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与关二爷的罗曼史 作者:雪夜渔舟 文案: 叶浮生:“请问军师,如何能让关将军娶我?” 诸葛亮手持羽扇虚画着圈儿,装腔作势道:“好说,关将军向来忠义,只需生米煮成熟饭!” 叶浮生一脸黑线,然后深以为然。 生米煮成熟饭后: 浮生:离婚! 关羽蹙眉:恕为夫愚昧,这‘离婚’是什么意思? 浮生耐心道:‘离婚’就是夫妻双方解除法律关系! 关羽依然摇头:这‘解除法律关系’又是什么意思? 浮生翻个白眼:就是你休了我! 关羽大惊:为夫何时说过要休了你?! 浮生跺脚:哎呀~~不是你休我,是我要休你! 关羽更加吃惊:夫人为何要休我! 浮生翻个白眼:你一个有妇之夫,跟人家小姑娘拉拉扯扯—— 关羽恍然大悟,摸着修长的美须,自言自语:原来夫人是吃了醋。 1.男女主身心干净,一对一宠文HE 2.轻松微虐 3.来源于历史,‘高于’历史,考据党手下留情 内容标签:甜文 穿越时空 主角:叶浮生,关羽┃ 配角:曹操,诸葛亮,赵云,甘夫人等 ┃ 其它:追夫秘笈:死缠烂打+脸皮够厚 ==================   东汉末年   隆冬时节,寒风瑟瑟,许都大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   在这为数不多的行人之中,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此人身形单薄,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髻,脸上,衣服上,全都沾满了尘土。身上月白色的夹袄已经成了灰褐色,还破着几个洞,露出里面的棉絮,整一个寒酸无比的落魄模样。   看她身形打扮,应该是一个少女。   少女将双手揣在袖口里,缩头缩脑地躲避着寒风,对路人指指点点全然不在乎。她的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滴溜溜地四处转着,似是对许都的景物十分好奇。   少女名为叶浮生,三年前从现代穿越而来。因为脑袋受到重创,穿越之前的好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在现代社会,是国内一所知名中医药大学的高材生。   提起这次穿越经历,叶浮生便好生心塞:别人穿越,就算不穿成皇亲国戚,好歹也穿到一小康之家,做个富家小姐,衣食无忧。可她呢?!   想想都有些泄气,她叶浮生在药王谷醒来的时候,身边既没有如云的帅哥,也没有身份显赫的父母,满目所及,只有破旧的家具,和一须发花白,单薄瘦削的怪脾气老头儿。   这老头儿整日少言寡语,几乎不同浮生说话。浮生好不容易才从他‘嗯嗯呃呃’的敷衍中打听到,现今是建安五年,也就是史书上那个战乱不休,杀伐不断的东汉末年!   浮生欲哭无泪,就算不是汉,不是唐,好歹赶时髦混个清也行,太平盛世,起码不用为性命提心吊胆。可这东汉末年,是个什么鬼?!   奈何事已至此,就算浮生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除了勉为其难地接受,也别无它法。   其实,事情也没有浮生以为的这么糟糕,浮生也是后来才得知,救她的这怪老头儿可不是一般人,他正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神医——华佗!   浮生在大学里读的专业是中西医结合,故而认真算来,华佗还算是她的半个祖师爷!   穿越碰上祖师爷,也算是遇上了自家人,果然便应了那句话: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暗淡萧条的日子里突然有了一线光明,浮生在心底暗暗计较:若是能从祖师爷那儿学点儿医术,也不枉她穿越一回,万一将来有机会回到现代,搞不好还能在医学界混个风生水起。   到时候,房子,车子,票子——   嘿嘿嘿,想想就觉得美好,于是浮生还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就开始盘算起如何从华佗那儿偷师学艺了。   机会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浮生怎么也想不到,待她伤好之后,华佗竟主动收她做了入室弟子。   浮生受宠若惊,一面对华佗感恩戴德,一面在药王谷里安心的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三年,三年里,浮生每日跟着华佗研习医术,治病救人,日子过的还算充实。可就在三个月前,这种平静的日子却戛然而止。   三个月前,华佗不告而别,出外云游去了,未给浮生留下片言只语。   浮生守着几间‘夏不遮雨,冬不挡寒’的破草棚,守了半个多月,直到柴米用尽,仍不见华佗归来,终于坐不住了。   虽说华佗在时,也很少与她说话,可毕竟有个人做伴,心里也踏实一些。如今空荡荡的山谷只剩下她一人,每天独自对着茫茫青山,愈发觉得孤独凄凉起来。   也罢,既然祖师爷‘不仁’,她便也可以‘不义’,反正她在药王谷憋得够久了,与其继续毫无意义地耗下去,倒不如趁此机会出去历练见识一番,顺道儿看看这乱世的光景。   这个想法一旦形成,浮生的心便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收不回来了。她跃跃欲试,恨不能立刻收拾行礼动身,可当她将药王谷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却只翻出了一枚生锈的铜钱时,才终于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   捏着这枚铜钱,浮生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埋怨起华佗来:他老人家好歹也是一代神医,怎么好意思穷成这个样子!   这可给浮生出了个大难题,没有钱,别说出门游历,就是糊口都成了问题!   难道要她继续老老实实地待在药王谷,哪儿也不去?那她肯定不甘心!可要是出远门儿吧,这路上的盘缠又让她从哪里去弄?拦路打劫?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卖身青楼?咦——   她叶浮生可丢不起这个人!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方法可行。于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怀着对华佗的满腔怨气,浮生抱着一捆医书到了镇上的当铺。   掌柜从窗口探出身子,面无表情地接过医书,放在手中一掂,迅速的估出价格,“二两银子!”见浮生面露失望之色,又傲娇地补充一句,“当不当?不当拉倒!”   “二两也太少了,您再考虑考虑?”浮生陪着笑脸,欲哭无泪,这可是华佗亲书的医典啊,要搁在现代,那可是无价之宝!别说这么一大摞,就是随便拿出其中一本,她也就发了!   掌柜自然不知道现代的行情,他从窗口里抬眸,看一眼未央,不耐烦了,“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别呀,我也没说不当!”浮生不争气地讪笑着将药书推回到窗口,罢了,在这样一个崇尚武力与杀伐的时代,也没必要跟他们探讨尊重文化,尊重知识!   掌柜的冷哼一声,二话不说,麻溜地称了二两银子,交到浮生手上,便假装去忙别的事情,不再同浮生说话。   “奸商!”未央冲着他的背影悄悄骂了一句,然后一脸愁容地攥着二两银子出了当铺。   虽说当的钱不多,至少是有了启动的路费。路费有了,下一步自然是要选一个合适的目的地。为了这条小命着想:战乱不休的地方不能去,灾荒频发的地方不能去,民风彪悍的地方不能去——   斟酌再三,也只剩一个地方最合浮生心意,那便是此时东汉名义上的都城——许都。   天子脚下,又有曹魏坐镇,想来应该是整个风雨飘摇的东汉王朝最安全的一隅了。   *   三天之后,浮生背着行囊上了路。   她这回是彻底高估了古代的交通水平,没想到现代社会不过十来个小时的火车车程,她竟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来,为了省钱,她省吃俭用,不敢雇马车,多数时间都是和别人挤在一条破船上,风餐露宿的,结果便成了这样一副落魄无比的熊样儿!   如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站在许都的大街上,简直与涌入京城的难民无二。说实话,她自个儿都把自个儿嫌弃的要命,又哪里能指望别人看她的眼神儿会亲切友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今天早上,她花光了口袋里的最后一枚铜板,这会儿子饥肠辘辘,饿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所谓‘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她这回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   路旁包子铺传来诱人的香味,浮生舔舔嘴角,‘咕咚’咽下一口口水,脚步不由自主地便朝那间包子铺‘飘’了过去。   小二麻利地掀开蒸笼,一大团热气立刻腾空而起,待热气散尽,那热腾腾的包子便出现在面前。   浮生看着白白胖胖的包子,嘻嘻笑着,又‘咕咚’咽了好几口口水。   那小二嫌弃地打量浮生一眼,用胳膊将整个笼屉护住,生怕浮生弄脏了他的包子,哼道:“两文钱一个!”   浮生捏了捏空空的钱袋,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却舍不得移开那笼包子一下。   “小二哥,这包子可否赊给我两个?赶明儿多些银钱还你!”   小二翻她个白眼,讥道:“怎么?想吃白食啊!”   “不是!”浮生挠挠脑袋,依然好脾气地陪着笑,道:“您赊给我两个,回头我一定双倍银钱还您!”   要搁现代,被人这么数落,浮生早就转身走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所谓人穷志短,搁谁饿了一整天肚子,也都记不起这‘尊严’二字。一路上磨出的好脾气,浮生对这种冷嘲热讽早就免了疫,要是挨骂能挣钱,她早就敲锣打鼓地做起这门生意了。   小二见浮生缠着他不放,不由摆出一副奸商的嘴脸,沉下脸骂道:“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浮生窘红了脸,心道‘走吧,’‘走吧,’脚步却似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挪不动。包子诱人的香味一阵阵飘入鼻中,浮生感觉胃里头的饥饿感愈加肆虐,肚子也应景似地‘咕’‘咕’叫了起来。   “给她两个包子!”   浮生正挣扎不舍间,突然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原来是关老爷!”小二看着浮生的身后,立刻陪了一脸的笑意,点头哈腰地招呼道:“许久不曾见关老爷光顾,今个儿怎么有空了?”   “好说!”来人随口敷衍着,无意与小二多做寒暄。   浮生诧异地顺着小二的视线回头,迎面撞上一个炯炯有神的目光,不由脸上一热,只见眼前一个相貌堂堂,正气凛然的帅哥正低眉望着她。   浮生看直了眼,愣愣地。   许都初见   “我脸上有什么吗?”帅哥不苟言笑,声音低沉暗哑极是好听,他狐疑地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又一本正经地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衫。   “没,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浮生‘腾’地羞红了脸,窘得舌头都不大利索起来,不由在心底暗骂自己真没出息,帅哥又不是没见过,她当年学医的大学,可是出了名的花美男云集。那些年,多少隔壁大学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有事没事便喜欢跑到她们校门口瞎晃悠。   浮生虽不属于那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却自有一派清丽优雅的气质,故而身边并不缺乏追求者。只是现代的男人身上太多阴柔之气,让她十分看不惯。不似眼前的男子,身修九尺,美髯长须,头戴璞帽,脚蹬短靴,一声青衣长衫,短地是一光明磊落,浑身上下,简直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一股阳刚之气。   浮生鼓着勇气抬眸去看这位帅哥,正要说两句感谢的话,却猛地被人一把撞开。浮生身子晃了晃,一张放大的脸庞差点儿没和旁边的护栏来个亲密的接触。   好不容易站稳脚,回眸一瞧,原来是一妙龄少女,此时正一脸花痴地望着那枚大帅哥,眼中忽闪忽闪地放着电,‘磁’‘磁’有声。   少女双手按在羞红的脸颊上,颤抖着声儿道:“你,你是关二爷?”   帅锅一脸尴尬,还未来得及答话,少女竟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激动的双眸含泪,声音也变了调儿,喊道:“真是关二爷!”   浮生大跌眼镜,难道彼时民风竟开放至此?大街上妙龄少女公然抓住一陌生男子的手,这样真的好吗?   帅锅尴尬极了,慌忙就要甩脱,却被那少女抓的更紧。少女见帅锅不敢真的拿她怎样,于是更加大胆起来,干脆一边撕扯,一边大喊大叫,“快来人呀,是关二爷!”   “快来啊,一会儿给跑了!”   大街上到处回响着少女嘹亮的呼喊声,这声音铿锵,果然一呼百应,人群果断从四面八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蜂拥而来。   浮生定睛一看,只见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黑压压地围在四周,激动的又是蹦又是跳又是喊,并将那火辣辣的目光毫无顾忌地投注在帅锅身上,简直像是要用目光撕开帅锅的衣服。这般大胆挑逗的眼神儿,瞧得浮生都不好意思起来。   浮生简直不能相信,这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如何一瞬间便聚集了那么多的人,真是比世界八大不解之谜都要诡异!   “关二爷!关二爷!关二爷!”人群竟然还齐声喊起口号来。   好家伙,这排场,可谓人山人海,锣鼓喧天。这,这简直比刘德华,张学友开演唱会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国人追星的传统果然由来已久。   只是这一声声‘关二爷——’   浮生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指着这枚帅锅,瞪大了眼睛,难道是‘关,关,关羽’!   心‘怦’‘怦’狂跳起来,浮生凝眸仔细打量:可不是咋滴,眼前这位帅锅,身形高大,模样俊美,挑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只需看上一眼,便教人心旌摇曳。特别是下巴上修长的胡须,静静地垂在身前,被微风一吹,飘然而起,简直如西天战神般,威风八面!   果然便是历史上那个骑着赤兔白马,手握青龙偃月,过五关斩六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蜀汉第一猛将,关羽关云长,关二爷!   她叶浮生熟读《三国》,打心眼儿里最最喜欢,最最倾佩,最最向往的可就是关羽关二爷了!不害羞地说,她可是在心里无数遍地勾勒过关二爷的形象,现在,活生生的关二爷就站在她的面前,并且比她想象的还要俊美伟岸!这简直不能相信!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哇!   浮生犯着花痴,激动的下巴都歪了,她一手捂住心口,大张着嘴,口里‘啪嗒’‘啪嗒’地流着哈达子。   天哪!老天爷待她叶浮生不薄哇!竟将如此高质量,高品质的顶级帅锅巴巴送到她面前,她若不欣然笑纳,岂不就辜负了这一番美意。   于是三秒钟之后,浮生觉得她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在关二爷的炯炯目光中阵亡了。   心底一头小鹿乱窜,双眸里也不由蹦出两个大大的桃心,浮生羞红了脸,偷偷瞄向关二爷。   “包好了!”一句话冷冰冰的话将浮想联翩的浮生拉回了现实,浮生愣愣地转眸,见小二撇嘴瞪她一眼,将包好的包子一把塞到她怀里,讥笑道:“你没戏!”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冻得浮生一个寒颤,她看一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又愣愣地看着小二低眉笑脸地转向关羽,“关老爷还要什么?”   关羽此时已挣脱了方才的那位少女,见小二问他,忙沉声吩咐道:“将那上好的熟牛肉给我切上两斤,再来一壶花雕!”关羽说着,随手摸了一把长须,那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肆意,顿时赢来‘粉丝’们一阵疯狂的尖叫。   小二笑嘻嘻应道:“好哩!”   浮生郁郁地垂眸看一眼怀里的包子,俯身闻了一口,只觉得香味诱人,腹中更加饥饿起来,于是顾不上欣赏帅哥,忙三下五除二将包子塞进了嘴里,不顾形象地大嚼大啖起来。   关二爷一转身,见两只包子不知去向,而浮生正巴巴舔着手指,不由吓了一跳,“你吃饱了?”   浮生诚实地摇摇头,饿了这么久,哪里是两个包子轻易能打发得了的。   关羽蹙眉,将小二刚切好的牛肉递给她,道:“这个也拿去吃吧!”   浮生接过牛肉,眼圈一红,泪水‘哗哗’便流了出来。这一路辛辛苦苦,风餐露宿,受尽别人的白眼,可是许久不曾听到过如此关切温暖的声音了。   “你,”关二爷见浮生梨花带雨,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家——”浮生咧开嘴,扯着嗓子嚎哭起来。她是真想家了,特别特别想,以前老是嫌父母啰嗦,如今孤身在外,才明白能被他们唠叨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关羽听浮生提及家,心有所感,目光不由温柔了几分,关切道:“你家在何处?为何不回去?”   浮生一边抹泪儿,一边抽泣,要能回去,谁愿意待在这儿受这罪。她如今穿越到这里,别说什么时候能回去,就是能不能回去,都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儿,思乡之情更如黄河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浮生呜呜咽咽地,哭得涕泣横流,话也说不出一句。   关羽局促起来,不知如何安慰,“莫不是没有盘缠?我这里有些钱,你拿去吧!”说着,不由分说,便一把将钱袋塞到浮生怀里。   浮生看看钱袋,反而张开嘴哭得更加凶残起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头兀自一抽一抽,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别,你别哭了!”关羽笨拙地安慰着浮生,又尴尬地扫一眼小声议论的人群,想要劝劝浮生,却见她反而越哭越凶。   关羽一生戎马,粗线条惯了,哪里应付得了这种小儿女情态,一时手足无粗,竟窘得手心都渗出细汗来。   浮生哭到动情处,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干脆一把抱住了关二爷的大腿,尽情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关羽措不及防,被浮生一把抱住,双腿不由抖了抖。   人群响起一阵唏嘘。   “姑娘,别拉拉扯扯的,快松手!”关羽咧开嘴,笑容僵在脸上,尴尬极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窘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围观众‘粉丝’见浮生抱着关羽的大腿哭得伤心,以为这关羽定是做了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儿,不由变了脸色。方才还一脸花痴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此时开始在一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都说关将军正人君子,竟然连一个叫花子都不放过!”   “可不是,脏兮兮的,怎么下得去嘴!”   一少女掩面跺脚,只觉偶像在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瞬间崩塌,哭道:“将军口味真重!”   关羽听着这些议论,窘得眉心蹙成一团。正局促间,忽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心道:救星来了。   “散开,散开,”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挤进人群,他见浮生抱着关羽的大腿痛哭,不由一愣,揣着疑惑同关羽拱拱手,转向围观众人道:“去,去,都散了吧!”   人群动了动,却忿忿地不肯离去。   这汉子蹙眉正色道:“赶紧给本将军撤了哈,否则待会儿一个个抓起来,全送到衙门里问罪!”   众人露了怯,这个将军他们认得,是丞相手下最受器重的一员猛将,张辽张将军。这个张将军她们可吃罪不起,于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向前,冲着浮生吐了几口唾沫,还嫌不过瘾,又朝关羽翻几个白眼,这才心满意足地散了。   张辽见人群散了,转身看一眼浮生,朝关羽拱手道:“关将军,今日即邀我来饮酒,这又是怎么回事?”   关羽颇为尴尬,道:“一点儿小事,无足挂齿。”说着,忙扶起浮生道:“姑娘赶快回乡去吧!”   说完,便与张辽一起踱到店里喝酒去了。   浮生隔着卷帘儿望着端坐在席子上关羽,见他举手投足,潇洒自若,一颦一笑,全都透着一股凛然之气,教人好生喜欢。不由心烦意乱,痴痴看着关羽,简直越看越爱,越看越喜欢。   哎吆!咱们关将军关二爷咋能长这么帅,那眉那眼,那鼻那唇,简直跟画儿上一个样儿。难怪史书上尽说关将军俊朗若神,古人诚不欺我!   路遇   有了关二爷给的银子,浮生便寻了一处便宜的小客栈暂且住了下来。   洗去一身的寒酸,换上干净的衣物,浮生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少女一身白衣如雪,俏丽清雅,不由凝眸浅笑,显然对自己的新形象十分满意。   休整了两日之后,浮生有些坐不住了,眼看着口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老这么坐吃山空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趁现在还没有弹尽粮绝,不如去寻个差事,也好应付以后的日子。   有了这个计较,浮生立刻行动起来,可是在许都城转了一圈,才发现找份像样的工作可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如今兵荒马乱,本来各行各业的生意就比较萧条,需要用人的不多,又因着各地难民涌入,大家都急着找活儿做,所以将工价压得很低。   浮生好不容易面试了几份粗活儿,却不是遭遇性别歧视,就是人家嫌她瘦瘦弱弱没有蛮力。故而转悠了一天,仍是一无所获。   正唉声叹气间,忽见前方一布告牌前,密密麻麻的围着许多人,这些人交头接耳,好像在议论着什么事儿。浮生心下生疑,莫不是有招工的不成?于是忙挤进人群,凑到前头一看,却见上面写着:今丞相有疾,求聘天下名医,能医好丞相之疾者,定有厚赠!   如今是建安五年,曹操在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故而这里的丞相定是曹操无疑。   浮生身怀医术,本是难得的机会,若是能侥幸医好曹操的病,定然不必再为生计发愁,可她仍犹豫不决。曹操啊!那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狠角儿,她要医得好还行,若是万一出了什么差子,不但报酬没有,恐怕连小命儿都得搭进去!   这样想着,不由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算了,有些钱该挣,有些钱还真挣不了。   唉,今个儿感情是找不到活计了!   浮生心情郁郁地继续往前走。沿着河岸往前走,过了石桥,便是一条相对僻静些的巷道。   “闪开,闪开!”正低头数着地上的青石砖,却见前方迎面驶来一辆马车,浮生慌忙往一旁躲闪。   一群人簇拥着马车呼啸而过,溅了浮生一身的污水,浮生回头冲着车队吐一口口水,骂道:“急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啊!仔细折了轮子!”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   不会这么灵吧,浮生一把捂住嘴巴,瞪着大眼一瞧:只见方才那辆马车果然陷在了不远处的泥潭里!   那马夫急匆匆跳下车,在前面打马,一群随从凑上去,用力地在后面推那马车。   浮生幸灾乐祸,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不由捂着肚子‘咯’‘咯’笑了几声。正在推马车的几人似乎听到了笑声,凌厉的目光齐刷刷向浮生投来,浮生的笑容立刻僵住,脸上的肌肉也霎时抽了抽。   那些人瞪了未央几眼,也未有其它动作,便继续低下头,急急忙忙地去推那马车。   虚惊一场,浮生捂着胸口,在心里骂道:我去!这群人都长了一副狗耳朵不成,这么远都能听得见!   一群人推了半天,马车纹丝未动,浮生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正要走开,忽听马车中传来一阵痛苦的咳嗽声。   这声音急迫短促,却又虚弱无力,凭着职业敏感,浮生猜到马车里的人应该患有心肺方面的疾病,并且还相当严重,不由便多留心了一些。   难道方才走这么急,是因为要拉病人去看诊?若真是如此,那她方才实不该幸灾乐祸!   “老夫人,老夫人!”忽而一声清脆的尖叫,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惊慌失措地探出头,声音着急的变了调,道:“老夫人,老夫人她不行了!”   正在推马车的众人停下手,全凑到车门旁,紧张兮兮地看着车内。一个略略发福的中年男子脸色苍白地纵身跃上马车,喊道:“娘,娘!”   浮生心知不妙,顾不得其它,忙冲到马车旁,却被几个大汉伸臂拦住。   大汉厉声喝道:“干什么!”   浮生蹙着眉正要说话,马车内却突然响起一声哀嚎,浮生忙探着脑袋往里一瞧,只见方才的中年男子悲痛地叫了一声‘娘’,便伏在怀里的老妇人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快让我看看!”浮生急得直跺脚,“我是大夫!”   几个大汉被浮生凌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却依然不肯让步,中年男子听到争执声,侧眸往浮生身上打量一眼,嘶哑着喉咙哭道:“不必了,我娘她,已经去了——”   浮生用力去扒挡在她身前的手臂,急道:“你让我看看!”   中年男子见浮生神色诚恳,不由目光一滞,顿了顿,然后一挥手,示意旁人让开。   浮生二话不说,提着衣摆麻溜儿地爬上马车,将两指往那老妇人的腕上一搭,不由目光一紧,忙又俯身趴在她的胸前听了听,果然也没了动静。   中年男子在一旁狐疑地看着浮生忙来忙去,不住地摇头,面带悲戚之色。   浮生被他的哭声闹得心烦,不由抬眸瞪他一眼,怒道:“哭什么哭,赶快帮我把老人家抬下马车!”   中年男子被浮生骂的一个机灵,虽不知她是何用意,却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忙听话地招呼下人们一起,将老妇人抬下马车。   马车四周渐渐聚拢了一群看热闹路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小丫鬟从马车里抱出锦被,手忙脚乱地铺在地上,几个家仆在浮生的指导下将老妇人仰面平放在锦被之上。   浮生半跪在地上,扒开老妇人的眼睑看了看,忙将左右掌叠放在她的心口,撑着劲儿用力地按了几下,接着一手轻按着她的额头,一手托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然后重重地吸入一口气,俯下头嘴对嘴轻轻往老妇人口中吹气。看着老妇人胸口渐渐鼓了起来,忙直起身,继续重复方才按压胸口的动作。   老妇人的儿子并下人以及围观看热闹的人全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可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的治疗方法,这样对着病人的身体又捏又按,还嘴对嘴的吹气,简直是对病人的一种侮辱!   老妇人的儿子几次想冲上来阻止,见浮生认真专注的样子,还是忍住了。他心里盘算着,就让这姑娘姑且一试,若是得会儿医不好,定与她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声轻咳响起,在场所有人,包括浮生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凑上前一些,看见那老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浮生停下手中的动作,方才太过于紧张,此时精神一放松,双腿立马软了软,不由向后一仰,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老妇人眨眨眼,将疑惑的目光扫了一圈儿,最终落在中年男子的身上,虚弱地唤了一句,“我儿——”   中年男子眼中一热,‘噗通’跪在地上,爬上前握住老妇人的手,道:“娘,儿子以为你已经——”说着,鼻头一抽,顿时泣不成声起来。   人群先是鸦雀无声,忽而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掌声,大家亲眼瞧见老妇人起死回生,觉得稀罕,不由心悦诚服地盛赞起浮生的医术来。   浮生咧开嘴,笑呵呵地回应着‘粉丝’们的热情,余光瞥见对面酒楼栏杆处立着一排身影,不由抬眸往上看去,只见迎风而动的帘幕间,有一白衣公子与几个甲士前后而立。   看这白衣公子的模样,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颇有一副老成持重的气质。从他的衣着打扮,以及有甲兵护卫这一点儿上,可以猜到,此人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   这人既在二楼上看热闹,定是将方才的情形悉数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中年男子搀着被救的妇人凑上来致谢,浮生来不及细思,忙收回目光,与他们一通寒暄,母子两人热情地邀请浮生过府一叙,却被浮生坚决推辞掉了。   目送母子二人离开,再往对面望时,二楼上空空如也,已没有了方才的身影。   *   浮生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方才被那母子缠着好一阵感谢,见浮生不肯过府,便又拿了谢金要给浮生。浮生坚决不受,虽说她现在是缺银子,可她方才危难之际出手相助,图的并不是这个,如果受了,无疑就是对方才救人动机的侮辱,这个她是万万不能做的。   那母子见浮生坚决不受,于是便留下姓名,让她以后有困难,尽管来找他们。这中年男子其貌不扬,却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户,浮生小小吃惊了一把,却也未多放在心上。   客栈门口已经掌上了灯,浮生抬眸看了一眼门上的招牌,正要提足往里面走,忽然迎面飞过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好砸在浮生怀里。浮生蹙眉一瞧,白底碎花包着一堆衣物,正是她自己的包袱!   这是唱的哪一出儿?!   浮生又气又恼,抬眸一瞧,只见角门的窗子已被人无声无息地打开,有人从里面探出头,拼命地朝她招手。浮生认出这人正是店小二,不由纳闷儿地凑上前,将手中的包袱一扬,道:“小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小二侧眸瞥一眼客栈大门,急道:“姑奶奶,你什么时候惹上官府的人了?抓你的人这会儿就候在大堂里呢,你赶快逃吧!”   浮生一头雾水,这小二的话没头没脑,她完全搞不清状况,正要再询问,忽听大堂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小二脸色一白,吓得‘哐当’一声关上窗户。   被劫持了   浮生心知不妙,忙转眸往大门口一瞧,只见灯光里走去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腰间齐刷刷别着把亮闪闪的大弯刀。浮生被刀尖上刺目的寒光吓得双腿一哆嗦,大脑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行动。   只听见‘妈呀’一声,浮生像一支离弦的箭,撒腿便向路口冲去。   身后传来一个结实的声音,“喂,前面的姑娘,请留步!”   你说让停就停啊?谁上你们的当!   浮生充耳不闻,脚步不但没停,反而越跑越快,后来听到后面追赶来的脚步声,干脆撒丫子狂奔了起来。她此时脑袋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人是来抓她的,她绝对不能被这些‘恶人’抓到!   脚上的鞋子大了些,跑起来有些碍脚,浮生心里着急,干脆一把将其拔下来,提在手上继续狂奔。   于是,在许都的大街上,便出现了一群人举着火把,狂追一位赤脚提着双破布鞋的姑娘的奇特画面。   青石板路上散落着细碎的沙粒,将浮生的脚底硌得生疼,刺骨的凉意又顺着脚底直达全身,浮生又累又饿,又渴又冷。她咬牙闭着眼,仍死命地往前狂奔,只听见风声‘呼呼’划过耳际,却一步也不敢怠慢。   浮生跑着跑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忙睁开眼一瞧,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离了地,咦?飞,飞,飞起来了?!   可为什么飞来飞去,还是在原处踢打捏?   背后莫名升起一阵寒意,浮生狐疑地侧眸往后望去:只见一满脸横肉的大汉正瞪圆了一双豆大的杏眼,怒气冲冲地望着她!   原来,那大汉竟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将浮生整个人拎了起来。   自己不知何时竟成了人家手中的猎物了!   浮生一个寒颤,‘妈呀’一声,双腿双手全部开始哆嗦起来,连声音也有些变了调儿,“你,你要干嘛!”   那大汉冷哼一声,怒道:“你跑什么跑!”   浮生一囧:当然要跑,不跑难道还留下来任你们宰割不成!   “好汉饶命!”浮生一边踢蹬着双脚,一边可怜巴巴地朝那壮汉抱拳行礼,她虽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这句话总归不会有错。   壮汉奇怪地看她一眼,沉声道:“谁要你命!”说着,足下一点,提着浮生一跃而起,凌空施展起轻功来。   浮生紧闭着眼睛,吓得全身都僵硬起来,不要哇,她,她恐高啊!   啊~啊~啊——   整个街巷上空都回荡着浮生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噗通’一声,浮生被一把甩在地面上。她狼狈地爬起,揉一揉磕得生疼的膝盖,抬起衣袖抹了把额上的细汗,然后捂着心口叹气:唉,好歹又回到了地面!   正暗自庆幸间,忽听到头顶响起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浮生的小心脏‘砰砰’地快速跳动了两下,她小心翼翼地抬眸,先是看到一排穿着马靴的脚,心里凉了凉;再往上,又看到一排寒光闪闪得大弯刀,心里又颤了颤;继续往上,便看到了那一排凶神恶煞般的眼睛。   浮生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一旁爬去,刚爬出两步,前方却又多出一双脚,拦住了她的去路。   浮生一抬头,是方才的那位壮汉。   横竖今个儿是躲不过了,浮生将心一横,愤然道:“你们抓我到底要做什么!”她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她才刚来到许都,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若是劫财,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是——   劫色?!浮生摸一把自己滑滑嫩嫩的小脸蛋儿,一霎时吓得脸都青了——   壮汉见她在一旁碎碎念,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不由有些不耐烦了,“少废话,去了便知!”   说完,又拎小鸡一般将浮生一把拎起,顺势扛在肩上,带头往前奔去,一行人举着火把忙随后跟上。   浮生大叫起来,在那壮汉背上又踢又挠,壮汉不胜其烦,脚下却跑得更快,眼看着前方的路越走越偏僻,浮生吓得脸色铁青起来。惊慌失措下,顾不上其它,只是本能地瞅着那壮汉的脖颈,将心一横,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这一口,浮生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上去,实实在在绝不含半点儿水分。   “啊呀!”壮汉大叫一声,一把将浮生甩在地上,抬手捂住脖颈间的伤口。   浮生被生生撂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磕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一般,疼得她眉心整个缩成一团,抱着双腿‘哎吆’,‘哎吆’地大声□□起来。   壮汉摸了一把伤口,然后看一眼手心里的鲜血,大怒,骂道:“奶奶的!”一边咒骂,一边撩开衣角,一把扯下一大块衬布,拎起浮生,粗鲁地塞进了她的口中。   浮生全无反抗之力,只得踢蹬着双腿双脚,口中‘呜呜’地表示抗议。   壮汉见浮生仍不老实,不由目光一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抽下腰带三下五去二,便将浮生结结实实捆成了一个粽子。   浮生再次被扛在肩头,一行人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   *   再次回到地面时,浮生全身上下已经疼得扭成了一团。   她闭着一只眼,小心翼翼地偷偷扫了一眼屋内: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大厅,大厅中间负手立着一位白衣公子,两队甲兵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侧。看这严肃的气氛,倒不像是要劫色的!   浮生不由松了一口气。   壮汉将浮生掷在地上,便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冲那白衣公子俯身行礼,道:“少公子,人带来了!”   白衣公子看一眼壮汉,又看一眼地上呲牙咧嘴的浮生,突然一扬手。   ‘啪’的一声脆响,众人还未意识到怎么回事儿,壮汉的脸上便多出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壮汉也很吃惊,他抬了抬眸,碰上白衣公子凌厉的眼神儿,又慌忙低下头,不敢抱怨,不敢质疑。   浮生诧异地抬眸,惊得目瞪口呆,不但望了身上的疼痛,就连幸灾乐祸都给忘了!   白衣公子将双眸转向浮生,目光一下子便温润了起来,他走上前,蹲下身子亲手扶起浮生,又亲手帮她揭开身上的绳索,然后恭恭敬敬地对她俯身行礼,道:“姑娘受惊了!是我手下办事不力!”   浮生揉着发疼发酸的臂膀,兀自有点儿发懵。   这画风转的也太快了点儿,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她看看壮汉,又看一看白衣公子,心里悄悄打着小鼓。这方才还嚣张霸道的壮汉此时竟似一只温顺的狮子,看来白衣公子便是他的主子无疑。   奴才打她一巴掌,主子又给个甜枣儿?   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浮生真有些吃不准了。   看白衣公子身后一群戎装的甲兵,想必他的身份绝不一般。   浮生不由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少年:一个人如何能不动声色地打了人,却还面不红,气不喘,然后泰然自若地装出一副世事静好,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对着她客气地寒暄?   结论是:这少年绝对不是一好惹的主儿!   面对这样一个腹黑的,心理素质过硬的对手,浮生自觉亚历山大。   “你想要干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抓她来做什么?浮生全无头绪。   白衣公子似看出了浮生的疑惑,笑道:“姑娘勿疑,请姑娘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浮生揉搓着被绑得青紫的手腕,在心底冷哼,还真没见过这样求人办事的!等等,求她?她有什么值得别人求的?她无权无势,刚到许都,人又穷酸的要命。   “我能帮你什么?”浮生没好气地说出心中的疑问,虽然人家态度温和,她却无论如何也好脾气不起来。   “实不相瞒,家父身染顽疾,久病不愈。在下日间见识了姑娘起死回生的手段,甚是佩服,故而想请姑娘来给家父瞧一瞧!”   此人这么一说,浮生突然想起来了,眼前的白衣公子不正是之前茶楼上,围观她医治心疾妇人的那位?   所有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原来这般劳师动众,将她吓了个半死,竟然只是要请她来瞧病!   这真是——   太好了!   浮生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庆幸一条小命儿总算是保住了!   “不知尊父病状若何?”病能不能医,还得打听清楚才是。   “先不忙,有一件事儿,想提前跟姑娘求个明白!”白衣公子轻蹙起眉,嘴角却仍挂着淡淡的笑,“实不相瞒,我已派人查了姑娘的身份,却只查出姑娘乃是三天前来的许都,其它竟一无所获,所以想亲自向姑娘请教!”   浮生一脸黑线,怪不得找到了客栈,又将她吓了个半死!这人真是的,就算查户口,也自有掌管户籍的官员,轮不到他多事吧!   “这位公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公子不相信我,就请放我走吧!”浮生颇有些不大高兴,这让她如何回答?难道告诉他,人家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   “不,我信姑娘!”白衣公子上上下下将浮生打量一眼,笑道:“因为如果姑娘想要做任何对家父不利的事,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浮生一个寒颤:这哪里是信任,分明是威胁!看他的样子,明摆着,这病,她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看来,她真是上了贼船了!   为了小命着想,浮生只好识趣地放低姿态,“一切全听公子吩咐,但不知尊父在何处?草民这便去替他诊治!”先探探情况,走一步算一步。   “不急,家父这两日在他处静养,不在府中,待我明日将他接回,姑娘再行诊治不迟!只是要委屈姑娘暂时在府里住下来了!”   浮生一听,心里忐忑起来,虽说有地方住是好事儿,可住在这里,实在放心不下!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现在是由不得她选择了!   “请问公子,尊父患的是哪方面的疾患?我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白衣公子凝眸沉默了半晌,才道:“家父患的是头疾。”   头疾?浮生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难道是曹丞相!”一张口,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白衣公子果然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榜文,所以知道!”浮生擦了一把汗,还好自己反应够快!   白衣公子顿了顿,却并没有再问,只是说道:“不瞒姑娘,家父正是当今曹丞相,我便是他的次子,曹丕。”   甘夫人   当晚,曹丕特意命下人收拾出一间上房,拨给浮生暂住。   忐忑也没有用,倒不如放宽心。既来之,则安之,曹丕既然是请她来给曹操看病,最起码眼下,她的性命无虞。   洗一个痛快的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衫,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浮生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使女送来早饭,浮生草草吃罢,然后将随身带来的药箱整理一番,自己也穿戴整齐,便一直在屋内等着曹操召见。可是直到过了正午,也没见着曹操,就连曹丕也是一直没有露面。   浮生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询问旁边忙忙碌碌的使女,道:“这位姐姐,可知丞相几时回府?”   使女正拿着抹布擦拭桌椅,听了浮生的话,忙直起身,老老实实回道:“回尊客的话,奴婢不知丞相几时回府!”   浮生见那使女年纪尚幼,神情又有些呆呆的,便知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转了个念头,道:“二公子可在府中?能否引我去见他一面?”   等倒是不怕,就怕这种没头没脑的等。浮生本是风风火火的性格,等了这么大半天,她还真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便盘算着见了曹丕,兴许能问出点儿确切的消息。   使女见浮生问起她家二公子,忙道:“二公子一早便出府去了,此时也还没有回来!”   浮生叹一口气,真是闹心,这丞相一家,怎么都这么忙!她好不容易来趟许都,可不想将时间耗费在这座宅子里!   浮生问道:“你可知二公子去了哪里?”   使女蹙眉思索半晌,才回过神儿道:“奴婢不知!”   这个答案也值得思考半晌!浮生不由急了一脑门的细汗,见使女迟钝木讷的样子,又不忍心为难她。于是干脆从椅子里起身,将那药箱重新放回柜子里,提足便向门外走去。   使女忙在身后叫住她,“尊客要去哪儿?”   浮生顿时觉得好笑,怎地这会儿子倒反应灵敏起来!也罢,跟她交代一声也好,于是转过头,道:“我去街上转转!”   使女急道:“这——”   浮生一愣,“怎么,我不能去吗?”   “不是,”使女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如今兵荒马乱,奴婢是担心尊客的安全,再说,丞相也许很快就要回府了!”   使女倒是很老实,浮生不由摇头轻笑,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   出了丞相府,浮生一路打听起关羽的住处。当日他出钱相助,如今得去还他个人情,或者在浮生心底,也许是想找个托词,去见一见他罢了。   几日不见,也不知道他过的怎样。   因着关羽的名气,许都大部分百姓都认得他,故而浮生只问了几个路人,便顺利地找到了曹操赐给他和甘,糜二位夫人的住所。   看到这处‘住所’,浮生大吃一惊,都说曹操最爱贤才,尤其最赏识关羽,却没想到他赐给关羽的住所,竟如此简陋寒酸。   不过是临街的两间屋子,青砖红瓦,毫不起眼地淹没在一排高门大户之中。   这么袖珍让人怎么住?   揣着一肚子疑惑,浮生抬手叩响了木门。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探出头,好奇地打量一眼浮生,脆声问道:“你找谁?”   浮生被小丫头脸上故作老成的稚嫩模样逗乐,笑道:“我是关将军的朋友,特来求见关将军!”   小丫头面露狐疑,仰起脑袋认真地审视浮生,复用一口稚嫩的嗓音质疑道:“你说你是我家将军的朋友,如何证明?”   浮生一下子被问住,这个?还真没法儿证明!   正尴尬间,忽听屋内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芸儿,是谁在外头?”   这声音轻细柔和,浮生一惊,莫不是刘备的两位夫人?   小丫头回头冲里边儿喊道:“回夫人,是一位姑娘,说是二爷的朋友!”   浮生一阵紧张,果然是刘皇叔的夫人!   这刘备的两位夫人在三国史上着墨不多,故而关于她们的事情,浮生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这二人皆出自名门,有身份显赫的父兄庇佑,绝对不容小觑。   浮生正浮想联翩,又听房内的刘夫人道:“既是二叔的朋友,就请她进来吧!”   “是”,被唤作芸儿的丫头转回头,抬眸看一眼浮生,将木门全部打开,摊开手说了个‘请’字。   浮生步入屋内,被芸儿让到席上坐下,芸儿便在一旁沏茶。浮生趁机抬眸扫了一眼,只见外间布置得实在有些寒酸,除了简单的几件粗木家具,别无长物。   外间与内室连个门都没有,只挂着一块布帘草草隔开。布帘旁边儿放着一方矮榻,上面整齐地铺放着枕头,被褥等物,像是有人在上面睡觉的样子。   两间青瓦房,除了客厅,便只剩下一间卧室。这样的屋舍,竟让一个大男人和两个并非他妻室的年轻少妇一起居住,曹操的用心何其阴险!   浮生心中忿忿,复看一眼矮榻,见上面的床褥干净柔软的样子,一颗心陡然紧张起来。   尽管脑海里忍不住浮想联翩,她却仍尽量装出随口一问的样子,道:“这外间也有人住?”   芸儿未加多想,脱口回道:“是奴婢睡在外间!”   原来虚惊一场,浮生放下心来,转而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于是追问道:“那关将军呢?”   芸儿见浮生问得迫切,不由觉得奇怪,蹙眉道:“二爷一直借住在城东的庙里呀!”   原来如此,浮生摸着心口,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竟还隐隐有些欢喜,关将军果然是正人君子,并不中曹操的奸计!转而又心疼起关羽,暗暗替他抱不平,她家关二爷竟让曹操这个‘贱人’如此欺负,改明儿一定找机会替他出口恶气才好!   门内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有一少妇掀帘而出,未央忙起身离席,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道:“见过夫人!”   少妇含笑打量着浮生,点头指指席子,与浮生对面坐了下来。   浮生冒然闯入,本有些不好意思,此时低着头,鼓了半天勇气才敢抬眸。只见眼前的少妇生的清秀婉约,只穿着素白的衣衫,发髻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配饰,却别有一番温婉庄严的气质,一看就是出身于朱门绣户里的大家闺秀。只是不知是甘夫人,还是糜夫人?   少妇似看出浮生的疑惑,笑道:“妾乃刘皇叔的妾侍,娘家姓甘!”   原来是甘夫人,既然甘夫人在此,却不知为何不见糜夫人的身影,正疑惑间,忽听里间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甘夫人见浮生目光飘向布帘,忙解释道:“里间的是糜夫人,这几日受了些风寒,一直躺在床上静养,不方便见客,姑娘不要见怪!”   浮生连连摆手,“夫人这话折煞浮生了!”口上说着,心里盘算:还好只是些许风寒,若是严重之疾,看在关将军的面儿上,少不得明日带上药箱,替她诊治诊治才是!   “浮生?”甘夫人凝眸轻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赞道:“好名字!”说着,似是迟疑了一下,又道:“姑娘既是二叔的朋友,为何从未听他提到过?”   浮生一怔,尴尬地笑笑,道:“浮生乃是关将军的同乡,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面了,这次来许都,正好听说关将军也在此地,故而前来拜访!”   情急之下,只得胡乱编一个说辞,也不知甘夫人信了没有,反正她没有再问。   甘夫人吩咐芸儿沏好茶,便将她遣到内室里去照顾糜夫人了。   外厅只剩下浮生与甘夫人两人。不知为何,面对甘夫人的时候,浮生总觉得无形中好像有一股压力,压得她略略喘不过气。   这好没道理,眼前的甘夫人明明是亲切温柔,平易近人的样子啊!   甘夫人见浮生视线左右飘忽,不敢看她,不由目光一转,笑道:“可是不巧,二叔方同我与糜夫人问过安,刚刚回庙里去了。”   那可真是不巧,浮生不由叹一口气,“夫人可否告知关将军栖身之所的具体位置?”   甘夫人面露难色,“不是不告诉姑娘,只是妾实不知,每日都是二叔过来问安,我与糜夫人都不曾往庙里去过!”   浮生心中不由掠过一丝疑惑,怎地她们竟不知关羽的住处,这万一有事,岂不是找不着人?   甘夫人见浮生目露疑色,又解释道:“姑娘切勿多疑,是二叔见庙里人员复杂,嘱咐我二人不可前往。”   就算人员复杂,将地址告诉丫鬟仆人总可以吧!这个理由真心有些牵强。   浮生心中疑惑更甚,却怕甘夫人见疑,忙笑道:“原来如此!还是关将军顾虑的周全。”   甘夫人点头,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似是迟疑了一下,方意味深长地问道:“妾观姑娘身姿窈窕,形容貌美,不知与我家二叔是什么关系?”   这话里有话,未央听了,窘了又窘,她全然没想到甘夫人竟然会如此发问,不由结结巴巴地‘我’‘我’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甘夫人似有所悟,不由眼角挂笑,淡淡道:“妾只是随便问问,姑娘不必介怀。”说着,又伸出素手,复给浮生斟了一碗茶。   浮生咧开嘴笑笑,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甘夫人也未多留,只将她送至门外,挥手作别。   浮生听见木门重新阖上,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才觉查到背上凉凉的,原来竟被甘夫人问出了一身冷汗。   浮生觉得纳闷儿:奇怪,她怎么如此害怕这个甘夫人?   丞相有疾   没有见到关羽,浮生不免有些失望,于是郁郁地在街上胡乱闲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浮生一抬头,才发现迷了路。余光瞥见旁边似有一废弃的破庙,不由转眸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竟让她吓了一跳,只见灰蒙蒙的破窗内,竟点着一盏豆大的煤油灯。   是鬼是人?鬼大概是不用点灯的,那必是人了!是谁这么晚还在破庙之中?难道是无家可归的乞丐?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样想着,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忙凑到破窗前,扒着窗台向里一望,只见昏暗的灯光之下,一人正盘膝坐在破旧的矮榻之上,闭目练功。   浮生眼眶一热,心口酸酸的难受起来,她一眼便认出来,那灯下不是别人,正是她寻了一个下午的关二爷!   怪不得不让两位夫人来此,原来他竟屈身住在这样一个破烂的地方,真真是太委屈他了!   为了二位夫人不被冒犯,为了不给人落下话柄,他竟坦然忍下了这些委屈,简直——   唉!浮生又气又恼又急,气恼的是曹操欺人太甚,急的是如今正值严冬,这样一个四面透风的地方,如何抵御得了寒冷!   “是谁?”听到动静,关羽猛地睁开眼,犀利的目光穿过窗棂,精准地落在浮生身上。   既然已经被发现,浮生只得从黑暗里走出,走到灯光之下,做了坏事般低声怯怯唤了一声,“关将军。”   关羽见进来的是一位身子窈窕的妙龄女郎,不由脸色一沉,厉声斥道:“难道曹丞相还不死心!”   “诶?”浮生抬眸,一头雾水,怎地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关羽冷哼,将一双狭长的凤眸觑成了一条小缝儿,脸上写满严肃,道:“你走吧,回去告诉曹丞相,让他休要再使美人计!”   浮生一愣,转而恍然大悟,原来关羽没有认出她,反倒因她一句‘关将军,’将她当成是曹操派来腐化诱降的‘美人儿’,于是忙手忙脚乱地摆手解释,“不,不是,将军误会了!”   一边儿极力否认,一边儿下意识地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心里美滋滋的:‘美人儿’?看来关二爷对她评价不低呀!   别看她家关二爷粗枝大叶的,审美还挺靠谱!   “不要说了,任你口吐莲花,也是枉然,回去吧!”关羽说完,甩袖背过身躯,再不肯多看浮生一眼。   浮生一窘:好生没有人情味儿!   不过转念一想,却隐隐还有些欢喜:咱家关二爷果然定力不俗,一身凛然正气,让那‘妖魔鬼怪’全不敢近身。看他的样子,想必曹操定然送过许多美女给他,却都被他一一呵斥走了!   找老公就要找这样的哇,如果嫁了关二爷,任它‘小三’‘小四’如何猖獗,也不用担心!她家关二爷对这些可是自动带着免疫功能呢!   没有听到动静,关羽蹙眉,喝道:“怎么还不走?”   “关将军!”浮生走近一些,正想解释两句,却听‘铛’的一声,青龙偃月刀明晃晃地横在了眼前。   浮生吓了一跳,定睛看一眼关二爷冷冰冰的背影,心知今夜是说什么也不管用了,于是叹口气,心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淡定,冷酷拽又怎样,只要有恒心,二爷早晚是咱家的!   这样想着,又莫名兴奋起来,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连声道:“您别急,我这就走,这就走——”一边说话,一边往门口退,因为目光一直盯着关羽舍不得离开,没留意身边环境,于是‘嘭’的一声,整颗脑袋结结实实地与门框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关羽猛然回头,蹙紧了眉头。   无数星星在眼前急速地转着圈儿,浮生按着脑门,只觉得脚底轻飘飘的,却还不忘咧开嘴‘呵’‘呵’傻笑几声,道:“没事儿,我没事儿——”   *   辗转走了几段冤枉路,资深路痴才好不容易找回到丞相府。   远远看见相府封管家焦急地站在大门外,翘首往路口这边儿张望。他见浮生终于露面,不由激动地冲上来,一把攥住浮生的手腕,跺脚叹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您到底上哪儿去了,府里派人翻遍了整个许都城,都未找到您!”   “我——”浮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又是哪一出儿?她回来确实晚了一些,可也犯不着兴师动众地满城去找吧,她一个大活人,有嘴有脚,总不至于会丢!   虽觉有些奇怪,却见老管家急成这个样子,不免愧疚起来,忙想要解释两句,却又被他张口打断。   “快跟我进去吧!”老管家说着,拽起浮生的手腕就往院子里疾走。   浮生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心底顿时生出一丝不安,忙问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老管家急道:“是丞相!今个儿回府之后头疾便又犯了,这会儿都疼得晕过去好几回了!”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解释,脚上一步不敢停。   浮生一听,忙也加快了脚步,虽说她心里怨愤曹操怠慢了她家关二爷,可她却万万不能让曹操在这个时候便草草挂掉!否则恐怕不止她自己的性命难保,就是救命恩师华佗,也可能会因此受到连累!   况且,万一曹操真的挂了,历史可就要改写了,历史一改写,世界岂不就得乱了套?到时候还有没有她叶浮生,可就难说了!   思及此,浮生一个机灵,狠狠眨了眨眼睛。   *   曹操的卧室藏在庭院深处,不熟悉的人很难轻易找到。浮生紧跟老管家的步伐,匆匆转了好几回弯儿,穿了好几道门,才总算赶到了地方。   卧室里灯火通明,曹操的床前围着几位神色凝重的太医,纱帐外则跪着一群美貌妇人并五六个孩子。这些全是曹操的家人,她们翘首望着纱帐里头,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   曹操的长子已亡,次子曹丕便担起重任,和一众家臣守在屏风之外。他见管家领着浮生进来,忙快步迎上前,急道:“姑娘快来看看家父!”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男女之防,扯着浮生的手腕便急匆匆转过了屏风。   跪在地上的众人见曹丕带了一个姑娘进来,虽搞不清状况,但见曹丕对她毕恭毕敬,心知必有道理,于是忙让出一条道儿。   宫里来的太医们,守着昏死在床上的曹操,个个神色凝重。他们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一遍,可是曹丞相却仍是不醒人事,他们便也束手无策了。   “闪开!”曹丕伸出手,一把将太医们推开,然后将气喘吁吁的浮生拉到了床前。   浮生站在床头,按着胸口好不容易喘口气,然后垂眸一瞧:只见檀木大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虽面色苍白,却威仪不俗的中年男子。   这便是传说中的曹操了!   浮生心里好奇,凝眸细看,这一张嘴巴两只眼,除了长得还不错外,与旁人也没啥子不同嘛!不但没有不同,此时的他,较常人还憔悴了许多。虽然晕了过去,身子却微微发着抖,额头上也渗出许多细汗,看来即使在睡梦之中,也仍在被难耐的疼痛纠缠着!   浮生伸出素手,扒开曹操的眼脸看了一眼,又伸指挑开他的衣襟,不由蹙起眉头,只见曹操的胸膛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有新有旧,新伤旧伤重叠在一起,纵横交错,看起来触目惊心。   出于职业的敏感,浮生已经猜出了些大概,于是忙转身吩咐道:“去把我的药箱取来!”说着,又俯身坐在床沿儿上,将手指搭在曹操的腕间,细细切起脉来。   浮生的药箱早被曹丕命人取了过来,听浮生说要,忙教人交到她手上。   浮生切完脉,收回手,深蹙起了眉头。   纱帐外一众姬妾翘首看着帐内,各怀心事地等着浮生的结论。   曹丕见浮生也是一脸凝重,心下一沉,道:“家父怎么样?”   浮生轻叹一口气,不答反问道:“请问公子,丞相平日犯病时,可是整个头部都像是被人用双手用力挤压一般?”   曹丕一惊,忙道:“正是!”   浮生又问:“可是遇寒则重,得热则减轻?”   曹丕连连点头。   浮生凝眸沉思片刻,然后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拔掉塞子,放在曹操鼻间晃了晃。   曹操脸上颤抖的肌肉似乎瞬间平静了一些。   曹丕凑上来,急道:“可是想到了医治的法子?请姑娘尽快写个方子,我立刻派人去药房抓药!”   浮生摇头,眯起眼睛费力地挠了挠脑袋,然后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道:“不需要药,快命人在院子里架一口大锅,放上蒸笼,蒸笼里铺上一层艾草!”   曹丕不解,“弄这些做何用!”   浮生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去办,待会儿就知道了!”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曹操卧室外的院子里,果然架起了一口行军时用的巨型大锅。锅底下旺火呼呼烧着,不一会儿,锅上蒸笼里便开始冒出团团热气。   浮生见蒸笼上腾起的热气已有了些规模,于是忙吩咐道:“时机刚刚好,可以把丞相挪到蒸笼里去了!”   医治   “你说什么?”曹丕和众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听错了。   浮生紧绷着脸,淡定地重复一遍,“请把丞相移到蒸笼里去!”   ‘唰’地一声,周围的侍卫纷纷抽出佩剑,然后看向曹丕,仿佛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要立刻一拥而上,将浮生剁成肉泥!   也难怪,这种惊世骇俗的治疗方法,正常人一般接受不了。   正常人越是接受不了,浮生便愈加要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曹丕狐疑地看着浮生,面有怒色,却见她神态自若,于是探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由将目光一沉,一挥手,道:“就按叶姑娘说的办!”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将目光转向曹操帐下的第一谋士,郭嘉。   但见郭嘉捻着胡须顿了顿,然后缓缓点了点头。那日酒楼之上,他与曹丕都见识过浮生‘惊世骇俗’的治疗方法,故而虽心中存着犹疑,却也不妨让她姑且一试。   侍卫‘唰’地还剑入鞘,果断进屋抬出了曹操。   *   曹操紧闭着双眸,静静地躺坐在蒸笼里,整个人被热腾腾的水气环绕着。   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默默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过了一会儿,浮生命人将火熄小了点儿,然后提着药箱上前,走上架在大锅旁的木阶,跪坐在曹操身侧。她用帕子帮曹操拭去额上的细汗,又将银针在火上消了毒,然后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插入到曹操头上的穴位里去,于是不一会儿功夫,曹操的脑门上便密密麻麻种满了银针。   浮生端详一眼曹操的脑袋,搓了搓手,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在众人的目光里,她提着药箱起身,缓步退下台阶,然后踱到一边儿,自顾自抬袖擦拭着额上的细汗。   众人盯着浮生看了一会儿,转而又将目光转回到曹操身上,然后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个。   大家各怀心事,心中暗暗计较。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每一分每一秒,对在场众人来说,都是一种难挨的煎熬。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忽听见一声慵懒的叹息,蒸笼里的曹操竟张开手臂,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仿佛刚刚睡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   众人皆瞪直了双眼,兀自不敢相信。   曹操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竟坐在一个硕大的蒸笼里,不由一愣。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家眷们便一拥而上,围在他身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并且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仿佛要比一比谁更衷心似的。   *   浮生一开始帮曹操切脉,见他脉象虚弱,眼脸发白,身上又藏着无数条伤疤,便知他的头疾乃是连年征战,旧伤累积引发血虚所致。   体内血虚,脑上便供血不足,如果再用脑过度,必然就会疼痛难忍。这疼痛一旦超过了忍耐极限,轻者晕厥,重者直接便会挂掉。   浮生心里清楚:这种头疾,既是虚寒所致,必是遇冷则重,遇热则缓,故而才想出这样一个用蒸笼治疗的法子。   不过,这个方法也不是毫无根据,她曾在华佗的医书上见过类似的记载,只是并不曾亲手试用过,故而她这次也算是放手一搏,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至于刚才表现出来的镇定,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怕曹操家人阻挠而已。其实她心里的紧张,可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少!   她也怕呀,怕万一没把人救活,反倒给蒸熟了!   上苍保佑,好歹这曹丞相争气地活了过来!   曹操既然醒来,浮生精神一放松,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摇摇晃晃地向一旁倒去,还好后面一人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浮生定了神,感激地回眸,待看清楚扶她之人,不由一愣,呵呵,这不是那日同关二爷喝酒的张辽,张将军嘛!   此人正是张辽,他是曹丕特意派人召来的。方才曹操危急,曹丕怕万一曹操挺不过来,家里会出乱子,于是才命人传令给张辽,让他带了一队人马来,以防不测。   张辽看着浮生,目露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多谢将军,我没事儿!”从张辽陌生的目光里,浮生猜到他应该没认出自己。   *   曹操病愈,浮生一下子便成了丞相府里的座上客,府里上上下下,全都对她感恩戴德,敬若神明,她用蒸笼给丞相治病的故事也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这一日,曹操在府中设宴,特地答谢浮生救命之恩。   从鬼门关饶了一圈的曹操,显得格外的精神。他本就身材壮硕,穿着一件紫色蟒袍,挺着略略肥胖的将军肚,嘴角一直挂着笑意,顾盼之间,眉眼生威。还时不时摸一把风骚的小胡子,浮生不得不承认,看这曹丞相,还真有一番优雅沉稳的气度。   腹有诗书气自华,曹操除了是鼎鼎大名的一代奸相外,可是写了一手的好文章。浮生在现代时,每每读他的文章之时,便觉胸中自有一股浩然之气,不由佩服不已。   所谓神交已久,于是与他说话时,倒一时忘了他奸诈狠厉的一面,越聊越轻松自在起来。   为了表示隆重,曹操还请来一众姬妾与几位近臣作陪,又有曹丕安排了歌舞助兴,丝竹管弦声中,众人觥筹交错,兴致都很高。   浮生碍于情面,被人劝了好几杯酒,心头不由有些燥热,脸上也红扑扑的,带着几分迷离的醉意。   言笑晏晏间,浮生总觉得好像有几道不太友好的目光,悄悄向她飘来。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些目光全来自曹操的一众姬妾,不由乐了:都说曹丞相风流好色,难怪他的大小老婆们会草木皆兵了!   浮生将眉心一挑,忙尽量撇开曹操,反与旁边的张辽将军热情地寒暄起来,众姬妾以为她对张辽感兴趣,这才稍稍放了心。   浮生在心底叹气,做人可真难!虽说她是敬服曹操的文采谋略,可是她对风流多情的人,却从不感冒,故而曹操的这些姬妾们,是真的多心了!   此时的浮生却忽略了一点儿,她不对曹操多心,曹操未必不会对她多心,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   天气越来越冷,整个许都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浮生听着呼呼的北风刮了一夜,便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起了床,草草洗罢手脸,将袍子往身上一罩,系好帽子,抱了一床锦被便悄悄出了丞相府。   匆匆来到城西的破庙外,抬眸一瞧,见窗子已被人新糊了一层纸,房顶上也缮了些干草,只是木门仍是有些破旧的模样,在寒风中吱吱呀呀地晃动着。   抬手往木门上扣了扣,门被人拉开,关羽出现在晨光的暗影里。他看一眼浮生,不由脸色一沉,二话不说,抬手就要关门。浮生眼疾手快,忙腾出一只手,向前伸进屋内,生生把住了门框。   多亏关羽反应够快,及时停下了手,否则浮生一只玉臂,此时恐怕已经被木门生生夹断。   浮生胸口突突跳着,吓得一张俊脸惨白如纸,刚才真的好险!她真不知自己是哪根神经抽了,才敢做出这么不要命的举动!   关羽的惊吓一点儿不比浮生少,他定了定神,怒视一眼浮生,厉声喝道:“胡闹什么!”   浮生一个寒颤,眼圈便红了。人家大冷天儿一早跑过来,不是怕你冷嘛!   热脸贴上冷屁股,刚才又受了惊吓,浮生只觉委屈极了。   “我只是想给你送一床棉被!”   浮生整个人缩在大红的罩衣里,脸色惨白,眸中盈盈含着泪光,极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儿。   关羽虽不懂怜香惜玉,但见浮生差点儿被自己弄折了胳膊,心有不忍,虽然还一脸阴沉,却放缓了语气,道:“有没有受伤?”   浮生抿嘴忍着泪,乖乖伸出手臂。   关羽接过她手中的棉被,放在一旁儿,然后小心地扯住浮生的衣袖,认真检查了一遍手腕,见她腕间并无擦伤,才松了口气,道:“棉被关某不能要,你回去吧!”   浮生急道:“为什么!”   关羽负手而立,道:“关某不想受丞相太多恩惠!”   “将军误会了,我并不是曹丞相的人!”   浮生急着辩解,关羽却偏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沉声道:“休要花言巧语,赶快走!”   浮生又急又恼,见他一脸严肃,本来已经跨进门槛儿的脚也不知是留在原地,还是该退到门外去。   “二爷——”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   关羽与浮生齐齐往不远处看去,只见街角处,转出一个青衣少女,正是服侍甘,糜二位夫人的小丫鬟芸儿。   芸儿走近,看一眼浮生,显然很意外她会在这里。浮生也觉得奇怪,这芸儿与两位夫人不是不知道关二爷住在这间破庙里吗?   关羽跨出门槛儿,蹙眉道:“出了什么事儿?”   芸儿急道:“糜夫人犯了哮喘,甘夫人让我来唤二爷赶紧过去看看!”   浮生一愣,怪不得上次糜夫人卧病在床,原来是患有哮喘之疾。待听到芸儿说是甘夫人差她来的,不由又是一愣,难道甘夫人本就知道关将军在这破庙里居住?   浮生有点儿懵,这信息量好大,她一时理不清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知道关二爷的住处却不告诉她?难道这甘夫人对关二爷——   这个念头突兀地闯入脑海,浮生一个机灵,吓了一大跳。去,去,去!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只是对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存着一份戒心,所以才没告诉她而已!   或者,说不定甘夫人也可能是刚刚才得知关将军的住处!   浮生正胡思乱想的这会儿,关羽已经迅速回屋拿了间披风,往身上随手一披,便跟着芸儿要走。   浮生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道:“我是大夫,我跟你们一起去!”   关羽蹙眉审视她一眼,显然有些吃惊,他顿了顿,默默点了点头。   木讷   甘夫人听到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掀帘迎出来,目光落在关羽身上,猛然一喜,不由自主地上前攥住他的衣袖,眼圈儿一红,道:“二叔可算来了!”   关羽的目光僵了僵,颇有些不大自然。他俯身作礼,借势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恭敬道:“嫂嫂莫急,且带我们进去!”   甘夫人听到‘嫂嫂’二字,不由一怔,又听见关羽说‘我们’,这才留意到他身边除了芸儿,还有别人,于是将目光往旁边一转,不由一愣,脸色略略尴尬起来。   浮生一直紧跟在关羽身后,自然将甘夫人方才无意识的动作全部看在眼中。她看见甘夫人看关羽的眼神儿,已有些讶然,又见她扯住他的衣袖,不由将眉头蹙了蹙。   “夫人,我们见过面的!”浮生沉声寒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一些。   甘夫人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下一刻,又迅速恢复了平和稳重的神色。她清一清嗓子,点头柔声道:“正是呢!但不知这一大早的,姑娘为何会与二叔同来?”   内室里传来几声咳嗽,关羽面色一紧,有些着急了。他轻蹙起眉,出声打断了浮生与甘夫人的对话,提醒道:“回禀嫂嫂,这位姑娘是个大夫,快让她给糜夫人看看吧!”   甘夫人目光一收,微露尴尬之色,忙伸手掀开布帘,道:“快请进吧!”   浮生便提足迈进了内室,转过屏风,便见一个长相端淑的少妇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灰暗,目光痛苦,眉心布满了豆大的汗粒。   她的呼吸短而急促,扶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不时地猛咳几声。   甘夫人凑到床前,轻声道:“嫂嫂,二叔来了!”   糜夫人稍稍抬眸,目光转了转,蹙着眉没有说话,又猛烈地咳了几声,这一咳牵动肺腑,令她的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成一团。浮生看了,不由心口揪起,只觉自己的身子也瞬间不大好了。   关羽上前,俯身拜道:“嫂嫂受苦了,关羽带了大夫来!”说完,忙将浮生让到床前。   浮生凑上前,轻坐在床沿儿上,倾身将两指往糜夫人腕上晚上一搭,只见她的脉象乱成一团,几乎全然没有头绪,正是哮喘的症状无疑。浮生连忙示意关羽打开窗户,又吩咐芸儿道:“快拿一碗热水来,要用那炭炉上刚刚烧开的!”   芸儿听了,忙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倒水。   浮生扶着糜夫人坐起,让她的身子微微保持前倾,轻声唤道:“夫人可是能听见我说话?”   糜夫人痛苦地微觑着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浮生心中一喜,意识还算清醒,应该问题不大。她见芸儿已端回了热水,忙接过来,放在糜夫人鼻侧,滚水上的热气顿时荡荡悠悠地流入糜夫人的鼻翼间。   浮生道:“夫人不要着急,我是大夫,请夫人用力地吸几口气!”   糜夫人微张着嘴,用力地吸了两口水汽,顿时觉得干涩的喉间似有润湿,呼吸也稍稍畅快了一些。   浮生指了指一旁的枕头,甘夫人忙拿过来递到她手里。   浮生将枕头放在甘夫人身后,扶她靠坐在床头,然后迅速从袖口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皮囊,打开来取下几枚银针,小心翼翼地分别刺入糜夫人的定喘,膻中,内关,神门等四处穴位。   周围安静下来,几乎只能听到大家紧张的喘息声。   关羽在一旁看着浮生抬着纤纤玉指拨动那银子,那般认真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了她和她的病人。   她的睫毛好长,像蝴蝶的翅膀一般,随着眼眸的转动,轻盈地飞舞着,煞是好看。不知为何,关羽感觉自己的心底隐隐有些烦闷,于是忙别过头,不再去看浮生。   糜夫人的身体渐渐放松起来,大概过了一刻钟,便听她的呼吸顺畅许多,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暗淡,并且,连咳嗽也止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浮生见糜夫人的呼吸已经平稳,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丝淡淡的红晕,便拔了银针,扶她平躺下来,拉开被褥为她轻轻盖好。   糜夫人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她的目光轻柔地落在浮生身上,声音仍有些疲惫虚弱,道:“多些姑娘相救之恩!我这身子骨不争气,不能起来致谢,还望姑娘见谅!”   这声音亲切和蔼,浮生心中一暖,忙道:“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糜夫人微微点头,将目光转到关羽身上,道:“二叔也辛苦了!”   关羽见糜夫人身子已无大碍,不由松了一口气,道:“嫂嫂何必见外,请千万保重身子,待它日见了兄长,关羽也好交差!”   大概是想到了刘备,糜夫人的嘴角不由挂起一丝笑意,她看一眼身旁的甘夫人,道:“你与二叔替我招待好这位姑娘!”   甘夫人轻笑道:“姐姐且放宽心,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   糜夫人身旁留了甘夫人和芸儿照应着,关羽则引了浮生走出内室,两人在外间的席子上坐下来休息吃茶。   关羽低头看着茶碗,闷闷的,没有说话。   浮生抬眸直勾勾看着他,心里颇有些不大高兴,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躲避着她的目光!人家帮你治好了嫂嫂的病,你好歹有点儿反应哇!这么干巴巴地坐着,到底是几个意思?   浮生瞪着关羽看了多久,关羽便低着头喝了多久的茶。   “将军若无话说,浮生便告辞了!”浮生生了气,就算是木讷闷骚,感谢的话总会说上一句吧!   关羽见浮生起身要走,惊慌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今天的事儿,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关羽手心的温度暖暖传至心口,浮生目光一转,嘴角不由自主地挂起一丝笑意,道:“将军不必客气!”   意识到自己竟攥着人家姑娘的手腕,关羽不由心头一慌,猛地甩开,局促道:“关某冒犯了!”   浮生嘴角绷着笑:哪里冒犯?就算这便是冒犯,人家也心甘情愿让你冒犯哇!   这样想着,不由又眯起眼睛痴痴一笑,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正低头高兴间,又听关羽道:“姑娘今日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关某它日定会报答姑娘!”   “谁要你的报答!”浮生一囧,想来关羽是想着之前对她的冷漠态度,故而有些不好意思,不由生出一丝顽皮之心,故意拿话逗她,“那就请将军说说,将军要怎么报答浮生?”   关羽一愣,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   傻瓜!浮生轻笑,不是早就报答过了吗?那日的包子,还有银子,人家可都好好地记在心上呢!   浮生调皮地挑挑眉梢,“将军要报答,只需答应浮生一件事便可!”   关羽凝眸,郑重道:“姑娘请讲!”   浮生粲然一笑,“你呀,只需收下我送来的锦被便好!”说着,离席起身,朝关羽一拱手,二话不说,便潇洒地出了大门。   关羽愣愣地看着浮生飘然远去,良久,不由伸开手掌,蹙眉低头看一眼,仿佛手上还残留着人家姑娘腕上滑滑嫩嫩的触感——   铜雀台   眼前两座高高的亭台拔地而起,向上直穿云霄。   浮生仰着头,直仰得脖颈酸痛,才勉强看到两根圆圆的尖顶,尖顶上镀着金,在柔和的阳光下,熠熠发着光。   高台四周皆高悬着彩色的旗帜,在风中烈烈摆动。两台并非孤立存在,而是有两条雕栏玉砌的木桥横贯在半空之中,勾通往来。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这番宏伟,正当得起这句诗!   浮生看一眼华表横梁上的文字,因为是篆体,故而仔细辨认半天,方认出正是‘铜雀’二字。   “铜雀”?!浮生心中一动,难道这便是三国史上,那座鼎鼎有名的铜雀台?   浮生简直不敢相信,她不过随便在相府的园子里走一走,竟这样不知不觉地的走到了传说中的‘铜雀台!’   浮生激动不已。   未穿越之前,她可是旅行圈小有名气的资深驴友,平日除了耗在实验室拨弄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最喜欢的便是背着旅行包,天南海北地到处流浪。如今既然身处于鼎鼎大名的铜雀台下,不进去见识一番怎么可能!   于是提起裙裾,拾级而上。守卫的甲兵见过浮生,知道她是丞相请来的贵宾,故而未加阻拦,所以浮生很顺利的便进入到了铜雀台的内部。   内部一层是空旷的大厅,厅内矗立着几根合抱的大理石柱子,柱子上精雕细琢着色彩艳丽的图案。每一根柱子的半腰处,皆点着一圈蜡烛,将厅内的光线勾勒得温润而柔和。   柱子之间的空地上,整齐地铺放着两排席子,矮桌。矮桌上又放置着一些金杯银盏,以及煮酒用的小火炉等物,看上去像是常常举行宴饮的地方。   浮生的素手一一拂过这一根根大理石柱,轻移莲步,向大厅深处走去,她身后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   转过硕大的屏风,是一处回旋楼梯,一圈一圈往上延伸,直达高台顶端的观景台。浮生站在楼梯上,扶着扶手,探出身子往天井上方观望,只见井高不见顶,不由感到一阵眩晕,忙收回身子,定了定神,然后继续往上攀爬。   一阶一阶,也不知爬了多久,直累得气喘吁吁,腰都快要直不起来,才总算到达了最顶端的观景台。   观景台四面皆镶着巨大的折窗,此时悉数洞开,隔着飘飘摇摇的帷幔,便能听见半空中呜呜作响的风声。   浮生将帷幔掀开一个角,隔着薄薄的云雾向下望去。   只见整个许都尽收眼底,街道,房舍,流水,还有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全都在眼前变得小而精致起来。因为听不到声音,这些全都是安安静静的,简直就像一副古老的画卷,淳朴悠远,观之令人怦然心动。   吸一口清新的口气,再抬眸向远处瞭望,只见天尽头,无数亭台楼阁被薄薄的烟雾笼罩,飘渺如仙境一般。   浮生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   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铮’‘铮’的琴音,铿锵有力,悠远飘渺。   浮生心中一动,侧耳听了一会儿,只觉整个人似被一种优雅的气氛感染,不由合着琴音,轻轻踩起了舞步。她从小学习古典舞,跳舞对她来说,是人生的第三个爱好,当然了,第一是帅哥,第二是旅行。   在古朴的琴音里,浮生柳腰频转,纤指盈盈,一抬足,一回眸之间,整个身子舒展而优美。她踩着碎步,绕着柱子辗转,修长纤细的身子便在高垂落地的红纱帐间,时隐时现。   微风阵阵吹来,浮生的衣袂随风飘舞,脚步轻盈得像是随时要乘风而去一般。   大概过了一刻钟,乐声戛然而止,浮生的舞步也正好适时地定格在了一个完美的收势里。   本该静谧无人的阁子里,突然响起了掌声。   浮生目光一滞,猛地回头,只见楼梯之处,静静立着一人,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看清楚来人,浮生脸上一窘,忙上前福身行礼,道:“参见丞相!”   来人正是曹操,他方才到台上来散步,不成想会遇到浮生,更想不到,会正巧碰上浮生跳舞,于是便屏退左右,独自留下观舞。   方才看浮生的舞姿,竟出奇的流畅婉约,与他之前观赏过的都大不相同,不由便看得入了神儿。   曹操扶起浮生,一双细长的丹凤美目微微含着笑意,又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儿。   浮生被这眼神儿瞧得老大不自在,不由低头悄悄躲避着他的目光。   只听曹操呵呵笑道:“想不到叶姑娘不但医术了得,舞技更是惊艳!本相有幸得观,实在是难得!”   浮生垂眸,轻笑道:“丞相取笑了,浮生方才得意忘形下失了态,还望丞相见谅!”   曹操笑着摇头,轻轻捋了一把胡须,道:“哪里的话,叶姑娘可是本相的救命恩人,本相心中感激的紧,一直都想着要表示下感谢!”   浮生忙道:“丞相客气了,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无需挂怀!再说,这些日子,浮生在相府里,多蒙丞相与二公子照应,感激都来不及,哪里敢要什么谢!”   “要得!本相一定要赏!”曹操凝眸轻笑,眼中不由蒙上一丝暧昧的光,他故意倾身凑近些,贴在浮生耳侧,暧昧地低语道:“你说本相赏你什么好?”   浮生几乎能感觉到曹操鼻间呼出来的热气,不由吓了一跳,她完全没想到此人竟会如此唐突,忙尴尬地往一旁躲了躲,道:“真的不必!”   曹操挑眉,偏又紧跟着往前一步,竟突然一把抓住浮生的手腕,幽声道:“你说,本相把自己赏给你,如何?”   浮生愣愣的,似乎没听懂。半天,才突然瞪大眼,倒吸一口凉气,总算回过味儿来。惊道:“丞相,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这个曹孟德,果然是个老不正经的!就算是开玩笑,这也有点儿过了头! 浮生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没有成功。   曹操再凑近一些,探究地盯着浮生的双眸,道:“如果本相不是开玩笑呢?”   浮生闻言双腿一软,忙‘噗通’跪在地上,顺势总算是收回了手,急道:“请丞相不要再捉弄浮生了!”   曹操碰了一脸无趣,不由脸色微沉,装腔作势地‘嗯’了一声,蹙眉道:“你难道不喜欢本相!”   浮生偷偷抬眸,见曹操面有愠色,忙开口圆道:“不,不,浮生是听着丞相的故事长大的,从小便以丞相为偶像,奉您为厚黑学的鼻祖,恨不能拜为师父!浮生在心底实实在在的敬重丞相!”   浮生一口气说完,突然觉得心好累,人家掌握着生杀大权,她一个小民,不得不迫于淫威,说一些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奉承!   曹操被浮生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敛眉奇道:“恕本相孤陋寡闻,这‘偶像’是什么意思?”   浮生一愣,怎么情急之下,连‘偶像’这词儿都蹦出来了!   “这是我老家的方言,就是啊——说您帅来着!”要命了,还好反应够快!   曹操一听,不由捻着胡须,洋洋得意,叹道:“这倒是!”   浮生见曹操一脸自恋,不由转头到一边儿,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儿。   ‘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您老人家是长得还行,可是跟咱家关二爷比,那可是差的远了,咱家关二爷那气质,那风度,那模样,简直——   浮生抓耳挠腮,也未找出合适的形容词,反正人家那才叫‘帅’!   ‘帅’不是一张脸,更是一个人的气质,一个人的品格。   深处自恋之中的曹丞相完全没看出浮生的口是心非,反而喜滋滋地追问道:“你真的觉得本相不错?”   “当然是真的!”浮生重重点头,看上去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浮生真心崇拜丞相,您要是不信,我可以立刻拜您为师!”   曹操勾起唇角,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道:“这倒不必,比起做叶姑娘的师父,本相还是更想成为你的丈夫!”   浮生一个机灵,大跌眼镜,难道古人在男女之事上真的这么开放大胆?还是这只是曹丞相他老人家自己的风格?就算不在乎感情基础,好歹问下人家姑娘的意愿吧!   浮生突然觉得,自己再这么跟曹操耗下去,铁定会越来越掰扯不清!   “启禀丞相,浮生还有要事在身,失陪了!”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   曹操杵在楼梯口,没有要挪开的意思,浮生本来已经抬起了脚,此时又尴尬地悄悄放了下去。   “你很有趣!”曹操凝眸一笑,摸一把胡子,道:“本相是认真的,不如你好好考虑考虑!跟着我,好过你天南海北地到处漂泊!”   浮生见操风骚入骨,自命不凡的模样,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人的盲目自信真是过了头了!你管我是不是‘天南海北’地到处漂泊?人家不愿跟你,就是不愿意,你以为世上的女人都一样,以为你位高权重,便全要扒着你,讨好你,以嫁你为荣!   天呢,早知道他如今会恩将仇报,当初真不该救他!浮生摇头看天,忍不住在心底咆哮: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虐我,你要是真的看我不顺眼,倒不如直接降个晴天霹雳,劈死我算了!   曹操兴致勃勃地看浮生呲牙咧嘴,念念有词地嘟囔了几句,不由呵呵一笑,看她一眼,然后甩开衣袖,笑呵呵地往楼梯口走去。   浮生看着曹操的背影消失的楼梯口,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完了,完了,看来,这相府是不能久住了!   动心了吧!   屋内炭炉里的火烧得很旺。   糜夫人半躺在床上,浮生则坐在一侧,按着她的手腕细细替她诊脉。   浮生这回是主动来给糜夫人复查身子的,当然,除了作为大夫的责任感外,恐怕多少有一层私心,是想借着这个由头,顺便见一见关二爷。   关羽虽仍与浮生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但相较与前两次,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排斥了。   细细诊断了一会儿,浮生收回手,点头轻笑,道:“夫人放心,你的身子很好,只要注意休息,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一旁的甘夫人和芸儿闻言,皆松了一口气。   浮生开了几副安定心神的方子,差了芸儿去铺子里抓药。甘夫人留在内室陪糜夫人,故而外厅中又只剩下浮生与关羽二人。   两人‘照例’相互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关羽先开了口,道:“多些叶姑娘为糜夫人奔波辛劳!”   “不必客气!”浮生在心底叹气:是为糜夫人,但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为你!人家都这么自降身价了,也不知关二爷您这根榆木疙瘩,啥时候才能开窍!   浮生等着关羽开口,可是果然只这一句之后,便又没了下文。   屋外的寒风越刮越急,四处摇摆的树枝在窗纸上投下凌乱的影子。有细细的寒风从窗户上的缝隙里刮进来,浮生只觉身上猛地一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这情形正好被关羽看在眼中,只见他迟疑一下,忙起身将窗户关紧了一些,又从角落里搬出炭炉,拿起铁钳将炭火拨旺了一些。   这无意间的小动作,登时让浮生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浮生嘴角挂着笑意,目光偷偷跟随着关羽的身影,忽而一滞:只见她家关二爷袖口上,竟破着一个洞,虽然在里端,不是很明显,却不由让浮生一阵心疼。   他家关二爷漂泊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个女人照顾,如今既然碰上了她,她自然不能再让他这么粗枝大叶地将就。   关羽刚坐下,突然被浮生拉住衣袖,不由一愣,又见她蹙眉盯着袖口上的破洞,转而一窘:这衣袖什么时候被挂开了线,他竟完全没有察觉。   “无碍,不用管它!”关羽不自然地笑笑,想要将衣袖抽回,却被浮生固执地拽的更紧。   “别动!”浮生轻声喝止,关羽竟真的僵直身子,不敢再动丝毫。   浮生从袖口里翻出一个绣着腊梅图案的杏黄色荷包,打开取出针线,迅速地穿针引线,在线头打结,然后就着炭火的光,认真地帮关羽缝补起袖口上的破洞来。   炭火呼呼作响,关羽别扭地僵坐着,只觉浮生的身子与他贴的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浮生细微湿热的呼吸。他别过头,不敢看她,只觉那湿湿热热的气息轻轻扑到他的脖颈间,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可能是炭火烧的太旺,关羽觉得自己的攥紧的拳头里,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内室里的甘夫人见糜夫人睡熟,便帮她掖好被子,抬手按了按鬓角,向门口走去。抬手正要掀开门帘儿,隔着细缝儿看到外间的情形,不由眉头一蹙。   只见关羽僵硬地端坐在席子上,浮生则跪坐在他身边,正捏着针线认真地帮他缝补袖口。甘夫人的目光霎那间暗淡下来,愣了片刻,又悄然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外厅的两人都未注意到这内室的帘布轻轻动了动。   浮生细心地补好,然后咬掉线头,蹙着眉看了一眼补过的地方,确认针脚很细,几乎看不出来后,才满意地咧开嘴笑了笑。   关羽转眸,正好撞见浮生嘴角浅浅的笑意,心底不由‘噗通’跳了两下,忙又移开了视线。   浮生将针线收好,一抬眸,见关羽眉头上渗出细汗,也没过大脑,便下意识地掏出帕子,凑上来想要帮他擦一擦。   关羽猝不及防,一个激灵,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啊呀’一声,浮生咬牙吃痛,手腕一松,帕子便荡荡悠悠落在了席子上。   关羽大窘,一把收回手,急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浮生甩甩手,咧开嘴,纳闷他家关二爷这是咋了,出手这么重,人家不过是想给你擦擦汗而已,这反应也太大了点儿吧!   “对不起!”关羽颇为尴尬,额上不由又多了一层细汗。   怎么与眼前的少女相处,反倒不如战场上与敌人搏命拼杀来的轻松自在?!   浮生抬指挑起帕子,递给他,笑嗔道:“好了,你自己擦擦汗吧!”   关羽迟疑片刻,才接过来,随手在额上抹了两把,想要还给浮生,顿了顿,还是收了回来,塞到袖口,道:“回头洗干净了,再还给姑娘!”   浮生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偷笑,想不到她家关二爷这般粗枝大叶,原来也有细心的时候嘛!   坐了一会儿,甘夫人出来,开口要留浮生吃晚饭,浮生向窗户上一瞧,果然外面已经暗了下来,于是推说天色不早,要早些回去,便起身告辞。   甘夫人也没多留,便与关羽一道儿将浮生送到门口。   打开门一瞧,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原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这会儿鹅毛般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飞舞着。   甘夫人取来伞,冲里面喊道:“芸儿,你去送送叶姑娘!”   芸儿隔着帘子答应了一声。   浮生忙说不用。   甘夫人还未说话,关羽抢过话头道:“云长正要回庙里去,不妨就让云长送叶姑娘一段吧!”   甘夫人顿了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倚在门口,凝眸看着关羽二人并肩出了门,一起向夜色深处走去。   寒风悄悄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漫天的飞雪,荡荡悠悠地飘落。   两个人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而在他们的身后,则留下了两对长长的脚印。   关羽举着伞,尽量将伞往浮生的头顶移,而他自己则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风雪里。   雪花吹到脸上,迷了双眼,湿湿凉凉的,浮生拉了拉衣襟,下意识地将自己往关羽的身边缩了缩。   感觉到浮生的这个小动作,关羽身子不由僵了僵。   浮生见关羽没有闪躲,心中不由美滋滋的:她家关二爷的身形好高好大,简直为她遮去了大半的风雪。浮生觉得挨在他的身边,心中便找到了那种特别踏实安全的感觉。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并肩走着,皆是默默无言。   正走着,浮生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个不稳,顿时摇摇欲坠。关羽大惊,顺势一捞,将她捞到了怀里。   浮生整个人俯在关羽怀里,只觉自己被一股温暖包围,不由羞红了脸。   下一刻,两个人都惊慌失措地弹开。   关羽局促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浮生嘴上说着‘没事儿’,心中却后悔不已,真是胆小鬼,方才都到了咱家关二爷的怀里,干脆将计就计不就成了,干嘛没出息的弹开!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又陷入了沉默。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关羽突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道:“你真的不是曹丞相的人?”   浮生没想到他竟没头没脑地问这么一句,不由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忙连连摇头,急切地解释道:“不是,绝对不是,我可以对天发生!”   说着,果断举起两根食指,一本正经地蹙眉立誓,“但凡我是曹丞相派来的,定叫我——”   关羽看她认真急迫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犯不着赌咒发誓的,我信你便是!”   浮生重重点头,只觉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层厚厚的寒冰,好像不知不觉间,悄悄开始融化了起来。   这种感觉——   真的让人好开心!   关羽将浮生送至桥头,浮生便坚决不让他再往前送了,毕竟若是让关二爷知道她住在丞相府,恐怕又要多心了。   关羽没有多做坚持,便执意将伞塞到浮生手中,嘱咐道:“天冷路滑,小心一点儿!”   浮生轻笑着点头,抬眸看他一眼,转身踏上石阶。   过了桥,回过头,借着住户窗子里透出的灯光,见关羽仍木雕儿似的立在原地,凝眸望着她的方向,不由心头一暖,忙向他招招手,复将双手拢在嘴边儿,喊道:“关将军,请回吧!”   关羽一愣,这才收回目光,顿了顿,然后拉紧身上的袍子,转身向风雪里走去。   *   这天夜里,关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总觉得心里好像突然间多出了点儿什么事儿,空空落落的,可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唉!”关羽轻叹一声,干脆坐起身,目光跳过亮着的炉火,落到了静静摆放在窗前的锦被上。   犹豫了下,起身踱到窗前,轻轻抚摸着锦被愣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将锦被抱过去,轻轻铺在了床上。   丞相的囚徒   这是一个甜得腻死人的梦。   梦里,关羽骑着赤兔白马,迎风向她奔来。   到了跟前,对着她粲然一笑,伸手将她拉上了马背,于是两人共乘一骑,策马在草原上驰骋。   关羽坚实的臂膀牢牢地圈住浮生,浮生则羞涩地倚在他的怀里,抬眸冲着他甜甜一笑——   这画面太过美好,睡梦中的浮生不由抱着枕头,‘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浮生惊恐地发现,眼前的整个画面竟开始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浮生大惊,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张牙舞爪地躺在床上,一旁则立着一位惊慌失措的使女。   浮生下意识从床上弹坐起身,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急道:“你晃我做什么?”   晃就晃了,关键是你把咱家的关二爷给晃走了哇!   “我,我,”使女结结巴巴,被吓得简直快要哭了,道:“我见姑娘中了梦魇,所以想要叫醒姑娘!”   浮生嘴角一抽,额上顿时迸出两道儿黑线,梦魇?你见过有被梦魇的人是‘咯’‘咯’笑着的嘛!   浮生‘凶残’的目光扫过来,见那使女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儿,跟个受了惊的小兽似的,登时心头一软,一下子便泄了气。   罢了,罢了,人家也是好心!再说,方才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过了头,看把人家小姑娘吓的!心中过意不去,忙咧开嘴笑着安慰道:“对不起!”   使女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尊客千万不要这么说,是奴婢的错儿!”   浮生心怀歉意,道:“不,是我反应过头了!”   使女一跺脚,急道:“不,不,是奴婢的错儿!”   浮生见形势不对,连忙打住: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陷入无休无止的认错大战中!于是忙转个话题,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事儿?”   被这么一提醒,使女才想起一大早来见浮生是带着使命的,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昨夜满园梅花盛开,丞相邀姑娘到园子里赏梅!”   赏梅?   多大点儿事儿!至于这么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浮生松一口气,顿时感觉心好累,“丞相在哪儿?”   使女道:“丞相这会儿已经在园子里了!”   浮生摆摆手,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使女冲浮生福了福,退了出去。   浮生看着使女退出房去,兀自脑袋一紧:赏梅,赏个大头鬼呀,……   骂了几句,只觉心情大好,于是抬手揉一揉眼睛,伸一个懒腰,又一头靠倒在枕上。想起昨夜的梦境,不由咬着指甲,红着脸痴痴地笑了起来。   *   隔着一地阳光,浮生看到了负手立在红梅树下的曹操。   因为是骤雪初晴,地上的积雪还未开始融化,树上,屋顶上也全覆着厚厚的一层。   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光,浮生只好微觑着眸子,才能勉强适应这样的光线。   走近一些,方看清曹操穿的是一身常服,没带帽子,只将墨发用一支玉簪高高竖起,肩上则披着一件绛红色的披风。   寒风吹来,吹落一树飞雪,吹得曹丞相衣袂飘动,发丝轻舞。   这风这雪,浮生光是看看,就觉得冷得不行,人家曹丞相却仍泰然自若地伫立在那儿,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风流模样儿。   这么大冷的天儿,不在屋子里围着火炉取暖,偏跑到园子里吹风,想想也真是够了!况且,你曹丞相爱吹便吹,干嘛非要拉她也一起来受罪。   浮生缩起脑袋,搓着手,心不甘情不愿地一点点儿向前挪去,只觉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被冻得手脚冰凉,鼻尖也麻麻的失去了知觉。   曹操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含笑看着浮生小心翼翼地走来。   浮生在曹操身旁站住脚,福身行礼,道:“拜见丞相!”   曹操摆摆手,示意她起身,笑道:“怎么样?昨晚睡的好吗?”   浮生想起了晚上的梦,忍不住偷偷一笑,道:“多谢丞相关心,浮生睡的很好!”   曹操点头,抬手折了一枝红梅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侧眸看着浮生,轻声道:“上次的事儿,不知姑娘考虑的怎么样了?”   浮生一愣,丞相的老毛病果然又犯了,可是她没有治这病的药哇!   “上次什么事儿?上次没什么事儿啊!”浮生不得已装傻充愣。   曹操凝眸,目光转了转,继而将眉梢一挑,不再提‘上次的事儿’,反倒盯着浮生,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故意拉长声音道:“听说姑娘近日往云长与二位刘夫人处跑的很勤?”   浮生闻言,尴尬一笑,这丞相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嘛!不过也没有很勤吧,她统共才去了三四次而已!   “回禀丞相,浮生是去给糜夫人看诊的!”   曹操轻笑点头,似乎对浮生的诚实十分满意,幽幽道:“以我之见,姑娘还是不要再去的好!”   浮生奇道:“为什么?”她是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是本份,如何不能去?   曹操淡淡一笑,“因为姑娘很快便要成为本相的妾室,这样公然与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传出去,实在有伤本相的颜面!”   浮生欲哭无泪?她什么时候答应要做他的妻室了?这曹丞相的脸皮简直比那许都的城墙还要厚呀,恐怕连蓝翔技校的挖掘机都挖不开吧!   “丞相不是说,给浮生时间考虑的吗?”   曹操抬指晃了晃,轻笑道:“本来如此,可是本相现在反悔了!本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本相不可以得到的!包括你!”   浮生一惊,心底不由‘呵呵’两声,恐怕不止包括我,还包括天下所有的美人儿吧!   对,英雄与美人是美好的爱情,可英雄与美人‘们’那可就不见得那么美好了!   浮生嘿嘿一笑,“丞相说笑了,浮生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东西,浮生自己会选择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们,最是可恶,仗着自己那一点儿权势,就想把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并且还希望她们感恩戴德!把女人们当成什么了!   曹操显然未料到浮生竟会说出这般强硬的话。只要是他想要的女人,向来都是手到擒来,可是眼前的这位,似乎有点儿不太一样——   不过,这好像更加挑起了他的兴趣。   姜还是老的辣,曹丞相眉梢一挑,便想到了应对之策,笑道:“好,既然你要选择,本相就让你选择,不过,在选择的这段时间,你不可以离开相府半步。本相有信心,你一定会选择嫁给本相,不过本相可没耐心等太久!”   浮生一脸阴郁,曹操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威胁,不让她出府?岂不是要将她软禁!   “丞相——”   “嗯?”曹操脸色突然阴沉的可怕,浮生被突变的脸色骇的不轻,将一句话噎在口中,愣愣的,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曹操见她如此,不由唇角勾起,向前一步,将手里的红梅顺势插在了她的鬓间。   浮生愣了半天,直到曹操呵呵笑着走远,她却都还没有回过神儿来。   *   那日之后,曹操果然将浮生软禁了起来,还安排丫鬟仆从日夜守在她身边。   浮生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于是一面与曹操周旋,一面暗中策划着各种逃跑,可是逃了几次,不但一次也没有成功,反倒使曹操派了更多的人来。   这一日,浮生抱着秋千的绳索,鬼鬼地看着围在四周的众人,突然抬指指向一旁,大声喊道:“快看,灰机!”   大家早见惯了浮生的各种伎俩,于是依然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浮生见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灰机’长什么样子感兴趣,不由便有些泄气,心道:难道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不,她绝对不可以认命地坐以待毙,要想办法通知她家关二爷,关二爷是忠义之人,就算只看在她出手相救糜夫人的份上,也应该会来救她。   可是这里全是曹操的人,她要如何把求救的信息传达给关二爷,又不被人发现?   人生第一次,浮生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太够用了。   浮生双脚踩着地面,郁郁地摇动着秋千,突然双眸一张,又指着前方大呼道:“呀!丞相!”   众人对她的这种一惊一乍早已具备了免疫力,于是全都自动无视。   “咦?”浮生看一眼旁边的小厮,奇道:“你怎么不动?难道你不怕丞相吗?”   那小厮瞪一眼浮生,一口呛道:“别说是丞相,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这几日他们这些仆人,没日没夜地跟着眼前这位姑奶奶,她还各种折腾,他们实在是被折腾的烦了,所以对她便失去了耐心和好脾气。   ‘咳——’   一声威严的假咳突兀地响起,众人猛地回头,只见曹丞相一身便服,果然向这边而来,不由皆吓青了脸,特别是方才说话的小厮,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便跪在地上,一边拼命磕头,一边喊着‘丞相饶命!’   误会   秋千架下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   让你们不信!   浮生咧开嘴,低眉看着这些人,摆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嘴脸儿。   曹操瞪那小厮一眼,道:“行了,都先退下吧!”   “是!”小厮如蒙大赦,忙跟着众人一起退到了远处。   曹操抬指点着浮生,笑嗔道:“你看你,把本相的这些家奴们都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浮生装模作样地叹气,“难道是浮生的错儿?”   曹操一愣,挑眉道:“难道还能是本相的错儿?”   “不,丞相哪里会错!”浮生悄悄翻个白眼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可不就是你的错儿,不顾别人的想法,就将人囚禁起来,难道还不是错儿?   幸好这是古代,要是搁现代社会,那可是非法拘禁,判你十年都是少的!   曹操自然不会与浮生探讨这‘拘禁’是合法还是非法。他走上前,撩开衣摆,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将双手放在膝上,看着浮生笑道:“世人都知,本相待人最是真诚,你若顺从本相,本相如何舍得限制你的自由?”   浮生无语,这算是哪门子真诚?反正她是不懂!   “丞相既然说自己待人真诚,那浮生倒是有一个疑惑要问问丞相了!若是丞相觉得不中听,也可以不回答!”   曹操一愣,笑道:“但问无妨!”   “丞相既待人诚恳,又一向自诩是爱才敬才之人,却为何独独对关羽将军如此苛刻?”   曹操见浮生突然提起关羽,心中虽有些不大喜欢,却也未有太大不悦,只是‘呵呵’笑道:“这话怎讲?本相送他赤兔白马,赐他宅邸,送他美姬,何曾亏待过他!”   浮生不以为然,“丞相送关将军美姬,不过是想用‘美人计’诱降;送他赤兔白马,不过是想以此收买其心;特别是送他宅邸,却只有一厅一室,分明是有意让他叔嫂之间乱了伦常!”   曹操不由蹙眉,显然并不接受浮生的指责,道:“本相一向敬重关将军,之所以送他美姬与赤兔白马,是因为他当得了这些。这可全是为了表示本相的敬仰之心!”   说着,摸了一把胡须,眼中含笑,顿了顿,又道:“至于这一厅一室嘛,就算最初本相是有些其它的用意,可后来却是云长自己拒绝了本相另赐给他的高门大院,说是不想欠本相太多!”   浮生一愣,想起那日关羽亲口说过不想欠曹操太多,那曹操这话倒有了几分可信。   唉,这个关二爷,真是耿直的可爱!   *   这日吃罢早饭,浮生慵懒地半躺在椅子里,抬眸悄悄留意着忙忙碌碌的使女,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青鸾——”使女名叫青鸾,不过才十二岁,还带着一脸的稚气。她见浮生唤她,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恭恭敬敬地回道:“尊客有何事?”   浮生笑嘻嘻地试探道:“你可认得关羽关将军?”   “关将军?”青鸾摇头,“奴婢不认得!”   浮生心中一喜,看来青鸾未必知道曹操软禁她的缘由,如此甚好!于是忙坐直身子诚恳道:“我在城西有一位姓李的表姐,日子过得十分艰辛,之前一直都是靠我接济。如今我已经好久不曾去过,怕她断炊断粮,故而心中挂念,闹得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   “不知能否麻烦青鸾你帮我送些银钱给她,让她也好度日。”边说边偷偷留意青鸾的表情,完了又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   青鸾垂眸看了一眼刚刚被浮生扫掠一空的盘子,心中虽有些纳闷儿,却也未多想。这青鸾也是穷苦出身,被迫卖身到这丞相府里讨生活,如今见浮生提到穷表姐,便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爹娘。   青鸾心中感动:这叶姑娘果然是心地善良之人,自己都被软禁了,还念念不忘穷表姐,于是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心想不过是送些银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浮生兴奋得差点儿没跳起来,忙收拾了一些银子放在钱袋里,交给青鸾,又道:“你且等我一下,我写一封书信给表姐,让她知道我一切安好,也好放心!”   青鸾一听还要送书信,不由蹙了蹙眉,有些为难了,“这——”   浮生见她动摇,忙抓住她的胳膊,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道:“好青鸾,帮人帮到底。我真的很想表姐,又不能出府,只能靠这封家书寄托一下思念,只这点儿小小的心愿,你怎能忍心不帮我!”   青鸾迟疑了半晌,终是不忍见浮生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青鸾拿了钱袋书信往外走,浮生放心不下,追出来,又嘱咐道:“这事儿可千万别让丞相知道,毕竟是拿府里的钱送去的!丞相若怪罪可就麻烦了!”   青鸾点头,“尊客放心,青鸾谁也不告诉!”   说着,嫣然一笑,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浮生见了,心底不由便生出一丝愧疚来。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芸儿忙跑过去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位陌生的丫头,不由奇道:“你是谁?”   这丫头正是青鸾,她看一眼芸儿,又慌里慌张地四处望望,然后收回目光,一把将一个包袱塞到她怀里,道:“是叶浮生叶姑娘让我来的,这些都是给姓李的表姐的!”   青鸾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叶姑娘,但不知这姓李的表姐——”   “你别多问,只管交给李表姐便可,”青鸾又往左右看看,急急忙忙道:“我不能久留,先走了,记得一定要交给李表姐!”   青鸾抓住芸儿的手紧了紧,算是拜托给了她。芸儿正要再问,青鸾已经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芸儿抱着东西和信,纳闷儿地回了里屋,将东西交到甘夫人手上,道:“夫人,这是叶姑娘托人送来的,说是给姓李的表姐,夫人可曾听叶姑娘提过?”   甘夫人面露疑色,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着‘关将军亲启’,不由一愣,心紧张地‘砰’‘砰’跳了几下。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打开了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瞧,不由脸色骤变。   芸儿见甘夫人脸色不大好,奇道:“夫人,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啊?”甘夫人一惊,颇有些慌乱地将信重新放入信封,道:“没,没什么——”   *   是夜,甘夫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听到隔壁床上糜夫人轻柔的呼吸,撑起身子一瞧,见她已经睡熟,不由又将白天的那封信从枕下取了出来,起身走到火炉旁,打开看了一遍,然后闭眼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伸手将那封信投进了火中。   ‘轰’的一声轻响,信和信封顷刻便化成了灰烬。   *   书信送出之后,浮生满怀希冀地等着关羽来救她,可是等了好几日,仍不见关羽露面,不由着急了。   她已经向青鸾求证了好几回,可以确定,信是送到了芸儿手里,既然交到芸儿手中,关羽必是能够看到,难道是看到了却不愿意出手相救?难道她竟是高估了自己在关二爷心中的地位?   这几日,在曹操的授意下,府里已经开始为浮生张罗起成亲用的东西来。绣衣罗衫,大红嫁衣,珠玉配饰,一样样转眼便已准备妥当。   眼瞅着曹操定下的日子就要到了,浮生却还被困在相府里,丫鬟仆从们将她看的很紧,她完全没有脱身的机会。   关羽依然不见踪影,她现在,是真的有点儿恨他了!她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关羽得到消息,必定会巴巴地赶来救她,没想到人家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难道这便是她这次穿越的命运吗?浮生欲哭无泪,与其让她嫁给这样一个多情好色,妻妾成群的奸相,然后成为他众多姬妾中的一个,那倒不如干脆就让她死在当初的事故里!   *   一家小酒馆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个客人,这两人临着卷窗坐着,默默饮着酒。他们其中一人是曹丞相爱将张辽张将军,在他对面席子上端坐着的,正是关羽关二爷。   张辽托起酒碗喝了一口,咂着嘴看一眼关羽,见他面带忧虑,似乎心事重重,不由奇道:“关将军,既邀我来喝酒,却为何这般模样?”   关羽一愣,摇头轻叹一口气,道:“张兄莫怪,关羽敬张兄一杯!”   酒碗一碰,两人各灌下满满一碗。   张辽粗犷地抬袖抹了一把嘴角,迟疑着说道:“张兄莫非也已得知刘皇叔的消息?”   关羽听到‘也’字,目光一惊,忙凝眸追问道:“张兄,莫非你知道了家兄的下落?”   张辽点头,顿了顿,方说道:“实不相瞒,前番刚刚得知刘皇叔去了袁绍处,我知道关将军日夜都盼着与刘皇叔相聚,故而瞒着丞相,前来相告!”   “张兄你——”关羽大为感动,蹙起眉心,叹道:“你难道不怕曹丞相怪罪!关某可不想连累你!”   “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辽常思报答,这次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将军尽管放心,丞相对辽最是器重,就算他得知是我告诉的将军,也定不忍心将我治罪!”   关羽目露感激之色,英雄向来不轻易言谢,于是拱拱手,端起酒碗豪爽地大喝一声,“大恩不言谢!来,喝!”   说完,两人又各饮了一碗。   张辽放下酒碗,目光转了转,沉声思道:“将军若是打算去寻刘皇叔,这几日正是个难得的机会,将军切莫错过!”   关羽奇道:“此话怎讲?”   张辽神秘一笑,凑近些,小声道:“丞相看中了一位女大夫,这几日正张罗着要纳她为妾,故而对政务上便松懈了一些!”   关羽听到‘女大夫’,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坐直身子追问道:“可知这女大夫的姓名?”   张辽见关羽神色有异,心中纳闷儿,思道:“好像是叫什么……呃……对了,叫叶浮生!”   关羽一听,整个人瞬间愣住,真的是她!她真的是丞相的人!亏他之前如此信任她,却不成想自己竟被她给骗的团团转!   阴错阳差   小酒馆内,一霎时格外安静起来。   关羽眉头紧蹙,一张俊颜涨得通红。他将那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只觉心中憋着一股气,忍得难受,终是忍不住,抬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杯杯碟碟‘叮叮当当’地响了一圈儿,张辽从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不由吓了一跳,惊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关羽绷着脸,连强作笑容也做不到了,只好怀着歉意朝张辽拱手道:“多谢张兄,关某还有事,请恕关某失礼了!”   说着,提起竖在一旁的青龙偃月刀,便大踏步向酒馆外走去,留下张辽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席上,石化了一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关羽横刀立在相府门外,抬眸望着守门的甲兵,已经有一会儿了。他紧蹙着眉,几次欲上前询问,却还是忍住了。   她既有心相骗,又找她做什么?曹丞相毕竟有恩于他,她又是曹丞相的人,总不好因为她而与曹丞相翻脸。   倒不如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   关羽眉心深深蹙成一团,脸色极是不好看。   “唉!”他将大刀‘铛’地竖在地上,又蹙眉往前瞧了一眼,迟疑再三,终是重重地叹息一声,转身拂袖向来路走去。   那些甲兵认得关羽,刚才见他怒气冲冲赶来,心底便悄悄捏了一把汗,都不敢上前询问。又听到‘铛’的一声,大伙儿的双腿更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直到看到关羽转身离开,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   一行人迎着瑟瑟寒风,在宽阔的驿道上缓缓前行,不过一辆马车,五六匹骏马,十几个随从。   关羽骑着赤兔马走在最后,大概走了有一个时辰,他才忍不住在马上回头,见许都城已消失在视线尽头,看来他们离开已远,不由轻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不大不小,正好落入身侧一骑马的小将耳中,那小将奇道:“将军为何叹气?”   “没什么——”关羽摇头,抬眸看一眼前方,沉声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小将道:“再往前二十里,便是新月镇!”   关羽顿了顿,道:“大家走快一些,赶到新月镇休息!”   甘夫人在马车里听到两人的谈话,忍不住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只见关羽端坐于马上,神色暗淡,似乎心事重重。甘夫人心有所悟,脸色微微沉下一些,也没开口,便又轻轻放下了帘子。   糜夫人的目光悄悄在她身上转了转,也未说什么,便又闭了眼睛继续假寐。   马车一路‘吱吱呀呀’,在正午时分赶到了新月镇。一行人找了间小客栈歇脚,顺便用些饭食,给马儿喂些草料。   用饭的时候,几个女眷一桌,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关羽和几个随从一桌,离得不远。   赶了半天的路,大家都有些饿了,于是都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听不到有人说话,只能听见碗筷相碰撞的叮当声。   随行的小将见关羽未动碗筷,只低头闷闷地一杯一杯饮着酒,于是小声劝道:“将军用些饭食吧,后晌还有许多路要赶!”   关羽点头,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在桌面上磕了一下,然后伸进盘子里夹了一颗菜,送到嘴边,张了张口,却没有一点儿食欲,于是又默默将那棵菜放进了饭碗里,然后蹙着眉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大家听到叹息,都抬眸偷偷看向关羽,见他一脸阴沉,知他心情不好,于是都不大敢吭声,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递着眼色。   忽听得‘啪’地一声轻响,大伙儿诧异地抬眸,见关羽将筷子拍在桌面上,然后单手撑着身子,胸口一起一伏,似在生着谁的闷气。大概气得不轻,不但眼脸垂的很低,连凤眸都凝成一条细线。   大伙儿正壮着胆子想要询问两声,却见他‘哗啦’一声站起,顺势提起了旁边的青龙偃月刀。   众人吓了一跳,忙道:“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关羽扫一眼众人,又看看手中的刀,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儿。   那边甘夫人与糜夫人也都听到动静,纳闷儿地朝这边望来。   关羽目光挣扎了半晌,终是下了决心,于是躬身对二位夫人行礼道:“请二位嫂嫂暂且在这客栈里休息,云长有事要回趟许都,我骑赤兔马去,两个时辰内必定赶回!”   糜夫人正要说话,甘夫人却先起身抢过话头,薄怒道:“二叔这是何意?难道要丢下糜夫人与妾二人在此?”   关羽一惊,慌忙解释道:“嫂嫂请勿见疑,实因云长心中有些疑惑未解,故而想回去求个明白!”   糜夫人轻笑着帮忙解围,道:“妹妹多虑了,二叔岂是那种人?”   甘夫人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于是放低了声音,道:“妾也知二叔不是薄恩寡义之人,方才只是慌乱之下,口不择言,还望二叔不要见怪!”说着,望一眼糜夫人,又转向关羽道:“只是留我二人在此,倘若曹操追兵赶来,该当若何?”   关羽目光一滞,见两位夫人羸弱无依的样子,不由便有些犹豫了。他蹙眉沉默了半天,最终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将青龙偃月刀往桌面上一放,撩开衣摆坐回席上,愣愣的,却再不提返回许都之事。   *   这日一早,浮生兴致勃勃地前去如厕,茅房外照例守着青鸾,不远处则立着一队手持兵器的甲兵,又几次逃跑未遂后,曹操果断将看守她的人从一般仆从换成了甲兵。   “叶姑娘,你好了没有!”青鸾守在茅房门口半天,仍不见浮生出来,不由有些急了。这么大会儿功夫,别说是上个厕所,就算是生个孩子,估计也应该差不多了!   茅房内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青鸾心里‘咯噔’一下,忙又喊一句,“叶姑娘!”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青鸾脸色一变,一把拉开木门,伸着头往里一瞧,只见茅房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浮生的影子!   青鸾吓得脸都绿了,忙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冲着大伙儿喊道:“不好了,叶姑娘逃走了!”   “什么!”远处的甲兵们蜂拥而来,也探着头往茅房里一瞧,果然没有人!   众人傻了眼,他们已经很小心了,这么多人守着,连个苍蝇都很难飞出去,新夫人她,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了?难道青天白日还真的见鬼了?   青鸾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急声道:“怎么办?”   带队的薛统领托着下巴凝思片刻,沉声道:“大家先到处找一找,丞相正在前厅宴请宾客,先不要惊动他,以免让他分心!”   新夫人只是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这一会儿功夫,不可能跑太远,一定要赶在丞相发现之前找到她,否则丞相怪罪下来,他们铁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便听不见了。浮生这才从茅房顶上跳下来,搓了搓手,洋洋得意:还好茅房顶上有一个死角,正好容她藏身,她藏在那儿,估计连老天爷都猜不到!   浮生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着脑袋瞧了瞧门外,确定外面空无一人,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来。迅速挪到院墙边儿,俯身扒开角落里的一片草丛,便有一处洞口赫然显露出来。   从这洞口的大小形状来看,应该是一狗洞无疑,这可是浮生偷偷勘察了好几日才发现的。   浮生蹲下身子,抬指比了比洞口大小,这狗洞真心不宽,还好她身材够瘦,否则还真不一定能钻的过去。她盯着狗洞看了片刻,然后一咬牙,管它呢,大丈夫能忍一时之耻,狗洞就狗洞吧!于是憋住一口气,俯身将脑袋往狗洞里伸去。   挣扎了半天才从洞口挤出来,趴在地上抬眸一瞧,见前方正好是后山的一片竹林,这里僻静荒芜,应该很少有人来。   浮生于是松了一口气:终于逃出来了!   她麻溜儿地爬起身,抱了一大堆枯叶将那洞口遮上,然后起身搓搓手,盯着洞口处,只觉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浮生不敢耽误,立刻便翻过后山,溜到了大街上。她想也未想,便径直去寻关羽,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愿出手相救,反正是要亲自当面问一问才能死心。   在破庙里没寻到人,于是又飞速赶到甘,糜二夫人的住处,只见大门紧闭,门上冷冰冰地落着一把锁,一颗心不由沉了沉。   想找个人问问,目光扫了一圈,见山墙下坐着一个晒太阳的老头儿,忙凑过去,道:“老丈,你可知关将军去了哪里?”   “啊?”老丈抬头凝眸,一脸疑惑。   浮生见他像是没听懂,忙重复道:“我问您关将军去了哪里?”   那老人蹙眉,将一只手拢在耳际,大声道:“你说什么!”   浮生急了,俯身贴到他耳际,大声道:“请问老丈,关将军去哪儿了!”   “这么大声做什么?!”老丈猛地趔开脑袋,不满地看一眼浮生,“我听得见!”   浮生一脸黑线,却也觉自己情急之下有些唐突,于是忙‘嘿嘿’陪着笑,压低了一些声音道:“老丈可知关将军去了哪里?”   老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于是扯着嗓子喊道:“你是说关将军啊?我知道,关将军今天一早便挂印封官,离开许都了!”   浮生的耳膜被震得颤了一颤,心也跟着沉了沉:原来关二爷,他已经走了!   救美的来了   “谢谢您!”浮生高声道了谢,转身郁郁地往大街上走去,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人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她抬眸看看四周,行人来去匆匆,面无表情,连天空都阴沉沉的,让人感觉好生压抑。   关二爷终是走了,这般匆匆忙忙,可能从未想过要跟她告别,或是派人通知她一声。也是,在他心里,她可能只是一个帮过忙的小大夫,一个甚至称不上朋友的泛泛之交。   浮生仰头看天,瞬间觉得心里好难过,好想大哭一场。可在哭之前,她得想法子尽快离开许都城,否则相府里的人通知了城门官,那她可就没辙了。   唉,在许都待了还不到两个月,就又要匆匆离开,想想真是好心酸。   关键离了许都,她又能到哪里去呢?她在这乱世之中,举目无亲,连个能投奔的人都没有。思来想去,也只能回药王谷去了,也不知‘祖师爷’回去了没有,否则谷中还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那感觉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窒息得令人无法忍受。   浮生突然好想家,想她在那个A市的家,她想回去了,穿越一点儿都不好玩。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一切都还跟原来一个样儿,该有多好!   *   用罢午饭,关羽一行重新上路,又走了一两个时辰,便停在溪水边歇脚。   芸儿用水袋装了溪水,服侍二位夫人喝了一些。几个随从有的仰面躺在草上假寐,有的牵着马儿喂草。   关羽则坐在一颗大榕树下,背靠着树干,望着水面呆呆出神。半天,收回思绪,手指悄悄在胸前勾出一块帕子,低头看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将眉心蹙得更紧。   *   在相府的人封锁城门之前,浮生已经顺利地混出了许都。   出城之后,特意雇了辆马车,然后不断催促着车夫一路沿着官道飞速前行,一刻也不敢怠慢。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风吹起,寒意又加重了一重。浮生坐在马车里,裹紧披风,默默思量着:今个儿先找个民居借宿一晚,明天赶到西风渡口,搭上东去的大船,便可一路顺流而下,大概不到两个月,便能回到药王谷了。   正沉思间,忽听‘咔’的一声,马车晃悠两下,便停了下来。   浮生纳闷地隔着车门喊道:“车夫大哥,怎么了?”   外面没有回应,气氛有些不大对头,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车夫大哥?”浮生又唤了一声,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于是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凑到车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手,猛地一把拉开。   “哗啦——”浮生还未看清外边的情形,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便到了眼前。   “妈呀!”浮生吓得一个机灵,身子不由往后趔了趔,抵在车门上。她看着外面一群身着软甲,手持火把的骑兵,一颗心往下一点点儿沉了下去,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就是用脚指头想一想,也能猜到这些便是丞相府派来的追兵。好家伙,还以为跑出这么远,应该已经安全了,没想到还是人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曹丞相真是执着,看来的足有一百多号人,这么大的阵仗,浮生真有点儿受宠若惊。可这些人一个个沉着脸,凶神恶煞似的,不知是不是大晚上出这趟差事,心里不大乐意?   浮生心中禁不住忐忑,这些人见面就给她一个下马威,也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曹丞相授意,万一是曹丞相授意,那他岂不是真的动了怒?   浮生看着明晃晃的大刀,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曹操该不会一怒之下,要杀她泄愤吧!想着,兀自一个寒颤。   “你,你们想干什么?”浮生一通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整个人哆哆嗦嗦,舌头也不大利索起来。她看见车夫已经被这些人控制,嘴里塞着东西,呜呜地说不出话,不由提着胆,结结巴巴道:“你们放了车夫大哥,要抓便抓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车夫感激地看她一眼,又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他心里憋屈的很,这事儿闹的!本来以为接了笔大生意,可不成想却是找了个大麻烦!也不知这姑娘到底得罪了什么贵人,将他平白无故牵涉进去,如今挣钱是不想了,只盼着别掉了脑袋便好!   人群静悄悄的,没有人理会浮生的话,浮生兀自觉得有些尴尬。   正不知如何是好间,但见一人催马上前,于马背上向浮生拱手道:“丞相请姑娘回去!”   浮生扒着车门,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我不回!” 谁愿意回谁回,反正她不回!   火光之下,马上那人目光一凛,哼道:“这可由不得姑娘了!”   说着,抬手一扬,两个甲兵立马收起大刀,一把将浮生从车上拽了下来,然后驾着她就往马背上送。   浮生踢打着双腿,全身上下都在挣扎抗议着。她的命好苦,自打来了许都,三天两头被人这么拎东西般,拎来拎去!   马上之人见浮生很不老实,不由冷哼一声,怒道:“姑娘若是再反抗,这马夫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浮生一听这人不用她自己的性命,反而用马夫大哥的性命威胁她,果然是个有心机的。心里生了怯意,于是乖乖趴在马背上,果断不敢再动了。   那人勾唇冷笑,一扬手,众人纷纷翻身上马。   正准备催马而去,忽听官道之上,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么晚了,官道上还有人?莫不是传递军情战报的通信兵?众人揣着疑惑,纷纷回头,举起火把一瞧,果见一人一骑从黑夜中飞奔而来。   浮生眼尖,一眼看见赤兔马背上的关羽,顾不上其它,忙张牙舞爪地大叫道:“关将军,救我!”   关羽也看到了浮生,不由一愣。   三个时辰前,他们一行投宿在一家客栈。众人都睡下之后,他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心里有事儿,总像是一处解不开的疙瘩似的,搅得人心情烦躁。   纠结半天,最终仍是忍不住悄悄起身,嘱咐一声值夜的随从,便骑了赤兔马折回,想要回许都找浮生问个明白!   他要当面问问浮生,为什么要骗他。   本以为她尚在许都城中,却不成想会在半路遇到。看她的样子,像是遇到了麻烦,于是忙急急勒住马。   赤兔马嘶鸣一声,将前蹄高高扬起,复重重落下。关羽单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紧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   带头的那人打量一眼关羽,将他认了出来,于是喊道:“阁下莫非关羽关将军?”   关二爷拱手,“正是!”   那人身形微滞,又道:“既是关将军,不知有何吩咐?”   关羽望一眼马上的浮生,不动声色道:“实不相瞒,这位叶姑娘乃是关某的朋友,不知你们为何这般待他?”   那人一愣,心里揣了一肚子的疑惑,也不知关羽与这女子什么关系,却摄于他的威名,忙拉出曹操挡驾,道:“不敢瞒关将军,丞相看中了此女,欲要纳她为姬妾!”   关羽蹙眉,“那丞相可有问过叶姑娘的意愿?”   浮生刚被人塞了一块帕子在嘴里,说不出话,只好在马上拼命的摇头。   她不愿意,非常尤其格外不愿意!   带头那人见关羽如此相问,不由有些不大高兴了,“这是丞相的家事,请关将军不要插手!”   关羽看一眼正张牙舞爪的浮生,转而对这人冷哼道:“关某以为,叶姑娘好像并不想嫁给丞相,丞相这般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你!”带头那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再顾不上客气,怒道:“关将军,丞相爱才,故而放任你离去,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关羽神态自作,“丞相之恩,关羽铭记于心,它日定当报答,只是这叶姑娘,关羽既然见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将她带走!”   浮生连连点头,心中一阵感动,看来之前对他,定是有一些误会,她家关二爷可是磊落光明,又十分有原则的真英雄,怎么会对她的求救视而不见!   带头那人忿然作色,厉声喝道:“好!既然关将军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将就不客气了!”说着,抬手一扬,一群人刷刷亮出了大刀。   浮生担忧地看向关羽,只见火光之下,关羽一脸凛然正气,凤眸微微眯起,带着自信与从容,勾唇轻轻笑了笑。   “好帅!”浮生一下子便看直了眼!第一次见关将军笑,还真是,好看极了!   关羽提起大刀,横在身前,淡定地看着迎面那人提剑杀来,然后提刀一扫,那人‘噗通’一声便跌下马背。   浮生瞪圆了眼睛,这人也太弱了吧,怎么刚上场便被咱家关二爷给秒杀了!这根本就不是关二爷的对手嘛!   余人见他们的统领被扫下马,面上虽硬撑着,心里其实已有些慌了。   被扫下马那人撑起身子,又羞又怒,提剑便向赤兔马的马蹄砍去,赤兔嘶鸣一声,扬起前蹄,一下子将那人踢翻在一旁。   余人一下子被吓得傻了眼。   关羽冷笑一声,提着长刀纵马上前。那些人壮着胆一拥而上,关羽仍镇定自若,只听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地上瞬间便躺了一地断胳膊断腿儿,抱着身子嗷嗷大叫的甲兵们。   “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我不杀尔等,尔等速速回去替关某转告丞相,望他念着相国之尊,切不可再做荒唐之事!”   关羽挑眉扫了一眼这些人,然后催马到了浮生跟前,伸出手。浮生一愣,忙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中,于是关羽轻轻一带,便将浮生带在了身前,然后调转马头就要走。   浮生连忙大叫,“还有车夫大哥!”   关羽闻言策马向前,顺势一捞,将那车夫也捞到马上,然后一踢马肚,向官道疾驶而去。   带头之人从地上爬起,抬眸见关羽几人已消失在夜色之中,不由一跺脚,重重叹了一口气。   过关斩将   关羽在一个小镇上放下车夫,又付了些银钱给他,然后带着浮生继续向前。   天快亮时,两人停在一处小酒肆里稍作休息。   关羽见浮生饿得面有菜色,便吩咐小二安排了些饭食。浮生也不客气,挽起袖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的津津有味间,一抬头见关羽正蹙眉望着她,不由‘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可不是太过粗犷之人,只是因为饿了快一整天,才没了吃相。   关羽在乎的倒不是这些,他迟疑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丞相的人?”   浮生一听,这误会可大了,忙急着澄清道:“不是,绝对不是!”   关羽凝眸,“真的?”   浮生见关羽不信,急得一跺脚,干脆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两指,一本正经道:“我发誓!”   关羽面色稍缓,却仍是有些疑惑,追问道:“那为什么曹丞相要纳你为妾?”   浮生一愣,她家关二爷这神逻辑也是够可爱的,怎地曹操要娶她,她就一定要是曹操的人?难道不能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身材苗条云云?   这般闷骚迟钝,活该单身到而立之年,竟连个老婆都没讨到!浮生忍不住在心里轻嗔一句,转而又觉得好笑。闷骚迟钝又怎样,她自己还不就是喜欢这一款!   算了,为防咱家关二爷再有什么误会,还是得解释一下,于是浮生简单整理了思路,便‘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相府二公子请我去给丞相看病,浮生侥幸治好了丞相之疾,不料丞相恩将仇报,反而囚禁了我,逼着我嫁他,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原来如此,”关羽微微点头,这倒像是曹丞相的风格,“可你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浮生吐吐舌头,悄然扮个鬼脸儿,笑嗔道:“还不是怕将军多心!”想想关羽之前一直当她是曹操派来腐化诱降的美人儿,浮生便不由觉得好笑!   关羽闷闷地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浮生看他讷讷的样子,心中不由生起一丝顽皮,于是故意沉下脸,埋怨道:“还说我呢,浮生给将军送了书信求救,将军为何不来救我!”   关羽一愣,“书信?”   “对啊,我写了信,托人交给了芸儿!”浮生见关羽一脸茫然,竟像是不知道有这封信的样子,不由也纳闷儿起来。   关羽顿了顿,似有所悟,既而目光一转,轻声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只要姑娘平安便好!”   浮生目光滞了滞,总觉关二爷话里有话,但见他似是不愿多提的样子,便也不再追问,反正她现在人已经逃了出来,和关羽之间也没了误解,别的一切对她来说,就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好开心,关二爷不但没有不在乎她,反而还专程折回来救她!浮生简直受宠若惊,这幸福来的好突然!难道关二爷对她——   浮生激动的差点喷出鼻血来——   关羽不解地看一眼眉飞色舞的浮生,然后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姑娘的家乡在哪儿?关某也好送你回去!”   浮生一愣,仿佛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送她回去?不,不,她哪儿也不去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从今个儿起,关二爷在哪儿,她叶浮生就在哪儿,就算是狗皮膏药,她也要粘定他了!   “不,浮生不回去,”浮生一颗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还机智地摆出一副凄惨无比的神色,期期艾艾地煽情,道:“我没家人了,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被一位神医收养,后来神医也死了,我便流落到许都来!”   说完,华佗蹙眉的样子猛地蹿入脑海,浮生顿时一阵心虚,‘祖师爷’呀‘祖师爷’,对不住了!您老人家见谅,见谅!   关羽蹙眉,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   浮生夸张地一拱手,求道:“请关将军收留,浮生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偷偷从指缝儿里偷看关羽。   “这——”虽然关羽并不排斥浮生跟着,甚至还隐隐有些欢喜。但名不正言不顺,让浮生这么跟着,岂不是让人落下话柄,他倒无所谓,关键叶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传出去须是不大好听。   浮生不知关羽的这层顾虑,反觉得他婆婆妈妈太不痛快,于是便思量着替他下个决心。   关羽正为难间,忽见浮生咧开嘴大哭起来,不由手忙脚乱地安慰道:“你这是为何?”   浮生一边‘哭’,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道:“虽然相府的追兵暂时被逼退,可是他们回去之后,曹丞相必定会再派人来,将军即不肯收留,浮生早晚还是要落入他们手中,与其那时候受他们羞辱,倒不如现在早点儿死了算了!”   关羽一听,不由静静沉默了一会儿,浮生说道的有道理,所谓‘救人救到底,帮人帮到西’,这人既然救了,没道理半途而废。这样想着,心中忽而轻松起来。   “那好,你便跟着关某,待它日寻到兄长,再作打算!”   浮生连连点头,脸上瞬间便堆了一堆的笑容。   怕曹操的人追来,两人不敢耽搁,于是吃了些东西之后,便立刻继续往前赶路而去。   *   赶回客栈的时候,天已大亮。甘夫人见关二爷带回了浮生,脸色便一直有些不大好,倒是糜夫人十分热情地与浮生嘘寒问暖,还几次感谢她之前的相救之恩。   甘夫人见到浮生之后便一直忐忑不安,后见浮生半字未提书信之事,便稍稍放了心。   稍做寒暄之后,一行人继续上路,因为怕曹操追兵追来,便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寒风吹了一天,他们便顶着寒风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傍晚,天空突然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浮生听到风雪声,打开车窗一瞧,见关羽催马走在一旁,那飘絮般的雪花便一片片落在他的身上。   浮生一阵心疼,忙问芸儿要了一把伞,递出去道:“将军,拿着挡一挡吧!”   关羽回头扫一眼几位随从,见大家都缩头缩脑地暴露在风雪中,于是便回眸对浮生摆了摆手,道:“无碍!”   浮生只好收回伞,可是坐在车内,仍是不放心,于是每隔一会儿,便要挑开帘子看一看关羽。   糜夫人见了,不由取笑道:“叶姑娘对我家二叔真是周到!”   浮生脸上一红,“没,哪有——”   “还说没呢,看你脸都红了!”糜夫人挑挑眉梢,指着浮生的鼻尖,轻笑摇头。   甘夫人本闭着眼睛假寐,听了这话,不由睁开眼看一眼浮生。浮生见甘夫人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冲她笑笑,甘夫人却只装作没看见,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   浮生一阵尴尬,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夫人。   *   三日之后,一行人到达洛阳地界。   远远看见洛阳城耸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因为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故而显得尤其巍峨挺拔。虽然它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郡城,尚未拥有作为七朝古都的辉煌地位,但在浮生心底,却有一种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车轮轱辘辘向前转动,然后‘咔’的一声,晃悠悠停在了关口之外。   关羽摸着长须抬眸,只见关口前拦了鹿角,两侧一字排开数百甲兵,当先一人全身披挂骑着高头大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开口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关羽在马上欠身,道:“我乃汉寿亭侯关羽关云长,欲要借道通关,请尊驾行个方便!”   那人上下打量关羽一眼,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道:“原来是关将军,我乃洛阳郡守韩福,早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有天人之姿!只是要过关口,需得有丞相的通关文书!”   关羽一愣,道:“走的急,并不曾向丞相讨要文书!”   韩福脸色骤然一沉,道:“既如此,恕韩福不能放将军过去!”说着,一扬手,身后两队弓箭手立刻上前,半跪于地,然后搭弓上箭,摆好了阵仗   这情形,显然是要先声夺人,给关羽一个下马威。   关羽扫一眼这些甲兵,脸色也不由暗了暗,哼道:“如果关某非过关不可呢?”   韩福将长戟一横,厉声道:“那韩福便只好得罪了!”   关羽勾唇冷笑,倾身对马夫交代一句。浮生在马车里听见,忙掀开窗子,看向关羽急道:“将军小心!”   关羽一愣,冲她点点头,示意无碍,然后冲马夫摆摆手,马夫于是一挥马鞭,调转马头将马车拉向远处,直离了十几丈远,才停在一颗大树之下。   浮生和二位夫人都凑到窗口,焦急地观望着关口下的形势。   浮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其实到达洛阳的时候,她的心底便有了一丝疑惑,她所了解的‘过五关,斩六将’,最先到达的应该是一个叫做东岭的关口,不应该是洛阳。但转念一想,好像又有些明白,她是读过《三国》不错,可《三国》毕竟只是一本演义小说,并非正史,故而难免会有许多夸大甚至虚构的地方。   可笑她之前还为自己‘预见历史’的能力沾沾自喜,可如今看来,真正的历史细节到怎样,恐怕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回事儿!   如此,她对未来突然便没那么多自信起来,但不幸之中的万幸,至少有一点儿可以肯定,她家关二爷不会牺牲在这条寻兄的路上,可至于这中间会发生什么,她便全无头绪了。   过关斩将   关羽与韩福在关口外对峙,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时紧张到极点。   因为未知,所以担心,于是浮生从车窗口探出脑袋,眼睛盯着关羽,一眨也不敢眨。   远远听到关羽沉声喝道:“关某看在丞相份上,本不愿与太守冲突,可太守非要阻拦,关某便只好得罪了!”   “好大的口气!”韩福一口打断,不甘示弱地喊道:“左右谁可为我生擒了关羽!”   “我!”一人应声催马而出,提着长戟,便直直向关羽杀来。   关羽冷笑着看他靠近,只等着擦肩而过的瞬间,提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一撩,只听见‘噗嗤’一声闷响,这人便已从马上跌落,然后软趴趴地摔在黄土里,胸前碗口大的伤口依旧淙淙往外流着鲜血。   死人浮生不是没见过,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那些,她摸都不知道摸过多少遍了!甚至为了练胆,她还和同学们一起,去帮交警抬过车祸现场的尸体。可那些都是早已变凉了的,像眼前这么强悍的厮杀,然后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变成死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那人倒下时喷溅的血液,实实在在地在眼前划出一个弧线,令人禁不住手脚发凉,头皮发麻。虽然这是历史上的常态,可她叶浮生作为一个现代人,一时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当她听到长刀没入身体里的那声闷哼时,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一段不甚平坦的土路上,两侧是密密麻麻的丛林,丛林里还有许多未及融化的积雪。   好像有一束光射进眼中,刺得眼睛有些发酸,浮生不由抬手遮在眼角,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你醒了!”糜夫人轻唤了一声,然后将手里带着灯罩的油灯交到芸儿手里。   浮生见自己竟躺在糜夫人的怀里,不由一愣,觉得甚是失礼,慌忙就要起身,却被糜夫人喝住,道:“再躺一会儿吧!”   这温和的声音似有魔力一般,浮生果然乖乖躺下,不敢再动。   甘夫人也凑上来,问道:“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儿,”浮生扶着微微有些发胀的脑袋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是被血腥的场面给吓晕了过去,不由脸上一热,暗骂自己好没出息,看人家两位夫人,就压根儿一点儿事儿没有!   浮生自然不能跟甘,糜二位夫人相比,她们跟着刘备那么多年,对这种厮杀场面早已习惯,故而不像浮生这般,反应如此夸张。   “关将军呢?”突然想起关二爷,浮生撑着又要起身,口中急道:“关将军他怎么样?”   糜夫人抬手掀开帘子,指着外面轻笑道:“你看,二叔这不是好端端的?”   浮生看一眼马上的关羽,脸颊不由一热。   关羽早听到车内的谈话,知浮生醒了过来,不由便松了一口气,又见浮生开口问他,一时有些局促,正要催马躲开,却被糜夫人抓了个现行。只好强作镇定,催马凑到窗口,问道:“好些了吗?”   浮生点点头,羞涩地垂眸躲开他的视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烧的难受。   关羽只这一句,便再也找不出别的话说,为了避免尴尬,又忙端坐起身,目光复转向前方,装作查看路况的样子。   糜夫人被两人别别扭扭的互动逗乐,于是憋着笑,看关羽一眼,轻轻放下帘子,对浮生道:“你放心,我们已经出了洛阳,现在正往汜水方向赶路。”   浮生听了,兀自松一口气,也稍稍放了心。   *   第二天正午,车队已离汜水关不远。   这几日天气一直都很好,不似刚出许都时那般寒冷,故而大家的心情都还不错。   关羽抬眸看一眼太阳,勒住马,吩咐大伙儿在路边停下休息。   芸儿从马车里翻出了一些干粮,一一分给大伙儿吃。浮生见关羽远远坐在一块大石上,于是拿了馒头走过来。   “给!”绵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关羽抬眸,见浮生正侧着脑袋望着自己,不由有些发窘,忙伸手接过馒头。   浮生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下,然后用双手撑着脑袋,默默抬眸望向前方,只见长路漫漫,不由轻叹了口气。   关羽听到浮生叹气,下意识侧过头看她,猜她是在为安全忧虑,忙安慰道:“不用担心,云长一定会将姑娘和二位嫂嫂安全地护送出曹丞相辖下的地界!”   浮生听了,心头一暖,她家关将军虽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还是蛮细心的嘛!   “浮生相信将军!”   关羽点头,张口咬了口馒头,又就着水壶喝了口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目光一滞,然后嘴角不由悄悄上扬起一个欢乐的弧度。   浮生见了,奇道:“将军在笑什么?”   关羽看她一眼,眉梢难得挂上一丝促狭的笑意,道:“姑娘是大夫,难道还怕死人吗?”   浮生一愣,额上不由渗出一丝细汗,她家关二爷的笑点还真是奇怪,她是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怎地大夫就不能怕死人了?   再说了,揭人不揭短,她就是怕死人咋了!   关羽见浮生一脸严肃,想着是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云长没有取笑姑娘的意思!”   浮生看看关羽,‘扑哧’一笑,反倒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   “将军多虑了,浮生岂是那般小气之人!”   关羽松一口气,听到脚步声响起,转眸一瞧,见芸儿信步走了过来。   芸儿脆声道:“甘夫人问将军几时启程。”   关羽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道:“让大家收拾一下,立刻就出发赶路吧!”   芸儿应了一声,回身去通知众人。   浮生跟随着关羽站起身,太守整了整衣衫,余光一瞥,好像甘夫人正凝眸望着自己,忙转眸定睛一瞧,甘夫人却并未在看她,便以为方才是眼花了。   *   车马继续向前,缓缓开入一处峡谷,光线一时暗了下来。   浮生掀开车帘,抬眸一瞧,只见悬崖陡壁间夹着一条羊肠小路,而小路上面的天空也只有一线可见。两侧悬崖上长着一堆一堆的树丛,不时有野鸦从里面扑腾着飞出,然后呱呱叫着,往别的地方飞去。   光是听到乌鸦这般凄厉的叫声,就足以令人心惊胆颤,更别提眼前这凶险的地势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响着,自从进了峡谷之后,浮生心中便一直不踏实,不由默默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好歹安全出了峡谷,正要松一口气,忽听一阵喊杀声四起。   众人忙护住马车,四面一瞧,见路两旁的灌木里忽然蹿出数百个戎装的甲兵,他们一边摇旗呐喊,一边儿冲出来,将关羽一行团团围在了中央。   看这形势,明显是来者不善。   变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有些懵了。   还好关二爷够淡定,只见他一把勒住马,横眉扫了一眼那些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催马走出一人,神色严肃,目光犀利,冷笑道:“在下卞喜,乃是汜水关的守将!”   关羽打量一眼,将修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蹙眉沉声道:“某乃关羽,并不识得将军,又未至汜水关,不知将军为何截住我的去路?”   卞喜乃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蛮汉,他见关羽相问,将眉心一横,骤然作色道:“你杀了我那结义的兄弟,我如何能坐视不管!”   关羽一惊,道:“难道那洛阳城的郡守韩福是阁下的结义兄弟?”   卞喜咬牙道:“正是!”   关羽挑眉,“关某并无意杀他,是他定要拦我出关,才不得已为之!”   卞喜冷笑,目光咄咄逼人,高声喝道:“不管什么理由,反正人是死在你的刀下,你只管来偿命便可!”   好大的口气!   关羽微怒,不再同他客气,凝眸冷笑道:“韩福已亡,难道将军竟迫不及待地想要到地下与他相聚不成?”   “混账!”卞喜骂了一句,将眉心一横,接着道:“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说完,一踢马肚,握着双刀便冲了过来。   关羽立刻令人护住马车,自己则提了青龙偃月刀催马迎上去,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通混响,不肖片刻功夫,卞喜便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   关羽横眉扫一眼众甲兵,幽声道:“是卞喜与关某为难,和你们没有干系,关某不愿大开杀戒,有愿意走的,请立刻便走。”   说完,将长刀一横,指向旁边的小路。   一众人见关二爷神勇难挡,早吓破了胆,又见卞喜已死,于是一下子便跑了个精光。   听到外面已经没事,浮生大大喘了口气,鉴于上次的教训,她这回从头到尾都躲在马车里,看也未敢往外看上一眼。   过关斩将   过了汜水关,向东便是荥阳,这荥阳乃是北渡黄河必经之地。荥阳太守名叫王植,用浮生的话说,此人是个精干枯瘪的小老头,一对杏核大的小眼睛无时无刻都在滴溜溜地四处乱转,贼精贼精的。   这王植与之前两人不同,他见关羽到了城下,立刻便率众笑呵呵地出城迎接,热情地将关羽一行迎入城中。   进了荥阳城,王太守殷勤地安排二位夫人在管驿里休息用餐,又要约关羽出去喝酒,浮生听了,忙拽住关羽的袖口,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王植处心积虑地骗他孤身前往,恐怕有诈。   关羽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哪里会看不出王植的这点儿小伎俩。只是王植面上如此热情,他若公然拒绝,会落人口实,倒不如就跟着他走一遭,万一他到时候真动了手,再做计较不迟。   这样想着,果然便跟着王植去了太守府。   关羽一走,浮生与二位夫人的心便都悬了起来。她们坐立不安地等了个好几个时辰,直到日暮时分,才见关羽一人拎着青龙偃月刀回来。   浮生正要上前,却见旁边一个身影已经先她冲了过去,浮生一愣,见甘夫人已经到了关羽跟前,拉住他的胳膊问道:“二叔没事吧?”   只觉得这画风有些不对,浮生不由囧了囧,余光瞥见糜夫人的脸色好像也有些不大好。   关羽猛然被甘夫人拉住,自然是最最窘迫的那个人。他慌忙后退一步,倾身拱手做礼,顺势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   “让嫂嫂担心,是关羽的不是!”   甘夫人见关二爷客气疏离,脸上也颇有些尴尬,忙收回手,福身还礼道:“二叔辛苦!”   浮生已跟着糜夫人迎了上来,此时只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退到糜夫人身后,悄悄低下头。   糜夫人福身行礼,关切道:“一切可还顺利?这王太守有没有为难二叔?”   关羽迟疑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浮生,说道:“没什么,都已经解决了!”   浮生听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忙抬眸去瞧,这才发现关羽脸色惨白,唇上竟无一丝血色,心中着急,一把上前,拽住他的胳膊,道:“将军是不是受了伤?”   关羽咬牙,额上不断渗出细汗,浮生慌忙松开手,低头一瞧,只见他手臂上竟红了一片!   甘,糜二夫人也都吓了一跳,忙招呼左右一起将关羽扶到椅子里坐下。   芸儿已经拿了药箱过来,浮生小心翼翼地帮关羽脱掉袖子,袒露出半个胸膛来。   众人定睛一瞧,只见关二爷胸口直到左肩处都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想来是怕她们担心,故而他在回来之前便已自行做了简单的处理。   浮生伸手就要去解这些纱布,却被关羽抬起右手制止,“随便在这上面包扎一下便可,此地不能久留,吩咐下去,我们马上上路!”   看关羽的伤势,又听他这话,浮生心中了然,想来那王太守这一场鸿门宴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只可惜还是被她家关二爷给闯了出来。   王太守还是不是尚在人世,浮生一点儿都不关心,她此刻关心的,只有她家关二爷的伤势。   关羽见浮生拿起剪刀要去剪那纱布,忙急声道:“来不及了!”   浮生本就为关二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生着闷气,此时听他又说这话,不由怒道:“你可知伤到此处,轻则废了手臂,重则感染而亡!将军以为,如果你死了,两位夫人还能平安与刘皇叔会面吗?”   关羽一愣,蹙起眉头,垂眸不再说话。   甘夫人早慌了神儿,只好拿着帕子在一旁默默啜泣。倒是糜夫人镇定许多,她听了浮生的话,忙凑上前道:“快请姑娘给二叔治伤!”   浮生点头,握紧剪刀,麻利地剪开纱布。待看清楚伤势,不由心口一紧,只见关羽胸口处,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刀伤,一直向左蔓延到肩头,伤口很深,向外翻着,甚至隐约可见白哗哗的肩骨。   芸儿扶了甘夫人到一边坐下,糜夫人便听着浮生吩咐,帮着她来回递东西。   浮生先小心翼翼地用清水为关羽清洗了伤口,然后上药,重新包扎。她一边缠着绷带,一边抬头,见关羽蹙着眉,一声未吭,不由一阵心疼,轻声道:“将军若是疼了,叫出来会好一点儿!”   关羽摇头,从嘴角挤出一个变形的笑容,闷声道:“无碍!”   果然是关二爷,毅力不俗,竟一声不吭地忍了这种锥心之痛。可他越是如此,浮生心里反而越是不好受,为了尽量避免碰到他的伤口,浮生全身都紧张地绷着,包扎的手也稍稍抖了起来。   缠好绷带,浮生又小心地帮他穿好衣服,然后伸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因为太过紧张,此时一放松,只觉腿上一软,整个人失去重心,直直往旁边倒去,关羽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浮生见关二爷一张放大号的俊脸贴在眼前,心下一惊,一把从他怀里跳开,回头便紧张兮兮地检查他的手臂,急道:“有没有扯到伤口,让我看看有没有?”   半天没有回应,浮生疑惑地抬眸,见关二爷正觑着眸子,饶有兴致地看她,眼中竟带着一丝玩味儿的笑意。   浮生心头一阵闷堵,人家是担心你,你倒看热闹一般,是几个意思?于是轻哼一声,干脆转身别过脸,赌气不再看他。   好个关二爷,我看闷是做给人看的,‘骚’才是您的本质对吧!   关羽见浮生发起小脾气,只是凝眸笑笑,来不及多做安慰,便果断吩咐众人,收拾东西上路。   浮生哪是真生关二爷的气,她见大家忙忙碌碌,也忙跟着收拾起来。   过了荥阳城,不肖十里路,便到了黄河岸边。   与船家议好了价钱,将行礼搬上船,大家正要登船,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关羽忙催促众人登船,自己则提了青龙偃月刀,在最后面断路。   未几,只见漫天霞光之中,一群曹兵转过山丘,向这边狂奔而来。马蹄声疾,卷起尘土漫天,在这漫天的尘土中,隐约可见旗帜上绣的是一个‘张’字。   一行人都上了船,浮生忙趴在窗户口朝关羽挥手,高声喊道:“将军快上船!”   浮生话音刚落,那边儿曹兵里也有人喊道:“关将军莫走!”   关羽正要登船,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愣,忙停下来回头一瞧,见帅旗之下,骑白马的果然是张辽。   关羽回身,远远朝张辽拱手做礼,朗声道:“在许都这些日子,多蒙张兄照应,云长感激不尽!只是如今你我各为其主,只好就此别过,告辞!”   关羽说完,大步往船上而来,那边张辽忙出声制止,道:“关将军,丞相与你有言在先,并无意要阻止你离去,只是那叶姑娘,却是丞相心头之人,所为君子不夺人所爱,还请关将军留下此人!”   浮生在船上听了这话,不由脸色一沉:这曹丞相还真把她当成自家私有财产了,她叶浮生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个物件,难道您随意给个标签,就能给咱定性了?   想想这个时代的女人还真是可怜,难道在男人的眼中,她们就只能是没地位,没自我,锦上添花的一个物件而已?!   她叶浮生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才不能像她们这般任人欺辱,逆来顺受!   只是不知关二爷又是怎么想的,他一向忠义,若是顾念着曹操待他的恩情,有了犹豫可怎生是好?这样想着,浮生便不由紧张起来,忙竖起耳朵,只见岸上关羽驻足回身,道:“既如此,关某当有一问!”   张辽一愣,在不远处勒住马,抬手止住众人,道:“将军请问!”   关羽提着大刀,长身而立,敛眉正色道:“请问张兄,丞相要娶叶姑娘,可有父母之命?”   张辽一窘,含糊道:“辽实不知!”   关羽早料到他会如此搪塞,于是不慌不忙道:“叶姑娘年少而孤,并无父母兄妹,故而这父母之命应无从谈起!”   张辽一时语结,竟不知如何回应,他家曹丞相向来好女色,强抢民女的事儿时有发生,他们这些下属,虽然看不惯,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关羽见张辽无话可说,忙趁势追问道:“请问张兄,丞相要娶叶姑娘,可有媒妁之言?”   张辽神色又是一滞,“这——”   关羽凝眸而笑,轻轻摸一下修长的美冉,拱手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不合礼制,请丞相备齐了这些,再来向叶姑娘求亲不迟!”   说着,不待张辽开口,便头也不回地往船上而来。   张辽这才意识到关羽是给他设了个套,等着他钻进来,不由一脸沮丧,懊恼不已。   浮生望一眼马上一脸窘迫的张辽,又转眸看看她家关二爷,不由垂眸轻笑,她以前可真是看走了眼,她家关二爷脑袋瓜儿其实挺好使的嘛!这逻辑这口才,唬得她都一愣一愣的!   张辽眼睁睁看着关羽跳上船,然后迎风立在舟头,对着他拱手作别。   旁边的副将急忙提醒道:“将军,再不抓人,人就跑了!”   “哦,”张辽愣愣地应了一声,见关羽一行已离了岸,才缓声道:“不怕,拿我弓箭来,本将军一箭定要射杀关羽,向丞相交差!”   左右听了,忙送上弓箭,张辽接过,果然搭箭上弓,瞄准立在舟头的关羽,手腕一松,‘腾’的一声,羽箭立刻带着劲风,呼呼飞了出去。   关羽眉心一紧,胳膊上顿时一阵吃痛,他蹙眉低头一瞧,竟是中了箭。   岸上曹兵一阵欢呼,张辽又搭箭上弓,这次却被关羽闪身躲过。又一连射了几箭,却都没有射中,慌忙招呼兵士们追赶时,大船已经驶向江心,追不上了。   暧昧   关羽蹙眉走入船舱,浮生慌忙迎上来,将关羽扶到一旁坐了。   关羽看一眼手臂上那支箭,凝眸一笑,伸手握住箭身,一咬牙,用力拔了出来。浮生看到,兀自吓了一跳,忙掏出一方帕子按在他的伤口处。关羽将那只箭拿在手中,饶有兴致地端详片刻,然后‘呵呵’一笑,隔着窗子甩手扔进了江中。   浮生小心地盯着伤口,待血流止住了些,便拿开帕子,将芸儿递来的伤药涂上一些,然后一边包扎,一边忿忿不平,道:“这张将军真是的,好歹与将军相交一场,怎么能下得去手!”   这新伤落旧伤的,看得人心里实在不好受。   关羽闻言,奇道:“你认得张将军?怎知我与他交好?”   浮生一愣,可不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她便是那日包子铺前的小乞丐,故而并不知道她认识张辽。   浮生顽皮地不想主动提醒他那日之事,于是忙编个借口道:“我是在丞相府的时候,听下人们议论,才知道的!”   关羽没有生疑,只轻笑摇头,道:“你错怪张兄了,他可是出了名的神射,从来都是箭无虚发!这次只是射中我的手臂,其实是有意为之,既没伤我太重,又好在丞相那里交差!”   浮生心有所悟,转眸思道:“那将军没躲他这一箭,也是有意为之了?”   关羽轻笑不语,浮生却已经明白了,这张辽与她家关二爷都是磊落光明的汉子,所以才能看懂彼此的心思,然后给予默契的配合。果然是乱世英雄,浮生不由对这张辽也生出了一丝敬意。   包扎完毕,关羽抬一抬左臂,蹙眉看着厚厚的绷带,沉声道:“怎地端午节还远,姑娘倒把关某的胳膊包成了个粽子!”   浮生不由‘扑哧’一笑,这关将军,如今竟也懂得开起玩笑来了!只是这打趣儿的言语配上过分严肃的表情,实在是可爱的紧呢!   浮生轻笑了一会儿,然后悄然收起嘴角的笑意,看一眼关羽,轻声道:“将军可知,今日你若是弃浮生于不顾,浮生别无它法,就只好选择跳江了!”浮生这话难免有些夸张的成分,她倒不是真的打算去跳江,只是真心感激关羽。   关羽目光一滞,不由小声斥道:“胡说什么,姑娘也太小看关某,关某岂是那种无情无义,明哲保身之人!”   一种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浮生觉得,她与关二爷之间的距离好像在无形中越靠越近,这种感觉,真是太令人兴奋!   *   过了黄河,就意味彻底逃出了曹军的追杀,因而虽然江上寒风瑟瑟,但大伙儿的心情都还不错。   黄河水浩浩荡荡,令人看了,不由便心胸开阔起来。   浮生趴在船头,将染了血的锦帕浸在水里面荡了荡,洗净拧干,然后抬袖蹭一下鼻尖,凝眸看着浩浩荡荡的江水,心中不由感慨:虽然这次出逃的经历并不似演义小说中描述的那般曲折,但这一路逃出围追堵截,却也算得上是惊险异常。   关二爷和甘,糜二位夫人也都从船舱里出来,迎风立在舟头,向前望着汝南郡的方向,想来他们心中,此时也一定如浮生这般,感慨万千。   *   渡过黄河便到了汝南地界,一连半个月风餐露宿,众人都有些吃不消。如今既然已经平安,便不需要再像先前那般没日没夜地赶路,于是关羽便带领众人投宿在一家客栈,准备好好休整两日。   两日之后,辞了掌柜要走,掌柜追出来,问他们往何处去,关羽便告诉他取道汝南,然后往天水方向寻亲。   掌柜的一听他们一行要去汝南,不由蹙眉摇头道:“客官听我一句,汝南去不得,你们要么过些日子再去,要么干脆绕道,避开汝南!”   众人听这掌柜神神秘秘,心中纳闷,不由面面相觑。关羽问他是何原因,掌柜的却连连摇头,一句不愿再提。   停下不走显然不切实际,绕道而行,又会耽误许多日子,若是路上再遇到些什么变故,那便不知何时才能与刘皇叔汇合。   关羽征求了二位夫人的意见,最后还是决定坚持原来的计划,继续取道汝南,到时候若真有事情发生,再作打算便是,毕竟他们这一路,什么危险没遇到过?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一行人继续上路,走了半晌,眼看着到了正午,便在一处温泉池子旁停了下来。   随从们架起锅灶,忙前忙后地烹煮饭食。芸儿则服侍着二位夫人,在大石上坐着休息。   关羽见水温正好,便牵了赤兔马到水中,趁着温水帮它刷洗身子。浮生见了,顿时玩心大起,将刚捡来的柴火往锅灶旁一堆,忙凑过来,往水中看了看,干脆也脱了鞋子,将裤腿挽得老高,然后趟过去,好奇地看关羽帮赤兔刷洗。   池水不是很深,刚刚没过膝盖,赤兔马温顺地站着,任由关羽舀了水,一瓢一瓢地淋在它的身上。关羽受伤的左臂用绷带吊在脖颈里,使不上劲儿,只好单用右手拿着刷子帮赤兔刷洗。   浮生对这种高大威猛的动物向来抱着一颗敬畏之心,从不敢与它们过分亲近,于是只将双手扶住膝盖,半蹲在一边儿看热闹。   关羽见她一双美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赤兔马,目光不由悄悄柔软了几分,于是手臂一伸,将手中的刷子递给浮生,道:“试试?”   浮生看一眼赤兔,赤兔像是感觉到了她跃跃欲试的目光,突然仰天长啸一声,吓了浮生一跳。浮生忙怯怯地往后退了退,像个孩子般,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惊慌失措地摇摇头。   关羽轻笑,安慰道:“不要怕,赤兔性子温顺,不会伤害你!”   浮生看一眼关羽,然后带着一肚子的怀疑,鼓足勇气走上前,接过刷子蘸了水,凑到赤兔跟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快速地刷了两下,然后立马向后逃开两步。   赤兔轻哼一声,像是很享受的样子,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   浮生不由放了心,胆子也愈发大了些,于是干脆凑到跟前,放手大干起来。关羽则负责往赤兔身上淋水,两人分工合作,也不说话,只是默契地用目光进行交流。直到将赤兔马洗的干干净净,才牵回到草地上。   关羽摸了摸赤兔的脑袋,赤兔便温顺地伸长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活像是在撒娇。浮生最受不了这种萌物,于是一脸艳羡地看着这副情景。   关羽看见她的神色,不由轻笑,拉住缰绳道:“你来试试?”   浮生壮着胆,伸手往它脑袋上摸去。   “嗯哼!”一声轻微的嘶鸣,马儿扬起前蹄,潇洒地抖了抖身上的鬃毛。   浮生猝不及防,活生生被喷了一身的水,狼狈极了。关羽看了,修长的丹凤眸子微微眯起,嘴角也不由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浮生瞪他一眼,还说赤兔乖巧,它分明是故意给她难堪才是!如果有性别,那这赤兔一定是个女的,八成是将她当成了情敌!   关羽见浮生一身狼狈,忙顺手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递给她,道:“擦擦吧!”   浮生接过来在脸上随意抹了一把,余光瞥见这帕子有些眼熟,不由送到眼前仔细一瞧,可不正是她原来的那方!   关二爷竟一直保存着她的东西,浮生‘嘿嘿’傻笑一声,只觉得心头一下子甜得如吃了蜜一般。   关羽见浮生笑得奇怪,于是目光一转,落在那方帕子上,不由一阵尴尬,忙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原该早些还给姑娘,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关二爷实在不适合撒谎,这谎言编的实在有些没有技术含量!她们半个月来,日日在一起,还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分明是心中有鬼!不过这鬼嘛,她真是喜欢的紧呢!   两人说说笑笑,也没顾上周围的情形。   那边甘夫人一直淡淡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目光里却不由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阴影。   *   草草用过午饭,一行人继续上路。   正在官道上缓缓走着,迎面拐角处却突然闪出一队人马来。关羽一惊,忙示意随从们一起护住马车,可这些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便又继续向前而去,看也未多看他们一眼。   看来这些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大伙儿便稍稍放了心。   浮生透过车窗往外看,见这些人用板车拉着几口棺材,心里觉得奇怪:怎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待看到最后面那口棺木,不由一愣,只见那副棺木中好像一直往外滴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瞧,那殷红的东西竟然是血。   死人的血早已凝固,不应该会渗漏出来,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这棺材里的人应该还没有死!   起死回生   没死的人装进棺材?这里面的信息量好像有点儿大。   不管是不是阴谋,反正她身为一个大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被棺材给活活闷死!   某人头上的圣母光辉一瞬间闪耀起来。   “停车!停车!”浮生喊了两声,见没得到回应,情急之下干脆伸手拉开了车门。   关羽一抬手,马车停了下来,他侧眸看向整个身子已经探出来的浮生,奇道:“出了什么事?”   浮生麻溜儿地跳下马车,来不及细说,提了衣摆便向那副棺材奔去,还未到跟前,却见寒光一闪,有人横枪将她拦了下来。   拦她的是一位身着锦袍,面若冠玉的年轻人,看他端坐于白马之上,面色柔和,气质温润,倒不像是个坏人。   此人疑惑不解地看着浮生,然后客客气气地抱拳施礼,问道:“这位姑娘,为何要拦我们的车?”   这声音温和有度,倒像是个谦恭知礼的君子。浮生于是放下了一些戒心,拱手道:“敢问公子,这棺材里装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年轻人一愣,“当然是死人!”难道棺材里还能装活人不成?   “不”,浮生凝眸,言语间带着自信,“以我之见,这里面装的应该是一个活人!”   年轻人愣了愣,这位姑娘好生奇怪,她又没见过棺材里的人,如何能断言他还活着?多半是胡乱猜疑罢了,于是便有些不以为然,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棺材里的人全由仵作查验过,确实都已经死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他们还急着赶路,并不想多浪费时间。   浮生见他不信,也有些急了,如此你来我往地耽误时间,待会儿棺材里的那位可真要变成个死人了!情急之下,将眉心一横,故意拿话激那年轻人,道:“那公子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儿?”   年轻人抿嘴轻笑,勒紧缰绳,饶有兴味地看浮生,道:“姑娘既然如此笃定,那赌注是什么?”   浮生蹙眉,怎地还要什么劳什子赌注?作难地闷闷沉思片刻,转而双手一拍,看向年轻人喜道:“赌注就是:如果棺材里的人还活着,就请公子允许我为他医治!”   年轻人一愣,“你是大夫?”   “正是!”浮生抬袖擦擦额上的细汗,唉,做大夫难,做个好大夫更难,不但医术要精,连智商也得跟得上,这番斗智斗勇,心好累。   年轻人盯着浮生仔细打量一番,轻抿着唇,似在沉思。浮生等得不耐烦,正要‘发作’,却见此人忽然摊开手,一本正经地说了个‘请’字。   几个随从听了年轻人的指示,凑到板车前,七手八脚地将棺木抬了下来。   关羽早下了马,寸步不离地守在浮生身边,那边儿甘,糜二夫人听了浮生与年轻人的对话,心中好奇,也下了马车,相伴着走过来瞧热闹。   浮生胸有成竹地扫一眼众人,然后摊开一只手,吩咐道:“请开棺!”   几个随从复看一眼年轻人,见他轻轻点头,才一齐动手挪开了棺盖儿。   一阵难闻的臭味顿时扑面而来,众人连忙捂住鼻子,纷纷后退。   浮生摆手示意众人走远一些,然后抬袖遮住鼻孔,凑近往里一瞧,只见棺中之人仰面躺在白色的布单上,脸色惨白,眼窝凹陷,猛地一看,确实像是已经去世的样子。   此人像是得了什么怪病,全身上下露出来的皮肤都好像烂掉了一般,没有一处完好。脸上兀自流着恶脓,狰狞恐怖,看了简直令人胆战心寒,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恶心透了。   浮生忍住想要做呕的不适感,吩咐几人将‘尸体’抬出来,放在旁边的大石上,然后蹲下身子,扒开他的眼睑仔细看了看,又将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不由一愣。   怎么没有脉搏?   浮生一窘,也顾不上脏,忙趴在他的胸口,屏息细听了一会儿。   心脏也没有丝毫跳动的样子。   浮生额上,手心不由都渗出了细汗,难道是她的判断错误,这人果真已经死了?若真如此,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不但丢她自己的人,这回连祖师爷的人都顺带着丢了!   看出浮生的异样,年轻人脸色依旧温和,倒是他的那些手下,脸色都一齐沉了沉。   浮生偷偷抬眸扫了一眼,见他们悄然握紧手里的大刀,只觉脊背发凉,手腕也抖起来,不由咧开嘴,尴尬地笑笑。   这可怎生是好,自己真是会找麻烦,干嘛没事找事,她自己不做不死,可千万别再连累了关二爷才好,看这些人人多势众,万一起了冲突,恐怕不好对付。   年轻人身后一壮汉怒目圆瞪,狠狠剜了浮生一眼,浮生一个机灵,忙将手指复搭到那‘尸体’的腕上,装出一副还在认真检查的样子。   指尖突然微微跳动了一下。   呃?怎么感觉好像触到了一丝脉搏?浮生心中大喜,忙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闭上眼睛细细诊察。   须臾之后,浮生嘴角悄然勾起一丝笑意:这人脉象虚浮无力,几乎感觉不到,要是粗心一些,难免会以为他已经死亡。还好她叶浮生并不是那误人的庸医,她几乎可以断定,此人并没有死,只是身体虚弱,暂时昏过去了而已!   一群人凑上来,好奇地看着浮生,见她竟轻轻笑了笑,不由纳闷儿,这人难道还真活着不成?   浮生抬眸转向关羽,道:“麻烦将军把我的药箱取来!”   关羽看她一眼,果断向马车走去,片刻便提了药箱回来,交到浮生手上。   浮生打开药箱,取出一枚银纸,然后一手掐住此人的人中,一手将银针扎进了旁边的穴位。完了,又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塞子,放到‘死人’鼻下。   众人都屏息凝神,默默盯着浮生手头上的动作。   只听‘阿嚏’一声,‘死人’胸口一颤,竟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众人一个激灵,顿时吓得后背发凉,连身上的汗毛也瞬间不寒而栗起来。   像这种活生生的‘诈尸’场面,他们皆是生平第一次见。   年轻人凑上前,狐疑地将手指往那‘死人’鼻下一探,不由目光一惊:这‘死人’竟有了呼吸!   ‘死人’不会有呼吸,这人果然还没死。年轻人站起身,不由冲浮生拱手,赞叹道:“姑娘真乃神人也!”   浮生轻笑,只觉这句台词有点儿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她拿了被单帮病人盖上,起身道:“此人眼下虽活了过来,但他身上的疫病恐怕不是三两天便能医好,故而需要从长计议!”   年轻人一听,更加惊讶,道:“原来姑娘已经看出此人染的是瘟疫!实不相瞒,这几口棺材里躺着的,也都是染了疫病死的!”   浮生点头,“我方才闻到你们腰间药囊里散发出的香味,便知正是预防疫病的方子,又查看了此人的症状,更加确信他是感染了疫病!”   年轻人叹道:“姑娘猜的不错。前方二十里便是汝南郡,郡中如今瘟疫横行,感染者不计其数,我们每天都要运送许多病死的人到山谷中掩埋。”   两位夫人听到这话,回望绵绵远山,脸上不由添了一层惧色。   浮生忽而想起那日掌柜的忠告,怕正是指的这瘟疫之事,不由与关羽对视一眼,看他的神情,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儿。   浮生顿了顿,对那年轻人道:“你们可还有多余的香囊?”   年轻人听了,忙吩咐手下,将多余的香囊悉数拿来。浮生接过,道了谢,亲自交给关羽和二位夫人一人一只,又将剩下的全部交给芸儿,让她发给大家。   年轻人凝思片刻,忽而上前,恭身道:“姑娘医术高明,不知可愿到汝南郡帮忙?若能找到控制疫情的法子,也算是拯救全城百姓于水火之中!”   浮生一听,这年轻人倒是说出了她心中的想法。虽说她心中也怕死怕的要命,可谁让她不小心学了医,如果此时见死不救,实在有些不甚厚道。   还好这个时代的疫病大都可控性都比较强,不似现代各种禽流感那般猖獗。浮生大学时修过疫病课,穿越后又跟着华佗亲自到疫病区实践过,故而她对这疫病还是有一定的把握,只是恐怕要浪费些时日而已。   就算她愿意,可是不知关二爷与二位夫人的想法,毕竟这要是一耽误,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于是,忙抬眸向关羽征求意见,关羽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顿了顿,复将目光转向甘,糜二位夫人,道:“二位嫂嫂以为如何?”   两人相视一眼,皆点头表示同意。糜夫人道:“既然遇到了,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咱们叶姑娘又有一身的本事,应该出些力才是!”   “多些将军和二位夫人谅解,只是恐怕要耽搁些时日!”   关羽轻笑,“无碍!”   浮生报之以浅笑,鬓间乱发无意被东风吹起,心底便突然生出一丝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之感来。   年轻人见浮生应了,于是欣喜地向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只是我还有令在身,需将这些尸体送去掩埋,请恕不能亲自迎各位入城。各位先行去往汝南,到了城外,只需说是赵云请来的客人,便自会有人招待!”   浮生一听,被‘赵云’二字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要脱口问出‘是不是常山赵子龙’云云,还好忍住了,否则定要惹人生疑。   看这年轻人的样子,威风气度与他家关二爷不相上下,恐怕多半正是赫赫有名的蜀汉五虎上将赵云赵子龙!   浮生心中激动不已,想起赵云与眼前各位日后亲如一家,她空守这个秘密却不能说,对于她这种心里藏不住话的人,真是憋得相当难受。   关羽见浮生愣愣地没有回应,忙上前拱手,替她寒暄道:“赵兄且去!”   汝南郡   赵云留下两个随从,便率众继续往山谷里行进,关羽一行则由这两个随从带路,一路快马往汝南而去。   夕阳西下,斜阳如瀑,空旷的原野里一地金黄。   未至城中,便见沿途搭建了许多行军用的帐篷,有官兵在棚下舍粥赠药,百姓们则排着队,井然有序地领取。   看这些百姓的样子,除了衣着寒酸以外,并没有任何患病的迹象,想来那些感染了疫病的,应该已经被隔离了起来,但他们沿途并未见到隔离病区。   到了城中,两位随从与守城官一说,那城官便派人将关羽一行安排进驿馆。   大家在驿馆里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浮生帮着收拾了一会儿,待一切安排停当,甘,糜二位夫人便由芸儿陪着,到后堂休息去了。   浮生在驿馆里坐立不安,脑海里一直浮现出那个‘死人’身上狰狞可怖的惨状,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便与两位夫人交代一声,要往城中去察看情况。关羽见她迫切要去,便说陪她一起,浮生倒也没推辞,无论怎样,有关二爷在身边,总能感觉踏实一些。   在城中转了一圈,只见街上到处都搭建着简易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一片连着一片,蔚为壮观。这些帐篷底下,各自聚集着一些百姓,身旁大都堆着些行礼包袱,想必是从其它地方涌来的难民。   一队官兵于开阔处架起大锅,一边熬制汤药,一边又煮些粥饭,施舍给这些难民。   关羽心中觉得奇怪,于是拉住旁边一位老人,问道:“老丈可是从外地来的?”   老人微眯起双眼,认真将关羽打量一番,然后操着苍老的嗓音回道:“正是,老夫是清河县一带逃难过来的!”   关羽奇道:“汝南是重疫区,为何不逃去它处,反倒往这里来?”   浮生凑近些,竖起耳朵听着,关羽质疑的,也正是她觉得奇怪的。   “唉!”那老丈听罢,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如今兵荒马乱,又能逃到哪里去?待在这汝南郡,最起码有吃有住。咱们刘皇叔在郡中施饭赠药,我这一把不中用的老骨头,到这儿才能求得一线生机,到别处,恐怕早就饿死了!”   刘皇叔?浮生心中‘咯噔’一下,这天底下的刘皇叔恐怕不多吧?她下意识望向关羽,见他眼中涌起激动之色,忽而一把扯住老丈的胳膊,追问道:“老丈,请问是哪位刘皇叔?”   老丈奇怪地打量关羽一眼,道:“不就是刘玄德刘皇叔!”   刘玄德?刘备!   浮生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真是小的可爱,他们本来打算一路往北去寻刘备,却没想到竟会在半道上遇着他。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浮生心里激动,关羽却比她更要激动一百倍,一千倍。只见他攥住老丈的胳膊,面露喜色,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老丈可知我家兄长现在何处?”   老丈一头雾水,眼中尽是疑惑,浮生看见,忙补充道:“就是刘皇叔!”   老丈‘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你们要找刘皇叔啊,那边儿棚子下的不正是他吗?”   关羽与浮生齐齐转眸,果见不远处帐篷之下,灯光之中,一群百姓簇拥着一身着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而那男子正握着一位老人的手,关切地叮嘱着什么。   浮生暗暗思量:这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刘备刘玄德了,看他身着锦袍,头戴玉冠,身材修长,方头大耳,嘴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倒是一副亲切温润的样子。   浮生正默默赞叹,关羽已大踏步朝那人奔去,浮生愣了片刻,忙快步跟上。   刘备正与那老人说着话,忽听耳边响起一个激动的声音,“大哥!”   刘备目光一怔,猛然回头,见关羽长身立于灯下,不由‘哗啦’起身,一把攥住他的手,激动道:“二弟!”   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眸中隐隐都有泪光。周围人面面相觑,已有兵士认出关羽,也都凑上来,脸上带着惊喜之色。   浮生站在一旁,眼角带着笑意,真心替他们高兴。   刘备与关羽互诉了别情,便要拉他到郡府中宴谈,关羽忙道:“云长一路护送二位嫂嫂来寻大哥,此刻二位嫂嫂正在驿馆中休息!”   刘备心中感激更甚,忙吩咐手下兵卒到驿馆中去接回二位夫人,然后仍拉着关羽的手要同去府中饮酒谈话。   浮生莫名被晾在一边儿,感觉关羽眼中此刻只剩下刘皇叔,似乎早已忘了她的存在,不由闷闷的有些生气,于是愣愣地看着两人携手而去,却负气地不肯跟上去。   关羽走出几步,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回头一瞧,见浮生孤零零立在灯影之下,才意识到方才见了大哥只顾着高兴,竟一时将她忘了。关羽心中有愧,忙拉着刘备回来,介绍道:“大哥,这位叶姑娘乃是一位妙手神医,于云长及糜夫人都有救命之恩,城中的疫情,有她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刘备一听,面露喜色,笑盈盈将浮生打量一番,拱手做礼道:“若能得姑娘相助,备感激不尽!”   浮生福身回礼,道:“皇叔不必客气,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份!”   *   刘备派人接回了甘,糜二位夫人,这边儿赵云也已经回来,众人相互见了礼,一时都感慨万千。   郡府中摆好了宴席,刘备和二位夫人在上位就坐,众人则依次坐在左右两侧的矮桌后面。大伙儿一边儿吃酒,一边说一些别后的情形。   这些人同甘共苦多年,早就亲如一家,故而聊起天儿来,没什么拘束,每每聊到开心处,还开怀地笑上一回,可谓其乐融融。   浮生十分喜欢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她挨着关羽而坐,默默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刘备身上。只见这位刘皇叔年过四十,面相和善,眼角仿佛常年挂着笑,略微有些发福。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言笑间浑身散发着一股王者之气,可称得上是天人之姿。   关羽仰面灌下一盅酒,长舒一口气,咂嘴感慨道:“正要往袁绍军中去寻大哥,不想竟得以在此处相见,实在是上天眷顾,让我们兄弟得以团聚!”   刘备也跟着慨叹,“正是!自从徐州失散以来,为兄便派人四处打听二位贤弟的下落,奈何一直没有消息,这不前番刚刚打听到三弟人在古城,二弟你便到了汝南!”   关羽喜道:“三弟也有了下落?果然是上苍眷顾,只盼我兄弟三人能早日相聚!”   浮生见他眉眼间尽是笑意,知他真心高兴,不由也跟着一起高兴。她猜到刘备口中的三弟自然便是张飞张翼德,如今这结义的三人已齐了两位,既然张飞下落已有,应该不久便能见到。浮生心底存着几分好奇,也不知这传说中身形彪悍,性格暴躁的张飞是个什么模样,如果真是个不好相与的,以后见了面,还需多加留心才是。   群臣见刘,关二人聊得开心,心中也同样豁然开朗。虽然他们受袁绍忌惮,被支来汝南小郡,又遇上瘟疫肆虐,势单力薄,可如今既迎回了关将军,它日再迎回张将军,必能重整旗鼓,大有一番作为!   谋臣孙乾笑吟吟地举起酒杯,道:“主公与关将军重逢,又迎回二位夫人,实在是可喜可贺,来,我们大家一起敬主公和关将军一杯!”   刘备笑呵呵托起酒杯,与关羽对视一眼,复看一眼二位夫人,朗声笑道:“是该好好喝一杯,来,大家都干了!”说完,先行托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相视而笑,也都痛快地仰头饮下。   那边赵云端着酒杯起身,走到关羽面前,俯身恭敬道:“赵云早听说过关将军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请饮了这杯!”   英雄相惜,皆是一腔豪情。   关羽也不扭捏,痛快地接过酒杯,朝赵云拱拱手,仰面一饮而下,笑道:“赵将军客气了,云长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有将军在大哥身旁照应,云长感激不尽,来,云长也敬将军一杯!”   赵云与关羽默契地相视一笑,早有丫鬟递上酒水,赵云接过,往身前推了推,道:“请!”   “请!”   关羽举起酒杯,呵呵一笑,与赵云一齐仰头饮下,刘备并着几位谋臣见了,全都相视而笑。   浮生隐在阴影里,莫名有些见人家其乐融融,心中不由便有些失落,她见关羽寻到了大哥,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心里更是有些不大舒服。这一路从许都到汝南,她与关羽也算是朝夕相处,本以为相互的距离在日渐拉近,可见到刘备她才意识到,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疫情   在这个时代,男人们说话,并没有女人插嘴的份儿。   浮生见没人理她,于是埋头盯着桌面,干脆关起耳朵,认真地将那面前的一盘酱牛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几个男人聊着聊着,便将话题扯到了眼前的疫情上,一时都忧心忡忡起来。   刘备抬指轻扣着桌面,眉头不觉蹙成了一团,叹道:“袁本初听信属下谗言,怕我威胁他的地位,故而将我遣来汝南。想不到才来一个月,汝南便发了大疫,看着百姓们受苦,备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也不知这场天灾何时才能过去,如今云长即来,当助我一臂之力!”   关羽放下酒杯,凝眸说道:“大哥,云长正要同你说这件事,我这次从许都带来一人,也许她能帮着控制眼前的疫情!”   甘夫人听了这话,挑眉看一眼关羽。   刘备微微直起身,催促道:“是何人?”   关羽转眸看一眼正埋头跟一颗花生米较劲儿的浮生,道:“正是叶姑娘!她是大夫,我与二位嫂嫂都亲眼见过她救人的本事,可谓高明!”   糜夫人本来正与兄长糜竺讲话,这会儿也停下来,转向刘备道:“夫君不知,妾在许都时,旧疾发作,正是叶姑娘为我施治,妾才捡回一命!”   “正是!”这回说话的是赵云,白天那一幕,他是亲眼所见,早就对浮生的医术佩服不已,他邀浮生一行来汝南,本来便是要将她荐给刘备,方才见刘备与二位夫人和关将军重逢,只顾着高兴,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见关羽提起,忙开口力证道:“主公,叶姑娘有起死回生之能,是子龙亲眼所见!”   关羽几人都说浮生医术不俗,刘备自然不疑,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于是转眸看向浮生,众人跟着也都将目光转到浮生身上。   浮生对这些全然不知,她手里握着筷子,正全神贯注地用筷子去追那颗调皮地在盘子里到处滚来滚去的花生。这颗花生着实恼人,她夹了几次,都被它成功脱逃,浮生气不过,下了决心,偏跟它死磕起来。   不让我吃?本姑娘偏要吃,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浮生紧抿着嘴,大眼圆瞪,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夹住这颗花生米,然后缓缓收回筷子,不由松了口气:终于夹起来了。   俯身正要张口去接,只听有人突然假咳一声,吓了她一跳,手上一个哆嗦,花生米‘叮’的一声又落到了盘子里。   浮生一阵懊恼,抬眸要去找那‘罪魁祸首’理论,却见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何时竟齐齐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由一囧,咧开嘴‘嘿’‘嘿’一笑,摆手道:“算了,算了,不吃也罢!”   几位谋士见浮生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儿,心里都犯着嘀咕: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真的能靠得住?   刚才咳嗽的正是关羽,他见浮生走了神儿,忙提醒道:“叶姑娘,我大哥想要问你,可愿留下帮忙?”   浮生一脸迷茫。   糜夫人笑道:“是说这汝南郡的疫情!”   浮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喜道:“愿意,当然愿意!”她一直担心见了刘备,关羽便又要重提送她回乡之事,这回她可是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留下的理由,她当然一万个愿意。   刘备眼角堆满轻柔的笑意,思道:“以姑娘之见,眼下的疫情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浮生一愣,嘿嘿笑道:“……这个嘛……还需从长计议!”   众人面露疑色,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刘备心中也觉不甚放心,但见糜夫人与关羽,赵云都力荐浮生,便觉可以让她姑且一试,于是拱手谢道:“如此,就有劳叶姑娘了!”   浮生还沉浸在能留在汝南的欣喜中,听了刘备的话,忙喜滋滋地欠一欠身,笑道:“使君客气了!”   *   浮生心安理得地在汝南城住了下来,每日随着刘备等人一起到城中视察,又往隔离病区里去了几回。   古代的医疗条件真是出乎意料的差,虽然刘备命兵士们搭建了许多军用帐篷,可感染者甚多,帐篷总不够用,于是男女老少,一堆堆挤在同一顶帐篷下,一个挨着一个,挤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浮生不得不带着口罩,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榻之间蹦来跳去,挨个儿帮患者们检查病情。这些患者病情轻重不同,他们中的一些,病的很重,身上甚至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可有些刚被送进来的病人,症状却相对要轻得多。但他们无论轻重,却全被没有分别地乱凑到一起,这样很容易引发交叉感染,对疫病的防控十分不利。   因此,浮生到隔离病区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兵卒们根据患者病情的轻重,将他们挪到了不同的帐篷里安置。   感染者皮肤溃烂处奇痒难耐,忍不住的就用手去挠,直挠得鲜血淋淋。浮生见了,便命人用麻布将这些病人的手指缠起来,又开了些外敷的药,分给病人洒在伤口止痒。   浮生还动员了一批军属,志愿来帮她打些下手,比如衣物消毒,缝制药包,照顾病人等,就连糜夫人,也会趁闲暇时间,前来帮忙。   浮生特意命军属们赶制了一批‘口罩’,分发到众人手中,众人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时都觉得十分好玩儿,却未给予足够重视,浮生于是为此操碎了心,只要看到有人没按照要求佩戴,她便少不了一通苦口婆心的训诫。   在浮生的努力和众人的配合下,隔离病区很快便显得井井有条起来。   不仅如此,浮生还带着小医官们,一起在城中其它各处喷洒药水,进行彻底清扫消毒。   瘟疫慢慢得到控制,每日被送进隔离病区的新患者越来越少。   *   “叶姑娘!”   浮生正在帐篷下指导小医官们帮患者清洗伤口,忽听到有人唤他,转头一瞧,见关羽站在帐篷门口,提足正要往里面来,忙起身将他一把推出门外。   浮生将关羽拉到一棵大树下,急道:“将军怎么能来这里!”这里到处都是病人,他一点儿防护措施都未做,便冒然闯进来,万一感染了可怎么办!   关羽不以为然,轻笑道:“关某千军万马都不怕,岂会怕这小小的瘟疫!”   浮生脸色一变,忙将食指放在嘴边儿,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一本正经道:“呸!呸!别胡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浮生神色认真,关二爷也太大意了,这疫病要猖狂起来,可比那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姑娘不必惊慌,你让大家佩戴的药囊,关某这不一直好好带着的嘛?”关羽说着,指一指腰间的药囊。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这药囊虽有一些预防的功效,可什么事儿都还有一个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将军你看你,我让你戴口罩,你为什么没戴?”   关羽一窘,这叶姑娘也真是奇怪的紧,偏要弄块布让大家将口鼻遮住。他一个大男人,戴这种东西,不伦不类,成个什么样子!   浮生瞧见关羽的神色,便猜出他的顾虑,于是故意沉下脸,佯装生气道:“如果连将军都不支持,浮生又如何能劝服其他人?”她家关二爷真是的,怎么也不看看轻重缓急,是命重要还是风度重要?   关羽没想到浮生会为这个生气,心里只觉得好笑,忙劝道:“姑娘别生气,关羽从命便是!”说着,果然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口罩,老老实实戴好。   浮生看他一张俊脸被遮去大半,只留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眸子在外边,要不是一身浩然正气,倒活像一位剪径劫掠的莽汉,不由‘扑哧’一笑。   关羽见浮生眼角挂起笑意,于是默默松一口气,道:“你别说,戴上这个,还挺暖和!”   浮生闻言,笑得更加猖狂起来。   关羽摇头轻笑,想起来意,忙道:“我来是要告诉姑娘,你要的药草已经备齐,是否立刻熬制出来,发给百姓们服用?”   浮生收起笑,沉思片刻,道:“不忙,还缺一味药引,这种药引在铺子里买不到,我明日出城,亲自到山中去采。”   关羽蹙眉,“明日?”   浮生见关羽面露难色,奇道:“有什么不妥吗?”   “不,只是明日关某有事需出趟城,不能亲自陪你进山!”   原来如此,浮生松一口气,笑道:“无碍,我可以自己去!”   关羽顿了顿,道:“我回头跟大哥说一声,让她拨几个人陪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嗯!”   浮生点头,心底不由涌起一阵甜意:她家关二爷有时也挺细心的嘛!   入山采药   出了汝南城,心情一下子便开朗起来,在城中圈了这几日,每天对着深受病痛折磨的百姓,心情便像是罩了一片乌云,总也驱散不开,今日出得城来,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前面便是伏牛山了。”   浮生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忽听外面赵云说了一句,忙掀开窗帘往外一瞧,果见地平线上,赫然出现了一排起伏连绵的山脉。山势都很高,山顶积雪皑皑,往下是厚厚的松林,空旷处则□□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大石。   赵云有些疑惑,催马凑到车窗外,向浮生请教道:“叶姑娘,这隆冬时节,真的能找到草药?”赵云对汝南地形较为熟悉,便自动请缨,帮浮生带路,另带了数名甲兵从旁护卫。   浮生看一眼赵云,笑道:“这个时节,普通的草药,确实找不到,可是我要的这种,还必须得冬天才有!”   看浮生神神秘秘,赵云摇头轻笑,这个叶姑娘,总是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可是见识了不少,并且还学会了一点儿,就是她如果不说,就千万不要问,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不一会儿,到了山脚下,马车进不得山里,众人便弃了车马,留两个人看守,其余人一起徒步往山中走去。   浮生背着个竹篓走在最前边,一手提着把锄头,一手拄着一根随手拾来的树枝。   上山的路不好走,不一会儿,浮生已累的气喘吁吁。她单手扶着腰,偷偷扫一眼其他人,见大家皆气息沉稳,神色轻松,不由羡慕不已。虽然双腿沉重的快要抬不起来,但她心中要强,偏不甘示弱,依然咬牙继续坚持着。   以前跟着祖师爷进山采药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艰难啊?那时候每天翻两三个山头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如今才走了一个时辰,就累的像是丢了半条命,看来最近的日子过的□□逸了。   心里默默念叨着,脚上却是一步不敢停。不知又爬了多远的山路,直累的头昏眼花,双腿发软。   浮生抬袖擦一把额上的细汗,痛苦地继续拖动双腿向前,突然右脚在石头上绊了一下,于是一个趔趄,她整个人便直直向泥土地上栽去。   “叶姑娘!”   随行的几人大惊,慌忙凑过来,赵云伸手将浮生扶起,见她满脸满嘴,或粘或塞着一些泥土枯叶,狼狈至极,不由咬牙憋着,想笑又不敢笑。   浮生皱着眉,‘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泥土,侧眸狠狠剜一眼赵云,道:“将军想笑便笑,别再憋出病来!”   “噗哧!”赵云愣是没忍住,旁边几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浮生一把甩开赵云的手,咬牙忍着痛,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惜低估了自己的力气,结果人没站稳,反倒腿上一麻,整个人‘妈呀’一声,仰面向后倒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   “叶姑娘!”赵云惊呼一声,忙向前蹲下身,托浮生坐起,见她呲牙咧嘴,疼得眉毛鼻子挤成一团,喜感十足,僵在脸上的笑容不由又活跃起来。   “将军笑够了没?”浮生咧咧嘴,瞪他一眼,“若是笑够了,就麻烦扶我起来!”   赵云忙忍住笑,扶她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   浮生咬牙揉捏着酸痛的双腿,怒目扫一眼众人,道:“行了,有那么好笑吗?”笑便笑了,却何必笑得这般‘撕心裂肺’!   赵云见浮生一脸不悦,忙附和道:“就是,都别再笑了!”   话音刚落,赵云自个儿却又‘噗哧’笑弯了腰,余人见了,也痛快地笑将起来。   浮生见他们笑得开心,干脆别过头,不去理会,爱笑便笑,反正也长不到她身上。   这群没风度,没内涵,没高风亮节的傻大个儿!   赵云极力忍住笑,他们这些人,平常粗枝大叶惯了,根本没留意到浮生的异样。方才见她跌倒,才知她已累极,除了忍不住的觉得好笑外,心底又生出一丝愧疚,忙道:“不如姑娘且在此休息,只需告诉我们那草药是何模样,我们替你采来便是。”   浮生坐在大石上擦汗,摇头道:“你们不认识,我说的这种药,夏天是草,冬天看起来却像虫,一般长在隐蔽处,十分不好找。比如我身边的这条大石缝隙中,就是——”   浮生不经意往大石缝隙中一瞥,忽然眼前一亮,忙伸手扒开松松的土层,惊喜地从里面揪出两条细细的东西,赵云一瞧,果然细细嫩嫩,像两只虫子一般,不由在心底暗暗称奇,“姑娘说的便是这种东西?”   浮生点头,喜道:“大家快四处找找,这东西对环境要求极高,既然会在这里出现,就说明周围条件适合,没准儿还有其它的!”   赵云目光轻转,一扬手,一群人立刻四散开来,弯着腰仔细在各处寻找。大伙儿的脚步踩在厚厚的松针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浮生见众人走远,目光也忙着四处搜寻,忽然看到坡下一块大石边儿上,隐隐似有两个嫩嫩的细芽,于是扒着一棵歪脖树干,小心翼翼地往斜坡滑了两步。她伸手去够,可惜胳膊不够长,便弃了树干,转手抓住了旁边的一根枝条,整个身子缓缓向那大石下探去。   赵云远远看见浮生整个人半吊在悬崖上,立刻吓得脸色都变了,“叶姑娘小心!”   浮生正专注于眼前,根本没听到赵云的警示,她猫着身子,伸指将那药草抠出来一瞧,果然是手指粗的两只,不由大喜,正要回身,不小心脚下一滑,身子瞬间失去平衡。   浮生没来得及惊叫,便只听‘咔’的一声,整个人带着断掉的树枝,骨碌碌向斜坡下滚去。   浑身上下被碎石硌得生疼,浮生咬牙忍着,手忙脚乱地到处去抓,却没抓到任何可以让她停止下滑的东西。   整个人在斜坡上也不知翻滚了多少圈,忽见前方黑影一晃,浮生顿时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树。‘嘭’的一声,她的脑袋结结实实磕在树干上,然后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赵云亲眼看着浮生坠下斜坡,惊魂未定,便立刻追了下来,滋溜溜滑行到大树跟前,慌忙将浮生托起放在怀中,一边摇她一边大声唤道:“叶姑娘!”   “别,别晃我——”浮生被晃得难受,眼皮不由挣扎着向上翻了翻,模模糊糊看见赵云,话没说一句,脑袋一耷拉,人便再次晕了过去。   赵云见浮生意识模糊,身上多处划伤,脑门上还淤青一片,忙抱起她要走,却见她白皙的胳膊从长袖中耷拉下来,不由一愣,只见她的右手里,依然紧紧攥着两株草药。   *   浮生从昏睡中醒来,还未睁开眼,先张牙舞爪地伸了个懒腰,这懒腰一伸,不由‘哎吆’‘哎吆’地咧嘴惨叫了几声。   疼,好疼,全身上下都在疼,疼得好像骨头都散了架。   “叶姑娘!”   恍惚一声轻柔的呼唤,浮生忍痛睁开沉重的眼皮,愣愣地瞪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床前坐着的正是糜夫人。   “夫人——”浮生目光左右扫了扫,见糜夫人身后只立着几个服侍的丫头,不由有些失望。她虚弱地张了张嘴,糜夫人俯身凑近,才听见她唤的是‘关将军’,不由一愣,转而轻笑一声,忙吩咐丫头到外间去请关二爷进来。   片刻之后,关羽掀帘进来,浮生转眸看到,朝他抬了抬手。糜夫人意味深长地朝关羽笑着点点头,然后识趣地让开,招招手,丫鬟们便跟着她一起出了里间。   关羽走近,俯身问浮生感觉怎么样。   浮生愣愣地看着他,嘴角一咧,还未出声,便呜呜咽咽地抽泣了起来。她好倒霉,出去采个药,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熊样儿。   关羽一窘,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   浮生见他柱子似的杵在那儿,心里又觉得好笑,于是一边认真地哭着,一边抬手指一指床沿儿。   关羽顿了顿,还是挨着床沿儿坐了下来,身子却紧绷着,轻声说到:“军医已经检查过了,都是些皮外伤,额上的伤也不碍事,只是要吃些苦头,疼些日子。”   自己的身子,浮生心里最是清楚,她也知都是些皮外伤,可就是疼的厉害,动弹不得。   浮生一边哭一边委屈道:“万一我因此破了相,恐怕以后嫁都嫁不出去了!”   关羽一愣,闷了半天,才一本正经道:“你放心,一定用最好的药,绝对不会留下疤痕。”   浮生气结,难道不能说句我娶你之类的话云云?   关羽确实说不出这种话,浮生见他讷讷的样子,便干脆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的安慰来。   纨绔   关羽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他刚走不久,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浮生心底一喜:莫非关二爷放心不下她,又巴巴地折了回来?   “进来!”   浮生翘首望着门口,可惜推门进来的并不是关羽,心底不由有些失落。   赵云长身立在纱蔓之外,不好意思再往里一步,只隔着纱蔓沉沉唤一声,“叶姑娘!”   浮生坐起身,探着身子笑道:“浣纱,快给赵将军看座!”   小丫头忙搬了凳子出来,放在赵云身侧。赵云撩袍坐下,双手搁在膝盖上,良久不语。   这点儿十分不像平日里的赵云。   浮生等了半天,仍不见他开口,奇道:“将军可是有事?”   赵云顿了顿,这才开口道:“没旁的事,就是来看看姑娘伤势怎样了!”昨日送浮生回来,见她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真是将他吓得不轻。   浮生听赵云声音里似有愧疚之意,想是为她,忙‘呵呵’一笑,安慰道:“将军不必担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眼下不方便走动,修养些时日,照样活蹦乱跳,到时候还是要劳烦将军陪我到山中采药!”   说是这么说,可山中采药这种事儿,到底不敢轻易尝试了,看来以后出门,得好好看看黄历才行!   “都是子龙失职,没照应好姑娘,害姑娘受苦!”赵云见浮生话里话外全是体谅与安慰,心中愧疚更甚,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否则他赵子龙真得愧疚一辈子。   “将军这话从何说起,”这赵大将军也是个实诚人,浮生怎好意思让人家实诚人心中揣个包袱,忙宽慰道:“都是浮生自己不小心弄的,与将军有何干系?将军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小爱爬上爬下,磕磕碰碰那是常事,要是哪天没有鼻青脸肿,我娘都觉得是稀罕事儿!”   赵云闻言,心情登时放松不少,想起昨日登山的情形,犹自觉得有趣。这叶姑娘每日都是元气十足,朝气蓬勃,想必幼时调皮不羁的样子必定十分可爱,这样想着,嘴角便不由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淡得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赵将军?”浮生半天没听到回应,于是隔着纱帘唤了一声。   赵云一个机灵,才意识到自己竟走了神儿,心中一窘,忙道:“姑娘没事就好,若有什么吩咐,请姑娘千万不要客气,赵云赴汤蹈火——”   “将军,”浮生吓得连忙打住,她怕赵云再说下去,就是‘刀山火海’之类的话,“浮生若是需要帮忙,一定不跟你客气!”   这个时代的人好没创意,动不动就上纲上线,这么严重的话,那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太不谨慎了,不过,这也倒显示了他们的一片赤诚与质朴。   赵云愣了愣,继而摇头轻笑,道:“好!”   *   浮生将养了几日,已无大碍,只是腿脚仍有些不大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她全然不介意,仍拄着个拐杖在疫区里到处晃悠。   浮生在熬药的大锅旁站住,伸手往放着药草的竹篮里抄了一把,放到鼻下一闻,不由微微蹙眉。   熬药的医官见她眉头紧锁,小心问道:“叶大夫,可是这药草有什么问题?”   浮生不置可否,凝眸沉思了片刻,张口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争吵之声,便听有人高呼,“打人了,打人了!”   浮生转眸向街心看,只见‘噗通’一声,帐篷下肉球般滚出一个瘦瘦巴巴的身影。几个人凶神恶煞般的壮汉追出来,话也未说一句,便一把将那人架了起来。接着,一锦衣公子缓步走出,挑眉看了一眼被架起来的那人,将杏眼一眯,抬手‘啪’‘啪’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刮子。   被打之人被掀翻在地,捂着脸颊缩成一团。锦衣公子还嫌不解气,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地上那人的胸口,还用力地碾了几下。   浮生顾不上药汤,连拐杖也没来得及拿,便一瘸一拐地凑上前,挤进人群一瞧,只见倒地上的是个衣衫褴楼的少年,正被那肥硕的锦衣公子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少年虽浑身是伤,脸颊也憋得通红,却愣是咬着牙关,不叫一声疼。   旁边围观的百姓里有人指指点点,却好像都碍于这锦衣公子的淫威,不敢上前劝阻。浮生见那少年可怜,又见这锦衣公子一副阴狠刻薄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欺负人也不待这样的!   浮生心中的正义感莫名爆棚,她将眉心一横,想也未想,冲上前劈头便骂道:“青天白日,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浮生双手叉腰,茕然站在人群中央,心中一愣:咦?怎么这会儿腿也不瘸了,肩也不痛了?   锦衣公子没想到有人竟敢替这个穷酸少年出头,脸颊上的两坨肥肉不由狰狞着颤了颤。他冷笑着上下打量一眼浮生,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跟小爷叫板儿!”   浮生抱臂冷哼,白他一眼,道:“本姑娘有名有姓,姓叶名浮生!”说谁野丫头呢!你才野丫头,你们全家都是野丫头!   锦衣公子挑眉,嘴角露出一丝玩味儿般的笑意。他将右脚从少年胸口撤回,然后信步走到浮生身边,将两道色迷迷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通逡巡。   “我说小娘子,小爷我大人大量,不与你一介女流计较。赶快家去吧,没准儿你家夫君还等着你回去暖被窝呢!”   人群一阵哄笑。   浮生气得脸都绿了,叉腰骂道:“这里是刘使君治下,岂容你辈如此撒野,赶快把人给放了,否则本姑娘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吆呵!”锦衣公子嘴中啧啧有声,眯起杏仁儿大的一对小眼,滴溜溜活像一只偷吃的仓鼠。他咧咧嘴,故意提高嗓门,斥道:“给脸还不要脸了!你也不问问我爹是谁?就敢在小爷面前逞强!”   嘿,难道你爸还能是李刚?   浮生倔脾气上来了,你爹爱谁谁,她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今个儿还非和这泼皮死磕到底不可!   “谁管你爹是谁!”浮生瞪他一眼,你有人,难道咱就没人了?   “说出我爹的名号,非吓死你不可!我爹可是这汝南城的郡守,陆仟陆大人!”锦衣公子洋洋得意,只道浮生见识浅薄,有眼不识泰山。   浮生一愣,讷讷地眨眨眼,“……然后呢?”她好歹熟读三国,还真没听说过陆仟这号人物。   锦衣公子见没达到预想中的威慑效果,不由一阵尴尬,气恼起来,怒道:“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到底想怎样?小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浮生冷笑:姑奶奶我的耐心更有限!   地上的少年挣脱桎梏,捂着胸口蜷缩到一边儿,轻咳了几声,然后恶狠狠剜那恶少一眼,转而对浮生道:“多谢姑娘好意,这恶少蛮不讲理,我不想连累姑娘,你赶快走吧!”   浮生俯身将他扶到一边坐下,道:“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是大夫,让我帮你看看伤势如何。”   少年躲不过,只得任由浮生伸指扣住手腕,检查他的脉搏。   浮生蹙起眉头,这死胖子下手真狠,这少年心脉急促,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锦衣公子见浮生不但不肯走,还泰然自若地给这少年号起脉来,不由气得暴跳起来,“你可知这厮偷了小爷的钱袋,你难倒要救一个小偷!”   少年急道:“姑娘,我没有——”   浮生点头,示意他不必多做解释,转而向锦衣公子道:“在大夫眼中,没有身份贵贱,只有病人。”   锦衣公子怒道:“好,我让你嘴硬!来人,把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绑起来,给我扔到湖里喂鱼去!”   几个壮汉果然从四面包围过来,情急之下,浮生闪身挡在那少年身前。   “我看谁敢动她!”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浮生纳闷儿地回首,见刘备与关羽并着几个官员缓步走近,说话的却是一个她未曾见过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官袍,面色阴沉。   恶少看见此人,脸色一变,立刻垂下头,蔫儿了一般,低低唤了声“爹——”   浮生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便是李刚,不,陆仟了!只是看这陆仟陆大人的样子,倒不像是个飞扬跋扈之人,不知教出的孩子如何这般嚣张放肆。   几个下人已经将浮生架了起来,此时见少公子被老爷训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关羽早上前一步,伸掌在他们肩上拍了几下,只听见咯咯的骨头碎裂声,几人便早已满头是汗,忙放开浮生,伏在地上大叫饶命。   关羽一松手,手中之人摔在地上,抱着胳膊打了个滚儿,怯怯地看一眼关羽,爬起来转身便跑,其余壮汉也一起溜走,瞬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浮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那狂奔的背影,张牙舞爪地骂了几句,完了偷偷瞄一眼关羽,然后轻呼一声,“啊呀,头好晕!”   关羽忙伸臂揽住她,关切道:“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浮生半倚在关羽怀里,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哗哗的牙齿。   风波   锦衣公子名为陆蟠,乃是陆仟独子,从小被其母娇纵惯了,故而生成了一副飞扬跋扈的性子。他这人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只有一样,却怕的要命,那便是他的父亲,汝南郡守陆仟。   此时陆仟怒目盯着陆蟠,开口便骂了一句“孽障!”   陆蟠吓得一个激灵,识趣地低下头盯着脚尖,生生受着,大气不敢喘一个。   “看看你又做了些什么!我们陆家的脸面真是要被你给丢尽了!”陆仟喘着粗气,抬指点着陆蟠,脸色因气恼涨的通红。   陆蟠被这一通骂,早吓得双腿发软,手心眉心都渗出细汗来。   陆仟见陆蟠不说话,以为他故意赌气,于是更加恼火,正要再骂,却见陆蟠突然捂着肚皮,‘哎吆’‘哎吆’地大声叫起痛来。   “孽障!”陆仟见陆蟠弯腰捂着肚子,以为他用苦肉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少用这招蒙我!”   浮生蹙眉,她见陆蟠满头大汗,唇色惨白,不像是装的。   陆蟠按着肚子,疼得翻倒在地上,然后抱住陆仟的脚腕,惊恐地哀求道:“父亲救我!”   陆仟察觉到异样,慌忙看一眼刘备,见刘备默不作声,不由心头一沉,只得低头复看向陆蟠,咬牙冷哼道:“自作自受的孽障,整日不往正道儿上混,死了也是活该!”说着,抬腿甩开陆蟠,拂袖转到一边儿,背过身再不看他一眼。   陆蟠失去重心,仰面在地上摔了个跟头儿,抱着膝盖团成个球儿一般,骨碌碌滚了几圈,然后呲牙咧嘴地扯着嗓子哀嚎。   众人冷眼旁观,陆蟠见父亲不肯出手相救,只得挣扎着爬向浮生,伏在她的脚下痛哭失声,“姑娘救我!”   浮生厌恶地往后退出一步,冷哼道:“公子身份尊贵,浮生医术拙劣,恐有所失,不敢造次。”   陆蟠浑身打着冷颤,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我错了……我跟姑娘道歉,姑娘,姑娘不是说……在大夫眼中,没有身份贵贱,只有病人?”   浮生一愣,呵呵,这陆蟠好口才,还知道反戈一击。屈尊做个恶霸,真是难为他了!   “是啊,可我这会儿不是大夫!”   陆蟠一愣,急道:“不是大夫是什么?”   浮生轻笑道:“是一个颇有正义感的寻常小老百姓儿而已。”说完,仰头看天,为扳回这一局洋洋得意,当年医学院辩论会主席,她这三寸不烂之舌也不是盖的!   围观群众早看不惯陆蟠在城中横行霸道,此时见浮生将他呛得哑口无言,虽不敢宣之于口,却都在心底暗暗叫好。   陆蟠抱着膝盖,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哀嚎,像是疼得死去活来。陆仟几次回头看他,面露不忍之色,可刘备一直不发话,他也只好忍着不发一言。   刘备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突然‘呵呵’一笑,捻着胡须对浮生道:“叶姑娘,陆公子已经吃到了苦头,我相信他知道错了,不如就看在我的面上,帮他一把!”   浮生一听,脑门儿顿时肿胀起来,领导都发话了,她总不能不听,可是真要帮了这个恶少,她心里又实在气不过,好歹让他多受会儿罪才是。   刘备见浮生默默的不说话,于是挑眉向关羽使个眼色,关羽领悟,目光一转,附耳对浮生轻声道:“陆蟠既是病人,你为何不救他?”   “我没有——”浮生心中依然不服气,可犯不着因为这个恶少,让关二爷误会她不识大体,于是故意提高嗓门道:“他只是紧张之下岔了气儿,无非受点儿苦而已,丢不了性命,这病不需要用药,也没药可用,好好躺一躺,不要受凉便是!”   刘备看一眼陆仟,见他依旧冷着脸不说话,不由勾唇轻笑,吩咐赵云道:“将陆公子送回府,路上多加照应!”   陆仟有了台阶,立马上前拱手,道:“怎敢因这孽障烦劳赵将军,还是下官送这孽子回去!”   刘备点头说了声‘也好’,陆仟便招呼左右取来担架,抬了陆蟠,向刘备告辞而去。   刘备看一眼沉着脸的浮生,摇头而笑,“叶姑娘难道真的没有让陆公子少受些苦楚的法子?”   浮生一愣,原来刘备早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由心虚地吐吐舌头,嘿嘿笑道:“浮生就是要让这恶少多受些苦楚,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   关羽默默摇头叹气。   刘备呵呵笑着,转身要走,忽而一小卒匆匆跑来,禀报道:“启禀主公,隔离病区出事了!”   *   一行人匆匆赶到隔离病区,只见大帐里,横七竖八倒着一地的病人,有的上吐下泻,有的浑身抽搐不止,有的俨然已经晕了过去。   浮生大惊,忙一瘸一拐冲到熬制汤药的锅炉旁,要来药渣,摊在白纸上,然后一味一味地仔细辨认。刘备几人也凑过来,见浮生一脸严肃,不由面面相觑,怕打扰到她,都不敢出声说话。   检查了药渣,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药已发放了数日,病人服用之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反而症状正在一点点地减轻,如何今日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情形?   浮生苦思无果,呆呆立了半晌,一抬头见刘备几人站在眼前,皆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不由有些尴尬。自己当初大言不惭地接下这个差事,如今万一办砸了,岂不是辜负刘备与关二爷等人的一番信任!   “我——”浮生不知道该做什么解释,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真的有点儿懵了。   关羽似看出了浮生的顾虑,他望一眼刘备,回眸对浮生道:“你不要有顾虑,关某相信你的能力,赶快找出原因要紧!”   浮生感激地看他一眼,只觉一阵暖流缓缓流过心底。她向关羽点点头,然后转向刘备,毅然道:“使君放心,浮生一定尽快找出原因!”   刘备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有劳姑娘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跟我说。”   浮生凝眸点头。   *   深夜,一灯如豆,浮生待在药房里,就着灯光,一遍遍翻看华佗留给她的医书,可是翻了几个时辰,并未翻到任何有关的记载,一切都是按照往日对付疫病的方子在走,她真的不知,到底错在了哪里。   小医官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进来通报病人的情况,她已经做了停药处理,可是这些病人的症状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浮生心烦意乱,书上的字渐渐陌生起来,四周好像有排山倒海的压力,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门‘吱呀’响了一声,小医官推门而入,走到跟前,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面上,然后打开盖子,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并着几叠小菜。   浮生见了,才意识到从中午到现在还未吃过一口东西,可她心里装着事儿,哪里吃得下。于是摆摆手,道:“你也没吃东西,替我吃了吧,我吃不下!”   小医官劝道:“还是吃一些吧,是关将军亲自吩咐厨上做的,嘱咐我一定劝姐姐吃一点儿。”   浮生心头一暖,“关将军现在何处?”   “关将军和子龙将军一直在隔离病区里值夜,说是让您安心研究治病的方子,不要太担心。”   想不到他们竟亲自值夜,都怪她医术不精,连累了他们!唉,这样干耗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若是明天早上还找不出原因,这些病人可就真的危险了。   浮生心事重重地放下书,起身踱到窗前,顺手打开了窗子。寒风席卷而入,刮得灯影摇曳,桌上的书本哗哗作响。   小医官纳闷儿地看着浮生,不敢说话。   浮生愣了半天,突然阖上窗子,一回头,冲小医官道:“你去问问,看看病人们早上吃的药还有没有剩,有就帮我端一碗过来。”   小医官以为浮生要这些药只是用来研究,故而并未多想,出药房不久便折了回来,手中端着一碗早已变凉的药汤。   浮生接过来,愣愣地看着碗中黑漆漆的药汤,二话不说,忽然一抬手,托起瓷碗,凑到嘴边儿,咕咚咕咚转眼喝了个精光。   小医官吓得脸色铁青,忙要伸手去抢,却已经晚了,抢来的碗里只剩下三两滴残渣。   浮生吃了药,在椅子里坐下,刚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不适,渐渐的,突然觉得恶心起来,整个胸口闷的厉害,扶着桌面,额上渗出大粒大粒的细汗来。   小医官忙上前,急的快要哭出声来,“姐姐这是做什么?”   “我——”浮生刚张开嘴,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般难受,来不及解释,忙让小医官拿来药方,将上面的药划去两味,又另添了一味,放下笔的时候,手腕已经开始颤抖起来,整个人失去支撑般,软绵绵一屁股倒在椅子里。   小医官忙上前去她,却发现她已经昏死了过去。   醒转   浮生醒来的时候,睁开眼便见关羽沉着脸坐在床头,于是迷迷糊糊轻唤了一声‘将军——’   关羽见浮生睁开眼,脸色阴沉得愈加难看起来,又见浮生伸出素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不由一把甩脱,话也不说,扭头便向外走去。   糜夫人等几位女眷唤了几声,没唤回关羽,便一股脑凑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浮生,关切道:“感觉怎么样?”   浮生点头表示无碍。   糜夫人双手合十,喜道:“谢天谢地,总算没事儿了,你可知你这一昏迷,就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大伙儿给吓坏了!”   “三天三夜?”浮生十分惊讶,难道她的身子竟虚弱到了这种程度?兴许是上次的伤还没完全好,新伤落旧伤的缘故吧。她突然想起药方的事儿,脸色一变,一把抓住糜夫人的手,急道:“病人怎么样了?”   糜夫人轻笑道:“你放心,按照你写的新方子重新熬药发给了病人,大伙儿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子龙将军此刻正在外面照看着,你就放心吧!”   浮生松一口气,还好,还好。要是因为她,害这么多人送命,那她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以死谢罪’。   糜夫人安慰道:“你现在也是一个病人,要好好休息,其它的事儿以后再说!”   浮生脸上一窘,她这算是哪门子病人,还好没死,否则当大夫的被自己的药给毒死了,那她叶浮生就真的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若是被‘祖师爷’知道,没准儿也得气死过去。   糜夫人见浮生神色有异,以为她在生关羽的气,忙替他解释道:“二叔守了一宿,好不容易见你醒来,心里是欢喜的,只是气你不爱惜自己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真的?”浮生一喜,这个解释蛮合情合理,关二爷对她还是有些不同的嘛!   嘿嘿,呵呵——   糜夫人摇头,抬指点一下她的眉心,笑道:“好了,别傻乐了,好好躺着,我得回去看看甘夫人,她这几日身子不大方便。”   浮生一愣,忙道:“要紧吗?严不严重?”   “呸呸呸,”糜夫人笑吟吟地呵斥几声,笑道:“什么严不严重?甘夫人这可不是病,是喜事儿!”   浮生恍然大悟,脸上不由臊的通红,糜夫人扶她躺下,道:“行了,好好歇着,回头再来看你!”说完,招呼丫鬟们到外间候着,自己则匆匆赶回郡府里去。   浮生躺在床上,惊叹不已,才不过三个月,甘夫人就怀了身孕?这刘皇叔,果然能力不一般——   正呆呆傻乐,竟没听到脚步声,直到一抬头见关羽到了跟前,才吓了一跳,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将,将军——”   关羽的脸色不似方才那般严肃,他默然挨着床沿儿坐下,沉声道:“吃点儿东西吧!”   浮生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端着一碗粥,肚子于是应景似地咕咕叫了起来,口中说着‘好饿’,忙伸手要来接,却被关羽用眼神儿喝退。关羽用竹勺舀了粥,小心吹凉了,送到浮生嘴边儿,浮生愣愣地张开嘴,眼睛盯着关羽,石化了般,一动不动,连吞咽都给忘了。   关二爷亲自喂她吃东西?浮生感觉自己幸福的又要晕过去了。   关羽蹙眉盯着正咧开嘴傻乐儿的浮生,自言自语道:“吃错药的后果莫非如此严重?不但身体受损,就连心智也受了影响?”   浮生愣了半天,方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感情是变个法儿地取笑她呢!可她一点儿不生气,反倒憋了一肚子的笑,差点没将满口的饭喷到关羽脸上。   关羽一见形势不妙,慌忙抬袖挡住脸,半天没见动静,撤开袖子一瞧,见浮生眉心痛苦地扭曲成一团,‘咕咚’将那口米粥咽下,转而眼角飞起两抹笑意,欣喜地看着他,道:“将军不生我的气了?”   关羽又好气又好笑,点头闷闷道:“不生了!”   浮生欢呼一声,要不是体力尚未恢复,指定得手舞足蹈一番。   关羽瞪她一眼,复舀了一勺米粥送到她嘴边儿,浮生张开嘴,乖乖吞下。   忽听得门口悉悉索索的响声,两人侧眸一瞧,原来是赵云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他看一眼二人,快步走来,将一盘切成碎丁的瓜果放在矮桌上,道:“这是糜夫人托人送过来的,让姑娘尝个新鲜。”   说完,转身便走,浮生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多谢赵将军。”   关羽轻咳一声,不满地剜她一眼,将粥碗一把塞进她怀里,道:“看你这精气神儿,应该能自己吃粥了!”   浮生抱住饭碗,一头雾水,见关羽起身去拨香案上的暖炉,嘴里头不由嘟囔一句,还是听话地一口口吃起粥来。   *   两个月后,疫情彻底解除,前来郡府里谢恩的百姓络绎不绝,刘备发给银钱,送他们还乡。浮生顺带着也被百姓们感恩戴德地谢了又谢,到最后都不好意思起来,只得悄悄躲到医馆后院里去住了。   刘备重谢浮生,送了许多好东西给她,她一一抚摸一遍,咬咬牙,还是忍着心疼又托人还了回去,她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刘备能留她在军中。   刘备一口答应下来,留她在军中做一位随军的大夫,顾念她的女子身份,故而浮生需要做的,只是类似于军医顾问的工作,平时并不用她亲自问诊,只是军医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才来向她咨询。   浮生都不大在意,反正如今名正言顺,她可以高枕无忧地留在关二爷身边了。   这日给甘夫人请了脉,完了被来府议事的赵云叫住,浮生见他欲言又止,笑道:“将军找我何事?”   赵云犹犹豫豫地说出缘由,浮生不由轻笑,原来是赵云老母身体有样,想让她去给看看。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既是将军的母亲,便也是浮生的母亲,且容浮生回去收拾一下,稍后便去府上拜望。”   浮生说者无心,赵云听者有意,听到那句“将军的母亲即是我的母亲”,不由脸上辣辣地烧起来,忙跟浮生交代几句,约好了时间,匆匆告辞而去。   浮生见他慌慌张张离开,拐角处还差点儿撞上回廊,不由觉得好笑。   浮生回到住处收拾了一下,也没多歇,便立刻出了门。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好像身后不远,总有人跟着似的,便多了个心眼儿,故意绕了一些路,‘尾巴’也跟着绕了这些路,浮生断定这些人来者不善,心里不由便有些慌了,怎么青天白日,还有贼人不成?   浮生加快了脚上的速度,连忙往人多的主街上走,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骤急,于是撒腿便跑,眼瞅着就要奔出巷口,前方突然两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浮生慌忙扭头,后面同样两个黑衣人在缓缓靠近。   “救——”浮生一声呼救还没喊出口,便被人利索地绑了起来,嘴巴里也塞了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只听一声装模作样的轻咳,一个肥嘟嘟,腆着浑圆肚皮的胖子缓步走到跟前,一把抓住浮生的袖口,咧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恶狠狠笑道:“怎么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回落到小爷手里了吧!”   意识到浮生说不了话,胖子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将她口中的东西拔掉,道:“千万不要喊,否则你会死的很快。”   “陆……陆蟠!”浮生吓得腿上一软,“你,你想怎么样?”   “你说小爷想怎样?”‘唰’的一声,陆蟠从刀鞘里抽出一把匕首,在浮生眼前晃来晃去,浮生向后咧着脑袋,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那锋利无比的刀刃便会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纪念。   “我,我没有钱!”   陆蟠‘扑哧’一笑,上下打量浮生几眼,道:“小爷不要钱,只要——命!”陆蟠故意在‘命’字上加重了语气,骇的浮生一个寒颤,她现在真心后悔的要死,怪不得人家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你……杀了我,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刘使君和关将军定会替我报仇!”这话说出来,浮生自己都觉得心虚。   “想威胁小爷也找点儿有技术含量的!”陆蟠未受丝毫影响,反而讥笑道:“小爷现在就在你这张标志的小脸蛋儿上划上几条口子,然后在你的背上绑上百斤的大石,将你沉到湖底里去,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如何?”   浮生以为很不好,非常不好,她才不要做水鬼。   “怕了?”   浮生连连点头,不但怕,还怕得要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陆蟠骂了一句,脸色一变,一把将破布塞回浮生嘴里,道:“给我扔到河里去!”   浮生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后背碰到了墙,退无可退。   陆蟠的手下们已经聚拢过来,个个凶神恶煞,浮生心道:完了,完了,这回彻底玩儿完了!   “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一声沉闷的轻喝响起,浮生双目圆瞪,心头大喜,转眸一瞧,这回来的不是陆仟,却是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人。   赵老夫人   陆蟠见了此人,脸色大变,一把将浮生拉到身前,将刀尖对准她的脖颈,冲来人道:“你再向前一步,我……我就杀了她!”   浮生愣愣地看着闪烁着寒光,貌似锋利无比的刀尖,吓得脸色苍白,她挤眉弄眼地冲着来人使眼色,那意思是千万别冲动,刀剑无眼啊!   来人显然没有弄明白浮生的意思,他的目光只是从她身上轻轻飘过,落在陆蟠身上,勾唇冷笑,道:“陆公子,叶姑娘是我家主公的座上宾,你这般对她,就算是令父,也断不能再偏袒于你!”   “你少管闲事!”听来人提起陆仟,陆蟠脸色稍稍变了变,气势也霎时弱了许多,“小爷我先杀了这个丫头,我爹只我这一个儿子,到时候木已成舟,他总不至于杀我!”   来人冷笑,沉声道:“你错了,令父最珍视的,恐怕不是你,而是他一生的清誉,这点儿你不可能不知道!至于令父会不会为了保全你这个不肖子,而毁了他一生最为珍视的清誉,这点儿我拿不准,但如果陆公子有这个自信,现在你就可以把手上的刀刺入叶姑娘的胸口!”   浮生闻言,兀自吓出一身冷汗,这激将法可不是这样用的!万一激怒了陆蟠,这厮真的将刀‘刺入叶姑娘的胸口’可怎么办!这样想着,便用目光忿忿地剜着来人:大哥你不是‘叶姑娘’,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啦!   浮生的担心有些多余,陆蟠并没有将刀‘刺入叶姑娘的胸口’,他此时心乱如麻,他家老头子将一身清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真不知此事若是让他知道,后果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就在陆蟠迟疑的空档儿,来人顺手在地上捡起几枚石子,‘噔’‘噔’弹向陆蟠。陆蟠分了心神,一时间没有留意,胸口被石子打个正着,那力度很大,疼得他呲牙咧嘴,下意识抬手去摸。来人趁机腾空而起,一把将浮生捞入怀中,然后凌空一脚,利索地将陆蟠踢翻在地。   来人揽着浮生轻飘飘落在远处,陆蟠的几个手下慌忙冲上来,也被来人瞬间打倒在地,或抱着膝盖,或捂着眼睛,或按着肚子,‘哎吆’‘哎吆’地蜷缩在地上□□不止。   浮生惊魂未定,将脑袋埋在来人胸前,一动也不敢动。来人搞定陆蟠一伙儿,低头见她双眼紧闭,咬着牙哆哆嗦嗦,不由摇头轻笑。   “叶姑娘,已经没事儿了!”   浮生闻言,试探着缓缓睁开眼,果见陆蟠一伙儿狼狈地倒了一地,这才松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正暧昧地倚在人家身上,浮生一窘,慌忙跳开身。   来人帮她拔掉塞在口中的破布,解开身上的绳索。   浮生身上一松,按住胸口庆幸不已,“多亏赵将军搭救,否则浮生恐怕已经做了那汝河里水鬼了!”   来人正是赵云,他见已过了约定时间,却迟迟不见浮生的身影,放心不下,于是赶来找寻,正撞上方才那一幕。   “姑娘没事就好!家母正在家中恭候,请姑娘跟我来吧!”   浮生点头,正要跟赵云离开,目光掠过陆蟠,嘴角顿时荡漾起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   “将军稍等片刻”,浮生说着,径直向陆蟠走出,陆蟠见她眼梢挂着‘阴险’的笑意,吓得一个哆嗦,慌忙踢蹬着双脚往一边儿躲。可惜还未挪出两步,便被浮生拦下,只见浮生瞪圆了双眸,将唇角一勾。   陆蟠来不及说话,便见一只踩着葱绿色绣花鞋的玉足从天而将,一脚正中他的脑袋。   “你——”无数个星星打眼前闪过,陆蟠一句话未出口,便软绵绵倒在地上,双眼一翻,差点儿晕死过去。   浮生还嫌不解气,又冲着陆蟠那布满横肉的脸狠狠啐了一口,然后呲牙咧嘴骂将几句,顿时觉得心情大好。她得意地搓搓手,抬起下巴冷哼一声,转身麻溜地回到赵云身边,笑道:“我们走吧!”   陆蟠五体投地狼狈地趴在地上,他咬牙撑起身子,冲着浮生两人的背影喊道:“赵云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府告诉妍儿去!”   赵云停下脚步,转身看一眼陆蟠,冷冷道:“陆公子,赵某警告你,从今往后,叶姑娘若是平平安安还好,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赵云第一个便不放过你!”   说完,扭回头便大步而去。   浮生一脸崇拜地看着赵云的背影,只觉此时的赵将军简直帅出了一个新高度。花痴地感慨半天,见赵云已经走远,这才连忙提足跟上,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妍儿是谁?”   赵云脸上顿时一阵尴尬,慌忙顾左右而言它,道:“今天天气不错!”   浮生抬头看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道:“是不错!”然后接着不依不饶地追问,“妍儿是你的相好?”   听到如此高端上档接地气的称呼,赵大将军的嘴角极不自然地抽了抽,闷闷憋了半天,才沉声回道:“她是子龙的一个朋友。”   “朋友?”浮生挑眉,挤出一个恍然大悟却又不怀好意的笑容。   *   赵云的住所只是一处朴素的小院,小院里遍植着几株桃树,初春时节,枝上桃花朵朵盛开,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浮生跟着赵云进了正堂,刚迈过门槛儿,便听到里间卧室里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可是子龙回来了?”   赵云应了一声,引着浮生掀帘走入内室。   赵老夫人正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锦被,一个小丫头坐在床尾,轻轻帮她捶打腿部。   老夫人唤了一声赵云,目光转而落到浮生身上,眼梢立刻挂起亲切的笑意,喜道:“这位姑娘是?”   赵云忙介绍一番,老夫人听说浮生是大夫,脸上不由露出一缕失望的神色。浮生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好笑,八成老太太是将她误会成赵云带回家的准媳妇儿了。   浮生抿嘴轻笑,上前施礼道:“老夫人,给您请安了?您身上哪里不舒服,我帮您瞧瞧!”   老夫人挥手让小丫头退下,然后笑吟吟地拍拍床沿儿,示意浮生坐下,浮生犹豫片刻,才挨着床沿儿坐了下来。   老夫人打量着浮生,笑道:“叶姑娘模样真俊儿,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可曾许配人家?”   浮生一窘,这老太太也真是可爱,就算急着给自己儿子讨个媳妇儿,也不至于这么明显!亏得她叶浮生脸皮够厚,若是这个时代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估计早就羞红了脸,迫切地要找个地缝儿躲进去了。   想想也是,历来父母都一样,一辈子为儿女操碎了心。她家老娘以前也总是旁敲侧击地各种逼婚,她当时还觉得烦,可如今想听,却也不能听到了。   想起自己的老娘,浮生一阵难过,看着老夫人便又觉亲切了几分。只是这赵将军一表人才,何愁找不到妻子,老太太着实太着急了些。   赵云见老夫人问浮生这些话,早就窘出了一身的冷汗,忙开口打岔道:“娘,你胡说些什么呀!”   浮生见赵云局促得直擦汗,心里早乐开了花,只是面上仍不动声色,友好地帮赵云解围道:“老夫人,我来帮您请脉!”   老夫人不满地瞪一眼赵云,复笑眯眯看着浮生,道:“麻烦姑娘了!”   浮生从药箱里取出垫子,垫在老夫人腕下,将两指搭上,凝眸细细诊断了一会儿,然后收回手笑道:“老夫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凉,我开个方子,保证药到病除!”   老夫人笑道:“我觉着也没什么大碍,都是子龙大惊小怪,又麻烦姑娘大老远走一趟,只是我孤零零老婆子一个,平日也没人说话解闷,既然姑娘与我投缘,改日若是有空,一定要常来坐坐!”   明眼人都能看出老夫人这是要给赵云制造机会,赵云也不傻,岂会看不出,不由大窘,“娘,叶姑娘是个大夫,每日有许多事情要忙,哪有时间老往咱家跑!”   浮生起身,笑道:“老夫人放心,浮生只要有空,一定常来叨扰!”   老夫人笑吟吟叹道:“瞧瞧,瞧瞧,还是人家叶姑娘体谅我这把老骨头!”   赵云怕老夫人越说越不着调儿,忙开口打住话头,道:“我随姑娘到外间写方子!”   浮生轻笑点头,朝老夫人福身告别,随着赵云走出里间,又听老夫人在屋内喊道:“叶姑娘一定要常来!”   浮生忍俊不禁,隔着门帘应了一声。赵云看到浮生在笑,愈加窘迫不已。   写了方子,浮生交代了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   赵云坚持要送浮生回住处,浮生想着来时的阴影,便也没有多做推辞。   两个人一路下来,倒是聊了不少。   赵云不放心,道:“我娘若是说了什么让姑娘感觉难堪的话,还请姑娘见谅。”   浮生呵呵一笑,“将军多虑了,浮生很喜欢老夫人。”她又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人,哪里会在意这种小事。   到了住处,远远看到垂杨柳下,负手立着一人,走近一瞧,原来是关羽。   惊吓   “关将军!”浮生心中欢喜,飞快地凑上来。   关羽点头,看到浮生身后的赵云,目光微滞。两人相互见了礼,寒暄几句,赵云便开口告辞。   浮生道了谢,目送赵云离开,然后开门将关羽迎进屋内,倒上茶水,往关羽对面一坐,愣愣坐了半天,突然‘噗哧’一笑。   关羽握着茶碗转眸,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浮生便将赵云母亲将她误会成未来儿媳妇的事说了一遍,关羽听了,并没有像浮生期待的那般觉得好笑,他‘嗯啊’地敷衍几声,说道:“我来是想跟姑娘说一声,三弟从古城差人送来信函,让关某过去帮着点算兵马,交割公务,然后一道回汝南。”   浮生心底一沉,“将军要去多久?”   “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有余。”   浮生敛起笑容,闷闷不乐起来。关羽见她如此,心里似乎也突然多了些沉重的东西,他看着浮生,轻声道:“若是有什么事儿,可以找大哥或者两位夫人帮忙!”   浮生低头拨弄着指甲,郁郁应了一声。   关羽坐了一会儿,见浮生良久没有说话,便起身告辞。   浮生将他送到门外,忽然抬眸,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将军,早点儿回来!”   关羽身形一滞,低声答应一句,没有回头。   浮生看着他走远,只觉心里一下子空了大半。   *   关羽果然动身去了古城。   浮生百无聊赖,除了每隔一日到郡府给甘夫人请脉外,就是在医馆内听诊,有时也会去山中采药。   这一日,一顶轿子匆匆到了医馆门口,浮生从窗子里看到,以为是看诊的病人,也没多在意,便继续低头写药方。   轿门被压下,从轿子里走出一人,锦衣华服,大腹便便。   浮生听到有人走近房内,便随口说了句‘请坐’,头也未抬,她想抓紧时间将最后几味药补写完整。   “咳,咳!”来人没有就座,只是装模作样地将拳头放在嘴边儿,假意咳嗽两声。   浮生不由抬眸瞧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将她吓得不轻,手指一松,手中的毛笔颓然跌落在桌面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陆蟠陆大恶少。   这会儿医馆里只浮生自己,她如果大声呼喊,也不可能有人来救,反而会暴露她的孤立无援,还可能因此激怒这个恶少,所以,此时镇静要比惊慌失措管用的多。   一番权衡之后,浮生强壮着胆子,故意沉下脸,虚张声势道:“上次的事儿,看在主公的份上,我并未计较,陆少还想怎样?难道非要让赵将军与我同去府上拜会令父不成?”   浮生故意加重了赵将军和令父的语气,陆蟠听到,脸色果然变了变。只见他目光沉沉,缓缓挪动脚步上前。   浮生吓得连忙后退,难道这陆蟠连他爹也不怕了!   陆蟠一步步上前,那脚步声在木质地板上异常清晰,他每走一步,浮生的心就跟着狂跳一下。   浮生已经悄然握紧了椅子的把手,准备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却听‘噗通’一声,陆大恶少竟突然消失在平行视线里。浮生忙低头一瞧,不由目瞪口呆,只见陆大恶少正闷闷跪在地上,沉默了片刻,忽而嘴巴一咧,放声大哭,道:“请姑娘救救家父!”   浮生感觉脑洞好大,不明白这陆蟠唱的是哪一出儿。   “你父亲怎么了?”   陆蟠哭得抽抽搭搭,“父亲从昨夜开始,便一直昏迷不醒,我已经将汝南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请了个遍,却没一个能诊出病因,这才厚着脸皮求到姑娘这儿来。我以前对不住姑娘,但家父却是个好人,求姑娘一定救救她,改日陆蟠任由姑娘责骂!”   浮生见陆蟠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的情真意切,不像是骗人,不由信了几分。   她虽然跟陆蟠有些恩怨,可这些都与陆仟无关,况且陆仟又与刘备私交甚好,她作为一个大夫,又碍着刘皇叔的情面,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于是忙向正巧赶回来的小医官交代几句,便跟着陆蟠到了陆府。   *   陆仟仰面躺在床上,面色如常,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却怎么也唤不醒。   陆蟠凑在床前,哭哭啼啼不止,那模样伤心欲绝,几次都像是要哭晕过去。浮生看在眼里,心中着实吃惊不小。   这陆蟠虽然嚣张跋扈,对他父亲却难得存着一份孝心,不由对他改观了几分。   有丫鬟搬来凳子,浮生挨着矮榻坐下,放好腕垫儿,然后将手指往陆仟腕上一搭,细细诊断了一会儿,半天收回手,轻叹一声,摇摇头。   陆蟠见了,只道是不好,于是嘴巴一歪,继续嚎啕大哭起来,其余亲眷也跟着轻声抽泣抹泪。   浮生一急,忙小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别哭了,待会儿惊扰了病人!”   陆蟠一愣,抬袖摸一把泪珠,带着哭腔疑惑道:“难道我爹还有救?”   浮生一阵头疼,这人真是!她啥时候说过没救了?   “陆大人的病,看上去像是中风——”   陆蟠连连点头,“正是,大夫们都说是中了风。”   浮生冷笑,果然如此,都是一群庸医!   “陆大人的症状虽然跟中风很像,却并不是中风。”   陆蟠与众人皆是一脸迷茫,陆蟠道:“不是中风是什么?”   浮生摇头叹息,“陆大人哪里是病,他分明是中了毒!”这种毒无色无味,一般大夫很难察觉,可却如何能瞒得了她叶浮生。……当然了,主要还得归功于‘祖师爷’药书里的记载。   浮生的话一出口,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陆府的大小家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眼儿。   陆蟠则惊得一屁股蹲在椅子里,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浮生点头,郑重道:“确实是中了毒,你们用医治中风病人的法子医治中毒之人,怎么可能治得好!”历来豪门大宅,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事儿多了去了,这陆仟作为一家之主,难免躺枪,浮生当着陆府妇孺的面儿说出来,其实是想警告那下毒之人,她的阴谋并非无人可知。   陆蟠见浮生十分自信,也信了几分,毕竟看了这么多大夫,只有浮生一人给陆仟的病下了结论,他们没别的选择,只能信任浮生。   “请姑娘马上为我爹医治!”   浮生点头,中毒最不能耽误,万一时间久了,毒性蔓延到重要器官,可就晚了,于是忙吩咐陆蟠准备了热水,剪刀等物,又令他屏退所有人,只留下两个仆从,内室一下安静下来。   浮生命仆从帮陆仟脱了上衣,使整个胸膛□□出来,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把亮闪闪的尖刀,握住便往陆仟脖颈里刺去。   陆蟠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见了,一把握住浮生的手腕,怒道:“你要干什么!”   浮生瞪他一眼,道:“你要是对我不放心,那我现在就走!”说着,果然起身作势要走。   陆蟠咧嘴尴尬一笑,愣愣松开手,道:“姑娘严重了,没有怀疑你,请姑娘继续医治。”   浮生瞪他一眼,回身坐好,握紧尖刀,利索地在陆仟的脖颈间轻轻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黑漆漆的血液便立刻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陆蟠盯着那血,惊得目瞪口呆,浮生看到,不由勾唇冷笑。   这样流了一会儿,直到血的颜色渐渐变得鲜艳,浮生才从皮带子里取出几枚银针,在火上消了毒,轻轻扎在陆蟠头顶的穴位里,鲜血便渐渐停了下来。浮生轻轻捻动这一根根银针,不一会儿伤口又流出血来,这次流出的依然是漆黑的血。   黑血流了一会儿,渐渐停了下来。浮生取下银针,过了片刻,重新扎人,又流出一批黑血。如此三番,直到黑血没有再流,浮生才收回银针,复将两指搭在陆仟的腕上,然后心事重重地帮陆仟拉好被子,起身踱到一边儿。   陆蟠忙凑上来,急声问道:“怎么样?”   浮生轻叹一口气,“余毒已入肺腑,并不能完全清理干净,仍是十分危险。我开一张驱毒的方子,让陆大人吃了,看看效果。如果明日能醒,便没什么问题,如果依然醒不来,恐怕就不大好了,你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陆蟠听了,又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浮生被他哭得心烦,忙在书桌上取了笔墨,写好方子,交给陆蟠,就要告辞。   陆蟠将她送到门外,浮生拱拱手,转身离开。   刚离开不远,忽听远处一阵马儿嘶鸣,转眸一瞧,原来是赵云骑着白马飞奔而来。   赵云在浮生跟前勒住马,翻身下马,将浮生上下打量一眼,急声道:“陆蟠找你何事?他没有为难你吧!”赵云着急之下,一时忘了敬称,此时反应过来,顿觉有些不妥,不由脸上火辣辣烧了起来。   方才去医馆拜会浮生,却听小医官们说她被陆蟠接走,心中顿觉十分不妙,立刻便策马追了过来。   浮生心中自然一阵感动,“多谢赵将军关心,陆蟠只是请我去给陆大人看病,并没有为难我,将军尽管放心。”   赵云见浮生果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道:“我送姑娘回去。”   浮生推辞不过,便跟着赵云一起,牵着马,走回到医馆。   到了医馆门口,赵云从马背上解下一个食盒,交给浮生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点心,让你尝尝,是我娘的一片心意。”   话说到这份上,浮生自然不能不受,于是做欣喜状,乐滋滋地接过食盒,笑道:“多谢将军,也请将军替我向老夫人答谢!”   赵云点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诱逼   第二天一早,几只喜鹊便在门外大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消息跟着便来了,陆蟠派人传话,说是陆仟已经醒来,请浮生过去看看。   既然已经醒转,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浮生终于松了口气,忙收拾好药箱,上了陆府派来的马车。   陆仟的脉象果然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身子仍有些虚弱,恐怕还需要好生静养一阵子。   得了浮生的话,陆府里的人这才放了心,大伙儿对浮生千恩万谢,敬若上宾。陆仟虽然虚弱的说不出话,但却用眼神儿多次对浮生表达了谢意。   *   陆仟病愈之后,遣走了一位来自西域的美妾,并将陆家上上下下重新整治一番,浮生听说饿这段插曲之后,摇头叹息,虽然她从未提过,可她心里清楚,陆仟所中之毒正是西域独有。   大家族的生活果然暗潮汹涌,且不说她一个现代人,接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就只说这家族内部的争斗,她也断然消受不起。反正改日若能与关二爷修成正果,一定不允许他三妻四妾。   无论如何,她叶浮生喜欢的人,一生也只能喜欢她一个。   想起关羽,浮生便郁郁起来,他一走十来天,竟未有只言片语捎来,忒狠的心。   *   浮生正在医馆里捣药,忽听门外一阵吹吹打打的响声,心底纳闷,便差小医官到门外瞧瞧,小医官刚跨出门,后脚便又退进了门内。   紧跟着小医官,一群肩扛手提的人蜂拥而入。   小医官被人流挤到一边儿,与浮生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人将些稀罕物什,一股脑儿堆放在漆木大圆桌上。   他们放下东西,便迅速的退了出去,速度惊人。   浮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便见陆蟠陆大少爷提足跨过门槛儿,腆着肥硕的肚皮,笑呵呵地凑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浮生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儿,忽然‘噗通’一声,陆仟竟又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浮生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什么?”一来医馆便跪来跪去,她又不是庙里的石像!   陆蟠凝眸敛眉,一本正经地拱手道:“请姑娘收我为徒!”   收徒?   “陆少爷这话从何说起?”   浮生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陆蟠的脑袋八成出问题了吧,怎么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陆蟠见浮生不信,不由将眉心一横,俯身重重地磕一个响头,朗声唤道:“师傅!”   浮生吓得不轻,“你,你别一惊一乍的,什么师傅徒弟的,我可没说要收徒弟!”这陆大少肯定是病了,还病得不轻!什么收徒弟,她可从来没想过。   陆蟠一脸严肃,道:“师傅有所不知,我爹骂我不务正业,逼着我找个正经出路,否则就不认我这个儿子。我怕再将他气出好歹,只好答应下来,可是思来想去,也没别处可去。我心里敬重姑娘医术高明,所有想拜师学医!”   浮生无语,这都哪跟哪儿?这陆大公子指定是哪根筋搭错了,看来待会儿得给他好好切切脉才是!   “你不想你爹生气,干我何事!”   且不说浮生不收徒弟,就是要收,也断不敢收这陆家大少爷。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害怕引火烧身呢!   浮生说罢,甩袖背过身,提足踱到窗口。   陆蟠忙跪着爬到浮生面前,累得呼哧呼哧,满头大汗,仍不死心,道:“请姑娘一定要收我为徒!”   浮生见他纠缠不休,一跺脚,急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我说了不收徒弟,就是不收徒弟!你赶紧走吧,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是门路,何必非要学医!”学医是要天赋的,这陆大少浑身上下,哪一处都不像是能吃这碗饭的!   陆蟠也急了,挺直腰板道:“姑娘当真不收我?”   浮生凝眸,坚定道:“不收!”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降至冰点,小医官方才一直跟在浮生身后,此时见火药味儿陡然浓郁,不由吓得悄悄往后躲了躲。   陆蟠双眼盯着浮生,目光沉了又沉,突然冷笑一声,‘哗啦’站起身,道:“姑娘既然不肯,我只好去求刘皇叔。刘皇叔想要在这汝南郡立足,还必须仰仗我爹的支持,他看在我爹的面儿上,断不会拒绝,到时候刘皇叔发了话,姑娘总不能不答应!”   浮生一听,倔脾气顿时也上来了:“谁发话也不行!”   嘿!这厮竟然还敢拿刘备压她,亏她之前还巴巴去救陆仟,真是好心碰到驴肝肺,恶心死个人!   陆蟠见浮生态度坚决,不由将眉心一横,突然一扬手,一群人鱼贯而入,将浮生团团围住。   浮生脸色大变,“陆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蟠挑眉阴笑,道:“姑娘既然不肯收我为徒,我也没有别的出路,与其等着被我爹赶出家门,倒不如今日便与姑娘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冷冰冰的钢刀便架在了浮生脖颈上。   浮生欲哭无泪,冤死也不待这样的,这叫什么事这是,好端端待在家里,还能招惹上这种祸事。   “姑娘收还是不收?”   “……”   陆蟠见浮生迟迟不语,恶狠狠将钢刀向前挪了几分,正好抵着浮生细腻的皮肤,钢刀锋利无比,浮生脖颈上立刻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闻到血腥味,浮生双腿一软,吓得差点儿没晕过去。也不知是心理意识作怪,还是怎的,反正她觉得脖子上‘兹拉兹拉’疼的厉害。   “你杀了我,你就不怕刘皇叔和关二爷不放过你!”虽说浮生心知陆蟠只是在用这种法子威胁她,可刀剑无眼,扛不住这厮一时情绪激动呀!万一这刀刃不小心跑了偏,被切断的可是她的颈部大动脉,她可不信任这时的医疗条件能够应付如此严重的伤情。   “嗯?”陆蟠一咬牙,凶神恶煞似的,“不怕,杀了你,我就自杀!”说着,双目圆瞪,作势举刀便要砍来。   浮生见那刀光亮闪闪靠近,慌忙闭上眼,将牙一咬,道:“收,我收!”   陆蟠勾唇而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得瑟模样,道:“口说无凭,来人,拿纸笔来!”   浮生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眸,见陆蟠收回了刀,顿时松一口气,只觉两股颤颤,几乎要站不稳。   有人拿了文书,摊在桌面上,浮生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由一愣,呵呵:原来人家早有准备!   想来方才那幕,只不过是整场戏中的一环,她叶浮生今日是彻彻底底栽到圈套里去了。   陆蟠见浮生口中念念有词,沉声道:“请叶姑娘签字画押!”   还签字画押?她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浮生沉下脸,不服气地嘟囔一句,但却禁不住一圈凶神恶煞般的眼神儿,还是乖乖凑近些去瞅那文书。待看到‘叶浮生自愿收陆蟠为徒,传授毕生所学,不得反悔’一句,额上不由迸出两条黑线,被人这样要挟着做师父,纵观上下五千年,恐怕也只有她叶浮生一人有此‘殊荣’了!   陆蟠见浮生磨磨唧唧,不耐烦催促道:“快写!”   浮生努努嘴,被人这么威胁,真是窝囊透了!   “要我收你为徒,可以!不过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否则你立刻杀了我,我也不签!”她叶浮生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你有阴招,姐也不弱,虽然暂时虎落平阳,翻身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陆蟠见浮生态度坚决,不由一愣,奇道:“什么条件?”   浮生抬手伸出三个指头,不急不慢道:“一,做我徒弟,不能说不;二,做我徒弟,不能说苦;三,做我徒弟,不能说累!只要犯了这其中任何一条,立刻逐出门去!”   陆蟠蹙眉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他既然已下决心改邪归正,吃些苦受些累也是应该的,没必要因为这些再得罪浮生,于是笑道:“好!”说罢,果断在纸上留凭,签字交给浮生。   浮生乐滋滋收下,在心里迅速打了一番小算盘,然后提笔在文书上签好自己的名字。   陆蟠见浮生签了字,面露喜色,将那文书仔细打量一番,宝贝似的揣入袖口,然后‘噗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从今以后,弟子事事听师傅,绝对服从!只求师傅将一身本领传授于我!”   浮生欲哭无泪,画风转变太快,她真有点儿接受不了,这陆大少该不会人格分裂吧!   “我有一个问题,你需如实回答我,我若不签,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与我同归于尽?”   陆蟠‘嘿嘿’一笑,起身凑到浮生身边儿,露出一副极其欠揍的表情,陪笑道:“师傅说笑了,我这条命金贵着呢,哪里会轻易舍弃,只是为了逼师傅就范罢了,师傅可千万不要生气!”   浮生咧开嘴,‘呵呵’‘呵呵’与他对着干笑了几声,然后伸手入袖,摸一把袖口里的契约,不由勾唇露出一抹阴险的笑意: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本姑娘是病猫,瞧好吧!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陆蟠看到浮生嘴角阴森森的笑意,兀自一个寒颤。   ‘挟私报复’   自以为‘小人得志’的陆蟠从此开始了他‘噩梦般’的境遇。   “铛……铛……”   一通刺耳的铜锣声隔着轩窗骤然大作,陆蟠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自床上跳起,怒气冲冲地抬眸看一眼灰蒙蒙的窗外,不由破口大骂道:“谁?是哪个千刀万剐的混蛋!”   外面陡然安静了下来,陆蟠抬袖擦一把额上的细汗,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气儿还没来得及喘匀,窗外又是一通更加急促的铜锣声。   陆蟠大怒,掀开被子跳下床,踩着鞋便冲到门口,伸手一把拉开木门,正要发作,待看清楚那人,睡意立刻惊醒了大半,“师……师傅?”   浮生将拳头抵在鼻下,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沉沉道:“是我!”   陆蟠气势瞬间弱了大半,忍着怒气小声嘀咕道:“您老人家一大早干什么呢?”   浮生目露不满之色,少不得一通‘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你要学医,自然是要下些功夫,闻鸡起舞知不知道?你看看你,这太阳都晒着屁股了,你怎么还不起床!”   陆蟠张着嘴看一眼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委屈道:“师傅,我昨晚值了一宿的夜,才刚刚睡下!”   浮生目光一凛,冷笑着扬一扬手中的纸张。陆蟠认出是那日签下的‘三不许’协议,忙陪笑道:“是,是,我错了!”   “知错就好!”浮生翻他一眼,道:“厨房里刚送来了一批木柴,你去帮忙劈好!”   *   厨房门外,陆蟠看着一堆小山似的圆木,脸上的肥肉不由挤作一团,小眼睛霎时不见了踪影。   闻鸡起舞?这劈柴与闻鸡起舞就算追溯到八百年前,也不可能是他妈的亲戚吧!   *   三个时辰后,浮生捂嘴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从药房门外经过。她见陆蟠抡着斧头正干得十分投入,而在他的身后,则整整齐齐码了一排劈好的木头。   浮生停下来,睡眼惺忪地倚在回廊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陆大少劈柴。   只见陆蟠弯腰拾起一截圆木,放置在木垫子上,然后高高抡起斧头,“咔”的一声,斧头深深没入圆木之中,顺着这股力道,又反复磕了几下,直到圆木‘咔嚓’裂成几瓣。   日头已接近头顶,如今春已消尽,天气渐热,正午的太阳已有了几分火辣。   陆蟠停下来,弯了腰喘着粗气。他本就肥胖怕热,这会儿子功夫,背上早被汗水溻湿了一片。支着斧头歇了一会儿,又重新拎起斧头,咬牙‘咔嚓’,‘咔嚓’劈了几截,再歇息一会儿,如是三番,浮生看的甚是无趣,便离开到前厅去用饭。   酒足饭饱,浮生摸着浑圆的肚皮,慵懒地出了前厅,准备往诊室里去。刚转过抄手游廊,便见陆蟠光着膀子从后院里出来,不由吓了一跳,忙遮住眼睛,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一个现代人,倒不至于如此保守,只是不忍心看他那一身肥肉,晃晃悠悠的耷拉着,实在很影响食欲!   陆蟠一愣,低头看一眼自己浑圆的肚皮,才恍然大悟,忙将手里的衣服甩开穿好,然后抹一把脸上的细汗,凑上来‘嘿嘿’笑道:“师傅,柴都劈好了,整整齐齐码在屋檐下,您要不要亲自检查检查?”   浮生看他一眼,一摆手,淡淡道:“不必了,屋里还有一些草药,你帮我捣好了分别放入对应的药柜里!”   “这——”陆蟠面露难色,“师傅,我已经劈了一个上午的柴,能不能歇——”   浮生仰头看天,淡定地扬一扬手中的‘三不许’协议。   陆蟠‘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没说出口的话也顺道咽了下去。   *   陆蟠进了药房,见地上一个挨一个,热热闹闹地堆放着七八筐药草,不由脸上一黑:这也是‘一些’?   窗外的雀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扰得陆蟠心烦意乱,他无精打采地磨着药,间或听一听饥肠辘辘的肚皮哼唱着无比欢脱的小曲儿。   小医官推门而入,提着一个食盒走近,道:“叶姑娘让师兄先用些饭食再干活儿。”   陆蟠闻言一阵高兴,这师傅也不是不近人情嘛,还挂念着他没吃饭!从早上到现在,他可真心饿坏了。   小医官将饭食一样样从食盒里取出摆在桌面上,陆蟠凑上前,目光巴巴跟随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小医官端出一碗白米饭,两盘咸菜,外加一碗清澈见底的肉粥,便盖上了食盒的盖子。   陆蟠一愣,探着头往食盒里望,失望道:“就这些?”   小医官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十分自信地沉声道:“就这些!”   陆蟠一颗心瞬间跌至崖低,他攥起拳头,绷着脸,气得差点儿破口大骂。可是一想起浮生仰头看着天,将那‘三不许’协议摇的哗哗作响,便又泄气了大半。   唉!虎落平阳,虎落平阳!   才五日,陆蟠整个人便瘦了一圈儿。   *   甘夫人的小腹微微凸了起来,走路已有些不大方便,为了生产顺利,浮生建议她尽量每天坚持走一段路。这是刘备的第一个孩子,故而格外谨慎,浮生也怕出什么岔子,所以一闲下来,便到郡府中照料。   这日陪着甘夫人在后园子里散了半个时辰的步,都有些累了,便坐在湖心竹亭里休息。   丫鬟摆上果脯茶水,甘夫人捻了一颗酸枣放入口中,对浮生道:“这几日日日嗜睡,不知是什么缘故?”   浮生轻笑,“夫人不必担心,嗜睡乃是孕期的正常反应。”   甘夫人点头,端起茶碗,用盖子轻轻刮几下碗口,吹开浮沫,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碗,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凝眸思道:“我听说民间有‘酸儿辣女’的说法,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吃酸的东西,不知腹中的可是个小公子?”   浮生‘呵呵’一笑,暗暗揣摩甘夫人的心思,她既然这样说,想来心里是盼着生个儿子。也是,他如今只是刘备的妾室,如果能一举得男,想必便能母凭子贵,在刘备面前也更能说的上话。   算算时间,甘夫人腹中的定是‘阿斗’无疑,反正浮生有这种‘预知能力’,于是便顺着她的心意,笑道:“我观夫人脉象敦实有力,想必腹中定是一位小公子!”   甘夫人果然喜上眉梢,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小腹,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浮生看她身上洋溢着温柔的母性光辉,也不由自主跟着微笑了起来。   亭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浮生与甘夫人两个一同回头,见赵云身着常服,从石桥上转来。   赵云在亭外台阶上停下,拱手做礼道:“启禀夫人,主公让末将前来通禀一声,二将军和三将军已到了城门口,主公要亲自出城迎接,晚上还要在府里设宴为二位将军接风,主公问夫人能否参加?”   甘夫人面露喜色,想也未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赵云领命而去,临走似是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浮生,浮生听说关羽回来,整颗心早就飞到他那儿去了,故而并未注意到。   “叶姑娘?”   甘夫人唤了浮生几声,浮生才愣愣回头,“嗯?”   甘夫人意味深长地打量浮生一眼,脸色似乎微微有些不大好,道:“姑娘踩到我的脚了!”   浮生一把跳将起来,连连道歉,甘夫人没说什么,只是看一眼赵云远处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刚才赵将军看见姑娘在场,脸颊都红了!”   浮生一瞬间没明白甘夫人话里有话,待回过味儿来,又觉得好笑,怎地甘夫人也要效仿赵老夫人,想要做个媒人不成?   “夫人说笑了,赵将军只是走的急,呼吸不稳而已。”   甘夫人不以为然,从浮生身上移开视线,挑眉轻笑道:“那却未必!”   在乎   “师傅?”陆蟠路过浮生房间,见房门洞开,心中纳闷儿,一时忘了敲门,抬足便跨进屋内。   刚到屋内,还未看清屋内的情况,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便凌空落下,轻飘飘落在他的脑袋上,遮住了双眼。   陆蟠挣扎着取下那东西一瞧,原来是女子的裙衫,下意识地放在鼻间一闻,淡淡的有一股药香。   药香?陆蟠一把将裙衫甩开,他人在浮生房中,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这裙衫的主人是谁!他前一段日子被浮生整的惨兮兮,吃尽了苦头,真是打心眼儿里怕了她了。这两天好不容易消停点儿,他可再不敢惹这个‘母夜叉’!   陆蟠心惊肉跳地打量一眼,待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才发现浮生正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翻箱倒柜,口中还念念有词,她周围则乱七八糟地散落了一地的衣物饰品。   陆蟠按住胸口,兀自喘了一口粗气:还好,还好,刚才那一幕没被‘母夜叉’发现。   “师傅?”陆蟠走近几步,又唤了一声。   浮生一个机灵从地上跳起,见是陆蟠,不由咬牙愤然道:“你干什么呢,人吓人,吓死人不知道啊!”   “我……我……”陆蟠也被她这过度的反应骇的不轻,身子一缩,本能地将双手挡在脸前,半晌,见浮生并未出手打他,才撤开手。   浮生双手叉腰,气呼呼盯着陆蟠。一双黑眼珠儿骨碌碌一转,忽而一喜,转身拾起一件裙衫,比在身上,问道:“胖子,师傅这件衣服怎么样?”   她这转变太快太突然,陆蟠一时没有适应,愣了愣,才恍然大悟,忙连连摇头。   “我也觉得不好!”浮生蹙眉嘟囔一句,认真地低头打量一眼自己,然后叹口气,将这件裙衫顺手扔掉。   转身在箱子里扒了半天,才又捡起一件,比在身上,一本正经地征求陆蟠的意见,“这件怎样?”   陆蟠撇撇嘴,依旧摇头。   浮生蹙了蹙眉,扔掉这件,又转身往箱子里扒。如此三番,将所有衣服比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件称心如意的,反倒将自己累的不轻。她叹口气,一屁股蹲在椅子里,心道:完了,完了,现在临时赶做也来不及了!   陆蟠忙倒杯水,递给浮生笑道:“师傅,只是参加个宴会而已,您老人家又不是要出嫁,何必如此隆重!”   浮生接过水碗,瞪他一眼,急道:“你知道什么!听说今晚还有几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参加,个个花容月貌,气质不俗,我可不能丢脸!”潜台词是,不能让关二爷觉得,她比别人差!   陆蟠一听,点头思道:“那倒是,就说我家妹子,也比师傅标志许多!”   “死胖子!”浮生眉心一挑,大骂一句,一脚踹在陆蟠腿上,道:“你再说一句!”   陆蟠一个机灵,忙低头哈腰地陪笑道:“师傅美,师傅美!师傅您沉鱼落雁,闭花羞月,比那褒姒,妲己还要美上百倍千倍!”   “哎吆,哎吆!”陆蟠话音未落,腿上又挨了浮生重重一脚,忙抱着膝盖,蹦达几下,委屈道:“夸您还不成吗?”   “你这死胖子,竟敢拿褒姒,妲己跟师傅我做比!”她又不是红颜祸水!   正说着话,浮生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面露喜色,看一眼陆蟠,“死胖子!”   “别打脸!”陆蟠以为浮生又要打他,忙下意识遮住脸,然后透过指缝看她,问道:“师傅有何吩咐?”   “我说死胖子!”浮生凑过来,‘呵呵’笑了两声,耸眉道:“你说你有一个妹妹?”   陆蟠讷讷点头,总觉得浮生笑容里带着些阴险的味道。   “你妹子的身量与我比如何?”   陆蟠学了聪明,忙连连摇头,“不如师傅,不如师傅!”   浮生敛眉,跺脚急道:“我让你说实话!”   陆蟠额上渗出细汗来,也没个虚实,这可让他如何作答!抓着脑门想了半天,见浮脸色生又要不好,才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试探道:“跟……跟师傅差不多!”   浮生一听,喜上眉梢,一把拉住陆蟠的胳膊,脱口道:“你去帮我向令妹借件衣服来!”   “啊?”陆蟠怀疑自己听错了。   “去不去呀你!”浮生抡起手臂,不耐烦了。   陆蟠见浮生脸色沉沉,怕她又要发作,忙脚底抹油,提足便往外跑,边跑边喊,“我去,我去——”   话音未落,人已‘呲溜’不见了踪影。   *   是夜,郡府前厅内灯火如昼,丫环仆人在席间穿梭,奉上瓜果饭食。   因着陆蟠也收到邀请,浮生便蹭了他的马车,一道前往郡府。   到了郡府门外,浮生扶着车辕下了马车,仍不放心地打量一眼身上素白纱衣,向陆蟠求证道:“这真的好看吗?”   陆蟠悄然翻一个白眼儿,不耐烦地敷衍道:“好看,比醉红楼的头牌还要美!”   浮生一喜,“真的?”   陆蟠重重点头,“真的,比真金还真!”   浮生喜上眉梢,“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浮生喜滋滋乐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侧眸瞪向陆蟠,语气阴森森道:“我说——这‘醉红楼’的头牌是个什么鬼?”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陆蟠慌忙捂住嘴,见浮生吃人般的目光,忙不疼不痒地刮了自己两个耳刮,‘嘿嘿’笑道:“……瞧我这张臭嘴,醉红楼里的姑娘,哪里能跟师傅您比!那些庸脂俗粉,连给师傅您提鞋都不配!”   浮生冷哼,提足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驻足转回身。陆蟠正低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一个没注意,差点儿和她撞个满怀。   “师……师傅……”陆蟠脑门里无数个星星闪过。   浮生沉脸打量着陆蟠,突然没好气地低低问道:“胖子,你说师傅我真的比醉红楼的头牌漂亮?”   陆蟠一愣,“是……不是……哎呀……师傅您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呀?”   浮生厉声喝道:“说实话!”   陆蟠灵机一转,道:“师傅漂亮,真心的!”   浮生眼角飞出两抹笑意,陆蟠一看,知道自己答对了,不由松一口气,还好他这人够机灵!   浮生放了心,正要提足往院子里去,忽听‘吁——’的一声轻喝,一辆高档华美的马车停在了一侧。   浮生忙让开一些,正要招呼陆蟠一道儿让开,却见这胖子已迎了上去,不由一头雾水。定睛一瞧,只见车门开处,一个身着官袍,花白头发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陆仟的马车!   陆蟠扶了陆仟下来,又转身去扶陆仟身后那人。   那是一位身子窈窕,形容貌美的女子,想来应是陆蟠的妹子了,浮生不由多看了几眼。果然陆蟠所言非虚,这姑娘长得是不赖,岂止是不赖,简直是越看越灵秀,越看越标致。   浮生不由自惭形秽:人家陆姑娘不但长相标致,并且身上还洋溢着一股大家闺秀的雍容恬淡气质。   浮生正暗暗思量要不要上前寒暄,却见马车里又跳下一人,待看清这人,浮生不由愣住:嘿!这不正是赵子龙赵将军嘛!   浮生正奇怪赵云怎会与陆仟父女一道儿间,那边儿陆蟠已引了陆仟和他妹子过来。   陆仟笑呵呵看着浮生,拱手寒暄道:“叶大夫!”   浮生福身回礼,笑道:“陆老爷身子可是全好了?”   陆仟摸着胡须,一脸和蔼的笑意,“全好了,这还要多谢叶大夫神医妙手!老夫一直要登门拜谢,只是这几日积压下的公务太多,所以一直没抽出时间,过两天闲一些,定要再来拜谢!”   “陆老爷千万不要客气,救死扶伤不过是医者本份罢了!”浮生虚活这二十年,最怕的就是人情应酬。   陆仟看一眼他儿子,郑重道:“姑娘不要不好意思,老夫要谢姑娘的还不止这处,姑娘能收我这孽子为徒,老夫心里也是感激的紧!”   陆蟠在陆仟身后,不住朝浮生挤眉作揖。浮生心中觉得好笑,想来陆仟并不知这收徒里的曲折故事,陆蟠是怕她说破。   浮生大人大量,念在他借来衣裙之事,且放他一马。   “陆公子颇有慧根,我收他为徒也是看重了这点儿。”浮生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这死胖子除了吃上特别能下功夫外,其余皆是一塌糊涂。用浮生的话说:他这一身肥膘,做厨子可比做大夫合适的多!   陆蟠感激涕零地看着浮生,陆仟则满意地点头,笑道:“这孽子若是再顽劣,叶大夫尽管打骂,但凡他敢有丝毫反抗,只管来跟老夫说,老夫自有法子治他!”   “是!”浮生抿嘴而笑,恶作剧地看一眼陆蟠,陆蟠见她的表情,登时吓得一个寒颤:他家老爷子真是的,怎么向着别人,这下好了,他以后的日子可别想好过了!   陆仟凝眸而笑,突然想起身旁的女儿,忙向浮生介绍道:“忘了跟叶大夫介绍,这位是小女君妍。”   浮生叹息:果然如此!   陆小姐看一眼他父亲,然后上前一步,对着浮生盈盈下拜,道:“叶大夫好!”那声音温柔如雨,浮生听了,半个身子就要酥了去。   “陆姑娘好!”浮生还礼,抬眸看见陆君妍身后的赵云,忙又做礼道:“赵将军!”   赵云见浮生看到他,面上似有尴尬,于是胡乱寒暄两句,便匆忙对陆仟一行道:“我引大家进去。”   赴宴   一行人顺着抄手游廊信步往前厅而去。   浮生故意拉陆蟠走在最后,小声道:“你这妹子长得可真俊!”   “那是!”陆蟠讨好似地凑上来,浮生厌恶地摆摆手,陆蟠忙后退一步,转而颇为自得地竖起大拇指,道:“我这妹子,不但人长得水灵,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脾性,也是一等一的好!论品貌,在这汝南城里头,我妹妹要是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浮生转眸,陆蟠一愣,忙‘呵呵’陪笑,改口道:“当然了,师父您来了之后,您才是第一!”   浮生又好气又好笑,她哪儿是在意这个,人家陆家大小姐品貌不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原是比不了的,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只是觉得方才这陆家大小姐看赵大将军的眼神儿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以她的经验,这两人之间八成有□□。   女人一旦八卦起来,比洪水猛兽都要可怕。浮生心中好奇,干脆一把将陆蟠拉到一边儿,穷根问底道:“你家妹子许了人没?”   “这——”陆蟠眉心竖成一个八字,面露难色。   浮生奇道:“怎么?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许了就是许了,没许就是没许,咋还不能说了?   陆蟠一脸尴尬,浮生见了,忙摆手道:“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其实,也不是——”陆蟠迟疑着,看一眼浮生的脸色,吞吞吐吐道:“也不是不能说,是父亲叮嘱我不要告诉外人,可师父不算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千万不可以再对别人说!”   “快说,快说!”浮生来了兴致,竖起耳朵,一脸兴奋的表情,难道真有猛料?   陆蟠双眼贼溜溜一转,看看左右无人,才将右手拢到嘴边儿,凑近浮生的耳朵,压低声音道:“父亲原是打算将我家妹子嫁给刘皇叔,只是皇叔已有妻室,无奈只能作罢。如今父亲见我妹对子龙将军有意,便有心玉成此事,可是皇叔虽已应允,只是子龙将军尚态度不明,父亲和妹妹一直为此事苦恼不已。”   “要我说,我家妹妹品貌极好,想嫁给谁不成?何必非要扒着赵子龙,我看汝南首富李员外家的三公子就很不错!”   浮生呵呵一笑,这陆蟠还真是个呆瓜,李员外家的三公子如何能比得上人家赵将军?赵将军是谁?那可是刘备眼前的红人儿,他老爹这算盘可打得精着呢,攀着刘备不成,又瞄准赵子龙,看他这是非要搭上刘备这棵大树才罢休呢!   不过对赵子龙来说,倒是件双赢的好事儿,怎么说人家陆姑娘也是难得的美人儿,他这一边儿美人在怀,一边儿又可帮刘备拉到一个强援,何乐而不为!   这么好的姻缘,如果错过,实在是憾事一件,哪天找到机会,得好好撮合撮合才是。   “叶姑娘请留步!”正缓缓走着,回廊里突然转出一个丫鬟,拦住了浮生的去路。   浮生疑惑地打量着这位有些眼生的蓝衫丫鬟,奇道:“姐姐可是有事?”   小丫鬟瞄一眼前面一行人,才轻声道:“甘夫人的药出了岔子,劳烦姑娘帮忙看一看。”   浮生听着前厅丝竹声起,想来马上就要开宴,心里着急,道:“能不能稍晚些再去?”   小丫鬟面露难色,哀求道:“这是夫人稍后要吃的,不能耽搁,请姑娘一定帮忙!”   浮生见前方赵云几人已走远,只得交代陆蟠先去,自己跟这丫鬟去厨房。   *   浮生仔细检查了安胎药的方子,都是些进补凝神的,并无任何不妥,丫鬟却说她检查了药渣,总觉得药房的大夫少给了两味。浮生笑她多心,这药是供给甘夫人的,药官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不敢缺斤短两。   丫鬟不以为然,拉着浮生非要她检查药渣。浮生怄不过,只得应允下来。丫鬟一喜,忙端起砂锅,麻溜地将里面的药渣一股脑倾倒在桌面上。   浮生双眸往那黑漆漆的一堆药渣上一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么一堆,要她一一辨认,没有一个时辰是搞不定的。   可是小丫鬟既然坚持,她作为随军医官,断没有推辞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在椅子里坐下,就着灯光,对着药方,仔细将药渣捡拾归类,整齐地码在桌面上。她尽量全神贯注,只希望快些搞定,以求能赶上宴席,见到她家关二爷。   可是越着急,脑袋越不好使。   前厅宴乐声远远传来,搅得她心烦意乱,小丫鬟似有察觉,忙起身关好窗户。   灯光有些昏暗,浮生盯着药渣看了半天,好不容易快要辨别清楚,忽然转身,一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再回头时,又忘了个一干二净,无可奈何,只好重头开始。   小丫鬟单手支着脑袋,提笔帮她在药方上勾划,间或惊呼一声‘错了,错了’,又得重新核对,如是三番,浮生着急,干脆一把抢过药方,自己一人来弄。   *   前厅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又有丝竹管弦之乐,间或窈窕舞姬载舞载歌助兴。   张飞一袭锦袍,方至汝南,刚与刘备关羽相聚,心情极好,于是嘻嘻哈哈间一杯接着一杯地痛饮。   关羽也兴致极高地饮了几碗,得暇将目光在厅中转了几回,并未见浮生的身影,不由心中纳闷儿,眉头也稍稍蹙了起来。   *   小丫鬟坐在对过儿,连连打着哈欠。浮生埋头拨弄着药渣,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看得头晕眼花,才总算掰扯清楚。   不清楚还好,一弄清楚不由万分沮丧,这药渣与那药方完全吻合,并未有丝毫问题,她一开始就料到会如此,真是白费半天功夫。   这小丫鬟实在太过于仔细了!   浮生起身,长长伸一个懒腰,小丫鬟面露愧色,笑道:“有劳姑娘!”   浮生摇头苦笑,转身想要往外走。   小丫鬟‘哗啦’站起身,急道:“姑娘要往哪里去?”   浮生回眸,奇怪她反应太大,道:“自然是往前厅里去。”   “哦,是嘛,”小丫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尴尬地笑笑,声音愈加吞吞吐吐起来,“我,我——”情急之下,突然灵光一闪,指着药方道:“姑娘,这味儿药是什么?”   浮生一愣,只得俯身凑近些,垂眸一瞧,道:“这是石菖蒲!”   “这药有什么功效?”   浮生望她一眼,这丫鬟好生奇怪,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还想做个女大夫?   “这味药有开窍凝神,化湿和胃,安胎效果极佳!”虽然心中有些着急,却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丫鬟叹道:“姑娘真是医术精湛!”   浮生摇头而笑,不过是寻常的基本功,药铺子的小学徒讲起来都能头头是道,她知道不足为奇,倒是这小丫头,这神态表情,奇怪的紧!   小丫鬟似是看出浮生的质疑,忙咧嘴轻笑,上前一步,又道:“这味是什么?”   浮生蹙眉,“这是枸杞!”   “这个呢?还有这个呢?”   浮生不耐烦地看一眼,没精打采道:“这是砂仁。”   要死了,有完没完啊,浮生在心里呐喊,在这般问下去,她也甭想去见关二爷了。   小丫鬟见浮生不悦,慌慌张张地端起早已凉掉的药汤,半是自言自语道:“姑娘稍等片刻,这药不能吃了,我去倒了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浮生连忙咧开身让道儿。   “啊——”   小丫鬟脚上一个‘不稳’,身子顿时往浮生身上倒去。浮生忙伸手将她扶住,待小丫鬟站稳脚,浮生俯身低头去瞧,只见素白的衣衫上,黑漆漆的一片,这小丫鬟好不客气,一碗药悉数洒在了浮生身上。   浮生简直欲哭无泪,她让出这么宽一条路,竟然还不够这丫鬟走!   *   将身上的污渍处理干净,从药房里出来的时候,前厅宴饮早已结束。   打扫‘战场’的仆从对浮生道:“客人们都已经散了!”   浮生不死心,“那关将军呢?”   “二爷送三爷回住处去了。”   浮生听了叹口气,一路出了郡府,孤身郁郁地往医馆走。   抬头看天,天上冷月凄迷,可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比那月还要凄凉。   唉!这白衣轻衫,算是白借了!   *   小医官正在窗前忙忙碌碌,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浮生跨进门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正纳闷间,浮生已发现了他。   浮生随口叮嘱小医官早些回家,便转身进了内堂。   进了卧室,顺手关好门,然后一边儿往里走一边麻溜地解开衣服上的扣子,这衣服太紧了点儿,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儿?怎么卧室里竟有股淡淡的酒味儿?   浮生停下手中的动作,猛然回头,赫然瞥见油灯的阴影里立着一个黑乎乎的颀长身影。   有贼!这个念头蹦入脑海,浮生本能地扯开嗓子,大声惊叫起来,可惜声音还未扩散开去,便觉一温热的身体从后面靠了上来,下一刻,浮生的嘴被死死捂住。   “是我!”沉稳略显仓促的声音。   浮生愣住,回眸仔细一瞧,灯光下一脸无奈的可不正是她家关二爷!   心意   “关将军!”   浮生惊得不轻,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哐当’一声,房门被粗鲁地撞开,小医官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前脚没及时止住,脑袋差点儿撞到柜头上,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站住脚,侧眸一瞧,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浮生衣衫半解,正红着脸半倚在关羽的怀中,这画面暧昧绯靡,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我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小医官一脸尴尬,忙收回脚步要往门口退。   浮生与关羽同时弹开一步,齐齐转眸喝道:“胡说什么!”   小医官吓得一个机灵,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没,没……我来是想告诉姑娘……关将军正在房中等候姑娘!”   早干嘛去了,这会儿子还用你通知什么劲!   浮生又好气又好笑,想来是小医官方才忘了说,此时忽然记起,才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她见小医官单脚跨出门槛儿,尴尬地不知是进还是退,心中的闷气便一下子去了大半,于是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去吧!”   小医官如蒙大赦,一转身‘兹溜’便没了踪影。   “将军怎么来了!”浮生背过身,抬手重新扣好衣服上的扣子。   关羽见浮生转过身,忙垂下眸子不去看她,只沉声说道:“我送了三弟回去,便在城中走走,不知不觉便到了这里。”   浮生‘嗯’了一声,面上火辣辣的烧着,心里却一阵甜蜜。   关羽顿了顿,突然问道:“今日宴饮,你怎么没去?”   浮生一愣,谁说她没去!她还正为这乱七八糟的事儿窝着火呢,可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没必要跟她家关二爷唠叨,只好编个理由,道:“我有旁的事!”   关羽点头,道:“如此便好!”他之前一直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儿。   浮生转回身,指了指椅子,招呼关羽坐下,又拎起水壶帮他沏茶。   纤指捏着竹勺舀了茶叶放入碗中,又将开水往碗中倾倒,清新的茶叶香味便随着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浮生将热气腾腾的茶水推到关羽跟前,笑道:“古城之行还算顺利吗?”   “尚好!”关羽目光扫过浮生,见她一脸轻盈的笑意,心头霎时有些失神,顿了顿,方接着道:“这些天,医馆里也还好吧?”   “挺好的!”浮生揽衣在对面坐下,双手随性地拨弄着腰间的流苏,突然想起陆蟠之事,不由‘扑哧’一笑,道:“将军不知,浮生如今做了别人的师傅!”   “哦?”关羽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侧眸看向浮生,见她脸上挂着笑,心情极好的样子,心情便也豁然开朗起来。   浮生见关羽含笑看着自己,兴致更加高涨起来。她坐直身子,将双臂支在桌面上,绘声绘色地将陆蟠拜她为师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关羽认真听完,蹙眉道:“你若是不愿收这陆蟠为徒,我可以帮你去跟陆大人说!”   浮生笑道:“刚开始是被逼无奈,相处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这陆蟠也并非全然无可救药,他身上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   关羽摇头轻笑,道:“比如呢?”   浮生一愣,托着下颚想了想,认真道:“比如说我现在打他,骂他,说他什么,他都不敢叫一声苦!”   关羽突然想起当年孔夫子那句‘苛政猛于虎也’,不由抿嘴而笑。看来浮生这‘三不许’协议,效果还不错。他险些就要同情起这个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陆家大公子来。   浮生见关羽嘴角勾起指向不明的笑意,不乐意了,她斜着脑袋看一眼关羽,然后低了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嘟囔道:“有那么好笑吗?”   关羽绷住笑,道:“不好笑!”   浮生咧开嘴对他做一个鬼脸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关羽盯着浮生悄悄打量半天,直盯得浮生浑身老不大自在,他才突然幽声道:“裙子很好看!”   浮生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关羽这是在夸她,不由脸上一热,低眉羞答答盯着手里捧着的茶碗,小声嘟囔道:“难道人就不好看吗?”   这声音细弱蚊蝇,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来,关羽身怀武艺,听力自是比常人要好一些,浮生的话,他一字不落的纳入耳中,心中想要说些什么,可面上仍不动声色,宛若没有听到一般。   “唉——”浮生悄悄抬眸看一眼关羽,见他一脸平淡,不由闷闷地轻叹一口气。   真是一根木头!   关羽听见叹息,目光轻轻转了半天,才伸手从袖口里摸出一个锦盒,放在桌面上,顺势推到浮生跟前,道:“这是我从古城带回来的。”   浮生一愣,这是?   礼物?!   她家关二爷也会给人带礼物?!   浮生一时受宠若惊,喜得合不拢嘴,连双颊都飞出两朵红晕来。   关羽见浮生一副小儿女情态,喜笑着宛若痴了一般,不由蹙起眉头,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浮生回过神儿,忙摆摆手,示意无碍,然后伸手将锦盒捞起,捧在手中,好奇地打量一眼,喜滋滋道:“是什么?”   关羽一本正经,道:“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浮生狐疑地看关羽一眼,然后拨动大拇指,向上一挑,挑开了盒子。只见锦盒之中,安静地躺着一把镶着珠玉的匕首,寒光凛凛,似是锋利无比。   匕首?浮生一愣,这是关二爷送给她的礼物?或者说是一个男人送给一个女人的礼物?   “这——”   浮生欲哭无泪,关二爷啊关二爷,您这是要上头条的节奏吗?普天之下,从古至今,这种礼物,恐怕只此一件,绝对独一无二了吧?   虽然浮生深知她家关二爷不谙此道,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可不是胭脂水粉,不是珠宝首饰,不是丝帕锦囊,至少不应该是一把匕首吧!她又非舞刀弄枪之人——   好不吉利的说!   关羽见浮生嘴角挂着尴尬的笑意,颇为纳闷:不是说寻常女子收到礼物,都会欣喜不已的吗?   “这不是普通的匕首,是当年高祖皇帝随身之物,辗转落入二弟手中,我从他手中赛马赢来,你且收好,危机时可以拿来防身!”关羽怕浮生没有认清这匕首的价值,又认真解释一番。   浮生‘嘿嘿’‘嘿嘿’地讪笑:问题不在于这是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好伐!   关羽见浮生的反应依然有些不大对头,不由蹙眉道:“你不喜欢?”   浮生双眸一张,忙连连摇头,一把抱起锦盒,咧开嘴笑道:“喜欢,喜欢——”   关羽这才凝眸轻笑,摸一把美冉,放心地端起茶碗。   浮生愣愣地盯着盒中之物,心中兀自尴尬,算了,算了,无论如何,只要是她家关二爷送的,她都喜欢!   *   “师傅,你听说了没有?”陆蟠瞅空凑到浮生身边,一脸神秘的笑意。   浮生抬眸瞪他一眼,沉声道:“新药入柜了?”   “放心,妥妥的!”陆蟠一拍胸脯,转而警惕地瞅一眼周围,复压低声音,兴致勃勃道:“昨天师傅没到场,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浮生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依旧埋头写写画画。这几日天气炎热,城中百姓中暑者极多,她正忙着研制解暑防暑的新方子。   陆蟠挽起袖口,一边弯着腰,殷勤地帮浮生研墨,一边笑嘻嘻道:“昨个宴席上,皇叔多喝了几杯,不知为何,突然便要替关将军做媒,要撮合他与萧大人的小女儿。那萧姑娘可是出了名的花容月貌,美的跟画儿上的人儿一般——”   浮生早停下了手中的笔,蹙眉看着陆蟠,她听说刘备要为关羽做媒,心头兀自一紧,又听陆蟠赞那萧姑娘花容月貌,脸上不由黑了黑。那萧姑娘浮生见过,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标志的可人儿,知书达理,说起话来温声细语,正是男人喜爱的类型。   “关将军……他答应了?”浮生心头一阵难过,关二爷昨晚来找她,竟只字未提此事,也不知是有意将她蒙在鼓里,还是觉得此事不必特意知会她知道。   可那礼物又算什么?既然中意别人,又何必再来惹她,亦或是她叶浮生自作多情,人家关二爷只是为了表示对她相助刘备的感激,根本没有旁的意思?   陆蟠没有注意到浮生的异样,仍笑嘻嘻道:“哪里!关将军若是答应,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了!”   浮生一喜,“他,拒绝了?”   “关将军含糊了几句,倒也没有当场拒绝!”   浮生心底一沉,怕关二爷多半对人家姑娘有意,只是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迫切罢了!   陆蟠终于看出浮生有些不大对劲儿,不由蹙起眉心,关切道:“师傅可是累了?”   浮生郁郁地摇头,道:“后来呢?”   “师傅您可算问到点子上了!”陆蟠一拍桌面,忙放下手中的磨石,迫不及待地八卦道:“那萧姑娘八成是看上了关将军,她见关将军模棱两可,以为有戏,便自作聪明地起身敬酒,结果关将军愣了半天也没接,还是皇叔轻咳了一声提醒,关将军才接过来饮了!”   浮生愣住,隐约似有所悟,怕她是错怪了关二爷,关二爷是忠厚之人,定是怕伤了萧姑娘的颜面,故而没有直接拒绝,可那萧姑娘不死心,偏要借势施压,才引来这许多尴尬。   浮生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家关二爷也真是的,不喜欢就直接拒绝嘛,哪里来的这么多顾虑,到头来徒增烦恼,真是活该!   “师傅您不知道当时场面有多尴尬!那萧大人见关将军神色勉强,登时气得脸色铁青,忍了半天没忍住,起身扯起自家女儿,二话不说便甩袖而去!”   陆蟠说到兴起,犹自兴致勃勃地接着道:“可怜那萧姑娘被他父亲强行拽走,犹自回头依依不舍,看得徒弟我这心坎疼了又疼,你说我陆蟠咋就没这么好的命儿?要是有一个美人儿这般待我,我……唉!师傅,你说……”   陆蟠一回头,见座椅上空空如也,不见了浮生。   论‘强抢民女’   大街上人声鼎沸,来往百姓络绎不绝,浮生埋头疾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也真是的,昨日只顾着自己的喜怒,竟完全忽略了她家关二爷的心情,此时想起,关二爷昨夜必是带了一腔尴尬,却在她面前强作欢颜,装得平静无波。   这萧大人乃是袁绍帐下备受宠信的智谋之臣,这次被袁绍遣来与刘备共守汝南,名义上是辅佐刘备,实则是为了监视牵制他。刘备借着酒兴撮合萧姑娘与关二爷,看似临时起意,实际上恐怕早有计较,他是想要借此拉拢这个萧大人。   这点儿众人心领神会,关二爷自然也心中有数,他没有一口回绝,一则是怕伤了萧姑娘的面子,二则恐怕便是怕影响萧大人与刘备之间的和睦。可惜担心的事情终究成为了现实,他的心中难免有些沉重。   怪不得昨夜总觉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因着这层干系。   唉!浮生猛地抬手拍打几下自己的脑袋,连连叹气,笨死了,她真是笨死了,昨个儿竟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浮生边走边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危险。   马蹄声疾,绿柳荫里,一人一骑迎风奔来,路上行人纷纷往一旁避让,片刻便只剩下浮生一人孤零零行走在街道中央。   “吁——”马上那人白衣轻衫,轻绾墨发,顾盼间眉目生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似笑非笑,带着一副风流不羁的自得模样。   浮生一抬眸见高头大马到了跟前,那马儿的前蹄在空中高高抬起,险些就要踢到她。惊慌间乱了阵脚,浮生一时竟忘了躲避。   马蹄几乎擦着浮生的脸颊落下,浮生捂住心口,吓得脸色铁青,仰头正要声讨两句,却见马上那人目光望着别处,好像压根儿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只见那人单手勒住缰绳,侧眸直勾勾盯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浮生大怒:什么嘛!老娘鬼门关绕了一遭,这罪魁祸首却压根儿没意识到方才差点儿撞死了人!多亏这少妇貌美,勾得这‘纨绔’及时勒住了马,否则她叶浮生此刻定是在奈何桥头,抱着栏杆痛苦不已,她冤啊!   “喂!”浮生挽起袖口,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自觉凶神恶煞的架势,准备跟这未遂的杀人凶手好好理论一番。   结果是:依然被华丽丽的无视!   这‘纨绔’‘色迷迷’的目光专注地在那年轻少妇身上逡巡几回,突然勾唇轻笑,然后一伸手,一把拽住人家少妇的素手,顺势一带,将她捞上马背,牢牢圈在身前。   那少妇吓得花容失色,大呼救命,惊慌下一边挣扎,一边将细碎的拳头朝劫‘纨绔’肩头招呼。   浮生受了惊吓,又被彻底无视,本来就气得够呛,此时见那少妇被掳,心中正义感也瞬间爆棚。怎么汝南城里头还有如此不要脸的纨绔之徒?当初陆蟠虽然顽劣,尚不敢众目睽睽下掳人,此人又是何身份,竟敢胡闹至此!   ‘纨绔’自然没有留意到浮生杀人般的目光,他‘呵呵’笑着,一手揽紧了那位挣扎不休的少妇,催马就要继续前行。   ‘纨绔’春风得意地抬眸观察路况,终于发现了前方张牙舞爪,气得一脸阴沉的浮生。他见跟前有人,不由一惊,急急勒住马,马儿嘶鸣几声,临空踢了几脚,才险险停住。   ‘纨绔’见自己被一年轻女子拦住去路,面露不悦之色,张口斥道:“姑娘这是做什么?不知道危险吗?”   苦主还未开口,咋地你还先急了!   浮生一脸愠怒,她伸直双臂挡住路,确保这‘纨绔’无法通过,才忿忿然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纨绔’一愣,继而目光一转,勾唇轻笑,道:“你怎知我是强抢民女?没有证据可不能信口开河!”   浮生大为光火,怒道:“这位姐姐好端端走着路,却被你无故掳上马背,难道还不是强抢民女?”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赃并获还敢抵赖!   ‘纨绔’也不恼,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浮生,叹道:“是个有个性的!”   浮生翻个白眼儿,有个性咋了,本姑娘就是有个性!   ‘纨绔’不理会浮生一脸的不友好,耐心道:“姑娘一定不知道我是谁,否则一定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浮生一听,怒气‘噌噌’就往脑门儿上涌,管你是谁,就算你爸是李刚,本姑娘也不怕你,本姑娘一身是胆,此时就要和你这种‘歪风邪气’斗一斗!   “就算你是李刚本人,本姑娘也不怕你!”   你身份显赫,本姑娘还朝中有人呢!大不了本姑娘也请出刘皇叔,关二爷的名号挡一挡,在这汝南城里,你再大能大的过关二爷?再大能大的过刘皇叔?本姑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纨绔’见浮生一通胡言乱语,不由蹙眉,道:“姑娘到底想怎样?”   浮生见‘纨绔’的语气软了下来,心底不由一阵得意,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从气势上压倒了‘纨绔’。   “强抢民女就是不行,我要你放了这位姐姐!”   ‘纨绔’看那少妇一眼,复挑眉看向浮生,嘴角噙起笑意,道:“所谓‘强’字,乃是逼迫,用强之义,而‘抢’字则依托于这个‘强’,若是本来没有‘强’,又何来抢?”   浮生掰着指头愣了半天,只觉得智商不太够用,忿忿道:“请讲官话!”   ‘纨绔’目光一滞,继而将眉心挑起,笑道:“就是说,我并没有强抢民女!”   浮生双眸喷出怒火,眉心渐渐挤成一团。   啊呸!   简直要吐了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伤风败俗厚颜无耻外加不要脸之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别人都是傻瓜吗?   ‘纨绔’见浮生吹鼻子瞪眼睛,一脸嫌弃的要死的模样,不但不恼,反而嘴角又多了几分笑意。他不慌不忙地看一眼浮生,复低眉看向怀中之人,柔声道:“卿卿,你说我是不是强抢民女?”   浮生又成功地被恶心了一回。她冷哼一声,转眸去看那被抢的少妇,不由石化了一般:只见方才还拼命挣扎的美貌少妇,此时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半倚在‘纨绔’怀里,一双美眸盈盈流波,打量浮生一眼,然后抬袖遮住嘴角,‘噗哧’一笑,一拳落在‘纨绔’的肩头,嗔道:“你就是,就是!”   浮生大跌眼镜,怎地看这少妇的模样,竟像是在和‘纨绔’——   打情骂俏?!   浮生愣住,只觉天雷滚滚,从头顶隆隆划过,此情此景已经严重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那少妇见浮生一脸尴尬,不由抿着嘴低笑一声,道:“姑娘误会了,这死鬼是我的丈夫,我们夫妻俩闹着玩儿呢!”   夫妻?!   浮生一脸黑线,简直晴天霹雳,她没听错吧!天底下有这般奇葩的夫妻?那什么,闹着玩儿?有这样闹着玩儿的吗?   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儿!   浮生伤了心,只觉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心中不由愤懑不平,谁说古时民风淳朴来着?现代人都不带这么玩儿的!   那女子见浮生脸色极是不好看,有些抱歉起来,道:“让姑娘担心了!姑娘若是有空,不如赏脸到府上一聚,让我夫妇二人好好向姑娘赔个不是!”   浮生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可人家态度良好,她也不便发作。再说了,人家既是夫妻,爱怎样便怎样,哪里轮到她指手画脚地瞎掺乎!她还是哪儿远滚哪儿,哪儿凉快待哪儿来的实在。   “不必了,我还有事,告辞!”   浮生闷闷地回了一声,扭头便走,留下这奇葩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   午后天气闷热,城南小酒馆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   关羽孤身坐于卷帘之内,轻蹙眉头,端着酒碗一口口地轻酌慢饮。   浮生从门口进来,小二笑嘻嘻便要上来招呼,浮生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她扫一眼角落里的关羽,然后轻声走近,悄悄在他的对面坐下。   关羽抬眸,见是浮生,微微有些错愕。   浮生解释道:“我去了将军府上,管家说你在这里!”不知为何,浮生心底竟略略有些局促紧张。   关羽点头,淡淡笑道:“找我可是有事?”   浮生摇头,“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同将军说说话,将军若是有什么心事儿,也可以跟浮生唠唠!”   这话说的十分婉转含蓄,关羽看浮生的神情,却也明白了几分,“昨日宴席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浮生讷讷点头。   关羽嘴角微微勾起,凝眸轻笑,道:“世上事,总大不过生死,不必挂怀!”   看关二爷的样子,似早已从昨日的困窘中走出,浮生心中暗暗松一口气,是她多虑了,关二爷是心胸豁达之人,岂会对这种小事儿耿耿于怀!   她默然顿了片刻,抬眸悄悄打量着关羽的神色,突然鼓足勇气,问道:“昨日将军为何要婉拒那萧家姑娘?”   是因为有了心仪之人吧?   关羽一愣,他见浮生红着脸低下头,无数次出生入死眼睛都未眨一下的他,霎时只觉得天儿热的厉害。   时间仿佛一下子凝滞起来,浮生垂眸等着回应,关羽则紧抿着嘴角,手心却渐渐渗出细汗。   “我来迟了,哥哥莫要见怪!”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朗笑,有人掀帘进来,赶巧儿替关羽解了围。   浮生心底一沉,哪个混蛋这么没眼色,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浮生忿忿转眸,目光渐渐聚焦,只见一个白衣轻衫,倜傥风流的人物正缓步走近。   浮生一愣,“是你?”   那人看见浮生,也吃了一惊,“怎么姑娘会在此处?”   浮生咧嘴在心底‘呵呵’:阁下好像抢了本姑娘的台词吧!   关羽看看浮生,复看一眼来人,奇道:“你们认识?”   浮生咬牙,“一面之缘,算不上认识!只是不知原来将军与此人相识!”   关羽摸须笑道:“何止是相识,来,我与你介绍,这位便是我那三弟,张飞张翼德!”   ‘飞’一般的出场   有生以来,浮生从未如此窘迫过。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老天爷给她开了个玩笑!   宛若整个世界一瞬间暗淡下来,浮生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她甚至期盼着天上干脆降下个霹雳,劈死她算了!反正打死她,她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位便是传说中‘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的张飞张翼德!   络腮胡子呢?杏圆小眼儿呢?古铜色皮肤呢?眼前这位白衣秀士,风流儒雅,相貌堂堂,除了身材略壮硕,性情略乖张外,哪里是张飞了?   “请问将军,你有几个三弟?”浮生痴痴询问一句,她实在接受不了这种颠覆世界观,人生观的现实。   关羽一头雾水,只觉浮生这句话问得好生奇怪,不由蹙眉道:“自然只翼德一人,为何这样问?”   浮生一囧,吐舌舔舔嘴角,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完了,完了,这人铁定是张飞,张翼德了。可这张三爷明明一表人才,长相俊美,却不知为何被后人塑造成了一个粗鲁莽汉的形象。浮生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解释合理,便是他这种极讨人厌的性格曾经得罪过不少人,于是众人便协力将他黑出了翔。   不过嘛,长相不懒又怎样!那也挽救不了此人在叶大神医心中濒临崩坏的形象。诚然,高颜值固然能帮一个人加分,可是真正为一个人定性的,却还是他的性格。   就冲之前街上那一幕偶遇,此人已经给浮生留下了轻浮放荡,自命风流的不良印象。当然了,浮生心里也清楚,她在这张三爷眼中,也一定不会十分美好。   也就是说,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成功地结下了梁子。瞧瞧张三爷盯着浮生的眼神儿,那可是相当的不友好!   浮生隐隐预感到:她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虽然不确定之前是不是曾经有过。   “二哥,你不要告诉我,这位便是你常常挂在嘴边儿的叶姑娘?”张飞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浮生,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一脸的挑剔嫌弃。   浮生不自然的咧咧嘴,悄悄冲张飞翻个白眼表示抗议。   这张三爷还真是自以为是的紧,就算对她心存不满,可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儿,就这般口无遮拦,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吧!   忒不把人放在眼里!   关羽看看浮生,又看看张飞,只觉两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不大对头,不由一头雾水,奇道:“三弟与叶姑娘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浮生与张飞异口同声,难得的默契十足。   关羽微怔,继而淡淡一笑,招呼两人坐下。   浮生与张飞别别扭扭地挨着矮几坐下,一个看东,一个看西。   关羽抬眸扫一眼两人,目光落在张飞身上,轻笑道:“不知三弟如何与叶姑娘相识?”   张飞蹙眉,瞥一眼浮生,摇头叹气道:“不提也罢!”   什么不提,是怕关二爷骂你荒唐吧!   浮生咬牙切齿,在心底一通嘀咕,可这张三爷毕竟是关二爷出生入死的兄弟,看在关二爷的面子上,浮生也不能意气用事,只得强忍住不满,气呼呼地抿嘴不语。   关羽见问不出什么,也便不再多问,转而对张飞道:“弟妹接到了吗?”   “二哥放心,已经接回驿馆安顿下来了!”   “如此便好,”关羽点头,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紧要之事,不由面色微凝,轻声思道:“我听说袁绍在乌巢的囤粮被曹丞相烧了,此时军心大乱,已近败局。曹丞相一向对大哥怀有忌惮,他肃清了袁绍,必定会趁势来此征讨。这汝南城我们恐怕待不了多久了,稍后禀明大哥,宜早做打算才是!”   “唉!”张飞长叹一声,一拳砸在桌角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当日在古城听到袁绍征讨官渡之时,我便已料到了他今日的败局。这袁本初狂妄自大,绝非将才!他明知官渡易守难攻,还要与曹□□磕,若是当初出奇兵袭了许昌,端掉曹匹夫老巢,哪里还有今日之败!”   浮生虽不懂军事,但听张飞说的头头是道,又见关羽目露赞许之色,连连点头,便知他的见解应该不差,不由心生诧异,看来这张三爷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是个有勇无谋之人。   可就算有勇有谋有颜又怎样,她叶浮生就是看不惯此人那副永远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   瞧瞧咱家关二爷,那也是有勇有谋有颜之人,可人家照样谦虚低调,何时有过半分得意忘形!   浮生目光滴溜溜在这兄弟二人身上转来转去,两相对比,愈加被关二爷迷得神魂颠倒,亏得这兄弟二人专注于研究当今局势,并未留意到浮生的这些小动作,否则若是瞧见浮生一脸花痴的这副怂样儿,估计又得平添几分尴尬。   “袁绍兵败,必定会向大哥求援,大哥在汝南招兵买马,好不容易有了点儿规模,可怎抵得过曹操锐气正盛!”关羽轻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隐忧,眉心不自觉地蹙成一团。   张飞勾唇冷哼,“袁绍他想得美!大哥好不容易攒下的基业,岂能轻易断送在袁绍这个老匹夫手里!大哥若是打算出兵相救,你我兄弟一定要齐力劝说他改变主意才是!”   关羽心事重重,没有接话。他太了解刘备了,他这个大哥,最重仁义,袁绍在他走投无路时收留,虽然颇多猜忌,可毕竟暂时给他提供了一个安身之所。怕就怕他念着这份恩情,执意出兵相救。   浮生听了二人的对话,也默默跟着发起愁来。她见关羽酒碗空了,忙帮着续上一杯,刚收回手臂,便见一只空碗被突兀地递到眼前。   浮生抬眸,见张飞一手举着空酒碗,一手撑着膝盖,正蹙眉和关二爷聊得起劲儿,看都未看她一眼。浮生气呼呼朝他翻个白眼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帮他将空碗注满。   两兄弟又聊了一会儿,看看正是饭点儿,便命小二端了些饭食上来,边吃边聊。关羽见浮生探着身子伸筷去够桌脚处的青菜,忙伸手端起,挪到她跟前放下。浮生咬着筷子朝他‘嘿嘿’一笑,心底就像抹了蜜一般的甜。   张飞将这副情形看在眼里,目光不由悄然凝重起来。   浮生吃饱了饭,见两人依然聊得兴起,便起身告辞,说是还要往郡府中给甘夫人请脉。关羽点头,将她送出门外,又吩咐随从驾车送浮生过去。   浮生在马车里挥手,然后放下帘子,关羽茕然立在门口,目送马车走远,方转身返回酒馆之内。   *   张飞见关羽掀帘进来,不由装模作样地摇头轻叹,关羽看着奇怪,道:“三弟为何叹气?”   张飞看他一眼,恶作剧般地笑道:“二哥拒绝那如花似玉的萧姑娘,莫不是为了这个女人?”   关羽已经在席子上坐下,正伸了筷子去夹菜,闻言惊得手腕一抖,牛肉便从筷子上跌了下去,“胡说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飞勾唇浅笑,‘风情万种’地端起酒碗,侧眸看着关羽,一副洞悉一切的自得模样,挑眉促狭道:“哥哥不要解释,解释便是掩饰,二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翼德本无权干涉,只是哥哥挑女人的眼光一向不太靠谱,故而翼德才不得不多帮你操上一份儿心!”   关羽摇头苦笑,“三弟休要胡说,我心中自有分寸!”   张飞见他这二哥不肯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由收起玩世不恭的派头,苦口婆心劝道:“二哥虽然为人沉稳,可毕竟于男女之事上,没有翼德的经验多,翼德是怕你吃亏!”   “反正二哥这事儿,翼德是管定了,这个女人配不配得上二哥,翼德自会好好考察一番!”张飞一口气说完,丝毫没有要征求关羽这个当事人想法的意思。   “三弟!”关羽听张飞要考察浮生,顿时惊了一身冷汗,“你可别胡来!”   张飞挑眉,嘴角悄然掠过一丝神秘的微笑,道:“二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   浮生进了郡府,一路往后院而去,转过假山,远远看见甘夫人陪着一个姑娘从荷香园里出来。浮生吃了一惊,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刘备想要极力撮合给关二爷的萧家大小姐,萧瑛。   之前从未听说过甘夫人与这萧家大小姐相熟,可如今看甘夫人扯着萧姑娘的手,说说笑笑,好像聊得十分投机。也不知甘夫人说了些什么,逗得那萧姑娘绯红着脸颊,羞涩地低着头浅笑,间或轻轻点头,算作回应。   浮生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有些不安。   甘夫人看见浮生,脸上的笑容不自然地僵了僵。   浮生福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给甘夫人请安。   甘夫人点头示意浮生起身,又转眸看了一眼萧瑛,萧瑛心领神会,笑盈盈朝甘夫人福身告辞,然后转身离开,与浮生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悄然转眸瞥一眼浮生,也未打招呼,便扬长而去。   浮生被她那意味深长又暗含着挑衅意味儿的目光吓了一跳,不由轻轻蹙起眉头。   狭路相逢   入秋以来,甘夫人渐渐显怀,肚子一天大过一天,行走也慢慢变得吃力。为了更好地照顾甘夫人,防止发生意外,浮生几乎每天都要往郡府中跑上一趟两趟。   这一日,浮生照例为甘夫人做了些寻常的检查,见一切正常,便交代几句,起身告辞。   甘夫人笑盈盈地开口唤住她,道:“马上便是中秋佳节,我想去观音庙替腹中的孩儿祈福,又怕山路难走,出什么岔子,不知叶姑娘有没有空儿陪我同去?”   自上回撞见甘夫人与那萧家大小姐过从甚密后,浮生心中便一直存着犹疑,但却无人可诉,憋在心里久了,就成了一个疙瘩,以至于她每次再见甘夫人时,便不觉有了一层尴尬。   可无论如何,孕妇最大,甘夫人既然开口,她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其实浮生一向不主张孕妇整日娇气地躺在床上,在她看来,多做些运动,对母子以及将来的生产都有好处,所以作为一个大夫来说,浮生还是十分支持甘夫人稍稍出趟远门儿的。   果然翌日一早,甘夫人便派人接了浮生,一起乘马车去了观音庙,因为怕出什么意外,刘备还特意拨了赵云带一队人马从旁护卫。   一行人晃晃悠悠出了汝南城,然后一路向西,进入谯山之中。   秋日的谯山,景色秀美如画,漫山遍野全是殷红如晚霞般的枫叶。天气也格外晴朗,蓝天白云,阳光明媚,铺撒在连绵的群山之上,别有一番清幽的情致。   风很轻,从山涧处吹来,柔柔地拂过脸颊,不急不缓,甚是熨贴。   一行人在红叶林中若隐若现,大伙儿嗅着花香,听着鸟鸣,伴着山间流水,倒也十分惬意。   许是许久不曾出过汝南城,浮生此刻如逃出牢笼的小鸟般,脚步轻盈地似要随风而去。她偷偷闭上眼,贪婪地吸入一大口清凉的空气,顿觉胸腔内舒舒爽爽,好不惬意。   再睁开眼时,见赵云正一脸笑意地侧眸看着自己,浮生不由脸上一窘,下意识用手覆上脸颊,奇道:“子龙看我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好看!”赵云仰首‘哈哈’一笑,撇了浮生,缓步向前而去。   浮生愣愣地在自个儿脸上摸了一把,自言自语道:“有道理!”于是傻不拉唧地‘嘿嘿’一笑,心满意足地提足追上车队。   快到山顶,山路弯弯曲曲,愈发不太好走,众人只好弃了车马,改为步行。芸儿扶了甘夫人在前,浮生与赵云并肩在后,旁边还紧紧跟着几位身着便衣的甲兵。   沿着曲曲折折的石阶,不一会儿便到了观音庙前,主持师太亲自将甘夫人一行迎入庙中。   庙中参天古树林立,沿着矮墙建着一圈儿回廊,廊柱上的图画已失了些颜色,栏杆上的红漆也不甚鲜亮,想来这座观音庙已颇有些年头。虽然年代久远,可瞧一瞧这摩肩接踵而来的信徒,便知它的香火依旧十分旺盛。   院中各色信徒来来往往,人员复杂,随行的甲兵便提高了些警惕。   主持师太伴着甘夫人在前面走着,浮生百无聊赖地跟在最后,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旁有两个身影远远走来,只觉有些熟悉,倒也没太注意。   “甘夫人!”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浮生抬眸一瞧,只见方才那两个身影已到了众人跟前。   甘夫人见了亲亲热热凑过来的美貌少妇,也堆了一脸笑意,寒暄道:“原来是卿卿妹子,今个儿赶巧,竟在这里遇着妹妹,妹妹是来祈福还是还愿?”   卿卿夫人福身行礼,笑道:“妾是来还愿的!”   甘夫人点头,目光往旁边轻转,瞧见紧跟在卿卿夫人身后的张飞,忙福身笑道:“原来三叔也来了!”   张飞沉着脸,闷闷‘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浮生见张飞故意将目光转向别处,一脸不待见甘夫人的样子,不由暗暗纳闷儿,这张三爷好不知礼,再怎么说,甘夫人也是他的嫂嫂,他怎能如此无礼,莫不是两人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   不至于吧?!   浮生连连摇头,一把将自己的猜测否定,心道:应该是她想多了!   卿卿夫人悄悄抓住张飞的袖口,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妥,张飞这才忍着性子,拱手回礼,面无表情地唤了声‘嫂嫂!’   甘夫人用微笑掩饰了尴尬,说道:“此次汝南相聚以来,还未有机会与三叔和卿卿好好说上话,既然今日遇见,不如一起喝杯清茶吧!”   甘夫人话音落了半天,却不见张飞回应,笑容不由僵在脸上。卿卿夫人是个七窍玲珑之人,她见气氛有些不大对,目光不由盈盈一转,忙上前挽住甘夫人的手,笑道:“许久不曾见到姐姐,自然要好好聊一聊!”说完,悄悄跟张飞递个眼色,便挽着甘夫人一路往后院而去。   张飞抬眸叹出一口气,然后挪开脚步,沉着脸,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张将军!”赵云信步上前,同张飞打个招呼。   张飞一愣,见是赵云,忙轻笑拱手道:“原来子龙也在!”于是同赵云寒暄几句,目光不经意落在赵云身后的浮生身上,不由挑起眉梢,勾唇一笑,道:“叶姑娘?”   “见过张将军!”   浮生咧开嘴‘嘿嘿’‘嘿嘿’地从赵云身后转出,那笑容僵硬地挂着嘴角,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她方才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存在,暗暗祈祷张飞不要注意到她,可这根本没用,这张三爷目光好生犀利,只一眼便将她揪了出来。   浮生暗骂自己没出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没来由的惧怕这个张三爷。也许是她敏感,可她真的觉得,那张三爷看她的眼神儿,总是充满了敌意,就连对她挤出的那一缕笑容,都分明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儿。   “叶姑娘怎么像是在躲着张某?张某很可怕吗?”这话里带着几分调侃,还有几分挑衅。   浮生脸上一窘,尴尬地抬袖蹭一蹭鼻梁,继而竖起大拇指,嬉皮笑脸道:“没有,哪里的话!张三爷是个大大的好人!”这话说完,浮生猛然想起抗战剧里的经典台词,不由被自己狠狠恶心了一把。   “好人?”张飞一脸玩味儿,道:“那你倒说说,张某为何是个‘好人’?”   不说‘好人’,还能说您是个‘坏人’不成?这随口说出来的话,哪有那么多‘因为,所以’?   浮生为难半天,才小声试探道:“那我说了哈——”见张飞一脸倨傲,没有理她的意思,于是自顾自说道:“张将军优点实在是太多啦!瞧瞧,一表人才,待人亲切,颇有古贤者之风;又平易近人,脾气特好,懂得为他人着想;特别是心胸宽阔,从不小肚鸡肠;对女生也特有耐心,简直……”   浮生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都说是人都喜欢听好话,她可是将眼下能想得到的好话一股脑全都一一列举了一遍,可人家张三爷的脸色为嘛不但没有转好,反倒沉了又沉捏?   赵云听了浮生这一通‘赞美’,不由在旁边儿憋了一肚子的笑,他见张飞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心道:这叶姑娘一定是故意的!   张飞眯起凤眸,目光直勾勾盯着浮生,大概气得不轻。   浮生见张飞悄然攥紧拳头,顿觉不妙,忙下意识举手护住脑门,闭眼咬牙,在心底大喊:完了,完了,救命啊!   张三爷要出手打女人啦——   *   预想中的拳头半天没有落下,浮生挡在头顶准备防御的手却被人轻轻扯开。   “叶姑娘!”   浮生一愣,画风好像有些不大对,这‘张三爷’的声音怎么可能如此温柔?说好的简单粗暴呢?   迟疑了半晌,浮生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见赵云挑起眉梢,正一脸促狭地看着她,道:“张将军已经走了!”   浮生猛然瞪大双眼,愣愣地将脑袋往旁边一趔,果见张飞与甘夫人一行已经走远,不由松一口气,抬袖抹一抹头上眉头上的细汗,完了不忘狠狠瞪一眼‘落井下石’的赵子龙,然后提足向前,扬长而去,留下赵大将军一人愣愣立了半天,摇头苦笑不止。   你家小娘子   甘夫人与张飞夫妇亭中饮茶,浮生则与赵云以及一干甲兵守在亭外。   浮生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忽然瞥见前方拱门里闪进来几个身影,不由眼前一亮,扯住赵云的衣袖拽了拽,喜道:“快看,是你家小娘子!”   赵云目视前方,一张扑克脸,宛若没有听见。   浮生一急,又用力扯了扯。   赵云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了抽,依然没有理她。   浮生登时怒了,伸手欲要再扯赵云,却被赵云一把攥住了手腕。赵云侧眸看她,目光微窘,低声道:“别闹!”   浮生怕他方才没听清,又凑到他耳边强调一遍,道:“我是说你家小娘子来了!”说着,指指门口,果然一身素白衣衫的陆君妍,由三两个丫鬟仆妇陪着,正往后院里来。   赵云脸色僵了僵,别扭地转过身子,悄然往人群里躲了躲,然后冲浮生蹙眉轻喝道:“休要胡说!”   胡说?!   怎么胡说了?哪里胡说了?那位可不就是陆君妍吗?不过,既是陆君妍,子龙为何要躲着?   ……难道咱们的赵大将军……害羞啦?   浮生吐吐舌头,只嫌赵云婆婆妈妈,喜欢就是喜欢,还偏要摆出这样一副高冷的姿态!你说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害个什么羞!   唉!看来还是得靠她出马才行!   “陆姑娘!陆姑娘!”浮生将双手拢在嘴边儿,冲着陆君妍轻唤几声,怕她听不见,还拼命地招手示意。   她叶浮生最近为朋友真是操碎了心,瞅瞅说不动赵云,只好改变策略,转而从陆君妍那里入手。   陆君妍果然看到了浮生,并已经盈盈朝这边走来。   浮生‘嘿嘿’笑着,一把将赵云拽出来推到陆君妍身前,热情地寒暄道:“陆姑娘也来庙里上香?”   “正是!”陆君妍轻笑颔首,羞答答瞥一眼赵云,低眉笑道:“怎地子龙将军和叶大夫也在?”   浮生见人家陆姑娘的目光明明对着赵大将军,于是忙伸出手指,悄悄捅一捅赵云的后背。   赵云身子不由僵了僵,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只得开口道:“今日是陪甘夫人前来祈福。庙中人员混杂,姑娘怎地只带了两三个丫头仆妇?”   浮生一听,顿觉形势大好,不由在心底傻乐:好你个赵大将军,明明心里记挂着人家姑娘,还非要装出一副生人勿进的神色,装给谁看呢!   陆君妍脸颊一热,低眉盯着自己轻绞着丝帕的双手,柔声道:“还有几个家丁在前院候着,我来后院是奉了家父之命,跟主持师太讨几两庙里新采的龙井。”   浮生一听,忙悄悄对赵云使个眼色,并小声道:“张将军在此,不会有什么岔子,你可以给自己开个小差!”这话里头的意思是:还杵着干嘛?抓住机会,去陪人家陆姑娘哇!   赵云脸上一僵,只做没听见,转而对陆君妍道:“天色不早,讨得茶来,早些下山要紧!”   陆君妍一愣,顿觉怅然若失,于是福身告辞,道:“那君妍先走了,将军许久不曾过府,家父常常提起你,望将军有闲暇之时,到府中一叙。”   赵云点头,目送陆君妍离去。   浮生见陆君妍越走越远,不由急得直跺脚。好你个死木头,人家姑娘害羞,不好意思说自己想见你,便只好托词到陆大人身上,人家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您怎么还能如此不开窍?   唉,看来还是得靠她叶浮生出马!   “陆——”浮生扬起手臂,可惜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被赵云一把捂住嘴,拖了回来。   旁边甲兵见两人拉拉扯扯扭作一团,不由瞪大眼睛,意味深长地面面相觑。赵云一窘,忙假咳一声,放开浮生。   浮生见陆君妍已经走远,不由一阵着恼,然后恨铁不成钢地白了赵云一眼:人家好不容易帮你把人拉了过来,你倒好,三言两语又把人给打发了,哎呀,真是气死宝宝了!   要不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真想祝你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瞧瞧人家姑娘走时依依不舍的模样,她一个女人都觉得心疼,人家赵大将军愣是没事人儿一般。   这赵大将军,不会是,那啥——   不喜欢女人吧?   浮生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被这个冷不丁闯入脑海的念头吓了一跳,忙下意识地向赵云望去。   赵云见浮生眼神儿怪怪地盯着自己打量,只觉后背发凉,寒气森森。   *   张飞远远看着浮生与赵云,将两人方才的一切互动悉数纳入眼中,脸色不由僵了又僵。   甘夫人见张飞脸色不大好看,便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见远处浮生与赵云两人有说有笑,心中登时了然。于是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张飞脸色登时又暗了一些。卿卿夫人在石桌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转而对甘夫人笑道:“我看这赵将军与叶姑娘的关系好像不错?”   甘夫人自然清楚卿卿夫人话里的试探,于是轻挑着兰指,将茶碗送到唇边儿,缓缓抿一口清茶,笑道:“岂止不错,简直郎才女貌,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张飞怒气更盛,一张俊脸紧绷,几乎就要拍案而起。卿卿夫人一看气氛不对,忙抢在前头向甘夫人告辞。   甘夫人不动声色地盈盈一笑,也未多做挽留,便起身由芸儿扶着,将张飞夫妇送到亭外。   “张将军,卿夫人!”浮生见张飞与卿卿夫人从亭中走来,忙笑呵呵地打招呼。   “哼!”张飞瞪了浮生一眼,二话不说,甩袖便走。浮生纳闷儿,也不知何时又得罪了这个张三爷。   卿卿夫人抱歉地冲浮生笑笑,来不及做任何解释,便冲着张飞的背影追了出去。   赵云也是一头雾水,他凑上前,同浮生并肩看着张飞与卿卿夫人一路往拱门而去,然后侧眸看向浮生,挑眉道:“你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张将军的事儿!”   浮生讷讷点头,“我也觉得!”   *   “相公!等等我!”   出了庙门,张飞心头怒火未歇,仍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山下走,任凭卿卿夫人怎么唤他都唤不住。   “哎呀!”卿卿夫人追着张飞,眼瞅着就要够到他的衣袖,脚下却突然一个不稳,整个人酿跄两下,不过没有跌倒在地上,反倒跌进了张飞的怀里。   张飞揽住卿卿夫人,关切道:“做什么走这么急!没伤着吧?”   “还不是因为你!”卿卿夫人娇声嗔怪一句,趁势轻轻倚在张飞身前,道:“人家叶姑娘尚未嫁人,与谁亲近是人家的自由,你既非她的父母,又不是她的长辈,你着急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叶姑娘有意思,吃了醋呢!”   “胡闹!”张飞一把松开揽着卿卿夫人的手,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好啦,好啦——”卿卿夫人嗔笑一句,挽住张飞的手臂,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劝道:“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二哥。可咱也得讲道理不是,叶姑娘与二哥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人家仍是自由之身,咱们哪有资格去约束人家?”   “再说了,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当年那事之后,他便于男女之事上看淡了许多。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别看二哥从来不提,可他心里多半还怵着呢。我说啊,二哥八成还没有跟人家姑娘表白过心意呢!”   “话虽如此,可我看二哥多半对这个女人动了心,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才走出当年的阴影,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被女人坑一次!”张飞照顾着卿卿夫人的步伐,特意走的很慢。   卿卿夫人不以为然,道:“或许是你多虑了,我倒觉得这叶姑娘是心思纯净之人,她看子龙的眼神儿,不过是寻常朋友,反而是子龙将军像是对她存着几分意思!”   “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张飞轻哼,“甭管有没有别的男人对她有意思,反正这叶浮生若钟情于二哥,就该主动与其它男人疏远!我可不想二哥重蹈当年的覆辙!”   卿卿夫人摇头而笑,仰头见张飞一脸执拗,不由娇斥一句,道:“好了,那事儿已经过去这么久,二哥都放下了,你何必仍耿耿于怀?”   张飞蹙起眉心,目光犀利,哼道:“就算二哥受得了委屈,我眼中却揉不进沙子!”   卿卿夫人:“我看甘夫人话里有话,你可以相信,但不可尽信!”   张飞目光一滞,半天,方轻声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你这个人粗枝大叶,会不会误会了?也许二哥跟叶姑娘只是寻常的交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张飞轻笑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我的感觉不会有错,二哥对叶浮生绝对不同。”   “哎!我倒希望你的感觉没有错儿,”卿卿夫人转眸思道:“你说这么多年,再未见二哥对什么人动过心,我一直担心他……会不会……”   张飞一脸警惕地望着卿卿夫人,道:“什么?”   卿卿夫人尴尬地欲言又止,顿了顿,仍是鼓足勇气小声道:“你说二哥会不会因为打击太大,对女人失去了兴趣?”说完,又凝思片刻,半是自言自语道:“不会,也许是我想多了!”   张飞闻言,下意识地用手扶一扶额头,惊道:“不会吧?”   卿卿夫人挑眉看他,目光意味深长。   张飞不由一个冷颤,而十里之外,彼时正在营中操练兵马的关二爷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个人趣向   天色已晚,一行人准备下山,主持师太又亲自将众人送至庙门处。   刘备怕甘夫人辛苦,特地派了轿子直接来庙门口接应。轿夫压下轿门,浮生扶了甘夫人上轿,然后回身合掌,与师太作别。   赵云吩咐起轿,众人一路向西,赶在黄昏时分赶回了汝南城。   刚入城不久,忽见一人一骑缓缓从路口走来。擦肩而过的一瞬,马上那人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浮生。浮生看见那人的目光,只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那人走出老远,浮生才突然惊诧地转身,指着那人的背影,喊道:“曹,曹丕!”   赵云一愣,忙转眸去瞧,可惜街角处空空当当,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你确定是曹丕?会不会认错人了?”当下正是敏感时期,汝南城中戒备森严,曹丕身份尊贵,怎么可能以身犯险。   “绝对不会有错,肯定是他!”那双鹰隼般的双眸,藏着阴谋与自信,本不该属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双眸子给浮生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她怎么可能认错?   赵云蹙眉,传闻都说曹操二公子丕,勇略过人,果然不虚,他竟然敢孤身潜入汝南城,实在令人钦佩。   旁边的小将听了二人的谈话,急忙上前请示道:“是否派人去追?”   赵云摇头,“曹丕既然敢孤身闯城,定然是做了十足的打算。我看他此刻应该已经混出城门,我们贸然去追,很可能会落入他的圈套,还是先禀了主公再说。”   小将点头,忙吩咐轿夫加快步伐,飞速往郡府里赶去。   *   自那日之后,刘备下令汝南城守备做出外松内紧的假象,试图引诱曹丕上钩,可惜过了半个多月,曹丕却再未在汝南城里出现过。   *   汝河两岸,秋意正浓,百姓们往来如常,似乎并未受到官渡之战的太多波及。   “来,来,哎呀,你就来吧!三弟还能害你不成!”说话的乃是张飞张翼德,他用游河赏景的由头,连拉带拽地将关二爷哄到河堤之畔。   关二爷抬眸看一眼流光溢彩,装饰华丽的画舫,立刻就要转身走人,口中还连连叹气,道:“不行,这里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三弟你这不是胡闹吗?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张飞早料到他这个二哥会如此,于是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压根儿不给他任何逃走的机会,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反正死活都得将关二爷弄上船。   “二哥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迂腐,男人逛逛花船怎么了?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不会胡来。我这回还不是为了你,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可是特地带你来散心的,咱们只是听听小曲儿,游一游江,又不干别的。你不能不给我面子!”   关二爷急了一身的汗,一本正经地劝道:“到哪儿散心不行,何必非要来这种地方?我看谯山上的枫叶似火,不如你我去山中采风,不也快活?”   张飞牢牢困住关二爷的手臂,关二爷拼力挣扎想要甩脱,两人都是一身勇力,势均力敌,一时便僵持下来,谁也怄不过谁。   “二哥!”张飞一跺脚,有些急了,“你到底给不给兄弟面子!今个儿你就当陪我,咱们也不干别的,就吃酒游湖,赏一赏这汝河的风光如何?”   “唉!”关二爷叹一口气,他最清楚他这个三弟的脾气,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也正是因为他这副脾性,少年时没少做荒唐事儿。那时候胡闹也就罢了,可如今即有了家室,若是再胡闹,传到卿卿夫人耳中,可如何是好?   张飞似是看出了关二爷的顾虑,便愈加肆无忌惮起来,故意用言语相激道:“二哥到底去不去?若是不去,三弟我便自己去了,到时候万一贪杯做错事儿,那也是你监督不利!”   关二爷杵在原地,一脸尴尬,他的目光来回在画舫与河岸之间盘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简直进退两难。   *   到底抵不过他这三弟的软磨硬泡,关二爷还是被生拉硬拽地弄进画舫之中。   才刚站稳脚,一群浓妆艳抹的妙龄女郎便蜂拥了上来。只需瞧一眼她们身上甚是‘简陋’的衣裙,便可以猜到这些女子的身份。   关二爷表情极不自然地往一边躲了躲,倒是张三爷笑呵呵地一手揽住一个,一副达到人生巅峰般的得意模样。   一个细眉柳腰的女子娇滴滴倚在张飞怀中,捏着帕子往他肩头一摔,假嗔道:“哎呀,张三爷,您可是好久没来了,简直想煞牡丹了!”   张飞仰头‘哈哈’一笑,抬手往那名叫牡丹的女子脸上掐了一把,笑道:“真的那么想?不会是想我钱袋里的银子了吧!”   牡丹笑道:“哪里的话,当然是想您,和银子了!”   张飞被逗着哈哈一笑,揽了那两名女子便向前走去。他此时左右逢源,乐在其中,却不忘朝另外几位美人儿使个眼色。   这几位心领神会,立刻凑上前就要对关二爷‘上下其手,’可惜关二爷目光一沉,她们便被关二爷脑门儿上‘生人勿进’四个大字给吓退了回来。   几位美人面面相觑,怯怯的,都不敢上前。   张飞揽了两个美女临窗坐下,回头瞧见关二爷绷着脸,木桩儿似的立在门口,颀长的身姿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忙挥手笑道:“二哥难道准备一直站在门口,做个门神不成?”   关二爷摇头苦笑,只得缓步踱到张飞对面撩袍坐下,身子和脸却全都绷得紧紧的。   几位美人远远看着他,你推一推我,我推一推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凑上前。   张飞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挑起眉梢,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关二爷,然后吩咐船工开船。   画舫轻轻晃了晃,便开始在绿波上缓缓前行。   *   张飞揽着牡丹,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打趣儿道:“好滑!”   “讨厌!”牡丹娇笑两声,攥着帕子在张飞肩头轻轻扫了一下。   关二爷闷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沉声道:“你我兄弟说话,不方便其他人在场,还是让她们散了吧!”   “二哥做什么如此扫兴?良辰美景,怎能少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张飞目光一转,再次挑眉朝对面的美人儿使个眼色。那美人儿会意,只得壮着胆子将锦帕一抖,凑上来挨着关二爷坐下,整个人也顺势半倚在了他的身上,娇滴滴道:“关爷,小女子敬你一杯!”   关二爷麻溜地从凳子上弹起,脸上似是吃了苍蝇一般,阴晴不定。   张飞的目光悄然正经起来,他松开牡丹,摆摆手,牡丹立刻起身,招呼一群美人儿转入后堂里去。   关二爷轻哼一声,才气呼呼地重新落座。   张飞摇头看着关二爷,道:“行了,人都走了,二哥就别再生气了!”   关羽叹气,端起酒碗仰头灌下一大口。   张飞蹙眉凝思半天,才试探着开口道:“二哥,有什么事儿千万别憋在心里,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跟三弟说!”   “难言之隐?”关二爷一愣,只觉他三弟这话问得奇怪。   “就是说——”张飞抬手抚摸着额头,尴尬地欲言又止,“就是说,你若是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关二爷蹙起眉心,更加疑惑。   张飞急的一跺脚,凝眸叹道:“唉!就是说,你若是喜欢男人——”   “噗——”关二爷一口酒水喷出老远,惊得双目大张,一脸的难以置信,“三弟你,胡说些什么!”   张飞抬袖抹一把喷溅在脸上的酒水,窘道:“难道二哥不是……?”   “不是!”关二爷斩钉截铁,一口将张飞的话呛回口中。   “……”   *   秋风骤起,吹皱一池江水。   关羽端起酒碗,目光穿过窗户,轻轻落在江岸。   沿江十里,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小摊位儿。摊贩们躲在柳荫里,大声寒暄着招揽顾客,他们或售卖一些胭脂水粉,或售卖一些瓜果菜蔬,或售卖一些日常用品。   三三两两的行人聚在各色摊位前,与小贩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好不热闹!   关羽感慨不已:那边袁本初与曹操在官渡打的难舍难分,这边儿百姓却仍泰然自若地重复着平淡寻常的日子,乱世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战火,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已让他们感觉到十分的满足,可惜这些许的安宁,恐怕很快便被战火焚烧殆尽。   “二哥!”张飞唤了一声关羽,抬眸一瞧,见他正侧眸看着窗外,似乎石化了一般,便也好奇地转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待看清窗外的情形,不由也木雕儿似的定住。   只见河岸沙汀之上,并排坐在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黄衣娇俏,一个气宇轩昂,正挑了鱼竿儿在江边儿垂钓。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浮生和赵子龙。   尴尬   远远看到浮生二人,张飞立刻变了脸色。他二话没说,只悄悄朝船夫使个眼色,示意他往岸上划去。   关羽一直愣愣地凝视着浮生,直到浮生铜铃般的笑声在耳畔越来越清晰,他才猛然回过神儿,惊诧地转向张飞道:“二弟这是做什么,赶快划回去!”   张飞看着他,耸耸肩膀,不紧不慢道:“为什么要回去?叶姑娘和子龙在此,我们理应打个招呼,二哥心中难道有什么顾虑不成?”   关羽目光一滞,也对,这汝南并不甚大,见到他们二人实属稀疏平常之事,但不知方才一霎那间,自己为何惊慌失措地想要逃开!   还有,叶姑娘为什么会在此处?她不是说医馆里最近很忙吗?连他都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她,怎地她竟然会如此悠闲地在此和子龙垂钓?   *   “怎么老半天仍不见鱼儿上钩?”浮生百无聊赖地盯着沉在水中的线绳,苦恼地抱怨一句。   赵云侧眸看她一眼,摇头轻笑,道:“钓鱼最讲究心平气和,你这般浮躁,如何能钓得到?”   浮生叹气,又不是她想钓鱼,都是甘夫人!   这甘夫人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要吃这汝河里的鲜鱼,当时只有她与子龙将军在场,这钓鱼的‘重担’鬼使神差便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好不容易备齐钓具来到河边儿,可是在岸上耗了老半天,愣是一条没钓到。不是她沉不下心,实在医馆里事务太多,搅得她心神不宁。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浮生已经想要放弃的时候,那细细的线绳却突然轻轻荡了荡,浮生心中一喜,惊呼道:“哎呀,鱼咬钩了!”   说着,跳起身用力地往外拉那鱼钩,可是鱼钩很沉,好像挂到了水草,怎么拉都拉不动,情急之下,浮生只好转向旁边的赵云求助,“子龙帮我!”   赵云忙放下手中的钓竿儿,凑上来便与浮生一起拉那鱼竿儿。   终于,一条肥硕的大鱼被拉出水面,在鱼钩上挣扎扑腾个不停。   浮生见那条大鱼足有三四斤重,不由喜上眉梢,兴冲冲地与赵云相视一眼,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她愣愣地低眉一瞧,只见赵云的的双掌正紧紧地覆在她的手上,方才没有察觉到,此时瞧见,只觉赵云身体的温度正透过手心传来,搅得她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咳——”平静的江面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浮生抬眸,只见前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只画舫,而那画舫前面的夹板上,正迎风立着一脸严肃的关二爷与张三爷。   浮生不由愣住。   张飞用拳头抵住唇,重重地假咳两声。   浮生一个机灵,下意识地甩开赵云的手,麻溜儿地向旁边跳出一步,然后抬手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两位将军怎地有空游江?”嘴上说着话,心里还默默嘀咕:菩萨保佑,刚才一切只是幻觉,关二爷可千万不要误会才是。   关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浮生二人,并没有说话。   “怎么,难道只准你岸上垂钓,不许我们江中泛舟?”虽然张飞用了半是调侃的语气,可浮生却明显感觉这话里头暗藏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儿。   “哪里,哪里,浮生可不是这个意思,将军爱在哪儿泛舟便在哪儿泛舟,将军高兴便好!”浮生一阵心虚,却又觉得自己心虚的好没道理。   张飞勾唇淡笑,缓声道:“叶姑娘与子龙若无它事,不如一起上船游江如何?”   浮生看到张飞嘴角的笑意,没来由一个寒颤,抢先夺过话头道:“不,不用了,不用跟我们客气。”   “我们?”张飞挑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浮生二人,笑道:“也是!子龙少年英雄,叶姑娘美人如玉,又趁着这良辰美景,携手同游,实在雅致的紧!”   这话里的指向意味,任是傻子也听得明白。浮生吓了一跳,忙偷偷去瞧关二爷,却见他目光淡淡,似是并未被张三爷的话影响到,不由心里一沉:他是误会了?还是压根儿不在乎?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足够令人沮丧的。   “不,不是张将军想的那样——”浮生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话是对张飞说的,目光看的却是关二爷。   关羽眸光轻转,有意避开了浮生的视线。   浮生更加着急,要不是碍于旁人在场,她指定已经冲将上去,扯住关二爷的袖口开始认真地解释开了。   赵云见浮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呵呵一笑,上前朝张飞二人拱拱手,目光掠过关羽,落到浮生身上,顿了顿,缓声笑道:“今日甘夫人想吃鲜鱼,便差了我与叶姑娘来河中垂钓,不成想有幸遇到两位将军,实乃美事一件。”   “对对对——”浮生连连点头,这正是她想要说的话,不知刚才为何一时嘴拙,竟一句也说不出来,还好有赵云替她解围。   张飞挑眉轻笑,一双凤眸精光闪烁地盯着二人,不动声色道:“嫂嫂真是用心良苦,府里头那么多下人,却偏偏劳动子龙和叶姑娘亲自出马!”   浮生一愣,只觉得张三爷这话有些奇怪,却又听不出哪里奇怪。倒是赵云与关二爷听了,脸色都莫名有些不大好。   “是因为——”浮生正要说话,却被赵云出声打断。   赵云忍了心底的怒意,‘呵呵’一笑,道:“子龙尚未娶亲,叶姑娘云英未嫁,要说甘夫人用心良苦,确是一番美意!”   赵云话里暗藏玄机,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对张三爷咄咄逼人的漂亮反击,那话里的意思是:我与叶姑娘都是单身,就算花前月下,也轮不到你张三爷指手画脚。   张飞目光悄然沉了沉,这个赵子龙,才刚刚投奔到大哥帐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然敢跟他顶嘴!   这真是——   气死人了!   浮生终于听出了一些意思,不由大窘:这哪儿跟哪儿呀,子龙这不是在添乱嘛!   这样想着,又慌忙偷偷地去看关羽,该不是他也这么以为吧?!   关羽眼见气氛不对,不由悄然敛起目光,收拾好心绪,上前轻笑道:“多日不见子龙,难得在此遇到,老夫人身子骨可还硬朗?烦劳子龙转告老夫人,云长改日定当上门探望,到时候咱们也好好喝上一杯。”   张飞无视关二爷用心良苦地转移话题,道:“何必改日,今日便可,不如我们现在便一起到船上去,一醉方休?”   “好!”赵云一口答应下来,大有一副‘怕你怎地’的豪气。   不待关二爷说话,张飞便一把携起赵云的手,哈哈笑着往画舫上走。   关二爷与浮生眼瞅着二人上了船,只得连忙跟上。浮生见关二爷从始至终未看她一眼,不由有些着急,忙陪笑凑到他跟前,道:“这几日天气渐凉,将军记得早晚加些衣裳!”   关二爷转眸看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浮生听到他疏离的语气,心底不由一阵失落。   *   几个人先后进入画舫之中,临窗坐下,浮生抬眸打量一圈,见这船内雕梁画栋,装饰华美,不由慨叹不已。   隐隐听到內间似有人声,正盯着门帘暗自好奇,忽见张飞抬手拍了两下,立刻便有一群美姬扭动着纤腰从里间转出。   浮生脸色一变,饶是她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也从这些美姬的神色衣着上看出了一些端倪。这些八成就是那啥了!浮生虽然一直对古代的这门朝阳产业抱有一丝敬畏好奇之心,总想着有机会一睹芳容,可是却绝对不愿意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见识到该产业的庐山真面目。   不,这不是真的,他家关二爷才不喜欢这些莺莺燕燕。   浮生猛然转眸去瞧关二爷,只见他正端着茶碗垂眸饮茶,宛若对当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浮生一阵闷堵,看这形势,关二爷简直是驾轻就熟,对这些根本习以为常!难道之前对他的印象全是错的,他根本也和那些风流好色的男人一个样儿!   赵云见形势不对,讶然道:“张将军这是做什么?”   张飞笑道:“美景美事自然要有美人相伴,才更有诗情画意不是?”   赵云扫一眼盈盈靠近的众‘美人儿’,蹙眉道:“叶姑娘在前,将军这么做恐怕不太妥当吧!”   “哪里不妥当,只是听听小曲儿,又不干别人!”说着,拉住一位美姬的手,轻轻扯入怀中,然后饶有深意的看一眼浮生,道:“子龙还真是怕老婆,行了,你且做好你的二十四孝丈夫,只管听听小曲儿便罢。”   说完,朝旁边的一名美姬使个眼色,那美姬立刻转到关羽跟前,捉起酒壶笑道:“关爷,让柳儿为您斟酒!”   浮生听着那声音,简直肉麻得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目光一滞,整个眼珠子差点儿蹦出来:那位叫柳儿的美姬竟然挨着关二爷坐下来了!这还不打紧,关键是,关二爷竟然默许了,他竟然默许了!   画舫之上   浮生眼睁睁看着柳儿挨着关二爷坐下,整个人简直就要贴到关二爷身上,不由大为光火。恨不能一巴掌甩过去,在柳儿那粉嫩嫩的脸颊上留下几根鲜艳的指印,才觉大快人心。   还好琵琶声突然响起,及时打断了浮生的这种冲动。   只见美人儿们依次在红纱帐下坐成一排,怀里都抱着乐器,挑着纤纤玉指,一边轻轻拨弄,一边轻启朱唇,低低吟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美人儿们咿咿呀呀地唱着,眼中盈盈流波,并不时羞答答地抬眸向前扫上一眼,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女,欲语还休地与在座的几位眉目传情。   可惜,除了张三爷摇头晃脑,万分陶醉地用指肚在桌面上轻轻合着拍子外,关二爷和赵云似乎都没有欣赏曲子的兴致,他们两人商量好一般,皆埋着头饮酒,默然抿嘴不语。   当然了,浮生更加没有心思去欣赏什么乐曲,她心中有气,干脆抛开了顾忌,只将目光直勾勾锁住关二爷。可惜关二爷低眉嘬着酒水,只做没看见。   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头,张飞抬眸,悄悄扫一眼酒桌上各怀心思的几人,不由勾唇轻笑,顺手捞起一碗酒,道:“如此良辰美景,来,张某敬各位一杯!”   酒碗在空中一碰,关二爷与赵云皆仰面一饮而尽,刚放下酒碗,却听到一阵清脆的水流声。   三个男人诧异地转眸,见浮生放下酒壶,麻溜地端起满满一碗酒。   感觉到几道刺眼的目光,浮生抬眸,见三个男人此刻都凝眸望着她,脸上阴晴不定,不由咧开嘴,尴尬一笑,道:“张将军敬酒,怎好意思不喝!”   说着,托起碗底就要往嘴里送。   赵云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浮生的手腕,轻声道:“姑娘家的,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张将军也不会在意。”   浮生的脸色莫名一沉,用力地甩开赵云的手,怒道:“做什么,你是我什么人,要替我做主?”   浮生情绪突变,给众人来了个措手不及。   大伙儿皆吓了一跳,都不知方才还笑吟吟的浮生如何顷刻间便变了脸色。赵云最是尴尬,他只道浮生平日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不成想她竟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于是手臂僵在空中半晌,才愣愣地收回。   浮生忍住喷涌而出的酸涩,捧起酒碗,不顾酒水辛辣的滋味儿,喝水般‘咕咚’‘咕咚’咽了下去。完了抬袖一抿嘴角,咧开嘴‘呵呵’‘呵呵’地干笑几声,突然鼻头一酸,双眸便蓄满了泪水,再也伪装不下去。   她满心愧疚地扒住赵云的胳膊,泪眼汪汪地望着他,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赵云措手不及,他见浮生已有了几分醉态,忙扶住她,心疼道:“你没事儿吧,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浮生甩开他的手,摇头道:“没……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来,张将军,浮生也敬你一杯!”   张飞以为浮生‘脚踏两只船’,心中气恼,所以才对她横加排挤,却没想到原来她的心里竟如此脆弱。张飞甚是愕然,不由没了故意捉弄的心思,敛眸劝道:“叶姑娘好意张某心领,你还是——”   “我干了,将军随意!”张飞的话还未说完,却被浮生一把打断,只见她捧起酒碗,仰面利索地一饮而尽。   张飞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好个倔强的女子!亏他方才还隐隐有些内疚,可人家居然不领情,真是白瞎了一片好心。   浮生猛地打一个酒嗝,泪中带笑地抬袖抹一把嘴角,挑眉道:“将军?”   张飞挑眉,不甘示弱地冷笑一声,“好!不能让人以为张某欺负一位弱女子!”于是将眉心一横,顺手捞起一只酒坛,托起来举高。   坛口被压低,清冽的酒水顺流而下,缓缓落入张飞口中。张飞仰头大张着嘴,‘咕咚’‘咕咚’喝将起来,直到最后一滴酒流尽,才舔一舔嘴角,放下酒坛。   乐曲儿早已停了下来,美人儿们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愣地僵在原地。倒是牡丹见惯了各种场面,此时不慌不忙,做出一副万分崇拜的神情望着张飞,拍手笑道:“将军好酒量,当世少有!”   “这不算什么,三爷给你露一手,让你见识见识三爷我的真本事!” 张飞哈哈笑着,一连打了几个酒嗝,朗声道:“来人,拿纸笔来!”   几个美人儿面面相觑,忙取来纸笔,在檀香桌面上铺好。   张飞凤眼迷离,已有了几分醉意。他扶着桌面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画纸前,提起毛笔,将那画纸端详一二,然后一挥手臂,在宣纸上重重落下一笔。   世人都道张三爷擅画,当世无双,美人儿们皆向往已久,但他却从不轻易动笔。今个儿张三爷心血来潮,恰被她们碰上,实在是难得的机会,可以好好开一开眼了!   美人儿们翘首盼着张飞的下一个动作,却见他一个酒嗝,手臂突然僵住。   美人儿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正不知所措间,却见张飞猛地眨了眨双眸,手臂也跟着顺势而动,这才松了口气,皆不由自主地凑得更近了一些。   只见那毛笔在张飞手上,似乎一霎时有了生命般,灵巧地在画纸上旋转腾挪。   众人的目光此时都落到张飞身上,但见他的脑袋跟着毛笔的方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挪动着。未几,又见他突然抬臂一收,高高举起握着毛笔的手,整个人定格在一个潇洒自持的姿势上,便知画已经完成。   张飞轻笑一声,一把甩掉毛笔,然后扫一眼众人,洋洋自得地踱回酒桌旁坐下。   美人儿们好奇地围上去一瞧,不由大为惊叹,忙提起来展示于众人。   只见宣纸之上,几位少女临溪嬉戏,或执团扇,或卧草间,说不尽的天真烂漫。再看她们脸上的神采,眉间的喜怒,以及衣物配饰的线条,细腻传神,简直活了一般儿。   倾耳去听,似乎隐隐还能听到那银铃般的欢笑声。   总之,这画工,这笔法,在这个时代,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浮生虽大为折服,可她的心思却并不在这幅画作之上。她见关二爷抬眸看了一眼画作,便又又将目光转向它处,看都不肯看她一眼,不由脸色一沉,冲张飞道:“张将军好才华,来,浮生再敬将军一碗!”   张飞目光迷离,笑道:“好,来,干一杯!”说着,痛快地仰头灌下一碗,然后手腕一松,人‘噗通’栽倒在椅子里。   赵云见浮生托起酒碗,心中暗暗着急。   关二爷依然不动声色,浮生不由心头一酸,正要将酒碗往嘴边儿送,手中却突然一空。   她愣愣地转眸,见酒碗已到了关二爷手中。   关羽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浮生,沉声道:“我替你喝!”说着,端起来便咕咚咕咚灌入口中。   浮生慌忙伸手去夺,夺回来的却只是一只空碗。   “谁要你替我!”浮生怒视一眼关羽,托起酒坛就要再往碗里倒,关羽伸手拦住,“你不能再喝了!”   浮生心中登时一阵着恼,恨恨道:“你管得着吗?”谁要你管,你不是不愿意理我吗?干嘛还来虚情假意地装好心,我才不领你的情!   张飞醉眼朦胧,半个身子都倒在桌面上,还不忘伸出右手拇指,赞道:“对,管不着,来,叶姑娘,我们继续喝!”   赵云见浮生如此,脸色一时也不大好看,他看一眼张飞,拎起酒坛道:“来,将军要喝酒,就让子龙陪你!”   张飞眯着眼看了半天,认出赵云,痴痴笑道:“子龙,子龙,你是个爽快人,我喜欢!来,干——”‘干’字话音未落,他脑袋一耷拉,整个人便醉倒在桌下,不省人事。   “张将军,你怎么还没喝,就醉了——”浮生一脸醉意,望着张飞傻笑一阵,然后双眼一翻,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还好被关二爷伸手揽住,才避免了摔个鼻青脸肿的厄运。   牡丹凑上前,摇一摇张飞的手臂,唤道:“张将军!张将军!”   “你们都下去吧!”   关羽摆手遣走众美姬,无奈地看一眼醉倒在他怀里的浮生,又看看一旁不省人事的张飞,转而对赵云道:“我需留下来照顾三弟,叶姑娘就拜托子龙送回医馆了!”   “好!”赵云点头,揽过浮生,辞了关羽,就要向外走。   关羽手腕突然一紧,低眉去瞧,只见浮生泪眼婆娑,正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关羽的胸口不由狠狠疼了一下,却仍是一狠心,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赵云终是将浮生抱上了岸,晚风吹来,吹得他的胸口湿湿凉凉,他低头一瞧,见浮生咬着唇瓣,醉言醉语中哭得正是伤心。   赵云没有说话,只将揽住她的手臂轻轻紧了紧。   宿醉   窗外蒙蒙亮了起来,木门‘吱呀’一声,一个蓝衣小丫鬟探身进来。   赵云缓缓睁开眼,打着哈欠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看一眼内室的门帘,对那小丫鬟道:“你去煮碗醒酒的汤来,待会儿叶姑娘醒了,让她吃一些!”   小丫鬟点头,顿了顿,道:“将军守了一夜,不如先回去歇息,姑娘有浣纱照顾便好!”   赵云站起身伸个懒腰,道:“今日还有公务,你先帮我打盆水来,我净了脸,便回营里去。”   小丫鬟答应一声,转身退出门去。   赵云理一理衣衫,俯身去收拾书案上的卷牍,又取下灯罩,欲将灯火熄灭。   烛火莫名晃了晃,空气中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赵云眼中精光一闪,忽地一转身,双掌已经劈了出去。   “哎呀呀!”来人尖叫两声,瞪圆了眼,小心翼翼地盯住掐着她脖颈的那只手,哑着嗓子道:“是我!”   看清楚来人,赵云慌忙收回手,凑上来急声道:“没事儿吧,弄疼你没有!”   浮生侧身扶着胸口猛咳两声,摆手道:“无碍。”   赵云自责不已,他方才以为是刺客,故而下手重了些。   “起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这丫头真是的,若是提前唤他一声,也不至于发生方才那一幕。不过,看她昏昏沉沉的样子,想是昨日的酒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浮生理顺了气儿,懒洋洋蜷缩在椅子里坐下,用手轻轻揉捏着肿胀的脑袋,奇道:“将军怎么会在医馆?”   赵云挑眉,笑道:“怎么?昨个的事儿你都不记得了?”   “昨个儿?”浮生凝眸沉思,忽然脸上一热,尴尬道:“……昨个儿吐了你一身,对不住,改日一定赔件新衣服给你!”   赵云眼神儿怪怪地瞥一眼浮生,这丫头明显是在避重就轻,不过她既不愿再提,他也便顺着她的意思,权当昨日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忽然想起了什么,浮生讶然道:“将军昨夜莫不是一直留在医馆?”   赵云撩起衣摆在对面坐下,挑眉促狭道:“是姑娘一直拽着我的手,哭着不让我走的!”   “是……是吗?”浮生脸上一红,尴尬地吐吐舌头,‘嘿嘿’笑道:“我这个人只要一沾酒,脑袋什么的便都不听使唤了,若是有唐突将军之处,望将军见谅!”   赵云见她如此,顿时生出一丝顽皮之心,故意敛眉作色,沉声道:“该唐突的都唐突了,见不见谅又如何?难道还逼着你对我负责不成?”   浮生一听,登时吓了一跳。听这话里头的意思,莫不是昨夜醉酒之后,真的对赵将军做了什么唐突,或者比唐突更加严重之事?   偷偷看一眼一脸严肃的赵云,浮生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完了,完了,八成是真的了!叶浮生啊叶浮生,你可真是的,好色也就罢了,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咋就忍心将罪恶的魔爪伸向子龙了呀!   赵云见浮生目瞪口呆地大张着嘴,吓傻了一般,不由凝眸笑道:“昨夜某人烂醉如泥,脑袋刚挨着枕头便鼾声大作,实在不雅至极。”   “好你个赵云!”浮生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合着是故意捉弄她来着!   赵云一脸无辜,“别生气啊,我这还不是为了帮姑娘醒酒嘛!你看你这会儿不是精神多了?可不比那醒酒汤都好使?!”   “好使,太好使了!”浮生咬牙切齿,一腔怒火悉数写在脸上,阴森森道:“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捉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欺负她叶浮生傻啊!   真真气死人了,这一大早的,还能不能让人舒坦点儿!   “好使就好,不用太感激我!”   赵云一脸无害地‘呵呵’笑着,悄悄将身子往旁边躲了躲。   *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想是浣纱打了水回来,赵云忙起身打开门 ,脸上不由一僵。   这门外站着的,不是浣纱,而是陆府大小姐,陆君妍。   “你,你怎么来了?”赵云惊诧下舌头也不大利索起来。   浮生见赵云呆立在门口,心中觉得奇怪,便斜着身子探出脑袋,往门口一瞧,见门外站着陆君妍,也吃了一惊。她见陆君妍手中提着食盒,羞答答看着赵云,心中便猜到大半,不由目光贼贼一转,一把从椅子上跳起,冲到门口,笑吟吟挽起陆君妍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寒暄道:“陆姐姐来了?快进屋!”   说完,不待陆君妍回应,拽着她便往屋里走。   赵云一脸尴尬,顿了顿,提足便要往门外溜。   “将军要去哪儿?”浮生张口将赵云唤住,道:“陆姐姐特地来寻你,你怎么能走!”   赵云一条腿已经跨出门槛儿,听浮生唤他,不由咬牙轻叹口气,然后敛起怒色回身,在一旁坐下。   浮生兴冲冲看一眼赵云,转而对陆君妍道:“一定是我那乐于助人的徒弟告诉你赵将军人在医馆吧!”   陆君妍脸颊一红,默默点了点头,道:“哥哥说将军昨夜一直宿在医馆,我怕将军腹中饥饿,便带了些饭食过来。”   “陆姐姐真是好贴心,将来谁要是娶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浮生意味深长地用眉毛挑一眼赵云,见赵云一本正经地绷着脸,故意装作没看见,不由心下一恼,悄悄提足,狠狠地往他的腿上踢去。   赵云眉心一紧,忍住腿上这酸爽无比的滋味儿,强颜欢笑道:“叶姑娘说的极是!”   浮生这才心满意足,唉,遇上这不着调的朋友,也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就是用脚指头想想,也能明白,这叶姑娘一大早过来,名为给赵云送饭,实则怕是听了赵云留宿在医馆里的消息,禁不住胡思乱想,才一大早跑来刺探情况。   看来,她得想个好办法让陆姑娘放心才行!否则,若是因为她误了赵大将军的好姻缘,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浮生目光贼溜溜地一转,落在了那只食盒上。于是探身揭开食盒一瞧,只见里面大大小小七八个碟子。馒头,蔬菜,稀饭,样样俱全,不由深吸一口气,叹道:“好香!”   赵云瞅着那食盒里的东西闷了半天,方开口道:“陆姑娘的心意,赵云心领了,只是以后还是不必麻烦了!。”   “说什么呢!”浮生慌忙打断,就知道这赵大将军一开口准没好话。   陆君妍手上一滞,仍不动声色地将饭菜一一从食盒中取出,摆在桌子上。   浮生肚子咕咕两声,不由舔一舔嘴角,道:“赵将军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好吃的饭菜,你不吃我可不客气啦,陆姑娘,这饭我可蹭定了!”   陆君妍轻笑道:“当然,本来就是带给叶姑娘和赵将军两个人的。”   浮生喜笑颜开,先端碗粥推到赵云面前,故作漫不经心道:“昨夜回来醉得不醒人事,一觉便睡到天亮。不知将军整晚待在这阴冷的外间,有没有受凉?照顾不周,浮生心里真是故意不去。”   赵云只觉浮生这话说的奇怪,待回过味儿来,脸上不由又是一僵。   陆君妍正低眉摆放碗筷,听了浮生这话,眸光顿了顿,嘴角却悄悄泛起了轻柔的笑意。   *   那边浮生几人说说笑笑,这边儿张飞也已经从宿醉中醒来。   卿卿夫人凑上前,扶他坐起身,又端来水递给他,心疼道:“做什么喝这么多酒!”   张飞接过水喝了几口,交给旁边的丫头,叹道:“昨日发生了一些事,一言难尽,改日再同你细说!”   卿卿夫人扶他下床,道:“昨夜二哥将你送回来,什么话也没说!”   张飞抬手揉着眉心,踱到椅子旁坐下,道:“别提二哥,一提他我就生气!”   “怎么?难道二哥他,真的——”昨日一切,正是她与张飞共同商议的计策,目的是要探一探他们这个二哥的‘取向’问题。   “胡说什么!能被那个姓叶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没有一点儿立场,还能有什么问题?”   卿卿夫人一愣,“姓叶的女人?你是说叶姑娘?”   张飞冷哼,“可不就是她!”   *   吃罢早饭,浮生撺掇赵云送陆君妍回去,自己则在药房里坐诊。   门口的光线被人挡住,浮生抬眸,有些诧异地看着莫名出现在医馆的张三爷。   “张将军怎么来了?”浮生慌忙迎上来。   张飞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信步踱入药房中,挑眉道:“听说子龙昨夜留宿在了医馆?”   浮生脸色一僵,怎么一大早,这事儿就好像整个汝南城都知道了?   “这好像不是张将军该管的吧?”我叶浮生又没有作奸犯科,你开口便审问犯人般的口气,搁谁身上谁不恼?   张飞被浮生一口呛住,顿了顿,转而‘呵呵’一笑,道:“你说得对,子龙睡在哪儿,我管不着,张某今日来,是想跟姑娘聊一聊我二哥的事儿!”   斗智   张飞打量一眼四周,不用浮生招呼,便大大咧咧地踱到几案旁坐下。   浮生揣摩着他方才话里的意思,心里已经有些不大欢喜,此时又见他如此傲娇无礼,干脆连茶水也懒得招呼,于是面无表情地在一旁坐下,沉声道:“将军有话请说!”   张飞侧眸看一眼浮生,见她一脸倔强,不由勾唇冷笑,道:“既然姑娘如此爽快,那张某也就开门见山了。你也知道,我二哥一向沉稳内敛,是个心思纯粹之人,而姑娘性子活泼,与他并非一类人,所以希望姑娘能与他保持一些距离!”   浮生脸色瞬间暗了暗,虽然她早料到这张三爷口中不会有什么好话,但听了这些,心里还是狠狠别扭了一下。   张三爷这话说的好生无礼,她叶浮生也非罪大恶极,心术不正之人,为何要与关二爷保持距离?   更何况,与谁疏远,与谁亲近,是她作为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她才不需要别人在一旁指手画脚。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不敢劳将军费心!”之前念在关二爷的面上,浮生一直尽量对张飞保持着客气,可如今既然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有失分寸的话,那她便也没必要继续客气下去!   “你!”张飞气急,他没想到浮生竟敢跟他顶嘴。   浮生偏是吃软不吃硬,她将眉心一横,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张飞,冷冷道:“医馆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将军如果没有别的事儿,就请回吧!”   什么?这丫头竟敢给他下逐客令!他张翼德纵横沙场十几年,还从未如此尴尬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竟然要撵他走,可恶的是,他还不能像对待敌人一般,干净利落地在她的身上捅个窟窿了事。   “怎么没事儿,我是来看病的!你是大夫,总不能将病人往门外轰!”   张飞气呼呼地冷哼一声,只觉得窝囊极了,他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被逼到泼皮耍赖的份儿上,一世英名恐怕就要断送了!   浮生冷笑,这张三爷面色红晕,底气十足,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样子!可人家既然自称病人,她断没有将病人往外赶的道理。   好,不就是看病吗?本姑娘给你看!   “将军即是来看病的,浮生自然会认真替你诊治,请先让我帮您切脉。”   张飞轻哼一声,冷着脸伸出手腕。   浮生抬指往他腕间一搭,不由将眉心蹙了蹙。   “请将军再伸出右手!”   张飞见浮生眉心紧蹙,一脸凝重,只道浮生故作此态,是想吓唬他,不由在心底冷笑:雕虫小技也想唬我?且看你如何表演!   浮生将手指搭在张飞腕间半晌,眉心越蹙越紧。张飞转眸看她,心道:演的还挺像!   浮生收回手,狠狠挠了挠额头,一副遇到了很大难题的样子。   张飞勾唇轻笑:这个表演就有点儿拙劣了!   浮生见张飞一脸看热闹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只吩咐道:“请将军伸出舌头让我瞧瞧。”   张飞唇角不自然地勾了勾,依言伸出舌头。   浮生看了,眸色一收,忙又将手指搭在张飞腕间,凝眸细细切了半天。   张飞等得心烦,脸色愈发有些不大好。   半晌,浮生收回手,默然不语。   张飞挑眉哼道:“姑娘诊断了半晌,可有看出张某得了什么病?”   浮生摇头轻叹,顿了顿,一本正经道:“将军得了重病,脏脾皆损,若不及时就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丫头果然是要唬他!   张飞登时拍案而起,“好个庸医,本将军这身体一向康健,哪里有丝毫问题!”   浮生挑眉冷笑,抱臂道:“既然没任何问题,如何又来我这医馆求医?将军是要拿我消遣吗?”   张飞愣住,一时竟无言以对。好哇,怪不得这丫头方才装模作样半天,原来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来套他的话!   张飞怒气冲冲,这丫头,竟然敢给他下套儿!更可气的是,他还偏偏着了人家的道儿!真是丢死人了。   “张某再说一句,我二哥是个忠厚之人,用情最真,姑娘若是三心二意,还请不要招惹他!”张飞说完,立刻甩袖扬长而去,似乎一刻都不愿多留。   浮生愣愣坐在椅子里,半天,两行热泪才终于从眼眶里滚落。   *   将军府大门紧闭,管家告诉浮生关二爷一早便去了萧大人府上。   浮生问他哪个萧大人,管家说是侍中萧大人,浮生不由怅然若失,郁郁离开关府。   *   临街的小酒馆里,人来人往。   浮生独自坐在顶楼窗前的小角落里,一个人,一坛酒,空对着落日默默独饮。相对于人声鼎沸的大堂,这里异常安静,除了浮生,便再无一人。当然不是没有客人,而是浮生大手笔花光了一个月的积蓄,包下了整个顶楼。   经历过穷困潦倒能的生活,浮生在钱上本来十分谨慎,有时恨不能一枚铜钱掰成两半来花。可是今时今日,她却突然觉得,攒那么多钱做什么?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是孤身一人,倒不如穷死,饿死算了!   不过,就算是真死了,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浮生感觉好空虚,可是她花光了所有的钱,仍没有得到想要的充实。   她愣愣地握着酒樽,只觉双眼酸涩,心底难过无比。   *   有脚步声响起,浮生头也未转,道:“不需要添酒,你下去吧!”   来人没有停下脚步,仍缓缓向窗前走来。   “哎呀,你烦不烦,我说了,不需要添酒,不需要添酒!”浮生‘啪’‘啪’拍打桌面,掌心传来的痛感令她隐约感到一丝快意。   “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是小二?   浮生转眸,醉眼朦胧地看一眼来人,不由咧开嘴呵呵一笑,“是你啊?”   来人望着浮生,眼中似有怜惜之色,他撩开衣袍在旁边坐下,道:“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做什么?”浮生认真地看着来人,然后痴痴一笑,像是在呓语般,说道:“难道你也想喝酒?来,我敬你一杯!”说着,晃晃悠悠地举起酒杯,就要往嘴边儿送。   来人见浮生醉得不轻,不由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你已经醉了,不要再喝了!”   “谁要你管?”浮生一把甩开他的手,微眯着眼打量着来人,笑嘻嘻道:“你是谁呀?我才不要你管!”说完,仰头灌下一杯,又俯身去够那一大坛子酒。   “你真的不能再喝了!”来人复抓住浮生的手腕,又将那酒坛往远处推了推。   浮生挣扎着,不满地朝他翻个白眼,道:“我说你这人好烦啊,干嘛拿走我的酒,又不是让你掏钱!你要是想喝便喝,我又不是不让你喝!来,咱们干一杯!”说着,又挣扎着去够那坛酒。   来人脸色微沉,轻声斥道:“不要再胡闹了!”   “谁?谁胡闹了?”浮生冷哼一声,猛地打出一个酒嗝,突然痴痴一笑,倾身凑到来人身边,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将军故意躲着我,他不肯见我,你去帮我把他找来,我便答应你,不再喝了,好不好!”   来人目光一滞,不由悄然攥紧浮生的手腕,强迫她看着自己,道:“不要再闹了!”   浮生一愣,努力睁开眼,呆呆盯着来人,努力辨认了半天,忽然‘呵呵’一笑,道:“你……你是关将军……嘿嘿,我们喝一杯!喝一杯!”   来人正是关羽,他听管家提起浮生来找过他,于是便去了医馆,小医官却说浮生不曾回去,关羽心中便隐约有些不安。他担心浮生出事,便在汝南城中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却不成想她竟独自一人醉成了这个样子。   “我送你回去!”关羽眼中隐隐似有痛色,轻轻揽住浮生。   “我不回!”浮生一把挣脱,道:“我才不回,我在这里没有家,没有朋友,我是一个外人,”浮生眼中噙着泪,咬牙一脸执拗,“你们都有人疼,有人关心,就我没人疼,没人关心!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上海!”   浮生越说越伤心,突然嘴巴一咧,便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似是万分委屈。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也因为哽咽而俞加伤感。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招人讨厌?”浮生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问道。   关二爷凝视着浮生,只觉得此时的她楚楚可怜,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在旁边默默地陪着,任由浮生借着酒劲儿将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浮生见关二爷沉默不语,不由自嘲般笑笑,突然蹙起眉心,伸手将他往外推,边推边道:“你走,你走!”   关二爷丝毫未动,浮生心中着恼,抡起拳头便往他肩头砸,哭道:“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关二爷凤眸微蹙,眼中痛色越来越浓,他默默任由浮生混闹了一会儿,突然一把将她捞入怀中,紧紧搂住。   浮生捶打几下,渐渐停下来,抬眸痴痴望着关二爷,突然张口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关二爷目光沉沉,欲言又止,可惜浮生没等到他的答案,便栽倒在他的肩头,轻轻打起鼾来。   追逃   官渡之战,袁绍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一败涂地。   他这个人真的是自负过了头,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却偏偏选择了最笨的那个,仗着自己兵多粮足,弃用谋臣们‘偷袭许都’的建议,偏要去进攻易守难攻,铜墙铁壁般的官渡。   他的失败早已注定。成王败寇,当他托着受伤的病体,跟着一大群残兵败将南撤的时候,沿途看到遍地战火,尸横遍野的景象,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不过,他大概是不甘认输的。他想起了被他遣至汝南的刘备,于是他差人送来书信,恳求刘备增兵救援。   刘备帐下众谋臣眼瞅着袁氏家族大势已去,都反对他出兵相救,倒是刘备力劝众人道:“我若见死不救,定会为天下人耻笑,到时候失了人心,可比失了这些兵马还要损失惨重!”   众谋臣虽然没能拦住刘备,但当刘备率众赶到官渡的时候,袁氏家族却已经七零八散,袁绍也病死在了军中。   曹操成了这场战争的最大受益者。这一日,他正指挥军队清扫战场,处理善后事宜,忽闻当年曾与他‘煮酒论英雄’的刘备率众而来,于是不敢怠慢,立刻整顿兵马,准备与刘备决一雌雄。   可是等他赶到刘备营地,才发现刘备大军已拔营起寨,星夜撤回汝南去了。   曹操气得不轻,可是怕中刘备调虎离山之计,不敢轻易离开官渡,只好咬牙切齿地望洋兴叹。   刘备回到汝南,命人在城外铸上高台,他则率领一干文臣武将登台遥拜,感念袁绍当年收留之恩,又请来数十名法师,在高台上连着念了七天七夜的经文,以超度那些死在官渡战场上的英灵。   浮生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由觉得好笑。刘备这老狐狸一定是故意的,不费一兵一卒去官渡遛了个弯儿,回来又搞这种‘形象工程’,轻轻松松便赚足了天下人心。   曹操回过味儿,愤懑难平,好个刘备奸贼,本相拼死拼活打败了袁绍,你却来占便宜,凑热闹。好,你既然喜欢凑热闹,本相就让你好好凑上一凑。   于是,官渡之战刚刚结束,曹操大军便一路往汝南而来。   曹操兵精粮足,又刚打了胜仗,士气正足。刘备岂是他的对手,正是本着这种自知之明,刘备并不打算与曹操多做纠缠,权衡之下,决定撤出汝南,往荆州去投奔同为汉室宗亲的刘表刘荆州。   *   数十辆马车载着一群老弱妇孺在前,刘备并着几位武将率兵断后,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往荆州方向前进。   曹军在后穷追猛打,咬住不放,双方时有交锋。刘备一行且战且退,损失不少兵将。   浮生作为随行军医,每次队伍停下来稍作休整之时,便是她最忙碌的时候。这一路惊心动魄,很是骇人,不过只要远远看一眼关二爷横刀立马,于千军万马之前面不改色的英姿,心中便分外觉得安全踏实。   甘夫人已有九个多月的身孕,行动起来十分吃力,糜夫人和卿卿夫人便寸步不离地在马车中照应。浮生也会每隔一段时间,便给她做个检查,虽说她的状态尚好,可仍是让人放不下心,如此颠簸劳累,就是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孕妇!   *   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曹操扫一眼苍苍密林,恐刘备设伏,便吩咐停军休整,这倒给了刘备喘息的机会。   刘备一行在溪岸边停顿休息,将士们七七八八地席地而坐,灶头军开灶做饭,从溪中汲水,倒入锅里咕嘟咕嘟熬着粥。   别人可以休息,浮生却反而更忙,伤兵需要救治换药,都得她亲自动手。她提着个药箱,在人群里跳来跳去,忙得简直连喘气儿的时间都没有。热粥的香味袅袅传来,勾得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饿坏了,可是还有许多伤兵需要救治,她哪有时间吃东西。   待所有伤兵处理完,浮生已累得全身散了架般,酸痛不已。她凑到溪水边,胡乱洗了洗手脸,便靠着大树坐着,闭目养神。   迷糊中只觉眼前的火光暗了暗,浮生纳闷儿地睁开眼,却见关二爷一脸疲惫地出现在眼前,手中拿着干粮,递到浮生面前,道:“饿坏了吧,我留了些干粮,你赶快吃点儿吧!”   浮生见关二爷面色憔悴,想着他这几日的辛苦,不由眼眶一热,差点儿哭将出来,忙接过干粮,埋头默默吃了起来。   关二爷在浮生身旁坐下,目光越过篝火,静静地凝望着水面。   时值深秋,又是半夜,天气着实有些寒凉。   寒风贴着水面刮来,浮生一个寒颤,悄悄往关二爷身边缩了缩。温热的气息贴过来,关二爷的身子不由一僵,他转眸看一眼小鸟般倚在他身侧的浮生,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愈加轻柔起来。他犹豫了片刻,终是拉起宽大的披风,轻轻遮住浮生,替她挡住这恼人的寒风。   浮生心花怒放,只觉她千里迢迢追随,当中的辛苦,无助,难过,都在这一刻显得无足轻重了。   *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声音骤然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火光中黄衣一闪,甘夫人的贴身丫鬟芸儿,惊慌失措地从远处跑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浮生‘嗖’地起身,一把拉过芸儿,急道:“是不是甘夫人出了事儿?”   “是——是——”芸儿气喘吁吁,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甘夫人要生了,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浮生顿时懵了,这甘夫人早不生,晚不生,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个时候生?这会儿子军医都不知道散在何处,此时跟前除了她,再无别的大夫。   关羽凑上来,对浮生道:“我跟你去!”   “不,不,”浮生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我不行,我没学过产科,没学过产科!”浮生惊慌失措,她确实没有多少妇产方面的知识,接生这种活儿,她真的干不来。   关羽虽不能完全听明白浮生的话,却看出了她心中的怯意,于是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坚定道:“你可以,这个时候,只你一个人能救甘夫人!”   意识到这个尴尬的处境,浮生立刻吓得脸色铁青。   “不,我真的不行!”让她接生,会害死甘夫人的!   关羽紧紧攥住浮生因紧张而颤抖的双手,强迫浮生看着他,道:“相信我,你一定可以!”   关羽语气坚定,浮生一愣,抬眸见他目光如炬,内里饱含着鼓励与信任,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愧疚,她怎么能忍心令这双眸子的主人失望?   她该怎么办?   关二爷说的对,此时能救甘夫人的,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如果她不出手,便是将甘夫人推入绝境。   她不是普渡众生的白莲花,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在生死边缘挣扎,她的良心一定会受到谴责。   可是凭着她那点儿少得可怜的产科知识,真的可以吗?   *   刘备等人已经万分焦急地候在了马车旁边。   浮生上车一瞧,见卿卿夫人和甘夫人蹲在车里,半抱着甘夫人,急声唤着她的名字。   甘夫人低声□□,似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而她身下的被褥,早已被血水渗透。   马车空间狭小,浮生当机立断,吩咐众人搭出一个简易帐篷,将甘夫人小心翼翼挪到帐篷里去。   浮生替甘夫人诊了脉,她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分分钟都有可能一尸两命,形势变得十分紧迫。   没有时间犹豫了。   浮生一脸严肃地转向刘备,顿了顿,郑重其事道:“主公,我有一句话必须问你,倘若形势危急,甘夫人母子不能兼顾,你是要我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空气似乎一瞬间凝固起来。   刘备愣住,半晌无话,浮生见了,心底默默可怜起甘夫人来。   想是听到了浮生的话,方才一直轻声□□,似乎失去了意识的甘夫人,竟突然间安静了不少。她恍惚间侧眸,目光直勾勾望着刘备,似是见刘备半晌无话,目光暗了暗,突然抬手伸向浮生,虚弱地轻语道:“保,保孩子!”   刘备浮生等人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皆震撼不小。   在这个世界上,母亲对孩子的爱,永远是最真诚,最无私的。   糜夫人已经泪流满面,她一把凑上去握住甘夫人的手,道:“胡说什么,当然是要保大人,你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再说了,叶大夫只是说万一,你不要瞎担心,一定要争口气!”   甘夫人虚弱地回握住甘夫人的手,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生死之间   浮生赶出所有的男人,仔细替甘夫人检查一遍,见宫口已开了十指,可是甘夫人却昏死了过去。浮生想尽一切办法,直急得大汗淋淋,都不见甘夫人醒来。   再这么下去,甘夫人和胎儿都将十分危险。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铺天盖地而来,浮生双手颤抖,脸色惨白。如果料得没错,甘夫人腹中胎儿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阿斗,他不可能还未出生便夭折在母亲的腹中,可他的生命迹象的的确确在一点点的消失。   难道是历史跟她开了个玩笑,亦或是她估算有误,这个并非阿斗?   可无论是谁,都关乎两条鲜活的生命,不要说作为大夫的天性使然,就是普通人眼睁睁看着有人在眼前渐渐失去生命,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怎么办?怎么办?浮生急的简直快要哭了。   糜夫人见浮生怯怯地杵在一边儿,目光慌乱,便猜到情势不妙,她站起身,踱到浮生身边,握住她颤抖的手,一脸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救活她们母子二人!”   卿卿夫人正跪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帕子替甘夫人擦汗,她听了糜夫人的话,也扭过头劝道:“人都已经这样了,无论有什么法子,你就都试一试吧,权作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横竖有三爷和我担着!”   浮生听到‘无论有什么法子’一句,身体陡然被闪电击中一般,呆呆愣住。她的脑子里此刻灵光闪烁,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   刘备与关羽,张飞等人皆守在帐外,手心都攥着一把汗。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仍不闻新生儿落地时的啼哭,众人翘首以盼,心中皆是七上八下,越来越不安。   帐帘轻轻晃了晃,浮生面色凝重地帐内走出,刘备几人立刻涌了上来。   “怎么样?甘夫人怎么样?孩子怎么样了?”因着前番‘保大保小’问题上的犹疑,浮生隐隐有些不大待见刘备。可他此时先打听甘夫人的情况,好歹算是为他自己扳回了一局。   “情况不大好!”浮生分外沮丧,有些事,她必须征得刘备的同意,“甘夫人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她,但必须要主公同意才行!”   听说甘夫人情况危急,所有人脸上的愁云便又浓郁了几分,刘备眉心紧蹙,急道:“叶姑娘不必顾虑,但说无妨!”   浮生颇为为难地顿了顿,方轻轻吐出一口气,鼓足勇气道:“甘夫人需要立即进行剖腹产手术!”   浮生做出这个决定,着实下了很大的决心,虽说她未学过产科,却亲眼目睹过华佗替难产的妇人接生。她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曾帮导师为死亡的孕妇做过解剖,所以虽无法达到百分之百,但七八分的把握总归是有的。   这也是被逼到这份儿上了,但凡有任何别的法子,浮生也断不会铤而走险。事到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浮生说完,竖起耳朵等着刘备的回应。   “叶姑娘说什么?”刘备一脸疑惑,他显然不明白这所谓的‘剖腹产伤手术’是个什么东西。   浮生一囧,好吧,鉴于一千八百多年的代沟问题,只好再跟大家普及一下剖腹产知识。   “就是说,需要在甘夫人的肚皮上划开一个口子,然后将孩子从她肚子里取出来!”浮生一口气说完,偷偷擦一把汗,如此浅显易懂接地气的解释,想必刘备等人应该能理解了吧?   浮生的担心是多余的,众人显然是听懂了,因为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眸子里都带上了怒色,而刘备的脸上更是阴沉的可怕。   浮生心惊胆战地打量一下众人,方意识到她方才的解释,在这些生活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古人看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甚至荒谬至极。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了,分明吃力不讨好,还可能连小命儿都得搭进去,关键是在眼下如此窘迫的医疗卫生条件下,她对能否成功地实施剖腹产手术其实是抱有疑虑的。   *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注在浮生身上,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觉得好生委屈,不知道是该嚎啕大哭博取同情,还是嘿嘿笑着强作镇定,于是脸上呈现出的表情便显得五味杂陈,尴尬不已。   “混账!”   静寂之中,怒喝声骤然响起,一个寒光闪闪的东西也瞬间到了眼前。   浮生吓得一个寒颤,张大眼睛一瞧,原来是张三爷一脸怒意,正握了丈八长茅凑到跟前,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这丫头分明就是刺客,难道要害甘夫人和大哥的孩儿不成!这般居心叵测,张飞岂能容你!”说着,握住长茅便刺。   “三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关二爷一个转身,伸手便握住了茅身。   茅尖在贴到浮生胸口的瞬间停了下来,浮生瞪眼了眼,愣愣盯着胸口,‘妈呀’一声,向后连连跳出好几步,怒道:“我费尽心思地抢救甘夫人与她腹中孩儿的性命,你们怎么还不信我!好,我还不干了呢,罢工!”   说着,耍赖似地‘噗通’往地上一坐,低眉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再不发一言。   关羽看看浮生,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转而对张三爷道:“三弟,不可胡闹,叶姑娘几乎日日替甘夫人看诊,她若有加害之心,断不会等到现在!甘夫人如今危在旦夕,只有叶姑娘能救,你可不能冲动!还是先听听大哥的想法!”   张飞闻言觉得有理,心中又气不过,于是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瞪一眼浮生,转而收起丈八长茅,气呼呼道:“就算她无加害之心,但口口声声要在甘夫人身上割个口子,那也是大不敬之言!”   关羽蹙眉,转眸望向刘备,道:“大哥,这事儿你怎么看?”   刘备默然摇头,道:“此等接生方法,确实闻所未闻!”   关二爷顿了顿,思道:“大哥,如今甘夫人形势危急,不如且信叶姑娘这回,她的医术我们都曾见识过,的确高明!”   “不能啊,主公!”   “在人身上划开一个血淋淋口子,焉有还能活命的道理。”   “且不说能否活命,就是那种割肉之痛,常人犹自承受不了,何况此时此刻的甘夫人!”   刘备帐下一众谋臣你一言,我一语,竟无一人支持。   浮生顿觉万分沮丧,好一群见识短浅,因循守旧的老古董,横竖不是你们家媳妇儿,你们不着急!   难怪刘备闯荡这么多年,连个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还不都是你们拖了后退!   刘备听了这些人的话,愈加犹豫起来,虽说叶姑娘医术高明,可毕竟人命关天,何况这又是他至亲至近之人的性命,焉能儿戏?   “主公,不好了,”小丫鬟芸儿从帐篷里奔出,带着哭腔道:“甘夫人,甘夫人她——”   刘备急道:“如何?”   “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刘备身形一晃,还好被身旁之人扶住。   浮生‘哗啦’一声跳起来,道:“主公,再不做决定就晚了!”   刘备神色微动,却依然犹豫不决。   浮生一跺脚,这刘备将来可是堂堂一国之君,如此婆婆妈妈到底是个什么鬼?难道还真把她当作刺客了不成?   浮生这点儿倒是猜错了,刘备从始至终也没有不信任她,只是觉得这种‘接生方法’太过于危险,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   可是当前的形势,好像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连方才还极力反对的群臣也已经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大对头,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主公!”浮生急了,“但凡有任何其它的选择,浮生也不会铤而走险,您若是不信任浮生,浮生这就立下军令状,若是救不活甘夫人与她腹中孩儿,任由您处罚!”   如此舍己为人,浮生觉得自己都有点儿‘白莲花’的味道了。   其实这句话说出来,浮生立刻就后悔了,且不说甘夫人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极点,就是她真的及时实施了剖腹产手术,恐怕手术也未必能够成功。毕竟,她非科班出身,之前除了给孕妇做过解剖,便再也没有其它任何经验。   刘备扫一眼众人,众人却纷纷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   关羽神色凝重,望向浮生的目光却藏着轻柔,他怔了怔,上前拱手道:“大哥!叶姑娘定然能挽救甘夫人的性命,请大哥让她姑且一试!叶姑娘是云长举荐来的,若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的责任就由云长一人承担!”   刘备凝眸沉默片刻,终是重重叹了口气,道:“如此,就请姑娘姑且一试,倘若没有成功,也是天命如此,备不怪任何人,有劳叶姑娘了!”   刘备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浮生便已冲进了帐篷。   接生   热水,消过毒的医具,都已备好。浮生遣散众人,只留下糜夫人与卿卿夫人和两位秉烛的小丫鬟在帐中帮忙。   满帐烛影摇曳,照的帐内亮如白昼。   浮生换了干净的衣服,带上手套,帽子和口罩等,然后吩咐糜夫人将一个小瓷瓶里的东西喂给甘夫人服用。   糜夫人见那瓷瓶中倒出的竟是些紫色的药粉,还带着淡淡的清香,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浮生已经凑到床前,拿起了刀具,闻言转眸看一眼糜夫人,道:“麻服散!”   没错儿,这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传说中神乎其技的‘华佗牌儿’麻醉药,是浮生离开药王谷时,从华佗药柜里‘借’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成败在此一举,浮生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叶家的列祖列宗依然能够庇护她这个流落的有点儿远的不知多少代孙。   从不信鬼神的叶浮生突然虔诚起来,可惜直到给甘夫人割下第一刀,她才意识到,如今这个时代,她的许多列祖列宗应该还未出生。   刀尖划破皮肉时,发出‘呲拉’‘呲拉’的割裂声,听起来直教人毛骨悚然。要说糜夫人和卿卿夫人都是见惯生死之人,竟也被这幅场面骇得不轻。   她们脸色苍白地瞧着浮生手持尖刀,麻利地一层层切开甘夫人的肚皮,竟然面不红,气不喘,一副泰然自若,游刃有余的样子,不由万分惊诧。   这还是之前那个见到厮杀场面便吓得到处躲藏的叶姑娘吗?!   血淋淋的切口赫然出现在甘夫人的小腹之上,糜夫人和卿卿夫人都不忍心再看,只依着浮生的吩咐,用消过毒的钩子轻轻勾住切开的皮肉,将切口稍稍撑开一些。   看到切口撑开到适当的大小,浮生便毫不犹豫地将刀具小心翼翼地往切口里伸去,更加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又有羊水混着一些秽物从切口处流出,浮生迅速将这些秽物收拾干净,然后放下器具,伸手从甘夫人腹中捧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两位夫人见了,心中皆是一紧。   婴儿安静地躺在浮生掌中,不哭不闹,形势有些不容乐观,浮生连忙剪掉脐带,然后将新生儿倒提,用手掌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叶——”糜夫人见浮生将婴儿倒提,吓了一跳,正要开口相问,却被卿卿夫人一把拉住。卿卿夫人将食指放在唇畔,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糜夫人心领神会,于是不再质疑,只与卿卿夫人一起,屏息凝神,紧张兮兮地望着浮生,虽然她们不知道浮生用意合在,但更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这个相比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哇——”   一声尖亮的啼哭声响起,婴儿开始在浮生手中挣扎起来。   帐内之人激动万分,帐外人听见,也瞬间欢呼起来,刘备本来捏了一把汗,此时一放松,激动的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   关二爷与张三爷对视一眼,皆面露喜色。   帐内,糜夫人接过孩子,抱到一边擦洗干净,用衣服包好。浮生则捏起银针,帮甘夫人将伤口一点点缝合起来。   *   糜夫人抱着孩子从帐内走出,刘备等人慌忙凑上前,糜夫人欣然而笑,曲身做礼道:“恭喜夫君喜得一子!”   刘备听了,朗声一笑,伸手接过孩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欣喜地逗弄一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眸问道:“甘夫人怎么样了?”   糜夫人与卿卿夫人相视一笑,喜道:“夫君放心,母子平安!”   众人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欢腾起来,大伙儿纷纷盛赞浮生的医术了得。浮生正软绵绵靠床躺坐在地上,她听到外边的赞美,不由抿嘴翻个白眼,什么人啊,都是墙头草,一会儿往这边儿倒,一会儿往那边儿倒!不是方才你们合伙质疑我的时候呢!   浮生嘴里不服气地嘟嘟囔囔,心里却极是愉快欢喜,手术很成功,浮生觉得她自己简直就是一个了不得的英雄,不但挽救了一对母子的性命,还凭着一己之力,将历史重新纳入它本应存在的轨道中去。   “夫君,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糜夫人站在刘备身旁,与他一起轻轻逗弄着孩子。   刘备闻言,凝眸沉思片刻,道:“甘夫人曾说她夜梦仰吞北斗,不如就唤他阿斗吧!”   文臣武将相视而笑,纷纷跪伏于地,齐声贺道:“恭喜主公喜得一子!”   刘备仰面哈哈一笑,复低头将手指轻刮着阿斗的脸颊,叹道:“阿斗啊阿斗,你可把你爹娘折腾的不轻!”   *   天亮时分,曹操追兵又至,刘备一行且战且退,继续退往荆州方向。   甘夫人已经醒来,正虚弱地躺在马车里,糜夫人和浮生在旁边照应。为了让甘夫人少受些颠簸之苦,特意在她身下垫了好几层棉被。   甘夫人虽然虚弱的尚没力气讲话,但她却一直侧着脑袋,目光柔柔地注视着酣睡在身边的小家伙儿。   这副温暖人心的画面,任谁看了,都会不觉动容。   *   到了荆州,刘表率二子郊迎十余里,将刘备一行迎入荆州。   浮生一直陪着甘夫人在马车之中,只隔着帘子匆匆看了这□□三人一眼。这刘景升身形瘦削,慈眉善目,虽已至暮年,仍是雄姿英发,浑身上下散发刚正之气。   长子刘琦跟他父亲长得最像,但气势上却弱了许多,比起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勇士,他更像是一位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   次子刘琮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眉目间荡漾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纨绔之气,倒是跟以前的陆蟠颇有几分相似,实在令浮生生不出好感。   想起日后将会发生在这兄弟父子三人之间的种种,浮生心中一阵感慨,可惜刘景升英雄一世,偏偏生了这么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马车入了荆州城,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而行。   浮生趴在窗口,静静凝望着两侧高低错落的房屋,心中一阵酸涩。   糜夫人刚帮着甘夫人给阿斗喂了奶,回头瞧见浮生泪眼婆娑地望着窗外,不由凑过来关切道:“你怎么了?”   浮生鼻头一抽,从双眸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终于到了荆州,我心里高兴!”   糜夫人不解,浮生说是高兴,可她从浮生眼中看到的分明全是感伤。   浮生心底的沉重没人能够明白,也没人可以诉说。   这里是荆州,这个地方,在三国历史上很重,对关二爷来说,更重。浮生只要一想到将来会在这里发生的故事,心口便一阵揪疼。   但愿那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大概是感觉到了浮生灼热的目光,关羽从马上回眸,见浮生静静趴在窗子上,一脸忧伤地望着他,不由催马过来,道:“你放心,如今到了荆州,我们已经安全了!”   浮生望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道:“将军,一定要保重!”   关羽一愣,只觉浮生这话问得奇怪,但见她梨花带雨,心中似有所触,不由默默点了点头。   浮生抬袖抹一把眼泪,自觉自己哭得的确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嘴巴一咧,‘嘿嘿’‘嘿嘿’地讪笑几声。   *   刘表与刘备皆为汉室宗亲,又都是这乱世里的枭雄,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刘备在荆州呆的久了,自然便引起刘表帐下一干文臣武将的不满。加上蔡夫人不停地吹送枕边风,刘表耐不住众口铄金,心中也便对刘备有了一丝忌惮。   刘备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待刘表发话,便主动请缨往它处驻扎,声称要帮刘表撑起一道抵御曹操的屏障。刘表一番言不由衷的客套之后,还是‘满足’刘备的心愿,差他自领一队人马,往新野处驻扎。   浮生还未将荆州的街道认全,便跟着刘备关羽搬到了新野。   *   新野的日子,是浮生打离开药王谷起,过的最舒适安稳的一段。   为了感谢浮生对甘夫人和阿斗的救命之恩,刘备收了浮生为义妹,虽然浮生一番推辞,到底抵不过人家盛情难却。不过也好,从此不但可以更加自由地出入刘皇叔的府邸,特别是因着这个名头,刘备手下的那一干文臣武将,如今也对她多了几分尊重。   平静的日子是缓慢而悠长的,除了在医馆里给人看病,浮生大部分时间便是和糜夫人,甘夫人一起,照料逗弄小阿斗。   转眼过了一岁,小阿斗已经能牵着大人的手走路,虽说出生时经受了一番苦难,可如今的阿斗却聪明伶俐,最多的时候就是笑。   浮生几乎未听到阿斗哭闹过,她不由不喜欢这个孩子,她实在不能相信,如此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如何能成为日后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三顾茅庐   “来人呐——”陆蟠面带急色,一路小跑出了医馆,刚跑出大门,迎面碰到一身青衣,信步而来的关羽,不由碰到救星般,拽住他便往医馆里拉。   “哎呀,关将军,快跟我来!”   关羽一头雾水,奇道:“出了什么事?”   陆蟠一边走一边急道:“是师傅,师傅她——”   关羽听陆蟠提到浮生,眉心一蹙,二话没说,提足向院内奔去。   陆蟠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眼瞅着关羽径直往药房里跑,忙喊住他道:“上,上面!”   关羽停住脚步,一抬头,看到正困在大树顶端,抱着树干冲他‘嘿嘿’‘嘿嘿’讪笑的浮生。   关羽见浮生满头大汗,正紧紧抱着树干,整个身子似贴在上面一般,忙道:“在上面做什么?”   浮生仰脸看一眼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树顶,复低眸看向关二爷,窘笑道:“凉……凉快!”   陆蟠一跺脚,叹道:“师傅,您就别再逞强了!明明被困在上面下不来,还说什么凉快,不吹牛会死啊?”   浮生闻言,气呼呼地喊道:“死胖子,你给我等着,我保证下来不打死你!”说完,张牙舞爪地踢蹬两下,不小心脚下一滑,吓得她忙又死死抱住树干。   关羽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不由摇头轻笑,然后足下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蹬’‘蹬’几下,便到了树顶。   浮生手上一轻,还来不及尖叫,整个人便跌进了关羽的怀里。关羽揽住浮生,双脚在树干上借力一点,带着她缓缓落下。   被震落的树叶在四周纷纷扬扬地飘舞,浮生紧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抓住关二爷的衣袖,哆哆嗦嗦地将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原本浪漫抒情的‘英雄救美’,到了浮生这里,竟连画风都变了。浮生骇得差点儿没尖叫出来,什么嘛,电视剧里根本都是骗人的,不说别的,单说这瞬间失重的感觉,就太他妈的吓人了!   如果这种情况下,男女主角还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四目相对,情意绵绵,那真是,见了鬼了!   双脚终于挨着地面,安全感重新回到身上,浮生麻溜儿地从关二爷怀里跳出,忙低头去查看腰间的口袋。关羽觉着奇怪,便也顺着她的视线去瞧。   只见浮生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摸出几个圆圆的小东西,捧在手里仔细检查一遍,然后喜笑颜开地自言自语道:“还好没弄破!”   怪不得被困在树上,原来是为了这个。   关羽大为不解,“取这个做什么用?”   浮生喜滋滋道:“我听糜夫人说,小孩子生辰要吃鸽子蛋,取其圆满之意,所以想用这些作为阿斗的生辰礼物。”   关羽轻笑,“那也不用你亲自爬到树上去取吧!”   “你不懂!”浮生将这些鸽子蛋轻轻放入袋子里,道:“心意最重要,我又没有贵重的东西可以送给阿斗,当然就得在心意上多下些功夫了!”   *   浮生在蛋壳上画上图案,小心翼翼地装入锦盒之中。关羽见上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外形似羊和狼,却又不完全像,不由问道:“这些是什么?”   浮生合上盖子,笑道:“说了将军也不会懂,这些都是我家乡孩子们喜欢的。”   陆蟠正在一旁忙忙碌碌,闻言凑过来将这些狼不像狼,羊不像羊的东西仔细端详一番,摇头啧啧叹息,“师傅家乡孩子们的品味很特别嘛!”   “说什么呢你!”浮生一脚踹过去,还好陆蟠躲得快。   “没踢着!”陆蟠挑一挑眉梢,冲浮生做个玩世不恭的鬼脸儿。   “行了,行了,”浮生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儿,道:“快去给将军沏杯茶去!”   陆蟠领命而去。   关羽顿了顿,凝眸道:“我今个儿来,是要同你说件事儿。”   说件事儿?什么事这么严肃?   浮生心口一紧,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关二爷莫不是要跟她表白?!   哎呀,好害羞,这可如何是好,她可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呢!   浮生低下头,脸颊微红,羞答答道:“将军请讲!”   关羽见浮生脸上神色颇为奇怪,倒也没有多加在意,说道:“明日我需随大哥去趟南阳,三五日才能回来,若是有什么急事儿,可以派人送书信给我。”   原来是这事儿啊——   浮生不由有些失望,“将军放心,浮生会照顾好自己的!”   关羽点头,抬眸看看窗外落日如瀑,起身说道:“忙了一天,去吃些东西吧!”   浮生一听有吃的,心中失落一扫而空,顿时又快乐起来。   “将军请客?”   关羽轻笑点头。   浮生一把跳起身,催促道:“走,这会儿就去,今天爬上爬下,我可真饿坏了。”   陆蟠端了茶水回来,听到浮生与关二爷要去下馆子,立刻一脸馋相地凑过来,道:“师傅,我也想去!”   “去你个死人头啊你!”浮生抬指在陆蟠脑门儿上一磕,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好你个没眼色的,我与关二爷约个会,你去做灯泡啊!   关二爷笑道:“一起去无妨。”   陆蟠抬手揉搓着眉头,偷偷瞄一眼浮生,小声嘟囔道:“关将军都说可以了。”   浮生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突然目光贼贼一转,装腔作势道:“好,师傅我考你一个问题,你要是答对了,我就同意你去,你若是答不上来呢,就乖乖在药馆里给我待着!”   陆蟠以为有戏,立刻点头哈腰地陪着笑,道:“师傅,你问吧!”   浮生不怀好意地挑一挑眉梢,道:“一个鸭子在水里游泳,却被淹死了,你说是为什么?”   陆蟠一愣,难道不是医药方面的问题?怎么还扯上鸭子游泳了?   “它……它不会游泳?”   浮生一脸奸笑,“真是笨死了,鸭子怎么可能不会游泳?”   陆蟠茫然道:“那是为什么?”   浮生耸肩,摊手,“因为鸭子想不开,自杀了!”   “这……这也行?!”陆蟠呆愣在原地,一瞬间只觉这个世间满满都是恶意。   可惜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浮生便已经拽着关羽的胳膊,飘然出了医馆。   *   关二爷一行离开新野之后,浮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刘备兄弟三人此行去南阳的目的。   新野,南阳,建安十二年,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便能猜到这兄弟三人此行定与那大名鼎鼎的诸葛亮有关。   也就是说,她叶浮生终于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位一代贤相的风采啦!   不过,如果史料记载的没错儿,在那之前,关二爷他们兄弟三人恐怕还要经受一些挫折。   果然,五日之后,三人空手而归。   刘备并不气馁,仅仅隔了一个月,便再次赶赴南阳,可惜依然没有见到诸葛亮。   刘备和关羽没有什么,倒是张飞因为屡次扑空,气得不轻,直骂诸葛亮山野匹夫,并以出奇的耐心地将他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   入冬以来,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放晴,阿斗便吵着要到后园里去玩。   温润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暖阁,浮生与甘夫人,糜夫人等正围炉而坐,一边儿闲聊,一边儿兴致勃勃地看着阿斗由丫鬟们陪着,在雪地里玩耍。   糜夫人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叹道:“夫君此行前去南阳,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卧龙先生!”   刘备一行月初从新野出发,算算日子,也是时候回来了。只是不知他们这第三次南阳之行,到底能不能如愿,若是依然见不到卧龙先生,她这个做妻子的,也是时候劝一劝刘备,不必再执着于这样一个人了。   甘夫人正搓着双手烤火,听了糜夫人的话,不由轻哼一声,道:“这诸葛孔明好大的架子,夫君堂堂皇叔,屈尊去请他这个山野村夫,他还躲着不见,实在狂妄至极!”   浮生心里偷笑,可不是架子大嘛!   “那倒不见得,”糜夫人思道:“兴许是这诸葛先生确实不在家。”   甘夫人不以为然,“若说之前不在,还可以相信,只是这都好几个月了,总该回来了,况且大冬天的,不在家呆着,还能去哪儿?”说着,将目光投降浮生,似要从浮生这儿寻找点儿支持。   浮生心中有数,本不欲插话,此时见甘夫人将话头抛给她,只好笑道:“夫人说的有理!”   丫鬟们奉上清茶,卿卿夫人端起来抿了一口,轻笑道:“历来大贤大德之人,岂是轻易能请得到的,当年周文王请姜子牙,不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我觉得这诸葛先生应该的确有些能耐!”   糜夫人挑眉笑道:“卿卿说的有道理,只是你这个想法万万不能跟三弟说,他可是恨透了这个卧龙先生!”   几个人会心一笑。   正说着,忽有一小厮跑进来报喜,说是主公与二位将军带着贤人回来了。   糜夫人一愣,忙追问道:“可是诸葛孔明先生?”   小厮点头,“正是!”   诸葛亮   迎回,刘备欣喜不已,立刻将他拜做军师,并于府中设宴,为他接风洗尘。新野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悉数到场,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   浮生踮脚扒着门框,探着身子往正厅里瞧,她很想瞧一瞧这个历史上几乎近妖的蜀汉丞相的庐山真面目。可惜正厅里人员太多,她伸长脖子瞅了一圈儿,也没认出哪个是诸葛亮。   肩头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浮生没有回头,只是下意识往一旁挪了挪,仍专心致志的用双眸搜索着诸葛亮。   肩头又被人拍了一下,比刚才似乎稍稍重了一些,浮生一把甩脱,不满地嘀咕一句,道:“别烦我,正忙着呢!”   身后安静下来,浮生终于在刘备身旁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难道这个就是诸葛亮?   浮生望着那个略略发福,相貌平平的男子,不由一阵失望,于是毫不留情地下了一个结论,“诸葛亮长得忒磕碜!”   浮生失望地缩回身,没提防肩头又是一沉,心中着恼,转身劈头喝道:“谁打我?”   “姑……姑娘?”大概没料到浮生竟突然转身,身后那人登时吓了一跳。   浮生抬眸瞧见眼前立着一个白衣轻衫的男子,个头很高,文文弱弱,只觉有些眼生,又见他被自己吓的不轻,不由心生愧疚,抱怨道:“你做什么老是拍我?”   那人一愣,继而抬臂指一指厅内,轻笑道:“我想请姑娘让一让!”   浮生看一眼厅内,继而回头看那人,道:“你要进去啊,不早说!”说着,忙让出一条道儿。   那人提足,一条腿已经跨过门槛儿,像是想到什么,又收回腿,侧身对浮生道:“姑娘方才看到之人并不是诸葛亮!”   浮生一愣,继而一脸怀疑,嫌弃地将那人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一番,道:“你见过诸葛亮?”瞧他怎么也不像是见过诸葛亮的人,虽然浮生也不清楚见过诸葛亮的人应该长啥样儿——   “见过!”来人面带笑容,彬彬有礼。   浮生翻个白眼,一点儿也不信。   “那你说说,诸葛亮长什么样儿?”   那人挑眉,笑道:“自然是一只鼻子两只眼,除了外形比常人英俊一些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浮生摇头而笑,摆摆手,道:“就说你吹牛吧!”这话谁不会说,她还说她见过观音菩萨呢,观音菩萨也是一只鼻子两只眼,除了比常人美貌点儿,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那人轻笑摇头,显然没有同浮生争论的兴致,他朝浮生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提足往厅内走去。   “军师,怎么去了这么大一会儿,来,快上座!”大厅里传来刘备的朗笑声。   浮生正要离开,闻言转身朝厅内望去,只见刘备正携了方才同她说话那人之手,笑呵呵朝座位上走。   浮生一愣,军师不就是诸葛亮?他,诸葛亮?这个人是诸葛亮?!   不是吧,这个玩笑开的也忒大了点儿!   方才没注意,此时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人手中的羽扇,头顶的冠帽,可不正是诸葛亮标配的装扮?   浮生终于反应过来,没错儿,诸葛亮就是他,他就是诸葛亮!   浮生大窘,恨不能立刻溜之大吉,什么跟什么嘛,这与唐国强老师诠释的形象也太不一样了吧!瘦瘦巴巴,一看就知道乡下伙食不好,倒是将手中的那把羽毛扇摇的甚是风骚。   “叶姑娘!”   浮生正要闪人,前方却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唤住了她。   浮生嘿嘿讪笑这看着关羽走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关将军!”   关羽道:“可是有事儿?”   “没,没有——”浮生余光瞥见‘诸葛亮’意味深长望着她的笑容,不由咧嘴露出两颗牙齿,惊慌道:“我走了!”   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   “芸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浮生跟着芸儿一路疾行,就在半个时辰前,这小丫头不由分说,将她从医馆里拉了出来,浮生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走,直到了刘备府上,却仍未搞清楚状况。   芸儿神色焦虑,一边走一边道:“是糜夫人,她方才正在亭中与甘夫人饮茶,不知为何却突然晕了过去!”   “怎么不早说!”浮生闻言,忙加快步子,直奔后院。   到了糜夫人房中,只见外间已经围了一群丫鬟仆从,大家看到浮生,忙让出一条道儿。浮生冲进内室,见糜夫人已经醒来,正虚弱地躺在床上。   刘备轻轻握住糜夫人的手,一脸忧色地守在床前,他见浮生赶到,忙迎上来道:“阿妹,快给糜夫人瞧瞧!”   浮生来不及施礼,便快步凑到床前,俯身关切道:“糜夫人,我帮您看看!”   糜夫人从嘴角挤出一缕虚弱的微笑,点点头。   浮生将双指往糜夫人腕上一搭,眉头不由轻蹙起来,又凝眸仔细核实半天,起身喜道:“恭喜主公,糜夫人不是病了,而是有、喜、了!”   刘备面露惊喜之色,俯身握住糜夫人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   糜夫人半倚在刘备胸前,喜极而泣,道:“夫君,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甘夫人在一旁听到糜夫人受孕的消息,脸色不由一沉,又见刘备与糜夫人恩爱有加,脸色便愈发不大好看起来。   浮生无意中瞥见甘夫人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恨意,顿时一惊,待仔细看时,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浮生摇头轻笑:兴许是她看错了。   糜夫人刚刚受孕,身子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浮生叮嘱一番,又开了些凝神安胎的药方,便告辞出来。   *   刚出园子,便有一人白衣轻衫,摇着羽扇迎面而来,浮生认出那人,慌忙就要往一旁躲。   “姑娘为何躲我?”   浮生眼瞅着躲不过,只好讪笑着上前,福身道:“军师有礼!”   诸葛亮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摇着羽扇,挑眉笑道:“怎么,姑娘现在相信我见过诸葛亮了吧?”   浮生脸颊一热,尴尬道:“浮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军师,还请军师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孔明岂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诸葛亮将那羽扇在虚空中一晃,呵呵笑道:“如果孔明猜的没错,姑娘应该就是曾救过甘夫人性命,被主公认作义妹的叶浮生叶姑娘了吧?”   浮生一愣,她虽不知诸葛亮别的本事如何,但在这八卦方面的能力却着实了得,怎地才几日而已,此人就已经将她的底细弄了个清清楚楚。   身为军师,不去帮着刘备处理公务,军务,反倒来查她一个不相干人员的底细,往轻了说,是个人恶趣味儿,往重了说,那可是不务正业好伐!   诸葛亮见浮生没有吭声,遂挑眉笑道:“如此,就是真的了!”   浮生看着眼前一副天地万事皆在我掌中,装逼且自恋的诸葛亮,只觉瞬间有一种幻灭之感。   这真的是那个传说中运筹帷幄,沉稳有度的智圣?   “军师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浮生就告辞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早些溜走要紧。   诸葛亮凝眸轻笑,侧身让出路,微倾着身子,将羽扇往前一指,道:“姑娘请!”   “告辞!”浮生声音方落,人已走出老远。   “姑娘——”   浮生一跺脚,有完没完,转身去看诸葛亮还要唱哪出儿,却见他扬一扬手中的折扇,朗声道:“若是有空,我请你喝茶!”   浮生想也未想,将双手拢在嘴边儿,回道:“我最近很忙!”本姑娘天天医馆里忙的团团转,哪像您这般,闲得无聊去查人隐私。   诸葛亮凝眸淡笑,“好说,等你和关将军都有空的时候,再议不迟!”   浮生愣住,待回过味儿,却见诸葛亮已风骚地摇着羽扇,缓缓向远处而去。   我去,这是做什么又扯上她家关二爷!   *   陆蟠在刘备府邸外翘首张望,见浮生出来,忙凑上来急道:“师傅,您可算是出来了,我都等了老半天了!”   浮生奇道:“你怎么来了?”   陆蟠:“子龙将军府上派人传话,说是赵老夫人病重,请你过去瞧瞧!”   浮生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忙将药箱往陆蟠怀里一塞,道:“你随我同去!”   临终遗言   赵云见浮生到来,忙将她让进内室。   只见赵老夫人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已然失去意识。她的胸口微微的起伏着,呼吸粗糙且吃力。   浮生心知不妙,忙坐下来帮她切脉,切过脉,不由眉心紧蹙,半晌无语。   赵云急道:“叶姑娘,家母的病情如何?”   浮生起身,示意赵云到外间说话。   两人到了外间,浮生抬眸瞧见赵云顶着厚厚的黑眼圈,神色憔悴,不由心中一酸,哽咽道:“子龙,老夫人她——”   赵云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按住浮生的肩膀,凝眸追问道:“她怎么样?”   浮生摇头,“她已经……已经油尽灯枯,恐怕撑不过今夜,子龙你早做打算吧!”   赵云身形一晃,只觉天似要塌下来一般,他紧紧抓住浮生的胳膊,目光里带着悲痛和难以接受,摇头道:“不,姑娘一定有办法的,我娘她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定是你看错了,你再看看!”   浮生强忍住心底的难过,反握住赵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她也恨自己无能为力,可是天命难违,老夫人眼下的情形,分明已在弥留之际。   赵云见浮生如此,心已凉了大半,他愣愣地抽回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转过身,缓缓往内室里走去。   浮生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底酸涩不已。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痛恨女娲造人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人有生老病死。   *   日暮时分,赵老夫人奇迹般的醒了过来,众人皆知是回光返照,心中愈发悲凉。   刘备与关羽等人闻讯赶了过来,此刻都守在赵老夫人床前,看着赵云细心地帮赵老夫人擦洗手脸。   赵老夫人半倚在床头,目光慈祥,默默盯着赵云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云儿,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同皇叔说!”   赵云一愣,“娘——”   赵老夫人轻笑着摆摆手,道:“去吧!”   赵云只得起身,向刘备等人拱拱手,回头看一眼赵老夫人,叹气出了房门。   内室里一时只剩下刘备,关羽与张飞并着几个晚辈。   “皇叔——”赵老夫人挣扎着要起身,刘备忙俯身拦住她,道:“老夫人有话尽管说,不必客气!”   赵老夫人目光轻敛,眼中不由便蓄满了泪水,道:“老身知道自个儿的身子不行了,活了这一把年纪,也算是知足了,就是有一点儿,怎么也放不下心!”   刘备坐下来握住老夫人的手,殷切道:“可是与子龙有关?”   “正是!”赵老夫人点头,眉心轻蹙,缓缓叹出一口气,道:“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着云儿成家立业。”   张飞与关羽相视一眼,跟着一阵难过,可怜天下父母心,临终记挂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刘备轻轻拍一拍老夫人的手背,安慰道:“老夫人尽管放心,备一定会为子龙寻一门儿好亲事!”   老夫人操着虚弱的声音道:“不用另寻她人,云儿的心思,我这个做娘的最是清楚。他虽然从未提过,但老身看的出来——”   一种莫名的预感突然蹦入脑海,张飞不由转眸去看关羽,却见关羽目光微沉,脸色却平淡如常,看不出他的情绪。   “云儿他,对叶姑娘甚是上心,老身没别的请求,只求皇叔答应叶姑娘与云儿的婚事。”   事情果然在朝奇怪的方向发展。   “这——”刘备回眸看一眼关羽,为难道:“这恐怕还得问一问阿妹的意见才行!”   关二爷虽然从未说过什么,但刘备却看在眼里,心知他这二弟对浮生不是一般的关心。手心手背都是兄弟,老夫人虽不知这层干系,却也着实令他左右为难。   赵老夫人见刘备没有明确答复,便有些着急了,不由遮着嘴猛咳两声,面露痛苦之色。   “历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姑娘孤苦伶仃,无父无母,万幸有主公收做义妹,所谓长兄如父,主公的话叶姑娘不会不从。我家云儿的心思我这个当娘的最是清楚,他若娶了叶姑娘,一定会真心对她!”   “更何况,老身觉得叶姑娘也有意于我家云儿——”   关二爷目光一顿,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刘备轻轻拍打着赵老夫人的后背为她顺气儿,道:“至少也要问问子龙的意见——”   “他的主我还是做的了的,”赵老夫人吃力地说出这句,牵动肺腑,又是一通咳嗽,不由躺倒在床头,大口大口喘着气,“主公,你,你——”   刘备连忙就要叫浮生进来,却被赵老夫人抬手打断。   “主公——”赵老夫人面色痛苦,伸手拽住刘备的胳膊,呼吸越来越急促,道:“你一定要答应老身——”   在一旁茕然立了许久的关羽突然开口,“大哥,就让老夫人放心地去吧!”   刘备会意,握紧老夫人的手,轻声道:“老夫人,您放心,我答应您!”   赵老夫人闻言,嘴角悄然泛出一丝笑意,手臂也随之缓缓垂下。   *   大殿里遍挂白绸,一条条随风摆动,浮生的身影在白绸间若隐若现。   灵堂周围出奇的安静,浮生每向前一步,沉闷的脚步声便在四周无限地膨胀开去。空气中似乎藏着难以扑捉的压抑,令人莫名感到不安。   终于走到了最里面,浮生抬眸扫了一眼,未见一人,不由心头一紧,低声唤道:“子龙?”   角落里似有悉悉索索的动静,浮生紧张兮兮地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待看清楚情况,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见赵云靠着柱子,半躺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浮生在赵云的身边跪坐下来,伸手晃一晃他的胳膊,赵云依旧纹丝未动。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略略瞧见他轻抿的唇和空洞无神的双眸。   浮生拉过他的胳膊,将手指搭在他的腕间,细细诊断一番,不由轻声斥道:“你怎么虚弱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吃不喝?你心里难过我明白,可是你这个样子,让老夫人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赵云任由浮生摆布,却仍是入定一般,不发一言。   浮生见他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恨不能狠狠踹他一脚解气,却只是气呼呼甩开衣袖,赌气在他身边坐下,道:“好,你不是不吃东西吗?从现在开始,我就陪着你不吃东西,你若是一日不吃东西,我就陪着你一日不吃东西,直到你肯吃东西为止,若是我被饿死了,那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赵云目光终于稍稍转了转,可只是在浮生身上轻轻掠过,又滑入虚空,回到了无尽的死寂当中。   浮生果然挨着赵云靠坐在墙角,学着他的样子,进入到入定般的状态中去。   灵堂里重新沉寂下来,火盆儿里的火光忽明忽暗,两人的脸庞便在火光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响起微微的鼾声,赵云侧眸,见浮生已然累得睡了过去。   *   天微微亮了起来,刺目的光线顺着窗棂射进大厅里,浮生的双眸被刺得生疼,于是打着哈欠,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洁白的锦缎,浮生愣了半天,才想起昨晚之事,于是慌忙转眸搜寻,却不见了赵云的身影,心底不由‘咯噔’一下。她懊恼地一把跳起身,却见肩上有衣衫滑落,纳闷儿地捡起来一瞧,是赵云的。   想来是昨日睡着之后,赵云盖在她身上的。   “子龙!”浮生四处寻找赵云,可灵堂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浮生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不由拔腿便朝门口奔去。   厅外响起沉沉的脚步声,一个颀长的身影闪身进来,浮生抬眸惊唤一句‘子龙’。   来的正是赵云,他见浮生醒来,没有吭声,只是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然后默默打开食盒。   “给我的?”浮生看一眼里面放着的点心小菜,尽管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却仍执拗地摇头,道:“拿走吧,你不吃,我也不会吃的!”   赵云将一个包子递到浮生面前,淡淡道:“我陪你一起吃。”   浮生一愣,“你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赵云说着,转手将包子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然后眉心一蹙,艰难地咽下。   浮生心中一阵欣喜,“早这样就好了。”说着,拿起一个包子,大口大口啃将起来,啃着啃着,突然心头一酸,兀自落下两行热泪来。   赵云道:“怎么了?不好吃?”   浮生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哽咽道:“老夫人生前对我极好,我心里舍不得她!”说着,抬袖狠狠抹一把眼泪。   赵云侧眸看她一眼,低了头埋头吃着包子,没有吭声。   一时间,整个灵堂中便只剩下咀嚼食物的声音。   人工呼吸   呛人的烟味儿从灵堂里传来,浮生慌忙扔下手中的东西,撒腿就往前厅跑。   滚滚浓烟顺着门窗的缝隙往外渗着,灵堂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破生,隐约还有火光闪动,浮生惊呆,一把拽住迎面过来的陆蟠的手,急道:“怎么回事儿?”   陆蟠抬袖抹一把额上的细汗,抬一抬手中的水桶,高声道:“赵老夫人的灵堂走水了,大家正忙着抢救呢!”   “子龙将军呢?”浮生的目光扫了一圈儿,都未看见赵云的身影,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陆蟠叹道:“子龙将军非要进去抢救老夫人的尸骨,大家拦都拦不住!”   浮生一跺脚,怒声吼道:“他进去了?”这么大的火!子龙他这不是胡闹吗?   陆蟠从未见过浮生发这么大的火儿,吓得只知道点头,什么也不会说了。   浮生一把揪住旁边小厮的衣领,道:“你快去通知关将军,让他带一队人马过来,帮忙灭火!”   那小厮被浮生脸上的怒意吓了一跳,顿时呆在原地,浮生见他一动不动,怒火更是噌噌往脑门儿上涌,于是抬脚在他腿上踢了一下,那小厮‘哎吆’一声,总算回过神儿,忙连滚带爬地求救去了。   *   浮生大声喊着赵云的名字,可惜却一直没得到回应,情急之下,她几次试图冲进灵堂,却都被浓烟呛了回来。   关羽终于带了人马过来,大家急急忙忙忙碌一阵子,大火终于被扑灭,可惜整个灵堂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众人在老夫人的棺材旁,发现了被呛晕过去的赵云。   浮生见赵云被抬出来,忙凑上前,帮他仔细检查一遍,还好他只是被浓烟呛晕,身上并没有烧伤的痕迹。   趴下来侧耳细听,却几乎听不到赵云的心跳,浮生目光一沉,登时又紧张起来,忙吩咐陆蟠帮赵云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陆蟠一头雾水。   浮生一跺脚,“哎呀,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陆蟠按着浮生的指示见赵云的身子放平,压下他的额头,抬起他的下颚,打开胸腔,却又听浮生要他渡气给赵云,登时愣住了。   “师傅,这,这不大合适吧!”陆蟠抬眸扫一眼四周,一脸尴尬为难。   “你妹!”浮生见陆蟠扭扭捏捏,顿时急了一头汗,这是救命呢,哪有这么多顾虑!照他这样下去,好好的人就得被活活憋死。   “算了算了!”浮生一把拉开陆蟠,也顾不上其它,忙屈膝跪坐在地上,长吸一口气,掰开赵云的嘴,将眉心一蹙,朝他唇上狠狠印了下去。   人群中响起一阵讶异的唏嘘,浮生一心救人,干脆充耳不闻。   赵云的胸口微微鼓了起来,浮生面露喜色,一抬头,见关二爷站在不远处,正凝眸默默看着她,心头莫名一慌。   “咳、咳——”赵云猛咳几声,打断了浮生的思绪。   浮生见赵云缓缓睁开眼,忙扶他坐起身,关切道:“你怎么样?”   赵云摆手示意无碍,问道:“我娘——”   浮生忙道:“你放心,老夫人的棺木已经安全抢救出来了。”   赵云点头,又虚弱地闭上眼睛。   浮生突然想起关二爷,抬眸一瞧,人群里不知何时已没了他的身影。   *   过午时分,小酒馆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显得略微有些冷清。   关羽独自坐在角落里,闷闷地吃酒。   有脚步声靠近,在关羽跟前停了下来。关羽抬眸,见甘夫人一身华服,正挑眉看着他,忙起身做礼,唤了一声‘嫂嫂’。   甘夫人挑一挑眉梢,“怎么?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生分吗?”   关羽目光轻滞,仍一本正经地恭身道:“嫂嫂找我可是有事?”   甘夫人勾唇冷笑,自顾自在凳子上坐下,抬手按一按发髻,缓声道:“难道没有事就不能见你了?”   关羽蹙眉,“关羽还有公务在身,嫂嫂若是没什么吩咐,关羽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甘夫人怒喝一声,闭上眼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复压低声音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关羽停下脚步,转眸看一眼甘夫人,顿了顿,方撩袍在一旁坐下。   甘夫人目光直勾勾看着关羽,关羽微垂着眸子,伸手端起一旁的酒碗,权作没看见。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这么多年,我自己心里又何曾好过过?”   关羽手腕一滞,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厌恶,抬眸冷冷道:“过去的事情,关羽早已忘记,夫人如今是关羽的嫂嫂,关羽心中像敬重大哥一般敬重嫂嫂!”   关羽有意用刘备来警告甘夫人,可惜甘夫人好像并不领情。   “这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甘夫人嘴角勾起一丝讥笑,“我要你恨我,因为如果你恨我,就说明你心中还有我!”说着,抬手就要往关羽肩上搭。   关羽闪身而起,喝道:“请嫂嫂自重!”   甘夫人忽而泛起暧昧的笑意,“你若是心中没有我,为什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关羽抬眸,冷冷直视着甘夫人的双眼,甘夫人不由一愣,眼中恍然似有慌乱之色。   “看来嫂嫂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关羽失陪了!”关羽不动声色地抛下一句,转身就要走人。   “慢着!”甘夫人强作镇定,道:“叶姑娘的事儿,难道你也不想听?”   关羽转眸看她,“嫂嫂到底想说什么?”   甘夫人见关羽如此在意浮生,眸中悄然掠过一丝恨意,道:“听说你大哥已经答应了赵老夫人,将叶姑娘配给子龙将军。叶姑娘对子龙倒是很上心,昨个儿不仅在灵堂陪了子龙一宿,今天早晨,还当着众人的面儿,嘴对嘴帮他渡气!”   关羽眸中渐有怒色,掩在广袖下的拳头也悄然攥紧,他强忍住胸口的一丝痛楚,面上依旧风轻云淡,道:“这些关羽早已知晓。”   甘夫人冷笑,关羽这个人,她实在太了解了,他越是装的满不在乎,心里却越在乎的紧。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女人不爱一个男人,她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自己的名声去救他!”   关羽凝眸,“那又如何?”   甘夫人双手轻轻婆娑着手里的帕子,意味深长笑道:“叶姑娘虽冰雪聪明,在男女之事上却有些迟钝,她大概还未意识到自己对子龙的心意,子龙与她郎才女貌,确实是难得的一对璧人!”   关羽目光微转,眉心越蹙越紧,早上浮生不顾一切地抢救子龙的画面一直都在眼前,搅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军务繁忙,关羽告辞!”关羽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甘夫人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嘴角悄然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   “将军!”看到关羽从外面回来,浮生忙从坐席上起身,快步迎上前去。   关羽看到浮生,微微有些错愕,“姑娘怎么在这儿?”   浮生一愣,只觉关二爷说话的语气似是有些不大自然。   “这两日一直忙着帮子龙处理老夫人的丧事,都未见着将军,不知将军在忙些什么?”那天早上关二爷不辞而别,令浮生惶惶不安了好几天,今个儿抽出空,便连忙跑来见他。   关羽见浮生提到赵云,脸色颇有些不大自然,道:“这两日军中事务繁忙,我一直待在营里。”   “你喝酒了?”浮生蹙眉,嗅到了关羽身上淡淡的酒味儿。   “今日三弟邀我过府,与他喝了几杯。”关羽说着,顺手脱去披风,搭在架子上。   浮生见关羽说话的语气中带着疏离,心中不由有些失落,“将军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总觉得关二爷怪怪的,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   关羽一愣,躲闪着浮生的目光,上前在席子上坐下,“姑娘请坐!”   浮生挨着关羽坐下,追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浮生身上传来清香的气息,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他悄然往旁边挪了挪,尴尬地笑道:“没有!”   浮生不信,关羽眉宇间的神情与往日都不大相同,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事发生。   “是不是军营里出了什么事儿?”   关羽转眸看她,道:“不是——”   浮生见关羽欲言又止,知道他有话要说,可他蹙眉迟疑半晌,终是轻叹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浮生不由有些着恼,有话便说,老是这般憋在心里不说,她怎么猜得到!   “将军有话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关羽目光一滞,道:“你放心,我没事。”   浮生见问不出个所以然,目光一转,笑盈盈凑上来道:“今日元宵佳节,我怕子龙一人在家,难免想起老夫人伤心,所以想邀他到河上游船,不如将军也一起来吧!”   关羽目光悄然沉了沉,下意识躲避着浮生的目光,低声道:“今日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恐怕没有时间,姑娘自去便可!”   浮生不由一阵失望,好不容易找个理由邀他出去,他却没有时间。   迷茫   一轮明月高悬,天气虽然十分寒冷,却丝毫挡不住百姓们的好兴致,只见沿河两岸,处处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将河水映得一片通红。   岸上,石桥上,酒肆茶楼上,处处挤满了赏灯观月的百姓。   浮生租借的小船在一片灯火凄迷中,荡悠悠沿河而走,船桨拍打水面,发出‘哗哗’的拨水声。   浮生见赵云半倚在窗口,转眸看着窗外,目露哀色,知道他定是想起老夫人,心中悲痛,于是忙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呵呵笑道:“来,尝尝这个!”说着,夹菜放入赵云碗里。   赵云回眸,目光落在浮生身上,半晌一动未动。浮生被看得不好意思,抬袖在脸上仔细擦了擦,又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衫,奇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赵云顿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你喜欢我吗?”   浮生一口茶水呛在口中,蹙眉‘咕咚’咽下,继而目光一转,垂眸婆娑着茶碗,掩饰住自己的心虚,支支吾吾道:“喜……喜欢呢,当然喜欢……不喜欢又怎么能跟将军成为朋友?”   赵云的话,浮生不是听不懂,赵云的心意,她最近也有所察觉,但她心中只有关二爷一人。只是如今赵云这种状态,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地伤他的心,只好先模棱两可地打太极,以为缓兵之计,待赵云情绪好转之时,再跟他解释好了。   赵云静静地凝视着浮生的双眸,似欲将她看穿一般,浮生的目光则心虚地四处躲闪。   赵云嘴角掠过一丝自嘲般的笑意,道:“那姑娘愿意嫁给赵云吗?”   浮生登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这般大胆直白的表白,浮生生平第一次遇到,她这回是彻彻底底被吓懵了。   赵云摇头淡笑,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船靠了案,浮生狼狈地被赵云‘赶’出船舱。   “不,哎,你别——”   赵云轻易便将浮生拎上岸,浮生摇摇晃晃,几乎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好不容易站稳脚,忙转身去唤赵云,却见小船已离了码头,缓缓向灯火凄迷中划去。   *   浮生急急忙忙跑进来的时候,关羽正坐在灯下查阅卷牍,听到动静抬眸,见浮生扶着柱子,气喘吁吁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儿,不由蹙眉起身,从矮桌后面转出,道:“出了什么事儿?”   浮生一把攥住关羽的手腕,仰头看他,开口道:“将军娶我可好?”   关羽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浮生抱住关羽的胳膊,眸子里噙着泪花,带着哭腔道:“将军你把我娶了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关羽声音轻柔起来,他想扶浮生坐下,可是浮生将他的胳膊死死抱住,拼命地摇头。   “什么事儿也没有,我就是想知道你要不要娶我!”浮生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放手的架势,闹得关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浮生见关羽良久没有说话,一颗心便渐渐凉了下去,她的双手一松,整个人缓缓坐倒在地上,眼泪便啪啪的落了下来。   就知道他不会答应,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明明感觉他对自己也有意思的,怎么进来却全变了样儿?明明感觉她已经拥有了一些东西,可为什么一转身,自己仍是一无所有的一个人?   难道所有的一切真的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   关羽见浮生哭得梨花带雨,眼中渐渐被痛楚布满,却硬是攥紧了拳头,忍住想要给她的拥抱,只是轻轻扶她起身。   “骗子!”如果不能娶,何必给人希冀!   浮生泪眼婆娑地看他一眼,用力甩开他手,转身向门外跑去。   *   浮生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情绪也十分低落,连糜夫人都看出异样,问她是不是最近太累,让她不必这么频繁地帮她请脉,好好在家休息。   浮生满口答应,却根本没听清糜夫人说的是什么。她辞了糜夫人,背着药箱往园外走,整个人昏昏沉沉,宛若七魂去了六魄,全没了往日开朗热闹的样子。   “叶姑娘?”   一个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浮生回过神儿,才发现身前竟拦着一把折扇,抬头瞧去,只见诸葛亮白衣轻衫,风度翩翩地立在眼前,他稍歪着脑袋,目光炯炯,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   “是军师啊——”浮生心不在焉地寒暄一句,“军师可是有事?”   诸葛亮收回羽扇,轻轻摇着,兴致盎然地挑起眉梢,道:“无事!”   没事儿你拦我做什么呀!没看本姑娘正闹心着呢?   “浮生还有事要忙,失陪了。”说着,扭头郁郁要走。   “叶姑娘——”   诸葛亮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浮生的脑袋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柱子上。   整个世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眼前无数个星星闪过,浮生回眸,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才勉强看清楚东西。好歹这一撞将她撞的清醒了几分,她抬臂揉搓着额头,目光‘幽怨’地望向诸葛亮。   诸葛亮一脸‘遗憾’地耸耸肩,“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浮生嘴角扯了扯,只觉好委屈,真想大哭一场,好倒霉,走个路都能撞到柱子上。   诸葛亮眼瞅着浮生脸色就要有些不大好,忙将扇子对着浮生轻摇几下。   扇风吹乱了浮生鬓角的乱发,浮生抬眸看一眼屋檐上的积雪,忍着泪道:“多些军师,浮生不热。”   诸葛亮一愣,亦抬眼看一眼屋檐上的积雪,讪笑着收回羽扇,转而将浮生上下打量一眼,道:“我观姑娘印堂发黑,面色无光,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是啊,遇到了好多的事儿,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不过,就冲诸葛亮这一番类似江湖术士骗人时的鬼话,浮生便不打算与他多提。   “姑娘为何不说话?难道不信任孔明?不过,不信任孔明的人多了,也不差你这一个!姑娘想说便说,不想说也无妨,孔明大概也能猜得到!”   浮生的脑袋不由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苍天,这就是传说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无所不能的诸葛孔明?   这明明是个话痨好吧,如果诸葛孔明的三寸不烂之舌只是体现在这种事情上,那她宁愿永远停在‘距离产生美’的阶段。   话说,人与人保持点儿距离真的有利于社会和谐。   诸葛亮见浮生不停地揉搓自己的太阳穴,忙要再替她打扇,胳膊已经伸出去,瞅见浮生警惕的目光,立刻反应过来,于是手腕一转,复将羽扇对着自己。   浮生忽然觉得过意不去,怎么看人家诸葛军师也是在关心她,她也不好总冷着个脸,于是咧开嘴,努力挤出一缕微笑,道:“多些军师记挂,浮生最近确实有一些事儿,不过都是小事儿,不敢忙军师挂心!”   “也好,那孔明就先告辞了!”诸葛亮呵呵一笑,轻摇着折扇就要离开。   “军师!”   诸葛亮回眸,挑眉,“姑娘可还有事儿?”   “没……没事儿!”浮生叹一口气,算了,不提也罢!   诸葛亮优雅地转回身,凝眸轻笑道:“如果孔明猜的没错,是跟关将军有关吧?”   浮生脸颊一热,神色颇有些尴尬。   “那就是了!”诸葛亮的眼中好像无时无刻都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副万事万物皆在我掌握之中的自信模样,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说别的,单说他对八卦超乎寻常的敏感和热忱,着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浮生微眯起眼睛,探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请问军师,如何能让关将军娶我?”   诸葛亮目光微微一滞,似是没有料到浮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发问,不过这诧异也只在片刻之间如云雾而散。   “好说,”诸葛亮轻笑一声,手持羽扇虚画着圈儿,装腔作势道:“关将军向来忠义,只需生米煮成熟饭便可!”   浮生一脸黑线,然后深以为然。   生男生女   “将军,你来啦?”浮生屈膝坐在席子上,笑嘻嘻端着酒碗,醉眼朦胧地看一眼长身立于眼前的关羽。   关羽蹲下身,一手扶住浮生,一手轻轻夺过她手中的酒碗,轻声道:“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对!”   “没有,你没有不对,”浮生对着关羽痴痴一笑,略带潮红的脸颊在灯光下愈发娇俏动人,她甩开胳膊,笑道:“是我不对,来,我敬将军一杯,求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   关羽伸臂去拦浮生,浮生反手抱住关羽的胳膊,紧紧贴在他的身上,然后仰头撅起小嘴,‘吧唧’在关二爷脸颊上嘬了一口。   关二爷一愣,惊讶地转眸看向浮生,浮生‘嘿嘿’笑着,一副奸计得逞的得瑟模样。   “你喜欢我,对不对?”   关二爷轻轻推开浮生,目光略略慌乱地移向别处,低声道:“你不要胡闹!”   浮生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笑,突然毫无预兆地伸臂扑将上来,关二爷措不及防,竟被浮生一把扑到在地,两个人便成了极其暧昧的‘地咚’姿势。   关二爷来不及反应,便见浮生一张俊脸倏忽在眼前放大。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一人窘迫,一人陶醉。   “么么……”   浮生双手撑地,大半个身子压在关二爷身上,然后闭了眼,噘起小嘴,缓缓向关二爷的唇上迎了上去。   关二爷左右躲闪,身子猛然紧绷起来。浮生的呼吸轻轻扑在他的脖颈间,湿湿热热,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美人在怀,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就算是柳下惠也不可能丝毫无动于衷,更何况关二爷虽然闷骚,到底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关二爷的双手已经覆上了浮生的后背,大概感觉到她背上灼热的体温,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他的眉心一蹙,转而揽住浮生的纤腰,在地面上就势一翻,反将浮生压在了身下。   浮生猛地睁开眼,见关二爷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瞬间吓得一身冷汗,酒劲儿也去了大半,本来借酒壮胆,准备对关二爷‘霸王硬上弓’,可这个情况好像远远超出了她设计的台本!   关二爷盯着浮生看了一会儿,直盯得她紧张兮兮地绷紧了身子。   浮生双颊涨得通红,一颗小心脏‘嘭嘭’狂跳着。   关二爷都如此主动了,她也不能什么也不做不是?这样想着,果断闭上眼,壮着胆子,羞涩地噘起小嘴,缓缓往上凑。   关羽蹙眉,突然将双手在地上一撑,整个人翻到一边儿,倏忽站了起来。   浮生身上一轻,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失落,依然紧闭着眼不愿睁开。   “你早点儿休息,我回头再来看你!”关二爷抬手理一理衣衫,复看一眼浮生,似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关二爷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上。   浮生懊恼地哀嚎一声,在地上翻滚几圈,停在趴伏的姿势上,然后双手双脚对着地面又捶又踢,恨不能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从此再也不出来见人了。   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熟饭你妹!   *   这一日,浮生照例往刘备府上给糜夫人请脉,入了刘府,转过前院,便到了糜夫人居住的小院。   正要往院子里走,忽见前方腊梅树下立着一人,正愣愣地盯着前方。   浮生仔细一瞧,原来是甘夫人,忙欲上前同她打招呼,忽然听到一阵轻柔的笑声,于是转眸去瞧,原来糜夫人正在不远处的竹亭里同刘备说话。似乎聊到了比较开心的话题,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俨然一副夫妻和睦恩爱的情景。   浮生恍然大悟,原来甘夫人一直看的是这个!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甘夫人转回头,看见浮生背着药箱缓步而来,什么话也没说,便扭头折进旁边的一条小路,顺着假山往前院去了。   “甘——”浮生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甘夫人便已走远,于是一头雾水地摇摇头,背着药箱到了亭中。   *   刘备凝眸望着浮生专心致志地帮糜夫人请脉,轻笑道:“这些日子,多亏阿妹悉心照料,糜夫人和腹中的孩儿才会如此健康!”   浮生转眸看他,笑道:“都是托了主公的福!”   糜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叹道:“只盼着这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出生。”   浮生只觉这话有些不大吉利,忙道:“糜夫人只管放心,有浮生在,这个孩子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刘备轻轻揽住糜夫人,柔声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就是我的嫡子,将来就让他来继承我的基业,如果是女孩儿,我必视她做掌上明珠,等她长大了,为她寻一门儿好亲事!”   糜夫人轻轻靠在刘备胸前,眸子里带着恬静的笑意,道:“夫君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妾并不奢望他能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   刘备点头,不由悄悄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   浮生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抬眸看一眼两人,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淡淡的感动。所谓患难之中见真情,这夫妇两人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一直恩爱如初,就是后来刘备又纳了甘夫人,也丝毫未影响两人的感情。   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   辞了刘备与糜夫人,浮生背着药箱往园外走,忽然树丛中闪出一个小丫头,截住了她的去路。   浮生认出正是甘夫人身旁的使唤丫头,不由心生疑惑。   那小丫头瞄一眼四周无人,方对浮生道:“姑娘,甘夫人有请!”   浮生一愣,奇道:“甘夫人唤我何事?”   那小丫头道:“姑娘到了便知。”说着,便自顾自在前面引路。   浮生只得跟着她一路向前,转进了甘夫人居住的院子。   小丫头打开帘子,浮生闪身跨过门槛儿。   甘夫人正端坐在矮桌后面,见浮生进来,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席子。   浮生纳闷儿地在旁边儿坐下,道:“甘夫人找我何事儿?”想起之前在腊梅树前的偶遇,浮生心中便莫名有些别扭,怎地方才那般冷淡,这会儿又能笑盈盈对她?   当她很傻很好糊弄么?   甘夫人宛若没看到浮生脸上的不悦一般,挑起兰指按一按鬓角,笑道:“糜夫人的身子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浮生不想她会问起糜夫人,道:“糜夫人一切安好!”   “那就好,”甘夫人目光略略藏着些许尴尬,顿了顿,突然又道:“但不知糜夫人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浮生猛然抬眸,心中登时多了一丝警惕,道:“糜夫人问这个做什么?”历来世家大族里人多心思多,明争暗斗的事儿总也少不了,这甘夫人不问孩子健不健康,只问是男是女,分明有计较在里边儿。   甘夫人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滞了滞,道:“只是随便问问!”   浮生凝眸审视着甘夫人,也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觉得这个甘夫人,远不似糜夫人那般待人亲切坦诚,好像她心里藏了很多的事儿,跟谁都隔着一层隔阂。   “孩子是男是女,浮生不敢胡乱揣测!”   甘夫人的脸色不由暗了暗,“你难道对我有所顾忌?”   “没,没有,”浮生连忙陪笑,道:“不是甘夫人想的那样儿,只是这孩子是男是女,必须生下来才能确定,未出生之前,如何能判得出来?”她可不是B超仪,怎么可能断得出孩子是男是女。   甘夫人一脸怀疑,“你上回判阿斗便判得十分准确,这次也一定行!”   浮生一愣,突然意识到还真是她自个儿给自个儿挖了个坑,不过上次可是因为有‘先见之明’,这回她哪里料的准?何况就算她料得准,哪能随随便便告诉这位看上去有点儿居心叵测的甘夫人?   不过什么都不说好像也不大好,万一这甘夫人胡思乱想,做出什么对糜夫人不利之事,可如何是好?   浮生在心里默默计较半天,目光突然贼贼一转,笑道:“糜夫人怀的很有可能是女孩儿——”   甘夫人眸色一亮,追问道:“我要的是肯定!”   浮生一愣,忙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心里却道:这甘夫人果然居心不良。   *   初春时节,天气依旧十分寒冷。浮生悄然立在将军府外,冻得瑟瑟发抖,她几次想上前扣动门上的铁环,可是脚步抬了又抬,终是没有勇气向前。   浮生轻叹一口气,也不知何时开始,竟与关二爷别扭成了这个样子。   “叶姑娘?”   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浮生转身,见张飞长身而立,一身银色铠甲,正挑眉倨傲地看着她。   浮生福身行礼,道:“张将军!”到了新野之后,几乎很少看到张飞身着铠甲,浮生心中不由有些讶异,不知是不是战事又起。   张飞缓步上前,在浮生跟前站定,侧眸打量她一眼,轻哼道:“劝姑娘最好离我二哥远一点儿。”   浮生神色一滞,这张三爷也不知怎地,自从汝南起,一直到现在,都对她抱有芥蒂,她自觉没有得罪过他,不知为何他却屡屡跟她过不去。之前看在关二爷的面子上,她受些气也便忍了,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本就积了一肚子的委屈,这张三爷还偏偏火烧浇油!   “我见关将军,与张将军有何干系?我偏要见他!”   本来心中犹疑不定,此时被张飞一激,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提足向前几步,抬手就要去叩门。   只可惜手还未摸到门上的铁环,眼前寒光一闪,张飞手中的丈八蛇矛便横在了她的脖颈间。   心机   “姑娘若是再向前一步,就别怪张飞不讲情面!”   情面?笑话,这张三爷何时同她讲过情面?   浮生忿忿转眸,怒气冲冲地望向张飞,道:“将军就是这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吗?好,你想杀便杀,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说完,将双眼一闭,抬头挺胸,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张飞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料到浮生竟会使出‘泼皮耍赖’这一着儿,顿时有点儿招架不住,手中的长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样愣愣地僵在那里。   半天,终是长叹一声,收回长长矛,也不理浮生,抬手便去敲门。   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管家探出头,见是张飞,急忙迎出来。   张飞向前两步,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纳闷儿地扭头,见浮生转身就要离开,奇道:“你去哪儿?不是要见我二哥吗?”   “我现在又不想见了!”浮生抛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而去。   *   回到医馆,陆蟠迎面过来,神秘兮兮地朝她使个眼色。   浮生无精打采地朝他翻个白眼儿,那意思是别惹我,我烦着呢。   陆蟠早习惯了浮生这种傲娇的姿态,不但不在意,反而毫不气恁地凑上前,怕浮生不懂他的暗示,干脆小声开口提醒道:“子龙将军在里边儿呢”   浮生一愣,“什么?”   陆蟠悄悄抬指指一指药房,重复道:“子龙将军在里边儿呢!”   浮生终于听清楚,没听清楚不打紧,这一听清楚,麻溜地转身就要逃走。   “师傅,你——”陆蟠一头雾水,却被浮生狠狠剜了一眼,只得眼睁睁看着浮生继续往外奔去。   “叶姑娘!”   赵云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浮生只得停下脚步,转身,尴尬地笑笑,道:“是……是子龙啊——”   陆蟠见气氛不对,于是心虚地瞅一眼浮生,忙识趣儿地转身溜之大吉。   浮生将赵云让进药房,亲自给他倒上茶水。   赵云默默看着浮生忙碌,顿了顿,道:“上次的事儿,对不起!”赵云的声音有些暗哑,整个人也显得十分憔悴。   “没,没什么——”   浮生突然意识到,最近好像总有人跟她说‘对不起’。   “我那日多喝了几杯酒,说话便失了些分寸,有唐突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   浮生垂眸,轻声道:“我明白!”   纠结了几日,终于将这话说出口,赵云紧蹙的眉心不由稍稍舒展开来。   浮生在对面席子上屈膝做下,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夫人既已仙去,你就想开点儿,切勿让她在九泉之下仍要替你担心。”   赵云凝眸淡笑,道:“你放心,我已经没事儿了。”   浮生点头,见赵云虽看上去仍十分憔悴,但状态确实比前一段日子好了不少,心情便也跟着开朗了许多,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刘景升去世了?”   赵云点头,“正是,关将军与张将军刚陪主公从荆州吊孝归来。”   浮生目光一滞,怪不得今日见张三爷全副武装,看来这荆州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若果如史料记载,那么刘表一死,荆州的内乱也便要开始了。   浮生在心底悄悄叹气,她见赵云面带忧色,道:“可是还有别的事情?”   赵云蹙眉,“曹操收到刘景升病亡的消息,立刻点算兵马,就要挥师南下,扬言要收复荆州。”   浮生听罢,也不由跟着发起愁来,看来荆州这一战果然就要来了,荆州早晚失守,接下来便是新野,好歹在新野过了这么久的太平日子,眼瞅着又要转移,心中不免有些感伤。   赵云见浮生心事重重,以为她心里害怕,于是安慰道:“你放心,荆州自有刘琮镇守,暂时不会波及新野,就算是波及到新野,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浮生苦笑,心中一阵感动,若是这话能从关二爷口中说出,那她就是死也无憾了。子龙虽不知刘琮即将弃城降操,但浮生心中却是清楚无比,这新野失守的日子,恐怕要比大家预料中的快得多。   *   曹操大军杀到荆州城下,新任荆州之主刘琮果然如史料记载的那样,不战而降。消息传来,刘备大怒,恨不能立刻冲到荆州,亲手宰了这个将亡父基业拱手让人的畜生。   在刘备及其帐下文武官员轮流对刘琮做了一番人身攻击之后,现实问题依旧被摆在了桌面上。   曹操拿下荆州,必定会来攻取新野,若不早做打算,早晚会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只是曹操兴兵八万,整个新野满打满算只有两万兵卒,拿这区区两万兵将去抵御曹操八万大军,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死路一条。   在充分意识到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众人拿出了一个抵抗曹操的方案,就是不抵抗。不抵抗作何解释?自然便是继续跑路。   跑路这种事,也是需要技术含量的,跑得快了,怕队伍零散,跑得慢了,又怕被曹兵追上。关键还有一点儿,就是刘备光自个儿跑路还不成,说是放不下满城的百姓,执意要带着这些百姓一起渡江退往襄阳。   浮生后来听到这个消息,很是不能理解,这曹丞相的目标是刘备,又不是满城的百姓,何必非要让他们背井离乡,一路千辛万苦地跟着他逃命?您是成全了您的‘仁义’之命,可却苦了这满城的百姓!   浮生后来在逃亡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刘皇叔携民渡江,是不是真的怕曹操屠城?可是曹操攻陷过无数城池,并不曾听过他有屠城的嗜好啊?唉,这个问题真的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于是便不再想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至于如何撤退的方案,众人都没有好的主意,于是这项艰巨而紧迫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刚来不久的诸葛军师肩上。   其实,诸葛亮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够久,他心里清楚,在这刘备这些文武眼中,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乡下臭小子,凭着一点儿虚妄的名声,竟被刘皇叔直接委以军师之职,根本就是在胡闹。   诸葛亮想为自己平反,只在此一役。   *   在赵云的护送下,浮生跟着刘备等人的家眷一起,乘马车一路先行往江边儿而去。到了樊城,暂时停下来休整。   有伤兵和百姓不断涌来,正当大家忧心忡忡之际,那边儿传来战报,说是新野之战,军师用一把火烧退了曹操的先行部队,此时大军正陆续往这边汇合而来。   众人喜不自胜,翘首盼着刘备领军赶至,果然,日暮时分,大军陆续赶来。   曹操见先行部队被刘备摧毁,大怒之下亲自率兵赶来,樊城眼看着也要失守,刘备便下令连夜渡江。   沿河所有能动用的船只都被征调过来,这边儿百姓加紧渡江,那边依着诸葛亮的部署,关羽等人分兵埋伏在博望坡,一把火成功拖住了曹兵追赶的速度。   渡江之后,赵云护送甘,糜二位夫人在难民中间缓缓前行,就在前天,他们与刘备等人失去了联系。   浮生向每一个路过的百姓询问关羽的下落,可是大家有的说他们在前,有的说他们在后,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糜夫人有孕在身,这连日奔波,渐渐已有些吃不消,浮生只好用针灸的法子,帮她舒缓一些不适。   天气也应景似的,一直阴阴沉沉,搅得人心绪不安。   偶然可以休息的时候,浮生便从袖中摸出关二爷赠予她的那把短刀,轻轻抚摸,便觉得关二爷在身边儿一般,心安不少。   有时会有一波曹兵追上来,都被赵云带人杀退,可就在今天早上,赵云在一大波曹兵的包围里失去了踪影。   浮生与两位夫人由一小撮刘备的亲兵护卫着,好不容易才逃脱。   没了赵云,大家的心里愈发焦虑起来,襄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到了又将如何?这些疑虑困扰着众人,令众人的心里都似压了块石头一般,沉重不已。   *   失去的赵云的庇护,浮生一行便混在逃难的百姓中,艰难地前行。   道路崎岖难走,众人便弃了车马,改为步行,甘夫人扶了糜夫人在前,浮生抱着阿斗在后,匆匆向前赶路。   又不知走了多久,两位夫人一回头,不由大惊,只见一直紧紧跟在身后的浮生,竟然没了踪影。   眼瞅着曹兵将至,两位夫人顿时急得没了主意。   一阵惊慌之后,糜夫人强自镇定下来,她握住甘夫人的手,坚定道:“我们必须回去找他们!”   浮生名义上是她们的义妹,还曾有恩于甘夫人,她们不能不管,更何况,浮生怀里还抱着阿斗,那可是刘备唯一的血脉!   甘夫人偷偷瞥一眼糜夫人,见她正望着眼前极为相似的两条来路,目露疑惑,不由心中一动,道:“我忘记咱们从哪条路上过来的,姐姐还记得吗?”   “这可如何是好?”糜夫人焦急地摇摇头,“我刚才也是只顾着赶路,忘记是哪一条了!”   甘夫人眸中悄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道:“不如我们分开去找,你走左边的,我走右边的,然后还在这里汇合?”   糜夫人没有多想,连忙点头答应,她忍着腹中隐隐的疼痛,托了疲惫不堪的身子,果断往左边那条路上走去。   甘夫人瞥一眼糜夫人渐渐消失在人流中的清瘦身影,目光霎时竟掠过一丝狠厉,哼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怀上夫君的孩子!若是让你侥幸救回阿斗,那也是我的孩子!若是你救不回阿斗,就留在那儿给我的孩子陪葬!反正只要我还活着,孩子就还会再有,夫君的基业,只能由我的孩子继承!”   糜夫人的身影已然看不到,甘夫人挑眉瞥一眼右边那条孤零零的小道,勾唇冷笑,转身毫不犹疑地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往襄阳而去。   救命恩人   糜夫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朝沿途的百姓打听浮生的下落,终于在一处矮墙内找到了抱着阿斗躲在里面的浮生。   浮生看见糜夫人,忙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糜夫人看一眼矮墙外手执长矛,四处搜寻的曹兵,忙顺着墙根儿潜到浮生身边,她看一眼浮生怀里的阿斗,见阿斗窝在浮生胸前,紧闭着双眸睡的正酣。   这孩子微张着小嘴,双手握成拳头状,小脸红扑扑的,十分惹人怜爱。   糜夫人感激地捧起浮生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浮生冲糜夫人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儿,她方才同两位夫人失散,心中着慌,又几次遇到追来的曹兵,只得抱着阿斗四处躲藏。她心里战战兢兢,生怕阿斗醒来哭闹,可阿斗这孩子真是争气,一路上醒来几次,竟然没哭没闹。   糜夫人抬手轻轻触碰阿斗的小脸儿,眼中泛起爱怜的笑意。   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浮生与糜夫人不由紧张地屏住呼吸,她们小心翼翼地往矮墙外张望,果然一名曹兵正慢慢往这边搜来。   眼瞅着曹兵就要搜到这里,她们分分钟都有暴露的可能,如果不赶快拿出一个办法,三个个人只有死路一条。   曹兵的脚步声隔着空气沉沉传来,每一步都像踏在浮生的心口。浮生紧张得额头上都渗出细汗来,她好怕死,关键是,她更怕疼啊!她见那长矛的影子几乎已经越过矮墙,脸色登时吓得惨白如纸。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她叶浮生上回侥幸被死神眷顾,这回却要在一千八百多年前再死一回?   死神啊死神,您老人家已经眷顾过浮生一次,就请您无论如何再眷顾一次吧!   死神大大显然没有听到浮生心底的呼唤,只见长矛的影子已经投射在浮生跟前的地面上,并且越拉越长。   算了!算了!一个人死总好过于三个人一起死,况且,阿斗这孩子本不该死在此时此地,就当这是她这回穿越的使命好了。   浮生下定决心,于是眉心一横,顺手将阿斗往糜夫人怀里一塞,糜夫人没有多想,连忙揽过阿斗,小心抱在怀里。   浮生的唇微微动了动,突然一跃起身,麻溜儿地朝矮墙外冲了出去。   糜夫人措不及防,直到浮生跑出老远,她才意识到浮生方才说的是‘保重’二字。糜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往矮墙外一瞧,见那曹兵已回身朝浮生追了过去。   浮生果然是要牺牲自己去引开那个虎视眈眈的曹兵!   糜夫人双腿一软,颓然蹲坐在地上,懊恼,悔恨,感动,所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方才跑出去的明明应该是她才对,浮生她还这么年轻——   *   浮生也不是真就那么潇洒地将‘生死置之于度外’,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其实从矮墙后面冲出来的时候,她在心里便已有了计较。她这会儿拼出吃奶的劲儿,不惜一切往江边儿跑,是因为她从小在海边儿长大,水性极好,只要她能成功跳进水里,就会有九成的生机。   可是眼瞅着江岸已经触手可及,浮生的脚下却突然一拌,整个人酿跄两下,然后面向地面直勾勾倒了下去。   浮生缩起疼得散架一般的身子,欲哭无泪,她抬眸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江水,胸口堵着一口鲜血差点儿没喷将出去,见过倒霉的,真没见过她这么倒霉的!   眼瞅着那个曹兵追上来,粗声粗气地骂将一句,不由分说,提了长矛便冲着浮生刺来。亮闪闪的寒光扑面而来,浮生不由绝望的闭上眼睛,在心里大声地祈祷:不要太疼,不要太疼。   ‘噗’——   伴着一声闷响,浮生捂着胸口仰面倒在地上。   罢了,罢了,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半晌,浮生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咦?怎么胸口好像一点儿都不疼?浮生伸手在胸前仔细摸了摸,不由猛地睁开眼,怎地胸口好端端的,并没有受伤?   可是,余光里怎么没了曹兵的身影?浮生纳闷地转眸,终于看到了那名曹兵,他此刻正倒在血泊之中,双眸大张,扭曲的脸上带着类似于‘难以置信’的表情,像是在看她,又好像不是。   “怎么?打算一直在地上躺着?”清亮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浮生的目光往左边转了转,这才发现一旁还立着一位紫衣姑娘,持剑而立,墨发披肩,清丽隽秀,但顾盼之间却分明带着一丝对浮生的嫌弃。浮生瞬间被美色迷住,自动屏蔽了人家的嫌弃。   “多些姑娘救命之恩!”浮生跳起来抓住人家姑娘的手,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这救命恩人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啊!   若不是人家姑娘伸臂拦住,浮生指定已经狂热地冲上去,在人家姑娘脸上‘吧唧’一口了。   那姑娘淡定地挡开浮生的胳膊,道:“只是顺手而已,你不用谢我!”   幸福来得太突然,浮生激动得只能‘嘿嘿’‘嘿嘿’地傻笑,“要得,要得!”   紫衣姑娘见一脸崇拜相的浮生,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   浮生神色一滞,突然想起糜夫人与阿斗,转身便往矮墙边儿跑。转过矮墙,浮生顿时傻眼,只见矮墙之后空空荡荡,竟不见了糜夫人与阿斗的身影。   莫不是糜夫人与阿斗被曹兵抓走了?不可能,明明没有别的曹兵靠近啊!   浮生惊慌失措地四处搜索,将四周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干草垛,灌木丛,甚至连鱼塘都用树枝捞了捞,却仍不见糜夫人与阿斗。浮生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怎地她自个儿好端端地活着,却把糜夫人和阿斗给弄丢了!   紫衣姑娘抱剑而立,看热闹似的看着浮生忙忙碌碌,奇道:“你在找人?”   浮生点头,急的快哭了,“恩人,快帮我一起找找!”   紫衣姑娘挑眉,眉宇间尽是高冷,“你不用唤我恩人,我只是顺便救你!我也在找人,没空帮你!”   浮生转眸,认真地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如这样,恩人先帮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回头我再帮恩人找到恩人要找的人,咱们互相帮助,可好?”   紫衣姑娘凝眸细思一阵,微微点头。   两个人达成一致,浮生连忙接着寻找,那紫衣姑娘则信步跟在浮生身后,持剑翻找一旁的芦苇。   可惜四周空空荡荡,两人一无所获。   紫衣姑娘勾起唇角,冷静地抛下一个结论,“我想你要找的人应该已经不再这里了!”   浮生直起腰,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轻叹一口气,只盼着糜夫人与阿斗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恩人要找什么人?”浮生放弃这里,准备往前路上继续寻找,便顺口问了一句。   紫衣姑娘审视一眼浮生,沉沉道:“你可知刘备军中有一位将军,名唤关羽?”   “关将军?”浮生回眸,开始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见她身姿窈窕,面容姣好,穿着利索的束腰罗裙,手持长剑,腰间别着一把弯刀,浑身散发着一丝洒脱隽秀之气。   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口口声声要找关二爷,浮生心里不由便多了几分警惕,“你找关将军做什么?”   姑娘挑起眉梢,道:“你认识二爷?你与二爷什么关系?”   二爷,二爷!叫的多亲热!   浮生心里不满地嘀咕一句,她可不知自己与关二爷什么关系!   朋友?恋人?好像都不是!若是以前,浮生还觉得关二爷心中多少有她,可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她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反正她真心不知道他们俩现在不尴不尬的算是什么关系。   “我和关将军曾经是邻居!”浮生轻描淡写地敷衍一句。   紫衣姑娘似乎松了口气,又道:“你可知二爷现在人在何处?”   “不知道——”浮生心道: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浮生摸一摸袖口中的匕首,眼睛涩涩的有些难受。   渡江以后,他们的队伍被冲击的七零八散,关二爷在哪儿,有没有受伤,她真的很想知道。   紫衣姑娘半信半疑。   “恩人——”浮生正想说话,却被紫衣姑娘抬手打断。   “嘘——”那紫衣姑娘突然将手指放在唇上,朝浮生做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别说话,是曹兵!”   浮生一惊,下意识攥住紫衣姑娘的衣袖,紧张道:“咱们赶快逃吧!”   紫衣姑娘嫌弃地看一眼浮生扯住她的手,然后探着身子往远处望了望,道:“来不及了!”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顷刻便到了跟前,浮生看见漫天的黄土飞扬而起,心知这次来的人应该不少,不由吓得在芦苇丛中缩成一团。   紫衣少女蹲下身子,眉心紧蹙,显然也很紧张。   浮生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将她此时所能记起来的各路神仙菩萨全部默念一遍,只求这些曹兵径直而去,发现不了她们。   “吁——”   害怕什么,偏来什么,只听一声轻喝,马蹄声歇,一群人竟在江边儿停了下来。   险境   果然临时抱佛脚并不管用!   芦苇丛外传来悉悉索索靠近的脚步声。   浮生与那紫衣女子不由都屏住了呼吸,眼瞅着就要被发现,两人相视一眼,皆悄悄挺直了腰。   紫衣女子瞥一眼浮生,指一指左边,浮生会意。   “快跑!”   紫衣女子轻喝一声,浮生拔腿便跑,几乎将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可是跑了半天,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回头一瞧,身边哪有紫衣女子的身影,反倒是一群曹兵紧追不舍地跟了过来!   浮生终于醒悟过来,尼玛,合着是拿她做诱饵,引开这些追兵呢!可笑她叶浮生聪明一世,今日竟会载在一个陌生女人手里,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   不过也是活该,谁让她外貌协会,以为美女都是好人,所以对陌生人放松了警惕。张无忌他娘说的对,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关键你骗骗男人也就算了,怎么连女人也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浮生心中一万个草泥马飞驰而过,恨不能立刻折回去跟那紫衣女子好好唠唠做人要厚道的道理。可是她不能,除了咬紧牙关继续往前冲外,她没有别的选择。   纵使浮生使出吃奶的力气,可又怎能跑过这群训练有素的曹兵,不过只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被这些人追上。   大波曹兵一步步逼来,浮生一步步后退,余光四处一晃,周围除了几根光秃秃的枯树,便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说好的悬崖呢?按照常理来说,此处不应该有一处悬崖的嘛?她叶浮生宁死不屈,愤而跳崖,然后大难不死,学得神功归来?   尼玛,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浮生慌了神,跑是跑不动了,只好死死抱住一棵枯树,大声喝道:“你们……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曹兵毫不犹豫地凑上前,麻溜儿地将浮生架了起来。   *   ‘噗通’一声,浮生被扔在了地上,大概是腰部磕到了碎石上,疼得她呲牙咧嘴地缩成一团。   一个曹兵道:“李大人,这两个女人怎么处置?”   两个女人?浮生好奇地抬眸,果见身边不远的杏树上高高挂着一个紫衣女子,不由指着她惊呼道:“是你?!”   紫衣女子冷哼一声,瞪一眼浮生,扭头看向它处。   浮生幸灾乐祸,道:“让你骗我,你自己不还是被人给抓住了?”看紫衣女子的样子,好像比她还要惨一些,浮生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废话什么?”‘李大人’怒目看着浮生,骂将一句,转而吩咐道:“先把他们看好了,回头交由张将军处置!”   “是!”   “留下几个人,其他人跟我走!”   说着,李大人已经翻身上马,带着一众曹兵,继续向前飞驰而去。   *   浮生双手双脚被缚,只得乖乖坐在地上。   瞅瞅左右无人注意,浮生看一眼挂在树上的紫衣女子,忍不住低声质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让我去做诱饵!”   紫衣女子勾唇冷笑,目光挑衅地盯住浮生,道:“两个人死是死,一个人死也是死,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死!”   浮生简直要被这姑娘理直气壮的言论气得吐血。   “那你怎么不发扬发扬风格,自己去做那个诱饵?”   紫衣女子嫌弃地打量一眼浮生,声音虚弱,却带着嘲讽,道:“这不明摆着的吗?我活下的可能性要比你大得多!更何况,我方才还救了你的命,你总该报答我!”   啊呸,什么逻辑!合着这姑娘方才救她,还有这一层考虑?亏她方才还感恩戴德,真是瞎了眼了!   浮生撇撇嘴,学着做高冷状,不再去看紫衣女子。   马蹄声再次传来,浮生一愣,莫不是方才的李大人又折回来了?   几个看守的小兵也很纳闷儿,翘首看着远处尘土飞扬里渐渐清晰的一大波人影,突然大惊道:“不是我们的人马!”   几个人顿时慌了。   “怎么办,只有我们几个,根本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在这儿守着就是送死,我们还是快逃吧!”   几个人惊慌失措地正要逃走,忽然想起浮生两人,于是都转眸看向她们。   某兵甲:“这俩娘们儿怎么办?”   某兵乙很有魄力地当机立断,“一起带走!”   说着,几个人果然向这边凑过来。   浮生‘嘿嘿’‘嘿嘿’地干笑几声,心平气和地帮他们分析眼下的形势,“你们带着我俩是跑不掉的,不如你们先走!”   某兵甲转眸,“她说的有道理!”   某兵乙点头表示赞同,“那就先把她们杀了!”   浮生脸色大变,“别,别,别呀,你们杀了我俩,如何向李大人交差?”   某兵甲道:“是啊,咱们怎么跟李大人交差?”   某兵乙怒道:“你傻啊,刘玄德的人都杀过来了,李大人焉能还活着?”   某兵甲一愣,“那还是把她们俩杀了?”   某兵乙想了想,“不能杀,带着她们,好向张将军邀功!”   某兵甲再次表示赞同,浮生正要再开口,几个人已经涌上来,不由分说,便将她二人扔到了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往来路落荒而逃。   浮生狼狈地趴在马背之上,咿咿呀呀地挣扎,整个人被颠簸的快要散了架。   马蹄声瞬间又大了起来,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浮生心中隐隐感觉不妙,吃力地挣扎这抬眸,只见前方不远,迎面来了一队人马,近了一些,却见上面打的是‘曹’字大旗。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有了点儿希望,怎地又有大队曹兵杀过来了?   *   浮生往相反反向瞧去,只见黄土漫天处,方才那队人马正快速的追来,只可惜黄土太大,看不清带头的将军是谁。浮生凝眸仔细去瞧,待这队人马近了一些,方瞧见打头的大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关’字。   不用说,来的人定是关二爷无疑,浮生心中一阵狂喜,顾不上多想,忙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声喊道:“关将军救我!”   来的正是关羽,他奉命折返,接应那些落在后面的百姓。他在马上隐约听到浮生的声音,凝眸去瞧,见曹兵的马背上驮着一个黄衫少女,隐约是浮生的模样,不由大惊。顾不上考虑是不是有诈,便立刻狠踢了一下马肚,一人一骑从队伍里飞奔而去,径直向这边追来。   几个小卒听到来的是关羽,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又见关羽骑着赤兔马飞速逼近,顿时顾不上其它,只狠狠踢打着马腹,死命狂奔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马蹄声震天,曹军大队也已从对面赶至。那带头的大将看一眼几个逃命的小兵,又转眸去瞧他们后面紧追不舍的关羽,立刻下令道:“弓箭手掩护!”   无数支羽箭带着劲风呼啸着朝关羽飞来,关羽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舞动着青龙偃月刀,在羽箭林里仍毫不犹豫地向前闯来。   “将军当心!”浮生嘶哑着喉咙大声提醒,她见关羽一身银色铠甲,高高坐在赤兔马背上,手提着青龙偃月刀,冒着无数羽箭策马奔来,又是感动,又是担心,心疼的差点儿没哭出声来。   之前所有的别扭,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浮生恨不能立刻冲上前,扑到关二爷的怀里,抱着他大哭一场。   木讷慢热又怎样?对她忽冷忽热又怎样?就算眼下还不能完全接受她又怎样?就冲着他这般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所有的不安,质疑,等待,全都值了!   关羽追了上来,他的手几乎已经够到浮生,可是突然逼近的羽箭又将他硬生生挡了回去。关羽躲过羽箭,再次催马而来。   曹军大将收回弓箭,眯起眼睛冷冷看着关羽,突然抬手一扬,道:“抓到关羽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一众曹兵闻言,立刻群情激越,纷纷跃马朝关羽冲了过去。   “快去支援关将军。”   这边大旗一挥,关羽属下的军马也呼喊着冲杀过来。   战鼓声擂响,两队人马短兵相接,叮叮当当的兵器声响了起来,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刀剑没入人体内的闷响声,还有刺鼻的血腥味儿,全都混杂在一起,在四周蔓延发酵,使浮生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紧张起来。   虽说这一路逃亡,厮杀场面见过不少,可都不似今日这般身临其境。浮生脸色苍白地看见一个个躺在地上痉挛的尸体,只觉胸口翻江倒海,一阵阵作呕。   关羽一次次朝浮生冲过来,又一次次被蜂拥而来的曹兵逼退。   “将军小心!”浮生一边紧张兮兮地关注着关二爷,一边不忘回头去关照不远处的紫衣女子,问道:“你怎么样?”   紫衣女子冷冷瞥一眼浮生,转眸去看关羽,眸子里带着捉摸不透的东西。   “小心啊!”   一支羽箭呼啸着向紫衣女子射来,浮生惊呼一声提醒,却见那女子勾唇看她一眼,在羽箭即将没入她身体的瞬间,灵活地往一旁侧了侧身。   ‘噗——’随着一声闷响,那支羽箭结结实实扎在了浮生的胸口,浮生瞪大眼睛,低头看一眼渐渐被鲜血染红的胸口,双眼一翻,整个人‘噗通’跌下马来。   问情   马蹄凌乱,在浮生四周踏来踏去,随时都有可能将浮生碾成肉泥,浮生蜷缩着身子,仓皇地左躲右闪。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蔓延开来,像要将她撕裂一般,浮生疼得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粒从额上滑落,浮生努力地睁大眼睛,可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看不清关羽的样子,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千军万马中拼命朝她奔来。   在昏迷的前一刻,浮生使出全身力气,奋力朝那个高大的身躯伸出手去。   关羽看见,愈加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来,只见长刀一挥,一排曹兵便被带落马下。   更多的曹兵蜂拥而上,关羽杀红了眼,疯了一般,只顾着向前,竟将后背完全暴露出去。   ‘噗哧——’关羽背上中了一刀,他只是蹙眉闷哼一声,然后咬牙继续往浮生身边冲。   他几乎已经杀到了浮生的身边。   “二爷!”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关羽转眸,只见身旁马上困着一个紫衣女子,柳眉星目,眼中莹莹含泪,不由一愣。   还未来得及言语,却见一骑曹兵扬起□□,顺势挥下,眼瞅着就要将紫衣女子扫落,于是提起青龙偃月刀,抢先将那曹兵斩于马下,然后伸出手,一把将那紫衣女子带到身前。   “关将军!”   身后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喊,关羽心口猛地一沉,忙急急回马,但见无数把□□划过虚空,齐齐向浮生落下。   “浮生——”   关羽绝望的呼喊,如裂帛一般,霎时划破虚空。他木头似的愣在马上,痛苦的目光直勾勾望着浮生的方向,任凭几把□□扎入自己的身体,却浑然未觉一般。   *   经过数场鏖战,刘备一行终于摆脱曹操大军的围追堵截,在夏口与刘璋汇合,暂时驻扎在夏口。   经此一役,刘备虽保住了骨干力量,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入厢房内,柔柔的落在床头,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人,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她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伤的太重,被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大家都以为她活不过一夜,可她却一直硬撑到了现在。   在她昏迷的这一个多月里,眉心一直轻轻蹙起,不曾舒展过,就好像带着许多怨气一般。   也许正是因着这份怨气,才让她一直硬挺到了现在。   “前辈,叶姑娘什么时候能醒来?”床头站着两人,一个是须发尽白的老头儿,一个是身形魁梧的灰袍男子,说话的正是这个灰袍男子。   那白发老头抬手摸了一把白花花的胡须,敛眉道:“横竖不过这两天。”   灰袍男子眸子里露出一丝喜色,看一眼床上的浮生,又转眸看着白发老头,道:“晚辈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前辈怎知令徒在我府中?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不应该有人走漏出去。”   白发老头不苟言笑,道:“老夫自有门路,将军不必见疑,这丫头是我的徒弟,我不会害她!”   灰袍男子轻笑,不知有没有相信,反正没有再问。   “前辈一定要今天便走吗?叶姑娘还没醒来,您难道不担心?”   白发老人眯起眼睛,轻叹一声,“将军尽管放心,这丫头福大命大,绝对死不了!老夫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还请将军替老夫保密,不要告诉这丫头是我救了她!”   灰袍男子一愣,这师徒两人好生有趣儿,师傅千里迢迢跑来,怎么竟不愿让徒弟知道,明明心里关心,嘴上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真令人捉摸不透。   *   桃花满枝流芳,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   春风吹过,花瓣儿簌簌落下,落满了浮生的肩头。   浮生静静坐在椅子里,身上盖着毯子,她凝眸眺望着远处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目光郁郁,一个多月的昏迷,让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看上去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娇柔之气。   有脚步声响起,浮生抬眸,看一眼立在一旁的灰袍男子,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道:“张将军!”   灰袍男子乃是曹操帐下张辽张将军,正是他在一个月前,将浮生从战场上捡回,并封锁消息,将她藏在府中,悄悄为她治伤。   张辽见浮生挣扎着起身,忙道:“不必客气,你的伤刚刚有点儿起色,还要好好养着,这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房吧!”   浮生道:“醒来这么多天,还未好好跟将军道声谢,将军的救命之恩,浮生永远记载心里。”   “姑娘救过丞相的性命,就是张辽的恩人,张辽救姑娘,也算还你一个恩情,姑娘千万不要客气。”   “将军没有将我的下落告诉曹丞相,浮生心中十分感激。”浮生也很意外,张辽竟未将她的下落告诉曹操,当年他奉曹操之命在黄河口拦截浮生没有成功,听说还被曹操处罚,这次却未拿她向曹操邀功,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她心里出了疑惑,更多的是感激。毕竟,若是让曹操知道她在许都,恐怕又会生出许多事端。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转了一圈儿,没想到又将她送到了许都。   张辽看一眼浮生,见她心事重重,不由摇头轻叹,道:“关将军曾有恩于我,当年他在黄河口竭力护你,想来你对他十分重要,我又怎能将他看重之人置于危险之境。”   重要?浮生勾唇,在心里轻笑,她之前也一直这么以为,不过可笑的紧,生死之际,他竟抛下她,转而去救另外一个女人,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看重,她真的不能接受。   当日那紫衣女子一声暧昧的‘二爷’,关二爷惊诧的目光以及奋不顾身地冲上去营救,都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那紫衣女子是他什么人?恋人?朋友?她现在觉得很好笑,她不想再去想这件事。   张辽见浮生抬手按着鬓角,以为她累了,忙吩咐左右丫鬟扶浮生回屋。   *   远在江夏城中,大小街巷处处悬挂白绸,满城百姓尽着重孝,为死在转移途中的糜夫人送行。   甘夫人抱着阿斗走在最前边儿,刘备与帐下一干文臣武将紧跟其后,后面跟着一队甲兵,护着糜夫人的棺木。   糜夫人为护阿斗身亡,带着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连个尸身都未留下。棺材里只放了糜夫人的几件旧物,刘备虽然派人去寻,却也没能找到糜夫人的尸首。   刘备悲痛万分,用最高的规格来安葬这个陪着他腥风血雨这么多年,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的夫人。   在送葬的队伍中,独缺关二爷,那日一役,他伤重昏迷,一直高烧未醒。   *   朴素的卧室内,一灯如豆。   关羽披衣坐在灯下,默默婆娑着手里镶着珠玉的匕首,目光深沉。大概是大病初愈的原因,他的脸色显得极为苍白,薄凉的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灯光将他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很长,他双眸凝视着手中的匕首,只觉心口一阵阵闷痛,他抬手按住胸口,手掌悄悄握成拳头,眉心也越蹙越紧。   从许都初见浮生,到她一路追随,其中种种,纷纷在脑海中闪过,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当时不觉得,如今细细回味儿,原来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他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一个女人,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知道她与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他本该对她更关心一些的,她最会一次见他的时候甚至还被他给气跑了!   匕首锋利的刀刃不小心划破掌心,关羽浑然未觉,直到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滴落,他才如梦初醒,忙拿起帕子去擦拭那把染了血的匕首。这是她落在战场上的,天意让他寻到,也许是她想让他好好保存。可惜匕首虽在,它的主人却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外面响起敲门声,关羽回身道:“是谁?”   门外传来温柔的女声,“是我,苏泠!”   关羽凝眸,将匕首小心放在枕下,起身打开门。   一身紫衣的苏泠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门口。   “二爷,就知道你还没睡,我熬了点儿参汤,你趁热喝了吧!”   “有劳苏姑娘了!”   关羽说着,就要伸手去接,却见苏泠往旁边一闪,直接躲过关羽,闪进了屋内,笑道:“反正我睡不着,二爷也睡不着,不如我与二爷聊天儿解闷!”   关羽一脸尴尬,“这么晚了,苏姑娘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苏泠将托盘往桌上一放,也不待关羽招呼,便自顾自往凳子上一坐,双眸滴溜溜四处乱转。   看到榻上枕下露出一小截亮闪闪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   关羽关好门,一回头,却见枕下那把匕首已落入苏泠手中,而她此刻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端详。   别后   “苏姑娘!”   苏泠吓得手腕一抖,手中的珠玉匕首差点儿滑落在地上。   “二爷,你干嘛这么大声!”苏泠娇嗔一句,将匕首插入刀鞘中,笑道:“这把匕首我很喜欢,二爷可不可以送给我?”   关羽的脸色莫名有些不大好,顿了顿,道:“但凡姑娘看重这屋里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拿去,只是唯独这一件,却是故人之物,实在不能转赠他人。”   “故人之物?”苏泠挑起柳眉,笑吟吟道:“但不知二爷口中的故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关羽淡淡出声,声音平静,没有丝毫遮掩回避的意思,他向苏泠摊开手,目光里带着不容推辞的坚定。   苏泠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忿忿盯着关羽看了几眼,见关羽宛若未见,顿觉自尊心深受打击。   “你喜欢这个女人?”   关羽目光一滞,顷刻恢复如常,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摊着手,道:“还请姑娘将珠玉匕首还给我!”   苏泠嘴角紧抿,盯着关羽僵持了半天,见他态度坚决,不由轻哼一声,一把将匕首摔在地上,怒道:“谁稀罕你的破东西!”说着,提足跑出门去。   关羽目光沉沉,俯身拾起匕首,就着衣角仔细擦拭沾在上面的尘土,一点儿一点儿,生怕留下任何污渍在上面。   *   这日一大早,刘备和甘夫人正在厅中用饭,忽见苏泠急匆匆冲进来,说是关二爷正收拾包袱,声称要出城几天,她劝不住,只好来向刘备求助。   刘备闻言,撂下碗筷便往厅外走,他这二弟大病初愈,身子依然虚弱,哪里扛得住路途劳顿,这不是胡闹嘛!   苏泠忙跟着刘备一起,身后甘夫人也追上来,要与他们同去。   到了关府,正碰上关二爷背着包袱,提着青龙偃月刀出来。   刘备拦住他,急道:“二弟这是要做什么?”   关羽见刘备赶来,道:“正要跟大哥交代一声,云长有些私事,需出城几日,很快便回来!”   刘备扯住他的手臂,叹道:“你不说为兄也清楚你出城的目的,阿妹生死未卜,为兄也很担心,不是已经派了人四处寻找?你身子还很弱,还是好好在家等消息便可。”   关羽态度坚决,“她一路从许都追随我,我不能弃她于不顾,无论是生是死,云长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甘夫人凑上前,“难得二叔重情重义,可是妾听说当日形势险恶,尽管妾也不愿相信,可叶姑娘她,的确凶多吉少!”   不管甘夫人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像是在关二爷的伤口上又狠狠戳了一刀。关二爷紧蹙着眉,眸子里隐隐似有痛色,他握紧青龙偃月刀沉默半天,方沉沉吐出一句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着,牵动伤口,不由扶着胸口猛烈地咳嗽几声。   刘备蹙眉看一眼甘夫人,喝道:“妇道人家,胡说八道些什么?”   甘夫人被刘备眼中的厉色吓了一跳,悄然向后躲了躲,垂眸之际,眸子里掠过一丝阴暗的光。   刘备伸手扶住关羽,面露忧色,劝道:“不是不让你去,只是你这身子,如何能禁得住颠簸劳累?你放心,为兄这就增派些人手,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阿妹!”   关羽摇头,“大哥不用劝我,云长一定要亲自走这一趟,也许……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这声音嘶哑暗沉,带着些许苍凉落寞的味道,令人听了,不由一阵心酸。   刘备叹一口气,抬手在关羽肩上轻轻拍一拍,道:“你若是坚持要去,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不让他这个二弟去,那么这件事在他心上便永远是一个结,可是如果让他孤身一人前去,他又绝对放心不下。   “至少带几个人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刘备事事为他着想,关羽不忍再拂他的心意,于是点头答应。   “我愿陪二爷同去!”旁边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刘备见说话的是苏泠,目光轻轻转了转,笑道:“如此,备便将云长拜托给苏姑娘了!”   苏泠脸上一红,只觉刘备这话意味深长。   关羽觉得不妥,“苏姑娘是女儿家,跟着关羽多有不便,我此行不宜张扬,还请兄长另指两名参将与我同去便可!”   “粗汉子怎抵得过女孩家细心,”刘备牵起关二爷的手,笑道:“我看就这么定了,让苏姑娘与糜芳陪你同去,另外再带上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   关羽终是怄不过刘备,于是带着苏泠,糜芳并五六人出了城,一路低调,往江边而去,沿途四处打听浮生下落。   *   天色已晚,又下起雨来,关羽只好吩咐众人先在客栈投宿一晚。   众人下了马,走进店里,围着矮桌坐下。   奔波几日,没有打听到任何有关浮生的消息,眼瞅着关羽越来越沉默,众人心中为他担忧,说话便愈加多了几分小心。   小二备好饭菜,端上桌,一行人围着矮桌而坐,默默吃着东西。   苏泠见关羽迟迟未动碗筷,忙夹了菜放入他的碗中,道:“二爷多吃点儿,有了力气才能赶路!”   关羽愣愣地拾起筷子,只吃了一口饭,眉心悄然一蹙,又放下了筷子,转而捉起酒碗,闷闷地一饮而尽。   “将军——”苏泠抬手劝阻,见关羽目光沉沉,正呆呆出神儿,心里头突然感觉十分不是滋味儿,于是别扭地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糜芳看一眼苏泠,又看一眼关羽,转而收回目光,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   几个农夫从从店外进来,脱去身上的蓑衣,吩咐小二备了些酒菜,便在一旁坐下,正离关羽一行不远。   “傻蛋,听说你爹给你捡回来一个媳妇儿,是真的吗?”   一个憨憨的声音回道:“唉,别提了,都昏迷了一个多月,现在还没醒来,我爹说是亏本的买卖,浪费粮食不说,就是请大夫就花了不少的钱!”   农夫那桌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糜芳抬眸往那边看了一眼,轻笑摇头,并未放在心上。   “傻蛋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听说那小娘们儿长得十分水灵,就是花十担粮食,那也划得来!”   “可不是,你这傻蛋儿,真是傻人有傻福。我说,到底在哪儿捡的?回头我也去捡一个,给我自己做媳妇儿!”   那傻蛋‘嘿嘿’‘嘿嘿’的一阵憨笑,道:“我爹不让说!”   “我们可是你的朋友,你也不说?”   “那我说了,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   也不知为何,糜芳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余光瞥见苏泠愣愣盯着一旁的关二爷,也转眸去瞧,原来关二爷不知何时已回过神儿,正轻蹙着眉,似在认真听隔壁几人的闲聊,手中攥着酒碗,攥的很紧。   “那日我爹砍柴回来,见不知道哪里来的两拨人马在打仗,他等这些人散了,准备到战场上拣些财物,不料却发现了这个小娘子!”   糜芳心中‘咯噔’一下,忙去瞧关二爷,见他眉心越蹙越紧,目光里似隐隐有些激动。   “好福气,我说,你爹要是养不起,不如卖给我,我给她治好伤,再同她好好恩爱恩爱,让她与我生个大胖儿子!”   这言语粗俗不堪,立刻引起一阵哄笑。   只听‘哗啦’一声,关二爷已长身而起,三步两步凑到那被唤作‘傻蛋’的农夫跟前,抓起衣领拎他起来,怒道:“带我去见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姑娘!”   几个农夫见关二爷身姿魁梧,气宇不凡,又见他手下几人凑上来,个个带着兵器,不由吓得瘫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个。   ‘傻蛋’更是被吓得傻了一般,连连点头。   糜芳看一眼帘外的倾盆大雨,目露忧色,道:“现在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雨,将军旧伤未愈,不如明日再去!”   苏泠凑上来,也跟着劝道:“糜芳说的极是,何必急于一时?再说那女子也未必是二爷要找的人!”   关羽看她一眼,沉声道:“无论是不是她,总是一个需要我们去救的人!”   糜芳思道:“不如让我带两个人去,将军在客栈里等消息便可!”   “不,”关羽摇头,“我一定要亲自去接她回来!”   “二爷!”苏泠撅起小嘴儿欲要再劝,却被关羽抬手打断。   “不必再劝!”   糜芳情知劝不住,忙吩咐小二准备了蓑衣等防雨之物,跟着关羽,带那‘傻蛋’一起出了客栈。   不远处,一黑衣人端坐矮桌后面,带着斗篷,黑纱遮面,一直默默吃饭。此时见关羽一行出了客栈的门,顿了顿,似乎没什么胃口,便放下筷子,揽衣起身,‘噔’‘噔’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客栈   三个时辰之后,关羽一行失望而归,那女子并不是浮生。   大伙儿脱去蓑衣进店,糜芳见关羽衣衫尽湿,正要问他要不要先洗个澡,却见他已经飘然上了楼梯。   苏泠在楼下喊了几声,都未见关羽回应,糜芳拦住他,叹道:“让他静一静吧!”   苏泠赌气似的一跺脚,转身也‘噔噔噔’跑上楼去。   *   翌日一早,苏泠去敲关羽的门,见没人回应,便干脆顺手推开门,迈步进来。   又唤了几声,还是没人回应,心中纳闷儿。转过屏风一瞧,不由大惊,只见关羽蜷缩在床上,眉头微微蹙着,额上全是细汗。   苏泠心知不妙,忙俯下身,抬手在他额上试了试,竟然滚烫无比,于是不敢迟疑,忙跑出去敲糜芳的门。   糜芳拎起外衫便往关羽的房里跑,又吩咐属下去请大夫。   苏泠在后面跟着,一个没留意,差点儿与迎面而来的黑衣人撞在一起,她瞥一眼此人,只觉这人带着纱帽很是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便向关二爷房里跑去。   黑衣人愣了片刻,转眸看一眼关羽的房门,又回过头,默默下了楼。   *   夜色凄迷,关羽房间的窗户‘吱呀’响了一声,一个黑影探身翻了进来。她重新关好窗子,走到内室门前,侧耳听了一阵,听到外间十分安静,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   关二爷静静地躺着床上,面色苍白,眉心轻蹙,似乎十分难受。   黑衣人没有迟疑,俯身半蹲在榻前,将两指轻轻搭在关羽腕上。   细细诊断片刻,又将手背搁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收回手,顿了顿,伸手掀开被子,轻轻解开关羽的衣带,目光不由一痛,只见关二爷胸前,竟深深浅浅布满了许多伤痕。   旧伤新伤摞在一起,每一处都像是在昭示着一场惨烈的战役,特别是最新的那几处,甚至还未完全长好,并且已有些感染的迹象。   似乎不忍再看,黑衣人别过头,摸索着重新帮他系好。   转回眸,目光轻轻落在关二爷俊美憔悴的脸庞上。   似是迟疑了片刻,黑衣人才探出手,轻轻落在关二爷额上。然后一路向下,纤细的指尖依次拂过他紧蹙的额头,紧密的双眸,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柔软的唇上。   关二爷突然呓语一声。   黑衣人条件反射似的缩回手,见关二爷并未醒来,稍稍放了心。定了定神,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丸药,然后伸指轻轻分开关二爷的唇,将两粒丸药给他喂下。   看到关二爷吞下药丸,黑衣人又重新帮他盖好被子,复看他一眼,起身欲走,刚迈出一步,手腕却猛地被牢牢抓住。   黑衣人诧异地回眸,见关二爷闭着眼并未醒来,这才放了心。   关二爷攥着黑衣人的手腕,喃喃地呓语几声,黑衣人仔细听了片刻,才听出他口中唤的是‘浮生’,不由心口猛地一疼。   她看一眼覆在自己腕上的手,眸光沉沉转了转,然后狠心甩手抽了出来。   “不要走——”   黑衣人脚下一滞,只是片刻,头也未回,又决然地向窗子旁走去。   关二爷修长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朦胧中看到有一道黑影翻出窗户,他眨眨眼,想看清楚一点儿,却没有力气,眼脸又默默沉了下来。   *   翌日,关羽终于醒了过来,只觉昨夜昏昏沉沉中,似乎看到了浮生,心中怅然若失,却不知是不是梦。   糜芳等人进来的时候,见关羽已经穿戴整齐,打好了包袱,惊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关羽理一理璞帽,提起青龙偃月刀,道:“你去吩咐一下,我们立刻上路!”   糜芳急道:“将军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云长已经没有大碍,糜大人尽管放心!”说着,提足就要出门,前脚刚跨出门槛儿,忽觉眼前一黑,连忙扶住门框,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差点儿没倒在地上。   糜芳吓了一跳,忙过来扶他坐下,道:“将军非要硬挺,恐怕还未寻到叶姑娘,将军便要先倒下去了!”   其余几人连连附和,也跟着好一通劝说。   关羽的身子确实支撑不住,又见众人苦劝,只得答应留下来休养两日。   *   “唉,热死了,什么天儿这是!”   客栈厨房里,小二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把芭蕉扇,呼呼扇着炉内的火,一边扇,一边抱怨个不停。   炉上青烟袅袅,满屋子都是药香。   忽然一个黑衣闪身进来。   小二忙起身拦住,道:“客官,这是后厨重地,您不能进来,快,快出去……”   黑衣人抬手晃了晃,摊开手。   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小二‘咕咚’咽下口水,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钱袋,舌头都打起结来,“您……您这是干什么?”   黑衣人收回钱袋,看一眼炉上磁磁作响的药草,取出一个瓷瓶,道:“每日一粒,将这丸药加入天字一号房客人的药汤里,钱就是你的了!”   小二脸色一僵,道:“这什么药?不明不白我可不敢往客人药里加,万一出了人命官司,小二我可承担不起。”   黑衣人顿了顿,打开瓷瓶,倒了一粒出来,撩开帽纱,一把捂进嘴里咽下,道:“你放心,这药没问题!”说着,又从袖口里多拿了一袋钱出来。   小二的双眼登时便直了,却仍是犹豫不决。这位客官整日深居浅出,又常常带着个纱帽遮着脸,神神秘秘,不像是个可以信任之人。   “你要不要,不要我可拿走了!”黑衣人此话一出,作势欲走。   小二急了,一把抢过钱袋,道:“要,为什么不要!”罢了,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重重的两袋子钱,他做上十年八年恐怕都挣不来,况且这药黑衣人都亲自吃了,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客官,你要我添这药做什么?”   黑衣人将瓷瓶放入小二手中,提足正要离开,闻言转过头,默默看一眼小二,没有说话。   隔着薄纱,小二隐约就能感觉到黑衣人凌厉的目光,不由一个寒颤,忙道:“我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黑衣人似是轻笑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   小二果然依着黑衣人的吩咐,每日往关二爷的药汤里加入一粒丸药。   关二爷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小二刚开始还惴惴不安,后来见他果然没什么事儿,不由便放了心。   *   客栈后面的院子里,种着几株白玉兰,淡雅的花朵安静地挂在枝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关二爷一身青衣,手提青龙偃月刀,正在花下练功。   他的身子跟着刀的走势或倾或倒,旋转腾挪间,透着洒脱磊落之气。   二楼之上,黑衣人临窗眺望,轻盈的薄纱遮住了大半张俏脸。   只见关二爷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将青龙偃月在地上一挑,顿时挑起一地落叶翩翩飞舞,然后一个收势,收起长刀。   一阵掌声响起,苏泠轻笑着走上前,拿着帕子便要给关二爷擦汗,关羽急忙躲开,从袖中取出一只帕子,道:“不敢劳烦姑娘,还是我自己来!”   苏泠看一眼关二爷手中的帕子,不由挑眉笑道:“怎地二爷还藏着女人的帕子?”   关羽一愣,尴尬地笑笑,复将锦帕小心收入袖中,道:“将养了这几日,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麻烦姑娘跟糜大人说一声,我们还是早些启程要紧。”   苏泠点头,转身而去。   关二爷抬眸,二楼窗前那抹身影已经不见。   *   黑衣人在柜头结了帐,复抬眸看一眼静悄悄的二楼,然后扶一扶肩上的包袱,转身毅然向客栈外走去。   刚跨出客栈大门,却迎面被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看这些人的装扮,明显是官府里的衙差。   “给本官把客栈围起来!”打头的郡官手臂一挥,衙差们立刻分散开去,将整座客栈团团围了起来。   那郡官见黑衣人立在门外,将令牌一亮,喝道:“官府办事,所有住客暂时不能离开!”   黑衣人顿了顿,没有争执的意思,转身又走入客栈。   衙差们将客栈里里外外搜查一遍,然后在后院的枯井中捞出了一具腐尸。   那郡官大怒,立刻吩咐衙差将所有的住客全部赶到大厅里来。   糜芳正欲上前与那郡官理论,却被关二爷拦了下来,关二爷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里是曹氏治下的地界,他们乔装而来,不好惹太多麻烦上身。   腐尸用白布遮住,住客们被衙差赶到角落里,众人虽不明就里,但看这眼前情形,也能猜到是出了命案,大家翘首往尸体处张望,看热闹一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那客栈掌柜讨好似地跟在郡官身旁,又是陪笑,又是作揖,哀求这郡官不要打扰它的生意。   那郡官被他缠得不耐烦,甩袖怒道:“还记挂着生意?你这小店儿摊上大事儿了不知道?”   掌柜被唬得一楞,慌慌张张地忙要辩解,却被衙差冲上来架到了一边。   衙差从那腐尸身上翻出一块佩玉,交到郡官手中,郡官搁在手里一瞧,不由大惊,怒道:“果然是本官那苦命的外甥!店家,本官外甥的尸骨在你客栈后院的枯井中被发现,你可有话说?”   掌柜一听,‘噗通’跪在地上,爬到郡官跟前,磕头道:“草民冤枉,草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人在你这里发现,你如何脱得了干系?”   掌柜的吓得脸色苍白,“大人明察,真的不关草民的事儿,求大人找出凶手,还小人一个清白!”说着,伸手要去扯那郡官的衣袖,却被郡官嫌恶地一脚踹翻在地。   命案   大堂内鸦雀无声。   郡官阴冷的目光扫过一众住客,道:“客栈里发生命案,你们所有人都有嫌疑,衙差们听令,将这客栈里的人全部给我押回去,本官要一个一个地仔细审查。”   衙役们立刻就要上前拿人。   “慢!”   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几乎辨不出男女。厅内所有人皆是一愣,转眸看着黑衣人信步走出人群。   衙差们愣愣地呆在原地,那郡官反应过来,沉下脸呵道:“大胆刁民,难道要阻挠郡府办案不成?”   郡官话音未落,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便横在了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带着纱帽,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却周身洋溢着沉着,冷静的气度,一点儿都未因大刀上腾腾的杀气而怯弱丝毫。   糜芳悄悄在心里为这黑衣人的胆识叫好,转头想要跟关羽讨论两句,却见他正凝眸望着黑衣人出神儿,轻蹙着眉,若有所思。   苏泠扯一扯糜芳的衣袖,道:“方才那块佩玉你有没有看清?”   糜芳点头,垂眸轻笑道:“上面有汉室禁宫里的印记,绝非一个小小郡官的外甥所能有!”   这里面的乾坤,恐怕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   苏泠抱臂冷笑,“看来这家小客栈,着实不简单。”   “大人抓人不过是为了查出凶手,这么多人,似乎牵扯太众,若是本人能帮大人查明真相,大人岂不就能省去不少麻烦?”黑衣人颇为不屑地低头,似乎看了一眼眼前的大刀,然后抬足往前一步,离那郡官更近了一些。   衙差们措不及防,不但没有及时阻止,反倒条件反射似的后退了一步。   “你?”郡官挑眉打量一眼黑衣人,勾唇冷笑,一脸的不信任,“我看你最有嫌疑,神神秘秘,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大人说的不错,我也有嫌疑,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之所以带着纱帽,是因为——”   众人好奇地竖起耳朵。   “因为在下生得甚是丑陋,恐吓到诸位!”   人群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郡官满脸尴尬,瞪一眼众人,道:“把这个刁民给我抓起来!”   话音方落,衙差们已经拔出兵器,就要冲将上来。关羽见形势不妙,于是悄然上前一步,护在黑衣人身侧,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   二楼‘吱呀’一声,靠近楼梯口的房间被人打开,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伙儿好奇地往上张望,怎地上面还有人竟然没被赶下来。   一仆从打扮的人从楼梯上下来,奇怪的是,衙差们不但没有阻拦,反倒恭敬地让出一条道儿来。   郡官早堆了一脸的笑意,恭恭敬敬地凑上前。   那仆从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又匆匆上了楼。   黑衣人的视线跟着那仆从转上二楼,轻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郡官转回头看向黑衣人,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摊手道:“姑娘请——”   关二爷一愣,望向黑衣人的目光又复杂了几分。   听那郡官唤她姑娘,黑衣人显然也吃惊不少,她抬眸复看一眼二楼,显然那房子里有人识破了她的女儿身。可她明明特意对自己的声音做了一番伪装,根本不可能从声音里辨出男女。   衙差掀开白布,一阵恶臭立刻飘散开来,住客们纷纷抬袖遮住鼻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黑衣人俯身蹲下,见那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几乎辨认不出模样。她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淡然地伸手在这尸体的脖颈间轻轻按了几下,不由摇头起身,转向那郡官道:“怎地大人的外甥竟是一个女人?”   这句话一出口,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黑衣人捕捉到郡官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断定他并不知情,看来这所谓的‘外甥’与这郡官并无多大干系,那多半便与二楼房间里的人有关了。   郡官看一眼腐尸,迟疑片刻,提衣匆匆上楼,在楼梯旁的那个房间门前站定,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郡官提足进去,过了一会儿,复又出来,恭身守在门外。   一个锦衣汉子缓步而出,负手于身后,悠悠下得楼来。   众人好奇地抬眸去瞧,见那男子身姿魁梧,气度不凡。莫说一身上等丝绸裁制的衣物,单说他拇指上的扳指,腰间的配饰,束发的银冠,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   锦衣汉子踱到黑衣人跟前,把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目光淡然地看着黑衣人,幽幽道:“既然被姑娘识破,我便也不再隐瞒,这具尸骨乃是家妹。因她被家父训斥了几句,便赌气离家出走。   我派人多番追查,查到她最后在这家客栈落脚,想不到竟然出了意外——”说着,默默看一眼那具尸骨。   黑衣人隔着轻纱捕捉到此人眼中一闪即逝的嫌恶,便知这绝不是他的妹妹。不过,也无关紧要。   “我方才替令妹做了检查,发现了一些情况,不过秉着对死者尊重的精神,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相告。”   锦衣汉子心领神会,看一眼那郡官,郡官立刻着衙差们遣散一众住客,暂时不得离开各自的房间。   住客们纷纷上楼,糜芳见关二爷一动未动,忙扯一扯他的衣袖。关二爷回过神儿,复看一眼黑衣人,似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楼上走去。   大堂里一时安静下来。   “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轻纱下的黑衣人勾起唇角,缓缓道:“这位大人,如果在下猜的没错,令妹恐怕不只是离家出走这么简单吧?”   那锦衣汉子倒是一点儿没隐瞒的意思,轻笑道:“姑娘猜的不错,家妹是跟府中的一个管事私奔了去,只是姑娘如何得知?”   “这个不难,令妹被害之时,腹中的胎儿已有四个月大。”   锦衣汉子一脸震惊,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情况,黑衣人倒稍稍有些意外。   官家小姐倾心府中下人,珠胎暗结,东窗事发私奔,难道竟不是这个剧情?   那锦衣汉子追问道:“姑娘真的确定?”   黑衣人毅然点头,“我不会看错!”   那锦衣汉子蹙起眉心,抬手一挥,立刻有衙差押了一个文文弱弱书生模样的人进来。   那书生看见锦衣汉子,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噗通’跪在地上,连声道:“大人饶命!”   锦衣汉子沉着脸,冷哼一声,斥道:“她死的时候,还带着四个月的身孕,你可有话说?”   书生连连磕头,慌道:“她威胁要我带她私奔的时候,并未告诉我她已经怀了孕。之后我知道了真相,和她大吵一架,就回了老家,再未见过她。请大人一定相信我,她不是我杀的!”   锦衣汉子见这书生一位推脱,不由咬牙怒道:“真是个软骨头,亏你还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将所有的事情都往她一个女人身上推!若不是你离开,她也不会遇害,你虽未亲手杀她,她却是因你而死!你若是一个男人,就向她道歉,求她原谅你!”   “可她已经死了——”书生脱口而出,声音戛然止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霎时写满了恐惧。   只听‘噗’的一声,一把长剑便深深刺入这书生的胸口,他倒在地上,痛苦地踢蹬几下,脑袋往旁边一歪,终于安静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黑衣人愣住,诧异地抬眸望向锦衣汉子。   锦衣汉子抬脚踩在那人脸上,狠狠碾压几下,道:“你可知我此生最恨你这种没有血性的男人!”   鲜血从那书生身上渗出,在地上漫成一片红字。   黑衣人不由抬袖遮住鼻子,向后退出两步,她没被尸臭味儿熏晕,却被这负心汉流出的血腥味儿恶心到。   锦衣汉子默默转向黑衣人,道:“我相信家妹不是被他所杀,那姑娘答应的真正的凶手,在哪里呢?”   黑衣人定了定神,道:“好说,后院枯井位置隐蔽,非客栈内部人员不能知晓,请大人将客栈里上至掌柜,下至伙夫小二,全召过来,在下自有办法找出凶手。”   锦衣汉子虽不知黑衣人用意何在,却配合地依照吩咐,将客栈掌柜,以及大大小小的帮工悉数请了过来。   天字一号房的窗户被人悄然打开,苏泠倚在窗前,透过缝隙去看大厅里的情形,见黑衣人信誓旦旦,不由笑道:“又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家伙!”   糜芳垂眸倒水,笑道:“且观后效,到时候再下结论不迟。”   关二爷抿一口茶水,侧眸望向那黑衣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刚才开始,他便一直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如归去   掌柜以及工人们全部集合在客栈大堂里,神色紧张,都不知所为何事。   黑衣人扫一眼众人,幽幽道:“有一个问题,你可以不承认,但一定心里清楚,那就是——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这几人吓得‘咯噔’一跳,全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生怕摇的慢了,会被人误会成是杀人凶手。   锦衣汉子嘴角不由抽了抽,这就是所谓的找出真凶的办法?真是可笑至极!试问世上有哪个凶手能主动认罪?   黑衣人宛若没看见锦衣汉子眉宇间的讥讽,淡然自若的从袖间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桌面上,缓声道:“各位大概还不知道,人在说谎的时候,眸孔会放大,皮肤表面的温度会升高。而我这个药粉,极易挥发,倘若涂在皮肤上,只要皮肤温度稍有异常,便会融化消失。”   “请各位将药粉涂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试便知!”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却迫于郡府的威仪,只得战战兢兢地凑到药盒旁边,一一将药粉涂在腕间。   待所有人弄好,黑衣人又道:“请各位将手腕抬起来!”   众人心怀忐忑地露出手腕,黑衣人扫了一眼,不由勾起唇角,道:“帐房,你看一看自己的手腕跟别人的有何不同?”   帐房左右看看,只见大伙儿手腕上皆是一片紫色,大概是怕量少被融化,都涂了不少,而他自个儿的,却干干净净,心知中计,不由脸色大变。   那锦衣汉子看到这副情景,眯起眼睛,捻须轻笑。   黑衣人道:“实不相瞒,这药粉只是普通的染料,皮肤表面的温度并不会使它融化消失,先生不敢往手腕上涂,怕是心中有鬼吧!”   帐房恼羞成怒,“胡说八道,无凭无据,就凭这骗人的伎俩,就想判我的罪?”   黑衣人摇头叹气,“方才涂‘药粉’,别人都是用右手往左手腕上涂,先生却是用左手往右手腕上涂,如果在下猜的没错,先生应该惯用左手!”   帐房一愣,不知黑衣人是何用意,只得壮着胆子,哼道:“是又怎样?”   “如果是,那这里边儿的学问可就大了!”   “哦?”锦衣汉子挑眉,“那就请姑娘赐教一二!”   黑衣人轻笑,道:“从令妹身上的淤痕看以看出,凶手是从背后揽住她的腰,然后用刀割喉。一般惯用右手之人,留下的伤口是从左到右,越来越浅,而惯用左手之人反之。大人若是不信,大可用猪代人做个验证。而我检查了令妹的伤口,是从左到右,越来越浅——”   这当中的意思,已经不用细说。   “空口无凭,做不得真!”帐房变了脸色,声音因为激动已有些沙哑。   黑衣人叹气,“不,还有一件物证,这姑娘死前曾与歹徒搏斗,咬下了他领口的一枚扣子。就是这枚,是在下方才从这位姑娘喉咙里找到的。”   话音方落,便有几个衙差从后堂出来,将一包衣物抖落在地上。细细检查一遍,果然找到了缺扣子那件。   黑衣人将扣子往上比对,和这件衣服上掉落的那颗完全吻合。   众人一片唏嘘。   黑衣人捏着那枚扣子,扫一眼众人,目光落在帐房身上,缓声道:“先生可以说这枚扣子不是这件衣服上的,但这枚扣子很特别,我相信能制作这种扣子的铺子不多,所以只要四处问问,就能知道到底是不是你衣服上的了。”   帐房脸色越来越难看,僵持了半天,突然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锦衣汉子目光骤然变厉,抬手一扬,衙差们立刻上前将他绑了起来。   *   郡官与衙差们带了那帐房离开,客栈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黑衣人看一眼二楼,转身提了包袱欲走。   忽听有人急匆匆下楼,冲到柜台边,道:“掌柜的,快帮我去请大夫过来,我家大哥晕倒了!”   黑衣人脚步一滞,回头看见说话的果然是糜芳,想也未想,忙三步两步跑上楼梯,一把推开天字一号房的门,提足迈了进去。   矮榻上空空如也,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后面关上。   黑衣人讶然转身,见珠帘之下,茕然立着一人,青衫磊落,形容俊美,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我知道是你!”那声音嘶哑低沉,略略带着疲惫。   黑衣人赌气似的别过头,默然不语。   “浮生——”关二爷走上前,一只手轻轻搭在黑衣人肩上,轻声道:“我以为,你——”   黑衣人咬牙,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听起来却莫名有些刺耳。她挣开他的手,缓缓取下纱帽,俏丽的脸庞出现在柔和的光线里,正是浮生。   伤好之后,她向张辽请辞,张辽什么也没说,便爽快地答应下来,还送出盘缠,派人将她一路护送出许都。   她原打算乘船返回药王谷,却不想竟在客栈遇到关羽一行。   本想悄悄溜走,却又偏偏碰到他伤病感染,而糜芳找来的根本就是庸医。她作为一个大夫,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也不能弃之不顾。故而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决定再待几日。   “你好啊,关将军!”浮生凝眸一笑,笑容里带着淡漠的疏离。   关羽的心口骤然紧了紧,“你还在怨我?你可知,我那天是要救你!”   “浮生心领了!”   浮生心中冷哼,面上不动声色,救她?最后不还是救了别人,别的女人!她那么信他,可原来在他心目中,有人比她重要的多。要不是她命大,这会儿早到阎王爷那儿报了道。   这几日,那个叫苏泠的女人,一口一个二爷,叫的多亲,果然是她料想的那般,他跟人家的关系根本就是不一般。   关羽望着浮生,本来见她好端端出现在眼前,心里又惊又喜,好像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愣了半天,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跟我回江夏吧!”   回江夏?浮生冷哼,“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跟你回去?”   “我——”关二爷欲言又止,目光甚是复杂。   浮生看他一眼,不忍再为难他,反正也打算离开了,何必非要闹得太僵。   “那里没有人喜欢我,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我要回药王谷去了。”   关羽一愣,“药王谷?”   浮生叹口气,解释道:“是我来的地方。”   关二爷一急,“你没有一个亲人,回去做什么?”   “我骗了你,我的师傅没有死,还好端端地活着。”   “真的……要走?”   浮生点头,叹道:“是啊!”   死皮赖脸跟着人家那么久,弄得自己都有点儿鄙视自己了,纵然关二爷不是一棵歪脖子树,她也不打算吊死在上面了。   关羽突然害怕起来,浮生风轻云淡的样子,就好像放下了有关于他的一切。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只觉得整个世界空落落的,令他不知所措,他抬起手,想要去抓住她,可是愣了半天,又悄然收了回来。   “二爷!”门突然被人推开,苏泠闯进来,看到浮生,隐隐有些吃惊,“是你?”   浮生耸肩,自嘲般笑笑,“是我,如假包换,还没死。”   苏泠傲娇地剜她一眼,道:“虽然我不喜欢你,倒也不希望你死,因为不想让关二爷难过!”   关羽轻喝一声,“苏姑娘!”   浮生心口一紧,沉声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关羽眼瞅着浮生转身便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要回去,我陪你!”   浮生回眸看他,挑眉道:“你能舍下刘皇叔?”   关羽怔住。   浮生摇头轻笑,“行了,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   “着火了!”   “着火了!”浮生还未来得及出门,便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叫喊声。   糜芳冲进来,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关羽蹙眉,“怎么回事?”   糜芳指着门外,急道:“火是从客栈外面烧起来的,这会儿出口已经被堵住,想来是有人在外面放火,想将客栈内所有的人一块烧死。”   浮生突然想起那个锦衣汉子。   *   锦衣汉子站在高处,眺望被熊熊大火包围着的客栈,扭头看向身旁那人。   “二公子,真的要把所有人都烧死?”   一旁那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大汉朝皇后跟人私奔,还怀了孽种,这样的丑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锦衣汉子仍有顾虑,小心试探道:“这事儿丞相知道吗?”   那人侧眸挑他一眼,哼道:“怎么?本公子还做不了主?”   “不,不,您误会了!我是说,她毕竟是丞相的女儿,您的亲妹妹。”   那人微怔,闭上眼,似叹了一口气,幽声道:“我们曹家,更不能有这种丑闻!”   锦衣汉子心头一个寒颤,敛起眸光,道:“关羽也在这客栈之中,他是丞相敬重之人,若是——”   “嗯?”那人缓缓睁开眼,年轻的脸庞被大火照亮,带着残忍的味道,“关羽,一个不知好歹的叛徒,更该死!”   启程   大火已经从外面蔓延进来,客栈里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气,住客门惊叫着往大厅跑,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浮生抬袖遮住鼻孔,在浓烟中摸索着下楼,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往前倒去。浮生心中大呼倒霉,正挣扎着想要扶住一旁的栏杆,突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放开我!不用你管!”浮生伸手捶打着那人的肩膀,却猛然被搂得更紧。   关羽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别闹!小心吸入太多烟!”   湿湿热热的气息扑洒在脸上,显然关二爷与她贴的很近,浮生心里一下子便乱了。   “二爷,你在哪儿?”   是苏泠娇柔的声音,浮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伸手便去推关二爷,嗔道:“你去找你的苏姑娘,我自己可以,不用你管!”   关羽没有说话,只是怕浮生逃开似的,又紧了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   浮生气不过,这算是什么?一边与别人不清不楚,一边又来惹她,她叶浮生才不是这么犯贱的人!   “放开我!”浮生的声音里已带了怒气。   关羽只是不肯松手。   浮生大怒,情急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他的手臂便咬了下去。鲜红的血液霎时浸湿衣袖,染红了一大片。为了让关二爷松手,浮生这一口下去,着实用了全力,丝毫都没留情。   关羽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强忍住臂膀上的疼痛,依旧揽着浮生不肯放手。   浮生明显感觉到关羽的胳膊颤了颤,她的心便也跟着颤了颤,她茫然松开口,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大概察觉到浮生的异样,关羽怔了怔,然后抬起一只手,为浮生遮住口鼻,沉沉说了一声‘对不起’。巨大的挫败感袭来,压得关羽有些喘不过气,可能真的是他做错了,他不想让浮生难过的,当年许都初见之时,她是那么快乐的一个人。   浮生听着关羽低沉的嗓音,缓缓闭上眼,突然觉得好累,于是脑袋往他肩上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浓烟中火光一闪,有燃烧着的柱子咆哮着向这边倒来,顷刻便到了跟前。来不及多想,关羽抬臂一挡,只听‘呲拉’一声响,那柱子被撞飞到一旁,立刻便有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   关羽急忙打开披风,见浮生好端端窝在他怀里,放了心,这才感觉到胳膊上那难以忍受的灼痛感。   *   浮生悠悠醒转,看一眼头顶的纱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你可算是醒了!”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浮生转眸,见苏泠抱臂立在一旁,目光里全是不耐烦。浮生被这目光盯得十分不爽,干脆闭上眼,就当没听见。   苏泠一跺脚,怒道:“你还摆起谱儿来了,若不是二爷吩咐,我才不管你呢!”   浮生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没让你管!”   苏泠一听,更加生气,挽起袖口叉腰嗔道:“我说,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二爷——”   他?浮生心头一紧,蹙起眉,等着苏泠接着说下去。   苏泠目光转了转,打住这个话头,转而说道:“我警告你,你呀,趁早别打二爷的主意。二爷这辈子注定是我的人。我与二爷青梅竹马,从小便在一起长大,你才认识他多久,怎么能比得上我与他的感情深厚?”   浮生勾唇冷笑,翻过身对着里侧,懒得与她做这无谓的口舌之争。苏泠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那日关二爷舍弃她而去救苏泠,她就已经心中有数,不过,她一向有自知之明,犯不着被人这么反复的提醒!   苏泠见浮生不理她,气得不轻,道:“你还不理我?好啊,本姑娘还不伺候了呢!”说着,复看一眼浮生,气呼呼地甩袖而去。   *   浮生背了包袱出门,看一眼坐在桃花树顶上的苏泠,转身毅然往外走去。   “喂!”苏泠急忙跳下来,伸开手臂拦住浮生去路,道:“你去哪儿?你不能走!”   浮生挑眉看她,淡笑道:“你不是讨厌我吗?”   “是讨厌你!”苏泠冷哼一声,翻个白眼儿,“可二爷让我照顾你,他还没回来,你若是走了,我怎么跟他交差?”   “你就说是我自己非要走的,你拦不住不就行了!”   苏泠不以为然,嫌弃道:“你又不会武功,凭我的本事,怎么可能拦不住你?!”   浮生无语,于是随口敷衍一句,道:“你可以说我是趁你不注意,偷偷溜走的。”   苏泠认真的思考片刻,似是十分满意这个理由,于是点点头,道:“你走吧!”   浮生正要转身,却听苏泠又缓缓开口,道:“其实你也可以留下来,我给你一个同我公平竞争的机会!”   公平竞争的机会?   浮生摇头轻笑,第一次觉得这个苏泠其实也有挺单纯的一面儿。   “我要走,绝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关二爷!”如果一个男人始终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么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徒增烦恼。   她叶浮生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而是关二爷心中那不知所谓的重重顾虑。   苏泠挑起眉梢,略有所思。   浮生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   马蹄声疾,在河岸上停下。   浮生回头,见关羽跳下马,目光慌乱地在人群中搜寻一番,最后落在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浮生凝眸浅笑。   关羽牵马走上前,沉声道:“真的要走?”   浮生点头。   关羽心口一沉,知道她去意已决。   “什么时候回来?”   浮生笑笑,没有吱声。   关羽眉心一蹙,猛然攥住她的手,道:“不要走——”   浮生轻笑摇头,默默抽回双手,转身向大船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退了回来。关羽以为她改变了主意,眼中似有惊喜,却见浮生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赤兔马的脑袋。   赤兔马长啸一声,抖一抖脖子上的鬃毛,伸出脑袋在浮生肩上蹭了蹭。   浮生心头一酸,眼角便红了。   关羽扳过她的肩膀,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还是跟我回江夏吧!”   浮生摇头,泪水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   关羽从袖口摸出那把珠玉匕首,塞到浮生手里,浮生愣了愣,终是没有拒绝。她张开嘴,想跟关二爷说句什么,终是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向大船走去。   身后传来关羽的声音,“我跟苏姑娘——”   浮生顿了顿,没有转身,只是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她全都明白。   “不是你想的那样——”关二爷抬眸看着浮生快步进了船舱,声音悄然低了下来。   船家收起船锚,大船缓缓离岸。   浮生挨着窗子坐下,转眸见关二爷依然牵马立在岸边,孤零零的身影异常萧条落寞,心头不由狠狠痛了一下。   “若是想回来,只需捎封信过来,我亲自去接你!”   关二爷暗哑的声音贴着水面幽幽传来,浮生放下帘子,默默依靠在窗前,闭上眼听着‘哗哗’的拨水声,只觉心里一下子空了起来。   *   船行了两日,也不知到了哪里。   为了方便,浮生此行穿的是男装,她将墨发高高挽起,俨然一位倜傥风流的翩翩佳公子。   入夜时分,船上挂起了灯笼。船家控制了船行的速度,准备过了前方不远处的关卡,便泊岸停船。   船只在关卡处被拦了下来,大家以为这次也会像之前一样,只是被官差盘问两声,便可以顺利过关。   可船家在卡口处待了半天,依旧不见回来,船上众人感觉不对劲儿,都纷纷出舱,走到甲板上来。   岸上灯火晃了晃,有人提着灯笼上来,走近一些,众人才发现不是船家,并且也不只一人。这些来人提着兵器,身着软甲,俨然官兵打扮。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有些不对劲儿,却不知道是何事。   领头那人打量一眼大船,抬手喝道:“将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船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悉数被这群人抓起来,带上了岸。   船客中有人质疑,“我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我们,我们都只是些寻常的百姓!”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这些官兵只是机械似地押着他们上前,驾轻就熟,根本没有要解释甚至答理他们的意思。   浮生只觉事情很不对劲儿,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按照常理,如果他们中有人犯了事儿,被抓上来盘查,直接在岸上不就行了,不至于一直将他们往远处送。   反正走了很久,一行人才停下来。   浮生放眼一瞧,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排排帐篷,一堆堆篝火,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   军营?!   大牛哥   他们竟然被带到了军营?!   浮生顿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很快便得到证实,他们的的确确是被抓了壮丁。   玩笑开大发了!这可是买彩票必中的节奏哇!   当浮生躺在营帐中硬梆梆的木板床上睡觉时,她突然特别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就连这次穿越,都不过是一场梦境,只要醒来,她还好好地在上海的家中待着,该咋腐败继续咋腐败。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浮生无精打采地站在营帐外,看着一顶一顶绵延十数里的帐篷,心中一阵绝望:这果然不是做梦。   *   因为浮生瘦瘦巴巴,用胖军曹的话说,就是个‘怂’货,于是便被编到了火头军,负责淘米洗菜等活儿。   浮生十分高兴,好歹不用真枪实弹地去跟人拼命,又有时间策划逃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同时被分在火头军的,还有一个同行的船客。他被分到这儿,是因为总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上战场自然只能是做炮灰的命,军曹十分不喜欢。念他有些蛮力,便送他火头军里做些抗米抗面的粗活儿。   这人名叫大牛,虽然一天到晚总是咳个不停,却待人极好。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对浮生便多了一层照顾,浮生也常常将好吃好喝的偷偷藏起来,留给他。   迷迷糊糊过了七八天,浮生才终于弄清楚,原来他们是被东吴的水军抓的壮丁,而他们屯兵之处名为柴桑,统领他们的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周瑜周公瑾。   浮生简直懵了,这也太狗血了!怎地她前脚还跟着刘皇叔混,后脚一个华丽转身,便跑到孙权的地界上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已经集齐三国君臣,不知可不可以召唤神龙,送她回现代?   大牛显然比浮生淡定的多,人家每天照样好吃好喝,有活儿的时候扛扛麻袋,没活儿的时候便坐在帐篷下,望着天空默默发呆。   大牛其实是个挺沉默的人,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浮生认为那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有病的原因。   浮生几次表示要帮大牛看病,都被他严词拒绝了,他好像很怕别人知道他生病的原因似的。大概是职业病,浮生见他整日咳个不停,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大牛大概对浮生也很无语,不知道他为什么总不肯跟他一起洗澡,扭扭捏捏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当然了,他不知道,浮生就是个娘们儿。   *   这几日,营里到处传言,曹操领兵八十万南下,扬言要荡平东吴。   周瑜已经被召回武昌商议对策,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被拉来做壮丁,也正是东吴为了抵御曹操,不得已而为之。   浮生将听来的八卦告诉大牛,大牛变得愈发沉默起来,咳得也更加厉害。   男女有别,浮生便申请了看管灶房的活儿,每天独自睡在摆放炊具的帐子里。   这天半夜醒来,忽听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浮生连忙爬起身,往外一瞧,原来大牛正弯腰进了帐篷。   “大牛哥!”   大牛听到声音,轻声道:“你睡你的,不用管我,我来喝口水!”   浮生见他声音干哑,脚步虚浮,知道他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忙跳起来倒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   大牛挨着浮生的铺盖坐下,‘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水,抬袖抹一把嘴角,又猛烈地咳嗽几声。   浮生已点燃了油灯,借着火光一瞧,见大牛嘴角竟渗出许多鲜血来,不由大惊。   “大牛哥!”   大牛满不在乎的笑笑,抬手抹去血迹,道:“没事儿,老毛病了!”   浮生愤然指着他,道:“你别骗我了,你这症状,分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大牛一愣,一把捂住浮生的嘴,‘哗啦’抽出一把短刀,抵在浮生颈间,顿了顿,半天没有下手。   浮生吓得魂飞魄散。   良久,大牛终是叹了口气,收回刀,低声道:“你既然看了出来,就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就死定了!”   浮生‘唔唔’几声,连连点头。   大牛松开手,道:“对不起!”   浮生口中说着没事儿,心里却觉得十分憋屈。这大牛的身份也莫名神秘起来,怎地受了伤,还不敢让别人知道?他之前一直不肯让她帮忙看病,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牛扶着柱子起身,捂住胸口咳嗽几声,就要往外边走,手腕却猛然被人抓住。   大牛讶异地转眸,见浮生望着他,郑重其事道:“大牛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将你受伤的事儿告诉别人!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看看,否则等不到别人杀你,你自个儿就先病死了!”   大牛盯着浮生的双眸沉默半天,终于默默点了点头。   浮生松一口气,不由凝眸而笑,两只眼睛笑成了两条弯儿。她帮大牛把了脉,知道伤口在胸部,也没多想,伸手就要去解大牛的衣带。   大牛别扭地别过脸。   浮生一愣,也觉有些不合适,虽说她现在是男装示人,可毕竟不是男人。不对,如果他真的是男人,那将会更加别扭!   大牛自己解开衣带,将半个胸口露出来。   浮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他的胸口处,竟然有一个拳头的伤口,虽然有些地方已经结了痂,可大概因为处理的粗糙,许多地方受了感染,已经化了脓。   难怪他咳得这么厉害!   看这伤口,大概是被钝器所伤,伤的这么严重,对方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   浮生从包袱里摸出医具,帮他清洗了恶脓,洒了些药粉上去,然后包扎好伤口,简单的做了些处理。   因为没有药材,她不能给他熬制汤药,故而只得先做这些简单的处理,心里则盘算着改天去医帐里偷些药来。   大牛系好衣服,突然毫无预兆地抓住浮生的手,使劲儿握了握,道:“好兄弟,谢谢你!”   浮生一阵尴尬,默默抽回手。   大牛一愣,只觉浮生的手细细滑滑,搅得他心里莫名一阵慌乱。   *   正是开饭的点儿,药帐内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浮生溜到帐子边儿,左右看看无人,这才抬手轻轻掀开帘子,麻溜地闪身钻了进去。   浓郁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浮生在盛药的格子前站定,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挑了一些放入随时携带的袋子里。   因为太过于紧张,桌子上散落了一些残渣,浮生抬袖将那些残渣擦掉,正要转身走人,忽听帐外响起脚步声。   完了,她要是这么出去,指定会被他们给逮个正着。军营里,药草可是珍贵资源,若是被人看到她偷了这么多,还指不定怎么罚她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   浮生慌张地转过头,四处看了看,来不及多想,便踩着桌面笨拙地爬到药柜上方,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贴在阴影里。   两个军医交谈着走进来,在一旁坐下,你来我往地商量着事情。   浮生在上面急了一头汗,恨不得这二人赶快出去,可这二人偏偏越聊越有瘾,聊得浮生腿都抽筋儿了,才一前一后出了药帐。   听到脚步声走远,浮生小心翼翼地探脚踩在桌面上,往药柜下下。   脚下突然一空。   “妈呀!”浮生压抑地尖叫一声,整个人仰面摔在地上,摔得她龇牙咧嘴,半天没有动弹。   *   大牛见浮生一瘸一拐进了帐子,头上一块乌紫,膝盖上的衣服也磨破了几块,奇道:“你怎么了?”   浮生疼得双眼泛着泪花,道:“我去帮你取了点儿药回来!”   大牛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大包东西,明白过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合着浮生弄得浑身是伤,原来竟是为了他。   “谁让你给我偷药了?我不需要!”   浮生挪到椅子上坐下,捏着袖口按在嘴角止痛,道:“我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你不要也得要!”说着,扶着腰起身,就要去取砂锅熬药。大牛这病拖得已经太久,早些吃药,就可以早点儿好,以免留下病根儿。   大牛心疼地瞪一眼浮生,一把将她摁在椅子里,嗔道:“行了,我来熬!”   浮生浑身都疼的厉害,于是也不推辞,只在旁边做些口头的指导。   大牛按照浮生的指导,将适当分量的药材加入砂锅里,盖上锅盖儿,开始小火煎制。   浮生望着他认真的样子,一瞬间有些怔忡,他的侧颜和眉心蹙起的弧度,竟然像极了关二爷。   大牛一回头,见浮生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奇道:“怎么了?”   浮生一个机灵,宛若做坏事被人抓了现行一般,忙不好意思地顾左右而言它。   军营不太平   大牛的伤口渐渐愈合,肺部的感染也已经没什么大碍,他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往精神很多,重要的是,也不咳嗽了。   浮生正蹲在江边玩水,旁边放着一篮子刚洗好的青菜。   大概天气太热,浮生挽起袖子,撩水往脸上泼了一些,还嫌不过瘾,干脆脱掉鞋子,挽起裤腿,将双脚也搁在冷水里去。   旁边的光线暗了暗,一个修长的身影倒映在水中。   浮生回过头,见大牛默默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笑道:“阿牛哥,今天的活儿都干完了?”   大牛‘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浮生从水里走出来,在旁边坐下,晾干脚,重新穿好鞋。   “阿牛哥,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不得寒,记得这几日不要多碰冷水!”   大牛又是‘嗯’了一声。   浮生见他木头一般,不由摇头轻笑,起身抱起菜篮子。   大牛亦起身,夺过篮子道:“我帮你!”   浮生也不推辞,两人并肩往灶上走去。   到了灶上,见不是开饭的点儿,竟然聚了不少的兵卒,不由觉得奇怪。   浮生转眸去看大牛,见他放下竹篮,脸上的神色一霎时凝重起来。   那些兵卒看到浮生与大牛靠近,急忙蜂涌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一人指着浮生道:“就是这个姓叶的,偷了药帐里的药材!”   浮生大惊,原来是东窗事发!   “把他给我抓起来!”   浮生一个激灵,下意识躲到大牛身后。   大牛抬臂拦住那些人,道:“那些药都是我偷的,带我走好了!”   浮生一惊,正要说话,却被大牛的眼神逼退。大牛低头凑到浮生耳边,轻声道:“去找鲁肃!”   “好,敢作敢当,佩服!”那些兵卒凑上来,麻溜地儿将大牛绑起来带走了。   浮生孤零零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愣愣看着一行人走远,心中自责难过许久,忽然想起大牛的话。   鲁肃?这个名字听上去好像有些耳熟。   鲁肃!浮生差点儿跳起来,莫不是那个鲁肃鲁子敬?!   *   浮生一路小跑,往中军帐里奔去。   大概跑过了数十顶帐篷,便是中军大帐,周瑜走后,鲁肃一直代他在这里处理营中事务。   “鲁肃,谁是鲁肃鲁大人!”   顾不上失礼不失礼,浮生一边跑,一边大声吆喝着鲁肃的名字。   前方突然闪出一个身影,浮生跑得太快,那人躲闪不及,一时失去平衡,歪倒在一旁的草堆里。   浮生看他一眼,见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忙说了声‘对不起’,也顾不上多做解释,又往前面的中军帐冲去,边跑边喊:“鲁肃,谁是鲁肃鲁大人!”   “我是!”身后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浮生讶然回头,见刚才被她撞倒的老头,正扶着腰艰难地爬起身。   “是,是您啊?”浮生尴尬地咧咧嘴。   鲁肃瞪他一眼,“还不快点儿扶我起来!”   浮生一愣,忙上前扶他起来,连声说着‘对不起’。   鲁肃抬手整一整歪掉的璞帽,拍掉身上的尘土,没好气地打量一眼浮生,语重心长地叹道:“我说你这孩子,毛毛糙糙干什么?曹操一时半会儿还攻不过来,犯得着吓成这样儿?”   浮生没法解释这件事跟曹操无关,时间紧迫,她只得拽了鲁肃的胳膊,拉着他就往前走,边走边道:“阿牛哥被人带走了,他让我来找你!”   “哪个阿牛哥?”鲁肃的胳膊被浮生抓的很紧,只得任由她带着走,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浮生急道:“就是灶头军里的阿牛哥!”   鲁肃转眸思道:“他长什么样?”   浮生边跑边将大牛的长相描述了一遍。   鲁肃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顿了顿,突然加快脚步,抢先向前奔去,快得差点儿连浮生都有些跟不上了。   *   “跪下!”几个小卒将大牛押入一顶帐子里,压着他的肩膀,想要迫使他跪下,可惜大牛力气很大,他们没有得逞。   大牛抬眸盯着负手立在地图前的那人,勾唇冷笑,目光里尽是轻蔑。   “不用了!”地图前的那人淡淡出声,悠然转过身,打量着大牛,道:“自打药帐里丢了伤药,我就猜到是你,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中了我一锤都没死,也算是命大了!”   大牛甩开困住他的兵卒,悠闲地整理起衣衫,幽幽道:“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那人摇头轻笑,“失望是有,不过没关系,你不是依然落到了我的手中!”   大牛紧蹙起眉心,一口啐在那人脸上,骂道:“敬晖,我当初看在你颇有些能耐的份儿上,升你做我的副手,不成想你竟是个狼子野心之人,竟然想要害我!我真是瞎了眼,信错了人!”   敬晖抬袖抹一把脸,骤然变了脸色,勾唇冷笑道:“晚了!”   大牛见成功激怒敬晖,不由便乐了,于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不慌不忙道:“对付你这种小人,永远不会晚!”   敬晖大怒,‘哗啦’一声拎起流星锤。   大牛看一眼流星锤,轻笑着向敬晖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儿,那意思大概是:果然毛毛糙糙,上不得台面!   “将军——”   有小卒跑进来,附在敬晖耳边小声‘嘀咕’一句,敬晖顿时恢复理智,默默放下流星锤。   大牛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由笑道:“莫不是子敬来了?”   敬晖唇角一勾,听着帐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凝眸笑道,“正是!”   *   帐帘被人挑开,浮生拽着鲁肃便往帐内冲,鲁肃一个没站稳,差点儿又摔一脚。   敬晖连忙上前,扶住鲁肃,恭敬道:“原来是鲁大人,鲁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鲁肃站直身子,‘呵呵’笑道:“没空儿,我是被这小伙子硬拉过来的,说是来找他的阿牛哥。我说敬将军,你这里到底有没有他的阿牛哥?有就赶紧还给他!”   浮生一脸黑线,这鲁肃好歹一把年纪,怎地说起话来如此不靠谱。   “阿牛哥?”敬晖一愣,继而朗声笑道:“这里并没有什么阿牛哥,鲁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自己搜!”   鲁肃眉眼含笑,默默打量着帐内。这帐内布置简单,放眼望去,几乎一览无余,根本不可能藏得下人。   浮生不死心,干脆挽起袖子四处翻找。衣柜,帷幔,她通通翻看了一遍,就连床板底下都掀开瞅了瞅,没有大牛。浮生又急又气,指着敬晖嚷道:“你到底把阿牛哥藏哪儿去了?”   敬晖耸肩表示遗憾,“敬某说了这里没有什么阿牛哥,你们却偏不信!人根本不在我这儿,你们就算把这里掀个底朝天,也绝对找不出来!”   鲁肃见气氛不对,忙打起哈哈,笑道:“许是的确不在将军这里,我们两个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说着,跟敬晖打个招呼,扯住浮生的胳膊便往外拉。   “唉?喂!你干嘛?”   这老头儿力气还挺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浮生拉出了帐子。   浮生一跺脚,急道:“您这是干嘛,之前那人明明说的是这里,绝对不会有错!”她就不明白了,阿牛哥怎么会让她来找这个鲁肃,唯唯诺诺的,哪里像是个能办事儿的人!   真是急死人了!   “嘘——”鲁肃将浮生拉到偏僻处,压低声音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就算你阿牛哥真的在敬晖手上,可你手上没证据,他也不承认,你能有什么辙?如果执意坚持,万一激怒敬晖,只会让阿牛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浮生被一语点醒,冷静下来,鲁肃说的有道理,这种情况下,她的确不能自乱阵脚。   可大牛明明被带来了这里,怎么可能片刻的功夫便被人给转移了?难道大白天见鬼了不成?又或者如今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浮生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   一股清幽的香味袅袅传来,浮生目光微愕,激动地转向鲁肃道:“大人闻到没有?”   鲁肃重重吸入一口气,一无所获,疑惑道:“什么?”   浮生双眸亮了起来,心底也悄悄生出一丝希望,道:“是凝神安眠的药包,我前两天缝好送给大牛哥的,他一直佩戴在身上!”   “你确定?”鲁肃又认真吸了一口气,似乎也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香味儿。   “当然确定,虽然这香味儿清淡,一般人只道是花香,可我却一闻便能认得出来,这绝对是我配制的药方。”   鲁肃摸一把发白的长须,思道:“这么说——”   浮生迫不及待地点头,“阿牛哥一定还在帐内!”   “可方才我们已经看过了,这里面不可能藏得下人!”   浮生坚持,“不,一定是刚才有漏查的地方,我们再进去找找——”   说着,就要往帐内跑,被鲁肃一把抓住,“不要冲动!”   浮生回眸,急道:“大人这是什么话?阿牛哥现在十分危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鲁肃无奈地摇头,叹道:“找啊,怎么不找!只是找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听我的,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去调一队兵马过来,好好搜搜这个地方!”   浮生感激地望一眼鲁肃,忙急声催促,“大人快去!”   一群不省油的灯   鲁肃匆匆而去,果然不一会儿便带了一队人马过来,迅速将敬晖的军帐围了起来。   敬晖的亲信眼见军帐被围,也纷纷提了兵器涌来,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的气势。   一个姓虞的参将凑上来,怒声质问道:“鲁大人这是为何?”   鲁肃好脾气地笑笑,笑声中却分明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做什么,恐怕还轮不到虞将军插嘴!”   虞参将面色一沉,“大人可以瞧不起末将,但不可以瞧不起敬将军,大人若是想做任何对敬将军不利之事,需得踏着末将的尸体过去!”   鲁肃轻笑摇头,缓缓伸出手,立刻有人递了东西在他手里。众人见了,脸色皆是一变,气势不由弱了下来。   “这是大都督兵符,他回武昌之前,将柴桑所有军务全权交给老夫处理,我想各位不是不知道吧!”   虞参将重重地叹一口气,仍是不甘心,“敬将军犯了什么罪,鲁大人这么大张旗鼓地针对他?”   “虞将军误会了!”鲁肃脸上仍挂着和蔼的笑,但在浮生看来,却分明藏了老奸巨猾的意味儿在里边。   果然能混到他这个位置,绝对不会是吃素的!   鲁肃‘笑里藏刀’,虞参将不肯让行,双方一时僵持起来。   帐中突然传来一阵朗笑,敬晖掀帘而出,凝眸扫一眼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马,抬手按下虞参将手里的长剑,笑道:“各位这是做什么?鲁大人既然想搜,就请自便,敬某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虞参将急道:“可是——”   敬晖抬臂拦下虞参将,摊开手,笑道:“鲁大人请!”   “敬将军果然爽快!”鲁肃拱拱手,突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搜!”   *   鲁肃带来的人鱼贯而入,仔细搜了好一阵子,仍是一无所获。   敬晖抱臂而立,面色悄然沉了下来,道:“怎么样?鲁大人要不要连我的身上也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鲁肃轻笑摇手,“将军说笑了——”   浮生眼看形势不对,急得一把扯住鲁肃的衣袖,道:“请大人让我进去看一看!”   鲁肃本来不想再与敬晖冲突,见浮生坚持,只好点了点头。   浮生进了帐内,果然觉得药香越来越浓,四下打量一圈儿,显然触目所及之处,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但地面上面没有,不代表地下也没有!   浮生抱臂凝思片刻,目光悄然落在矮桌之下,只觉有一片地面似乎比别处暗淡一些,心头起疑,便缓步向那边儿走去,完了不忘回头瞥一眼敬晖。   敬晖的目光明显闪过一丝慌乱,正被浮生看在眼中,浮生心头便又多了几分肯定,于是屈膝蹲下来,抬指在地面上一通敲打,不由眼睛一亮,中间那块声音沉闷,里面明显是空的。   浮生伸手拨开上面的土,底下赫然露出一块木板,她伸手正要去掀那块木板,突听‘唰’的一声,急忙回眸,原来敬晖的剑竟架在了鲁肃的脖颈间。   敬晖的目光里闪烁着阴狠的光,“我本不想同大人为敌,可是大人偏偏要逼我这么做!”   “看来那地下果然藏着大牛,敬晖,如果大牛是个普通人,你绝对不至于这么对他,他的身份,现在可以揭晓了吧?”   鲁肃虽然被利刃架在了脖颈间,却仍不慌不忙地谈笑自若,这份从容和胆识着实令人倾佩。   “少废话,带我出去!”敬晖劫持了鲁肃,就往帐外退,兵士们跟上去,却碍于鲁肃在他手上,不敢妄动。   “虞参将,帮我断后!”   虞参将见敬晖突然翻脸,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此时见敬晖让他断后,便‘嗯’了一声,绷着脸上前。   “虞——”   敬晖一句虞参将没出口,却觉胸口一痛,纳闷儿地低下头去瞧,立刻惊恐地睁大了眼,只见胸口已被长剑刺穿了一个大窟窿,正淙淙往外渗着鲜血,瞬间便染红了一大片。   “你——”长剑‘哗啦’掉落在地上,敬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虞参将,眼中全是愤怒和难以置信。   虞参将不忍看他如此,只得别过脸去。   ‘噗通’一声,敬晖仰面倒在地上,挣扎两下,便停止了动弹,双眸却还愤怒地瞪着。   虞参将目光复杂地看着手中的长剑,突然长叹一声,一把将那把长剑摔在地上,转身大步向远处走出。   鲁肃朝他伸出手,急道:“虞将军要去哪里?”   虞参将头也未回,道:“敬将军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末将如今亲手杀了他,已无颜面继续待在营中!”   鲁肃凑上前,抬手拍一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道:“你说敬将军对你有知遇之恩,那么吕将军呢?当年可是他将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恩情吗?”   “可是吕将军——”虞参将摇头,仰天长叹一声,吕将军已经去世,他纵然有心报恩,也无人可报了。   “虞参将!”一个沉沉的声音响起。   虞参将身形一滞,讶然回眸,看到了从鲁肃身后缓步走来的大牛。   他猛地眨眨眼,愣了半天,堂堂九尺汉子,眼中竟霎时蓄满了泪水,他上前一步,‘噗通’跪下,激动道:“吕将军!”   大牛扶他起来,轻声道:“好兄弟,留下来吧!”   虞参将看一眼敬晖的尸体,恍然大悟,惊道:“敬将军他对你——”   大牛默默点头,道:“我知道你跟他不是一样的人,你可是我们东吴难得的猛将,少了你,如何对抗曹操八十万大军!”说着,弯腰捡起长剑,递到虞参将面前。   虞参将目光里闪烁着激动的情绪,顿了顿,终是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   *   鲁肃一脸笑意,走上前拍一拍大牛的肩膀,道:“老夫猜的果然没错,真的是你!其实从敬晖回来开始,我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以你的警觉,怎么可能会被曹军的奸细暗害!”   大牛朗声一笑,道:“子敬兄,别来无恙!”   鲁肃轻笑,一把握住大牛的手,感慨万分,“子明,你受苦了!为什么回来了,却不来找我或者都督?”   大牛笑道:“敬晖觊觎我的左将军之位已久,我知道他有贼心,没贼胆,却不承想他竟真的对我下手。可惜空口无凭,我便想埋伏下来,找到证据再说。没想到他沉不住气,倒先把自个儿给暴露了!”   鲁肃摇头叹息,“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鲁肃与大牛互诉别后情形,忽然想起浮生,于是转眸去瞧,见四处已没了她的身影,不由一愣,继而摇头轻笑。   *   “怎么会是他?一点儿都没想到!”   浮生摆弄着手指头,边走边絮絮叨叨地嘀咕个不停。   吕将军,子明,吕子明,不正是孙权帐下那个骁勇善战,有智有谋的吕蒙,吕将军?!   “不可能会是他,怎么会这么巧,偏偏遇到的是他?”   不行,她得赶快逃走,真是要命,她竟然救了吕蒙,那个历史上‘白衣渡江’,害死关将军的吕蒙!害死关将军的人,那就是她的仇人!   难道明明之中,真的自有定数?难道她这次穿越,并非偶然,而是早已被纳入了宿命的范畴?   可如果早知他是吕蒙,她又该怎么做?难道就冷眼旁观,看着他自生自灭?   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期间种种,一霎时浮现在脑海里。   “啊——”浮生双手胡乱地挠一把脑袋,感觉简直要被自己逼疯了。她突然意识到,就算不是因为医生的天职,她也不忍眼睁睁看着吕蒙被害死。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闯的祸,含着泪也要想出办法去弥补!   在吕蒙饭菜里下毒?趁他睡觉的时候给他一刀?制造一场随便什么意外?   浮生想了一千种除掉吕蒙的办法,却没有一样觉得满意,不行啊,不行,她下不去手!   算了,算了,还是想其它的办法。   不如这样,学郭襄那样,也让吕蒙提三个条件?将来万一他和关将军狭路相逢,可以用得上。   反正自己救了他,他总得有点儿表示。   *   “叶兄弟!”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浮生‘妈呀’一声,一抬头,见吕蒙正抱臂立在前方,显然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不由一阵惊慌。   我去,方才她的喃喃自语,吕大将军没听到吧?   可看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大概是,没听到吧?   “好兄弟!”吕蒙大步而来,抬手在浮生胸前捶了一下。   浮生霎时石化般愣住。   吕蒙也吃了一惊,愣了愣,像是为了确认一般,下意识又往浮生胸口捶了一拳。   若是男人,胸前的肌肉就算再健壮,也不至于健壮成这个样子!   “你,你——”吕蒙一霎时懵了。   浮生顾不上被人什么两次的尴尬,左右看看无人,忙跺脚急道:“别,别说出来。”   吕蒙瞪大了眼,看浮生一脸娇羞的神色,这回铁定不会有错了!   我们成亲!   是夜,吕大将军躺在矮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这么瞪着眼,盯着帐子顶部盯了一夜。   难怪她一副瘦瘦弱弱的样子,难怪她的肤色那么白,手那么软,难怪她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难怪她举手投足间娘里娘气!   吕大将军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哀嚎一声,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怪不得看她吃力地拎重物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去帮她;怪不得看她微笑的时候,就会觉得心情很好;怪不得每次她靠近的时候,自己的心会莫名跳得很快。   可是她怎么会是个女人!   吕大将军一把掀开被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   第二天一早,吕大将军便‘来势汹汹’地冲进浮生的帐子,一把将她从被窝里拎出来,劈头盖脸道:“我们成亲!”   “成亲?”浮生揉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重复一句。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笑道:“这么一大早的,将军开什么玩笑!我很困啊,再睡一会儿,将军回去吧!”   说着,双眼一闭,整个人就要往铺子上倒。   吕蒙一把拉住她,急道:“我是认真的!”   浮生转眸看他,眨眨眼,“我说将军,您这话从何说起?”   “我得对你负责!”吕蒙神色严肃,没有一点儿玩笑的意思。   想起昨日的情形,浮生一个机灵,登时清醒过来,连忙摇手,“不,不,不需要将军负责!”   吕蒙凝眸,一把抓住浮生的手腕,盯着她,郑重其事道:“不,我一定要负责,我这就去找鲁大人,让他为我们保媒!”说着,扭头就走。   浮生忙伸手去抓,却没够着,整个人反倒跌在地上,也顾不上疼,忙伸手抱住吕蒙的大腿,喊道:“不成,绝对不成!将军千万不要冲动,咱俩八字不相合!”   吕蒙一愣,回眸看着浮生,不记得何时对她提到过自己的生辰八字。   “可是,你救了我!”   浮生眼前一黑,什么?这也算是理由!天啦噜,怎地救了人就得嫁给他?那以后她必须改行,再也不做大夫了!   “将军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真的不用这么客气!”浮生‘嘿嘿’‘嘿嘿’地讪笑,心底却在一口一口地狂吐着血。   吕蒙蹙眉,“我主意已定!”说着,转头还是要去找鲁肃。   浮生急忙将他的大腿抱得更紧,“将军!我真的不能和你成亲!”   吕蒙奇道:“为什么?我家世,相貌,品性,哪一点儿不称你意?”   浮生咧咧嘴,呵呵,如果真的要有什么不太称意的地方,那就是‘情商’了,将军啊,您这情商实在有点儿感人啊!   浮生不由想起了大明湖畔的曹丞相,大将军和曹丞相上辈子不会是亲戚吧!   “将军!其实浮生……浮生是天煞孤星,特别克夫!”   心好累,这桃花太旺,原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吕蒙顿了顿,认真道:“我命硬,但‘克’无妨!”   浮生欲哭无泪,“将军,实话告诉您吧,浮生已经有心上人了!”   这话好像终于起了点儿作用,吕蒙皱眉,单膝蹲下来,双眸审视着浮生的眼睛,道:“是谁?可是比我优秀?”   浮生一个机灵,“这,这个没法比——”她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能跟谁比?   吕蒙闻言沉默半天,突然叹口气,一本正经道:“其实你现在的处境,完全是被我给害的!”   “嗯?”浮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个人现在怎么回事儿?老是一惊一乍的。   吕蒙凝眸,“那天的船本不会经过柴桑口,是我逼船家往这里开的!”   什么?!   浮生差点儿跳将起来,原来她被困在这里,竟是被吕蒙给害的!   也就是说,如果当初不是他,她现在正好端端地待在药王谷,吃着火锅唱着歌了!   浮生瞬间觉得好乱,这剧情,都足够拍一部八十多集的长篇电视连续剧了。   她这回可真是被吭惨了,要不是吕大将军强行让大船经过柴桑,她也就不必纠结于‘救了他好不好’这个问题上了!   算了,如果这是老天爷给她安排的使命,那她反正也完成了。现在吕蒙这个样子,她无论如何不能继续安心地在这东吴的地界上待下去了。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说将军,您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只需送浮生回家便可!”   吕蒙一听浮生打了开溜的心思,脸色便稍稍沉了下来,道:“现在局势混乱,你一个人上路,很不安全,还是留下。”   浮生想要争辩两句,却被吕蒙固执地抬手拦住,浮生一句话噎在喉咙里,不由‘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怎地这人前两天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才刚刚翻身做主人,就滥用起职权来凭什么不让她离开?她招谁惹谁了?   这真的是大牛哥?跟她的大牛哥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这根本是一只腹黑的狐狸!   吕蒙见浮生一脸‘忧伤’,不由凝眸看着她,认真地强调一遍,“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浮生咧开嘴,“请问,我有的选吗?”   吕蒙更加认真地摇头,“没有!”   浮生想了想,“那将军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才愿意留下,否则我想尽办法也要逃走!”   吕蒙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说说看?”   浮生数起手指。   “第一,待局势稳定之后,我什么时候想走,你都不能拦着!”   “好!”心里却道:如果你那时候还想走的话。   “第二,不准再提什么负责不负责的话!”   “好!”反正时机还未成熟,一旦时机成熟,什么还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第三,第三先存着,等以后用得着的时候,再告诉你!”   吕蒙想也未想,一口答应下来,倒是令浮生颇有些措手不及。   浮生在心底乐开了花,但愿她真的要用之时,他也能像现在这般爽快。   *   为了不让浮生再同这些男人们混在一起,吕蒙特地求鲁肃将浮生介绍在了小乔身边。小乔与浮生一见如故,对她极是照顾,浮生也很喜欢她。   小乔自打与周瑜成亲之后,便一直陪着他在柴桑训练水军。她此时才三十不到,肤如凝脂,明眸善睐,不但形容美貌,最重要的是身上那股子温暖优雅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浑然天成,不事雕琢。   特别是她的眼角,时时挂着恬淡的笑意,似乎对生活十分满意,从来没有太多的奢求。   这样的女人,恐怕没有人会不喜欢,可惜如此美好的女子,偏偏得不到老天爷更多的眷顾。想起日后种种,也算一世凄凉。不过,万幸当下还是她夫妇夫唱妇随,恩爱有加之时。   周瑜是三日之后从武昌回来的。   浮生见到他,是在小乔准备家宴之上,也算不得家宴,因为还请了鲁肃,吕蒙等一干文臣武将。   这周瑜的确是风度翩翩佳公子一枚,大概是年纪轻轻,便扛了这么重的担子,故而脸上时时带着思虑,不苟言笑。   他将孙权的指示给众人传达一遍,又问了柴桑这些日子的情况。   鲁肃将吕蒙回归的始末讲给他听,他一直蹙着眉,懊恼地连连叹气,“是周瑜疏忽了,我该早些发现敬晖这个畜生狼子野心!”说着,起来走到吕蒙身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子明受苦了!”   “都督放心,吕蒙这不好好的嘛!”   两人寒暄几句,话题又扯到了浮生身上,吕蒙将浮生搭救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浮生早已穿回了女装,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的气质,在这男人扎堆的军营里,倒是吸引了不少倾慕的目光。   她听了吕蒙的话,一阵心虚,只觉这里边儿添油加醋的成分太多。其实某种意义上讲,她想救的只是阿牛哥而已,当然,这话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周瑜端着酒碗来敬浮生,少不得几句感激赞美的话,浮生呵呵,呵呵地傻笑,只想赶紧应付完,回去好好睡一觉。   又有几个人过来敬酒,小乔都体贴地替浮生挡了去。   浮生酒足饭饱,摸一把塞得浑圆的肚皮,心满意足地打个哈欠,一不留神动静太大,惊动了在场诸位,都将好奇的目光转来。   浮生咧开嘴,一阵尴尬,直想催眠这些人,告诉他们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可毕竟不是幻觉。   小乔见浮生困了,忙打个圆场,也和她一起退了出来。   离了前厅,浮生立刻又精神起来,小乔摇头轻笑,知道她没吃饱,又命丫鬟准备了些饭食上来,与她一起又用了些。   小乔与浮生聊一些吴地的风土人情,浮生正听得有趣,忽然有丫鬟进来,说是都督吩咐,有客人从江夏过来,让小乔撤了方才的家宴,再重新张罗一桌酒席。   浮生听说是江夏来的人,立刻捂着肚子叫疼。小乔本欲请浮生帮忙布置,却见她身子不舒服,立刻便要帮她请大夫。浮生急忙收住浮夸的演技,推辞自己只是吃了生冷的东西,胃不舒服,并无大碍。   小乔将信将疑,吩咐丫鬟送浮生回房休息,便立刻往前厅招呼去了。   又见孔明   回到房间,浮生糊弄几句,打发了送她回来的小丫鬟,便立马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门麻溜地溜了出去。   鲁肃热情地引着江夏来的使臣,沿着青石小道,一路往前厅走来。   浮生踩着木梯,趴在墙上,翘首望去,只见一排细柳影影绰绰遮住了使臣的身影,看不真切。   使臣提衣上了台阶,与鲁肃谈笑风生。浮生见那人羽扇纶巾,白衣飘飘,一副睥睨天下的自信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果然是诸葛孔明!   浮生远远看着,啧啧赞叹。不得不承认,这高颜值的确为诸葛亮加了不少分,关键人家穿衣服也真是好看,绝对属于看起来瘦瘦,摸起来有肉那种模特身材。不说别的,只这一点儿,就足以倾倒一片,无论男女。   当然了,男的可能嫉妒的成分多一些。   以上只是小意思,且看人家诸葛先生的拿手绝招儿:特别能‘装逼’。   气场什么的,无外乎一个‘装’字。在这方面,孔明绝对属于装的好的那种,虽然浮生没有亲眼见识过他神一般的智慧和辩才,可光就此人周身洋溢的气场来说,就足以对对手的心理产生一种压倒性的优势。   他会出现在东吴的地界,毫无疑问,自然是为结盟之事。看来,孙刘联合抗曹的局面应该不远了。   “浮生!”   脚下冷不丁传来一个讶异的男声。   浮生做贼心虚,登时吓得一个寒颤,身子失去平衡,整个人便仰面向后倒去。   “妈呀——”瞬间的失重让浮生吓得瞪大了双眼。   墙下那人反应够快,眼见浮生以极其‘优雅’的姿势从天而降,立刻足下一点,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接住浮生,然后缓缓落了下来。   直到那人在地面上站稳,浮生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紧紧搂着人家的脖子,脸上一热,一把挣扎着跳下来,尴尬道:“阿……阿牛……吕将军!”   吕蒙挑起眉梢,笑道:“你若是喜欢,依然可以见我阿牛哥!”   “不不不,将军说笑了。”浮生连连摆手,以前叫他阿牛,是因为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个路人甲,如今人家贵为将军,再阿牛,阿牛的叫,总觉得一下子就降低了人家的身份,关键是,好像还拉低了人家的智商!   “其实,你也可以唤我子明!”吕蒙耸肩,反正早晚都要适应。   浮生脸色又窘了几分,“将军就别捉弄我了!”   吕蒙摇头淡笑,“好吧,随你喜欢,不过,为何要去爬墙?”   浮生嘴角一歪,“看……看风景!”   吕蒙一脸不信,却也没有深究的想法,只柔声说道:“刘备派来了使臣,我须过去见一见,墙头上太危险,不要再爬那么高!”   浮生忙抬起两指,一本正经道:“坚决不敢了!”   吕蒙看一眼木梯,不大放心,为保险起见,干脆吩咐下人给搬走了。   浮生欲哭无泪,这吕大将军根本就是大学里的教务主任好伐!   *   舌战群儒的场面浮生没有荣幸见着,只是孙刘联合,却转眼便成了现实。为了表示诚意,诸葛亮也在东吴暂住(被人质)了下来。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浮生却一直躲着诸葛亮,毕竟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人在吴地,那么关二爷自然也瞒不过。苏泠那日的话言犹在耳,既然她已经出来了,何必再去纠缠不清。   人生充满希望,还有很多事值得去做,何必将所有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上去?倒不如潇洒地转身,去做些让自己感觉充实,有存在感的事情。   唉,能回到现代的可能性已经很渺茫,如果注定终老于此,那是得好好计划一下将来了。   *   曹操的大军转眼逼近武昌,暂时驻扎在长江之畔,周瑜调动大军西进,开到赤壁,与曹操隔河对峙。   小乔不舍离开周瑜,于是与大军同往,浮生得此之利,也跟着一道来了赤壁。   刚开始,曹操与孙刘双方还出于彼此试探的阶段。毕竟曹操大军方至,人困马乏,士兵多长于北方,不识水性,而周瑜见曹军人数众多,不知虚实,故而也不敢轻易出兵,双方倒是相安无事很久。   这一日,曹操派了两位荆州旧人前来诈降,被周瑜识破,周瑜将计就计,于是便华丽丽地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效果是达到了,可是却苦了老将军黄盖,五十军仗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差点儿送了性命,到现在还一直昏迷不醒。军医们给他瞧了伤,都道是不大好了。   周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且不说这‘苦肉计’泡了汤,就是因此折了黄老将军,那他就没法向孙权和黄老将军的家人交代。   吕蒙见识过浮生的医术,于是向周瑜力荐浮生。   周瑜虽心中有疑虑,可不忍见黄盖年老又受此大难,于是便应允了。他反复叮嘱浮生,千万不要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人。   为了不再去想关羽,浮生便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治病救人当中去,于是一口答应下来。黄盖之所以昏迷不醒,除了伤势过重,流血过多之外,还有自身体质的原因。   毕竟,他年过六旬,身子骨比不过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再加上伤口化脓,气血流失过多,体内阴盛阳衰,越来越寒。   除了处理外部的伤口,浮生更多的是对黄盖身体内部血气进行用药调理,这调理也颇多讲究,慢了恐怕没有效果,快了,又怕黄盖的身子吃不消,于是边用药边观察,着实忙活了一阵子。   好歹功夫没有白费,黄盖终于苏醒了过来,浮生见他脱离了危险,总算松一口气。   *   这日闲来无事,浮生正沿着江边散步,忽见前方沙汀泊着一条小船,两个人影围着矮桌坐在甲板上,正颇有兴致的对弈。   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雅兴!   浮生心中好奇,悄悄凑近一瞧,须发斑白者乃是鲁肃。而他对面,端坐一人,带着冠帽,白衣如雪,羽扇轻摇,眉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正是诸葛亮。   浮生不由多了一丝八卦心思,于是藏在大石之后,偷听二人的谈话。   只听鲁肃殷勤问道:“不知诸葛先生在营中待得可还习惯?”   诸葛亮抬眸笑盈盈看一眼鲁肃,道:“习惯不习惯又如何,既来之,则安之。”   鲁肃眸光一转,笑道:“为了抗曹大计,先生受苦了!”   诸葛亮摇头,“我这些苦跟黄老将军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鲁肃神色一滞,道:“黄将军扬他人志气,动摇我方军心,也算是罪有应得。”   诸葛亮挑眉而笑,抬眸看一眼鲁肃,道:“大人何需瞒我?如今孙刘联合,理应相互信任,这苦肉计明明用的高明,怎么说是‘扬他人志气,动摇我方军心’?”   鲁肃一愣,看看左右,转而又恢复神态自若的样子,道:“先生既然知道,就请先生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以免前功尽弃!”   诸葛亮但笑不语,抬袖落下一子,道:“大人输了!”   鲁肃忙低眉一瞧,不由抹着长须,‘呵呵’朗笑起来。   浮生暗笑,好一番唇枪舌战,这分明是老奸巨猾碰上了老奸巨猾!不过,这个诸葛亮也真是的,不卖弄会死啊?若是被周瑜知道他早看穿了‘苦肉计’,难免惹来一通麻烦。   *   忠心耿耿的鲁肃的确将诸葛亮看穿‘苦肉计’之事告诉了周瑜,周瑜大惊,果然要找诸葛亮的麻烦。   说实话,浮生心里并不希望天下三分,因为天下三分,历史就会按照原来的情节发展,关二爷就会——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她觉得都有必要提醒一下诸葛亮,最好能劝他回江夏去。   *   这日诸葛亮回到帐中,见矮桌上放着一张纸,拿起来一瞧,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周瑜要害你,快逃!   诸葛亮眯起眼睛,嘴角轻轻掠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浮生见诸葛亮一直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不由替他着急,虽然周瑜不至于杀了诸葛亮,但给他点儿颜色看看,那也够他受的。   浮生的提醒完全没有引起诸葛亮的足够重视,人家照样每天乐乐呵呵,没事儿钓钓鱼,散散步,拜访个人儿,到处刷存在感,悠闲的不亦乐乎。   *   这几日,吴营中有关于诸葛亮的风言风语越来越盛,甚至有传言称,周瑜已对他起了杀心。   眼瞅着诸葛亮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浮生打心眼儿里替他着急。   *   午间大伙儿都在休息,外面人不是很多,浮生溜到诸葛亮帐前,看看左右无人,麻溜地儿掀开帘子钻了进去。凑到矮桌前,将手中的信封往上面一压,连忙便往外面退。   忽听一阵朗笑响起,有人掀帘而入,将浮生逮了个正着。   自信?自恋?   “姑娘别来无恙?”   诸葛亮羽扇轻摇,眯起一双修长的凤眸,笑呵呵地同浮生打招呼。   浮生惊得几乎跳将起来,诸葛亮不是出门儿钓鱼去了吗?她明明看着他走远的!   这,这个老狐狸!   原来他要钓的鱼,竟然是她,或者说,是那个偷偷给他送信儿的人?   浮生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也拿不准,诸葛亮对她人在东吴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怎地看到她,这人竟然一点儿都不惊讶?   “我——”信息量太大,浮生一时有点儿懵。她张了张嘴,想要就‘自己为什么会在人家军帐里’这个尴尬的问题做个解释,转而却又放弃了。   想要在诸葛亮面前扯谎,多半是枉费心神。   诸葛亮一眼便已将浮生的心思看穿,于是抬扇一扬,笑道:“不必多说,亮早就猜到姑娘人在吴营。”   果然如此!   浮生登时泄了气,也不想再扯些有的没的做遮掩,毕竟人家诸葛亮的确有些能耐,她若是硬要跟人家斗法,估计最后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军师如何得知?”这里并没有人知道她过去的经历,不至于将她在东吴之事巴巴说给诸葛亮听。更何况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只有寥寥几人,而这寥寥几人,更加不会泄露她的行踪。   诸葛亮轻叹一声,笑容里不由多了几分认真,道:“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关将军担心你出事,便亲自去了趟药王谷,可那里冷冷清清,一个人没有,便猜到你出了事儿,于是到处寻找你的下落,最后在柴桑一带失去线索。”   浮生呶呶嘴,没好气地瞥一眼诸葛亮,道:“我想问的,只是军师如何得知我人在东吴!”至于关二爷如何四处寻找她的情况,她一点儿都不感兴趣。谁让他巴巴去找她的?   这会儿子倒殷勤起来,当初干嘛去了!这种廉价的关心,她叶浮生才不需要!   诸葛亮见浮生如此,不由凝眸轻笑,果然不再提关羽之事。   “姑娘在柴桑一带失去踪迹,而东吴营中便多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这二者连起来想一想,答案不言而喻。不过,也多亏了姑娘在这东吴营中的人气,亮才能偶然得到这些关于你的线索。”   “军师果然神机妙算!”   浮生从嘴角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原来竟是这么简单。也难怪,名气这种事儿,有时候真的挡都挡不住,她不过是凑巧帮军医解决了一些疑难杂症。大伙儿便将她的医术吹上了天,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夸张。   反正现在吴营将士观念一致,就是没有什么病是叶大夫治不了的,于是就连打嗝,眼皮老跳这么事儿都要跑来问过了她才安心。   诸葛亮邀浮生在席子上坐下,挑眉看她,道:“你既然一直躲着我,定然是不想让关将军知道你人在此处,若是我偷偷告诉关将军,你必然会逃走,到时侯找你,只怕更难!”   浮生佩服不已,这诸葛军师简直就是妇女之友,竟将她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军师所言极是!”浮生放了心,诸葛亮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不会将她的下落告诉关二爷了。   诸葛亮笑叹道:“我想姑娘与关二爷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时机一到,自然迎刃而解。”   浮生轻笑,“军师难道连这个都能算得到?那不如帮浮生算算,浮生能活多大年纪!”   诸葛亮无奈地蹙起眉,摇头苦笑。   浮生突然看到矮桌上压着的信封,不由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认真叮嘱道:“这里真的很危险,军师还是早些回去要紧!”   这几天,她可真是替这诸葛军师操碎了心!   诸葛亮眯起双眼,幽幽舒出一口气,道:“多谢姑娘挂念,请姑娘放心,亮在这里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诸葛先生您可千万不要太自信!   诸葛亮轻摇羽扇,笑道:“如果是孔明,一定万无一失!”   浮生眼前一黑,几乎就要崩溃。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看来劝他回江夏,绝对不是容易之事,唉,看来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   为了找到除掉诸葛亮的借口,周瑜给他布置了造箭的任务,诸葛亮草船借箭,将曹操和周瑜皆气得不轻。   黄盖约好了诈降曹操的日子,眼瞅着万事俱备,却只欠东风,于是周瑜便华丽丽的病倒了。   诚如历史所书,诸葛亮果然不舍得放弃这次装~逼的好机会,于是果断要求帮周瑜借东风。他这话一出口,自然在吴营里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有人说他吹牛皮不打草稿,有人说他有意捉弄他家都督,更有人恨不得立刻杀了他泄愤。   倒是周瑜力排众议,答应了他的请求,诸葛亮于是被活生生推到了风头浪尖。   浮生见这诸葛军师照样该干嘛干嘛,不由在心中佩服不已,人家心理素质也真是好,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钓鱼。   “军——”   “嘘——”诸葛亮抬手制止浮生走近,然后用力一扯钓竿儿,好家伙,鱼钩上挂了好大一条鱼。   钓鱼这活儿受心境的影响很大,若是一个人内心浮躁,必然很难钓得上来,可见诸葛亮此时心情悠闲,状态不错。   浮生走近,看着他把鱼从钩子上取下来,放进木桶里,于是好奇地凑到木桶前一瞧,吆喝,收获不小嘛,这里面竟然已有大大小小五六条鱼之多。   诸葛亮笑道:“今晚有鱼汤喝,姑娘也一起来吧!”   浮生长吁一口气,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双肘撑在膝上,手掌托着脸,道:“军师若是想走,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不过不用等到明日,今夜便可!”   浮生恨不能立刻送诸葛亮离开,只要他能离开,孙刘联盟就会出现裂痕,孙权就会考虑是不是一定要跟曹操拼个你死我活,那三国鼎立也许就不存在了,荆州之争就更没什么可能了。   诸葛亮转眸看她,眼角挂着笑意,“姑娘以为亮借不来东风?”   浮生苦笑:东风就在那儿,你借或者不借,它都在那儿。不就懂得点儿气象学知识嘛,了不起啊!   诸葛亮见浮生不说话,勾唇轻笑,潇洒地起身,提起装鱼的木筒,道:“熬好了汤,我叫人给姑娘送过去!”   浮生叹气,目送诸葛亮走远,脑袋不由一阵闷疼,唉,早猜到他不会答应,历史便是历史,仅凭她三言两语,什么也改变不了。   浮生郁郁起身,一回头,只见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眼前,不由一个激灵。   “吕……吕将军……”   吕蒙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浮生心里‘咯噔’一下,想来他定是看到方才她与诸葛亮说话,误会她是刘备派来的奸细,故意混入吴营。   “我——”浮生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将她与关二爷之间种种,也跟吕蒙交代一番。   “你——”吕蒙显然情绪激动,绷着个脸,闷声道:“你是不是看上诸葛亮了?!”   什么?!   浮生身子一晃,只觉天雷滚滚,不由仰头往天上看去。   这哪跟哪儿,原来吕将军生气,不是怀疑她是奸细,而是——   吃了醋?   恶搞也没有这么无厘头吧,浮生表示压力好大,怎么古代也有走霸道总裁风格的,可她叶浮生并不喜欢这个调调儿啊!   真是要命,以前竟然还觉得他跟关二爷相像,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五点零的好视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哎呀,怎么肚子好痛,啊,不行了,我得去上个茅房,回聊!”浮生胡乱编个理由,拔腿就跑,比那兔子跑得都快。   “等一下——”吕蒙抬起手,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见浮生已经在十丈开外了。   *   挨着江岸,搭起了一座临江的高台,这高台共有七个棱角,对应着北斗七星的位置,故而命名为‘七星’。   临近黄昏,江面渐渐起了大雾,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都看不清对面的情况。诸葛亮身着道袍,披头散发,提着宝剑在高台上做法。   只见他时而闭目聆听,时而以剑指天,时而喃喃自语,倒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七位道童分别盘腿坐在七星的位置,闭目默诵经文。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然真的起了风,刚开始很小,慢慢越刮越急,到后来竟吹得枯枝落叶随风飞舞,好不神奇。   周瑜站在江岸,眼瞅着起了大风,遥望高台上广袖长衫的诸葛亮,眉头轻蹙,目光里悄然闪过一丝狠厉。   轻舟上装好柴草,浇上油,各载着两名士兵,由黄盖打头,一路乘风,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往对岸驶去。   高台之上,诸葛亮收了法阵,吩咐道童们先行下坛,自己则顺手脱掉道袍,露出一身常服。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咯咯’的轻笑声,诸葛亮一惊,慌忙转身,只见勾栏之旁,抱臂倚着一人,身着道袍,墨发利索地挽在头顶,竟是方才的道童之一。   虚惊一场   “是谁?”   诸葛亮万分惊愕,此时坛上本不该再有别人!   “军师难道认不出我了?”那道童发出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诸葛亮听这声音熟悉,才松一口气,道:“叶姑娘!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怪不得子龙遍寻不到,原来你竟在这里!”   浮生笑盈盈从阴影里走出来,挑眉假嗔道:“军师算出今日会有东风,却在此装神弄鬼,莫不是为了掩人耳目逃走?”   这诸葛军师的演技可真不是盖的,刚才那般认真专注的样子,还真像是在和鬼神交流。若不是浮生心里清楚,恐怕也要被他糊弄了去。   诸葛亮见自己的心思被浮生一语拆穿,登时骇的不轻,忙左右看看,急声道:“这话可不能胡说!”   浮生扶住诸葛亮的胳膊,歪着脑袋看他,眸中带着得意,“军师尽管放心,浮生要是想告密,指定早就告了,何必等到现在?”   诸葛亮无奈地摇头苦笑,想不到这丫头如今都敢捉弄起他来。   原以为这脱身之计万无一失,却不料竟被浮生一语道破,诸葛亮不由来了兴趣,笑道:“姑娘如何看出我这只是障眼之法?”   “不告诉你!”浮生‘咯咯’一笑,总不能说,是从那些历史八卦杂志上看到的吧!   “顽皮!”诸葛亮抬指指着浮生,愈发无可奈何。他看一眼远处江岸上忙忙碌碌的吴兵,又转眸往另一侧瞧,果然高耸的礁石之下,孤零零泊着一艘快船。   船上之人举着旗子冲这边用力摇了几下。   诸葛亮看在眼中,一把攥住浮生的手腕,道:“子龙传来消息,关将军中敌埋伏,身受重伤,一直昏迷未醒。时间不多了,你赶快跟我一起回去吧!”   浮生登时懵了。   受伤?怎么会受伤?昏迷未醒?怎么会这么严重?难道就没有一个靠谱点儿的大夫吗?!   浮生心乱如麻,完全没了主张,她也很惊讶,原来自己的情绪仍然会被关二爷轻易左右。   突然间有点儿沮丧,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让她能狠下心,置之不理?   心中虽纠结万分,身体却已经抢先做出了最真实的回应,当她从纠结中回过神儿时,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跟着诸葛亮下了七星坛,然后一路往江边奔去。   罢了,去看看吧,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她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   快船悄悄划了过来。   舱中走出一人,身着软甲盔帽,手上提着一只灯笼。   借着火光一瞧,原来是赵云。   赵云对诸葛亮拱手,目光顺势落在他身后的浮生身上,不由目露欣喜之色,惊道:“叶姑娘!”   浮生看见这笑容,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周瑜几乎切断了诸葛亮与江夏的所有联系途径,那么问题来了:在这种几乎类似于软禁的生活中,他是如何与赵云互递消息的?   诸葛亮见浮生眼神不对,心知不妙,忙催她快快上船。   “关将军的伤势如何?”赵云上来要扶浮生上船,却被她劈头问了一句,赵云措不及防,顺口反问道:“伤?”   诸葛亮长叹一声,知道这个谎已经扯不下去。   浮生转眸怒视诸葛亮,简直有一种想要冲上去打人的冲动,不管你是不是好心,但这样真的令人很不爽!还好她醒悟的早,否则若是她真的回了江夏,只怕又会无端生出许多尴尬!   这样想着,浮生的脚步已经退了回来。   赵云一愣,道:“叶姑娘?”   浮生垂眸,“子龙,我不能回去!”   赵云不知道怎样劝说浮生,只好转向诸葛亮求援,诸葛亮摇头,那意思是,劝也不管用了。   转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有不少人正往这里赶来。浮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火光之下,带头的正是吕蒙。   “快走!”浮生摆手,催促船家赶快开船。   赵云看一眼追来的吴军,又望向浮生,“可是——”   浮生一跺脚,“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婆婆妈妈!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快走!”   诸葛亮拉住赵云,认真道:“子龙尽管放心,叶姑娘说的没错儿,她不会有事,但如果再不开船,我们两个却要被人家的箭给射成马蜂窝了。”   赵云复看一眼浮生,别过头,懊恼地重叹一口气。   船帆张满了风,小船趁着风势,迅速离岸,箭一般向浓雾里冲去。   赵云一直立在舟头,默默看着浮生与他们拉开越来越长的距离,突然目光一沉,一拳砸在挂帆的杆子上。   *   吕蒙一行赶了过来,连忙搭弓上箭,往船上射,又吩咐卒子们驾船去追,可是距离已经太远,追也追不上了。   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诸葛亮的小船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   待船上最后那抹灯光也融入到夜色里,吕蒙回过头看向浮生,脸色阴沉。   浮生左右躲闪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   “果然,你跟诸葛亮早就认识!你到底是不是奸细!”   浮生一愣,原来吕大将军早就怀疑起她与诸葛亮的关系,上回所谓的‘吃醋’,怕只是演戏罢了。   吕蒙的语气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怒气,自打认识他以来,不管他是大牛的时候也好,是吕大将军的时候也好,从未像今天这么气急败坏过。   他是真的生气了,特别特别生气。   “对不起!”浮生有点儿怕了,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气场收敛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吕蒙咬牙,“那就是承认你是奸细了?亏我之前那么信任你!”   奸细?唉!这误会真的大了。   浮生轻叹,“我如果是奸细,刚才就跟着他们走了,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任你们处置?”   吕蒙一愣,突然觉得浮生所言的确有道理,不过她三番两次接触诸葛亮,就算不是奸细,也多半与刘备那边儿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意识到这个问题,吕蒙突然觉得好沮丧,也许浮生从一开始接触他的时候起,就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企图。   难道他们两个的相识,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浮生偷偷看一眼吕蒙,弱弱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吕蒙摇头,处置?他真的没想过,虽然他很生气,可浮生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恩将仇报!可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却又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他是东吴左将军,怎么能因私废公!   吕蒙沉默良久,似是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   浮生读不懂吕蒙的心思,只是觉得他脸上的神色好生吓人。   *   马蹄声突然响起,又一队人马飞奔而至,在吕蒙面前停下,带头那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道:“都督有命,让末将等带叶姑娘过去!”   浮生闻言,脸色大变,果断往吕蒙身后躲了躲。   完了!铁定是周瑜知道她与诸葛亮相熟的事儿,要拿她做‘奸细’论处。   吕蒙大概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向前一步,悄然护住浮生,道:“都督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人回道:“都督没有说!”   吕蒙敛眸蹙眉,回看一眼浮生,见浮生吓得脸色苍白,拨浪鼓似的连连摇着脑袋,不由心头一软。犹豫再三,转而对来人道:“我亲自送叶姑娘过去!”   浮生拽着吕蒙的袖子,哭丧着脸,道:“将军你一定要救我!”   吕蒙没好气瞪她一眼,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浮生真是后悔死了,当初就是方才,方才她应该跟着诸葛亮走的,好歹逃离这里,再做打算不是?   *   浮生乖乖被吕蒙押到了中军大帐。   周瑜负手立于灯下,正蹙眉盯着地图认真打量,听到脚步声转眸。   吕蒙立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行礼,道:“浮生我了解,她不会是奸细,末将愿用性命担保,请都督明察!”   浮生吓了一跳,她完全没料到吕蒙竟然如此维护她,吃惊过后,心底不由流过一阵感动。   周瑜蹙起眉头,微眯着眼,探究地打量着吕蒙,沉沉道:“本都督没说叶姑娘是奸细!”说着,转眸看一眼浮生,叹气摇头。   浮生将这表情翻译成文字,大概是:这姑娘胸大无脑,资质平平,刘备若是派她做奸细,那么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   虽然自尊心颇受了些打击,不过好歹周瑜没有误会她是奸细,怎么也弥补了一些心灵上受到的创伤。   吕蒙也是半天才缓过来,愣愣道:“那都督唤浮生来的目的是?”   周瑜面露愁容,叹道:“黄老将军旧伤复发,已经送回帐中,麻烦姑娘同本都督一起去看一看!”   吕蒙与浮生同时长舒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家伙,可把人吓得够呛!   不过,黄老将军旧伤发作?看来毕竟年迈,没有年轻人恢复的那么好。这回大败曹操,他正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养养身体了。   又至荆州   赤壁一役,刘备夺荆州,智取三郡,成了这场战争最大的受益者。   孙权,周瑜等人自然心中愤懑难平,我们辛辛苦苦大败曹操,你却不费吹灰之力,捡了个这么大的便宜,这不欺负人嘛!   周瑜少不得问候一遍刘备的数代祖宗,然后就要点兵渡江,扬言从刘备手上夺回荆州。鲁肃苦苦拦下,理由是眼下局势未稳,还不能动摇孙刘联盟的根基。   周瑜自然也清楚这当中的厉害关系,但他更清楚刘备正是拿准了这一点儿,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于是终是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为了安抚周瑜,鲁肃自荐往荆州游说刘备,准备以孙刘联盟的大局为筹码,说服刘备归还荆州。   于是三日之后,吕蒙带领数百兵卒,护送鲁肃,以为糜夫人做周年祭为由,浩浩荡荡往荆州而来。   刘备大开城门,郊迎十余里,将鲁肃迎入荆州城中,又在府中设宴,好酒好肉相待,却只字不提荆州之事。   *   夜色凄迷,浮生躲过看守墓园的老人,悄悄往林子里走去。她求了吕蒙很久,他才同意带她一起来荆州,只是要求浮生必须着男装,混在随行兵卒之中,并且绝对不能去见诸葛亮或者其他任何人。   吕蒙的担心实在多余,浮生此次前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拜祭糜夫人,根本没有与其他任何人叙旧的打算。   那日逃亡途中失散,想不到转眼便天人永隔,浮生得到糜夫人去世的消息,可是嚎啕大哭了好一阵子。   糜夫人实在太可怜,她死的时候,肚子里甚至还怀着几个月大的孩子。想当初,无论是在许都,还是后来的汝南,一直到新野,糜夫人都对浮生格外照顾,就像爱护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什么都替她考虑。   而她,却在糜夫人最无助的时候,没有守在她身边。该死的曹兵,如果她当初没有被俘,那么让她找到了糜夫人,也许糜夫人还能活下来,是她太没用了!   一座孤坟赫然立在松柏之下,浮生眼圈儿一红,顿时有一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之感,两行眼泪也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糜夫人,浮生回来看你了,我对不起你!”   “你在那边好好的,不要像以前那样,什么也不讲究,委屈自己!”   “你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托梦告诉浮生,浮生一定帮你实现!”   浮生跪坐在墓碑前,一边儿抬袖抹着眼泪,一边儿往火里添加纸钱。她的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冷风刮来,吹得树丛呜呜作响,地上的叶子也随风而起,掀飞到空中。   浮生一个寒颤,全身上下的汗毛不由全部立了起来。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倏然而起,浮生身子一僵,顿时脊背发凉,浑身直冒冷汗。   不会吧,她可是学医的,过去二十多年,她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虽然知道糜夫人不会害她,可这情景实在太过诡异,她吓得简直不敢回头。   “夫人,真的有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糜夫人的鬼魂!”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想必是看守墓园的老头儿!   浮生不由松一口气,整个身子霎时完全瘫软下来,天啦噜,真是吓死宝宝了!   “胡说什么,我才不相信有什么鬼魂之说!”   一声威仪的呵斥,呛住了守陵人。   浮生听到,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甘夫人!   *   甘夫人带着几个丫鬟仆从,由守陵的老人陪着,提了灯笼往糜夫人的墓前走来。   又一阵冷风倏然而起,呜呜作响。这阵风很大,吹得几个人几乎睁不开眼,大家只得抬袖挡住脸,好大一会儿,风才悄悄停了下来。   大家睁开眼睛一瞧,只见手中的灯笼,竟然全部熄灭了,而四周漆黑一团,连丁点儿光都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吓得心脏狂跳起来,不由缩起身子,往一块儿凑了凑。   甘夫人瞪一眼这些惊慌失措的丫鬟仆从,怒道:“不就是风吗?看看都把你们吓成什么样子了!没出息的东西!”   随行几人被甘夫人一顿训斥,忙强自镇定,重新点燃灯笼,举起来一照,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再将灯笼往墓碑前扬一扬,突然有丫鬟指着地面,大叫起来,“快看啊,还有纸钱!”   这一声尖叫又将大伙儿吓得不轻。   “喊什么喊!”甘夫人怒喝一声,缓步上前,凝眸看一眼墓碑前的瓜果供奉,与那一堆几乎烧成灰烬的纸钱,心里也不由生出一丝错愕。   余光瞥见草丛里露出一个东西,甘夫人俯身捡起来,送到眼前一瞧,只见淡蓝色的帕子上,绣着几朵腊梅花,不由目光一转,沉下脸,悄悄握紧了拿着帕子的手。   *   因着鲁肃一行过江做祭,糜夫人的周年祭便尤其隆重起来。提前两日,祭祀的队伍便到了陵园,驻扎在山脚下,而一行女眷则被就近安置在山腰间的白云庵中。   张飞奉命守卫白云庵,深夜,交了班正要回房休息,忽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闪入后院,心头一惊,登时握紧手里的长矛,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那黑影在树丛中翻了几翻,最后越过栏杆,竟停在了甘夫人卧房门前。   张飞的第一直觉是有人要行刺甘夫人,于是提起丈八长矛正要纵身过去,却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有小丫鬟探身出来,冲那刺客招招手,放了他进去,然后又左右看看无人,重新关好门。   情况好像有点儿复杂。   张飞愣在原地,吃惊不小,这人若是光明正大,必然不会鬼鬼祟祟混进来,看这情形,难道此人竟是甘夫人唤来的?   这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张飞轻手轻脚凑到窗前,只听里面甘夫人道:“做的干净一些,事成之后,我付你双倍银钱。”   那人似乎应了一声,然后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房门又是‘吱呀’一声,张飞忙翻过勾栏,藏在树影之后。   那小丫鬟送黑衣人出来,小心地左右看看,冲那人点点头,急忙关上了门。   黑衣人腾空而起,几个借力,上了屋顶。张飞急忙追上去,却只追出一段,便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个人的功夫绝对不差,可那女人与他能有什么交易?亦或是那女人正在策划什么阴谋?   张飞怀揣着疑惑,却碍于她的身份,不便与旁人提及,于是只悄悄放在心上,多加了几分警惕。   *   “二爷,我们去山上散步好不好?”苏泠跟在关羽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从下午开始,她便一直缠着关羽,一会儿要他陪着干这,一会儿要他陪着干那,关羽是躲都躲不过,简直被缠得焦头烂额。   “明日就是祭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真的没时间!”   苏泠撅嘴轻哼,不满道:“怎么没时间?帮忙的人那么多,怎么就少你一个?”   关羽好脾气地解释,“每个人都在忙,关羽分内的事儿,怎么好意思去麻烦别人?”   苏泠一跺脚,嗔道:“你就是不想陪我!”   关羽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如何应付。   有人隔着老远的距离唤了声‘二哥’。   关羽抬头,见张飞缓步而来,顿觉见了救星一般。   张飞看到关羽凝重的表情,又看一眼苏泠,立刻便将一切了然于胸,笑道:“二哥,大哥唤你过去!”   关羽心头一松,连忙就要跟张飞走,完了不忘对苏泠说一句‘抱歉’。   苏泠怒目看着两人走远,一跺脚,赌气抽出腰间的佩剑,往四周的花花草草上就是一通乱砍。   *   张飞将关羽拉到僻静处,回头望一眼远处的苏泠,不由摇头轻笑。   关羽见他如此,顿时醒悟过来,道:“多谢三弟替我解围!”   张飞笑道:“看你这阵子如此颓唐,做兄弟的实在为你着急。既然那丫头平安,你也该放心了,她既不愿回来,你又何必老是想着!”   关羽眯起凤眸,轻叹道:“是我伤了她的心!”   张飞道:“算了,有些事强求不来,我觉得二哥你也应该将目光往前看看了!这个苏泠,虽然刁蛮任性了一些,不过是大小姐脾气,本性不坏。再说了,我看人家模样长得也不错,可不比那丫头差,其实挺好的,考虑考虑吧!”   “怎么三弟也来打趣我?”关羽的神色颇有些不大自然。   张飞见他这个二哥如此‘冥顽不灵’,情知劝不过,只能摇头叹息,道:“我可是帮你跟军师打听过了,说是叶丫头在东吴混得顺风顺水,人家现在和那吕子明打得火热,说不定早将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关羽愣了片刻,抬眸看着眼前一树桃花,眸子里隐隐似有失落,没有接话。   张飞见形势不对,忙打圆场解释道:“军师那个人,说话一向喜欢夸大其辞,也许事情并不是他说的那样。这丫头以前对你甚是上心,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转了性?”   这话显然并未起到多大作用,反倒使关羽的目光更加暗淡了下去。良久,他收回目光,转向张飞,“愚兄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回头再聊!”   “二哥!”张飞看着关羽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意识到,好像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形单影只。也许他自己不觉得,可是在别人看来,都不由替他心酸。   那丫头的离开,着实令他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如今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但整个人却好像比以前更加沉默,并且除了公务,他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兴趣了。   张飞叹气,也许他以前真的做错了。   原形毕露   山脚空地上,稀稀拉拉地搭着几顶帐篷,帐篷四周,燃着堆堆篝火,有兵卒手持兵器,往来巡逻。   巡逻的队伍转过一处暗角,走在最后的小卒突然退后一步,趁人不备,麻溜儿地闪进旁边的阴影里。   待巡逻队走远,这小卒从阴影里走出,左右看看无人,才壮着胆子缓缓靠近不远处的一顶帐子。   只见帐内点着火烛,将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在了帐子上。那身影摸着长须踱了几步,然后悄然在桌案旁坐下。   小卒凝眸望着那个身影,只觉心口一阵阵揪痛。她蹑手蹑脚凑到窗前,踮起脚尖儿往里瞧去,只见关二爷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道是不是在处理公务。   这都已经过了午夜,他竟然还未休息,怎地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关二爷仅着白色睡袍,墨发松松系在身后,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他端坐于灯下,全神贯注于笔端,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停笔端详,时而下笔如神,完全没有留意到窗外有人。   小卒乃是浮生,明日周祭之后,便是鲁肃一行返回东吴之时。   浮生虽无意同归,但却悄悄下定了回药王谷的决心。   这一派乱世景象,她该见识的,不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该放下的,放不下的,也统统打算放下。以后就老老实实待在谷中,帮百姓看病施药,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继承‘祖师爷’的事业。   若是老天垂怜,她也许还有机会回到现代,但更大的可能性,怕是要在这药王谷里终老一生了。   如果到时候觉得孤单,也许会找个合适的人嫁了,生个孩子。   不过临行之前,还是想偷偷看一眼关二爷,也算是对这段日子彻底做个了结。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关二爷的时间里,同样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眼中带着彻骨的恨意。   *   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浮生复看一眼关二爷,下定决心似的转身,然后一溜烟往蒙蒙夜色中跑去。   关二爷放下笔,蹙眉端详,眼中默然闪过一丝痛意。   只见眼前那张画纸之上,赫然画着一个女子的肖像,形容俊俏,身姿轻盈,嘴角带着盈盈的笑意,正是浮生的样子。   *   浮生看着凶神恶煞般的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里离营地已远,她就算是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你是什么人?”浮生的声音里带着紧张。   “送你上路之人!”黑衣人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无比的笑,眸子里的光在暗夜里闪动,恶魔一般。   浮生自然听得懂‘上路’的意思。   “你……你如果要钱,我这包袱里有一些,你可以悉数拿去!”   那人上下打量着浮生,幽幽道:“就算是杀手也是有原则的,我既然收了别人的钱,就一定会履行自己的义务!”   他冷笑着,半张脸遮在阴影里。   “不过你若是愿意出钱,我也可以同你做笔生意。比如说,你死了之后,让我帮你杀了害你那人,为你报仇。”   浮生连连摇头,“我没有想杀之人,我也不想被杀!好汉饶命!”   那人冷笑,抬眸望一眼天上的弦月,道:“时辰差不多了!”说着,高高扬起手中的长刀。   寒光闪过,刺得浮生有些睁不开眼。   “等一等!”浮生抬起双臂护住脑袋。   那人手腕一滞,“怎么,还有遗言?”   浮生咬牙,“要我死也行,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我?”其实。她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却不敢相信,除非从这个人口中得到证实。   “原来是要问这个!”那人耸肩表示遗憾,道:“对不起,不能告诉你!”   浮生欲哭无泪,原来杀手也讲究职业道德。   黑衣人再次扬起刀。   “等一下!”浮生又一次抬臂。   那人不耐烦了,“还有什么事?”   浮生可怜兮兮地望着黑衣人,“那个,你下手的时候,能不能利索一点儿?”   “你放心,我的刀是出了名的快!还有,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黑衣人一脸阴沉,语气很不友好。   浮生十分委屈,不是这些,难道还能是‘我家柴房里第三块石头下藏着十贯铜钱’这种话?   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听说这种冷兵器砍人,多半不能一刀毙命,许多人不是被砍死,而是活活疼死的,你说她能不害怕!   黑衣人瞥一眼浮生,作为一个杀手,他已经说的太多,不打算再多说下去,于是利索地最后一次扬起刀。   清冷的月光在刀刃上闪烁,浮生‘妈呀’一声,转身撒腿便跑,狗屁才在乎利索不利索,她在乎的是能不能活命!   浮生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一边跑,一边随手捡起石头,树枝等物往那杀手身上丢。那人抬臂去挡,一时竟然没追上。   一座破庙横在眼前,浮生也不知哪根筋搭错,想也未想,便一头钻了进去。进去后才突然意识到,跑到这里面来,根本就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浮生看一眼正堂上挂满蜘蛛网的菩萨像,差点儿就哭出声来,难道冥冥之中,连菩萨都想让她死么?   想跑出去绝对会与那杀手撞个正着,为今之计,只好先藏起来再说,于是忙打量一眼四周,俯身钻到了供桌底下,侧耳认真听着外边的动静。   不过好奇怪,怎么等了半天,都未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   *   杀手远远看到浮生跑进破庙之中,正要闪身进去,却被身后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疑惑地转身,见一少妇沉着脸从暗处走来。   “你怎么来了?”杀手看见少妇,很是惊讶,“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少妇摇头,“不,只是我想到了让她死得更‘舒服’点儿的法子。”   *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儿贴着地面传了过来,浮生认真嗅了嗅,突然脸色大变,急忙从供桌下钻出来。   起身一瞧,只见庙门已经关上,外面火光一片,惊慌失措地上去推门,门竟然被人从外面封死。   又忙去拉那窗户,可窗户也已经拉不开了。   浮生登时慌了,不是说好的一刀下去,干净利索,怎么又放火,杀手的诚信哪儿去了?   浮生简直要哭了,不要啊,这种死法实在太痛苦哇!   浓烟贴着门下的缝隙跑了进来,不一会儿,大殿里头便浓烟滚滚。   浮生抬袖遮住鼻孔,尽量压低身子,惊恐万分地蜷缩在石像之前,呛得咳个不停。   无数火舌被夜风卷了进来,窗户,门,墙上糊的纸全部烧了起来。   浮生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只觉这种等待死亡的恐惧,简直比那死亡本身更令人痛苦百倍千倍!   破庙之外,那少妇扔下火把,盯着大火,敛眸轻笑。这笑容似乎婉约温柔,却令那杀手兀自打了一个寒战。   大火越烧越旺,已经蹿上房顶,那少妇的脸映在火光里,带着阴狠狰狞的味道。   *   甘夫人在午夜偷偷溜出白云庵,正被巡夜的张飞看到,他见甘夫人鬼鬼祟祟,便悄悄跟了上来,可惜后来竟被她甩脱。好不容易重新搜寻到甘夫人的身影,却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漫天大火,火中有人大声呼救,这声音十分熟悉。   张飞瞬间便明白过来,不由震惊无比。若是在这之前,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甘夫人竟会做出如此无耻之事。他以为这个女人,最多喜欢耍耍心机,使点儿阴招,可是方才狂笑着走远的身影,确定无疑是她!   她竟然想要杀人,杀的还是他二哥心坎儿上的人!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大火已经失去控制,张飞未做迟疑,便一脚踢开那扇破门,扯过披风罩住脑袋,毅然钻进了大火之中。   “叶姑娘?叶姑娘!”   张飞遮住鼻孔,在滚滚浓烟中摸索,四周除了‘噼噼啪啪’的爆破声,没有任何回应。   糟糕,难道那丫头已经不行了?   茫然中角落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这声音真切,与着火的杂音格格不入。   张飞朝声音的方向凑过去,俯身一瞧,只见浮生蜷缩在桌脚,一只手耷拉在桌面上,脚下是一块碎了的砖头。想来她方才发不出声音,便推掉了这个东西引起他的注意。   大火越来越旺,这破庙倒塌只在片刻之间,张飞甚至已经听见房上横梁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断裂声。   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捞起浮生,揽在怀里,然后腾空一跃,撞开窗户滚了出来。   ‘轰——’   一声巨响,破庙轰然倒塌,溅起无数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张飞护住浮生,回首瞧去,胸口犹自砰砰狂跳个不停。   好险,只差一点点儿,他就要与这丫头一起葬身火海了!   浮生躺在张飞怀里,被巨大的响声惊醒,她虚弱地睁开眼,认出张飞,不由嘴角一咧,呜呜哭出声来。   张飞愣住,这丫头从来跟他都是针尖麦芒,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对着她完全卸下防备,将脆弱一面表露无余。   这突如其来的被依赖感,瞬间让张飞觉得:这丫头好像也没那么令人讨厌嘛!   死心   刘府后院,种着几株桃花,正是桃花盛开时节,枝头一片粉红。   关羽负手立在客房门外,已足足站了有一个时辰,他几次想敲门,却没有勇气抬手。   浮生坐在矮桌旁,侧眸瞥一眼映在窗棂上的身影,冷哼一声,好啊,你愿意在外边站着,随你,看你能站多久!   “二爷——”娇媚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窗棂上的身影便多了一个,“二爷为什么不进去?”   苏泠作势就要抬手叩门,却被关羽急声喝住,“别——”   苏泠目光一转,挑眉笑道:“你难道怕我吃醋?你放心,我不会吃醋的!好吧,既然你不肯进去,就陪我出去一趟吧!”   浮生倏忽起身,紧抿着嘴角,气呼呼喘着粗气。   且看你怎么回应!   门外苏泠说完,不待关羽回应,拉了他便走,关羽一时挣不脱,被他拉出老远,回头见浮生房门紧闭,于是轻叹一口气,只道浮生不愿见他。   关羽郁郁挣脱苏泠的手,对她说了声‘抱歉’,转身向别处走出。   浮生听着门外脚步声走远,只道关羽陪苏泠出门去了,于是一跺脚,转身趴倒在床上,气恼地对着被子又踢又挠。   *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浮生心头一喜,莫非他又折了回来?   欣喜地跳起来一把打开门,待看清门外之人,笑容不由尴尬在嘴角,“是……子龙啊!”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点儿?”赵云将浮生上下打量一遍,见她状态不错,于是放了心。   浮生让开身,轻笑道:“好多了,快进来吧!”   赵云迟疑片刻,提衣进了屋内。   房门被重新关上,不远处的角落里缓步走出一人,她看着赵云进了浮生的房间,目光霎时阴沉的可怕。   *   “甘夫人已经被主公软禁起来,你大可以放心,她不会再有机会害你!”   赵云别过脸,不忍看到浮生脸上手上的烧伤。   浮生叹一口气,“想不到她如此恨我,竟欲置我于死地!”   多行不义必自毙,甘夫人被软禁,也算是咎由自取。虽然刘备顾念她娘家昔日待他的恩情,只做了一些冷处理,但甘夫人如今既失去夫君宠爱,又被剥夺了亲手抚养阿斗的权利,对她来说,也许比死更加痛苦。   浮生想不通,甘夫人为什么会恨她,或者她隐隐有一些察觉,但却不愿意相信。反正以关二爷的品性,绝对不可能跟甘夫人有什么说不清的瓜葛,这一点儿她绝对不会怀疑。   至于甘夫人对关二爷如何,她心里就拿不准了。如果甘夫人真的是因为这个嫉恨她,那她就真的算是躺着也中枪了,毕竟,在关二爷的心中,她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会儿子人家不是还巴巴去陪他的苏姑娘了吗?她一番惊吓,又受了伤,原来都不值得他来问候一声!   赵云见浮生神色悄然暗淡下来,以为她又想起昨夜情形,忙转移话题,道:“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浮生倒上一杯清茶,递给赵云,然后在一旁坐下,顿了顿,道:“我回来是为了拜祭糜夫人,既然已经结束,也是时候离开了!”   赵云敛眉,颇有些惊讶,“你难道还要跟着鲁肃返回东吴?”   浮生苦笑摇头,淡淡道:“不,我没打算回东吴!”   赵云心底一沉,“那你要去哪儿?”   浮生长舒一口气,“去一个我该去的地方,你放心,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不信在这荆州城中,没有值得你留恋之人!”赵云心底虽不大愿意承认,但关将军总该是她留下的一个理由。   浮生轻轻摇头,她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一味强求的东西永远都求不来,倒不如从此天高海阔,去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像‘祖师爷’一样,云游四海,兼济天下,也算是潇洒任性,令人艳羡了。   赵云沉默半天,道:“你可知主公在我母亲临终之际,答应了让你嫁于我为妻!”   浮生转眸看着赵云,淡淡笑道:“若是你想用这个理由强迫我,就不会等到现在!”这件事从未有人跟浮生提起过,她是最近才知道的。   “真希望你没那么了解我!”赵云长舒一口气,自嘲似的笑笑,“我是想告诉你,关将军也许是因为这个才一直纠结迟疑,他对你的心意,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   浮生挑眉,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有些事,你不去做,别人就只能当作不知道,每个人都是有尊严的!”   关二爷的纠结迟疑浮生心中了然,不过,最多只能说他对她是有些喜欢,但却没有那么喜欢。   “那日你失踪之后,关二爷颓唐了好一阵子,其实他对你的在乎,也许远比你以为的深!”   浮生心头一紧,转而苦笑,“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我给过他那么多机会,他却偏偏放弃了一次又一次,就算是再烫的茶,也终归是有凉的一天!”   “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赵云勾唇轻笑,垂眸把玩着手里的茶碗,复抬眸看着浮生,叹道:“可我却不觉得高兴,浮生,我真希望你开心。”   浮生心头一哽,“子龙——”   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感激的话,在此刻只会显得苍白矫情。对于赵云来说,浮生心里是有愧的,穿越这几年,她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独独亏欠了他。   赵云长身而起,耸耸肩,云淡风轻道:“正如你说的,一味强求的东西永远都求不来,倒不如海阔天空,我的这颗心也早晚会有凉的一天,可能只是需要更长的时间罢了!”   浮生仰头望着他,鼻头一酸,只觉心里感伤不已,“子龙,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句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赵云蹙眉痴笑一声,突然一伸手,将浮生捞起来,紧紧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语道:“如果是你的选择,我一定支持,只是无论今后到了哪里,都一定要好好的!”   浮生趴在他的肩头,眼眶一热,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   推开房门,所有的东西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只是屋内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浮生的身影。   她就那样悄悄的走了,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走的干净利索,没有一丝犹疑。   关二爷颓然在一旁坐下,目光轻轻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直到看到那把珠玉匕首,心口猛然揪紧。   那把匕首孤零零地躺在晨光里,带着几分冷清。   关二爷几乎是颤抖着手,拿起匕首,犹自不敢相信。   这把匕首,她从汝南带到新野,从新野带到东吴,又从东吴带回荆州,却最终还是放下了。   懊恼,气愤,心疼,好多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混在一起,五味杂陈,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她怎么能不告而别,最起码同他交代一句,也好给他一个挽留的机会。   他不明白,明明既然回了来,为什么还是要走?   屋子内安静得异常,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   浮生的船才驶出不到半日,便被拦了下来。   一大波兵卒冲上船。   浮生没来得及钻到桌子上面,便已经被吕蒙给拎了起来,然后拎小鸡一般扔到了甲板上。   浮生‘哎吆’一声摔在地上,抱着膝盖叫疼。   吕蒙没好气看她一眼,脸色极是不好看,“为什么要走!”   浮生看一看前方,估量着成功跳进江里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转而又在心头哀嚎一声,尼玛,她不会游泳哇!   “还想逃?”吕蒙冷哼,轻易便看出了浮生的心思,“在这江上,没有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将军!”浮生一把抱住吕蒙的大腿,嚎啕大哭道:“你冤枉我了,我不是要逃,我是要回去奔丧啊,我七老爷家的二姑妈家的三姑娘去世了,事情紧急,所以没来得几跟您交代,就赶紧出发了!”   吕蒙低眉冷冷盯着浮生,眉心全是黑线,“你以为我弱智,会相信这种鬼话?”   浮生嚎啕声立刻戛然而止,抬袖麻溜儿地抹一把眼泪,一本正经道:“我就是要走,你看着办吧!”   吕蒙挑眉,“死也要走?”   浮生一咬牙,“死也要走!”   “好,”吕蒙抬手,吩咐左右道:“把她给我扔到江中喂鱼去!”   “等一下!”浮生一听吕蒙要将他扔到江中喂鱼,又见他阴沉着脸,不像是闹着玩儿的,气场顿时便弱了下来,连连告饶,“还是再商量商量!”   吕蒙嘴角勾起一丝奸笑,讥讽道:“怕死就不要逞能!”   浮生一跺脚,“将军到底想怎样?”   吕蒙欺身靠近,幽幽道:“跟我回东吴!”   新夫人   浮生一听吕蒙要她回东吴,顿时哭天抢地,那模样颇似撞见丈夫出轨后悲痛欲绝的小媳妇儿。   “将军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好歹救过将军的性命,将军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再说了,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权决定自己去哪儿,不去哪儿,将军凭什么管我?”   同行的兵卒纷纷忍住笑,翘着脑袋看热闹。   吕蒙一阵尴尬,情急之下,一把抽出腰间佩剑,怒道:“凭我手里这把长剑!”那意思大概是说,顺我者活,逆我者,死!   浮生盯着那寒光闪烁的刀刃,顿时一个机灵,枉费她苦口婆心摆事实,讲道理,人家吕大将军果然充耳未闻。   事到如今,只好拿出杀手锏了。   “你曾答应过我三个条件,还有一个我没用!”   本来是帮关二爷请的护身符,如今情况紧急,也只好先用了,再说关二爷的事,如今也不需要她的关心了。   “你!”吕蒙懊恼不已,简直不能原谅自己当初的自负,干嘛答应什么狗屁条件!   “你,你想反悔不成?”浮生抬指指着他,嗓音不由高了起来,“难道堂堂东吴大将军,竟然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吕蒙冷笑挑眉,不以为意,“本将军就算是说话不当话又怎么了?”   好哇!原形毕露了是吧,装不下去了是吧,那就让你知道知道欺负女人的下场!   浮生一把跳起来,伸手就去撕扯吕蒙的衣服,大声喊道:“来人啊,吕大将军欺负女人了!”   旁边兵卒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儿,也不敢上前。   吕蒙一脸窘态,一把制住浮生,攥住她的手腕,贴身上来,双眸直勾勾瞪着她,怒道:“你胡闹什么!”   “你不让我走,我就是要闹!”   死缠烂打,泼皮耍赖,这种招式多了去了。反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有本事你就咬我!   “好……好……”吕蒙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揽住浮生,将她牢牢圈在身前,低头便狠狠朝着浮生的唇上印了下来。   浮生惊诧地瞪大双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尖叫声便被死死封在了喉咙里。   吕蒙的吻带着霸道袭来,压得浮生简直透不过气来,不管她怎么捶打,怎么挣扎,愣是没丁点儿用处。   兵卒们全都木雕儿似的愣住,待反应过来,忙转身背对过去,纷纷用咳嗽来掩饰尴尬。   浮生羞得简直无地自容,这可是老娘的初吻啊,初吻!   身上的血液‘噌噌噌’全往脑门儿上涌,然后,浮生就很没出息的晕了,晕了!   醒来的时候,浮生发现自己正靠在船头上。   战战兢兢抬眸一瞧,见吕蒙抱臂立在跟前,正玩味儿似地看着她。   浮生抬手遮住胸口,朝他踢蹬一脚,怒道:“你个杀千刀的混蛋!”   吕蒙挑眉,目光沉沉,“你还是要走?”   “要走,要走,要走!立刻,马上!”浮生气急败坏地捶着船舱,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吕蒙沉着脸盯着她看了许久,直盯得浮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突然一抬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那兵卒们也连忙跟上,噔噔噔全下了船。   大船重新起航,浮生坐在舱中,侧眸看一眼岸上的吕蒙,忙一把拉上窗帘。   吕蒙那阴森森的声音便贴着水面传来,“你无论逃到哪儿,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   三个月后,荆州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刘备从轿子上牵下新娘的手,牵着她一路踩着红毯,往礼堂里走。   礼堂中,百官分列两边,相对于这么喜庆的场景,众人的脸上却明显都有那么一丝尴尬。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三个月的时间,陆君妍竟然登堂入室,直接成了他们主公的正室,风头甚至压过了跟随刘备多年的甘夫人。   虽说陆君妍是大家闺秀,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之前一直钟情于赵将军,如今突然转投刘备的怀抱,这其中恐怕多少有些令人不安的成分。   三叩九拜大礼之后,新人携手步入洞房,刘备关上门,缓步走到床前,一把掀开陆君妍头顶的盖头。   陆君妍羞答答抬眸,不由愣住,只见刘备一改方才满脸笑意,脸色阴沉的可怕,冷冷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你已经得到,但是你记住,从今以后,我再不会踏入这个房间半步!”   “你,原来你知道——”   刘备凝眸冷笑,“我纵横半生,竟然被两杯酒灌醉?念在你清誉已毁,陆大人又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我给你一个交代,但能给的,也只是这些!”   “可是我——”陆君妍扯住刘备的衣袖,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她处心积虑嫁给刘备,不是为了画地为牢,自毁前程的!   刘备冷哼,一把甩脱,看她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陆君妍愣愣坐着,泪水一滴一滴,啪啪落了下来。   *   刘备久久立在糜夫人灵牌前,目光里带着微微的倦意,所为高处不胜寒,可真心实意待他,真正能温暖到他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纱帐晃了晃,刘备侧眸,见甘夫人怯怯立在一旁,不由怒道:“你怎么出来了?谁这么大胆,敢放你出来!”   甘夫人吓得一个寒颤,壮着胆子轻声道:“今日是夫君与新夫人大喜之日,怎么夫君不去陪新人,反倒跑到这里来了?”   刘备见她话里藏着酸意,却并不领情,道:“看来上次的事,你还是没有得到足够的教训,又跑过来挑拨离间么?”   甘夫人目光微沉,“妾说过,那叶浮生早已归顺东吴,是东吴的奸细!妾当日所作所为,只是想要替夫君除掉这个祸患。”   刘备转过身,目光盯住甘夫人的双眸,带着怒意,冷哼道:“到底你是真心替我着想,还是为了一己之私,草菅人命,你自己最清楚,休要拿话唬我!”   甘夫人轻咬着唇,做出委屈万状的模样,“只闻新人笑,哪得旧人哭!夫君若是不喜欢我,尽可以休了我,何必找出这种借口?我与叶浮生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   刘备挑眉,一把捏住甘夫人的下巴,甘夫人吓得不由瞪大了眼,惊恐地盯着刘备,一步步后退,刘备一步步向前。   ‘嘭’的一声,甘夫人被逼到墙角,背部贴在了墙上。   刘备眯起眼睛,欺身上来,审视着甘夫人的眼睛,恨恨道:“你是把我当成傻子了吗?你当初明明与二弟两情相悦,却为何会放弃她而选择了我?是觉得二弟好欺负,还是觉得我奇货可居?亦或是为了离间我们二人的手足情义!”   甘夫人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恐,却反而冷静下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备摇头恨笑,“我知道的太晚了,若是知道你与二弟的关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你!这么多年,二弟默默受了这委屈,对我不曾有过半点儿二心。我对不起他,是你让我对不起他!”   刘备的手从甘夫人的下颚处滑下,转而掐住了他的香颈,“我既然娶了你,你若是安分守己,我也不会亏待于你,可你偏偏不安于内,你对糜夫人做过的那些事儿,以为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吗?”   “你——”甘夫人错愕。   刘备冷哼,“是的,我都知道,虽然糜夫人从不跟我提,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所做的每一件卑鄙肮脏之事,没一件能逃过我的眼睛!我一次一次给你机会悔过,你却一次次让我失望!”   甘夫人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极是瘆人。   “是,因为我恨她!凭什么她总是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而我却像个丫鬟一样?”她不再装柔弱,博同情,因为那显然已没了用处。她放弃了伪装,所有的情绪全都挂在了脸上。   刘备的手腕不由抖了起来,心底的愤怒简直快要控制不住。   “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糜夫人秉性纯良,与世无争,是你自己心中有鬼,才会误会她的好意!”   甘夫人的目光邹然变厉,“也许她是好意,可她挡了我的路,就该死!”   “你!”刘备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立刻令甘夫人一阵压抑的咳嗽,“挡你路的人就该死?那阿妹也该死么?你既嫁于我,又心心念念想着二弟,二弟与阿妹明明两情相悦,彼此有意,你却屡屡阻扰,可恨至极!”   刘备这话生生刺激到了甘夫人。   凭什么那个叫叶浮生的女人可以得到所有人的欣赏;凭什么她爱过的人,或是她的丈夫,都要替她说话;凭什么所有人都厌恶他,他的丈夫,甚至还想杀了她!   她扒着他的手,怒目看着他,失声咆哮,“有种你杀了我,杀了阿斗的娘亲!”   听到阿斗的名字,刘备的手腕滞了滞,转而讥笑道:“你做的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就是让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为过!可我偏偏不让你死,不是因为阿斗,毕竟阿斗有你这样的娘,不如没有!我要让你痛苦的活着,生不如死!”   甘夫人提不上气,呼吸渐蹙,咬牙冷笑,“阿斗是你的长子,早晚会继承你的基业,到时候他认不认我这个亲娘,可就由不得你!”   刘备眉梢轻挑,盯着她的眼睛,缓声道:“你放心,只要你还活着,阿斗就永远只能是个长子。你大概还不知道,新夫人已经有了身孕,只要生出男孩儿,就是我刘备的世子!”   甘夫人气急,“你!”   刘备勾唇轻笑,猛然松开手,甘夫人顿时跌坐在地上。   他默然看她一眼,甩袖而走。   不期而至   夜色沉沉,诸葛亮摇着羽扇,缓缓往园外走,大概是吃了些酒,整个人有些微醺,脚步也是轻飘飘的。   他走出几步,脚下一滞,又退回来,将迷离的目光往池子旁一转,不由‘嘿’笑一声,转身往这边走来。   “关将军!”诸葛亮笑呵呵将手里的羽扇往关羽肩头轻轻一点。   关二爷正负手立在池子边,隔着粼粼波光望着对岸树梢上的月亮出神儿,冷不丁被诸葛亮吓了一跳。   “原来是军师!”关二爷客气地拱起做礼。   诸葛亮打一个酒嗝,醉眼朦胧看着那弯新月,认真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原来关将军是在赏月,只是这般入神,莫不是想起了什么人?”   关二爷一窘,道:“军师休要取笑!”   诸葛亮‘呵呵’一笑,这关将军果然连撒谎都不会!心里有了计较,于是不慌不忙摇着羽扇,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劝道:“若是想念那人,不如就去寻她,人生苦短,错过了可就是一辈子!”   “军师!”关二爷摇头苦笑,这诸葛军师说话,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   诸葛亮敛眉,抬扇指一指关羽,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亮这可是肺腑之言,将军一再耽搁,莫不是要等到叶姑娘嫁人生子之后,才追悔莫及,独自嗟叹吗?”   关羽顿时石化一般僵住,嫁人生子?他从未想过!   然而,他的脸色倏然暗淡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这的确是一个事实:终有一日,浮生会嫁人生子,与他再无瓜葛!   这简直不能想象,不能接受!   关羽感觉胸口一阵窒息,简直喘不过气,然后便极度惶恐起来,好像明天浮生就会嫁人生子,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一般。   他的胸口痛的缩成一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一直一厢情愿的以为,她会站在原地等他,所以他总是不慌不忙,无动于衷。   “她并不愿见我!”关羽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双眸便垂了下来,声音里颇有几分落寞,他大概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孺子不可教也!”诸葛亮‘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轻叹,“愿不愿见不是嘴上说的,是靠一颗真心去感受的。算了,算了,将军就在这继续望月兴叹吧,亮告辞!”   说着,转身摇摇晃晃往远处便走,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关二爷的声音,“请军师赐教,天下这么大,关羽该去何处寻她?”   诸葛亮回眸,眼角飞起一抹笑意,道:“自然是药王谷!”   关羽一愣,“她明明躲我,怎么可能会回药王谷。”   诸葛亮摇头轻叹,“将军难道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三个多月来,浮生每天早起早睡,把日子过的简直跟老年人的生活一样规律。   白天的时候,有时上山采药,有时出谷行医,更多的时候就待在谷中,侍弄那些药草。自打回谷之后,她又新开垦了两片荒地,播种浇水,除草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有时会有村民慕名赶来求医,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来求医的人便越来越多,浮生便忙个不停,有时来求医的百姓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浮生便无偿为他们提供食宿。   至于诊费,她一向随意,病人想出多少便出多少,更多的时候,她看人家可怜,直接免单,甚至还友情赠送回乡的路费。   十里八乡的老老少少,全对浮生感恩戴德,还有憨厚的青年春心萌动,偷偷帮着浮生干活儿。乡亲们见谷中房舍简陋,于是集结起来,帮浮生新盖了几间竹舍,以方便远道而来的病人。   阳光温润,谷中到处都是花香,鸟雀在层林间欢快地鸣叫,倾耳细听,还能听到远处飞瀑潺潺的水声。   新栽的那些草药已发了新芽,正是需要灌溉的时候。浮生肩上扛着挑水的担子,摇摇晃晃地在田垄上走,忽觉肩上一轻,不由回眸摇头道:“张家大哥,真的不用——”   浮生一句话噎在口中,见一身青衣的关二爷扛着担子,立在晨光里,不由一愣,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做梦?”这样想着,伸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把。   “痛!”   ……原来不是做梦!那么,就是真的了?!关二爷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药王谷?   这怎么可能!   不,一定是出现幻觉了!真没出息,干嘛还想着他!   用力眨眨眼,想要把他从脑海中赶走,复又睁开,他却还好端端地杵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浮生看一眼关二爷,脸色一沉。   关二爷老老实实交代,“是受诸葛军师指点!”   诸葛亮那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浮现在脑海,浮生没好气地嘀咕一句,只嫌这自恋狂多管闲事!   “你来药王谷做什么?”   关二爷一愣,‘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浮生本在心底燃起一丝希冀,又被他一盆凉水浇灭。   “不用你管,我自己做的来!”说着,伸手去抢扁担,却被关二爷轻松躲过,他看着关二爷挑水走到远处,俯身拿水瓢舀水,侧着脑袋问她,道:“每一株需要多少水?”   浮生白他一眼,半天才没好气道:“只一瓢便好,小心淹死了我的药!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说着,扑过去要抢那水瓢,却被关二爷抬臂拦住。   关二爷果然按着浮生的吩咐,一瓢一瓢地认真浇灌起药草来。   “随便你!”浮生轻哼一声,转身沿着田垄往竹舍走去。   *   浮生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往绳子上搭,可惜绳子绑得有点儿高,她往上甩了半天,愣是没挂上去。   “我来!”身后响起关二爷的声音,浮生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中的衣服已被关二爷拎走,顺手搭在了绳子上。   “谁要你管!”浮生垂眸轻哼一声,抱起木盆便进了竹舍。   关二爷不发一言地跟着浮生进了竹舍,见木桌上摆好了饭菜,两边各放着一只空碗,一双筷子,心头不由一喜。   浮生也没说话,在凳子上坐下,端起碗便自顾自吃将起来。扒了半天饭,抬眸见关二爷仍愣愣地杵在门口,不由嗔道:“怎么?还要我装好饭,一勺勺喂给将军吃么?”   关二爷嘴角悄然飞起一抹儿笑意,忙撩衣坐下,端起饭碗。   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扒着饭。   关二爷几次抬眸想要说话,都被浮生冷冰冰的气场逼了回来。   良久,才终于鼓足勇气,轻声道:“张家大哥是谁?”   “你管得着吗?”   浮生挑眉,又好气又好笑,原来憋了这么久,就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   关二爷愣了愣,便也没有再问,只复低下头继续吃饭。   却听浮生淡淡道:“莫不是荆州城中有人生病?”   思来想去,除了这个,她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千里迢迢赶到这偏僻的药王谷。   关二爷胸口一紧,她这般客气疏离,公事公办的样子,着实有些伤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抬起头,直视着浮生的双眸,道:“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浮生勾唇轻笑,宛若听到了一个笑话,“回荆州?”   关二爷点头。   浮生放下筷子,挑起眉梢盯着他,讥笑道:“回去做什么?”   关羽一愣,心底一下子便乱了。   浮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阴沉下去。   “将军吃了饭,就请回去吧!这里生活清贫,不适合你!”浮生放下起身,凳子发出的声音重重砸在关二爷的心上,他倏然起身,追问道:“你要去哪儿?”   难道又要不辞而别?   浮生奇怪地望他一眼,顺手拎起一旁的药箱,淡淡吐出两个字,“出诊!”   关二爷稍稍安了心,放下碗筷儿,道:“我陪你一起去!”   浮生打量他一眼,“不用了,你还是早些上路要紧!”说着,背上药箱便出了门。   *   天色已晚,夕阳的光铺撒在整个山谷中,一片金黄。   浮生背着药箱郁郁往回走,这一天老是心不在焉,好没出息!   转进谷中,远远看见灶房顶上被黑烟笼罩,还有浓烟滚滚向外涌出,顿时吓得不轻,忙放下药箱,抬袖遮住鼻子冲进去,却见关二爷一脸无辜地从灶台后面起身,道:“你回来了?”   浮生见他脸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尘,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跺脚道:“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关二爷扫一眼四周的浓烟,颇有一点儿难为情,道:“我想烧饭给你吃,可是不知为何,这柴火只冒烟,却没有火!”   浮生无语,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面拉,道:“你这哪是做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烧房子呢!”   关二爷抱歉地笑笑,尴尬道:“我没烧过饭!”   没烧过饭,还逞什么能!   浮生气呼呼将他推出门去,道:“行了,不敢劳您大驾,我来!”   “我——”关二爷正想解释两句,房门便‘嘭’地一声关上了。   厨房内,浮生捂着嘴,笑得弯下腰去。   别扭   不一会儿的功夫,饭菜便上了桌儿。   关二爷盘膝而坐,双手搁在膝盖上,目光凝重,颇有些郑重其事的味道。   浮生没好气地将饭碗丢在他面前,道:“怎么?还在忏悔呢!”   关二爷顿了顿,默默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管什么用?房子差点儿就被将军您给烧掉了!   浮生嫌弃地看一眼关羽,在对面坐下,端起碗扒一口米饭在嘴里,口齿不清地嘟囔道:“都说了让你回去,你怎么还没走!”   关二爷抬眸看她,目光殷切,轻声道:“你跟我一起回去。”   浮生登时怒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随随便便说一句,就想让人家跟你走?除非她昏了头!   “这里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   关羽叹气,“你既然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也只好待在这里,直到你愿意跟我回去为止。”   摆出这样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泼皮无赖’一般的‘嘴脸儿’,关二爷着实下了很大的决心。   想不到他堂堂一代猛将,有一天也会‘沦落’到在女人面前卑躬屈膝,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虽然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儿令人沮丧,不过只要能换取她的原谅,倒也无足轻重。   “随便!”   浮生嘴角抽了抽:口口声声让人家回去,回去做什么?看你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我叶浮生自觉没这种爱好!   *   是夜,关羽宿在客房之中。   第二天一早,关二爷起来,四处找了一圈,都不见浮生身影,心里不由一阵惊慌,以为她再次不告而别。   进了正厅,桌子上摆着几叠小菜,大概是怕凉,用碗扣着。找不到浮生,他自然没有心情吃东西,也顾不上男女之防,冲进浮生卧室一瞧,所有的东西好端端都在,这才稍稍放了心。   直到过午时分,仍不见浮生回来,关二爷便有些坐立不安。他见背药用的竹篓不在,猜到她大概是进山采药去了,于是便沿着小路,往山上寻去。   *   浮生拄着根枯树枝,艰难地在山林中穿行,背上的竹篓里已装了满满一筐子草药。   抬袖擦一把汗,不经意扫一眼四周,忽然眼睛一亮,只见一簇草丛中央,杂着一株开着绛紫色花朵的人参,开这种花的人参药性很强,并不多见,能遇上实在是幸运。浮生惊喜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药锄挖出来,清掉表面的土,放在嘴边‘吧唧’亲了一口,然后扔进竹篓之中。   正要转身离开,忽觉脚上一痛,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低头瞧去,只见脚腕上竟缠着拇指粗的一条青蛇。   浮生‘妈呀’一声,一手按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用力地甩腿,将脚上的鞋子和青蛇一起甩了出去。   青蛇翻一个身儿,迅速往草丛里爬去,浮生盯着它,兀自心惊不已,想来自己方才太过专注,竟然着了这畜生的道儿!   忍痛挪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犹自心跳不已,她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蛇,可是害怕啥偏来啥。   真是倒霉透了,出门该看好黄历的!   *   这青蛇毒性厉害,才不一会儿的功夫,浮生整条腿便肿胀了起来,到最后竟然连动都动不了了。   她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咬牙绑住大腿,以防毒性往上扩散,然并卵,毒性还是任性地扩散开去。   浮生试着站起,可是没有知觉的腿部一点儿都不给力。她抬眸扫一眼四周郁郁葱葱的层林,欲哭无泪。   “救命啊——”浮生大声呼救,可是茫茫群山,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   好惨!浮生眼睁睁看着毒性慢慢扩散,整条腿,渐渐失去知觉,心里便愈发恐惧起来。她扒了扒竹篓,然后绝望地发现,没有一样能用得上的药。   所谓医者不自医,可笑她一个学医的,最后却只能对着自己身上的毒束手无策。   毒性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眼瞅着整个腰部也渐渐麻了起来,浮生急得真的要哭了。   干嘛要穿越啊,要是搁现代,最起码可以打110求救!可是现在,就算是她真的死在了这里,恐怕没个个把月,也不会被人发现。   浮生背靠大树,两条胳膊颓然耷拉下来,她抬起头,凝眸眺望着远方,感受着整个身子慢慢失去知觉,就像是在等死那般绝望。   太阳渐渐下山,整个山林愈发安静下来。浮生简直不敢想象:晚上若是有豺狼虎豹出没,别说留个全尸,就是想留根骨头恐怕都不可能实现!   浮生发现自己突然有点儿想念起关二爷来,如果他此时能在身边,那么一切就不至于那么糟糕。可是他,大概已经出谷去了,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那么对他的!   与死神檫肩而过的经历不是没有过,却都不似今时今日这般令浮生感到绝望和恐惧。   她想哭,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死在这儿,更不想在她死了之后,却根本没有人知道或在意她已经死了这件事。   眼皮好沉,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浮生渐渐失去意识,朦胧中似乎是关二爷站在了眼前,她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然后手腕蓦然被抓紧。   浮生一愣,瞬间精神不少,她眨眨眼,仔细辨认眼前的关二爷,良久,才终于看清的确是他。   她的嘴巴张了张,却干涸得发不出声音,脑袋也很重,她又累又怕又渴又饿,到现在终于正撑不住,于是双眼一翻,便又晕了过去。   腿上似乎有湿湿凉凉的感觉,浮生虚弱地睁开眼,低眉一瞧,只见关二爷正跪坐在地上,捧着她的脚腕儿,一口口帮她往外吸那伤口处的蛇毒。   “不用你管。”浮生惊慌地抬手去推他,他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做,很可能自己会感染!   关二爷轻易便挡开了浮生,此刻的她几乎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关二爷帮她一口口吸出那毒性很强的蛇毒。   关二爷处理浮生伤口期间,一直轻蹙着眉头没有说话,直到帮她包扎好,才柔声道:“我背你下山。”   浮生别扭地将脑袋扭到一旁,谁让你方才帮我吸蛇毒的?危险你不知道吗?   关二爷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道:“天色已晚,若是我们不能赶在天黑之前下山,恐怕你我都会沦为野兽腹中的大餐!”   浮生一个寒颤,细碎的拳头便往他肩上招呼过去。   “让你吓唬我,让你吓唬我!”她本来就已经够害怕的了!   关二爷一把攥住她的双手,柔声道:“别闹!”   浮生见他额上渗出细汗,又听到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心中顿时溃不成军,缴械投降。   她缓缓抽出双手,别过头,默默搭在他的肩头。   关二爷顺势背起她,一路往山下而去。   天色越来越暗,山路愈发不太好走,关二爷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颠到浮生。   浮生覆在他的背上,一瞬间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心里竟没出息地生出一丝满足感。她将脑袋贴在他的肩头,默默闭上眼,只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永远这么下去就好。   脖颈间传来湿湿热热的感觉,是她的呼吸,关二爷目光一滞,嘴角不由荡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他悄悄揽紧了她,加快了脚步。   *   将养了几日,又吃了几副解毒消肿的方子,浮生的身体已基本没什么大碍,只是腿上肌肉仍有些麻麻的,走道儿不大利索。   她此刻正坐在矮凳上,看一眼蹲在药炉旁小心翼翼护着炉火煎药的关二爷,轻叹一口气,道:“我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你不用再照顾我,还是回荆州去吧!”   关二爷顿了顿,没有说话,仍继续拿着芭蕉扇闪火。   “叶大夫在吗?”   听到门外有人来,浮生正要起身,却见关二爷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片刻扶了一位婆婆进来。   这婆婆是谷外村子里的村民,娘家姓甘,近几年落下了风湿的毛病,隔三差五便会来求两剂药方,缓解一下腰上的疼痛。   浮生见她孤苦伶仃,便从来不肯收她的钱,于是甘婆婆便与浮生格外亲近。前一段日子,她还特别热心地要撮合浮生与一位姓张的村民。闹得浮生又是尴尬又是感动,对她也愈加照顾。   “甘婆婆!”浮生迎上前,扶她在椅子里坐下。   甘婆婆笑呵呵坐下来,赞道:“多亏叶大夫医术高明,我这腰可是好些日子没有疼过了,只是前两天下雨,受了些凉,又有些不大利朗,姑娘你再帮老婆子看看!”   浮生一面示意关二爷倒茶,一面热情地帮她切脉。   甘婆婆看一眼关二爷,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浮生,笑嗔道:“怪不得你这丫头不同意和张家小哥的婚事,原来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为何不早跟婆婆说!”   浮生尴尬地笑笑,“婆婆误会了,我和他,什么也不是!”   关二爷手腕一滞,目光隐隐有些失落。   那婆婆挑眉表示不信,“真的?”   “真的!”浮生一跺脚,格外认真。   甘婆婆打量一眼浮生与关羽,心里便已明白了七八分,于是目光一转,笑道:“好哇!既然不是,那老婆子就放心了!”   浮生不解,“放心?”   甘婆婆‘呵呵’一笑,“我观这位公子身姿魁梧,模样生得又俊,若是还未婚配,老婆子倒有心为他说门儿好亲事!”   关二爷脸上一窘,转眸看向浮生,见浮生垂眸当作没看见他,心下微沉,于是目光一转,恭身对甘婆婆拱手道:“如此,就有劳婆婆了!”   浮生倏然抬眸,怒气冲冲瞪他一眼,关二爷也只做没看见。   甘婆婆看两人斗气的样子,更是认准了心里的猜测,不由一笑,顺着关二爷的话,附和下去,道:“河西村李家大姑娘年方二八,长得水灵灵的,可以说与你为妻!”   “这——”关羽正要说话,被浮生一眼瞪了回去,浮生简单粗暴道:“他有对象!”   婆婆做遗憾状,又意味深长看着两人,笑道:“那便可惜了!”   承诺太晚   浮生送甘婆婆出门,赔罪道:“婆婆,我这两日心情不大好,方才说话语气重了些,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婆婆怎么会生你的气!”甘婆婆握着浮生的手,笑道:“丫头,婆婆将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劝你一句,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可靠之人,对你也极是真心,你可别糊涂,要好好把握!”   浮生一窘,含糊地地敷衍两句。   送走甘婆婆,一回头,见关羽倚在门口儿,正默默望着她,眼睛里分明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浮生瞪他一眼,转身跨进门内,谁说他为人正派,刚才听说人家姑娘‘年方二八,长得水灵灵的’,眼睛不是也直了!   “你方才吃了醋?”   身后传来关二爷沉沉的嗓音。   浮生回头,“胡说八道什么?你哪里值得我吃醋?”说着,气冲冲在矮桌旁坐下,别过脸,再懒得理他。   关二爷凑过来,轻轻挨着她坐下,浮生别扭地赶紧往一旁挪挪。关二爷摇头,长叹一口气,道:“那一年冬天,天冷的出奇,才不过八月,河里的水便已经结了冰。我领着一小股人马,被困在一个临水的小村子里。”   “那时我受了伤,伤的很重,一直躺在床上。负责守卫的是一位姓苏的参将。村子被人攻破,敌将冲进房间里,要取我的性命。已浑身是伤的苏参将死死抱住敌将,直到救兵赶来。而他自己——”   关二爷的眉心蹙了蹙,似乎又回忆起了当时惨烈的景象。   “他自己却被敌将毫不留情地砍了一十八刀,奄奄一息!临终之际,他将女儿托付于我,我也曾发誓,一定替他好好照顾他的女儿!”   关二爷的声音沙哑,眼中带着痛惜之色。浮生想起他胸前累累的新伤旧伤,心口一痛,却仍狠心别过脸,没有说话。   他的故事,她已经猜到。   “苏参将便是苏泠的父亲——”   浮生闭上眼,何必非要说出来!这就是那日舍弃她而去救苏泠的理由吧!   “你走吧!”浮生睁开眼,轻叹一口气,既然早就对别人做出了承诺,又何必巴巴跑来惹她。他没有必要愧疚,他是独立的一个人,选择什么,想做什么,都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   关二爷看着浮生,半天,在浮生以为他准备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之际,他却突然开口,认真道:“你跟我回荆州,我们立刻成亲,关羽会一辈子对你好,绝无二心!”   形势转变的好像有点儿太快!浮生目露震惊之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关二爷刚才——   是在跟她表白?   期待了那么久,几乎已经放弃了的东西,就这么毫无预兆,轻而易举的被送到了面前?   高兴吗?激动吗?好像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霎时的错愕,然后便是深深的失落,隐隐还夹杂着一丝愤怒。   “那苏泠呢?你怎么跟她交代!”如果他想带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同她在一起,那她绝对不稀罕!   关二爷不明白浮生为什么看上去很生气,只是老老实实交代出心里的打算,“我会照顾她,直到她嫁人。”   浮生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既然答应要娶人家,难道要出尔反尔?”   关二爷一愣,顿了顿,突然明白她方才那么气恼的原因,不由便笑了。   “你误会了,苏将军只是托我照顾苏姑娘,并未要我娶她!”   浮生愣住,她将这些信息在脑海里整合一遍,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她以为的剧情,好吧,就算这样又如何,“你心里分明待苏泠不同!”   “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可你却不知道,伤你比伤我自己,更加令我心痛!”   哎呀呀,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咱们闷骚入骨的关大将军竟然也会说这种了!   “你这肉麻的话,去跟你的苏姑娘说去。”浮生嘴上别扭着,心里某一处却已悄悄溶解。   关二爷握住浮生的手,蹙眉认真道:“你知道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不要再置气了,人生无常,我不想再继续错过!”   浮生只觉这话十分不吉利,连忙没好气地嗔怪道:“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关二爷见浮生脸色缓和不少,于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你从许都一直追随我,从不曾有过一丝抱怨,这份心意我心里清楚,也很感激,我知道我回应的晚了,可你现在不能否认它!”   浮生别过脸,轻哼,“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诚惶诚恐地猜来猜去,终有一天是会累的,她现在也的确累了,不想再猜了。   关二爷捧起浮生的脸,迫使她看着他,柔声道:“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明白,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会说出来,不再让你无所适从!”   浮生心乱如麻,她看着关二爷的眼睛,想去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经历了那么多,她的心里已不觉装了许多沉重的东西。本来一腔热情,却被一点点儿的消耗,伤透了的心,岂是三言两语便可以恢复过来?   她已经不像当初那般简单,执着,甚至有点儿一根筋的傻。爱终究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便可以的,当初他心里顾虑的,现在她却也顾虑起来。   就算回了许都,等待他们的,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她没有信心,他的心到底有多坚定。并且,她心里的怨气,依然还在。   她现在给不了他答案。   “天色不早,早点儿休息!”浮生提衣起身,默默走出竹舍。   关二爷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心口微微痛着,目光也渐渐暗淡下去。他没有留她,他想给她空间,让她选择。   *   草棚里点着昏暗的油灯,赤兔马站在马槽前,低头默默吃草,浮生拿着刷子,轻轻帮它整理鬃毛。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浮生轻声对着赤兔马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话家常,“跟他走吗?”   赤兔马抖一抖颈上的鬃毛,嘶鸣一声,像是表示赞成。   浮生轻笑,抬手抚摸它,道:“他是你的主人,你自然替他说话!”   赤兔马晃一晃脖子,似乎表示抗议。   浮生叹气,“我真的没有信心,也许我应该留在药王谷,这里才是我存在的价值,村民们需要我!”   “可是看到他,我又觉得好难过,心口很疼,我应该相信他吗?”说着,挑眉看着马儿的眼睛,等待着它的意见。   赤兔马伸过脖子,在浮生肩上蹭了蹭,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浮生伸臂环住它的脖颈,道:“若是‘祖师爷’在就好了,也许他能帮我出出主意。你说祖师爷现在在哪里?”   浮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华佗,她明知道他不是那种会给别人提建议的人,但他虽然一直冷冰冰的,却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收留浮生,给她一条出路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浮生早已将他视作了自己的亲人。   人在软弱无助的时候,总是倾向于从亲人那里寻求帮助。   不远处,关二爷独自立在廊下,静静望着浮生对着赤兔马自言自语。   她看上去那么孤单,像他一样,但又那么明朗,跟他不同,不过却更加令他心疼。   他几次想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终是忍住了。   *   北风吃紧,从昨夜刮到天明,至今未歇。   浮生坐在小板凳上,挽起袖口,将新采来的草药放入木盆中冲洗。双手放入水中,冰冷的寒意便顺着手指直达心口,冻得她一个寒颤。   关二爷从灶房里走出,手里拎着一桶热水,冒着腾腾热气。   浮生抬起手,任由他将热水倒入木盆中。   关二爷蹲下来试了试水温,道:“可以洗了。”   浮生弯下腰,将双手伸进水里,立刻便有暖意包围上来,她拨弄着水里的药草,道:“你不用做这些!”堂堂一个大将军,如果却成了‘灶头总管’,浮生不让他弄,他却偏又来劲。   关二爷见浮生这几天也不提赶他走的事儿,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半天没见动静,浮生抬眸,见关二爷正愣愣地看着她,不由低头检查一眼自己的衣衫,道:“看什么看?”   关二爷连忙移开视线。   浮生没好气地笑笑,抱了一篮子药材起来,晾到一边儿。回头见关二爷也跟了过来,不由蹙眉打量他一眼,沉声道:“脱衣服!”   关二爷脸上一窘。   浮生见他一动未动,不由觉得奇怪,道:“你难道准备一直穿着这件脏衣服吗?”   关二爷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服已染上灶灰,顿时恍然大悟,忙认真地脱下外袍,递给浮生。   浮生一把扯过来,向水井边走过来。   关二爷见浮生静静地坐在水井旁搓洗衣物,默默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在一旁施展起拳脚,舒展舒展筋骨。   好多天没有练功,腿脚都有些生疏了。   浮生转眸望向关羽,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如果他不再过问世事,就陪着她,在这药王谷中隐居,两个人相依相伴,该有多好!   关二爷打完一套拳法,抬袖擦拭颈间的细汗,回头见浮生正愣愣看着他,奇道:“怎么了?”   浮生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将心里的愿望说出口,他终究不属于这里,莫说他愿不愿意留下,就算是勉强留下,他大概也不会快乐的。   她没有权利留下他,她也不敢听他的答案,她怕答案是自己不愿听到的那个。   她转过身,没有说话,默默将浆洗好的衣服搭在绳子上,然后往竹舍里走。   嘚嘚的马蹄声传来,像是踏在浮生的心头,她转过头,见糜芳骑马从远处而来,心中立刻便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终是要走了——   患难   浮生背靠在柳树之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美不胜收的秋色。   竹舍内传来一阵交谈声,她听不清楚,也没有心情去听。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朦朦胧胧地困的就要合上眼睛,却听到身后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浮生转过头,见关二爷长身立在身前,神色纠结复杂。   “要走了吗?”本以为十分艰难的话,就这样极自然地顺口问了出来。   关二爷默默点头,道:“你还是不肯跟我回去?”   浮生别过头,不再看他,“不了,我哪也不去。”   “荆州战事吃紧,我必须尽快赶回去,我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很难做决定,我先回荆州,你好好考虑考虑,我过一段再来接你!”   浮生无言,默默看着一地枯草,只觉眼睛酸酸涩涩的难受,大概是有灰尘吹了进去。这几日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如今却突然要走,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她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很空,她惊慌失措地意识到,也许在她的心中,比想象的更在意他。   关二爷双手按住她的肩头,想要看她一眼,浮生却赌气似地转头向一边。关二爷心头一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她,轻语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接你!”   浮生在他怀里拼命地摇头,才不等你,你走吧,走了就永远也别再回来!   糜芳与关二爷牵马出了谷口,浮生站在大石旁看着他们走远,关二爷回头,像是不放心一般,冲着浮生又道:“一定要等我!”   浮生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   *   从秋到冬,从冬到春,关二爷再也没回来过。   浮生又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状态,每日出诊,采药,打理谷中事务。   当最后一朵桃花凋谢的时候,她想,关二爷应该真的不会再来了。不过也真是可笑,不来不是更好吗?她在期待什么?他不会为了她留在药王谷,她也不想为了他再离开。这样也许更好,免得左右取舍为难。   新种的药草已经长了四五片叶子,正是需要施肥,灌溉的时候,她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成功将关二爷抛在了脑后。   这一天,药王谷里再次响起马蹄声,浮生从花丛中抬眸,见一人策马而来,却不是关二爷,反而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张飞张将军。   浮生将张飞让进屋,心中带着犹疑,荆州城中任何一个人出现在谷中,都不至于令她如此震惊,她的后背倏然升起一丝凉意,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怎么了?”浮生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出这句话。   张飞叹一口气,道:“你放心,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伤的很重,昏迷了三个多月,醒来的时候发现双腿失去知觉,再也站不起来了。他不让告诉你,可是我觉得,他现在需要你,无论是从哪一方面!”   浮生心乱如麻,“你不要骗我,这招当日诸葛军师已经用过!”张三爷一定是在骗她,他走的时候明明好端端的,绝对不可能受伤!   张飞蹙眉,目光严肃,看着她,“姑娘以为,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浮生蹲坐进椅子里,她想,张三爷说的,的的确确是真的了。   他需要她,浮生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便再也坐不住了。   *   关二爷坐在轮椅里,腿上盖着毯子,默默看着花间飞舞的蝴蝶。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他身上,令他整个人愈发显得温润无比。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轻声道:“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他只是想静一静,可是身边的人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扰得他不胜其烦。   他知道他们担心他,可他真的很累。   来人在他的身边站定,屈膝蹲下来,仰脸看着他。   关二爷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接着就有些怒意,“你来这儿干什么?是谁告诉你的?我都说过不让告诉你,他们还是没有听!”   浮生心头一热,双眼便红了。   “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我的医术自认为比其它人好那么一点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关二爷见她红着眼,心头立刻软了下来。他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垂眸浅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落寞,柔声道:“没用的,已经治不好了。”   浮生微怒,嗔道:“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治不好!”   “筋脉俱损,能保住性命就已经很难得了。”关二爷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但浮生心里清楚地知道,不能走路对戎马一生的人意味着什么,那大概是一种生不如死的体验。尽管他伪装的很好,他想让别人相信他并不是很在意,但却更加令人心疼。   浮生反扣住关二爷的手,抬指轻轻搭在他的腕间,目光不由悄悄暗淡了下去。他说的没错儿,他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的多。   她可真是蠢,在这之前,她还在心里默默恨着他,以为他把她忘了,或是娶了别人。却从未想过,他是受了伤,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应该早些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她如果多信任他一些,也许就不会知道的这么晚,就不会赶来的这么迟。   关二爷见浮生眼中盈盈泛着泪光,下意识抽回手藏在身前,安慰道:“你放心,我很好!”   浮生摇头,都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好!她简直没法儿想象,他是怎么挨过这段苦不堪言的日子。   心痛的缩成一团,浮生跪坐在关二爷身前,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膝盖上,闭上眼,像是对着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一定会有办法的!”   关二爷眉心轻蹙,眼中掠过一丝痛色,他伸出手,想去抚摸浮生的头发,犹豫了一下,又转而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微风吹过,桃花瓣纷纷坠落,荡悠悠落在二人身上。   *   浮生将关二爷送回房,一个人往园子外面走。   “他的腿,到底能不能好?”身后响起女子清亮的声音。   浮生回眸,淡淡望着苏泠,她人比以前憔悴了许多,少了一副任性霸道的模样,显得成熟不少。   无论如何,她也是一个为爱执着的女子,这种时候,两人似乎都暂且将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浮生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坚定道:“一定会好的!”   苏泠怔了怔,道:“最初的那一段日子,他几乎已经被击垮,整个人都是崩溃的,了无生趣。慢慢的,他才开始尝试着接受这个事实,那样更难,我们都知道,他不想让大家担心。他不让告诉你,他更怕你担心,后来他发现他的腿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便愈加反对让你知道,他怕连累你!”   浮生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的心思,她怎么能不懂?可她都做了些什么?在他饱受煎熬的那段日子,她却在怨他,怪他!   苏泠兀自咽了一口口水,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接着道:“虽然我没有也不会放弃,但我心里清楚,他这个时候,更需要你——”   “谢谢你!”浮生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你放心,我一定会倾尽全力治好他的腿!”   苏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   众人围在床边儿,屏息凝神看着浮生为关二爷施治。   关二爷躺坐在床头,腿上扎满了银针,浮生用拇指轻轻按压相应的穴道,间或问他有没有感觉。   关二爷的嘴角轻轻勾起,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弧度,浮生突然便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知道,他的腿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她也知道,此刻在他的心里,必是比她还要失望。   众人满怀希冀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   浮生退了银针,为关二爷盖好被子,默默走到一旁。   刘备几人跟上来,问道:“阿妹,二弟的腿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救?”   浮生下意识摇头,复又重重点头,喃喃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张飞拉住刘备,几个人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都不忍再给她压力。   这几日来,浮生翻遍医书,又将华佗的行医手稿读了一遍又一遍,却一无所获。她几乎将能试的方法全部尝试了一遍,可关二爷的腿依然没有丝毫起色。   她嘴上不肯认输,心里却一天天绝望起来。关二爷面对她的时候,嘴角始终挂着笑,浮生十分清楚,他心里的绝望一点儿不比他少,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这样憋在心里,只会令她更加心疼,她宁愿他哭,他闹,他歇斯底里。可他没有,他一直都很平静,平静的简直令人窒息,仿佛他不是残了双腿,只是得了小小的伤寒,休息一下,就会没事儿了。   他这样,大概是想麻醉别人,更想麻醉他自己。   关羽悠悠醒转,扭过头,见浮生正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酣。她太累了,几天不眠不休,身子已有些吃不消。   关羽静静地看着她的侧颜,心口一阵阵揪痛。   冷风顺着窗户上的缝隙吹进来,沉睡中的浮生轻轻咳了两声。关羽蹙眉,撑着身子坐起,掀开被子,捞起一旁的狐裘,吃力地挪动身子,想要给她披上。   ‘噗通’一声,他没有够着浮生,整个人却落下床,跌在地上。   纠结   浮生倏然惊醒,转眸瞧见关羽跪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立刻睡意全无,忙凑上来要扶他起身,却被关羽一把挡开。   浮生身子失去平衡,兀自跌倒在一旁,惊慌失措地看着关羽。他弓着腰,全身紧绷着,额头青筋暴出,似在强忍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浮生心口一阵阵扯痛,她想冲上来抱住他,并且已经做出了行动。   关羽抬手制止浮生,他的整个身子颤抖着,眼中布满血丝,低声吼道:“我什么也做不到,就连为你披件衣服都做不到——”   浮生愣住,她知道他的情绪已经到达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步,他需要一个出口,他需要爆发,不然,他会憋坏的。   他的脸上,额上,全是汗,亦或是泪,她分不清楚。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说着苍白的语言,“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办法的!”   关羽摇头,“没有办法,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腿,是治不好的!”   他的声音里藏着从未有过的沮丧。   浮生再也忍不住,冲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子贴在他的背上,两行眼泪顺势便流了下来。她拼命摇头,“你不是说,只要我回荆州,便要娶我吗?我们立刻成亲好不好?”   也许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   关羽身子一滞,愣了很久,默默摇头,道:“你就当关羽……从未说过这句话吧!”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啊,他照顾不了她,甚至连为她披件衣服都做不到,他怎么配得上她。   他挣扎着,想要甩脱浮生,却被浮生抱的更紧。   “你若是再说这种话,我立马走人,再不回这荆州城!”   关羽顿了顿,道:“你走吧——”   浮生愕然,“你说什么?”   关羽挣脱她的手臂,转过头,轻声重复一遍,“你走吧!”   浮生脸色瞬间铁青,他们之间的感情,难道连这点儿挫折考验都经受不起吗?   “你说什么,我不走,我就赖在这儿,还怕吃你家粮食不成?”   关羽轻轻摇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跟着我,只会被我连累——”   他这说的什么话,若是怕被他连累,她何必千里迢迢从许都一路追随至汝南,又从汝南辗转来到荆州。   她真是怒了,一把跳起身,冷笑道:“是,我是怕你连累,怕的要死,我现在就走,走的远远的,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我!”   关羽眼睁睁看着浮生转身摔门而去,颓然靠倒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只觉心底一下子便空了,空的可怕。   *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浮生又郁郁地折了回来,她推开门,默默走到床前,伸手扶他起身。   关二爷讶然看着她,愣愣地,任由她将他扶到床上躺下,为他盖好被子。   “你既然不能来追我,我只好没出息地自己跑回来了!”真是好讨厌,自个儿巴巴跑回来,这回真是得把‘尊严’两字从她的字典里彻底删除出去了。   “对不起——”关二爷愣了半天,憋出一句。   浮生心口一紧,没好气道:“再不许说什么赶我走的话!”   关羽向床榻里侧过身子,没有接话。   *   春光明媚,浮生推着关羽,在后园子里闲逛。她见关羽的发带松了,便停下来,解下发带,用手代替梳子,帮他轻轻梳好,重新系上。   关羽目光转了转,轻轻开口,道:“我邀了子龙过府小聚,你也一起来吧!”   浮生手腕一滞,紧抿着嘴角愣了半天,也没说什么,只默默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道了声‘好’。   赵云已在湖心小亭等候,见浮生推了关羽过来,忙起身上前,替过浮生,将关羽推到石桌前。   一番寒暄之后,三个人围着石桌坐下,仆人送上点心酒水。   浮生帮他们斟好酒,不停劝关羽少喝。关羽蹙着眉,一杯一杯灌下肚,却将赵云晾在了一边儿。赵云无奈,这关将军今日好生奇怪:怎地邀人吃酒,竟自个儿吃了起来?   尴尬了一会儿,就在赵云以为自己已经被关羽遗忘之时,他却轻轻开口,不是对赵云,却是对浮生。   “起风了,你去帮我拿件衣服过来吧!”   浮生欲言又止,看一眼关羽,又看一眼赵云,心中莫名有些闷堵,却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往远处而去。   *   浮生拿了衣服回来的时候,亭子里已没了关羽的身影,只有赵云一人临水而立,看见她回来,无奈轻笑,“他走了,让我留下来等你!”   浮生顿了顿,颓然在石凳上坐下。   果然如此,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上不了战场,竟要转行做起媒人不成!   她叶浮生就算嫁不出去,也犯不着让他操心。   浮生又气又恼,心中委屈得要命,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赵云叹气,上前将她拥在胸前,道:“虽然方式不对,但他只是不想连累你,我以为他心里的痛苦,并不会比你少。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跟我说。”   浮生心中一暖,轻轻环住他的腰,毫不见外地将眼泪悉数蹭到他的衣服上,然后仰脸看他,道:“子龙,谢谢你!”   远处桃花树下,关二爷凝眸望着亭中相拥的两人,只觉心口一阵闷痛,兀自倾身吐出一口鲜血来。   一旁的仆人忙递了帕子给他,他接过来,看见这绣着一株红梅的帕子,不由一愣,没有去擦嘴角,只是紧紧握在了手中。   *   门外响起敲门声,关羽一个机灵,忙滑动轮椅上前,急切地打开门。   待看清门外那人,他不由有些失望。   灰衣仆人见关羽神色落寞,不由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儿,惹他不高兴,于是愣愣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关羽察觉到灰衣仆从的窘迫,于是让开路,轻声道:“放到桌上吧!”   灰衣仆从如蒙大赦,忙提着锦盒进了房内,将里面的药汤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恭身立在一边儿。   关羽滑着轮椅过来,道:“她说什么了吗?”   灰衣仆从一愣,才意识到关羽问的是谁,忙恭恭敬敬地回道:“叶大夫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帮忙给将军送药过来!”   关羽沉默半天,开口道:“她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灰衣仆从道:“小人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叶大夫这几日日日和子龙将军一起出门,但不知所为何事。兴许是这几日端午佳节,荆州城中有庙会,叶大夫说不定是同子龙将军逛庙会去了!”   关羽心口一收,眉心悄然蹙起,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记得他这个病人,连跑来看一眼都顾不上,原来竟是同子龙日日黏在一起。就算是他有心撮合两人,但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将他完全抛之脑后!最起码他现在是她的病人,就算作为大夫,难道过来问候一声,会浪费很多时间吗?   难道之前对他一往情深,口口声声要嫁给他,都是在可怜他,同情他吗?   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关羽,他回过神儿,才发现手中的瓷碗已经碎成几瓣,黑漆漆的药汤正顺着指缝缓缓流下。   灰衣仆从吓得脸色铁青,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关将军发这么大的火。   关羽看一眼灰衣仆从,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不由轻叹一声,神色疲惫道:“你下去吧!”   灰衣仆从连忙答应一声,飞速消失在门口。   *   峭壁上孤零零长着一株野花,开着淡蓝色的花朵,十分罕见。   浮生无意中瞥见,心中陡然一喜,四处扫了一眼,连忙扒着石头就要往崖壁上爬,却被凑过来的赵云伸手拦住。   赵云沉声道:“我来!”说着,足下一点,几个借力,便上了崖顶,取了那棵药草,复又纵身跃下。   浮生小心接过药草,面露喜色,对赵云道:“子龙,你真是帮了我太多忙!”   赵云摇头轻笑,“这不算什么,只是这些药真的能对关将军的腿有用吗?”   浮生舒一口气,双眸因为希冀愈发显得明亮,道:“总要试一试!”   夕阳西下,天色已经不早,两人徒步下山。   赵云接过浮生手里的竹篓背在肩上,边走边道:“你这几日一直赌气不去见关将军,只怕误会会越来越深!”   浮生轻哼,“没有赌气,我每天忙着采药,哪有时间去看他。”   赵云不以为然,指着她轻声嗔道:“口是心非!”   浮生吐吐舌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目光遥望远处的落日,佯装没听到。   赵云耸肩,无奈地看她一眼,轻轻摇头。   求亲   屋子里点着煤灯,关羽独坐灯下,手中拿着一卷书牍,可心思却并不在这书牍之上。   都这么晚了,浮生还未回府,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就算是贪玩儿,也不至于在外面耗到现在。   他派出去寻找的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定然是还未寻到她。他的心里忐忑不安,越来越焦躁。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关羽回眸,听那脚步声静了片刻,有人推门进来。   关羽目光直勾勾盯着那人,手上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好几日没见过自己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太过于憔悴。   “吃药!”来人将药碗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要走人。   “浮生——”关羽急忙唤住她,却茫然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来人正是浮生,前几日关羽所作所为,她心中依然憋着气儿。今日回来,又听仆从说关羽啐了那药碗汤,愈发恼他不珍惜自己的心意。   她没有回头,等着他说话,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不由气呼呼冲到门口,甩袖而去。   关羽悄然闭上眼,只觉心口一阵阵揪痛。他到底想要怎样,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了!明明不想连累她,却又不能忍受她离开。明明想让她留在身边,却总是违心地将她推走。   他关云长大概成了这世上最纠结的混蛋!   *   陆君妍摇身一变,成了刘备的正室夫人,浮生虽然感觉难以接受,却因着她有孕在身,不得不隔三差五地帮她请脉。   两个人见面,各自都没什么话说,浮生尴尬,陆君妍也再不似以前见到她那般热情。她的面上一直冷冷的,面无表情,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色。浮生只觉她突然变得令人捉摸不透起来。   有时候背对着她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陆君妍目光里的寒意。   陆君妍恨她,这毫无疑问,因为她从来没有试图遮掩过这种恨意。   浮生也隐约明白,这种恨,大概是因赵云而起。可她这却实属躺着中枪,赵云与她,清清白白,她的心中,始终都只有关二爷一个。   她也替她努力过,可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儿,就像赵云不能勉强她一样,她同样也不能勉强赵云。   如果她叶浮生不能接受赵云的感情,却要硬逼着他去接受另一个女人,那她岂不就成了打着高尚之名,强人所难的绿茶婊了吗?   每个人都有喜欢的权利,同样也有不喜欢的权利,都应该得到尊重。   不过,这也只是理论上说说而已。如果执念能轻易放下,就不是执念了。只可惜有些人受了执念蛊惑,迷失了自己而已。   陆君妍嫁给刘备的目的,似乎总有一股耐人寻味在里边儿,这有点儿危险,但除了刘备,没有人有权利质疑。   毕竟表面看来,刘备对这个新夫人宠爱有加,成亲不久便有孕在身。   她没有权利指责陆君妍,她自己面对的不也是一个糟糕的境遇?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寄希望于时光,希望时光能冲淡一切。   浮生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的时候,陆君妍突然叫住她。   浮生转眸,诧异地看向她。   陆君妍脸上全是冷漠,她挑眉看着浮生,道:“你知道吗?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浮生一惊,忙左右看看,幸亏四周再无别人。   陆君妍见浮生小心谨慎的样子,勾唇冷笑,“你是在替我担心吗?你放心,一个傀儡在没完成她的使命前,是不会死的。”   浮生蹙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陆君妍看出她眼中的迷茫,耐心地解释道:“就是说这个孩子生出来之前,不会有人拿我怎样的!”   浮生一愣,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陆君妍咬牙,“我恨你,你知道吗?”   浮生叹气,她自然看得出来。   陆君妍满意地笑笑,“如此便好,我就是要你知道,我恨你!”   浮生摇摇头,无奈转身,背起药箱往外走,脚步却渐渐沉重起来。   *   出了刘府,突然腕上一紧,浮生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便被人强拉硬拽到一边儿。   浮生抬眸,讶然道:“军师?”   诸葛亮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儿,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浮生纳闷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恍然大悟,只见刘备伴着一位须发花白的长者从远处缓步走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鲁肃。诸葛亮拦她,大概是怕鲁肃知道她已经回到荆州,继而转达给吕蒙。   思及此处,浮生屏息凝神,再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   刘备与鲁肃寒暄着进了府院。   诸葛亮这才松开浮生,从阴影里走出,轻叹一口气。   浮生奇道:“军师为何叹气?”   诸葛亮摇头,抬扇指一指浮生,故作神秘道:“你可知鲁肃此来荆州,所为何事?”   浮生挑眉,“难道不是为了讨要荆州?”   诸葛亮轻摇起羽扇,目光难得严肃起来,道:“这只是其一,鲁肃此来,还有一个目的,是要向主公提亲!”   浮生一愣,看来‘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桥段’就要上演了。   诸葛亮对她不以为意的神色颇有些不满,道:“你难道不想问问他是为谁提亲?”   浮生轻笑,“请问军师,子敬大人此来,是为谁提亲?”心里却偷笑,她怎么不知,主公这次又有艳福了!   诸葛亮大概觉得没有引起浮生足够的重视,于是脸色更加凝重,“鲁子敬是为东吴左将军,吕蒙吕子明提亲!”   浮生登时愣住,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向上,冻得她一个寒颤。   诸葛亮对浮生的反应终于有些满意了,“你猜的对,吕蒙求娶的对象正是主公义妹,也就是丫头你了!”   浮生心底‘咯噔’一下,脑袋瞬间有点儿晕,吕大将军好狠,原来他早已知道她回了荆州。他这是挖了一个大坑,逼着她往里面跳,她若是不答应,东吴岂不就要因此挑衅,推说刘备看不起东吴?孙刘联盟岂不就会出现裂痕!   他这一招真是高明的很!竟然从政治上对她施压!   诸葛亮见浮生呆了一般,怕把她吓坏,忙道:“你放心,也不是无药可解!”   浮生转眸,愣愣看他。   诸葛亮摇着羽扇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尚没有被吓傻,才接着道:“只说你已经离开荆州,不知去向,鲁子敬没见着你,自然无可奈何!”   浮生嘴角不由抽了抽,果然是个损招儿。   “那若是鲁子敬见着了呢?”   浮生与诸葛亮皆是一愣,转身去瞧,果见鲁肃笑盈盈站在不远处。   “子敬上个茅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刘备朗笑着迎上来,看到浮生与诸葛亮,瞬间明白过来,笑容不由戛然而止,尴尬地僵在脸上。   *   府院正厅,刘备设下酒宴,招待鲁肃一行。   “老夫此次乃是为孙刘两家友谊而来。我家主公帐下吕蒙将军年轻有为,相貌堂堂,正配得上皇叔之妹。若是能结了姻亲之好,也算是亲上加亲,两家联盟岂非更加牢不可破!”   鲁肃侃侃而谈,意气风发,刘备等人则绷着脸,颇有些尴尬。   “我这妹子与我感情甚笃,实不忍心让她远嫁!”   鲁肃轻笑,“使君这话怎讲?孙刘不过一水之隔,一个江西,一个江东,如何能说远嫁?”   刘备正要再说,却被一阵朗笑声打断。只见诸葛亮长身而起,朝鲁肃拱手笑道:“子敬兄,实不相瞒,叶姑娘已经许配给我家关二爷,实在不得不辜负吴主的盛情了。我听说吴主有一妹,若是吴主诚心结亲,何不将吴主之妹嫁到我东吴来,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你!”鲁肃被反将一军,气得不轻,不过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只是片刻着恼,便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道:“诸葛军师声称叶姑娘已经许配给了关将军,空口无凭,除非关将军亲自点头承认,否则鲁肃不敢相信!”   “你这老匹夫!”   张飞骂将一句,拍案而起,被刘备一把拦下。   刘备将张飞按回席子上坐下,转而对鲁肃笑道:“二弟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还请子敬兄见谅!”   鲁肃笑道:“哦?是受了风寒,还是为何?鲁肃正该前去探望,使君可不能拦着!”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只怕鲁肃此行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刺探关二爷伤情,重新评估刘备的实力。   所以,一定要阻止他见关二爷,只是这老头儿‘老奸巨猾’,拦他怕是要费些心思。   “我答应!”   众人愕然抬眸,见浮生转过屏风,缓缓走进来。   刚才她在后堂听到众人唇枪舌战,心中也大概明白了一些。且不说鲁肃有意探问关二爷的伤情,就算是他当面向关二爷求证,如今的浮生,也没有信心关二爷会点头认了她这未婚妻的身份。   如果不想使众人为难,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众人担心的不过是怕她心中委屈,可若是关二爷本无心娶她,她这委屈又从何说起呢?   答应   大厅里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悉数落在浮生身上,大概是浮生所言太过于震撼,众人呆立原地,没有人接话。   “我答应嫁给吕蒙将军!”浮生复重复一遍,“吕蒙将军乃当时英雄,浮生倾慕已久,愿嫁于他为妻!”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儿,犹自不能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浮生说她对吕蒙倾慕已久?众人一时愕然,都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   倒是诸葛亮反应够快,一把将她拉到旁边,低声斥道:“你胡说什么!这会儿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浮生双眸中藏着黯然之色,道:“军师不必为我挂怀,我之所以答应,心里自是有所计较!”   诸葛亮急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何必非要委屈自己!”   “我为自己做了一个选择,也是借此逼关将军做一个选择!”这般无休无止的纠缠下去,她真心累了,倒不如干脆的要一个了断,无论那是什么。   诸葛亮顿时明白了浮生的用意,忧心忡忡道:“若是关将军一时糊涂,选择放弃你呢?”   浮生轻舒一口气,苦笑道:“那我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真的嫁到东吴去,为孙刘联盟出一份力,也算是报答了诸位对我的照顾之恩——”   *   窗外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关羽端起茶碗,不由蹙眉。   “外面为何这么吵?”他向小丫鬟随口问了一句。   小丫鬟停下手中的活儿,笑道:“禀二爷,咱们荆州城中不是马上要办喜事嘛,这是三爷从外地请来的戏班子,正在排练呢!”   “办喜事?”关羽一脸疑色,怎地没听三弟提及,“什么喜事?”   小丫鬟一愣,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二爷竟然不知?   “自然是叶大夫与东吴吕蒙将军的婚事啊!”   ‘铛’的一声响,关羽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他惊诧地回头,望着那小丫鬟,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小丫鬟只觉她家二爷这会儿子好生吓人,不由怯怯重复一遍,道:“叶大夫答应了东吴吕蒙将军的求婚,这两日便要办喜事,二爷难道不知道吗?”   关羽颓然靠倒在轮椅里,嘴角不知是讥笑还是什么。不知道是的,他是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怪不得这两日又不见她的踪影,原来是巴巴跑去做新娘子了!   大哥,三弟,军师,这些人也不见了踪影,还有子龙,他又是怎么回事儿!就算浮生没有选择他,也不至于要嫁到东吴去!   小丫鬟见关羽眸子里尽是愤怒,脸色也阴沉得吓人,以为他身子不舒服,忙凑过来扶他。   关羽抬臂挡开小丫鬟的手,嘶哑着喉咙,沉声道:“推我去见她!”   小丫鬟一愣,“去见谁?”   关羽张了张嘴,良久,才恨恨吐出三个字,‘叶、姑、娘!’   *   “大声吹,使劲儿吹,有多大的力气,就使多大的力气,都别给我偷懒!”   张飞双手叉腰,难得亲自上阵指挥戏班子。   “看见没,就前面那处宅子,冲着那儿使劲儿给我吹!”   仆人端上一个托盘,张飞掀开上面盖着的布,将里面的银钱露出来,小山似的一堆,看上去十分可观。   “看到没,谁吹的大声,有赏!”   一群乐手愈加卖力地吹奏起来,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张三爷要求他们一直不停地往对面那处宅子的方向乱吹一气,但为了这一堆钱,果然一个比一个卖力。   乐声太过于喧闹,将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一个小卒飞奔过来,单膝跪地冲张飞行礼,道:“启禀将军,二将军已经出了园子,看方向,的确是往叶姑娘居住的小楼里去了。”   张飞大喜,一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然后一一发给赏钱,打发他们出府去了。   *   是夜,虫鸣阵阵。   浮生身着大红嫁衣,端坐在铜镜前,认真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丑,表情也不对。她咧开嘴,挤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容硬梆梆的,哪里是喜事,分明是丧事的样子!   房间里突然安静起来,窗外的虫鸣愈发清脆。   浮生回眸,看到端坐在轮椅之上的关二爷,目光一滞。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红色亮的有些刺目,她穿喜服安静的样子,与往日大不相同,颇有些楚楚动人的味道。他突然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为什么不告诉我?”   浮生挑眉,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关二爷一愣,竟无言以对。   “你真的喜欢吕蒙?”灯光闪烁,他的脸在阴影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浮生辨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不由令她心头吃紧。   “自然是喜欢,不喜欢怎么会嫁过去!”   浮生故意气他,他却认了真,牵动内伤,猛烈地一阵咳嗽。浮生眼眶一热,作势就要起身,还是忍住了。   她默默坐回去,声音低柔下来,“我明日就要去吴地了,你可有话对我说?”   关二爷按着胸口坐直身子,目光一阵纠结闪烁,道:“我——”   浮生目光骤然变亮,满含期待。   他想撑着身子起身,可那根本办不到,颓然倒进轮椅里,愣了半天,才缓声道:“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子龙比吕蒙……更适合你!”他声音里的压抑显而易见,却尤其伤人。   他,终是不肯要她——   浮生的双眸一点点儿暗淡下去,心痛的仿佛撕裂一般,到了最后,他还是要说出这样一句话。   ‘哗啦——’浮生长身而起,声音跟着身体一起颤抖起来,她甩袖指着门口,道:“你走吧——”   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已经明确地做出了选择,给出了答案。是时候清醒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到底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愣愣的,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咬着牙,突然抱起旁边的锦盒,狠狠地摔在地上。   珠宝,首饰散落一地,像一颗碎掉的心。   他惊慌失措地想要帮她捡起来,可是身子向前一探,整个人跌落在地上,珠钗扎进了他的腿里,流了许多血,他浑然未觉,只是认真地将一件件首饰装入锦盒之中。   浮生狠狠咬着下唇,侧眸看着他,没有像往常那般伸手去扶他,只是痴笑两声,甩袖毅然往门外而去。   *   甘夫人在回廊的偏僻处拦下苏泠。   “我有话对你说!”   苏泠没好气看她一样,还好她是个女人,若是个男人,这深更半夜地躲到这里拦她,多半是要耍流氓。   “说吧,什么事儿!”凭苏泠对甘夫人的印象,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两日城中张罗着亲事,倒是给她钻了空子,又偷偷溜出来。   甘夫人挑眉,嘴角挂着讥笑,“明日东吴迎亲,二叔一定会去追那个女人!”   苏泠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到甘夫人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浮生,不以为然道:“夫人胡说什么,二爷铁了心要放弃叶浮生,之前还要撮合她与子龙将军,怎么可能去追她!”   “不,他一定会去追!”甘夫人目光阴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继而挑眉轻笑,对苏泠幽幽道:“如果你想叶浮生顺顺利利嫁到东吴去,就一定要跟我合作!”   苏泠一脸嫌弃,翻个白眼儿,“我凭什么跟你合作,你这个用尽心机的女人!”   “这么说,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重修于好,双宿双飞了?”甘夫人冷笑,一副吃定了苏泠的自信模样。   苏泠一个机灵,猛地摇摇头,她不想骗自己。   甘夫人勾起唇角,“所以,你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拦住二叔!”   “二爷若是真如你所言,执意去追,我如何能拦得住!”苏泠喃喃轻语,语气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挫败感:她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去拦他呢?   一包药粉被递到苏泠眼前,苏泠转眸,讶然道:“这是什么?”   甘夫人敛起笑容,眸子里的恨意一闪而过,道:“只要骗他吃下这个,没有十二个时辰,他是醒不过来的,到时候就是想追,也已经迟了!”   苏泠愣愣接过来,看着那包药,紧抿起嘴角,若有所思。   迎娶   吹吹打打的喜乐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大早便在荆州城中响个不停。   与这副喜庆热闹场景格格不入的,是一张张面带愁容的脸。   刘备,张飞,卿卿夫人一行将浮生送至大门外,她身着喜服,凤冠霞帔,一副雍容端庄的样子,与平日大不相同。   刘备看一眼停在外面的花轿,执起浮生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阿妹,这个时候反悔,还来得及!得会儿若是过了江,可就再难回头了!”   浮生凝眸轻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沧桑疲惫的味道,回头又能如何?   “主公,这是浮生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当是浮生报答您这几年对我的照顾之恩。”   刘备眼波微动,目露怜惜之色,道:“休要再说报恩的浑话,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为兄断不会让你嫁到江东去!”   浮生摇头,“主公无需再劝,浮生去意已决!”   刘备叹一口气,“你知道二弟他这个人,心里就算藏着事儿,也不会轻易——”   浮生淡笑,示意刘备不必再劝,道:“吕蒙将军待我极好,浮生此去并不委屈!”   那边迎亲之臣再三催促,刘备情知劝不过,只得再叹一口气,扣住她的肩,道:“若是在那边儿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为兄,为兄就算倾全城之力,也会为你出头!”   浮生喉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静静对着他微笑,她从来没有这种感受,仿佛这一刻,刘备真的成了她的亲哥哥一般。   刘备松开浮生,不忍再看,遂扭头转向一边。   “张将军!”浮生对着张飞施下一礼,不管以前发生过多少误会,都已烟消云散,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也不知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冰山已悄然溶解。   不说别的,就是这几天为着她的事,张三爷已经跟刘备和关二爷闹了很多情绪。   “你!”张飞欲言又止,气恼地叹息一声,转身一屁股蹲在大石上坐下,默默生着闷气。   卿卿夫人看一眼张飞,微笑着握住浮生的手,道:“你别生他的气,他只是替你觉得委屈!”   浮生落寞地笑笑,“我明白!”   “我知道劝你不住,只盼着你能真正幸福!”说着,喉头一滞,眼中便湿润起来,忙举起帕子擦一擦眼角,忍泪笑道:“既然是喜事,就应该高兴,大家一个个不要愁眉苦脸的,多不吉利!”   浮生心头一酸,一把抱住卿卿夫人,沉声道:“夫人保重!”   卿卿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抿嘴别过脸去。   浮生辞别众人,有丫鬟扶着,缓缓移到花轿旁边,她转回头,落寞地最后往大门口张望一眼,双眸暗了暗,转而扭头毅然上了轿子。   轿帘重重落下,浮生默默闭上眼,两行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   关羽独自坐在池子旁,凝眸望着一池春水。   枯黄的叶子片片落下,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浑然未知。   吹吹打打的乐声渐渐远去,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从袖中摸出那把珠玉匕首,轻轻抚摸,目光轻柔,带着说不尽的落寞。   大概是太过于入神,他没有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将军再不去追,可就真的晚了!”   关羽讶然回首,见诸葛亮手持羽扇,白衣轻衫,正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诸葛亮难得收起那一年四季都挂在眼角的笑意,严肃得有点儿陌生。   关羽愣了愣,转眸望向一池秋水,痴笑道:“关羽已是废人一个,配不上她。”   “你!”诸葛亮抬扇指着关羽,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一声,道:“是,你是配不上她,叶姑娘能喜欢将军,真是昏了头了!”   说着,就要甩袖走人,顿了顿,复转回头,压下怒气,苦口婆心劝道:“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拼了命地向你靠近,你却拼了命地将她往外推,如此敢爱敢恨的女子,孔明心中佩服!将军若是错过,可没后悔药吃!”   关羽心口一紧,牵动一阵猛烈的咳嗽,他扶着胸口转向诸葛亮,眼中隐隐带着些期待,轻声道:“她有提到我吗?”   诸葛亮叹气摇头,“将军以为呢?”   关羽目光暗了下去,“她一定恨死我了!”   诸葛亮轻摇折扇,“将军大概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日日进山采药,磕磕碰碰,弄得浑身是伤,都是为了你!”   关羽愕然抬眸,“你说什么?”   诸葛亮奇道:“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关羽的手腕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她悄悄为他做了这么多,甚至在他怨她,误会她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过他!   瞧瞧他都做了些什么!   是他自己把她一步步推了出去啊!她该有多失望,多难过,才会狠心离开!   关羽低下头,目光里带着压抑的沮丧,落寞的令人心疼。   诸葛亮挑眉看着他,故意拿话激他,叹道:“叶姑娘的轿子怕是已经到了江边儿,吕蒙早已在对岸等候,待会儿过了江,拜了天地,洞房花烛——”   诸葛亮的声音渐渐在耳畔弱了下去,关羽目光呆呆的,攥紧了拳头,再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诸葛亮看他一眼,轻叹一声,转身摇着羽扇,优雅地缓步而去。   *   “唉呀,二爷你可回来了!”苏泠心事重重地立在关羽房外翘首以盼,见关羽滑着轮椅回来,忙迎上来,嗔道:“药都快凉了!”   “苏姑娘,是你啊——”关羽下意识打了招呼,便又陷入沉思之中,思绪也不知飘往了何处。   苏泠将他推进房内,端起药碗递到他跟前,目光略略有些慌乱,道:“二爷快趁热将这碗药吃了吧!”   关羽抬手,“先放下吧,我一会儿再吃!”   苏泠目光一沉,不由有些气恼,一跺脚,嗔道:“这药人家煎了半天,二爷你必须立刻现在马上喝掉!”说着,一把将药碗塞进关羽手里。   关羽捧着药碗,默默盯着黑乎乎的汤药,良久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突然想起之前浮生也是日日送药过来,这般小心翼翼,满怀期待地服侍他喝下。   可是他的腿——   关羽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扣住膝盖,微微颤抖着。   苏泠见他愣在那里,不由呶呶嘴,没好气道:“这是叶姑娘千辛万苦采来的灵药,二爷千万别辜负,快喝了它!”   关羽握紧药碗,眼前浮现出浮生在山中采药,或是攀爬悬崖,或是涉水而过,或是驻足擦汗,跌跌撞撞,吃力辛苦的样子,眉心蹙紧,举起碗一饮而下。   *   锦旗飘摇,迎亲的队伍到了岸上,大船已经候在江岸。   浮生抬眸望去,入目一片热闹的红色,好不喜庆,可惜她此时的心境却与这种气氛十分不搭调。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曾偷偷幻想过自己出嫁时的情形,但却绝对没想到竟是这样子的。   “夫人,上船吧!”迎亲的使臣催促一声,吩咐仆从们搭好船板。   浮生提起衣摆,由丫鬟们扶着,就要登岸。   忽听岸上响起一阵马儿的嘶鸣,隐约是赤兔马的声音,浮生惊诧地回眸,但见马上之人,青衣长衫,一身磊落之气,不由眼眶一热。   关羽飞身下马,疾步向这边奔来,却被东吴一排长戟拦下。   浮生看着他,简直不能相信,他的腿——   能走了啊!   她的心里又惊又喜,突然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关羽远远望着她,凝眸轻笑,朝她伸出手。   浮生愣了愣,转而回过身,沉声吩咐道:“登船!”   “我们成亲!”身后传来关羽嘶哑的声音,带着笃定,还有一丝丝的哀求。   浮生身子一滞,脚步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   “立刻,马上,关羽发誓再不让你伤心,再不让你这样无休无止地等待!”   浮生回首,两行泪水顺势滚落下来,这是她渴望已久的话,可是如今听来,却莫名有些讽刺。   “你让我怎么信你!”   就在昨天晚上,他还拒她于千里之外,一门心思地将她往外推。   “求你……再信我一次!”关羽的语气卑微到极致,目光里带着迫切和不安。   浮生久久愣住,在她的印象中,他永远就是那副郑重其事,可望而不可即的样子,从不似眼前这般无助,茫然。   她的心狠狠地痛了又痛,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迎亲的官员见形势不对,忙催促浮生上船,见浮生依然愣愣的无动于衷,于是转眸示意左右,立刻有丫鬟上前,扶了浮生便要往船上带。   关羽大怒,提起青龙偃月刀冲上来,被人拦住,立刻陷入一场混战。   腿毕竟刚好,对方人又多,关羽寡不敌众,渐渐落在下风,然后一个落地不稳,双膝跌落在地上,无数长戟便刺了过来。   “住手!”浮生甩开丫鬟们的手,缓缓往这边儿走来。   众人停住,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浮生走到关羽身前,俯身扶他起来,看一眼他的双腿,又仰头看他,喜极而泣,轻声道:“我跟你走!”   关羽一愣,眼中顿时汹涌着翻江倒海的情绪,他一把揽住她,将她紧紧按进怀里。   爱已殇   突兀的掌声响起,船舱中缓缓走出一人,此人一袭红衣,目光邪魅,带着几分妖娆的味道,令人不敢逼视。   浮生讶然,他此刻应该在江对岸才是。   吕蒙眼中似笑非笑,他看出浮生的困惑,于是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安慰替他担惊受怕的妻子那般,‘温柔’地解释道:“我不放心,所以跟过来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却无端撞上了一个感人的场面。”   他的声音貌似平静无波,让人听了,却不由胆战心惊。   他向浮生伸出手,“过来!”那声音明明极尽温柔,却让人心生寒意。   浮生摇头,往关羽怀里钻了钻,关羽揽紧她,低头在她发间吻了一下,算作安慰。   吕蒙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中,目光陡然一凛,他咬牙克制着自己的语气,道:“你真的不过来?”   浮生拼命摇头,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吕蒙眯起凤眸,轻哼道:“好哇,想不到我吕蒙的老婆,成亲第一天就敢给我戴绿帽子!”   关羽淡淡望着他,认真道:“她还不是你老婆!”   “是吗?”吕蒙凝眸轻笑,目光骤然变厉,浮生知道他很生气,十分生气。他固执地向浮生伸出手,仍是好脾气似的柔声道:“回来吧,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浮生抱紧关羽,身子被吕蒙的声音吓到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内疚。   “不回来是吧?”吕蒙目光骤然变厉,抬眸与关羽对视,勾唇道:“关将军,我与你尚未在战场上交锋过,不如今日比划比划,如何?”   关羽蹙眉,“真的要这样吗?”   吕蒙咬牙,‘唰’一声抽出长剑,道:“别无它法!”   关羽凝眸,作势欲上前,却被浮生紧紧抱住,不让他走。   浮生转眸望向吕蒙,轻嗔道:“他的腿刚好,如何是你的对手!”   吕蒙见浮生话里话外处处维护关羽,不由怒气更盛,嗓音便也提高了许多,“那正好,我杀了他,断了你的念想!”   不,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受伤都不行,她已经对不起吕蒙,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而有丝毫闪失。而关二爷,她不忍他再受一丁点儿伤。   她凝眸盯着吕蒙看了一会儿,环在关羽腰间的手突然松开。   关羽一惊,急忙攥住她的手,生怕她要偷偷溜走。   浮生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柔声安慰道:“是我对不起他,让我同他说句话。”   关羽愣了片刻,终是缓缓松开手,道:“不要怕,有我在!”   浮生点头,扬起下巴冲他微微一笑,转身朝吕蒙走去。   *   江水滔滔,不停地拍打着江岸,吕蒙与浮生临江而立,广袖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对不起——”浮生搜肠刮肚半天,最终却全化作了这最无力的一句。她根本无话可说,到底是她负了他,就算他怎么怨她,恨她,她都全部接受,只是希望不要让此事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结。   “对不起?”吕蒙挑眉看着她,勾唇冷笑,“一句对不起就想把人给打发了?你既然不愿意嫁给我,当时为什么要答应,以为我吕子明好说话么?”   浮生的心头猛然一紧,当日柴桑军营里的一幕幕,恍如昨日,如今怕是就要烟消云散,连朋友都做不得了。   “阿牛哥——”她的声音里尽是伤感,突然便哽咽了,是她错了。   吕蒙身形微滞,目光悄然掠过一丝痛色,嘴上仍是不领情地轻哼道:“阿牛哥早就死了,我是东吴左将军吕蒙吕子明!”   他嘴上虽硬,但语气已悄悄软了几分。   “方才之前,我是真心要嫁给你的,可是看到他追来,我才发现我做不到!如果明明和你在一起,心里却偏偏还有一个他,对你不公平,我们都不会快乐!”是的,在她死了心之后,的的确确是真心要嫁给他的,无论如何,阿牛哥对她来说,是一个温暖的存在。   吕蒙转眸看她,咬牙道:“你,你真的就那么不喜欢我?”   浮生轻轻摇头,认真道:“我喜欢你,但那不是爱,可我爱他!不知道将军能不能明白!”   吕蒙沉默半天,终是苦笑着叹一口气,“阿牛哥明白,可是吕蒙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你倒是说说,我哪一点儿比他差?”   “……”爱了就是爱了,没有比较,没有理由。   吕蒙见浮生没有说话,怒气更盛,一把握紧长剑,道:“我这就去杀了他!”说着,拔腿就走。   浮生在他身后轻声道:“你不会的!”   吕蒙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了解我?”   “我不了解东吴左将军吕蒙吕子明,但我了解阿牛哥!”   吕蒙目光轻滞,凝眸冷冷道:“不要太了解我!”   浮生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倔强道:“可是我了解!”   吕蒙心头一软,心里防线瞬间崩塌,手中的长剑也‘哐当’落在地上,带着懊恼和茫然。   气氛一瞬间沉默下来,良久,才听他道:“……我若是放了你,那你这辈子就都欠着我了。”   浮生心头一酸,“我记在心里,下辈子还你!”   吕蒙终于回头,“不用下辈子,我学你,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现在还不知道!”   “好,我答应你!”就像当初他答应她的条件时,那么爽快。   浮生转身,听身后吕蒙沉沉道:“你记住,但凡他有一丝一毫对你不好,我就会把你带走!”   浮生闭上眼,长吸一口气,毅然往前走去。   *   夜色阑珊,苏泠手提一盏灯笼,在抄手游廊上埋头疾走。   昏暗中突然有人影一闪,吓了她一跳,她向后猛退两步,将灯笼往那人影处抬了抬,一张惨白如纸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苏泠辨认半天,才认出挡住去路的是甘夫人。   “大半夜的,出来闹鬼啊你!”   苏泠忿忿地声讨一句,胸口兀自狂跳个不停。只见甘夫人一身白衣,长发许是很久没有打理,乱糟糟披在肩头,惨白的脸上一团死气,只有双眸偶尔转一转,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物。   她目光直勾勾叮嘱苏泠,在夜色下略略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苏泠只觉脊背阵阵发凉,她在心里默默骂将两句,也不想再理甘夫人,埋头就要往前冲,却又被她伸臂拦下。   苏泠一跺脚,双眸直视甘夫人,怒道:“我已经够烦的了,你还想怎样?”   甘夫人的嘴角勾起一缕冷笑,慢条斯理道:“怎么,后悔了?当初我让你把药拿给关羽,你为什么没有按我说的做!”   苏泠撇撇嘴,傲娇地翻个白眼儿,哼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东吴迎亲前一夜,浮生来找过她,拜托她照顾二爷,说是已经为二爷准备好了一个月的药,若是还没起色,她会再托人送药过来。   苏泠心里清楚,浮生已经下了决心要嫁去东吴,她来找她,用意显而易见,便是想成全她与关二爷。   这于她本是好事,可是,她却偏偏犹豫了。   那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叶浮生与二爷之间的感情要远比她以为的深厚,她就算强行插足进去,也不可能得到二爷的心。   二爷对她虽然尽心照顾,但始终是疏离的,客气的,可二爷对叶浮生,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乎。   他虽然克制的很好,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在为叶浮生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她很沮丧,心里乱成一团遭。   甘夫人见苏泠没精打采,斗志全无,目光不由犀利起来。   “你难道不喜欢关羽,不想得到他了吗?”   苏泠呶呶嘴,厌恶地看着她,耸肩道:“我苏泠是喜欢二爷,想得到他,但却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告诉你,我好歹是名门之后,我要正大光明地从叶浮生手里抢回关二爷!”   甘夫人挑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做着白日梦呢?她都回来了,关羽眼中焉能有你!”   苏泠颇有些灰心丧气,嘴上却懊恼地不肯认输,“你知道什么,二爷对我跟对别人不同!他心里有我!”   “不要自欺欺人了,听我的劝,你还有一丝希望!”   苏泠目光一滞,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想让我做什么?”   甘夫人咬牙,眸中闪烁着阴狠的光,一字字道:“杀、了、她!关羽就是你的。”   “你,你——”苏泠惊诧地跳将起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虽然不喜欢叶浮生,但也从未想过害她!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告诉主公去!”   苏泠惊慌失措地转身,一抬头,登时一惊,只见灯光下静静地立在一旁的,正是浮生,也不知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你,你都听到了?是她要害你,我可没同意哈!”苏泠一口气说完,也没打招呼,便逃也似地跑掉了。   浮生无奈地看一眼跑掉的苏泠,摇头苦笑,转而回眸望向甘夫人。甘夫人同样看着他,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目光都不是很友好。   嫁给关二爷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她成熟了不少,她再不是那个胆小怕事,只知道一味回避的叶浮生了,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地欺负到她!   她目光沉寂,轻启薄唇,缓缓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害我,如果我猜的没错,是因为云长?”   甘夫人听浮生亲昵地直呼关羽的表字,脸色瞬间阴沉的更加厉害,浮生看在眼里,便知她猜的没错。   甘夫人痴笑几声,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我爱他,我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答应过要娶我,我说过要嫁他,我们是有真感情的。你们才认识多久?我和他之间的感情,远比你重的多!”   浮生摇头轻笑,愈发觉得甘夫人可怜,她明明已经输掉了一切,却还要自欺欺人,用这种话来麻痹自己。   “好,我只问你一句,既然你说你们两情相悦,当初却为何弃他而选择了主公?有人逼你?还是有苦衷?”   甘夫人一愣,茫然发现自己竟无言可对。   “是的,是我抛弃了他,因为刘备比他更加奇货可居!”她的声音气急败坏,她愤怒地发现,她的话对浮生已经没有了当初那样的威慑力,她简直恼羞成怒。   叶浮生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乡下野丫头,她是堂堂皇叔夫人,叶浮生在她面前,必须战战兢兢,卑躬屈膝才是!   浮生见甘夫人恼羞成怒,不由摇头叹气,道:“你当初既然放了手,为何还要纠缠不休!”她怎么能忘记,自己已为□□,还有一个儿子,她这样,让阿斗将来如何自处!   甘夫人哪里还顾得上羞不羞耻,她此刻只想用最狠毒的话攻击浮生,她要让她屈服,她要证明自己的权威。   “纠缠不休?你说为什么?因为我爱他!他只能属于我,就算是我不要他,他也不能不要我!”   浮生无语,这是什么逻辑,简直不可理喻!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她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更加不懂得自爱!   “你这是什么爱?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全都是自私!”   甘夫人目光狰狞,“那又如何,叶浮生,你不要以为得到了他,就战胜了我,我告诉你,你得到的不过是我抛弃的,不要的,烂货!”   “啪”的一声响,甘夫人的脸上便多了一排清晰的指印,她震惊地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浮生,“你!”   又是“啪”的一声。   甘夫人瞪大双眼,以手捂脸,咬牙切齿,眼中喷着怒火,如癫似狂,“你竟敢打我!”   浮生凝眸,道:“我打你这两巴掌,一巴掌是为云长。你没资格侮辱他,你当年伤他那么重,他却从未说过你一句不好,甚至为了你和糜夫人,身陷曹营,而后又千里迢迢送你与主公相见!”   “他从来没有对不住你,一直都是你对不住他!你可以瞧不上他,我却视他如珠如玉,他从你那里受到的伤,我会一点一点帮他治好,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爱他,我不允许别人再伤他丝毫!”   “至于这第二巴掌,是为我自己,我叶浮生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当年你生阿斗难产,是我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平日里,我对你恭恭敬敬,像是对亲嫂嫂那般待你,可你却一再辜负,甚至要将我活活烧死!”   “看在主公面上,我没追究,可如今你竟屡教不改,还要撺掇别人害我!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叶浮生对你,再无尊重,再无顾忌,再无怜悯!你也休想再有机会害到我!”   “叶浮生,我跟你拼了!”   甘夫人被盛怒夺去了理智,她冲上前,就要与浮生厮打。却听到更加凌厉的一声脆响,她被浮生一巴掌直接掀翻在地,半天都没有起来。   这一巴掌,浮生用尽了全力,几乎将心中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愤怒全部发泄了出来。   “这最后一巴掌,是为糜夫人!当日渡江逃难,为何折回来的是糜夫人,而不是你!你们明明是在一起的。阿斗可是你的孩子!可你呢,好端端地一早便到了江夏,而糜夫人却为了救阿斗而死。”   “这当中的曲折,大家心里有数,只是碍于你的身份,敢怒不敢言。糜夫人救了你的孩子,却牺牲了她自己,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惭愧吗?你就不觉得自己枉为□□,枉为人母吗?!”   甘夫人哪里听得进去,她抬手蹭一下嘴角,口中竟出了血,不由目光一凛,恶狠狠盯着浮生。   浮生冷笑一声,不再理她,转身缓步而去。   *   关府大院里,处处悬挂着红绸喜字,一派喜气。   宾客们已陆续到来,此刻都热热闹闹地聚集在前厅之中,丫鬟仆从们忙前忙后,准备酒水点心。   关羽身着大红喜袍,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愈发显得温润倜傥,与平日的样子大不相同。   刘备,张飞等人少不了打趣儿他几句,引起阵阵哄笑,好不热闹。   外面响起吹吹打打的声音,有小厮跑进来禀报,说是新夫人的轿子到了。   关羽急忙就要迎出来,却又怕左右取笑,只得压下步子,缓步向外。   诸葛亮看在眼中,一把将他退出门外,笑道:“将军这么走过去,新娘子可是要生气了!”   刘备笑道:“二弟还不快去!”   关羽的心早就飞到门外去了,于是干脆放下这狗屁矜持,提了衣摆,快步往门口而去。   大红的轿门被打开,小丫鬟从轿子里扶出浮生。浮生抬眸,隔着凤冠上垂下的珠帘,见关羽茕然立在跟前,一脸温润的笑意。   浮生羞得别过脸,向他伸出手。   喜婆见关二爷盯着她看个不停,好像总也看不够似的,不由正色假咳一声。   关羽一个机灵,回过神儿,忙牵起浮生的手,紧紧握住。   礼乐声响起。   一对新人踏上红毯,缓缓往正厅里走。   浮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十分认真,带着敬畏和虔诚。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脑海中涌现,几多感慨,几多辛苦,她的眼圈儿,渐渐便红了。   不管经历了多少波折,不管经受了多少委屈,不管吃了多少苦,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天,这一刻,全部得到了回报。   大概是感觉到了浮生的异样,关羽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浮生只觉心中尽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吉时方好,厅中安静下来,宾客们笑盈盈看着两人。   跟着司礼的指示,两人拜了天地,拜了兄长,答谢了各位宾客,正式结为夫妇。   关羽面对着浮生,抬手轻轻拨开她凤冠上的珠帘,见浮生脸上泪流满面,却一脸幸福的笑意,不由心口一紧,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这一刻,真是等了太久。   热烈的掌声响起,大家少了平日里的拘束,都起哄打趣起来。   浮生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关羽,关羽轻笑,抬手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四目相对的一刻,两人的眼中便只剩下了对方。   “师傅——”门外响起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厅中众人不由纳闷儿地向外瞧去。   只见陆蟠正扒着门框呼呼喘气,浑圆的肚皮跟着喘息一颤一颤的,颇有些滑稽好笑,他的额上全是汗,想必是一路跑过来的。   “抬进来!”陆蟠稳了稳呼吸,抬臂一招呼,立刻有小厮抬了两只大箱子进来。   众人一头雾水,浮生更是觉得奇怪,不由与关羽对视一眼,问陆蟠道:“胖子,你这是做什么?”   陆蟠神秘兮兮搓着手,笑道:“师傅大婚,我这做徒弟的若是没有一份像样的贺礼,岂不是太不知礼了?”   浮生摇头轻笑,这胖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陆蟠抿嘴一笑,小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儿,他一抬手,仆人立刻打开箱子。   有光芒散射出来,瞬间晃得人眼花缭乱,只听一阵惊呼,原来两只箱子,竟满满的装满了黄金。   浮生愈加不解,纳闷儿地望着陆蟠。   陆蟠十分得意,摊手笑道:“师傅,我知道你这个人不爱那些胭脂水粉,就只爱钱,所以备了两箱黄金,以贺师傅大婚之喜!”   众人一愣,继而哄堂大笑,陆蟠‘呵呵’笑着,得意地挺起胸膛。   浮生看着黄橙橙的金子,双眼便直了,她‘咕咚’咽下一口口水,缓步上前,一拳打在陆蟠胸口,道:“就喜欢胖子这种简单直接!”   她这一辈子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黄金,若不是被关羽拉住,她指定早忘了矜持,一把拽住陆蟠,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了。   关羽眉心一挑,继而无奈地笑笑,心中不由便有些怨念,怎地画风转变的这么快,方才还是感人的幸福场景,这会儿子直接就从阳春白雪到了下里巴人!   浮生对关羽笑笑,转向刘备道:“主公,这些钱,都捐到库里做军饷用吧!”   刘备看看左右,‘哈哈’一笑,摸着胡须,故作深沉地嗔道:“怎么?以前认你做义妹,你不肯叫,如今都嫁给我二弟了,难道还不肯唤我一声大哥吗?”   众人都笑盈盈地注视着浮生,浮生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唤道:“大哥!”   洞房花烛   红烛摇曳,屋内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浮生端坐在床上,默默等待关羽。   门‘吱呀’响了一声,有人缓步靠近。   浮生的心不由‘嘭嘭’跳了起来,脸颊也唰一下子热的通红,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   关羽挨着浮生坐下,见她紧张的样子,不由轻笑。   “有点儿傻。”   “诶?”没头没脑来一句,浮生没听懂,纳闷儿地转眸看他。   关羽扬起修长的指尖,指一指她的嘴角,“笑起来的样子——”   浮生大脑高速运转了半天,才意识到关羽是想告诉她: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儿傻!   没人喜欢被人说啥,特别是被自己喜欢的人,浮生顿时一脸黑线,扬起小手就要往关羽身上招呼,却被他一把攥住,只见他将浮生往胸前一带,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抬指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但很可爱!”   浮生贴在他的胸前,脸上一红,低头嗔骂道:“讨厌!”   当年酷拽的冷面将军哪里去了?这分明是一个‘选手’好伐!她叶浮生真是上了大当了!   图片与实物差别肿么这么大,她要退货啊!   关羽一点儿没留意到浮生脸上的‘怨念’,他紧紧揽住她,轻舒一口气,幽幽叹道:“关羽何德何能,今生能娶你为妻,老天待我不薄,赐我一宝!”   浮生心里偷笑,哪里是宝,分明是娶到了一个小乞丐!   她仰头看他,“云长,你还记得在许都时,曾接济过一个小乞丐吗?”   关羽敛眉,一脸茫然。   浮生静静倚在他的胸前,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跟他提起这件事。她见他茫然的眼神儿,就知道他一定是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记得就行,这是她的一个小秘密,她不要告诉他。   “你怪我么?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关羽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眸子里藏着心疼和愧色。   “我不怪你,一点儿都不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受过伤害的人,才会在爱情面前更加小心翼翼,她懂他,理解他,更心疼他。   “谢谢你!”千言万语都显得无力,他知道,他要用尽一生去疼她。   浮生顿了顿,道:“你和甘夫人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她觉得有必要将这件事情说开,她要让他知道,她并不在乎他的过去,她不想两人之间有这么一个结。   关羽颇有些意外,他急迫地想要解释,“她告诉你的?你要相信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浮生见他一本正经,故意挑起眉梢,拿话逗他,“真的?你真的放下了?”   关羽一脸严肃,忙抬起两指,认真道:“我可以发个毒誓!”   浮生抓他的手,嗔道:“呸呸呸,新婚夜赌咒发誓的,多不吉利!我信你便是。”浮生揽紧他,闭上眼,“你放心,我既然嫁于你为妻,绝对一心一意,不会再让你孤单。”   关羽心口一紧,只觉这种幸福来得太晚,被他耽误的太迟了。   *   喜宴散罢,刘备返回府邸,看一眼蓬头垢面跪在石地上的那人,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二话没说,甩袖就要往房内走。   “夫君——”地上那人怯怯喊了一声,眼泪便应景似的‘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你这虚伪的眼泪到底还要流多久?”刘备回眸,冷眼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苏泠已将你撺掇她谋害阿妹的事情告诉我了!幸得大错未成,看在阿斗的份儿上,我留你一条性命,若是你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念情份!”   甘夫人泪如雨下,跪着挪到刘备身前,抱住他的大腿,哭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阿斗,夫君可怜可怜我,把阿斗还给我吧!”只要有阿斗,她就还可以翻身,只要能夺回阿斗,让她多卑微都可以!   刘备气得瞪直了眼,脸上的肌肉都跟着颤抖起来,闷了半天,怒道:“你也配做母亲?!”   甘夫人泪眼朦胧仰头看他,不知所措道:“我毕竟是阿斗的亲生母亲,只要夫君将他还给我,我一定深居简出,痛改前非!”   刘备一把甩开她,冷哼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阿斗交给你这样的母亲抚养,会毁了他!你不要枉费心机了,我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甘夫人连连摇头,又要再往刘备身边爬,却被下人拖住。   刘备缓步上前,进了房内,‘嘭’一声关上房门。   下人托着甘夫人要往外送,只听甘夫人哀嚎一声,突然哈哈狂笑起来,冲着门口大骂道:“刘玄德,阿斗是我所生,他一辈子都是我的儿子,你这么对待她的母亲,他总有一天会为我报仇!刘玄德,你会遭报应的!”   她已经输的彻彻底底,她什么也不管了!   门外甘夫人的叫骂声越来越远,刘备怒目一扫,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桌面上,道:“去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放了她出来!”   下人们吓了一跳,忙答应一声,逃也似地退出门去。   *   门外的锁‘哗啦’一声落下,在寂夜里尤其显得刺耳。   甘夫人条件反射似的从地上弹起,惊恐地看着一人从推门从外面进来。来人身着华服,小腹凸起,孕相已经十分明显。   那人一步步向前,姣好的面容曝露在阴暗的灯光里,略略有些狰狞。   甘夫人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你,你想干什么?”甘夫人的眸子里露出惊恐之色。   那人勾唇轻笑,挑起眉梢,幽幽道:“自然是来看望姐姐!”   甘夫人盯着她,“你没那么好心!”   那人抬指摇一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道:“姐姐误会了,我真的是要帮助姐姐。”说着,从袖口中摸出一个瓷瓶,递到甘夫人眼前,道:“姐姐这么活着,只有痛苦,我来帮姐姐解脱这种痛苦。”   甘夫人瞪眼惊恐地盯着那瓷瓶儿,道:“这是什么?陆君妍,你想谋杀我吗?”   陆君妍轻笑,“瞧姐姐这话说的,我怎么会害你呢,我是在帮助你,这药吃下去,不会有一点点痛苦!”   “不,不——”甘夫人连连由头,“你放心,我不会将你放我出去的事说出去的,我发誓!”甘夫人眼中写满恐惧,她已经许多天滴米未进,像是丧失了反抗能力的猛兽,带着落魄,摇尾乞怜。不是刘备没给她饭吃,是她总觉有人在里面下毒,死活不肯吃。   陆君妍凝眸,淡淡摇头,带着凌厉的杀气,捏住甘夫人的下巴,挑眉道:“不,死人永远比活人可靠!”   甘夫人拼命挣扎,脑袋左右躲避着陆君妍送过来的那里丸药。   手指下意识在一旁的桌案上摸索,突然触动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甘夫人下意识拿起来便往陆君妍身上刺。   处在危急边缘的人,总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有那么一瞬,陆君妍几乎被甘夫人制住,她看到甘夫人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刀尖儿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   陆君妍一个闪身,用力往甘夫人腿上踹去。   甘夫人功败垂成,跌落在地上,陆君妍疯了般朝她一顿乱踹,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那把剪刀上。   甘夫人看着她俯身拾起,瞳孔瞬间放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然后剪刀上的寒光在她眼球里一闪而过,接着胸口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低下头,看着插在胸口上的剪刀,又缓缓抬眸去看陆君妍,眼中震惊,恐慌,绝望,她慢慢抬起手指,然后‘噗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还保持着瞪开的样子。   突然一阵惊雷,陆君妍一个寒颤,捂着脑袋,大声尖叫起来。   *   刘备一行赶到的时候,陆君妍正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角落里,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陆蟠冲上去,一把将她抱住,哭道:“好妹妹!咱不怕!”   陆君妍抱住陆蟠,大哭不止。   刘备面无表情走到甘夫人尸体前,见她平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剪刀,瞪着眼望着屋顶,不由弯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帮她阖上眼睛,然后脱下外衫,盖在了她的身上。   陆君妍突然冲上来,扯住他的袖子哭道:“夫君,我好心来探望姐姐,她却反要害我,我,我不得已——”说着,眼泪便哗哗流了下来,止不住似的。   刘备没有看她,只是吩咐左右道:“送夫人回房,好好照料她休息!”   小丫鬟忙扶了陆君妍起来,陆君妍看一眼刘备,眼中兀自闪过一丝厉色,转身跟着小丫鬟出去。   浮生,关羽等人赶来的时候,甘夫人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正厅,放入棺木之中。   张飞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建议找仵作为甘夫人验尸,却见刘备目光沉沉,摆摆手,道:“对外宣布吧,甘夫人积劳成疾,于昨夜子时病逝!”   张飞正要再说,却被诸葛亮拉住,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张飞叹一口气,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刘备转向浮生与关羽,从嘴角挤出一丝笑,道:“毁了你们的新婚之夜,为兄过意不去!”   关羽见他眸中布满血丝,神色疲惫不堪,不由一把握住他的手,忧心忡忡地唤了声‘大哥!’   浮生开口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心头一酸,什么也说不出来。   ‘举案齐眉’   陆君妍醒来的时候,见刘备冷冷立在床头,忙要起身做礼。   “不必了!”刘备的声音里带着淡漠的疏离,那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漠,冰冷到极点,“甘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不会再追究!”   “夫君——”陆君妍心下一沉,撑起身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刘备移开视线,凝眸望着窗棂,沉声道:“到底谁放了她出来,你我心中有数,想借别人之手害人,到头来坑的只能是自己!你若好好生下孩子,从此专心养育他长大,自然风平浪静地渡过一生。但你若执意要重蹈甘夫人的覆辙,就别再奢望我有半分怜惜!”   陆君妍大骇,刘备这话里有话,分明带着威胁的意味儿,她不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但手心却已经冒出冷汗来。   她心知此刻不宜多说什么,于是紧抿了嘴角,不发一言。   刘备的神色倒未因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柔软半分,他瞥她一眼,道:“你是要做人家娘亲的人,希望你记住这一点儿,好自为之!”说完,甩袖走出门去。   *   转眼过去两个多月,甘夫人丧命的阴影渐渐被明媚的夏日驱散开去。   取了荆州,又智夺三郡,刘备的根基渐渐扎稳了下来。   顾念这关羽与浮生新婚燕尔,刘备特意放了关羽的大假。关羽见军务繁忙,本要推辞,却被浮生活生生瞪了回来,忙闭口不敢再言。   自打成亲之后,关羽便成出了名的妻管严,众将士颇多怨念,暗地里唉声叹气,再不能与关将军通宵达旦地纵情畅饮。因为只要过了辰时,将军必会告辞回府,一点儿都不含糊。   大家虽然嘴上各种调侃,心里却着实替他们高兴。   好不容易有了假,浮生自然少不得拖了关羽去游山玩水,两人乘舟而下,一路往南,将各处好吃的,好玩的全部体验一遍。   *   关羽坐在船头,衣衫和墨发随风,默默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   浮生从后面靠近,将一件袍子披在他的身上。   关羽抬眸对着浮生一笑,扯过带子自己系好。   浮生蹲下身钻进他的怀里,抬指玩弄着他修长的美冉,见他目光里带着忧色,嗔道:“你跟我在一起不高兴吗?怎么一副人家欠你二百文钱的样子!”   关羽攥住她调皮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叹道:“三弟来信,说是东吴屡次挑衅,荆州局势紧张,我放心不下,不知大哥能不能应付得来!”   浮生转眸,安慰道:“你放心,不是还有军师,子龙他们嘛,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心里偷笑:你这呆瓜儿,真把自己当成撑起半边天的英雄了,可就算是英雄,那也得喘气啊,切,别人说你是劳模,你还真不懂生活!   关羽轻叹,对着浮生柔柔一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浮生抬手抚摸着他的额头,想要把那些褶皱抚平,不知为什么便想起以前网上看过的段子,心里顿时生起一丝顽皮之心,道:“我问你,如果我和大哥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关羽一愣,只觉这问题好生奇怪,竟无任何逻辑可言,分明就是在向他撒娇,于是摇摇头,也故意逗她,道:“自然是先救大哥!”   浮生一听,不悦地抿起嘴角,默默生气:伦家就知道,果然你跟大哥才是真爱!!   关羽轻笑,抬指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放心,我自然是先救你!”   浮生顿时乐了。   关羽又及时补上一句,“大哥他水性很好——”   浮生额上登时两条黑线,好哇,敢耍我了,要造反了是吧!   说着,细碎地拳头就落在关羽胸前。   关羽握住她的手,敛起玩笑之意,眉宇间又多了一丝忧虑。   浮生没好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好了,好了,别唉声叹气的了,我们这就回荆州去!”   关羽一喜,“真的?”   浮生故意绷起脸,嗔道:“自然真的!”   关羽不由面露愧色,“对不起,答应了要陪你去津口。”   浮生偎在他的颈间,柔声道:“我那么善解人意,你要怎么报答我?”   关羽勾唇一笑,浮生只觉这笑容有点儿令人不安,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见他突然低下头,炙热的吻如雨点儿般落了下来。   浮生被吻得七荤八素,简直快要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关羽松了手,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捂住犹自狂跳不已的心脏,瘫软在她的怀里。   关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这个报答如何?”   浮生瞪他一眼,想不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二爷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   回到荆州,正赶上营中大比。   这营中大比每隔半年便会举办一次,分为武艺,骑术,军论等三个部分,为的是挑选提拔有真才实学的将才。   大家在观战席上观战,别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儿,只有浮生迷迷糊糊打着瞌睡,她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便觉得甚是无趣儿。   大家看浮生坐在椅子里东倒西歪,都不由觉得好笑,关羽宠溺地摇摇头,轻轻揽过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可以舒服一点儿。   浮生睡眼朦胧看他一眼,呶呶嘴,往他肩上使劲儿蹭了蹭,便继续跟周公约会去了。   “师傅,师傅!”陆蟠立在浮生,狠狠踢了一下她的椅子。   浮生一个机灵,揉着惺忪的睡颜,扭头去看陆蟠,不满道:“你踢我做什么?”   陆蟠朝她挤挤眼,指一指赛场上。   只见赛场之上,苏泠红衣娇俏,骑着一匹白马,背上背着两把弯刀,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道:“苏泠愿和叶姑娘比试马术!”   关羽忙替浮生拦住,笑道:“浮生不怎么会骑马!”   苏泠嫌弃地打量着浮生,挑眉讥笑道:“二爷乃是当世英雄,她的夫人也只能是女中豪杰,难道竟连骑马都不行吗?”   这话里的挑衅竟没有一点儿掩饰。   浮生一听,顿时来了气,狗眼看人低,会骑马了不起啊,谁说她不会骑,苏泠能骑,她就也能骑!   “我跟你比!”说着,起身就要往赛场上走,关羽忙扯住她的袖子,却被浮生一把甩开。   关羽正要起身,却被诸葛亮拦住,笑呵呵道:“关将军,这叶姑娘性子上来,你这个夫君,恐怕也拦不住!”   刘备笑道:“是啊,她们之间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且由她去!”   关羽只好坐会身,眼睛却不敢离开浮生半分,她的骑术他最清楚,那不是烂,是太烂!   小卒牵了马过来,扶浮生上马,浮生吃力地爬上马背,然后故作声势地甩一甩鞭子,那马儿低头啃着地上的荒草,无动于衷,浮生不由一窘。   苏泠挑衅道:“怎么?需要帮忙吗?”   浮生轻哼一声,拉紧缰绳,用力踢那马肚,马儿这回倒是动了,却是狠狠一颠,将浮生颠下马背。浮生悻悻站稳身子,又羞又恼。   苏泠咯咯笑道:“看来这马儿是个有见识的,根本看不上你!”   大家见两个姑娘你来我往地斗气,只觉十分有趣儿。   关羽怕浮生着恼,忙将食指放在嘴角,一打口哨,赤兔马立刻从远处飞奔而来。关羽牵了马过来,交到浮生手中。   “谁要你管!”浮生没好气地翻个白眼,爬上马背。   苏泠轻笑,一踢马肚,纵马向外飞奔而去,浮生连忙催马跟上。   赤兔马一跃而出,驮着浮生向前奔去,它一心取胜,未照顾到浮生,浮生在马上颠簸的厉害,很难控制住平衡,赤兔马一个腾跳,她中心一偏,整个人便直直向地面倒去。   关羽大惊失色,急忙从小卒手中夺过一匹马,麻利地跃上马背,飞奔而来。到了浮生身边,急急勒住马,跳下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在怀里。急忙帮她检查了伤势,索性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挫伤,看她惨白的脸色,大概也受了些惊吓。   浮生扭脸吐出嘴里的泥巴,看着关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吓死宝宝了!   关羽又好气又好笑,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再责怪她逞强,于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浮生仰头瞪他一眼,嗔道:“都怪你!都怪你!”   关羽一愣,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不过,还是好脾气地揽下责任,道:“对,都怪我,都怪我!”说着,下意识看一眼高台,还好大哥他们离得远,否则听到,指定又要笑他太过于娇惯浮生。   关羽扶了浮生起来,那边苏泠纵马折回,傲娇地挑一挑眉,嘲笑道:“原来你并不会骑马啊,早点儿说,我就让你一回,何必巴巴逞这个能!”   “苏姑娘!”关羽急忙喝止。   浮生却已变了脸色,一把推开关羽,堵着嘴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而去。   后面苏泠乐了,还不忘再插一刀,喊道:“哎呀,怎么还生气了?难道输不起?”   浮生咬牙切齿,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真想找个地缝儿赶紧钻进去。   醋意   关羽推门进来,见浮生气呼呼坐在床上,不由摇头轻笑,凑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浮生一赌气,往远处挪了挪。   关羽顿了顿,劝道:“行了,别生气了,苏姑娘从小骑马,骑术了得,你哪里能比得上!”   好不会说话!   “是比不上人家能耐,你去找你的苏姑娘去,别来找我!”浮生说着,伸手就要推他,却被他擒住双手。   关羽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她明明知道他只在乎她,却还拿这种话赌气!   浮生抽泣一声,抬袖摸一把脸,嗔道:“想听好话去找能说好话的人去,我这儿没好话!”说着,嘴角一抽,又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一甩手,恼道:“你若是烦我无理取闹,我们离婚!”   关羽一脸茫然,蹙眉道:“恕为夫愚昧,这离婚是什么意思?”   浮生梨花带雨地忍住泪,认真解释,“离婚就是夫妻双方解除法律关系!”   关羽摇头,还是不懂。   浮生气道:“就是你休了我!”   关羽大惊,“胡说什么,为夫几时说过要休你?”   浮生跺脚,“哎呀,不是你要休我,是我要休你!”   关羽更加吃惊,“为夫哪里做错?为何要休我!”   浮生一边抽泣,一边不满地翻个白眼,道:“你一个有妇之夫,和人家牵牵扯扯,还说没有不好!”   关羽恍然大悟,不由摇头苦笑,看一眼浮生,眼中恶作剧般的笑意一闪而过,继而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道:“原来夫人是吃了醋!”   浮生咬唇忍住泪,才不承认!   “谁吃你的醋,你才不值得我吃醋,我说你那么着急回来,原来是想你的苏姑娘了!”   关羽脸色悄然凝重,蹙眉道:“怎么越说越不像话,行了,我也不是来听你好话的,你有什么气,尽管往我身上洒好了!好歹我受着,半句也不反驳便是!”   “你——”浮生气结,“是,我是脾气臭,比不上人家温柔!你觉得委屈,就永远别来找我呀!”   关羽一听,急了,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怎地话说出来,却老是让浮生误会。   “怎么越扯越远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虽不是蠢傻之人,可是在男女之事上,向来笨嘴笨脚!有什么说的不恰当的地方,还不是因为着急,你就不能多担待点儿!”   ‘扑哧——’   浮生忍不住笑崩,泪水还盈盈挂在睫毛上。   你也知道自个儿说话不好听哇!   浮生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尴尬极了,干脆别过脸不理他。   关羽见浮生气消了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伸手轻轻扯一扯她的胳膊,柔声道:“好了,好了,你也知道我心里向着你,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浮生心底一甜,目光软了软,兴许她今天的确有点儿过分了。   关羽又适时地打断她刚刚的心软,“我答应过要照顾苏姑娘,你多少让着她点儿!”   浮生一听,赫然作色,气得顾不上许多,捞起矮桌上的茶碗就往他身上砸。   ‘哎吆’一声,关羽捂住了眼睛。   浮生见状吓得不轻,再顾不上生气,急忙凑上来去拨他的手,道:“怎么样,怎么样?”她都急的快要哭了,刚才一时气急,没多想,根本没考虑后果。   关羽一把握住她的手,恶作剧般笑道:“你这点儿本事,哪里能砸得中我!既然这样关心我,就别再跟我置气了!”   浮生的心登时软了下来,轻轻倚在他的胸前,不服气道:“那你要教我骑马!”   “夫人发话,关羽岂有不遵命的道理?”说着,呵呵一笑,轻轻将她揽住。   浮生‘扑哧’一笑,心情又豁然开朗起来。   *   关羽公务越来越忙,有时一整天不见人影,回来吃个饭也是匆匆忙忙,偶尔得闲就是在后园子里练练拳脚。   浮生这几天心情郁郁,总觉得关羽好像对她不大上心起来。人家都说七年之痒,他们这才多久,他就厌烦她了?   “我说胖子,你们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自打她回了荆州,便继续接管起医馆的事务,这会儿子正和陆蟠在医馆里查点药材。   陆蟠停下手中的活儿,认真想了想,然后‘嘿嘿’一笑,眯起小眼睛陶醉道:“自然是喜欢温柔的,说话轻声细语的!”   浮生讷讷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陆蟠挑眉看她,贼贼道:“师傅为何问这个?莫不是你与关将军——”   浮生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眼中杀气腾腾,嗔道:“胡说八道什么!”   陆蟠‘哎吆’一声护住脑袋,不满地嘀咕一句。   *   卿卿夫人生辰,张飞特意张罗了酒席为她做寿。   关羽先去处理营中事务,浮生便一人带了贺仪早早赶到张飞府上。   酒菜已经备齐,众人围桌而坐。主座上坐着刘备,他的左手边是张飞,卿卿夫人,苏泠。右手边依次诸葛亮,赵云和浮生。   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关将军马上便到。果然不一会儿,关羽便掀帘进来,向大家打了招呼,寒暄几句。   浮生服侍他脱下披风,笑盈盈道:“云长,你饿吗?”   关羽讷讷摇头。   浮生又殷勤道:“云长,你渴吗?”   关羽咧开嘴不自然地笑笑。   “那你累不累?”浮生轻声细语,捏着嗓子学人家大家闺秀说话,话里都能甜的滤出蜜来。   关羽一脸尴尬。   张飞终于憋不住笑,直接一口茶喷出老远。   刘备连声关切:“阿妹没事儿吧?生病了?”   孔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悠然摇着折扇,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二爷这两日脸色都不大好!”   众人都强忍着笑,听他这么一说,再憋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浮生一脸委屈,不满地扫一眼众人,跺脚道:“不是你们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吗?”   卿卿夫人指着她,摇头嗔笑道:“你这般‘温柔’,谁也消受不了!”   浮生脸上尽是尴尬,转眸去向关羽求证。   关羽拉她坐下,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浮生松一口气,一拳砸在他肩上,笑道:“不早说!”唉,装淑女,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我不吃了!”苏泠见关羽与浮生卿卿我我,脸色沉了又沉,终是看不过,‘哗啦’站起身,就往外大步而去。   *   夕阳西下,天色已经不早。   苏泠独自坐在城外河边,一边往河里扔着石子,一边赌气自言自语。   身后马蹄声响,接着有脚步声靠近。   苏泠抬眸,见赵云长身立在夕阳里,不由脸色一沉,作势要走。   “苏姑娘!”赵云唤住她,道:“大家都在找你,你不知道你失踪这半天,都快把大家急疯了!最近荆州城外不大安宁 ,还是赶快跟我回去吧!”   苏泠赌气道:“二爷呢?他是不是不管我了?”   赵云无奈地摇摇头,道:“关将军率人出西门去找了!”   苏泠脸色稍缓,口中却道:“假惺惺地装好心,我不稀罕!”   赵云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关将军与浮生已经成亲,你何必如此执着,该放下了!”   苏泠猛地抬眸看向赵云,挑起眉梢,讥道:“你呢,你就放得下吗?”   赵云一愣,目光里浮现些许落寞之色,缓声道:“我已经放下了。”   苏泠不以为然,“你胡说,感情的事,怎么说放下就放下!”   赵云沉下脸,一本正经道:“你若是告诉自己要放下,就一定能放得下!”   “你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鬼才信你的话!”   草丛里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没能逃过赵云的耳朵。   “什么人!”赵云神色骤然变厉,一把揽过苏泠,横枪于前。   只是片刻功夫,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他们二人团团围在了中央,这些黑衣人悉数轻纱遮面,明显来者不善。   苏泠弄清楚状况,立刻从身后抽出双刀,与赵云背对背互为照应。   一个黑衣人‘呵呵’笑道:“原来是赵云赵将军,看来咱们这回钓到了一条大鱼!”   赵云蹙眉,来人认识他!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黑衣人声音里带着得意,道:“我们是东吴周都督帐下,要来取你等性命!”   赵云眉心一挑,不慌不忙,缓声道:“好啊,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黑衣人一阵张狂的笑声,一抬手,众人一拥而上,提着兵器砍将上来。   叮叮当当的兵器相接声响起,赵云与苏泠一起,杀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可惜寡不敌众,终是渐渐落了下风。   赵云还能勉强支撑,只是一番恶战之下,苏泠已有些吃不消,手臂上中了几刀,划上了好几道口子。   腿上突然一软,苏泠跌落在地,赵云看见,忙奋力冲杀过去,帮她架开砍上来的刀剑。他一把捞起苏泠,将她圈入怀中,带着她奋力往外杀去。   苏泠窝在赵云怀里,愣愣的抬眸看着他的脸,平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他,原来这赵将军长得如此英俊,特别是他奋力厮杀的模样,带着蓬勃的男子气概。   她,简直看呆了!   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大波人马朝这边儿奔来,走近一些,带队的正是张飞。   黑衣人见张飞杀来,忙喊了一声‘撤’,便一路往远处遁去。   “赵云,我们得救了!”苏泠摇着赵云的胳膊,惊喜地抬眸看他,却见他轻轻一笑,突然双眼一翻,向地上倒去。   苏泠眼疾手快,接住他,惊道:“赵云,你怎么了!”   张飞跳下马冲过来,扶起赵云,往他背上一瞧,只见深深的一道伤口,隐约可见白骨,正淙淙往外留着鲜血。   苏泠大惊,这才意识到定是他方才救她时,背后疏于防范,被人砍伤,可是这个傻瓜,为什么忍了这么久,竟然一声未吭!   发福利啦   半个月后。   赵云背对浮生坐在床上,半裸着后背。   浮生仔细帮他清洗完伤口,上了药,包扎好绷带,道:“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继续将养几日便可痊愈!”   赵云点头。   浮生正要扶他躺下,却被旁边的苏泠一把拉开,瞪她一眼,道:“我来就行!”   浮生忙道:“不用,你歇着,我来!”这些日子,都是苏泠衣不解带地在子龙身边照顾,浮生心里感激,怕她受累,于是得闲便抢着帮忙做些事情。   苏泠见浮生伸手去扶赵云,不由一急,愣是扯住她的袖子,将她硬扯到一旁。   浮生只觉这苏泠好生奇怪,她纳闷儿地看着苏泠小心翼翼扶着赵云侧躺下来,然后帮他盖好被子,又细心地为他拨开鬓角的乱发,不由恍然大悟,惊道:“你,你,你跟子龙——”   苏泠回眸狠狠瞪一眼浮生,不耐烦道:“你什么你,值得大惊小怪!我警告你,子龙以后就是我苏泠的人了,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果然如此!   浮生震惊地转眸去看赵云,却见赵云红着脸,左右躲避着她的目光,看来,这也不是苏姑娘一厢情愿了!   这,这信息量也太大了点儿吧!浮生只觉脑海中无数星星闪过,就快要承受不住!不由下意识惊叫一声,转身‘哐当’推开门,劈头冲了出去。   门外卿卿夫人拦住浮生,用力将她扯到一边,嗔道:“你这丫头,冒冒失失做什么?”   浮生瞪大了眼,指着房门,结结巴巴道:“他,他,他们——”   卿卿夫人但笑不语。   浮生更加吃惊,一跺脚,“原来夫人早就知道了!”   卿卿夫人点头,笑道:“这下,你不会再担心二哥被苏姑娘抢走了吧!”   浮生一屁股蹲坐在石凳上,简直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苏泠与子龙?八竿子打不着哇!   可这的的确确,清清楚楚又是事实了!   浮生又想哭又想笑,真替赵云他们两个高兴!她想起那日与赵云的谈话,果然人生际遇真是奇怪。   你执着的东西,有一天终会放下,而那个真正对的人,早晚会遇到。   *   军帐之中,刘备与一干谋士武将参议军务。   刘备面色凝重,忧心忡忡,“上次子龙遇刺,刺客只说是东吴派来的,诸位有什么看法?”   关羽思道:“若是东吴之人,断不会如此直白地报上来路,只怕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要制造矛盾,离间孙刘联盟。”   诸葛亮摇着羽扇点头,“且不管是不是东吴之人,只要我们还未与东吴撕破脸,就还是要维护联盟大局!”   刘备凝眸,又道:“听说周瑜病重,鲁肃已经接管了所有军务,但不知虚实,不能判断有几分可信!”   张飞笑道:“我看多半是事实,这周瑜空有治世之才,心胸却忒小,上回被军师一气,这不就落下心病了!”   刘备顿了顿,道,“要不要派糜芳过江去探病,看一看周瑜这病到底是真是假?”   诸葛亮摇头,“周瑜若有心装病,又岂会让我们轻易查探出来?”   众人点头称是,正议论间,忽听小卒来报,说是东吴鲁肃大人求见。   刘备起身,蹙起眉头,扫一眼众人,道:“周瑜病重,鲁肃理应协管军务,本不该有暇再顾及荆州,怎地还特地过江来见?”   诸葛亮顿了顿,突然双眸一亮,叹道:“亮以为,这鲁肃过江,怕不是为讨要荆州而来。”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关羽。   关羽似有所悟,目光不由悄然严厉起来。   张飞叹道:“这么看来,周瑜是真的病重——”   *   鲁肃此来,果然不是为了讨要荆州,而是因为周瑜病重,多番求治未愈,便想起浮生,特地请求浮生渡江为周瑜施治。另送上小乔亲笔书信一封,言语间恳切焦虑,令浮生看了,不由心酸。   就冲着小乔当年对她的照顾之恩,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只是不知刘备等人的意思。   为了巩固孙刘联盟,刘备与群臣商议之后,决定送浮生过江。   关羽在江边送别浮生,鲁肃催了一遍又一遍,他只是不肯松开浮生的手。   浮生看他面色沉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奇道:“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了,你这样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不怕别人笑话啊!”   关羽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纠结半天,道:“我怕——”   浮生歪着脑袋看他,“怕什么?”   关羽蹙眉,压低声音,道:“我不希望你再见他!”   “谁?”浮生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吕蒙,不由凝眸轻笑,嗔道:“这种飞醋你也吃啊!”心里莫名觉得好高兴,声音又柔了几分,“你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   关羽依旧愁眉不展,转眸望一眼茫茫江水,轻叹道:“我放心你,可我不放心他。”   浮生握住他的手放到他胸前,笑道:“你就只管放心,我发誓,一定对他敬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   “我信你!”关羽将浮生轻轻揽入怀中,在她耳畔轻语道:“等你回来——”   浮生心口一紧,重重点了点头。她知道他的情义很重,她自然不会让他失望,可她却突然觉得,也是事情并不会像她以为的那么顺利。   *   眼瞅着半个月的时限已到,却还不见东吴送浮生回来,关羽便有些坐不住了,几次要渡江去接浮生,都被诸葛亮拦了下来,让他为孙刘联盟大局着想,不要轻举妄动。   这样又过了几天,还是迟迟未见浮生回来。这下不止关羽,就连刘备,诸葛亮等人也有些毛了。   *   周瑜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眼瞅着已没什么大碍,浮生几次催促鲁肃送她回荆州,鲁肃却总以各种理由推脱。   直到吕蒙出现,浮生才终于醒悟过来:只怕鲁肃接她过江,根本没有再送她回去的打算。   浮生困在吕蒙府中,已经五六天,她被软禁在一处幽静的小院里,有一大群丫头仆人‘服侍’,让她很不适应。   吕蒙每天处理完公务,都会来看浮生。浮生心里有气,多数时间并不理他,他便安静地坐一坐,又默默离开。   浮生憋不住,终于叫住他,怒道:“你要拿我做人质换取荆州?”   吕蒙停下脚步,转回头,重新在椅子里坐下,似乎很高兴浮生终于肯同他说话。   “不,”他坐下来,挑眉看着浮生,认真道:“在我心里,你比荆州重要!”   浮生吃了一惊,转而又觉许多尴尬,吕蒙凑过来太近,她不由下意识往一旁趔了趔身子。   “你不怕孙刘联盟出现裂痕?”   吕蒙唇角勾起一丝得意,道:“刘备根基不深,还不敢轻易与我们决裂,否则我主一旦与曹操联手,灭他刘备只在旦夕之间!”   浮生无言反驳,吕蒙说的不错。   “你想怎样?”浮生突然不安起来,他说他不是为了荆州,她心中自然明白这话里的危险意味。   吕蒙看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情义,伸手就要去捉浮生的手,“我想你留下来。”   浮生慌忙躲开,低下头,道:“我已经嫁给云长,生死都要跟他在一起。”   吕蒙的脸色悄然拉了下来,他坐直身子,沉声道:“好,我们打一个赌,看看在他心里,是荆州比较重要,还是你比较重要!我堵荆州重要。如果你赢了,我送你过江,如果我赢了,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浮生眉心猛然一蹙,愣了半天,又抬眸看向吕蒙,道:“我可以选择不赌吗?”   “不可以,”吕蒙不由一脸悠然的笑意,审视般看着浮生,道:“你犹豫了,难道你觉得在他心里,你竟比不过一个区区的荆州?”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忍他在荆州与她之间艰难抉择。   浮生顿了顿,突然抬眸,“不,我相信他有能力,他一定既可以守护我,也可以守护荆州!”   吕蒙不以为然地眯起凤眸,眼角的笑意却悄悄暗淡了下来。   *   号角齐鸣,战鼓震天,关羽举倾城之兵,渡江而来。   彼时,吕蒙正在竹亭内同浮生对弈。   浮生新学的围棋,再加上智力有限,几乎每一盘都被吕蒙杀得片甲不留。她也不着恼,依然兴致勃勃,倒是吕蒙怨声载道,感慨连个输的机会都没有。   这明明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却让一旁伺候的丫鬟仆人们莫名感到不安。   这几日来,浮生心中藏着对关羽的信任,反倒对吕蒙也没那么别扭了。吕蒙心里明白,却也乐意配合着她。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只要是一辈子,他吕蒙也要!   但他并未料到,这个假象竟维持的这么短。   小卒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摆摆手,小卒退下。   浮生正一脸得意地望着吕蒙,用目光催促着他赶快着棋。   吕蒙摇头,笑盈盈落下一子,抬眸看着浮生,道:“你赢了!”   “哪有,还没见分晓呢!”浮生认真盯着棋盘,思考着如何走下一步棋。她笑呵呵说了一句,转而一愣,讶然抬眸,声音因激动微微有些沙哑,“他来了?”   吕蒙点头,“看来我低估了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浮生心中隐隐不安,吕蒙有点儿过于淡定,甚至还有些得意,这很不对劲儿。   “你还做了什么?”   吕蒙一愣,继而轻笑,“这没什么可瞒你的,就是派了虞将军绕道去取荆州了。”   浮生心中‘咯噔’一下,终于明白那日他口中‘要荆州还是要她’的真正含义了。   刮骨疗伤   “你口口声声说我比荆州重要,可你还是利用我去谋取荆州!”浮生怒了,若因她失了荆州,最自责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关二爷!他一定会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揽到他自己身上。   她怎么忍心他为了她,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她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她扶着桌脚起身,整个人寥落得像是被击垮了一般。   吕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意,转而变成一抹恼羞成怒的狠厉,幽幽道:“这不冲突。你和荆州,我都要!”   他怎么能不生气,看看她为了那个男人,竟然能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将他吕子明的骄傲置于何地!   有小卒慌里慌张地冲进来,见气氛有些不对,楞了一下。奈何军情紧急,不得不鼓着勇气,心惊胆战地凑过来,向吕蒙禀道:“将军,不好了,虞将军在荆州城外遭遇埋伏,队伍已经被打散!”   吕蒙拍案而起,“怎么可能!”   浮生恍然大悟,突然明白这一定是诸葛亮的妙计,不由心头一喜,对吕蒙道:“荆州可用之兵,远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   刘备这几年苦心经营,又有诸葛亮等人鼎力相助,实力与当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吕蒙脸色紧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是他嘀咕了刘备!想不到他吕子明自视甚高,到头来竟栽到刘备这个老匹夫的手上!   浮生见他脸色难看,心儿便软了下来,不忍再刺激到他,于是默然立在一旁,她真的有些担心他了,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没有错儿,所谓各为其主,身处乱世之中的人,多半是身不由己。   她突然不想再怪他软禁自己。   片刻之间,又有小卒跑进来禀报,说是关羽率人马逼近柴桑,而江西还有一队人马正在渡江,目标可能是成都。   吕蒙顿了顿,继而长叹一声,默默闭上眼。   “刘备身边果然能人极多,我不如也!来人,送叶姑娘出城。”   为今之计,除了送浮生出城,他别无选择。关羽等人既是为浮生而来,只要达到目的,顾念着联盟,自然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倒不是他没信心与刘备抗衡,但到时一定会两败俱伤,而最终受益的将会是曹操,他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地想要报赤壁之仇呢!   吕蒙苦笑一声,也许他高估了自己对浮生的感情,他做不到抛却责任,抛却东吴,只不顾一切地爱她。   他,不配得到她——   他很沮丧,颓然倒在椅子里。   浮生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由凑上来,轻声劝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云长吗?”   吕蒙抬眸,轻轻揉搓着肿胀的太阳穴,他好累,累得连她那么亲密地唤那个男人的名字,他都顾不上去吃醋了。   浮生轻笑,目光被浓浓的爱意点亮,“因为他有责任,有担当,他不仅爱我,更爱荆州,这爱是大爱,不是自私的爱,所以值得我信任,值得我依赖!”   吕蒙愣住,转而勾唇轻笑,他望着浮生,目光很柔。   他知道,她在试图安慰他。只是不知在她的心里,是否还将他示为曾经的‘阿牛哥’?   他向她伸出手,想帮她理一理鬓角的乱发。   浮生有些慌乱地别过头,躲了开去。   吕蒙的手僵在半空,自嘲地笑笑,转而对浮生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浮生顿了片刻,转身要走,又回过头,道:“有一句话,我如果不问的话,总是觉得好奇。”   吕蒙挑眉,早猜透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不用你曾答应我的那个条件,强迫你留下?”   浮生点头。   吕蒙凝眸轻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落寞,“因为我不想用掉,我想让你欠我一辈子!”   浮生忽觉心口一紧,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从吕蒙身上收回目光,转身毅然向外走去。   吕蒙沉在椅子里,半天突然惊恐地起身,疾步向外冲去。   *   城门缓缓打开,浮生出现在一片刺目的亮光之中。   她抬眸去瞧,只见千军万马前,一人端坐于赤兔马上,身着银色软甲,手提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犹如神祗一般,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她冲着他微微一笑,一对眸子眯成了两弯新月。   冰冷的光从城楼上落下,直直向她飞来,带着烈烈风响。她丝毫没有察觉,依然对着关羽微笑,仿佛他身后的千军万马全都不见了,触目所及,世界只他一人而已。   “云长——”她提着裙摆向他奔来,朱袍墨发在风里翻飞。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却好像过了经年,她想念他温暖的怀抱了。   关羽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浮生奔来,脸色骤变,眼中霎时写满了恐惧。他一跃起身,飞身向浮生扑来,在寒光刺入浮生身体的瞬间,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看到关羽肩上犹自猎猎振动的羽箭,浮生瞪大了眼,回眸往城楼上瞧去。只见城上立着一人,手中拿着弓箭,正是周瑜。   浮生简直不能相信,周瑜竟然要杀她?她可是刚刚救了他的性命!   片刻惊诧之后,转而恍然大悟,不,他不是要杀她,他是要杀她的关二爷!   意识到这个事实,浮生大怒,幸好没有伤到云长的要害,否则她叶浮生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他血债血偿。   将士们涌上来,掩护浮生与关羽退入人群。   而城墙之上,吕蒙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   大军连夜渡江,返回荆州。   浮生惊恐地发现,关羽肩头所中之箭,竟是喂了毒的,更要命的是,她用尽了所的解毒方法,最后却绝望地发现,这毒无解。   毒已入骨,关羽的整条胳膊连带大半个侧身都失去了只觉,并且更加糟糕的是,这种麻木感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身上其它部位扩展。   浮生手足无措,她这回是真的慌了,她整宿整宿熬着夜,几乎将所有能找到的医典都翻阅了一遍。   关羽心疼她,只说生死由命,不让她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在关羽屡屡抱怨独守空房的时候,浮生依然不肯放弃。她想到了华佗,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她亲自返回药王谷,却震惊地发现,谷中屋舍已经悉数夷为平地,没有半点儿华佗的影子。   可能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回来过,而浮生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浮生强颜欢笑,装作没有被影响的样子,她不想关羽担心,她寸步不离的守着他,陪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她依然不放弃地寻找治疗之法,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华佗来了。   当仆从告诉她一个叫华佗的老人求见的时候,她立刻便从席子上跳起来,飞快地迎了出来。   *   华佗站在熹微的晨光里,比浮生最后一次见他苍老了许多,背也微微有些佝偻了。他依然很瘦,穿着空空荡荡的粗布麻衣,甚至还打着几处补丁,但却浆洗的很干净。   浮生一阵心酸,‘祖师爷’是这个世上最无私的一个人,他这些年到处奔走,救人无数,自己却过着类似于苦行僧般的清苦日子。   她看着他满头白发,简直就要哭出声来,事实上,她已经哭了。   浮生扑进华佗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华佗身子僵在那里,他显然很不习惯这种亲密的互动。   “你若是哭够了,就赶快带我去见关将军!”华佗的声音沉沉,虽然听着有些别扭,但浮生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关心一向就是这么别别扭扭的。   “师傅,你怎么知道的?”浮生松开华佗,抬袖抹着眼泪,她很惊讶,原来师傅知道她的事情,并且还特意赶来为关二爷治伤。   “我自有门路!”   华佗看她一眼,大概是嫌解释麻烦,于是这么敷衍一句,便提足往院内走去。浮生愣了愣,连忙跟上。   *   屋子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个。   华佗帮关羽切了脉,又检查了伤口。他全程都绷着脸,好像遇到了难题的样子。   关羽听说华佗千里迢迢为他而来,又见他神色憔悴,想来路途艰辛,于是笑道:“这毒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解,先生路途艰辛,不如先歇息歇息,再做计议。”   浮生扶住华佗的胳膊,也有些担心,道:“师傅,你脸色不太好,就先休息吧!”   华佗瞪她一眼,斥道:“亏你是学医的,看不出他的毒已经扩散至经脉,耽搁不得!晚一分,就会多一分危险!”   浮生小孩子做错事儿般垂下头,她焉能不知这个道理,可看华佗憔悴的样子,她是担心他的身子能否吃得消。   华佗轻叹一口气,道:“行了,你做我的副手,我要替关将军‘刮骨疗毒’!”   刮骨疗毒?浮生一个激灵,原来如此,历史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了啊,她竟完全没有想到。   华佗见浮生愣愣地,脸色不由严肃起来,道:“把我药箱里的麻服散取出来为关将军服下!”   浮生反应过来,忙从华佗带来的药箱里翻找,可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只好用目光向华佗求救。   华佗凑过来翻找一遍,突然想起他上回帮人治伤,已经用掉了最后一瓶。   浮生立刻急了,麻服散一时半会儿哪里做的出来,可是云长的身子却已经等不及了。   关羽见浮生急得满头大汗,忙摸出帕子,轻轻帮她擦汗,眼角带着宠溺的笑意,柔声道:“你放心!”   浮生愣愣地看着他,眼中悄然蓄满了泪水。   关羽握住她的手,转眸看向华佗,道:“先生,是否一定要麻服散,才能刮骨?”   他要活下来,他不想让她难过。   华佗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浮生看在眼里,心口猛然收紧。   尘埃落定(终章)   整个刮骨的过程,浮生基本上都是闭着眼的,她不忍心去看,可她仍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关二爷所受的痛苦。因为她一直紧紧握着关二爷的手,而他手心里的冷汗,一直没有干过。   听着利刃割破皮肉,以及刮剔骨头的声音,浮生只觉毛骨悚然,吓得双腿都软了。她原是依偎在关羽身侧,此时简直是瘫坐在了地上。她很心疼,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抓住关二爷的手,给他力量。   偶尔睁开眼看到关二爷,他都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示意无碍,但他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却出卖了他,她知道他有多疼,可是他怕她难过,愣是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手术结束的时候,浮生看到了那一盆子的血水,然后,然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   秋水流波,落木萧萧而下。   浮生看一眼独斟独饮的华佗,缓步走入亭中,在他对面坐下。   “师傅,真的要走?”   华佗点头,关羽的毒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他也是时候离开,去往它处行医了。   浮生心头一酸,师徒一场,她却从未在他身边尽过孝。   “师傅你年纪大了,何必再到处漂泊?不如就在荆州城中住下,由浮生来照顾您?”   华佗抬眸看向远处,目光里闪烁着悠远的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停下来。更何况,为师并不觉得辛苦,你无须为我担忧!”   浮生看到他目光里的坚定,情知劝也无用,心里便愈发伤感。   两个人望着一池秋水,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华佗蹙着眉头沉默一会儿,像是下了一番决心,突然转眸看向浮生,认真道:“关羽早晚命丧麦城,你难道从未想过让他带你离开,远离这乱世纷争?”   浮生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睁大了双眸,惊诧不已,“师傅你——”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命丧麦城,尚未发生的事儿,师傅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有鬼神之力,能预测未来不成?   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预测未来。   “你,你——”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闯入浮生的脑海,她震惊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华佗淡淡地看着她,轻轻点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浮生是穿越而来,因为他自己,也是穿越过来的。   他也不是华佗,真正的华佗早已病逝,他只是以他的身份活着,替他继续履行救死扶伤的责任。   浮生恍然大悟,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解释的通了。怪不得,怪不得当初他见她一身‘奇怪’的装扮,居然没有半分惊讶;怪不得他懂得外科手术的知识;怪不得他好像一直都是心事重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   原来他跟她,竟是一样的!   不知他当初之所以收留她,除了大夫的天性,是否还有同病相怜的同情在里边儿!   浮生突然好想大哭一场,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她再不是孤单一人,她有了伙伴,有了一个真正了解她处境的人。   ‘华佗’摸出帕子递给浮生,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浮生眼角挂着泪,一五一十地坦白道:“我想过,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说出来!”   关二爷有他自己的人生,她不会横加干预,让他迁就她。她尊重他的一切,她不想让他不快乐。   他啊,是注定要站在历史风头浪尖上的人,他在一日,她便陪他一日,能陪多久是多久。   什么天长地久,她叶浮生只在乎眼前。   ‘华佗’明白了浮生的意思,不由嘴角一勾,轻轻的笑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   浮生简直呆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华佗’笑,她以为他这个人,是根本不会笑的!   华佗伸手拍一拍浮生的肩膀,道:“记住,永远不要奢望改变历史!”   浮生点点头,似懂非懂。   *   这日,是苏泠与赵云大喜的日子,赵府里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浮生一早便赶到刘备府上,陆君妍刚刚诞下一对双胞胎,身子虚弱,需要她帮忙调理。她打算先来帮陆君妍请了脉,再去跟关羽汇合,一同去赵府观礼。   房间内静悄悄的,陆君妍躺在床上,她看见浮生,只是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浮生扫视一圈,没有看见双胞胎的身影,想必是被奶娘抱去喂奶了。   浮生帮陆君妍检查身子,陆君妍机械似的配合着。浮生见她没什么大碍,便像往常那般告辞要走。   陆君妍冷眼看她离开,目光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仍是一语未发。   忽听角门内响了一声,像是人的□□,很轻,浮生转过头,又确认一遍,的确有动静。   她下意识往角门处移去,忽觉脖颈上一凉。   浮生震惊地回眸,见陆君妍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正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匕首,横在了她的脖颈间。   “你!”浮生盯着她,又惊又怒。   陆君妍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怪就怪你多管闲事!”说着,举刀便刺,浮生往旁边一躲,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胳膊却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陆君妍见一刀没有刺中,脸色更加狰狞,她低吼一声,又拿着匕首冲将上来。   “哐当”一声脆响,惊动了房中两人。陆君妍与浮生齐齐转眸,却见陆蟠惊慌失措地出现在门口,脚下是泼洒了一地的补汤。   陆蟠看一眼浮生,又看一眼陆君妍手中的匕首,显然难以接受。   “阿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君妍冷哼,什么也没说,转回头举刀又要往浮生身上刺,浮生见眼前寒光一闪,慌忙抬臂去挡。   ‘噗哧’一声,是利刃没入肉体的声音。   陆君妍一把丢开匕首,脸色苍白,连连后退几步,跌落在地上。   陆蟠脸色痛苦的扭曲起来,他捂住淙淙流血的胸口,看着陆君妍,咳道:“阿妹,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陆君妍死灰般的双眸转了转,她低下头,看一看沾着血的双手,突然哀嚎一声,发狂般哈哈大笑起来。   浮生从震惊中缓过神儿,忙接住陆蟠缓缓倒下的身子。她伸出一只手,想帮他按住伤口,可是那么多的血,根本控制不住。   浮生无助地抱着陆蟠,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伤口。血腥味儿蔓延开来,浮生感受着温热的鲜血从她指缝间淙淙流出,简直快要崩溃了。她满脸是泪,下意识地一遍遍轻语,“胖子,不要死,不要死——”   陆蟠渐渐没了气力,说话也虚弱起来,浮生很努力地听着,才听到他说:“阿妹不懂事,师傅,师傅要原谅她——”   浮生握紧他的手,连连点头。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像过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浮生万分愧疚,她一向对他那么苛刻,她应该对他更好一点儿的。   泪水更加汹涌,浮生的双眸模糊得几乎看不清陆蟠的脸。   “胖子,你不要死,你不是要成为一代名医吗?没实现之前,你怎么可以死?”   陆蟠闻言,目光亮了亮,脑袋却还是缓缓耷拉了下去。   刘备等人闻讯赶来,打开角门,救出了被绑在里边儿的苏泠。   一双大手揽住浮生的肩膀,想要带她起身,浮生抱着陆蟠的身子,只是不肯松手。   “不要怕,是我!”   熟悉且温柔的嗓音,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心疼。   浮生转过头,看见了关羽。   “云长!”   浮生一把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   一年后。   关羽处理完公务回府,听到浮生晕倒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浮生虚弱地躺在床上,见他进来,不由冲他微微一笑。   他凑上来,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病了?严不严重?怎么还晕倒了?”   浮生微微一笑,轻嗔道:“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回答你哪一个?”   关羽蹙起眉,严肃道:“到底怎么回事?”他都急死了,怎么她却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这丫头,太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儿了!   浮生瞥他一眼,笑道:“你着急什么?我晕倒,不是因为生病!”   关羽急道:“那是什么?”   浮生抿起嘴角,但笑不语,直到关羽急的眼都红了,才不忍再逗他。她看着他,目光温柔,道:“云长,你说,如果我们有了孩子——”   关羽一愣,转而哗啦起身,望着浮生,眼中带着惊喜之色,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浮生见他痴痴的样子,只觉好笑。   “你——”关羽轻声开口,怕声音大了会伤到浮生似的。   浮生轻笑着点点头。   关羽眼中尽是狂喜之色,他突然上前,一把揽过浮生,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落叶。   关羽揽着浮生从庙里出来,他们今日到庙中为腹中孩子祈福,浮生挺着浑圆的肚子,走起路来颇有些吃力。   关羽在旁小心翼翼地护着。   前方传来沙沙的响声,两个人抬眸去瞧。   只见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尼,正手执笤帚,默默清扫落叶。她穿着宽大的袍子,愈发显得身子清瘦的厉害。   两人在她身旁停下,她却宛若没有看到一般,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浮生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孙夫人待两个孩子很好,就像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你大可以放心!”   刘备新娶了孙权之妹,这新夫人不但年轻貌美,心底也十分善良,她将刘备的三个孩子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实在令人欣慰。   那女尼身形滞了滞,仍是没有说话,继续轻轻挥动着手里的扫帚。   浮生看着她,又道:“陆蟠就葬在城西十里坡上,你若有心,可以前去祭扫。”   落叶已经清扫干净,女尼收起扫帚,朝两人合十做礼,然后转身向远处而去。   浮生看着她走远,不由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秋风乍起,平添几分凉意。   关羽解下披风,为浮生披上,然后揽起她的腰,相互依偎着往山下而去。   存稿现言《治愈系暖男》   最初的最初,小夫妻新婚燕尔。   唐笑:安逸晨,我要杀了你这个混蛋!   安逸晨一脸无辜:笑笑,杀人是要判无期的!   唐笑嘟嘴哼道:我不怕!   安逸晨:……你高兴就好。   后来。   叶歆姿:还爱着你的前夫?   唐笑:不,早就不爱了!   叶歆姿摇头轻笑:撒谎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唐笑蹙眉,认真道:我没撒谎。   PS:这是一个治愈与被治愈的故事,有泪点,有笑点,有温暖,有悲伤,但绝对不小白和玛丽苏哦!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