 但幼旋头顶有力士打着青鸾图样的华盖,倒是不怕了。 幼旋走得慢些,等到了正地,人已经来的许多了。 “陈夫人,这里。” 幼旋抬眼望去,就见有御史赵夫人热情招手,叫她过去,她为幼旋留了个座位。 要说这御史夫人,若是排京中最不受欢迎夫人排名,绝对名列榜首。 京中夫人间常常见面,后院女人们见面话题无非是丈夫孩子,还有后院里其他不省心的女人们。 男人在红颜上难免有荒唐事,这位赵夫人也是个妙人,若是有其他夫人抱怨些什么,她若是知道了,会回去一五一十的告诉赵御史。 赵御史性子比茅坑里的石头还不如,但赵夫人就爱这一点,是非常支持他工作的。 于是,赵御史就会参那拎不清的大人一本,很是有趣,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夫人愿意与她来往了。 将军府应当是整个朝廷官员中后院最干净的了,是以幼旋与陈夫人就有了些私交。 幼旋一到跟前,赵夫人就紧紧拽住了她。 “幼旋,你看—” 幼旋顺着她手指看去,却看到了柔嘉郡主,自从文大公子出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京中交际圈了。 柔嘉并没有注意到幼旋的目光,反而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今日分明浓妆艳抹而来,却掩不住满脸的憔悴。 白.粉似是浮在她脸上,嘴唇殷红,宛若鬼面。 幼旋转过头来,满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柔嘉郡主沾不得。 “我听人说,文大公子院里,时常传出惨叫,草席裹着人一车一车的拉出去!”赵夫人神经兮兮的对幼旋说。 “他院子里的下人,换了好几批。” 幼旋知道,赵夫人是老毛病又犯了,只能规劝她一句,“穷寇莫追!” 文家动静瞒不过别人,可连圣上都睁一眼闭一只眼。 不过柔嘉郡主用情极深,英亲王本为她另择良婿,她却不离不弃,幼旋听过这消息,对她刮目相看。 赵夫人面露不甘,“我看不得他草菅人命。” 幼旋又何尝看得惯? “那些人都是签的死契,他们未必不知道进文家意味着什么……” 还不是活不下去了,拿自己的命去换银子罢了。 赵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满桌琳琅珍馐,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幼旋与赵夫人说话的功夫,众人都到齐了。 正位上坐的就是恭亲王。 这几月来,恭亲王并无什么行动,幼旋以为陈骁做了什么,使他放下了自己。 果然这个人只是到处聊骚,幼旋突然有些同情未来的恭亲王妃,嫁了这么个男人,如此任性不守礼法,这辈子都不会省心了。 昭仁昭辉公主分坐恭亲王两侧,幼旋看着勉强凑成一桌的皇室中人,突然理解了大臣们雪花般的奏表。 皇室人员实是太过单薄,也不怪大臣们要皇上多次选秀,充实后宫。 肃安皇后的地位稳如泰山,仅有的两位皇子都在她膝下抚养,瑶妃死后,昭华帝仿若回心转意,雨露均沾,没有偏宠谁,与安乐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恩爱来。 幼旋心里也为安乐开心,昭华帝心里有她,就是她最大的倚仗,足够她辉煌过一生了。 正当幼旋胡思乱想之际,大厅上丝竹之音突然戛然而止,从外面走来数位穿着仙羽衣的舞姬来。 幼旋难得来了兴致,集中注意观看。 听说这是新来的一批会翩跹舞的异域舞姬,还是第一次现于人前。 领头的两个女子脸带面纱,乌发披散,眉间一点红羽花点缀,立时三刻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两位女子走向中央,成化蝶之姿,其余美人也纷纷卧倒,胴体在白纱衣中若隐若现,曲线毕露,她们一扬手臂,白袖齐出,宛如天宫素娥仙子,幼旋听到周围人隐隐抽气声。 也许是因为陈骁为武将的缘故,幼旋的关注点与旁人不同。 这些女子,端得是有好臂力。 这时琴声萧声一同响起,并渐渐加快起来,舞女们的身子也随之抖动的愈快。 影舞翩跹,欣赏的就是佳人活跃轻快的舞步。 大家闺秀们都会舞上几下,因身体原因幼旋是不会的,所以格外爱看别人的。 领头的一位美女旋转着身子,一点点朝前跃去,面纱被轻轻扬起,能看到她皎月般的下颚,樱唇微启,呼和王眼睛都不会转了。 在京中这段日子,他沉迷于大梁国美色,乐不思蜀,趁着最后的时机,他定要尽情欢玩,那位一开始他便看中的小美女,今日过后也会成为他的人。 今晚,他要让这些美人,一起伺候他。 如此想着,呼和王下身发硬,浑身滚烫。 呼和王看那随着美人舞动而颤动的雪白胸脯,仿佛两个跳动的小白兔蹦进了他的眼睛…… 几个没带夫人的大臣们挤眉弄眼,相视一笑。 舞姬们已经散落在大厅的周围。 领头舞姬竟然无视昭辉公主,坐到了呼和王的大腿上,昭辉公主脸上竟是很开心的表情。 呼和王刚举起酒杯,想让美人哺酒入口,恭亲王却余光扫到她袖中寒光闪过。 恭亲王脸色巨变,还未等提醒,美人脸上已全是冷酷神色,径直将一把利刃插.入了呼和王的胸膛。 鲜血从他胸膛泵出,染红舞姬雪白的衣裳。 呼和王不敢置信的看着插在自己胸膛上的匕首,又回头看看尖叫的昭辉公主,颤栗着身子倒在桌子上。 他口吐红沫,眼底光芒渐渐熄灭,已是无力回天。 第81章 煞面 “你们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权贵们, 居然与蛮夷把酒言欢, 不可饶恕!” 那舞姬面如厉鬼地吼道, 而后她把染血的匕首对向桌子上其他人。 众人被这等变故惊呆了, 完全来不及反应。 在那舞姬发动攻击的刹那, 分散于各处的其他舞女立马变了脸色, 从娇艳美人变成了冷面阎罗, 她们不知何时,从袖口拿出软剑来,对准女眷宾客。 可怜诸位矜贵的大家夫人, 在呼和王被刺瞬间就傻了眼,又要马上面对眼前索命的白无常。 有反应快的人从座位起身,慌忙地往外跑去, 却碰上割喉杀器。 血雾从那位夫人的脖子上喷射洒出, 场景无比骇人。 有胆小之人见此场景似被抓紧喉咙,张着大嘴无法出声, 而后软倒了身体, 活生生的被吓昏过去。 殿里只有恭亲王的贴身护卫, 双拳难敌四掌, 大殿中是一场单面倒的屠杀。 赵夫人反应极快, 她抓住幼旋从原地起身, 将幼旋护在身后。 平常不觉,赵夫人竟有拳脚在身,应对了一名在她们附近的舞姬, 不落下风, 此处毕竟是一处皇家园林,门外应是有禁卫军在的。 那舞女怨怼的狠狠看了赵夫人一眼,阴毒眼神从幼旋身上溜过去,幼旋敏感察觉到,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舞女挥舞着软剑,往殿内其他女子聚集处行去,平日里端庄大方的夫人们惊声尖叫,更有甚者,哭号着在地上爬行,却还是被一剑刺穿胸背。 陈夫人带着幼旋躲到一处柱子后面。 幼旋回过神来,赶紧往昭仁的方向看去。 昭仁被此变故吓得花容失色,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领头舞姬狰狞举刀,冲着昭仁就要刺过去。 幼旋心提到嗓子眼上,陈夫人紧紧抓住幼旋。 却没想到,昭辉突然将昭仁的身子大力抓到自己身边,让舞姬的剑从旁落空,而后与昭仁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幼旋恰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心底涌上阵阵怪异感。 如果真的危及生命,以昭辉的个性,怎么会就在昭仁旁边不动,还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昭仁抓过来,救了她一命。 经历过蛮族数次夺位的危难,她会真的怕得走不动吗? 这些念头从幼旋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小心—”陈夫人高声提醒。 原来刚才的杀手去而复返,还带了一人过来,陈夫人渐渐被束缚住了手脚,无瑕顾及幼旋,两人松开了手,距离渐渐拉大。 赵夫人被一名舞女以不要命的打法拖住,另一舞女则是狞笑着向幼旋扑过来。 暗中的某一护卫伸出手中暗器,刚要出手…… 下一刻,幼旋眼前一闪,一抹明黄映入眼前,恭亲王挡在了幼旋前面。 他又救了幼旋一命。 那名舞女身形鬼魅灵动,技巧惊人,却被恭亲王一力降十会,一掌打出鲜血来,飞倒出去。 幼旋咽了咽口水,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壮着胆子踹出的一脚来。 那舞女明明不敌退后,恭亲王却并不怜香惜玉。 他手中极快,将一物附在幼旋眼睛上,而后搂住幼旋肩膀上前两步,幼旋只听得一声凄厉而短促的尖叫声,却什么都没看见。 周围霎时安静了半晌。 玉白的指尖,细腻的皓腕,若是轻轻舞动或持杯斟酒,又该是何种美景? 可现在那只是横在地上的半截手臂,陈夫人看着如同炼狱中景象,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那手臂中还握着行刺的软剑…… 斩断手臂后,恭亲王神情不变,将剑插.入舞女脖颈中,如同用铁钎串起即将被宰杀的羔羊般。 “凡我朝中人,都聚到本王身后来。”一式震慑众人后,恭亲王气沉丹田道。 会些武的大臣们顾着身边人,逐渐向恭亲王身边靠去。 恭亲王的护卫们只留少数留在他身边,保护王爷安全,幼旋在他身后,也受到了周到的保护。 幼旋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地倒在地面上。 她此时无比庆幸,母亲因为偶感风寒,并没有来参加此次聚会,爹爹忙于要务,也不得空闲。 恭亲王的护卫们很快掌握了大局,将其余女子斩于剑下。 刺客们虽然已经毙命,可恭亲王神色却愈加凝重,女眷们大多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而大臣们的神色却都不好看起来。 幼旋脸色一变,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人来相救他们。 现如今,竟是谁也不敢踏出房门一步了。 不知外面等待着众人的究竟是什么。 恭亲王使了个眼色,护卫们向前堵住了门,他却带着众人向后退去。 “二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每一处皇家园林都有逃离的密道,这里以前作为观赏之处并没有,可近两年皇后爱往这里来,所以圣上为了皇后安全,于是就重新修缮了这里,说此地是小行宫也未尝不可。” 恭亲王没有搭理昭辉的意思,倒是昭仁感念她之前相救,认真解答。 幼旋因为刚才的事格外注意昭辉,只见她脚步微顿后回答,“哦,原来是这样。” 大臣们簇拥在恭亲王身后,身为男子,多少会些武道,出事的人最多是殿上的宫女太监,其次便是各家女眷了。 “柔嘉,你到我这里来。” 幼旋这才回头望去,看到柔嘉郡主无半分存在感的跟在众人身后,她虽是形容狼狈,却毫发无损。 叫柔嘉的人,正是昭仁。 幼旋对昭仁有所了解,知道她面冷心热,刚才命悬一线,又经历大起大落,难免心境上有些变化。 在生命面前,以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柔嘉郡主还是一副恍惚迷离的神态,幼旋突然有些想不起那个曾与昭仁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的柔嘉郡主是什么样子了。 柔嘉恍是没有听到昭仁的话,昭辉退后两步,将柔嘉的手攥在手里,“柔嘉妹妹,来跟姐姐走。” “快走!” 恭亲王发话,其他人赶忙跟上。 密道里错综复杂,盘缠交错,恭亲王只是点了一个火折子探路,让其他人务必紧跟他的步伐走。 幼旋紧跟在恭亲王背后,不得不说,在这次的事件里,恭亲王给了她安全感,幼旋很是感激。 一行人只得静静走着。 “我不想这样的,可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柔嘉郡主突然嘴中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说,“不想这样,不想这样……” 旁人只当她被吓坏了,碍于她的身份,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她几句。 可所有人的情绪都不好,过了一会儿后,也就没人搭理她了。 “是你们毁了我!我本是天之骄女!”柔嘉一下子提高声音,凄厉大叫,在密闭的空间里引发阵阵回响。 “柔嘉,我们马上就要到出口了,你坚持一下。”恭亲王难得开口安抚。 所有人精神一振,他们终于要摆脱这个鬼地方了。 “本以为自己得到幸福,可马上就要被毁掉了,嗬嗬,不久是当初嫁人的我吗?” “你若是对婚事不满,皇室可为你另择良婿……” “你懂什么!”柔嘉突然打断恭亲王的话。 幼旋也回头看向她。 柔嘉诡异一笑,一双美目漆亮闪烁,她伸出双手来,狠狠呼噜自己的脸面,脸上的水粉本就摇摇欲坠了,现在更是花了不少,脸上出现黑黑几块的东西来。 幼旋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现在没有谁的头脸上是干净的,不都是沾了点灰吗? 所有人都面露疑惑之色,有人不耐,“生死攸关之际,柔嘉郡主别挡我们的活路,赶快让开!” 柔嘉惨淡一笑,将裹住自己脖颈高领的衣裳狠狠一扯,露出雪白的胸脯来。 明明应当是雪肌如绡,却偏偏上面似是落上污泥,星星点点的黑色格外显眼。 离得近的人有几位脸色骤变,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 柔嘉如同疯魔了一般,还在兀自脱着衣服,嘴里嘟囔着什么,可已经没人能听清了,恭亲王与幼旋站在最前头,与柔嘉有不少距离,就算着急,也一时没有办法。 等到柔嘉露出纤细的大腿,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一眼望去,只叫人触目惊心,那条腿上长满了恶疮,几是没有一点好地方了。 恶疮一块块虬结盘杂,血肉突出,绽出一朵朵灰黑的罪恶之花来。 终于有人惊声而呼,“花柳病!” 瞬间,所有人都退后一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柔嘉郡主。 “我这样,你让我另择良婿,择什么良婿啊!” 恭亲王第一次无话可说。 昭辉公主像是才反应过来,突然破喉惨叫,刺耳无比。 幼旋觉得她此时的叫声,比呼和王惨死时候,要真情实感的多。 昭辉跳着脚,将握过柔嘉的手狠狠向墙上掼去,好像这样就能甩掉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柔嘉看着昭辉的动作捂着肚子狂笑出声,此时她早已衣衫凌乱。 柔嘉袒胸漏乳,却毫不在意。 “你不是最爱我夫君吗?这可是他给我的,你嫌弃什么呀!哈哈哈哈。” 柔嘉直笑出了泪花来。 第82章 叶显 幼旋眼睁睁的看着柔嘉郡主狂笑不止, 渐渐那笑声就改了模样, 像是嚎叫, 变成哭号一般。 谁也不知道, 她究竟是笑是哭了? “他可是我夫君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柔嘉喃喃自语, 形同疯癫。 柔嘉的确是爱着文大公子的。 少年风流, 名扬京城,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文远清本为天骄,心高气傲,有指点江山, 名垂青史的豪情壮志,不料片刻变故,所有理想抱负都成了镜中花, 水中月。 可噩梦不是只有那一瞬间。 在他醒来后, 家里姑嫂姨母日日前来,在他的床前哭肿了眼睛, 他那时还想效仿前朝小郭公, 就算不良于行, 仍能以书笔掌文人江山。 但后来, 在晚上数次摔落床边后, 在被别人伺候私事的窘迫中, 在下人奴婢同情的目光里,文大公子开始有了无比清晰的意识。 他这一辈子、都要这样活着了。 文远清被这个念头逼到疯狂,温润的外表渐渐被扒下, 变的喜怒无常起来。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伺候文大公子洁面的大丫头接毛巾时, 文远清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那丫头如同躲瘟疫般闪开,文远清阴兀的看着那个以前总是眼神时时追随自己,爱慕着自己的丫头,如今这般作派…… 这个丫头就此成为了文远清院里,第一个被抬出去的人。 而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文远清变得越来越过分,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劝告,只能随他而去。 后来,一个要为妹报仇的姐姐,故意从外面得了最脏的病回来,自愿到了文远清身边。 文家那时候,几乎日日从外面招人,稍稍贿赂下,就能进去了。 她从文远清房里被抬出去的时候,脸上挂着诡异满足的笑容。 文青山知道此事后大怒,派了私兵去抓那姐妹家人,却发现两人本是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她们是孤儿! 文青山气急败坏,偷使心腹鞭尸数百下,以泄心头之愤。 这时候,文远清得到了英亲王要逼柔嘉郡主改嫁的消息,他不能忍受柔嘉的离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多次故意与柔嘉成就好事。 此番大变以来,柔嘉郡主对文远清不离不弃,两人成亲后,本一直是相敬如宾的状态,文大卧榻在床后,反倒愈发依赖柔嘉郡主,占有欲极其强烈。 他要将柔嘉郡主永远绑在身边…… 所有人都被柔嘉郡主所说的消息炸得缓不过神来,昭辉公主早就躲得远远的,谁也没有看见她见到柔嘉身上骇人恶疮时,天崩地裂的神情。 她前段时间与那人私会,那人身着一身素白,风光霁月比以往更胜数分,怎么会变成这样?昭辉只觉天旋地转,那一身素白下,又该是怎样的不堪入目? 昭辉突然想起见面之后发生的事情,脸色变的煞白。 恭亲王早将她神色看在眼里,暂时按下,只待以后。 这次,不管何人、不论任何原因、让他摔了这么重的跟头,就该付出代价。 “王爷,你快快我们出去,不要管这个疯妇了!” 有一大臣大声说道,这人平时一向酸腐,最重礼义廉耻,十分推崇古人言,更是提出惊世骇俗的观点,认为世上人也有不同物种,男人和女人,女人之于男人,与牲畜之于人,不应当有什么区别。 但此人办事能力极强,很有才华,忠君之极,大梁历代帝王皆尊重文人思想,仍让他入朝为官。 就在刚才,此人将自己的夫人拉到身前,挡了刺客一剑。 柔嘉突然将可怖的眼神射向那人! “所有人、都别想走!” 柔嘉郡主不知何时从自己袖中,拿出两个火石来。 恭亲王见状瞪大眼睛,歇斯底里道:“别让她点火!” 建筑这所密道错综复查,但其所用木材,十分的易燃,恭亲王只敢点一个火折子带众人缓慢行走。 幼旋还搞不清状况时,就被恭亲王一下拽向身后。 可就算周围人再快,也快不过柔嘉郡主。 她只需拿着那火石,在自己胸口上轻轻一划。 柔嘉郡主穿了特殊材质的衣服,不过眨眼之间,她就成了个火人。 “让我干干净净的走吧!” 最后时刻,幼旋听到柔嘉如此说道。 柔嘉郡主轰然倒地,火势一下子从密道里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陷入无比的恐慌中,哭声震天。 这条生路已经被毁了。 恭亲王大声喊道:“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出口附近,密道里每一条路都对应一条出口,记住自己一开始选择的方向,遇到岔路口就往那个方向走,就不会走回头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而后他声嘶力竭,“跑!!!” 说罢这一句,恭亲王抓住幼旋,从左边的一条路跑去。 众人瞬间哀嚎,有几个软了脚的,就被落在后面,可他们还是爬着往离自己最近的生地奔去。 而那个对柔嘉出言不逊的大臣,躲避不及,也被火烧了身。 “王爷,救救我!” 那位大臣凄厉嚎叫求救,恭亲王抓住幼旋手腕的手紧了紧,仍是头也不回。 幼旋从小到大,几乎从没跑步过,现下只能憋着口气,闷不吭声地跟着恭亲王飞奔。 很快,她便有些体力不支,渐渐幼旋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下腹火辣辣的疼,她的脚步难免有些发顿。 恭亲王很快察觉,回头看她。 他看见幼旋香汗湿身,满脸苍白,嘴唇都快被咬出血来。 可她的眼神仍旧晶晶亮,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味道,如平常般的看着他,使恭亲王浮躁惶恐的身心一下镇静下来。 如果幼旋此时知道恭亲王的想法,定会摇头苦笑,她大抵是从小到大,经历过的生死关头太多了些,才会比别人多两分平稳罢了。 恭亲王转过身,将后背背对着幼旋,喘气如牛道:“上来!” 幼旋看着他宽厚的脊背,眼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夫君还没背过她呢! 但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 幼旋也不再犹豫,一双嫩白的小手搭在了恭亲王的肩膀上。 恭亲王将手搭在幼旋的臀腿处,骤然使力,就让幼旋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这停下来的片刻功夫,也让恭亲王歇了口气。 而后,他继续发力,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去。 幼旋搭在他的背上,看他脖子上的汗珠滑落入衣领,两人默默无言,跑了有一段时间了。 恭亲王遇到岔路口,从来没有选错方向,要不是看着没有熟悉的景象,幼旋差点以为两人跑错了路。 幼旋已经开始明显感觉到燥热,虽然看不见,但火势已是逼近了两人。 “我、怕是、呼呼,选了一条……远路。”恭亲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就算如此,语气仍旧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 幼旋拍拍他肩膀,“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跑一段!” “别呀,我也就、这一次机会亲近你!你、跑、跑不快。” 幼旋沉默,恭亲王就算身子都东倒西歪,可一直保持极快的速度不变,也没有颠到幼旋。 幼旋从自己身上拿出一个帕子来,帮恭亲王擦掉头脸上黏腻的汗,好歹使他舒服点,她现在也只能做这些。 她对恭亲王真的充满了感激,不知该如何相报。 “萧幼旋……” 幼旋回答,“王爷请讲。” “我叶显不会让你有事、不会。”他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就像是他心底深处最信奉的想法一般。 叶是大梁的国姓。 “这名字、是我娘起的,你可别告诉、别人。”恭亲王再次气喘吁吁。 幼旋怔愣住,下意识地,从唇齿间缓缓吐出这两字,她说,叶显。 恭亲王突然听她在耳边这样说,绽出无比纯良的笑来,只可惜、没人能看见。 说了这么一会话,两人又跑了很远。 刚刚恭亲王话里面坚定的语气和铿锵的决意一下子让幼旋想到了陈骁,如果夫君在,也会这么说吧,幼旋湿了眼眶,她想夫君和孩子了。 这时,幼旋的身体不经意间擦过密道墙壁,竟有些许凉意。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恭亲王遗憾道:“奶奶的,这就要出去了。” 幼旋瞬间失笑。 即是为了劫后余生,也是为了恭亲王在生死存亡之际的洒脱和幽默。 很快,两人到了一进无可进之处。 恭亲王大幅度弯下身子,使幼旋的脚直接触地。 此时,两人已能看见前两个岔路口的隐隐火光。 等到幼旋落地后,他走上前去。 幼旋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做出繁复难言的手法身法,而后以极其优雅漂亮的姿势,大喝一声,一掌拍碎了墙壁,露出外面的天地来。 幼旋看着碎了一地的残砾,震惊的望向他,恭亲王如此深藏不露吗? 恭亲王回头,看到幼旋诧异中带些崇拜的目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解释说,“你用手捶个十几二十下,也能凿出个大洞来。” 幼旋还是迷茫,恭亲王尴尬道:“出口是特意做的,里面可以这样,外面就坚硬如铁了。” 幼旋:“……” 那你刚才那样做什么? 他们是真要火烧到眉毛了,恭亲王还要让自己欣赏一下他行云流水的身法吗? 第83章 钟情 恭亲王尴尬笑笑, 抓起幼旋的手腕, 一起逃出了这是非之地。 一跑出去, 清新的空气就冲盈了幼旋的心肺, 幼旋不自觉的闭着眼睛深呼一口气, 感受阳光洒在自己全身。 幼旋再一次感叹, 活着真好。 恭亲王本站在幼旋的身边, 此时看着脸上显露笑意的幼旋,却稍稍退后一步,不挡住太阳。 恭亲王看微金的光洒在幼旋光滑的脸上, 他第一次看清幼旋脸上细小的绒毛,几不可见的,此时却在他眼前摇摇晃晃…… 那半透明的, 可爱的, 丝丝点点搔在他心底。 她很白,白到整个人散发着莹润的光, 整个人都如同羊脂白玉般, 看着看着, 恭亲王嘴角噙着抹笑, 低下头去。 伊人如此, 一心长挂。 “王爷, 请问这是哪里?” 不知什么时候,幼旋退后一步,礼貌的对恭亲王说道。 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就被拉开了。 恭亲王仍在恍惚, 片刻后反应过来, 四周顾看。 他们虽然逃出生天,可触目所及,却很是荒凉,毫无人烟,只有芦苇丛在风中沙沙作响。 恭亲王突然想到,长霓宫本就在京郊,两人在密道里一通乱跑,这一偏,也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幼旋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面对这种场景,只能满头雾水。 恭亲王四处观察,又看看太阳,随即伸出手指,“往那个方向走。” 说罢,恭亲王大步向前领路,幼旋踏步跟上。 现如今阳光正好,打在身上有恰到好处的热意,幼旋细数时间,左不过两个时辰前,烈日当空时,她还在清凉的大殿中,□□咽脍。 人生世事,当真无穷变矣。 幼旋穿着不过夏日单鞋,鞋底轻薄,荷花面的绣鞋,走在铺平的石子路上还好,可走在这荒野路上,凹凸不平,粗石杂草,就有了几分艰难。 很快,幼旋的脚开始发酸,磨到脚尖和脚跟的某处,隐隐生疼。 大家女子,难免皮肤娇嫩。 幼旋咬着牙走了一段,还是慢了恭亲王一大截。 恭亲王并未回头,从小到大,他何时会等过人呢? 野外的芦苇丛足足有人的肩膀高,幼旋本就身量娇小,等到她抬起头来,四下望去,却不见恭亲王的身影。 幼旋一下子就慌了,她心中紧绷的弦倏地一下断了。 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无一不成为幼旋心内的大石头。 大殿上的刺杀惨像,密道里的仓皇逃离,紧要关头之际柔嘉自焚而死,再与恭亲王两人与阎王赛跑…… 柔嘉曾是幼旋少有的两三朋友,她死的如此壮烈决绝,幼旋此生都不能忘了。 几个时辰内,幼旋逃命滴水未尽,如今惊慌入心,仿佛所有的不舒服都在此时找上门来,幼旋抬头看看,这太阳也不好了,晃眼睛,使得她头晕。 幼旋定定心,开口叫,“王爷,你在哪?” 这几个字如同石子落入湖面荡起的涟漪,片刻就没了,没留下一点动静,幼旋听着自己的声音洒落这恍若无垠的空间里,鼻子有点发酸。 她忍了几下,还是红了眼眶。 之后幼旋忍住泪意,加大音量又叫了几声,等到最后半句时,她声音莫名的发颤了。 幼旋的倔脾气上来,也不知是跟谁生气,站在原地不吭声,也不走动。 但当她听到棍打草植的声音时,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不多时,幼旋余光从草丛间的缝隙里看到了恭亲王的身影,只见他额角冒汗,幼旋心里的气一下又不见了,只剩下委屈。 恭亲王看到幼旋的身影,快步上前,刚要开口,却看到幼旋通红的眼睛。 “……对不起。”恭亲王脸上有点发烧,心里愧疚无比。 幼旋知道恭亲王说这一句不容易,想对他客气笑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恭亲王第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感觉,幼旋哭了,他能怎么办? 他能拿这个女孩子怎么办? 打不得,骂不得。 宠不得,也抱不得……因为他没有资格。 幼旋情绪失控只有一会儿,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 恭亲王无言,拿出那根长木棍,一端递给幼旋,一端放到自己这边,而后就这样抓着走了。 他把另一只手拢在袖子里,幼旋并没有发现,他掌心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恭亲王是被粗糙的树枝伤到的。 刚刚恭亲王寻不到幼旋,心里着急,赶忙找个长树杈,没有工具,用手生撸下来的,肉体凡胎,难免伤了手。 恭亲王心里也暗怪自己,怕幼旋找不到自己乱动,再加上幼旋本就胆小,野外可是有蛇的。 不过,好歹很快就找到了人。 两人就这样牵着走,从落日走到了天黑。 周围的芦苇已经开始稀稀疏疏,想来已经要走出这片地了,只要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一切都好办了。 “幼旋,今晚我们在那避风处休息会儿吧,本王去生个火,找些吃喝的东西来。” 幼旋转眼一看,那里有一块挡风的大石头,的确是绝佳的休息场所。 “我可以去找些柴火,让我跟你一起吧。”幼旋想着,能帮忙还是帮一帮吧。 两人运气不错,恭亲王用石头打了个兔子,幼旋也顺利的找到了柴火。 恭亲王知道幼旋害怕走兽,提了还活蹦乱跳的兔子,去石头外面解决。 幼旋这才放松了僵直的身子,干脆仿古法钻木取火起来。 这个方法,还是当初师兄教她的。 自己失踪了这么久,不知师兄现在会不会急坏了? 而且小宝每天必要她哄才睡的,现在是不是又跟乳娘闹了…… 想到这些,幼旋难免归心似箭。 幼旋的神思不属恭亲王都看在了眼里,吃了点兔肉,总算是安抚了惨叫的胃,幼旋与恭亲王两人便围在火堆旁烤火。 恭亲王愣愣的发呆,现在的幼旋形容狼狈,决不能称为美,与他待在一起,心里却一定想着那个糙将军!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世上有才情的、美貌的女子那么多,为什么总是放不下这一个? 是因为拒绝吗?可以往拒绝自己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还不是说扔就扔了,不识抬举就换下一个好了,他也没有像对幼旋那般。 “幼旋……咱们真的没有可能吗?”恭亲王不自觉的问出了声。 说到底,他还是想再争取一次。 幼旋看着恭亲王在火光中朦胧的脸,心下发紧,这一份心意,太沉了。 她原来只当恭亲王是登徒子,对他观感只有厌恶,可现在,幼旋很怕伤害一个人真挚的心意,因为‘钟情’一事,是那么的贵重。 它不是你可以肆意伤害他人的理由。 幼旋真心的开口劝慰,“我与将军自小相识,除了他,只有他,我没想过旁人。” 恭亲王并不知道幼旋与陈骁之间的往事,只当他们是被赐婚,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结合。 恭亲王喉结滚动数下,良久后,才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变得很沉很沉,再一次开口,“萧幼旋,本王乃宗室,是皇权,你以为你得到的是什么?” “你得到的是一个王爷的垂怜与爱慕,真的要弃之于不顾吗?他可以抛下一切……” 去爱你,疼惜你,可惜这样的话,恭亲王拉不下脸来。 他不在意荣华权利,否则当初不会放弃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恭亲王曾经想过,如果幼旋跟他,京中必定流言纷纷,他便带她去江南水乡,逍遥一世。 那里有他的产业,京中的一切就不用管了。 幼旋侧过头听恭亲王说完这一段话,没有直视他失落的神情,仍旧保持本分。 “我小的时候,有今日没明日的,冬日旁的小朋友冰嬉,堆雪人,打雪仗,我只能去踩踩雪,还得是千恩万求来的。” “所以我就只爱这一个了,其余的就算接触,也觉得迥然无味,我就要那个刚刚好的!能使我快乐,也能使我安全的。” 恭亲王久久都没有说话。 “本王不是普通爱慕你的男子,你要记得,有再多的人喜欢你,本王也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萧幼旋!” 本王第一次想对一个女人负责,第一次这么认真,你一定要记得…… 幼旋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 恭亲王勉强笑笑,“你别担心,我会亲手将你送回到他的面前。” 然后我会去承担我该承担的一切,这次国宴有如此后果,必须给一个交代出来。 这就是恭亲王那晚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哑着嗓子的声音和顿挫的语调,幼旋始终都不能忘记。 她很感激他的心意。 第84章 无奈 “坐下歇息会儿吧, 不出意外, 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人了。”恭亲王将自己瘫软在土地上对着幼旋说, 幼旋也不顾什么大家女子的礼仪, 东倒西歪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两人昨日只是稍作休息, 今天又赶了一上午的路, 现在的日头正毒。 恭亲王假意垂下眼睛, 实则眼神从一遍遍的从幼旋身上划过。 恭亲王在心里告诫自己,看这个姑娘,她现在浑身狼狈, 连番的折腾连衣服都还没换过呢,也许身上都发酸了,尽是汗臭味。 你不要喜欢她了, 好不好? 恭亲王听见心脏咚咚作响, 是因为有一个大锤子在砸吗? 砸的如此响,怪不得他那么疼…… 其实, 这两天里, 恭亲王不是没动过歪心思。 他自有方法去联络心腹之人, 届时, 他可以偷偷将幼旋私藏在某处, 对外只说他与陈夫人走散, 陈夫人会一直不知所踪,待两人木已成舟,陈骁又能如何呢?幼旋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恭亲王转头, 看着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幼旋, 又狠不下心来,最关键的是,幼旋外表柔弱温柔,内心却极刚强,认定的事情死不悔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性子反起劲来,恭亲王怕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与幼旋之间若是角力,他没有胜利的把握。 幼旋可以拿自己威胁他,但恭亲王没有什么能让幼旋忌惮的。 正当恭亲王胡思乱想时,幼旋此时腾的一下直起身,“王爷,你可听到?” 恭亲王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的回,“听到什么?” “马蹄声。” 恭亲王这才侧耳听去,半刻后,他神色凝重的对幼旋点了点头。 “咱们先去那里躲起来,毕竟还不知是敌是友?” 于是,两人一起躲到了路边隐秘处。 马蹄声越来越明显,来的人不在少数。 幼旋的心也提了起来。 很快,在路口的拐角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恭亲王见陈骁策马行来,兀自背过头去。 幼旋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伟岸的身影,他一身长衣,面色紧绷,风尘仆仆,疲惫之色皆在眼底青黑处显现了。 他找了许久吧。 幼旋眼前渐渐模糊,缓缓走出藏身之地。 陈骁的眼睛很快就捕捉到了她,而后僵住脖子,不可思议,呆滞着看的幼旋。 但见他奔驰着骏马,幼旋兴奋的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略了过去。 等等,略了过去,略过去了! 幼旋赶忙往前赶两步,陈骁还是在扭头看她,一点没有冷面阎王的样子。 陈骁突然用力将马勒停,马猛地抬起半边身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叫,这一叫也叫回了陈骁的神思。 陈骁利落的翻身下马,就朝着幼旋奔了过去。 本被他一连串行为弄得慌手脚的下属们,也抬眼顺着陈骁的方向望去。 陈骁速度极快,已经将幼旋抱在了怀里。 见是夫人,下属们又赶紧将脑袋转了回去,若是被将军逮着他们偷看,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有人眼中还残余着震惊,他们互相对视无言,昭辉公主不是说夫人和恭亲王在一起吗?那恭亲王呢?为何不见人影? 昨日长霓宫内变故,陈骁很快率着一队兵马赶到,主持大局,可遍寻全宫,也找不到夫人的踪迹。 至今,他们也不想回想起昨日,将军见到遍布尸体的大殿时,一瞬间扭曲的神情。 后来将军亲自搜索,并没有发现夫人的影子,绝大多数死的人是长霓宫内的宫女和太监,也有一些大家夫人与小姐瞠目而倒,尸体早已冰冷,仿佛在死前还质问着什么。 本应当在此地看守着的禁卫军此时全都不见了踪影,整座长霓宫宛若一座空城,长霓密道被毁,无法探知众人逃跑的方向。 骁勇军与京畿卫一起遍寻周围,找到了大多数已经逃出长霓宫的勋贵们,大多数人当时只顾着逃命,没人知道幼旋的踪影。 只有昭辉公主在所有人面前主动安慰陈骁,她说恭亲王与陈夫人两人一直一起,有恭亲王在,幼旋定当安然无恙。 登时,京畿卫首领的眼神就奇怪了起来,不过他在陈骁身上吃过大亏,只当自己是个哑巴,屁话也不敢说。 后来,过了一夜,其他人都找到了,还是没有幼旋与恭亲王的消息。 有跟陈骁有过节的武将恶意揣测,‘会不会是王爷为了逃避惩罚,干脆带着萧幼旋私奔去了。’ 幼旋抱紧陈骁的身躯,如同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陈骁用大掌附住幼旋腰背,轻拍安抚,“没事了,有我在,别怕。” 幼旋哭够了,才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赶紧回头望去,却不见了恭亲王身影。 两人明明都已经获救了,可为什么恭亲王却不在这里?幼旋有些困惑。 陈骁并没有告诉她,在幼旋扑到自己怀里哭泣时,恭亲王已经悄然起身,离开了此地,陈骁看见了他眼底的落寞和不甘心,却把幼旋抱的更紧了。 他只有怀里这个人,事关幼旋,分毫不让。 “刚刚王爷也在这里……”幼旋抽抽鼻子对陈骁说道。 陈骁点点头,恭亲王为什么走,他心里很明白,可却不能对幼旋讲。 两人如果一起获救,孤男寡女,相伴整夜,对幼旋的影响是巨大的。 陈骁沉思片刻,选了一个幼旋能接受的说法,“王爷走,必定有他的道理,这次的事情迷雾重重,他也得私下准备些什么,不能被动挨打。” 幼旋对恭亲王的愧疚又加重了,“那我岂不是又耽误了他?” “夫君……”幼旋抓住陈骁袖子,“力所能及之下,你帮帮他吧,咱们欠他太多了。” 陈骁点点头,就算幼旋不说,他也不会袖手旁观,他也不想让幼旋欠其他男人人情。 陈骁搂抱着幼旋,往回走去。 “夫人真是吉人有天相,也与将军心有灵犀的紧。”当初陈骁坚持,要往这个方向寻找幼旋。 幼旋心中甜蜜,却不知其实是陈骁放在幼旋身边的暗卫指引了大概的方向。 陈骁命令属下们继续寻找恭亲王的身影,自己将幼旋放在身前,要护送她回将军府。 幼旋回到将军府后,强打起精神,洗了个热水澡,而后就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到再次醒来时,外头还是艳阳天,这时白芷推开门子进了房间,“夫人,你可总算醒了,您都睡了一整天了,饿不饿?” 被她这么一说,幼旋还真是饿了。 饭食早就准备好了,白芷挥挥手,粗使下人们赶紧搬了个小桌子,上面放着各类精致的美食。 “现在外头情形如何了?” “可巧刚传来了消息,恭亲王被找到了,长霓宫虽说被毁很是可惜,可大多数人都平安归来了。”幼旋用眼神示意白芷继续说。 “小姐,柔嘉郡主真的、真的……” 幼旋叹了口气,沉重的对她点了点头,只要有人被救,柔嘉郡主的事就瞒不住。 “英亲王夫妇二人上文家闹去了,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柔嘉郡主是英亲王唯一的嫡女,也是最小的女儿,掌上明珠死的如此惨烈,就算英亲王是个面团样的人,也忍不住了。 “文青山文大人帽子都被打歪了。” 幼旋嗤笑一声,打歪又如何?无论如何,是文家不地道! “好好的亲家,现在也变成仇家了。”幼旋往自己口里塞了块糕点,对着白芷说。 白芷看着很是唏嘘,“就这样,文大人还护着长子呢,谁能知道天下文人领袖的文大人也有徇私护短的一面。” 幼旋听了更觉可笑,就连师父都不敢如此自称,文青山倒是野心勃勃,恬不知耻。 幼旋得救的消息,很快也被他人知道。 “皇后娘娘,你可放心了,陈夫人安然无恙,现在被陈将军带回去歇息了。”穿着浅紫宫装的宫人对着安乐说。 安乐欣慰的点了点头,正待嘱咐两句,却听到外面人的通报,皇帝来了。 安乐脸一红,赶紧搭上宫人手臂,去门前迎接。 “陈夫人已经无恙了,朕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安乐笑笑,昭华帝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安乐上前扶住昭华帝的手臂,“也没早知道多少,前后脚的功夫。” 昭华帝还是满脸的无趣。 安乐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就算知道不妥,还是问道:“这次事情,皇上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昭华帝顿时僵住身子,转过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安乐。 良久,他只能苦笑。 无论多么努力修复,两人间的缝隙也早就存在了。 第85章 黄泉 自从瑶妃逝世后, 昭华帝寻了个机会, 将一切告知与安乐。 安乐明白他的难处, 理智上能够理解他的做法, 可情感上还是绕不过弯来。 也许,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 一切都是无可奈何四个字, 安乐何尝不心疼昭华帝? 安乐还记得, 那日昭华帝与她说完,有多小心去看她的反应。 那日,昭华见安乐久久无言, 慌忙道:“朕只有你了!你说过要一直呆在朕身边,不离不弃的。” 安乐尽量张大双臂,用自己所能去拥抱这个满身寂寥的男人。 安乐心乱如麻, 她以往总是很确定, 确定自己会永远站在昭华帝的身后。 这是她从小就十分坚信着的。 可现在真的踏入了这深宫之中,如履薄冰, 她还能拥抱他多久? 安乐自己也不确定了。 接下来的相处中, 两人都当着过往的事情不存在, 战战兢兢地维持一戳就破的关系, 生怕行将踏错一步, 又将一切打回了原型。 安乐无心相问的一句话, 又在两人面前筑起了一道冰墙。 昭华帝登基愈久,帝王威仪越重,他早就不会像以前那样, 嬉皮笑脸的去哄安乐开心了。 他只能勉强一笑, “陈夫人没事就好,朕去见见殷嫔。” 未等安乐回答,昭华帝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都是奴婢多嘴,好好的何必在娘娘面前邀功。”宫女对着安乐跪下啼哭。 安乐满脸黯淡,无奈对身边心腹摇了摇头。 殷嫔在闺阁时候,就对昭华帝情根深种,后被半强硬的太后赐给昭华帝,封为太子侧妃,等到称帝后,她是唯一一位只被封为嫔位的侧妃。 但她没有丝毫埋怨,只求能留在皇帝的身边,多年来的用情至深,皇宫之内无人不知。 其中有件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当时凛冽冬日,当初昭华帝兴致所趋,随意乱走,却在梅园里,看见殷嫔亲手去修剪梅花花枝。 昭华帝酷爱赏梅,可侍弄花草的下人们都读书不多,昭华帝总是赏不得合心意的梅花, 直到近几年,梅花样子修整的好,他还以为是下人用心。 当他猝不及防的看见殷嫔,对他的震撼是巨大的。 昭华帝还有一阵恍惚,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她了,对她的脸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她温婉柔和。 哪能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幕? 殷嫔这样偷偷去梅园修剪花枝的行为,从她知晓昭华喜爱梅花的时候就开始了,若不 是这次意外被昭华帝发现,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昭华帝也不是一位冷心冷肺的人,渐渐对她也有几分照顾,有了些许温柔。 在她那里,昭华有时能安静轻松一些。 安乐有时候总是羡慕,羡慕殷嫔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她的感情,不像自己,她明知自己与昭华帝渐行渐远,却毫无办法! 你不要的,自有旁人珍惜,还矫情什么呢?安乐的心隐隐作痛。 昭华帝本在为呼和王死亡的事情烦忧,何必让他下了朝还不自在。 也好,他能得到些安慰也好,总比坐在她这里,两人剑拔弩张,相对无言强多了,她是一国之母,应该开心才对。 安乐如此告诉自己。 安乐轻轻转身,不着痕迹的抹去眼角泪水。 恭亲王被找到的时候,人陷入昏迷的状态,等到他醒来后,拖着病体跪在朝门的地方请罪。 昭华帝自感亲缘薄弱,不忍多加责怪,暂时削了他亲王的名头,贬为郡王,责令他十日内查明真相,若是不能水落石出,还要追责。 恭郡王得圣旨后的第一件事,就请了文家长公子到了刑部。 柔嘉郡主死前留下的信息量巨大,恭郡王敏感地察觉到,其中有大文章,这是个难得的突破口。 文公子仍是一袭雪衣,不着它色,漆发洒落,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坐着四轮车被人推入恭郡王眼中,眉清目朗,君子端方,不知是白衣衬了他,还是他耀了这身白。 素雅、干净、恭郡王只想得到这两个词。 难怪,就算他已折竹身,昭辉见他仍是失魂落魄,难以自拔。 昭辉已呼和王遗孀的身份,参与了这次的询问。 恭郡王千保万证,才让文青山松口,将文大公子送过来。 不过用脚也能知道,文青山定是嘱咐了他许多,恭郡王也怕会无功而返。 恭郡王刚要与他客气两句,文远清抬眼望,他就一句客气话都说不出来了,恭郡王心中诧异,文大公子经如此大变,风姿却更胜从前。 “王爷想问什么呢?是长霓宫的事情?” 见文远清主动提起,恭郡王一挑眉,也不绕关子,点了点头,“还请公子解惑。” “不敢当,草民定告知所有。” 这话,恭郡王是左耳听完右耳冒。 “草民废了身子之后,与昭辉公主暗中往来勾结,她想摆脱那粗鄙的呼和王,还想报复陈夫人,我不甘心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眼前,想给那些嚼舌根子的权贵教训,就这么简单。” 昭辉公主拍案而起,惊慌失措道:“二哥莫听他一派胡言。” 文远清低头腼腆一笑,仿佛没有听到昭辉公主说的,仍旧自顾自的说。 “可昭辉公主信誓旦旦选的地方出了差错,她哪里知道长霓宫在她走后,修建了密道呢?算错一步,便功亏一篑了!” “你闭嘴,你闭嘴,你想死不要拖着我!疯子!疯子!”昭辉公主赤红着眼睛,青筋密布,激动的口水横飞。 文远清温柔的看着她,“公主陛下千金之躯,不会有事的。” 而后他转头看向恭郡王,“王爷,草民说的可对?” 恭郡王默言,而后张了张嘴,才回到,“文公子真是玲珑心肠。” “柔嘉也真是的,她事先知道密道的事情,却没告诉我,反而独自行动,陪了自己一条命。”文远清说的很是轻松,没有一点悲痛的样子。 “你啊,真是让人没办法。” 冷不丁地,文远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恭郡王随着他眼神望去,只看见屋内顶梁用的红柱子。 怎么文远清就像在与柔嘉对话一般? 恭郡王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昭辉公主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满脑子都是此事败露后的后果。 死了这么多人,破坏两国邦交,置皇家颜面于不顾,条条都是重罪,她孤身一人,又怎能不害怕? 文远清便点她一点,“呼和王已死,只能扶持幼子,公主身为王子之母,又有何惧?” 有了这一事实,事情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昭辉公主会成为控制蛮夷最好用的棋子,如果她听话,一切都会相安无事,仍能享受荣华富贵,如果她不听话,大梁也有的是方法将事情真相传过去,到时候,昭辉公主怕是会被生撕了吧。 昭辉公主听话,大梁便会为她做主,让她寡妇孤儿,王位坐得稳当。 想通了这一关卡,昭辉公主有了底气,再次气定神闲起来。 傀儡又如何?木偶又如何?只要能维持现在的生活,这点小事算什么? 也许,一开始,皇上并没有这个想法,可当那位女刺客将刀子送入呼和王胸膛的刹那,一切就都改变了。 “王爷还有什么疑问?”文远清似与恭郡王话家常。 恭郡王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一事,“你要报复别人,为何不找那萧瑾瑜?” 文远清哂笑,“技不如人,我还不至于一点度量都没有。” “萧瑾瑜是我的对手,其他人算什么?不过是世间愚人,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他们又懂什么?” 直到最后一句,文远清才露出几分狰狞神情,与这一身白衣有难言的违和感。 “如此,王爷还有疑惑?” 恭郡王下意识地摇摇头。 文远清又是清雅一笑。 文远清身后的奴婢赶紧上前,将文远清推走。 恭郡王将眼神转向昭辉,昭辉对他尴尬笑笑,“那个,二哥……” “别叫我二哥!你心里怕是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咱们何时兄妹情深过?” 昭辉听了恭郡王不客气的话,面色十分难看,恭郡王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昭辉一跺脚咬牙,“二哥可是要告诉皇上?刚才文公子所说……小妹真的会没事,对吧?” 恭郡王头也不回,“一切看皇上安排,谁也逃不过。” 很快,幼旋就知道了二皇子丢了铁帽子亲王的位置,刑部的差事也没有了,就此成了一位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 事情的最后,就是柔嘉郡主受文远清蛊惑,为虎作伥,暗中对禁卫军下手,收买奸细刺客,才酿成如此惨剧。 文青山大人写了封罪己书,但凡是在京中有官职的大臣,不管官职大小,都得了一份,有很多情感丰富的人倒是有几分同情文大人。 文远清做出这样的事情,随文青山的仕途也有影响。 文远清如此不孝,使父蒙羞,不可饶恕。 众人讨伐的情况下,文远清一把火烧了他与柔嘉的小院。 他选择了与柔嘉一样的死法! 黄泉路上,就不让你一人独走了。 第86章 稚子 文远清身死, 文家秘不发丧, 只薄棺一副, 以无名氏的身份葬在荒郊野岭, 就此从文家族谱中除名。 文远清并无一儿半女, 香火已断。 文家请了数名道士方丈, 作法五天五夜, 文远清死法惨烈,生前也有数条人命在手,文家人唯恐他走得不安宁, 变为厉鬼,搅家害命。 其中,有一名叫玄若的姑子法力高强, 施术时竟引动天雷之相, 令人惊叹不已,至此在京城中声名鹊起。 邀约拜访的人纷至沓来, 名声越来越震。 大梁人最敬鬼神, 历代梁帝也都很是看中, 每朝都设立国师之位, 不过昭华一朝至今仍是空悬。 逝者已矣, 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 失去亲人的官员悲痛数月, 也开始正常生活起来,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可这件事情对文家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文家族人均低调行事,文青山称病不出, 求避风头。 昭辉公主为早日带夫君入土为安, 身边带着全部焕然一新的‘仆从’们,低调离京,会蛮族主持大局。 夏花又败,秋叶再落。 “快将库房里的玉枕拿过来,总算是到了得用的时候。”幼旋话语里说不出的开心与兴奋。 幼旋此时梳妆完毕,正准备进宫。 那玉枕十分难得,是幼旋珍藏之物,玉质清亮透润,触手生温,枕面望去满眼的青翠欲滴,乃是少有的一整块帝王绿玉石粗雕而成,只是稍打磨出适合人酣睡的弧度罢了。 玉本有养气安神、镇静疏通的效果,对近日有些苦眠的安乐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幼旋与安乐姐妹情深,安乐稳坐后宫之主的位置后,曾对幼旋下过一道恩旨,给了她自由出入皇宫的玉牌和见人无需下跪的权利。 幼旋少见如此开心,是因为安乐多年后,腹中又有了动静。 当日她仍为元亲王妃时,生大皇子伤了身体,从此畏寒怕冷,手脚冰凉,体虚易乏,身子有些损坏,这些年来一直也没有身孕。 本在圣上还是元亲王的时候,大皇子甫一出生便有嫡长身份,被封为世子也是理所应当。 可随着年岁渐长,尤其是进了书房跟太傅学习后,所有人都发现,大皇子读书行事总是比寻常孩子……要迟钝些。 所以大皇子到现在还只是大皇子。 就算受尽宠爱,大臣宫人们对他,也只有尊,没有敬。 “你可真是个宝库,总是能拿出罕见宝贝来,真是深藏不露。”安乐见过的好东西不少,可乍一见这极品的玉枕,也是眼含惊奇。 “给皇后娘娘使用也不算埋没了它,皇上大赦天下之举,给娘娘腹中孩儿积了不少的福。” 安乐浑身早有威势,也只有幼旋能在私下里打趣她两句了。 皇后有孕,昭华帝大赦天下,由此可以窥见,圣上是欢喜疯了,消息传出的大半个月来,除了皇后的凤芷宫,就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就连前些日子新封的殷淑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殷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越级晋升为众妃之首,成为贤良淑德四妃之一,贵妃与皇贵妃位置皆空,除了肃安皇后,竟是宫中位分最高的人。 只可惜这个消息还没有捂热乎,封妃大典刚举办没有多久,肃安皇后便怀有身孕,昭华帝随手就把这新封的淑妃放在了一边。 其中分量,孰轻孰重,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皇上对这个孩子期望甚重,每日都必得让学士大儒来娘娘这里,之乎者也的说上一通,昨日娘娘都听睡了呢。” 安乐身边的大宫女对幼旋叽叽喳喳个不停,安乐无奈横了她一眼,那宫女赶忙俯身请罪,可面上笑嘻嘻的样子,是一点也不害怕。 安乐低头温婉一笑,轻抚还什么都看不出的小腹,“以前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且让本宫好好过日子吧。” 幼旋也是希望,安乐就此能够苦尽甘来。 甘泉宫内,所有下人噤声不语,就算主子仍是笑颜面,可没有人会真的觉得淑妃心情好。 上个提到那边的宫人,现在因其‘八字特殊’,正单衣散发,照大师言,跪在法相殿外的青石阶上,为皇后娘娘腹中胎儿祈福。 为什么穿着如此单薄,淑妃是‘不知道’的,一切都是渡人苦海的大师,慈悲的对那宫人说,脱髻素衣才是信女之态啊! 秋日萧瑟,那宫人浑身只覆单衣,跪在最沁凉的石阶上,什么时候能起,要看菩萨的意思。 “萧妃娘娘,文大人家的换季礼到了呢,这是礼品单子,请娘娘过目。” 宫女正专心致志的帮萧幼琳十指染蔻,额上汗珠沁出,生怕手抖坏了一处,引她震怒。 幼琳抬眼看了那呈递的太监一眼,亲自伸出空闲的手去拿那份单子,那宫女想不到她突然晃身,鲜红的凤仙花汁一下成条状落到玉白的手背上,那样鲜艳刺眼的红,一眼便叫人触目惊心。 萧幼琳本尚好的心情突然差了起来,此情此景,端的是不详。 那宫女手足无措,急得跪在地上,连个整话都说不出来。 萧幼琳不耐,自己拿起桌上丝帛,擦干净了手,挥退了两人。 房中没人时,萧幼琳望着手中信愣愣出神,不知道外祖究竟有什么事情? 多思无益,萧幼琳收敛心神,打开了信件。 …… “皇后娘娘,二皇子前来请安了。” 幼旋与安乐聊得畅快,没想到赶上了皇子请午安的时候。 “这孩子,明明告诉他不必如此,还是天天来这。”安乐嘴里虽然抱怨,实则心中开心熨帖。 幼旋也好奇看向门口。 幼旋与二皇子阴差阳错,从未私下见过。 “儿臣来给母后请安。”清凉温润的童音,叫人心生好感。 幼旋看着小人款款而来,突然有些怔愣住,想起某些往事来。 ‘六妹妹,我是你二姐姐。’ 两个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手拉着手,黏黏糊糊的,若是有好吃的糕,必定是要你一口我一口,谁也不能吃亏。 也许,在一切尚未萌芽的时候,在一切还天真无邪的时候,萧幼琳是真情实意的对她好过。 幼旋心中微酸,她又何尝不是? 儿时玩伴,手帕相交,自己幼时还曾嫉妒过五姐与萧幼琳交好。 多年来,两人对彼此都是置若罔闻,当初与萧幼琳决裂,幼旋心中只有轻松,可现在有些迟来的情绪终是冲击了她。 她没什么难受的,只是有点闷。 “这位就是姨母吧。”二皇子好似很喜欢幼旋,忙不迭的开口,而后把手搭在了幼旋的膝头上。 幼旋看见他濡慕的眼神,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抚他的小脑袋。 “看来有了姨母,就不要母后了。” 安乐故意赌气说道,小人登时急了,“言儿要母后,要母后,要母后。” 安乐怕把他逗急了,大水淹了自己的凤芷宫。 “母后也要言儿呢,言儿都读书了,太傅可没叫你哭鼻子。”小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言儿要母后,要父皇,要萧母妃,要姨母,要林母妃、殷母妃。”安乐快速的与幼旋对视了一眼。 “言儿,可否告诉母后,为什么要你殷母妃和林母妃啊?” 二皇子天真无邪,“林母妃在儿臣生辰时送的九连环,言儿特别喜欢,更喜欢林母妃宫里的小妹妹。” 瑶姬所生之女,交与林妃抚养。 “殷母妃……” 安乐语调更加柔和,怕吓到他,“殷母妃怎么?” “儿臣答应不说的!” 安乐顿时有些着急,她怕这孩子着了人算计,“可是母后真的很想知道。” 二皇子用小手捂住嘴,眼中挣扎片刻后,对安乐耳语道:“殷母妃偷偷给儿臣吃牛乳糖。” 安乐顿时松了口气,不过淑妃平日里一向温婉端庄,最是守规矩不过的人,竟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母后不是告诉过你,吃过的东西必须有人试过的吗?” 二皇子撇了撇嘴,低下了头,就知道,母后又要教训他。 幼旋赶忙帮他解围,二皇子眼睛登时晶亮,感激的看了幼旋几眼,安乐就放了他回去歇息,他下午还要去围场跟武师傅学习骑射。 “二皇子生性当真纯良。”幼旋不由感慨道。 安乐从小把他养大,自然最了解不过,“可不是,从小到大,是个感性.爱哭鼻子的,什么心眼都没有。” “一点也没有他母亲的聪明像。”安乐继续打趣道。 “所以皇上将希望都放在了这位身上。” 幼旋轻抚安乐腹部,意有所指道。 安乐听了也没有什么开心的样子,反是有些愁苦,“本宫没别的愿望,只希望他能健康长大,一定要健康。” 大皇子的事,始终都是安乐心中的刺。 其实大皇子得救及时,影响不大,只是什么都比寻常孩子慢些,性子也腼腆安静,甚少说话,对安乐这个母亲也是如此,但该明白的还是会明白。 安乐如此疼爱二皇子,未尝没有点移情的意味,不过自己没发觉罢了。 第87章 波折 “少爷和小姐呢?”幼旋刚从皇宫里回来, 便开口询问自己的两个孩子。 白芷小声回答幼旋, “小少爷被将军抓去军营了, 小小姐非要在床上等您, 刚刚受不住困, 已经睡下了。” 幼旋对她点了点头, 悄声悄气地走进了卧房。 一见到女儿, 幼旋脸上便荡出笑意来。 这些年,幼旋的身体逐渐好转,但比起常人还是稍有不足。 陈骁也不想幼旋再次承受生产之苦, 两个孩子也小,带着也太过消耗精力。 所以幼旋并没有再要另一个孩子。 小宝小脸上睡得红扑扑,嘴里呼出热气来, 扑在幼旋的脸上。 她脸颊肉嘟嘟的, 幼旋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是一个坑。 幼旋将脸轻轻靠在这个小火炉的身上, 她虽然是小宝的母亲, 但这一双儿女, 才是幼旋心里最深处的安全感。 凤芷宫内, 熏香袅袅, 如云笼罩。 安乐脸带疲惫靠在榻上, 虽然脸上涂了粉,可还是挡不住倦怠之色,最近她不知怎么, 总是很累。 她的小腹已微微凸出, 正是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搅的她不得安宁。 宫女悄声进来禀告,“娘娘,萧妃求见。” 安乐睁开眼睛,强打起精神,准备接待萧幼琳。 这些年来,安乐与萧幼琳没了最初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二皇子的原因,安乐反而能与她多聊两句,深宫之中,这能稍稍多说几句的情谊都显得格外珍贵。 萧幼琳无事并不会到安乐这里来,尤其安乐的如此身体状况,后宫嫔妃都是避之而无不及的。 安乐估摸着,萧幼琳应该是为二皇子的事情来的。 她怀有身孕,还要管着后宫中的事情,再加上大皇子需要她时时顾看,难免有些分不出精力照顾二皇子。 萧幼琳有些小心地踏进了寝殿。 “娘娘怎么这么憔悴?”行完礼后,萧幼琳如此问。 安乐无奈对她摇头,不与她寒暄,直接开口吩咐,“本宫有事嘱咐你,你把二皇子接回去段日子,本宫没有什么精力照顾他,思来想去,还是你这个亲娘最让人放心。” 萧幼琳本就心绪纷杂,看到安乐信任的眼神,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二皇子每天晚上都要人哄,早上有点赖床的小脾气,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安乐耐着性子,把她所知道二皇子的习惯都说与她听。 萧幼琳看见安乐强撑起精神,心中愧疚一股股的涌上来。 “娘娘放心,臣妾会将二皇子照顾的很好。” 安乐闭眼对她颔首,萧幼琳行了全礼后转身退下。 宫人的行动利落,很快就把二皇子一应常用之物放到了萧幼琳寝宫的偏殿处。 “娘娘,皇上来了。”宫人掩盖不住兴奋的声音说到。 萧幼琳闻言惊喜的睁开眼睛。 “还不快请进来,你看本宫,梳妆可有什么不妥?”萧幼琳不等宫人搀扶,急忙向铜镜处走去。 “娘娘花容月貌,不必慌张。” 自从皇后有孕,还是昭华帝第一次到别人宫里来。 早在很久前,昭华就只是每月点个卯似的到萧幼琳这里来。 殷妃受宠后,就更是再也没来过她这儿了,萧幼琳心里清楚,此次皇帝突然前来,应当是因二皇子的缘故。 “皇上,您来了。” 昭华帝看在风中穿着单薄的等着自己的女子,柔和一笑,牵了她的手,进了寝殿。 良辰美景春宵度。 一夜过后,萧幼琳趴伏在昭华帝的肩膀上。 “爱妃,你可以再给朕生下个孩子。”昭华帝毫无预兆,突然说道。 萧幼琳惊喜的抬起头来。 萧幼琳怎么也没想过,多年后,昭华帝终于愿意给她一个孩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昭华帝对萧幼琳是有几分愧疚的。 二皇子的出生,是他为了文家在夺嫡时的支持,才会让萧幼琳有孕。 当初他为了使安乐地位稳固,以萧幼琳身份不够的理由,毫不留情的就把二皇子交给皇后抚养。 文家并不在意孩子归属,他们只想要一个有文家血脉的孩子。 但凡这几年来,萧幼琳倚仗二皇子生母的身份,做了什么事情,都活不到今日。 正如他所想,二子与安乐母子情深,萧妃恭谨谦卑,事事以皇后马首是瞻,也从不主动凑到二皇子跟前。 她只想安稳度日罢了。 这深宫孤寂难言,昭华也不想她这一辈子,什么指望都没有。 萧幼琳身心都被填得满满的,竟有些激动的留下眼泪。 昭华帝轻叹一声,而后将她揽在怀里。 “皇上,近日是不是在为皇后腹中孩子烦忧?”萧幼琳温柔的问。 昭华被她问到了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皇后孩子怀的苦,孩子和皇后,哪一个都绝对不能有事!”昭华帝说的斩钉截铁。 若是出了任何差错,是他绝对承受不来的。 安乐现在所怀之子,是两人间破冰的唯一希望,更是满载他所有的期待! 昭华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扛起大梁的江山。 这个孩子,他盼了很久了。 萧幼琳不由收紧手臂,紧搂住昭华的腰腹,将头深埋在他的胸膛里,狠狠闻了他身上气息。 早在她嫁给皇上的那日就知道,安乐之于皇上,究竟有多么重要。 是春阳夏花,秋收冬雪,是清风明月,秀美山水,是这世间所有美好事物的总结。 更是昭华帝的此生情归处。 “皇后娘娘绝不会有事。”萧幼琳坚定而温柔的说。 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心上人变成行尸走肉呢? 甘泉宫内。 “娘娘,您昨日一夜未睡,一直盯着烛火,眼睛都熬红了。”淑妃娘娘不睡,她这个宫人也只能陪了这一夜。 “萧妃是不是曾经也如本宫这般感觉。”殷淑妃幽幽说道。 “自从本宫迁宫之后,皇上就没去过萧妃那里,本宫这里才是热热闹闹的。” 萧妃所处的永和宫,与殷淑妃的甘泉宫比邻而居,昨日永和宫满宫的灯笼挂了整夜,一眼望去,是火红一片,热热闹闹的。 以前,都是萧妃看着她这里的。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这华贵的甘泉宫,以前也不是本宫的地方,皇上给本宫迁到这里,本宫就知道皇上要给本宫晋位,那段日子,真是在梦里。” 宫女闭紧嘴巴,不敢有一点动静。 “本宫心仪皇上这么多年,才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又落到了如此境地,从闺中到现在……” 皇后,永远都是她的克星! 她不想让皇后再压在自己的头上了。 淑妃用手指拭去眼角泪水,说道:“本宫先不睡,说不得,说不得,皇上会来我这用早饭。” 可等到早朝时,昭华帝还是不见身影。 萧幼琳将文家前些时间嘱咐的事情抛之脑后,而是把所有身心都放在二皇子身上,用心照顾,事必躬亲,享受难得的母子时光。 二皇子也渐渐对她依赖,他也知道这位萧妃娘娘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不过心底还是记挂着安乐。 “言儿,你要记得母妃说过的话,皇后娘娘永远是你的母后,你以后一定要孝敬懂事,好不好?” 二皇子懵懂的对她点了点头。 萧幼琳有时便对二皇子如此嘱咐两句,平日行事里,更是显示出对正宫皇后无比的尊重。 她如此的以身作则,也解答了某些深藏在二皇子心底的疑问,如同放下心中大石般,更亲了安乐两分。 二皇子小小的心里是那么开心,他有两个真心疼爱他的娘亲,比世上所有人都要幸运。 …… “幼旋,真是要谢谢你,我的精神好多了。”昭仁亲自登门,来给幼旋道谢。 昭仁自从上次长霓宫事后,便梦魇难去,断断续续的直到现在,太医束手无策,民间偏方什么的也毫无效果。 就连一向沉稳的二哥,脸上都有了显而易见的愁容。 再这样下去,人一定会被弄废的。 幼旋心里着急,便修了书信一封,向师父世隐先生求救。 幼旋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可谁知世隐先生却帮她推荐了一个人。 那人此时就在京中,正是前段时日里,声名大噪的玄若师傅。 世隐先生与玄若乃是旧友。 幼旋便与二哥亲自登门,上门求救。 玄若师傅拿出一从未见过汤药方子,半个月喝下来,就使昭仁的梦魇有所好转。 “玄若大师精通八卦风水,又善观天象,精通医理,真是让人敬佩,怪不得皇兄费了那么多的功夫,也要请她下山。”昭仁崇拜的对着幼旋说。 幼旋闻言一惊,“原来玄若师傅下山还有这种波折。” 昭仁神经兮兮对幼旋说,“皇兄需要一个国师了!” 幼旋挑眉,看来这又是帝王心术了。 第88章 返照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 是知也……”萧幼琳听着稚嫩天真的童音灌注耳中, 只觉怎样都听不够。 二皇子摇头晃脑的背着论语, 偶或有停顿处, 萧幼琳也不催他, 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二皇子看到萧母妃期盼的眼神, 暗恼自己没有多长两个脑袋,或者能再聪明些就好了。 萧幼琳听着稚儿清爽的声音,手里捏着龙眼大的提子, 合口咬下去,香甜的汁液动荡了嘴巴,它们摇啊摇的, 就流进了萧幼琳的心里, 还真的是甜。 “萧妃娘娘,文家的来问安了。” 有一宫女打开帘子, 到房间禀到。 萧幼琳呆滞, 手上一个用力, 紫红的浆汁就洒在了藕荷色的衣裳, 煞是显眼。 “请进来吧。” 二皇子懵懂的看着萧幼琳, 萧幼琳心中一痛。 “言儿, 母妃这里有些事情,以后再听你背好不好?” 二皇子鼓起了嘴巴,好大的不乐意。 “刚才皇儿所说, 母妃还不解其意, 还要等言儿解答呢。” 二皇子登时喜笑颜开,这一段,他学得最好。 他重重嗯了一声,便把这个许诺记到了心里,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萧妃娘娘往日都能抓住富贵,这是怎么了?”文夫人声音隐含愠怒。 不管文夫人如何明提暗点,好话说尽,萧幼琳都对她们要求之事装傻充愣,文夫人终于有些耐不住火气。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在萧妃这里受到阻碍。 “皇上膝下只得两位皇子,身为二皇子生母,您怎的就不为二皇子着想?” 文夫人说话愈加不客气,若无他们,哪有这位高高在上的萧妃娘娘? 本是乡下来的破落户,如今摆谱拿乔,不识抬举,文夫人越想越火大。 萧幼琳还是不吭声。 文夫人一咬牙,继续威胁,“当初娘娘进宫,我文家可是拿出十分气力,祝娘娘站稳脚跟,更将宫里苦心经营的人脉都给您用,您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陛下正值盛年,就算再怎么筹谋,又能有什么用处?言儿生性软弱纯良,易受人蛊惑,并无一国之君的杀伐果断。”更何况现在大梁外忧内患,言儿做守成之君还有些勉强…… 届时她与孩子两个人,哪里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文夫人语塞,不由心中诽谤,要是二皇子有明君之才,他们反而不敢如此做了,不就是看他好掌控吗? 以前他们还能慢慢等,可是现在已经等不了了,皇帝是打定主意要将他文家驱逐出去。 “到时您为一国太后,又何必如现在这样屈居人下?” 文夫人继续软磨硬泡。 荣华富贵,她萧幼琳也想,可也要知道自己的斤两! 身在后宫中更要拎得清,只怕她今日上位,明日藩王们就能来清君侧,到时候就可推她出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文家不过是拿她当挡箭牌而已。 以前的事情是她糊涂,现在她早已不想与文家狼狈为奸了,她想自己一个人在深宫里好好的活着。 萧幼琳打定主意,八方不动,气得文夫人牙痒痒。 可萧幼琳,终究还是想得太单纯了。 “我文家不吝帮助娘娘,现在您看我文家败落,便要甩手不干,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文夫人气急败坏,吼破了嗓子。 “我告诉你,萧幼琳,你以为你做的事情,现在就毫无痕迹吗?那些药可都是递到你手里的!” 萧幼琳再也保持不住镇定的外表,抬眼惶恐的看向文夫人。 文夫人心中快慰,痛快地看着脸色惨白的萧妃,“我们辛苦养得人脉递到你手里,难道萧妃娘娘真的认为她们都是你的人了?” 萧幼琳翕动着嘴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肃安皇后多年未有身孕,除了前两年调理身体,其余时候,便有她的缘故。 她很嫉恨安乐表姐,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萧幼琳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在她与昭华帝成亲当日。 她要交付一生的人,在两人最重要的那个晚上,跑到其他女人那里…… 等到昭华帝毫不留情的将她亲生孩儿送与皇后时,这嫉恨就达到了顶峰。 于是,文家从宫外递进来的药,就由她统一运作,交到了宫内某些人的手中,调好剂量,到了肃安皇后的饮食里。 那些药品并无毒性,也检测不出来,但能使女子避孕,长久使用也会损伤女子身体。 所以安乐这一胎怀相比第一胎还要不如。 可时间慢慢过去,萧幼琳看着肃安皇后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也从来没有难为过自己,公私分明,她慢慢便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最关键的是,皇后对言儿很好,也不忌讳言儿来见她这个生母,后来,萧幼琳受不了心里的折磨,便偷偷将药换成了调理身子的东西。 果不其然,过了一段时间,就传出皇后有孕的消息。 文家人只当是肃安皇后运气好,千防百守之下,居然让她有了身孕。 可是,却不能让她生下来。 别人不知,他们文家可是知道真真的,只要有肃安皇后在,什么瑶妃、淑妃都要靠边站,只要肃安皇后有正常的孩子,那个至尊之位,便谁都别想。 “现在二皇子是长子,臣妇真是不明白娘娘您是怎么想的?”文夫人眼珠一转,再次柔和道。 幼琳脸色惨白。 文家居然留有证据,怎么办?凉爽的宫内,萧幼琳却被冷汗浸透了后背。 难道要继续为她们所用?不!萧幼琳马上否定了这个决议。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萧幼琳颤抖的闭上了眼睛。 那样没过多久,昭华帝就会知道她曾经所做的一切。 萧幼琳难以控制的想起了前些日子,昭华帝刚刚同意给她一个孩子,这些年,好不容易盼来他两分怜惜。 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曾经做的事情,他会怎么想?会有多震怒? 萧幼琳真的不敢想。 她到底该怎么办? 文夫人满意的看着萧幼琳失神的样子,自觉达到了目的,于是悄声告退。 正当萧幼琳失神之际,二皇子再次跑了过来。 萧幼琳看着这个小身影跑进,对呀,还有孩子,若是生母遭皇上厌弃,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到时候,皇后知道了她暗中下手的事情,还会对二皇子毫无芥蒂吗? 小孩子的情绪最为敏感,二皇子走进,看见萧幼琳带着微笑的脸,心中却有了不妙的感觉,虽然是笑,却像是哭,像是放下一切的样子。 于是二皇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萧幼琳鼻头一酸,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这些年,她也是尽够了,而且她很想知道,若是自己……会不会在昭华帝心中刻下几道痕迹,他会不会有点后悔? 后悔曾经那么的忽视自己。 那一日,幼旋正在哄女儿吃饭,宫中突然传来急报,萧妃娘娘病重。 幼旋手里握着的汤匙摔到了地上。 “夫人,快随奴婢去吧,萧妃娘娘在京城,就有你们几个亲人了,皇后娘娘让我快点带您入宫。” 陈骁快速握住幼旋的手,幼旋感受着他粗糙温热的掌心,平缓了自己的呼吸。 她绝没想到,萧幼琳居然会由一场风寒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既然是宫里派了人说她病重,并来接幼旋入宫,幼旋心里一沉,只怕此时,她已危在旦夕了。 “夫人,去吧,别给自己留遗憾,别怕,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幼旋昏昏沉沉的到了永和宫。 “旋儿,幼琳说想见你一面。” 幼旋看见安乐发红的眼眶,便知她心里面也并不平静。 她现下怀子厌食,瘦的人都脱了相,颧骨凸起,显得眼珠愈发大了,虽说美貌仍在,却有了几分灰败。 幼旋四下看看,余光扫到昭华臭着脸色坐在那里,眼中晦暗难明,不知在想什么。 幼旋点了点头,跟着宫女进了里间。 萧幼琳的确是病重了,幼旋走近,她才能勉强的睁开眼睛。 而后她扯了扯嘴角,幼旋知道她是在对自己笑。 幼旋对她早已无话可说,但是她希望,希望两个人就算不再相见,萧幼琳也要在某一个地方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她一点也不想萧幼琳有事。 “幼旋,你还记得咱们一同上京时候发生的事吗?”萧幼琳气若游丝。 幼旋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旋即竟有些脸红,那时候,她还耍了个小聪明。 “而后咱们姐妹两人一起进了蔡成侯府,你还记得吗?那里那么好。” 幼旋手指伸缩数下,终究还是伸手握住萧幼琳的手。 她的手,瘦的怕人。 “记得,姑姑对咱们两个很好。” 蔡成侯夫人是位很好的人。 “那时候,我心里是有梦的,女子一辈子要什么呢?不就是嫁个好人,然后改变一生吗?” 萧幼琳的眼神越来越亮,说话声音大了些,连手上都有了些力气。 “那日姑姑大寿,我精心打扮,碰到了良人,他那么的英俊好看,我很想离他近一些。幼旋,你知道吗?你当时不也在?” 幼旋知道,萧幼琳是在回忆当初,便开始顺着她的话说。 “你那时候真的很美,是所有人的焦点。” 幼旋不知为什么,自己说着说着居然哽咽起来。 “你说那是哪家的公子呢?是怎么教养出来的那般气度与风华?他似是书香之家,却又如此华贵,定是世家之子。” 萧幼琳在下意识的避开昭华帝当时的皇子身份。 她的言语里都是小女孩的娇羞,仿若她又回到了那个花样年龄,在与闺中知己说女儿家的小心思。 “你说他会怎么看我呢?”萧幼琳期待的看着幼旋。 幼旋模糊了眼眶。 “姐姐当时是正值妙龄,他也少年风流,一切都是刚刚好。” 萧幼琳听她描述,仿佛看到了少年男女动情羞涩的样子。 那人站在月华之下,眉梢里尽是对她的柔和,眼中倒映出她羞赧的面孔。 幼旋笃定的说道,“他对你……一见钟情。” 听完这句,萧幼琳轻轻阖上眼睛。 良久后,幼旋握住她软垂无力的手,嚎啕大哭。 第89章 生事 喻:慧娴贵妃萧氏, 中州通判萧乾之女, 恭顺谦虚, 进退有度, 事华帝潜邸, 于后嗣有功, 封为太子侧妃, 昭华初年,封为慧娴贵妃,薨。 幼旋刚从宫中吊唁回来, 穿的素雅洁白,鼻尖隐隐点红,直到此时此刻, 见到那棺椁, 幼旋才开始真正意识到萧幼琳是真的不在了。 然而就在刚刚的灵堂之上,殷淑妃体力不支晕倒, 被太医查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思及至此, 幼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殷淑妃未免太过分了些! 殷淑妃装作是初次有孕懵懂无知的模样, 想要在皇帝面前讨好卖乖, 这情有可原, 可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选在萧妃的停灵之日来公布这件事情? 为何如此恶毒? 据幼旋所知, 萧幼琳与她从无冤仇! 谁会信她真的不知道有孕的事情?不过是装傻充愣而已。 但皇嗣为重,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也就被昭华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幼旋早已看不透昭华帝的想法, 若说他对安乐是真爱, 可当初瑶妃盛宠,如今又有殷淑妃位列众人之上,又该做什么解释呢? 自古帝王多情,不外如是。 幼旋心里头装着事,陈骁自然一眼看出。 陈骁最近军营无事,幼旋情绪不稳,陈骁就多抽出功夫来,在家里多陪幼旋。 “旋儿,你总不要太伤心。”陈骁见幼旋神情恍惚,安慰说道。 幼旋走到陈骁身旁,将脑袋埋在陈骁厚实的胸膛里,无比的庆幸,陈骁将自己爱如珍宝。 “夫君,你说,若萧妃娘娘在天有灵,看到今日情形会是何等感想?” 殷淑妃昏倒在地时,昭华帝脸色大变,太医快速赶到,确定了她有喜之事,而后昭华帝头也不回的将她抱出灵堂,送回甘泉宫。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快。 幼旋当时看着瘦脱相的安乐姐姐,棺椁中躺着的萧幼琳,深感悲凉。 安乐表姐是幼旋心中仅次于林氏,最重要的女人。 可现在看来,昭华帝会不会已经开始变心了呢?到时后宫中人越来越多,安乐表姐又该如何自处?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幼旋知道,自己可能是太悲观了。 不知不觉,幼旋便把心中所想尽实吐露出来。 “幼旋,她不仅是你的安乐姐姐,更是大梁的肃安皇后,她的一生自大婚之日起,都是为昭华帝奉献的。” 幼旋僵住了身子。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哪怕幼旋知道,陈骁说的都是大实话。 陈骁并不在后宫中参加吊唁,没有看到当时情景。 幼旋不说话,陈骁便知道她心中别扭。 “旋儿,你不必担心,只要肃安皇后在一日,凭谁也越不过她去,只叫她放宽心就好。”陈骁毫不在意的说道。 幼旋气结,真是对牛弹琴! 幼旋从陈骁怀里起身,赌气不理他。 陈骁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今上已经集权在手,蛮夷和大俞的事情又有了妥善的解决,今上渐有独断之行之感……” 说到此事,陈骁也忧心忡忡。 “让这样的他改变实在是难上加难,与其这样,还不如好好宽自己的心,皇后娘娘在女人这个身份之前,还有一国之母的身份,她和今上哪能如平常夫妻一样呢。” 陈骁与昭华帝很有些私交,肃安皇后这些年来,可以说是一直在闹别扭。 “旋儿,你好好劝一劝她。” 权利对于世上任何人而言,都能将一个人变的面目全非,再加上后宫中旁人虎视眈眈,肃安皇后错了一步,就会被别人往死里踩。 那个世上最有权利的男人,若是翻脸不认人,谁都毫无办法。 要是肃安皇后将他耐心磨光,陈骁担心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幼旋终于压不住火,“我劝她已经够多了。” 陈骁语塞,幼旋可以说是第一次与他发火。 陈骁登时将帝后夫妻之事抛向脑后,斟酌着语言道:“我知道你难受,叫你劝她,主要是想皇后娘娘看开,服些软,才能放过自己。” 肃安皇后这般性子,难免过刚易折。 幼旋稍稍听进去了些。 “这些年,皇后娘娘的身子,都要赶上当年的你了。” 陈骁猛的一句话对幼旋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 安乐表姐的身子的确是越来越差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皇后娘娘放松心情,好好生产,为大梁生一个继承人出来,此为重中之重,对于她自己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陈骁觑着幼旋脸色,又一点点挪过去,将手缓缓搭上幼旋的腰。 陈骁呼了一口气,幼旋总算是没有把他的手甩开。 其实陈骁是外臣,对圣上后宫之事并不了解,但昭华帝已经推了几次选秀,下一次是无论如何都推不过了,肃安皇后还有的是硬仗要打,若是要舒服一点,昭华帝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 其实这些话,陈骁早就想跟幼旋说了,无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并不知道帝后二人之间的矛盾,但他知道,幸亏自己从没招惹过什么杂七杂八的人,否则的话…… 自己怀里的这个身量娇小的女子,心气可是一点也不小。 比起肃安皇后来,幼旋可说是不遑多让,在这方面两姐妹是一脉相承。 陈骁一点都舍不得幼旋为此间种种烦忧。 只这一点,就够了。 …… “皇后安寝了?”昭华帝满眼疲惫,对着安乐宫内掌事女官问道。 女官闭紧嘴巴,踌躇着该如何作答,皇后娘娘近日或是因有孕的缘故,脾气渐长,刚刚将满宫里的琳琅宝器摔了个干净。 此时,显然不是让皇上与皇后见面的好时候。 女官打定主意,就算犯了欺君之罪,也不能让帝后失和,“皇后娘娘身子重,现下已经……” “娘娘有请皇上。” 女官登时闭嘴,一言不发的跪在冰冷的地上,昭华帝目不斜视,踏入了安乐寝宫。 安乐此时已经显怀,月份还不大,但因其愈来愈瘦弱,凸起的肚子便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昭华帝脚步一顿,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倒不是气安乐,而是恼怒宫里太医院和御膳房的人,皇后母子事关社稷,怎么把安乐养得还不如寻常农家夫人壮实? 这么一想,他面色就冷硬了几分,这些宫人们过得比一些低等妃嫔们都好,结果就是这样给他办事的。 昭华帝现在早已不动声色,可他眼中的阴霾却瞒不过做了他数年枕边人的安乐。 本已抑制住脾气的安乐,心头的火腾的一下子又冒出来。 “臣妾参见皇上。”安乐硬邦邦的起身行礼。 昭华帝无奈,安乐看似卑躬屈膝,实则浑身是刺,扎的他一颗心生疼。 “今天的事,是淑妃张狂了。” 昭华帝尝试着解释。 “淑妃今日身怀有孕,是有功之人,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旧的人就是旧的,怎么能没眼力见的凑上去,平白惹人厌烦。” 说完这一句,安乐自己都是一惊。 她何时变得如此刻薄? 之前不是想得好好的,要与昭华帝好好说一下的吗? 昭华帝听完安乐可以称为是大不逆的话,被她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按压住心头的怒火。 昭华帝的声音更低沉了些,“今日大庭广众之下,淑妃有孕,朕总不能弃之于不顾,像你一样摆张冷脸吧。” 而且有了孩子,昭华帝心中还是有几分开心的,但淑妃今日的错处也不能轻轻放过。 贵妃之位,她便不要指望了,否则野心越来越大,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听了昭华帝后面一句,安乐本以有些羞愧的心情再次变得怒火中烧,“本宫是皇后,想摆什么脸色,就摆什么脸色!” “你……” 昭华帝刚要扬高声音,却看见安乐挺着肚子站在地上,倔强的直视他。 “还不坐下,站这么久不累吗?”昭华帝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安乐一下就哭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昭华帝满腹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本来现在选秀在即,淑妃又有孕,后宫中某些调整与安排都消与安乐细细商量。 可现在他只能凑上前去,安慰安乐的情绪。 也许皇后的位子已经压了安乐太久了。 昭华帝嘴中仔细安慰,心中却在想着,协理六宫之权到底要交到谁手上比较稳妥? 这个人需要真正办事,可也不能与安乐起了龃龉,要是萧妃无事,倒是个极佳的人选,可惜…… 第90章 繁迷 安乐哭着睡了过去, 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在睡梦中蹙眉流泪, 昭华帝放心不下, 便照料了她整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 昭华帝叫宫人端了盆冷水, 醒醒精神, 就去上朝处理政事了。 幼旋把陈骁的话听进了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了一整晚,还是决定进宫去劝一劝肃安皇后, 在身体面前,什么都是虚的。 第二天一大早,幼旋顶着乌黑的眼眶起了身, 往宫里面递了折子。 幼旋虽然已有自有出入皇宫的权利, 但安乐身子不爽,还是要与她商量一番才好。 等到下人拿了折子走后, 幼旋叫上白芷, 偷偷去了库房。 幼旋有一种诡异的直觉, 曾经出现那个珍贵的东西, 是用得到的…… 但若是要让它发挥作用, 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白芷, 有一件事,我要你亲自去办,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白芷看着幼旋凝重的神色, 认真的点了点头。 幼旋来到了书房, 提笔沉思片刻后,开始落笔。 虽然幼旋可以欺瞒事情真相,但幼旋仔细思考后,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幼旋盯着手中一气呵成写成的信,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轻飘飘的一封信,可能就此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她只知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会后悔一辈子,一切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事情十之八.九是不会落到那般田地的。 但她有夫君,有孩子…… 想到这里,幼旋霎时有些动摇起来。 这封信,终究还是送了出去。 此为幼旋诚意之举,若是事情败露,她也逃不掉。 “夫人,小姐找你呢。” 幼旋一下被人从沉思中唤醒,她垂目收敛了思绪,跟着下人往偏房行去了。 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女儿被陈骁宠的不行,十分爱娇,早上必须要见到幼旋和陈骁两人中一个,才肯起床。 小宝长相十足十的像陈骁,天庭饱满,大眼薄唇,长得大气雍容,身量体态却很像幼旋。 想起女儿,幼旋心中如洁镜,被一只小手拂去了所有的阴霾。 幼旋踏入精致的房间,就见小垂花床上鼓起的小包,几个下人站在床下,对着床上的埋头的小人束手无措。 幼旋提起裙摆,匿声走到床边,突然轻咳一声。 但见一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棉被里蹭出来,倏地抬起头来,露出亮晶晶的眼神,对着幼旋喜滋滋的笑。 幼旋心情转好,扭身坐在床上,玩心大起,她伸出手来,去搔女儿的痒处。 小宝立刻就如同一尾灵活的鱼儿,咯咯笑着挣扎,将自己整个身体倒了个个。 很快,幼旋就有些气喘起来,可床上的小家伙好像玩出了兴致来了。 “宝儿,娘有点累了。” 这阶段,正是小孩最有活力的时候。 小宝撇嘴,还是乖乖趴在了幼旋的身上,“娘、娘,今天都陪着我,好不好呀?” 幼旋稍想一下,还是对小宝摇摇头,今天她进宫,与安乐有话要说,是没有精力照顾她的。 “今天要去看皇后娘娘,就不能带小宝去了。” 小宝鼓着脸颊,低下头来不说话。 幼旋知道小宝虽然爱娇,却是通情达理的。 半响后,小宝抬起头来,伸着小胳膊小腿爬进幼旋的怀里。 她期翼的抬起头来,没头没脑的对幼旋说了一句,“娘,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 幼旋愣了一下,困惑半响,半点也不知道小宝是怎么想的。 旋即,她讨好的对幼旋笑,“娘,天冷,就把你的宝贝小棉袄带着吧。” 她一下紧紧搂住幼旋的腰。 幼旋失笑出声,这个小鬼精灵。 “娘亲尽快回来陪你,好不好?” 幼旋耐着性子去哄小宝。 幼旋打定的主意是不会变的,所以小宝也就不再撒娇吵闹,反而腻在了幼旋的怀里。 很快,幼旋便被宫里派来的人接了进去。 幼旋有些诧异,按理说这个时候,肃安皇后应当正在处理后宫中一天内的事务! 幼旋坐在马车上,脑袋里反复想着要怎样去劝安乐,也就将这件事情抛向了脑后。 这时候,幼旋被宫人引领着,踏入了凤芷宫内。 “旋儿,你来了。” 一见到幼旋,安乐竟然神情激动起来,就在那么多宫人的面前。 她一下就紧紧握住幼旋的手,就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 安乐的手臂用力攥出青筋来,幼旋却感觉不到她手掌的力量。 幼旋一下知道,今天也许她要听听安乐的话。 幼旋紧紧扶住安乐,安乐惊慌失措的表情一下舒缓下来,明明她才是这个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但她为什么如此没有安全感? 幼旋非常的心痛。 她想起了陈骁的提醒。 曾经的安乐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安乐是什么样子的? 幼旋那些劝阻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很快,幼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昭华帝将协理六宫之权,分给了林妃。 这未免太早了些! 安乐根本还不到那个月份! 说是不让安乐操劳,可谁知道,一向老实的林妃竟然会对安乐的心腹下手,后宫中人惯会跟红顶白,安乐最近情绪不稳,根本毫无办法。 她就要被架空了。 以前,幼旋会告诉自己,昭华帝起码是偏向安乐的,可现在呢? 安乐怀有身孕,身边已有两个皇子傍身,可她就如同一朵失去枯萎的花,失去了所有鲜活与光亮。 幼旋此刻什么都不顾,脱口而出问了安乐一句,“姐姐,你还是不曾后悔过吗?” 当初安乐因生大皇子出事,蔡成侯夫人曾与幼旋说过,安乐当初是有别的选择的。 “旋儿,我这一辈子只想与这一个人在一起。” 幼旋呆住,没有想过安乐会这样回答。 “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安乐温婉的笑着,幼旋的眼泪却簌簌的流了下来。 安乐眼神放空,继续说道:“只是我很累,我总会想着,要是我□□时候,不因贪图宫内玩乐进宫就好了,或者说换一条路和时间,我都不会碰到他。”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遇到了他……” 幼旋已经止不住眼泪。 “就把我这一辈子都锁在这里了。” 幼旋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安乐情绪失控的时候了,上一次还是在大皇子出事的时候。 在安乐成为王妃之后,她收敛了所有的光芒,成为大方端庄、高高在上的贵妇,所以她只能在夜深人静,自己独处的时候,才能隐晦的表达自己的几分情绪。 但安乐的不快乐,全都看在了幼旋的眼里。 “姐姐,妹妹只会问你一句,如果你还能再次选择,你还会碰到他吗?” 这次,轮到安乐热泪盈眶了。 “旋儿,我只能与你说上两句。” 幼旋屏息以待。 “我爱他,但我不想再爱了。” 幼旋垂下头,抹干眼泪,突然话锋一转,“我这次来,是来讨个恩典的。” 安乐闻言疑惑地望向幼旋。 “你也知道我们家的那个,迂腐难劝,什么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反正当初圣上答应了我一个条件,今天我干脆就提出来吧。” 安乐一下被她逗笑了。 前些日子,骁勇将军不顾情面,将国公爷的孙子教训了一顿,可是惹了好大的风波出来,国公爷颤着身体到昭华帝面前告状,也是让昭华帝好生为难。 安乐仔细想了想,当初要不是幼旋的那颗老参,昭华帝也不可能捡回一条命来,而当初平王叛乱的时候,陈骁也救了昭华一命。 她对幼旋所求的东西,大概有了一个谱子。 “可是要丹书铁卷?” 幼旋点了点头。 “陈将军的确嫉恶如仇了些。” 对于幼旋所提的要求,安乐丝毫没有怀疑。 安乐有了闲工夫,又留幼旋说了好久的话,才放了她回去。 “白芷,库房里的东西和我的亲笔信,你都亲自交到玄若国师手里了?” 玄若国师乃是一名奇女子,博古通今,几乎无所不知,对于她是否能够帮忙,幼旋的心里也没有底。 当初世隐先生书信传来时,信中隐隐透露出一切可以找玄若师傅帮忙的意思。 出于对师父的绝佳信任,幼旋才行了这次冒险之举。 陈骁曾在坊间不经意间寻得的繁迷草,真正会用,并了解其中方法的,怕就是这位玄若师父了。 幼旋曾听昭仁说起,玄若师父好似忙着地下的事情。 她正主持着昭华帝帝王陵墓的事宜,事关圣体机密,昭仁也是说露了嘴,被耳尖的幼旋捕捉到了。 若是玄若师父真的肯帮忙,未必不能成事。 这样想着,幼旋又充满期待起来。 第91章 出宫 幼旋胆战心惊的等了数日, 并没有收到玄若师父的回信。 安乐的动作很快, 丹书铁卷很快就到了将军府, 陈骁这才知道了幼旋的动作。 “旋儿, 无缘无故, 你去求这个东西做什么?” 幼旋不自在的咳嗽, “还不是为了你, 天子近侧,自然要多重保险。” 陈骁纳闷不已,却又挑不出错处, 只在心里暗留一个疑问。 “旋儿,别忘了进宫谢恩。”陈骁叮嘱道。 幼旋点了点头,自从安乐放手后宫中事后, 闲暇功夫不少, 还盼着她入宫陪呢。 幼旋知道安乐一向喜欢小宝,干脆就带上这个鬼精灵, 安乐备了小厨房, 让幼旋进宫来用晚膳。 现如今秋菊盛开, 天边晚霞渲染, 御花园的风景不错。 幼旋起了兴致, 带着小宝也想让她陶冶下情操, 特意让宫人带着她绕了一段路。 “前面的人是谁?还不过来给我家娘娘行礼?” 幼旋正牵着女儿的小手漫步,这难得的欢愉时光却被一粗哑尖利的声音破坏了。 小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小脸一白, 惊惶的靠近幼旋, 紧紧抱住幼旋的大腿。 她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还没有流下来。 小宝此刻还记得未进宫时,幼旋嘱咐她的话,才强忍着眼泪,不敢哭闹。 幼旋看着女儿受惊的小脸,心头火起,怎么都按耐不住。 幼旋早已有肃安皇后的口谕,在皇宫之中,她不必向任何人行礼,以往幼旋若是碰到品级比她高的娘娘们,也会俯俯身子,行个半礼,可现在…… 幼旋冷然转身,面沉如水的盯着来人方向。 那粗粝的公鸭嗓子还在兀自叫嚷着,幼旋将手放在女儿后背上,轻柔抚摸安慰着。 “真是不懂规矩,娘娘您可慢着,看咱家怎么教训那个张狂的小蹄子。” 幼旋被气的浑身发抖,引路的宫女见状不好,赶忙挡在了幼旋的身前。 另一小宫女机灵,看事情不对,弯身从花丛那处跑走,并未惹人察觉。 幼旋已经渐渐看见了来人,同理来人也是如此。 等到那一队仪仗浩浩荡荡的走进,一身着鸾凤华服的青衫女子雍容华贵的走过来,她身旁面目须白,长着一双吊梢眼的公公,应当就是开口之人。 幼旋气急过后,反倒是冷静下来。 那公公还想要再次开口,掌握六宫之权的林妃却轻扬手臂制止了他。 “身边新来的人不懂事,陈夫人勿怪。”幼旋冷眼,看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演。 林妃眉宇间闪过一抹怒色,幼旋久久不答话,当真是不给脸面。 林妃眼珠一转,又对幼旋笑道:“这奴才差事做不好,狐假虎威的本事倒是学得好,且看本宫如何教训他,为陈夫人出气。” 幼旋只见眼前一花,那太监便被大力的扇倒在地。 林妃手上二寸长的指甲,在那太监白嫩的面皮上划出不小的伤口,林妃身后的宫女赶忙上前,握住林妃的手谄媚道:“娘娘仔细手疼,伤了您的玉手,皇上可是要心疼的。” 林妃扇了这巴掌后,心头的气才顺了些。 她余光瞥向幼旋,若有所指的说道:“本宫一向最厌恶狐假虎威之人,今日他倒霉落在本宫手里,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幼旋此时反而冷静下来。 林妃此时在幼旋面前张狂,代表着一个事实。 肃安皇后在宫内的情况不好了。 “对呀,定要好好教训,这样的人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朝掌权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妃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幼旋把脸转向那个太监,“此人留在娘娘身边,娘娘也要小心,否则被狗咬上一口,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妃气的咬牙,她怎能听不出幼旋话里的讥讽,可偏偏不能反驳。 “呦,这是令媛吧,长得真可爱。” 林妃蹲下身来,慈爱的看向小宝。 小宝瑟缩一下,将身体更向幼旋靠近了,这位浓妆华服的女子,殷红的嘴唇对着她笑张着,让她感觉很害怕。 林妃笑容更盛,伸出手来去抚摸小宝幼嫩的脸颊,幼旋见她葱根般的指甲,血丝在其中若隐若现,只觉得触目惊心。 幼旋将小宝挡在身后,告退道:“皇后娘娘还在等着臣妇,就不与您叙旧了。” 林妃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幼旋却已带着小宝转身。 她并不想给安乐表姐添麻烦。 “皇后娘娘驾到!” 幼旋脚步一顿,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林妃却跪在地上,口中直称皇后千岁。 与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安乐比幼旋大概高了半个头左右,但却十分纤瘦,此时她面白似鬼,头顶数斤重的金冠头饰,仿若将她整个人都要压倒似的。 数日不见,安乐的情况更加不妙了。 幼旋知道,安乐是怕她出事,才会如此快速的赶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宽慰安乐的心。 幼旋顾不上行礼,上前紧扶住安乐,“皇后娘娘,臣妇没事。” 安乐将自己的身体紧紧靠向幼旋,就像刚才小宝所做的那样。 幼旋又气愤又心痛,安乐为什么会害怕成这个样子? 林妃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口中却不安分,“皇后娘娘,您怎么出来了?您身娇体贵,应好好在凤芷宫静养才对啊。” 安乐却怯懦缩了缩身子,轻轻躲在了幼旋的后面。 幼旋感觉到安乐的动作,头脑一热,斥道:“皇后娘娘的行为也是你能置喙的?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 幼旋说完话后,场面一片静默。 “陈夫人果真是出身将军府,字字铿锵真是让人佩服。”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幼旋回头望去,是那位只有过几面之缘的殷淑妃。 幼旋刚才语出顶撞的确冲动,说完便有些后悔,无论怎样,林妃都是后宫中有品级的妃子,更何况她还掌握着六宫大权。 一时口头之快,不能成什么事。 幼旋回头一望,便看到淑妃身着暗红华服,眉梢眼角俱是凌厉,她手里还牵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梳着丫髻,笑吟吟的模样,丝毫不怯场。 “公主想你这位母亲,本宫才带她来找林妃你,未曾想到看到陈夫人好大一场威风。” 幼旋看见这位神采飞扬的淑妃娘娘,一时怔愣。 幼旋对这位殷淑妃娘娘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几年的年宴朝会上,她青衣素衫、低眉顺眼的跟在安乐身后,毫无存在感。 她突然这般出现在幼旋面前,看着她温婉大方的长相作出个艳丽张扬的神情来,幼旋心中涌现处强烈的违和感。 ……还有若有似无的一丝熟悉感。 幼旋看她眼波流转间的熟悉神态,蓦地回首,那般明丽爽朗,一举一动,就似安乐当初少女时! 恍似因幼旋的动作,殷淑妃才注意到安乐,“臣妾鲁莽,未见到皇后娘娘大驾,还望娘娘宽恕。” 殷淑妃大大方方行礼告罪,神情无比真挚。 多么荒谬的事情! 淑妃和安乐间的处境和遭遇,好像换了个,安乐缩在幼旋身后,那样的依赖感让幼旋怒火难耐,却根本不知该如何发泄。 “淑妃、不必多礼,本宫没有怪你。” 幼旋听到安乐回答,竟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你是哪家的小孩,本公主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淑妃牵来的小孩脆生生的问道。 就在幼旋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安乐身上时,不及大人腿根处的小公主不知何时聚到了幼旋的身旁,她正对着小宝说话。 小公主比小宝长得大一些,她正俯视着小宝说话。 “小女参见公主殿下。”小宝虽然很小,在家娇憨,但在外面,幼旋和陈骁把她教养的很好。 幼旋就在身边,小宝的底气还是很足的。 “本公主要交你这个朋友,这个给你。” 幼旋注意到两个小孩间的谈话,只当两人是在玩乐,扫了一眼,很快就将目光转移。 “这是番邦进贡的龙眼儿,本公主得了几颗,就分你一个,好不好?本公主这里还有。” 小宝看着这位热情的小姐姐,伸手抓过了那难得的水果,艰难伸出自己的小肉手,费力的剥开了那龙眼儿。 小宝脆生生、大大方方的说,“臣女从没吃过这等罕物,嗓子眼也小,想吃也不吃不下的,没那个福气,但臣女也想跟公主做朋友,臣女剥了它,公主吃了它,也是可以的。” 诸如荔枝、龙眼此类水果,幼旋一直是不让小宝碰的,小宝还小,幼旋怕她噎到,小孩子时刻不能放松心神,一不小心就要出事的。 “你真笨,可以一小口一小口的咬啊,不过你看着本公主,本公主能一口吃下它!” 小宝震惊的捂住小嘴。 两个小孩的动作,早就落入了身后殷淑妃的眼里。 她心头一转,计上心来。 殷淑妃也不想做什么严重的事情,只想着给皇后娘娘添个堵,这么长时日来,她装作那少女娇憨的模样,都快要吐了。 她对着自己身后的小太监使个眼色,那太监无声无息的上前去,好像要照顾公主的样子。 此时的林妃还安乐与幼旋二人身后,并不知道她的盟友正要拿她的孩子作筏子。 林妃多年未曾生育,早将一腔母爱尽数洒在了小公主的身上。 那小太监无声无息,一点都不引人注目。 “皇后娘娘,您看,林妃娘娘该跪在地上向您请罪呢?好歹也是掌管六宫之人,皇后娘娘还是给她两分脸面吧。” 殷淑妃适时开口说了一句话,将安乐幼旋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安乐低下头去,刚才淑妃的话显然是将她刺痛了,她竟不敢回嘴。 幼旋瞬时想到,殷淑妃此话一说,看似毫无心机,实则将安乐说成是善妒之人,她们几人除了心腹之人在近处,宫人们都在远处。 她们看着只会觉得是安乐仗势欺人。 突然安乐只觉腿弯处剧痛无比,惊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去,幼旋眼疾手快,赶紧抓住安乐倾倒的身子,却还是没能完全抓住。 安乐往前一扑,竟将小公主压倒在地。 所有人都惊呼,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临近晚上,天色昏暗,她们也瞧得不真切。 她们只看到皇后娘娘恼羞成怒,突然对小公主出手,却用力过大,将自己掼了出去。 殷淑妃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她只想让安乐‘失手’伤了小公主,上个眼药,在皇上面前卖个好,也让林妃更加仇恨她而已。 诸如此类的事情,她做了很多,安乐也如她所预想的那般,变得越来越唯唯诺诺,哪想到今天居然会失手? 幼旋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里,惊慌失措的上前扶起安乐。 安乐此时已经面色惨白,紧蹙眉头,痛呼出声。 宫人们也慌作一团,殷淑妃呵斥几句,她们才再次有了顺序。 “娘、娘、你快看看小公主。”小宝着急的抓住幼旋的袖子来回摇晃。 幼旋抬眼看去,登时倒吸了口凉气。 小公主此时脸色通红,翻着白眼,嘴中嗬嗬喘气,呼吸困难的样子,分明是噎住了。 林妃此时高声尖叫,“快来人!快来人!小公主噎住了,快来人啊!” 林妃手脚并用,爬到小公主的身旁,将小公主的身子用膝盖顶住,拼命用手拍她的后背。 可惜,毫无作用。 林妃只觉得天塌下来了,她手脚发抖,只能哭嚎着瘫软在地,发钗跌落,浑身狼狈,毫无形象。 小公主的脸色已经渐渐变得铁青。 小宝看着刚刚还与她谈笑的小伙伴,此刻性命垂危,又担心又害怕,着急的向幼旋求救。 在她看来,娘亲是无所不能的。 安乐此时裙摆已见星星点点的血迹,虽也危险,却不如小公主危急。 这位小公主虽是养在林妃膝下,却是曾经那位盛宠的瑶妃娘娘的遗腹子,很受宠爱。 要是来不及救小公主,毋庸置疑,不过片刻功夫,众人就会看见一具小小的尸体。 只怕除了在场的几位主子,都要给她陪葬。 皇后娘娘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了,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幼旋知道,自己抓住安乐的一下子卸了大半的力道,加上安乐胎像早已稳固,要是太医及时赶来,不应当会出事。 幼旋一咬牙,上前推开碍事的林妃,将小公主抗在肩上,不顾形象的用手去拍小公主的后背。 殷淑妃早被身后宫人保护起来,毕竟她腹中也怀有龙子。 殷淑妃抚摸着自己还不明显的肚子,心中砰砰直跳。 如今这鸡飞狗跳的场景,可都是拜她所赐。 幼旋急的满头冒汗,终于听到小公主的一声咳嗽,这小小的声音,在幼旋听来宛如天籁。 林妃此时张大嘴,泪珠还挂在脸上,看小公主渐渐缓和过来,终于不顾形象,嚎啕大哭起来。 幼旋此时的身体也有些麻软。 此时肃安皇后已经被移入了最近的宫室内,也早已有人前去给昭华帝报信。 幼旋以为事情应当控制住了。 宫女将林妃从地上扶起,林妃面色惨白的来到幼旋面前,行了个大礼,她嗫嚅着嘴唇半响,说了一句谢谢。 恍惚之间,幼旋仿佛又见到了那位曾在百花宴上,沉醉茶味的腼腆女子。 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来了。 幼旋惊魂未定的坐在椅子上,满屋子的人,却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安乐和小公主两人分别在里边的两个小屋内接受太医的诊治。 很快,昭华帝神情冷冽,大踏步前来。 满屋子的赶忙跪地,口称万岁。 昭华帝目不斜视,大刀阔斧的坐在主位上,幼旋喉头发紧,感到了久违的紧张。 良久过后,众人都没能起身。 “起身吧。” 幼旋听闻此话后如蒙大赦,再度坐到了椅子上。 昭华帝并未问事情缘由,幼旋想着,也许他在来时的路上就知道了吧。 这时,林妃眼含泪水,从小公主的房内走出。 谁都能看出她的慌张无措,她不顾规矩想要凑向昭华帝的身旁,却不想昭华帝抬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瞬间就让她醒过神来。 在皇上面前讨乖卖好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很快有一太医慌张从肃安皇后的屋内爬出,“皇上,皇上,皇后娘娘体质不知为何,变得十分特殊,臣等无能为力啊!皇上。” 昭华帝蓦地站起,所有人立刻又跪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瞬间如鬼似煞,十分可怖。 “开国库,什么东西都用上,务必保住安乐!” 幼旋注意到,他说的是保住安乐…… 那太医面色灰败,显然已有必死的准备,“臣等,臣等……” 太医的声音渐渐低微,昭华帝目呲欲裂,额角脖子上青筋毕露。 这时,一道声音如清泉般叮咚响起,“皇上切莫动怒。” 幼旋这时才注意到昭华帝身后,跟着的居然是玄若国师。 许是注意到幼旋的眼神,玄若对着幼旋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幼旋突然镇定许多。 昭华帝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只听他问,“大师可有办法?” 他的嗓子都在发抖。 玄若别过头去,似是不忍破坏昭华帝最后的希望,“臣于雌黄之术上并不如太医。” 昭华帝高大的身子晃了晃后才再次站定。 再望去,瞬间好似有什么人从昭华帝的身体内剔出了什么东西,他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神态表情茫然绝望,眼神飘忽。 “大师,求求您,求求您。” 昭华帝轻声言道,有气无力,如同大病初愈。 殷淑妃见事情如此发展,霎时傻了眼,等到回过神来,心头涌上一阵狂喜,难道多年来的夙愿今日就要误打误撞的达成了吗? 这样想着,她居然激动的涌出眼泪来。 幼旋有强烈的不可置信之感,玄若大师的医术可是师傅都为之称道的。 因为这一点,幼旋心中有所疑问。 “皇后娘娘想要见陈夫人一面。”肃安皇后身边的亲近之人从里间出来传话,她的嗓子已经哭的沙哑了。 幼旋来不及多想,赶忙起身,经过昭华帝身旁时,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一般,好似无措慌张的看了幼旋一眼,旋即又低下头。 幼旋注意到他的眼神飘忽。 昭华帝瞠大双目,自顾自的说,“你说过生死相依,生死相依……可为什么要让我独自面对这江山?”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要陪我一辈子,不要食言好不好?好不好?” 幼旋突然想到一句话。 高处不胜寒。 趁着昭华帝晃神之际,玄若大师不知何时来到幼旋近侧,“施主,您的东西掉了。” 幼旋看着她手里陌生的帕子,镇定回道:“谢谢大师。” 到了这一步,幼旋已是彻底有了谱,心放回了肚子里。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事情朝着最糟糕的地方行进,她们也只能作好最坏的打算。 不管怎样,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安乐表姐要的自由就要来了。 前些日子,幼旋分明记得,安乐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从不后悔,但求不遇。 第92章 无缘 “姐姐, 你还好吗?你撑一撑, 让妹妹带你出宫好不好?” 幼旋见安乐憔悴形容, 泪水就窜成珠子落了下来。 安乐此时眼神清明, 她沉默许久, 缓慢而坚定的对着幼旋摇了摇头。 “姐姐, 就当妹妹求你了。” 幼旋压抑着哭声。 安乐伸出手指来, 拭去幼旋眼角泪水,“姐姐放不下皇儿……” “今天的事背后定有人主使,皇上会、一定会为我做主的。”最后这一句, 安乐说的艰难。 很显然,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幼旋从她闪烁的眼神中清楚的看见,安乐的眼中还透着星星点点希翼的光来。 “他一定会为我严惩……” 话音还未落, 幼旋便听到门外太监拉长刺耳的声音, “太皇太后到!皇太后到!” “皇上怎么让淑妃跪在地上,她怀有龙子, 现在更是比眼珠子还要重要……” 后面的话, 幼旋便听不真切了。 太皇太后, 那位曾经殷淑妃赐给圣上作太子侧妃的人。 皇后快不行了, 心眼灵活的人自然知道未来会是谁的天下。 所以从不出宫门的太皇太后, 也迈出了她金贵的脚。 安乐眼底一片死寂, 幼旋望去,仿佛被那无尽的幽暗吸了进去,那里漆黑冰冷, 只叫人灭绝了全部的希望。 …… “旋儿, 旋儿,别怕,你是不是又作恶梦了?”陈骁迷迷瞪瞪地叫醒魇住的幼旋,用自己的身体将幼旋圈在怀里。 幼旋说不出话来,缓缓摇头,泪水却浸落在陈骁的寝衣上。 陈骁感到怀中的湿意,内心心疼不已。 “伊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向前看。”陈骁忍住困意,耐心安慰幼旋。 陈骁并不知道,幼旋哭泣的原因是什么。 三天前,幼旋刚刚安顿好安乐。 当时,玄若师父递给幼旋的帕子里包着的,便是以繁迷草为主料,做成的药丸。 繁迷草本是奇物,其味香汁美,长在背阴寒冷处,常引得动物垂涎,所以它能释放出隐隐惑人气味,使一些小型动物迷失方向,用来保全自身。 世隐先生常年外出行走时,也是偶尔遇到此物,便将它取名为繁迷草,醉心钻研,才得出它的几分用法,玄若师父与世隐先生交好良久,自然得知。 玄若大师甚至在世隐先生的成果下,又深入钻研了几分。 要说起繁迷草,它对人体并无任何害处,幼旋在早前将它们尽数交与了玄若师父,请她帮忙配了一味药出来。 此药需要结合其它奇珍,可幼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材,所以很容易就配成了此药。 这药名为舒神丸,本是安神畅心的药,用给心智薄弱的人,吃后能镇定心神,对于患有失魂症的人有极好的疗效,比如萧五娘子。 此配方被玄若师父改了药量,安乐服下后,便进入了昏睡状态,呼吸声也几不可闻,从而造成了一种假死的状态。 当时安乐动了胎气,太医院的人被昭华帝吓得惊魂未定,最重要的是他们心底早就认为,肃安皇后救不活了。 至此,肃安皇后顺利‘薨逝’,一尸两命。 按理来说,一国之母病逝,所涉及的事务极其繁杂,举国皆丧,须得停灵七日。 幼旋不知玄若师父与昭华帝说了什么,竟在两天内将安乐‘尸身’带到了宫外。 等到将安乐带出宫后,玄若师父才向幼旋解答了疑惑。 造成这一切的缘由,不过是一个巧字。 当初幼旋无意间得到繁迷草,又暗生想法书信与玄若师父配药,是第一巧,书信中据实相告,也是玄若师父肯帮忙的关键。 这时候,此物不过是有备无患的东西。 玄若师父事前找过一个理由进宫,发现了安乐的不对劲。 安乐的确是有问题,不过有问题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心志。 不知是后宫中何人,使了什么招数,让安乐变得非常的暴躁易怒,患得患失,这时候,本就身怀有孕的她又怎么能处理好后宫事务呢? 昭华帝的精力有限,大梁又在腹背受敌的紧要关头,注意到她情绪上的异样也全以为是有孕导致的,是正常的情况。 他只是每天传召太医询问安乐的身体情况,确保她身体的康健。 她心神不宁,根本不能好好安胎,所以身体的情况才一落千丈,太医们查出她身体虚弱,只会一味进补,告诉昭华帝安乐虚弱,不可劳累,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昭华帝为了让安乐静养,便把六宫之权给了旁人。 管理后宫之权的丧失,等于是将她手中最后自保的武器都夺走了。 六宫之权给了别人,林妃与淑妃联手,把握住机会,使安乐多年来的心腹布置一夕崩塌,这些点点滴滴,寸寸摧残着安乐的身心,使她惶惶度日。 可这些话,要是玄若贸然说出,定会打草惊蛇,甚至使得对方反咬一口。 但要是不说,慢慢治疗安乐的身体,也不可行。 且不说玄若师父忙着修建陵寝的事情,她为一国国师,有什么理由屡次进宫? 玄若师父虽然知道安乐身体的问题所在,可短时间内也不清楚,安乐是怎样被人下的毒手? 她寻遍凤芷宫每一个角落,查探了安乐每日近身的人,皆是一无所获。 就算是玄若师父有机会调理安乐的身体,可不知背后的人是如何下手,调理了也白费,别人会继续动手,安乐的身体定经不起这么反复的折腾了。 为了皇后娘娘和腹中孩子着想,远离皇宫几乎成为当仁不让的首选。 事急从权,玄若师父这才认真思考起幼旋的提议来。 但让一国皇后出宫,是比登天还难。 殷淑妃那日的误打误撞,竟成为凑巧成为了此事的关键。 安乐所中的算计,对身体毫无害处,可久而久之,可怕的后果就会形成,事情很好理解,一个人若是终日疑神疑鬼,惶恐不安,再好的身子也会被磋磨坏了。 正因为背后之人的阴毒,安乐的体质才会变得诡异,摔倒后身体脉象时有时无,让太医根本不敢随便用药,以为安乐有极其严重的伤势,性命垂危。 其实,因为幼旋扶的及时,胎也早就坐稳了,安乐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 玄若并不了解后宫情况,幼旋听过她的话后,心中立时三刻就有了怀疑的人选。 那天宫中大变,淑妃与安乐的寥寥对话,看似毫无问题,实则绵里藏针,刺的人生疼,这样时不时的刺激着,安乐本就紧绷心神,又怎么好的了? 殷淑妃那些细小的动作,怕不是什么无心之举。 别说昭华帝没有发现,只怕安乐都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吧。 幼旋想通了这些关窍后,恨得牙痒痒,她从来都没有如此生气过,她本以为自己修身养性的功夫已经够好的了。 当初安乐还为王妃的时候,就敢在夺嫡的重要关头,将当时的王府宠妃用鞭子抽,殷淑妃学得那三两动作,便敢拿来东施效颦! 现在举国皆知,皇后母子双亡,死的蹊跷,幼旋盼望着,昭华帝能够赶快查的事情真相,替安乐报仇。 可数月过去,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幼旋心中气呕,在此期间也大病了一场,又把陈骁吓了一跳。 安乐生产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幼旋心里总是担忧安乐的事情,陈骁早就发现了她有心事。 这短时间里,所有人都对皇后病逝的消息深信不疑,幼旋也渐渐宽心,安乐现在养在外面,比不上宫内锦衣玉食,却活得平和喜乐,一片安宁。 她亲自给自己挑了个安详的村子,便在那里平静的生活起来。 安乐到了要生产的时候,幼旋早就找好了隐婆医女,却还是放心不下。 她开了自己陪嫁库房,从中挑了许多珍贵药材,叫上白芷,没让其他人跟随,叫了辆马车便去了京郊。 这是幼旋第一次主动去看安乐。 而陈骁派在幼旋身边的亲随,见她只带一名丫头外出,便如同往常一般跟了上去。 这几个可怜的亲兵此时哪里知道,貌似寻常的保护,却让他们窥见了要命的东西。 等到幼旋神色如常的回来,几个亲兵却丧着脸,一起到了军营,哭唧唧的要去求见陈骁。 陈骁身边的元七见到他们几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夫人出了什么事情,赶忙就放了他们进去。 就这样,幼旋胆大包天做的这一切,陈骁就全都知道了。 陈骁狠狠扶住额头上跳动着的青筋,看跪在地上被幼旋行为吓得瑟瑟发抖的几个汉子,终于忍不住,喟然长叹了一声。 陈骁软硬兼施,堵住了亲卫们的嘴,亲卫们告退后,他便独自一人开始思考起来。 也许瞒不了昭华帝多久,但是为了幼旋,在他没有想出对策之前,还是不要让昭华帝知道了。 这样想着,陈骁心中无比愧疚。 陈骁哂然一笑,没想到他铁骨铮铮,屡立战功,居然还有欺君的一天。 他还需要做好扫尾,尽量将幼旋从里面摘出去些。 虽然陈骁很清楚的知道,这应该是没什么用处的。 幼旋并不知道,陈骁已经知道她全部的所作所为,她只是觉得,陈骁最近太黏了些,竟让她有些走不开身。 等到安乐生产那日,幼旋坐立难安,陈骁权当看不见,等到她终于要动身的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 安乐母子平安,幼旋才狠狠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眼见的,幼旋脸上的笑模样越来越多了。 陈骁见到幼旋这样,是又气又笑,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日,幼旋正在家里,哼着歌亲手给安乐的孩子做虎头鞋,昭仁公主无事前来,特意找她窜门子。 昭仁一进门,幼旋便看到她脸上那诡异的兴奋。 昭仁自从嫁与萧二哥后,与萧瑾瑜恩爱甚笃,逐渐收了所有锋芒,变成了个居家小女人,也爱与幼旋唠闲嗑。 “旋儿,近两天的事情你可知道?” 幼旋被她吊起好奇心,困惑的对她摇了摇头。 “选秀结束不久,现在大臣们都在恳请皇上另立新后……” 幼旋好心情一下被破坏殆尽,心中渐渐涌起不详的预感。 “殷贵妃娘娘当之无愧的成为了首选。” 殷贵妃还有不多时日就要生产,大臣们也许是想给人家喜上加喜。 安乐出宫后,这位有着重大嫌疑的淑妃不仅无事,还被封为贵妃,摄六宫事,位同副后,极其风光。 现在她居然又要更近一步。 幼旋脸色彻底变臭了。 自从安乐出事后,林妃数次邀请,幼旋也次次推辞,就再也没有进过皇宫。 昭华帝也性情大变,封锁了凤芷宫,脾性开始阴晴不定。 他眉宇间神色与逝去的先皇惊人的相似,大臣们开始胆战心惊,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被给皇上灭了。 本来他们也不敢触这个霉头,但昭华帝每日早朝,也照常宠幸后宫,并无什么特别悲伤的样子,一切风平浪静,好像又没有什么关系。 有几个大臣才壮着胆子提议立后,皇帝并没有什么反应。 于是折子纷至沓来,都请求皇帝另立后宫之主。 幼旋被气的眼冒金星,安乐刚刚生产没多久,虽然不是难产,可也费了好大的力气,她的身体至今余毒未清。 可此时正巧,幼旋居然接到了昭华帝召见的旨意。 幼旋给陈骁递了个要进宫的消息,憋着满肚子的火,前往了御书房。 “陈夫人,朕有事情请求你。” 跪拜行礼后,幼旋听到昭华帝如此说道。 幼旋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就兀自低下头去。 昭华帝脸上神情凝重,君威慎重,与那日曾在蔡成侯府中相遇的五皇子,可谓是判若两人。 人果然是会变的,更何况君心难测,从来只见新人,不见旧人。 幼旋心中不屑,她低着头,昭华帝并没有看到她脸上厌恶的神情。 昭华帝知道安乐看幼旋甚重,所以对待幼旋也比旁人多了不少耐心,就连贵妃殷氏也有所不及。 幼旋深呼几口气,生怕自己口出恶言,“皇上可是折煞臣妇了,有什么事请圣上尽量吩咐?” 昭华帝满意点了点头,“朕百年后自会与元后同葬陵寝,生同衾,死同穴。” 幼旋忍着犯上来的恶心,内心诽谤道,‘明明半年多的时间,就要另立新后,还生死不离……怎么?是要左右两边各躺一人的生死同穴吗?’ “朕总是觉得,与安乐这一生太短暂了些,于是请了我大梁多位仙人,为朕寻求解决之法,朕乃真龙天子,仙师们说,朕之所言,他们可为朕上达天听。” 昭华帝煞有其事的解释道。 “当日玄若大师告诉朕,说她有办法能让朕与安乐来世再见,但需要赶上十年吉时之时,要凤先入陵,所以朕才会让皇后尽快下葬。” 也许昭华帝的心事憋了太久,才会对着幼旋止不住的倾诉。 若是幼旋事先不知道新后的事情,定会心中无限感慨,叹世事弄人,有情人有缘无分。 “太乙道长告诉朕,须有安乐一最熟悉亲近之人的毛发血液,以寻芳魂,朕便想到了你,安乐临……行前,只想见你一个人。” 昭华帝黯然道。 “因她是凤身后命,阎王爷会给她一个方便,让她自行选择投胎人家与时日,所以需要告知她一声,免得她匆匆投胎,要是那样的话,就再也寻不到了。” 幼旋愈听愈不耐。 “皇上,臣妇有一疑惑,实在是不可解。”幼旋开口问道。 “陈夫人请说。” 幼旋道:“皇上,臣妇与皇后娘娘姐妹情深,知晓她许多心意,现如今皇上如此要求,真是让臣妇左右为难。” 昭华帝的脸色骤然阴沉,心痛如似锤砸,喉头有些发痒。 为了处理政事,他已两日未睡了,也十分憔悴。 “肃安皇后曾与臣妾说,不愿与故人再见。”幼旋说道。 昭华帝震怒,猛地一拂袖,将桌上奏折尽数掀翻在地。 幼旋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昭华帝,毫不犹豫的补充:“是生生世世。” 昭华帝被幼旋气的一口气喘不上来,用手扶住胸膛,脸憋的通红,他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之意。 幼旋眼见着,他的嘴角渗出暗红浓稠的血液来。 昭华帝不顾形象的张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怒吼道:“你不要以为,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 “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昭华帝用手掌重重砸向桌面,却因为用力过度,一下没踩稳,使自己摔倒在地上。 这一刻,昭华帝真的起了杀心。 幼旋知道自从安乐去世以来,昭华帝就愈来愈迷信所谓神法仙道,一时香火鼎盛。 大梁国建朝许久,对鬼神之说都忌讳莫深,每代皇上身边也都设有国师之位。 “如果您真的对我出手,姐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幼旋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昭华帝狰狞的表情一下子凝结。 幼旋说完这一句话,昭华帝内心涌上深深的无力之感。 他又何尝不晓得? 所以在他刚刚回过神后,昭华帝就清楚的知道,他绝不会对幼旋出手。 因为他一丝一毫都不敢赌。 “就当朕求你。” 一瞬间,昭华帝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93章 囚禁 幼旋看着显露出脆弱的昭华帝, 端的是可怜, 但她心神丝毫不敢放松。 刚才昭华帝所说毛发血液, 好像很容易的样子, 可幼旋不能把自己的命就这么交出去。 既然是作法所需, 谁知道他会要多少? 幼旋不能把自己的命交到一个素未蒙面的道士手里。 幼旋深知这位皇帝能屈能伸, 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数一数二, 绝不能看他此时的脆弱,她要保持清醒,不能被迷惑。 不过幼旋不得不承认, 昭华帝肃清内政,瓦解外部联盟,梁国隐有鼎盛之相, 也得亏他诡辩莫测的手段和让别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他是一个好皇帝。 “陈夫人要好好考虑考虑, 朕会等你一个答复的。”幼旋早在昭华帝发火时就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陈夫人成亲之后, 倒是改了性子, 看来定然的影响很大啊!” 昭华帝说出此话, 语气内容像是在与幼旋调侃。 幼旋心惊肉跳, 丝毫猜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你便在宫内小住一段时间, 等到什么时候想清楚了, 什么时候来找朕吧。” 幼旋完全傻了眼。 不过还好,保住了一条命,但下一刻, 幼旋的心一下就被吊了起来。 外妇留宿宫中, 外面的风言风语得传成什么不堪的样子。 以前幼旋留在这里,都是因为安乐不舍她离去,这次皇上亲下口谕,不知众人会脑补出什么…… 陈骁满心欢喜回到将军府,等待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陈骁赶紧派人去宫中打听,只知道昭华帝留她在书房见面,没有把她放回来,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 什么交代都没有。 陈骁很清楚的知道,安乐活在宫外的事情既然瞒不过他,就更瞒不过昭华帝。 不过是早晚而已。 难道此事暴露了? 能让昭华帝如此不顾及往日情谊,除了肃安皇后,陈骁想不出其他理由。 现在圣上谕意不明,陈骁也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他鲁莽行动,结果没能带出幼旋的话…… 那么幼旋这辈子都毁了。 就算陈骁知道没什么事发生,可所有人都会认为幼旋是一个不洁□□,终身都要受到抨击,甚至会被记载在野史中,成为帝王风流韵事中的一笔。 幼旋心高气傲,此生定会郁结难解。 陈骁也是男人,没有男人会对这种事情淡然处之! 他现在不过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决问题。 陈骁就算猜不出昭华帝的心思,但却清楚的知道一点。 既然圣上态度不明,那就是事情仍然有转圜的余地。 但他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也不懂,得有人从宫里,帮自己寻到什么消息出来。 陈骁仔细盘算过后,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那里昭华帝紧急召见了太乙道长,那道长自称来自蓬莱仙山,有逆天改命的本事,昭华帝还在少年时,见过此人一面。 太乙道长断言昭华帝有世上最贵的命格,来日两人定会有再见之日。 后来昭华帝得登帝位,太乙道长也来到他身边辅助,很快就得了信任。 “道长,若是那人不是心甘情愿,就真的毫无办法了吗?” 昭华帝暴跳如雷,眉宇间凝成了刀刻般的川字,飞眉入鬓,整个人变的生动起来,不像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 太乙道长表情高清莫测,缓缓答道:“圣上,既然是要亲近之人气息来寻皇后娘娘的芳魂,就必得心思虔诚,若是暗含怨怼,魂魄本就毫无神智,被这愤恨气息所慑,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去投胎了。” 昭华帝眉头蹙的更紧了。 “陈夫人如此生气,无非是因为朕要另立新后的原因……”昭华帝突然冷然嗤笑一声,“觊觎后位,她也配,真把朕当成傻子耍!” 关于安乐的逝世,昭华帝是一定要查个明白的。 在强大的探查下,那些后宫阴私手段自然都无所遁形,现在只差证据了。 昭华帝在立后一事上态度暧昧不明,只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已,也是要堵住太皇太后的嘴。 幼旋被人安排在一处无人的宫室内,一应用度俱全,有寥寥几个宫人伺候,也算尽心,但她们嘴都跟被针缝上了一般,答话滴水不漏。 幼旋从中得不到半分信息,就这样胆战心惊的过了数日。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喧哗之声,本快要熟睡的幼旋宛如惊弓之鸟般坐起,这几日跟着她的大姑姑斜睨一眼后,便去查探情况。 幼旋的那点瞌睡霎时全消了,她心跳如鼓,独自一人坐在静谧的房间中,莫名的浑身发软,也许是半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那名姑姑终于去而复返。 幼旋身体不自觉的向前倾,想要从那姑姑冷淡的脸蛋上看出什么来。 虽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不过这宫里最近风声鹤唳,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对幼旋造成难以言喻的影响。 也许是幼旋神情太过企盼,那姑姑终于开口。 “姑娘不必担心,甘泉宫的娘娘摔了一跤,您且安心睡吧。” 幼旋悚然一惊,哪里还能睡着。 殷贵妃大着肚子,摔了! 算算日子,殷贵妃她好像是有了八个多月的胎,俗话说,七活八不活…… 女子产子,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 姑姑还是第一次主动与幼旋说话,幼旋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 “说起来我与殷贵妃娘娘也有过数面之缘,听闻她出事,实在是心中难安,您可否与我多说说?”幼旋温柔讨好道。 那姑姑不耐烦的看幼旋一眼,眼中露出嘲讽之意,“姑娘何必猫哭耗子?依奴婢看还是早早从了陛下吧,若是待价而沽拿乔惹怒了陛下,就什么都晚了。” 说罢,姑姑便甩门而去。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平白受了一顿冷嘲热讽的幼旋,此时却欣喜若狂。 这姑姑不知道幼旋的身份,还以为她是不从昭华帝的一些‘烈性女子’。 那么昭华帝对自己还留有余地。 想通这一关窍的幼旋终于松了口气,心神放松起来。 人一松懈下来,幼旋便感觉到身体数日以来累积的疲惫一下爆发开来,很快沉沉睡去。 那姑姑过后看幼旋睡得香甜,心中冷笑,更确定了幼旋是在惺惺作态。 幼旋一觉睡醒之后,外面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殷贵妃除了命保住了,剩下的什么也没保住。 昭华帝废了她的贵妃尊位,贬为殷侍人,叱令她十日内搬出甘泉宫,丝毫不顾她刚刚失子。 更是说不愿与她相见,派人禁了她的宫闱。 用的是残害龙胎的名头。 从表面上看来,倒像是殷贵妃咎由自取,保护龙胎不利,惹怒了昭华帝。 但宫内还是有别的流言。 流言有的说殷贵妃以龙胎争宠,有的说她善妒跋扈,惹皇上厌烦,还有的说她以龙胎构陷肃安皇后,不过最后猜测太过荒唐,几乎无人相信。 那天肃安皇后的事,那么多人在场,分明就是意外。 饶是幼旋早有准备,还是被这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明明数日之前,这位殷贵妃还是继后的大热人选。 得知此事过后的幼旋没有过多感慨,此事过后,只怕昭华帝很快就会找上她。 她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可没想到的是,幼旋先等来的人不是昭华帝,而是林妃娘娘。 林妃娘娘带着三两下人,推门而入,对着还在怔愣中的幼旋说,“陈夫人这几日可是闷坏了。” 幼旋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林妃娘娘您这是?” “这几日也是本宫不好,就算与夫人投缘,也不该在宫里留你数日,只怕骁勇将军要在心里怨我了,还不快快收拾收拾,随我离去。” 幼旋接受到林妃话中隐隐催促之意,当时换了进宫时候的衣裳,并不多问,幼旋身边的那几个下人想要阻拦,却早被绑住身子,捂住嘴巴,只能眼睁睁看着幼旋的背影。 “林妃娘娘,感谢您的帮忙。”幼旋深知,林妃根本不必淌这趟浑水。 林妃看了她一眼,“当初你也帮了本宫大忙,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幼旋有些踌躇,却还是问道:“若臣妇出了宫,皇上怪罪起来的话……” 林妃无奈哂笑,“好歹也是做了几年枕边人,本宫对皇上也是有几分了解,更何况……只有他对不住我的,从没有本宫对不住他的地方。” 幼旋与林妃交谈着,可也没误了疾行的步伐。 幼旋看着近在眼前的宫门,心中雀跃激动起来,可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 “林妃娘娘请留步。” 后面传来一不紧不慢的声音,幼旋看见林妃不渝的神色,心下一紧。 “总管公公有何要事?”林妃挺直脊背,昂首发问。 那总管笑容不变,“皇上听说林妃娘娘要送陈夫人出宫,特意派咱家来看看,皇上有些话要交代给陈夫人,还请林妃娘娘不要为难。” 那总管不等林妃回答,对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使个眼色。 林妃被总管毫不尊重的做法气得七窍升天。 幼旋也很不甘心,只有一步之差…… “怎么本王一进宫,就这样热闹?” 身后笑呵呵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幼旋怎么还在这?陈将军还在外面等你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幼旋总觉得他提起夫君,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总管连忙高声阻止,“皇上还在等着……” 恭郡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皇上也是,怎可打扰人家夫妻团聚?正好本王找皇上也有急事。” 说罢,恭郡王突然转头对上幼旋的眼睛。 幼旋只觉他眼睛湿濡黑亮。 “陈夫人,你出宫吧,外面有人等着你呢。” 恭郡王怅然道。 第94章 完结 在恭郡王和皇宫宫门前, 总管也不敢多加阻拦, 生怕此事传到前朝, 让那些脾气又臭又硬的御史们知道。 皇帝又是要头疼了。 幼旋感激的看了恭郡王一眼, 就头也不回的往宫门外走去。 总管太监欲言又止, 在恭郡王威胁的目光下只好老实的待在原地, 不敢言语。 幼旋出了宫门, 就看见那个逆着光战立的高大身影,她压抑住内心突然涌上的酸意,一步一步的、向陈骁靠近。 幼旋走到他眼前, 看他洞若观火的眼神,突然有些心虚,好像自己偷偷做的小动作, 都被别人看了个干净。 陈骁无奈的看着这个小小女子, 却还是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将她揽入自己怀里。 幼旋紧紧抓住他玄色的衣角, 感受他坚实的胸膛与浑厚气息所带来的安全感。 陈骁伸出手掌来, 扣住她整个脑袋, 在她耳边说, “不用担心, 没事的。” “玄若大师已经进宫了。” 幼旋僵住了身子, 抬起红如兔子的眼睛,“夫君,你在说什么啊?” 陈骁失笑, “别与我装傻了。” 幼旋手上使力, 又将自己埋入了他怀里,也罢,就当她又任性了一次吧。 “那安乐表姐……” 良久后,幼旋以为自己不会听到回答的时候,感受到了他胸膛的震动。 “玄若大师从来都没有想过会瞒住皇上一世。” 幼旋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再说皇宫中,昭华帝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静坐在书房内。 这位皇帝露出难得一见的凄然神色,他面前放着的也不再是朱批的奏折,反而是一本诗经。 正是绿衣那一页,那上面短短数言,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早已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这一切,又当如何收场呢? 昭华帝心里空落落的,太乙道长所说的一段话,就算是虚无缥缈,却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觉得自己太过失败,这是昭华帝最不想承认的事情,就算是能为安乐报仇又怎么样呢? 斯人已逝,留下的不过一句嗟叹。 对于昭华帝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失去安乐的一瞬间。 而是生活中猝不及防的刹那。 比如就在刚才,绿衣中突入眼帘中的一句话,再比如前一段日子里,他不小心见到了那人曾用过的杯碗茶盏,又比如他突然看见了宫墙上艳丽的红色…… 从此之后,那些细碎微小的事物,便每一天都能注意到了。 见一次,便是又痛一次。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渐渐昭华帝模糊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天道之下,从来都没有格外宽恕过谁。 总管办事不利,虽他早在宫中沉浮多载,却仍旧忐忑难安,他跟在昭华帝身边多年,看他从少年天子成长为如今的雄伟帝王,看他越来越高深莫测,叫人窥不到究竟。 总管不敢拿那薄薄的几分情谊,去赌自己的命。 正当他烦恼时,却在前面看到了玄若的身影。 他眼神一亮,也许自己有救了。 “还望国师为咱家说上几句。” 玄若笑着点头,总管才是定下心来。 昭华帝俯身趴在案桌上,听到了门口的通报声。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揉揉眉心,再睁开眼时,仍是那位坚不可摧的帝王。 玄若一声不响踏入房门,而后恭敬跪在地上。 昭华帝疑惑,“国师,你这是?” “请皇上听微臣一言,而后是杀是剐微臣悉听尊便。” 昭华帝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总管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外伺候,听到里面若有似无的说话声,却渐渐心跳如鼓,直到那里面传来刺啦的一声响,总管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简直欲哭无泪。 总管只觉自己心脏停摆,怕是命不久矣。 他等了许久,并没有等来雷霆震怒的昭华帝,里面好像又归于平静。 “陈夫人好大的胆子。” 昭华帝脸上青筋直跳,如果说前两天他心中仍有冷静,现在整个人被怒火燃烧,已经失去了理智。 “皇上万万不可冲动,误打误撞之下,陈夫人也是救了皇后娘娘一命啊。” 玄若说过这话后,昭华帝脸上的表情凝住,大喜大悲之下,他竟有些晕眩。 昭华帝冷笑,凛然道:“朕哪里真敢动她?” “如果朕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就成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吧。” 玄若听了此话后,闭紧嘴巴,身子伏下的更低了。 这话虽然是实话,但她应和才是蠢透了。 “爱人,兄弟,朋友,臣子……朕要是真做了什么,你们怕是都会与朕离心吧。”昭华帝此言可谓是诛心。 “皇上乃是天子,无论是我们中的谁,都是诚心拜服您的,陈骁将军为您数次舍命,都是不能被抹杀的。” 这样几句,昭华帝的脸色才好了些。 “你下去吧。” 玄若听了这话后如蒙大赦,跪地而去。 昭华帝见她出去后,身子猛地一下松懈下来。 他从自己背后拿出还在颤抖着的手,轻轻张开手掌,看掌心中渐渐渗出的血迹,又哭又笑。 在人前时时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这一行为,早就深入在他的骨髓中。 在听到安乐母子均安的瞬间,什么怪罪,什么权术,都不重要了。 他眼里心里只有这一个消息罢了。 昭华帝感觉自己灵魂都被一分为二,一个高高飞起,只顾雀跃欢呼,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底下演戏,笑得痛快。 另一个运转神思,丝毫不敢放松应对。 突然,昭华帝一阵剧烈的咳嗽。 原来刚才,他竟然忘记了呼吸。 天人永隔的痛苦,他终于是不必再经受。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转眼便是五年以后。 羊肠小路上,一身着白袍的男子徐徐走过,身后还跟着个面皮白净的男子,两人衣服乍看之下平平无奇,细细望去,便能看见其上华光内敛,不染纤尘。 “老爷,您今日还是不接夫人回去?” 被称作老爷的人,也就是昭华帝横了他一眼后,缓缓摇了摇头。 总管太监再一次感叹君心难测。 这些年来,昭华帝并不打扰肃安皇后母子二人的生活,只是时不时的乔装打扮,偷逃出宫,来到这京郊的小庄子上,远远的看皇后娘娘几眼。 在这数年的时间以来,两人竟是从未相见。 除了少数几人之外,无人知晓肃安皇后仍在世上。 立后的折子屡有不断,后宫里新进的高位娘娘们也都来他这探口风,只有林妃娘娘这一老人从不参与,总管知内情,又怎可应承别人一星半点。 曾经盛宠一时的殷妃,也早就被众人所遗忘,此人罪大恶极,先是在肃安皇后饮食中参入一物,又不顾自己怀孕的身体,不惜将另一物下在自己身上,借由请安的名义日日接触肃安皇后。 两物相遇,日久天长下来,就造成了肃安皇后精神萎靡。 这人哪,总是不能太贪心,殷妃不仅想要肃安皇后的命,还想要昭华帝的心,这才费许多周章。 她琢磨着想让肃安皇后改了性情,说不得皇帝能看她两眼。 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昭华帝沉默良久。 从那之后,总管太监便更加明显感觉到,皇帝无心后宫了。 这大半年间,更是未踏入后宫半步。 总管脑子里闪过近几年的种种事情。 五年前,皇上突然密令修建地道,等到他第一次跟着皇上走过地道,出来便是这村子的后山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总管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他还以为皇上有通天手段,居然找到通往仙境之路。 然后,这几年之间,这小村子里的人,不知不觉换了部分。 被换进来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这一小小村庄,可谓是大梁国最为安全的所在。 安康喜乐,不外如是。 昭华帝看到身后人纠结迷茫的神情,却不打算解释。 他不过是感谢罢了。 感谢她,还愿意出现在自己的余生里。 其余一切,便不可再强求。 将军府内。 “师父回话了,他答应了祯儿的事情。”陈骁甫一进门,就在幼旋期待的眼神下说出她关心的事情。 要说起谁才是世隐先生正儿八经的关门弟子,只不过是陈骁而已,不过现在又要多了一个。 世隐一向喜江湖之远,却也不是不在意庙堂之事,如此这样,正中了他下怀。 祯儿未来必为天子,定需有一知天晓理的人呕心教导。 这也是昭华帝一直以来头疼的事。 “我们帮圣上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总不至于还记恨我吧”幼旋凑上前小心道。 陈骁盯着她略带紧张的面庞,“当时胆子就这么大,现在还知道害怕了?” 幼旋伸出拳头,狠锤了陈骁一下。 “我且问你……”陈骁突然压低嗓子。 “那日你去求丹书铁卷,可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要舍下我与两个孩儿?” 幼旋被陈骁专注的眼神看得无所遁形。 她当时的确是有这个想法。 “你就对我如此心狠吗?” 陈骁毫不放松,步步紧逼。 “萧幼旋啊,萧幼旋,我陈骁可问心无愧的说出这一句话……” 幼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你可是欠了我一辈子了。” 本书由 冰夜落羽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