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懒懒の小兔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九叔 作者:子醉今迷 文案   初时,闵家上下最畏惧的是君兰的九叔叔,因他深得圣心权倾朝野,无人敢得罪   后来风向一变,家中最威风的却成了君兰   只因她被位高权重的九叔叔捧在手中全心全意宠爱着,谁都不敢欺负她,哪怕一丁半点儿也不行   可好景不长   这宠爱不知何时开始变了味儿   甜甜的暖暖的,仿佛不是亲情   最要命的是,九叔叔说要娶她,此生此世永不分开……   【宠宠宠,1v1,he】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如今已是秋霜时节。枯叶纷纷飘下,落在被晨霜染成浅白的地面上。在这落叶中,隐约可见白霜被踩踏的脚印,从芙蓉院的后门延伸到了小花园中。看那印迹深浅,显然是刚踏过不久。   “怎么样?”小花园的梧桐树下,高氏裹紧身上的灰鼠皮斗篷,低声去问身边的王妈妈。   王妈妈走到池边。   那儿的垂柳下躺了一位浑身湿透的绿衣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容貌清丽。不过她现在口唇青白眼睛紧闭,瞧着没有一丝生气。   王妈妈去探她鼻息,只一瞬就快速缩回了手   “不成了。”王妈妈摇摇头。   高氏忍不住轻呼,“死了?”   两个字刚刚出口,她身边就传来了鞋子踩踏枯叶的窸窣声。   高氏忙侧身望向僵立在右方的粉衫少女。见她在瑟瑟发抖,高氏赶紧解下斗篷给她披上。   “君兰,莫怕。有娘在,没事的。”高氏宽慰道。   高氏的声音温和至极。   少女却似是被吓到了,浑身剧烈晃动了下,接连后退数步。而后望向池塘边,双眼不错开地紧盯着那个没有了气息的绿衣姑娘,抖着声音问道:“那是、那是——”   在这般寒凉的清早,她本是刚从刺骨的河中出来,身上犹在发颤,鼻尖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那是无关紧要的人。”高氏给她把刚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柔声告诉她:“你莫要管了。”   她猛地抬头去看高氏。   高氏没有理会她此刻的异状,而是唤来了王妈妈,悄声说道:“你去把躺着的那个给处理一下。老爷如果问了,就说大早晨的都还没起,不知怎么掉下水淹死的。”又吩咐跟来的青玉:“赶紧带姑娘回屋换身衣裳,别让人看到。如果旁人问起来了,就说姑娘才刚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青玉不似王妈妈那般沉稳,自打看到河边的尸身后就开始紧张得不停搓手,不过论衷心倒是与王妈妈一般无二,闻言后认真应了下来。   可当青玉去请姑娘时,姑娘却怎么也不肯跟着走。   她不搭理青玉,站在高氏的身边仰头问:“无关紧要的人?”   寒风钻进斗篷吹过她湿透的衣衫和肌肤,留下了刺骨的冷意。可是之前那些话语里透着的漠然比这更冷千万倍。   她倔强地看着高氏,“你觉得她什么都不算,死了就死了,对不对?只要能保全你的女儿,你就完全不管其他,是不是!”   高氏觉得她今天有些反常。但想到她刚不小心害了个人,想必还是紧张的,就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柔声道:“君兰,你何必多想她呢?我的女儿不就是你么。听娘的,回屋去。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一把甩开高氏。   高氏不以为意,朝青玉使了个眼色。   青玉硬拖着她走。   她自然不肯,踩了青玉一脚脱离了桎梏。只不过在转身要跑的时候,她的颈后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昏迷之前,她只模模糊糊看到了高氏正慢慢收回的手。   *   全身忽冷忽热,难受得紧。半睡半醒间,觉得自己好似在趟过一条条河,不停地走啊走,走到河岸却还是另外的河,怎么也到不了平地,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她的心如坠冰窟。不顾一切拼命往前跑,拼命往前逃,最后一不小心,掉下了万丈深渊。   心瞬间提起,吓得她忍不住想要大叫。就在这将要叫出声的一刻,全身剧烈抖动了下。   她醒了。   粗粗喘.息许久让心情平复下来,她抬起右手放到眼前。   因为刚泡过水不久,所以皮肤有些发皱。即便这样,也不难看出这手很漂亮,手指纤细,肌肤白皙细腻,指甲淡粉,隐隐透着莹润的光。   ……这不是她的手。   分明是闵君兰的。   她的尸身还在河边。不对。现在应该已经被高氏挪走了。   想到清晨的那一幕幕,她的心难以平静。   不过是想早起读书罢了,白日里高氏总是让她不停地做事,根本没时间读书。谁知道今天闵君兰起得也早。看她读书,闵君兰就把她的书丢在了池塘里。   那可是她攒了好久,好不容易存了钱买的。   她趴在池塘边想去捞书。谁知闵君兰把她给推了下去,还把她的头不住往水里按。在按的时候,闵君兰自己一个没站稳也跌进了池塘中。   两人都是不会水的,在里面不住挣扎。可是池塘水真的是太冰了,没多久就彻底没了意识。   再醒来,她成了闵君兰。这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想到过往种种,她忍不住掩面痛哭。   *   芙蓉院的暖阁里,火盆烧得正旺。   高氏刚才把斗篷解下来给女儿披上了,自己在外头冻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住。让人又加了些碳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坐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姑娘怎么样了?”高氏刚一恢复就唤来了青玉细问:“睡得可还好?”   刚才她也是无奈下打晕了女儿。不然那丫头嚷嚷开了被旁人知道,到时候名声可就完了。三房那边还盯着呢。   青玉躬身道:“姑娘睡得不踏实,刚才醒了,听着像在哭,婢子没敢进去打扰。”   “哭!就知道哭!”说到这个,高氏气愤至极,拍案道:“跟她说了多少回了,没事儿别没个轻重的乱惹事。添双筷子添个碗罢了,又花费不了多少,而且也帮着做了不少事。她怎么就看不得人好呢!”   青玉嘴唇动了动,没敢吱声。   她倒是知道八姑娘为什么一直看不惯表姑娘。表姑娘的家人死得早,孤身一人被收养在闵家,所以表姑娘很懂事也很努力。   八姑娘最漂亮,是全许州最好看的姑娘,受惯了夸赞。偏偏除了相貌外,她做什么事儿都比不上表姑娘做得好,所以看到表姑娘就格外生气。   青玉沉默了很久。   眼前的夫人还在发脾气,外头却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到门口就停住了。   青玉快速地抬头看了高氏一眼,又朝身后门口望过去。   “谁!”高氏会意,扬声喝问。   “是我。”   话音还未落下,儒雅男子步入屋中,脱下披风交给青玉,只着藏青色宝相花刻丝夹袍。他身材高瘦唇边蓄须,虽已至而立之年,却依然风流倜傥不逊于少时。   高氏没料到老爷会这个时候过来,生怕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被闵广正听见,就去看刚进门的大丫鬟青叶。   青叶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   高氏撑起一个笑迎过去,亲手给闵广正斟了杯茶,“老爷怎么起那么早。”   “笑!亏你还笑得出来!”闵广正烦躁地一把推开茶盏。茶杯晃荡,洒出一滩水来,“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氏就把先前商议好的那番说辞讲给他听。   闵广正低叹一声靠在了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若是母亲知道了这事儿,怕是要几棍子打死我。”   高氏眼神闪烁了下,侧头看着旁边博古架,“谁知道她会那么不小心。看书就看书吧,非要大清早就去看。天寒地冻的池子边上结了霜,说不定就脚下打滑……”   “还不是你!”闵广正猛地出声怒喝:“你也知道她喜欢读书,白天还一直让她做事。如果不是没办法了,谁愿意大冷天里起那么早去看书?”   高氏心说这事儿持续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好几年了。原先不见他发脾气,现在倒是理直气壮来指责她。   高氏扭过头不理他。   在这沉默和静寂中,闵广正心头怒火越来越旺。他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大跨着步子朝外走去。   看着这情形不对,高氏急忙上前去拉他,“你这是怎么着?”   “我去母亲那儿负荆请罪去!求她老人家多打我几下!”   高氏看闵广正这语气不对,哪里还敢让他在气头上离开?赶紧手中用力使劲儿拽住他,又眼神示意青叶去到外头守住门。   青叶刚刚打开门,外头响起了红莲的声音:“夫人,姑娘换下的湿衣裳破开了一个口子,是让针线上的给修补一下还是送到锦绣阁去补?”   闵广正先前还想要挣脱高氏的拉扯,听闻这话动作滞了下,扭头去看高氏,“湿衣裳?君兰?”   高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强笑着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儿洗澡时候不小心……”   “昨儿晚上的衣裳怎么可能现在才换下来!”闵广正砰地一下把屋门合上,转过身来怒视高氏。   “你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高氏不太想把女儿做的事情告诉老爷。但到了这个份上,越是遮掩,恐怕越是麻烦,只能支支吾吾大体讲了下。   闵广正的眉头越皱越紧。   高氏有些紧张,生怕老爷要押了女儿去给老夫人请罪。毕竟那表姑娘的外祖母和老夫人是亲姐妹,而且这些年在闵府长大,和老夫人感情也深了。   但老爷素来疼爱女儿,事情也不见得就没转圜余地。   高氏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试探说道:“要不你把君兰送到母亲那里去罢!左右这事儿是她不对,她合该还人一命!”   这还命的说法让刚端起茶盏的闵广正呛了一口茶。   “乱讲什么。”他不悦地搁下手中物,“君兰年纪小,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当时她自己也落了水,吓得不轻,胡言乱语说错了话也是有可能。事情不见得就是她动的手。”   高氏听闻大喜,依偎在闵广正的怀里,“我就知道老爷最疼君兰了。”   闵广正烦闷地推开了她。   其实他是怕老夫人真正恼了他们五房才这样说的。   原先不过是看护不利让那女孩儿落了水,现在成了五房的孩子恶意谋害。被老夫人知道的话,往后怕是要偏心三房去。   他本是庶出,和老夫人并不亲近。原本也是主动担下了养育表姑娘的责任才得了老夫人另眼相看。   现在这情况……   闵广正决定和高氏好好商议下对策。   说到一半,闵广正忽地想起来一件事,“那孩子出事,家中除了母亲外应当没人留意了罢?”   “没了。”高氏不甚在意地道:“不过是个养在这儿的外人,又不是正经主子,哪里来的人会注意她?”   闵广正迟疑着道:“可我看九爷有时候会寻她说话。九爷平时在家中甚少搭理人,肯和她说话已然难得。”   不怪闵广正顾及着这个弟弟,只因闵九爷实在出众,又很得皇上看重。虽然闵九爷在家中的身份有些尴尬,闵家上下却没人敢提那些往事,无不敬着他。   再如闵广正。   即便他是五哥,也不敢随意地唤闵九爷一声“九弟”。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么么哒!   留言有惊喜^_^ ☆、第二章     高氏嗤地一声笑了,“她什么身份?九爷平日里搭理她,恐怕也是瞧着可怜而已。”   闵广正心想闵九爷哪里是瞧人可怜就会搭理的?不过对方的心思他也没猜透过,细想也无用,于是撇过不谈。   门内的议论声慢慢小了下去。   门外青叶气得直跺脚,低声怨红莲:“让你多嘴!让你再多嘴!”   红莲委屈得很。   她是八姑娘屋里伺候的,昨儿晚上是她守夜。今早上看姑娘起得早,她就忙着去厨房催姑娘的早膳。好不容易早膳妥当了,她就回屋去看姑娘。   谁知道姑娘不知怎么地又睡下了,屋子墙角搁了一件衣裳。抖开来看,衣裳湿透了,拧一下还能滴水。裙角处裂开了个约莫半尺常的口子。   那衣裳是从锦绣阁买的,论针线,闵家伺候的人里没一个能比得上。她也是担心缝补不好,才问一问是否送到锦绣阁去弄。   青叶不太清楚个中细节,不过之前王妈妈处理表姑娘事情的时候有把她叫去帮忙,因此听到湿衣裳后多少有点敏感。   看红莲落泪,青叶悄声呵斥她。   没多久,屋里谈话声渐歇。   天,也已经大亮。   闵广正刚走不久,外头就响起了丫鬟的通禀声,“夫人,姑娘醒了,说要见您。”   原先的时候女儿过来都是直接跑进屋,何时变得这样守礼了?高氏疑惑地想着,让人把姑娘请了进来。   帘子掀起又放下,少女已然步入屋中。   她身穿藕荷色缠枝纹通袖夹袄,配丁香色绣百合八幅湘裙。举目环顾四周时,眉目灵动顾盼神飞。视线落在高氏身上后,她恍然惊觉,敛容福身。   少女本就生得美貌,原先因着眉眼里带着一股子强势而显得凶悍,瞧着虽美却少了些灵气。   如今这温和雅致的模样,反倒是将这美貌凸显地愈发浓烈起来。   高氏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口中说道:“你与我何必多礼。坐着罢。”又关切道:“听说你刚才没睡好?怎么不多睡会儿。又没什么事情。”   正端茶进屋的青玉闻言叹了口气。   夫人就是这样的脾气。再怎么气愤八姑娘的做法,也从来舍不得斥责她一句。   君兰并未落座。她站在原处,双手交叠十指绞在一起紧紧握着,轻声道:“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已经故去的表姑娘。   此时高氏刚好走到君兰的身边,看她额头上还有细汗,顺手拿起帕子给她擦了。   君兰惊了一跳连退两步。   高氏见汗珠已经被擦去就收了手帕,“已经和你爹说过了,晚些等你祖母醒了再去和她老人家讲一声。还能怎么样?她年龄小不能大办,按照礼数葬了就是。”   “这样啊。”君兰喃喃自语道。   高氏看她双眼红肿一瞧就是哭过的,生怕女儿现在的模样会引旁人的怀疑。   毕竟那丫头和君兰的关系算不得很亲近,她骤然出了意外,君兰没道理无缘无故会哭这么伤心。高氏就吩咐了青叶到隔壁屋里给姑娘敷眼睛。   出屋的时候,高氏看到红莲在旁探头探脑地没事做,脸色一沉,与王妈妈道:“把她关起来。关柴房,没事儿不要放出来。”   红莲骇了一跳,忙道:“夫人,婢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高氏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   王妈妈塞住红莲的嘴,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把她拖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恒春院里来了人,说老夫人已经醒了,让大家到恒春院去一趟。   高氏有点紧张,让人赶紧催着姑娘些。   如今已经是深秋,闵老夫人年纪大了,寒冷天里就没法起得太早。   恒春院里,平日需得等闵老夫人用了早膳后才会开始渐渐热闹。今天却大不相同,清早的天刚亮就喧闹起来。只因老夫人听闻了表姑娘的死讯后,片刻也等不得,立即让两房人聚到她那儿去。   高氏在路上不住吩咐君兰,等会儿见了老夫人应该怎么讲、怎么说。   君兰只默不作声地听着。   高氏没辙,索性丢下她先走一步,好赶在君兰见到老夫人之前把那些话都提前讲了,免得等会儿老夫人问起君兰来,这孩子再说错了话。   还有,她得让老夫人赶紧把那丫头葬了才行。不然留着多一天,就多一分的可能会查出真相。那样的话君兰少不得要挨了责罚。   高氏心里急,一步比一步走得快。   待她离得远一些后,君兰方才轻轻舒了口气。眼看着恒春院的院门就在眼前了,君兰刚凝起心神准备迈步进去,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她。   “姑娘。”丫鬟红梅小声地说:“七姑娘来了。”   君兰转身看过去,便见一名年岁比她略大的少女正朝这边赶来,正是三房的十姑娘闵萱。   君兰很高兴。   因着处境的关系,她平日里十分低调,友人也很少。闵萱虽然和她接触不算多,却算是极少数和她相处融洽的人之一。   私下里的闵萱温柔又和善,她与闵萱说话时会少许多顾忌。   君兰想要和闵萱打招呼,又记起自己身份已经不同,现如今是闵府八姑娘。   闵萱曾和她说过,最喜欢她这样安静的脾气,最讨厌八堂姐那张扬的个性。闵萱还告诉她,平时和八堂姐相处都是不得不为之的虚与委蛇,场面上过得去就好。   君兰有些犹豫。   谁知她在这儿驻足不前,闵萱倒是主动过来和她打招呼了。   “君兰,今日你怎么穿了这么素的一身衣裳?怪单调的。下回挑件鲜亮点的。”   闵萱说着话的功夫便挽上了她的手臂。   君兰有些不自在,闵萱以前没有这样热情地对待过她,她不习惯于这样亲昵的动作。   但她很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友人,所以没有挣脱开。反而认真地低头重新看了下衣裳,才回答了闵萱之前的问话:“这是我自己选的。我倒是觉得颜色和样式都不错。”   “哎呀,你穿上这衣裳的感觉怎么和那个讨厌鬼似的?换下来换下来。”闵萱笑嘻嘻去拽她衣袖,“那个讨厌鬼死了,你这样穿,就跟想要悼念似的。太不吉利了。”   留意到她话里提及的人,君兰脚步顿了顿,侧首去看她。   闵萱没有发觉异样,挽着君兰的手臂开心地晃啊晃。   “没想到那讨厌鬼就这么突然没了。说起来,这样可真不好玩。少个能够作弄的人,往后的日子可哪里去找乐子?没办法继续套她话,也没办法继续背地里取笑她……唉,不如这样,改天我们重新找个逗乐的人,你说好不好?”   不过是简短几句话,入了君兰的耳后却让她觉得脑中一阵阵晕眩。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她还想,为什么眼高于顶一向傲气的闵萱会放下身段主动和她结交。原本她以为是得了一份难得的友谊,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当成了个笑话而已。   闵萱没有收到回答,笑着看过来,“你今儿怎么那么沉默?平时这种时候你都和我一起找办法来着。我想想啊,梨花巷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好欺负的了。不如我们看看荷花巷那边?”   闵家是从曾祖入京为官才迁入京城,而后祖辈的两位老太爷也考上了科举入朝为官,闵家逐渐兴旺。   如今京城闵家统共有两支,一是在荷花巷,那是闵家大老太爷的宅子。一是梨花巷,这是闵家二老太爷的家。   听闻闵萱已经开始打算到了荷花巷那边,君兰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地笑了。   “好啊。”君兰道:“我最近没有什么时间,还得烦请十妹妹帮忙找找了。十妹妹若是寻到,一定要和我说。”   “没问题,你只管等我好消息就行了。”闵萱信誓旦旦道。   君兰不动声色抽出自己手臂,径直超前走去,“快些进去罢。莫要让老夫人久等。”   梨花巷的老太爷已经故去多年,除去已经出嫁的姑太太们,如今共有三房人。   三老爷是老夫人亲生,五老爷是妾室所出。至于九爷……   他的出身不提也罢。   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无需顾及出身如何了。   君兰去到屋里的时候,两位夫人和其他几位姑娘都已经到齐。   九爷没娶妻也没妾室通房,女眷们都是三房和五房的。   君兰心中斟酌了下,择了远离十姑娘、挨着七姑娘闵菱的位置。   闵菱是闵萱一母同胞的姐姐,比君兰大一岁,如今已经十三。她不太爱搭理人,无论是以前的君兰或者是现在的君兰都和她不熟悉。   见到君兰的选择后,闵菱侧头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君兰安静地望着上首位置的老人家。   姨祖母一直很疼爱她。她小的时候,是跟在姨祖母的身边长大的。只不过到了七岁那年,姨祖母生了一场大病后身体每况愈下,她就搬离了姨祖母的院子。   姨祖母担心她,就让两房的老爷和夫人们照顾她。最后五老爷和五夫人担下了这个责任。   如今这位慈爱的老人成了祖母,终于能够时常见到了。她要更好地孝敬祖母才行。   闵老夫人容颜憔悴了许多,显然少女的逝去让她伤心不已。   “孩子还没及笄,不能大办,该如何,我已经吩咐了刘妈妈,就照着以往家里孩子的规矩来。”   闵家也曾有过孩子早夭。只不过表姑娘并非闵家人,却还要照着闵家的规矩来……   “这不太合适吧?”三夫人陆氏道。   高氏心虚,眉头一拧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三嫂没照顾过这个孩子所以认为不合适,我倒是觉得这样不为过。”   高氏语气诚恳地对闵老夫人道:“母亲,不若就这样罢。”   闵老夫人哽咽着点点头。   君兰看祖母这样难过,心里不由也涌起悲痛。她正想要出言宽慰老人家几句,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刘妈妈在旁边提醒了几句。   “老夫人,”刘妈妈的声音亦是沙哑,显然也哭过,“您先前不是还说要彻查此事?倘若下了葬,可就没法儿查了。”   高氏急了,“母亲,这事儿——”   “有道理。”闵老夫人拿帕子擦着泪痕,“我怎么忘了这个。”   刘妈妈忙给老夫人端了杯茶。老夫人抿了几口方才舒缓了些。   “茗姐儿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闵老夫人道:“她断然不是这样鲁莽的性子,就算清早路滑,她也不会让自己失足滑到池子里去。此事有些蹊跷。”   高氏喉咙动了动,默不作声了。   陆氏斜睨了她一眼,甩着帕子说道:“娘,您这话说得有道理。”   “所以,我觉得这事儿一定要好好查查。”闵老夫人眸光骤然现出厉色,语气坚决地说道:“茗姐儿不能白白地丢了性命。事实究竟如何,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高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去看君兰。   君兰此刻心里正万分纠结着,一点也没有留意到高氏的动作。   说实话,君兰听了老夫人的话后是又开心,又担忧。   开心的是,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她,一心为她好的。担忧的是,万一老夫人当真查明了真相,她该怎么应对。   ——如今真正君兰的魂灵已经不知去了何处,现在以君兰身份活着的是她。倘若老夫人查明了真相,那么承受责罚的不也还是她么?   先是被人谋害,而后或许又要替仇人受过……   此种奇特的遭遇,从古至今怕是也只能寻到她这一个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看到大家的留言真开心~   本章继续有惊喜~︿( ̄︶ ̄)︿么么哒   *   解疑:男女主年龄差是九岁,哈哈 ☆、第三章     闵老夫人本就身子不好,被表姑娘逝去的消息刺激到,又做了这样一番安排,早已疲累,就让刘妈妈送众人出屋去。   君兰还惦记着一事,因高氏这边不成了,便打算问一问老夫人。   “祖母。”君兰不顾高氏的一再示意,并没有跟着出屋去,反而行至闵老夫人跟前。她端正行了个礼,“我想,我想看一看茗姑娘,和她最后道别一次,成吗?”   她也知道这个要求可能会刺激到老夫人,但她真的是没别人可以求了。五老爷和五夫人定然不想让她这样做,其他人更是不会帮她。   闵老夫人原本已经合上双目小憩,听闻这话后猛地睁开了眼。   “你想看看茗姐儿?”   “是。”君兰垂眉敛目说道:“想最后道别一次。”   高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母亲,您别理她。她年级小当不得事,这是受刺激了胡言乱语呢。”   “无妨。茗姐儿养在你那里,兰姐儿与她算是姐妹一场,道个别也没甚关系。”闵老夫人止了高氏的话后,扫了她一眼,“倒是你,平素看着很稳重,怎么一遇到事情还不如孩子沉得住气。”   高氏原本还想反驳几句,后琢磨着老夫人赞扬的也是自己的女儿,她就没多说什么了。   少女的尸身停在了恒春院隔了一条路的小院子里。那儿白色菊花开得正好,百花围绕在她冰寒的身体边,别有一番冷艳的美感。   闵老夫人不让君兰走近。   她倚靠在院门边遥遥望着院中少女,眼睛渐渐湿润。   从今往后,她还是她,却又不再是她。自这一刻开始,她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   君兰心情平静些后,打算离开。一转身却看到了不远处屋角处站着的闵菱,正手里拿着一枝静静看着这边。   那是朵白菊,显然是从院门口处刚刚摘下来的。   闵菱走到君兰身边,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俯身向前探过去,把白菊尽可能地放在了离故去少女近一些的地方。   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君兰忍不住叫闵菱:“七姐姐怎么来了?”   闵菱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垂下眼眸说道:“对不住,我没和祖母说就悄悄跟了来。”   “无妨。”君兰道:“我只是有些意外七姐姐会来看望……她。”   “意外吗?”闵菱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很喜欢茗姑娘。只不过她太忙了,平日里都在帮忙做事,闲暇时候又在看书,我寻不到她说话的机会。”   说到这儿,闵菱秀气的眉紧紧蹙起,朝君兰看过来,“她是个好姑娘。你们平时该对她好些才是。”   闵菱说完后朝君兰略一颔首便当先离去。   君兰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方才回过神。   *   一整天,高氏都在为了表姑娘的事情而忙碌着。   原本依着闵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三夫人陆氏来安排这些,毕竟现在是三房在管家。即便五老爷的官职较高些,后宅的事情也不是按这个来论的。   如果是以往,高氏肯定不耐烦掺和进去,能不管就不管。现如今此事与女儿有莫大的关系,她怎能撒手不理?   高氏吩咐着把表姑娘安置妥当,还让人取了冰放在她身体近旁,又遣了人去查今早有谁去过小花园。   看着丫鬟婆子们领命而去,高氏越想越上火。明明她是想让人尽快把这丫头葬了,偏偏非要在刘妈妈的盯视下叫人赶紧彻查。   这都什么事儿啊。   忙碌了一天后,待到天擦黑,高氏方才稍微能够休息一下,准备喝两口茶就去服侍老夫人用晚膳。   她在偏房里歇息着,刘妈妈就回了屋里去见老夫人,把今日种种禀与老夫人。   “……五夫人的安排还算妥帖细致。看她时常魂不守舍,想必是多年的相处已经和表姑娘感情颇深。如今遇到了意外,心里难免伤心。”   “嗯。”闵老夫人点点头,“处久了多少也是有一点点感情的。”   她掩唇轻咳两声,问道:“今天九爷回来吗?”   “不知道。应当不会罢。不是昨儿老夫人还说,九爷奉皇上之命出了京?哪就那么快回来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   她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惊叹于他的优秀,欣慰于他为闵家带来了荣耀和地位。另一方面又不喜他的出身,每每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是如鲠在喉。   “九爷不回来也好,这事儿恰能缓一缓,让我好生思量下。”闵老夫人道。   其实不葬茗姑娘,并非完全是因为她自己先前说的那些理由。   谁能保证另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的?   虽说她喜欢茗姐儿,可落水到底是不是茗姐儿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她并未亲眼看到,又怎能随意下这样的定论。先前说茗姐儿细致不会出这样的岔子,她不过是为了寻个理由留下尸身罢了。免得闵九回来找不到人再大闹一番。   毕竟当年的事和他脱不开干系。   思及此,闵老夫人喟叹道:“幸好当时你提醒我再多留留她,不然说不得就把人葬下了。人呐,年纪大了,就总是忘事。”   可即便如此,当年的一些事儿也还历历在目,总是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刘妈妈道:“说起这个,婢子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想要和老夫人说。”   闵老夫人颔首道:“你讲。”   “其实老夫人听了表姑娘的事情后,就打算先留着等九爷回来看看再说。后来是五夫人一直让您把人赶紧葬了,还不住说着当年表姑娘养在您身边的事情,您才被说动改了主意。”   “是这样没错。你的意思是?”   “其实婢子这样妄自猜测是不对的。不过,五夫人此般做法,也不知是真的为了表姑娘而伤心,还是说,事情另有蹊跷。”   闵老夫人慢慢合上了双眼。许久之后,方才一声叹息。   “那孩子……也真是个命苦的。”   *   用过晚膳后,天已经完全黑透。   高氏疲惫至极,看君兰还想和老夫人说会儿话,她叮嘱了女儿几句便当先离开。   等她走后,君兰就也和祖母道了别。往芙蓉院行了一段路后,君兰与身边伺候的人道:“我想四处走走,你们不要跟着了。”   左右都是在后宅,安全得很,随意走走也没甚么。   更何况八姑娘原先就是个张扬强势的性子,说什么就做什么不准旁人反驳。如今她这般任性地讲,伺候的人没人敢说不成,只得依次退了下去。   君兰朝着旁边胡乱走了一段路后,见没人留意,她就悄悄地转了个弯,往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行去。   她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打算回自己那儿看看。   看看她的屋子,她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还有尽心尽力伺候她的丫鬟玉帘和顾妈妈。瞧瞧大家都怎么样了。   虽然她是跟在五夫人身边长大,但是并未和五房人住在一起,而是住在了离芙蓉院不算远的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子里,名唤青草院。   君兰是很喜欢这个安排的。   这样一来她更自由自在,能够早起读书,也能早起练字,不怕会打扰到别人。   谁知还没走到青草院,她就在旁边小道上的转弯处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这也太过分了罢。”玉帘小声嘀咕:“姑娘尸骨未寒就把我们赶出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顾妈妈嘘了一声后,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先不管别的,看看姑娘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再说。好端端的姑娘忽然没了,我这心里……”   接着便是低低的抽泣声。   玉帘带着哭腔道:“妈妈你别哭。我本来就难受,你这一哭,我更难受了。”   君兰在路的这侧听着转角另一边的谈话声,眼眶也渐渐湿润。   全家上下,会为了她的死而伤心的,除了这几个伺候她的人外,恐怕只有老夫人了罢。   忆及刚才玉帘说的话,君兰心里咯噔一下,思量着莫不是高氏把她们两个给赶出来了?   带着疑惑,君兰并未去打扰那两个正伤心着的人,转而放轻脚步,抄了另外一条小道往院子里行去。   眼看着青草院就在眼前不远处了,君兰下意识地就加快了步子。谁知就在右脚将要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变故陡生。   脚尖忽地被一飞速而来的重物击到。几乎是同时,砰地碎裂声响起。紧接着,四周弥漫起醇洌酒香。   君兰被惊到,下意识就收脚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院中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倒酒声。   青草院里没有点灯,影影绰绰可见有人正独坐院中。昏暗的月光下看不分明他的容貌,却可依稀辨出他身量很高。原本高度适中的石桌石凳,在他面前显得极其矮小。   “退下。”   冷绝而又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缓缓响起,半匿在清越的倒酒声中,寒彻人的心扉。   “擅闯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   *   谢谢 加油 投的火箭炮!~ ☆、第四章     对方威势太盛,君兰脊背上瞬间透出一层冷汗。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却发现双腿发僵动弹不得。   她忙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君兰没料到九爷会来她这儿。   九爷在闵家一向独来独往,与家人并不热络。除了他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人外,甚少见他搭理谁。   往常时候若是不小心遇到了,九爷虽偶尔会和她说上一两句话,却也真的只有一两句话而已。   ……   夜空上,一轮弯月。   院中,一个人,几坛酒。   瑟瑟秋风中,那高大的身影清冷孤绝。陪伴他的只有月光、酒声、酒香。再无其他。   君兰看到这一幕,不知怎地,竟是忘记了刚才那一瞬的惧怕,不由自主就向前走去。   寒光闪过,颈上骤然发凉。利刃冰冷的侧边抵住了她喉咙。   “不要命了!”   低声怒喝在耳边响起。   君兰心中一凛,眼睛动了动,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侧已然多了一人。   长明手持短匕目露寒光,“没听见九爷的话么?赶紧滚!莫要弄脏了这儿!”   颈上传来的冷意让君兰皮肤发紧。   她稳了稳心神,认出这是跟在九爷身边的人之一。那几个人既是九爷身边的侍卫,却也有官职在身。莫说是她了,就算是在礼部任职的闵五老爷,也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以往的时候君兰只是听人抱怨过,她并未发现这些人原来真的这么凶狠。   匕首冰凉稍宽的侧边越挨越紧。再往里陷的话,它锋利的刃就能割到她的肌肤了。   君兰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转眸再看了院中那抹身影一眼,便轻声道:“我走。”   长明手腕翻转收起了短匕。   刚一得到自由,君兰转身就跑。离出十几丈远了方才停住,心犹在砰砰直跳。   ……刚刚那种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感觉真不好过。   青草院她怕是回不去了,往后她需得远着点这里,再想办法把玉帘和顾妈妈安顿好才行。   *   回到芙蓉院的时候,丫鬟婆子正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姑娘去哪儿了?”为首的大丫鬟红梅道:“夫人正找您呢!婢子们寻了好久都寻不到您。”   “我不过是在附近散步而已,许是走岔路了。”君兰避而不答,边往里行边问:“夫人找我什么事儿?”   “好像是为了过几天大老太爷做寿的事情。具体的婢子也不清楚。”   君兰点点头,忍不住朝青草院的方向遥望了一眼,这才稳住心绪快步朝屋里走去。   高氏正在屋子里吩咐丫鬟收整物品,看到君兰就扬手招呼她:“兰儿过来。娘有话问你。”   君兰在她身前三尺处停住,“您请说。”   高氏把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王妈妈在旁伺候,方道:“我问你,你给大老太爷准备了什么寿礼?”   简短一句话让君兰有些措手不及。   她倒是知道大老太爷做寿之事,可“君兰”到底准备了什么,她哪里知晓?   更何况这些年来她并未参加过荷花巷那边的宴席,所以并不会对此多做了解。   君兰回忆了下刚刚进屋时瞧见了哪些人,而后侧首去看站在她左后方的李妈妈。   李妈妈是在八姑娘身边伺候的,早已经习惯了在姑娘出状况时过来打圆场。于是朝高氏福了福身道:“姑娘原想着送亲手绣的绣品,怕自己绣的不好,就打算送大字。可写了好些天了都没找出最满意的来,所以姑娘最近正在苦练书法。”   高氏听后,佯怒地点了下君兰的额。   “还想糊弄我?”她笑道:“忘记了就直说忘记了,和娘还这么客套作甚?”她拉着君兰走到博古架旁,“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上心,这不,给你准备好了。”   君兰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猝不及防下额头被点已经是极限,再被这样拉着走,当真有些不舒坦。故而高氏一松开手她就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了挪。   高氏只当孩子在和她赌气呢,笑着斜睨了女儿一眼,抬手从博古架上拿下了个红漆木匣子,打开来给君兰看,“你瞧这玉摆件如何?”   那是个约莫手掌大小的玉石骏马,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新买来的,家里人都没见过。到了后日,你把这个给大老太爷送去,”高氏把匣子合上盖子给君兰,“当做你送的寿礼,就说是你亲自挑选的。”   君兰有些犹豫。   高氏为了劝她顿时念叨开来:“这玉石成色还不错,还有这雕工,更是精细。先前我想不好送什么妥当,后来见了这马啊,一下子相中了……哎,就它了,别的东西我看也不合适。我给你看看拿个什么样的匣子好。要不然,就现在这匣子?”   君兰还在认真思量。听高氏说贺礼的时候,她心里忽地冒出个念头,想借这个机会把玉帘和顾妈妈调到自己身边伺候。   “您不用忙了。我想,东西不如由我自己来准备。”君兰道:“这个一看就不是我准备的,我那里也有不少东西,新奇又不名贵。我送给他老人家那样的贺礼才更合适。”   高氏上下打量着她,“先前还说没准备。怎地这个时候又说有了?”   君兰道:“原本也有这个,只不过先前没想好合适不合适,就没和您说。现在想想,我还是送自己提前准备的为好。”   “哦?”高氏笑问:“什么东西?”   “前段时间买的一枚印鉴。”   高氏不乐意了,“印鉴有甚稀奇?到处都是。还稀罕你这一个不成。”   君兰道:“这枚和旁的不一样,外头等闲买不到,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着。您放心就是了。”   高氏用手去戳她额头。君兰不着痕迹地稍微侧了侧身避开。   高氏倒也没在意,只笑道:“你这丫头,满脑子的古怪主意。不如这样,你先把东西拿来给我瞧瞧。倘若合适,就用你的。若不合适,还用我这一个。如何?”   荷花巷的老太爷做寿可是大事,两边闵家的人都要齐聚在一起。如果孩子送的贺礼拿不出手,她们夫妻俩也要跟着脸上无光。   君兰对自己将要拿出的东西很有信心,颔首道:“好。”   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高氏笑了,“我们家的野丫头到底懂事了。”收了话后,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声,向王妈妈瞥了一眼。   王妈妈知晓夫人这是响起了早晨那一桩事。她明白,夫人的意思是姑娘早晨经历了大波折,所以现下变得懂事起来。   她有心让夫人不要再想那事儿了,遂道:“不知这一次的寿宴,九爷会不会来。”   不出所料,听她提起闵家这位最权贵的人后,高氏面上神色顿时变了。   “九爷?”高氏道:“他到底去不去,我也没个准数。不过大老太爷待他不薄,以往做寿的时候他但凡在京就都会去。今年……”   高氏想到闵九爷那镇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派,平常在家等闲也见不着他几次。便扭头问王妈妈,“九爷今儿到底回来了没?”   “许是没回罢。”王妈妈答:“听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说,九爷好似奉旨出京办事,莫说今晚了,就连明天、后天,都不一定赶得回来。”   高氏松了口气,“人不在京的话就没辙了,可能会只送一份贺礼去。”   君兰想到青草院的那个高大身影,抿了抿唇,没吱声。   *   出了高氏的屋子后,李妈妈着急得不行,在君兰身边不住说道:“姑娘何必拒绝夫人的好意?您准备的东西,哪里有夫人准备的妥帖?与其到时候找不出东西来,倒不如现在回去和夫人好好说说。姑娘若拉不下这个脸回去,就让我回去好了——”   “李妈妈。”君兰出言打断了她。   李妈妈望过来。   君兰面容平静地看着她,“这是我的决定,你听我吩咐照做就是。”   李妈妈抬头仔细看了她几眼,方才低声道:“是。”   “你去把以前在表姑娘身边伺候的顾妈妈和玉帘寻来。我有话要问她们两个。”   君兰很担心玉帘和顾妈妈。当时她们两个在转角处站着,而青草院又被九爷给霸占了不准入过去。那样的话也不知她俩晚上有没有去处落脚。   倒不如借了问话的机会让她们过来一趟。如果顺利的话,能够顺便安顿好二人另外的住处。   为免李妈妈自作主张,君兰又叮嘱道:“这事儿很重要,与我将要送出的贺礼有关系。”   这话成功地堵住了李妈妈后面那些没来得及说的劝解之言。最后,她只能躬身答了声“是”,疾步出院子去寻人。   君兰便慢慢往西厢房走。   其实她之所以对那个印鉴那么有信心,是因为那物是由她亲手悄悄刻的。   她私下里学篆刻已经有好多年了。认真算来,她之所以技艺那么好,还和闵九爷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那时她还小,寄居在此身边也没甚好玩的东西,所以没事的时候便时常拿了石头用小钝刀一点点划着玩。   九爷碰到一回后,第二次再偶遇,就丢给她一本书,说是在街边的摊子上顺手买的。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她拿去玩。   她翻开来看,那书正是讲篆刻的,不知不觉就入了迷。   再后来,长灯避开旁人给她送去了一箱东西,说九爷院子里正处理不要的物品,多了这么一堆石头,又没用又碍事。本打算丢到府外的土坡上,她如果要留给她了。   君兰见那些石头刚好适合刻篆刻,欣喜不已,谢过长灯后就留了下来。   许是长灯把这事儿和其他几人讲了,陆陆续续的,九爷院子里再有不要的石头,长明长宁他们也会时不时地偷偷拿些来给她。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动手不动口的脾气。撂下东西就走,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想到这儿,君兰脚步猛地一顿。   ……原先她总觉得自己和九爷似陌路人一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现在仔细想想,好像,她与他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联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表示,怎么这才发现……/(ㄒoㄒ)/~~ ☆、第五章     还未行至西厢房,君兰远远地瞧见了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在往这边走。他浓眉大眼虎头虎脑,走个路也不安稳,晃来晃去的没个正形。   正是五房庶子十少爷闵书铂。   五老爷闵广正有两子,一嫡一庶。嫡子行四已然十七,正在清远书院读书,十日才归家一次。庶子闵书铂年仅八岁,现下还跟着住在芙蓉院。   东厢房曾是四少爷的住处。即便他长大后就搬到了后院,他的屋子高氏也还留着,宁愿空下来也没给庶子住。故而十少爷闵书铂现住在跨院里。   君兰和这两位少爷都不熟悉。   与四少爷不熟悉,是因为那位脾气太怪了,吊儿郎当的镇日里没个正形,还总爱欺负她。两人说不了几句话他就能把她惹毛。后来她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再后来他去了清远书院读书,俩人就基本上见不到面了。   至于十少爷闵书铂,则是因为这小子喜欢粘着原先的闵君兰。闵君兰和她谈不来,闵书铂就也不搭理她。每次见到她,都是小下巴扬得高高的,鼻孔朝天的样子。   不过这孩子不似闵君兰那般咄咄逼人,顶多摆出趾高气昂的样子罢了,并未和她起过冲突。有时候看闵君兰吵得凶,他反而会拽着闵君兰赶紧离开。   君兰还有事要做无暇去管旁的人,于是打算躲开些,脚步一转去了旁边的小树丛边。   谁知闵书铂一来就嚷嚷开了:“八姐在哪?八姐在哪?我要寻她!”   君兰来得及制止了身边紧跟着伺候的人,却来不及制止院中其他来回走动着的丫鬟和婆子。听了闵书铂的话后,几人往她这边一指,还笑着与她道:“姑娘,十少爷来了。”   君兰只能从树丛后转了出来。   看到她,闵书铂开心不已,跳过来说道:“八姐,我今天捉了十几只蚂蚱!一会儿你来我屋子里玩啊!”   “捉了那么多?真厉害。”君兰笑道:“只是天色已晚,我得回去歇息。改日再玩罢。”   闵书铂怏怏不快,低着头看地面,“哦。”   君兰就打算回西厢房去。   哪知道刚走没几步,蹬蹬蹬的跑步声传来。驻足回头望过去,便见闵书铂已经追到了她身边。   “八姐!”闵书铂仰着脑袋看她,“那你到底哪天能来找我玩?明天好不好?明天!”   他眼睛眨啊眨的,满是期盼。   君兰有些犹豫。   嫡母高氏素来不喜庶子。原先的闵书铂还有嫡姐照看着,生活得无忧无虑。若他八姐姐也不理他了,这孩子在芙蓉院的日子怕是还要更难过一些。   望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君兰怎么着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最后憋了半天吐出一个“好”字。   闵书铂顿时欢天喜地起来,嗷地一声叫着,欢快地朝高氏屋子方向跑去。   没多久,屋里传来高氏的扬声呵斥:“懂不懂规矩!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正形!”   闵书铂期期艾艾地辩解着。   君兰摇头失笑,正打算回屋去等,却见李妈妈已经折转回来,脚步匆匆地刚进院子。   君兰心下诧异,李妈妈这一来一回地也太快了点。   不多时,李妈妈来到了她的跟前,福身道:“姑娘,九爷不知何时回了府。您要寻的那两个人,已经被九爷叫去了,婢子没能见到。”   九爷把她们叫走了?   君兰担心二人,忙问:“你可知九爷寻她们何事?”   “婢子没敢问,只远远地看到九爷的人把她们带去了九爷的院子。”李妈妈道:“婢子想着,既然是九爷要找她们,说不得她们就是惹怒了九爷,一时半会儿的没法离开。”   她凑到君兰跟前,很小声地说道:“那两个是伺候过表姑娘的,以往时候没少给姑娘添堵。姑娘若是想准备贺礼,不若婢子帮您想办法重新找个,作甚非要她们俩。她们既是惹了九爷不悦,姑娘不若就别见她们得了。”   君兰目光慢慢转向她,口唇微动,唤道:“李妈妈。”   “婢子在。”李妈妈躬身道。   “你说,她们是被九爷的人给带走了?”   “是,婢子瞧见了长宁大人。”   “带去了哪里?”   “……许是九爷的院子罢。那位大人不和婢子说,婢子哪里知道。”   君兰便笑了。   她听长灯说过,九爷不喜人随便进他的院子,特别是女人。   九爷就连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家丁和小厮,又怎会让人把玉帘她们叫到院子里去问话。   而且李妈妈的话里还有一个问题。这次去青草院,九爷身边跟着的是长明。偏李妈妈说的是长宁。   “说罢。”君兰笑看李妈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九爷回府的。”   李妈妈目光闪了闪,“就是看到她们俩被九爷给叫去院子问话……”   “果真如此?”君兰笑道:“我为了拿到先前准备好的贺礼,并不怕去九爷那里去寻她们。妈妈若是有一句半句的谎话,该怎么受罚,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听姑娘要去九爷那边,李妈妈知道谎言维持不下去,腿都发软了。   九爷一向是家里人最不敢招惹的,以前她有点什么事要糊弄过去,用九爷做借口的话姑娘一定就不敢多问。   哪知道这一次不同?   李妈妈磕磕巴巴道:“婢子看到九爷身边的侍卫就在青草院附近,就没敢过去。那两个人除了青草院还能去哪?想必是已经被九爷的人带走了。”   “侍卫?长宁?”   “应当是长宁大人罢……”李妈妈苦着脸,“九爷身边的那几位大人,婢子们等闲见不到一次。哪一位是哪一位,婢子也不晓得。”   君兰怔了怔。   她没料到李妈妈把长明认错成长宁是这个缘故。只因她自己是能分得出他们几个的,而且还能分得很清楚。   君兰的相貌娇艳妩媚。这样发愣的时候,美目半眯直直地看过来,瞧着颇有些凌厉。   李妈妈心里有些犯怵,暗道晦气。早知道这次就不贪那点儿银子了。   平日里姑娘要买些什么的,她尽量说动姑娘让她来帮忙置办。这样来回一倒腾,每次她都能从中得到不少银子。   这次贺礼若由她来帮忙准备,少说也能从中赚上十几两银子。原本姑娘懒得准备贺礼,她怎么劝都没用,所以只能歇了这个心思。刚才见姑娘说要亲自备礼,方才重新起了这个念头。   谁知姑娘今天做事与以往大不相同。   君兰不过片刻便回了神。她考虑了下,吩咐道:“明儿妈妈给我准备个新荷包罢。”   李妈妈奇道:“姑娘要那个做甚么?”   “我瞧着十弟的荷包有些破了,想着给他换一个。既是去他那里玩,总得带些小东西过去才好。”   李妈妈赔笑道:“姑娘不提的话我都要忘了,几天前跨院里伺候的丫鬟跟我提过这事儿,托我与夫人讲一句。可后来我去做别的就把这事儿给耽搁了。不过,姐弟两个何须这样客气?只是从院子里到跨院里,几步路的功夫,怎还要见外地送东西。”   听了这番说辞,君兰笑笑没做声。   李妈妈口中的“几日”究竟是多久,她不打算细究。   她只看见,闵书铂腰间的荷包,不只是洗得颜色都发白了,上面的绣线也已经脱落大半。侧边的缝线已断,裂开一个大口子,依稀都能看见里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小纸片。   一个不受嫡母喜欢的庶子,日子能过得有多好?   比起她这个外人来是强一些,但是比起两个闵府里其他的少爷们,却是差得远。   纵然他身边的妈妈和丫鬟有会女红的,却也不一定能问王妈妈、李妈妈要来布料和针线。   君兰没有理会李妈妈最后几句话,斩钉截铁说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妈妈记得那荷包给我准备个颜色素淡些适合男孩子的。”   语毕她便往院外走去。   李妈妈问道:“姑娘去做什么?”   “寻顾妈妈她们要东西。”君兰头也不回地道。   李妈妈就没跟过去。   红梅朝姑娘那边紧走了几步,经过李妈妈的时候,快速地小声道:“我瞧着姑娘今天好说话得很,待十少爷也很好。”   “这叫好说话么?”李妈妈唇边的不悦一闪而过,原先的姑娘只顾着带十少爷玩或者寻表姑娘晦气,别的什么都不理会,那才是好说话。现在瞧着倒是眼尖了,心也敏锐起来。   回想起夫人那句姑娘懂事了,李妈妈愈发烦躁。不过这些话她不能与其他人讲,就与红梅道:“姑娘今天累了,怕是离开不多久就会回来。我去安排荷包的事儿,你伺候好姑娘就行。”   红梅应了一声,脚步匆忙地跟了过去。   *   出了芙蓉院后,君兰片刻也不耽搁,快步朝青草院行去。   虽知九爷不会把人带到他院子里去审问,但一想到自己之前要进青草院时的情形,她还是不由自主担心起来。   也不晓得顾妈妈和玉帘会不会想要硬闯进去,毕竟那院子里还有很多她生活过的痕迹,怕只怕她们两个会为了她而据理力争。那可就麻烦了。   希望她们两个还在原处待着。   君兰脚步匆匆到了青草院外面,没有到院门口去,而是绕到旁边的小道上准备从这儿过。   她还记得当时玉帘和顾妈妈站着的那个转角,打算去那里看看她们还在不在。   眼看着到了先前的转角处,再走几步就能瞧见那个地方了,君兰却在此时闻到了醇香酒气。   这浓郁香气有些熟悉,君兰尚未记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遇到过,就在转过弯的刹那看到了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   他相貌极其出众,但几乎无人仔细看过他样貌如何,只因那双凤眸太过冷肃锋锐,只一眼就会让人不寒而栗、再不敢放肆去瞧。   可是此时的他敛去了所有的锐利与锋芒,正站在花圃前盯着一丛小花细看,动作轻柔举止小心,竟是现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来。   君兰想要离开,却是晚了。   听到动静,闵清则眼神骤然转厉,“谁!”   君兰没防备会在这个时候撞见九爷。   他周身骤然现出的寒意让她心慌。习惯使然,君兰如以往一般唤道:“九叔。”   此二字出口时的熟悉语调让闵清则有一瞬的失神,但不熟悉的声音却让他厌恶过后更生心痛。   “无礼。谁准许你如此!”   闵家人太过凉薄。   唯一可以这样唤他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人世。   从此以后,这里谁都不准再用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还娇嫩,需要妹纸们的支持   喜欢本文的妹纸帮忙收藏一下、留个言好么?多谢大家么么哒~ ☆、第六章     听到李妈妈的声音,君兰心下诧异,这一来一回的也太快了点。   红梅上前开了门。李妈妈来到了君兰的跟前,福身道:“姑娘,九爷不知何时回了府。您要寻的那两个人,已经被九爷叫去了,婢子没能见到。”   九爷把她们叫走了?   君兰担心二人,忙问:“你可知九爷寻她们何事?”   “婢子没敢问,只远远地看到九爷的人把她们带去了九爷的院子。”李妈妈道:“婢子想着,既然是九爷要找她们,说不得她们就是惹怒了九爷,一时半会儿的没法离开。”   她凑到君兰跟前,很小声地说道:“那两个是伺候过表姑娘的,以往时候没少给姑娘添堵。姑娘若是想准备贺礼,不若婢子帮您想办法重新找个,作甚非要她们俩。她们既是惹了九爷不悦,姑娘不若就别见她们得了。”   君兰目光慢慢转向她,口唇微动,唤道:“李妈妈。”   “婢子在。”李妈妈躬身道。   “你说,她们是被九爷的人给带走了?”   “是,婢子瞧见了长宁大人。”   “带去了哪里?”   “……许是九爷的院子罢。那位大人不和婢子说,婢子哪里知道。”   君兰便笑了。   她听长灯说过,九爷不喜人随便进他的院子,特别是女人。   九爷就连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家丁和小厮,又怎会让人把玉帘她们叫到院子里去问话。   而且李妈妈的话里还有一个问题。这次去青草院,九爷身边跟着的是长明。偏李妈妈说的是长宁。   “说罢。”君兰笑看李妈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九爷回府的。”   李妈妈目光闪了闪,“就是看到她们俩被九爷给叫去院子问话……”   “果真如此?”君兰笑道:“我为了拿到先前准备好的贺礼,并不怕去九爷那里去寻她们。妈妈若是有一句半句的谎话,该怎么受罚,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听姑娘要去九爷那边,李妈妈知道谎言维持不下去,腿都发软了。   九爷一向是家里人最不敢招惹的,以前她有点什么事要糊弄过去,用九爷做借口的话姑娘一定就不敢多问。   哪知道这一次不同?   李妈妈磕磕巴巴道:“婢子看到九爷身边的侍卫就在青草院附近,就没敢过去。那两个人除了青草院还能去哪?想必是已经被九爷的人带走了。”   “侍卫?长宁?”   “应当是长宁大人罢……”李妈妈苦着脸,“九爷身边的那几位大人,婢子们等闲见不到一次。哪一位是哪一位,婢子也不晓得。”   君兰怔了怔。   她没料到李妈妈把长明认错成长宁是这个缘故。只因她自己是能分得出他们几个的,而且还能分得很清楚。   君兰的相貌娇艳妩媚。这样发愣的时候,美目半眯直直地看过来,瞧着颇有些凌厉。   李妈妈心里有些犯怵,暗道晦气。早知道这次就不贪那点儿银子了。   平日里姑娘要买些什么的,她尽量说动姑娘让她来帮忙置办。这样来回一倒腾,每次她都能从中得到不少银子。   这次贺礼若由她来帮忙准备,少说也能从中赚上十几两银子。原本姑娘懒得准备贺礼,她怎么劝都没用,所以只能歇了这个心思。刚才见姑娘说要亲自备礼,方才重新起了这个念头。   谁知姑娘今天做事与以往大不相同。   君兰不过片刻便回了神。她考虑了下,吩咐道:“明儿妈妈给我准备个新荷包罢。”   李妈妈奇道:“姑娘要那个做甚么?”   “我瞧着十弟的荷包有些破了,想着给他换一个。既是去他那里玩,总得带些小东西过去才好。”   她自己是惯用荷包的,所以才会留意到闵书铂的荷包。   李妈妈赔笑道:“姑娘不提的话我都要忘了,几天前跨院里伺候的丫鬟跟我提过这事儿,托我与夫人讲一句。可后来我去做别的就把这事儿给耽搁了。不过,姐弟两个何须这样客气?只是从院子里到跨院里,几步路的功夫,怎还要见外地送东西。”   听了这番说辞,君兰笑笑没做声。   李妈妈口中的“几日”究竟是多久?当真只是几日而已?   闵书铂腰间的荷包不只是洗得颜色都发白了,上面的绣线也已经脱落大半。侧边的缝线已断,裂开一个大口子,依稀都能看见里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小纸片。   一个不受嫡母喜欢的庶子,日子能过得有多好?比起她这个外人来是强一些,但是比起两个闵府里其他的少爷们,却是差得远。纵然他身边的妈妈和丫鬟有会女红的,却也不一定能问王妈妈、李妈妈要来布料和针线。   君兰没有理会李妈妈最后几句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妈妈记得那荷包给我准备个颜色素淡些适合男孩子的。”语毕她便往外面行去。   李妈妈问道:“姑娘去做什么?”   “寻顾妈妈她们要东西。”君兰头也不回地道。   李妈妈就没跟过去。   红梅朝姑娘那边紧走了几步,经过李妈妈的时候,快速地小声道:“我瞧着姑娘今天好说话得很,待十少爷也很好。”   那样她想要求的事情应该容易一点罢。   “这叫好说话么?”李妈妈唇边的不悦一闪而过,原先的姑娘只顾着带十少爷玩或者寻表姑娘晦气,别的什么都不理会,那才是好说话。现在瞧着倒是眼尖了,心也敏锐起来。   回想起夫人那句姑娘懂事了,李妈妈愈发烦躁。不过这些话她不能与其他人讲,就与红梅道:“姑娘今天累了,怕是离开不多久就会回来。我去安排荷包的事儿,你伺候好姑娘就行。”   红梅应了一声,脚步匆忙地跟了过去。   *   出了芙蓉院后,君兰片刻也不耽搁,快步朝青草院行去。   虽知九爷不会把人带到他院子里去审问,但一想到自己之前要进青草院时的情形,她还是不由自主担心起来。   也不晓得顾妈妈和玉帘会不会想要硬闯进去,毕竟那院子里还有很多她生活过的痕迹,怕只怕她们两个会为了她而据理力争。那可就麻烦了。   希望她们两个还在原处待着。   君兰脚步匆匆到了青草院外面,没有到院门口去,而是绕到旁边的小道上准备从这儿过。   她还记得当时玉帘和顾妈妈站着的那个转角,打算去那里看看她们还在不在。   眼看着到了先前的转角处,再走几步就能瞧见那个地方了,君兰却在此时闻到了醇香酒气。   这浓郁香气有些熟悉,君兰尚未记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遇到过,就在转过弯的刹那看到了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   他相貌极其出众,但几乎无人仔细看过他样貌如何,只因那双凤眸太过冷肃锋锐,只一眼就会让人不寒而栗、再不敢放肆去瞧。   可是此时的他敛去了所有的锐利与锋芒,正站在花圃前盯着一丛小花细看,动作轻柔举止小心,竟是现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来。   君兰想要离开,却是晚了。   听到动静,闵清则眼神骤然转厉,“谁!”   君兰没防备会在这个时候撞见九爷。   他周身骤然现出的寒意让她心慌。习惯使然,君兰如以往一般唤道:“九叔。”   此二字出口时的熟悉语调让闵清则有一瞬的失神,但不熟悉的声音却让他厌恶过后更生心痛。   “无礼!谁准你如此放肆!”   闵家人太过凉薄。   唯一可以这样唤他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人世。   从此以后,这里谁都不准再用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漏了情节点,现在已经添上,已经看过的妹纸得麻烦一下回头看看了   *   本章留言送红包~么么哒~ ☆、第七章     君兰被九爷突如其来的怒喝给吓到,愣了一愣。   自小时相见起,他就让她叫“九叔叔”。这么多年过去,虽见到的时候寥寥可数,这称呼却是叫惯了的。   君来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   长明闪身出现,抱拳躬身请示:“爷,要不要把人丢出去?”   “不必。”闵清则慢慢阖上双目,薄唇紧抿,许久后方道:“此处是她院外,莫要生事。”   长明动颔首应声,低着头朝转角处稍微一侧,快速道:“还不快走!”   君兰忙绕回去快步离开。走出许久了,好似还能感受到那人的雷霆怒意。   她想,往后得远着他些才好。   *   回到棘竹院,闵清则并未回屋。而是让人备了酒菜,月下独酌。   自收到消息起,他粒米未进。如今夜色渐深,犹只想饮酒,不想用膳。   拿起酒壶慢慢倾倒,冷酒在杯中渐满,映出空中弯月。   酒面起轻波,月影随之晃动,微粼的光芒犹如那一晚的河面。   彼时他不过九岁,坐在轿子上跟闵大人回家。路过河边的时候,稍作停留,闵大人对他再三叮嘱。   到了后,闵大人与家人介绍说这是外室所生之子。   夫人很生气,大吵一架。闵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家里谁都要欺负他。还不准他告诉老爷。   他知道自己住在闵家,最为难最不易的人就是闵大人。所以为了不影响闵大人和家人的关系,他硬生生咽下这些气,从不在闵大人跟前抱怨。甚至于还遮掩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让闵大人发现。   除了很疼他的闵大人外,家中唯有两个人对他好。   一个是荷花巷的大老爷,也就是如今的大老太爷。   大老爷脾气和善,知道他在梨花巷过得不容易,时常叫他过去荷花巷吃饭。而且大老爷还喜欢让他陪着下棋,一消磨就是一下午,他可以在那里吃到许多很好吃的点心。   另一个便是寄居在闵府梨花巷的表姑太太。   他初到闵府的时候,那位表姑太太已经在闵家住了些时候。   她婆家遭难全家都死了,唯有她,当时去了友人家中做客才逃过一劫。   夫君与疼爱她的婆家人都亡故,表姑太太本欲求死,却意外发现怀有身孕,这才有了生存的念头,求到了姨母这儿,借住闵府。   表姑太太人很好,看到他受欺负,总护着他。即便她自己在闵府的处境也很一般。   再后来……   再后来他被污蔑盗窃,夫人责打他。   彼时表姑太太怀孕八个月了,为了护他而被打到几下,引发早产。最终奋力生下一女婴后力竭而亡。   ……   闵清则抿了口酒。   辣意入喉,烧得心里却愈发冰冷。   溺水而亡。   简简单单四个字,沉重地代表着天人两隔。   想他起起伏伏这么多年,从未在哪一刻心如死灰过。旁人每每提起这四字,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但,今日骤然听闻那个噩耗,却是初尝到了此种滋味。   闵清则抬手拿起旁边的几株青草,勾在指尖轻轻摇晃。   他刚才并非是在看花,而是在看这几根青草。   她小时候没有可以玩的东西,他又不方便给她买,免得连累她一同被欺负。于是就趁着一次遇到的时候,教了她编小鱼。   用草编小鱼,是父亲教给他的。他一直记得。   她很聪明,学得很快。后来他不时地悄悄去看她,曾好些次见她揪了草编着玩。   只是她编好了后并不会一直留着,玩一会儿就拆开放到草丛里。   这姑娘素来谨慎。   就连学篆刻也是如此。刻完了后,她并不把那些印鉴留在身边,而是丢弃在大花园的荷塘中。   想到这儿,闵清则忍不住微微笑了。   说她聪明,其实也是个傻的。丢到荷塘里就不会被人发现么?再说了,池子的水那么深,丢弃之后,万一哪天她想找回来,该怎么去捞?   指尖青草忽地弯折。   闵清则唇边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疾步走入屋中,去到柜子旁,打开柜门取出一个三尺长一尺宽的大紫檀木盒。   轻抚着上面的并蒂莲缠枝纹饰,他双目骤然阖上,薄唇紧紧抿住。   许久后,方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池子里的印鉴,他早已让人一个个的都捞了回来。   本想着等她什么时候想取回它们了,或者是她还没想取回、盒子已经填满,他就把这一盒子送给她。   谁知……   修长有力的双手轻柔地抚着盒上并蒂莲纹饰,最终落在紫檀木盒的两侧,紧紧扣住。   许久后,并蒂莲的花瓣上现出两滴水珠。似是清晨的朝露一般,晶莹剔透。   “来人。”   闵清则声音沙哑地道。   “阿茗的事情,仔细去查。不得有半点遗漏。”   *   闵广正惦记着今天早上的事情。偏偏今天礼部事情多,下衙后上峰又邀了他一同饮酒。他推脱不过只能去了。   一回到家,闵广正片刻也不敢耽搁,即刻就回了芙蓉院。   “怎么样了?”把丫鬟们都遣出屋子后,闵广正急急地问高氏:“老夫人那里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高氏想到这个就头疼,“就是要严查。”   “没别的了?”   “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高氏好不容易借了给大老太爷准备贺礼的事情,暂且忘记了那些不快。如今再被闵广正提起,她心里着实恼火。   不过抱怨完一句后,见闵广正面露不悦,她又笑着宽慰道:“君兰身边的人我都看好了。老夫人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你放心就是。”   “那就好。那就好。”闵广正道:“其实老夫人能查出什么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暗着来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回。只要九爷不插手,就没什么瞒不过去的。”   听他提起九爷,高氏想起来刚才李妈妈过来回报的事情,说道:“九爷原本说是出京去了,谁知道今儿晚上忽然回来了。他应当是为了大老太爷的寿辰罢?”   她话语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担忧。   闵广正笑道:“应当是了。那丫头的事情算什么?还不至于能惊动九爷。”   说到九爷,闵广正记起了今日吃酒时候上峰的那些话。无不透着一个意思,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认识下左都御史大人,想请闵广正帮忙引荐一下。   闵广正犯起了难。   这种事儿,九爷哪里肯给面子?   说实话,九爷简直是闵家的一个传奇。   他在翰林院升至侍读学士,后去大理寺任左少卿。没多久,大理寺卿被查与贪墨案有关被罢职,他擢升大理寺卿。仅仅半年,又在今夏调至都察院任左都御史,领内阁学士衔兼任御前大臣,常代皇帝撰拟诏令谕旨。真正是天子近臣。   自九爷在朝中显露锋芒后,闵家人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就连闵广正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想他入太常寺任协律郎 ,磨磨蹭蹭好多年才升了那么一点当了读祝官,然后在七品上又是一待七八年也没见动静。勤勤恳恳这么久,去年冬里京察他终于得了个优,年初就升了六品主事,进入礼部成为六部的官员之一。   忆及此,闵广正不由连连感慨,“这次能得优,恐怕他们也是看在了九爷的面子上。”   高氏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亦喟叹不已:“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嗯?”闵广正扭头看她:“这话怎么讲?”   高氏扶了他的手臂笑道:“老爷想啊,九爷就是那得道之人,他一高升,咱们也跟着好起来了。”   闵广正怒极反笑,“所以呢?”   而他……   就是那鸡犬?!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表示,这话说得好,没毛病︿( ̄︶ ̄)︿   *   谢谢 读者“懵之吃吃吃不胖”,灌溉营养液 +1 ☆、第八章     君兰绕回了先前自己过来的那条路后,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儿去找人才好。   离青草院最近的巷子就那么几个,远离这附近后她也说不准顾妈妈和玉帘会往哪里去。   君兰沉吟着往回走。   红梅刚才跟着姑娘过来,却并未跟得太紧。先前到了青草院附近姑娘就没让她继续随行,而是让她在巷子口等。红梅就守在了那儿。现下见姑娘折转回来,她复又跟了上去。   君兰并不想多提和九爷间发生的事情。见红梅面露疑惑,不待她询问为何那么快就回来了,君兰当先岔开话题问她道:“在屋子里的时候你说有事要和我讲,究竟是什么事情?”   红梅看看周围,生怕在外头说话被人听了去,垂眉敛目道:“没什么。”   君兰便也没有再多说这事儿,缓步朝前行去。好半天,君兰都是沉默着踱步,若有所思。   红梅没忍住,问道:“姑娘现下在想什么?倘若有不好办的事情,交给婢子去做就是。”   “我在想顾妈妈和玉帘会去哪里。”君兰道:“巷子里没有她们。”   “想必是哪里能够离表姑娘更近些,她们就去了哪里。”红梅抱怨道:“她们两个可是最喜欢表姑娘的。为了表姑娘,她们跟姑娘顶嘴不知道多少次了。”   原本君兰还没有想到,被红梅这样一“提醒”,倒是记起一个地方来,当即步履匆匆地往那边去。   果然。   顾妈妈和玉帘正守在茗姑娘尸身所在的院子外,在和守院子的婆子争吵着。   玉帘的声音很大,君兰这边离她有十几丈远都能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凭甚不让我们过去?姑娘一直待我们那么好,如今她、她……我们连见她最后一面都不行了?没这样的道理!”   素来温和的顾妈妈这个时候也怒气滔天,“你们平时也是有亲人有姐妹的。姑娘待我们一直跟亲人一般,如今亲人不在了,我们来见见她又有什么不对!”   君兰听后眼眶瞬间红了。   老夫人身体不好,不能多去打扰。她在这府里近乎于孤苦无依。平日里,顾妈妈和玉帘当真是把她当亲人一样待她十分好。   看到她们这样难过,她的心里也很难受。   君兰本想上前去帮助她们,谁知脚步刚要迈开,却意外地看到了长生出现在了二人身边。   长生与长明、长宁、长灯他们一样,都是跟在九爷身边的。   刚开始守院子的四名婆子还态度很坚定,伸手拦着顾妈妈和玉帘。   自打长生出现开始,她们的态度就明显和缓了下来。待长生说过几句话后,她们就顺从地把人请了进去。   红梅垫脚伸头看着这一幕。   “走罢。”君兰见长生是来帮忙的,就放心下来,唤了红梅一声后,开始沿着来路往回行。   “姑娘不找她们了?”   “她们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出来。”君兰道:“一会儿你让人来这里守着,叫了她们去芙蓉院见我。”   红梅把话记牢,应了下来。   *   回到芙蓉院后,红梅先去找人去顾妈妈她们那里守着。君兰进屋沐浴换衣,又饮了一盏茶,就听红梅在门外禀说顾妈妈和玉帘在院外求见。   君兰让红梅把二人引进了屋子里。   只不过一天时间不见,她们俩都憔悴了许多。特别是顾妈妈,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如今竟是眉目间现出一丝老态。   君兰看得心痛,朝前倾身轻唤了声“妈妈”。后觉得这样不妥,就坐直了身子,努力让神色平静些,说道:“我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有事要你们帮忙。”   平日里八姑娘和青草院的人说话从未这样客气过。   顾妈妈和玉帘面面相觑后,都没作声。   君兰朝红梅看了一眼,待红梅离开屋子后方道:“表姑娘有个箱子放在床下,箱子里有个荷包。她曾说要把里面那个荷包连同荷包里的东西一同送我,你们给我拿来罢。”   玉帘问道:“不知八姑娘说的荷包是什么样的?”   “正面是一枝竹,反面是静心二字。竹叶青绿色,左边三片叶右边四片,其中有两片的脉络纹理清晰。字体是行书,心字最后一点的收笔微微往上勾起。”   听君兰说得这样详细,玉帘没了反驳的话语。姑娘的荷包她自然是熟悉的,八姑娘所言和荷包的情形完全一样。   但两个人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   姑娘和八姑娘何时这样要好过?居然肯把东西送给八姑娘?   不过,那些物什放得很隐蔽,除了她们三个人外没人知道。既然八姑娘能说出来,想必真是姑娘告诉她的。   顾妈妈犹有些顾虑,试探着说道:“不知姑娘和八姑娘提起的时候,说过里面哪些东西给八姑娘么?”   君兰知道顾妈妈谨慎,不肯轻易把她东西给人,遂道:“荷包里的东西是我托了表姑娘所寻,有一把旧刻刀,一个小柳木印床,和一个寿山石印鉴。至于那个箱子,听表姑娘说里面不过是些石头罢了。若我没记错的话,她说那箱子有个角还坏了,好像是她以前放箱子的时候不注意,撞到床腿给碰的。”   听她提到茗姑娘,顾妈妈和玉帘都红了眼圈儿,玉帘甚至开始轻声啜泣。   顾妈妈生怕玉帘这样子惹了八姑娘不快,又想八姑娘能这样仔细说出姑娘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心里想着事情应当就是姑娘告诉的了。   她扬起声音,盖过了玉帘的哭声,大声道:“婢子这就给姑娘去取。”   说罢,还是不太放心,顾妈妈又道:“表姑娘一向爱惜东西。还望姑娘得了后,要仔细着些。”   君兰颔首应了。   她看天色太晚,便道:“今日就罢了。明儿上午把东西给我送来就成。你们能回得去那个院子吗?”   她想说的是,闵九爷不是不让人进去那里么?   顾妈妈没听明白,玉帘机灵,倒是懂了七八分,说道:“当然回得去。只要里头没人不准我们去,我们就能去得。”   玉帘这样说也是谨慎起见。她们被九爷身边的人赶出来这事儿,不知道八姑娘是否知道,所以她只隐晦地提了下。   如果八姑娘晓得九爷去过,自然明白她口中指的是谁。   九爷在的时候是不让旁人进院子的,却准许她们两个在他不去的时候仔细清扫。还说,往后她们俩的月例和一应用度由他来给,只要她们能照看好姑娘的院子。   如果八姑娘不知晓九爷的吩咐,当是讲的家中其他主子也可以。   玉帘眨眨还透着水雾的双眼,偷偷去看八姑娘。谁知八姑娘面上和话语中都未透露出半点的信息来。   “我知道了。”君兰放心下来。   这样的话,今天晚上让顾妈妈她们先在青草院继续住着罢。明儿她们来送东西的时候再安排她们到她身边伺候。   顾妈妈就拉着玉帘行礼退了出去。   红梅等她们离开后就进了屋。她虽不知道姑娘和这两人说了什么,但明显今日姑娘对她们俩和善了许多。   姑娘对待那两个不甚熟悉的丫鬟妈妈都能这样好,红梅想起心中所求,悲从中来。   现在屋里只她们主仆二人了。   红梅双手用力攥紧又放开,最终下定决心,噗通一下跪到地上,哽咽着说道:“姑娘,求您救救红莲吧!她被夫人关起来了,还受了十板子的责罚。听说还要赶出府去!”   红梅泪眼汪汪地磕了个头,“姑娘,红莲心眼很好,平时也忠心耿耿没外心。求姑娘看在她伺候了您这么些年的份上,救救她罢!”   红莲?这丫鬟倒是有印象,挺活泼机灵的一个。君兰疑惑她怎会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今早发生变故后,参与进去的人里并没有这个丫鬟。若高氏发落,也轮不到她才对。   莫非是为了旁的事情。   “你可知夫人为何要责罚她?”带着心中疑惑,君兰问道。   红梅泣声说道:“婢子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天早晨她出去后就没回来。婢子仔细打听过,才知道夫人让王妈妈拖了她去受罚,听说还挨了板子!”   挨板子加赶出府的处罚可算是十分严厉,除非犯了特别大的过错,不然不会这样。   君兰再想细问,红梅却是一问三不知了。   “没甚特别的。昨儿还好好的,就是早晨也没甚不对劲。婢子去看早膳,她来给姑娘去收拾屋子。后来婢子从厨里出来的时候,见她拿了一件湿衣裳往夫人屋里去。婢子问她去做什么。她说问问夫人衣裳要不要拿去锦绣阁修改。然后婢子就没在遇到她了……再听说她的消息,便是被关了起来挨了打,要被赶出去。 ”   红梅寥寥数语,君兰已经听明白这事儿就是与早上有关系。   “夫人已经歇下了。”君兰暗叹了口气,说道:“明儿我去找夫人问问。”   红梅见姑娘肯管,感激不已,赶忙跪下行礼。   君兰探手扶起了她。   若是旁的事情,君兰不一定会揽下来,毕竟她初接触这些人,并不了解这些人秉性如何。但她知道红莲与那事儿根本无关,不过是被牵连罢了,所以答应一帮。   *   君兰一向起得早。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醒了,下意识就要起身穿衣。搭眼瞧见旁边屏风上挂着的粉色纱衣后,她才想起来如今一切都和以往不同了。   她和八姑娘同年出生,年纪相仿。但她更瘦小一些,虽然已经十三了,身材却还如以往一般跟个小姑娘似的。   可八姑娘不同。   八姑娘的身量与她差不多,并不算高,但身段却已经初初显现出少女的窈窕姿态。想必再过上几年待到年岁大一些,定然是凹凸有致十分有风韵的。   君兰在床上又躺了会儿方才唤丫鬟进里间伺候,待到梳洗完毕就去寻高氏。谁知高氏并不在屋里,一早就去了老夫人那儿。   “怎地那么早就过去了?”君兰问道:“老夫人起得晚一些,夫人这时候过去,老夫人怕是还没起来罢。”   “老夫人已经起来了,还遣了刘妈妈来问过。”留在高氏屋里的青叶说道。   “起来了?”君兰诧异道:“来的是刘妈妈?”   刘妈妈可是老夫人身边极其得力的人,跟了老夫人几十年,在家中地位与别的仆妇并不相同。   如今老夫人让刘妈妈亲自来问,也难怪高氏一早就去了恒春院。   青叶四下看看,见周围没旁人,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婢子听青玉说,好似九爷昨儿回来了,今早九爷身边的长生大人曾问过表姑娘的事情。”   君兰颔首道:“我去祖母那里去看看。”   她没让红梅跟着,而是喊了另一个小丫鬟。免得到时候问起高氏有关红莲的事情时,红梅再被牵连其中。   这丫鬟是个细心妥帖的,又仗义,她觉得不错,想留了红梅在身边继续伺候着。   往院外走的时候,君兰看到了李妈妈,就让人喊住她,问道:“荷包可曾准备好了?”   李妈妈笑道:“准备好了,还在婢子屋子里,等会儿给姑娘拿来。”   君兰说道:“好。”脚步一转,出了院子。   从芙蓉院往恒春院去的路途并不算太远。不过君兰估摸着高氏和老夫人的谈话许是得持续一段时间,早去了的话说不定会打扰了两人。且看今早天气不错,她就抄了旁边的小道打算绕行一段距离。   这小道有些偏,景致不算好。胜在平时来来往往的人少,清净。   听着清早的鸟鸣声,看着两边尚还在努力生存的零星野草和野花,君兰的心情渐渐好转。   突然红樱在她身后轻轻叫了声。   “姑娘!有贼!”   君兰心中一凛,忙顺着红樱所指方向看去,恰好见到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正扒在院墙顶上。   虽此处已经是闵家梨花巷的宅邸边缘所在,可那院墙如此高,怎会有人能爬得上来?!   环顾四周,小径这一段路并未有院子和房屋在侧边近处。   躲是躲不及了,君兰索性拔高声音怒喝:“何处小贼,竟敢如此放肆!”看看能否把近处的丫鬟婆子叫来相助,   这时院墙那边响起一声轻笑,接着墙上闪过人影,一人翻过院墙而入,稳稳地落在了君兰跟前一丈多远的地上。   却是个举止风流眉眼俊俏的少年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少年会是谁呢?不知道有妹纸能猜到么~~\(≧▽≦)/~   *   谢谢:   读者“米媽”,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天青色等烟雨”,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懵之吃吃吃不胖”,灌溉营养液 +1   读者“茶忆”,灌溉营养液 +1 ☆、第九章     红樱不过是个小丫鬟,年纪小禁不得事。她看到来人后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   “四、四、四少爷!”红樱不敢置信地道:“您怎么来了!”又特意暗暗算了算日子。今天分明不是清远书院休息的日子。   闵书钰浑不在意地拂了拂袍袖和衣衫上的灰尘。   此刻的他全然没了平时风流倜傥的模样,衣裳斜斜地挂在身上,鬓发微乱。只双眸依然带笑,看着和往常一般无二。   “没什么。”他道:“我见大老太爷的寿宴将要到了,特意回家来给他老人家贺寿的。”   这话刚一出口,旁边响起了个平静且柔和的声音。   “四少爷攀墙而来,这般赶时间的样子倒是奇特。更何况寿宴是在明日,并非今日,即便急着进府,也断然用不着此种方式进来。”君兰道:“莫非四少爷是逃出来的?”   虽然妹妹原先也很少叫他一声“哥哥”,可这一口一个四少爷的倒也很有意思。   ……有些耳熟。   俏丽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闵书钰眼神黯了黯,唇角带笑地道:“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趁了早课的时间好不容易跑出来的。从外院过的话,要是被爹发现,还不狠命揍我一顿?倒不如翻墙过来先寻母亲,求她老人家可怜可怜我,让我免于责罚。”   红樱惊叹道:“少爷可真是孝顺,为了大老太爷的宴席这样努力。”   君兰犹还记得刚才以为是窃贼时心里晃过的那种焦急感觉,微愠道:“你就不怕你翻墙被人发现了,旁人也学你的样子这样翻过来?到时候家中安宁何在。”   “不会。”闵书钰笑道:“我可是有功夫底子的。虽然不如九叔那么厉害,但是比一般人可强太多了。旁人想学我这样过来怕是很难。”   闵九爷的功夫是太傅董大人所教。董大人当年以武举入朝,是那年的武状元。后官拜大将军,现已位至三公之尊。他武艺非比寻常,唯一的弟子闵九爷更是青出于蓝。   听闻闵书钰这些话后,君兰轻哼了声。   她和闵书钰素来不太对盘。这个人性子捉摸不定又总爱捉弄她,让她着实有苦难言,只能远着他些。   好在他近两年突然刻苦用功起来了,不只去了清远书院读书,还主动要求住在书院,依着住宿学生的条例每十日才归家一次,这样两人相见的时候就少了许多。   大概是自小对他的做事风格太过熟悉,也可能是因为如今长大了他依然爱捉弄她。虽听说闵书钰住在书院是为了更多时间研习课业,且他每次考试都能拿个第一回来,君兰还是觉得他跟小时候一样难相处,需得远着些为好。   “我需得去老夫人那里,先走一步。你自便罢。”君兰朝闵书钰略一点头,当先举步离开。   闵书钰哈地笑了声。   君兰回头瞥了闵书钰一眼,没说话。   *   恒春院中,高氏和闵老夫人正低声说着话,所谈内容正是和昨日之事有关。   “……这事儿九爷已经过问,需得紧着些查。”闵老夫人拿着茶盏轻撇茶末,“平日九爷并不在家中,总不好他查出了些眉目,我们却一问三不知。”   高氏应了一声,半晌后按捺不住,问道:“母亲,不知九爷为什么会去过问此事?”   九爷甚少会搭理家中其他人。按理来说,他不应该会去管那丫头的死活才对。怎地人不在了他倒是转了性子?   闵老夫人默然不语,只抿了一口茶。   当年她责打那个外室子的时候,旁边并未有很多人在,仅刘妈妈和茗姐儿的娘在。所以高氏她们并不晓得茗姐儿的娘怎么忽然就发动早产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今九爷为什么会关注这个事儿。   “九爷的心思,我们捉摸不透,也无需过多细想。”闵老夫人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   她吩咐了高氏这边,自己也没把这事撂一边不管,已经吩咐了刘妈妈她们去查。   想到刘妈妈昨儿晚上回禀的那些话,老夫人想起一事,问道:“我听人说你关了个丫鬟叫红莲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高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那丫鬟还是赶出去得有些慢了,得快点处置好才行。她脑中思绪翻转着正要回话,就听外头响起了丫鬟通禀的声音。   “老夫人,八姑娘来了。”   闵老夫人抬手止了高氏的未尽之言,搁下手中茶盏笑着说道:“兰姐儿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今日倒是起得早。”   君兰上前给老夫人认真地行礼问安,礼数周全后方道:“我本也不想起那么早,只不过身边伺候的人少了个,我不放心别人做事,所以赶了个早起来看着些。”   “哦?少了谁?”老夫人虽知她说的应当就是那个红莲,依然故作不解地道:“兰姐儿说来听听。”   “是个叫红莲的丫鬟。”君兰坐在老夫人旁边的梨花木如意纹小圆凳上,仰着头与老夫人道:“母亲把她关起来了,我想求了老夫人帮忙把人放出来。”   高氏没想到女儿因着一个丫鬟的事情求到了老夫人的跟前。   闵老夫人也没料到君兰会因为那个红莲的事情而向她开这个口。   “你屋子里的事情应该寻你母亲。”老夫人的笑容淡了些,“何至于来找我。”   君兰恍若不觉老夫人的神色变化,依然说道:“昨儿我有件衣裳坏了,红莲拿了去问母亲要不要把衣裳拿去锦绣阁补好。母亲许是觉得东西是红莲弄坏的,所以责罚了她。”   说到这儿,她侧身对着高氏道:“可是娘,那衣裳本就是我不小心挂坏的,与她何干?”   听闻她这话,闵老夫人解了之前的疑惑,释然地笑了,与高氏道:“即便是锦绣阁的衣裳又如何?贵是贵了些,咱们也并不是买不起。就算是她做的,打过罚过就也罢了。若处罚太重,少不得要被人讲一句咱们家苛待下人。”   高氏有苦说不出,强笑着道:“是。母亲说得对。那丫鬟说看到衣裳坏了,还说她见到的时候就破了口子,我只当她是撒谎来糊弄我。哪里晓得真是兰姐儿弄坏的。”   说罢,她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   君兰却是正在微笑地看着闵老夫人,没有瞧见。   高氏无声地叹了口气。   *   回到芙蓉院的时候,高氏的心里犹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心里堵得难受,偏这火气还没处发。   故而看到院子里的人影后,她的怒火腾地下就冒了上来,高声厉喝道:“你怎么回来了!”   院中少年原本正倚着墙边柳树失神。如今已经是秋末,树上柳叶干枯掉落,柳枝上空落落的没有丝毫生气。   他的目光也如那失去了嫩叶的枝丫一般没有丝毫神采。   听到母亲的高声呵斥,少年慢慢地侧身过来,望向她。   发现儿子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太对劲,高氏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瞬间就灰飞烟灭不见了踪影。   “钰哥儿,天冷。别在外头站着了,跟娘进屋去。”高氏说着,忙让人请了少爷进屋,又招呼着人去生火盆。   现在是秋末,还未入冬,所以除了恒春院老夫人的卧房夜间会添上火盆,府里上下其他各处也没有哪个地方屋里生了火。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样逾矩的吩咐该不该去听。不然到时候老夫人那里问起来,夫人被问责,受难为受罚的还是她们这些下人。   “不用了,娘。”闵书钰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无奈,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无需这样麻烦。我回来就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真有妹纸猜出来了!   九爷表示,他正努力帮助阿茗找出真正凶手,所以大家不要担心他~【干劲十足+信心满满.jpg】   *   谢谢:   读者“天青色等烟雨”,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懵之吃吃吃不胖”,灌溉营养液 +1 ☆、第十章     听了闵书钰的话后,高氏怒道:“你这样算什么!”   自打表姑娘出事后,高氏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一直难受着,生怕君兰做过的事儿被发现。再加上刚从老夫人那里出来,为了君兰刚刚的所作所为还窝了一肚子的火。   ——她帮女儿尽心尽力的遮掩着,还不惜因此赶红莲出府。想她从来未做过这种事情,为了孩子算是破了例。那丫头倒好,自己把红莲给弄了回来。   女儿不省心罢了,儿子也是个让人操心的。偏偏一个个的都不体谅她,反倒是歪理一套套来质疑!   高氏恼极,低声呵斥闵书钰:“她是自己要找死的,怪得了谁?大清早的别人都睡着,偏她多事要往池子里走,能怪谁?”   闵书钰悲痛万分,“娘你……我不过是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出的事。”   “我哪里知道她?即便我曾答应你,若你好好读书就考虑你和她的事情。但我也没说一定会让她进门!”   说罢,高氏不在这儿多待,转身走了。   闵书钰牙关紧咬,心里的苦楚无法言说。他颓然倚靠到树边,久久不语。   *   红莲被打板子时那些婆子下手非常狠,所打之处俱是血痕累累,君兰去到关押的屋子里看她时,她侧躺在地上已然站不起来了,嘴唇开阖一直倒抽凉气,疼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君兰让人把红莲抬回了屋子里,又给了药膏让她好好养伤。   看看到了该去闵书铂那儿的时辰,君兰叮嘱红莲几句让她好好养伤,这就出了屋子。   刚来到外头,门边儿守着的红梅悄声道:“姑娘,顾妈妈来了,正在院外等您呢。”   “快让她进来。”君兰面露喜色,朝着屋子走去。   从顾妈妈手中接过荷包的刹那,君兰的忽地体会到了一种十分心安的感觉。轻抚着荷包上的竹叶绣纹,君兰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她所熟悉的东西、熟悉的技艺。   这才是真正的她。   ……可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往后她需得适应现在所有的一切,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   红梅想要接过荷包帮姑娘拿着,君兰笑着摇头拒了,“不用,我拿着就好。”   亲自把荷包收起来后,君兰与顾妈妈道:“表姑娘帮我大忙,只可惜我无法感谢她。我知道她一直最牵挂的人就是你和玉帘,不如这样,你和玉帘往后就来我这儿伺候罢。”   这个消息意外至极,顾妈妈低头看着地面,顿了一顿方才道:“婢子不敢。婢子守着姑娘那里就好。伺候八姑娘的重责,婢子承担不起。”   君兰思量着是不是红莲的事情让她紧张了,“我这儿没甚难的,你不用害怕。”   “不是的。”顾妈妈道:“婢子和玉帘都想好好守着姑娘,为她看着那个院子。那样姑娘如果想要回来看看的话,也能找到地方。”   说到最后,顾妈妈已然哽咽。   君兰静默了会儿,喟叹道:“多谢你们。”   也不再为难顾妈妈,遣了丫鬟送她回去。暗自思量着,等表姑娘的事情过去一段时日后再想办法把她俩调来身边。   *   闵书铂住的跨院并不大,只三间屋子。院子收拾得很整洁,院中边边角角种了些花草。已经是秋末快要入冬了,这儿却依然能够瞧见点滴绿意。   君兰走进院子后,章姨娘听了丫鬟的通禀声急忙迎了出来。   “姑娘来了?快请进。”她局促地看着四周,“我们这儿也没甚好玩的。不如姑娘进屋吃些点心吧?”说着低下了头,“就怕不合您的口味。”   君兰笑道:“不必这样多礼。我不过是来找铂哥儿来的。”又把准备好的荷包给了章姨娘:“我这趟过来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给他带了个小东西来。”   章姨娘欢喜地接过,“谢姑娘!”   君兰知道章姨娘平日里没甚空闲。   章姨娘识字,每天都得帮高氏抄写佛经,然后由高氏送给老夫人搏老夫人高兴。所以她没让章姨娘给引路,问过闵书铂正在屋子里看书后,就自己往那边行去。   刚走到屋子门口,君兰意外地听到里头不只是有闵书铂的声音,还有闵书钰的。   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闵书钰很有才华,闵书铂一直很崇拜他,觉得哥哥很厉害。   可据她所知,以前闵书钰很少搭理这个庶弟。缘何今日一反常态来了闵书铂这儿?   而且,闵书钰这趟回来得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君兰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屋里闵书钰问道:“铂哥儿,你可知道茗表姐出事的时候,府里有哪些不寻常的事情吗?”   闵书铂说道:“不知道!哥哥,这个字怎么写?你能给我写一个看吗?啊!你写得真好看!”   闵书钰道:“茗表姐出事后,府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没有多少啊。就听说红莲被罚了,母亲被老夫人叫去了。”   “还有呢?”闵书钰问:“关于茗表姐的事情,老夫人怎么安排的?”   后面的话,君兰没再听下去。   她已经没法回到以往的生活中了。每每听人提起她的事情她的名字,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君兰脚步一转折返回去,与章姨娘说了声后出了跨院。   心中烦闷得很,偏偏以她现在的身份又不方便到青草院。   君兰摸着袖袋里的那个荷包,心里有了主意,面带微笑地抄了小路朝着那个熟悉的地方走去。   *   闵府的两处宅子差不多大。不过,两边的情形却不甚相同。   荷花巷一共有六房人,每房儿女都不少。加上大老太爷健在,所以那里一直都很热闹。   至于梨花巷这边,则是人丁不旺,家里主子少。许多院子都空着,偏僻的地方也多。   君兰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府中最偏僻的一个院落,落英院。   落英院的位置在府里众多空院子的最角落处。里面仅仅有两间屋子,还不如芙蓉院的一个跨院大。   别的空院子平日里也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进去,只逢年过节偶尔有婆子过去清扫一下。   而这个地方最小又最偏,就更没人来了。即便遇到清扫空屋子的时候,这里也没人肯进来打扫。   她知道这个地方没人来除了位置外还有一个原因。   这儿原本是表姑太太、她母亲住过的地方。   对府里其他人来说,院子里死过人,而且是个外人,晦气。   可对她来说,母亲在这里时怀着她,感受着她一点点长大,而后拼着一死艰难地生下了她。   在此处,母亲留下了生活过的痕迹,也留下了对她的疼爱。她对这里有着很不一样的情感。   以往的时候,一有空闲,她就悄悄溜进落英院里,拿出荷包里的工具,一点点地练习着篆刻。累了就在院子里走走。   即便只是看看这儿的一砖一瓦,她的心里也是极其高兴的,总觉得与母亲更近了些。   她对母亲的这种思念和想念,没有人知道。她也没对任何人提过。   即便是顾妈妈和玉帘,也都没发现。   君兰脚步匆匆地往落英院行去。走至半途,冷不丁瞧见了个人影出现。对方身姿英武身佩长剑,抬眸看向她这边时眼带杀气。   君兰脚步滞了下。   她没料到会在这附近见到长灯。要知道,这里平时是没什么人来的。   她还记得九爷待她的好,还有长灯他们时常帮助她的情形。虽她如今换了身份,但是这种感激一直存在她的心里。   纵然决定了往后与他们保持距离,可是既然碰到了,礼数还是要有的。   君兰不卑不亢地朝长灯福身施礼,“见过大人。”   以前的时候她对长灯施礼,长灯都是赶紧侧身避开,连连摇手说姑娘客气了。   这次长灯只朝她略一点头,连个字句都欠奉就目不斜视地从旁而过。   君兰哑然失笑。   长灯性子开朗又是个话痨,有时候还会和她抱怨几句九爷太凶。她还是头一次晓得这个人也能有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   待到长灯走远后,君兰方才继续小心地往前走。   一路想着他那有趣的古板模样,她脚步轻盈地来到了落英院,而后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去到了她最常练习篆刻的那个窗下。   院中梧桐落叶悠然飘下,为这孤单寂寥的地面增添了一些枯黄的色彩。   当少女的身影从院中消失出现在窗口后,院角梧桐树后却转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功夫很好,所以能够把脚步放得很轻而不被人发现。   此时他剑眉紧拧静立在树的侧旁,凤眸微微半眯,视线紧盯在窗边身影上,清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疑惑。   闵清则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   这个院子,除了他的阿茗外,旁人是一步也不愿踏进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君兰:九爷,阿茗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闵九爷:就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服来辩!╭(╯^╰)╮   **   努力爬榜中,求收藏求留言~么么哒!   **   ^_^ ☆、第十一章     闵清则正待细想,却在这个时候发现屋内少女已坐在阿茗以往常坐的位置上,抬手抚上阿茗常用的那张桌子。   闵清则大怒,上前一步意欲把人揪出来,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几声近似于鸟鸣的声音。   分明是长灯他们有事要寻他时所发出。   这鸣声短且促,显然十分急切。   闵清则怒意稍缓,忽地想起,表姑太太应当不希望他在落英院里使蛮力罢。遂转身往院门行去。   临出院子前,他脚步一顿俯身拈起脚边不知何时滚落的一枚松果。侧身回首,抬指把松果轻弹而出。   *   君兰怀念地看着这儿的一切,正想要拿出荷包,突然旁边响起了嗖的破空声。   她反应很快,下意识地往后侧身。就在这一瞬,空中疾速飞来一物,擦着她刚才端坐时的位置入到屋内。   君兰腾地下站起来,环顾四周,想看看是不是周围还有旁人。可这里除了叽叽喳喳的鸟儿之外,哪有半点的人影?   君兰疑惑地复又坐了回去,看看那枚松果,百思不得其解。   想她在这里那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人来过。刚刚的松果或许不是人丢进来的?   取出荷包,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明儿就是荷花巷大老太爷的寿辰了,她需得把贺礼送出去。原打算着正好来了落英院,她就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再查看下这方寿山石印鉴。   现在看来时机可能不太合适。   保险起见,君兰没有继续下去。她把荷包收好后就打算离开。   刚出屋子的时候她朝左右看了看,无意间发现左侧的大树下有个东西亮晶晶地闪着,好似是什么光滑之物在反着太阳的亮光。   走近捡起来一看,却是块麒麟纹羊脂玉佩。   这玉佩她瞧着有几分眼熟,仔细想想,好似九爷有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就戴着这个。   君兰拿出帕子把玉佩包好,收在了荷包中,想着什么遇到了九爷就还给他。   *   五老爷闵广正已经去了户部不在家中,闵书钰的突然归家他还不知,但是家里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得出到时候五老爷会是怎么样的发怒。   虽然闵书钰的认真程度在家中是倒着数的,但他的课业成绩却在家中同辈里是头一个。   老夫人知道他跑回来的事情后,忧心不已,特意把高氏叫来商议,还让君兰跟着一起过来。   谁知五房母女俩到了没多久,三夫人陆氏带着闵萱和闵菱也来了恒春院。   陆氏在屋里坐下的时候,老夫人正对着高氏再三叮嘱。   “老五如果要处罚钰哥儿,你记得劝着些,让他下手别太重。钰哥儿读书好,万一打狠了伤了身子那可怎么办?往后孩子考个功名出来,还不是他脸上光彩?”   高氏对此十分无奈,“母亲,您是知道的。他别的时候还能收敛着些,遇到打钰哥儿的时候就忘了轻重。”   闵老夫人听闻后重重叹了口气,“谁不是说呢。他啊,管钰哥儿着实太严了些。”   不怪她们这样担忧,实在是闵书钰自小调皮,真正是被闵广正揍到大的。从小到大闵书钰莫说被打得手肿的情况了,光说爬不起来躺床上休养的次数,十个指头就都数不过来。   君兰看到老夫人面露愁容,知道郁气伤身,就要旁边丫鬟给老夫人端杯茶去。   老夫人心里发愁,不只是闵书钰的事情,还有茗姐儿的事情。心情不爽利,抬手推了,“不用。我现在不渴。”   “不渴也请您喝一些。”   柔和的声音传来,闵老夫人抬眼去看,君兰正微笑着朝她行来。   君兰走到老夫人跟前,拿过茶盏捧至老夫人跟前,“茶水并不是给您解渴的,而是大夫说了,老夫人身子抱恙,需得多喝水才好得快,不多喝水的话病气消得慢。还望老夫人珍惜自个儿的身子,多用一些罢。”   高氏紧张得心都到嗓子眼儿了。老夫人正查着表姑娘的事情呢,这丫头居然还敢往老夫人跟前凑!   高氏不住轻咳,想要提醒女儿最近低调一些,莫要出头,更不要逆着老夫人的意思来。   谁知老夫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是是。兰姐儿说的有理。”闵老夫人拿过茶盏慢慢喝着,不多时一盏茶饮尽,又笑着与君兰道:“祖母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懂事。”   她看君兰一身素净,唤了刘妈妈说道:“你把我盒子里的那对羊脂玉坠子拿来给兰姐儿。”   高氏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君兰接过耳坠后笑道:“谢祖母。”   三夫人陆氏推了推闵萱。   闵萱拎着裙摆跑到老夫人跟前,挨着老夫人坐下又挽了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我不干。您光给兰姐儿,不给我。”   “好好。都有,都有。”   闵老夫人直接退了腕上的翡翠镯子给闵萱。那镯子是一对的,翠绿通透,成色十分好。平日里老夫人戴着轻易不离手。   闵萱欢欢喜喜接过,闵老夫人又让闵菱过来,把腕上另一只给了她。   高氏气愤不过,想要争一争,无奈出身这事儿是一生下来就决定好了的,根本没得改变。   闵老夫人再怎么对君兰好,也好不过三房地孩子们去。   与庶出的闵广正不同,三老爷可是老夫人的亲生子。三房的孩子们,自然能够得到更多的喜爱和优待。   高氏气呼呼地瞪了君兰一眼。这丫头,做什么要提喝茶的事儿?如今倒好,费了半天心思,反倒是让三房孩子得了更多好处去。   君兰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老夫人养好身子就足够了。至于旁的都没那么重要。   而且,虽然这一对羊脂玉的耳坠看着小巧不起眼,但她儿时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知道这对耳坠来历不凡,还是当年老夫人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而且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绝对不是等闲之物。   认真说来,她这一对耳坠其实才更好。只不过老夫人平时不拿出来,所以旁人不太知晓罢了。   不过,老夫人今日拿出手的这几样东西可算是压箱底的好物了。闵家除去九爷外,当真算不得权贵之家。老夫人往常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大方过,就连过年的时候都不曾如此。   莫不是明日大老太爷的寿宴上会有重要的客人或是重要的事情?   君兰打算着明天早上选衣裳的时候,需得配上这一对耳坠才好。   想到羊脂玉,君兰不由记起了荷包里的那块羊脂玉佩。   得寻个机会把它还给九爷。   *   下午晚些时候,君兰又去了趟落英院。这次她没有受到任何的打扰,认真地把明日要送出的那方印鉴仔细看过了,还拿出一块新石头练了练手。   虽然她那箱石头一时半会儿地没法从青草院带出来,不过她以前就曾在落英院的墙角小箱子里放了几块石头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雕刻期间,手指不可避免地伤到了些。   君兰在院中打水洗净手,思量着往后如果能够存些银子,得去店里买点好的防护用品还有伤药来才行。   青草院里倒是有上好的伤药,是长生拿去给她的。可现在没法取出来,只能另做打算。   君兰边走边想着该买点什么样的防护用品好。   她从书上倒是看到不少这种东西,只可惜以前没有银子又出不去门,没法买。再者,以往她总得做活儿,就算不篆刻手指也会伤到,即便手上有点不好也没人留意到。   如今不同了。   现在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稍微有点点伤痕就十分明显。如果被高氏和老夫人发现问起来,当真是无法解释。   这样想着,君兰转了个弯去,准备到大花园去散散心。   她习惯性地去到了丢弃练习所用印鉴的荷塘旁,抬眼一瞧,意外地发现荷塘边有人。   天色将暮夕阳西下。   高大身影立在荷塘边的柳树下,瞧上去很有些孤单寂寥。   君兰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而已。堂堂闵九爷,哪里就会孤独了?   如果是在捡到玉佩前,君兰看到他恐怕会悄悄离开。可现在东西在她这儿,她也只能走了过去。   “九爷。”君兰生怕自己再被他呵斥,离老远就扬声喊道。   闵清则早已发现这里有人,并未去理会。谁曾想对方居然主动唤他。   看到是那个私闯落英院地女孩儿,闵清则并不打算搭理。   谁知就在他准备转视线时,对方已经边往这儿行着边拿出了一个荷包。   闵清则忍不住盯着荷包一看再看。   它正面有竹枝和七片竹叶,背面则是静心二字。不是阿茗的又是哪个?   不等少女靠近,闵清则已经三两步跨了过去,在一棵大槐树下拦住了她。   “哪里来的!”他指了荷包沉声喝问。   君兰正打算拿出玉佩,没曾想就遇到了这样的“待遇”。她停下手中动作,说道:“表姑娘送给我的。”   转念一想,闵九爷曾任大理寺卿,专司刑狱,最能从细微处察觉疑点和错处。   君兰生怕他再怀疑,补充道:“她与我提起过这个荷包。昨天我想起来了,就和顾妈妈、玉帘说了声。今早上顾妈妈给我送来的。”   闵清则厉声叱道:“休得胡言!故人已去,所留之物无论大小,皆是珍贵。你太过放肆,竟敢擅自盗取!”   阿茗那样谨慎,连让人发现她在学习篆刻都不肯,怎会让人知晓她的这个荷包?   君兰听后着实恼火。   以往看九爷只觉得他性子清冷难以接近,如今再看,怎地竟是这样一个爱管闲事的。   不过这个人位高权重,招惹不起就是了。   君兰生怕他来抢,忙把荷包好生抱在怀里,垂眸敛去所有心思。   “东西是表姑娘送我的。九爷与她不熟悉,很多事情自然不知道。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顾妈妈和玉帘。她们一直服侍表姑娘,定然比九爷要熟悉其中细处。”   “我与她不熟悉?”闵清则唇角微勾,正要驳斥,忽地记起以往时候自己确实甚少寻她说话。   若阿茗还在……   怕是也会这么以为罢。   百般情绪缠绕心头,闵清则语气愈发冷厉,探手而出,低喝道:“东西给我。”   “不给。”   君兰火了,这里头的东西是她极其珍爱喜欢的,凭甚要给别人?   她抬头怒视眼前人。可真仰起头来了,才发现他真的很高,她需得很努力地向上看,才能与他对视。   “我知九爷行事无需理会旁人的看法,但也请九爷多多体谅别人。此物我确实喜欢,也确实是表姑娘给了我的。若九爷不信,大可以让人去查。”   听她这句“九爷大可以去查”,再想到佳人已不在,又如何得知真相究竟如何?   悲从中来,闵清则双手紧握,满腔悲愤无处宣泄,一拳砸上旁边槐树树干。   大树应声而断,往侧边倒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扬起一片尘灰。   君兰吓了一跳,更觉眼前这人是个不好相与的。再想他总是咄咄逼人的模样,她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望过去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些真实情绪。   眼前少女双眸清亮透彻,顾盼神飞中隐含倔强与疏离。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让闵清则身形骤然一僵,瞬间失神。   君兰发现了他的异状,也不耐烦和他提起那玉佩之事,趁此机会揣紧怀里荷包,一溜烟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妹纸们放心,九爷很厉害的~哈哈   谢谢大家的支持,本章留言送红包,么么哒   *   谢谢 读者“懵之吃吃吃不胖”,灌溉营养液 +1 ☆、第十二章     荷花巷与梨花巷不过隔了条街,坐轿子到那儿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   闵老夫人一大早就起来了,又遣了丫鬟婆子到各个院子去喊人,让大家都早点儿准备着过去。   君兰在选衣裳的时候犯了难。   柜子里原本的衣裳都颜色浓艳,甚少素淡。偶有几件也都旧了,只一件可身的还是两天前发生溺水事件后她刚穿过的。原本想要搭配耳上羊脂玉坠,现在看来好似不太容易。   高氏看她在柜子前踌躇不止,探身过来瞧,“何必这样为难?挑一件好看的就是。小姑娘家,穿什么都漂亮。再说了,今天是好日子,鲜艳点好。”   君兰笑笑,选了件缂丝百花长裙,外穿银红色缠枝纹对襟褙子。   高氏上下打量着,觉得女儿愈发明艳漂亮,满意极了,带着她往老夫人那儿去。   两人来到恒春院的时候,三房人已经到了,就连住在外院的闵书钰也已经在屋里等着。   君兰特意看了闵萱和闵菱姐妹俩的腕间。果然都带着昨儿老夫人给的翡翠镯子。   见到母女俩过来,闵老夫人唇角的弧度绷紧了些。   她这两天让人查过。芙蓉院的李妈妈曾漏了些口风出来,说表姑娘出事的那天早晨,八姑娘其实早早地就起来了,而且也去过小花园……   想到今日贵客会到,闵老夫人终是不愿这个时候生出事端。   更何况,兰姐儿是闵家的孩子里容貌最出众的一个。即便是在整个京城,兰姐儿的相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闵老夫人语气平静地道:“好了,人齐了,赶紧去罢。”   三房人当先跟着老夫人出了屋子。   闵书钰眉眼弯弯地对着君兰笑,“原先不觉得,今儿一瞧,你倒是还有几分好看。”   “省着点儿话罢。”高氏心疼地给儿子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要不是你九叔,昨儿你怕是要被打死了。”   前一天晚上闵广正归家,知晓闵书钰逃回来了,拿着棍子就要揍死他。   闵书钰哪里是肯乖乖就范的脾气?自然要逃。   父子俩你追我赶的时候,闵九爷刚好经过,驻足片刻后只丢下了一句话。   “这两日府里的事情已然够多了。”   闵广正想到表姑娘刚刚故去,他这边还嚷嚷着“打死你个不孝子”,思量了下着实有些不妥,这才作罢。   这趟过去,基本上就是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带着姑娘们,再加上闵书铂和闵书钰。   老爷们已经去了衙门,三房的六少爷闵书铖尚在书院读书,午宴时候到不了,只能晚宴时候赶回来参加。   闵书铂年纪小,每日里去荷花巷跟着年纪相仿的堂兄弟一起读书。今日荷花巷有寿宴,先生给他们了假期。   至于闵书钰,闵广正再气他,却也怕他被书院除名。因此帮他给书院告了假,说是病了,晚两日再去。走前闵广正还特意吩咐他,在荷花巷时不准乱跑。免得“病人参宴”的事儿被人说到书院先生们的跟前。   *   荷花巷今日热闹得很。这边人口兴旺,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玩作一团,看到长辈过来,笑嘻嘻地讨要糖果吃。   大老太爷的夫人已经去世。因着年纪大了,大老太爷并未再续弦,府里大小事情都交给了二夫人管着。   之所以管家权不在大夫人手中,是因早些年大老爷战场身亡。大夫人自此心愈发沉静,甚少去管杂事。   听闻梨花巷的人到了,二夫人陈氏赶忙亲自迎过来,“可是好些天没见到老夫人了,快请进快请进。”   因着荷花巷的大老夫人已故,京城闵家只还一位老夫人在,久而久之就也都直接这样叫着。   陈氏是个爽利的性子,边说边扶着闵老夫人往里走,不过三两句话,就把老夫人逗笑了。她吩咐了身边的妈妈好生照顾老夫人,这才脚步匆匆去招待其他宾客。   闵老夫人问那位妈妈:“听闻远宁侯夫人今儿会来,是吗?”   “是。”妈妈笑道:“先前想着侯府身份尊贵,并未下帖子相邀。还是侯爷主动问过了六老爷,确认了老太爷做寿的日子。没多久侯府送信来说,今儿侯夫人会带着乡君一同过来。”   闵老夫人轻点了下头,这便说起了旁的。   闵萱想要凑到君兰身边来和她玩。君兰记得闵萱说要在荷花巷找个人捉弄的事儿,不动声色避开了她,反倒是去到了闵菱身边挨着。   闵萱有点怕自己胞姐,见君兰黏着闵菱不肯走,她也只能干瞪眼,不敢在闵菱跟前嘀咕捉弄人的事情。   高氏她们都在老夫人的身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那位荷花巷的妈妈都看得见。   君兰对荷花巷这边的情况不熟悉,现在问高氏是不可能了,看闵菱目视前方没有赶她离开的意思,就轻声问道:“七姐姐可知道这位侯夫人是怎么回事?”   闵菱没料到君兰会主动问她,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闻当年大伯父在战场战亡是为了救一位侯爷逃离敌阵。想必就是这位远宁侯了。”   君兰恍然大悟,怪道侯府这样主动来问老太爷的寿辰。   “多谢姐姐。”君兰道:“若非姐姐和我说,说不定到时候我就会做错事说错话。”   闵菱侧首看了她一眼,斟酌了下道:“其实侯府看重的是荷花巷这边。我们到时候依着礼数来就行,别的不用多管。”   君兰有些意外闵菱会这样和她说。很显然,闵菱也察觉了老夫人另有意图所以特意这样叮嘱她。   君兰再次道谢。   闵菱就朝她笑了下。   *   听闻梨花巷的孩子们都到了,闵老太爷高兴至极,不等众人去见他,他当先乐呵呵地来了花厅。   “哟,几天不见,孩子们都长高了。”闵老太爷身体微胖须发皆白,和善地笑看着大家,“来来,给祖父瞧瞧,今儿都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少年们去了外院不在花厅中,现下只女眷在。   闵萱笑对闵老太爷道:“大爷爷,您就想着问我们要好东西。不知道您给我们准备了什么?”   她嘴甜,惯能哄得老人家开心。   闵老太爷道:“我啊,给你们准备了好吃的好玩的。怎么样?”   闵萱露出欣喜表情:“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闵老太爷哈哈大笑。   孩子们见状依次呈上贺礼。   闵萱给老太爷的是一个玉雕雄鹰,闵菱送的是自己绣地一副寿星图。到了君兰的时候,便把那方寿山石印鉴捧了过去。   “不错,不错。”闵老太爷赞道:“这寿山石选的好,漂亮。这雕工也不错。兰丫头有心了。”   话音刚落,外头丫鬟禀道:“老太爷,侯夫人刚刚进府。”   听闻这话,闵老夫人暗松了口气。正打算和老太爷说声后亲自迎出去,却听丫鬟继续禀道:“九爷也来了,现在已经进了院子,还、还带了好几位大人。”   九爷居然带人来了?到这女眷聚集的后宅?   所有人都诧异不已。   就算闵九爷会来给大老太爷贺寿,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法子。   大家都暗自疑惑着,唯有闵老夫人想到了自己曾查到的那一丁半点儿讯息,脸色微变。   “兰姐儿到祖母这边来。”闵老夫人急急唤道。   可是已经晚了。   “且慢。”   高大身影跨进屋中。清冷的视线在屋内扫过,闵清则望向屋中那个刚呈上贺礼还来不及去到旁边位置的少女,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而后手指轻扬,“拿下她。”   “你敢!”闵老夫人扬声呵斥:“今日是大老太爷寿宴!”   闵清则朝正中老太爷躬身道:“实在抱歉。我晚些来给您赔罪。”说罢,他眸色忽变,煞气显现,“把人拿下!”   长灯他们肃容应声,抬手就要去扣君兰。   君兰连连退后,“你做什么。”   “该我们问你,你想做甚。”长灯怒然,“前天早晨在小花园,你对表姑娘做了何事你心里有数。”   闵老夫人气得手都发抖。   高氏拦在君兰跟前,“你们想带走她,除非我死了!”   闵清则抬眸望向闵老太爷身边那未来得及收起的贺礼,见上面是刻了“寿”“闵”二字的寿山石,唇角微勾,“你既是对她做出此种事情,怎还能心安理得地拿她之物。”   他把印鉴紧紧握在手中,淡淡道:“送此人去京兆府。”   “你敢!”   闵老夫人和高氏同时高喊。   闵老太爷起身说道:“有话慢慢说。”   “有些事慢不了。”闵清则与老太爷坚持道:“过后再向您赔罪。”   女眷们被他身上的煞气惊到,赶紧躲到屋角屏风后。   高氏哭着去护君兰。   君兰连连摇头,“不是我。真的,这事儿不怪我。”   高氏双手张开不住去拍打长灯他们。长灯和长明扣住高氏,长宁脚步挪移闪过高氏身侧,探手去她身后抓人。   君兰往旁边跑去,没两步被长生拦住。她急得额上冒汗,拉过旁边椅子朝长生推去。谁知用力过度,手指被椅子边儿猛力划蹭了下,疼得她连连倒抽凉气。   君兰抬手去看,谁知腕上骤然一痛,已经被人擒住。   抬眼对上那双冷然双眸,她心里发慌,眼圈儿都红了,“这事儿真不怪我。”   闵清则凤眼微眯正要呵斥,却在垂眸的瞬间看到了她被擒住的手。   少女的手很漂亮,手指纤细皮肤莹白。因为被椅子划到所以微微发红。   透过那红色,依稀可见上面有些细小的伤口。伤口很新,约莫是昨天才有。   ……可它们分明是篆刻时留下的。   闵清则呼吸近乎停窒。   昨天看她拿荷包,他就留意到她指间有细微伤痕。只不过当时全部注意力都在荷包上,根本没有多看她。   现在仔细再看,他心神俱震。   不同的篆刻之人,因着雕刻时候的诸多相异,手上所造成的伤处也就不一样,无论是伤处的方向、深浅、还有伤口的形状,都会有差别。   可是眼前的伤痕,却与阿茗手上的……   即便她用了阿茗的用具,除非她们两人还用了同样的姿势和力度,不然,不可能这样巧合。   但,世上怎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闵清则慢慢调转视线,认真地凝视着眼前少女,一字字缓缓开了口。   “你,究竟是谁。”    ☆、第十三章     听到那声询问,君兰的眼神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下。   待到心神稳定下来,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九爷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闵清则正待开口,忽地想起来那晚她脱口而出那声“九叔”。   以往时候,闵君兰从来没敢这样叫过他,从来都是看到他就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查出的结果是阿茗与君兰当时一同落入水中……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踌躇的疑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闵老夫人循声看过去,便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疑惑地看着屋里。   她身穿绛紫镶边对襟衫,外罩秋香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头戴八宝攥珠碧玉钗,正是久盼着的远宁侯夫人。   闵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起身迎过去,陪笑道:“您来了?先前听闻您今日要过来,我还想着出去迎一迎。没想到晚了一步,真是罪过。”   按年龄和辈分来算,侯夫人比闵老夫人晚一辈,听闻后连道:“老夫人客气了。”闵家对洛家有恩,所以侯夫人待闵家人与别处不同。   说着话的功夫,侯夫人往屋里再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   大老太爷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笑道:“没事,没事,孩子们闹着玩。”他朝旁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请这边来。”   侯夫人正要颔首应下,转眼望见那高大身影后,身形忽然顿住,而后遥遥朝对方福了福身。   “原来闵大人也在。”侯夫人道。   闵清则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向他行礼问安,他正认真地凝视着眼前少女。   还是旁边高氏的一声惊呼让慢慢回神。   闵清则侧首朝门口看了眼,轻点了下头,“洛夫人。”   侯夫人朝他再次福身,“闵大人这是遇到了何事?”   闵九爷是天子近臣,很得皇上信赖。洛家虽是袭爵之家且有军功在身,在闵九爷的跟前也不敢造次。   闵老夫人生怕九爷会当场说出君兰所做之事,那样的话闵家的名声可就完了。   她赶忙上前几步想要挡住侯夫人的视线。可她年级大了,腿脚慢了些。刚起了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已然响起低沉男声。   “没什么。”闵清则慢慢松开手中扣住的皓腕,“我弄错了。”   最后那简单四个字,听在旁人耳中却不啻于从天而降的轰天惊雷。   ——闵九爷做事严谨,素来不会出差错。   他也从未说过这样的字句。   高氏知晓事情就是女儿做的,听见九爷这么说后直接愣住了。   闵老夫人对这场面的反转亦是十分意外,想着九爷或许顾及闵家颜面,对待他时态度就温和了许多,不确定地求证道:“你这是说……”   “我错了。”   闵清则淡淡说着,修长手指微动,给眼前少女把腕间凌乱衣袖理好,“这事就此停住。没我允许,谁也不准再多问。”   语毕,他微微躬身,又把少女衣衫下摆的褶皱抚平。   君兰的心犹在砰砰跳得厉害,这个时候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这诡异举动。   所有人都骇了一跳呆在当场。   侯夫人不明发生了何事,却也被闵清则的举动惊到。   举朝上下都知道闵大人不近女色,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不说,就连与家中女眷都甚少来往。   想到这姑娘应当是闵家人,侯夫人再看她相貌绝艳,想着应当是闵家那个以漂亮和脾气差而闻名的八姑娘,遂笑道:“大人真是疼爱晚辈。”   简单一句话,倒是惊醒了闵家其余人。   闵老夫人忙道:“是是。先前夫人看到,便是九爷以为孩子做错了所以责问几句。现在知道孩子没做错,自然是没什么事儿了。”   她见侯夫人一直盯着君兰看,笑道:“我们家八姐儿最是乖巧伶俐。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侯夫人想到听闻其他夫人说起的闵家八姑娘那脾气,只笑笑,没接话。   长灯他们几个直接吓傻了。   最先回过神的还是长生,犹豫着问闵清则:“……爷,这事儿,算了?”   “嗯。”   闵清则转身欲走,忽地记起一事,猛然转身朝向君兰,抬手往她额间点去。   君兰不闪不避,反而朝他看来,清亮的双眸直直地望着他。   正如记忆中一样。   指尖触到细腻温滑的肌肤,闵清则缓缓勾唇,笑了。   他把寿山石印鉴重新塞回眼前少女的手中,与闵老太爷道:“她的贺礼本没错。此事是我有错在先,等下自罚三杯,还望老太爷莫要与我计较。”   今日九爷接连三次自认错处,就连闵老太爷都不太习惯。   这孩子从小就倔,下棋输了也不肯认错,都是一遍遍重来,非赢不可。   今儿倒是让人意外得很。   “好。”大老太爷性子宽和,哈哈笑道:“能得你一杯酒,着实难得。记住啊,三杯,一点都不肯少。”   “那是自然。”   闵清则应声后,朝君兰深深地看了一眼,方才举步出屋。   *   闵九爷的离开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大老太爷尚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闵老夫人已经请了侯夫人入内。   “九爷的脾气你们想必也有所耳闻。”老夫人与侯夫人道:“最是严厉不过的,孩子们一点点不对都要问责。”   身为九爷的嫡母,老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也没甚不对。   侯夫人道:“闵大人做事素来严谨,自然看不得半点不对之处。不过皇上看中闵大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昨儿侯爷还说,与安王爷一同参宴时听王爷讲,皇上又在朝上称赞闵大人了。您放心就是。”   丫鬟们不动声色地扶起屋中桌椅摆放好,等到闵老夫人和侯夫人步入屋子正中央时,一切已经井然有序。   众人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着次序落座,言笑晏晏。   高氏紧紧握着君兰的手,到旁人都开始说笑了,方才声音发抖地轻声问她:“你还好吧?”   君兰发觉到她手一直在颤,颔首道:“还好。”   高氏心下放松,眼圈就有些红了。见闵老太爷回屋,想到今日是老人家寿辰,她赶忙拿帕子把眼角擦了擦。   闵菱看看屋内笑得开心的众人,又看看在旁低头不语的君兰,凑着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没说话的空档道:“祖母,大爷爷这儿的花园漂亮得很,偏我们来了后只顾着说话还没能瞧瞧。我现在想出去在园子里逛一逛,您看可好?”   闵老夫人道:“自然可以。”   大老太爷道:“多备些果子点心,你们几个孩子一起出去走走!”   闵菱笑着应了声,拉了君兰就往外去。   走了没几步,君兰这时想起来自己手中还拿着那方寿山石印鉴,赶忙重新把它好生送给了大老太爷。   大老太爷微笑着接过,闵菱和君兰相携着出了屋。   闵萱见两人没喊她,气得直跺脚,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看着孩子们的背影,闵老夫人心满意足地笑了,与侯夫人道:“我们家这几个孩子,都懂事得很。姐妹们感情也好,时常在一起玩着。”   侯夫人随口赞了她们几句。   这时候丫鬟战战兢兢地通禀道:“老太爷,二老夫人,姑娘们来了。”   刚才闵九爷发怒之时这丫鬟也在。九爷余威犹存,她的心里依然七上八下的,说话也还带着惧怕。   闵老夫人有些不悦地瞥了丫鬟一眼。   侯夫人笑着与大老太爷道:“你们九爷真是厉害,在家里走一趟,还跟以往在大理寺绕一圈似的。也不怪底下人那么紧张。”   大老太爷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好几位俏丽的姑娘依次步入厅中向大老太爷贺寿。又向侯夫人和闵老夫人行礼问安。   侯夫人见到她们后笑容愉悦,与大老太爷道:“你们家的姑娘们就是好,相貌不错,礼数也周到。”   救了远宁侯的大老爷是荷花巷这边的,所以侯夫人待荷花巷的姑娘们要热情得多。   闵老夫人目光扫过荷花巷的女孩儿们,看她们年岁不似君兰那么合适,相貌也不如君兰那么出众,反倒是愈发放下心来。   她知道,侯府如今有两位少爷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   一位是洛世子。   洛世子才思敏捷温文尔雅,往后还要袭爵。京中尚还独身的男子外,除了闵九爷,就属洛世子最得京中贵女高看。因此,这位闵府是不敢肖想的。   但另一位就不一样了。   那位少爷也是侯夫人嫡出,只不过性子跳脱不是个安分的人,又有喜好女色的名声在外,虽然比洛世子只小了一岁多,两人受到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前来给洛世子说亲的媒人快要踏破了侯府的门槛。   可洛二少却至今无人问津。   不过,也正因为没有高门大户去搭理,闵老夫人才敢奢想一下与侯府结亲。   ——君兰相貌好,在京城算是数一数二。又不过是庶子的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家她也不会太担忧。   趁着陈氏和荷花巷女儿们与侯夫人说话的时间,闵老夫人默默地端起手边茶盏,暗自思量着过后该怎么行事才更为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有妹纸说到没给女主设灵堂的事情,在这儿和大家解释一下~   在古代的许多地方,未成年而亡是和成人去世有很大区别的。   女主还未及笄,且未婚,属于未成年人。一般来说,不设灵堂不立碑,只作简单掩埋。当然了,皇子皇女不在此列,只说平常百姓家^_^   本文前面也提了,老夫人说过,孩子年龄小,按照闵家往常的规矩来就好。其实她的意思就是给她用好一些的棺木,选个好点的葬处。后面会提到。   *   谢谢:   (づ ̄3 ̄)づ╭?~ ☆、第十四章     闵老夫人沉吟半晌,笑问侯夫人:“不知乡君现下在何处?”   她所说的乡君,乃是这次与母亲同来的侯府嫡女平德乡君。原本荷花巷这边收到的消息就是侯夫人会带了女儿同来,这会儿却不见乡君身影。   侯夫人刚亲手拿了块点心给旁边的六姑娘,听老夫人这话,道:“今日需得早来,偏她起得略迟了些。我就让她收拾妥当再过来,看看时辰也快到了。”   闵老夫人与她笑言几句,看侯夫人继续与荷花巷的姑娘们说话了,她便让刘妈妈到跟前来,悄声吩咐了几句。   刘妈妈会意,趁了旁人不留意的时候出门去,一路前行径直走到迎接宾客进府的地方。   二夫人陈氏忙得脚不沾地,听刘妈妈过来说帮忙,连声道谢。   没多久,一辆精巧小马车驶了过来。车门打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车子。   刘妈妈看陈氏在招呼旁边几位官夫人,遂笑着主动走到那位姑娘跟前,也不用家丁通禀了,自顾自扶了那位姑娘入内。   对方看她眼生,有些羞涩地道了谢,待到进了后宅,刘妈妈礼数周到地和姑娘说了几句话,讶然道:“原来您是平德乡君,方才真是失敬。”说着深深一礼。   洛明薇忙让身边丫鬟把刘妈妈扶起,“不必如此客气。”她知道闵府对洛家有大恩,在这里自然而然地就放下了身段。   刘妈妈恭敬地继续引路。不多时,来到了一条小径。   如今已经秋末接近初冬,这儿却花草尚算繁茂。   洛明薇看得欣喜,跟着刘妈妈一路前行。   没多久,丫鬟“哎呀”叫了声。   洛明薇细问缘由,才知道自己的裙摆被花草上的水珠沾湿。本是粉嫩颜色地衣裳,现在倒是一块深一块浅,瞧着乱糟糟的非常不体面。   “怎会这样!”刘妈妈急得团团转,“婢子不知道这儿才浇过花,只想着此处景色优美,竟然带着您走了这条路。实在罪过!”   “无妨。无妨。”洛明薇口中说着,心里也着急,“不如想想办法稍微收拾下吧。”   她正思量着怎么做更好,就听刘妈妈犹豫着在旁道:“府里好几位姑娘们如今在花厅和夫人们说话,怕是没法帮忙了。其余几位正在花园中玩,不若婢子带了您去找她们看看?”   听闻有同龄少女可以出手相帮,洛明薇十分感激,“那就麻烦你了。”   刘妈妈就带了她们主仆两个从人少但地面干燥的路上过去。   *   君兰和闵菱走到花园后,没多久闵萱也跟着跑了出来。   “你们两个简直太过分了,”闵萱气呼呼地指着君兰和闵菱,“说好了出来玩,却独丢下我一个!”   “倒也不是想丢下你。”闵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就是看你和侯夫人说得兴起,不好去打扰你罢了。”   闵萱听了这话,脸一阵红一阵白地甚是好看。   她嘴甜,在年纪大的长辈面前很得宠。偏侯夫人不吃那套,她刚才凑上去半天也不见侯夫人对她另眼相看。   闵萱心里早就窝了一团火,如今被闵菱说,不由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是我姐姐呢,待我却不如待别人好!”   闵菱冷眼看了看她,“你少惹点事,我自然会对你好。”   闵萱听闵菱含沙射影地一直说她,羞恼成怒,一跺脚跑远了。   君兰先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们姐妹俩,现见闵萱走了,踌躇着问闵菱:“她不要紧吧?”   其实君兰最怕的是闵菱真如之前所说的那样,要在荷花巷找个人欺负。   犹豫再三,君兰与闵菱道:“她这样生着气走,莫要和姐妹们起了冲突才好。”   闵菱不知她心中忧虑,不甚在意地道:“萱姐儿就是那脾气,被我娘给惯的。不在这儿最好。我原先也劝过她,可她一转眼就跟我娘告状。最后每次都是我挨训。我倒是巴不得她惹点事来让我娘亲自来教训她。别说这个了,走,我带你看看这里的菊花。”   荷花巷这边的菊花开得不错,比梨花巷里要好许多。君兰往常时候倒是有所耳闻。听闵菱这样说,欣喜道:“好。”   闵菱笑着回头看她一眼,“其实荷花巷好看的花多着呢。只不过原先你总和萱姐儿到处跑,没机会留心看这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没几步,就遥遥望见从花园尽头的小路走出了三个人来。   为首的是刘妈妈,而后是个相貌清秀衣着华贵的姑娘,再最后跟着个丫鬟。   闵菱悄声和君兰道:“刘妈妈最麻烦了,有事儿没事儿就在祖母面前乱嚼舌根。我们绕开她,不过去。”   君兰以前觉得闵菱是个不好相处的,没料到熟悉点后发现闵菱居然是这样有趣的性子,脱口而出道:“原本和七姐姐不熟,总以为七姐姐不好亲近。现在才发现不熟这样。”   闵菱脚步滞了下,眼神有点黯淡。   “是么?”闵菱道:“其实以前我就是那样的。总想着以后有大把时间,就算想要和谁结交,也总拖着,心里念叨着下一次再去吧。”   结果拖啊拖,茗姑娘就不在了……   闵菱心中难过,轻轻摇了下头复又叹了口气,“走吧。时间尚早,我们说不定能把花大致看上一遍。”   两人说笑着打算出院子,结果还没转出去就被刘妈妈连声叫住。   刘妈妈一路小跑二来,气喘吁吁地与她们说了平德乡君遇到的难处。   “还请姑娘们帮帮忙。乡君怕如果就这样进屋去会对侯府颜面有损。”刘妈妈既歉然又紧张地说道:“婢子不知该如何是好,需得劳烦姑娘们帮忙了。”   君兰保持着静默。   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她对荷花巷着实不熟悉。更何况她并非原本的八姑娘,闵菱就罢了,本就不熟悉。可刘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若是做得多说得多,怕是会引起刘妈妈的怀疑。   君兰望向闵菱,想看看闵菱准备怎么做。   闵菱见君兰沉得住气不像以往那样做事急躁,心里喜欢了几分。因她年长于君兰,就主动和刘妈妈道:“我们是主她是客,帮忙理所应当。”   眼看不远处的少女,闵菱主动迎了过去,细问究竟。   洛明薇给她看了湿着的裙摆。   闵菱请洛明薇到花园一角的凉亭中,吩咐丫鬟拿来了干的布巾,一点点帮忙擦拭。   君兰一声不吭地在闵菱身边跟着她照做。   刘妈妈有些着急。   她原本和老夫人想的一样,八姑娘是个活泼的性子,七姑娘则比较内敛。这样求到姑娘们跟前,应当是八姑娘主动帮,七姑娘在旁冷眼看着。   哪知道如今状况彻底换了过来。   虽然八姑娘好歹也动了手,但瞧着洛姑娘不住向闵菱道谢,从头到尾都和君兰没有交流,刘妈妈心急,思量着该怎么办才好。   刘妈妈正暗自琢磨办法,却听闵菱笑着说了声“可以了”,而后就是洛明薇感激的话语。   “多谢七姑娘帮忙。”洛明薇拉着闵菱的手,真心实意地道:“若不是你帮忙,我怕是只能那样进屋去了。”   “没事。”闵菱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说实话,若是以往她碰到了这事儿不见得会管,但这几天的遭遇让她觉得有些时候需得主动些才行,不然等到没法挽回的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洛明薇开心地挽着闵菱的手臂要与她一同进屋。   闵菱朝君兰招手,“八妹妹一起吧。”   君兰不太喜欢屋子里那种气氛,笑着婉拒:“姐姐先进去吧。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就过去。”   闵菱知晓刚才九爷带人过来吓到了君兰,她之前特意叫了君兰出屋就是因为这个。   思量着八妹妹这个时候或许想独自静静,先前一直这么沉默或许就是心情还未舒展开,闵菱没有勉强,说道:“那好,你在这儿多走走。”就和洛明薇当先进了屋。   刘妈妈差事没办好,现在成了完全不同于之前所想的局面,她怕老夫人怪罪,匆匆和八姑娘告了声罪也赶紧跟了过去。   君兰独自一人落得清闲自在。   她在院中偏僻处缓步而行,听着鸟鸣嗅着花香,别有一番风趣。   *   闵清则去到外院后,终是觉得心里沉沉的放不下,于是撇下一众想要与他结交的前来做客的官员,悄然缓步朝着内院行去。   没曾想,她也在院中,而且还在帮人擦拭裙摆。   闵清则独立院门旁,借了树木的遮掩,透过树间空隙静静凝视着那熟悉的身影。   看她帮完忙,看她与旁人道别,看她独自在幽径中前行。   她的唇角,始终带着他所熟悉的淡然自若的微笑。   眼看着倩影就要消失在视线中,闵清则忍不住脚步挪移随之而动。   君兰心情舒畅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进到幽径深处。原打算转个弯再走几步就回屋中,却在这个时候忽觉有异。   她下意识地朝旁边走了两步,透过路边的小树丛朝着墙边望过去。   闵清则没料到她会突然往这边看。躲闪不及,两人的视线就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我不是故意的……/(ㄒoㄒ)/~~   *   谢谢:   (づ ̄3 ̄)づ╭?~ ☆、第十五章     看到闵清则,君兰意外至极,过了片刻垂眸福身,“见过九爷。您怎么来了?”   许久没有听到对方开口,君兰斟酌了下,自顾自站起身来。依然没有听到对方发出的半点声响,她就悄悄地抬眸去看。   谁知那清冷的视线依然固执地落在她的身上,未曾挪动半分。   君兰琢磨着许是自己打扰到了九爷,又或者是那句问话太过逾越。她本打算悄无声息退出去,却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唇角慢慢露出了些微笑意。   “随便走走。”闵清则道:“你呢?怎么独自在这里。”   ……这四个字的回答可真够敷衍的。君兰抿了抿唇,说道:“我看院子里的花不错,所以过来瞧瞧。”   闵清则轻轻颔首。   他知道她性子喜静,里面太过喧闹,她应当是不喜欢的。   不过她这样太安静了也不好,看上去太过孤单。或许正是因为孤独,她才选择了篆刻这样一个爱好。   “若是无事,不妨试着和旁人多说说话。”闵清则斟酌着说道:“多些朋友的话,心情应当会不错。”   听闻这番劝解,君兰忍不住笑了,“这些话由您说出来,可着实违和了些。”   谁不知闵九爷生性清冷,最不爱与人结交?   看到闵清则面色微变,君兰猛然意识到,他现在是“九爷”,而不是“九叔叔”。赶忙低下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见她这样恭敬,闵清则心里愈发不舒服。   刚才他听了她的话后面色有异,并非是介意她和他开玩笑,而是想到以往种种,愈发懊悔当初怎么没早些把那盒子送出。如果早些把她护在他的身边,她也不至于会发生意外。   闵清则想要像以前那样唤她真正的名字,又觉得有些事情不说破比较好。   ——她那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眼前的一切,他何必狠心去戳穿?   闵清则沉默半晌,最终只说到:“无妨。我不会与你计较。你不必这般小心。”   他素来不习惯于和女子交往,简单几句话后看她依然拘谨而疏离,只能暗叹口气悄然离去。   等他走出去很远了,君兰才放松下来。想想在外头的话若是遇到荷花巷的亲眷们恐怕更难对付,毕竟她和这里的人并不相熟。倒不如在里面自在安全一些。   于是君兰没在外面多耽搁,脚下一转往屋里去了。   *   见到君兰进屋,闵老夫人先前紧绷着的唇角总算是放松了些。她不悦地朝刘妈妈看了眼,笑着招呼君兰去她跟前。   “兰姐儿怎么在外头那么久?”闵老夫人说着,让君兰在她身边坐下,“外面风冷,还是里面暖和些。”   君兰看了下自己所处的位置。   闵老太爷独在一处,女眷这边,侯夫人身份尊贵闵老夫人辈分最高,两人挨得最近。   君兰若是依着闵老夫人的意思坐在这儿的话,那她另一边就是远宁侯夫人了。这不太合适。   君兰便没有按着闵老夫人的意思落座,而是站在那里回话:“外面虽冷,却有花香有鸟鸣,自有乐趣在。”   想到刚才闵九爷的那番言语,君兰又道:“不过,屋里暖和,也有大家一起说话,倒是更为开心些。所以我又进来了。”   闵老夫人侧身笑着与侯夫人说道:“这孩子性子好,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好的坏的都不放在心上。瞧着好像没心没肺的,其实最贴心不过。”   老夫人看侯夫人待君兰一直十分冷淡,生怕君兰以往行事太过莽撞,有些不好的话已经传到侯府的耳中。所以对此想要辩解一二。   虽老夫人语气诚恳,但侯夫人听闻后只随口附和了两句。   她早先就听说过闵家八姑娘那脾气,哪里会为了闵老夫人几句话就改变心中印象?更何况她出自潘家,姑母乃是当今太后,行为处事自然不必被这些人的话语所影响。   不过洛明薇听了闵老夫人的话后倒是多看了君兰几眼。   洛明薇早先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被母亲叮嘱过,闵家的八姑娘是个最不好招惹的。再者这位八姑娘是梨花巷那边的,并非荷花巷中人。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可洛明薇年纪尚轻,与君兰差不多大。她看刚才八姑娘默不作声地出手相帮,印象已经改观了些。现在又见闵老夫人亲自为八姑娘说话,心中愈发疑惑。   家中长辈肯亲自出面夸赞,或许这姑娘并非传言中那般。   洛明薇想了想,说道:“平日里八姑娘都喜欢看什么书?”   闵家是文臣,这样的人家,女孩儿们也是会读书识字的。   不过闵家的八姑娘就……   屋子里的人都去看君兰。   君兰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家里姐妹们都爱看的那些。偶尔瞧一眼游记志怪类,也很有趣。”   洛明薇笑了,“哎呀你也看这种?我也看,就是总被我娘说。”   侯夫人不动声色地去瞪洛明薇。   洛明薇朝母亲嘿嘿一笑,又挽着闵菱的手臂,悄悄朝君兰眨了眨眼。   君兰回给她一个微笑。   闵老太爷知道刚才八丫头被老九吓得不轻,见八丫头今儿那么懂事乖巧,他手里掂了掂那方寿山石印鉴,与侯夫人道:“夫人看这个,如何?”   因长子喜好篆刻,所以侯夫人也对此略有研究。   这是方田黄冻石,明透润泽,乃是上品。更妙的是那雕工,精致细腻,字体清丽,不只石体上有“寿”“闵”二字,在上方更有一个镂空寿字纹样,实在难得。   “不错。”侯夫人由衷赞道。   洛明薇凑过来看,叹道:“真好看。如果让大哥瞧见了,恐怕也要夸赞许久的。”   闵老夫人问道:“洛世子喜好篆刻?”   “是啊。”   说到爱子,侯夫人又是自豪又是无奈。她轻摇了摇头,“这孩子,没事儿了就爱弄这些,劝都劝不住。他如果把精力全部放在科举上,不指望能像闵九爷一样争个状元,但是夺上探花传胪的也还有希望。现在啊……怕是难喽。”   “倒也无妨。”闵二夫人陈氏笑道:“我早已听闻世子爷的课业极好,往后肯定能考中。再说了,世子爷要袭爵,不考科举也自有出路。”   “偏他非要科举入仕,又有什么法子?”侯夫人提到他时,语气都愉快起来。   洛明薇低声和闵菱道:“其实我二哥也挺好的。”   虽然她这话说得声音很小,还是被侯夫人给听到了。   侯夫人怒瞪她一眼。   闵老夫人道:“洛二少爷也不错,是个活泼的好孩子。”   这话没人敢接。只侯夫人说了句:“也还凑合吧。”就没了下文。   陈氏身为梨花巷的当家夫人,有心缓和这气氛,就问君兰:“八姐儿从哪里得来的这个好东西?原先竟是没见到这样精巧的。”   因先前君兰送出贺礼的时候侯府母女并未到,陈氏和侯夫人解释道:“那方印鉴是八姐儿送给老太爷的贺礼。”   侯夫人甚是意外,抬眼打量着君兰。   君兰沉吟着说道:“这是我无意间结识的一位友人相赠。她是我前段时间出门时偶然遇到的,我略出手帮了她一下,她赠与我此物。听闻那雕刻之人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原先没料到这方印鉴会这么引人注目,现在好多人留意到了,她少不得要把自己之前的谎言给圆过去,于是又道:“原本我得了这方印鉴后,想着给大爷爷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放在我的屋子里,托了表姑娘放她那儿。这两天才问顾妈妈要回来。”   至于那个送石头的友人……真有人要追根究底的话,到时候再想法子糊弄过去吧。   此时此刻,君兰深深体会到了“一个谎言需要许多个谎言来圆过去”的无奈。   不过,相较于她的仔细,其他人倒是没有多想。   高氏是沾到表姑娘的一切人或者事,无论是甚,都不打算细究。   其余人则是听闻雕刻之人已不在人世所以惋惜下就罢了。   唯有侯夫人,因此而细细打量了君兰一番。   她没料到八姑娘还有侠义心肠,肯帮助萍水相逢之人。对方既然肯送给这样精巧的东西,想必八姑娘当时帮了对方不小的忙。   或许外头传言不尽属实、闵八姑娘并非那样骄纵刻薄之人?   侯夫人暗自疑惑着。   这时闵老夫人借机与洛明薇说道:“梨花巷的梅花眼看着就要开了,过段时间正打算办个赏花宴。不知可有幸请洛夫人洛姑娘一起来做客?”   洛明薇和闵菱很谈得来,闻言脱口而出:“好呀!”话都说完了,她才想起来母亲还没表态,讪讪笑了下,去看侯夫人意思。   侯夫人瞥了眼君兰,觉得那梨花巷唯一一个名声差的姑娘好似也没那么惹人厌恶,梨花巷与荷花巷同是闵家,且女儿已经先答应下来了,再反悔倒显得侯府不好看。   她就没有拒绝,颔首道:“到时候必定前往。”   闵老夫人笑着说到时候送帖子去侯府。   *   闵清则出了后院,缓步朝外院席间行去。   他其实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场景。闵家他在意的人只两个而已,放在心上的仅一人。其余人的喜怒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但大老太爷做寿,他有时间的话还是要来道一声喜的。   在院门口往里扫了眼,闵清则选择靠近墙边的小路往里走。这儿较为偏僻,有树木遮掩着旁人等闲不会留意到他。   走到路的尽头,闵清则方才发现那里的石桌旁坐了个人。那人身边有好几个空了的酒壶,现在手里还在拿着一个,正往嘴里灌酒。   忆及自己前两日那种苦闷无法纾解的痛苦,闵清则难得地停住了步子,朝醉饮之人望了过去。   居然是闵书钰。   闵清则思量着此人是君兰兄长,若是喝醉了去芙蓉院发酒疯,少不得要害得君兰跟着受罪。于是他朝后看去,略一颔首。   跟在后面的长生会意,上前扶了闵书钰,打算搀着他到屋里休息。   这个时候,闵书钰忽地啜泣起来,哽咽着喃喃自语。   “小茗儿,小茗儿……”   闵清则眸光陡然凌厉。他探手而出,阻在了长生跟前不让继续前行。   醉了的人还在说个不停:“……我和娘说过了,若我高中、高中……就娶你……小茗儿,你怎么……怎么……”   闵清则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他忽地出手如电在长生的腕间轻叩了下。   长生力气顿失。   原本被扶着的闵书钰身子晃了晃,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四周尘土飞扬,落在他身上,满头满脸灰扑扑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十六章     寿宴过后,高氏带着儿女们回家。   闵书钰喝醉了一直呼呼大睡,被人抬上了轿子也没醒。君兰坐在轿中默不作声。   高氏在一直想着九爷到底是怎么知道了君兰所做之事,思量着到底谁是院子里头那个“内鬼”,满心的火气没处发,开始数落闵书铂。   “你看你,什么事儿也做不好。别的兄弟们都能给老太爷念诗祝寿,就你,干巴巴的一句‘恭喜您’就没了别的。往后啊,学着机灵些,别跟个木头似的不懂得转圜。”   君兰听不过去了,撩了轿侧小帘与高氏道:“您少说他几句吧,铂哥儿机灵着呢,听说老太爷今天还夸赞他字写的不错。”   闵书铂是跟在高氏的轿子旁走的,听到君兰帮忙,他仰起头侧过脸朝她嘿嘿一笑。   高氏说道:“看你这傻样儿!”倒也没了别的话。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君兰思索着今日种种事情,忍不住一声叹息。   *   回到梨花巷,孩子们先见过了老夫人方才各自散去。   等闵菱和闵萱跟着陆氏离开后,闵老夫人让刘妈妈叫住了君兰,让她折回来多叮嘱了她几句。   “今日在寿宴,你做的很好。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切莫和小时候一样任性。往后说话做事前先想一想,莫要如以往一般冲动。”   君兰躬身应是。   闵老夫人这才让她离开。   刘妈妈知道老夫人心中所想,待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了,她趁着老夫人喝茶的时候轻声道:“老夫人,恕婢子直言,婢子怎么瞧着侯夫人很中意六姑娘?”   “玉容?”闵老夫人将茶盏慢慢搁下,“我也留意到了。不妨事。玉容的爹救了侯爷,夫人待她不同也是自然。但,再无其他。”   六姑娘闵玉容是大房唯一的孩子。其父当年战场上为救远宁侯而亡,因此侯夫人素来待她与不同。   这次也是。旁的姑娘们都没能单独得侯夫人的礼,唯独她,得了侯夫人一方绢帕。   不过,闵老夫人心里有数。   大夫人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侯府二少爷,而以闵玉容的品貌身份,根本配不上洛世子。侯夫人也不可能让洛世子娶她。   “你只管帮我顾好君兰。”闵老夫人与刘妈妈道:“我看她经了事儿之后倒是乖巧了许多。一会儿我让账房给你拨些银子,你带她去锦绣阁选几件好点的衣裳,再去翡翠楼买些首饰,好好捯饬下。顺便你记得劝她几句,最近莫要太招摇,赏花宴有她出风头的时候。”   刘妈妈一一应下,想到一事,有些紧张地问闵老夫人:“九爷为何明明寻到了事情是和八姑娘有关,为何最后还是没有追究?”   对此闵老夫人早有定论,“如果追究起来,受伤害最大的是闵家。到时候梨花巷这边名声有损,对故去的老太爷也不好。”   说到这儿,老夫人轻轻一叹,“即便茗姐儿母亲帮过他,但那些事儿都是十几年前的了,想必记都记不起来。警告过八姐儿就算了,何必闹得满城风雨,让大家都不得安宁。”   刘妈妈道:“看来九爷在闵家那么多年,对老太爷和闵家的感情更深。”   闵老夫人“嗯”了声,把君兰的事情又吩咐了一遍,叮嘱刘妈妈最近务必小心,一定要让八姑娘安安稳稳地参加赏花宴。   末了闵老夫人有些惋惜地道:“若是那天能请了洛二少爷前来就最好不过了。”   凭着君兰的出众相貌,洛二少爷一定能够看中。   闵九爷权势再盛,他的出身终究是闵老夫人心里头的一根刺。而且他小时候她对他做过的事情,他也未必能够忘光。   若是能够和侯府结亲,那么没了闵九爷的支持,梨花巷这边的盛况也能稳定住。   *   寿宴后又过了几日,便是表姑娘下葬的日子。   因表姑娘尚未及笄也未婚嫁,葬礼不可大办,不设灵堂不立碑,选个好些的棺木和墓地便可。   荷花巷那边的九姑娘儿时夭折,彼时是用了柏木棺材葬在闵家墓地。如今表姑娘不是闵家人,且家中没了旁人在,所以高氏打算把她葬在一个不错的公墓中,也用柏木棺材。   谁知道这事儿盘算到一半后受了阻。只因长宁前来与闵老夫人和高氏说,闵九爷要负责表姑娘的安葬事宜。   高氏讶然。   闵老夫人只要闵九爷不多追究君兰的责任就好,这事儿就气定神闲地应了下来。   谁知闵九爷不出手则罢,一动作就惊到了闵家所有人。   他先是把上好的柏木棺材给换成了金丝楠木,而后又把下葬地点选在了一个风水极佳之处。   金丝楠木就罢了。   闵九爷有的是银子,他爱花多少,旁人管不着。   可那地方……   闵老夫人看着不太合适。   那处地方靠近皇家陵墓。虽然闵九爷位高权重,但做出这样逾矩的事情来,怕是陛下会怪罪。   不过,闵九爷坚持如此的话,她也没甚可说的。   左右她说再多,他也不会听进去一个字。   *   下葬的细节,君兰无法得知得太过清楚。   她和闵萱、闵菱这几天每日里都跟着刘妈妈出门去,选衣裳,选首饰。看过后不一定立刻买,她们只要告诉刘妈妈自己喜欢哪些就好。而后刘妈妈再去把东西买回来。   君兰发现,每次刘妈妈给她买回来的东西都不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些个,都更为精致、更为贵重。   问过刘妈妈是怎么回事,刘妈妈只说是老夫人疼惜她,再没旁的话。   君兰就也不好多问。   随着下葬的日子过去,赏花宴的日子就也一天天临近。   原本闵家的宴席打算着只请亲朋好友前来,并不打算大办。现下邀了侯府母女,自然不能等闲对待。家中现有物品不太够用,这日高氏与陆氏商议过后决定一起出门挑选购买。   闵书钰回了书院,闵书铂也去跟着先生读书。君兰便独自出了芙蓉院去给闵老夫人请安。   谁知行至半途后,却巧遇闵九爷。   初时君兰并未看到他,还是身后红梅轻声说了句:“姑娘,九爷就在旁边。”她这才朝那边看过去。   如今是初冬,腊梅已初冒花芽。墙边傲然孤立的梅树旁,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君兰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给九爷请安。去的话,或许会打扰到他。不去的话,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他为了下葬一事费了不少心思。   其实君兰疑惑过为什么闵九爷会把葬礼之事揽过去。   她曾想过,是不是闵九爷因在寿宴上“诬陷”过她心怀愧疚而如此。后来越想越不可能,就趁着去给祖母请安时问了闵老夫人一句。   君兰特意挑了个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开口询问,闵老夫人便简单和她说了句:“表姑娘的母亲在世时对九爷不错。想必他是感恩而为之。”   这种话君兰在以前也听人提过几句。   她隐约记得,有府里年纪大的仆从说起过,她娘在世的时候对闵九爷不错。只是这种话谁也不会多说,而且那些老人现很多都不在府里了,因此她只有个儿时的模糊印象。   如今想想,九爷肯让她一个外人唤他“九叔”,还偶尔肯与她说一两句话,想必和母亲当年的照拂有关系。   也因为母亲的缘故,他会留意她的身后事。   就在君兰犹豫的这会儿功夫,闵清则已然举步朝她走来。   君兰发现后赶忙迎过去,在两人距离五六尺远的时候驻足,福身问安:“见过九爷。”   闵清则眉心轻蹙,“不必多礼。”   君兰站好后道:“应该的。”   闵清则薄唇紧抿,久久不语。   君兰看他好似没话要说了,就打算告辞离去。哪知道刚刚下定决心还没来得及说,面前的高大男人倒是先开了口。   “你觉得那样安排如何?茗姑娘的事情。”闵清则说着,斟酌了下,又道:“毕竟你们两人相熟,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君兰真心实意道:“九爷安排得很好,谢谢您。”   闵清则道:“我说过,你与我不必如此客气。”   君兰犹记得他发怒时的可怕样子,闻言只讪讪笑了下,道:“我还要去老夫人那里。若九爷没有旁的事情的话,我先行告辞了。”   语毕,她朝他盈盈一拜,转身就走。   “慢着。”闵清则急忙说道。   君兰回头看他,“九爷还有事?”   闵清则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见她双眸清亮透彻毫无半点眷恋,最终语气平淡地道:“无事。你且去吧。”   旁人也叫九爷,她也叫九爷。   不知为何,从她口中听闻这个称呼,总觉得特别疏离也特别淡漠。   ……很不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新月如钩 投的三个雷   谢谢: ☆、第十七章     君兰脚步匆忙地离去。等到离开很远估摸着九爷看不到她这儿了,便放缓脚步,慢慢前行。   这次过去,本就时间够用,并不着急。所以一路悠然而行,顺便看看府内初冬的景致。   待她去到闵老夫人那里时才听丫鬟说起,闵萱和闵菱刚离开不久。   “十姑娘还问起来呢。”金珠笑着与她道:“说是八姑娘怎么还没来。如果早些到的话,她也好和您一起去荷花巷。”   其实前几天闵萱就去找过君兰几次,想邀了她一同往荷花巷那边玩。但君兰一直记得之前闵萱说要捉弄人的话,全都婉拒。   “是么。”君兰微笑着和金珠道:“老夫人可在屋里?”   金珠就没再提那事儿,上前给她撩了帘子。   因为入了冬,老夫人的屋里百日里也生起了火盆。一进屋子,暖融融的十分舒适。   闵老夫人笑着朝君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点心刚出锅你就进了院子,莫不是闻着香味儿来的吧。”说着就让刘妈妈把东西端了来给君兰。   没多久,婆子禀说夫人们回来了。不过到恒春院来的只有三夫人。   闵老夫人没料到高氏置办完东西回府后没先见她,反倒是直接回了芙蓉院。对此她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去看正在院中忙碌的陆氏。   陆氏吩咐婆子们把一样样东西搁到恒春院中,待到这事儿妥当了,方才进屋与老夫人回禀。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陆氏笑道:“就是还有几个装饰用的花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依着我看,需得华贵些方称得上侯夫人和洛姑娘。但是五弟妹非要用些素淡的,说是雅致。我们还没说拢,来看看母亲的意思。”   陆氏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在笑,可那语气颇有些咬牙启齿的意味在。   闵老夫人晓得这个儿媳妇性子强势,也正因为这个关系,儿子一直没有通房没有妾室。   原本闵老夫人是想着妻子能干对夫君来说是大助力。后来陆氏过了门,她才知道有时候能干过了头也麻烦。   之前老夫人还因高氏没有即刻过来请安而微愠,现在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高氏这么做的缘故了。   ——如果两位夫人在她恒春院这里大吵起来,那可真的不太好看。   闵老夫人与陆氏道:“花瓶的事儿,你们不用操心了。到时候让刘妈妈开库房从我那里挑选几样摆出来就是。就这么一天的功夫,没必要那么麻烦。”   陆氏笑着说是。   她看君兰在旁边吃点心,不见闵菱和闵萱姐妹俩的身影,就问身边丫鬟,姑娘们去哪儿了。   “七姑娘在屋子里做绣活儿,十姑娘去了荷花巷。”丫鬟低着头道:“先前姑娘们已经来过,才刚走没多久。老夫人还让人送了些点心给姑娘们呢。”   陆氏听闻女儿们比君兰来得早就没多说什么。把今日里购置的物品细细与老夫人禀了,还和老夫人说了那些是她买的哪些是五夫人买的,这才回了院子。   等陆氏离开,闵老夫人又和君兰说了会儿话。看孙女儿行事说话都极其妥帖,吃点心用茶时礼数也都周全没有错处,老夫人放心了不少。看要到午膳时候了,就没多留她。   不过对于高氏,理解是一方面,该敲打的也得敲打。   “一会儿你母亲得了闲,让她来我这里一趟。”君兰走前,闵老夫人说道:“她这次选的东西有些不太合适,我得问问她。”   君兰本想问老夫人一句到底是什么东西,后琢磨了下,终是没有追根究底,回了芙蓉院后把话与高氏讲了。   说起和陆氏共同出的这趟门,高氏犹还在气着。   “哪里有她那样的?”高氏拍着桌子怒道:“我选什么,她都瞧不上。她选什么,我半个不好的字儿都不能提,不然就说我眼光不行。我们高家是不如陆家显赫,但好歹也是妯娌,而且我们老爷比三老爷本事大多了。她就不能给我留两分脸面?!”   这种长辈们的事儿,君兰劝不得,只能在旁微笑着静听。   最后高氏喊累了,拿起茶盏润润嗓子,君兰方道:“您还是先去老夫人那里看看吧。再耽搁下去,老夫人怕是会不高兴。”   高氏正要驳她,细细一想,女儿这话也在理。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君兰,搞得君兰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仪容不整了,方才笑道:“唉,你啊,真是长大了。”这就出了屋。   到了门外后,高氏回头看一眼。见君兰正吩咐丫鬟们把刚才被她推搡得有些乱的桌椅摆放整齐,不由欣慰地笑了。转眼又唤来王妈妈,低声吩咐:“你去查仔细了,到底姑娘那事儿是不是李妈妈说出去的。”   如果是的话,这种乱嚼舌根的人不能留。   现下女儿已经慢慢长大,往后各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如果管事妈妈是个这样嘴碎的,以后还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话传出去。   王妈妈会意。这趟高氏去恒春院她就没跟着,而是喊了青玉伺候夫人去见老夫人。   午膳时候高氏留在了恒春院伺候老夫人,君兰独自在芙蓉院用了。之后她午休片刻,起来后神清气爽,便到了大花园准备散散步。哪知道刚到大花园没多久,就看到了闵萱。   君兰知道闵萱之前去了荷花巷。见闵萱走着的方向好像就是这边,她不想和闵萱多接触,索性朝身旁一个小道上去。   谁知道刚步入小道,君兰就遥遥地望见路的另一头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   居然又是闵九爷。   这小道统共就两头。君兰的选择也只有两个。   要么继续往前走,那样会遇到闵九爷。   要么就往回走,那样就得遇到闵萱。   君兰快速衡量了下,最终觉得还是闵九爷更吓人更不好说话,于是脚下一转,沿着原路折了回去。   *   为了下葬之事,闵清则告了几日的假,今日依然在假期中。他本想着寻她好好说说话,无奈总是事与愿违。   先前三两句就没了话。这次倒好,见都没见着,小丫头就跑远了。   望着女孩儿快速离去的娇俏背影直到看不见,闵清则唇角紧绷脸色沉肃,大步往外院行去。   待到没几步就至垂花门了,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个小厮在那儿探头探脑地乱看。   如果是平常,闵清则定然不理会,径直越过去就是。   可他记忆力甚好,虽没认真留意过,依然认出了这是闵书钰的小厮。再看对方手里手里拿着粉色纸包,一瞧就不是男人的东西。   这样少女的色彩,闵书钰的母亲高氏是不可能用的。   而闵书钰这样统共就君兰这么一个宝贝妹妹……   闵清则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把小厮叫住:“你这是作甚?”   小厮还急着赶回书院去伺候四少爷,所以在这儿打算找人把东西送进去给八姑娘。没曾想居然被九爷看到了,而且还被九爷问了话。   他紧张万分,虽然心里没鬼做的事儿也是正儿八经的,但一开口就声音发抖了,支支吾吾道:“这、这是少爷专、专程买给姑娘的新奇玩意儿,让小、小的给姑娘送来。”   闵清则的视线在那粉色纸包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目光陡然凌厉,语气冷硬地道:“他不好好读书,倒是在这杂七杂八的事情上花费不少功夫。拿回去!”   说实话,闵九爷虽然人凶了点,但是很少去管旁人的闲事。这也是为什么小厮虽然怕他,却依然敢和他说实话的缘故。   现下看平日高高在上清冷无双的闵九爷开始过问起闲杂事务了……   小厮抖着手把那粉色纸包揣进怀里,片刻也不敢多停留,一溜烟跑远了。   闵清则凤眸微眯,遥遥地看向天边,凝视着云卷云舒,目光悠远。   *   这天下午,后院一角传来了叮叮当当修葺房屋的声音。   有不知事儿的来回询问,方才晓得闵九爷挑中了内院最大的那个空院子。   这院子很偏僻,占地却很大。因为和前院九爷的书房仅有一墙之隔,所以没人敢住。   现下九爷便是打算把这个院子单独辟出来,准备搬进去住。为此他还特意在书房后面和这个院子中间开了一道门,又在院子外头筑了一道矮墙。说是免得冲撞了府中女眷们。但大家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不愿旁人惊扰到他。   这主意拿定后,九爷即刻就派了人去打扫收拾。顺便连那院子的名字也给改了。   取作“思明院”。   对此,府内各种猜测纷涌往外冒。其中最被大家所认同的一个观点是,闵府里或许要有九夫人了。不然的话,素来不愿和女眷有接触的闵九爷,怎会择了后宅的院子来做新住处。   不过,众人也只能心里想想罢了,谁也不敢当面去问闵九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艺兴灿烈爱我 投的手.榴弹   莲月爱 投的手.榴弹   谢谢:   读者“JJ8586”,灌溉营养液 +49   读者“莲月爱”,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敏小姐爱生活”,灌溉营养液 +1 ☆、第十八章     思明院修葺得很快,所有匠人尽数完工的时候,距离赏花宴也还有一天的功夫。   只不过闵九爷就刚开始修院子时的那个下午在。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从那一天晚上起,他就离了家,接连数日未曾回来。   旁人对他没有归家一事不甚在意。   因为闵九爷虽然算不上来无影去无踪,但是十分忙碌,闵家人大半时候都看不到他。   原来他连夜审案时常歇在大理寺,现下去了都察院,更是经常夜不归宿。又因兼任御前大臣,留在宫中也是偶有的事情。   更何况九爷的事情旁人根本置喙不得。除非长宁他们几个提前和门房的人打过招呼,不然九爷的去处大家都不一定知道。所以,想要在意也没有机会。   久而久之的,家中人都养成了一个习惯:九爷让咱们知道的,咱们就听着。九爷不让咱们知道,大家伙儿就当没发现没看见没听见。   但是,现如今梨花巷这边有一人对闵九爷的连夜未归颇为在意。为此还不同于家中其他人的做法那样特意去打听了下,只不过收效甚微就是了。   这人就是……君兰。   她还在想着把玉佩还给九爷这事儿。   刚开始因为赌气不想搭理他,后来几天不见他,她冷静下来后,就打算物归原主。   原本九爷在外院住着,她寻他不方便。现在他在后院也安置了院子,倒是能够靠近了。   说来也是不巧。连续数日,她都见不到对方踪影。甚至于长灯他们几个也都不在。   君兰暗道这运气也太差了些。   早知道那天能够接连两次碰到九爷,她就应该把玉佩带着才是。可那时候气都没消,她都不愿和他多说话,哪里会带着他的东西?   君兰觉得九爷的东西长时间搁在她这里也不是办法,而且天知道九爷什么时候能够回府。   她打算着,要不然把玉佩直接给思明院伺候的人算了。左右九爷的东西他们也不会乱丢乱放,让他们转交也无碍。   于是这天君兰就把玉佩带在了身上,想着抽空去思明院一趟,把它给了那边的人。   刚走出芙蓉院正打算往思明院去,迎面走来个身穿墨绿色妆花褙子的妇人,正是刘妈妈。   刘妈妈见君兰出院子,笑道:“这可是巧了。老夫人刚让婢子来叫姑娘,姑娘就出来了。”   “祖母寻我?”君兰道:“妈妈可知是何事?”   “姑娘放心,没旁的,就是明儿要赏花宴了,老夫人唤了大夫人和二夫人来商议下该如何招待远宁侯夫人。荷花巷的姑娘们应当也有跟着来的,老夫人就让这边的几位姑娘去恒春院一起玩。”   侯夫人去荷花巷较多,大夫人与二夫人一个是大老爷之妻一个是荷花巷的管家夫人,对侯夫人更是熟悉些。   梨花巷这里,三夫人和五夫人无论做什么事儿都说不到一块去,万一安排上出了岔子可是麻烦。于是闵老夫人请了荷花巷的两位夫人过来商议下。   七姑娘十姑娘那里自有丫鬟金珠过去说,刘妈妈只负责知会君兰这边。君兰就和她一同往恒春院走着,偶尔闲聊几句明日里该注意的事项。   因着刘妈妈年纪大了走路慢一些,君兰进院子的时候,闵菱和闵萱已经到了。   姐妹俩正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说话,遥遥地看见君兰,闵菱笑着和她招手让她过来说话。   闵菱看出了她的意图,撇撇嘴道:“你要喊她的话,你自己和她说话。我是不爱搭理她了。原来多好的爽直性子,现在扭扭捏捏的,做什么事儿都瞻前顾后。不爽利。”   闵菱侧头看了闵萱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见君兰来到身边,闵萱朝天翻了个白眼,扭过身子不去看她。   君兰就寻了闵菱的另一边坐了。   这时候有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匆匆来禀:“七姑娘八姑娘十姑娘,六姑娘跟着大夫人二夫人来了,正往这边走呢。金芽姐姐已经去禀给老夫人了,让婢子来给姑娘们说声。”   一听说闵玉容来了,闵萱“哎呀”一声就站了起来,抬脚就往旁边假山后走。   闵菱看不上她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伸手一把拽住她:“你做什么!”   “我不要和六姐姐一道玩。”闵萱去掰闵菱手指,“她这个人最假惺惺的了。上回我在荷花巷不小心弄坏了五姐姐出嫁前打的一个络子,她说不要紧,没关系,我还就信了。结果她一直这样说个没完,声音还很大,最后嚷嚷得满荷花巷的人都知道了。好烦。我不要理她。”   闵菱皱眉,“她也是好心。不过声音大了点而已,何至于如此。”   “我不管!”闵萱急得直跳脚,“君兰现在性子黏黏糊糊的我还能忍。但是六姐姐那个脾气,我忍不了!”说着趁闵菱不注意,猛地挣脱了她的拉拽,提着裙子就要跑。   闵菱柳眉倒竖喝道:“闵萱,就算是一家人,荷花巷那边过来也是客。你还当我是姐姐的话,就好生给我坐下!”   闵萱气呼呼地瞪着闵菱。   君兰不想闵菱为难,就道:“不如这样。左右石凳是一字排开的,我和七姐姐中间空个位置出来。”   她说着就往旁边挪动了下,又指指自己和闵菱中间的空位,“你坐这儿。那样六姐姐来了,无论坐哪儿,再怎么着你都不会挨着她。如何。”   闵萱瞪大了眼睛看她。   君兰语气凉凉地说道:“你不是说我这黏黏糊糊的脾气还能忍么?既然能忍我,那就在我这边好生待着。有我这黏黏糊糊的人在这儿给你挡着,六姐姐想注意到你也难。”   闵萱瞪了她片刻后忽然笑了,笑嘻嘻地挨着君兰坐下,“哎呀,我怎么只看到了你脾气改了,却没发现这张嘴更利了。你啊,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君兰不想搭理她,轻嗤了一声没说话。   闵菱笑着与君兰道:“你倒是真能治她。我去祖母那边瞧瞧六姐姐到了没。”   *   闵老夫人这次让大夫人邓氏和二夫人陈氏过来,并非完全为了知道侯夫人的喜好。其实还另有目的。   笑着托了陈氏去斟茶,再让闵玉容出屋去找其他姑娘玩,闵老夫人只留了刘妈妈在屋里伺候,悄声和邓氏说了自己的打算。   邓氏听了后很是惊讶,“二婶,那洛家的二少爷据说……”   “我知道。”闵老夫人道:“你也晓得,君兰的脾气不大好。这两个人说不得就能凑到一起去。我知道你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不然也不会把话说与你听。”   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后,闵老夫人心里愉悦,说话声音不自觉就稍微大了点,“我就想着你若是得闲的话,赏花宴的时候也过来一趟,帮忙在侯夫人跟前帮八丫头美言几句,莫要让侯府以为这孩子真那么不懂事。不然的话,这事儿怕是不能成。”   邓氏有些犹豫。但是她长久寡居在家中,对外头的事情了解不多。见老夫人心意已决就迟疑着点了点头。   老夫人心下放松,笑着正要请了她吃果子,就听外头传来一声笑喊:“六姐姐,你已经来了呀!怎么不过去找我们玩?”   邓氏揪着帕子站起来。   闵老夫人握了下她的手示意不打紧,“咱们的说话声不大,哪就那么容易听到了。”闵老夫人道。   邓氏闻言点点头。   *   闵菱刚转过屋角就看到闵玉容在老夫人屋子的窗外站着。笑着喊了一句后,她正要过去,旁边茶水间里走出一人来。   陈氏端着茶盏嗔道:“七丫头现在说话嗓门大了不少。你看看,伯母这盏茶都差点被你吓得掉地上。”   闵菱朝陈氏福了福身。   陈氏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扶了她起来,“开你玩笑呢,不用当真。咦?六丫头怎么没找姐妹们去玩?”   闵玉容身材高挑容貌清秀,只是此时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我这就过去。”闵玉容朝闵菱扬起个笑来,“不知妹妹们现下在哪里?”   话刚说完,屋门打开。   邓氏朝外看,见是闵玉容,微笑着说道:“老夫人这里有茶点。你去叫了妹妹们一起过来用些吧。”   闵玉容低着头答是。   闵萱远远地看到闵玉容过来了,先前还灿烂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不见。   “我后悔了。我不要见到她。”闵萱说着就要溜。   闵菱一直在注意着妹妹,看她如此忙高声去喊:“闵萱,站住!”   因为离得远,闵菱没能拉住她。等到过来的时候,闵萱已经不见了踪影。   闵菱气得踢飞了脚下一个石子。   闵玉容拉着闵菱道:“十妹妹不喜欢见到我也是应该的。我这人说话就是没分寸,老得罪人。”   闵菱听了更为愧疚,握着闵玉容的手道:“谁不知道六姐姐最是个心善的?看到受伤的鸟儿都舍不得伤害。你放心,我去把她给叫回来。”说着就朝闵萱离开的方向离去。   院中一下子少了两个姐妹,闵玉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后剩下的另外一人身上。   她看着坐在石凳上的明艳少女。   君兰的相貌是十分抢眼的,在贵女聚集的京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再没见过比闵八姑娘更漂亮的女孩儿。只是原先她眉目十分凌厉,所以瞧着有些凶。如今再看,才发现原本的骄纵气不知何时已经全然不见,现下已成了神色温婉的少女。   而且,更漂亮更夺目了。   闵玉容呼吸滞了下。她温和地笑着,走上前去说道:“八妹妹,我们进屋去吧。二祖母正等着我们用茶点呢。”   君兰与闵玉容并不熟悉。闻言笑着说“好”,慢慢起了身。   因为袖袋里搁着九爷的玉佩,君兰起身的时候扶了下衣袖,免得里面东西掉出来。   谁知道这个细微的动作居然被闵玉容发现了。   “八妹妹袖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闵玉容微笑着说道:“看你小心的。”   君兰都打算把玉佩交给思明院的仆从拿过去了,这事儿本也没甚好遮掩的。但是想到捡到九爷玉佩是在落英院里,她便有些犹豫。   倘若实话说出,一来她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去那里,二来,她也不想被人知道她悄悄去落英院的事情,不然以后想要偷偷练习篆刻就难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之前她没有把捡到九爷玉佩的事情告诉过旁人。   于是君兰只笑道:“不过是个小东西罢了,平日里拿着玩的。”   闵玉容就多看了她的衣袖几眼。   *   说来也巧。她们两个进屋的时候,刚好侯府遣来的妈妈也到了。   前两日的时候,闵老夫人下了帖子邀请侯夫人和侯府的姑娘来梨花巷玩。这位妈妈就是奉了侯夫人的命令前来回话的。   “夫人说了,到时候一定过来。”妈妈挨着椅子坐了个边儿,恭敬说道。   闵老夫人笑道:“夫人是个和善人。”   寒暄几句后,不知怎地就说到了洛世子。提到自家最出众的少爷,那位妈妈面上满是自豪,先前一直恭敬低着的头也不觉地扬了起来。   “前些日子姑娘和夫人回去后,都还惦记着贵府八姑娘送出的那个印鉴,对它赞不绝口。世子爷说了,赏花宴若是得空的话,他也过来一趟,就是得去荷花巷叨扰一番,看看那个印鉴。二少爷还说,若是世子爷来了,他也来凑个热闹。”   闵老夫人听闻洛二少爷或许能来,语气愈发热情了些。   想到二少爷能来还得靠着世子爷,闵老夫人道:“不知世子爷喜欢什么吃的玩的?尽管与我说,我们早早地准备好。”   侯府的妈妈笑道:“老夫人这是欢迎世子爷来呢。”   “可不是。”旁边二夫人陈氏接道:“久闻洛世子大名,只是未曾得见,实在遗憾。这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不得好好把握住么!”   一屋子人就都哈哈大笑。   在这笑声中,咣当一声瓷器碰撞的声音骤然响起。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便见闵玉容正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拿着茶盖,神色有些惊慌地在闵老夫人和邓氏之间来回看着。   见大家都在望着她,闵玉容脸色慢慢涨红,讷讷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   说着话的功夫,她拿着茶盏的手一滑,突然朝着旁边歪了过去。   好巧不巧的,茶水倒在了正在她身边的君兰身上。   闵玉容哎呀叫了声,赶忙丢下茶盏去给君兰擦拭。   “真是对不住,八妹妹,我不是有意的。”闵玉容满脸歉意地说着。   君兰根本没有防备。   忽然就有茶水倒在了她的衣袖上,忽然衣袖就被闵玉容给拉住了擦个不停。   她气恼地想要拽回自己的衣裳,谁知一个不小心,袖袋不知怎地被扯开来。一个荷包从中滑落,跌到地上。   君兰担心玉佩会碎,赶紧去拿荷包。谁知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闵玉容在君兰指尖碰到荷包的刹那已经把东西从地上捡起。她说着:“妹妹,东西没事儿吧?”直接把里头东西拿了出来。   玉佩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认得它的,惊叹于这块玉的质地纯粹价值连城。   认得它的,诧异于闵九爷的东西怎么在君兰这儿。   闵老夫人刚想要质问君兰,眼角余光瞥见了侯府妈妈,赶忙把话头掩下,说道:“东西掉了还不赶紧收好?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大夫人邓氏和二夫人陈氏就收起了诧异的目光,低着头喝茶。   闵老夫人吩咐丫鬟们去清扫地上的茶水,又让丫鬟带八姑娘下去换衣裳。   谁知这个时候闵玉容惊讶的声音突然响起。   “八妹妹!”闵玉容喊道:“这玉佩不是九爷的吗?你从哪里弄来的?”   话音未落,她就收到了三道严厉的不悦目光。   闵玉容懊悔般地低下了头,嗫喏着道:“这个应该、应该是九爷送、送给你的吧。”   京城里的人,即便不认识闵九爷的,也听闻过闵九爷的行事作风。   他素来不近女色,就连家中女眷都甚少接触。又怎么可能把一个这样贵重的玉佩赠与个不甚熟悉连话可能都没说过几句的小辈?   侯府妈妈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君兰几眼,起身告辞:“老夫人家中事忙,婢子就不多叨扰了。”   闵老夫人哪里敢让她这个时候走?如果人走了,君兰在侯府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请稍等。”闵老夫人起身挽留,“我还有话要与侯夫人说,请稍等片刻。我问下孩子是怎么回事就好。”   那位妈妈笑了笑,复又坐了回去。   闵老夫人紧紧盯着君兰,语带警告地道:“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好好地、完全地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预警:下章九爷放大招 ☆、第十九章     君兰淡淡地看了闵玉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这东西是我捡来的。至于在哪里、何时拿到,我暂时不想提,需得见了九爷后当面和他说。”   此话一出,满屋哗然。   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大着胆子要和九爷当面对质。   闵玉容面露关切,“八妹妹不如先和我们说说,大家也好帮你想办法。若你真坚持必须见了九爷才说,那么事情真相如何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了,因为九爷那么忙,哪里会见你呢?”   语毕,闵玉容又有些迟疑。“八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所以不方便说。”   虽然语气关心,但分明是在暗指君兰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拿到了这个玉佩。   君兰气笑了,明眸流转望向闵玉容:“我问心无愧,也不怕人查。六姐姐如果不信,就请九爷把此事查个清楚明白,而后将事实公之于众,如何?”   一提到闵九爷,所有人都噤了声。   只因这样要九爷做什么的话语,没人敢去接。   这时候金珠从外头进屋,在刘妈妈耳边低语几句。   刘妈妈看闵老夫人脸色铁青,轻声道:“听说长灯大人刚刚回了府。婢子让人去把此事与他说一声。”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如今九爷的玉佩在这里是千真万确的。但凡和九爷有关,就得早早地与他说了。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闵老夫人点头应了。   刘妈妈即刻出屋去吩咐此事。   闵老夫人寒声问君兰:“你当真不愿当众说起?”   君兰快速地思量了下,最终摇摇头,“我想和九爷单独谈谈。”   今天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有想好说辞。万一匆忙下说错了什么说漏了什么,再想挽回就没了可能。   君兰愿意让九爷知道她去过落英院。但是,她不愿闵家这些人知晓。   刨根问底显然是这些人惯爱做的事情。知晓了其中一个事情,势必会追问缘由。而后知道更多,再追问更多。   她现在的身份太尴尬敏感,许多事情她都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在没有提前想周全的情况下,她宁愿保持沉默。   等到了这样的回答,闵老夫人怒极,喝叱道:“太过放肆!这样的事情,怎能这样任性!”   老夫人看得清楚,侯府的妈妈已经作出了想要再次离去的准备。倘若是事情不赶紧说清楚,谋划的结亲一事可就全完了。   闵玉容泫然欲泣:“二祖母,是我错了。我不该泼了这些茶水,也不该拉着八妹妹的衣袖,害得东西掉出来。我错了,您饶了八妹妹吧。”   闵老夫人确实是怨闵玉容多事。但侯府那边还要靠着闵玉容的母亲邓氏帮忙说项,她也不好当众叱责闵玉容,于是只不耐烦地说道:“这事儿和你无关。莫要理会了。”   其实言下之意,要闵玉容不要再掺和进来了,不然会更乱。   邓氏唤闵玉容:“容姐儿,过来!”   闵玉容立在原处不吭声,一直面露愧疚地低着头。   邓氏看后就心软了。   闵玉容今年已经十五。先前曾订过亲,不过未婚夫亡故,所以她至今还没说下人家。这样的情形下,女儿的心思愈发敏感,她做母亲的也不舍得过多苛责。   不多时,刘妈妈遣了去的人过来回话:“长灯大人听闻之后,说是过会儿亲自过来处理。让先等一等。”   长灯有官职在身,最关键的是他乃闵九爷近身护卫之人。他的话,在场之人没有敢不听的。   屋里人都开始喝起了茶,就连侯府妈妈也没再提起离去一事,而是暂且等着观望此事究竟如何处理。   如果梨花巷这边不太妥当的话,她需得回去和侯夫人说声。明儿的宴席夫人就不一定会过来了。   君兰和闵玉容自打捡玉佩站起来开始,就一直这样站在椅子旁边不曾落座。旁人好似没瞧见一样不提这事儿,但是说话间都悄悄去看闵老夫人。   老夫人是屋子里辈分最长的,她不开口,旁人不好提。   闵老夫人有心想要磨一磨这两个孩子的锐气,免得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故而只微笑着与侯府妈妈说话,不说这茬。   其余人见状便继续装作没看见。   过了些时候,有婆子来禀,七姑娘十姑娘还有两位夫人来了。   闵老夫人下令拦住,言明除了九爷那边的人外,其余一律不让进。   时间过得很慢。虽然只有一个多时辰,却仿佛过了三个春秋那么长。   终于,有丫鬟跌跌撞撞跑着过来,不住喊道:“老夫人、老夫人,来了。来了!”   丫鬟进屋的时候太过慌张,被门槛绊了下,差点跌倒在地。幸亏金珠就在门口守着,扶了一把这才稳住。   刘妈妈怒道:“这样失态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自行下去领罪!”   丫鬟吓得快哭了,抖着嘴唇说道:“可是,可是九爷……九爷他也来了啊!而且、而且他身上还有好多……”   “九爷?”不等她说完,闵老夫人蓦地站起身来打断了她,“九爷不是出京去了!”   因着赏花宴要在府内举办,她特意在两天前遣了人去问九爷要不要参加。   当时派去的人连九爷的面都没见到,甚至于连长灯他们几个都没见着,只得了院内清扫落叶的仆从一句话。   ——九爷奉旨捉拿凶犯,归期不定。   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闵九爷身负审理重大案件的重任,且因受皇上器重,时常收到密诏而行事。   闵老夫人再没敢去打扰。   谁知这时候居然已经回京了,而且还这么快就回了府?!   屋内所有人都惊疑不定。   正在此时,有丫鬟在外颤声说道:“九爷,九爷来了。”   帘子掀开又放下。   身穿铠甲的男人挟着满身血气大步而入,瞬间让这充溢着暖香的屋内空气骤冷。   他行至屋中首位大刀金马地落了座,冷肃的视线缓缓扫过屋内,抬指轻叩扶手,沉声缓缓说道:“说说看,怎么回事。”   首座男子身披铠甲高大威武,身上犹带着斑斑血迹。那些或是暗红或是鲜红的色彩,无不昭显出凌厉煞气。   这般的威势下,即便他问了话,所有人都因惧怕而有片刻的失声,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君兰第一次见到九爷这样英武的一面。   她一直知道他会武,也知道他在大理寺任职就时常亲带官吏去捉拿朝廷要犯。   但也只是听说而已,从未亲眼见过。   如今真正看到,她才知道往常旁人悄悄说的“无论文武,闵九爷都当是天下第一人”那话是什么意思。   屋内静寂一片。无人说话。   闵清则轻叩椅子的手指猛然收紧,唇角紧绷,眼神淡漠地倚靠到椅背上。   长灯上前,寒声厉喝:“大人在问话!速速回答!先前那么吵,如今倒是没话说了?”   一声“大人”,道尽了闵清则如今出现的身份。不是闵九爷,而是左都御史。   谁也没料到他会在自家用这样的身份来行事。   有人战战兢兢上前,声音发颤地把事情大致说与他听。   闵清则不甚在意地随便听着,剑眉轻扬转眸去看一旁孤独站立的明艳少女。   那日他有急事匆忙离去,待到事情解决方才发现玉佩不见了。后回去寻找,没有找到,便想着许是办案途中遗落。   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她捡了去。但看她每次相见时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思量着东西应当不在她那儿。   谁料到还真就是她收着?   闵清则差点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小丫头,还真沉得住气。   闵玉容见九爷神色转暖,心中一动,就想要拿着玉佩捧到九爷跟前。   谁知她刚刚伸出手去,就被长灯高声何止:“爷的东西,你怎么随便乱碰!”   闵玉容委屈极了,“这是刚才我帮忙从地上捡起来的。”   “捡的?”闵清则淡淡一笑,“莫不是抢的吧。”   依着小丫头的脾气,不会把他的东西随便丢到地上去。即便掉到了地上,她也会自己捡起来。哪还需要旁人相帮。   “搁下。”闵清则探手而出,修长的指朝着旁边桌案遥遥一点,“放那里。莫要脏了我的东西。”   闵清则办案无数,稍微一听就知道是六姑娘在刻意惹是生非。   闵家的杂事,他不愿多管。   但是事关他的女孩儿,他不能不理会。   闵玉容羞窘得脸涨红。   好在闵九爷素来霸道惯了,旁人对她多是同情,并无人瞧不起她。偷觑了下周围人,见没有鄙夷的目光,她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轻轻的搁置声响起后,闵清则朝着君兰道:“你给我拿来吧。”   君兰不知这是何意,好生拿起了玉佩上前。   她把玉佩捧到九爷跟前,九爷不理。于是打算把它搁到他身边的桌上,却被他抬手止了。   君兰踟蹰着拿了东西放到长灯眼前。长灯似是被惊到了一样往后退去,连连摆手。   “姑娘还是给九爷吧。”长灯恭敬说道。   君兰不知长灯怎地突然对她这样礼敬起来,只能再次拿了手中之物回到九爷跟前,望着他欲言又止。   “九爷,这该怎么办才好?”   君兰无奈地悄悄去看九爷,却意外地在他眸中发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既是拿到了,怎不早些和我说。”闵清则快速低声与她说了句,方才声量如常地道:“玉佩是陛下所赐,我手上脏污未净,不好拿它。你先替我收着。”   众人只听到了最后两句。但这短短两句,却让她们尽皆错愕,齐齐抬头朝着君兰看来,眼中神色闪烁不定。   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九爷同意让女子碰他的东西。   而且,九爷此刻的态度显然说明了一个问题。   玉佩一事,君兰不理亏。   在这静寂中,低沉之声缓缓响起。因着连日不曾休息而略带沙哑,却更添几分杀伐之气。   “我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她拿着就拿着,与你们毫无关系。至于玉佩为什么会在她这里——”   闵清则慢慢侧身,望向身旁少女。   她光洁的额上微有细汗,呼吸急促,显然紧张极了。但,她依然倔强地挺直身子,仰着头,半点都不肯服输。   两人视线相撞,她认认真真地回视着他,想要辩解,“九爷,我……”   “我知道。”闵清则唇边漾起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此事你没做错。原本也是和我脱不开干系。”   这话来得突兀,让君兰有种事情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感觉。   此时清冷的声音在屋中慢慢回响。   “因她见我时连‘九叔’都不肯叫一声,我罚她每日至少去思明院两个时辰,为我收整思明院的小书房。今日正是第一天。”   满屋的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九爷居然肯让女子到他院子去了么?而且还能进到他的屋里?!   君兰则在旁目瞪口呆。   思明院?   每天?   至少两个时辰?   闵清则淡笑着望了她一眼,而后面容冷肃地朝向屋内其余众人,“……所以,她在院子里捡到了我的东西,实乃意料之中的事情。没甚特别。”   闵玉容觑了眼侯府妈妈,脸色苍白十指紧抓衣角,“之前分明没人见八妹妹去过思明院。”   长灯哼道:“这次时间很短,刚进去就出来了不成么?”   “可是九爷,八妹妹终究是动了您的东西。而且,她若是真在院子里捡到,为何不即刻把它留在思明院里,反倒要带在身上拿出来。”   长灯哈地笑了一声:“爷准她拿,与你何干。”   闵玉容犹不甘心,还欲再言,一抬头看到九爷不带温度的眼神,顿时惊得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你信口污蔑她,此事定要追究到底。”   闵清则语毕,眸光冷然利刃般划过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铿然开口。   “她既是入了我的院子,便是我的人。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动她。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入v啦!   九爷表示,他会好好疼爱君兰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下一章是v章,更新时间在明天上午十一点左右,留评有红包^_^   *   谢谢 Baibai 投的雷   *   阿迷坑品很不错,完结文多多,专栏求收藏~   另,下一本文《七叔》(叔宠系列第二本,1v1,he)有兴趣的妹纸可提前收藏下   注:用app的妹纸可能需要手动从作者专栏点过去才能看到~ ☆、第二十章   谁都没有料到闵九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君兰身上, 暗自琢磨着往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位姑娘。   闵老夫人觉得这是好事儿。毕竟九爷肯护着君兰的话,有他做靠山,那么侯府肯和梨花巷这边结亲的可能性又多了一层。   但, 老夫人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 忍不住道:“九爷这么做是为了什——”话到一半, 抬眼看到闵清则的神色, 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君兰也觉得九爷的话好似哪里不太对劲。   她正待细问,却听闵清则轻声道:“你拿着东西先回思明院。晚些我去找你。”   君兰一时间没有理清楚思路, 怎地去思明院还用个“回”字的。这时手中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瞬间记起了自己往后每天要在思明院待足两个时辰的事情。   依着长灯所说她“刚进去就出来了”,今儿至少还得在那里逗留两个时辰才行。   再想到之前九爷用的那个理由……   君兰气闷。明明那晚是他说了不准叫他九叔叔的。如今倒好,他先反悔了。   她低头“嗯”了声, 迈步就要离开。   闵清则一看就知道小丫头在赌气不乐意,稍一思量就明白了她不高兴的缘由。于是抬指猛叩了下桌案,发出“咚”的一声响。   君兰回头看他。   闵清则本想说那晚他心情不佳, 说过的话不作数。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斟酌着低声道:“我暂时过不去。你在院子里多等我会儿。”   他事情办妥刚刚回京,原本要进宫面圣, 听闻她这边出了岔子,忙撇下所有事情赶回来。如今还得往宫里走一趟。   君兰原本想问他一句要多久,转眸瞧见他未来得及脱下的铠甲还有上面尚新的血迹后, 隐约知道他这趟来得不容易。   想到他过来之后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终究是给她解了难。若没有他的雷霆手段, 旁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她。   君兰心软了, 之前那点怨气消散了不少,颔首道:“好。我在那里等着您。”   闵清则便笑了。   小丫头果然聪慧。不用他多说,她就知道了他不方便之处。而且,她也会为他着想。   长灯奉命护送君兰回去。   待到两人身影消失不见,无论这里发生什么小丫头那边也听不到了,闵清则一拍扶手站起身来,语气淡漠地吩咐道:“闵玉容行止不端,关禁闭一个月,罚抄经文两百篇。以此静心。如若完不成,加仗责二十。”   闵玉容瞥一眼侯府妈妈,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邓氏急了,恳求道:“九爷,玉容她也是心急了些,并没有恶意。还请您饶她一次吧!”   闵清则居高临下地俯视了闵玉容一眼,并不理会邓氏,长腿一迈大跨着步子出了屋。   闵玉容面色惨白,等闵九爷一走,立刻噗通朝闵老夫人跪了下去。   “二祖母。”闵玉容哀声道:“请您帮帮我。我哪里想要害八妹妹?不过是刚好东西掉出来所以多问几句罢了,哪里知道会闹出这样多的事情?”   闵老夫人让刘妈妈扶她起来。   闵玉容哭着上前,抱住闵老夫人的膝,哭泣不止。   闵老夫人有些烦躁地与邓氏道:“你把她带回去,快些给她寻个地方好生待着。若九爷知道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处置,他亲自过问的话,那处罚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邓氏小心翼翼求老夫人:“您是母亲,您的话,九爷多少会听一些吧。”她恳切地望着闵老夫人,“我不求多。容姐儿做的不对,理该受罚。我只希望能让这处置轻一些。”   听了邓氏的话,闵老夫人愈发气闷。   若是早知道九爷日后会这么出息,她断然不会在他儿时做下那些事情。如今后悔也是晚了。梨花巷这边都没多少人发现她那时候的手段,荷花巷那边更是无从晓得。   这些都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我的话,他是不会听的。”闵老夫人点到即止简短说道:“若是想少受苦,就照着我说的办。”   邓氏忙把闵玉容拉起来。   闵玉容扑到母亲怀里抽泣。   侯府妈妈打算告辞离去,刚说了句“婢子尚还有事要去办”,后面的话还没能出口,她就被突然转身过来的闵玉容给拉住了衣袖。   “袁妈妈。”闵玉容哽咽着道:“您也觉得这事儿是我错了么。”   袁妈妈是在侯夫人身边伺候的,原先跟在侯夫人身边去过几次荷花巷,对这位六姑娘的印象颇佳,温柔又大方,知书达理。   她原以为这件事是八姑娘有错,哪里晓得最后闵九爷处置了六姑娘?   袁妈妈道:“姑娘,闵府的事情,婢子没资格过问。不过,姑娘的做法虽不够妥帖,大过错倒是没有的。”   闵玉容放心了稍许,轻声道:“我还想着下一次见到侯夫人的时候把亲手做的帕子送给她。现在看,也没机会了。”   今天就被关禁闭的话,明天哪里能参宴?   侯夫人时常夸赞闵玉容是个贴心懂事的孩子。   原本袁妈妈还觉得刚才闵玉容的那些做法过了些,如今听闻她这样细心地给夫人做了帕子,袁妈妈思量了下,许是太过细致的人喜欢追根究底,这才惹得大家不快。   袁妈妈说道:“姑娘的话,婢子会禀与夫人。至于夫人得闲不得闲去荷花巷,婢子就不敢保证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要袁妈妈肯帮忙说话,就还有机会。最起码依着现在的情形看,袁妈妈不会在侯夫人跟前提起她的坏话,这样侯夫人对她的印象也不至于变得太差。   闵玉容暗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君兰姣好的容颜,她的心里就一阵阵揪着发疼。   先前听闻二祖母要母亲帮忙在侯夫人面前替君兰美言几句,后见二祖母那般殷勤地想要邀请世子爷来宴席,她就隐约猜到梨花巷这边是打算促成君兰和世子爷的事情。   可这事儿她没法证实。   她知道,即便母亲再疼她,想从母亲口中套出这些话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母亲十分守诺,答应了二祖母不乱说,就不会随意告诉旁人。   闵玉容每想到这事儿一次,心中的苦楚就多一分。再想到那远远看到过的姿容卓绝的身影,心里愈发酸涩难当。   袁妈妈和闵玉容母女俩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恒春院。   待母女二人走远后,闵老夫人朝金珠示意了下。   金珠会意,小跑着追上了袁妈妈。先是塞给袁妈妈了一个银锭,后又低声道:“老夫人说了,惩治六姑娘是九爷的意思。老夫人也不想侯夫人受难为,帕子的事儿,不如就算了吧。”   袁妈妈本想把银锭塞回去,听了金珠的话后,悬在半空的手就停住了。   ——闵九爷是自家侯爷都不敢得罪的人。夫人若和他对着干,怕是对侯府也不好。   袁妈妈暗道自己差点因了仁心而办坏事,便把银锭收到袖中,对金珠道:“多谢老夫人好意。明儿夫人、姑娘、世子爷定然前来。”   金珠笑着谢过了袁妈妈,目送她坐上车子远走。   君兰一路拿着玉佩,由长灯护送着去到思明院。待她走到院门口不远处,长灯就打算折转回去寻九爷。   君兰赶忙喊他:“我怎么进去?”   长灯回头一脸茫然地看她,“就这么进去啊。”   君兰指指守住院子的那些威武护卫,又看看他。   长灯恍然大悟,笑道:“姑娘放心。您都能拿着爷的玉佩了,他们自然不会为难您。”   听闻这话,君兰总算明白过来九爷一直让她拿着玉佩的真正目的。与长灯道别后,径直朝着院子行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一阵阵声如洪钟的训诫。   “你们几个警醒着点!莫要再如之前那般了!上个月,对就上个月,长宁都跑到你们跟前了都没发觉。这得亏了来的是长宁,倘若是个贼啊偷啊的,爷的院子还不得让人给掀了!”   君兰往里看了看,瞧见有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正在里头叉着腰高喊。她驻足不前,在门口处等着他说完话。   谁知她刚起了这个念头,那洪钟般的声音就朝她这儿冲了过来,“你!鬼鬼祟祟!做什么的!”   君兰话还没说就先举起了玉佩,而后道:“九爷让我来这里收拾小书房。”   这话一出来,满院子的人也不做事儿了,那些被训的侍卫也不紧张了,都探头往她这儿看过来。   君兰被这些热忱的目光给盯得不自在,拿着玉佩的手不由自主就慢慢放了下去。   络腮胡大汉哈哈大笑,抄起旁边的小竹竿抽了侍卫一人一竿子,虎目圆睁怒吼:“还不紧着点做事!”   侍卫们朝着各自的位置上快速行去。有个别胆儿特别大的,走着的功夫还不忘往君兰这边多看一眼。   君兰低着头不说话。   络腮胡昂首阔步地走到她跟前,清了清喉咙,姿态恭敬地说道:“原来是姑娘来了,快请进。”   说着回头又是一嗓子:“你们一个个的还不赶紧做事!吓坏了姑娘,小心爷治你们的罪!”   有个正搬着桌椅的小厮听见了,笑嘻嘻地说道:“海叔,您老省两嗓子吧。我看啊,旁人还没把姑娘怎么着呢,您倒是把姑娘给吓坏了。”   “我怎么——”   孟海刚扯着嗓子喊了句,扭头一瞧,姑娘站在旁边一动都不敢动,正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孟海挠挠头,嘿笑道:“姑娘,我是个大老粗,说话做事都没分寸。您别跟我计较啊!”   而后躬着身子,姿态恭敬地做出“请”的姿势。   君兰朝他笑了笑,缓步而入。   “海叔是么?”君兰道:“不知九爷的小书房是哪一个?我该怎么整理才好?”   孟海小心翼翼跟在她后头,见她问话,赶忙答道:“爷请了姑娘过来,怎会让姑娘来做事?您且在屋子里歇着就好。爷都安排好了。”   “屋里歇着?”   君兰被他的话搞得糊涂,估摸着一时半刻的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跟着他继续前行。   思明院很敞阔,一共有三进。从院中情形和屋外的布置来看,很是雅致。只刚刚修葺不久,树木花草皆是新近栽种,仅有些寒冬里依然能够存活的品种。   边往里走着,孟海边把这儿的分布大致和君兰说了下。   第一进院子是习武处,中间敞阔的那块地是平日里九爷练武所用。周围几间屋子,其中一个里面摆设着九爷平日里所用佩刀长剑,另还有皇上所赐几样贵重武器。其余的房间则暂时空着,还没用上。   第二进院子是处理政务处,有一个书房,连同三间藏书室。另还有九爷歇息的卧房与搁置衣物之所。   “现在只爷搬到了思明院里。我们还都住在前院,轮流过来守着院子,就在第一进处。姑娘来了后莫要紧张,若是有事情吩咐,就和咱们说一声。若是没事情,就当咱们不存在就是。”孟海笑着说道。   他的笑声未落,两人已经步入了最里面那进院子。   这个地方显然布置得十分用心。一进到院子里就嗅到了阵阵花香。两侧菊花开道,往里行去,十几株木芙蓉开得正好。紧走几步,越过几棵干枝梅,大片的腊梅含苞待放。   “这是——”君兰走到窗边,探手抚上年后才能绽放的梅树,仔细看过后讶然道:“居然是绿梅。”   “是。姑娘好眼力。”孟海道:“爷说绿梅好,让多找几株来。蒋辉就巴巴地到处去寻。可时间太短,统共才弄到了这么六棵,就先栽在姑娘窗前了。其余的空地先用腊梅凑合着。蒋辉说了,这个时候腊梅快要开,正好现在栽种。等到腊梅赏完,他差不多就能凑齐一院子的绿梅了。”   蒋辉其人,君兰还是知道点的。看似是九爷院子里的管事,其实是九爷身边的一位谋士。   ……让一位谋士来找绿梅,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算了。   九爷都舍得让他来当管事,还有什么舍不得让他去做的。   思及此,君兰忽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猛地回头朝孟海望过去,指了窗户说道:“你说,这是谁的窗前?”   “姑娘您的啊。”孟海看上去比她还要惊讶,“爷没和您说?”   君兰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孟海一拍大腿,“哎呀,八成是爷忙晕了给忘了。没事没事,有我呢,我还记着呢。我想想啊,蒋辉怎么说的来着?”   孟海把粗粗的眉毛拧得紧紧的,好半晌后才松开,“啊,我想起来了些。他说了,这院子是爷花了大心思来布置的。里头的东西贵重着呢,不让我们乱动。这个屋,对就这个屋,里头的首饰都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赏给爷的。爷用不着,就全搁在姑娘这里了,另外又新购置了些,一并放着。还有这个屋子,里头的衣裳是爷亲自选来亲自放进去的。那间屋子大半空着,里面就放了两架子书和一张大桌子,最没意思。旁边那个是姑娘的卧房,里头的东西也是爷亲自选来的。”   这个院子一共有八间屋子。   孟海一一点过的仅是其中一半,这些屋子俱都关着门窗,瞧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是透过精致的门窗还有门边挂着的精巧小装饰,明显可以看出是女儿家的房间。   另外几个屋子显然因着时间仓促还未想好放甚么,依然空着。但清扫得很干净,点尘不染。   君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犹不敢相信这些是给她准备的。   孟海忽地想起一事:“蒋嫂子过几天会到这儿来伺候姑娘。现在人还没到,姑娘再等等罢。”   君兰笑着摆手,“不成。蒋先生的夫人来服侍我?这怎么使得。”   “怎么不行?”孟海理所当然地道:“蒋辉看到爷的桌子乱了还得去收拾呢。”   君兰犹豫着问道:“收拾桌子不是我的事情?”   孟海嘿嘿笑道:“哪能让您收拾呢。爷说了,您来了后谁都不能为难您。桌子乱了就乱了吧,到时候蒋嫂子来做就行。”   孟海说的“最没意思”的那个放着书的屋子,其实是君兰最感兴趣的。   她当先推开了这一间的屋门,步入其中。   孟海止步于门前,并不进入。   将要掩上房门前,孟海憋不住,收了笑低声说道:“姑娘,爷从小就不容易。您能来,爷很高兴。我希望您能好好待他。”   刚才一直嘻嘻哈哈的孟海突然这样严肃,君兰有一瞬间不太习惯。   她下意识问道:“这样说来,莫不是九爷来闵家之前你就已经认得他了?”   孟海怔了怔,“姑娘好慧气。”遂点了点头,“是。我和蒋辉都跟了爷好多年了。只不过闵大人在世的时候,我们二人并不在闵府住着。”   君兰笑道:“你放心。九爷这样帮我,我怎会让他为难。”   孟海欲言又止,有些话都到了嘴边了,最后“嗨呀”一声拍了下大腿,还是没说,只自言自语道:“年轻人的事情,我掺和什么。”   君兰不明所以。想要仔细问问他,他却从外头把屋门关上,自顾自走了。   君兰把窗户微微推开一点。   看着孟海的背影,她想到之前看到的院子里精神抖擞的众人,想到小厮面上带着的笑容和侍卫们恭敬而又放松的样子……   而后发现,九爷这儿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原以为是个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地方。   现在才知道,此地或许是整个闵府里最有趣的一处。   君兰把玉佩放到了檀香木桌上,扶着桌边慢慢坐在旁边椅子上。   刚才她想把玉佩给孟海,孟海不肯接,让她自己给九爷。   可她不知道九爷的书房究竟能不能进,所以只能先放在这边的屋子里,等九爷一会儿回来了再说。   孟海说的果然没错。她不去叫他们的话,他们根本不曾踏进这个院子半步。   君兰知道屋外的墙上有个铃,用手摇动,叮当作响。听到声音后就会有人过来服侍。   但她并不想这样做。   蒋夫人未至,满院子都是大男人。她不习惯让陌生男人来帮忙。   君兰看这个院子旁边有个小厨房,上面温着一壶水,索性自己把炉子捅旺,将水烧开。而后寻来了器具和茶叶,自己泡了清茶,又从书架上寻出一本感兴趣的书,坐在窗下边饮茶边执卷而读。   待到茶水喝完,君兰见九爷还没回来,就去旁边几个屋子稍微转了转。   这些地方都布置得温馨而又舒适。卧房有床,被褥皆崭新。室内摆设多为字画,另有古董搁在博古架上。书架的书册新奇且有趣,是她喜欢读的。   总体来说,在这儿待着,惬意又放松,很不错。   不过君兰也发现了几点让人忍俊不禁的地方。   比如首饰。里面有女孩儿家用的手钏和耳坠,也有及笄后才能用的发簪和发钗。   很显然,九爷没有和女子接触过,只想当然的以为首饰好看了就能用,却不知女子依着年龄的不同,所用配饰也不一样。   捏着手中的赤金凤尾步摇,君兰愈发地想不通一件事情。   怎地九爷待她这样好?   原先没听说他对八姑娘有甚特别啊。   ……又或者是,九爷本就很疼爱八姑娘。只是遮掩得好,旁人并不知道?   毕竟以九爷的权势和本事,想要把什么事情做到极致的话,是可以滴水不漏的。   想到那个男人难得一见的笑容,想到他耳语时低沉的声音,君兰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就好似自己偷窃了旁人的宠爱一般。   这种感觉,在高氏待她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强烈。但是此时此刻,却深浓到让她近乎窒息。   君兰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原位,只拿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倚靠在榻上慢慢翻看。   闵清则回到府里时,天已经擦黑。他什么也顾不上,先去问了蒋辉,姑娘还在不在思明院。   蒋辉留在外院帮他整理书册和一些文书,比起思明院来,这儿距离大门较近一些,走过来也快。   “在,在。爷放心就是。”蒋辉答道。   他一早就和孟海说过,姑娘如果走了,赶紧与他说声。既是没提,人肯定还在。   闵清则听闻后松了口气。   虽然卸下了铠甲,可是捉拿要犯时留下的血腥气还在身上。而且锦衣之上也能看到点点暗红。那是血色透过铠甲后留下的痕迹。   闵清则去到浴房快速沐浴后换了身衣裳,再次问过蒋辉,确定人还在思明院,这才脚步匆匆地往内院行去。   穿过书房后的门往里走,是个窄夹道。顺着夹道前行,转过几个弯去,便能看到另外一道门,过了这道门后直接踏入思明院的第三进院子。   他外院的书房有侍卫把守,旁人等闲进不得。他将门置在外书房后,就是为了安全起见,不想有人通过这门随意来到她的院子。   看着房间里透出来的微光,闻着院中若有似无的茶香,闵清则脚步一顿,心里慢慢被温暖所充溢。   走到房门口,不由得微微屏息。抬指轻轻叩门,半晌没有听到回答。本想转身离去,后斟酌了下,小心地推门而入。毫不意外地发现人并不在灯下坐着,而是睡着了。   少女斜倚在榻上,双眸紧闭呼吸轻缓。胸前搁着一本翻开的书卷,书页随着她轻柔的呼吸而微微晃动。   闵清则紧盯着书页看了半晌,最终薄唇紧抿转过身去。静立了半晌后,又转过身来,从旁边书架上随便找了一本书。   把蜡烛拿到墙角处的桌上搁好,再三确认烛光不会照到她的眼睛搅了她的睡眠,他这才落了座,边翻看着书册边看她睡颜。   自从落水之后,君兰没有一刻睡得这样沉稳安宁过。   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睁开眼的时候,在那瞬间她竟是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茫然地看着陌生天花板,愣了很久方才渐渐回神。   以往她镇日里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得闲了在落英院篆刻时,偶尔累极也会不由自主趴着小憩。   闵清则曾有几次悄悄望着她时看到过这样的她。   刚醒来时亦是现在这般样子。澄澈的双眸中带着倦懒,平日里的机敏全然不见,懵懂而又茫然。   闵清则忍不住一看再看。   君兰初时没有察觉,后来清醒些了方才留意到屋里还有旁人,赶紧起身跳下床来,趿着鞋子来不及穿上,紧张说道:“九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面对着警惕的她,闵清则暗暗叹息不已。   搁下手中书卷,他不答反问:“你睡了许久,可曾饿了?”   “还好。”君兰照实说道:“或许饿了,但是刚刚醒来,感觉不到。”   闵清则轻笑出声。真是个实在的姑娘。   “你随我来。”他说着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我回来时让人备了晚膳,这时应该差不多好了。”   君兰站着没动。   闵清则转身回望过来,“怎么不走?可是有什么事?”   明明灭灭晃动的烛光下,他深邃的五官看不甚清。许是烛光淡化了他神色中的冷厉,此刻的他看上去异常温柔。   君兰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成。我睡太久,时间已经太晚,我得回去了。”   看看这个时辰,她想,自己在这儿待了应该也足够两个时辰了。这样的话,九爷也没道理拒绝她才是。   谁知九爷却道:“同在一个府中,晚些回去早些回去又有何妨。再者,府内上下都知晓我的院子最为安全,你在这儿不会有事,想必她们不至于太过担忧。我这儿既是准备好了晚膳,你跟着一起用些就是。”   话虽这么说,可在这里待着总是不太好。   君兰低头道:“我还是回去吧。”   看她坚持如此,闵清则静默许久,薄唇紧抿。最终怅然一叹,说道:“我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也未曾好好用膳。今日刚得闲,难得可以用次晚膳,终究不想独自一人。”   他低声询问:“难道你真的不能陪我一会儿?”   君兰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最关键的是,因为她和玉佩的事情,他百忙之中还抽空回家了一趟。这让他又多奔波了一回。   想到他那声叹息,君兰有些心软,再开口,便不如之前抗拒:“可是夫人或许还在等我。”   闵清则发现了这一点,唇边笑意一闪而过,口中却道:“不过是用膳罢了。我看这样晚了,老夫人和五夫人那里也不见得会给你留着膳食。倒不如在我这里一起用过,也免得回去后自己挨饿。”   君兰觉得他这话不尽真实。   她晚膳不必去老夫人那里用,老夫人自然不会给她留着,但是高氏或许给她温着一些。   只是她也不甚肯定就是了。   闵清则又道:“你若还担忧,我让长宁他们到芙蓉院和五夫人说一声。”   话都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   君兰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九爷了。”   闵清则不准男人们随意进入到她的院子来,让把饭菜端到了第二进他的屋子里去。   这间内书房布置得颇为简单,除了必备的桌椅柜外,仅有文房四宝和书籍,唯一的装饰就是挂在墙上的几幅山水画,再无其他。   虽然雅致,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却显得太过简陋了些。   相较于他自己的屋子,很显然,他在她的房间上花费的心思要多得多。   之前的疑惑重新浮上心头。   君兰仰头问道:“九爷为何会给我准备一个院子?”   “我这里太冷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你与我颇为投缘,帮我在这儿看着院子也好。再者。”   闵清则语气平淡地道:“说要罚你也是真。往常都叫九叔,怎地现在一口一个九爷。”   提到这事儿君兰就来气。   她扭头看着桌上文房四宝,盯着宣纸上面的一个墨点,怒极反笑,“九爷说了,不准我叫九叔。既是您亲口所言,怎么现在又反悔。”   闵清则气定神闲地道:“有这种事?我忘记了。”   君兰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讲道理?!   闵清则看她真的不太高兴了,从桌上盘中拿起一个果子塞到她的手里。   果子还带着微微的水渍,显然刚洗好没多久。   闵清则温声道:“济南府送来的,今天刚到。陛下给了我一筐,我看不错,特意让人洗了给你吃。”   君兰低头一看,是鲜脆的苹果。红红润润的样子看上去清甜可口。   进屋时闻到满屋的菜香味她都没觉得饿,这个时候看到新鲜果子却觉得腹中空了。   君兰懒得计较之前的那些问题。左右他位高权重,和他争辩的话,她是赢不了的。还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   君兰默默地啃着苹果。不多时,一个吃尽。   盘子里还有五个。红润润的都很可爱。   君兰眼巴巴地盯着它们看,心里琢磨着用什么法子从九爷那里再要一个过来。   闵清则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道:“喜欢的话,拿回去吃就是。现在不能了。需得先用膳。不然果子吃多了用不下饭,对身子不好。”   君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知理亏,闷闷地“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往饭桌旁走。   行了没几步,她发觉不对劲。   只有一个饭桌,桌上摆满了菜,有两碗饭搁在桌边,碗上各有筷子一双调羹一副。桌旁有两张椅子。   君兰站住不动,问道:“九爷,我在哪儿吃?”   “我既然邀你一同用膳,自然是坐一起。”闵清则说道。   君兰摇了摇头:“不成,这不合规矩。”   男女七八岁起就不能同桌用膳了。更何况他们这还岔了一个辈分呢,更不能这样。   闵清则轻唤了君兰一声。   君兰依然不动。   “又闹别扭。”闵清则微微笑了,“这里没旁人,只有你我。何必如此拘谨。”   语毕,他不由分说握了她的手,一同往桌旁行去。 ☆、第二十一章   君兰没料到九爷会突然这样, 下意识就要挣脱。谁知她刚一动作他就瞬间察觉,而后握得更紧。   九爷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有力。紧紧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带着莫名的让人安心的力度。   君兰有些羞窘, 急急说道:“这不合规矩。毕竟男女有……”   “小孩子家怎地计较这么多。”九爷边走边打断了她的话, 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听着有些飘渺,“你叫我一声九叔, 我理当照顾好你。”   君兰稍一愣神的功夫, 两人已经走到了桌旁。   闵清则把她的椅子往他这边拉了下,让两个座位离得更近些。这便朝着饭菜一指,道:“你喜欢吃什么, 自便就好。”   君兰站着没说话。   闵清则伸手揽着她的双肩把她轻轻按到位置上坐好。而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快速收手,若无其事地紧挨着她落了座,举箸给她夹菜。   君兰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刚才的举动, 眉心轻蹙正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就听他道:“幸好有你在。平日里我都是一个人,难得有人肯陪我。”   虽然语气如平日一般冷静, 但字句中透着难以明说的孤寂。   君兰有些心软。但想到他刚才逾矩的举动,就硬了心肠垂眸看向眼前晶莹的米粒,说道:“九爷也说了, 是我不对在先。既然如此, 我合该做事弥补才对。只是有些分寸, 我想我和九爷都该知晓。”   “嗯。”闵清则语气中难掩笑意, “你是该好好弥补。往后无事的时候,你就来这儿吧。我也没甚要求,你在这里就好。”   君兰抬眼去看他。   这人也太会避重就轻了些。她话里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分寸”二字?怎的到了他那里,就只听见了“弥补”之说……   君兰无奈至极,刚要拿起碗筷,意外地发现就这么一小会儿时候,她的碗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忙道:“多谢九爷。”   “吃饭吧。”闵清则抬指揉了揉眉心,“看看合不合口味。”说话间声音透出微哑。   他这般的疲累并非是刻意做出,而是不经意间流露。   君兰知道他好些天没有好好睡过了。再看他这样子,心里担忧,忍不住道:“九爷虽然忙于政事,却也要主意身体。有些事情能让底下人做的,就交给他们去做吧。莫要自己太过劳累了。”   闵清则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眉间长指一顿,缓缓放下。转眸朝她望过来,深深凝视。   “好。”半晌后,他轻点了下头,“原先我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往后我会注意。”   君兰朝他笑了笑。   其实她今天原本是该来做事的,结果不知怎地就睡着了,而且睡了好久。想到这儿,她暗自琢磨该怎么补救下才好。   以往的时候她甚少与旁人接触,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做高氏吩咐的事情。没事了就是看书和篆刻。   她也不懂得如何做才正确,想到他刚刚给她夹菜的举动,再就挑了桌上自己最喜欢的一道菜往他跟前推了推,“九爷,吃菜。”   闵清则自然知道这是她喜欢的。见她肯把自己最喜欢的送过来,顿时百般滋味涌上心间。   想要把菜推回去,让她多吃点。可这个是她给他的,他又舍不得送回去。   最终闵清则把那一整盘都倒在了自己碗里,淡淡地说了个“好”字,开始闷头扒饭。   君兰想要说慢点儿吃别噎着了。后思量着他许是这几天也没能好好吃饭,饿极了也是有的。就什么也没多说,一口一口地吃着他放在她碗里的东西。   眼看着食物下去一半,君兰惊讶地发现这些都是她喜欢的。   真是难得。九爷这儿的饭菜居然会合她的胃口。   出乎意料的是,真把那些规矩道理都抛诸脑后的话,和他共同用膳十分轻松自在。   饭桌前的他不强势也不霸道。虽然是在闷头吃头也不抬,却丝毫都不显慌乱,很有种儒雅的矜贵气质。   这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而是从小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方能如此。   君兰吃着吃着,忍不住就停了下来看他。   这样的他,是她以前未曾见过的。   ……相当赏心悦目。   闵清则第一次被她这样盯着看,渐渐地就有些举不动筷子了。   以往的时候,都是他在悄悄看着她,偷偷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如今反过来后,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十分欢喜,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暗自轻叹了口气,闵清则语气平静地问:“怎么?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   “没有。”君兰老老实实说道:“我刚发现九爷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会儿。”   闵清则手里的筷子差点握不住掉下来。   他慢慢把手中之物放到碗上,双手按在桌沿撑着身子缓了一缓,方才道:“头一次有人这样赞我。”   君兰道:“许是九爷平时不苟言笑,大家发现了也不敢说。”   “是么。”闵清则不甚在意地随口说了两个字,转眸认真望着她,低声道:“左右得了你这一句,我也满足了。”   君兰笑道:“那我以后要时常赞您才行。”   闵清则低笑着摇了摇头,“罢了。若你时常这样赞我,我怕受不住,做事时都会分神出差错。”   君兰只当他是在玩笑,就没接话。   用膳后,闵清则邀君兰到院中散步。   君兰婉拒。   “实在太晚了。”她道:“再晚回去的话,夫人怕是会说我。”   这种母女间的小事,闵清则不方便插手。闻言也只能答应下来。遂主动送她出院子。   两人边并排而行边说着话。   闵清则似是不在意地问道:“明日你几时过来?”   君兰想了想道:“明天有赏花宴,白天应当是在宴席上。不知下午宴席散了后再来可不可以?”   初时她来这里不甘不愿,现在倒是没有刚开始那么抵触了。   一来,九爷当时虽然说了这样一个看似强人所难的借口,但实际上是帮了她。毕竟她是极其不乐意说出自己去落英院一事的,而他刚好解了这个难题。   二来,九爷院子里的人都很友善。看着凶罢了,实际上人很好。   而且九爷也意外地十分和善。   所以她到了这里,反而比在闵家其他地方更轻松自在。   听君兰要下午晚些过来,闵清则唇角浮起淡淡笑意,“这样也好。白日我需得进宫一趟,还要去都察院看看。回来的时间也不会太早。你想吃什么?明日我让他们准备好。”   一次在思明院用膳已经是意外至极了,再来一次的话,恐怕……   君兰正犹豫着,就听身边之人说道:“我会和五夫人说声。你尽管来就是。”   君兰驻足,仰头看他。   闵清则亦是停了下来,斟酌着说道:“我白日大多时候无法归家,回来时间较晚,大多是在晚膳时间。”   这次君兰总算是有些听明白了,迟疑着问他:“九爷的意思是,最好我凑着您在家的时候来思明院,然后我们刚好可以一起用晚膳,对吗?”   闵清则眸光闪了闪,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望向旁边晃动的树影。片刻后,方才语气十分清淡地“嗯”了声。   君兰弄清楚他的意图后,倒是轻松许多,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就这么说定了。”   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闵清则望着她,问道:“你愿意与我一同用膳?”   君兰刚开始不太同意,是因为她并不知道他那样要求的意图所在。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宁愿早点来早点回芙蓉院。虽然高氏不会太过严厉地批评她,却会念叨不少时候。   现在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明白他不过想找个相伴着用膳的人罢了。   与他同桌而食要比和高氏同桌用膳要来得轻松自在得多,君兰何乐而不为?   用高氏的唠叨换来轻松愉快的用餐氛围,划算得很。   不过君兰还有一点不解:“为什么九爷不找海叔他们一起?”   闵清则没有说话,只回头遥遥地朝着某处看了一眼。   孟海原本还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着,见他望过去,顿时缩着脖子躬着身子一溜烟跑远了。   虽九爷只字未说,但君兰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人太怕他了,根本没法同坐一桌。   君兰抿着嘴笑,脚步轻快地与九爷一同走到了院门口。   闵清则不喜在内院走动,却还是想送她回到芙蓉院。   君兰婉言谢绝:“您不用这样客气。”她道:“这里到处都是丫鬟婆子,我走不丢的。”   看她坚持,闵清则无法,只能同意。   “等蒋夫人过来就好了。”闵清则道:“以后让她送你回去。”   君兰不置可否,笑着与他道别。   君兰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高氏一定会等着她。九爷说过,已经让人知会了芙蓉院,告诉高氏她会晚些归来。   可是她没料到的是,芙蓉院中居然灯火通明。等她的不只是高氏,还有五老爷闵广正,以及闵老夫人。   “姑娘,您回来了。”   一个丫鬟先前在院门口不住徘徊着往外面看,见到君兰就迎了过来。   正是红莲。   红莲这个时候已经养好了身子。   现在她说话做事都小心了许多,知道自己是被姑娘救回来的,愈发忠心耿耿。   确认周围近处没旁人在,红莲低着头快速说道:“夫人在生气,老爷看上去看着倒还好,老夫人好似很高兴。”   简短一句话,让君兰大体知道了里面几人的态度。   君兰颔首道:“你做得不错。”   红莲就仰起头笑了。   主仆二人走到屋子门口,红莲打了帘子,君兰迈步而入。   一进屋就是暖融气息。淡淡的熏香充溢在屋中,比起外头清冽的空气要甜腻许多。   君兰上前给长辈们行礼问安。   闵老夫人笑着扶她起来,“八姐儿怎地这么晚回来?”   “应当是在思明院过得不错吧。”高氏语气生硬地道:“乐不思蜀啊,连饭都不回来吃了。”   君兰不明白为什么高氏这样生气。据她所知,高氏是从来都舍不得苛责女儿的,   君兰知晓闵老夫人现下心情不错,索性凑到老夫人跟前:“您怎么来了?若是有事,不妨让丫鬟们与我说声,我去恒春院。也免得您来回折腾。”   高氏见她不搭自己那些话,气呼呼地扭过了身子,与闵广正抱怨:“看看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说什么都没用,支使人也支使不动,有天大的事情也不与我讲。明天我不去算了,去了也没什么可做的。”   听了这些话后君兰方才知道,高氏对她的怨气主要是因为她没有“提前告诉”高氏,自己要每日去思明院的事情。   而高氏现在这么大火气,也是因为三夫人陆氏。想必是被三夫人又抢去了什么权利心里发闷。   她不过是受了池鱼之灾,被殃及到罢了。   闵老夫人不悦地看了高氏一眼,好生问君兰:“你今日在思明院过得如何?”   君兰总不好说自己非但没有做事,反而得了一个院子,还美美地睡了一觉。只能含糊道;“还好。需要做的事并不算多。”   闵老夫人松了口气,与她道:“不管他让你做什么,只要不过分,都可以应着。你若是得了他的照拂,往后有个靠山也好。”   君兰幼时长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的话她还是会听的。但这些话听着心里实在不太舒服,她顿了顿,终是没有反驳,只随口应声道:“是。”   闵广正在旁适时说道:“九爷可能为人冷漠了些,所以有时候凶了点。你别在意,顺着他的意思来,别和他起冲突就好。”   君兰忍不住辩解道:“九爷不会刻意为难我的。”   闵广正笑笑,显然不信。   高氏还欲再说什么,被闵广正瞪了一眼后,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闵老夫人从刘妈妈手中拿过一个半尺见方的漆木盒子,放到君兰手中。   “今日侯府的袁妈妈回去后,把事情和侯夫人大致说了下。侯夫人听说你受了委屈,让人送了个镯子过来。”   盒子打开,是个成色不错的白玉镯子,和前些日子老太爷寿宴上相见时君兰所戴的那对羊脂玉耳坠颇为搭配。   闵老夫人心里明白,侯夫人这样示好,看似是为了安慰君兰,其实是知道了君兰每日去思明院一事。   虽然到九爷那里是去做活儿的,但君兰可是第一个能进九爷院子里的女眷。   这可着实不一般。   闵老夫人与君兰道:“明日你就戴着这个镯子吧。无论怎样,是夫人的一片心意。”   君兰好生应下。   等闵老夫人走后,高氏很是抱怨了一番。   “……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和我说!每天去那鬼地方两个时辰,是人干的?!”   闵广正听不过去了,斜睨着她道:“什么叫鬼地方?九爷那儿怎么不好了?告诉你!多少人想要往九爷身边凑都没那个机会!”   他转而与君兰道:“你别担心,有事儿尽管去。若九爷那里忙不开,你多待会儿搭把手就是。左右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在那里多帮帮忙也好。”   闵广正倒是不担心君兰。   九爷再不近人情,可为官一向清正,从来不会随意苛责手底下的人。只要不触及他的底限,在他身边做事倒是没甚可担忧的。   更何况,老夫人说的也对。   君兰好不容易凑到了九爷身边,可千万别惹怒了他被他赶出来才好。   闵广正不放心君兰,再三叮嘱:“九爷脾气不是很好,你多顺着他些。只要留在他身边,往后有的是你的好日子。”   君兰只默默听着,没回答。   高氏气道:“你这怎么说得跟卖女儿似的!”   “我卖什么了?”闵广正怒瞪她,“都是自家人,都在一个府里。又没什么危险,来来回回都是自家院子。有什么要紧。”   高氏一时间没想出来反驳的话,火气堵在心口,憋得脸通红。   君兰看闵广正赞同她去思明院,也不理会闵广正是个什么心思,借机把往后都是下午时候过去的事儿说了。   不过,她没有说九爷让她那个时辰过去的真正目的,而是道:“如今天已经冷了,唯有下午才能暖和些。偏晌午刚过太阳太亮,九爷身边的管事便提议让我下午过半了再到那儿去。一来不会太冷,二来做事的时候也不至于晃了眼。”   闵广正自然是大为同意。   高氏哼了句:“还算他们有点良心,知道照顾下你。”   这便将此事揭过不提,转而开始为女儿挑选明日参宴的衣裳。   转日就到了赏花宴的时候。   一大早闵府的各处就忙碌起来。闵老夫人起得最早,遣了金珠、金芽分别到五房和三房这边催。   高氏打着哈欠出了屋,来君兰这儿盯着她洗漱打扮。   老夫人一共给君兰做了两套衣裳,一身色泽更为艳丽些,一身绣功更为精致些。   昨儿高氏就选定了绣功更好的那套,今天只需让丫鬟们取出来给姑娘穿戴齐整就行。   “你们警醒着些,千万别出了岔子。”高氏一再督促道。   待到准备停当,高氏催着君兰去了恒春院。   三房母女已经到了。只是陆氏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招待客人的事情,所以不在屋里,只闵菱和闵萱姐妹俩陪着老夫人。   高氏一看,气得心口发疼。匆匆向老夫人请了安,急火火地出屋安排丫鬟婆子做事去了。   自打君兰进屋起,闵萱就不住地打量起她来。   原本闵老夫人给君兰准备了个赤金镯子,只不过有了侯夫人送来的白玉镯子后就没戴那个。   闵菱和闵萱的是绞丝金镯子,看着好看,成色却不如君兰那个好,分量也不如她的重。   衣裳也是如此。   虽然姐妹们都是用好缎做的衣裳,但君兰身上这个料子更为光滑绣纹更为精致,瞧着就夺目。   现下没有见到镯子,但闵萱发现了衣裳的不同,顿时不乐意了,嘟着嘴道:“不是吧,原本在店里看着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料子,不同的花样儿。怎么到了穿上就不同了呢。”   闵菱朝闵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望了眼,沉吟片刻,笑道:“应当是一样的。或许因为八妹妹好看,穿什么都比旁人显得更漂亮吧。”   闵萱仔细琢磨了下,疑惑着点点头。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恒春院不多久就满是欢声笑语。只不过闵老夫人一直心不在焉,虽然在笑着说话,眼睛却不时地盯着外头看。   等了一个半时辰,侯府母女俩终于姗姗而来。一听说她们到了,闵老夫人赶忙带了孩子们到垂花门处迎接。   侯夫人没料到老夫人居然亲自出来相迎,歉然道:“早晨我家二小子起得晚,被他爹狠骂了一顿,这才有些晚了。”   “二少爷来了?”闵老夫人压着喜悦,朝外看了看,问道:“不知世子爷和二少爷现在何处?”   “马上就到。”侯夫人道:“他们两个在路上看到一个摊位,觉得卖的东西新奇,停下来看。我不乐意等他们了,就先行一步。”   洛明薇说道:“他们两个脾气怪得很,不用搭理他们。咱们进去就是。”   她这么讲,只因她是侯府疼宠的娇女,所以能如此说洛世子和洛二少。   老夫人不敢等闲对待。请了侯夫人进去后,她吩咐了刘妈妈带了金珠在这儿候着。   侯夫人与老夫人说笑着往恒春院去,洛明薇不愿意跟着长辈们,觉得没意思,就邀了闵菱去花园里逛。   闵萱也要跟着去。   她们三人离开后,闵老夫人一回头,见君兰还在,奇道:“你怎么不和姐妹们一起玩?”   君兰不想跟去的最大原因,是自刚才进屋起,闵萱就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   这让她很不舒服也不自在。   现下老夫人当着侯夫人的面问起了,她不可能把实话说出,就笑道:“我想着陪您进屋说话呢。”   “哪里就需要你陪了?”闵老夫人道:“和姐妹们玩去吧。”   有些话她想旁敲侧击地探探侯夫人的口风。若是君兰在的话,恐怕不太合适。   君兰朝长辈们福了福身,这便转了方向离开了。   不过,她并未往花园去,而是选择了去到一处偏僻的小径.。   这个时候的小草已经大半都枯了。她捡了一些宽大点的草叶,在旁边的石凳上折草玩。   过了没多久,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从旁而过。   他相貌极其隽秀,衣着华贵,温文尔雅。   因素来自持,即便看到路旁有抹倩影,他也打算直接越过去,不去搭理。但是垂眸不经意地看了眼她的腕间,这便瞧见了白皙肌肤上的白玉镯子。   若没记错的话,这是母亲送与闵府八姑娘的。而这位八姑娘,刚巧便是送出印鉴的那一位。   洛明渊的脚步稍微放缓,朝她多看了两眼,而后视线就落在了刚折出的东西上面。   “爷,是回府么?”长宁牵过两匹骏马,将其中一个的缰绳捧到高大男子的手中后,出声询问。   “去都察院。”闵清则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长宁跟着上了马,“可陛下昨日不是说了?您最近太过辛苦,给您几日假期好好歇息。今天进宫禀完事后就不用忙碌了。”   闵清则没有接话,只淡淡地看了长宁一眼,而后扬鞭策马。   长宁再不敢多言,忙驱马跟了上去。   说来也巧。   刚到都察院大门口,正欲进门,就被人从旁叫住了。   “闵大人。”对方拱手恭敬唤道。   闵清则侧身望过去,颔首道:“侯爷。”   远宁侯笑着前行两步,到了闵清则跟前四尺处停住,“大人今日也要来查案?刚才我听安王爷说,皇上昨儿就准了大人好几日的假。大人不妨多歇歇。更何况府上不是在办赏花宴?听说很不错,大人也可以去瞧瞧。”   闵清则道:“看过了该看的卷宗我便回去。”   远宁侯笑笑,没有再多劝。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朝中上下俱都知晓,左都御史做事认真负责。即便皇上好些时候都提起让他多歇歇,也未见他少忙碌一分。   远宁侯这便和他道了别。后思量了下,叹道:“明渊今日也跟了去,原打算去荷花巷看看那方印鉴,若有机会的话也拜见下闵大人。如今看来,却是不能成了。”   闵清则已经举步往里走,本打算迈过门槛进都察院去了,听闻这句复又折了回来。   “令郎去梨花巷了?”闵清则问远宁侯。   侯爷没料到闵九爷会折回来,见状欣喜道:“是。他说要去拜见您。不知大人今日何时归家?”   闵清则答非所问:“听闻令郎酷爱篆刻?”   提起这个,远宁侯是又欣慰又无奈,“可不是。他啊,喜欢的就两样。一是读书,二是篆刻。他想考科举,我不拦他。可弄那些个刀啊石头啊做什么?我瞧着他喜欢篆刻都要超过读书去了。和人谈起来这个,能一天一夜不止歇。给他说亲,他就来一句必须娶个志同道合的女子,如若找不到,他宁愿不娶。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   闵清则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与侯爷随便说了几句。   待远宁侯走后,闵清则负手而立许久,最终翻身上马。   长宁不解,“爷,您这是?”   “侯爷说了,赏花宴非常不错。”闵清则平静地说道:“所以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第二十二章   “你编的这是什么?”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   君兰正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这些枯草, 丝毫没防备。手一抖,指间所捏的那根枯草被拉扯了下,从中间裂了一道竖纹。   原本这些草齐整而又平滑, 编出来的小东西十分可爱。如今这样中间裂开一道口子, 瞧着可就难看了许多。   最关键的是, 裂开的这根草已经有一小半被编在了里面, 倘若抽出它的话,先前编制成的那些就要散了架。   “抱歉。”对方歉然地温和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君兰头也不抬, 紧盯着手中之物, 双手翻飞,“没有关系,我再稍微修整下就好。”   因着长年练习篆刻, 她做事十分专注,手指很是灵活。快速比对了下,她拿起另外一根枯草从那裂纹中间穿过, 再从旁一绕,手中的鱼儿就多了一列鱼鳞。   待到把这个失误修整完毕,君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旁边多了个人。她抬头望过去, 却见一名少年正立在她的身侧。   他身材高瘦,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玉绸直裰,墨发仅以宝蓝丝带松松地束在末端。五官隽秀气度文雅, 唇边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正饶有兴致地紧盯着那枯草编就的小东西。   “好巧的手。”他温声低叹道:“我不小心弄坏了的, 被你这样一改, 倒是让它更为精致了些。”   语毕,他侧首问道:“你编的这个是鱼吧?”   君兰并未立刻回答他,反而问道:“公子是哪一位?怎地来了这儿?”   她虽对荷花巷的人不甚熟悉,但也能够认出那边的亲眷。眼前少年显然也不是荷花巷的。   思及今日是举办赏花宴的日子,少年应当是邀请来的客人,君兰就朝他身后看了看。却意外地发现并没有闵府的丫鬟或者婆子在。   “没有人给你引路么?”君兰问道。   即便三夫人和五夫人不投缘总爱争执,但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没道理会这样怠慢。不然的话,伤了闵府的脸面,老夫人定然要严厉叱责。   谁知少年并不答她的话,只坚持问道:“这个是谁教给你的?”   君兰站起身来,退后两步与他隔开距离,警惕地看着他,“你为何这么问。”   洛明渊头一次遇到女孩儿家看到他时是这般的状态,不由莞尔,略作解释:“我儿时曾经看过这样的编法,只是时日已久,我着实记不起是从哪儿看到的了。刚才见到姑娘在编,觉得熟悉。无奈越想越记不起来,这才寻了姑娘解惑。”   君兰听后沉默了片刻。   这是她很小的时候跟着九叔叔学的。   听眼前少年这意思,这种小鱼的编法其实少见。既然如此,她更不能说出是九叔叔教给他的了。   是她太过大意。   原本她是表姑娘时,做事都小心翼翼,所以从来都是避着人在非常偏僻的地方来做这些事儿。因此都没人发现她会这个。   如今她是八姑娘,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府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结果警惕性就降低了许多。随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就开始玩起来。   君兰抬手三两下把那条刚编好的小鱼拆开,平静地说道:“没有谁教我。自己平时没事了琢磨着玩的。”   洛明渊不信,上前一步道:“这种编法极其少见,姑娘若真是无师自通还能做的与我记忆中一样,那也太离奇了些。”   “公子问了,我便答了。公子信或者不信,我是无法左右的。”   君兰朝少年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洛明渊怔了下,修眉微蹙。   君兰行了一段路后,看旁边有个空院子,索性转到里面去歇着。   空院子的院角有棵大树,树后和墙角的间隙有个杌子。原是天热时丫鬟们无事时在这儿乘凉做绣活坐的,如今天已经冷了,想必是忘记拿走所以落在了这儿。   君兰看这儿没人且敞阔,深觉欢喜,也懒得搬动杌子,拿出干净帕子铺在它上面,自顾自落了座,又拿出枯草来重新编制。   谁知越是想清净,越是有人来打扰。   没多久,有两人声渐渐逼近。初时声量很低,君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就也没在意。谁知两人居然走到了她身边的大树下继续说话。   一名少年语气温和略带谴责:“……既然是在别人家做客,你就不能消停点么!”   “消停什么?”另一名少年声音清朗地道:“那丫鬟看我跟见了鬼似的躲得远远的,我顺着她的意思做个浪荡子,调笑两句算什么。”   “阿驰,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你想走武路,好好求爹不成么?非要和爹娘对着干。你说你住的那叫什么地方!”   “花红街怎么了?那里热热闹闹的,没人多管我也没人跟我唠叨。给银子就听我的,多爽快!”   “可那里是窑子!”温和的少年显然有些动怒,声音不由得拔高了点,很快又压低下去,“你说你这样做,除了坏了自己名声外,还能有甚好处!”   “名声不好就不好吧。”清朗少年懒洋洋地道:“左右爹不让我上战场,我就不回家。都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要拿劳什子的名声作甚!”   君兰没料到会听到这些事情。   那声音温和的少年,显然就是之前偶遇之人。   她并非有意偷听。可如今跟两人只有一树之隔,一字一句皆清晰无比。想躲开却已晚了,随便一动就能惊到树另一侧的人。不躲开,又实在是不愿意做这偷偷摸摸的事。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树那边没了动静。再过一会儿,有脚踏枯枝的声音响起。而后那脚步声远离,好似已经出了院子。   君兰小心地探头去看,见院子里果然没了人,就站起身来。正想把手中枯草丢到地上,思量了下,又塞进身边荷包。再把帕子拿起来装好,等了一会儿,方才缓步出院子去。   刚走到院门口,旁边斜刺里跳出一个人来。   “呔!刚才就是你吧?偷听小爷说话!”   这人来得太突然,君兰吓了一跳连退两步。稳住心神定睛一看,原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眉目清秀,神态倨傲。下巴高高扬起,俯视着她。   君兰认出他是那声音清朗之人,稳稳心神后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后目光一扫,看到了先前偶遇过的文雅少年,正事不关己一般静立在旁。   这个时候她已经明白过来,这两个人分明是察觉了她的存在,所以故意作出远走的样子来唬她出来。   洛明驰抱胸哼道:“就是我们在树这边说话、你在树那边偷听的事情。”   君兰摇头,“是么?我从未偷听过,所以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洛明驰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她,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想糊弄我?我分明就听见了你在树后的呼吸声!”所以才打了手势让兄长跟着一起出院子。   君兰目光沉静地抬眼看他。   “我先到了院子,先坐在那里。你非要去我坐的地方说话,能怪我么?我没怨你扰了我的清净,你倒是恶人反咬一口说我坏话。我凭甚承认!”   说罢,君兰淡淡地撇开视线,步履沉稳地慢慢离去。   洛明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走远,等俏丽身影消失,方才指着自己鼻子问身边之人。   “哥。”洛明驰道:“她说我是恶人!她居然说我反咬一口?”   “原本就是。”洛明渊忍俊不禁,微笑着朝那倩影消失之处遥看了一眼,方才敛容与洛明驰道:“要不怎地爹不让你上战场?就你这脾气,在军里能得着什么好?还不如听我一句,考武举就好,上战场就别想了。”   洛明驰不甘心,吼道:“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你帮女不帮亲!”   “和她有甚关系。”洛明渊不悦道。   洛明驰哼了一声,朝着某处扬扬下巴,“她谁啊?闵家哪个?瞧着挺漂亮的。”   洛明渊想到少女腕上的玉镯,不愿让弟弟觉得自己对她太过关注,免得弟弟和娘说了后娘再多做些额外的事情,就淡然道:“我也不知道。”   想到之后应当还会相见,若是把话遮掩得太过有些不妥,洛明渊又道:“先前你非要语出不逊调.戏这儿的丫鬟,我看不过去先走一步,看到过她,却也不知她是谁。”   洛明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没再说话。   君兰两次想要求清净都没遇到什么好事,前行了一段路后,决定还不如去到老夫人身边跟着。   她进屋的时候,刚好金珠捧了个黑漆木托盘走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示意金珠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指了托盘上的酒壶与身边的侯夫人道:“听闻您爱喝桂花酒。这一壶是之前兰姐儿亲手帮忙酿造的,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君兰听闻,脚下一顿,慢慢抬眸望向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朝她身后看了眼。   跟在后头的刘妈妈点了点头。   闵老夫人笑着朝君兰招手:“来,兰姐儿,让侯夫人尝尝你的手艺。”   君兰沉默不语,一步一步地往前艰难迈着。   刚才君兰刚走到恒春院门口的时候就遇到了刘妈妈。   刘妈妈特意叮嘱她,一会儿无论老夫人怎么说,她都应着就好。若是有甚不解的,过了今天的宴席再说。   听闻老夫人说那桂花酒是她帮忙酿的,君兰掩在长长衣袖下的十指不由得握紧。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不好当面反驳。不然的话,老夫人颜面何存?   君兰深吸口气,似是羞涩般的微微垂首,缓声道:“虽说是我亲手酿的,但我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懂得那许多?不过是在家里人酿造的时候搭把手罢了。”   “肯搭把手也不错了。”侯夫人抿了口酒,赞道:“我家那个丫头,什么都不肯做。让她帮个忙可难喽!”   闵老夫人没料到君兰会那么说,脸色微有变化。后听侯府说洛明薇很少做事,她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些,笑道:“兰姐儿哪里比得上洛姑娘?不过是玩着罢了。当不得什么。”   侯夫人瞧着这两次见君兰都举止大方说话得体,思量着问:“兰姐儿除了帮忙酿桂花酒,平日里还喜欢什么?你是喜欢饮桂花酒所以要酿这个的么?”   这些话闵老夫人没有教过君兰,有些担心,眼神示意刘妈妈帮忙说话。   刘妈妈刚要开口,却听八姑娘已经当先答了。   “不是。”君兰字句清晰地道:“因为家里刚好有桂花,要酿桂花酒,所以我帮忙弄了这个。其实我更喜欢葡萄酿的酒。”   她这话并非信口胡说。   去年的时候,家里有人弄来了些葡萄酿造的酒,是庄子上的人不知怎么弄出来的。因葡萄大丰收太多了些,所以庄子上做了这个。   都说那酒不好喝,堆在墙角没人理。   那时候闵君兰觉得这东西不堪,丢给她了几壶。她试着饮了几次,十分喜欢,悄悄地就喝完了。   “葡萄酿的酒?”侯夫人奇道:“你居然喜欢那个。”   因着葡萄酿酒不似花酒那般雅致,所以闺阁女儿很少喝它。再因葡萄酒带着酸甜味道,男人们也不喜欢。是以并不受欢迎。   “是。”君兰不卑不亢地道:“旁人觉得这味道怪异又不登大雅之堂,我却喜欢它酸酸甜甜的浓郁香气。”   闵老夫人有些急了,与侯夫人道:“其实兰姐儿平时也是个雅致的孩子,只不知……”   “无妨无妨。”不等闵老夫人解释完,侯夫人已然道:“我家明渊也喜欢这个。倒是奇了。”   说到这儿,侯夫人对君兰的态度明显和善了许多,笑着招呼她到身边,握了她的手笑看老夫人。   “明渊这孩子,喜好总是和旁人不同。我们说好的,他不喜欢。偏偏喜欢些我们觉得不怎么样的。”   侯夫人原先总觉得自家大儿子千般好万般好,唯有喜好一事上特别怪异。   现在看到有和他兴趣相同的,心里头难免生出亲近之意,笑问君兰:“你喜欢什么样的葡萄酿的酒?”   提到这个,君兰有些羞赧,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酿的。就庄子上送来的。”   闵老夫人看了眼侯夫人握着的君兰的手,笑容深了几分,“那些就是平日里吃的寻常葡萄,没甚特别。”   “是么?”侯夫人道:“我家里各种各样的葡萄酿造的酒有好几十坛。兰姐儿没事的时候可以来尝尝。”   闵老夫人连声说“好”。   这时有笑语声从门外传来,“母亲,您说的那些酒,可都是我的。怎地不经我的同意就随便与人了。”   伴着说话声,两名少年迈步而入。前面一位身量瘦高气度温雅,后面一位身材劲瘦神色傲气。   侯夫人朝他们招手,“快过来,见过老夫人。”   君兰没料到这么快就和这兄弟俩狭路相逢了。再听侯夫人叫他们时那亲切的语气。   君兰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好这时候闵老夫人试探着问侯夫人,“这两位是——”   “这就是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侯夫人笑着答道,催促两名少年,“还不快给老夫人请安。”又和君兰道:“这是你两个洛哥哥。”   君兰望着微笑的洛明渊和扬着下巴的洛明驰,觉得这“洛哥哥”三个字,格外难说出口。   ……比叫九爷一声“九叔叔”还要艰难得多。   闵家对洛家有恩,因此见了闵家长辈,洛家孩子尤其有礼。   就算是看似不甚着调的洛明驰,这个时候也收起了嬉笑模样,跟着兄长洛明渊一起躬身行礼。   “见过闵老夫人。”   老夫人赶忙把两名少年扶起来,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连声道:“好,好。”   侯夫人拉着君兰与洛明渊道:“八姑娘也喜欢喝那劳什子的葡萄酿的酒。我就说让她去咱们那儿尝尝。”   “是么。”洛明渊眼带笑意,“原来这位是八妹妹。”   洛明驰觉得这个称呼有些熟悉,仔细一想,恍然大悟,用胳膊捣捣洛明渊,“我记得送那印鉴的姑娘就是她?怪道你这声‘妹妹’叫的这么顺口。难得啊。”   洛明渊不置可否,只目光扫了他一眼。   洛明驰扬着下巴哼了声。   在闵老夫人跟前,洛明驰多少还是收敛着的,没有太过分的言行举止。   与长辈们说了几句话,少年们便打算告辞往外头去。最重要的是,洛明渊想要去荷花巷看看那方印鉴。   闵老夫人看洛二少爷不似传闻中那么差,明明是个俊朗乖巧的好孩子,心里愈发欣喜,说道:“兰姐儿,你送送他们吧。”   君兰哪里想到老夫人会让她去招待两位少年?   看着洛明驰一直嘿笑的模样,君兰说道:“老夫人,我想,不若让四少爷来送他们吧。那样更合适些。”   为了让府里看着热闹些,闵老夫人安排赏花宴的时候,特意挑了书院放假的日子。如今闵书钰正在府内。   原本的君兰就镇日里不叫哥哥,总是四少爷长四少爷短地称呼闵书钰。她这样说,也没人觉得奇怪。   闵老夫人还未开口,洛明驰已经高声叫道:“我倒是觉得八妹妹送更好!就八妹妹送我们过去吧!”   说着朝洛明渊挤了挤眼,显然是另有打算。   侯夫人生怕儿子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情来,柳眉倒竖怒斥道:“你注意分寸!”   “都是小孩子,开开玩笑没什么。”闵老夫人打着圆场,说道:“既然二少爷觉得无碍,兰姐儿,你就走一趟吧。”   君兰见到了洛明驰朝洛明渊使眼色的样子,满心的不甘愿,低头没说话。   洛明渊看出她的不自在,斟酌着说道:“妹妹莫紧张。我正巧有些印鉴的事情想要请教八妹妹,所以还得麻烦您走这一趟,顺便与我讲讲。”   言下之意,他会一直在她旁边。   洛世子其人虽不了解,不过就刚才经历的那些来看,这位世子爷要比二少爷要脾性好许多,也容易相处些。   而且洛世子为人清雅温和,世人评价极高。   老夫人刚才一锤定音一定要她送了,有洛世子这句话在,最起码能保证自己没甚事情。   君兰松了口气,诚恳地与洛明渊道:“麻烦你了。”   洛明渊笑道:“无妨。”又朝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边走边说。”   洛明驰想要跑到君兰另一边去,被洛明渊瞥了一眼后,他摸摸鼻子,最终没敢过去,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洛明渊身后。   行至半途,路旁有树lin一片,lin中有个小亭子,透过树lin空隙隐约可见。   洛明渊看亭中无人,遂邀了君兰往亭中说话。   君兰不肯过去,“公子若是有事,不妨这里说吧。”   洛明渊看了眼跟在君兰身边的丫鬟,“有些话恐怕不太方便。”   若是平时,君兰怕是不理会他这样的说辞。但先前洛明渊好意帮忙,且这一路过来,因为洛明渊护着,洛明驰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说过分的话。   故而君兰斟酌了下后,终是说道:“好。我们去说。”当先朝着亭中行去。   红莲想要跟上,被君兰回头一眼给制止。   洛明驰也想跟去,被洛明渊拒绝。   “几句话的功夫。”洛明渊道:“你在这儿好好等着。”   洛明驰谁的话都不肯听,唯独这个大哥的话还能入耳几分。   他眼睛瞟了瞟身边那位极其漂亮的八姑娘,冷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君兰在前行着,洛明渊落后两三步跟上。一前一后没多久便到了亭中。   看前面的少女停下来后,洛明渊上前几步到了君兰跟前,开门见山地道:“因为时间紧,我也不绕圈子。我只想问你,那个鱼的编法,你是哪里学来的。”   刚才从lin边到亭中这一段距离的时间里,君兰一直在琢磨着洛世子究竟是想和她说什么。   原本思量着是与洛二少有关之事,哪知还是在追问编鱼的事情。   君兰心中愈发警惕,沉默不语。   洛明渊温声说道:“你莫怕。我只是想起了究竟在那儿看到的这个编法,所以想要向你求证一下罢了。”   “并非是怕。”君兰泰然自若地轻轻摇头,“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是不理解,不过是个编制的小东西罢了,为何洛世子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   就在他们两人谈话的时候,有两个身影悄然从另一侧靠近这个亭子。   正是闵清则和长宁。   虽洛明驰有些功夫,却远不如长宁好,更比不上闵清则。是以闵清则与长宁悄然靠近之时,就连在lin外的洛明驰都未曾发现。   闵清则往日里惯常捉拿要犯,擅于隐匿身形。长宁亦是长于此道。二人在距离亭子一两丈远的地方停住,遥遥望着那边。   亭内,洛明渊眉心轻蹙,欲言又止。   许久后,他还是未曾回答君兰的疑惑,只无奈地道:“这样吧,我记得明薇说过你喜欢看书。我屋中所有藏书,随便哪一本,只要你看中了都可以拿去,包括孤本。只要你与我说,你究竟是哪里学来的那种编法。”   洛世子好书,当真是人尽皆知。   他那么喜欢书的人居然肯把手中重要书册拿来换她一个消息……   君兰更为坚持地说道:“不是学的,就是我自己试着编出来的。”   她不想和洛世子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脑中思绪翻飞快速思考,该怎样的说法能让远宁侯府的世子彻底死心。最终说道:“洛世子若是用书来换,可是打错了主意。我虽喜欢看书,却从来也不缺书看。”   洛明渊抬眸看她。   “世子爷莫非已经忘了我九叔叔是谁?九叔叔的书可多得很,怕是洛世子也比不上。再说了。”   君兰浅浅一笑,“九叔叔对我那么好,这世上的书,只要我想看,哪一本他弄不到?”   闵清则本是远远看到洛世子与君兰一同行着,生怕她遇到什么事情所以悄然跟去。   却没曾想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听到她那一声声“九叔叔”,闵清则忍不住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侧首朝长宁看去,无声问道:可曾听见?   长宁被他的笑意惊住,木然地摇了摇头。   闵清则静静望向亭中那抹俏丽身影。   不知为何,“九叔叔”几个字从她口中叫出来,带着亲近的撒娇味道,尤其的顺耳也尤其的好听。   只可惜没法日日听到、时时听到。   闵清则正暗自思量着,不经意间视线一转望向洛明渊,笑容顿时收敛,眸光陡然凌厉。   这人太不识抬举。   ……居然敢站得离小丫头那么近。 ☆、第二十三章   闵清则原本没打算在这个时候露面, 毕竟在旁偷听不是大丈夫所为。这样出现的话被小丫头发现了,还不知她会腹诽些什么。   但看如今状况不对,他也没管那许多了, 长腿一迈, 绕过大树直接走了出去。   君兰和洛明渊正面对面说着话。   听了君兰的话后, 原本洛明渊眉心轻蹙面带疑虑, 却没曾想这时候君兰身后突然有人靠近。   洛明渊下意识抬眼越过少女朝她身后望了过去,待到发现来人后, 立刻神色既惊且喜。   君兰不明所以, 正打算回头看过去,身上就骤然投下了大片的阴影,将她娇小的身体整个地拢在了其中。   “闵大人。”洛明渊忍不住往前靠过来, “您怎么来了。”   他这样往前一走,直接缩短了和君兰之间的距离。   闵清则不悦地冷冷看了他一眼。   洛明渊脚步顿住止了步伐。   君兰下意识回头去看。因为她身量娇小,这样平视看过去也只瞧见了对方胸膛。映入眼帘的是玄色金丝竹叶纹锦衣, 瞧着十分熟悉。   看对方身量这么高,她不用抬头去看都能知道来人是家中哪一个“闵大人”了。   只是,她听过他走路的步子。沉稳, 有力。断然不是这样悄无声息的,一点动静都没发出就到了她的身后。   可见是有意放轻步子前来。   君兰抬头错愕地看过去,“九爷?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不是说好了会晚些回来, 到时候一同用晚膳的么。   闵清则先前听了她一声声的“九叔叔”, 觉得很是不错。再一听这“九爷”, 便总感到有些刺耳。   他淡淡地垂眸, 本想不答她的话,让她自己意识到错误所在。可瞧见她望过来的澄澈双眸,心里头的那点儿不快就烟消云散了。   “陛下准我回来歇息。”闵清则简短说着,举步走到君兰身前,“所以我回来看看。”   初时洛明渊和君兰距离也不到一丈远,后洛明渊往前迈步,这距离直接缩短为了四五尺。   闵清则这般一走,正好卡在了两人距离的中间。而且,他为了不撞到君兰,特意往前靠了些。   于是洛明渊只一眨眼的功夫,高大男人就已经杵在了他的跟前。   虽然洛明渊瘦高,但闵清则更高一些。   有这样一个极有威势的人站在眼前,即便是骄傲如洛明渊,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而后笑着揖礼,“晚辈见过闵大人。久闻闵大人威名。”   闵清则轻轻颔首,“嗯”了声,回头问君兰,“你们在说什么?”   君兰无法对他说实话。   原先她不知道那鱼儿的编法如此奇特就罢了,既然知道,就不好在九爷面前提起。不然九爷问起了她从哪儿学来的,该如何回答?   更何况,现在提起的话,少不得要被洛明渊知道了编法的来历。   于是君兰说道:“洛世子在和我说等会儿去荷花巷看印鉴的事情。”   闵清则微一挑眉,望向洛明渊。   君兰有些紧张,不知道洛明渊会不会戳穿她的谎言。   谁知洛明渊亦是没有说实话,只点头道:“是。”   君兰暗松口气,和洛明渊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保持沉默。   这种默契让闵清则心中不悦,声音不由地沉了下来:“不是说要去荷花巷?”他与洛明渊道:“你先行一步。我和她稍后就到。”   君兰问:“九爷也过去?”   闵清则低头看她,“你总是要去的罢。”小丫头在那方印鉴上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肯定还想借机再看看它。   君兰应声说是。   闵清则淡淡一笑,“那我自然也要过去一趟。”   因侯夫人早先已经遣了人来荷花巷知会过,所以大夫人邓氏、二夫人陈氏俱都晓得洛世子今日要来之事。   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闵九爷也跟着来了。   前头洛世子和洛二少刚迈进门槛,陈氏就好一阵忙碌。后听人禀九爷来了,更慌乱地一阵忙活。   闵老太爷倒是不曾紧张,反而哈哈大笑,“哎呀,老九要来?好好好,泡些好茶,再备上棋盘。等会儿我和他好好聊聊。”   他屋内端正而坐的女子笑着说道:“祖父,您哪里是要聊一聊啊。分明是听见九爷来了,想着总算能有人和您对弈了才是真。”   这女子做妇人绾起了发髻作打扮,年龄瞧着尚轻。正是荷花巷这边的五姑娘闵玉静。   闵玉静出嫁有段时日了,今日特意回府看看。因她来得突然,所以老太爷问了她是不是婆家有事。闵玉静只说了思念家里人,还未来得及提起其他,这边就听闻世子爷和九爷来了。   闵老太爷心里高兴,站起身来亲自走出了屋子去看。   闵玉静落后两步,等老太爷走远了,方才有些无奈地与大夫人邓氏道:“大伯母,我也没料到事情那么巧,九爷居然来了。您看玉容的事儿……”   “无妨。”邓氏眉目间透着疲惫,眼下已经微微泛起了青黑,“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闵玉静是二夫人陈氏的亲生女,未出嫁前和六姑娘闵玉容关系不错。   自打被关禁闭,闵玉容日日哭泣,说不求太多,只希望今天能出来一趟。不为别的,就是想最后对母亲和祖父再尽尽孝心,不然的话她一个月不得出门,往后就要好长时间见不到祖父了。   邓氏心疼女儿,可是命令是九爷下的,她坐不了主,只能狠心拒绝女儿。   “不成。”邓氏道:“莫说旁人了,老太爷就头一个不会准许。”   闵清则处置闵玉容的事情,家里其他人虽都瞒着,却不能瞒着闵老太爷。   所以陈氏后来回到荷花巷就把事儿与老太爷说了。   闵玉容和邓氏道:“娘,要不让五姐姐来帮忙?祖父最疼五姐姐了,五姐姐的话,他肯定会听。左右九爷政务忙碌过不来,五姐姐帮忙求一求,让祖父准我出来一日就好。而且,九爷素来尊敬祖父。倘若祖父说允许了,九爷过后知道了想必不会多说什么。”   说到此,闵玉容的眼中露出希冀,“娘,我就出来这一天。等之后我再补上这一天的禁闭,您说好不好?要不然,我就补两天。三天也行!”   邓氏丈夫亡故,如今就一女与她相依为命。听到女儿这样低声下气地求着,哪里会不心软?只能写信央了闵玉静来这一趟。   闵玉静本来也觉得事情有七八分把握能成,所以答应下来。   哪里知道闵九爷突然而至?   闵玉静叹了口气,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真想当场走人不做这事儿了。但看邓氏憔悴的样子,再想想闵玉容一向乖巧,闵玉静又有些心软。   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   洛明渊和洛明驰依次向闵老太爷见礼。   闵老太爷与他们寒暄两句,转而笑着与闵清则道:“老九今儿怎么来了?快快,我备了茶,咱们来战几局。”   平日里闵清则来看他,两人无事了就是对弈。闵九爷对此也从未反对过。   不过,今日闵清则倒是婉拒了老爷子的提议。   闵清则望了眼身边少女,再瞥一眼洛明渊,与闵老太爷道:“不了。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印鉴之事。那印鉴着实不错,我也想再看一看。”   老爷子听了这话,丝毫没有被拒的不悦,反而因为自己得了个好物而愈发欢喜。   “成,成!”闵老太爷环顾四周,指了院中一座八角亭,说道:“不如咱们去那儿吧。屋里光亮不足,远不如在外头看好。”   洛明渊笑道;“老太爷高见。晚辈也正想在外面观摩。”   陈氏赶忙让人把备好的茶点端到凉亭中去。   闵老太爷让人把印鉴拿了来。   洛明驰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瞧了一眼就扭过头去看旁边的松树。   洛明渊小心地接过后,双目紧盯看得十分认真。半晌后,又搁在掌心里,前前后后地观摩着。   过了许久,他方才把印鉴搁回了小盒中,垂眸轻叹一声,问君兰,“八妹妹从哪儿得来的?”   君兰把前些日子的那些托辞又说了一遍。   洛明渊犹不死心,对其中的一些细节追根究底。   君兰哪里敢说得太详细?   有些谎话,越是说得清楚明白,就越是难以圆过去。只能含糊说着不记得了。   洛明渊眸中划过失落,复又叹了口气。   他这情形就连闵老太爷都留意到了。   老爷子笑问洛明渊:“世子爷怎地对这印鉴如此执着?虽说是块非常不错地好物,但侯府里比这好的怕是不知凡几。世子爷何必对它如此执着。”   “您有所不知。”洛明渊抬指轻轻抚上印鉴清凉的表面,“我看过无数大家的印鉴,都未曾认出这是出自谁的手。再者,我看这字体和雕工,不像是男子所为。所以更想要结识对方。只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他这话一出来,在场之人皆惊。就连洛明驰都朝他看了过来。   “不是男人刻的?”洛明驰惊呼道:“女人刻的?还真有女的做这种事儿?”   洛明渊不悦道:“女子又怎样。女子心细如发,能刻的更好更仔细认真。只不过平日里俗世总有偏见,认为女子不该拿这些东西,才让多少人因着周围人的眼光而不敢去碰篆刻。我倒是觉得无论男女,只要真心喜欢,就可以去做此事。”   听他如此说,君兰忍不住赞道:“洛世子说得好。我也觉得女子不见得就比男子做得差。”   洛明渊听闻后笑看她,“所以,八妹妹肯帮我寻出刻这章的人么?”   君兰犹豫着道:“可是对方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世子爷去哪里找到她。”   “就是想看看,当世喜欢篆刻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洛明渊笑道:“若是长辈,我敬重她。若是平辈,我也佩服她。好不容易遇到了,总想多了解下。”   君兰还欲再答,旁边已经传来冷冷一声。   “不用找了。”闵清则语气平静地道:“好似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妪,因着年纪过大而寿终正寝。”   君兰神色莫名地盯着闵九爷看。   洛明渊怔了下,摇头失笑。   “原是我执着了。”他道:“我看这刀痕,像是年轻女子所为,总想着结识,却不想……”   顿了顿又道:“许是大师年轻时候所刻也说不定。只是看这石质和刻痕,像是才刚刻了没过多久,顶多几个月的样子。”   闵清则抿了口茶,高深莫测地沉默不语。   洛明渊细细思量了下,闵九爷断然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说谎,于是思量了下,未再多说什么。   在这片刻的静寂中,闵玉静看看闵九爷,又朝闵老太爷望了过去,欲言又止。   闵老太爷发现了,问她:“五姐儿有话要说?”   闵玉静想到闵玉容后,打算大着胆子把那话当了九爷的面说出来,谁知刚要开口,手臂就被母亲陈氏拉了一把。   “没什么事儿。”陈氏笑道;“她就是看着老太爷的茶盏空了,想问您要不要再添一杯。”   闵玉静扭头看母亲。   陈氏朝闵九爷的方向悄悄努了努嘴,示意她晚些再说。   闵玉静只能笑着过去给祖父斟茶。   眼看着午宴时候要到,君兰就打算回荷花巷去。不然太晚了的话,怕是高氏又要在她耳边念叨许久。   洛明渊对那印鉴爱不释手,打算在荷花巷多待一会儿。洛明驰要跟着兄长,自然而然也要留下来。   君兰和闵清则就先道别一同离去。   荷花巷与梨花巷距离不远。之前过来的时候,君兰是坐了轿子,当时闵清则与洛家兄弟二人在旁骑马而行。   谁知如今将要走了,君兰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轿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如今等候在外的,是一辆精致的小马车。   车子外观看似寻常的黑漆马车,但是车内布置得柔软舒适,铺了厚厚的垫子还搁置了三个锦缎富贵如意纹靠枕。   到了马车旁,长宁亲自上前撩起了车帘子,躬身请君兰入内。   君兰踟蹰着问道:“我的轿子呢?”   “我让轿夫抬回去了。”闵清则道:“轿夫脚程太慢,而且轿子坐着太晃,不舒服。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了这个车子,往后你出门的话能坐车就莫要坐轿了。”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道:“从宫门到大殿,我坐过不知多少次轿子。每次都被晃得头晕,恨不得此生此世再不坐轿。”   君兰头一次见到闵九爷这样的一面,不禁笑道:“九爷也有怕的事情?我还道您天不怕地不怕呢。”   说到此,她忽然想起来一事,“坐马车会颠簸。难道颠簸就没事了?”   闵清则倒是没考虑过这些,沉吟了下,“或许骑马更颠簸,所以我未曾感觉到?”   说到骑马,君兰想起来这可是比坐轿子还“晃”。再一想九爷提起坐轿时候一脸嫌弃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闵清则心情大好。也不让旁人去扶,亲自拉了君兰的手搀着她上马车。   待到君兰在里面坐稳后,他一撩衣袍下摆,跟着坐了上去。   君兰意外至极,脱口而出:“九爷也坐车子?”   “嗯。”闵清则道:“这样快一些。”   而且还能和小丫头多说说话。   “可是,这不太好吧。”君兰讷讷说道。   “怕甚。”闵清则低笑,“车夫是我的人,周围护卫着的都是我的人。旁人想往这里多看一眼都不成,你还怕谁知道了去?”   君兰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两人既是叔侄,可这状况也太诡异了些,总觉得……   不合规矩。   但,她抬头看了看身侧的高大男人。   和闵九爷谈规矩,有用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于是她索性把那些辩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字未提。   心情放松下,手臂上的热度就显得尤其明显。   君兰诧异之下侧头望了过去,方才发现自己和九爷挨得很近,手臂贴着手臂。   车子是小马车,原本应当是给她这样的姑娘家独自乘坐的,如今多了个大男人,自然挤了许多。所以现在两个人的状况就是挨得很近。仔细去看的话,不只手臂贴着,就连腿也是挨着的。   君兰唬了一跳,赶忙往旁边挪过去。   谁知刚刚移动了下,腰上一紧,已经被人重新拖了回去。   “乱跑什么?”闵清则不悦地道。   君兰忙道:“咱们挨得太近……”   “近了才好。”   闵清则抬手,修长的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天气这样冷,挨得近一点刚好暖和些。” ☆、第二十四章   暖和些?   君兰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原因太诡异了些。可硬要说哪里不对, 她又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索性由着他去了。   他是长辈,有甚事情,他来担着。   君兰想得开。低头看了下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待他主动缩回去后, 她也就悠然自得地继续这么坐下去。   说实话, 和他挨着其实挺不错。   天气寒冷, 他身上暖融融的,凑在一块儿确实能够取暖。   君兰还是头一次和男子挨得那么近, 左右他不介意, 她就小心翼翼地用手肘碰了碰他胳膊。   ……好硬。   他虽看着很瘦,这样挨近了才发现他手臂和腿都很强健。并非是壮实的感觉,而是长年习武的劲瘦有力, 修长却不粗壮。   再侧头看看他。   好高。   她坐在车里,头顶距离车顶还有很大一块距离,腿也能伸直。他微躬着身子, 却还是碰到了车顶。长腿没地方放,只能稍稍弯着,双手闲适地搭在膝上。   君兰看了好半晌后,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可是呆住了?”闵清则双目盯着不住晃动的车帘,唇角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看够了没?”   君兰慢慢撤回目光, 笑着说道:“是有些呆住了。倒也没看够, 不过, 是我鲁莽了。九爷不乐意我瞧, 我不看便是。”   她觉得九爷怕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无论怎么瞧,都是好看得紧。   而且人也很好。   她觉得,就连被赞为芝兰玉树的洛世子,怕是也及不上九爷半分。   君兰沉静自若地坐着。   闵清则不时地悄悄侧头去看她,却发现小丫头当真是眼观鼻鼻观心,没在乱看。   许久后,闵清则薄唇紧抿,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车子向前缓慢行着。眼看着梨花巷即将到达,有马蹄声嘚嘚嘚由远及近而来,在距离马车几丈远的地方停住。   长宁在外轻叩车门,贴在车边轻声道:“爷,荷花巷那边来了个二老爷的长随,骑马来的,特意赶着来和爷说声,六姑娘不知怎地跑了出来,如今荷花巷那边闹起来了。”   闵清则望了眼身边少女,淡淡道:“不理。把人押回去,仗责二十。”   “老太爷也是那么说。可六姑娘长跪不起,还惊动了洛世子。”   “与洛明渊何干?”   “好似六姑娘出来的时候冲撞了洛世子,把洛世子的衣袖不知怎地扯下了一块。如今她不肯回去待着,非要亲自来给侯夫人赔礼道歉。老太爷正为难着,所以让人来请示爷。”   关禁闭是闵九爷下的令,没他准许,谁也不敢让闵玉容随意出门。   若非闵玉容当初刻意谋害的是君兰,闵清则压根不会搭理她。再思及那长随是闵老太爷遣了来,他终是叹道:“回去。”   他正双目微阖,忽觉衣袖被轻轻拽了拽。   闵清则睁眼朝身边看过去。   君兰悄声问他;“六姐姐扯到了洛世子的衣袖?这事儿要紧不要紧?”   “端看她是什么态度了。”闵清则道:“若她执意要道歉,这事便要紧,即便我不管,侯府也绝不会轻饶了她。若她肯服软愿意回去关着,这事儿或许就不是特别要紧,仗责二十算完。”   君兰听得稀里糊涂。   闵清则擅长刑狱与探案,他点到即止不作解释的话,她是听不出其中弯弯绕的。   闵清则看她一脸茫然,忍俊不禁,抬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他力道控制得很好,这一下一点都不疼,就碰触肌肤的微微的痒。   可君兰见他不肯解释,还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顿时扭过头不搭理他了。   闵清则低笑着摇头。   往梨花巷走的时候,因为有了九爷的吩咐,所以车夫赶车尤其的慢。短短的路行了好半晌了还没到。   但现下往荷花巷走,那就不一样了。因有事要处理,车夫扬鞭策马,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达。   君兰要下车子,瞅瞅车凳还没放,她就左右四顾地看着,想等人把东西搬过来。   谁知东西没等到,已经腰间一紧,被人拦腰抱了下来。   君兰低呼一声,眼看着天地旋转了下,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   这可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情。   君兰犹还记得刚才视线晃动身子腾空的感觉,脊背出了一层冷汗,紧张地道:“九爷也不说声。吓死我了。”   “无妨。”闵清则道:“一回生两回熟,多几次就习惯了。”   君兰扶着他的手臂缓了一缓,这才心情平复下来。抬眼一瞧,周围九爷的侍卫绕了一圈把他们护在中间挡在中间,外头的人根本看不到刚才这儿发生了什么。   君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在紧紧拽着九爷手臂上的衣裳,赶紧松开手指,赧然道:“九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闵清则俯下.身去,给她抚平了由于坐车而有些发皱的衣裳,说道:“你和我不必多礼。”   待到她衣裳重新整洁起来,闵清则方才拉了她的手往前走。   等他们到了侍卫围成的圈的边缘,闵清则快速松开了交握的手。同时,侍卫们躬身往旁快速挪移,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荷花巷闵府,老太爷的屋内。   闵玉容双手掩面,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邓氏脸色苍白地站在她身侧,不住哀求闵老太爷:“父亲,容姐儿就想在您跟前尽尽孝,也没旁的意思。她就是想端一杯茶而已。真的。”   “我在厅里好好的,她还能端茶端到书房去了?”闵老太爷冷声哼道:“她不去书房,又怎会冲撞了世子爷!”   闵玉容哭泣着去求洛明渊:“世子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想着祖父或许去了书房,就、就——”   洛明渊在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清淡地看着院中柳树的枯枝,根本不曾回头,也不曾说一句话。   自刚才简短说完自己衣袖是怎么缺了半边的后,他就不曾再开口过。   他不说话,自有人帮他。   洛明驰大大咧咧地瘫坐在椅子上,嘴角斜斜一勾,嗤了声,阴阳怪气地道:“哟,这可真是难得。我哥在窗户边儿看书,离开门那么远,偏你从门口走到窗边那么久,还能一直把人认错。偏你还能把茶水不小心泼在我哥的衣袖上。偏你擦的时候还‘不小心’拽坏了衣袖。”   洛明驰身子猛地前倾,怒目而视,“你跟我说说,这一个两个还能是巧合。那么多的巧合,你糊弄谁呢你!”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严厉,近似于怒吼。   谁都知道洛二少爷是个浑不吝的性子。他可是个无法无天爹娘都管不住的。   闵玉容身子微颤,回头看向窗旁身影,“世子爷,我、我……”   洛明渊似是没听见,身形巍然不动。   闵玉静忙劝:“世子爷,二少爷,她也并非是有意为之。要知道平时祖父的书房也没旁人去,只祖父在里面……”   “骗旁人还成,可骗不了小爷我。”洛明驰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晃着个玉佩坠子,撇着嘴哼笑,“小爷可是住在花街柳巷的。那儿的窑姐儿们最喜欢勾引客人了。这些小伎俩,小爷我天天见!想用这招害得我哥身败名裂,告诉你,没门!”   “洛二少好气势。”   沉稳的说话声从外飘来,不带有一丝温度,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这般的好气势为何不往武举上去,反倒是来了这儿肆意叫嚣。”   洛明驰一听这声音,腿脚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溜下来,赶忙扶住椅子稳住身子,慢慢站起来。   朝门口看一眼,见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后,洛明驰垂下眼帘恭敬说道:“闵大人。”   这世上他和他哥佩服的人,很少。能让他们俩同时佩服的人,更少。   但,闵九爷就是其中一个。   闵九爷文武双全,乃是天下第一人。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都十分敬重他。   闵清则大跨着步子行进屋内,撩了衣袍落座,而后指了旁边一个矮小锦杌与洛明驰道:“坐。”   洛明驰一看那锦杌比寻常椅子矮了一半,敢怒不敢言,期期艾艾地摸过来坐了。   闵清则淡淡看他一眼,“记住,你是侯府嫡子,一言一行代表着远宁侯府。莫要把外面下三流的习气带到身上,不然的话,丢弃的是你们侯府的自尊。你父亲定然会面上无光。”   洛明驰深吸口气,起身恭敬深深揖礼,“晚辈听从闵大人教诲。”   “洛二少虽然用的法子不对,但话中意思却也没错。”闵清则说着,抬手轻叩扶手,看也不看闵玉容,而是望向闵老太爷,“此女做事无端,实该严惩。”   闵玉容没料到闵九爷会去而复返。看到他来,闵玉容抖若筛糠,连话都说不出了。   邓氏去求闵清则:“九爷!玉容她是个好孩子!实在不是故意的!”   闵清则道:“恐怕大夫人弄错了‘好’字的含义罢。”   “求九爷饶她一次!”   “饶?”闵清则眼帘微垂,道:“她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是能够轻饶的了!”   闵老太爷看九爷动怒,见闵玉容吓得汗流浃背似是要昏死过去,迟疑着说道:“老九,孩子年龄小。不若,就……”   话到一半,老太爷发现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赶忙打住。   “罢了。不要理她了,这事儿算了罢。”洛明渊忽地开口说道。   他这话来得突然,屋里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闵玉容大喜,邓氏喜极而泣,闵老太爷拧眉不语。   洛明渊温和地笑了笑,没搭理屋里其他人,只和闵清则道:“闵大人,您是好心,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您是不想这边出个败坏家族名声的恶女,他们不明白,我也明白。”   洛明渊淡漠的目光扫过屋里其他人,最终落在闵老太爷身上,“老太爷,我们感激闵家,感激您。不过,你们不要误会九爷。九爷是好意。他严惩她,也是想帮你们把她教好,让她把心思扭转过来。你们居然体会不到他的苦心。”   老太爷起身上前一步,“世子爷,这事儿……”   “我想通了,不会追究的。我只当没认识这个人,没发生这件事。”   洛明渊轻声道:“闵大老爷救了我爹的性命,我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和她计较?我不能,也不会。只不过,惩罚不惩罚,想不想要她改好,端看你们的态度了。”   话语说完,他朝着闵老太爷深深揖礼,又对着闵清则抱拳一揖,这便转身而去。   闵玉容没料到洛世子会完全不计较了,顿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讷讷说道:“怎么会。怎么会。”   老太爷问闵清则;“老九,这事儿如何办?”   闵清则沉默地起身朝外走去,远远抛过来一句话。   “既然洛世子不计较,那就依着上次的办罢。”   来到老太爷院子门口的时候,闵清则就没再让君兰往里走,而是让她等在了外头。   “或许会有些不好的人、不好的话。”闵清则轻声和她道:“你就莫要进去了。”   君兰知道他是好意,自然不会反对。   她在院子外头百无聊赖地转圈儿,正想着九爷不知何时才能出来,却见洛明渊一脸怒容大步而出。   君兰惊了一跳,赶忙往旁边侧了侧身把路给他让出来。   洛明渊迈步出院子,前行一段路后,忽地记起刚才似是看到了一抹俏丽身影。   他回头望过来,面上怒容犹在。   君兰忙朝他笑了笑。   看到她明媚的笑颜,洛明渊心中的怒气稍微减弱了一点点。他抬头眯着眼望着天边,片刻后重新望过来,朝着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君兰道:“我有些话想和八妹妹说。不知你有没有空?”   君兰看看里头,估摸着九爷一时半刻的不一定出来,再想到洛明渊之前在老夫人那儿帮过她,就颔首道好。   两人去到了旁边一棵大树下。   洛明渊搓了搓微湿的掌心,轻声说道:“八妹妹,你知不知道,京郊有个古旧的院子,叫做‘清园’?”   清园?   君兰摇头道:“没听说过。”   “我第一次看到编小鱼的人,便是在清园门口闲坐的女子。”洛明渊说着,目光悠然,唇角带笑,“我只见过一次这种编法。就是在她那里。”   他这样的说法让君兰十分在意。   君兰记得,九爷是外室所生,只不过闵二老太爷从未提起过九爷的生母是谁,只说她已经亡故。所以闵家人也不晓得九爷是谁所生。   若洛明渊所说是真的话,会不会那个女子有可能是九爷的生母、或者是他生母的家人?   但这种话如今的她是没法去问九爷的。   因为她现在不是以前的她了,又怎会知道小鱼的编法?   君兰生怕此人和九爷的身世有关系,愈发不愿洛明渊再提这事儿,特意语气平静地道:“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她编的东西世子居然也这样放在心上。”   “不一样。”洛明渊摇摇头,“你没见过她,自然能这样说。”   那样美丽优雅的女子,坐在老旧的屋门前,纤细的指翻飞,把草叶编成小鱼,眉梢眼角带着温暖而满足的笑容……   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是五六岁大小,旁人都把他当做小孩子看,总是不管他的意愿让他做这做那。   她不同。   明明是初相见,她却温柔地捡起了他跑动时不小心掉落的印鉴。   那是他自己刻的,刻痕间明显可见稚嫩刀法。   她在问清是他亲手所刻后,很是惊喜地叹道:“呀,你真厉害,那么小的年纪就能做得那么好了。”   他低着头说:“可我做得太差了。”   “怎么会。”细心地拍去上面沾着的灰尘,她把印鉴放回了他的小手中,摸摸他的头道:“在你这个年纪,这样已经非常出色了。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你能做到最好。”   爹爹和娘亲都不乐意他学篆刻。他虽年纪小,却很喜欢。所以只能偷偷来练。   这是第一次有长辈这样认真地和他说,你做的真好。总有一天,你会更优秀。   这是他下定决心坚持自己的初始。   洛明渊一直在想,那么温和可亲的女子,不知是谁?   可他年纪尚幼,不能自己决定出门的去处。等他稍大一些再去看,她却已经不在了。   故人离去,旧屋落锁。   从此再也寻不到踪迹。   洛明渊从未和人说过这段经历。若非看到了小鱼,他似是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可是见到之后,才发现印象远比自己记得的要深。   “原本我脾气也不好,孤傲得很。。”洛明渊笑道:“可我总是想着待人要温和一点才好,所以有时候忍着脾气让自己看上去好一些。原本我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今日想想,许是受了她的影响。”   洛明渊朝着君兰揖了一礼,“所以,若是八妹妹什么时候知道了她的下落,还请你与我说一句。”   君兰没料到事情会是这般样子,看他说得诚恳,只能犹豫着点了点头。   与洛明渊道别后,君兰与之前一样,和九爷一同坐马车回梨花巷。   在车上的时候,君兰一直想着洛明渊说的那些事情,心里沉甸甸地。因为洛明渊的故往,更因为九爷那不为人知的过去。   ……也不知道九爷当年过得怎样。   海叔好像说过,九爷很不容易?!   君兰心里想着事情,眼神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车壁,一动不动。   闵清则好几次朝她望去,她都是这副样子。澄澈的双眸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有些伤感,有些惋惜。   闵清则犹豫许久后,终是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你想看的话,倒也没甚大碍。我并不会介意。”   只是总被她那样盯着看的话,他的心里有些紧张而已。   君兰正惦记着旁的事情,听到他忽然这样说,十分茫然地看过来:“九爷说的什么?看什么?”   闵清则唇角紧绷。   莫非小丫头已经忘记了之前车上她说过的话了?   如果她不是因为不能看他而苦恼,那是为了什么?   想到之前他从老太爷那边出来时,小丫头正和洛世子说着话,而且两人看似谈得十分热络……   闵九爷剑眉紧紧蹙起,抬眸朝着远宁侯府的方向遥遥望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因着荷花巷发生的诸多不愉快洛明渊在梨花巷中也不甚开心。   侯夫人有所察觉,在午宴过后就带着儿女离去归家。   闵老夫人好不容易请到了贵客,没曾想连话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对方就要走了。但看侯夫人去意已决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惹了贵客不高兴只能带着孩子们把人送出去。   行至垂花门君兰打算着在这儿稍作停留目送客人离开后她就往思明院去。谁知这时本已经迈出门去的洛明渊忽然又回过头来,唤了一声“八妹妹”。   君兰抬头笑问:“世子何事?”   “我记得你爱喝葡萄酿造的酒。”洛明渊道:“我那儿有许多妹妹过几日来尝尝吧。”   君兰本不想答应谁知侯夫人听了这话后重新记起了这事儿,也驻足看她相邀,“对明渊不提这事儿我都忘了。到时候兰姐儿过来尝尝。”   长辈邀请,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君兰只能笑道:“多谢夫人和世子爷,定当前往。”   闵萱扬声道:“夫人不知不喜喝葡萄所酿酒的话,能不能一同过去?”   她倒也想问世子爷。可世子爷自打参宴一来从头至尾都没理过她啊,她也没办法。   侯夫人还没回答洛明驰在旁抱胸说道:“自然是不能了。本来这次就是我哥请了八妹妹去品酒的,其他不相关的人来了作甚。”   闵萱哼了声扭头不说话了。   侯夫人斜睨了二儿子一眼,笑道“你若是想来的话跟着一起来就是。”又和闵老夫人道:“明驰说话素来没有分寸。到时候我给老夫人下帖子您带了孩子们来玩。”   闵老夫人正中下怀笑着应了“那就麻烦夫人了。”   侯夫人连道不必客气。   到了家中后,侯夫人旁的没有多管,下了车先叫住儿子,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原先在闵家不方便说,这时候到了家里就没甚需要避讳的了。   侯夫人问洛明渊:“今日本是到人家家中来做客,你为何总是这样冷着脸?倒显得侯府不近人情。”   洛明渊不愿对此多提。洛明驰凑上前来把荷花巷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与母亲听。   末了,洛明驰道:“娘,那个六姑娘着实是个讨人厌的。再不想搭理这种人,太有心机。”   侯夫人却不以为然,“养在闺阁的女儿家,能多想到哪里去?再说了,稍有点手腕也没什么不对。在后宅大院里,心思太简单了反倒容易被人利用。”   说到此,侯夫人想起一事,叹道:“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大夫人是个和善的,玉容为了护着母亲和自己,平日里也少不得要多争取些。”   闵大老爷因侯爷而亡,侯夫人只听了孩子们几句话,根本对大房的人厌恶不起来。   洛明薇听不过去,在旁道:“也不尽然。虽然要多争取些,可她扯坏了大哥的衣袖作甚。”   侯夫人笑道“就不能是无意间为之?她也没想到明渊在书房不是。”   洛明驰还欲再言,手臂猛地被拉了一下。   洛明驰扭头看看是洛明渊,只能悻悻然住了口。   听到远宁侯府人离去的消息时,闵玉容正趴在床上,奄奄一息。   身上的疼让她难以忍受。更难以忍受的,是心里那股不甘和愤恨。   闵老太爷知道闵九爷的“依着上次去办”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闵玉容这次做得太过。因此客人一离去,老爷子就让人抬了家法上来,实打实二十大板。   邓氏直接心疼得哭晕了过去。闵玉容是被婆子抬回自己屋子里的。   临出屋子的时候,闵玉容听到祖父在说:“当时我分明不在书房,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且你也问过她们。你明知只有洛世子在,却依然坚持如此,可见心思有差。这次只依着老九的意思来办,我暂且不追究。但没有下一次了。若再任性妄为,我怕是也会”   后面的话她没听清。因为此刻她已经被抬了出来。   闵玉容趴在床上,嗅着屋中熏香的气味,厌恶的别过脸去。   她的香是最差等的。   并非是二夫人有意克扣。家中例银素来到的及时,而且为了照顾她们母女俩,老太爷早就把她们母女俩的例银提高了,是其他几房夫人姑娘的三倍。   说起来也够用。毕竟一应的吃穿出行都是从家中走账,唯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才花点银子。   可娘亲节俭,总是买最差的香料和最差的胭脂。   闵玉容还记得,刚才她往那边去的时候,分明嗅到了世子爷身上淡淡的香气。这种香味好闻又让人心中舒畅。   她不由在想,那莫不是龙涎香的味道?   若是她有了上好的香料,再有上好的胭脂好好打扮,刚才许是另一番情形了。   闵玉容心里愤恨至极。   这时候门吱嘎一声想,邓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屋。   看到受伤的女儿,邓氏眼泪不住往下落。她把丫鬟尽数遣了出去,独自走到了女儿的床边。   “还好么?”邓氏低头望着闵玉容,“哪里不舒服,和娘说。”   “娘,我没事。”闵玉容道:“对不住。我害了您丢了丑。”   “怎能这么说呢?”邓氏抹着眼泪,“是娘没本事,没能护住你。”   闵玉容道:“不怪你。怪只怪我那天和八妹妹多说了几句话,结果被九爷误会,非要罚我。”   说到此,闵玉容流着泪趴到枕头上,“可惜爹不在了。爹如果活着,必然比五叔父厉害许多。看他们一个个的谁还敢踩到我的头上来!”   邓氏张了张口,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夫妻十数载,她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夫君?   大老爷本就是功课不好考不得功名,所以想走武路。只不过他习武也并不刻苦,到头来一事无成,半点都没能出头。   她家世并不好,只是家中算得上世代书香,又闵大老爷没有官身,所以她才能做了闵家长媳。   大老爷从军后在军中并不突出。后战场救了远宁侯一命,远宁侯和侯夫人知恩图报求到太后跟前,这才给大老爷追封了个官职。   认真论起来,就算大老爷活着,她们的境况也不可能比现在好。甚至比不上刚才闵玉容提起的、梨花巷那边庶出的五房。   五老爷虽然是庶出,可他努力考上科举。慢慢认真做事,官职也升了上来,已经做到了六品。且是在六部,前途大好。   所以家世上来说,玉容比君兰还要差了好些。   可这些话,邓氏不好对女儿说。   “玉容。”邓氏抚着女儿细柔的发丝,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眼中蓄了泪,哽咽道:“娘不求别的,只求安安稳稳地过着。等你出嫁,等你生子,娘就满足了。其他的,娘不强求,你也莫要多想。”   闵玉容强撑着身子看她,“娘,我”   邓氏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侯府是什么人家?你别多想了。再说了,你自打生来就长在家中,世上的很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莫要再任性妄为。如果再一意孤行下去,娘怕是护不住你了。”   若说邓氏之前看不懂女儿的做法,这个时候也已经看清。   闵玉容毕竟是闺阁里的女儿家,所思所想皆有局限。自以为是遮掩得够好了,但情急下还是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她都已经做得这样明显了,当娘的又怎会看不出来?   原本这身份就是个阻碍。洛世子是怎样的人物?根本不可能高攀得起。更何况闵老夫人已经看中了洛二少,想要把君兰许给洛二少。那么女儿的妄想就更不可能成真了。哪有一户人家的姐妹同时嫁给兄弟们的。   听了邓氏的话后,闵玉容又羞又气,“娘,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   邓氏并非擅于劝解的性子,听闻后张了张口,半个字儿也没说出来,又叹了口气,叮嘱女儿好好歇息,这才走出屋去掩上房门。   闵玉容身上疼得厉害,脑仁跟着一阵阵发痛。   她愈发愤恨,觉得就连母亲也待她不够真心。   母亲答应了老夫人帮忙撮合洛世子和君兰,却反过头来让她不要妄想洛世子。   凭什么?   论家世,她爹是长房长子,她爹是嫡出,她是正儿八经的嫡姑娘。君兰不过是庶出叔父的女儿罢了,脾气又差性子又不好,就身段好些外加一张脸还能看。   凭什么一个个地都护着君兰,一个个地都踩到她的头上?   闵玉容趴在枕头上,闷头低泣。   “姑娘。姑娘。起来吃药了。”   连声轻唤在耳边响起。   闵玉容侧头看过去,原来是自己身边的丫鬟露儿。   露儿比她年纪小一点,只有十三岁,和君兰差不多大。当年小丫鬟的家里遇到了些困难,闵玉容拿出自己攒的例银给了她二两,帮她家中度过难关。是以露儿一家都对六姑娘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闵玉容拿过药碗喝了两口,苦味入喉,呛得她连连咳嗽。   露儿心疼不已,给她拍着背道:“那些人真是冤枉姑娘了。如果姑娘真要有那些目的,把事情闹大了不就好了?到时候人人知道了那些事情,洛世子想要否认的话却也难。姑娘既是没有声张出去,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恶意揣测您!”   为了姑娘家的名声,闵老太爷杖责闵玉容的时候是避开人的。但露儿先前帮着闵玉容跑出院子,后又负责照顾闵玉容,是以知道事情大概的前因后果。   闵玉容苦笑着连连摇头,想要告诉露儿,事情没有那么简答。   但是,把露儿说的话在心里仔细过了一遍后,闵玉容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念头。   她强忍着心中百般思绪,拿着药碗的手都有些发颤。眼看着剩下的汤汁将要洒出来,她赶忙把药碗搁到了桌子上,而后低声轻唤露儿。   “我有些话要吩咐了你去做。”闵玉容急急说道:“只是这事儿需得出府一趟,且还有些冒险。你敢不敢做?”   “敢!”露儿半点都不含糊地道:“只要是姑娘的事情,上刀山下火海,婢子都敢!”   闵玉容深深呼吸着,慢慢趴了回去。心情舒畅下,身上的痛好似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折腾了一天到底累了。君兰去到思明院的时候,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走过院门,绕过第一进院子,再走过第二进,径直就要往她那个小院落里去。   就连九爷正立在二进院的书房门口看她,她都没发现。   闵清则视线随着眼前少女移转,眼看着她要离开二进院了,赶忙轻咳一声。   君兰后知后觉地循声往这边看过来,见到高大挺拔的身影后,恍然惊觉,福身道:“九爷。”   闵清则“嗯”了声,快步上前。见到她神色中透着疲累,问道:“怎么回事?可是病了?”   说着就伸手朝她额上探去。   修长有力的指带着暖心的温度,覆在额上很是舒服。   君兰顿了顿,没有即刻远离,而是等他主动收手后方才老老实实说道:“没病,只是有些累。”   闵清则安心了些。他是习武之人,今天这点儿事着实累不着他,所以之前没有多想。   现仔细思量,他知女孩儿需得好好照顾着,不比男人那么健壮。就道:“进屋来歇歇吧。”   侧身让开一条路,正是从这里到他书房的方向。   君兰不进反退,往后挪了半步后,低声道:“还是不了。”   孟海说过,九爷的书房是用来做政事用的。她若去的话太不合规矩。   闵清则看出她眉目间的犹豫,有心想说她来没关系,后见她难掩倦色,斟酌着说道:“那今日算了吧。先回去休息要紧。”   探手牵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当先朝着里面的院子行去。   进到屋中,君兰先让九爷落座。   闵清则却不肯,拉着她让她先坐。   君兰只得顺了他的意思。   一挨到椅子,她就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道:“还是这儿清净。”   其实她原本并没那么累,只不过侯夫人走了后,闵老夫人把她叫去屋子里询问半天,这才搞的有些精疲力尽。   说实话,她不懂为什么老夫人不问旁人却问她。她当时并未参与到那件事里,根本不在屋中,又能知道多少?   听了君兰那句话后,闵清则唇角不能自已地扬了起来,“是么。我倒是觉得这里太冷清了些。”   “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君兰道:“没旁人来打扰,不用心烦。”   说完这句,她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看向眼前之人,“九爷,我不是说您。我说的没人来打扰是说”   “我知道。”闵清则把她轻轻地按到椅背上靠好,示意她放松身体,“在我面前你不用如此拘谨,如寻常一样就好。”   君兰刚要点头,突然额边传来熟悉的温暖热度。而且微微有力,所触之处酸软而又舒服。   惊讶地转动双眸四顾看着,君兰这才发现是九爷把手搭在了她的头上正小心地揉着。   “九爷!”君兰道:“您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怎地还问。”   闵清则说着,看她想要挣脱,就在她额上轻叩了下,“莫动。我给你按揉下,可以解乏。”   君兰自然知道这样可以解乏。   可问题是让九爷给她按揉?   君兰还欲再言,闵清则已然板着脸佯怒道:“莫不是你觉得我做得不够好?”   这话是万万不能做肯定回答的。   君兰强笑道:“您做得自然是很好。”   不合规矩那样的字句说了也没用。不提了。   君兰开始试着接受这个现实状况。   事实证明,闵九爷不愧是闵九爷,就连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到极致的好。   慢慢地,君兰觉得疲惫减弱,而后消失。   渐渐地,困意席卷而来,防不胜防。   不知何时起,她不由自主地合上了双眼,让自己沉浸在这舒适而又放松的感觉中。   半清醒半迷茫中,有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觉得洛明渊如何?”   君兰模模糊糊听见,喃喃说道:“世子?人挺好的。”   “如何好?”   “很和善。”   “还有呢?”   “”   君兰迷糊地想着,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很温和很好的一个人么?   她正绞尽脑汁地用最后一点情形思维努力思索,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看你困得。睡吧。”   伴着这说话声,有熟悉的温柔热度缓缓抚上她的双眼。   君兰连个哈欠都来不及打,就沉沉地跌入梦乡。   没两日就到了去侯府的那天。   九爷最近重新忙了起来,君兰只晚上能和他用餐时见道他,其余时候他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瞧不见身影。   有次他甚至晚上也没能赶回来。   这天一早,君兰好好地梳洗完用过早膳后便往恒春院去。   高氏一路上都在君兰耳边念叨:“你到了那里,切记要认真仔细。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规矩甚多。若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那可麻烦。”   侯夫人当时说的是让老夫人带着孩子们去,她自然是去不得的。又不放心女儿一个人过去,于是再三叮嘱。   君兰一一应下。   高氏说了许久后口干舌燥,看女儿乖巧听话的模样,想想都提点过了,索性闭了口。   高氏不禁暗道果然经一事长一智。   自打害得表姑娘出事后,女儿瞬间长大了许多,懂事了许多。真希望这孩子往后能少让她操点心。   等到姑娘们到齐,老夫人看这时辰差不多了,就带着她们一同往车子那儿行去。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老夫人带着君兰坐一辆车子,闵萱和闵菱姐妹俩坐一辆。谁知到了最后才发现计划有变。   只因思明院那边另有一辆马车给八姑娘坐。   闵老夫人打量着那辆外观看起来十分平常的黑漆小马车,不悦道:“九爷这是打算插手内院的事情了?”   “倒也不是。”小马车旁,孟海躬身而立看似十分恭敬,语气却很是强硬,“爷只说这车子是专程给姑娘准备的,让姑娘用这个就成。老夫人莫要介意,您想想看,九爷何时插手过旁的事情了?不过和八姑娘有关的一两件罢了。再说。”   他抬头嘿嘿一笑,“咱们总得保证晚些时候能把姑娘好生接回来不是。”   听闻这话,所有人心里有了数。   怪道九爷要特意遣了车子送八姑娘。原来还惦记着等到晚些时候把她接回来,去思明院里继续做事。   闵萱朝着君兰挤挤眼,悄声道:“每天里干活儿,够你受得了。”   君兰微笑不语。   其他人陆续上车离去,君兰走到小马车旁将要上去,却意外地看到了长灯。   她绕过车子走到车前,上下打量着那戴着斗笠的“车夫”,大奇:“你怎么来了?”   长灯掀起头上斗笠嘿嘿一笑,“爷今儿走不开,让小的来给姑娘驾车。”   君兰听了后,这步子就有些迈不开。   须知九爷身边这几个人可是正儿八经的二等侍卫,从四品官职。比五老爷闵广正的官儿还高。   让长灯来给她驾车   君兰垂眸不语。   长灯顿时垮了脸,瞅瞅旁边没旁人在,就苦哈哈地对君兰道:“姑娘,您可赶快点吧。若是不能把您安全送走再安全送回来,爷得治我一个失职之罪!您可行行好,帮帮我吧。”   他这模样逗笑了君兰。   她问:“九爷真会如此?”   “那是自然。”长灯道:“爷既是让我来了,我就得把事儿办好。”   君兰爽快地道:“好,那我上车。”   走了两步,想起来一件事,又折回来叮嘱:“你可驶得慢一点。旁的就罢了,安全最重要。”   这才踩着杌凳走了上去。   长灯高声喊了句“好嘞您放心就是”,转念一想发觉不对。   敢情姑娘这是怕他不如车夫驾车技术好,生怕会翻了车?   长灯心说他给爷还驾过车呢,眉毛一竖就想辩解,再一思量里头那位是爷最记挂的,摸摸鼻子,只能作罢。蔫蔫地抬手一抽鞭子,马车轮子咕噜噜地开始转了起来。   侯府前一日已经下了帖子告知这次办宴的位置,并非是在京城的侯府内,而是京郊的一处别院里。   听闻这个消息后,闵老夫人不忧反喜。只因侯府的这个别院颇负盛名,里面有个很大的腊梅园。到了冬季里,漫天的腊梅次第盛开,景色非常美丽。   算算日子,景色最好的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闵家车马陆陆续续驶出城。   前一天下了雨,道路有些泥泞。往常的大道不方便走了,只能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   小路颇为狭窄,只能容一个车子驶过去,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间或有几间屋子散落其间。   闵萱抱怨着说要耽搁好些时候才能到,不时地掀开车帘子催促车子驶快一些。   长灯见状,不愿姑娘和闵家那些车子在一起,索性驾车走在最后,离开前面一段距离。   刚下过雨不久,空气湿润着,带着青草的清香气息,沁人心脾。   君兰把车窗帘子撩起一个角朝外看着周围景色,心情很是舒畅。   这时候车子不知轧到了什么,忽然歪斜了一下。   君兰忙双手扒住车窗边缘稳住身子。   长灯歉意的声音传来:“姑娘,可还好?这巷子太窄,刚才有个石子儿没看到。”   “无妨。”   君兰边说着边慢慢坐好,正要放下被自己扯乱掀开的车帘,却在这个时候不经意间瞥到了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宅院。   那个小宅院十分古旧,墙壁斑驳大门紧锁。锁上锈迹斑斑,显然不知已经闭合了多少年。   但,最吸引君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大门旁边的一个小匾额。   匾额不大,约莫一尺长,半尺宽。上面是遒劲有力的两个字。   清园。 ☆、第二十六章   君兰忽然记起了洛明渊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曾经在某个旧宅前遇到一个非常温和的女子。那女子所在之处,正是“清园”。   偏那女子编的小鱼和九爷一模一样   君兰下意识就想要喊“停车”。转念一想,如今驾车的是长灯。   长灯跟随闵九爷多年机敏仔细。若有半点的异常少不得要被他留意到。   来不及多想君兰当机立断拽下头上饰物。掂了掂宫花太轻就把红珊瑚珠串朝后用力抛去。   “长灯。长灯。”她急促喊道:“我的头饰掉到外面去了。”   长灯赶忙勒马,高声问:“掉哪里去了?”   君兰趁着这停马的片刻功夫快速穿上下雨天用的木屐。这木屐还是临走前顺手准备的因为看昨儿下过雨路上还有水,就让丫鬟给拿了一双。谁曾想居然用到了。   君兰说道:“就在后头。我下车看看。”   观察了下这京郊根本没有什么人在,她不等长灯有所反应撩开车帘跳了下去。   长灯赶忙丢下马鞭朝她奔来。   君兰拎着裙摆小心地往前走着,不时地四顾去看。好似是在寻找东西,其实大部分时候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破旧的宅院上。   因着年久失修木门破败不堪,不知是不是被雨水冲刷多次而变形,歪扭地斜斜挂着。两扇门间已然有了很大空隙若是角度合适的话,透过其中应当能看到里面。   君兰疾步往前走。   长灯喊道:“小心脚下。”   君兰赶忙停住。   但是从说话到听见再到收步,中间多少有点时间差。虽然只有这么短暂的时间君兰到底是慢了一点点脚不可避免地踩到了一个浅坑的边缘。   然后鞋尖就触到了一点点泥巴。   君兰微微皱眉。这鞋子还是新的弄脏了去参宴着实不好。   可是   左右都脏了不若就放开胆子往前看看。   下定决心,君兰绕过浅坑往清园那边又近了些。好不容易能够从大门两扇板的中间缝隙透过去看,这才发现里面都是枯掉的草叶。从草的长度来看,很久前就没有人打理了,如今这儿已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废之处。   君兰很是失望。听到脚步声靠近,她停住步子,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   她是防止长灯发现她的目的所以随便找了个东西来看,长灯赶到她身边后,见她面露惋惜,却以为她是在心疼新鞋子,便道:“姑娘不用担心。爷早有准备。”   君兰没听清楚,所以没吭声。   长灯笑着捧过来一串红艳艳的珠链,“看看是您遗落的吗?”   君兰接过后顿了顿,笑道:“就是它没错。”   “姑娘走过了,它就在车子后头不远的地方。”长灯朝后指了指,“若姑娘早些发现的话,许是就不会弄脏鞋子了。”   “嗯。”君兰有些心不在焉,慢慢往前走着,重新回了车上。   长灯坐到车夫位置上后,边策马边道:“姑娘可曾看到车子角落的那个小柜子?”   君兰上一次坐车的时候就发现这儿有小柜子。原先想着是九爷用的就没有多去留意,听到了长灯的话后方才专程望过去,“看到了。”   “里面有新的鞋子和新的外衫、首饰。”长灯道:“这珠串怕是不能使了,鞋子也已脏。姑娘从柜子里那些可用的使着吧。”   君兰听后大感奇怪,探身向前,有些犹豫地把车角搁置的小柜子打开。   小柜子约莫一尺半高,里面分为三层,每一层都被大大小小的木盒塞得满满当当。最底下有个红漆木匣,是这里面最长的一个。   君兰把木匣拿出来,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正是一双绣花女鞋。稍微比量了下,与她尺寸差不多。穿上一试,刚好合脚。   她讶然道:“这鞋”   “这是爷专门给姑娘准备的。”长灯道:“属下来之前,爷专程叮嘱过,柜子里什么都有,吃的用的。若姑娘有需要尽管拿去用。爷还特意说了,最近天气不好,路上怕是湿滑。若是鞋子脏了可在里头找到替换的。”   君兰应了一声。   令她意外的是九爷居然能够知道她鞋子的尺寸。   记得之前侯夫人来府里参加赏花宴那天,她去到思明院后休息了会儿。   当时醒来已经和衣躺在了床上,不过鞋子早已被脱下。不需细想也知道是九爷帮的忙。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她鞋子大小吧。   君兰抬手打开中间那层的小盒子。   里面是珠钗之类的首饰。   不出她所料,他准备的东西里依然有未出阁的女儿用不得的。但因种类齐全,她倒是找到了替换用的饰物,抬手把那碧玺珠串绑在了发间原本是红珊瑚的地方。   她相貌明艳,无论是夺目的红珊瑚又或者是华贵的碧玺,点缀在发间都很好看。   君兰又大致看了看柜中物品,大致有了了解。   最上面的是点心,中间是首饰,最下面的是鞋子另还有一件外衫。   这样一来,无论她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都能临危不乱地让自己很快恢复好,不出差错。   看着九爷这仔细周到的安排,君兰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   九爷那么忙碌,却还惦记着她的这些小事。   当真是家里最关心她的一位长辈了。   远宁侯府的这处别院在山脚下,环境清幽景色极美。   一行人到了后陆续下车。早有侯府的仆从等在门口,恭敬地把客人迎了进去。   虽说路上稍微停顿了下,但长灯后来快马加鞭,倒是把路给赶了回来。只是车子快了后颠簸得有些厉害。君兰下车的时候头还略微发晕,脸色也看着显苍白。   红梅跟着老夫人和姑娘们的丫鬟婆子同坐一车而来,下了车后就一直候着。看姑娘好似不舒服,她赶忙过来搀扶。   君兰扶着红梅往里走了两步,巧遇洛明渊。   洛明渊原本是路过此处,看她神色不对,就转到她这边来。行至身旁方才道:“八妹妹是否不舒服?那边有个院子景色尚可,不如到那里歇息下吧。”说着就指了旁边某处。   君兰笑道“其实没大碍。就是路上耽搁了下,我怕跟不上祖母的车子所以让车夫赶路急了些。”   即便她这样说,可洛明渊看她这般不像是没事儿的模样,坚持让她到旁边院子里休息了会儿。还特意遣了人与闵老夫人和侯夫人说了声。   说来也巧,这院子里正好有果子酒。   君兰略坐一会儿后发现了酒的香气,就怎么也坐不住了,寻找着往院中的一个角落去。最终在一个地窖的门口停住。   那里有一个未开封的酒坛,嗅着香气,应当是用葡萄所酿。但是,更深浓馥郁的香气正从窖口不断传来。   君兰绕着这个出口来回走了两圈,暗自思量着等会儿问问洛明渊怎么窖口传来那么浓的酒香,就听旁边响起了个悠悠然的声音。   “那儿是我哥藏酒的地方。平时根本不让人进。你怎么混进来的。”   这语气着实不善。   君兰朝院门口望过去,看到来人,便道:“洛二少爷怎么不进来说话?偏要在门口偷偷摸摸地高声叫嚷。着实吓人。”   洛明驰和她打从刚开始见面就不太对付,这个时候听她这样说,当即眉毛一扬哼道:“你当我不想进去?我这是怕被我哥训!他啊,等闲不让人进这个院子。你说,你怎么跑进来的!”   这时候院门口的婆子恭敬道:“是世子爷让这位姑娘进的。”   洛明驰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哼道:“算你好运,得了往里面一走的机会。”   听了他们的对话,君兰想起院子外头守着的那两个婆子。   刚才进院子的时候,婆子们说丫鬟不能进,把红梅拦了下来。原以为不让人随意进来是侯夫人的命令,现在想想,其实应当是洛明渊的意思。   君兰觉得不该因为自己下车后的些微不适而打破严厉规矩,于是立刻往外走去。   洛明驰没想到她会出来,唬了一跳,喊道:“你这是干吗?”   “出来啊。”君兰奇道:“不是你告诉我的么,这儿不能随便乱进。”   “可谁会本来好好地待着又突然跑出来啊!”   君兰现下已经恢复好了,懒得和洛明驰再费唇舌功夫,朝他微福了福身就举步朝着旁边的路上走去。   还没走上大路,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洛明渊。   洛明渊手里捧着富贵吉祥纹托盘,托盘上有一壶酒两酒盅。   看到君兰出现,他意外且疑惑,问道:“八妹妹怎地过来了?理应在那儿多歇息会儿才是。”   洛明驰生怕君兰会出卖他,不住朝她打眼色。   君兰压根不理睬他,笑着与洛明渊道:“多谢世子关心。我本就没有大碍,稍微坐了会儿已经恢复如常,自然就出来了。”   “不若多坐会儿吧。”洛明渊道:“我去旁边拿了一壶酒,这酒气味不会很浓,你稍微饮一点许是对身子有好处。”   君兰笑道:“多谢世子。只是我现下已经无碍,还是在外面走走的好。”   洛明渊素来机敏,从君兰前后态度的变化中有所察觉,抬眸淡淡地朝洛明驰看了眼。   洛明驰不住摆手,“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   洛明渊朝君兰一笑。   “也好。”他从善如流地说道:“那就等会儿再吃吧。”   洛明渊把手里的托盘交给了洛明驰,让洛明驰端给守在院门口的婆子,由她们拿进屋里去。还不住叮嘱道:“当心着些,莫要晃来晃去地把酒洒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洛明驰不耐烦地道,边走边说:“八妹妹在这儿,就不能给我点面子么。”   洛明渊莞尔,“你若搬回家去住,我多大的面子都能给你。”   一听这话,洛明驰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洛明渊赶忙让他小心手里的酒。   君兰道:“世子爷这样紧张,倒不如亲自把酒拿过去,免得提心吊胆的。”   “你当我不想?”   洛明渊说着朝旁做了个“请”的手势,“平时我也是亲自拿过去的。就是怕我离开一下下的话,转眼的功夫八妹妹就走了,也不等我。”   君兰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讪讪笑了下,并没接话。   道路两旁皆是腊梅。步入其中,只觉芳香怡人,心情舒畅。   君兰看其中一棵枝丫有趣,驻足停留半晌。谁知刚举步走了没两步,轻微咔的一声传来。紧接着,那枝腊梅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君兰侧首望向身边的洛明渊。   洛明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妹妹既然喜欢,就拿着吧。”   “可我喜欢的是在枝丫上的它。”君兰道。   “它若是留在那里,妹妹许是再也见不到它。现下拿着,好歹它也能陪你几日。”   君兰垂眸不语。   洛明渊不收手,坚持如此。   君兰福身谢过他,回头道:“红梅还不赶快帮我接过。”   洛世子并非家里人,而是外男。   外男给她的东西,她是不能自己接了的。需得丫鬟帮忙拿着。   洛明渊静静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   两人一同往花厅行去,没多久遇到了闵菱闵萱姐妹俩。   闵菱笑道:“八妹妹可是来得晚了。我们才刚挑了好多花枝,偏刚收手你才过来。”   闵萱招呼着君兰过去看花,“你瞧,我们这儿有好多,都是侯夫人让人剪下来给我们的。”   君兰不欲和闵萱在一起,就指了红梅手中梅枝说道:“我已经有好的了。七姐姐和十妹妹自己留着吧。”   洛明渊含笑看着她。   这时候洛明驰蹬蹬蹬跑来,擦着汗道:“有花有花?太好了。如果有多的话,你们给我几个。等会儿我回去了送美人儿们一些。”   闵萱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搭理。   闵菱说道:“这些是侯夫人送我们姐妹的,若二少爷有要送人的,不妨自己再去挑选。”   洛明驰嗤了声,转眼盯上了君兰手里这棵。抬头瞧了下自家哥哥的脸色,最后只能作罢。   因着侯夫人的热情招待,闵老夫人今日心情大好。听君兰回屋后好好地赞了这儿的美景,老夫人便提议一同出来观赏。   侯夫人索性唤了丫鬟来准备茶点。   “只赏景未免无趣,”侯夫人道,“不若一同在院中稍坐,既能看景色,又能在梅香中品茶。”   闵老夫人自然同意,“如此甚好。”   在园中走了一刻钟时间后,侯夫人就让人把茶水和茶点尽数捧来。   闵府一共有祖孙四人,侯府一共是母子三人。大家分成两桌而坐,有闵菱温柔地照顾着这儿的一切,又有闵萱在旁巧语逗人笑、君兰和洛明渊谈天说地,气氛和乐融融。   君兰尚还记得这次过来就是为了那葡萄所酿美酒。想到那个院子里的醇厚响起,最终按捺不住,在丫鬟添茶水的空档悄声问侯夫人:“请问夫人,不知何时可以品酒?”   侯夫人喜欢这姑娘的直爽。只觉得根本不是先前外人传的那样鲁莽张扬,而是简单直接。   故而侯夫人笑着指了君兰,扬声说道“看这丫头,花都懒得瞧了,直接问我要酒。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性子,居然和我们老大一个脾气。”   君兰羞赧地低着头,脸颊红彤彤的。   洛明渊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中午吃酒怕是会撑不住困倦,那样下午就得睡着过去了。倒不如晚上再吃酒,睡一觉倦意全无,还不耽搁白日里的赏玩。”   君兰道了一声“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问道:“今儿晚上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闵老夫人心情甚好地道:“原先你们没过来的时候,夫人已经与我商议过。”   侯夫人道:“我们这儿景色不错,只一天不够,连园子都逛不完。不若多待些时候。”   “那敢情好。”君兰笑道:“多谢夫人款待。”   洛明渊凑到她跟前问:“没我的份儿?”   君兰朝他福了福身,“也多谢世子爷招待。”   侯夫人笑着嗔了大儿子一眼。   京郊外,马蹄踏地嘚嘚声响起,两骑飞驰而来,道路上溅起点点泥泞水花。   一人策马疾行,目光坚定,神色凛然。   另一人抽马狂奔,随行在侧,半步不离。   长明策马扬鞭问道:“爷!其实这次皇上给您的差事挺好办的,在京城就能解决。为甚您非要和右都御史大人交换,跑到城郊来呢?”   闵清则道:“我自有论断。”   长明思量了下,对啊,爷素来做事很有自己的想法。   或者这城外的案子更为棘手?   正这样考虑着,长明扭头往四周溜了圈,待到看清楚周围的情形后,讶然道:“爷,好像走错方向了,往那边太绕路!”   他连续嚷嚷了好久,依然没听见九爷的只字片语。   长明生怕九爷在想事情所以没有听到,正要再劝,抬眼一瞧,“咦?远处那庄子有点眼熟。好像好想是远宁侯府的?糟糕,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策马往旁边靠近了下,长明凑到闵清则跟前,劝道:“爷,这方向是彻底反了。不如掉头过去吧?”   闵清则朝他看了眼,声音清冷地道:“多事。”   长明闭了嘴不敢再言。   吃茶过后,众人各自散去在院中游玩。   洛明渊被侯夫人叫去说话,洛明驰和闵萱闵菱姐妹俩在梅树下玩投壶。君兰暂不想玩,就往旁边路上去。   走了没多久,有小丫鬟探头探脑地出现。   红梅喊了一声:“做什么呢?若是有事,为何不好好说话?”   那小丫鬟不过才六七岁大小。听到喊声后,笑嘻嘻地跳出来,瞅着君兰说道:“您是八姑娘吗?”   “正是闵家的八姑娘。”红梅在旁说道。   小丫鬟拍手说道:“果然找最漂亮的姑娘就对了。刚才门口有人说是您家里的人,让婢子来请您过去相见。”   红梅奇道:“是家里哪一位?”   小丫鬟歪着头看了君兰半晌,最后憋出一句话来:“是位和姑娘差不多漂亮的公子。就是、就是好凶。”   说着小丫鬟抖抖身子做出害怕模样。   君兰和红梅对视一眼,心里冒出了同样一个想法。   “九爷?!”   步履匆匆地行至别院大门,从旁出去,君兰在旁左右张望,最终在旁边笔直的杨树下发现了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四周没有旁的人家,这里还是侯府的范围内,不远离的话没有关系。   君兰就朝杨树下行去。行至距离不过六尺远的距离方才停下。   “九爷,您怎么来了?”君兰奇道。   长明自打刚才就望见了朝这儿行来的八姑娘。   听到姑娘问话,他刚要回答,却被九爷回头冷冷的一眼给止住了话头,摸摸鼻子不敢吭声了。   闵清则仔细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额上和鼻尖微有细汗,喘息也比平时粗重了些。显然是疾步而来的。   想着她刚才为了相见而急切赶路的样子,他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   “倒也不是特意前来。”   闵清则语气十分平淡地道:“我今日需得出京办事,刚好路过这里,就顺路过来瞧瞧。” ☆、第二十七章   长明猛地抬头看了闵清则一眼又赶紧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不说话。   君兰没有留意到长明的神色变化,听闻后笑道:“多谢九爷挂牵。我在这儿一切都好您放心。”   闵九爷轻点了下头。   朝别院方向遥望了眼薄唇紧抿片刻闵清则道:“你曾说过是因喜欢葡萄所酿之酒而被邀请?”   “是。”君兰老老实实答道:“因我喜好与洛世子稍有相同,所以受邀而来。”   闵清则嗯了声沉吟道:“你记得少饮些酒。那酒虽然甜香却是易醉。”   君兰倒是不怕这个。   当初喝了那些酒后她并无出现什么不妥的状况。有一次贪杯,觉得那甜甜的醇醇的味道极好,多饮了不少却也没觉得头晕只略睡了片刻就好。并无甚大碍。   不过九爷到底是关心她。她也不好驳了他的话。   因此君兰没有辩解,只道:“我会注意的。”   闵清则稍稍放心了些,“我近日办差许是几日不得归家。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可寻孟海蒋辉。”   君兰好生应下。   闵清则就让君兰先进去。   君兰不肯,“九爷先走。我回头就能进去不碍事。”   闵清则坚持看她进去方能安心。   君兰拗不过他,只能当先进了别院去。不过进了门后,她特意往旁边走过去让门遮住身形。   不多时有马儿的嘶鸣声响起。   君兰悄悄探头望过去就见九爷已然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看着九爷远走的背影君兰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儿。   忘记告诉九爷今儿晚上不回家了。   这样一来,她就没法履行每天去思明院两个时辰的承诺。   转念思量了下君兰又安心了些。   九爷今日并不回府,与他说了也没用。更何况九爷走得急显然事情很紧急,她也不能因为这事儿把人叫回来。   左右有长灯在,与长灯说一下,到时候回去了再和孟海说声,明儿在思明院把今天的时间再补回来就成。   大不了因了时间延误而多补上一个时辰。   君兰这样想着,就打算转身往回走。   谁知道还没迈开步子,旁边响起了蹬蹬蹬的疾跑声。侧头望过去,才发现往门外冲的那个人是洛明驰。   洛明驰飞奔到门外后,停在了一乘小轿前。那小轿嫩粉色,顶上四周还挂了一排流苏,一瞧就是女子所用。   那个轿子,君兰早就在出来见九爷的时候看到了。只是瞧着眼生并未见过,更何况这是侯府的地界,许是侯府请来赏花的客人,与闵家无关。所以她未曾理会。   谁曾想居然是来寻洛二少的。   君兰打算走开,不料躲在门口偷看九爷的时候,裙子边儿被旁边的小树丛给勾住了,稍微拽了拽又没能扯回来。   君兰只能俯身下去慢慢将裙子一点点从树枝上扒拉下来。   这时洛明驰和女子的说话声不断从外头飘到耳中。   “二少爷,这是您落在屋子里的腰带。奴家特意给您取了送到您手边。不知二少爷有何奖赏呢?”   洛明驰的声音不耐且烦躁,“滚!”   “二少爷,何必这样矜持呢。这儿又没旁的姐妹在,只你我两个,你又何必”   “你家老鸨没教你?不准碰小爷!小爷嫌你们脏!”   “嘤嘤嘤。”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娇柔无力楚楚可怜,“二少您怎能这样无情无义。姐妹们哪个不好了?偏您一个也看不上。我又哪里不好了?过来送个东西都被您嫌弃。”   洛明驰懒得和她多啰嗦,一把将腰带抢过来,塞进怀里,满脸愤懑地往里跑。   君兰好不容易把裙摆一点点弄下来,抬头一瞧,和刚进门的洛明驰打了个照面。   洛明驰没料到旁边有人,脚步猛地顿住,甩头朝她瞪过来,“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见。”   这句话是真的。   她一直是收拾裙摆的事儿。   “那你听到了什么!”   君兰道:“什么也没听见。”   洛明驰看看她这,又看看刚才轿子所停之处,估算了下距离,眯着眼哼道:“你肯定听到了!”   君兰不想搭理他,转身就走。   洛明驰冲过来拦在她的跟前,恶狠狠说道:“刚才听到的话不准和人说!”   君兰心说自己听到什么了?明明没甚不好的啊。   难道他指的是那女子说他清白不近女色的事情。   好事儿还不能与外人讲了?   问题是,她也没打算告诉旁人去。   君兰颔首道:“二少爷放心。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旁人怎会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消息呢。”   她朝洛明驰福了福身,举步朝里行去。   洛明驰还想拦她,谁曾想洛明渊刚好经过这里。   看到二人正在此处,洛明渊笑问:“八妹妹在做什么?明驰,你莫要欺负她。”   洛明驰气得牙疼,“哥你也太偏心了。我哪里欺负得了她?分明是她在欺负我!”   回头恶狠狠猛瞪君兰,洛明驰道:“睁眼说瞎话!”她明明就是能够听见!   君兰坦然道:“我答应了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不知二少这样随意诋毁我是为了什么缘故。莫非我真的依你所说那般,言而不信才能如了你的意?”   洛明驰被她这反问堵得哑口无言,气哼哼地死死盯着她看,扬着下巴不说话。   洛明渊走上前来,指责地望了望洛明驰,转身过来朝君兰温和一笑。   “八妹妹莫要理他。他脾气不好,还望八妹妹多担待些。”   洛明渊眉目间透着不悦,朝洛明驰道:“还不快向八妹妹道歉。”   洛明驰扬着下巴看天,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   君兰与洛明渊道:“世子爷不必强逼他了。我问心无愧。他若不信我,我也不在乎他那声违心的歉。”   说罢,她朝洛明渊福了福身,依然朝里行去。   洛明渊随后跟上。   不久后,只剩下洛明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闵九爷来寻君兰的事情,侯府仆从自是要禀与侯夫人。   君兰回去的时候,闵老夫人和侯夫人皆问她九爷为何来寻。   君兰斟酌了下,说道:“没甚大事,不过是收拾书房时的一些事情罢了。”   她要去思明院打扫的事情,早先侯夫人身边的袁妈妈过去时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没有瞒着侯夫人的必要。   闵老夫人侧身和侯夫人道:“九爷的院子密不透风的,但凡有点不对劲有得问罪。”   侯夫人颔首道:“略有听闻。”   这事儿就算揭了过去。   闵萱在旁嘟着嘴小声和闵菱道:“九爷那儿可真吓人。也不知道八姐姐在那里怎么煎熬着。”   虽然她压低了声音,可她说话的时候刚好旁边没人开口,所以这话语就被周围人给听到了。   洛明渊悄声问君兰:“闵大人应当不会刻意为难你吧?”   “不会。”君兰小声道:“他人很好。”   “我也觉得。”洛明渊温声叹道:“闵九爷乃是最为磊落之人。”   说着话的功夫,洛明驰慢慢悠悠晃到了这边。   君兰和他对视一眼,同时扭过头去,谁也不搭理谁。   洛明渊看得皱眉,与君兰道:“你莫要理他。若他敢对你不好,你与我说。我护着你。”   君兰没料到他这么说,笑着道谢。   侯夫人看着君兰和洛明渊悄声低语的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洛明薇先前一直在母亲身边不曾说话,见状附耳与母亲小声说道:“娘,我还头次见到大哥和姑娘家这么亲近呢。”   “可不是说。”侯夫人道。   明渊看似温和实则孤傲。就算旁边女孩儿再多,他什么时候正眼看过?   可惜闵府的八姑娘出身差了些,名声也不太好。不然的话,凭着她和明渊这样投契,倒是一桩好姻缘。   但,八姑娘如今得了闵九爷的照拂,往后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等等再看吧。   侯夫人暗自思量着自有打算,闵老夫人却有些着急。   眼看着洛二少和君兰相看两相厌,她也不知该如何去改善,只能沉下声音警告君兰。   “兰姐儿莫不可无礼,这脾气,需得改改,莫要随意与人交恶。”   闵老夫人的本意是让君兰收敛下性子与洛二少和好。可她不明说,旁人并未听懂其中的关窍所在。   洛明渊笑着说道:“老夫人言重了,八妹妹性子不错。若真和人起了冲突,那也肯定不是八妹妹的错。”   洛明薇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大哥,你可真护着她。”   洛明渊道:“我这样方才是待客之道。”说罢朝洛明驰扫了一眼。   洛明驰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扭头不看他。   不过,等到用完午膳侯夫人邀了闵老夫人去继续游园后,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两位长辈离去,闵菱被洛明薇拽走,闵萱跟在她们后头离去。   洛明驰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彻底和君兰杠上了。君兰往东走,他就看东边的腊梅。君兰往南走,他就看南边的腊梅。   洛明渊见状,索性邀请君兰去他的藏书阁看看。   只不过两人刚要往那边去,有管事匆匆来寻,问道:“世子爷说要准备瓜果,原不该再来打扰您。可现在路上泥泞难走,不似以往般来回无碍,得先说定了准备哪几种才好带来。不然挑选的不合口味,从庄子到这儿来回折腾着又要费不少时候。”   洛明渊有些迟疑。   先前母亲叮嘱过他,让他遣了人去庄子上说声,多备些瓜果来招待客人,他却忘了昨儿下过雨,庄子那边的路怕是不好走。   洛明渊想着八妹妹好不容易过来一趟,需要哪些瓜果需得好生思量。于是与君兰道“我先离开会儿,见一见往庄子上去的人。”   暗自思量着他不在的情形下,难保洛明驰会做些什么。   洛明渊又问:“不知八妹妹现下想去哪儿?我送了你过去。”也免得明驰趁他不在的时候来寻八妹妹。   那位洛二少是个不听解释的,君兰不耐烦和他接触过多,想到洛明驰不敢去洛明渊那个放酒的院子,怎么想都是那儿最安全,于是她犹豫着说道:“之前世子让我待着的那个院子,我还能去得吗?”   洛明渊没料到她会想起那儿。仔细一琢磨,的确是个好去处。   “八妹妹好主意。”洛明渊笑道:“也得亏了你想得到。”   洛明渊亲自送了君兰往那边走。   想到自家弟弟做事鲁莽,洛明渊心中愧疚难安。记起之前君兰眼巴巴问侯夫人饮酒之事,他忍俊不禁。   于是边行边道:“那儿的地窖口搁着一坛酒,专程给八妹妹准备的。等会儿我拿出杯盏来,八妹妹可以在那儿品品我的酒。”   君兰笑道:“多谢世子爷。不过世子爷先前不是说酒需得晚上喝么?怎地现在又可以了。”   “亲手所制佳酿需得知己者慢慢细品方才能够领会。”   洛明渊简短一句带过后,略有担忧,“但那酒不似先前的酒。先前的果子酒不醉人,我看八妹妹不舒服,所以端了些来。可酒坛里的酒是葡萄所酿,能醉人,八妹妹莫要喝多了。”   他所说的果子酒,便是君兰之前从别院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端着的那一壶。   君兰连声道好,又认真谢过了他。   洛明渊送她进了屋,亲自备好酒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君兰也没有饮过什么酒,只先前喝过些葡萄佳酿。想着之前自己喝过的量,她心中隐约有数,想着不超过那个量应当就没事。   谁知洛明渊的酒远比闵家庄子上送去的要味道好很多。   口感更清冽,味道更香醇。回味十足。   君兰一杯接一杯地倒着,百无聊赖自顾自饮酒,不知不觉地就把一坛子喝了大半。   洛明渊安排好了果子的事情后,庄子上的管事又和他提了这次下雨后庄子上遭到的一些难处,还有修葺房屋等琐事。   待到一一安排妥当,洛明渊又遣了人去庄子上走一趟,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到晚膳时候,赶忙去院子里看望君兰。   一进屋门,浓郁酒气扑鼻而来。其中夹杂着几不可闻的淡淡馨香。   洛明渊脚步稍微一顿,而后快步前行。入眼就是女孩儿趴睡在桌上的情形,近乎醉得不省人事。   洛明渊看得又心疼又好笑,低声道:“虽说你喜欢我酿的酒让我欢喜,可也不能吃那么多啊。不是答应了要少饮一些的么。”   说罢略一摇头,笑叹道:“也罢。往后你想吃酒的话,我得时刻看着。免得你一开心又吃多了。”   洛明渊挽起衣袖,拿出手帕,仔细给君兰擦去了唇边沾着的点点佳酿。又仔细看了会儿,方才唤来守院子的婆子,让她们寻了红梅来。   长灯直到天要黑了刚知道晚上不回去的事情。他寻了借口进到里头来找姑娘,正好看见洛明渊让红梅扶了君兰回屋的情形。   长灯犹豫不决,最终溜出别院,快马加鞭而走。   洛明渊扶了君兰回屋后,吩咐红梅好生照料。出门看到袁妈妈,才晓得晚宴已经开始。   袁妈妈笑着问了一两句闵八姑娘的情形,说道:“世子爷快些过去罢,宴席已经摆好,就等您了。”   洛明渊应了声,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门紧闭的屋子,这才大步而去。   宴席进行到一半,忽有别院门房的人跌跌撞撞跑到了院中。   他满头大汗身子微颤,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急切说道:“夫人、世子爷、二少爷,闵、闵大人带人来了。”   “九爷?”侯夫人蓦地站起身来,催促道:“还不快快去请!”   不多时,高大男人踏着月辉而来。   他身姿笔挺气度冷冽,举目四顾间煞气肆意。   侯夫人曾见过闵九爷办案时的样子,晓得他这般模样怕是刚捉拿完凶徒。于是上前行礼问安,道:“不知闵大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着实失敬。”   “不必多礼。”闵清则随口说了句,问道:“怎么这儿少了一人?”   闵老夫人起身道:“兰姐儿因为喝醉了不曾过来。”   “竟是在做客时候喝醉了?”闵清则微微颔首,“我去看看。”   侯夫人忙让袁妈妈给闵九爷引路。   洛明渊向前紧走几步,说道:“九爷,八妹妹并非是不懂做客礼数而喝醉,是我不分轻重给的酒多了些。还望您莫要和她计较。”   闵清则回头望他一眼,漠然道:“我与她的事情,与你何干。”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侯府别院布置清雅,即便是个小小客房所在的院落,亦是栽了腊梅,芳香四溢。   忽然,满院的甜香气息被瞬间打破。   一人疾步闯入,高大的身影从院门直至屋前。周围惊呼声还未来得及响起,砰地一声重响,屋门被单手撞开。   院子里的两个小丫鬟吓得噤声。   屋内红梅哆哆嗦嗦喊道:“九、九、九”   闵清则怕她吵醒小丫头,眉目冷然抬手止了她的话。而后寒目一扫,望见了屋内榻上之人。   娇小的身子窝在暖被中,小小地缩成一团,背对着外头,看不清面容。   “出去。”闵清则头也不回地低声厉喝。   红梅咬了咬唇,最终低着头走了出去。   闵清则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行至榻边。垂眸望着眼前的女孩儿,他探手道半空中,迟疑许久,最终半揽着她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君兰昏昏沉沉睡着,乍一被吵到,十分不耐烦,咕哝着说道:“好吵。”又抬手往他的手臂上推了推。   随着推的动作,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半截白皙小臂,在烛光下映出莹润光泽。   闵清则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抿了抿唇,说道:“今日怎么没回去。”   君兰倦倦地睁开眼,如水的双眸娇媚地望过去,看着他深若幽潭的目光,痴痴一笑。   “早就说好了呀。”她声音娇娇地道:“只不过九爷不知罢了。”   女孩儿水样的眸中似有波光涌动,潋滟魅惑。   闵清则眉心紧蹙,目光紧紧盯了她许久,慢慢地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望向一旁地上落下的烛光。   那时候就是这样。   小丫头喝醉了后神志不清醒,变了个人似的妩媚至极。特别是一双眼眸,有着分辨不出年岁的风情,媚眼如丝勾魂夺魄。   让人无力抵抗。   若非他一直守在她身边直到她要醒了才离开,那时她会发生什么都难说。   毕竟这样的她,太过诱人,是个男人都招架不住。   只是她好似醉后记忆不甚好,仅以为自己睡着了,旁的全都不记得。   闵清则脱下玄色金丝竹纹披风盖到她的身上,特意往上拉了拉,将俏脸遮住。   君兰觉得不舒服,纤指乱动想把那披风扒拉下来。   闵清则毫不犹豫地将披风重新往上拽了拽,把她五官特别是那双眼眸遮得更牢。打横将她抱起,大跨着步子往外行去。   君兰迷迷糊糊地腾空而起,觉得不舒服。又因悬在半空全身好似没处着力,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想要找个可以扶靠的地方。   摸到了硬实的胸膛,摸到了宽宽的肩膀,继续往上,好不容易揽到了个顺手的位置。   她挪了一挪蹭了一蹭,紧紧搂好,心满意足。   闵清则没料到她突然勾住他的脖颈,脚步一顿,站在原处缓了好半晌。   刚迈步出屋,闵老夫人已经赶了过来。   原本她是怕九爷会斥责君兰。但是到了后才发现,眼前的情形远比她自己所想到的更为难以预料。   闵老夫人心中担忧,急忙问道:“九爷,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兰姐儿被打得起不来身了?   闵清则眉目骤冷正要开口,谁料怀中人突然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胸前蹭了蹭,好似在找寻更加舒服的姿势。   “无甚事情。”   闵清则深吸口气,神色愈发平和,音调愈发平静,语气极其地轻描淡写。   “不过是带她回家罢了。” ☆、第二十八章   “回去?”闵老夫人道:“洛家已经安排妥当,何必如此麻烦。”目光又往君兰的身上移过去,“兰姐儿她——”   “她未完成九爷的吩咐,理应去补足那做事的两个时辰。”   回答的并非闵九爷。这是个中年女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闵老夫人从后望过去,方才发现说话的是那站在小轿旁的端庄妇人。   轿子停在院门旁,寻常绿呢小轿,并不见任何装饰。   之前闵老夫人因着赶得急没有细看,此刻认真去瞧,才发现妇人身穿松花绿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头戴缠丝镶珠金簪。并非普通仆妇打扮,倒更像是当家夫人的做派。   原本老夫人以为她是在侯府伺候,现下听了她的话语方才知道是九爷带来的。   闵老夫人转身过去,迟疑道:“你是——”   端庄妇人躬身说道:“我夫婿蒋辉,在九爷身边做事。想必老夫人已经见过了。”   蒋辉是闵清则身边谋士。虽无官职在身,却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在京中颇有名望。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蒋夫人。您怎地到了此处?”   “我本要去思明院伺候。”蒋夫人声音不疾不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收到消息就往京城赶,今日刚到。听闻八姑娘在别院不方便即刻上马车,便借了侯府的轿子来接一接。”   闵老夫人听闻后,面色微变。   闵家上下原以为兰姐儿是独一个能去到九爷院子里的。   现下多了个蒋夫人,闵老夫人方知这思明院并不似九爷在外院那般完全不准女子进入。最起码现在就有了两人在那儿伺候。   闵老夫人暗道或许闵府当真是要有九夫人了,不然九爷怎地行事与以往不同?   老夫人有些心忧。倘若思明院的女眷慢慢多起来的话,兰姐儿怕是难得到九爷的特别照拂了。   先前君兰身上盖着东西就看不清状况如何,如今九爷已经大步总到轿边把兰姐儿放到了轿子里,更是瞧不到具体情形。   闵老夫人忙道:“九爷,兰姐儿虽做事任性了些,心却是好的。若今晚她做事您不满意,也千万不要恼了她,明儿等她情形后再把时辰补回来就是。”   蒋夫人眼帘半垂,“老夫人这是怕九爷把八姑娘赶出思明院?”   闵老夫人低声道:“还请夫人帮忙美言几句。”   蒋夫人嘴角勾了勾,抬眸望过来,微笑,“好说。”   轿起。   闵清则大步前行。   蒋夫人扬声道:“八姑娘头次醉倒,九爷心中担忧,故而遣了我把八姑娘接走。请老夫人放心就是。”   闵老夫人知道九爷不可能是担心君兰才这样做。而且,接人的也不是蒋夫人。   但蒋辉声名在外,蒋夫人亦是书香之家出身。她这样说,好歹能够保全了君兰的闺名,免得旁人知道八姑娘是因为没有完成做活儿惹恼九爷、从而被强行带走。   闵老夫人提起的心慢慢放了回去,“八姐儿做事不知轻重,还望蒋夫人多担待些。现在城门怕是已经关了吧?不知九爷打算如何回去?”   蒋夫人朝轿子看了眼,含笑道:“您放心就是。九爷自有安排。”   虽然城门关闭后闵清则依然有法子进京,但他并未带了君兰回城。出了侯府别院后,方向一转,一行人去往他在京郊置办的宅子。   闵清则在京中宅邸不少。除去城里皇上赐下的两个府邸外,另有郊外宅院四处,分布在四个方向。这样他若在外办差赶不及天黑前回京城,无论从哪里归来,都可以随时就近歇下。   现下离得最近一处便是西苑。   到了别院大门外,长灯驾车早已等候。   闵清则把君兰抱出轿子,一同上了车,往西苑赶去。   周围没了旁人,微微晃动的车内,只有咕噜噜的车轮声相伴。   闵清则轻轻掀起披风想要把它丢弃一旁,却在揭开它时遇到了阻碍。小丫头双手把它攥得很紧,丝毫都不肯松开。   闵清则摇头失笑。   上次他就发现了,小丫头醉酒的时候喜欢抱着东西,搂了酒坛子不肯撒手。   刚才也是这样。   在屋子里,她紧紧裹着被子,把被子一角抱在怀里。到了轿子上,他抱她出来的时候,她正侧躺在轿中,衣裳凌乱袖口滑落,白嫩的双臂露出,正把玄色披风牢牢地按在胸前。   就好像她怀里有点什么才会觉得心安。   望着她的睡颜,此刻闵清则不禁扪心自问——他到底清楚不清楚小丫头往年的时候到底怎么过的?   看她平时清淡恬静的样子,只当她过得虽不算特别好,但也平静安宁。   少时他不能护着她。后来权利不够,无法放开手去护着她。   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他想要把她拢在身边的时候,遇到了她第一次饮酒。   她醉酒后,最迷人的便是眼睛。迷离双眸透着娇媚的嗔懒,带着超越年龄的魅惑,让从不近女色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   这样的她,让他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无力感。   所以刻意疏远。   他本想再等等。等那盒子满了再说,或者等她想要寻找她曾经丢弃的东西时再说……   若非这次失去后至极痛苦,再有了失而复得的极致欢喜,他或许还会远离她一段时间。   现在他觉得小丫头还是得亲自看着才比较放心。   第一次看她抱着酒坛醉眼迷蒙,没有多想。今日发现她总喜欢有这个动作,他方惊觉,她心底深处有着多么深浓的不安全感。   君兰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十指好似在被人小心地掰开。虽然那动作仔细轻柔,可她还是觉得十分不舒服。探手出去,寻找更合适的搂抱之物。   闭着眼摸来摸去,刚才已经熟悉了凉凉滑滑的东西不见了,怎么也寻不到。   醉酒的她脑中昏沉沉,闭着眼不想睁开,因着饮酒而全身发热,很不愿失去那种舒适的感觉。   君兰双手寻觅。   有温热的大掌裹住她的手。   君兰不喜欢,烦躁地抽手,推开。而后继续探寻。   这一次,她遇到了更好的。   凉凉的舒适的。脸贴在上面,热度降低,很舒服。   又很好抱。刚好够她环臂搂住。   君兰满足地叹息了声,昏沉沉又要睡去。   她倒是心满意足了,可被他搂住的闵清则却全身紧绷,一动都不敢动。   刚才她把脸颊贴到他胸前的时候,闵清则就打算小心地把她推开。   夜晚天冷。他生怕自己的衣裳沾了寒气让她不舒服。   谁知还没来得及有甚动作,她的双手忽然而至,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闵清则身材劲瘦,窄腰刚好够她环抱着。   感受到她搂紧他的腰还脸颊在他胸前蹭来蹭去,闵清则脑中直接空白一片,没了反应。   轻声唤她,她听不见。   想要慢慢地把她双臂打开,她反而抱得更紧。   像是怕怀里的舒适感远离一般,她还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闵清则直接没了脾气。   不想把她吵醒,为了让她抱得舒服点,即便搂紧也能继续睡,他只能慢慢抱着她一起侧着躺下,再沉默地由着她主动挨近。   为免她娇嫩的手臂被压住,他左手撑在车上,让车上锦褥和腰身间留出恰好的空隙,刚好够她从下伸臂抱过来。   她也实在抱得用心。   即便是躺着了,双手依然在他腰后扣住,不曾松开,也不曾滑落。   西苑与其他几处地方一样,甚至和闵清则在闵家外院的住处一样,对他来说都不过是歇息的地方。   虽然地方极其敞阔,却布置得并不算细致,仅仅有着最基本的功用罢了。   比如茶厅,因着九爷不请客人过来,所以里面只有一桌一椅,另一个博古架,甚至于连个花架都没搁置。   博古架并不似旁人家放了珍奇古玩,而是搁着一摞摞的书。清风吹过,书的边角微微扬起。原本空白的边角处可见零星字迹,显然是翻看后留下的心得注解。   先前已经遣了人来西苑说一声。如今听闻九爷到了,西苑的管家忙让人开敞大门,把爷坐的车子迎进了院中。又吩咐小厮去到旁边的另一个马车,帮助蒋夫人拿行李。   蒋夫人本打算在京郊农户处借住一晚,明儿早晨再进京去见九爷。   原已经和农户说好了,正要安顿下来,却遇到了长明去寻她。   长明与她说了大致状况后,她就跟了往侯府别院去。到达别院附近时,刚好九爷策马而至。   这才有了先前的事情。   管家吩咐完一切后,眼看着九爷抱了人下马车,就打算迎过去相助。   还没走两步,被长明一把拦住。   管家奇道:“大人这是——”   “没见到驾车的人么?”长明朝着长灯那边一扬下巴。   管家惊疑不定地看了半晌。   见长灯放下缰绳后躬立在旁都不敢插手半点,管家心中明白了不少,悄声问:“八姑娘?”   长明“嗯”了声。   管事肃然起敬。   闵清则的宅院内,仆从皆是心腹。   头一次有姑娘到九爷家中来,所有人都很好奇。但九爷在,谁也不敢造次。   只有管事悄悄地伸了伸头,悄悄地去望。眼睁睁看着九爷把姑娘抱到了屋里,而后踹合了房门,他缩回脖子,再不敢多看一眼。   闵清则把君兰放到他的大床上。   方才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不吵醒她的状况下让她松手,而后打横抱起进了屋。   虽然一路走来都在搂着脖颈,但因她身量娇小,全力伸臂也抱不甚牢,所以很快就将她放到了床上。   君兰两三下摸到了锦被塞在怀里。   闵清则本是暗松口气打算走出屋去。可到了门口,他步子越来越慢,最终停下。而后回头,望向大床。   床上少女身材窈窕,初有风韵。乌黑的发散落四周,衬得她肌肤愈加雪白。   虽她双目闭合,但他不看也能知道,那双眼眸是最动人心之处。   望了许久,他不知不觉脚步挪移,重新走回了床畔。   即便锦被舒适,可她这样一直抱着,时间长了难免手臂会被压得酸痛。   更何况被子太软,若这样一直抱着,或许什么时候不小心,被子就会堵住口鼻。   那样可就危险了。   主意已定,闵清则上前,把被子一点点地从她怀中抽离。   果不其然。   如料想的一般,她怀中空落落后,又开始四处寻觅。最终贴在了他的身边,搂住了他劲瘦的窄腰。   闵清则侧躺在床边,望着帷帐上古朴的绣纹,低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这个习惯可是麻烦。   ……往后绝不能让她在旁人跟前饮酒。 ☆、第二十九章   君兰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睁开眼的刹那望着眼前帐顶古朴的纹饰,她有一瞬分不清今夕何夕。再看看四周屋内简洁而又不失雅致的布置,她愈发茫然。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洛明渊藏酒的那个院子。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全然没有印象。   眼看外衫在床头搭着君兰顺手拿过来披上而后趿着鞋子急急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   外面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树木花草。   显然不是腊梅盛开的侯府别院。   君兰有些心慌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正想要走出屋去,却听旁边有人急切说道:“哎呀姑娘醒了?罪过罪过。我本是去旁边煮甜汤,没料到就这会儿功夫错过了姑娘醒来的时候。”   君兰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有位衣着体面笑容和善的妇人朝这儿走来。   她迟疑着说道:“您是”   “我夫君蒋辉。您叫我一声蒋妈妈就可以。”蒋夫人说着,把手中的东西放到外头的窗台上上前来搀着君兰。   若说一声“蒋妈妈”,那可是把她的身份定为仆妇了。   君兰想了想,唤道:“蒋婶。”   蒋夫人笑道:“姑娘可真客气。”   不由分说把君兰请进了屋里蒋夫人关上屋门,边从柜子里拿出一身新衣裳边道:“往后我就在思明院里伺候姑娘了,您不必与我客气。”   她把衣裳放到床边“这是爷走了后让人送来的说是姑娘醉酒醒来怕是会身子乏不若起身后沐浴再换身新衣裳即可。”   君兰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错愕问道:“这儿是九爷的府邸?”   蒋夫人笑道:“是啊。昨儿爷看姑娘醉了,就把您带回来歇息。不然的话在旁人家终是有所不便。”   君兰没料到九爷为她考虑得这样周到,心生感激的同时,暗暗告诫自己。   往后可不能再饮那么多酒了。   不然的话,要给九爷增添那么多麻烦,她当真过意不去。   这儿没有浴桶,只有一个浴池。   管家躬身对君兰解释:“爷个子高,买不到合适的浴桶来用。原本想着打造几个大一些的浴桶,爷又觉得那些东西舒展不开,就在各处宅子都做了浴池。姑娘不用怕冷,这儿有地龙。虽然爷在这个时节用不着那种取暖的东西,可爷怕姑娘冷,一早就让人生上了,现在浴池那儿暖着着呢,尽管用就是。”   君兰笑着谢过了管家,并未说要过去沐浴之事。   管事不明所以,朝蒋夫人使了个眼色。   蒋夫人思量了下,轻声道:“姑娘放心。那浴池旁人用不得,是爷一个人的。早上爷沐浴后还特意让人重新刷干净了。”   君兰这才点了头。   沐浴过后,换上新衣。   蒋夫人边伺候她穿上边笑着打量,半晌后,啧啧称叹,“真不错,爷的眼光好,给姑娘选的衣裳真合衬。大小也合适,腰身甚是服帖。可爷是怎么知道姑娘尺寸的?”   君兰亦是惊讶衣裳的贴合程度,想了想,笑道:“都在府里住,想必九爷见过我的衣裳吧。”   不过,今天这一套好似比之前思明院里给她准备的还要更合身?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蒋夫人忽地记起来昨儿爷一路抱着姑娘的情形。思量着是不是爷昨儿刚刚量过了。转念一想爷并非那么细致的人,于是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不提。   露儿一早就悄悄出了门。因为怕闵府的人发现,她寻了小路一直打听过去,方才晓得了顾府的位置所在。而后藏匿在顾府对面的巷子口,不住地探头往府门前看着。   她这两天特意打听过了,京兆尹顾大人为人十分刚正。   想当年顾大人拜在何大学士门下。三十一年前何大学士谋逆案发,其弟子多被牵扯其中,或是贬官或是流放,唯有顾大人丝毫未受牵连。便是因他为人正直,就连当时的武宁帝也信任他。   更何况顾大人宅心仁厚,许多穷苦之人呈上案件,他也会秉公办理。名声在外,百姓对他很是信服。   露儿和姑娘商议过后,准备把东西呈给顾大人看。   等了许久,露儿都不见人踪影。   上门房去问,门房的人本不欲说,后看她急得快哭了,方才道:“今儿三司会审,一早老爷就去见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了,不知何时归来。”   露儿就安心地一直等着。   约莫两个时辰后,有八抬大轿进入街道。   露儿见门房那边开始忙活开来,晓得这是顾大人来了,赶忙执了手中纸卷跑到轿子前,跪下哭诉。   “求大人还我家姑娘一个公道!”说着狠狠磕了两个头。   京兆尹轿前时常不安生,这种情形见得多了。若是平时,顾大人定当让人把纸卷拿进去细看。   可此刻里面   抬轿子的人打算把眼前这个分不清轻重的女人轰出去。   轿内传来沉稳厚重声音:“慢着。把东西给我看看。”   轿夫顿了顿,躬身说“是”,上前拿起露儿手中纸卷,呈给轿中人看。   片刻后,轿内人道:“你且回去。此事我自有定夺。”   露儿欢喜不已,连连重磕了几个头,抹着眼泪走远了。   许久后,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尾,轿夫方才轻声说道:“少爷,人走了。”   “走了?”   轿中的声音不复之前刻意压低的那般,而是恢复了平时的轻快。伴着说话声,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他手握纸卷轻敲了掌心几下,遥遥望着露儿离去的方向,沉吟片刻,忽地笑了。   “闵九是吧?早就听父亲赞他无数次。既然都说这是个难啃下的硬骨头,我倒是要看看,他如今在家里头犯了事儿,就连家里人都要告他,他还能作甚解释!”   用过早膳后,君兰出了西苑。因今日闵老夫人她们也要离开侯府别院,故而她未曾再转道往那边去,而是直接回京城。   车子行驶到半途,有一人一马歇在树林边。   长灯驾车本欲越过对方而走,谁料马边少年扬声唤住了他,还连声唤了几句“八妹妹”。   听闻这声音熟悉,君兰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意外地道:“洛世子?你怎地来了?”   树林中,车道上,眉目清雅的少年正微笑地看着她。   上午太阳的光亮异常柔和。落在他的发间和眉梢眼角,淡化了他的五官,看上去更是温柔隽秀。   君兰赶忙让车子停下。   听闻姑娘有令,长灯只能勒住缰绳,不甘不愿地把马车停住。   君兰打算踩了杌凳下车,却被洛明渊出言制止。   “八妹妹不用这样麻烦。”洛明渊温声说着,从马上取下一个半尺见方的小食盒,捧到她的跟前。   “这是我一早让人做的醒酒汤。这醒酒汤原是我以往常喝的,若是酒醉,饮过它后身子能轻快许多。八妹妹昨儿喝醉了许是会不舒服,你不若尝尝看。”   君兰没料到他这样细心,赶忙接过。正想要打开食盒当即饮下,又被洛明渊制止。   “回去热热再喝吧。”洛明渊歉然道:“这汤做好已久,也不知道凉透了没。”   君兰有些明白过来,“世子在这儿等了很久了?”   “也没多少时候。”洛明渊说道:“我不知道妹妹去了哪里,也不知妹妹何时离开能经过这里,只不过碰碰运气稍等会儿罢了。”说着又是一笑,“母亲还说九爷昨儿说不定已经回了城,我不信。果然,幸好过来看了看。”   君兰听后心里五味杂陈。   她之前在西苑沐浴过,又慢悠悠吃完了早膳,也不知道洛明渊在这儿等了多久。   “真是对不住。”君兰握着食盒道:“早知如此,我该早些过来。”   洛明渊莞尔,“是我自己想要过来的,与妹妹何干?再说昨儿妹妹喝酒时候我没能在旁边陪着,是我害了你酒醉,这些本该是我做的。”   这时候车子前面传来了长灯的高声喊叫:“姑娘!要启程了么?等会儿太阳怕是会大了。”   君兰还欲说些什么,洛明渊已然退后两步道:“妹妹路上小心。”说罢,他朝君兰挥了挥手。   君兰与他道了别,闭上帘子。   到了梨花巷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   君兰下了车后,本打算坐了轿子往芙蓉院去。还没上轿,被蒋夫人出声唤住。   “姑娘,”蒋夫人观察过四周,见到几个探头探脑的人,指了给君兰看,“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认出这是门房的,君兰把他们唤了来,问道:“你们可是有事?”   当先那个年龄稍长的跪下磕了个头,“姑娘,府上来了个不知轻重的少爷。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一来就嚷着要老夫人、夫人去见他。小的们不敢随意轰他出去,只能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闵府管事也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走了来,躬身与君兰道:“姑娘,您看这该怎么办?”   梨花巷这边,两位老爷去了衙门,闵老夫人带着闵菱闵萱还未归来。三夫人陆氏到了荷花巷那边,五夫人高氏出门去了,几位长辈都不在家中。少爷们都在学堂不曾归来。   至于闵九爷的手下,他们这些人是请不动的。   算起来,君兰算是头一个到家的主子。门房的人实在没法子了,才求到了她这儿。   若是平常,君兰根本不会去搭理。没有长辈在场,对方是外男,她一个姑娘家没甚去见的道理。   但听对方来家里闹事,家中若是真没人过去的话,倒时候外人少不得要说一句闵家人胆怯。   君兰快速叮嘱蒋夫人:“您去见蒋先生和孟海。跟他们说一声,家里有人来闹事,不知他们可否出来相帮。”   闵府管事想要劝八姑娘,九爷那边的人都是翻脸无情的主儿。但看那位面生的妇人领命而去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恭敬地请了姑娘到茶厅去。   茶厅内,有个少年负手而立,对着墙上的山水画看得入神。   君兰迈步而入,笑问道:“公子觉得那画如何?”   “甚好。”顾柏杨赞道:“闵老太爷的字画一向是极好的,家父也赞不绝口。只可惜老太爷去得早,我未曾得见。”   他口中的闵老太爷,便是闵府的二老太爷,君兰的祖父。   君兰听闻他语气和善,只想着这或许是个好说话的。   谁料对方回身过来后却话锋一转,语气顿变:“虽说闵老太爷为官清和廉政,却不想后辈子孙不太争气。”   他出口就不分青红皂白,把闵家后辈的行事作风一棍子打死。君兰恼了,美目骤冷,眸光淡淡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姑娘莫恼。听说闵九爷私下里不问缘由随意处置自家子侄,还用了刑。”   顾柏杨负手而立,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你家九爷的做派,所以过来问问这事儿。顺便探望一下被屈打的六姑娘。”   闵玉容的事情,之后那一桩君兰不甚清楚,但,前面刚开始的时候,九爷是因了她而下了处置的命令。   君兰知道九爷待她好。   她绝对不能容忍旁人用这样轻蔑的语气去谈论九爷。   “公子这话说得好笑。九爷任职多年,无论是大理寺或者是都察院,都未曾有人能质疑过只字片语。你无凭无据倒是敢信口胡言!”   顾柏杨轻蔑地嗤道:“我信口胡言?你们也不看看,闵九爷做事儿那么专断独行,多少人看不过去,私下里议论纷纷。只不过他位高权重,大家不敢明着说罢了。”   他原先跟着祖父祖母住在祖宅不在京中,为了科考方才来跟着父亲同住。自打来了京,可是听闻了不少闵家这位爷的坏话。   许多人说,这么年轻就爬到了这样的高位,闵九爷还不知用了多少凶狠手段。   顾柏杨一拍胸脯,高声道:“旁人不敢说,我敢!我倒要看看,这位横行无阻的闵九爷是个什么来路!”   君兰心中怒火上涌,语气愈发冷厉,“闵家之事,我们自会处理妥当。此事的处置方法,家中长辈都已经认可,你又何来的立场问责?九爷做事如何,怎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够肆意评断!”   顾柏杨冷哼道:“公道二字,可不分长幼。”   “公道?我倒不觉得顾公子曾经探询过真相如何。”君兰脊背挺直,字字铿然地道:“你连我们闵家有荷花巷和梨花巷两条街都不知道,非要到梨花巷来看六姑娘,这也足以证明公子也没甚探究真相的耐心。不过是凭着道听途说就贸贸然硬闯罢了。”   旁边门房有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顾柏杨恼羞成怒,拍案道:“你这是浑说什么!告诉你,我爹可是京兆尹!这案子是我爹接了的。他现在没空,所以我来帮他看看!”   “案子?”这两个字倒是让君兰蓦地怔了下,“六姐姐把事情告到京兆府去了?”   顾柏杨来了底气,仰着头道:“正是如此。”   君兰气极,更是厌烦闵玉容,“这种事情,怎么能到处乱说。”   “身正不怕影子斜。”顾柏杨哼道:“若你们问心无愧,怎地还怕让旁人知晓。”   君兰正欲答话,屋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好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若顾公子单凭旁人的三言两语都能断案,甚至于连涉事双方都不用见就能下定论。莫说本官,就连乃父京兆尹顾大人,怕是都要道一声佩服。”   这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落进心里,压得人陡生怯意。   顾柏杨退了半步方才想起来回头去看,却见一高大男人迈步而入。   他身材高大挺拔,眸光凛冽,威势十足。因刚三司会审完毕,身上犹带着肃杀之气。单单这样面对面站着,那俯视的目光已然给人无形的强大压力。   顾柏杨咽了咽口水,底气不足地嗤道:“你谁啊你。我爹岂是你能提起的!”   与少年截然相反的是,君兰看到男人倒是没有半分的紧张,反而是心生喜意。   她快步走到闵清则身边,本想要喊一声“九爷”。想到顾柏杨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她顿了下后,并未如此,反倒小脸微抬,甜甜地叫了一声“九叔叔”。   这一声又甜又娇,让闵清则紧绷的面孔几乎撑不住那冷厉模样。   他眸光淡淡地望向君兰,眼底暗流涌动,神色高深莫测。   先前他在外面已经听到小丫头据理力争为他说话,心里莫名地高兴至极。   只是,原先总盼着她亲昵地叫一声“九叔叔”,如今听到了,却还是觉得不够满足。   好似这称呼有些不对,依然不够亲近似的。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三十章   听了闵八姑娘那一声叫顾柏杨方才知道这高大男子正是名满天下的闵九爷。   想到自己收到的那状告闵九爷的纸卷,想到那清秀字迹写下的如泣如诉控诉,顾柏杨心中陡然升起勇气双拳紧握梗着脖子怒吼。   “哦!我当谁那么大的架子原来是闵九爷!”顾柏杨哼道:“怪道说话一套套的让人不好反驳。您掌管刑狱那么多年当然是说起话来最能唬人的了!”   闵清则眸色一沉寒声道:“你倒是敢空口胡言。”   “我哪儿敢呢。”顾柏杨暗暗告诉自己,身为京兆尹的嫡子不用怕眼前这个男人底气又足了些,“只不过九爷若真行的端坐的正,也不怕我多说几句不是?如果底气不足可见九爷做的有些事儿,也是怕旁人知道的。”   顾柏杨一通说话,深觉自己有理哈哈几声笑。   空荡荡的屋子之中,他那几声干巴巴的笑回荡片刻,显得尤其刺耳。   啪啪啪三声双手相击的鼓掌声响起。闵清则怒极反笑“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倒是敢和本官来叫嚣了。”   顾柏杨看他在笑索性拱手一揖“还好。请九爷多多指教。”   闵清则唇角勾起了个极浅的弧度猛然屈起右手十指朝着桌案连叩五下。   最后一声落下后四周气氛陡变。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隐约夹杂着兵刃摩擦的铮然之音,伴着严肃高昂的喊号,两列衙役从外鱼贯而入,瞬间把这茶厅塞满。   所有人手持兵刃肃然站立,队列齐整脊背挺直。   待到最后一名衙役的脚步声止,一名身穿青衫的中年儒士快步走上前来。   他先是朝闵清则做了个揖,唤一声“九爷”,又对君兰躬身行礼,“八姑娘。”   君兰忙回礼,“蒋先生。”   蒋辉不敢受她,忙侧身避了半礼过去。   顾柏杨偷眼觑了觑那些衙役,心中胆怯,口中却不肯认输:“九爷这是打算屈打成招么!”   闵清则抬手给君兰拽下了她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枯草,说道:“还从未有人敢用那四个字说我。”   他朝顾柏杨淡淡地看了过去,“你是头一个。”   明明是十分随意的一个目光,顾柏杨却被那眸中的煞气给惊到,脊背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胆战心惊地想了想,才晓得闵九爷在说“屈打成招”四字。   顾柏杨想要再继续辩驳,可冷汗一处,他的口齿就有些不太清楚了,含含糊糊说了两个“你”字,方才气道:“旁人不敢说,我敢!”   闵清则根本懒得继续搭理他,修长的指微微一抬,朝他不甚在意地点了下,道:“拖下去,丢到顾家大门前,让顾林亲自去家门口把他捡回去。”   “你敢!”顾柏杨甚怕自家父亲,听闻后惧到极点生了胆色,“你若敢这样做,我跟你没完!”   “罢了。丢到京兆府门口。”闵清则道:“让京城的人瞻仰一番,再让顾林把他捡回去。”   顾柏杨怒极,恼道:“你个贪官!恶官!没心没肺的!告诉你,如果我爹知道了,一定会”   话没说完,下巴陡然一疼。竟是被人大力钳住说不出话了。   闵清则两指扣他的下颌,语气森然地低声道:“今儿三司会审结束,顾林还与我说,他家儿子不成器,让我有空了帮他教教。他求到我跟前我都懒得搭理,我如今好不容易帮他管教一番。你猜,顾林是会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顾柏杨的眼中满是惊恐。   闵清则猛地用力一掼,顾柏杨摔倒在地,头磕到了桌子角,火辣辣的生疼。   “随意辱骂朝廷命官,无凭无据肆意污蔑朝中大员。光这两项罪名就够你吃半辈子的牢狱饭。”   闵清则从上而下高高地俯视着地上的他,“若非看在顾林的面子上,你今日根本走不回顾家的大门!”   说罢,闵清则抬手一挥。满屋衙役随之飒然离去。   半晌后,蒋辉去而复返,带人把颤抖不止的顾柏杨给带走。   看君兰要离开,他唤了朝君兰揖礼说道:“九爷今日有要事,刚才途径这儿听闻姑娘被人为难,特意绕路来看看。刚才忘记道别,特意让我来和姑娘说声。”   君兰道:“多谢蒋先生。我晓得。”   “姑娘莫要客气。”蒋辉笑着和她摆了摆手,一转眼,言语严厉地吩咐人继续办事。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君兰先回了芙蓉院休息会儿,起身听闻闵老夫人带着闵萱闵菱回来了,她就往恒春院去见过闵老夫人。   老夫人这一趟过去,高兴也有,失望也有。总的来说还是心情不错的。   因为侯夫人显然对兰姐儿印象不错,这样的话,洛二少和兰姐儿的事情说不定就能成。   眼看着日头不早了,闵老夫人催促君兰:“你可别忘了九爷那边,如今时候不早了,赶紧过去吧。”   君兰正有此意,就和闵老夫人道了别。   谁知刚刚要起身离去,有在大房伺候的婆子急慌慌地来见闵老夫人,进了屋子就连磕三个响头。   “老夫人,求您救救我们姑娘吧!”她哽咽着说道:“九爷说要把姑娘打发到庄子上去,连住一年不准回府!”   “什么?!”闵老夫人惊愕地起身,“怎么回事?”   婆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九爷动了怒要发落六姑娘。   闵老夫人听得不耐烦,挥手道:“你既是说不清楚什么事情,我是帮不了你。更何况,九爷哪里听我的劝?”   婆子显然是受了嘱咐,一听老夫人这话,没有再多求老夫人,转而跪向君兰这边。   “八姑娘!”婆子哭泣道:“八姑娘是能进得了思明院的人,求您帮帮六姑娘!”   君兰听她说完了,方才缓缓说道:“这事儿我管不了。我在思明院不过是个清扫屋子的,哪里管得了九爷的事情?”   说罢,君兰就喊了两个丫鬟来拦住那个婆子。   不管那婆子再如何哭诉,她都不理不睬,直接出了屋子往思明院去。   行至距离思明院还有一条路的位置,红莲小声提醒道:“姑娘,您看,那好像是小少爷。”   君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在一棵大树下有个不住徘徊的小身影。   分明就是五房庶出的少爷闵书铂。   走得稍微近了点,君兰扬声问道:“铂哥儿在做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闵书铂惊喜地望过来,而后跑着到了她的跟前,气喘吁吁地道:“八姐姐怎么那么晚?我可是等了你好久。早先你不是说这个时候都在思明院的么?”   “和祖母说了会儿话。”君兰道:“铂哥儿找我有事?”   闵书铂小心翼翼打开手里一直抱着的小油纸包,有些犹豫地露出里面的东西,很小声地道:“我、我今儿功课还可以,得了三块点心。我吃了一个,很好吃!所以、所以给了姨娘一个,还想送一个给、给八姐姐。”   他以前也省下过自己的小东西来试着送八姐姐。   可八姐姐说不好。   “你的那些破东西,我才不稀罕。”八姐声音高扬着道:“都没我的一半好。以后不要拿来碍眼了!”   今天闵书铂也是有点担心八姐姐会不要。   可姨娘说了,八姑娘现在脾气很好。让他不用怕。   他这才把自己留下的这块栗子酥给八姐姐拿来。   闵书铂盯着君兰的表情,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君兰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一直在看他小手里的东西。   油纸包里,栗子酥的边角已经碎了,随着纸包打开,碎屑散落在周围。但中心的部分还较为完整。   “我很小心了。”闵书铂不自觉地就说话磕巴起来,“可还是坏了一点。我真的很小心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讲才好,索性整个地递到前头,“给!你尝尝!”   红莲看那栗子酥碎了,就道:“姑娘等等,婢子找个调羹来给你挖着吃。”   闵书铂有些沮丧,脚尖不住搓着地,喃喃道:“碎的还是有些厉害。”   君兰回头看了红莲一眼,笑道:“哪就这样麻烦了?”说着用指尖捏起点心,快速放到口中,又把剩下的渣渣也尽量倒在口中吃下。   闵书铂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她。   君兰吃完后,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笑道:“味道不错。往后铂哥儿好好,多给我些奖励的点心才好。”   闵书铂开心极了,悉悉索索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布包。   “这个送给姐姐。”闵书铂认真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若是有事,就使劲摇它。我听到了它的声音后,无论怎样,我都会过来帮姐姐的!”   说罢,不等君兰拆开那小布包,他转过身蹬蹬蹬地跑远了。   红莲不得入思明院,只能送姑娘到思明院的门口,看姑娘好生进去了便悄然退了回去。   掌灯时分,家家户户陆续点亮灯盏的时候,闵清则方才回到家中。   他今日忙了一天,身上犹带着血腥煞气。   因不想自己这般的样子吓坏了小丫头,他就先去了棘竹院略休息片刻。打算等到这满身的肃杀敛去后再和她一同共用晚膳。   谁知在院中太师椅上坐定后,刚在八仙桌上备了清酒,就有人来禀,说闵老太爷来了,求见九爷。   闵清则颔首道:“请老太爷进来。”   闵老太爷入到棘竹院的时候,闵九爷正在月下独酌。   看到闵老太爷,闵清则长指捏着酒壶,做了个“请”的手势,往旁边石凳上一指,“您坐。”   闵老太爷犹豫再三后终是没有落座,而是站在了九爷倒酒的桌前。   “老太爷今晚不饮酒?”闵清则唤人道:“给老太爷上茶。”   闵老太爷听到院外有应和声,忙抬手止了,“不必。”   “那您来寻我对弈?”   “并非如此。”   “既然这样,”淅淅沥沥的酒声中,闵清则的声音听着有些飘渺,“不知老太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这话用的是淡然的陈述语气,而非问话。显然是对老太爷今日所求之事心中有底。   面对着这样的他,闵老太爷忽地有些不确定了,犹豫地道:“老九,伯父跟你商量件事。”   闵清则放下酒壶,只手执杯,抬眸望向眼前人,“您请讲。”   “就是六丫头那事儿。”闵老太爷不敢和他对视,垂眸道:“伯父想和你打个商量。不若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闵清则唇角微勾,慢慢地倚靠到椅背上,眼神清淡地看过去,“这话怎么讲。”   “你也知道,眼看着很快就要到腊月了,没多久就要过年。总不好让她孤零零地过去。”   闵老太爷说到这儿,心疼孙儿的心思占了上风,心里的不确定就越来越少,话也顺当许多,“再说了,她前几日仗责的伤还没好,去庄子上怎么使得?所以我想。”   老太爷的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再次犹豫起来,“我希望你看在我这些年待你不错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   “老太爷。”闵清则望着手中杯盏,低声道:“您知道吧。她让人去京兆尹那里告我。”   “这肯定是个误会!”闵老太爷忙道:“那丫鬟露儿我已经让人绑了发卖。容姐儿说了,此事她毫不知情,是露儿擅作主张”   砰的一声脆响。   闵老太爷唬了一跳,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九爷手中的杯盏碎成一堆瓷块。   闵清则手一扬,碎渣落在地上。   他拿起素色锦缎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酒渍。   “老太爷。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荷花巷的丫鬟这么大胆。没有主子的吩咐,没有主子的指使,居然敢去京兆尹家去拦人告官。”   随手把帕子掷到地上,闵清则舒展手臂搭在椅子上,大刀金马地坐着,淡淡看着眼前的人,“我也才刚知道,原来那纸卷上闵玉容的字迹算不得证据。”   这话让闵老太爷蓦地一惊,不由往前走了半步,“你见过纸卷了?”   “嗯。”闵清则唇角微勾,“顾柏杨见了顾林后,丁点儿不敢隐瞒,已经把东西交了上去。”   不需他说,闵老太爷也已经明白过来。   京兆尹顾大人已经把东西给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闵九爷。而闵九爷,早已知晓事情是闵玉容所做,且证据确凿。所以才下令让她去庄子上过一年,面壁思过。   只不过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为了给荷花巷留点颜面,这才没有当众把东西拿出、没有将事情做得太绝。   闵老太爷眉心紧皱,又慢慢舒展开。   “老九。”闵老太爷唤道。   闵清则抬手指了指自己跟前不远的石凳。   闵老太爷落了座,说道:“不若这样。你卖伯父一个面子,这件事,就先算了。”   想到闵玉容哭晕过去的样子,想到大儿媳邓氏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样子,闵老太爷心中不忍,“这回是她错了。但,这处罚太严重。”   闵清则沉默不语。   闵老太爷站起身来,撩起衣裳下摆,膝盖微弯。   闵清则这时突然开了口:“老太爷这是何意?”   闵老太爷不回答,身子缓缓下移。   “闵玉容蓄意伤害我的人,如今又要来害我。即便如此,您也要耗尽了往年的所有情分来让我松口?”闵清则语气沉静地问。   闵老太爷不说话,双膝已然马上落地。   “罢了。”在老太爷双膝触地前,闵清则长叹口气,阖目道:“你起来罢。今日之事我不多追究,只依着上一次的来判便可。”   闵老太爷站起身来,欣喜道:“九爷愿意放她一马?”   依着刚才九爷所言,那就还是挨了板子后关禁闭一个月就可以了。   闵清则并不接他这话,只冷淡地道:“我有言在先。既然老太爷不愿我帮您教导荷花巷的晚辈,那往后我就再不管这些人。他们惹了事闯了祸,是死是活,我不再过问。但有一点。”   闵清则修长的指遥遥地朝思明院方向指过去,冷声说道:“谁都不准动我的人。哪怕一丁半点儿都不行。今日过后,只要他们做事越过了我的底限,无论怎样惩治,我都不会再听闻您的意见。”   闵老太爷心神一个恍惚。   即便已经听闻了九爷最后几句,且也已经听清,可老太爷心里却在琢磨着他之前所说。   老太爷知道九爷的意思。   虽然梨花巷这边无人知道,但闵老太爷把闵家的诸多变化放在眼里,凑着对弈的时候问过九爷。   譬如,为何闵家的孩子们能够那么顺利地进入清远学院和国子监。还有,闵家几位在职的老爷,这几年升迁怎地如此顺当。另外,为甚去年时候荷花巷这边的几位儿郎和尚书家的儿孙起了争执差点打起来,明明是闵家儿郎失礼在先,但报上自家姓名后能够全身而退。   彼时闵清则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没有过问。只是有人这样做了,我也未曾拦阻。”   这话说得含蓄却不难懂。   闵九爷位高权重,看在他的面子上,很多人给了闵家许多便利。   比如闵家老爷的升迁。比如闵家少年郎的入学。再比如荷花巷的儿郎惹了事,可尚书家的孩子们一听说是闵九爷的晚辈,就把人放了。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拉拉杂杂都是小事,但一点点地积攒起来,闵家上下都沾了九爷不少的光。   特别是荷花巷。   梨花巷人丁单薄倒也罢了。   荷花巷人口多,事情也多。平时的时候,哪怕是扯块布料买一坛酒,都能因着是闵九爷的亲眷儿得到优待。   可是,这样的状况往后再不复存在。   九爷再也不会允许他们再利用他的名号做事了。   闵老太爷心忧其他的孩子们,更心忧现在状况的闵玉容。   他颤声说道:“九爷,玉容是老大唯一的儿子,也是你大堂兄留下的唯一孩子。我也是没办法啊。”   “本官不过是依着她的所作所为惩治她而已!”   闵清则厉声说道:“此女心思不正,非严厉惩处严厉教导无法成器!错失这次时机,往后她会做出何等离经叛道的事情,现在根本无法提前预料!”   闵老太爷还欲再言。   闵清则大手一挥,负手转身,“您既然不认同我的做法,那么多说无益。请回罢!”   这件事一过,闵清则心中郁结难解。   闵老太爷对他的好,他一直记在心里。可是以此为要挟,又让他实在失望至极。   这个地方再也待不下去。闵清则脚步一转,不知不觉地去到了思明院中。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并非是三进院内唤人的铃铛声,而是另一种杂乱的毫无章法的五六个小铃铛的撞击声。   闵清则心中好奇,大跨着步子过去。却见月光下,庭院中,少女眉目含笑,正捏着手中一串小铃铛晃得开心。   叮叮当当,清脆而悦耳。   “在做什么?”闵清则走到君兰身边,低声问道。   “铂哥儿给我的。”君兰早已看到他过来了,听闻这问话,她瞥一眼九爷,忍俊不禁,脱口而出:“他怕我在思明院里太危险了,给我串铃铛好让我有事了可以随时叫他。”   话一说完君兰就后悔了。   虽然九爷等闲不会跟她生气,可闵书铂那边,也不知九爷是个什么态度。   她怕闵清则生气,忙道:“九爷,铂哥儿很乖,也很听话。有好吃的给我留着,有好玩的也想着我。他也不是觉得这儿危险,就是看不到我担心我而已。”   君兰正担心自己会越描越黑,却听九爷说道:“他有这个心思,倒也难得。”   君兰怔了下,抬头看他。   闵清则盯着她鬓边落下的散发半晌,顿了顿,终是没忍住,动作轻柔地抬手把那碎发给她捋到耳后。   “他既是为了你好,我又怎会责怪他。”   君兰总觉得这些字句话里有话。   她自问不算愚钝之人,可这些话无论她怎么想,都猜不透暗含着的意思。   看着少女拧眉苦思的样子,闵清则摇头失笑。沉吟片刻,问道:“听说闵书铂想去清远书院?”   “是。只他功课不好,性子顽劣时常被先生罚站教导。清远书院那边怕是进不去了。”   闵清则眉端轻扬,“方才你还与我说他很乖很听话?”   君兰一时间被堵住了话头,寻不到合适的反驳字句。看他静静地望过来,显然是在等个答案,只能讷讷地道:“他在我跟前是很乖啊。”   犹记得闵书铂在荷花巷拿着新荷包炫耀的情形。   “这是我姐姐给我的!”闵书铂骄傲地把脖子仰到了最高,和荷花巷的小男孩们不停嚷嚷,“我姐知道我先前那个不好了,所以特意给我了个新的!你们没有吧?告诉你们,我姐最好了!”   闵书铂看似性子开朗,但是很多话他也会闷在心里不明说。   比如对她的感激。   从那天起,小小少年开始一点点地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对她尽可能的好。   君兰踢着脚下一颗石子,看它飞起落下,低声道:“你们可能觉得铂哥儿不好,不听话。我觉得他挺好的。”   “并非如此。”闵清则拉了她的手往里行着,说道:“书本是死物,人却是活的。人存善意,无论多少,都很好。人存恶意,即便满腹经纶,在我看来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闵书铂这样不错。”   君兰惊喜地抬头,“真的?”   在五房里,旁人都不喜欢闵书铂。就连五老爷闵广正也对这个庶子没有过多关注。   没料到九爷居然会赞同她,而且还赞了闵书铂。   闵清则看她双眸晶亮亮的样子,心中一动,总觉得心底有什么呼之欲出。   视线从她澄澈的眸子渐渐往下挪移,他看着她红润润的唇,拧眉细思。   就在他冥思苦想着打算弄清楚这没来由的感觉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姐!姐!你在吗?我有事儿!姐你出来下!” ☆、第三十一章   闵书铂站在思明院外闭着眼睛梗着脖子,用最大音量一直吼着。   不多时,有人从里面过来虎目圆睁怒视着他:“呔!无知小儿!竟敢在这儿随意撒野!”   闵书铂看那人凶得很声音弱了一点点却还是不肯服输地道:“我找我姐。这是我家你管得着么你!”   那人撸起袖子作势要打他,“还不赶紧走!不然老子就动手了!”   家里都是人唯独兄长闵书钰习武。偏闵书钰还是个轻易不动手的。闵书铂哪里碰到过这种不动手只动口悍匪?当是真怕了撒开两腿就往旁边跑。   没几步,闵书铂觉得鞋子湿湿的。低头一看,登时不干了停了脚步嚎道:“啊!汤洒了汤洒了!”   心疼大过于惧怕,闵书铂停住步子,回头气呼呼去瞪那人“你看你!都是你不好!赔我汤!赔我汤!”   孟海是看有个小孩儿在这儿乱叫唤,生怕吵到爷和姑娘,所以吓他一吓。谁知居然还牵扯到了劳什子的汤?   而且那汤好像还和姑娘有关系   孟海进退两难。面对着小孩儿眼圈儿开始泛红了他揍也不是赶也不是。饶了也不行。不然这孩子再乱叫怎么办?   孟海正想着和孩子打个商量,问问这汤怎么回事,就听后头响起了个娇软的声音。   “铂哥儿怎么了?”   看到姑娘来了孟海松了口气也不敢多待了匆匆行了个礼低着头就往院子里跑。   闵书铂看到君兰后吸吸鼻子硬是把眼泪赶回去没哭出来,心疼地看了眼手里的汤,低着头道:“姨娘听老夫人院子里的刘妈妈提了句,说是姐姐昨儿饮酒醉了。所以特意给姐姐煮了一碗汤来。”   “什么汤?”   这声音低沉有力。   闵书铂抬头望过去,正好瞧见了站在君兰身后的闵九爷,顿时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结结巴巴道:“我忘记问了。就是、就是养身子的汤啊。”   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歪着头道:“或许是醒酒汤?”   “真是麻烦姨娘了。”君兰说着,抬手接了过来。   闵清则曾留意过她身边的人,想了想说道:“章姨娘平日里怕是不容易接触到厨里材料,做这一碗汤怕是要费不少功夫。不必如此麻烦。我已经让人给她吃过一碗醒酒汤。”   君兰一听就被他这话给气笑了。   九爷也真是的。   他明明是好心让章姨娘不必多费功夫,偏偏把话说得好似章姨娘多此一举似的。   君兰看闵书铂耷拉着脑袋蔫蔫的样子,立刻接过尚还温着的汤碗,笑着与闵书铂道:“多谢铂哥儿和章姨娘。我等会儿就喝。”   闵书铂仰起头嘿嘿笑了。   闵清则担心她,问道:“醒酒汤喝多了怕是不好。”   “没甚关系。”君兰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经喝了两碗了,也没甚大碍不是。”   闵清则听闻这话觉得不对,走到她身旁,侧首问她:“除了今儿早晨我让蒋夫人准备的那一碗,还有别的?”   君兰道:“回来路上遇到洛世子,他也送了我一碗。”   闵清则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君兰在他身侧,没有发现。   闵书铂快被他那忽然散发出来的怒气吓哭,只觉得一声不吭寒着脸的九爷比刚才那个撸起袖子要揍他的男人还可怕。   他眼巴巴地看着君兰,一双眼睛起了雾气。   闵清则眉心微蹙,“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娇气!你这般样子,怎堪大用!”   闵书铂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眨眨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君兰想起之前闵清则说起人心善恶的那些话,知道他是有心让闵书铂变得更好。但他一向严厉惯了,等闲温和不起来。   想到他的好意和那出口就变冷的言语,君兰十分无奈,往旁边迈了半步小声与九爷道:“不知九爷可否先回去?”   闵清则低声问她:“赶我走?”   君兰听他这话里透着莫名的怨气,不由笑了,横了他一眼道:“九爷吓着小孩子了。”   闵清则原本不想离开她太远。   但看她望过来的那一瞬顾盼神飞,且她话语中透着打趣的亲昵,他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低笑一声道:“我在旁边等你。”   说罢,长腿一迈往旁边的大树下行去。   走了几步,他又折了回来。   不等君兰反应过来,闵清则已经把汤碗抢了过去拿在手中,只丢下一句“这个太重”,便举步往大树下走。   等他离远了,闵书铂悄悄和君兰说:“九爷好凶。”   君兰笑道:“这还凶?我瞧着很好。你不知道,平时啊,更凶。对你算和善了。”   “是、是吗。”闵书铂磕磕巴巴说完,缩缩脖子,小声道:“那我以后还是避着他点好了。”   君兰安抚了闵书铂一会儿,待到他重新露出笑颜,这才让他回去。   而后她到树下寻九爷。   闵清则问:“刚才在说什么?”还特意让他走开。   君兰抿着嘴笑,“我们在夸您气势威严。”   “少来。”闵清则忍俊不禁,“八成在说我凶。”   “哪有。”君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佩服九爷呢。”   虽然知道她这话说得九成九不是真话,但闵清则听她一句句赞扬的话,心里很是受用,也就没再多问。   回到思明院后,闵清则让君兰先进了屋。而后他叫来孟海,吩咐道:“等下让长灯去外院等我。”   “长灯?”孟海道:“爷可是要吩咐他事情做?”   “不。”闵清则简短地道。   他只不过想知道一下,为什么他回来这么久了,长灯都没有和他提起洛明渊半路送东西给君兰的事情。   时日疏忽而过。一转眼,腊月临近。   这天早晨闵老夫人起身晚了些,待到用过早膳,日头已经大亮。   老夫人正打算让人叫来陆氏和高氏问问家中炭火的问题,就听金珠禀道:“二老爷来了。”   老夫人忙让人把他请进来。   闵二老爷闵广平身材微胖,面带笑容很是和善。进屋先向闵老夫人行了个礼,又寒暄了好一阵,方才说明今日来意。   “家中的男孩子都有了着落,有先生教授课业。眼看着女孩子们都大了,侄儿和内子商量许久,觉得该给丫头们请先生一起教习教习。免得往后嫁了人,咱们府上的姑娘再被说三道四。”   闵老夫人听他说起“嫁人”二字,就知道他特意指的是到了说亲年龄的几位姑娘,都是已经在十岁以上的。   闵老夫人不以为然,道:“原先孩子们从小就启蒙学了字。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哪里还能说甚不好?”   这些话,陈氏早已想到,也一早就叮嘱过闵广平。   现下闵广平便道:“婶婶说的是。只不过孩子们再学得精一些终归更好,往后旁人提起来闵家,只有夸赞的,岂不更妙?”   闵老夫人不愿多提此事。   闵广平的声音低了些许,与闵老夫人道:“其实侄儿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六丫头。她的情况,婶婶定然心知肚明,这孩子总得好好教一教才成。大嫂自然是无法给她请来先生的,侄儿单给她请来先生,又怕大嫂和她心中有芥蒂。倒不如让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起学学,顺便长长见识。”   其实这理由不过是放到台面上来说着好看的罢了。还一点原因最为重要,闵广平不方便说。   大概一个月前的时候,老太爷把他们哥儿几个召集到一起,吩咐他们往后万不可肆意行事,更不能仗着九爷的名号胡乱来。还让他们几个管好老婆孩子,都不能再如以前般任性。   闵广平听了后,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只他性子平和,又拿不准主意,回去后就和妻子陈氏商议一番。   陈氏晓得一定是九爷动了怒。虽不知动怒的根本缘由,但看老太爷发落了闵玉容身边的一个丫鬟把人撵了出去,还加了闵玉容紧闭时间十天,也不难猜出事情和这位六姑娘有关系。   当时在梨花巷的时候,闵玉容初次被九爷发落,陈氏就在旁边看着。   这一回再听,陈氏恼了,与闵广平道:“这个六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她们自己孤儿寡母的闹出点事来就罢了,还害得我们被九爷记恨上。”   闵广平忙问陈氏该怎么办。   陈氏就道:“如今九爷身边就兰姐儿一个人能挨得近些。旁的不说,先和兰姐儿打好了关系再说。”   这才有了闵广平劳心劳力请来先生教习课程的事情。   梨花巷和荷花巷虽然都是一家人,但到底隔了一条街,而且走动不算特别频繁。   只有让兰姐儿时常来荷花巷坐一坐,这关系才能处得好。   闵广平看闵老夫人一时间没有表态,忙又道:“其实除了先生外,还一位嬷嬷将要过来教习孩子们。”   听闻这话,闵老夫人终于有了点兴趣,“哪里的嬷嬷?”   “是原先在宫里伺候过的。”闵广正道:“因着年纪大了,就在各府各处教习姑娘们规矩礼仪。原本侄儿也请不到她,还是听闻咱们是左都御史的家眷,这才点了头。”   闵老夫人缓缓笑了,说道:“宫里的嬷嬷最是懂得分寸和礼仪。有她教一教兰姐儿她们,我也能放心些。”   闵广平连声说是。   老夫人又问:“不知何时开始?”   “那位嬷嬷不好请。她家中早已无亲人,出宫后并无旁的去处,定然是在教习的人家住下。眼看着临近年关,若咱们不紧着些请她来,怕是要被旁人家恭迎了去。依着侄儿看,这事儿宜早不宜晚。”   “嗯。”闵老夫人也想着早一些好,“不若赶紧定下来罢。若是能的话,下个月初一就开始也未尝不可。”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距离腊月初一的日子,一个手都能数的出来。   闵广平笑着应声,“侄儿一定赶紧把事情办妥。婶婶放心就是。”   等到他走后,刘妈妈借了上茶的机会悄声问闵老夫人:“老夫人怎地同意了姑娘们过去?先前门房的人不还说,荷花巷那边的人不懂规矩,请了个什么公子哥儿来闹事。还是九爷把事情压下去的。老夫人吩咐过,年前要远着荷花巷一些。”   “这你就不懂了。”闵老夫人撇着茶末说道:“远宁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袭爵之家的那些规矩,咱们可是半点儿都不知道。既然荷花巷那边能请到了嬷嬷教习规矩,兰姐儿多学学总是有好处的。”   刘妈妈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的想法。   远宁侯夫人对八姑娘的印象不错。闵老夫人最近还说过,八姑娘年纪不小了,过了年的正月里就要满十四岁。   五夫人虽然舍不得女儿想多留两年,最近也有些按捺不住,开始打听起合适的人家。   侯府那边成不成,这几个月里总得有个准主意才行。   倘若八姑娘的规矩礼仪半点儿都不出错,和洛二少的事情成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还是老夫人的主意多。”刘妈妈喜上眉梢地赞道。   闵老夫人心满意足地搁下茶盏,“你让人多裁些布料给八丫头多做几身好衣裳。宫里来的嬷嬷,眼光可是很好的。”   “是。”刘妈妈躬身应道。   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芙蓉院。   君兰正在屋中看书,红梅趁着她翻书页的空档把这事儿提了。   “听金珠姐姐说,怕是下个月初一就要开始了。金珠姐姐还说,不知姑娘有没有需要准备的东西?老夫人吩咐了,姑娘尽管提,老夫人给安排妥当。”   虽然闵老夫人很高兴孩子们能去荷花巷学习,但,君兰听了这个消息后可着实欢喜不起来。   她到底不是原先的闵君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梨花巷人口简单,而且这里的人她都熟悉,还能应付得过去。   如果到了荷花巷,人生地不熟的,穿帮了怎么办?   君兰心里甚苦,思来想去,从房间里翻出闵君兰以前练过的字,趁着九爷不在的时候,在思明院里认真的开始练习模仿。   最近临近年关,九爷愈发忙碌,时常不在思明院中。所以君兰经常在她的几间屋子里练习篆刻。   因为除了九爷外,其他人不能随意进入她这儿,所以不用担忧被发现。   她在这儿落得逍遥自在。   只是,原先闵君兰的字着实算不上好学。   君兰因着联系篆刻的关系,很是用功地习过字,本身的字清秀温婉。可她要模仿的这个,字架散得很开,还有些凌乱。显然不曾沉下心来练过。   学习这样不规整的字迹,根本没有规律可寻,只能依葫芦画瓢地来模仿。   君兰练得很是辛苦,也很是专注。因为不用担忧有人贸然闯入,她未曾多去留意周围的环境,故而连屋中来了人都没有发现。   闵清则静立窗前,透窗看向屋内认真习字的少女。许久都不曾见她往这边瞧过来,他这才挪移视线,往她桌上的纸张看过去。   这一瞧,顿时忍俊不禁。   竟然是在模仿这个。   怪道她急得额上都冒出了细微汗珠。依着她这样端正的姿势,哪里能写得出那样飘忽不定的字儿来?   闵清则生怕突然而至会吓到她,故意将脚步放重,沉沉地迈步而入。   君兰听闻声音,朝门口看过来。   闵清则行至她的身后,探手执着她的手,稍微一拉。君兰的身子便略歪了点。   闵清则又微笑着在她腰间轻点了一下。   君兰一个不防,腰间痒了痒,笑了声的同时整个的身体就趴在了桌上。   面上笑容来不及收回,她回头问道:“九爷这是何意?”   先前戳她腰间那一下的柔软触感尚在,闵清则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淡笑道:“没什么。我看你这字迹,一定是这样歪着身子乱写的。所以看你现在端正了来写,觉得有趣而已。”   君兰正要反驳,忽地想起他这话中字句有些意思。仔细琢磨了下,她抬手在纸上写了个字。   闵清则提醒道:“左手莫要按着纸。”   君兰趁着这样歪扭的姿势不按着纸写了几个字,果然,很有点松散飘忽的感觉了。   她暗松口气。   闵清则似是无意地说道:“其实若认真写的话,字会慢慢工整起来。原先是没有人严格要求,学了字后没有好好练而已。往后有人教,想必书写能有极大改善。”   君兰笑问:“九爷知道二老爷给请先生的事情了?”   闵清则抿了抿唇,道:“有请先生?我本以为你会让我来教。”   闵九爷的字苍劲有力,君兰早已见过,只是仅有赞叹和羡慕的份儿,没机会去学。   如今听闻他肯教,她哪里还去惦记荷花巷的先生们?当即朝着九爷福了福身,“那就劳烦九爷了。”   闵清则本在懊悔自己刚才那句说得快了,见她如此,不由莞尔。   于是稍往前探身,和她指点了几句。   君兰认真听着,暗自思量,跟九爷好好学是一方面,模仿是一方面。两边都不耽搁。等有了教字的先生,她再慢慢地把字“学好”就可以。   主意已定,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其实这个想法早就有了,只不过之前不敢提起。但看今日九爷这般用心地来教,这个念头就重新冒了出来。   君兰回头笑问:“前些时候我叫九叔叔,九爷未曾拒绝。不知往后我可否还叫九叔叔?”   她喜欢这样亲近的称呼。   因为九叔叔是家里待她最好的人了。   两人离得很近,少女笑着说话的时候,闵清则甚至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再听了这一声甜甜的轻唤,他忽觉这冬日里的屋中有点热过了头。   闵清则“嗯”了声后,忙调转视线看向旁边。   结果正好瞧见袖口上粘着一根她掉了的发丝。许是刚才教她习字时衣服相擦事弄到的。   闵清则手指微勾把发丝小心捏起。明明应当是冰凉的,却灼得指尖有点发烫。   君兰写完了几个字后半晌没有听到他的评判,便主动问起:“九叔叔,我这字写得如何?”   闵清则看她似是要回过头来,忙快速把手中之物塞进袖中。语气淡然地问道:“你说的何事?我刚才想起了案中一个疑点,未曾听清。你再说一次罢。” ☆、第三十二章   教习礼仪的郭嬷嬷在腊月初一这天就到了闵家。翌日腊月初二, 梨花巷的女孩儿们皆往荷花巷去,开始学习。   原本闵老太爷的意思是晚些再说,待到腊八节后也不迟。但郭嬷嬷说既然要学, 就得从开始就紧着些, 莫不能松松散散地过下去。故而腊月初二就开了课。   这次姑娘们一同坐了马车儿去。一路上闵萱都在不住抱怨。   “反正来了家, 束脩照天数给, 晚一天早一天又有甚不同?偏她非要逆着大爷爷的意思来。这可好,寒冬腊月的就罢了, 还得从大清早就开始学礼仪。没见过这样严苛的。”   闵菱听她念叨许久后终是忍不住了, 驳道:“你不喜欢就罢了,没道理在那边念叨个没完。要知道,早学一天就多一天的收获。嬷嬷不怕大冷天的教, 你年纪轻轻的怕甚天冷学?”   闵萱不乐意听这样的话,一摔帘子,不搭理她了。   闵菱还想再训她两句, 君兰从旁扯了扯闵菱衣袖,闵菱顿了顿后一甩袖子就也作罢。   其实君兰也觉得这位嬷嬷规定的时间略早了些。   铂哥儿在荷花巷里跟着堂兄弟们一起读书。夫子那边规定的上课时间都比这位嬷嬷要晚。也难怪闵萱会不高兴地抱怨。   到了荷花巷,早有婆子守在门口等着。见了梨花巷的姑娘们, 忙请了上轿子。   坐在晃悠悠的轿中,君兰不知怎地想到了九爷有关轿子不好坐的那番“歪理”,忍不住抿着嘴笑。   闵萱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下轿子的时候见到君兰唇边的笑意, 嗤道:“还笑, 还笑。等会儿被训得腰酸背痛的, 哭都来不及。”   君兰唇边笑意未减,淡淡道:“你心里有怨气没道理往我这边发。我不搭理你,你也别来找我晦气。”   听了这话,闵萱气得直跺脚。   闵菱反而笑出了声。   闵萱哼道:“你们一个两个太惹人厌了。我不睬你们。”说着就飞奔而走。   跑了没多久,闵萱又自己跑了回来。   闵菱大奇,“你这是怎地了。”   闵萱脸涨红地道:“看到六姐姐了。她更讨厌,我还是和你们一道吧。”   君兰也不喜欢闵玉容,听了这话,颔首道:“这回你倒是有眼力价。”   闵萱仰着头撇撇嘴。   荷花巷的厅堂里燃了香,明明是安神香,偏大早晨的燃起来。屋里燃了炭火,暖烘烘的热气把熏香气味烤得更浓,让人昏昏欲睡。   丫鬟撩起门帘后,闵萱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姑娘这举动太不合时宜。等会儿需得加练坐姿一刻钟。”   这严厉刻板的声音让闵萱的第二个哈欠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没能发出来。   闵二老爷闵广平在旁笑道:“郭嬷嬷,这还没开始上课呢,怕是不用这样严格吧?”   “想当我的学生,就得照着我的规矩来。”坐在上首的郭嬷嬷说道:“若二老爷不愿意,我可以另寻别家。”说着就要起身。   闵广平本就是个性子和软的,如今看到嬷嬷作势要走,刚是把语气放平和了些。   “嬷嬷莫要生气,”他道,“是我不对,不该这样为难您。”   郭嬷嬷复又安稳坐了回去。   闵老太爷在旁拧眉看着,站了片刻后,迈步出了屋。   女孩儿们尽数到齐。除了梨花巷的外,还有荷花巷两位姑娘。一个是大房的六姑娘闵玉容,一个是二房的十一姑娘闵玉雪。   闵玉雪比闵萱还要小一些,现下才九岁,很是眉清目秀。   姑娘们一同向嬷嬷福身行礼,又给嬷嬷敬茶。   陈氏看着闵玉雪,想到郭嬷嬷刚才训闵萱时候的严厉样子,心疼了,悄声和身边的闵广平道:“十一姐儿就算了吧?”   闵广正不乐意。   人是他们请来的,虽然另有目的,但好歹也得让自家孩子沾个光。   陈氏看相公难得地坚持意见,只能依了他的意思。   郭嬷嬷喝过茶后,姑娘们跟在她身边去了学习的院子来开始第一天的礼仪练习。   正如郭嬷嬷之前训闵萱的话中所说,今日是从坐姿开始。   亲自讲解完各点要领,郭嬷嬷看女孩儿们蔫蔫的样子,说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想这样早就开始教习。只不过听闻府上有位八姑娘,需得在下午时候去九爷那边伺候。故而我把这时候往前提了提,也好下午早些结束,让八姑娘能够依照时间过去。”   闵玉容侧头朝君兰看了眼。   郭嬷嬷发现了,问君兰:“你就是八姑娘?”   先前女孩儿们敬茶是一同上前的,并未依次报出名姓。   君兰身材娇小,虽比闵萱年龄大,身量却不如闵萱高。是以之前郭嬷嬷并没意识到这个极漂亮的女孩子才是八姑娘。   听到嬷嬷问话,君兰福了福身,“是。”   “相貌倒是不错。只可惜样子太过招摇,不像是个福大的。”郭嬷嬷道。   闵萱才不管郭嬷嬷怎么说、说的是什么。她还记得闵玉容刚刚朝君兰看的那一眼,很是不屑地朝闵玉容看了过去,心说六姐姐肯定是故意的。   郭嬷嬷说完君兰后,朝闵玉容道:“这是哪位姑娘?”   闵玉容福了福身,“我家中行六。”   “往后记得,身为女子要仪容端正,莫要随意乱看。须知眼睛透出心灵,你这般乱看的眼神,着实不像是贵女所为。”   闵萱觉得畅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闵菱气恼,用手臂捣了捣她。   郭嬷嬷冷冷地看着她们,说道:“闵家几位姑娘的言行举止都与大家女儿相差甚多。从现在起,一起练习坐姿一个半时辰,谁都不许乱动。”   年龄最小的十一姑娘闵玉雪委屈了,说道:“嬷嬷,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呀。”   郭嬷嬷道:“你未曾劝阻姐姐们,理当一起受罚。”   闵玉雪揪着衣裳角不开心。   郭嬷嬷对坐姿的要求十分严格,下巴低垂的弧度要好看,眼睛看着的方向要固定,脊背挺直,腰板挺直,而且椅子不能坐整个,只能坐个边儿。   这样下来,莫说是一个半时辰了,只片刻功夫,姑娘们就开始全身发酸不得劲儿起来。   最痛苦的是闵玉容。   前些日子露儿被发卖出去,她不想自己再被重责,为了让自己多让家里人看到她的苦处,并未好好上药,硬是让那仗责的伤处拖到了一个月出头方才痊愈。   如今刚痊愈不久就来受这种训,虽然伤口不会复发,她却觉得那处在疼。   特别是看到八姑娘那娇艳的样子后,伤口疼得更为厉害。   过了还不到半个时辰,闵玉容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好在她晕倒的姿势较好,并未跌下椅子,只不过斜倚在了椅子边上。   郭嬷嬷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情况,忙让人把六姑娘抬了出去,她也跟着出了屋。   闵萱对此十分不齿,待郭嬷嬷走出老远后,对着闵玉容的背影唾弃道:“虚伪!假装!讨人烦!”   “怎么一定是装的?她本就下面有伤刚才好不久。”闵菱驳了后,又压低声斥责了她两句。   闵萱火了,扭头低吼道:“什么叫有本事我也装啊?我有本事也不去装这个!”   君兰在旁低声道;“可你在表姑娘面前装作喜欢她,还不停地套她的话,又怎么算?和六姐姐现在的情形比起来,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听闻这话,闵萱语塞。   闵菱气极怒问她:“你还做过这种事儿?”   闵萱哼道:“好玩嘛。”又责问君兰:“你不也觉得很有意思?”   君兰侧首望向旁边的墙壁,不搭理。   闵萱闹个了无趣,嗤了一声别过脸去也不理她。   没多久,郭嬷嬷去而复返。   其他几位姑娘没人再晕倒。她们实打实地挨了这样长时间的坐姿训练。闵萱更惨了些,因为之前那个哈欠,多坐了一刻钟。   许是上午的时候太过拼命,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多吃了半碗饭。   刘妈妈奉老夫人的命令来看望大家。瞧见原先水灵灵的姑娘们如今狼吞虎咽的憔悴样子,心疼了。悄声与郭嬷嬷道:“嬷嬷,不知家里的姑娘们如何?”   “都还可以,八姑娘性子倒是坚韧,怎么着都一声不吭。只是相貌较差,太妖艳了点,平日打扮的时候需得收敛些,莫要这样招摇。不然的话,说不得旁人以为她性子就是个不安分的。”   刘妈妈听了这话,心里堵了口气。当着郭嬷嬷的面没说什么,只笑脸相迎。一回头到了恒春院,就与闵老夫人大吐苦水。   “……老夫人,不是婢子偏心。婢子真的觉得咱们八姑娘相貌是一顶一的好,满京城都寻不到第二个这样标致的了。凭甚到了她那儿就成了妖艳不端庄?”   刘妈妈素来沉稳,甚少这样一大通话说完还面上带着不解恨的气愤。   闵老夫人心中有了数,“若非她是宫里出来的,我也不愿八姐儿在她那里受这个苦。只是侯府不同于寻常人家,总得让侯夫人看到她的好来才行。”   又和刘妈妈叹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刘妈妈是亲眼看到了姑娘们那疲累的样子,觉得闵老夫人这般坚持着实有些太严苛了。   但想到当年闵老夫人对九爷做过的那些事情,刘妈妈又觉得,现在的老夫人年纪大了,比起当年来已然多了许多善心。   于是思来想去后,刘妈妈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刘妈妈扶着老夫人去了内室歇息。   方才一直在廊下候着的金珠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给老夫人收拾着桌上散落的物什。   见刘妈妈出了内室,她就凑过去小声问道:“妈妈,姑娘们在那儿受难为了?”说着朝荷花巷方向指了下。   先前刘妈妈就一肚子的话想讲,只不过老夫人不爱听,她适时止住了。现在金珠问起,她就把自己看到的和打听到的一五一十告诉了金珠。   “那位嬷嬷这样凶啊。”金珠摇头道:“姑娘们可是受委屈了。”   刘妈妈想点头称是,回想起老夫人的态度,最终摇了摇头,把老夫人先前说的那句话又重复了遍,“许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吧。”   金珠没多说话,把东西收拾好后就出了屋。   金双端着茶盏到了老夫人屋子前,看到金珠往外走,问道:“金珠姐姐去哪儿?”   “老夫人屋里锦杌上的绣花损了一块,”金珠边往外走便道,“我去找针线上的说一声。”   金双“哎”了声就要端茶进屋。   “别去了。”金珠道:“你这茶沏得太慢,老夫人已经歇下了。”   金珠一路往外走,把要做的事情吩咐完后,去旁边散了散步。又看周围景色不错,去到旁边的腊梅林子里给老夫人折了几枝腊梅。走走停停,来到了思明院附近。   思明院守卫森严,无人靠近。   金珠在门口略一停顿,手稍微一扬,看都没往里面看就转了方向往旁边行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侍卫捡起刚才滚进院中的很小纸团,交给了孟海。   孟海看了几眼,指了个机灵的侍卫道:“你去都察院寻九爷。就说新来的那位郭嬷嬷甚是严厉,姑娘在她的教导下日子有点不好过。”   侍卫刚要离开,正好遇到了信步而来的蒋辉。   蒋辉问:“何事这样着急?”   孟海把事情给他说了,“……是从恒春院那边来的消息。”   “这样。”蒋辉沉吟道:“我正好要去寻九爷。这样吧,我去的时候顺便和他说声。”   “那敢情好。”孟海拊掌道。后又想起一事,把蒋辉拉到屋子边神秘兮兮地道:“跟你说,爷这几天怪得很,总是看着空屋子发呆。你说,爷这是怎么了?”   蒋辉问:“怎么个发呆法?”   孟海挠了挠头,“就发呆啊。还有区别?”   蒋辉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出院子去了。   蒋辉去见闵清则时,恰逢中午歇息时候。这时候九爷一般都在都察院旁边的一个宅院里歇着。   这处地方归都察院所有,是没有住处的官员暂住的地方。因着地方还算敞阔,皇后娘娘特意让人辟了一间屋子出来用作九爷的书房。平日里无事时,九爷就在这儿小憩。   蒋辉去到宅院里,守卫的衙役看到是他,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轻叩屋门,听到里面淡淡一声“嗯”,蒋辉推门而入。   在入内的一刹那,蒋辉看到九爷正目光放空地对着半空,似是孟海说的那般,对着空气在发呆。   不过,蒋辉仔细回想了下,好似不是那样。   九爷当时指尖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当时爷是在盯着那个东西看。   心中疑惑着,蒋辉进入屋内。再想细瞧,可九爷早已敛起神色并无甚异常了。   蒋辉行至九爷跟前不远处,躬身把今日所禀之事一一详述。说话之时,他眼睛不时地往九爷放在桌上的双手看去,终于在事情将要讲完的时候,发现九爷的指尖勾着一根青丝。   那发丝又黑又细,显然不是九爷所有。更像是……   女子的。   蒋辉小心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将事情尽数禀完。   他本以为九爷会先问起密信之事,谁知九爷一开口就是荷花巷那边的事儿。   “姓郭的嬷嬷。”闵清则指尖轻勾,拨弄着桌上青丝,“哪个姓郭的。”   “属下也不甚清楚。不过,好似是从武宁帝时就在伺候着的了。”   “先祖帝时?倒是够早。”   闵清则说着,忽地话锋一转,问蒋辉,“你和蒋夫人当初是如何相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蒋辉没料到九爷会突然说起这个。再一思量,如今夫人在姑娘身边伺候,爷一定会问仔细些。于是笑道:“多谢爷把内子接来。”   他行至旁边几案,看上面的茶壶尚有余茶,往外倒着茶,说道:“其实并非父母之命。想当初我为了娶到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闵清则抬眸望了过去。   蒋辉没有察觉,依然自顾自地道:“那时候我一穷二白什么都不是,她却父亲和祖父都是秀才,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倾慕她漂亮大方知书达理,日夜思念,终是按捺不住,上门求娶。”   提到往事,饶是蒋辉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由得脸上微红,“她家书香门第,我家里祖上就没出过读书人,家境哪里比得上?我直接找到她家门前,跪在了她爹娘跟前,说我一定会高中,一定给她挣个进士夫人的名号来。她爹也不信我,拿着扫帚赶我。我后来每天都去她父亲跟前求,还主动和他谈论时事,让他知道我学识真的不错。”   思及往日种种,蒋辉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没了声响。   “后来呢?”   “后来?”蒋辉笑道:“后来她就成了蒋夫人。”   闵清则抬指轻叩桌案,“倒也不易。”   “虽不易,却值得。”蒋辉叹道:“女子终是要嫁人的。一旦嫁给旁人,一旦人家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就算心里再苦,也没有了后悔的机会。我不想我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也不想看她和旁的男人伉俪情深,所以我就算拼了死力气也要娶到她,然后好好待她。”   闵清则凤眸微眯,冷冷地望向窗外光秃了的树干。   这时他听蒋辉道:“属下还记得当年她做的被子。她在被面上绣的鸳鸯图案,那绣活儿可真漂亮。可是当年家里穷苦,在婚后用了很久早已破烂不堪,也没能留住。太可惜了。那可她亲手为我绣的鸳鸯。”   鸳鸯。   ……并蒂莲。   修长的指微微用力,而后把桌上青丝牢牢禁锢在掌心。   闵清则犹记得几个月前在外为阿茗挑选盒子时的情形。   原本装着那些废弃印鉴的,不过是个没有雕纹的黄花梨匣子。今年秋的时候,他以钦差身份巡查江南,偶遇一卖珍奇古玩的店铺。从几十种上百的名贵器物中,他偏一眼看中了那个。   那并蒂莲纹饰的紫檀木盒。   彼时店中掌柜滔滔不绝,说并蒂莲寓意极好,送家中娇妻更是合适。   他记得当时自己淡淡一笑,道,家中未曾娶妻,不过是借了并蒂莲善良、美丽的寓意。   如今仔细去想,果真如此简单?   ……   闵清则道:“这几日姑娘如何?”   自打那天拿了一根青丝后,他连日未曾归家。一是都察院事情太忙。二来,他有些思绪没有理清,需得好生想清楚。   这才有了之前的那番问话。   蒋辉道:“姑娘甚好。只是每日问起爷来,还问爷何时回去。今儿早晨去荷花巷之前,时间那么紧,她还亲自过去问孟海一声,爷今儿回不回家。”   闵清则听闻之后,眉梢眼角染上了清浅笑意。   “我回不回去与她何干。这丫头,就爱乱操心。”   闵清则勾着指尖之物,一圈圈缠缠绵绵地绕着,半晌后方道:“你且退下吧。她若再问,你就与她说,今晚等我一起用晚膳。”   蒋辉应了一声,把手中茶壶茶盏尽皆放好,拱手揖了礼,放轻步子悄悄离开。   关门声起。   闵清则十指收拢,把指尖青丝紧紧握在手中,阖目细思。   许久后,他忽地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这天晚上,闵家意外地收到了宫里的一道旨意。   皇后娘娘听闻闵府八姑娘淑慧贤良,特召进宫中说话。   明儿一早就去。 ☆、第三十三章   听闻九爷晚上要回来, 君兰就一直在思明院里等着他。就连皇宫里来了人都不知道。还是高氏让闵书铂去思明院门口叫她,她才出了院子。   来传话的公公姓牛,中等身材, 面白无须,   听闻闵家八姑娘来了, 牛公公主动上前迎着, 带笑把皇后娘娘的话说了。闵老夫人让人给赏钱,牛公公也没要, 与君兰道了声别也就离开。   闵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宫里来人打点一番是规矩。据说九爷那边, 若是有内侍来家也都给些银子,谢过公公们走这么一趟。缘何她的就不收?   刘妈妈知道老夫人的顾忌,悄声道:“老夫人不必紧张。婢子觉得, 公公也并非觉得那些银子少,而是另有旁的缘故。”   闵老夫人脸色稍霁,“怎么说。”   “这位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 先前去九爷那儿的都是皇上身边的,自然处事有所不同。”   闵老夫人“嗯”了一声,想要唤君兰到身边来, 好多叮嘱几句。   谁知半天寻不到人。   金珠来禀:“姑娘说思明院那边的事情还没做完,急着过去了。”   闵老夫人听闻暗道孙女儿乖巧,笑着和身边的高氏道:“兰姐儿是个懂事的。”她这趟能进宫, 说不定就是皇后娘娘听闻了她在九爷身边伺候。   高氏原先虽和陆氏同为儿媳, 但在老夫人跟前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毕竟三房为嫡五房为庶。幸好五老爷争气官职不错, 这才得了老夫人高看几分。   现下君兰愈发出众, 高氏也跟着在老夫人跟前长脸面,玩笑话也多了不少。   高氏斜着眼看了看陆氏,笑着与闵老夫人道:“还是老夫人教导得好。这丫头原来不听话,最近得了老夫人的教诲才懂事起来。”   这番夸赞让老夫人心里满足。   五房知道感恩的话,往后五房出息了,才会一家亲。   陆氏在旁发现了老夫人的偏心,很是气恼,不由得朝一双女儿瞪了眼。   闵萱想要辩解,被旁边闵菱拽了一把后,终是什么也没有多说。   君兰回到思明院的时候,九爷还没回来。因为天色已晚,篆刻的话太伤眼,所以她就在等下看了会儿书。   闵清则进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柔和的烛光下少女认真默读的侧颜。   他不忍打扰这份宁静,驻足在门口定定地看着。   君兰看得有些倦了,抬头舒展身子的时候方才看到门口有人。先是惊了一跳,而后发现是闵清则,不由笑了。   “九叔叔回来也不说声。”君兰起身朝他走去,“脚步声没有,开门声也没有。乍一看到,还真把我吓到了。”   闵清则道:“开门声是有一点的,只你看得认真没有发现。”   君兰想了想,“有可能。那故事很有意思,我看得有些入迷。”   闵清则就往闭合的书册上看了几眼,思量着晚些让人给她多寻几本类似的书。   君兰发现了他的目光,脸上微红,一把捞起那本书抱在怀里。   少女面带淡绯色,更添娇媚。   闵清则抬手抚了抚她脸颊,触感稍热,莞尔,低声问道:“怎么?不好意思让我看?”作势要和她抢。   “倒也不是。”君兰抱着那书背转身子,“只不过女儿家看的书,怎么能给您看呢。”   闵清则比她高太多,即便她转过身去,他依然能越过她的肩膀瞧见那一本。趁她一个不留神,探手拿着书角抽了出来。   君兰没防备,手里突然空荡荡的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抬头去看始作俑者。   闵清则拿着手里的书册慢慢翻阅。   君兰试图去抢回来,他就借了身高的优势把书册举得很高,然后继续翻看。   他那么高,而她身量娇小。这样的状态下,任凭她怎么努力,又跳又伸手都没法触到书册最底下的边儿。即便他毫不挪动步子。   好半晌,君兰累了,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地抬头看向高大男人。   原先只道闵九爷是个沉稳清冷之人,今儿方才发现,原来他如果肯的话,还是能够非常不讲道理的。   看着她一脸幽怨的样子,闵清则低笑着把书塞回她的怀里。   “不过是本讲首饰的书罢了,为甚不愿让我看?”   君兰看这书是喜欢看那首饰上的纹路,多瞧瞧工匠们漂亮的手艺,往后刻印鉴的时候可以自己想出更好的搭配纹饰。所以随手画了两张印鉴纹样夹在了书册里面。   虽然单看纹样不见得能认出是印鉴所用,但她刻印鉴是悄悄地来,再怎么样还是旁人看不到更保险点,下意识就想藏起书来。   谁曾想弄巧成拙,反被留意上了。   这话她不能对九爷说,于是道:“九爷看的书都是极其文雅的,我这书和您看的书比较起来,当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哪里还敢让您瞧见。”   “说谎。”闵清则见她眼神略有闪躲,就知道小丫头没有和他说实话。   那两张纹样他看到了,只不过没明说罢了。   她的顾虑,他还是知道的,因此闵清则道:“对我来说,你喜欢的便是好的,没必要遮着掩着。你若是中意什么,只管与我说,就算我这儿没有,我也会尽全力给你寻来。”   君兰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后不由一愣。   这是极其重要的承诺。   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只一点,她喜欢。   君兰觉得心里酸酸的甜甜的。说不上什么感觉,温暖而又安心。就好似有了九叔叔在,她都敢要天上的月亮了。   想到天上的月亮,君兰忍不住笑了。真要那个的话,他哪里弄得来?   闵清则看她笑得开心,拉着她的手在桌前挨着坐了,“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没什么。”君兰笑道:“就是很高兴九叔叔待我这样好。”   她知道如果说要那种遥不可及之物的话,肯定会让九爷摇头叹息着说寻不来,也觉得那样会很好玩。但她不会这样。   九叔叔待她这样好,她舍不得去为难他。   闵清则见小丫头不说话了,就让人把饭菜摆上来。   饭菜是蒋夫人带了人端到门口的,而后那些随从在门口止步,蒋夫人再把东西一样样呈到桌上。   闵清则选了君兰喜欢的饭菜放到她的跟前。   这时君兰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九叔叔,进宫一事,和您有关系么?”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见她。   “嗯。有点关系。”闵清则不甚在意地道:“听说那老嬷嬷待你不好,我总得想点法子才行。”   说罢,不等她开口说感激的话,他就指了她跟前那堆成小山的饭菜道:“赶紧吃。一会儿凉了。”   君兰早已腹中空空,听了这话后开始闷头吃起来。半碗饭下去,她速度慢了点,方发现屋里安静得很。   在这静谧之中,君兰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往旁边看去,才发现闵清则什么也没吃,筷子犹在碗上根本没拿,只用专注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她。   “九叔叔?”君兰伸出两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不好吃吗?”   话刚说完她正要收回,他却突然出手如电,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他的手修长且温暖,被其牢牢包裹,安心而又可靠。   君兰迟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说道:“九叔叔,不吃饭么?”   “不急。”闵清则摩挲着她的手背,垂眸看着她澄澈双眸,轻声道:“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你……可喜欢和我在一起?”   他问得极其认真。这样专注的凝视和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她的心漏跳了一下。   仔细想了想他话中语句,君兰总觉问得奇怪。但说哪里奇怪,她也解释不清。   可是,与九叔叔待着的时候很开心,这是不可否让的。   “喜欢。”君兰笑道:“我最喜欢和九叔叔在一起了。”   闵清则心知她说的和他说的不是同样的意思,但得了这样的回答,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唇角轻扬。   “是么。”闵清则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那往后我得愈加努力,让你更喜欢与我一块儿才行。”   用膳过后,时间有些晚了。算算还不太到四个时辰,闵清则就邀了君兰到庭院中散步。   院内皆是花树,淡淡花香充溢四周,为这寒冷的夜里添了几许暖意。   君兰初时被这花香所吸引,行至院中走了片刻方觉有些寒冷。   她抚了抚手臂,正打算回屋去拿斗篷,身上骤然一沉而后一暖,却是裘皮大氅压在了她的身上。   “九叔叔?”君兰诧然地想要把衣裳脱下,“您赶紧披上,不然就冷坏了。”   “无妨。我不怕冷。”   “可是……”   “让你穿你就穿着。”闵清则笑道:“是我让你出来走走的,若是冻坏了,不还是我的责任?”   衣裳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周围略有茶香,好似也是从他衣裳上面透出。   不知怎地,君兰也不想把衣裳脱下来了,听闻后就道:“这可是九叔叔自己说的。若您冻病了,可不准赖我。”   说着就把大敞往身上裹紧了些。   闵清则忍俊不禁,“放心,病不了。我本也不需要加上这件,就是觉得你怕冷,所以拿来准备给你披的。”   这时两人来到了八角亭外。   闵清则看亭子四周挂上了帘子,晓得是蒋夫人提前安排好的,就握了君兰的手一同往亭中行去。   “今日可曾吃了苦头?”落座时闵清则问道。   君兰道:“还好。郭嬷嬷有些严厉,懂的东西很多,我们学到了不少。”   这话一听就是场面的客套话。   闵清则并不去接,只眸色淡淡地看过来。   虽未言语,虽未怨怪什么,但君兰依然从他的神色里辨出一些难以言说的失望来。   这样的他让她有些不忍去疏离地对待。   君兰低头拨弄着大敞上的滑软毛皮,轻声道:“郭嬷嬷凶得很,罚我们坐姿,罚我们站姿。一坐就一个多时辰,我腰都酸了。”   “哪里酸了?”闵清则低头在她腰间查看。   君兰指着腰后的位置,“这儿。”   刚说完,大手   因为隔着厚厚的冬衣,所以手心的温度不曾透过来。但是那按揉的力度却十分适中舒服,让那处的酸软瞬间缓解。   君兰舒服地半眯了眼。   闵清则看着她猫儿一样地表情,忍俊不禁,抬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又正色道:“往后记得无论遇到什么难处,都和我说。我定然想法子帮你解决。你若不说,我哪里知道你需要我?”   提到这事儿,君兰犹豫了,“九叔叔本就十分忙碌了我却还……”   她话没说完就忽地察觉不对,仔细感觉了下,才发现腰后的大手不再挪动。   君兰抬头望过去,正对上闵清则略带薄怒的眼神。   “我不怕你麻烦我。”闵清则一字字认真说道:“我只怕你有了事情不与我说。到时候你有点什么不妥,心疼的还不是我?”   这话虽语气严肃冷硬,可话中字句却暖心至极。   君兰不禁脸上有些发烫。想要和他说些什么,话语却莫名其妙地堵在了嗓子眼儿,不知该怎么讲才妥当。   幸好他并未为难她。把这些话告诉她后,就开始继续按揉,并不需要她给与答复。   君兰心下稍安,暗松了口气。   过了半晌,君兰察觉到手在发冷,忙搓了几下,连声道:“好冷。”   想到一直在为她按揉忙碌的九叔叔,她忙往身后探去,拉住他的大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好多了,不用了。”君兰触到他冰冷的指尖,忙仔细地给他来回搓着,“九叔叔的手都冻凉了。若冷坏了写不来字怎么办?”   闵清则想告诉她,他习武之人不怕冷。虽因天气太冷而指尖发凉,但他手掌分明温热如初。   可是看着她努力为他把指尖暖热的样子,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闵清则侧过身子,用身体为她挡去穿过挂帘而来的冬日的冷风,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此时的她,虽然年岁尚青,虽然不谙情爱与世事,却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在全心全意地想着他、照顾他。   这样细致的关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丫头。”闵清则轻轻开口,嗓音已然带了些微的沙哑。   君兰应了一声抬头看他,“九叔叔何事?”   “没什么。”   闵清则淡淡一句后,略微撇开视线,望向旁边被风吹得晃动的挂帘。   半晌后,终是按捺不住,说道:“有句话我想与你说。”   “九叔叔请讲。”   闵清则缓缓说道:“你既是喜欢与我一起,就不能再喜欢与旁人一起。如何?可能应了我?”   “好啊。”君兰当即浅笑着答道。   闵清则没料到她那么快就会答应她,目光半点也不舍得挪移,静静看她。   这时君兰抬头看了过来,邀功一般开心地道:“九叔叔,你有没有发现,已经没那么冷了?”   看着她灿烂的笑颜,望着她澄澈的双眸,闵清则静静地凝视了好半晌,方才微微一笑。   “是。”他动了动指尖,“已经不冷了。”   君兰很是开心,侧头朝他笑笑,“倘若这儿也能生火炉就好了。”   “倒也不需要火炉。”闵清则垂眸道:“若觉得冷,往后我们两个可以在月下对饮,倒也不失为一件美好的事情。不知你除了葡萄所酿之酒外还喜欢何种酒?”   君兰犹还记得自己在侯府别院喝醉的窘事,脸颊红红地道:“不了不了。我还是不喝酒的好。老夫人也已经提醒过我,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失了分寸。”   “那是在旁人跟前。”闵清则道:“在我面前你何须如此谨慎?”   君兰笑道:“那样的话就得劳烦九叔叔了,倘若我在您这儿醉了,怕是得让你把我送回芙蓉院去。”   “倒也不用去芙蓉院,在这里歇着就是,免得老夫人和五夫人知道你醉了再训你。”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也很为她着想。见九叔叔如此诚恳,且他是她最信赖的人。   “我好似很容易喝醉。”君兰终是含笑点头,“到时候九叔叔可嫌我酒醉后睡得太沉就好。”思量了下又道:“我也不知什么酒好,只饮过葡萄酿的。”   其实闵清则是知道这个的。因不方便对她明说他消息的来源,所以只能再问一遍。   此时听闻后他便道:“那往后我们可以多尝几种。毕竟冬日里喝酒暖身再好不过。”   “九叔叔说的是。”君兰笑道。   第二天一大早,君兰就来了恒春院给老夫人请安。   这次高氏与她一同前来。她们到的时候,三房的孩子们已经在了。只是不同于以往,这回看到陆氏抢了先,高氏并未有甚不愉快的感觉,反而心头畅快得很。   夫人们留在了恒春院陪老夫人说话,姑娘们都还有事,所以请安后不久就离开了院子。   想到君兰一大早就可以不到荷花巷去直接进宫,闵萱嫉妒个半死。   “好哇你,居然要逃!”闵萱气得差点跳脚,“为什么我们就要受苦受难,你就能清闲悠闲着?说!是不是你觉得太苦了,想要逃课,所以找了法子躲过去!”   君兰没来由地被好一通指责,刚开始根本是莫名其妙。   待到闵萱吱吱哇哇了好半晌后,君兰方才明白过来她的重点所在,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生气不是因为我能够进宫见皇后娘娘,而是不用去上郭嬷嬷的课?”   “对啊!”闵萱气愤地叉腰指着她:“你太不讲义气了!以往都是有难同当的!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以前的仗义样子?居然想了法子逃课?哼!”   君兰被她这个思维模式搞得哭笑不得。   闵菱无奈地抬指狠戳了下闵萱的额头,“嫉妒让人丑陋。闵萱,你想开点吧!”   七姑娘这一下用的力气不小,闵萱当即跳将起来,发誓要讨回这一下子,回戳过去。   闵菱赶紧逃。   两人外面你追我赶,笑闹着跑开。   君兰静静看了会儿便转了方向离去。   一路走着,君兰都在考虑见了皇后娘娘该怎样应对才好。正低着头闷走,烦躁得毫无头绪时,忽地眼前一暗,视线中骤然出现了玄色金丝锦靴,还有藏青暗纹锦袍的下摆。   慢慢抬眼往上看,却是唇角含笑的闵清则。   君兰不敢置信地问道:“九叔叔,您不是该去都察院了么?”   “那是平时。”闵清则淡笑道:“今日却不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事?”   “陪你进宫。” ☆、第三十四章   这一次君兰坐车, 闵清则却骑了马。车子行驶得不算太快,却很稳。马车停住后,闵清则下马朝车子行去。   有小太监脚力好跑得快, 先一步去到马车旁, 上前去扶君兰下来。   闵清则看四周立着许多宫人, 便未曾上前阻拦。   有轿子早已停在旁边。轿边是位公公, 面白无须笑容和善。君兰仔细一瞧,原是昨儿晚上见过的牛公公。   再看那顶轿子……   不知怎地, 君兰忽地记起了九爷不爱坐轿的事情。朝他望过去的时候不由就抿嘴笑了笑。   闵清则甚是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君兰笑眯了眼。   牛公公上前恭敬行礼, “小的见过九爷,见过八姑娘。”   君兰知晓他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便欲侧身避礼。谁知身子稍微动了一点还未侧过去, 腰间一紧,却是被人伸手轻揽了下。   然后这礼就没能避开,硬生生受了。   君兰抬眸看身边之人, 疑惑他为什么要她受了牛公公的礼。要知道,牛公公可是有内侍品阶在身的。   闵清则从她腰畔收回手,仿若不觉般眉目不动。   君兰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牛公公哈着腰请两人向前。到了轿子旁, 不需牛公公动手,已经有小太监把轿帘掀了起来。   “请。”牛公公恭敬说道。   君兰下意识去看闵清则,却意外地发现, 闵清则和牛公公都在看她。   闵清则淡淡笑了。   牛公公在旁解释道:“九爷说了, 他不坐, 姑娘坐。”又与君兰道:“还请姑娘入内。”   这是九叔叔为她准备的, 若再托辞的话,倒是让九叔叔颜面无光。君兰并未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了声:“谢公公。”这便走了进去。   轿子离地。   虽然有些晃动,可这儿的小公公们技术比家中轿夫强太多,些许的晃动根本算不得什么。   君兰不禁暗自腹诽,九叔叔的要求也太高了些。这种摇晃都不能忍受,可见他在某方面来说还是很娇气的。   “小丫头在想什么?”   突然一声询问从外头传了过来。   君兰忙道:“没什么。”   “答得这样快。”那声音里带出些许笑意,“可见果然是在心中说我了。”   君兰心虚,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敢接话。   “九爷待姑娘极好。”牛公公忽地冒出来这么句话。   语气里透着熟稔,显然和闵九爷是相熟的。   “嗯。”闵清则并未否认牛公公的话,淡淡答了一句。   君兰在轿中晃晃悠悠了许久方才知道为什么九叔叔这么怕坐轿了。   一路行过去,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过了多少个弯。她都头晕脑胀的了,好似还没有个尽头,依然在继续前行着。   皇宫果然极大。   要是在家中,根本没机会晃悠那么久。如果碰到要行那么远的路,早就出了府,必然会坐马车哪里还用轿子?   下来的时候,君兰觉得脚底犹在荡个不停。为保持仪态,慢吞吞走了出来。   闵清则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君兰道;“谢谢九叔叔。”   闵清则看着她略有些白的脸色,唇角紧绷成一条线。再往前行了一段路,他问道:“可还好?”   “嗯。”君兰很小声地应了一声,待到确认牛公公离得距离不算太近应当听不见,方才道:“往后我也要走着。”   “真走起来你就知道了。”   闵清则瞥一眼她细瘦的手臂,想着抱起她时那极轻的分量和她细细的双腿,笑道:“若是步行过来,你还没走到宫门口怕是就会不想再动。”   口中这样说着,他心里暗道往后得让她多吃点才行。   闵君兰爱吃肉食,所以身子稍微丰腴。   但小丫头偏爱素食,饭量又小,这些天下来已经瘦了许多。   可不能再继续清减下去了。   这般思量着,没多久到了一个岔路口。闵清则在这个时候停住了步子。   君兰跟着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先前已经说好了的,两人一起去静明宫给太后请安,再去永安宫见皇后娘娘。怎地九叔叔忽然不走了?   “我先去趟永安宫。”闵清则道:“你先去静明宫,晚些再过来。”   君兰虽不明他为何改了主意,却也没有多问,只颔首说“好”。   牛公公便唤来一名宫女送闵八姑娘去静明宫。   渐渐前行,周围愈发安静。静明宫位置并不偏僻,可是越临近那儿,各种声音就越是少了许多。   君兰有些疑惑地朝周围看了看。   宫女见状,轻声道:“太后年纪大了后愈发喜静,不爱嘈杂。”   君兰知道宫中之人都是谨言慎行的,晓得对方出言提醒已然难得,便道:“谢谢姐姐。”   “没什么。”宫女笑道:“九爷亲自带您过来,婢子总得照顾妥当才行。”   到了静明宫的宫门外,宫女不再前行,托了守在宫门旁的嬷嬷给君兰继续引路。   嬷嬷把君兰送到主殿所在的院门口后就驻足不前。   “前面便是太后娘娘住的宁和殿。”嬷嬷躬身道:“婢子不便进去,请姑娘自便。”   君兰朝她福身道谢。   嬷嬷赶忙侧身避礼,恭敬地请她入内。   院子十分清雅,虽已经到了冬日,周围却摆了许多正绽放着的花。院中种有许多松柏,虽天气寒冷,其内依然郁郁葱葱。   君兰举步而入,缓步前行。   有小宫女上前给她引路,让她进入殿中。   屋内并没有人在,只有檀香味悠然地飘飘袅袅。   君兰便立在屋中静等。   原本周围静寂一片,她却听着内室里隐约有着动静。仔细聆听,原来是很低的轻微呻.吟声。   君兰本不想坏了宫内规矩,可听那声音似是一位老者发出,心下担忧,终是挪步走了过去。   到了门口方才发现,屋门并没有关上。立在门边搭眼一看就能望见里面情形。   屋里靠墙搁置着一张贵妃榻,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侧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眉心蹙起,身子微微扭动,口中发出难过的轻哼声。   君兰看她额上有细汗,似是困在噩梦之中无法挣脱,也没把握到底该不该叫醒她。   就在这个时候,榻上老人忽地声音拔高发出一声叫,浑身猛地颤了下。   君兰赶忙过去握住她的手。   老人紧紧攥着君兰十指,颤抖过后,身体归于平静。缓了缓她睁开眼,语气虚弱地道:“哀家这是梦魇着了?”   听闻“哀家”二字,君兰这才发现对方所穿裙裳上用红织金寿字缎下石青行龙妆缎,而这般打扮的在这静明宫里只有一个人。   太后。   “太后娘娘。”君兰赶紧垂首行礼,“民女失仪,请太后恕罪。”   潘太后这个时候已经慢慢回了神。   她发现自己还在紧握着女孩儿的手,就顺势扶了君兰起来。思量着能够在此刻进入静明宫的少女必然是闵八姑娘无疑,便道:“你帮了我,何罪之有?再说了,小九带你来的,这么客气作甚。”   君兰正拿着靠枕搁在潘太后身后,听闻后忙道:“民女——”   “我说过,你不用如此客气。”潘太后往后倚了下发现甚是舒服,心里更满意了几分,语气好似不悦地道:“又不是在宴席上,平日里说话没这么多规矩。你帮了我,更是不必如此。”   君兰其实想说自己没有帮过什么,但考虑过后还是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听太后娘娘的。”   “这样才好。小姑娘家家,这么多礼作甚。”   潘太后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小九什么脾气,我们都知道,最是不肯沾上麻烦地。他既是求到我们跟前让你来这一趟,想必平日里你们关系甚好。”   君兰道;“九叔叔待我极好。”   “哟,这倒是奇了。”潘太后笑道:“就他那臭脾气。”   君兰一个没忍住,也跟着笑。   这时候外面的人听闻那一声尖叫急急赶了进来。   知晓事情始末后,公公们嬷嬷们和宫女们惶恐地哗啦啦跪了一屋子。   “婢子来迟,请太后恕罪!”   “小的来迟,请太后恕罪!”   潘太后这时精神尚还有些不振,摆摆手示意跪着的几人起来,“原本也是我让你们退下的,何罪之有?”   她与君兰解释道:“我原是在屋子里看书,怕她们在屋里头太吵,所以把人都遣了出去没让在屋里伺候,只吩咐了声你们来了后请进屋里。后来有些困倦想歇一歇,哪知道就睡着了,还梦魇。”   君兰有些后悔,“怕是我进来的时候吵到了太后。”   “怎可能?”潘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那是自己魇着了,觉得自己身体一直往下坠个不停,想要找个地方抓着都没有着落。幸好你来握住我的手,让我觉得安心许多。不然,怕是还要再难受一阵。”   君兰思量了下,说道:“我家老夫人年纪大了,身边总是留个人在旁伺候。虽然老夫人是身体不太好故而如此,但老夫人也说过,年纪大了,总有些自己顾及不到的地方,有人在身边待着好一些。”   潘太后知道这姑娘是在劝她往后别把人尽数遣出去,好歹留一两个在身边。不由笑着多看了小姑娘几眼,说道:“原先这种话太医院的人也劝过我好多次,不知怎地,他们说的就是不如你说的中听。”   君兰去了静明宫,闵清则脚下一转到了永安宫。   永安宫的宁安殿内,茉莉花香的气息从熏炉中慢慢飘出,充盈四周。   屋中一名女子正手执小剪刀立在花前细看。   这时外头传来公公的高声唱和:“闵大人到——”   董皇后正在修剪屋内花上的花枝,听闻闵九爷到了,手中一晃,差点剪错枝子。   “小九来了?”董皇后把那枝花仔细修着,“快让他进来。”   她虽已到了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因保养得当而看上去年轻许多,乍一瞧过去,好似不过三十左右罢了。   闵清则进屋与她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行了行了,这么客气作甚。对了,昨日你进宫时不是说会和小姑娘一起先去静明宫?”董皇后放下小剪刀,拿着帕子擦着手,奇道:“怎地先来了我这儿?”   闵清则说道:“原我只想着请您帮一个忙,现下看看,还得找您再帮个忙。”   他这话说得随意,似是笃定了对方一定会答应。   董皇后笑着看了他一眼,走到桌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指指旁边桌上另一盏茶,“怕你一路过来口渴,特意让人刚端上来的。南边刚进贡来的新茶,你尝尝。”   闵清则并未答话,行至桌边端茶慢饮。半晌后,搁下茶盏说道:“还不错。”   董皇后笑道:“本怕你喝着烫,想着你过会儿才来,就提早准备好在这儿凉着。谁知你倒是来得急。说说看,怎么就往这里来了,为的什么事儿?”   “娘娘可还记得昨儿说起的那位嬷嬷?”闵清则问。   “郭嬷嬷?”   提到那个人,董皇后的笑容也敛了几分。   不过是被武宁宠幸过一次罢了,未曾生下一子半女,还自恃是半个主子,在宫女和嬷嬷们的跟前傲气的厉害。   好歹在主子们的跟前没错过规矩,所以把她远远地发落到浣衣局伺候就罢了。   其实郭嬷嬷在宫里犯了错,因着她在宫里时日长久,所以给她点脸面未曾公开,打发出去了事。不然她其实可以一直在宫里浣衣局耗完一辈子。   哪知道出了宫却这般嚣张。   闵清则抬指拨弄着茶盏盖子,“原我想着只那一桩就能保她无恙。但听她细说之后,我想那老嬷嬷许是仗势欺人之人。不过是在宫里待过罢了,倒是很会耀武扬威。”   “那你的意思是——”   “不知宫里的嬷嬷里有谁最能治得住她?”闵清则抬眸清浅一笑,“若是有这样一位的话,还请娘娘开恩,把她赐了来到我这边伺候。”   “原来七绕八绕的是想拐我的人呢!说是到你那里,我看着,八成要到那个八姑娘身边去!”   董皇后笑怨了句,唤来了牛公公,细问几句。   牛公公想了很久方才说道:“是有那么一位嬷嬷,原本是在娘娘这边伺候的,因顶撞过陛下几句,所以被撵到浣衣局去了。浣衣局里自她去了后倒是风平浪静了许多,那位郭嬷嬷也收敛了不少。”   这事儿董皇后倒是没印象了,“我身边哪个?”   “就是那位盛嬷嬷。”牛公公道:“先前娘娘身边的种花的。皇上有次过来了踩坏了花,她跟皇上犟了几句,就给打发走了。”   这事儿董皇后隐约有点印象,只是记不甚清。   她也不晓得这样一个脾气不大好的嬷嬷到底怎样,就问闵清则意见,“小九,你看她如何?”   “甚好。”闵清则与牛公公道:“麻烦公公晚些让她来闵家伺候。”   牛公公笑着打千儿,“九爷吩咐的,一定办妥。”   不多时,君兰在宫女的引路下往这边行来。   董皇后刚看到便眼前一亮。   少女身姿窈窕五官明媚,虽相貌极其明艳,却因气度沉静而显得温柔大方。   董皇后悄声问闵清则:“你怎地对她那么上心?”   闵清则淡淡说道:“她待我不错,在思明院里做事也用心。看她被那老妇欺负,总该帮一帮才是。”   董皇后闻言望了他一眼,复又继续不住打量君兰。   董皇后本就无事要寻君兰说,牛公公带去闵家那些话不过是让闵八姑娘进宫的托辞罢了。于是闲聊了一会儿,问问八姑娘看过哪些书、平日里喜欢什么,如此这般一盏茶时间后便让人回去了。   闵清则就和君兰一前一后地出门去。   这时候有宫女匆匆而来,行礼过后,到董皇后跟前低语几句。   董皇后就笑了,扬声唤了声“小九”。   闵清则回身望过来。   “昨儿你说的那件事情倒是用不着我了。”董皇后说着,朝高大男人身边那个身量娇小的姑娘望了眼,“太后刚让人递了话过来,说是那件事她来办。不用我操心。”   这倒是出乎闵清则的意料之外。他侧身望了望身边少女,勾唇一笑,“好,那就麻烦太后娘娘了。”   牛公公亲自送了他们离开。待他们二人走后,牛公公回到永安宫禀报。   听完之后,晓得两人一路过去十分顺遂,皇后就问牛公公;“听说昨儿闵老太太给你银子你没收?”   “是。娘娘睿智,小的做了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牛公公道:“小的听闻那夫人与九爷之间略有嫌隙,不耐烦收她银子。”   “何至于呢。”董皇后拿起桌上小剪刀,继续修剪着刚才没有收拾完的花枝,“她既是给了,你就拿着。何苦与银子过不去。”   牛公公笑,“娘娘教训的是。是小的糊涂了。另外还一件事,小的刚刚经过昭远宫的时候听杜公公说起了,觉得需得尽快禀与皇后娘娘。”   杜公公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   “嗯?”董皇后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五皇子大胜,不日归来。听闻,五殿下活捉了巴尔的儿子塔鲁,打算押送回京。”   啪的一声轻响,花枝一断为二。   董皇后顾不上去管那断裂的名贵花儿,也顾不上为儿子的大胜而欣喜,反倒是侧首紧张地去问牛公公,“你没弄错?果真是巴尔的儿子?”   “没错。五殿下亲自确认过,怎会出错?”牛公公说着,轻声道:“娘娘,要不要小的追过去和九爷说声。”   董皇后怔怔地呆了会儿,最终摇头道:“罢了。他应当很快就会知道。我们不用特意去说。”   看着桌上那截断了的花枝,董皇后本打算把它丢弃到筐里,手伸出去后又改了主意,最终抬手轻轻把它拿起,紧握在指中。   这次塔鲁被捉,也不知能否给当年那些事情一个交代。   君兰进宫见皇后娘娘一事着实让闵家上下欢喜不已。众人都想要询问她进宫的具体事宜,无奈小姑娘一回到家中就躲进了思明院,大家想和她多说几句都不成。   就在众人盼着她出来的时候,冷不防的,宫里又来了几位公公。   当先走着的那位的公公说太后非常喜欢君兰,亲自到了陛下跟前求了这件事。又道,太后说了,往后八姑娘无事的时候就去宫里坐坐,陪她聊天。   闵老夫人忙问是何事。   那位鬓发花白的公公笑了笑,拿出一道圣旨。   细细宣读,竟是册封闵家八姑娘君兰为靖陵乡君。   本是庶出子的女儿,不过进宫一趟罢了,居然得了宫中贵人的青睐,得此殊荣。   一时间,闵家上下尽皆哗然。 ☆、第三十五章   如同上次一般, 君兰只出来接了个圣旨就又回了思明院。   三夫人陆氏对此愤愤不平,侧身与闵菱道:“看你那八妹妹,如今傲气得不行, 看人懒得多看一眼, 说话也懒得多说一句。”   陆氏的脾气素来有些大, 把三房里的人管得严严实实, 连三老爷身边都不允许有妾室。   不过那是在海棠院里就罢了,现下到了众人跟前还这样, 闵菱就有些不高兴, “娘,八妹妹并非是傲气,不过是没有以往那么张扬而已。”   陆氏不爱听这话, 叱道:“你这孩子,怎地这么爱顶嘴。”   闵菱还欲辩驳,旁边妹妹闵萱把她撞了一下, 朝她使了个眼色。   闵萱嘴甜,挽着陆氏手臂道:“娘,姐姐也是希望娘少生点气。看看您, 多年轻的样子,跟十七八岁似的。可一旦皱眉的话就不好看了。”   陆氏绷不住笑了,戳着她的额头道:“就你话多。”   高氏在旁那帕子拂了拂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 笑道:“我们兰姐儿呢, 现在话是少了点。不过话少也不怕, 太后娘娘喜欢就成。”   短短两句话, 让陆氏刚好起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性情大变的见多了,突然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见得少。”陆氏哼道:“也不知道你们八姐儿做了什么亏心事,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不过随口一说,高氏却额上瞬间冒汗,忘了说辞。   闵老夫人知道君兰这般是发生了表姑娘的事情后心性大变。毕竟是手上过了人命,再怎样也不可能冷静对待。   但这种念头到了如今的田地,再去想已然不合时宜。现下一家人的荣宠才是最重要的。   “少说两句吧。”闵老夫人与陆氏道:“好歹是一家人,这样随意说起孩子们,你们这做长辈的可真是立了好榜样。再说了,兰姐儿现下是圣上亲封的乡君,身份不同一般。”   陆氏到底顾及这陛下赐予的封号,憋了一肚子火,没敢再多说什么。   虽然结果是高氏这边的五房占了上风,但高氏心里头终究是忐忑难安。到了晚膳过后,她特意和青玉说了声,叫留意着院门,姑娘回来了后让姑娘来她这儿一趟。   君兰回到芙蓉院后本打算立刻到自己屋里去,谁知刚走两步就遇到了笑盈盈的青玉,只能转了方向去寻高氏。   她一进屋,高氏就让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而后关上房门,说道:“兰姐儿,眼看着要到腊八节了,到时候你陪娘去一趟山明寺,上上香。”   高氏想着是让君兰去给表姑娘上炷香。不管怎样,女儿终是做错了,对表姑娘的事情总该有个表示。   不过高氏没有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她知道女儿脾气不太好,万一再因着这个事情吵吵起来,怕是要闹得旁人都听见了。   君兰也未曾多想。   腊八节是法宝节,那一天许多人都会到寺中上香。高氏这个说法没甚特别。于是颔首应下。   高氏这才放心了少许。   第二天一早,君兰就和闵菱、闵萱先给老夫人请安,而后往荷花巷去。   只不过在出发前,闵府梨花巷这边忽然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客人,迎进来后,却又说是来伺候人的。   “您说什么?”闵老夫人疑惑着问站在屋中央衣着得体的老妇人,奇道:“这位嬷嬷,您说,是皇后娘娘遣了您来,伺候兰姐儿?”   “是。”鬓发花白,头戴银簪鬓发一丝不乱的盛嬷嬷含笑说道:“皇后娘娘喜欢八姑娘得紧,听闻贵府需要嬷嬷给姐儿们交礼仪,就让我也过来了。只是我这礼仪怕是不若郭嬷嬷严谨,故而只让我在八姐儿身边伺候着,并不需要我去教。”   闵老夫人原听着是在宫里伺候的嬷嬷,所以恭敬以待。再听了这番话,心里头更添紧张。   虽然盛嬷嬷的话说得客气,字句间都在说自己不若郭嬷嬷那般严谨,但她和郭嬷嬷之间的差别闵老夫人又怎会不知?   郭嬷嬷再怎么在宫里伺候过,现下也已经出了宫,并非宫里之人。   而盛嬷嬷,依然是宫人身份。   再者,郭嬷嬷是荷花巷那边费心思请来,盛嬷嬷却是皇后娘娘赐给君兰的。   不管怎么说,都是盛嬷嬷身份高出许多。   闵老夫人笑着起身,说道:“盛嬷嬷客气了。不知娘娘让您在这儿多久?我让人给您收拾个院子出来。”   “老夫人客气了。”盛嬷嬷躬身道:“婢子就在思明院就好。”   又是思明院。   闵老夫人身子僵了下。   但想到这里可能也就闵九爷的身份足够,他的院子能让宫里嬷嬷这样身份的人去伺候,老夫人的心就舒坦了些。   “也好。”闵老夫人道:“嬷嬷的东西有哪些,我让人给您送去。”   “这倒不用,婢子身边就个小包袱,往后需要什么,还得让姑娘赐下来。”   说着,盛嬷嬷的目光在厅内溜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最娇媚明艳的少女身上,叹道:“这位便是八姑娘吧?可真是漂亮。”   饶是她在宫里见多了美丽的贵人们,这位八姑娘依然是最好看的一个。特别是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和明媚的相貌相映衬,更是显得夺目非常。   君兰刚才听闻盛嬷嬷说是来伺候她的,就已经起了身。只是因着长辈在说话,故而不曾开口打断。   此刻听盛嬷嬷与她讲话,君兰方才往前迈了两步,福了福身,“见过嬷嬷。”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往后您是我的小主子,哪里能让您这样。”盛嬷嬷避开这一礼后上下打量着她,赞道:“姑娘好气度。”   君兰脸颊泛红。   闵萱看看外面天色,有些着急:“八姐姐,快点吧,快要迟到了。”   “怎么?”盛嬷嬷也朝外看去,“什么迟到?”   闵老夫人亲自与她解释:“荷花巷那边请了一位郭嬷嬷,姑娘们得去学规矩。这不,时间要到了,再不去怕是会迟。”   盛嬷嬷若有所思,“这个时辰还早得很,怎地就要开始了?”复又一笑,与君兰道:“没事。今儿姑娘们是因了我的关系而去得晚,有事我来说。”   闵菱也有些着急,女孩儿们就一起拜别了闵老夫人,往荷花巷去。   一路上,盛嬷嬷都跟在君兰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不曾远离,也不曾靠近。旁人与她说话,她只简短作答。只君兰和她说话,方才笑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多时到了荷花巷内。   郭嬷嬷早已等在院子里。听到少女们进来的欢笑声,她眉心冷然一皱。好在那欢笑声到了这院子门口戛然而止,她的眉心方才舒展了些。   冷眼扫视着鱼贯而入的几名少女,郭嬷嬷正待进屋去,却意外地发现人群里出现了个不合时宜的身影。   盛嬷嬷。   两人本就关系不好,此刻相见,更是不悦。   看一眼盛嬷嬷身边的人,郭嬷嬷冷声道:“八姑娘?”   君兰走上前去。   “今儿八姑娘仪容不整,罚坐两个时辰。”   此话一出,除了闵玉容外,所有姑娘们都愤然了。   “嬷嬷。”年纪最长的闵菱当先说道:“君兰没有做错什么,还望嬷嬷仔细查看。”   君兰亦是抬眸道:“不知嬷嬷说我仪容不整,因了何缘故?请您来为我指出一二。”   郭嬷嬷走到君兰身边,抬手正要勾起她耳边的发丝,手一抬,腕间却已经被人大力擒住。   盛嬷嬷握着郭嬷嬷的手往旁边一甩,说道:“宫里头的这些小把戏就莫要再使了。我只想告诉你,我并非是被赶出宫来,而是皇后娘娘让我来伺候八姑娘的。”   郭嬷嬷严肃刻板的神色里现出一丝裂痕。   两人目光相对半晌,最终郭嬷嬷当先撤开视线,往旁看去,冷冷说道:“今日练习端茶姿容。我不管你们背后有谁撑腰,只要不符合我的要求,便依着规矩来!特别是那最差的,一定要严厉惩罚!”   所有姑娘们都看向了君兰。   闵玉雪小声和君兰道:“八姐姐,你小心着些。我们昨儿已经练了一天了。”   这话说得明白。   她们几个昨天练了一天,那么这里头最不符合郭嬷嬷要求的,一定是君兰无疑。   君兰有些紧张,跟在姐妹们中间往屋里行去。   郭嬷嬷走在最后。刚要迈步而入,就听身后有人叫她。   “我们既是旧相识,”盛嬷嬷道,“好不容易重逢,不说几句话怕是不妥吧。”   郭嬷嬷不欲搭理。   盛嬷嬷道:“有些话,你若不提前听的话,后悔了我可不管。”   在宫里生活久了,养成了谨慎的习惯。   左思右想后,郭嬷嬷终是跟了她一同往院子的一角行去。   盛嬷嬷当先驻足,转过身来,笑看着脸色沉郁的郭嬷嬷。   “有话快说!”郭嬷嬷哼了声道:“我怕你作甚?要知道,我现在是自由身,自个儿为自个儿做主。你不过还是个伺候人的,有甚可怕。”   “也不尽然。”   盛嬷嬷淡淡一笑,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原先不说,是因为你我同在浣衣局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多留些余地大家也好一起做事。如今我有皇后娘娘和闵九爷撑腰,你若对我小主子不敬,我便没有再为你遮掩的必要了。”   听闻这话后,郭嬷嬷脸色顿变。   她们两个人在宫中的时日已经很久,算算有几十年了。今上的先皇祖父武宁帝在位的时候,两人便已经在宫内伺候。   很多人都不晓得,她们两个刚入宫不久的时候,是在同一间屋子里住着的。   郭嬷嬷把自己当年的事情仔细想了许久,方才冷笑着说道:“我行的端坐的正。有甚要怕你的。”   “是么。”盛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倘若我说,我知道你仿的是何夫人的字迹,那又该如何?”   此言一出,郭嬷嬷顿时面色灰败。   她当年能够得到武宁帝的另眼相看而有过一夜恩泽,凭的就是一手好字。而那时候她练字,正是模仿的何大学士之妻的字迹。   “你胡说什么!”郭嬷嬷咬着牙往前一步,低声呵斥,“何家的事情,哪里能随口乱说!”   三十一年前,何大学士谋逆之罪证据确凿,何家满门抄斩。   谋逆是极重之罪,更何况当时武宁帝特意下令,何大学士夫妻二人所写手稿全部焚烧殆尽,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   因此,郭嬷嬷受宠那次是在何家满门抄斩前就罢了,往后再私下里学习何夫人的字迹便是相当严重的罪责。   郭嬷嬷心里又惊又俱,胸口起伏不定。   盛嬷嬷笑道:“乱说不乱说是一回事。我既是说了,你也无凭无据我曾讲过什么。但,你这字写了几十年,想改也改不成了吧。倘若被人发现……”   “倘若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再识得这样的字!”郭嬷嬷低喝道。   她几十年久居宫中,只与武宁帝有过一夜夫妻之实。为了把当年那一丁点儿的缱绻情意记在心里,她一直不曾变过字迹。   却不曾想几十年过去了,到了宫外,还是有人认得出此种字迹。   郭嬷嬷眼中划过厉色,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说!”   “没什么。”盛嬷嬷依然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你少为难我小主子,我或许看在你多年情意未变上放你一马。若你再这样苛责我小主子,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要知道——”   盛嬷嬷朝郭嬷嬷勾了勾唇角,“旁人认不出这字儿,可太后认得。”   潘太后与何夫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即便旁人不识得了,潘太后也能认出这字来。   郭嬷嬷的手指尖颤抖着抬了起来,又慢慢放下。最后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两位嬷嬷在屋里头说着话的时候,有小丫鬟缩头缩脑地到了院子里头去寻姑娘们。   看到六姑娘闵玉容,小丫鬟悄悄地溜了过去。避开六姑娘身边的丫鬟,她很小声地与闵玉容道:“姑娘,外头有位公子来寻您,说是与您相识的。”   闵玉容听了这话又羞又急,扭头道:“我不认得什么公子。我日日在闺房内,你莫要坏了我的闺誉!”   小丫鬟捏了捏袖子里的两个铜板,急道:“那位公子是个好人。很和善,风度翩翩,又很有礼貌。姑娘,若是坏人,婢子决然不敢让您去见他!”   听闻“风度翩翩”四字,闵玉容的心里忽地想到一人。   京城之内,怕是只有洛家的世子爷才当得起这四个字。   她左思右想,看郭嬷嬷和盛嬷嬷两人说着说着好似吵了起来,郭嬷嬷不知道生了什么气出了院子,她这下下定决心跟了小丫鬟往外走。   一路走小道,到了宅院的一个偏门处。是仆从们进出之地,往年用的多,这一两年已经很少用了。   小丫鬟推开门,催促闵玉容快一些。   闵玉容怀着欣喜往外而去,抬头一看,心里顿时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原想着翩翩如玉的佳公子是洛世子,谁曾想居然是个不相识的。   此人无论身材相貌学识风度,没一样比得上洛世子。闵玉容扫了一眼后,就打算转身回去。   哪知对方看到她后却是骤然一喜,大步追了上来,“六姑娘?可是六姑娘?”   他跑得比她快,把门堵上了。   闵玉容气极,低着头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听说六姑娘你在家里受了委屈,想要帮一帮你。上一回我也想帮,可闵九爷太凶狠,把我丢给我爹害我挨打。这些天我在养伤,刚好就来看你了。”   少年说着,偷偷去看眼前的清秀佳人。   他正是之前接了露儿状告闵九爷状纸的顾家少爷,顾柏杨。   京兆尹顾林知道他所作所为后,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勒令他不准出门。他好不容易才瞅了机会来探望这位苦命的闵六姑娘。   不曾想,居然是这样秀丽温柔的女子。   顾柏杨原先在祖宅的时候,身边的姑娘虽然都是家中有些地位的,但他没有见过这样知书达理还含羞温和的女儿家。心中一荡,说起话来就有些磕巴。   “六姑娘,你、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一定帮你办成。我……”   闵玉容听他的话后,隐约知道了他的身份。但京兆尹之子和才思敏捷的侯府世子怎能相提并论?   闵玉容侧脸瞥了他一眼,随口说了句“多谢公子”,就推开他的手臂走了回去。   顾柏杨被她那一瞥看得差点失了魂魄,僵立着也忘了去拦她。再觉得被她推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又酥又麻,愣愣地看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这天君兰难得地没有被郭嬷嬷再难为。其实不止是她,就连其他几位姑娘,也都没有受到太多难为。只因今日的郭嬷嬷有些心神不宁,课也只上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像是逃过一劫般,君兰很是高兴,心里太过欢喜,回去的路上就问盛嬷嬷怎么做到的。   盛嬷嬷笑道:“没什么。听闻婢子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她就不敢造次。不过,娘娘曾和婢子说过,为姑娘求了皇后娘娘的,是闵九爷。”   君兰晓得九叔叔疼她,却没料到九叔叔会体贴至此,为她考虑至此。   心里急着想要和他道谢,思及晚膳的时候会一起用膳,她就打算等着晚膳的时候再和他表达谢意。   谁知一等再等,九叔叔却一直没有回来。   去问孟海,才知道九叔叔昨儿推了所有的事情陪她进宫去,今日要忙的事情太多,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不过爷说了,他今晚会回来的。”孟海说道:“爷让姑娘先用晚膳,等他回来了,自去芙蓉院寻姑娘,和您说说话。”   君兰摇头拒了。   “不用。”她坚持道:“既然九叔叔晚上一定会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九叔叔一同用晚膳。多晚我都等。”   而后她就拿了书在屋里细看。无论旁人怎么劝,她都不改主意。甚至于半步都不出三进院。   蒋夫人和盛嬷嬷劝不动君兰。   孟海他们不能往三进院来,只能急得干瞪眼,也拿她没办法。   闵清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深时分。一进门,头先听到的就是这个消息。   他本想着小丫头八成已经回芙蓉院睡了,打算换身衣裳再去看望小丫头,不用惊动她的睡眠,只远远看她的院子一眼就好。   哪知道那傻丫头居然连晚膳都还没吃。   焦心至极担忧至极,闵清则片刻也不敢耽搁,赶紧穿过书房后的小道往思明院大步而去。 ☆、第三十六章   闵清则来到思明院三进院的时候, 就见有两个人在不住徘徊打转——蒋妈妈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盛嬷嬷在廊檐下干着急。   还是盛嬷嬷眼尖,先看到了那高大身影, 而后急急走上前来, “见过九爷。”   蒋夫人忙也过来请安。   闵清则并未理会她们, 而是脚步顿住, 望向窗上柔和剪影。   屋里暖色的烛光映照之下,少女娇小的身影模糊地印在窗上, 隐约可见她正单手执着书卷慢慢翻看。   在这样清冷的夜里, 这烛光这身影,却透着让人暖心的温度。   “怎么回事。”闵清则边说着,边大跨着步子行至门前, “怎么这么晚了还熬着!”   盛嬷嬷道:“姑娘在等爷。”   闵清则薄唇紧抿猛然推门而入。   一进屋里,便是暖香气息。有熏香,有墨香, 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女儿家的甜美气息。   闵清则脚步一顿,几乎无法继续前行。   侧首去看,纤瘦的身影正倚坐在窗边太师椅上, 手中握着书册,抬眼怔怔地望向门这边。   烛光明灭,她双眸迷蒙, 显然是困得很了, 眼睛里甚至泛起了困倦的雾气, 却依然强撑着没睡。   闵清则心里既高兴又难受, 忍不住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快去吃饭然后歇着!困成这样还不睡,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太过心急,语气实在不怎么好。   他张了张口打算改话,谁料面前少女态度比他还生硬,当即把书册拍到桌上,视线一转哼道:“九叔叔只知道说我。你不也是还没用晚膳。自己既是做不到,又何来的立场指责我。”   闵清则听闻后,猛地回身,冷冷的目光射向蒋夫人和盛嬷嬷。   盛嬷嬷垂头不语。   蒋夫人道:“是我说的。姑娘问我,九爷平日里那么晚归来,是在衙门里就用了膳还是回来再吃。我自然不知道,就去问过蒋辉。蒋辉说爷如果晚上回来的话,就回来再吃。即便不回来,也都是到了休息的时候才用膳。”   闵清则眉目间聚起怒气,“你们好大的胆子!姑娘若是有个一丁半点的不好,我唯你们是问!”   “我承认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够妥当。但姑娘既是问了我,我总得寻出答案来才行。”蒋夫人道:“蒋辉跟着爷,爷是他主子。我跟了姑娘,姑娘是我主子。就算爷恼了我,我也会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闵清则还欲再言,窗边一声“九叔叔”让他瞬间气消了大半。稍微滞了下,最终忍不住望了过去。   “不关蒋婶的事。”   君兰看他神色柔和下来,平静地道:“若蒋婶不答,我去问蒋辉。蒋辉不答,我再去问长灯他们。”   “如果都不答呢?”闵清则忽然问道。   “那也简单。”君兰随手拿起书册晃了晃,“那我继续看书就是。”   这既是说,如果没人回答她,她索性就当做九爷回来后再用膳,直接等着他了。   闵清则心中五味杂陈。许久后,叹息一声,“你怎么这么倔。”   “我自己乐意,与九爷无关,与其他人也无关。”君兰铿锵说道:“我想见九叔叔,自然就等了。我喜欢与九叔叔一起,自然也是等着。”   闵清则久久不语。   这一刻,他的眼里心里,能看到的能想到的,只她一个。   “你这是何苦。”闵清则说着,疾步走到她的身边。想要拉起她的手,顿了顿,却想到自己还未洗漱过没换过衣裳,于是退后两步打算先往二进院去洗漱。   谁知刚走了两步,指尖微微一凉。回头去看,却是君兰悄悄地离开座位拉住了他的手。   “别。”闵清则抽手,“脏。我去洗净了再来寻你。”   君兰轻哼一声,扭头道:“我都没说脏呢,你倒是先嫌不干净了。”   说着话的功夫,她也懊悔自己语气太冲了些。   九叔叔一路归来,什么都还没做就来看她。她枯等到现在都又困又累,更何况忙碌了一整天深夜方归的九叔叔?   君兰把五指用力紧了紧,低声道:“我觉得好着呢。你又何必介怀。”   这一声又轻又软,拂在心头上,熨帖且暖心。   闵清则深深呼吸着,“嗯”了声,举步朝外行去。   大步走了几步,忽地想起来不对,身边女孩儿身量娇小不好跟上,忙又把步子缩短,和她并行而出。   闵清则二进院的书房和休息处,君兰原先来过,却只经过了门口没有进去。   这回进屋后,君兰借着烛光打量了下方才发现,九叔叔待她远比对他自己要好得多。   她的屋子收拾得用心而又细致,他这里却仅有最简单的物品,并未有任何其他装饰。   “冷不冷?”闵清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君兰这才发现周身有点寒凉。   因为她的屋子里生了火盆,温暖舒适。而这里莫说是烧火了,连个火盆的影子都没瞧见。   她正要回答,身上骤然一重。抬眼去看,才发现是九叔叔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穿着。”   闵清则说罢,孟海已经端了清水进屋。   闵清则看那水太凉,就让孟海拿了些热水来,兑成温热。待到准备好,他先给君兰把双手仔细洗净,这才换了冷水自行洗漱。   待孟海把盆撤去后,闵清则把屋门关上,这便开始解腰间玉带。   君兰目瞪口呆,待到他将玉带解开准备脱外衫了,她恍然惊醒,口齿不连贯地说道:“九叔、叔叔,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换身衣裳。”闵清则淡然道:“衣裳脏了,换了后我们用膳。”   “那我、我出去。”君兰慌不择路地去拽门。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闵清则不由低笑,“刚才不是说了要进来陪着我?临阵脱逃算什么本事。莫不是不敢留下?”   君兰握着门栓,手心里都出了汗。半晌后,她正要说一句“我就是不敢”然后夺门而出,谁知手上一紧,却是闵清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无需出去。”闵清则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希望你留下来。”   此时他的声音微哑而又低沉,让人不由自主沉陷其中。   君兰不知怎地就松开了紧握门栓的十指。   闵清则低笑一声,抬手抚了抚她发烫的脸颊,回身行至衣柜边继续宽衣解带。   他的速度很快。   君兰默数着自己心跳的时候,肩上突然被轻点了下。   她唬了一跳,回头去看,就见闵清则已然站在她的身后,一身月白色竹枝暗纹刻丝锦袍干净清爽,冷然中透着俊逸。   许是今日的月光太过皎洁,许是这月白色太过温和。在这一瞬,君兰觉得书上瞧见的“天人下凡”四字用在九叔叔的身上当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怎么?看傻了?”闵清则笑问。   君兰老实地承认:“九叔叔这样很好看。”   “走罢。”闵清则耳上有些发热,避而不接她那句话,只道;“再不吃饭的话,你怕是要饿坏了。”   君兰这才想明白,九叔叔换衣裳换的这样快,是不想她继续饿下去。   回到屋里的时候,满桌的饭食刚刚全部摆好。   两人净过手后一同用膳。   君兰把自己的椅子往闵清则那边靠了靠。   闵清则有些意外,含笑道:“小丫头今儿倒是主动。”   “嗯。”君兰实在是饿坏了,坐下后吃了小半碗饭,方才接了刚才他那句话,说道:“总觉得和九叔叔一起特别安心。就连吃饭也格外香甜。”   闵清则想着她这句话,慢慢地把东西咽下去,用很轻的声音说道:“那就永远一起好了。”   “好啊。”君兰笑着说道。   闵清则心里高兴,忍不住多给她夹了许多菜,“傻笑什么?吃吧。”   君兰继续用力扒饭。   这天晚上,早在君兰决定不用晚膳一直等九爷的时候,蒋夫人就做主去了一趟芙蓉院,说姑娘今日累了,在思明院里做活儿的时候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因此今夜暂且在思明院里歇下。   高氏原本十分担心,后听说盛嬷嬷给君兰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这才放心了少许。   第二天一早君兰回到了芙蓉院,就被高氏念叨个不停。   “你也真敢在那儿睡。”高氏道:“万一九爷回来了把你赶出去怎么办?”   君兰昨儿在那边三进院里歇着,睡得十分香甜,今天早晨差点起不来。   听着高氏的话,君兰还是有些困,想打哈欠,含糊说道:“不会的。九爷人很好的。”   高氏根本不信,冷哼一声吩咐人给姑娘梳洗换衣。   话说完后,高氏方才发现异状,奇道:“兰姐儿,你这身衣裳哪里来的?”   君兰不欲多辩解,简短道:“九爷看我做事认真,送我的。”   高氏顿时欢喜起来,笑道:“看来九爷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看这料子不错,做工也好。你且换下来吧,到时候去山明寺上香的时候再穿这一身。”   君兰也不愿去荷花巷上课的时候弄脏了九叔叔给的衣裳,十分爽快地回屋换了身。   待到梳洗完毕,两人一同往恒春院去。   原本打算着堂姐妹几个给老夫人请安过后再去荷花巷学规矩,哪知道她们还没动身,荷花巷那边已经遣了人来传话。   “老夫人,夫人,姑娘。”来的婆子紧张地说道:“郭嬷嬷已经辞了教习一事。二老爷说,今儿不必过去了。等晚些教其他课的先生们来后,姑娘们再去学习。”   闵老夫人十分诧异,忍不住站起来问道:“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婆子苦笑道:“婢子也不清楚。大清早的郭嬷嬷就去见了二老爷,不等和老太爷辞别就已经出了府。”   一听这话,屋内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这倒是相当合了君兰的意。   她正愁着自己昨儿没睡好呢,听闻这消息,她也懒得回芙蓉院了,直接寻了借口往思明院去,到了自己的小屋子后倒头就睡,补了个好眠。   郭嬷嬷出了闵府后便回了自己先前住的那个小院子。   从宫里出来后,她就一直住在这小院子里。有时候有人来请她去家里教习,她便过去看看。打算仔细找一家合适的人家。   其实这合适不合适,主要还是看束脩如何。给得起足够银子,她就去教。   院子租了三个月,还远远没到期。   郭嬷嬷把包袱搁到床上,稍微收拾了下,这便拿上荷包出了门。也不走远,就到隔了一条街的那个酒楼的二楼。   第一天,她坐了一天。   第二天晌午,她总算等来了自己要等的人。   那个一身灰色布衣打扮的小厮在茶楼外四顾看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了。看着他进了厅堂,然后就是静等。   不多久,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她应了一声,小厮进门来。   “嬷嬷,你怎么走了?”小厮急得满头大汗,不住用袖子擦着额头,“主子还想着过几天再给您添些银子呢。”   “你们的银子我赚不起。”郭嬷嬷把手里那沉甸甸装满了银子的大荷包搁在桌子上,往小厮那边推了推,“你拿回去吧。”   “这怎么行。”小厮苦笑道;“主子好不容易请了您来……”   郭嬷嬷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不过是照着你们的吩咐稍微为难了下八姑娘而已,且做得还不十分明显,她就得了一个乡君的封号还有一位宫里嬷嬷伺候。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小厮怔愣。   郭嬷嬷一字字地道:“闵九爷,我惹不起。”   她深吸口气,“所以这事儿我不做了。”   小厮听闻后忽然变了脸,恶狠狠道:“你说不做就不做了?这怎么行!告诉你,这事儿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的话,你被赶出宫的丑事就要被抖出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告诉你,如果你不好生做事的话,在这京城里,没你好果子吃!”   郭嬷嬷忽然就笑了,“你主子原先‘有伤在身’不能亲自见我,遣了你来倒是情有可原。怎的他现在伤好了也不肯露面?”   小厮听了这话一惊,“你在说什么!”   郭嬷嬷了然地道:“阁下的主人,恐怕就是京兆尹家的公子吧。”   小厮的喉咙似是被人扼住一般,瞬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郭嬷嬷嗤笑道:“这还不容易?会给了那么多银子,又特意叮嘱我照顾闵六姑娘、为难闵八姑娘的,除了顾公子,还有谁?更何况,我出宫的缘由,天底下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能知道。而顾大人,刚好就是其一。”   她被遣出宫的根本缘由,在于偷窃。   她悄悄溜去了武宁帝当年用过的书房。这些年来,她去过多次那个地方,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此次是因为她偷藏了武宁帝的一支笔。有人发现笔不见了,皇后娘娘命人搜查,她这才被揪了出来。   其实,对于能猜到小厮的主人是顾柏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郭嬷嬷没说。   她既是教了那些女娃,自然要留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那天顾柏杨来寻闵玉容的时候她心情烦乱,却也特意跟了过去。就发现了两人的私会。   不过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和这些人说。   “告诉你的主子。”郭嬷嬷慢慢起身,说道:“我不知道他和闵八姑娘有什么过节。不过,闵九爷,莫说他了,就连他老子都惹不起!若是识相的话,尽早收手。或许九爷看他年少无知的份上会放他一马。再多惹事的话,就连他老子也保不住他!”   郭嬷嬷说完,下楼离去。   小厮飞奔回家,把事情禀与顾柏杨。   顾柏杨气得当场就把一荷包的银子掷了出去,砸坏了墙边搁置的青花瓷瓶。   就在花瓶碎裂的时候,君兰正在芙蓉院的屋子里看书。   没多久,红莲来禀,说是盛嬷嬷在外求见。   盛嬷嬷原本是来伺候君兰去学规矩的,如今郭嬷嬷走了,盛嬷嬷就与蒋夫人一道,留在思明院里伺候她。   听闻盛嬷嬷来,君兰生怕是思明院有了什么事情,连衣裳也来不及整理一下,丢下手中书卷就出了屋。   远远地看到盛嬷嬷的笑颜,君兰方才松了口气,走上前去问道:“嬷嬷怎地来了?”   盛嬷嬷大声道:“九爷说了,今日刚好八姑娘有空,思明院的屋子有些乱了,姑娘帮忙去整理一下。”   君兰就和她一同往思明院去。   走了片刻,待到周围没有旁人在了,盛嬷嬷方才小声地笑说道:“九爷今儿上朝后不用再去都察院了,刚好有空,准备带姑娘出门一趟,添置些首饰衣裳。”   “还添?”君兰诧然道:“那屋里有这么多了。”她用双手比划了个好很宽的距离。   瞧着她的样子,盛嬷嬷忍不住哈哈大笑。   “爷的心思,婢子们猜不到。”盛嬷嬷道:“不过,蒋夫人今日倒是和婢子说了句话。”   “什么话?”   “蒋夫人说,昨儿晚上九爷问她,为什么姑娘总是不用他送的衣裳和首饰。”   君兰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她就穿过一次九叔叔在思明院里送的衣裳,还是因为那天在那儿过夜,沐浴过后没换洗的,就从里头挑了身。   于是君兰问盛嬷嬷:“蒋夫人怎么答的?”   “她什么也没答,只说不知道。”   “然后呢?”   “……然后,爷今儿就要带姑娘出门去,打算让姑娘亲自挑选。” ☆、第三十七章   “亲自挑选?”君兰大感意外, “思明院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无需再另外购置。”   盛嬷嬷笑道:“姑娘和爷说去吧。这些婢子们可做不得主。”   君兰这便往思明院行去。   刚进院子,便见一人正在院中负手而立, 静听孟海回禀各项事务。待她走进了, 他方才朝院门处回转过身。   今日他穿了一身霜色银丝暗纹锦袍, 头戴墨玉云纹长簪。往这边看过来时, 目光瞬间转柔,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当真是清雅无双。   君兰忍不住就多看了会儿。   闵清则朝她走来时, 她恍然回神, 加快了步子朝他行去,笑道:“九叔叔这样可真好看。”   闵清则笑意更深,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软发。   君兰拉着他的衣袖, 仰首看他,“九叔叔,今儿为何还要去买东西?这里已经有很多了, 不必再买。”   “你不愿买的话就罢了。”闵清则微笑道:“我不过是出去逛逛而已。左右无人陪我,就想着与你同去。若是有适合你的东西,你也瞧着好的话, 顺便买了来就是。”   这个缘由的话,君兰这不好再拒绝。   不过,她也有好些天没有出门去了。再者, 以往和旁人一同出去的话, 她也根本没甚机会进行。可如今不同了。九叔叔待她这样好, 能够跟着九叔叔一同走走, 想必十分有趣。   这样思量着,她就起了兴致。   闵清则并未打算让家里其他人知晓二人出行一事。因此,盛嬷嬷去见过高氏,只说八姑娘现下在思明院里,九爷那边还有事情需要八姑娘去做,并不多言其他。   因着不想旁人知晓,君兰自然不能从垂花门出去了。   闵清则直接牵了她的手从小道往他外院的书房去,而后一路避了人径直去往马车停放之处。   今日所坐马车,并非君兰平日里所用的那一个,而是另外一辆更为宽敞的。君兰还是头一次坐。   现在天气又寒凉了些,蒋夫人给君兰准备了暖手的手炉。闵清则未让蒋夫人和盛嬷嬷跟去伺候,他亲自一路给君兰拎着小手炉,到上车时候才给她。   待闵清则长腿屈起在车内坐好,君兰抱着小手炉往他身边一靠,舒坦地喟叹:“幸好有九叔叔在,这才能下不被老夫人她们发现而出门。不然的话,单就出门一事的借口,我都不好和她们说起。”   闵清则看她如今在他身边越来越自然而然,唇角不由抿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即便她们知道了,你也只管说我不准你告诉她们,只管让她们来问我。无论怎样,既然是我要带你出门,所有事情都由我来安排妥当。你放心就是。”   说着话的功夫,他往旁边稍微挪移了下,这样君兰在他身侧靠得能更舒服些。   待到车子驶出府,君兰方才知道九叔叔要带她去的地方是翡翠楼和锦绣阁。   前者是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后者则是最大的银楼。京中高门的女眷们无不以在此二处购买物品为荣。   君兰刚开始时因为能够出府太过高兴,所以听闻这个消息后还没有什么反应。待到偷偷撩起车帘子往外看了许多次后,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翡翠楼和锦绣阁都是女眷爱去的地方,九叔叔怎会有事要去那里?!   君兰把车窗帘子放下来,转身问闵清则:“九叔叔,您去这两个地方当真有事么?”   闵清则知道小丫头心疼他的银子,不舍得他为她多花费银两,故而淡笑道:“是真的。你晚些就会知道了。”   君兰迟疑着点了点头。   作为京城最古老且最大的银楼,翡翠楼里并不能见到宾客盈门的盛况。但,凡是来此的客人,必然既富且贵。   翡翠楼足足三层楼高。   第一层内十几间屋子摆满了各色首饰,琳琅满目。   君兰一眼望过去,不禁暗暗惊叹。   第二层内,设有多个雅间。是招待身份极贵的宾客们所用。   闵清则脚步不停,与君兰一直走到三楼最里的那间屋子方才停下。   不多时,楼中掌柜岳立兴前来相见。   岳立兴才过而立之年,身量不高,很瘦。一双眼睛十分有神,见人时候未说话先带了三分笑意。   “见过爷。”岳立兴朝君兰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在闵清则跟前躬身而立,“不知爷今日忽然而至有何吩咐?”   “听闻前些天你让人做了不少好的。”闵清则淡然道:“一并拿来吧,给姑娘选选。”   岳立兴往君兰这儿又看了眼,笑着躬身作揖,“小的见过姑娘。想必爷前些日子选了那么多东西,都是给姑娘的吧。”   君兰想到了思明院里的那些首饰,问道:“都是你帮忙准备的?”   “不不。”岳立兴笑着连连摆手,“都是爷挑选的。小的只是把东西拿过来而已。”又问闵清则:“难得今日爷有空。不知爷要不要看最近的账簿?”   “嗯。”闵清则略一颔首,“一并拿来罢。”   岳立兴这便赶紧退出了屋去。   不多时,他亲自拿了东西进屋。先是把两个黄花梨富贵吉祥纹托盘放到桌上,把上面搁置的饰物展示在君兰跟前,这才捧了账簿走到闵清则跟前。   在君兰挑选东西的时候,岳立兴就和闵清则说起了最近翡翠楼里的经营的状况。   从他们言谈间君兰方才晓得翡翠楼是闵清则名下店铺。   细细想来,或许九叔叔说的事情便是来查阅账簿?   君兰半信半疑地思量着,看着托盘上满满的金银玉石,最后视线定格在了一对小巧的羊脂玉耳坠上。   这对耳坠看似不甚出众,但细细去瞧,玉石温润清透,雕工细腻精致。尤其耳坠上的那对莲花暗纹,就连上面的露珠都清晰可见,当真是精妙绝伦。   她知道这些东西定然价值不菲,只略看了几眼就走向了一旁,边喝着掌柜拿来的茶,边等九叔叔办完事。   闵清则原本在和岳立兴仔细商议,看她那边好了,就快速简短地吩咐完毕。而后行至君兰身边与她一同饮茶。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岳立兴去而复返,“爷,都准备好了。”   闵清则方才与君兰一同并行出屋。   到了车上坐好,马车缓缓行驶,往锦绣阁去。   君兰刚把手炉抱住,怀里就蓦地一空,手炉被人抽走。   她扭头去看始作俑者。   闵清则把手炉搁置在旁边,将方才他出翡翠楼时就拿着的一个紫檀木盒子塞进君兰怀里。   “打开看看。”他道。   君兰疑惑着打开盒盖,淡淡的熏香扑鼻而来。   盒中是一整套的羊脂玉莲花暗纹的首饰。有发簪,耳坠,项链,玉镯,戒指,手钏,发梳,放在上好的玄色锦缎帕子上,更显莹润精巧。   这些首饰里有的是姑娘家可以用的,有的则需得及笄后才能佩戴。   君兰讶然,“这是……”   闵清则道:“我刚才看到你很喜欢那对耳坠,知道你喜欢这种样子的,就让人把一整套都拿来了。”   君兰知道这是九叔叔一番好意,拒绝的话未免让九叔叔伤心。但这些东西也太名贵了。其中随便哪个都是极其难得的,更何况是一整套?   君兰想了想,指了其中好几个,说道:“这些我用不上。九叔叔拿回去吧。”   “不用,我恰好也中意这一套,想着全给你留下。”   闵清则说着,修长的指轻点向玉镯上的暗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这套饰物上的暗纹都是同一种花。恰好是君兰识得的。   君兰颔首道:“知道,是并蒂莲。”   “对。”闵清则微微笑了,“所以这套首饰你更应该好生留着。”   君兰不解,“为何?”   闵清则视线慢慢转开,望向不住晃动的车窗帘子,避而不答她的问话,只道:“往后你便知晓了。”   将要到锦绣阁的时候,君兰忍不住与闵清则道:“九叔叔缘何还要去锦绣阁?”   “查账。”   “当真是这样么?”君兰道:“若真如此的话,那等会儿我在车里等您。您查完帐了我们再去别处。”   闵清则不接话,只眸光淡淡地望着她。   君兰低下头,扯着自己的一角,声音闷闷地道:“九叔叔今日究竟是为何出来这一趟?”   “你觉得是为何?”   “……看似是在查阅账本,实际上还是在为我挑选东西。”   “知道就好。”闵清则说道:“我本也不想和你说谎。只是你总是与我客气,我心里不好受,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去寻借口。”   他说到“不好受”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一沉,带出几分沙哑。   君兰听了后也是难过得很,头垂得更低,下巴都要触到胸前了。   闵清则见状,暗暗叹息一声,抬手把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小丫头无需和我这样客气。除了给你买东西外,我的银子也着实没处去花用。再者,你肯让我为你花钱,我心里反倒高兴。”   君兰听了这话,绷不住笑了,绞着衣角的十指也瞬间松开。   她这才发现自己被九叔叔紧紧抱在怀里。脸颊正紧贴着他微凉的衣衫。   君兰微微挣了下。   闵清则赶忙松开双手。   君兰笑着仰头看他,“哪有九叔叔这样的?银子用掉反而开心。要旁人听见了,少不得腹诽一句‘冤大头’。”   见她笑了,闵清则暗松口气,抬手在她额间轻轻一点。   “不若这样。”闵清则轻轻俯身,在她耳边低笑道:“你就想着,我银子实在太多了些,搁在钱庄里怕生了霉。你权当在帮我分忧解难就是。”   因着闵九爷的银子“实在太多”,而君兰必须为他“分忧”,所以车子最后还是停在了锦绣阁的大门前。   想到之前说起的查账之事,君兰问道:“这儿果真也是九叔叔的?”   不知是何缘故,锦绣阁和翡翠楼的主人一直未曾露过面,京中达官贵人虽猜测背后东家位高权重,却也不晓得具体是哪一位。   君兰也是因了方才与闵清则对话时候的一番言辞,从而想到了这一点。   “嗯。”闵清则简短说道:“原本这两家都是前朝就有了的百年老铺,在京中颇有盛名,只是几经易主,不曾再为同一人所有过。后来辗转几番,这两间铺子终是又到了同一个主人的名下。谁知三十一年前它们的主人获了罪,抄家时被收为朝廷所有。直至几年前,陛下把他们给了我。”   他说得简单明了,君兰却听得心里波澜起伏。看着这年代久远的楼阁,想到它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一切,不由问道:“那获罪的是哪一家?”   话一出口,她才有些懊悔。   既是获罪之家,哪能随便提起?   君兰当即就想要改口收回那句问话。   谁知这个时候九叔叔已经轻轻地开口作答。   “何大学士家。”闵清则的声音很低,“何逸之大人。”   居然是他?   君兰听后忍不住怔了怔。   虽她久居后宅,可何大学士的事情却也零星听过几句。   此人是几十年前的状元郎,才学极高。入翰林,后官拜大学士,桃李满天下。却在最终因谋逆罪满门抄斩。自此关于他的事情就成了京中的忌讳,等闲不能提及。   君兰知道九叔叔给她说起何大学士来,已然是极其难得了,于是就没有多问。   锦绣阁分为两侧。一侧是男客所去之处,另一侧是女客所去之处。   闵清则与君兰刚刚下了车子,便有伙计迎了上来。   只是闵清则并不在外面待客之处多停留,径直带了君兰往后院而去。   后院是招待贵客所用。到了那儿,闵清则也不让伙计招待,直接让掌柜的来见。   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掌柜前来。   闵清则让长明去问。   半晌后,长明匆匆来禀:“爷,前面有人在闹事,掌柜的无暇分.身,这才耽搁了些时候。”   “闹事的是谁?”   “听闻是京兆尹府上的公子。”   闵清则瞬间想到了那个趾高气昂的公子哥儿。那顾柏杨可不是这店里伙计能对付得了的。便与君兰说道:“你在这儿稍微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   君兰自然也认得顾柏杨,拉着闵清则的衣袖道:“九叔叔小心。”   长明笑道:“姑娘放心。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用不着爷亲自动手,我们哥几个就能打发掉。爷不过去看看情形罢了。”   京兆尹顾林为官清正,是个好官。无奈儿子自小在祖宅长大,教导得不太成气候。   闵清则是打算过去看看这顾柏杨到底能闹成什么样子,晚些时候见了顾林的时候提点几句。   君兰闻言笑道:“那我在这儿等着九叔叔。”   闵清则就给她紧了紧大氅上的系带。   刚才下车的时候,他觉得空气寒凉,便把大氅给她披上了。因着这个屋子是给男客所用,生的火盆不是太旺,所以不曾让她拿下来。   “我去去就来。”   看到女孩儿着实够暖和了,闵清则这才大步而去。   君兰就在屋中百无聊赖地等着。而闵清则带来的那些人,则在外头守着她。   片刻后,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有人朗声说道:“可是巧了。我不过来看几匹布,居然能够遇见九爷。”   门口的蒋辉显得十分诧异:“五公子?您怎地来了!”   “我明儿正式进京。今日过来瞧瞧,买点东西给我母……亲。九爷在里头?我跟他说几句话。”   蒋辉赶忙阻止,“五公子,里面不是——”   对方动作太快,蒋辉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来。   这一声着实太响,君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扭头去看,却见门口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   他和九爷差不多的年岁,约莫比九爷略大一些。身材高壮,剑眉鹰目,甚有气势。   君兰有些紧张,喝问道:“你是谁!”   对方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方才道:“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丫头。”又探身回去问蒋辉,“你家爷呢?”   “爷去了前头。”蒋辉赶忙探手来拦他,“五公子,您是悄悄进了京的,这儿不宜久留。我来给您引路,去见九爷。”   “不用不用。”对方一把推开蒋辉,大步一迈直接进了屋,然后不顾诸位侍卫的拦阻,径直走到了君兰的跟前。   “哟,这小丫头乍看很漂亮,近看了更好看。”   他蹲在君兰的跟前,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最终视线停在了那眼熟的大氅之上,啧啧叹道:“原来老九也有动凡心的时候啊!这可真是难得!”   “说说看。”他浓黑的眼中暗闪着兴奋之色,与君兰道:“你和老九是个什么关系?你是他……未婚妻?外室?又或者是妾室通房?”   君兰看着这个蹲下后还能和她坐着时平视的男人,很有些紧张。想到他那带了几分戏谑的话语,心里又有些反感,于是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男人哈哈大笑,“小丫头还挺机警。”目光却陡然凌厉,呵斥道:“我的身份,你还不配来问!”   蒋辉额头直冒汗,“五公子,她年纪小,您莫要和她计较。”   看着周围人都在紧张,君兰反而镇定了许多。她暗自告诉自己不用担心,因为九叔叔就在不远的地方。   想到九叔叔,她忐忑的心瞬间安稳下来。   君兰深吸口气,思量着蒋辉他们的反应,知晓这个人必然身份尊贵。于是不在继续和他对峙,站起身来朝对方福了福身。   “闵家八女,见过公子。”   对方慢慢地站了起来,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闵家的孩子。我没记错的话,八姑娘好似是闵家姑娘里脾气最差的那个吧?还闯了不少祸?”   蒋辉赶忙过来,“公子,她现在——”   “她现在依然无礼之至!”男人说着,鹰目愈发锐利,望向眼前的娇俏少女。   他很高也很壮,被他这样从上而下地盯着看,着实是压力不小。   因他不曾说准她起身,君兰一直维持着福身的姿势不改变。不多时,腿和腰就开始发酸,额上和鬓边冒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突然而至。   紧接着,她就跌入了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 ☆、第三十八章   男人没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闯入, 且是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他鹰目一转正要发怒,却见这人气度清雅风姿卓绝,实在是熟悉至极。当即诧然道:“九爷?”   而后哈哈大笑, 似以往一样去拍对方肩膀, “行啊你, 功夫越来越好了。我连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现。”   闵清则脚步挪移不动声色地躲开他这一下, 扶了怀中少女在旁重新坐好,这才转身望向那壮实男人, 不悦道:“欺负个小姑娘, 算什么本事。”   “我欺负她?”卿剑轩急了,指着自己鼻子怒吼,“分明是她三番两次地不搭理我!”   “你这样的态度, 若是我的话,也懒得搭理。”   卿剑轩火大,猛地一拍旁边桌案, “老九,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觉得你进了兵营这些时候,好的习惯没学到, 反而沾了一身的暴怒习性。”闵清则道:“还有,往后你悠着些。想欺负她?必须先问过我的意思。”   卿剑轩还想再发怒,眼睛都瞪得铜铃大了, 转念想了想, 忽地一摆手, 啐了口道:“格老子的。老子不和你们计较。”   闵九爷的脾气, 他还是知道的。   宫里那几位的脾气,他更知道。   倘若俩人起了冲突的话,别看那几位都是他嫡亲的亲人,肯定会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个个地都指责他说他不对。   谁让闵九爷是他们心里头最懂事最听话最乖巧的人呢!   卿剑轩大手抹了一把脸,懒得去拖椅子,直接往旁边桌子上坐了上去,扭过头一脸愤懑地看着窗框上的木头纹路。   君兰紧张地拽了拽闵清则的衣袖。   闵清则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方才对那桌上男人语气平静地道:“你怎么回来了?”   卿剑轩目光在他和君兰之间来回巡视了好几回,不答反问:“这丫头不是闵家人么?你怎地待她这样好。”   “算不上好,不过,她曾帮过我,照拂一下也是应当。”闵清则道:“更何况她现下在我院子里负责清扫屋子。既是进了我的院子,合该照顾妥当才是。倒是你。”   闵清则往旁挪移半步,挡住男人望向少女的目光,“剑轩,你怎地忽然回了京。”   卿剑轩视线受阻,却也不恼。   他知道闵清则这人看似清冷,其实最重情义。   闵家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些,也晓得九爷当年在闵家应当过得不太好。只是九爷不提,他就没多问。   细想这姑娘虽然脾气不好,看着也很不懂事,但能在那么个地方帮过九爷,那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理她就是。   卿剑轩单手撑在桌面跳到地上,朝闵清则勾了勾手指,“我有话和你说。咱们出去谈。”   闵清则举目环顾四周。   蒋辉会意,带了众侍卫离开,把门合上后,他们分散开来,守在屋子门口、窗边。   卿剑轩见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就朝那坐着的小姑娘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嫌她碍事。   闵清则似是没看到他的示意一般,道:“何事?”   卿剑轩烦了,指着小姑娘道:“让她出去咱们再说。”   闵清则不理他这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卿剑轩火气又冒了上来,“我说你今儿怎么了?这才多久不见啊,怎地这么婆妈了!我跟你说——”   “婆婆妈妈的是你。”闵清则淡淡道:“你偷溜进城来寻我,又欺负了我的人。我还未与你计较什么,你倒是来指责我了。”   卿剑轩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他。   闵清则静静回看。   许久后,卿剑轩大手一挥懊恼道:“罢了罢了,我不和你计较。谁让我虚长你一些。”   他顾忌地看了看君兰。   闵清则把他叫到屋中一角。   卿剑轩压低声音说道:“你总知道,我把巴尔的那个儿子,叫塔鲁的,给逮到了吧?”   “嗯。”闵清则道:“陛下和我提过。”   “可有件事我还没和他们讲。就我一个人知道。我琢磨着押了他回京后,他八成得先关到大理寺去,到时候你想审问他可能就得费点周折,所以来看看你的意思,要不要跟我走一趟,趁着今儿还没进京,先与他‘见个面’。”   卿剑轩这话说得严肃。   闵清则眉心轻蹙,“何事?”   “那天塔鲁被我捉了后,在那边不住地喊,说三十年相安无事还真就只有三十年啊,就不能多上些时候?”   这句话看似平淡无奇,却让闵清则脸色瞬变。   他目光陡然凌厉如尖刃,问道:“塔鲁还说了什么?”   “哪还有什么啊!”卿剑轩气恼地一拍大腿,“那句话也是脱口而出的,就我一个人离得近听见了。往后再问他,十八般武艺都使上了也不顶用。”   闵清则凤眸微眯,“你用私刑?”   卿剑轩冷笑,“对那种杂碎,使个十万次的刑老子都不心软。如果不是他那个不长眼的爹,何大学士根本不会到了这一步!何家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一时间,满室静寂。   闵清则微微垂眸,看着脚前三尺地。   卿剑轩长叹一声抬起手来,犹豫再三,最终拍了拍他的肩。   “去帮忙审问下吧。”卿剑轩道:“我虽出生的晚未曾见过何大学士,却也读过他写的一些书。虽没有他的真迹在了,但看他笔下一字一句,都十分豁达疏阔。怎么想,也不像是做出那种事的人。”   何大学士因谋逆罪而亡。   当初人证物证俱在。重要人证之一便是北疆部族首领,巴尔。   闵清则沉默许久,忽地说道:“你怎么不找顾林。”   顾林是何大学士的门生。虽他拜在何相门下不久何家就出了事,且他当时不过是名少年郎,师徒间的情意着实算不上深浓。   但熟悉他的几个人都知道,他一直都在默默地寻找着当年的真相。   只不过这种话只能意会,从不敢宣之于众。   “顾林?”卿剑轩哈地笑了声,“就那个木头呆子?不是我说,他那个死脑筋,做不成什么事儿。你不知道,他连孩子都不知道怎么教。那个臭小子,我去北疆的时候曾经路过他们家。想着顾林的老家就在附近,绕道去看了看他孩子。结果那不成器的还嚣张得很,整个土霸王似的!”   闵清则莞尔,“刚才他差点砸了我这铺子。”   卿剑轩怔了怔,“谁?顾柏杨?来京了?要砸锦绣阁?”   “嘿!那敢情好。”卿剑轩撸了袖子往外走,“我去会会他。他虽不知我是谁,但是见识过我的拳头了,八成我一站那儿他就得溜!”   “且慢。”闵清则出声叫住,“你今日来得不合适,别露面。这事儿我手底下的人能够处理好。你不是急着出城去?稍等片刻。我送了人上车就来找你。”   卿剑轩停住步子,“好。听你的,暂且不跟那厮计较。”又察觉不对味儿,猛地回头望向坐在座位的小姑娘,“你还送她上车?”   “嗯。”闵清则说着话,示意君兰到他身边来,而后与她一同并行着出屋去,“她是我带出来的,即便不能送她回去,也得看着她安全离开才行。”   卿剑轩被他整的没了脾气,摆摆手道:“快去快去。我这儿等着你。如果成的话,咱们立刻就出城。”   君兰和闵清则一同出了锦绣阁去。闵清则又送了她上马车。   “我这几日不知何时能归。”闵清则坐在她的身侧,给她整了整衣裳,“你照顾好自己。还记得我带你去外书房的那条路么?”   君兰点点头。   “我让长明他们护送你回府,到了我的外书房,你自己依着那条路回去思明院就好。”   君兰轻声道:“九叔叔小心些。我等您回来。”   闵清则温和地揉了揉她头顶的发,这便下了车。   马蹄声响起,车子缓缓开动。   君兰忍不住把车窗帘子的一角掀开了一点点,透过小缝去看他。却见他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凝视着车子这边,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九叔叔发现了她在偷看,所以瞧着的正好是她这儿。   君兰就一直透过小缝在望着九叔叔,直到他的身影小到看不见了,方才把帘子慢慢放了下来。   回到思明院后,君兰在屋子里有些坐不住,就连一向喜爱的篆刻都拴不住她那不住飘忽的思绪。左思右想半晌,最终把东西都收了起来,起身往外行去。   到了外头,她问过孟海,知道荷花巷的二老爷今日休沐,这便先往恒春院去给老夫人请安。   闲说半晌后,君兰道:“老夫人,我想去荷花巷那边探望二老爷。”   “他?”闵老夫人意外且疑惑,“你寻他作甚。”   “先前二老爷好心帮我们请了郭嬷嬷来,我还未曾认真谢过他。如今郭嬷嬷虽走了,但探望一下总该要的。”   闵老夫人笑道:“不必客气。”   “礼多人不怪。”君兰道:“再说,我这两日未曾见过十一妹妹,也有些想念。”   闵老夫人正想说无需如此,后思量着远宁侯府的人际关系更为复杂一些,若是洛二少和君兰的事情真能成的话,这孩子提早适应下人情往来也好。   故而闵老夫人道:“那你过去吧。只是需要备什么礼,你自己掂量着些。和账房说声,从公中走银子。”   君兰笑着谢过了闵老夫人。最终择了个八宝点心盒子,还有一个塞了花瓣的精致香囊。   荷花巷内今日倒也安静。各房在自个儿院子里待着,并未聚到一处笑闹。   在丫鬟的引路下,君兰径直往二房处行去。先去见过二夫人陈氏,把点心盒子给了她。恰好十一姑娘闵玉雪在母亲房里玩,君兰便把香囊送了出去。   闵玉雪很是欣喜。   君兰和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后,提起了想见二老爷地事情,用的是之前在闵老夫人处一样的说辞,“二老爷帮我们请了嬷嬷,我想谢一谢他。”   陈氏听后不似闵老夫人那般推脱,反而欣喜。   毕竟八姑娘在九爷身边做事,能和八姑娘走得近一些,也是好事。   陈氏就遣了闵玉雪带君兰过去。   “不用麻烦妹妹了。”君兰笑道;“我过去和二老爷说几句话就好。”   闵玉雪正拿着刚得的宝贝香囊,爱不释手,这个时候也不愿离开,就道:“八姐姐那么大的人了,娘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又不是外人。”   “是是是,不是外人。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陈氏笑着叫了个小丫鬟来给君兰引路,又不住叮嘱道:“八丫头你也知道你伯父那脾气,看着凶,实际上心善。若他说了什么不好的,你只当没听见就是。”   君兰笑着谢过陈氏,这便往闵广平那里行去。   现下闵二老爷正在花园子里摆弄那小花圃。虽然冬日里很少有花能在外头存活,但也有些品种适合这个时节栽种。闵广平现在忙着的就是这个。   君兰看他做得认真,就没去打扰,而在旁静等了些许时候。   闵广平有些累了,站起来揉揉腰,搭眼瞧见了小姑娘,赶忙招呼道:“兰姐儿作甚呢?站着累不累?快过来坐坐。”说着先往池边的石桌石凳旁走去。   君兰见状就跟了过去,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也落了座。   这里有两个小石桌,倒是方便许多。   两人各坐一桌分开来,离得也不算远,刚好能够边吃点心边闲聊。   君兰先是谢过二老爷帮忙的事情,又细细问了郭嬷嬷离开的情形。   闵广平说起这事儿来也还懊恼得很,之前每每想与陈氏讲,反倒是要早了陈氏的数落。一直无处可发泄,现听君兰提起,就一股脑儿的抱怨起来。   “认真地讲,我们给她的条件哪个不好?偏她死活不肯留下。”闵广平一摊手,“左右刚开始不答应,我或许还没那么生气。毕竟她这尊大佛我们也请不起。如今倒好,来了给人希望了,又突然说不干。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   他絮絮叨叨又说了好半晌,君兰一直认真听着。   闵广平看这晚辈是个听话的,心下愉悦,忍不住多讲了许多。后来有些口渴,就让人上了些茶水点心。   待到丫鬟把东西捧上来又退了下去,君兰看周围近处没旁人在,就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我听闻二老爷是在鸿胪寺任职?”   好似是从七品鸣赞。虽是个不大的官,平日里接触的各处人倒是不少,既多又杂。   “可不是。”闵广平咕咚咕咚喝着水,“其实我也是有点功夫在身的,任个武职都能成。不过这位置倒是适合我。”   君兰笑着赞了几句,看闵广平在拿起茶壶倒水,便上前接过了茶壶主动帮忙倒了一杯。   “我平日里看书的时候,甚爱游记。听闻有一本游记是何逸之编写,十分出彩。后打听了下才知道,此人是原来的大学士?不知二老爷有没有他的书?”   闵广平正乐呵呵地要去拿茶盏,听见后手一抖,没握住。倏地抬头看她,“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这个人来了。他的书,应当尽数被焚毁了吧,就算剩下的,恐怕也是旁人藏着掖着的。”   思量着有些不对,他禁不住喃喃自语,“何相写过游记?”   “焚毁?”君兰讶然道:“为何焚毁?”   闵广平看看四周,用手半遮着嘴道:“谋逆,私通外敌。大罪。满门抄斩!”   谋逆一事君兰隐约听闻过。私通外敌的罪状,她先前未曾听人提过一字半句。   君兰深吸口气,“堂堂大学士不知怎地落到这种田地?”   闵广平低头不语。   君兰轻声道:“我想着二老爷博学多识,或许知道为甚何大学士会有那些的罪名,所以才不小心随口问了一句。是我多嘴了,二老爷不必介怀。”   “这种事情我哪里知道去!”闵广正摇头叹气,“何相为人磊落光明,突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谁不震惊?!”   “何相人很好?”   “非常好。学富五车,谦和文雅。人人称颂。我曾有幸和他对饮,那时候他已然官拜大学士,我还只是个死活考不上科举的学生而已,何相都很温和地与我说话,还指点我文章里的不足。”   闵广正说着说着,鼻子有些发酸,“莫说他了,就连他门下的弟子,做了官后也是清廉公正。当时整个京城都在悄声议论这事儿。谋逆,没看到苗头。私通外敌,何相勾结北边那些部族作甚!”   君兰低声道:“何相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来?”   “是啊。”闵广正道:“我也不信。”   话一说完,他恍然惊觉,赶忙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讲。”   君兰似是未曾听清,“二老爷在讲什么?我刚刚倒水,没有听清。再说了,那些当官儿的事情,我年龄小,完全不懂。”   闵广正看了她一会儿,笑道:“管那些作甚?来来,吃点心。”   君兰面上带笑地和闵二老爷继续闲聊,心里却沉甸甸地压着事情。   她之所以会来这一趟,是因为在锦绣阁里她听到了一些本不该听到的话。   当时九叔叔和那个男人所言,君兰其实听不清楚。   她知道九叔叔让她留在屋中不过是在表个态度,好让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待她和善些。   九叔叔有分寸,知道事情不易外露,所以才把那人叫去一旁说话。   两个人当时的声音很小。但因那个人情绪十分激动,偶尔拔高声量,所以她零星听到了那人的断续几字。   三十年。   北疆。   相安无事。   还有,何大学士。   许是读了太多“杂书”的关系,君兰倒是晓得一些往年的事情。   据她所知,三十年前北疆十分安稳,有如今的赵太保、当年还只是武将的赵大将军坐镇,北边连连传出捷报。   只是在最关键的那一年,将要把对方彻底拿下的时候,赵太保受了伤退出战场。紧接着,何相出事。   之后北方部族作战方式愈发诡谲多变,战况出现转折。一连多年,军中将士偶有小胜,却屡屡挫败。北疆久攻不下。   直到去年,五皇子亲披战甲出征。今年年末,冬日里战况最紧张的时候,终于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认真算来,三十一年前何相出事到今年,刚好隔了三十年的时间。   与锦绣阁里那男人说的数字相吻合。   ……这也太巧了些。   君兰越想越是心惊,隐约明白过来为甚当时九叔叔会脸色大变。   她心跳得厉害,却也只敢把这些字句都压在心里,半个字儿都不敢提。   回到梨花巷后,君兰又去见过了闵老夫人,把见二老爷的事儿与她细细说了,只掠去那些与何相有关的事情不提。   闵老夫人看君兰一件事一件事讲得条理清晰,甚是喜悦,说道:“兰姐儿做得好。往后处事就该这样,细致而又不失分寸。”又让刘妈妈拿了些好茶给她。   君兰接过茶道谢。   闵老夫人道:“往后你的吃穿用度从公中走账。”她指着君兰与刘妈妈道:“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都不知道好好捯饬下,没得让明珠蒙了尘。”   “是是。”刘妈妈笑着接道:“八姑娘这样的品貌,合该好好留意下穿戴。”   君兰听得莫名其妙。但老夫人一片好意,她也不好拒绝,福身谢过了老夫人。   回到芙蓉院本打算回屋里去,被出来的青玉叫住,就转而去了高氏房里。   君兰已经想好了。九叔叔给她的首饰,她留在了思明院。倘若往后还要进宫的话再用上。平日里绝对不拿过来。   因此高氏问起她今日做了什么时,她只说了在思明院做事,又讲了去荷花巷,还说了刚刚老夫人的叮嘱。   高氏听闻后顿觉扬眉吐气。   “现在她们倒是重视你了,还不是因为得了个乡君的封号?”高氏哼道:“原先也不知是哪个说你这不好那不好的。既然老夫人要给你好东西,你就拿着。告诉你,她压箱底的好东西躲着呢,不趁着这个时候多要些来,往后若是她再改了心意,可就要不过来了。”   君兰倒是没想到老夫人是因为她得了封号而待她不同。   在她有些久远的记忆里,老夫人一向是认真而又宽和的长者,教育她为人处事的道理,还教导她要顺和要懂礼。   如今晓得老夫人如此看重那些虚名和权势,她的心里又怎么好过得起来?   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伤感。她与高氏道:“我觉得还是以前那样好。”说着就站起身来。   高氏见她往外走,气道:“养你那么大,我容易?如今眼看着咱们要开始得好处了,你倒是不与我一条心。”   “您喜欢是您喜欢,与我无关。”君兰不喜她那算计的样子,道:“但一点,老夫人若是送了东西来,您接了,那也是您的事儿。莫要算到我的头上来。”   说罢直接推门出屋。   高氏气得火冒三丈。   不多时,刘妈妈亲自送了些衣裳首饰过来。   高氏接了东西,送到君兰门口。   君兰一来因了老夫人的态度而心里犯堵,二来今天在锦绣阁和二老爷那里听到的事情着实重要。心里思量着这些,根本没有闲暇功夫去理会旁的。   见高氏送东西来,她兴致缺缺,只道:“您帮我收着就是。”   高氏见状,就把东西暂时放在了自己屋里。   回到自己的房中,高氏打开仔细一看,才发现君兰这儿是得了新衣裳外另加金镶红宝石的首饰。有耳坠,有手镯,还有项链。   高氏看得眼热。衣裳就罢了,太小她穿不得。可首饰是真金白银实打实的,无论老少都能用。关键还能换不少银子。   唤了青玉过来,高氏问道:“刘妈妈送东西的时候说了什么?”   “说的是过几天家里夫人姑娘们一起去山明寺上香,姑娘就用这个。”   “一起去山明寺?”高氏愣了下,“什么时候决定的?”   “刘妈妈没说。”   高氏有些烦躁地挥手让她退下去。   待到青玉将要出屋了,她忽地想起一件事,又把她唤了回来,说道:“你去和姑娘说,原先老夫人给她了好些首饰衣裳,她若是不方便收着的话,就先搁在我这儿。”   青玉领命而去。   不多时,拿了之前闵老夫人给君兰的物品,说道:“是青梅帮我收拾的。都在这儿了。”   高氏让她把东西放好就就让她出了屋。   慢慢翻看着桌上物什,高氏愈发心里欢喜。把少女的衣裳一件件放到柜子里后,桌上就独留下了那些首饰。   她发现老夫人有个习惯。每次都让兰姐儿用新衣裳,新首饰。   虽不知老夫人的用意为何,但是老夫人的这个习惯倒是让她可以得个好处。   ——既然兰姐儿的首饰只戴一次便不会再戴第二次,那她把那些使过的首饰拿来自己用,又有何不可?   屋子里统共就她一个人。   高氏欢喜地把那些以前用过的首饰小心收好,又把刚送来的金镶红宝石首饰另搁在一边。打算过两日上山的时候用。   到了腊八那一天,一家人早早地喝过了腊八粥,收拾齐整打算往山上去。   君兰在离开前,忍不住又往思明院跑了趟。却还是没有遇到九叔叔,只有孟海带着侍卫们守在院子里。   自打那天锦绣阁分别,已经有两天多没有见到了。   也不知道九叔叔遇到的事情是不是特别难办。   一路上从离开闵府,直到车子驶到山明寺所在的山脚下,君兰都还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直到今日是腊八节,她昨儿晚上亲自动手,熬了腊八粥。一直让人温在思明院的小厨房里,想着今天早晨喝的话肯定又软又糯。   只可惜九叔叔尝不到了。   她心里有些沮丧,下车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在杌凳上的时候脚下打滑,身子晃了晃。   “姑娘小心!”   身边的红莲和远处同时响起了紧张的声音。   君兰被红莲扶着走到地面,朝着刚才远处的喊声望过去,就见长宁正朝着这边跑过来。   闵老夫人问道:“大人这是打算作甚?”   长宁朝着闵老夫人抱了下拳,说道:“蒋先生有事和姑娘说,许是思明院的事情,还请姑娘走一趟。”   闵老夫人笑道:“既是蒋先生有事,君兰,你快去快回吧。”   并非她可以催促八丫头。而是她已经打听过了,今儿远宁侯府的人也要来山明寺上香。   算算时辰,洛家人很快就要到了。   君兰应声道:“是。”   举步往长宁所示方向行去,心里头却纳闷。蒋辉有事的话,刚才她去过思明院,怎地没听孟海提起?   再说了,蒋辉也可以让蒋夫人和她说。这样还方便点,不用避讳什么。   一路思量着,君兰跟着长宁到了远处的一个转角。那个转角处挨着一片树林,树林里有辆黑漆马车。车帘闭合,看不到其中情形。   “先生就在车里。还请姑娘独自过去看看。”长宁说着,脊背挺直地立在了这转角的地方,边请了她过去,边机警地留意着四周情形。   君兰愈发诧异,却也没多问什么,径直朝那儿行去。   就在她在车前停下的刹那,车上帘子忽地被人掀起。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里面缓缓传来。   “怎地那么慢?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君兰惊喜至极,愕然至极。   她当即抬眸朝里望了过去,瞧见车内高大清冷的身影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心地问道:“九叔叔,怎么是你?” ☆、第三十九章     闵清则不说话, 只微笑着探手向前。   君兰会意,伸手放在他的掌中。   刚一相触,两个人俱都愣了。   只因他的手太凉,而她的依然温热。   闵清则赶紧往回收手,叹道:“刚从大理寺出来,手上有些脏, 就在旁边河中清洗了下。”   如今入了冬, 河水结冰。还是长宁挥剑把冰劈开他才得以净手。   这样的温度他倒是没什么。只是他忘了, 十指已然被浸得冰冷, 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怎能忍受得住?   就在闵清则将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指上却忽然传来温热的力度。抬头看过去,小姑娘正固执地拉着他指尖不肯松开。   “凉一些怕甚?”君兰不悦地眉心蹙起, “我都不怕冷了,九叔叔倒是介意起来?”   闵清则欲言又止。   君兰又道:“九叔叔还不赶快把我拉上去?外面可真冷。”   听闻这话, 闵清则终是无奈地摇头轻笑, 手上用力把她拉进了车中。   他的手是真的很冰。把她的手也给弄得凉了许多。   君兰生怕九叔叔内疚, 强忍着指上的冷意, 强壮镇定地说笑着,固执地不肯表现出来一丁半点的不对劲。   “九叔叔怎么到这儿来了?”君兰笑着问道:“早上我去问时,还听说您今日不得闲, 回不了家。”   闵清则半晌没说话,只静静看她。   君兰疑惑,问道:“怎么了?可是有甚不对?”   “你就是嘴硬。”闵清则无奈地叹了口气,“手炉没带过来, 怕是冷得很了罢?偏你非要……”   话说一半,闵清则长叹一声,赶忙垂下眼帘掩去所有心疼。轻搓几次手心,把她发冷的指包裹在了掌中。   先前还很凉的手,如今倒是温暖了许多。有着让她熟悉的安心热度。   “倒是奇了。”冷意退散,舒适了许多,君兰上上下下地看着男人修长的指,“为何刚才那么冰,现在倒是热得那么快?”   方才闵清则急着过来,并未留意到自己手温度降低的事情。若非两人相触,他怕是还没有发觉到。本就有武艺在身,他稍微动一动便很快热起来。倒也不难。   闵清则笑道:“方才是我不小心。留意一下就没事了。”   他这话说得太简单了些,君兰压根没听明白。   就在她苦思冥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就听九叔叔在问她:“听说,你给我煮了粥?”   这话成功把她的吸引力给转移了过来。   “是。”君兰道:“昨儿晚上开始煮上的,若是可能的话,今儿早晨喝正好。不过九叔叔不用着急,今日若是喝不成的话,改天我再煮给您吃。”   闵清则觉得她的手暖了,就轻轻松开,揉了揉她头顶柔软的发,叹道:“若是改天吃,那就不算腊八粥了。”   “嗯。不过,也没事的。”君兰道。   其实,到底是花费了心思煮的。九叔叔不能吃到,君兰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遗憾。   她本想着,好多衙门都放了假,就连清远书院也给了学生们一日的假期,五老爷闵广正和四少爷闵书钰都回来了,说不定九叔叔今儿也得闲。   问过蒋辉和孟海,他们都说九爷可能回来也可能回不来。   抱着那一点点的千分之一的希望,她费心思准备食材煮了起来。却不曾想,运气并不算好。   看着少女垂头丧气的样子,闵清则忍不住笑了。   他抬手给她整了整散在身边的衣裳,“既然你费心为我做了,我必然要回去尝尝。”   君兰担忧地看他,“可是这样不会耽搁太久么?”   九叔叔都往郊外跑了这一趟,若是再往家里绕一圈……   “晚上回去一起。”闵清则笑道:“晚上一起吃,如何?”   君兰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欣喜不已,笑着连连颔首,“好,就这么说定了。”   不过有一事闵清则还有些在意,问道:“怎么今日没戴我送你的东西?”   先前去翡翠楼时,闵清则送君兰了一整套羊脂玉暗并蒂莲纹的首饰。但此时,君兰戴着的却是闵老夫人给她的那套金镶红宝石的首饰。   君兰抚了抚自己耳边的坠子,笑道:“九叔叔送我的,我舍不得用。改天如果有重要的事情时再戴,平日里好生收着。”   闵清则听闻后忍俊不禁,却也没有反驳她。   *   回到山明寺的山脚下时,远宁侯府的人已经到了。闵老夫人和侯夫人正一起说着话。   君兰过去的时候,洛明渊最先看到了她。不等她靠近大家,他当先迎了过来,笑问道:“八妹妹怎地去了这么久?我还想着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就去接你。”   “多谢洛世子。”君兰停步朝他福了福身,“不过几句话功夫,当不得专程过去一趟。”   洛明渊故意板起脸道:“八妹妹怎地又这样疏离了。”   君兰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不知怎地想到了洛明渊给她送醒酒汤的事儿,这便记起了当时相遇的情形。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世子哥哥。”君兰笑着唤道。   洛明渊顿时眉梢眼角都染上了深浓笑意。   他对君兰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她一同向前行去,“八妹妹今儿晚上也要在这里住下么?”   “住下?”君兰讶然:“什么住下?”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众人旁边。   高氏正好就在她身边不远处,与她道:“原本我想着带你过来,当日来当日回。后听老夫人决定大家一同进寺,我也没有多细问。这才刚刚知道老夫人打算今儿晚上在这里过夜。”   君兰有些懊恼。   这些人怎地说话不算数?才刚和九叔叔说了晚上回去一起吃腊八粥,怎地这个时候就生出变故?   她和高氏随便说了两句,神色恹恹地开始往一边行去。   洛明渊见君兰心情不佳,踌躇着道:“若妹妹想今晚赶回去的话,不若倒是我送你归家罢。”   君兰强撑起个笑容,“不用麻烦了。到时候再说吧。”   “不麻烦。”洛明渊温和地笑了笑,“若妹妹答应让我帮忙的话,我倒是乐意得很。”   就在这时。   “哟。洛世子可真是菩萨心肠呢。”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传来,有人执着马鞭晃晃悠悠往这儿走,“我认识洛世子十几年了,只道您是个最怕麻烦的,连给弟弟拿杯茶都不耐烦,怎地如今大老远送人一程还会如此乐意呢?”   君兰不用看来人,仅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若是平时,她怕是这话当做耳边风,不理就行了。   可现在她正因为晚上回不去而懊恼着,又因此人实在和她不太对付,这次不光她,连带着好脾气的洛世子都跟着遭了秧。   君兰便道:“洛二少这话可说得错了。世子哥哥一向和善,只不过遇到二少这样不肯归家的,就算世子哥哥想要给您拿杯茶,怕是也不知道您那一杯茶该递到那巷子里的哪间屋里才行。”   洛明渊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君兰口中的“那巷子”,分明说的就是洛明驰惯常住着的花街柳巷。   当初在闵家做客的时候,洛明渊和洛明驰说起这事儿来,刚好君兰就在隔了一棵树的地方。她听到他们谈话的事情,他们兄弟俩都知道。   被洛明驰冷嘲热讽过后,很显然,现下她索性也不再避讳了。   洛明驰猛地探身向前,冷着脸嗤道:“八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君兰笑道:“我觉得洛二少人挺好的,若是不能去军营,倒不如就在京城里考个武举寻个差事。”   想到那日在锦绣阁里,那个高壮男人恶狠狠的样子,再想到九叔叔说那人进了兵营后学了一身的坏习惯,君兰又道:“洛二少觉得从军威风,这话倒也不假,但是军中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不若回家仔细考虑考虑。”   洛明驰没料到这小姑娘能说出这般一番话来,听闻后不禁有些失神。半晌后反应过来,愈发恶狠狠地道:“我的事儿不用你管。”   君兰就笑着说了是“是”。朝洛明渊福了福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   山明寺上山的路分为两边。一侧是女眷上行之路,一侧是男子上行之路。   因着山明寺在山上,往上去的话,有两种方式可以选择。或是步行,或是坐轿。   高氏问君兰的意思。   君兰看家中女眷除了闵老夫人外都要步行上去,这便打算跟大家一样。   高氏连声道好,“你合该好好上一炷香。最近事情太多,心一定要诚。”说着便往老夫人那里去,打算把这事儿和老夫人说一声。   君兰就在山脚下的石阶旁等着。   就在她静等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了骏马嘶鸣的声音。   有人小声地轻呼着往旁边散开。   君兰抬头一看,才发现一人一马在朝她这便驰来。马上少年她也认识,正是四少爷闵书钰。   马儿奔得快,幸好闵书钰技艺算好,很快地勒马,在碰到女眷们之前停了下来。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因了他的飞驰而心惊。   这回就连不远处的洛二少都看不过去了,走上前去道:“你干吗呢你。这么多人,小心点不成?”   闵书钰有些烦躁地下了马,“我这不是没碰到人么。”   来到寺前,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个殒命的女孩儿。怎么着也无法心静,这才牵了马又跑了一大圈。   却还是无法镇定下来。   洛明驰哼了一声道:“没碰到人也不成。你是没见着。”   他的视线从洛明渊身上顺过去,一直转到了洛明渊正在看着的女孩儿身上,捏着嗓子说道:“……世子哥哥的宝贝八妹妹就在不远处么。”   闵书钰甩了甩马鞭,扭头一看,洛明驰说的分明是他亲妹妹,不由恼了,“那是我妹子!”   洛明驰愣了下,挠挠后脑勺,“……对哦。我忘了。”   闵书钰斜了他一眼,走到君兰跟前,“你这是打算走上去?”看一眼少女愈发苗条的身子,他拧眉,“就你现在这弱不禁风的小样子,怕是不成吧?”   君兰从小就和他不对付,但想到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关系,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多谢关心。我自己有分寸。”   说罢,再也不愿在他跟前多待,自顾自往老夫人那里行去。   从始至终,她不过在不经意间抬头看了闵书钰两次罢了。   但,就是这两眼,让闵书钰有些失神地僵立当场,挪不动步子。   太像了。   不只是刻意避开他时的样子。还有被他叫住后,眼底强行遮掩住的不耐烦,以及佯装欢喜的小模样,简直和小茗儿一模一样。   她在家里一直十分沉默,独来独往。除了他外,恐怕没人会多留意这位表姑娘究竟是怎么样的。   可他注意到了,也总是在看着她。   母亲曾说过,自打她去了后,君兰受了些刺激,行事和以往不太一样。所以他虽觉得那丫头脾气好了许多,却也没曾多想过。   但如今仔细回想,这段日子以来和君兰的接触,越来越觉得,她行为处事根本就和他的那个骄纵妹妹不一样。   反倒是……反倒是……   闵书钰手一颤,拿着的马鞭差点滑落。身子晃了晃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侧身伸手把它重新捞好拿住。   这动作幅度着实不小,马鞭堪堪擦过洛明驰。   洛明驰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吼道:“你怎么了你?好好儿的不行么!”   若是平时,闵书钰定然要反驳他几句,而后再冷笑着讥讽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的闵书钰却有些反常。怔怔的,愣愣的,望向远方的眼睛都在发直。   洛明驰看得稀奇,用手肘捣了捣他,问道:“怎么了这是?”   好半晌,洛明驰方才听到了身边之人有些干哑的回答。   “你说,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么?”   “当然有啊!”洛明驰不甚在意地道:“双生子!”   “不。我不是说相貌。”   闵书钰慢慢地侧身转向他,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是说,除了相貌外。只有相貌不同,但是其他地方,都很像很像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烧写得少,于是这章字数不太多。明天争取多写点,么么哒~ ☆、第四十章     人差不多到齐了后, 闵老夫人坐轿而上。其后是侯夫人与夫人们,紧接着是君兰和堂姐妹们跟着上行。   洛明薇和闵菱关系不错,两人说笑着并行向前。闵萱跟在她们旁边像个小尾巴。   君兰并不是擅长闲聊,且有些时候说多错多,反倒不如闭口不言。看姑娘们慢慢地都聚在了洛明薇那边,她就慢慢放缓脚步在一行人的最末端走着, 并未掺和到她们的谈笑中。   不多时, 有人凑到了她的身边, 歪着头奇道:“八姐姐怎么不一起?”   这声音耳熟。原来是二房的闵玉雪。   君兰道:“路不算宽, 都凑一起就挤了。”   “这倒是。”闵玉雪点点头,“那我也不和她们挤一起了,跟着八姐姐吧。”   “只要你不怕无趣就好。”君兰有些意外, 笑道。   “才不会无趣。”闵玉雪半遮着口侧身到君兰耳边道:“你看六姐姐那样,才真正无趣。”   君兰往前面看过去, 便见闵玉容凑到女孩儿中间, 显然是不停地想要和洛明薇搭话。   无奈的是, 洛明薇旁边有个不待见她的闵萱。   闵玉容凑了几次过去, 都被闵萱“不小心”用胳膊肩膀给撞到一边去了。偏偏她还不好发怒,只能强笑着在一边默默跟随。   她这作态实在明显,就连年纪小的闵玉雪都看出来了。   君兰没接闵玉雪刚才的话, 而是视线往下转去,问道:“妹妹喜欢这香囊?”   “是。”闵玉雪发现君兰压根连谈都不想谈闵玉容,眨眨眼睛,笑嘻嘻地道:“八姐姐送的香囊又香又好看, 我这几天都戴着呢。”   君兰笑道:“你喜欢就好。我那儿还有个扇坠,不名贵,却很漂亮。你若喜欢这样精致的小东西,改天我让人给你送去。”   “那就谢谢八姐姐啦!”闵玉雪开心不已。   两人一起说着话慢慢行到了寺门口。   *   少年们早已到达,把门口处留出,候在一旁等着自家亲眷。   洛明薇眼尖,大老远地就招手道:“大哥!二哥!你们可真快!”   “当然了。”洛明驰抱胸冷哼道:“谁像你们,慢慢吞吞的勾肩搭背说着话,叽叽喳喳烦死个人。”   “明驰!”洛明渊在旁轻喝一声。   洛明驰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洛明薇拉着闵菱往前走,步子很快,越过了夫人们,径直来到少年们跟前,“咱们等会儿是先去上香还是先吃斋菜?”   “吃斋菜。”洛明驰道:“我饿了。”   洛明渊遥遥地朝君兰笑着轻点了下头,方才说道:“还是先问过老夫人和母亲的意思为好。”   他口中的老夫人,说的便是闵府的老夫人。   洛明薇拊掌道:“是我饿糊涂了。对,等会儿先问问再说。”   闵菱在旁抿着嘴笑看她。   闵萱走了好半天累的气喘吁吁,已经慢到和君兰她们同行了。   唯一被落单的闵玉容快步往前到了洛明薇身边,关切问道:“洛姑娘饿了?我这儿有带着的点心,不若吃点垫垫肚子吧。”说着就要去拿自己的荷包。   “不用了。”洛明薇当即道:“我好像也没太饿。”   因为上次在闵家发生的事情,洛家兄妹三个都不待见闵玉容。   不过侯夫人倒是觉得这些小事不足为奇,更何况闵玉容的父亲对侯府有大恩。   看孩子们这般做派,正巧走到旁边的侯夫人不喜地瞥了他们一眼,主动与闵玉容道:“谢谢六姑娘,只是眼看着就要到午膳时候了,再吃东西未免会耽搁了饭食。”   把话语圆过去后,侯夫人笑着回头,说道:“八姑娘今日打扮得好看。”   恰逢这个时候闵老夫人走来,听闻后道:“谢夫人夸赞。”不动声色去看洛明驰。   洛二少听了这话后顺势朝君兰看了眼,撇撇嘴没说什么。   洛明渊快步迎了过去,笑问道:“听闻八妹妹得了乡君的封号?”   虽然他已经走到了君兰她们身边,可他说话的声音着实不小,就连侯夫人她们这儿也听得见。   侯夫人问身侧的闵老夫人:“据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可不是。”闵老夫人喟叹道:“来传旨的公公说,君兰进宫后很得太后娘娘欢心,在静明宫里陪了太后许久。”   闵书钰先前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究竟皇后娘娘为何要见君兰?”   他慢慢调转视线望向那个戴着金镶红宝石首饰,笑容艳如朝阳的少女,“据我所知,皇后娘娘原先并未见过君兰,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夸赞她。”   “应当是九爷的意思吧。”闵菱揣测道:“毕竟八妹妹如今在九爷那里做事,或许九爷在宫里的时候偶尔说起了一两句。”   高氏一听这话,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自家老爷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话来,上前道:“九爷喜欢君兰得很,前两天还和我说这丫头做事做得好呢。”   她这话一出来,闵府的人都齐刷刷去看她。   闵老夫人有些不悦。   府里上下都知道,闵九爷在家中半个字儿都不会多说,更不可能单独和某个女眷闲聊,又怎可能与高氏说了这样的话?   不过高氏这样扯了句后,很显然,侯夫人看着君兰时的笑容又多了些。   闵老夫人便没有多说高氏什么,只朝她深深看了一眼示意她收敛着些。   高氏最近愈发扬眉吐气,但老夫人的警告她不能不理,于是捏着帕子到底没有再多开口。   闵玉容自打听见大家提起九爷后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待到大家都说起旁的往寺里面走了,方才垂眉敛目地跟了上去。   *   上香的时候,两府家眷各自散开。直到吃斋菜时方聚在了一起。   因着寺中位置有限,侯夫人就主动过来商量着拼桌同坐,又邀了闵老夫人一起。另闵府的几位夫人也凑在旁边挨着她们落了座。   二夫人陈氏性子爽朗,东西还未上桌的时候,主动说笑。闵老夫人和侯夫人都笑开了怀,气氛慢慢热烈起来。   女孩儿们这边就没那么愉悦了。   闵玉雪挨着君兰坐,眼巴巴地看着那边,悄声问道:“八姐姐,咱们这儿为什么都不说话?”   君兰抓了把瓜子,剥了壳放到闵玉雪手中,“妹妹吃瓜子。”   闵玉雪“哦”了声低着头开始吃。发觉这味道不错,她就问君兰要了几个,乐呵呵地和八姐姐一起剥壳。   她们两个倒是悠闲,其他几名少女却你瞪我我看你地正生着闷气。   僵持很久后,闵萱绷不住了,先开了口:“我还是往旁边挪一点吧。”   她可是服了六姐姐,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和六姐姐离远点。于是就想往旁边挪一挪。   “谁准你跑一边去的?”洛明薇气道:“我们坐的好好,她非要加进来。这算什么!不管,你就在我旁边坐着。”   闵玉容委屈得眼圈儿都红了,“我也是怕侯夫人生气,所以才要遵循她的意思。”   洛明薇恼了,忍不住声音大了点,“我娘随口一句而已!你非咬着那一句不放做什么!”   刚刚其实都坐好了。   洛明薇在中间,闵萱和闵菱在她两边坐。然后闵菱旁边是君兰,君兰另一侧是闵玉雪。   因着特意找了个长桌子刚好绕一圈坐六个人,所以在闵玉雪和闵萱中间空了个位置。   闵玉雪看闵玉容站着没动,好像寻不到合适的地方,就叫她过来一起,“六姐姐,这里还有空。”   这样一来,闵玉容就会在闵玉雪和闵萱中间坐着。   闵萱不喜闵玉容。但,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也是没法,就勉为其难地扭过头去没拒绝。   谁知巧的是侯夫人过来了,随口问了句闵玉容怎么站着。   闵玉容咬着嘴唇道:“我母亲今日不得闲来,我不知该如何坐才合适。”   侯夫人便道:“明薇,你帮忙照顾着些。不如你们挨着坐吧。”   当时闵老夫人在旁边,侯夫人说完这句就与老夫人一同去桌旁了,没有多管。   不料闵玉容就和侯夫人那句“挨着坐”杠上了,不再挪动步子,就站在洛明薇的旁边。   这寺中不只是洛、闵两家人。女孩儿们自持身份,虽然争吵,也未曾把声音放大。   侯夫人隐约听到那边有些乱,问道:“明薇,怎么回事?”   洛明薇笑着说道:“娘,没事,好着呢。”说罢,继续怒气冲冲去看闵玉容,“你赶紧过去坐下。”   闵玉容眼睛里瞬间湿润,眼看着泪就要落下来了,但是视线却牢牢地钉在闵萱身上。   ——闵菱是洛明薇的友人,位置是不能挪动的。所以闵玉容的意思很明显,希望闵萱把位置让出来。   闵萱很想逃离她的视线换个位置,无奈衣袖被洛明薇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闵菱看不过去打算起身,也被洛明薇紧紧拽住。   眼看着气氛愈发僵持住了,这时候侯夫人察觉不对亲自往这边来了一趟。看着眼前这坐着几个站了一个的诡异情形,愈发疑惑起来,问道:“怎么了这是?六姑娘怎地还站着?”   她板起脸问洛明薇:“你年岁不算小了,帮忙看顾着些才是。”   其实洛明薇比闵玉容年纪还要小一些,只不过闵玉容的父亲救了洛明薇的父亲一命,所以侯夫人才让女儿看顾着闵玉容些。   但洛明薇听哥哥们说了闵玉容那日去书房找哥哥的情形后,实在是不齿她的行为,紧绷着小脸道:“娘,我不想和她挨着。”   侯夫人气闷,轻叱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洛明薇嘻嘻笑着,站起来挽住母亲手臂,“娘,我喜欢和闵菱她们挨着嘛。六姑娘人很好没错,可我怕我说话时候太吵了,打扰了她用膳,这不就不太好了么?”   “这倒也是。你这丫头,就是个闲不住的。”侯夫人笑着,与闵玉容道:“我们明薇不太懂事,还望您多担待着点。”又示意身边的妈妈请了闵玉容在空位上落座,再让人给她添了点心。   闵玉容这时候扬起小脸,露出红红泛湿的双眼,和侯夫人对视一眼方才低下了头,“谢谢夫人。”这便往位置上去。   侯夫人欲言又止,但看女儿面露笑颜,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闵玉容坐下后,闵萱在她旁边坐了好半晌,最终忍受不住,跑到君兰跟前不住告饶。   “八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咱们俩换个位置吧。”她很小声地道:“我实在不喜欢和她一起。挨着坐根本没法吃饭。”   君兰道:“我很喜欢我这个位置。和七姐姐、十一妹妹一起开心得很。”说话间的功夫,又给闵玉雪剥了两个瓜子。   闵萱苦哈哈地继续求饶,“好姐姐,就和我换一换吧。什么事儿我都能答应你。”   君兰本不想理,听了这句“什么都能答应”后,倒是改了主意。   她侧首看向闵萱,“若我说让你给表姑娘道个歉,你可愿意?”   闵萱连连点头,“能。能。”   表姑娘待她不错。往常她和八姐姐没少暗暗做对不起表姑娘的事,斯人已去,道个歉她能接受。   君兰又问:“那,往后再不捉弄人了,可能应下来?”   闵萱有些犹豫。   可是回头看一眼闵玉容那期期艾艾的表情,再一想对着那张脸久了,她得膈应得一整天吃不下东西。   故而闵萱狠狠心点了头,“好!可以!”   君兰这便站起身来,和她交换了个位置。   *   对于君兰坐到自己身边来,洛明薇倒是没甚感觉。   她挺喜欢这位八姑娘的,再说了,君兰如今是钦封的乡君,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少女,多结交下也是很好。   洛明薇见君兰落了座,主动往她跟前递了一碟瓜子,“我看你爱吃,我这些给你吧。”又朝闵玉雪那儿看了眼,笑道:“我瞧你刚才一直在给自家妹妹剥壳,自己都没顾上吃。”   君兰笑着谢过了她。   闵玉雪高声道:“八姐姐剥的比我剥的好吃。”   她身边的闵萱冷哼一声,“你就直说是你自己懒吧!欺负八姐姐脾气好!”   闵玉雪嘟着嘴气呼呼看闵萱。   大家哈哈大笑。气氛瞬间好转起来。   闵玉容没料到兜兜转转好半晌,自己盘算了好久的洛明薇旁边的位置,最终却被君兰给坐了。连带着这一次想要和洛世子妹妹交好的机会都泡了汤。   好似每次遇到君兰都没好事。   就像是,她一直想要和洛世子更亲近些,却一次次被这臭丫头给搅乱。   闵玉容暗恨,咬着牙去看君兰。   谁知正对上了一双了然的清亮双眸。   “六姐姐羡慕我?”君兰微笑着,边吃瓜子边低声说,“不过我劝你别打我的主意。”   闵玉容恨声道:“你什么意思。”   君兰微笑,“没什么意思。”她拿了茶盏抿了口茶,“若旁人对我好,我能千百倍对他更好。但如果谁想欺负我,我也断然不会乖乖受着。”   觉得喉咙清爽了些,她把茶盏搁下,侧首对着闵玉容,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神色冷清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劝六姐姐一句,莫要心太大,也莫要做那井底之蛙。”   她亲眼见到顾柏杨来寻事,虽当时不甚明白前因后果,后来随着一系列事情也能差不多推测出来。   思及闵玉容居然打算暗害九叔叔,君兰就愈发气愤这人的所作所为。   她想提醒闵玉容,别总觉得自己十分高明,也别中用些自以为是的手段来算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实在太可笑了些。   闵玉容却是觉得君兰话里话外都是在讥讽她不自量力,叫她不要去肖想洛世子。   想到那日温和俊雅的气度和相貌,再想到侯府那超然的地位,闵玉容愈发气恨,心中信念更加坚定。   *   说者无意,看者有心。   顾柏杨今日也来寺里上香,恰好从窗前走过,见女孩儿们在屋里坐着,就多瞧了几眼。   这便看到了君兰那“恶狠狠”的样子,还有闵玉容“委屈得眼圈儿红红”的样子。   他本就非常怜惜闵六姑娘的遭遇,这会儿对那第一次在闵家门房见时就厌恶不已的八姑娘,则加倍地讨厌起来。   顾柏杨怒上心头,虽这里都是女眷,却也在思量着要不要进屋去为六姑娘讨个说法。   他正要怒气冲冲地往屋子里去时,却被几个小沙弥给拦在了门口。   “屋内座位已满,还请施主往旁边去。”   听着小沙弥们恭敬的声音,顾柏杨本以为是在与他说。他正要扬声告诉他们,自己并非是过来吃饭而是打算进去说几句话,就听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我们就在这儿吃。没座位?再添张桌子就好了!”   顾柏杨抬头去看,才见对面有两名衣着华丽的少女,身后跟着四五个丫鬟。   他不喜那说话姑娘的骄纵语气,转头与小沙弥商议,“小师傅,我有些事情要进去说说,还请小师傅行个方便。”   小沙弥不肯,“里面已经客满,且全是女眷。还请公子换一间屋子。”   顾柏杨左说右说都不顶用,无奈只能担忧地回头看了眼闵六姑娘的方向,转而往小沙弥所指的方向去了。   顾柏杨已走,先前说话的姑娘却不肯罢休,非要进去再添一张桌子不可。   小沙弥们低着头苦劝。她依然不答应换地方。   “我就瞧着这里景致最好,旁的地方都不如这里。”她道:“就在这里了!”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圆眼圆脸相貌可爱,身穿茜色簇锦团花牡丹长裙,戴赤金红宝石蝴蝶花对镯。   因着身份高贵,所以平素自带几分张扬。遇到不合心意的事情,就开始压不住脾气,说话语气也重了些。   和她一起的少女终是忍不住了,轻声道:“丹荷,没必要非得这间屋子不可。都是在寺中,又有哪里不同?”   与性子张扬的赵丹荷不同,这名少女身穿浅碧色锦缎对襟衫,耳畔戴小巧珍珠坠子,神色温和五官柔美。   “淑眉,你不知道,”赵丹荷眼睛晶亮地轻声说,“听闻上一回闵九爷来山明寺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屋子里用的素斋。”   丁淑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缘由,听闻后不由拧眉,“你方才打听半天就是为了这个?还为此特意只拉着我一同用膳,不与家人在一起?”   “那当然!”赵丹荷笑着说道。   丁淑眉作势要拉她走。   赵丹荷不乐意,稳住身子道:“你们不敢做的事,我敢。我就不信他一辈子都这样一个人!”   丁淑眉气得脸通红,“我哪和你一样?!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你也不嫌臊得慌!”   赵丹荷不甚在意,“现下除了小师傅们又没旁人在。”   旁边有个小沙弥颇为机灵。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些,他也在旁听到了,当即道:“姑娘,并非我们不愿让您过去,而是闵九爷的家眷如今正在屋中用膳。若是再另添桌子,怕是会冲撞了闵家贵客。”   “闵家人也在?”赵丹荷欣喜地不住往里探头,“在哪儿?”   “就是里面那两桌。”   赵丹荷看了好半晌,沮丧道:“九爷不在啊。”   “当然不在。”丁淑眉生怕她再多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拉着她的手道:“今日上香的人多,这里面都是女眷,男子怎会入内?我们先去旁处用膳吧。晚些再说。”   赵丹荷想了想,笑着点头,“好。晚一些我要去会一会那闵家的八姑娘。”   “找她作甚?”丁淑眉奇道。   “据说她是和闵九爷最亲近的女子。”赵丹荷眉飞色舞地道:“他那人啊,太孤傲了些,平日里根本一眼都懒得搭理我。我得和八姑娘打听下,怎么着才能得了闵九爷的青睐。”   丁淑眉听着这话着实不合情理。但友人坚持,她也没办法。   不过,等到赵丹荷与丁淑眉用膳过后再回来,却听小沙弥们道,闵家人已经用过膳后离开了。   具体八姑娘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晓。只因闵家人各自散开,有的去上香,有的去赏景,还有的去了茶舍饮茶。八姑娘做了如何的选择,他们并未打听过。   赵丹荷听后当即拉了丁淑眉往外行。   “走。”她干脆利落地道:“我们找她去。”   *   用过膳后,侯夫人邀了闵府的老夫人和夫人们一同去寺中茶舍品茶。   原本闵老夫人想叫了家里的姑娘们同去,顺便让君兰和侯夫人再熟悉些。   可侯夫人笑着劝她:“孩子们哪里耐得住性子陪我们?我家明薇啊,是一到了外面就开始撒欢坐不住。不是去玩就是去赏景。老夫人,您也别拘着孩子们了。”   既是对方开了口,闵老夫人也不好反驳,就笑着让孩子们各自散去。又叮嘱着丫鬟们跟紧了,莫要走丢。   这话说出后,闵玉容并未依着老夫人的吩咐离去,而是坚持要跟在老夫人身边服侍。   闵老夫人无法,当着侯夫人的面也不好训斥她,只能依了。   洛明薇说寺里风景优美要去赏景,闵菱和闵萱都与她一起去,闵玉雪听了也心动,邀君兰同去。   “不了。你们玩吧。”君兰笑道:“我想去看看寺里那座塔。”   “都看过无数回了,有什么稀奇的,爬起来还很累。”闵萱小声嘟囔道。   君兰笑笑没接话。   她本人是头次过来。在书上看到过这儿,说是登塔之后站在高处往下看,风景极好,所以想去瞧瞧。   闵菱斜了闵萱一眼,笑着与君兰道:“八妹妹想去就去,若是想寻我们,到东边的林子里找我们就是。”   “好。”君兰应声之后就和大家道了别。   洛明渊之前一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待到君兰出了屋子方才追出来。趁了没旁人的时候叫住她,“八妹妹等会儿要去塔上?”   “是。”   洛明渊想了想,道:“现下天寒,塔上风大,怕是会冷。妹妹可曾带了外衫?”   不等君兰回答,他已经往君兰身边的丫鬟那儿看了几眼,叹道:“果然不曾带着。若是风大吹着了凉怎么办?”   君兰笑道:“没事。我稍微站会儿就下来。”   洛明渊思量了下,温声说道:“你先去吧。等会儿我到塔上寻你。”   语毕,他便脚步匆匆地离开。   君兰顺路向前,走了行一小段路后再转个弯,没多久后,跟在她身后的红莲开始小声唤她。   “什么事?”君兰微微回头。   红莲道:“姑娘,婢子瞧着旁边那个好似是四少爷。”   君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方才发现右后方不远处有人正亦步亦趋地跟过来。赫然就是闵书钰。   瞧着他走的方向,正是她这边没错。   因为从小闵书钰就爱欺负她,所以君兰看到他后非常提防,脚步微微滞了会儿方才扬起个笑来,迎过去。   “你一直在跟着我不成?”君兰问道:“不知有甚事情?”   闵书钰初时并未答话,只从上而下地认真看她,半晌也不挪开目光。   君兰并不回视他,而是望向旁边落了叶子的高大梧桐。   许久后,闵书钰轻轻笑了。   君兰这才疑惑地看向他。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闵书钰语气轻松地道:“我就是有个小事儿需要妹妹帮一下忙。”   “什么事?”君兰问道。   “你还记得往常时候我作了画后你会帮我什么吗?”闵书钰问。   君兰笑而不语。   “你会帮我题字。”并不久等她的回答,闵书钰自顾自地接道。而后勾唇一笑,又道:“说来也巧,刚才我在寺里借到了纸笔,已经作画一幅。现下我过来,便是请妹妹过来帮我题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表示,寺庙真是个危险的地方,以后得和小娇妻说声,这种地方一定少来   *   多谢妹纸们的关心,现在已经好多了,群体拥抱个!   我一定会注意的~吃药喝水和食补一样不落下!么么哒(づ ̄3 ̄)づ╭?~   关于阿茗的一些事情,大家莫急,会在以后的章节中一一道来 ☆、第四十一章     虽然闵书钰说得好似理由恰当合情合理, 但因两人自小就不和,且闵书钰一直爱捉弄她,君兰看到他这般的微笑就心中暗自生出提防。   “题字?”君兰笑道:“这怕是不成了。我还要去塔上游览,这样绕道而去的事情,我是不打算做的。”   “是么。”闵书钰非但不恼,眼中笑意反而愈发深了些, “我早知你会有此一说, 故而把东西一并带来了。”   说着从手边一直拎着的袋子里取出三物。一个瓶子, 一支笔, 还有一张纸。虽然纸已经折起,但是透过那隐约的颜色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张画了画的纸。   君兰诧然。   闵书钰笑着挥了挥手中物,“瓶子里我已经装了墨。你看在哥哥那么尽心准备这一切的份上, 过来写几个字吧。”   他仔细盯着君兰的细微表情,说道:“只几个字也可以。”   这话虽然没有挑明, 但是此种态度此种坚持, 分明隐约透着一个意思。   君兰暗自心惊, 很想离开, 却又怕越是躲避他的怀疑反倒越深。   轻舒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一些,她笑着回道:“好啊。”   闵书钰显然没料到她答应得那么爽快, 眸中闪过疑惑,很快又压住不见。   红莲小声在后道:“姑娘,四少爷别是使诈。”这位少爷,鬼心眼儿可多着呢!   闵书钰猛然回头, “这丫鬟在说我坏话?”   “没有。”君兰道:“她不过是看我裙子乱了帮忙整理下。”   闵书钰从她神色中辨不出真伪,只能作罢。当先行至路边的巨石旁,将画纸抖开,尽量铺平。而后拿出笔从瓶子里沾了点墨,递到君兰跟前。   “妹妹可得好生仔细些写。”闵书钰道:“莫要写偏写歪,那可就不好看了。”   君兰笑笑,拿过笔。先闭了下眼,而后趴在巨石上。   这巨石与平时的桌案高度相仿,只略微低一点点。虽表面凹凸不平,却好在不算太歪。   她回想着自己在思明院的时候,九叔叔教给她模仿君兰字迹时的情形。   身体不能站得太正,要稍微趴在上面。拿笔的姿势也不能太正确,略微歪一点。运笔之时,用力要浮……   几个字写罢,君兰暗松口气。   虽没有十足十的像,也有七八分相似了。且,与她自己本来的字迹大相径庭。   她暗自欣喜且满意。   闵书钰却对这结果十分不满意。   “你就写成这样?”他的语气里有失望,有懊恼,“怎地一点长进都没?”   “我素来就写成这样。”君兰笑着,似“以往”那般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四少爷若是不喜,大可不来寻我写。既是让我写了,就不要后悔才是。”   闵书钰心里痛苦难当。   他没料到自己回猜错。说实话,他自认是很了解那位表妹的。   那是个很内秀的女孩子,平素很少说话,总是沉默。   许是因为她独来独往的个性不引人注目,所有人都不曾仔细看过她。   唯有他,总是抽空去看她。   其实留心去观察的话,这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仔细,认真,还有点倔脾气。   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不太搭理人。看到他后总想躲开,每每都是半个字儿也不愿多说的样子。   可是,眼前的君兰,写字的时候姿势分明不像她,写出的字也与她的根本不同。   许是他弄错了?   若真弄错,那,此生此世,就真的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悲从中来,闵书钰半个字儿也不想多说,再不管那画那字那笔,踉踉跄跄地循着来时的路而去。   红莲看他突然离开,下意识就叫:“少爷,您的东西。”   “这些东西他已然用不着,”君兰道,“这画你拿去丢掉吧。其余东西还给寺里。”   “可是——”   “画丢掉就好。”   君兰说着,抬眼往少年离去的方向望了过去。   说实话,她隐约能猜出闵书钰为什么让她写字。但是,她不知道闵书钰为什么得了结果后会是这样的状态。   按理说他那么不待见她总是欺负她,在她消失后他应该更开心才是。为甚会是失魂落魄的一副样子?   不过,他的事情,她并不想多多细究。见红莲拿了东西往旁边而去,斟酌了下,她也与红莲一起往来时的路而去。   只不过在到了僧人相聚的几处院子后,红莲寻人归还物品,她则问了老夫人所在茶舍的位置,往那边去了。   *   茶舍门口,侯府和闵家的丫鬟婆子们都聚在廊檐下说笑着。   君兰往那边扫了一眼,瞬间就寻到了正在与刘妈妈说话的金珠。   只是她并未立刻去寻金珠,而是与刘妈妈道:“先前我遇到了四少爷,他好似不太开心,我怕他自己往旁边走别出了什么岔子,想要拜托刘妈妈遣个人来帮我去找找他,顺便提醒他一下莫要到处乱走。”   刘妈妈奇道:“姑娘怎地不找红莲或是青玉她们?”   “不能找芙蓉院的人。”君兰低声道:“不然的话,怕是四少爷会受责怪。”   刘妈妈了然。平日里五夫人和五老爷待四少爷颇为严厉。怪道八姑娘寻到了她这儿来找人。老夫人待孙儿们要宽容得多。   这样想着,刘妈妈就往旁边看了过去。   君兰适时地指了刘妈妈身边的金珠道:“不若妈妈就让金珠姐姐帮我走这一趟吧。”   “这也好。”刘妈妈笑道:“老夫人和侯夫人在里头,怕是一时半会儿地喝不完茶。若是有甚事情,我来担着,还有金双也在。金珠,你就随姑娘去吧。”   “是。”金珠笑着应了一声,与君兰语气轻快地说道:“姑娘刚才与四少爷是在哪儿分开的?婢子从哪儿开始找比较好?”   出了茶舍的院子后,君兰回头看了眼,见没人留意到,就示意金珠与她一同去到旁边的一片小密林里。   到了这一处没人的地方,君兰方才放心了稍许,轻声问眼前的丫鬟:“你可有办法现在就联系到九爷?”   九叔叔曾经告诉过她,老夫人身边的金珠,是他的手下。   若是有很急的事情又没办法即刻联系到他的人时,想办法找金珠。   金珠会帮她。   听闻君兰的问话后,金珠收起惯常带着的微笑,低声急问:“姑娘可是遇到难处了?”   “有点难办。”君兰知道时间紧迫,简短说道:“我想今晚回家去,不想住在寺里。”   她知道九叔叔很忙。   可是她心慌。   寺庙里一切都不熟悉,一切都未可知。身为兄妹,四少爷来找她也是不若在家里时候那么难。   如果今晚当真在这里住下,若是四少爷再用了旁的事情来试探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所以她求助于九叔叔,盼着九叔叔今晚能带她回家。   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后,她就不似在这儿那么被动了。   金珠听闻后,并未多问什么,即刻颔首道:“姑娘放心。婢子想办法通知到。”   君兰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多谢了。”   “姑娘和婢子客气什么。”   金珠笑说着,双眼快速环顾四周。见周围情形不错,就和君兰赶紧出了小林子。   两人又往前一同走了段距离,君兰又和她大致说了说闵书钰离开的情形,好方便金珠等会儿回去后方便回答刘妈妈的问话。   *   与金珠分开后不久,君兰就看到了正到处寻她的红莲。这便一前一后地往塔边赶去。   还没到塔下,她就远远地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正不住往这边眺望着,见到君兰后,释然地松了口气,而后快步朝她走来。   “八妹妹怎么那么晚?”洛明渊微笑道:“我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君兰这才想起来之前说的两人要在这里汇合的事情。   之前本是想着的,后来因为闵书钰一打岔,她心里发慌就把其他事情都抛诸脑后了。   君兰歉然道:“我刚才遇到了些事情耽搁了会儿,着实抱歉。”   “没什么。”洛明渊道:“若知道你这样愧疚,我刚才就不多嘴说那一句了。”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怀里的一件桃色衣裳,“这是明薇的外衫。原本想着若是天更冷了些就披上,只现在是晌午时候正热着,她们去赏景了用不着,我就给你拿了来。若上了塔后风大就披上。”   君兰没料到他这样细心,赶忙道谢。   “八妹妹和我这样客气作甚。”洛明渊道:“你我之间本不必这般疏离。”   君兰正欲答话,旁边已然有人接了上去。   “哎呀,原不知洛世子竟然是这样和善的人。以前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可是爱答不理的。现下倒是变得温和‘不疏离’起来了。”   洛明渊耳根微红,懊恼地朝旁边看了过去。   望清楚来人后,他冷声道:“原来是赵姑娘。洛某自认和赵姑娘交情尚浅,算不得相熟。不知你那些字句是从何处而来。”   赵丹荷正欲说话,旁边丁淑眉赶忙接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丹荷玩笑之言,洛世子不必介怀。”   洛明渊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低声与君兰道:“八妹妹,我们走。”说着就要一同前行。   君兰正欲迈步,突然眼前人影闪过,挡在了她的跟前。   君兰不解,抬眼望着跟前拦路的赵丹荷,问她:“你这是何意?”   赵丹荷一改刚才和洛明渊那样针锋相对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听说,在闵九爷院子里的,就是你?”   她刚才对洛明渊冷嘲热讽的字句,君兰尽数听到。君兰不喜她这样的做派,听她问话后也不答话,反而问道:“你想怎样。”   丁淑眉暗道糟糕,忙在赵丹荷发怒前紧走一步到了君兰的跟前,说道:“我姓丁,家中行五。您是闵府的八姑娘吧?”   听闻对方姓丁,君兰心生几分亲切,再看丁淑眉眉目温柔,就笑着问道:“是。你们也要上塔去么?”   丁淑眉回给她一个微笑,“倒也不是。我们是专程来寻八姑娘的。”   “寻我作甚。”君兰道。   那些话,丁淑眉有些难以启齿,只能去看赵丹荷,让她自己来解决。   赵丹荷还没开口,洛明渊已然挡在了她的跟前,伸开手臂护着君兰上前。   “八妹妹,我们上去吧。”他语气清冷地道:“旁人的事情,我们莫要去管了。”   赵丹荷气得差点跳脚,“洛世子你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寻到了八姑娘,你就非要拦着?”   洛明渊淡淡地道:“若你是好心来寻,我自然不拦阻。但你心思不正,也不知是存了什么样的目的,我自然不会让你和八妹妹多说话。”   赵丹荷嗤道:“凭着远宁侯府的人,也想阻我赵家人?”   洛明渊听罢笑意更深,“赵姑娘无礼在先,且口口声声都提起闵九爷,我想,我这样拦你一拦,也没人敢说个‘不对’来。”   赵丹荷不顾忌侯府,却顾忌闵九爷的态度。   就连她祖父赵太保也不敢在九爷面前造次。   洛明渊护着君兰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闵家八姑娘离开得越来越远,赵丹荷终是按捺不住,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来,高声道:“八姑娘,这是我问祖父要来的九爷的大字。你看,我收得好好的。”   丁淑眉气得脸通红,“丹荷,大庭广众的你做什么!”   “这儿又没别人。”赵丹荷说着,又道:“还望八姑娘在九爷面前帮我问一句,可否请他赐幅墨宝?”   丁淑眉觉得这样实在太没脸面了,气得俏脸通红,一转身走了。   赵丹荷很是珍惜自己和这位手帕交的情谊,见丁淑眉真的很生气,也顾不上君兰这边了,赶忙把纸张折好塞进荷包里,匆匆而去。   君兰怔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说实话,赵丹荷收着的那一张纸上,不过写了一个字而已。   “准。”   纸张有些皱,字迹也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之下随意几笔写下。   但那苍劲有力的大字,确实是九叔叔的无疑。   眼睁睁看着那位俏丽的姑娘把九叔叔写的字给带走了,君兰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酸酸的,涩涩的,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往塔上走的时候,君兰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几乎要迈不动。在上面稍作停留,觉得风确实不小,她也没有披上洛明薇的外衫,直接往下行去。   洛明渊看她兴致不高,唯恐她是被先前赵家的姑娘气到了,温声安慰道;“八妹妹不必搭理那些人。她本也是无事找事。”   “我知道。”君兰努力扬起一个笑来,“我就是觉得这儿有些冷,怕是不适合在冬日里攀登。”   洛明渊看得明白。   之前没有遇到赵丹荷与丁淑眉的时候,君兰的兴致还颇高。后来与那两位姑娘道别后,她不知怎地一下子就消沉了许多。   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   洛明渊看着怀里的外衫,轻轻说道:“八妹妹若是有甚难处,不妨与我说。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全力去帮。”   他说得很是诚恳。   君兰也知道,洛明渊待她很好。他所言非虚。   但是,那些心里的话,对着一个外人,她终究是讲不出来。   最终只能说道:“多谢世子哥哥。”   洛明渊朝她笑笑,语气轻松地道:“走罢。这儿的林子也不错,我带你四处看看。”   君兰也想到处走走权当散心,闻言谢过了他,一起顺着路在寺中闲绕。   虽然这里的景致不错,可君兰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闷闷不乐。说不上为什么。就算闵书钰没有来找茬了,她依然开心不起来。   这种不愉快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才好转起来。   其实让她高兴的缘由并非别的,而是九叔叔来寻她了。   *   用过晚膳后,看着漆黑的夜空,君兰都还在默默想着,九叔叔今日肯定太忙所以来不了。   也不知是为什么。   就算九叔叔没有来接她,她也坚信,九叔叔一定是尽了努力想要过来。只不过真的抽不开身。   所以她一点也不怪九叔叔。   只是心里总是在自责,不该凭着自己一时的胆怯而去麻烦九叔叔。他已经那么忙了,她为什么还要给他添乱?   周围的人们都因着在寺里过夜而欢喜不已,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唯有她,立在院中的竹林边,望着黑夜里有些昏暗不明的上弦月,静静思念着不知在何处的九叔叔。   一切渐渐开始安静下来。   红莲请她回屋去,她心里装着事儿,就不太想这么早睡,便道:“我出去走走。等下再歇着。”   这时候,老夫人屋里的金珠从旁经过,笑着说道:“八姑娘要到处走走?刚好明儿老夫人早晨要吃果子,我得去林子里摘一些来。不若姑娘和我一起去摘果子?”   这事儿晚膳时候君兰就知道了。   当时是金珠告诉老夫人的,听闻寺里僧人讲,寺里的这种果子甜的很,冬日里吃口感尤其好。所以老夫人想着明早用一些。   君兰笑着说“好”。   金珠就和红莲道:“有我陪着姑娘,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保证把人好好儿的送回来。”又道:“若你不放心的话,跟着来就是。”   红莲笑道:“哪里不信金珠姐姐?我在这里等姑娘。”   君兰便和金珠说笑着而去。   到了那片果林后,君兰本打算驻住。   金珠却说:“前头可能有更好的,姑娘去看看吧。”   君兰半信半疑。   白日里的时候她和洛明渊闲逛的时候看得分明,再往前的话是一大片密密的竹林,根本没甚果林。   但看金珠说得肯定,她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但,当时跟在她和洛明渊身后的红莲如今不在,也没法求证真假,倒不如再走些路过去看一下。   君兰继续前行。不多时,到了竹林边。   “金珠,这儿到竹林了。”君兰说道。   金珠的声音从后传来,“姑娘再进去看看。”   君兰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放眼过去,周围依然还是竹林。   虽然寺中各处点了灯,但是到了竹林内光亮渐暗,她还是很有些紧张的。   君兰就道:“金珠,我们不若回刚才的果林去吧。赶紧摘了果子就回去。”   话说完后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只字片语。   君兰大惊,回头去看,哪里还有金珠的身影?   她心下慌张,忙循着刚才来的路往回跑。没出几步,腕间一紧,已经被人牢牢扣住。   君兰下意识就想要大声喊人,就在此时,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低笑。   “怎么了?都没认出是我来?”   听到九叔叔的声音,刚才的紧张和慌乱瞬间消弭无踪。   君兰胸口剧烈起伏着,深深呼吸了下缓过劲儿来,又喜又气地道:“九叔叔这样也太吓人了些!”   闵清则看她当真是吓坏了,忙把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抚。   “是我的错。”他低声道:“原想着给你个惊喜,谁曾想成了惊吓。”   这般的话语让君兰忍俊不禁。   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抬头去看,就见他眉目间隐有倦色。可见是风尘仆仆急赶而来。   “九叔叔今日很忙吧?”心头的愧疚浮起,君兰握着闵清则微凉的指尖,“我不该这样任性让你过来。”   想想也知道,九叔叔若是没事的话,早就赶来了。何必在这个时候寺里都关了门落了锁才想了办法悄悄进来?   “没什么。”闵清则掠去诸多曲折坎坷不提,只道:“原本我们也说好了晚上一同吃粥。我定然是要来寻你的。”   君兰笑道:“还记得吃粥的事儿?”   “嗯。”闵清则指了指旁边一个宽大的木墩,“我还专程让人给我拿来了。”   没料到不过是上午时候一句小小的承诺,他都还心心念念的记着,而且想方设法来允诺。   君兰的心里又欢喜又甜蜜。只觉得跟九叔叔在一起,当真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了。   君兰朝那食盒看了一眼,拉着闵清则的手四处寻着。   闵清则疑惑道:“在找什么?”   “今天和世子哥哥经过这片竹林的时候,我记得看到有一个石桌还有几个石凳。”君兰四顾看着,小声道:“我想看看它们在哪儿。我们过去一起吃。”   “世子哥哥?”闵清则指尖绷紧勾住了她的手指,斟酌着说道:“你和洛明渊的关系倒是很不错。”   “是。他待我很好。”君兰老老实实地道:“今天知道我要去塔上,他还特意给我拿了件洛明薇的外衫。”   “上塔。”闵清则想着当时的情形,脸色愈发沉肃,“就你们两个?在塔上玩了很久?”   君兰还在往四周不住地看,随口道:“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过遇到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其中那位丁姑娘倒也还好,只那位赵姑娘我不太喜欢。与她说了几句话后心情不好,上塔后便没多待,一会儿功夫就下来了。”   闵清则很是仔细地思量了下,“若说丁,赵两姓的话,莫不是大理寺卿家与赵太保家?”   “我不知道。”君兰泄气地说了声,复又想起一事,之前心里抑制住的火气再次冒了上来。   “那位姑娘也太过分了。”君兰气道。   “谁?”   “赵姑娘。”   “她可是欺负你了?”   “没有。”   “那……”   “赵姑娘居然偷偷藏着九叔叔写的字!”君兰心里难受得很,说话语气就重了些,“说是从祖父那里看到的,就要了一张去。”   她自己都还没有九叔叔的字呢。那赵姑娘就弄了一张,还贴身带着。   着实让人气愤。   闵清则莞尔,“不过是张纸而已。”   他的字还算不错,朝中时常有同僚想要了他的字去。他自然不肯随便书写,有时候他们就拿走他写过字的无用之纸,说是让孩子们临摹。   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只是未曾想过赵大将军亦是如此。   君兰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堵得难受,低着头道:“可她是个女子。九叔叔的东西留在她手中,终是不太妥当。”   闵清则本不在意这些,但他看不得小丫头有一丁半点儿的不高兴,遂颔首道:“我让人问她要回来。”   行出几步,闵清则脚步微顿,忽地发觉不对。   其实不过是他的一张字罢了。翰林院,大理寺,都察院。但凡他待过的地方,随便哪里,不都能寻出许许多多他写的字来?   往常不是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事情。   即便前些日子看到长灯他们收起来他写过字的纸,小丫头也不过是随便看一眼罢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为何这赵家女收了他的东西,她就千万般的不乐意?   而且还这样较真,语气也这般不对劲……   闵清则心中忽地涌起一种难言的欣喜。他想要立刻去求个确定,却又怕自己问得太直接而吓坏了她。   站立了好半晌,舒缓了下心思,他慢慢回身望过去,神色如常地看向眼前的娇俏少女。再开口,语气好似平静如昔。   “丫头。”闵清则轻声唤道。   “嗯?”君兰闻声抬头看了过来,小脸绷得紧紧的,显然刚才提到的那件事让她十分介意,难以放下。   闵清则终是忍耐不住,大跨着步子走到了她的跟前。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修长的指缓缓抬起,放在了她的脸侧,轻轻摩挲。   “你告诉九叔叔,”他强压住满腹心思,一字字地说着,声音已然带了些紧张的黯哑,“你究竟为什么不喜欢她拿着那张纸。”   君兰看他问得极其认真,就也努力地仔细想了想,最终有些颓然地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看她拿着九叔叔的东西不舒服。”   “那,”闵清则的眼神愈发幽深,“是不是哪个女子拿了我的东西,你都会不开心?”   这种状况,君兰倒是没有去考虑过。但是,倘若再有女孩子拿了九叔叔的东西来找她……   那种感觉,光想想就觉得当真是糟糕至极。   君兰没料到九叔叔会猜得那么准,点点头老实说道:“是啊。很不开心。”   她素来不会对九叔叔说谎。九叔叔问了,她便实话实说。即便这样的她可能会讨人厌。   想到九叔叔或许会不喜欢这样的她,君兰声音弱弱地求证:“九叔叔,我这样是不是很小气?很自私?”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   明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存了小小的希望,她的九叔叔如果是她一个人的就好了。   问完之后,君兰心里紧张极了,生怕会因此而遭到厌恶。毕竟没有人会去喜欢自私小气的人。   她不敢去看九叔叔,只低着头等他的回答。可许久许久,都没听到眼前之人的只字片语。   君兰又害怕又难过,生怕九叔叔会再也不肯搭理她了。越想越是紧张,眼圈儿就开始发酸。   生怕在九叔叔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样子更让他觉得不好,君兰急急转身打算离开。   谁知刚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腰间一紧,却是被人从后牢牢抱住。   “跑什么。”   闵清则把她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怀中,努力把声音放平稳,很低很轻地说道:“小气自私又如何?我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要高兴坏了~   所以说,四少爷和赵姑娘看似是搞事的,其实是真·强大·助攻   *   谢谢:   没有熊抱不开心 投的雷   新月如钩 投的三个雷   22664288 投的雷   叶の舞 投的雷和手榴弹   *   谢谢:   读者“晞墨”,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空颜”,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叶子”,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旧时光与远方”,灌溉营养液 +2   读者“萌萌的我”,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慕喊寒”,灌溉营养液 +2   读者“灼灼”,灌溉营养液 +1   读者“yanse”,灌溉营养液 +30   读者“马甲马甲你掉了”,灌溉营养液 +1   读者“七夏w”,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11”,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小笨蛋”,灌溉营养液 +9   读者“清和荷月”,灌溉营养液 +2   读者“Bobokoko★~”,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第四十二章     听了九叔叔的话, 君兰没防备下愕然愣住,眼眶儿里的泪一个没收好,啪嗒落了下来,滴在了揽在她腰间的大手上。   感受到手背上滴落的温热,闵清则的心瞬间被揪起,赶忙绕到她跟前站着, 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怎么回事?”他急声问着,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只能抬指一点点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我还以为九叔叔会讨厌我了。”君兰老老实实说着, 想到刚才他那句,想笑又笑不出来,抽泣了下道:“有谁会喜欢小气的人?”   闵清则将她泪小心拭去, 轻声说道:“我不管旁人。你这样我就很喜欢。”   “真的?”君兰心里的伤感消失,眼中地雾气渐渐散去, 犹有些不敢相信, “你可不准骗我。”   闵清则看她落泪, 心疼得难受, 缓声道:“我骗你作甚?”怕她不相信,他抿了抿唇,终是说道:“既是许诺永远一起,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生你的气。”   温声细语中,夜色掩去了他面上和耳根处淡淡的绯红。   君兰心里莫名地十分高兴。   不知怎地,九叔叔肯永远不生她的气, 她就很开心。   闵清则看她露出笑容,心下亦是欢喜。把她的手牢牢握住,一同往方才的宽大木墩行去,边走边问:“今日寻我,可是有事?”   君兰本就因为这事儿内疚了好久了,乍一听他提起,很有些开不了口。   但她不会去欺骗九叔叔,思量了下还是说道:“今日我和四少爷起了些冲突。我紧张,就让金珠去寻您。”   “四少爷。书钰。”   闵清则念着这个名字,想到那时候少年醉醺醺念着“小茗儿”那几个字时缠绵悲痛的语气,心里难掩烦躁。   “往后他若再寻你麻烦。”闵清则道:“你只管让人来找我。”想到那少年对小丫头这些年来关注也不少,他终是不太放心,又道:“无论何时都可以。”   君兰本还怕他觉得兄妹俩争执是小事,却没料到他会是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   能够避开闵书钰,她自然是高兴的,欢喜地应了一声。这时候停下步子,她才发现是走到了木墩旁边,疑惑道:“不找石桌了么?”   “嗯。”闵清则道:“我等会儿还得回去,再找下去怕时间不够。”   君兰知道九叔叔是百忙之中抽空来寻她,心里内疚得不行,觉得自己太不会体谅人了,低着头恹恹的有些沮丧。   闵清则把食盒搁在了旁边的地上,空出木墩来,回头一看才发现小丫头心情沮丧。稍一细想就知道来龙去脉,不由笑了。   “不是才刚说好了有关他的事情可以即刻寻我?”他撩了衣衫下摆坐在木墩上,朝她伸出双手,“既是如此,你今日做得很好。我更不会怨你半分。”   君兰拉了他的手后想要坐他旁边。可是衣裳还没挨着木墩,就被他横手一把拦住,直接拽到了怀里。   君兰只觉得身子忽地晃了下,有些头晕。再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九叔叔的膝上。   她知道九叔叔一路赶来肯定十分疲惫了,不想麻烦他,便试图站起身来。谁知刚一挪动还没来得及脚落地,就被身边人大力禁锢住,动弹不得。   “这里不干净。”闵清则指了下木墩,“莫要把你裙子弄脏了。”   “可是……”君兰窝在他的怀里顺着看了眼,有些犹豫。   “有甚关系。”闵清则平静地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累。”   君兰没料到自己还没说出口,九叔叔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左右九叔叔的怀里十分舒服,他不介意,她也就不再多想。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闵清则本想要拿出食盒里的粥来和小丫头一起吃。谁知还没来得及探身向前,突然腰上一紧,却是怀里的小姑娘搂住了他腰。而且还在他怀里挪动了下。   闵清则呼吸窒了窒。深吸口气,“丫头?”   “嗯?”君兰揽着他劲瘦的窄腰,窝在他的怀里舒服地喟叹了声,“九叔叔有事?”   闵清则张了张口,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了。但想到她现下还小,最终薄唇紧抿,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再等等罢。   过了年后到了正月底,她就十四了。那时候、那时候再……   闵清则双目微阖,努力平缓了下繁杂的思绪。   “丫头。我想问问你。”他抬指轻轻摩挲着她头顶的软发,“若我不是你叔叔。若我与你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你还会待我这样好么?”   君兰考虑了很久。   闵清则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即便是参加科举,即便是皇上问话,即便是捉拿凶徒、公堂上三司会审,他也从未这样紧张过。   好似过了三个春秋那么久,怀中少女终于有了反应,轻轻地笑了。   “说实话,我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我待九叔叔哪里好了。不过寻常而已。”提到这个,君兰很有些羞赧,“倒是九叔叔一直待我很好。”   闵清则忍俊不禁,“是么?我反而觉得我做的都是小事,你对我甚好。”话到此处,他骤然打住,复又提起刚才的话来。   似是想要求一个保证一般,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我不是你叔叔,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好么?”   “当然会了。”君兰这回毫不犹豫地笑答道:“九叔叔……”   刚说出三个字,她想到了他话语里的假设,复又改口,“你就是你。无论你变成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是这世上最疼爱她待她最好的人。   即便没了血缘关系,又如何?   再说了,在她的心里,其实潜意识里并未把他真正当做血亲。毕竟从小到大她是表姑娘的时候,他也让她一直叫九叔叔。即便两人却一直没有任何关系在。   所以现下对她来说,九叔叔三个字不过是称呼而已。她信任他,也是因为他是他。   只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刚好就成了她的长辈而已。   话出口后好半晌都没有听到任何字句。君兰疑惑,抬头问道:“九叔叔?”他怎么了?   “无事。”闵清则声音很低很低地说道:“我没事。”   她那句话,对他来说无比重要。心情太过欢喜,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与她说才好。   闵清则紧了紧双手,将她牢牢环抱在胸前,轻声说道:“丫头,再等些时候。”   塔鲁已然捉到。   再等些时候,他必然将这一切捋清。   一定要彻查所有事情,让小丫头能够光明正大地与他携手同行。   *   这天晚上,君兰回去的有一点点晚。不过还好,金珠摘了很多果子,倒是没人去多留意其他。   许是因为见到了九叔叔太高兴,许是因为和九叔叔一起吃了粥有些饱。君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闭眼想到的就都是九叔叔的笑颜。最后天都微微明了方才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有些晚了。   君兰急急地让红莲伺候梳洗,问道:“怎地没有早点叫我?都这么晚了,没的让大家都等着。”   原本说好了今日在午膳前就赶回家。如今看这大亮的天,计划怕是不能成了。午膳前能够离开寺里就很不错了。   “婢子本想叫姑娘的,可老夫人说,姑娘年纪小,需得睡饱了才有精神。侯夫人也说姑娘睡着就好,婢子便没有叫您。”   “可是侯夫人她们走时没能送行。”   “侯府是因为有事,侯爷来了信方才赶回去,不然的话也不好那么早走。”红莲说着,不住宽慰君兰,“姑娘莫急,没关系的。”   其实红莲在院子里抽空做绣活儿的时候听见了,老夫人屋里的小丫鬟在旁边轻声说,现下八姑娘是钦封的乡君了,这身份可是家里的头一个。就算是老夫人,也不能等闲对待。   红莲知晓这些,却也明白这般的话告诉了姑娘后反倒是给姑娘增添烦恼,于是没提。   君兰急忙忙地装扮好,又匆匆用过早膳,这便去了老夫人的屋子里。   此刻大家已经都收拾齐整,只等着她一个。   见到君兰到来,闵菱善意地笑了笑。   闵萱哼了声,“就八姐姐最慢。”   闵玉雪甜甜地笑着朝君兰招手,“八姐姐我这儿还有空,你过来呀。”   君兰给老夫人问安后就坐在了闵玉雪的旁边。   闵玉容在旁关切道:“八妹妹莫不是昨儿去摘果子的时候着了凉吧?不然怎地那么晚还没起来。现在天冷,若是病着了可麻烦。”   君兰还没答话,闵萱已经在旁呛声道:“六姐姐这话说的,是咒八姐姐生病么?我瞧着八姐姐好的很。偏你就说生病。”   闵老夫人有些不悦,正要说闵萱两句,闵萱就已经笑着朝老夫人这边走来,挽了老夫人的手臂说道:“祖母,您看啊,八姐姐多精神。面色红润,气色比我还好。偏六姐姐说她病了。我可不依。我瞧着八姐姐很好呢。”   她素来嘴甜会说话,笑着几句就把闵老夫人的心思给转了。   闵老夫人看君兰确实气色很好,遂点了点头。   闵萱朝闵玉容扬着下巴笑了一下,又和闵老夫人道:“祖母,六姐姐八成是瞧着八姐姐来得迟耽误了事情所以才说八姐姐的。”   闵玉容赶紧道:“祖母,我没有。”   “是么?”闵萱眨着眼睛奇道:“早上的时候六姐姐不是还特意找了祖母,说是八姐姐这样睡下去的话,也不知道行程会不会耽搁。当时我们可都盼着多待会儿多玩会儿才好呢。只有你在担心行程。”   闵玉容听了后俏脸通红。   她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她是看着侯府的人要离开,想着同行才寻了老夫人。   这件事儿闵老夫人之前没有留意到,被闵萱一说倒是记了起来,便和闵玉容道:“姐妹间互相体谅着些。兰姐儿年纪小,你让着她些。”   闵玉容银牙暗咬,深吸口气方才挤出一个笑容,起身朝老夫人行了礼,“孙女儿省得。”   闵萱悄悄地朝君兰咧了咧嘴。   君兰很是无奈地朝她微笑了下。   这时候少年们听闻不久就要出发,就也往这边行来,打算汇合后就一同离去。   闵玉容因着刚才出了糗心里不自在,没和众人一起说笑,而是独自坐在末座低头不语。   *   顾柏杨来到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其他人言笑晏晏,唯有闵玉容在旁孤零零坐着的情形。   他怜惜这个女子的身世,又感佩她为了正义敢写状子状告闵九爷的勇气,且喜她温和柔顺的脾性。每每见她,总是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   “哥哥。哥哥。”很轻的几声呼唤让他慢慢回了神。   顾柏杨侧眼看了看跟在身边的妹妹,与顾柏馨道:“记住我说的话了?”说着又恶狠狠地道:“你可别想着事后和母亲告状。不然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顾柏馨一直住在京中,如今虽十三岁了,却和这个自幼长在祖宅的哥哥并不相熟。   她本就性子柔顺,看哥哥突然变脸,她有些怕,只能点了点头。   顾柏杨喊了她一同往屋里走。   “老夫人。京兆尹家的公子和姑娘来了。”闵家的婆子向老夫人禀道。   闵老夫人惊道:“京兆尹——顾家的?快快去请。”   迈步入屋的时候,顾柏杨最先想的是,怎么把上一次在闵家梨花巷那边闹事这一桩给圆过去。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主动开口辩解,闵老夫人已经笑着说道:“顾公子和顾姑娘快请进。说起来,这可是头一次相见。来人,看座。”   顾柏杨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上一次他在闵府闹了那一出,闵家很多人都还不知道是谁做的。眼睛在屋子里溜了一圈,他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闵六姑娘,见对方未曾看他,很是黯然地叹了口气。   他垂首与闵老夫人道:“此番打扰实在抱歉。只是在寺中住了一夜后,不知怎地,舍妹的车子坏了。我要骑马而回,再没多余的马车。也不知该如何安置她才好。所以想询问老夫人,能否帮忙把舍妹带回京中。”   他这一声叹息很是适时,好似为妹妹担忧一般,倒是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闵老夫人不疑有他,问道:“不知令尊令堂在何处?”按理来说,到寺中上香没道理父母皆未至,只一双儿女在。   顾柏馨抬头看了顾柏杨一眼。   顾柏杨朝她很轻地点了点头。   顾柏馨就没有提及今早哥哥寻借口让母亲先回去的事情,轻声说道:“母亲有事先回去了。如今只我们兄妹在。”   “那顾公子可真是好兄长。”闵二夫人陈氏在旁道:“小小年纪就懂得照顾妹妹了。”   顾柏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闵玉容,朗声笑道:“多谢夫人夸赞。”   说罢,又朝八姑娘斜睨了一眼。   君兰尚还记得顾柏杨那趾高气昂的样子。看他眼神不善,她心中提防,笑问道:“听九爷说顾公子前些日子受了伤。不知如今伤势如何?”   顾柏杨没料到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冷笑,但顾忌着这么多人在,于是温和地道:“已经大好。多谢姑娘。”   君兰本是想借了提起九叔叔来警告他,莫要在她身上使手段。可是看他如今的样子,好似知晓九叔叔不在后就无所顾忌了。   君兰只能暗自想办法。想要寻机和老夫人说几句话,告诉一声当时荷花巷那边寻到的闹事之人就是顾柏杨。   但看老夫人对顾柏杨嘘寒问暖,君兰思及他是京兆尹之子,再一想到那时候老夫人待她不同是因为她得了乡君封号,这告知的心思就淡了些。   想要寻高氏说话,偏偏高氏又凑到了顾柏馨的跟前。   君兰踌躇半晌,最终决定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再说。   *   下山之后,众人便往各自的车马行去。   因为顾柏馨跟着闵家的车子走,所以顾柏杨自然而然地骑马跟在闵家旁边。   君兰不喜他的行事和做派,自然而然地远着他和他妹妹。   偏偏躲什么来什么。   就听顾柏杨与闵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夫人可否答应。”   闵老夫人和他说了好久的话,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爽朗与活泼,笑道:“只管讲就是。”   “我想让妹妹跟着八姑娘坐一辆车子。”顾柏杨道:“听闻八姑娘温顺淑惠,连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舍妹跟她一起想必能学到很多。”   “这事儿好办。”闵老夫人听闻自家孙女儿被夸,更是高兴,当即答应下来,“就让顾姑娘和君兰一起吧。”   高氏觉得顾柏馨脾气性子都好,与女儿一定合得来,很是赞同,“就和兰姐儿一道吧。”   君兰根本不打算沾上顾家的事情,闻言就道:“老夫人。这可使不得。”   “怎么了?”不等老夫人开口问,高氏当先奇道:“怎么就不行了。”   君兰说道:“我今日睡得太多,有些不舒服。万一路上晕车惊到顾姑娘,那可是麻烦。”   晕车的话,若是厉害了可是会呕吐的。   先前二夫人陈氏一直搭不上话,此刻闻言道:“我们十一姐儿没事。不若让顾姑娘跟玉雪一起吧。”   顾柏馨飞快地看了顾柏杨一眼,想顺势答应下来算了。见哥哥摇头,还瞪了一眼,她只能细声细气地道:“我还是更喜欢和八姑娘同车。”   君兰还欲再言。   闵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原先兰姐儿偶有不舒服,也没甚大碍。想必这次也无妨。就这样吧。”   君兰本不想当众说出来闹得大家都难看。但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提上一次顾柏杨做的好事的话,怕是这事儿难以善了。   故而她唤了一声“老夫人”,脊背挺直语气铿然地道:“我有事想与您说。”   因她语气带着几分严肃,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君兰正要开口,旁边忽然响起了喧闹之声。紧接着,尘土扬起,几匹马飞驰而来。   骏马停下。从马上翻身而下几个男人。   他们身材魁梧,各个眼中都带着难掩的杀气,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武将,气势十分骇人。   女眷们连连后退。   闵书钰和几名少年上前护着家人。   闵书铂跳脚道:“哪儿来的凶徒,莫要冲撞了我的家人。”   为首的男人身材最为高壮。相貌也最为英武。   他往前迈了一步,手扶着腰间大刀,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小少年,嗤道:“凶徒?你敢说老子是凶徒?信不信老子灭了你!”   闵书铂吓得哇哇大叫一直往后退。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   “五、五皇子?”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顾柏馨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恶狠狠的男人,迟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赶忙行礼,“民女见过五殿下!”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原来是大胜归来的五皇子。纷纷行礼问安。   “见过五殿下。”   “五殿下千岁。”   卿剑轩哼了一声,拍着腰间长刀,眼神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视线落在了顾柏杨的身上。   “哟,不错啊。”卿剑轩扬了扬眉毛,“还有个老熟人!”   顾柏杨吓得腿都软了。   他在老家的时候遇到过这个汉子。原看他着粗布衣裳,以为不过是个山村野夫,就讥讽了几句。   然后……   然后那“山村野夫”就把他给揍趴下了。   顾柏杨下意识就想逃跑,但看闵玉容在,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   “五、五殿、殿下是吗?”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害怕,“上一次的事情是我、我不对。您来是、是做什么的?”   说完他就想狠抽自己巴掌。来山明寺不上香干吗?   只是不等他后悔,对方已经把话接上了。   “你问我是来做什么的?”卿剑轩忽地朝他探身过去,眼中杀气肆意紧盯着他看,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说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信不信?”   顾柏杨面如死灰,“信,信……”   “信你个大头鬼!”卿剑轩拿起长刀,用刀鞘拍了拍他的头,“教训你这小子,老子连个手指头都懒得抬!还为你专程走一趟?想得倒美!”   “那、那您是……”   “哦对了。光教训你,差点把正事儿忘了。”   卿剑轩懊恼地挠了挠头,鹰目一扫,最后视线停在了最为明艳夺目的少女身上。   他一步步朝前走去。   身边女眷被他气势所迫,纷纷退让。   唯有那明艳少女静静看他,未曾挪动半分。   最终卿剑轩停在了君兰的跟前。而后忽然咧嘴,嘿嘿一笑。面上的凶狠之色顿时去了十之八.九。   “八丫头是吧?”卿剑轩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试图听上去没那么吓人。   君兰如上次一般道:“闵家八女,见过五殿下。”   “嗯。知道是你。我不专程就为了你来的么?那啥,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对,说错了话。”   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女,卿剑轩搓搓手,呲着一口白牙,语气歉然地道:“老九说了,既然做错,总得弥补一下才行。呐,刚才老九说不放心你。所以这次老子将功补过,亲自护送你回家去。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君兰十三岁快十四岁了,九爷大她九岁,现在二十二   其实九叔叔挺年轻的~ ☆、第四十三章     相较于和别有心思的顾家人接触, 君兰倒宁愿和卿剑轩走得近一些。   于是她朝眼前的高壮男人福了福身,“那就麻烦五殿下了。”   卿剑轩嘿笑道:“好说好说。”一转脸,对着旁人怒目而视,“还不赶紧走!”   他知道闵九爷少时在闵家的处境算不上好。所以对着闵家的人,他也实在难摆出很好看的脸色来。   闵老夫人这时候也顾不上京兆尹家的少爷和姑娘了,催促了家人几句, 又让顾柏杨、顾柏馨赶紧跟上, 这便上了马车当先而行。   君兰正要上车去, 高氏从旁边过来, 抽空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五皇子的?”   高氏是看五殿下过去牵马了所以凑过来问这一句。哪知道话刚说完还没听到答案,旁边就传来一声不悦的低喝。   “你哪里来的胆子管我的事情!”   高氏唬了一跳,回头去看, 五殿下正双目圆睁怒瞪着她。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脚步往旁边挪移着, 往旁边的车子行去。   ——君兰这次是和高氏坐了同一辆车子过来的。   但, 如今君兰的车子有五殿下的人相护送, 即便高氏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往这边凑。故而她只能寻旁人一起挤挤坐了。   见她要离开, 卿剑轩极其刚才她问的那几句话,就扬声喊住了她。   那日卿剑轩是悄悄先溜进京城寻闵九爷的,因此, 那日和小丫头相见的事情,万不可对人说。   卿剑轩冷声吩咐高氏:“与我有关的事情,你们一概不准问她。听见了没!”   高氏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见五皇子没有旁的事情了, 忙脚步急促地离开。   君兰听闻后也暗松了口气。   那日九叔叔是悄悄带了她往翡翠楼和锦绣阁去。她也不愿那天的事情被旁人知晓。如今五皇子这样吩咐下去,家人再不敢多问一句,刚好也解了她的难题。   *   有了卿剑轩的人在,这一路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任何不妥的状况。   君兰到家后下车好生谢过了卿剑轩。   卿剑轩摆摆手道:“和我客气什么。老九既是把你托付给我,我总得办好才行。呐,往后有什么事情,老九没有空的话,你就找我。我帮你就是。”   “谢殿下。”君兰笑道。   卿剑轩看着她的表情,嗤了一声,“一看你这孩子就是个不省心的。嘴里说着谢谢,心里头却在琢磨着往后能不麻烦我就不麻烦我,对吧?”   君兰没料到这人看似大大咧咧的倒是挺会琢磨人的心思。再一想,这可是能够生擒敌方大将的人物。   再说了,和九叔叔能这么熟稔的人,回事等闲之辈?   君兰心中暗自捉摸了下,决定还是坦白从宽,就道:“九叔叔不过拜托了您一次而已。再说,您也没对我怎么着。虽之前发生了不愉快,但这次您护送我前来帮了大忙,倒也扯平了。”   君兰说“帮了大忙”,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四个字的。   她看出来顾柏杨这一回别有居心。如果没有卿剑轩来这一趟的话,指不定那顾家少爷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不过她这真心实意的话听在卿剑轩的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小姑娘年纪不大,礼数倒是多得很。”卿剑轩浓眉紧拧,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他左摸摸,右找找,好不容易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丢到君兰怀里。   君兰没防备,察觉那东西虽不大却沉甸甸的有点分量,生怕掉下去,赶忙接住。仔细一看,正是块腰牌。   “我府里的牌子。”卿剑轩道:“我那儿守的严,平日里旁人进不去。你要有事,拿了它来找我。就算我不在,我的人也会尽力出手相帮。”   君兰一听心中暗惊,能够支使得动五殿下的人,这东西也太贵重了些。赶忙把东西捧上前准备归还。   “这不可不成,您还是——”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卿剑轩打断了少女未尽之言。他烦躁地拨了拨头发,往前迈了半步离她近些,声音压低有些含糊不清地道:“老九很少愿意护着谁。他身边事情多,盯着他的人也多。而且最近在查一个很大的案子,保不准会有什么事儿。你拿着,无论什么情形不对,都可以来我那里。你没事,他就没事。”   听闻这话,君兰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下九叔叔在查一桩极其重要的大案。   此事牵连甚广,九叔叔自身处于危险之中不说,若是被人发现了他惯爱护着她,那么她也会有危险。   倘若有人拿她来做要挟,那九叔叔怎么办?   所以五殿下给了她这样大的帮助。   五殿下护着她,其实也是为了护住九叔叔。   “多谢殿下美意。”君兰认认真真地福身行礼,“若是我遇到了事情,一定会找您相帮。”   卿剑轩本以为自己不过三言两语,说的又很隐晦,生怕这姑娘年纪小听不懂。   却不曾想,她不但听懂了,还大大方方接受了他的帮助。   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   卿剑轩这才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半晌后说道:“其实暂时来说也没事,你不用紧张。平日里该怎样还是怎样。真遇到事儿了再紧张起来也来得及。”   “我明白。”君兰笑道。   卿剑轩想想自己也没甚需要和这个机灵的小姑娘多说的了,就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虽说按身份来讲应该是君兰先送五殿下来说。但君兰斟酌过后,决定不反驳他,行礼后之后转身往里而去。   *   君兰的车子是行在最末尾的。因此,她进家门的时候其他人都早已到了。她和长辈们请安过后就去了思明院。   闵老夫人欣慰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着与高氏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高氏欣喜地接道:“是。兰姐儿旁的不好说,但这运气和福气必然是一等一的。”   三夫人陆氏听着这些话不顺耳,捏着帕子皱着眉,心说几个月前老夫人还说家里的孩子里最不省心的就是这个八姑娘。如今倒好,风水一转,老夫人的话就也改了口。   偏偏这个时候闵萱在旁不住叫累。   陆氏听着心烦,就起身说道:“母亲,若是没事的话,我带着萱姐儿先回去了。免得她在这儿吵吵嚷嚷的搅了您歇息。”   老夫人没发话,她倒是要当先离开了。   闵老夫人有些不悦,但看闵萱是真累了,就没多说什么。只是在闵菱将要出门前问了一句:“菱姐儿,那顾家姑娘与你处的可还好?”   之前顾柏馨没能上君兰的车子,闵老夫人就匆忙安排了闵菱和她同坐。毕竟这七丫头是梨花巷的女孩儿里最懂事听话的。   闵菱说道:“顾姑娘很好相处。”   其实好相处是因为两个人压根没有任何接触。那位顾姑娘一路上一声不吭,两人就干坐着进了城。   闵老夫人这就放了心。   陆氏刚刚走出门去,有婆子快步而来,禀道:“老夫人!远宁侯府的袁妈妈来了,说是侯夫人让她带了话,来见老夫人!”   闵老夫人欣喜不已,“赶紧请。”说着自己也站起了身。   陆氏想了想,带着一双女儿又折了回来在屋中坐下。   眼看着袁妈妈已经进了院子,高氏斜着眼瞥了瞥陆氏,倒也没说什么。   袁妈妈进了屋后落了座,笑着说明来意。   “……夫人一直很喜欢府上的八姑娘。听闻前些日子教习规矩的嬷嬷只做了一天就走了,夫人便想着,若老夫人不介意的话,不若让八姑娘跟着侯府家学里的先生学习。这样不会坏了规矩,到时候去宫里见贵人的时候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闵老夫人大喜过望,“当真?这可真的太感谢侯夫人了!”   “自然是真的。”袁妈妈不卑不亢地道:“家学里有教少爷读书的先生,还有教规矩的女先生。只是上课时洛家旁支的姑娘们也会去,怕是会冲撞了靖陵乡君。”   “不妨事不防事。”闵老夫人笑道:“兰姐儿脾气好着呢,不会介意和洛家姐妹们一起的。”   这件事情的峰回路转可真是出乎闵老夫人的意料之外。   当时在山明寺的茶舍中吃茶时,她无意间提起了孩子们跟郭嬷嬷学规矩的事情。   说起这事儿来,老夫人是真的有些惋惜,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别的孩子就罢了。可这八丫头是钦封的乡君,往后免不了要偶尔进宫去。就算平日里不去,待到过年的时候,少不得要进宫去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若这礼仪规矩有失,到时候可真就难办了。”   她当时也是说到了所以提几句。哪里知道居然有这样的好事,侯夫人居然肯让兰姐儿去洛家学规矩?   不过认真说来,若非八丫头得了这个封号,怕是侯府也不会这样重视她。   这样思量着,闵老夫人激动的心情稍微平静了点,抿了口茶后吩咐丫鬟,“你去思明院一趟,把八姑娘叫来,就说有大喜事与她说。”   “不用这样着急。”袁妈妈起身说道:“若是耽搁了九爷那边的事情就不太好办了。不如等乡君回来后,老夫人再把事情告知,看看乡君的意思。”   当初九爷说八姑娘去他院子里做活儿的事情时,袁妈妈也在场。因此晓得九爷当时说那些话时有多么的严肃。   虽然八姑娘已然是乡君,但任谁都能猜出这事儿和九爷有关系。乡君再大,也越不过九爷去。   袁妈妈不愿八姑娘因为要和自己见个面就惹怒了九爷。再说了,夫人此举也是有拉拢闵九爷的意思在。   虽然太后娘娘是夫人的姑母,但夫人的父亲是太后娘娘的庶弟,她们姑侄两个的感情并不深厚。相较起来,太后娘娘反倒是对闵九爷和闵八姑娘看似更亲近些。   眼看夫人吩咐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袁妈妈起身告辞。   闵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亲自送了袁妈妈出门。   左思右想后,闵老夫人还是觉得赶紧问了八丫头的意思为好,就让人去思明院一趟寻八姑娘。   *   君兰听闻这件事后,初时有些不太乐意。毕竟要说学规矩的话,现在她的身边有位盛嬷嬷可以请教,没必要非去洛家不可。   不过,对此蒋夫人倒是另有看法。   “姑娘既是有机会到别处去看看,又何必拘泥于闵家的这一方宅院中?都说看万卷书行万里路。”蒋夫人轻声道:“姑娘虽不能行万里路,但是到各处多走走总是好的。”   蒋辉是博学之士。他的夫人,也是眼界开阔之人。   听闻蒋夫人一番话,君兰又暗自思量了番,越想越觉得这话言之有理。   盛嬷嬷不太赞同蒋夫人的说法。   “虽然说到处走走是好,但那边的先生究竟如何还真难说。”盛嬷嬷道:“若是碰到个如那个的,”她朝荷花巷指了指,意思是说郭嬷嬷,“就是有上百个、千个,那也学了不如不学。”   君兰主意已定,遂笑着开解道:“不过是先去学个规矩罢了,成的话,往后再继续。不成的话,过了年后不再去。好或不好,总得自己亲自试过才知道。”   盛嬷嬷还欲再言,蒋夫人嗔了他一眼道:“您这是把姑娘当小孩子看呢。想咱们经历了多少?姑娘经历了多少?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现下总得学着点才好。”   听闻这一番言辞,盛嬷嬷终是没有再劝。   *   夜幕降临时,闵清则终是处理完手上卷宗,踏着夜色行出都察院。本打算策马疾驰赶回府里,谁曾想居然在都察院的大门口被人拦住。   “进来说吧。”卿剑轩指指自己带来的马车,“我保证会尽快把你送回家里去。”   闵清则淡淡地应了一声,当先上车。   卿剑轩左右看看,随后跟了上去。   咕噜噜的车轮碾压声中,两人低声交谈。   “我刚刚去过大理寺了。”卿剑轩低声道:“丁灏那厮的嘴巴忒严实了,我死活撬不开。听说你中午去见过他?怎么样?他告诉你什么了吗?”   丁灏这家伙,真是非常难搞。别看他是五皇子,那家伙都一点也不买他的帐。这也是为什么还没入京前,他专程找了闵九爷来先询问塔鲁。   可惜时间太短暂,他们能够问出的终究有限。   人被关到大理寺那么久,定然有了更多的新消息在。   只可惜他问不出来。   好在丁灏再难搞,也有克星。纵观京城上下,唯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闵九爷,还有可能从这家伙的口里撬出些话来。   这也是为什么卿剑轩急吼吼地来找闵九爷。丁灏不说,只能问他了。   闵清则许久没说话。   卿剑轩气得一拍马车车壁,“你倒是吱声啊。有或者没有,你给我个准信儿啊!”   “没有。”闵清则道。   卿剑轩十分气馁,靠在车壁上直叹气,“我就知道那老家伙什么都不肯说。”   听着他唉声叹气的声音,闵清则淡淡一笑,“虽然他没告诉我什么,不过我说服他后,亲自去见了见塔鲁。”   卿剑轩没料到事情有这样的转机,猛地侧身过来,一个没防备撞到了头顶,嗷地一声叫捂住脑袋,“怎么样?他说什么了吗?”   闵清则但笑不语。   卿剑轩急了,“格老子的,居然敢卖关子!”   待他发了好一通的火,闵清则方才手指微动,在空中划了两个字。   “这啥?”卿剑轩拧眉,“不像人名不像地名。稀奇古怪。”   “暂时还不知道。查一查许是就能知晓。”   闵清则说着,轻敲了下车壁。   卿剑轩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闵府大门口。   *   闵清则进了院子后,从书房后面径直往思明院去。   他和小丫头在昨晚相见时就已经说好了,今晚一同用膳。这个时候,她一定还在等着他。   想到烛光下少女安静的侧颜,他不由得唇角扬起一丝笑意,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君兰去小厨房里看了好几次,一再确认晚膳都是九叔叔喜欢的,又不住叮嘱厨子们把饭菜都温着,这才回到房里看书。   可是平日里能够看得入迷的书册,今儿却怎么都入不了眼。总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往窗外看去,希望能够尽快望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闵清则进到院子后,看到的便是女孩儿透窗望向外面的期盼眼神。   “怎地开着窗户?”闵清则进屋后,当先做的事情就是把窗户闭合,又摸了摸她手,发觉有点点凉,不禁声音绷紧道:“若是着了凉怎么办!”   “不会的。”君兰笑眯眯看着他,“我就想着早点看到九叔叔,所以才开着窗户看。现在见到九叔叔后,就一点都不冷了。”   闵清则想要摆正脸色让她知道寒风吹的严重性,听了这话后却怎么也无法让神色冷下来。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你说我能拿你怎么办。”   君兰笑着拉了他出屋子,吩咐人去摆上饭菜。而后边和他在院子里散步,边把今日下午商议好的事情讲与他听。   “……我方才寻过老夫人。”君兰笑道:“侯府那边已经回了话,说她们的课程不会耽搁我来思明院。所以我就把这事儿应了下来。”   闵清则没料到刚回来就得了这么一个“惊喜”。   想到洛明渊那一手篆刻手艺,想到他用葡萄酿的酒,再想到那一声声“世子哥哥”……   “不好”两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上。   可是抬眼瞧见小丫头晶亮亮的期盼眼神,闵清则抿了抿唇,再开口,那拒绝的两个字不知怎地就换了形状变了模样,出口之后已与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去吧。”   闵清则暗暗叹息着,甚是无奈地低声道:“既然你喜欢,那就去学学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继续宠宠宠~ ☆、第四十四章     既然连九爷都未曾反对, 那么君兰去洛家学习的事儿就这么正式地定了下来。   侯府那边的族学里一直都还在照常上着课。侯夫人特意让人带话来,说是闵八姑娘随时可以参加进去。闵老夫人便给了对方一个回复,第二天一早就让君兰跟去上课。   笔墨纸砚家中皆有,很快收拾了起来。物品准备停当后,剩下一件最重要的事便是挑个丫鬟跟在身边了。   洛家族学的姑娘们身边都有伺候的丫鬟。平日里也不用做太多的事情,主要是在姑娘们到的时候帮忙收拾桌子、离开的时候帮忙拿着学习之物。   当姑娘们上课的时候, 丫鬟们大都凑在一起候在专门的屋子里。只姑娘们需要时方才过去, 并不打扰学习。   依着高氏的意思, 君兰带去的人最好是又懂事又机灵, 若能时时刻刻把君兰的动向告诉她就更佳了。高氏便想让自己身边的青玉跟过去。   毕竟那些女孩儿们都是远宁侯府的族人。和她们打好了关系,就等同于和远宁侯府的关系近了些。有时丫鬟们之间的交情也不可小觑,若是丫鬟们处得好了, 偶尔还能给主子良多帮助。   君兰不喜青玉,坚持要带自己身边的人。最后择了最为衷心的红莲。   红梅虽性子稳重且会察言观色, 但出门在外, 有个信得过的人还是更为放心些。   高氏依旧记得红莲在出事那天早晨说过的话, 死死盯着她看, 一字字地说道:“姑娘既是选了你,那是对你的信任。你要晓得分寸,莫要做出让我失望的事情来。”   红莲垂首道:“夫人放心。婢子会照顾好姑娘的。”   高氏不喜欢搭理她, 摆摆手随她去了。   *   洛家的族学设在远宁侯府后巷的一个宅子里。   这宅子颇大,分为东西两部分。每一侧都有三进院。东苑是少年们学习之处,西苑则是女孩儿们读书的地方。   东西两苑之间有个拱形门连通着,平时上课闭合, 上学前和下学后这段时间方才打开。   其实大家上下学的时候也甚少经过这拱形门,只因这两边的院落各设有一个大门,大部分时候大家都是直接从各自上课的那一侧的大门而入,简单又方便。   在此处读书的,都是洛家子孙或者是姻亲的孩子。君兰倒是头一个从别家而来的。   听闻有个很漂亮的姑娘要来,一大清早,东西两边连通的拱形门处就聚满了人。少年们探头探脑地往西边看着,打算趁着还没开始上课,瞧一瞧那个“听说”中的闵八姑娘。   谁知漂亮小姑娘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个煞星。   洛明驰大摇大摆地走进西边院子里,叉起腰,指着不住张望的人群就吼了开来。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凑在这儿干吗呢?哦,等着看人。看谁?告诉你们,八姑娘是我请来的贵客,哪里是你们能够随便乱看的!快快快,给我滚回去。什么?还不走?信不信我揍你们啊!”   洛明驰说着就把袖子撸起来了。   莫说是洛家了,就是京城上下,也都知道侯府的这位少爷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他爹他娘和他哥哥都管不住他,别人更是不敢招惹他。   见洛明驰大大咧咧地站在西边院子里不肯走,东侧院子上课的少年们只能哀叹着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慢慢撤开,往屋子里去,开始念书好应付一会儿先生们的课业检查。   待到人稀稀拉拉只剩两三个了,洛明驰方才回过头去,朝着西边高声道:“过来吧。看你们胆儿小的,怕什么呢。”   虽然嘀嘀咕咕抱怨不停,不过他还是走到了女孩儿们的身边,陪了她们一同往里面行去。   君兰笑道:“多谢洛二少爷。”   洛明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洛明薇道:“君兰你不必谢他。别看他瞧着不耐烦,心里可欢喜着呢。我二哥啊,就喜欢做这种逞威风的事情了。”   洛明驰当即跳脚,“明薇你乱说什么呢!”   洛明薇掩口笑,“就说你呢。”   兄妹两个吵吵嚷嚷地往里走。洛明驰顺手把洛明薇的东西拿在手里,帮她拎了进去。   洛明渊先前一直不曾说话,等他们两个走远了方才微笑着与君兰道:“八妹妹等会看看还缺什么。若是有需要的,只管遣了丫鬟去侯府要。”   “不用了,多谢世子哥哥。”君兰道:“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没甚需要的。能来上课已经心满意足。多谢你们了。”   洛明渊轻叹了口气,“你看看你,才说了几句话,你左一个谢字又一个谢字。你我之间何至于那么客气。”   君兰抿着嘴笑,没接话。   洛明渊把君兰的东西放到了空的桌子上,将笔墨纸砚给她一一摆好,歉然地道:“家中亲眷众多,八妹妹先在这张空位上学习罢。晚一些我看看能不能给妹妹换个好些的位置。”   自打到了侯府给侯夫人请安开始,君兰的东西就一直由洛明渊拎着。   君兰一再说了不用劳烦他,他也不肯听。君兰看他坚持,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听闻洛明渊说起调换位置的事情,君兰忙道:“何至于为了我一个调动那么多?这个本就是看先来后到。没道理为了我一个让旁人挪动。”   洛明渊却是对这个位置十分不满意。   这是最后排墙角的最角落处。无论是听课还是把课业交给先生,都十分不方便,需要绕过好些个人才能行。   洛家的族学本就是侯府置办,一应花费都是由侯府来出。他想要给君兰个好位置,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但,听到君兰说“先来后到”四个字,洛明渊斟酌了下,终是决定把这事儿暂且搁下。   八妹妹初来此处,人生地不熟。倘若因为挪动位置的事情被旁人记恨上,反倒不好了。他是男子,无法时时刻刻在此护着。她若是受了旁人的排挤,他也没法立刻帮忙。   倒不如等到年后再说。   年后位置定然会有一次调动,到时候与先生们说一声就行。   主意已定,洛明渊没有再坚持。   这时候女孩儿们已经陆陆续续到来,且不时地有人朝他这边望过来。   洛明渊不喜旁人凝视的目光,轻声和君兰说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去。   待洛明渊走后,红莲很小声地与君兰道:“婢子觉得世子真是个很好的人呢。”   君兰道:“是。世子哥哥一向很好,待每个人都很和善。”   “没有啊。”红莲道:“婢子觉得世子只待姑娘和善而已。”   君兰忍俊不禁,“你哪儿看的?大家不都说世子哥哥人很好,很温和么。”   这话倒是真的。闵家上下都交口称赞洛世子。   红莲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   因为是头一次到这儿上课,君兰专程提早了一些过来。先是去侯府见过了侯夫人,而后到了族学中。   因为知道今日要学的是习字,所以她早已备好了文房四宝,静等先生的到来。   眼下将要到了上课时候,丫鬟们各自散去,到了院子里候着。   君兰正翻看着洛明渊给她准备的那本字帖,就听旁边传来了很轻的一声“哎呀”。   那声音听着十分焦急。   君兰合上字帖,朝旁看了过去,便见紧挨着她座位的一名少女正神色担忧地不住翻动着自己的东西,面上满是焦色。   “怎么了?”君兰轻声问道。   洛青渝没料到有人和她搭话,闻言怔了下,扭头朝声音来处看过去。见是个陌生女孩儿,恍然大悟,笑问道:“你就是闵家八姑娘吧?”   她眉目清秀笑容甜美。君兰回给她个笑,又问:“你可是遇到了难处?”   “嗯。”洛青渝小声道:“我的墨锭用完了,没带新的。”随即懊恼道:“琉璃这个丫头,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我昨儿晚上只顾着看哥哥作画,也忘了这事。”   要知道,今日可是学字的日子。没有墨锭,可怎么学?   这时候有靠窗的女学生说道:“郑先生来了,郑先生来了。赶快,回位置上去。”   桌椅挪动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赶紧地端正坐好。   洛青渝正紧张地思量着等会儿怎么应付过去,就见桌角处突然出现了半截墨锭。   “你先用着。”君兰晃晃手里剩下的那半截,笑着与她道:“我这些够了。”   洛青渝见状不由得怔了怔。   说实话,女孩儿们都很宝贝自己用的东西,等闲不会去损毁它们。这也是为什么洛青渝虽然焦急,却也没有去向旁人借的原因。   原本想着,在习字的时候凑到旁人桌前去蘸墨。虽然会被郑先生知道她没准备好墨锭而受责罚,但那是她一时之间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她没料到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女居然把自己的墨锭一掰为二来帮忙。   洛青渝心里五味杂陈,真诚地说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君兰道,指指前面,小声说:“先生来了。”   两人赶紧正襟危坐,认真去听先生的教导。   这位郑先生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脾气不是太好,不过一手字极其漂亮有风骨。   君兰一笔一划地认真学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时候。   中午歇息的时间过后,洛青渝往东边去了一趟。   族学里的学生们几乎都是洛家子孙,偶有几个也是姻亲之家的孩子,都是一家人,倒是没甚需要特别避讳的。   君兰问她是去做什么了,洛青渝也只是微笑着道“晚些你就知道了”,不直接答她。   后来因为洛明薇叫了君兰一同用膳,君兰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没太过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下学,洛青渝特意和君兰说了声:“闵八姑娘可否晚些走?我有事儿和你说。”   君兰笑道:“何至于这样客气?唤我名字就好。”说罢,又与洛明薇讲了句。   洛明薇刚才一直在踮着脚透过窗户往外看,闻言说道:“我去和大哥说声。”   语毕,不等君兰问她为甚要和洛明渊说,她已经快步出了屋子。   君兰就和洛青渝并行着往外走。   洛青渝刚才写的字墨迹还未干透,所以她将纸张拿在手中,边走边往前行。   君兰侧首看着她的字,不禁叹道:“青渝的字可真漂亮。”   “是么?”   “嗯。真的很好看。”   洛青渝笑道:“不瞒你说,我的字在家里算是最难看的了。我哥哥的比我好看千百倍。”   她把自己手中的纸给了身边的丫鬟,又从自己的书册中拿出一张纸来,抖开问君兰:“我哥哥的字怎么样?”   “甚好。”君兰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道。   眼前字迹风流俊逸,着实难得。   她见过的字里,只九爷的字比这更为好看,洛明渊的也比这稍胜一筹。其他人的,怕是比不上这个。   洛青渝得意的笑了一声,“我也觉得我哥哥很厉害。啊,他就在那儿。哥,你怎么才来?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抱歉。”有少年低缓的声音响起,“刚才人有些多,我出来的晚了些。”   君兰闻声看过去,便见眼前出现了个身穿宝蓝色杭绸素面夹袍的少年。他和洛明驰差不多年纪,身材稍瘦,相貌清秀面带微笑,略带一丝羞赧,看着很是温和。   洛青渝拉了君兰道:“这是我给你说过的君兰妹妹。”她比君兰略大几个月,“君兰妹妹帮我了大忙,你可得好好谢谢她。东西拿来了吗?”   “嗯。”洛明谨说着,掏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来,“我中午赶回家拿来的。”   “快给我快给我。”洛青渝一把抢过东西,打开盖子稍微瞧了眼,满意了,把东西塞给君兰,“这个送给你。权当是答谢今日的相助之恩。”   听了这话,君兰很是诧异。   说实话,她没觉得自己今日帮了什么大忙。   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   在她看来,人比这些身外之物重要多了。   墨锭完整与否又能影响到什么?   不过是掰断个墨锭而已,帮助一个需要的人,这才最为重要。   如今见洛青渝郑重其事的样子,君兰脸颊泛红,赶忙推辞道:“不用不用。就块墨而已,不值当什么。”   “要的要的。”洛青渝把盒子塞在她的手里,“我这个还你的也不过是个墨而已。”   虽然洛青渝这么说,但君兰看了她刚才那般郑重的样子,知道自己手里的墨锭必然珍贵异常。   她掰断的不过是个寻常墨锭,家里统一给买的,就连闵书铂用的也是这种。   半个寻常墨锭换个好的,这实在划不来。   君兰赶忙把东西推还回去。   洛青渝铁了心好送她。   两个人正你来我往地让着盒子,就听旁边有人轻笑一声,说道:“八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君兰没料到洛明渊来了,忙道:“世子哥哥赶紧过来帮帮忙。”   洛明渊笑着伸手过去直接把盒子从两人之间“夺”了过来拿在手中。   仔细看了眼这盒子,他唇角的笑意略淡,侧身问一旁的少年道:“明谨,这是怎么回事?”   洛明谨没料到洛明渊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小声道:“闵姑娘帮了青渝,我中午就回家去了东西来答谢她。”   “是么?我看看是什么。”洛明渊说着,不顾洛明谨的拦阻,坚持打开了木盒。   里面的墨锭乌黑铮亮,显然是上好的绛墨。   “果然是它。”   洛明渊轻叹一声,把木盒塞回给洛明谨,“这个你拿回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生辰的时候我父亲送给你的。你那里统共就这一块好墨,怎能随便送人?”   “这怎么能是随便呢。”洛明谨急了,可他不是擅长口舌之人,额头起了细汗,也只是翻来覆去说道:“闵姑娘帮了青渝大忙,我自然要好好答谢。”   “这样罢。”洛明渊道:“你我本也不必客气,我来帮你谢谢她就好。”   洛明谨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   洛青渝也急了,“世子爷,这怎么能行。”   “你也添乱!”洛明渊厉声与洛青渝说道:“八妹妹本来就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偏你要了你哥哥的心头好来给她。这怎么使得!”   洛青渝委屈急了,眼里起了雾气,低着头不说话。   君兰头一次见到洛明渊那么凶的样子,她扯了扯洛青渝,轻声道:“你和你哥哥先走吧。”   “可是……”   “不用谢我了。”君兰轻声道:“若你想谢我,不如明儿再给我带点你娘做的点心来。”   中午用过午膳后,洛青渝拿出了她母亲做的点心来和君兰分着吃。   味道很不错。君兰很喜欢。   洛青渝这才转悲为喜,高兴地说“好”。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板着脸的洛世子,赶忙叫了自己哥哥即刻离去。   待到兄妹俩离开,君兰甚是无奈地与洛明渊道:“世子哥哥,你看你把人吓得。”   “不吓一吓不成。”洛明渊说着,对君兰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她并行而出,“明谨家里的状况并不好,这一个墨是他心头好,收了好几年了。偏他很看重恩义。我若不凶着点,那墨他是非送出来不可。”   君兰闻言轻叹了口气。   “不过,妹妹断了半截的墨,终归是要有所补偿的。”洛明渊忽地驻足,微笑着说道。   君兰不解,停了步子看他。   洛明渊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来,递到君兰跟前,“这个送给妹妹。”   盒子是沉香木所做,上面雕了缠枝纹,又用红色丝带系紧盒盖。   君兰想到刚才那一幕,双手背到身后不肯接。   洛明渊垂眸轻声道:“妹妹非要和我这样见外么?母亲也曾和你我说过,往后要像一家人样好好相处,兄妹友爱。莫不是妹妹忘了?”   这话是今天君兰来学堂前拜望侯夫人时,侯夫人亲口所言。   听了这话,君兰终是接过了盒子,而后仔细打开。   里面是块墨锭。墨锭黝黑发亮隐有芬芳,微微泛着紫光。   居然是极好的瑞墨。   比那之前的绛墨更胜许多。   君兰赶忙把盒子盖上还给他,“这可使不得。”先前的绛墨已然珍贵,这一个岂不更甚?   洛明渊侧身避开。   君兰四顾找洛明薇,想要把东西给她。四顾看看,才发现洛明薇早已不见踪影。   “拿着吧。”洛明渊笑道:“这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收藏之物,我还有不少。原本准备了它就是想送给妹妹,借以祝贺你开始了新的学习。也是赶巧了,今日之事与墨有关系。若是妹妹觉得我送你不好,就当做是明薇给你的吧。左右这事儿我也已经征求了她的同意。”   君兰还是不肯收下。   洛明渊道:“我和明薇都不能让妹妹答应,那,莫非我要请了母亲来,妹妹方才肯答应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君兰犹豫再三,最终只能接了下来。又暗自思量着,回去后得给洛家兄妹准备一份礼物才好。   两人并行着向前走,一时间无话。   不知怎地,君兰想到刚才看到那一眼洛明谨的字时的惊艳,不由道:“洛公子的字甚好。”   “是不错。”洛明渊知道她说的是谁,遂道:“他们兄妹俩的母亲出身纪家,所以字都写得不错。”   君兰有些茫然。   洛明渊暗自懊恼,怎地提到了这个。不过,既是与君兰说起了,他就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疑惑。   洛明渊压低声音问君兰:“八妹妹可知道何大学士的事情?”   君兰抿了抿唇,点点头。   “何夫人出身纪家。说起来,她是洛明谨母亲的亲姑姑。”   简短几句,君兰瞬间了然。   何夫人和潘太后当年是京城双姝,两人关系很好,皆才貌双绝。何夫人的字是出了名的好看,早在闺中就已声名远扬。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和何夫人有关系的亲人。   洛明渊见自己不过是稍微一提她就即刻能够明了,心里一动,忍不住道:“八妹妹,先前送你的那种墨,我那儿还有许多。明儿八妹妹若是无事的话,不若去我那里看看。还有哪些喜欢的,尽管拿了去。”   *   君兰今日回家的时候,意外得知九叔叔已经回来了,正在思明院里等她。   她片刻也等不得,即刻去到思明院中见九叔叔。   闵清则正在书房里看书。   落日的余晖透窗投进屋内,给他周身染上了淡淡的暖色。既温和,又安宁。   君兰看他十分专注,不忍心去打扰,就悄悄地退出屋去,打算去自己的小院子里。   谁知她刚往回走了半步,屋内高大男人已经把书册合上,抬眸朝她看过来。   “怎么?要走?”   “不是。”君兰笑着回身往他那边走过去,“我看九叔叔看书看得仔细,就想着回屋子去练练字。”   少女说话的时候,双眸闪着晶亮的喜悦光芒。   可见在外面和同龄人相处一天后,她的心情十分愉悦。   闵清则暗道自己的选择正确。小丫头果然不适合闷在屋子里。于是拉了她的手走到桌案旁,笑道:“听说你们今日学的字?来,写几个给我看看。有没有进步。”   君兰应了一声,就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里往外开始拿东西。   这些物品都是今日她去学堂时候用的,因为用了一整天顺手了,刚才来的时候就顺便带了来。   当她拿出那沉香木的盒子时,正打算搁到桌上。刚刚有动作,手中一空,盒子就被身边男人轻轻抽了过去。   闵清则紧盯着那盒子上的缠枝纹饰和绑起的丝带,轻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世子哥哥送的。”君兰说道:“为了庆祝我今日入学。”   洛明渊?闵清则捏着盒子的五指紧了紧。既然是他的话,上面的缠枝纹恐怕是他亲手所雕。   闵清则抬指轻敲桌案,垂眸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它?”   君兰斟酌着道:“我想要把它先收起来,往后字练得精进些了才用。”   当时洛明渊和她说明日再去选一些时,她已经婉拒了洛明渊的好意。   洛明渊既是收集了那些墨,定然是他自己喜欢至极。既然如此,她没道理夺人所爱。   这样一来,眼前就是她唯一一个瑞墨,需得好好收藏着。   闵清则听闻后,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洛世子既然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物与你,你也得好生还他个礼物才好。”   “嗯,我也这么想的。”君兰说道:“就是还没考虑好送什么妥当。”   “这有何难。”   闵清则说着,顺手把那瑞墨放在了自己桌旁博古架的最顶层,牵了女孩儿的手,往屋外行去。   “我这里有不少特别的东西。现下我带你去看看,我们一起挑选个合适的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加油!   *   谢谢:   叶の舞 投的雷   新月如钩 投的五个雷   小湖 投的雷   催更 投的两个雷   *   谢谢:   读者“微風徐徐”,灌溉营养液 +5   读者“Bobokoko★~”,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甜筒菇凉”,灌溉营养液 +2   读者“溪殇之泪”,灌溉营养液 +5   读者“11”,灌溉营养液 +2   读者“昔我往矣丶”,灌溉营养液 +3   读者“阿杰和天翔小哥哥的双粉迷妹”,灌溉营养液 +7   读者“鱼尚深”,灌溉营养液 +40   读者“晞墨”,灌溉营养液 +3   读者“菜菜今天心情好-”,灌溉营养液 +15   读者“健力宝55”,灌溉营养液 +3   读者“hwy蚊子”,灌溉营养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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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得君兰心里一颤。   诸如此类的保证,九叔叔说过不止一次。   她觉得心头暖暖的,热热的。好似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君兰忍不住紧了紧两人交握的双手。   闵清则察觉到,垂眸笑看她,“怎么?”   “我想握得牢一些。”君兰老实说道:“这样九叔叔就能离我更近一些,不会走远了。”   闵清则闻言心中骤起波澜。   那些话在唇边呼之欲出,但,想到正月底她十四岁生辰距离现在也不过一个半月而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行至一间搁置物品的屋子。   屋中有三列架子,架子上的各色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不染尘埃,却又毫无点缀。   “这些是陛下赐予我的。”两人并行着从架子间穿过,闵清则道:“看看里面有甚合适的东西,拿去给他罢。”   君兰忙婉拒,“这可不成。既是陛下赐予您的,怎能随便给他拿去呢。”   闵清则低笑道:“无甚大碍。我既是说了可以,那便是没有关系。”   君兰还是有些犹豫。   闵清则知她心里有顾忌,也不多说什么,抬指拂过右侧架上众物,最终停在了一把短匕上。   这短匕不过尺多长,没有开刃,并非杀人利器。胜在精巧华贵。鞘上缀有三十六颗蓝宝石,且是南疆所呈贡品。   “就这个罢。”闵清则将它拿下,搁在君兰手中。   此物一看就价值不菲。   “合适么?”虽然匕首的鞘冰冷至极,可君兰一想到这是御赐之物就觉得十分烫手。   “无妨。”闵清则断然道:“送他就是。”   既然九叔叔非常肯定地说了合适,君兰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拿了东西刚要往外面走,就听身后之人轻声唤她。   “九叔叔,什么事?”君兰问道。   闵清则看着女孩儿澄澈的双眸,望着她毫无防备的信赖目光,微微垂眸,低声道:“你与洛世子相熟?”   “是。”君兰坦然道:“世子哥哥对我很好。”想了想又道:“他待我如兄长待妹妹一样好。”   听了这话,闵清则不禁抬眼看向她,见她依然是毫无防备的神色,不由笑叹了声,抬手抚了抚她鬓边垂落的发。   “你已经长大了,而他终究是外男。”闵清则道:“既是如此,总得避讳着些才好。”   君兰迟疑着点了点头。   突然额头上轻微有点点痛。   她捂着额怒视眼前的罪魁祸首。   闵清则唇角微勾,也不多说什么,抽出她手里的短匕帮她拿着,又好生牵了她的手,方才一同走出屋去。   *   第二日上课的时候恰好要学礼仪规矩。   这可是君兰去洛家族学上课的缘由所在,因此早早地就出门去,往学堂赶。   现下天已经很冷了。君兰怀里抱着手炉,靠坐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待到离侯府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时,车夫的连声轻唤把她惊醒。   君兰问了句,车夫说道:“姑娘,前头往侯府那边的方向转角处好似是洛世子。小的要不要先把车子赶到洛世子跟前去?”   这条路正好是侯府和族学之间的那条巷子。往一边去是侯府,往另一侧去才是族学。   想到昨儿九叔叔说过的话,君兰下意识就想要说不过去了,直接去族学。挪动了下.身子,碰到了身边的冰凉之物,她方才记起昨日里为洛明渊选的那个回礼。   暗道一声果真是睡昏了头,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君兰改了主意,说道:“先去见过洛世子吧。”   车子就缓缓地朝着侯府驶去。   洛明渊其实早就看到了那辆小马车。他本打算迎过去等着,后看着车子朝他驶过来,心里高兴,就停了步子在这里静等。   好半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去,他想见的人方才披着斗篷慢慢踩着杌凳从车子上走了下来。   洛明渊疾走几步道她跟前,看着她安然站好方才松了口气,笑说道:“八妹妹可是看到我了?专程来找我?”   “是。”君兰应声道。   洛明渊眉梢眼角瞬间都是深浓笑意。   君兰便把手里的东西给了他,“这个送给世子哥哥。”   因为短匕有尺多长,她单手拿着有点费力,便双手捧着递到了他的跟前。   洛明渊有些诧异会收到这样一个物什,下意识就把它拿了过来。   可是,在把东西从她手中拿走之后,他却没有去仔细去看礼物,而是紧紧盯着她的双手,许久都不曾移开目光。   君兰愕然,十指慢慢缩起,“世子哥哥在看什么?”   洛明渊猛地抬头看她,问道:“八妹妹,平日你也曾苦练篆刻。是也不是?”   君兰心中暗惊。   思及他刚才目光所至,她忽然了悟。   以往的时候,她初为闵八姑娘不久,且未曾重新拾起篆刻,所以手上未曾有过痕迹。   可是这段时间来她日日在思明院中刻章,指尖因着紧握印鉴与刻刀,已经留下了薄茧。   篆刻后在这几处留下的印记,是与握笔、握刀剑、握弓箭都不同的。   君兰强忍着把双手背到身后的欲.望,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淡笑道:“世子哥哥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洛明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摇头失笑。却也没有再提这个,而是掂了掂手中物,问道:“这是那儿来的?”   不等君兰回答,他已经看到了短匕鞘边雕刻的几个小字。细细读过后,面色微变。   “南疆贡品。”他轻声低喃,“御赐之物。闵家之中能得此物者……”   洛明渊慢慢抬头望向眼前少女,“这是闵九爷的?”   君兰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未多说,他居然已经猜到了其中关窍所在。   她有些好奇他是怎么猜到的。   但是,想到九叔叔叮嘱过要注意分寸不可走得太近,她终是没有把疑问问出口,只简短说道:“是。”   洛明渊毫不遮掩面上的失望之色。   见九叔叔的东西好似没被看上,君兰心里难过,说道:“要我自己选的话,可是拿不出这样贵重的东西来。”想了想又道:“这样才算是能回得上世子哥哥送我的瑞墨。”   洛明渊叹道:“我更希望是八妹妹亲手准备的物品。即便是妹妹亲手编的一根草,我也觉得珍贵无比。”   君兰不解,眉心轻蹙。   洛明渊不愿她为难,笑道:“此物贵重无比,还望八妹妹代我谢谢九爷。”   君兰笑道:“不用不用。昨儿我已经谢过他好多次了。九爷说了,东西既是送了我,便是我的。不用那么客气。”   因为她说了太多的“谢”字,九叔叔还罚她多吃了两块排骨。   幸好九叔叔让人准备了山楂汤给她解腻。不然,可真是吃撑了。   看着少女毫无阴霾的笑容,洛明渊的心情好了许多,温声道:“既然是九爷送了八妹妹后妹妹又送给我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便把东西好好收下。   事情既已办完,君兰就打算往学堂去。   洛明渊想要送她,被君兰婉拒。   “世子哥哥不用客气。”君兰谨记九叔叔的话,好生说道:“不过是隔了一条街而已,我自己过去就行。”   洛明渊道:“左右我也要往那边去。不若我送了你后再去东苑。”   “不用。”君兰摇头道:“真的不用。谢谢世子哥哥。”   说罢,趁着洛明渊不注意,她匆匆朝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洛明渊看着她像是落荒而逃一样急切的背影,修眉渐渐拧起。   片刻的失落过后,他忽地想起一事。目光慢慢移转望向她白皙纤细的十指,仔细思量了下,复又笑了。   *   君兰去到西苑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还没几个人。   她先拿出文房四宝来练了会儿字,听着屋里人声渐起方才把东西收了起来。刚将物品全部收好,就听旁边有人唤她。   “君兰妹妹。”洛青渝在旁笑看着她说道:“不知道你哪天晚上下了学后有空?”   想到自己每天都要去思明院的事情,君兰答道:“晚上怕是没甚空闲的。”   “这样啊。”洛青渝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后想起一事来,又高兴了些,说道:“我们有个先生家离得远,回家乡准备过年去了,年后方才归来继续上课。那日有半天的空闲,你到时候去我家玩吧。”   君兰疑惑道:“什么?”   洛青渝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忘了和你说了。我娘想请你到我家吃点心。你到时候来吧!”   君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毕竟去旁人家里实在是太过打扰。而她和洛青渝家的人并不熟悉。   洛青渝挽着她的手臂笑说道:“去吧去吧。你不知道,我娘可是等闲不肯多做点心的,只每天给我一些些而已。我就指望着你去了后能多吃点呢。”   见她邀请得诚恳,君兰最终笑着点头,“那就叨扰了。”   洛青渝顿时欢天喜地起来。   两人正笑说着,就听外头咣地一声响。   她们朝着声音来去看过去,就见窗外的树下洛明薇正恨恨地踢着脚前的几颗石子。石子被踢得乱飞,有的撞到了前面那个空的铁桶,就会发出很响一声。   君兰和洛青渝面面相觑,两人相携着快步走出屋子,去看洛明薇。   “洛姐姐怎么了?”君兰看她脸色不佳,关切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听到君兰温温和和的问话声,洛明薇心里的火气稍微缓了些。但,想到刚才的事情后,她的胸口当真是闷得难受,一脸晦气地说道:“闵玉容去找我娘了!”   “找侯夫人?”君兰被这消息惊到了,明明出门前没有听说闵玉容要来侯府的事情啊!于是忍不住问道:“她打算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的事儿。”   洛明薇忽地冒出来一句话后,见君兰面色微变,想到自己那话说得岔了,赶忙改口。   “我一时心里火大所以口不择言,妹妹莫要在意。”洛明薇说道:“其实她就是看着你进了我们家的族学,羡慕得很,所以求了我娘,想要跟着一起来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把君兰护得紧紧的~   *   这章略少,明天多更些,么么哒 ☆、第四十六章     闵玉容想来上课?   君兰抿了抿唇。   洛明薇见洛青渝在旁, 就朝她瞥了几眼。   洛青渝便道:“闵姑娘,我先回屋子准备东西了。”立刻识趣地离开。   待到只剩下她们二人了,洛明薇忍不住向君兰抱怨道:“她那个人啊,事儿多得很。莫说我不喜欢她了,哥哥们也都烦她。偏偏母亲瞧着她好,不准我们说她坏话。”   这话中的她, 自然指的是闵玉容。   其实侯夫人的做法也无可厚非。闵玉容的父亲救了她夫君一命, 这恩情可是要记一辈子的。   但君兰是真的不想和闵玉容再有什么多的牵扯。   她问洛明薇:“洛姐姐可有法子阻了她?”   “要有办法我就不会在这儿生闷气了!”洛明薇恼道:“她这人, 还真阴魂不散!也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   君兰思量了下, 又问:“侯夫人可是立刻答应她了?”   “这倒不会。”洛明薇道:“虽说她父亲帮了我们家,但这里毕竟是我们家族学,不能随便让外人过来。我娘总得好好想想才行。”   君兰有乡君的封号在身, 侯夫人有意拉拢她和闵九爷,所以格外尽心一些, 让族里同意了她进来读书。   闵玉容的话, 侯夫人会感激他们那一房的人, 却不一定会做太多其余的事情, 特别是和侯府有牵扯的。   只是如今闵玉容求到了跟前,侯夫人若是拒绝的话,脸面上也不太好看。   所以, 洛明薇如今也拿不准母亲究竟会不会答应。但是,必然不可能立即应下来。   “这就没事了。”君兰暗松了口气,“那我许是有法子不让她来。”   “什么法子?”洛明薇欣喜不已,“若是需要我出力的话, 尽管说!”   君兰笑看了她一眼,见时间有些晚了,再拖下去先生就会来到,忙去寻了红莲来。   “你赶紧回府一趟。”君兰叮嘱她道:“回去之后,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忘记了带画纸,让你回去拿。然后寻老夫人身边的人,和她们提一句,六姑娘求到了侯夫人跟前想要来洛家上学。”   红莲忠心耿耿,听了这话后把字句一个个记住,点头应声,片刻也不耽搁直接出了门去。   洛明薇轻声问道;“这样成吗?”   “能成。”君兰说道。   其实前两日来上学前她就听说了,六姑娘求到了闵老夫人跟前,说是想要跟着她一同来读书。   闵老夫人当场就婉拒了她。   虽然君兰不知其中细节,但从这件事上最起码可以看出来两点。   其一,荷花巷闵老太爷不同意闵玉容过来,不然闵玉容也不好求到了荷花巷的老夫人跟前。   其二,闵老夫人非常不赞同这件事。不然的话,也不会一点情面都不留下当即就拒绝了她。   这样的话,寻老夫人说事儿必然能成。   看到君兰笃定的样子,洛明薇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许多,笑着挽了她的手臂一同往屋里行去。   *   远宁侯府后花园的厅堂内。   闵玉容两眼红红,拿着帕子轻轻拭泪。   “我父亲待我极好。”她并未哭出声,只是眼泪不住往外涌,瞧着楚楚可怜,“儿时父亲常带了我四处去玩。我要什么,他都买给我。如今想着他的时候,我就看看他给我买的东西。就好似、就好似他在陪着我一般。”   泪水接连滑落。   她一直不停擦着,手帕都湿了一大片。   侯夫人看了后心里也是难受得紧。   刚才闵玉容过来说是要去族学里读书,她原本是不愿意的。但直接拒了这个孩子,那种话她又说不出口。   于是她就把这事儿暂且搁下,邀了闵玉容逛了会儿园子,再吃了些茶点喝了些茶。   聊天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提到了日常事情。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闵家大老爷。   而后就出现了这一幕。   侯夫人瞧着这孩子的样子,心疼得紧。虽然不乐意与他们家接触太紧密,但想到了这孩子故去的父亲,她就有些硬不下心肠。   眼前的女孩子哭得伤感,侯夫人心头发闷,不由说道:“之前你提的那件事情,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话说到一半还没说完,袁妈妈在不远处说道:“夫人,闵家老夫人遣了身边的人来给您送点心了。”   侯夫人一听赶忙起身道:“快去请!”   闵老夫人身份不同一般。既是闵九爷的嫡母,也是闵八姑娘的亲祖母,不能等闲对待。   闵玉容好不容易盼到了侯夫人态度转变,正静等着好消息,谁知中途生出意外,硬生生把这事儿给打断了。   她心中愤恨,紧紧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因着太过在意这事儿,反倒是忘了起身躲开。   等她反应过来是闵老夫人身边来了人后,再想抽身去到旁处却已经太迟。   闵玉容眼睁睁看着刘妈妈面带喜色地走进了花园,而后向着她们这边行来。   见到来人是闵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侯夫人面上笑容更深。待对方走近后,就和对方说起了话。   “……老夫人记得您爱吃这几样点心,特意让老奴送了来。”刘妈妈边和侯夫人说着,边往闵玉容这儿看了眼,惊奇道:“这不是六姑娘么?您怎么在这儿?”   “多谢老夫人挂牵。”侯夫人答了一句后方才讶然道:“你们不知六姑娘来了这儿?”   “不知。”刘妈妈说道:“刚才老夫人还和老奴说,六姑娘之前与老太爷讲,说是去绸缎铺子里去选块衣料。这就出了门。哪知道居然是来了这儿。”   简短一句话,说明了荷花巷和梨花巷两边的长辈都不知闵玉容的真实去处。   居然是瞒着长辈私自来了这么一趟。   侯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微微侧身看了闵玉容一眼,并未和她说话,而是依然笑着与刘妈妈说话。   “是么。那这就是我的不对了。若是早知道六姑娘还要去绸缎铺子,我就不留她说那么久的话了。”   侯夫人说着,唤了袁妈妈来,说道:“你送一送六姑娘和刘妈妈吧。”   竟是不问闵玉容半句话,直接把她赶了出去。   闵玉容又羞又恼,死死瞪了刘妈妈一眼,快速收回目光,柔声道:“夫人,是我自作主张来看望您。这是我不对。但之前说的……”   “哦,之前说的话,我倒是记得。”侯夫人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很是不错。你既然喜欢,那我就多送你些,也好带回去和大夫人一起尝尝。”   绝口不提族学上学一事,直接用茶叶堵了她的口。   闵玉容气恼极了,偏偏当着刘妈妈的面不能再提那事儿,不然的话闵家的长辈们怕是不会轻饶了她。   不过,闵玉容是绝对不打算和刘妈妈一起回去的。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怎能轻易放弃?   既然侯夫人用了茶叶的借口,她索性也顺着这个话茬接了下去,“夫人说的没错,您这儿的茶水着实不错。我想饮完这一杯再说。”又与刘妈妈道:“刘妈妈事忙,不若先回去吧。”   刘妈妈是奴仆。闵玉容是小主子。闵玉容发了话,刘妈妈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就在刘妈妈打算告辞离去的时候,侯夫人却道:“你来了这一趟,想必口渴了。我这儿茶水不缺,不若喝一杯茶再走吧。”   即便侯夫人怜惜闵玉容,但,诚信是最基本的。失了诚信,侯夫人就对她心软不起来。   刘妈妈没料到侯夫人主动相邀,福身道谢后,就慢慢饮了一杯。   待到闵玉容喝完茶,刘妈妈方才搁下茶盏。   闵玉容到底是和刘妈妈一起出了侯府的大门。且是被袁妈妈亲自送了出去。   闵玉容气恼不已,上马车前问刘妈妈:“不知你这是缘何而来?”   她到底顾忌这是闵老夫人跟前得力的人,没有敢得罪狠了,说话时候语气尚算和善。   “自然是为了替老夫人送点心。刚才六姑娘不是听见了?”   刘妈妈简短两句后也不多说什么,只和给闵玉容驾车的车夫道:“你等着回去后受罚吧。”   车夫知道她说的是驾车往侯府来的事情,苦着脸甚是无奈,“小的总不能不听姑娘的命令啊。”   刘妈妈笑了笑,朝闵玉容福身行了个礼就也离开。   闵玉容气极,上了车子后一甩车帘,“去绸缎铺子!”   车夫有心想要劝她,但听她说话的时候咬牙启齿,想着左右老太爷那里已经得罪了,就莫要再多得罪了姑娘,叹口气驾车往绸缎铺行去。   说来也巧。   绸缎铺子里闵玉容意外地遇到了熟人。说熟,见面的次数又不多。   正是京兆尹家的公子顾柏杨。   彼时闵玉容正由伙计带着往内而行,恰好遇到了顾柏杨和一位夫人在往外走。   见到闵玉容,顾柏杨喜出望外,忍不住朝前紧走了几步,连声唤道:“闵姑娘。六姑娘?”   闵玉容满肚子火气没处发,听闻后好不容易才压住火气,语气平平地道:“顾公子。”   “闵姑娘这是打算去做什么?”顾柏杨笑道:“可是要选衣料?”   这人啰嗦的紧,闵玉容生怕心里的怒意压不住,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看顾柏杨身边有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就朝那位夫人福了福身,这便疾步往店铺中而去。   顾柏杨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身影完全不见了,方才叹息了声,与身边的夫人说道:“娘,咱们回去吧。”   顾夫人一直记得刚才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回去后等到老爷归家,就与老爷说道:“今儿我和柏杨去裁衣料的时候遇到了闵家的六姑娘。我瞧着那姑娘不错,温柔和顺,是个懂礼的。”   柏杨家世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那位姑娘非但不多看多说,反而有意保持距离。可见是个恪守闺阁礼仪的。   再者,刚才柏杨盯着那姑娘的眼神,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顾夫人道:“我瞧着柏杨很中意那个姑娘。你不也说了,孩子娶了妻成了家可能就能定性了。”   为了这个儿子,顾林没少操心。可顾柏杨脾气拧得很,怎么说教都没用。打了后也不悔改。   “闵家六姑娘?”顾林脱去外衫交给顾夫人,“柏杨无意间和我提过她。我留意到了,特意问过闵九爷,九爷说此女并非良配。”   顾夫人不以为然,“九爷眼中就没有好的女子。”不然怎地那么大年纪还未成亲?   顾林知道妻子的脾气,素来有自己的主意,很少听人劝。   儿子的脾气就像她。   顾林生怕顾夫人再生事端,与她道:“九爷识人甚准,你莫要随意诋毁。他既是说了此女非良配,你就莫要掺和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顾夫人口中好生应着,脑海中却另有自己的盘算。   *   洛明薇中午的时候特意遣了人去侯府问一声,究竟闵玉容那事儿是个怎么样的结果。   谁知遣了去的人许久没有回来。   待到下午将要上课了,那丫鬟才匆匆赶来,说道:“刚才闵府的刘妈妈来了,六姑娘还没走。婢子等了会儿,待六姑娘刚刚离开才去问了个结果。”   得知侯夫人没有答应闵玉容的请求后,洛明薇开心不已,拉了君兰的手道:“八妹妹可真是有主意!往后我有事儿也不用问旁人了,专找你就成!”   君兰笑道:“旁的事儿我可不在行。这次也是运气好。”   虽然她这么说,但洛明薇就认定了是她厉害,笑着说道:“我不管。这次你解决了我的难题,下一次你再有事情,我定然帮着你。”   洛明薇不知君兰和闵玉容之间的恩恩怨怨,只道君兰是看到她不喜欢闵玉容所以出了这一招。   君兰不好对此多做解释,只能笑道:“那就多谢洛姐姐了。”   洛明薇欢欢喜喜地去到座位上。   洛青渝一直盯着君兰看。刚才洛明薇在,她没好凑过来。待到洛明薇离开了,方才过来问道:“八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我瞧着你脸色有些不对。”   虽然君兰皮肤白皙,可这时候瞧着比平时更白了些。   “是么?被你看出来了。”君兰轻声道:“不知怎么的,腹中难受。”   “莫不是午膳不合适?”   “我也不知道。”   两人简短说了几句话,先生已经进了屋。于是话题只能终止。   下了学后,洛青渝不放心君兰,挽着她的手臂往外走。就连红莲过来想要扶着君兰,她也不肯。   这一幕被刚好经过的洛明渊看了去。   “八妹妹怎么了?”洛明渊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君兰记得九叔叔的叮嘱,撑起个笑容说道:“世子哥哥多心了,我没事。”   “可你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洛明渊温声说道。   “真没事。”君兰坚决地摇了摇头。   洛明渊就去看洛青渝,“八妹妹究竟怎么了?”   君兰悄悄给洛青渝使眼色。   一边是世子爷。   一边是好友。   洛青渝果断地选择了友谊,努力保持镇静,说道:“君兰没事。不过是我俩笑闹了会儿,她有些累了。”   洛明渊又去看红莲。   红莲一直摇头,“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洛明渊眉心轻蹙,最后还是看向了君兰。   “我不知妹妹为何来了这儿后反倒与我疏远了。”他凝视着她,很轻很轻地说道:“但我希望,妹妹无论有什么事情,都最好和我说一声。也免得我担忧。”   君兰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她不喜欢猜来猜去的感觉,便道:“我并非和世子哥哥疏远了。只是你我如今已非孩童,总得注意着礼节才好。”   洛明渊静静看着她。   君兰说的是心里的大实话,并不惧他,所以坦然地回视。   许久后,洛明渊轻轻笑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释然地道:“若只是因为这个,我倒没甚可担心的了。”   君兰不解他这是怎地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真是没心思去多想。于是朝洛明渊道了别后就往自己车子的方向行去。   洛明渊并未离开,一直目送着她。   行出几步后,洛青渝回头看了看洛明渊,低声问君兰:“八妹妹有没有觉得世子爷待你特别好?”   “嗯。”君兰小腹不适,脑中烦乱,应声道:“世子哥哥待我一向很好。他很和善,对谁都十分温和。”   洛青渝喃喃道:“谁说他待人温和的?你那是没见过他平时的样子吧。”   不过,世子爷的态度和心思,她是揣测不到的。更何况,她现在更关心身边的友人。   洛青渝再不多想,扶了君兰一步步上了马车。   原本君兰想要和洛青渝道别了。谁知话还没说出口,洛青渝已经扶了车边跟着迈上了马车。   君兰大奇,“青渝你这是——”   “送你回家。”洛青渝道:“我刚刚已经和琉璃说了,叫车夫去闵府接我。等我把你送回了家,我再坐车回来。”   君兰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何苦走这一趟。”   洛家住的相隔并不算太远。洛青渝家距离侯府的路程很短,若是送她再回来,可真是绕了很大一个圈子。   “那有什么?”洛青渝不甚在意地笑了,“我又没生病。不过是多坐了会儿车而已,怕甚!”   她把车上的靠垫好好整理了下,扶着君兰倚好,才让车夫驾车而行。   一路上洛青渝都握着君兰的手静静地陪着。   说实话,在身体不适的时候有个人相伴,着实是件很暖心的事情。   君兰下车的时候拉着洛青渝的手不肯松开,好半晌后憋出一句话来:“谢谢渝姐姐。”   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句话了。   洛青渝忍俊不禁,“我这有甚值得谢的?你帮我的才是大忙。”她唤过红莲,“你好生送妹妹进去。记得,让妹妹多喝些热水,别喝凉的。”又叮嘱君兰,“若是难受得厉害,一定要让大夫来看看。”   待到君兰和红莲应下了,洛青渝方才放心了少许。   *   回到家中后,红莲本想送君兰回芙蓉院去,却被君兰拒绝了。   君兰坚持要到思明院。   “我不舒服的事情,莫要和夫人说。”行至思明院的院门处,君兰叮嘱红莲道。   “可是姑娘这样难受了,还要去思明院做活儿吗?”红莲急得眼圈儿都红了,“九爷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九爷人很好。”君兰不愿听人说九叔叔半个字儿的不好来,认真说道:“我想要去思明院,所以,你莫要和夫人说。免得夫人再闹起来,到时候难收场。”   红莲虽然担忧,但她十分忠心。听闻姑娘这样叮嘱,只能点点头应了声。   君兰往院中行去。   孟海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笑着和她打招呼。   君兰回了个笑容,并不想多说话,径直往里而行。   走到二进院的时候,她迈不动步子了。   九叔叔现在还没回来。可她现在不舒服,很想念他。   九叔叔曾经说过,无论何时,她都可以去他的屋子里。不知现在行不行?   恰好蒋夫人听闻姑娘回来了已经朝这儿赶了过来。   君兰就问她:“九叔叔的屋子,我可以进去么?”   蒋夫人没料到姑娘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但是她只负责君兰那边的事情,这些和九爷有关的事儿,她并不知晓。   再者,九爷不在的时候,没有爷的吩咐,她和其他人并不能进到爷的屋子去。   蒋夫人只能去问过了孟海。   孟海一拍大腿,“怎么不行?爷说了,姑娘哪儿都去得。就是棘竹院,也使得!”   君兰听后,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了绯色。谢过了孟海后,她轻轻推开了九叔叔书房的门。   书房很干净,纤尘不染。   只桌上的纸上写了两个大字:“丕”,“己”。   大字苍劲有力,是她所熟悉的九叔叔的字。   君兰小腹坠疼的感觉越来越重。   见到九叔叔的字后,不由自主地就往那边去,坐在了他的桌前,趴伏在了他的桌上。   两张大字应当是九叔叔今日早晨刚刚写的。犹还带着很轻很轻的墨香。   在这墨香之中,君兰觉得尤其安心。许是因为难受了大半天身子太过疲累,她双目微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闵清则听闻君兰今日好似不太对劲,一下了衙就急忙往回赶。回来的时候,轻轻推门进屋,看到的便是女孩儿趴在他桌上安睡的样子。   虽然眉间因着不似而轻轻蹙起,但她唇角却是微微扬起,显然安心而又愉悦。   闵清则大步走了过去,小心地挪动椅子,想要把她抱起。   谁知她睡眠很浅。椅子稍微一动就醒了过来。   “九叔叔?”君兰的声音犹还带着睡后的娇软,“你回来了?”   “嗯。”闵清则脚步一顿,终是下定决心把她抱了起来,朝外行去。   君兰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埋在他的怀里。   闵清则将心中遐思尽数赶走,快步而行。   本打算将她送到她的房中,但是,在将要往三进院去的这一刻,他不知怎地改了主意,直接把她抱进了他的卧房。而后很小心地,把怀中人放到了床上。   君兰刚才并未醒彻底,迷迷茫茫地还在打着瞌睡。直到躺下方才发觉此处陌生。睁眼看了看,奇道:“这是哪里?”   闵清则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把人抱到了自己的床上。   听闻了少女的问话,他避而不答,反倒是探手抚了抚她的额,问道:“身体不舒服?”   君兰实话实说道:“有一点。”   闵清则看她说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叹道:“你先歇着。我去寻大夫。”   刚要离开,衣衫下摆就被床上人紧紧拽住。   闵清则回身坐到床侧,温声问道:“怎么?”   “我不想找大夫。”君兰拉过闵清则的手,勾着他的指尖道:“若是老夫人她们见大夫过来,少不得是猜出我病了。那样的话,她们一定会让我回去休养。我就不能留在九叔叔这里了。”   她不想回去。   不舒服的时候,她想要和九叔叔在一起。   君兰探手环住男人劲瘦的腰身,轻声说道:“其实我只有一点点不舒服而已。只要九叔叔能陪着我,我就能很快好起来。”   她微微抬头,期盼地看着闵清则,“所以,不要去叫大夫,陪着我,好不好?”   闵清则忍不住抬起手。修长的指抚过她的眉眼,抚过她的脸颊,又在她红润润的唇上稍作停留。   最终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不住叹息。   “你说,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表示,喜欢甜甜甜~ ☆、第四十七章     听了九叔叔的话, 君兰只当他是答应了,倚靠在他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腰不松手。   好半晌后,闵清则声音低哑地道:“我还没换衣服。你等我下,我很快就回来。”   他本想着怀里人会将他松开。哪知她病了依然和往常一样执拗。   闵清则轻声低笑。   虽说好嗯想这样一直一直抱着她,却终究顾及今日去过都察院刑牢。于是道:“你放心,我就在这里换。不会离开。”   听他不会走远, 君兰才迷迷瞪瞪地松开了手。抬眼看了他片刻, 方才依依不舍地继续躺好。   闵清则扯过旁边的锦被给她盖好, 仔细塞了被角, 这才行至衣柜旁。打开衣柜,取出干净外衫。而后脱下现在穿的这一件。   君兰抱着被子静静看着。   九叔叔长年习武,身材劲瘦。平日瞧着很瘦, 脱下外衫后只着单薄中衣,这便能瞧见他举手投足时透衫可见的紧绷肌肉。   ……难怪他力气那么大。抱起她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闵清则很快地换完了衣衫, 又出门去到别的屋子洗漱。一切停当后方才转了回来。   谁知推门一看, 小丫头却是禁不住困倦已经沉沉睡着。   而且, 怀里还牢牢地抱着他的被子。   这样抱着的话, 身上就没剩下多少盖的了。   闵清则上前想要把被子从她怀里抽出来。哪知道她虽未醒,力气却还不小。被子有大半被她怀里抱着腿压着,禁锢得很牢。倘若用蛮力硬把它抽出来, 少不得要吵醒了她。   闵清则终是叹了口气止住动作。   他不惧严寒,且甚少去留心这些琐碎事情。这思明院里统共只放了一个被子而已。再有其他的,也都搁在了原先他在棘竹院的卧房中。   遣了人回去拿怕是要耽搁不少时候。   闵清则放轻脚步去到书房,把自己宽大的大氅拿来, 小心地盖到女孩儿身上。   大氅温暖舒适。   君兰在睡梦中稍微挪动了下.身子便继续沉睡。   闵清则把将要处理的公务都拿到卧房中,正要翻开卷宗细看,忽地想起一事,走出门唤来盛嬷嬷,让她晚一些等天黑了后去芙蓉院说一声,就道姑娘今日在思明院做活儿累了,暂且歇在这里。   而后他又唤来了蒋夫人,“晚膳可曾备好?”   “备好了。”蒋夫人恭敬答道。   闵清则吩咐道:“再另外重新准备一些,多些菜蔬,多些粥汤。”   蒋夫人领命而去。   *   不知是不是在九叔叔的屋子里格外安心也格外舒适。君兰这一睡,就沉沉地一直醒不过来。   闵清则处理完公事沐浴过后,再去看,她依然没醒。   他担心君兰会饿坏,曾在夜色深浓的时候试着唤了她几次。无奈她连眼睛都倦于睁开,只挪动身子咕哝了几句便再次睡着。   闵清则探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   有点点的热,倒也不要紧。若是不烧起来,或许没有大碍。   他本想着要蒋夫人过来彻夜服侍。可是思量许久后,终是取消了这个念头。   见她睡着时不知不觉已经挪到了床内侧,他便和衣躺在了她的身边。虽阖目歇息,但闵清则一直仔细在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生怕她有哪里不舒服了他却未曾发现。   *   君兰醒来的时候,天方才微微亮,晨曦的清光透窗而入,给漆黑的屋内添了稍许亮色。   君兰下意识地挪动了下.身子。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声低语,“醒了?”   听到九叔叔的声音,君兰又诧异又欣喜,“您怎么在这儿?”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正被九叔叔好好搂在怀中。   怪道刚才觉得身上有点重量,让她想要忍不住去翻一翻身。   君兰羞红了脸,心里不知怎地,却有小小的雀跃与欢喜。   听了女孩儿的问话,闵清则薄唇紧抿,好半晌后淡然道:“我看你不适,陪你一会儿。”   然后这一会儿就无限扩大,成了一整晚。   君兰环手抱住他,轻声说道:“谢谢九叔叔。”   刚才她稍微一动他就立刻察觉,继而醒来。   可见对于她的病情,他十分在意。   两人相拥半晌后,闵清则深觉不能再继续这样抱着她在床上了。不然的话,指不定他想做些什么来。   闵清则斟酌着寻了个借口:“我有个东西需得起来看一下。你在这儿好生睡着罢。”   君兰忙松开手,歉然地应了一声,“都是我不好。怕是耽搁了九叔叔不少时候。”   按理来说,九叔叔起来后会先去习武,然后再用早膳。   现下显然是打乱了他的生活规律。   听她这样客气,闵清则心里不好过,声音不由拔高了点,“这怎么算耽搁?你若是不适,尽管来寻我。”探手抚了抚她的额,觉得温度低一点了,好似与平日的温度差不多,就问:“好点了么?需要不需要叫大夫来?”   “不用。”君兰动了动身子,“我觉得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她这是大实话。   说来奇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的确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虽然小腹隐有坠着的感觉,却没昨儿下午那么难捱。   左右睡得太多没法再睡下去了,君兰索性跟着九叔叔一同起了身。   闵清则不太放心,亲自给她拿了温水来洗漱,又陪着她用过早膳。见她吃了不少东西,这才放心稍许,相信她身子大好了。   不过,早膳过后两人突生分歧。   君兰想要去学堂。   闵清则不肯。   “洛家与这儿并不近。既是身体不舒服,又怎能随随便便劳累奔波?”闵清则的态度很是坚决,“不准随便乱跑,在家里好生歇着。”   君兰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自己不过是提了一句该去上课了,他就严厉反对。忙道:“我现在已经好了。”   “不成。”闵清则看着她尚还有些发白的脸色,坚定道:“在家里休养几天再说。”说着就要走出门去。   君兰拉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闵清则驻足,回头看她。   她低着头望着他锦靴上的金丝绣纹,轻声道:“可我想去。”   闵清则唇角紧绷不说话。   君兰晃了晃他的衣袖,软声软语地说道:“我想去。侯夫人好不容易给了我这个机会,才刚两天就告假,这也太对不住她了。更何况,学堂里有明薇和青渝一起玩,我很开心。”   她提到那两个女孩儿的时候,声音愉悦轻快。   显然所言非虚。   想到她往年的时候都镇日闷在宅院里,如今乍一得以出去,心情转换下倒也不错。闵清则原本坚定的态度终于有所和缓。   君兰看他神色松动,忙好声好气地继续和他商量:“我保证一旦觉得不舒服就立刻回来,好不好?今天的课程并不难,都不用来回走动的。而且下午不用上课,只半天时候就可以。”   好半晌,九叔叔都没有回答她。   君兰有些气馁,不敢抬头看他,垂眸看着自己脚前的两尺地,轻声道:“青渝请我今日去她家做客,尝尝她母亲做的点心。这事儿我早就答应了青渝,所以,我想要去上课,也想要去她家做客。”   昨天在回来的马车上,洛青渝还问过她,明天能不能去。   她说,一定会尽量去的。   君兰忐忑地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有什么不妥都会和长灯说。到时候我过去,好不好?”   闵清则默默看她。许久后,问道:“你说的就是那个送你回来的洛家姑娘?”   刚才两人用早膳的时候,君兰和闵清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提到了洛青渝昨儿送她回来的事情。   君兰“嗯”了一声。   “那就去罢。今日让长灯为你驾车。如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和他说,我会尽快赶去接你。”闵清则知她甚是重情义,若旁人的邀请她或许会推拒,这姑娘待她不错,此邀请她定然尽力赴约,只能轻叹道:“记得早点回来。”   *   洛青渝看到君兰出现在学堂里,甚是惊奇,也甚是开心。只不过今日君兰来的稍微有些迟,所以两人根本来不及说话,就当先上了课。   今日的课一共有两门。下午上课的先生告了假回老家过年,如今不在京中。所以上午的课程完结后女学生们就可以归家。   洛明薇想要邀了君兰去侯府做客,洛青渝在旁挽着君兰手臂道:“闵姑娘答应了跟我去玩。你这可是晚了一步。”   洛明薇知道君兰和洛青渝感情好,也不介意,笑着说道:“那好。改天君兰再去寻我顽吧。”   几人一同走到了西苑门口,各自离去。   原本从这儿到洛青渝的家步行就能走到,但是君兰身体刚刚好一点,徒步而走实在不太适合。两人索性坐了君兰的小马车往那边赶。   下了车子,老管家迎上前来,看到君兰,欣喜道:“这位是闵姑娘吧?夫人念叨好久了,盼着您来,又说姑娘也不知身体怎样了能不能来。这不,刚才还问了老奴一声呢。”   “娘的点心准备好了么?”洛青渝笑问。   “早就备好。就等姑娘们了。”   洛青渝家只有两进院子,占地不大,与君兰独自在思明院的那一进差不多。人口也简单。除去洛父洛母还有兄妹俩外,只一个老管家,两名小厮,两个丫鬟,再两个粗使婆子,一名车夫。   洛父原是从八品的翰林院侍诏,得了远宁侯府的照拂方才慢慢地升至从七品翰林院检讨。官职不大,养足一家人足矣。生活虽清贫了些,却其乐融融。   见到君兰过来,洛母纪氏亲自迎了出来。   “原听渝姐儿说姑娘身子不适,还怕您来不了,想着做了点心给您送道家里去。却不曾想您亲自来了。”   纪氏说着,用身上系着的围裙擦了擦还沾着水的手,请君兰入内,“姑娘喜欢吃什么茶?我让人泡去。”   君兰笑道:“不必如此客气。我专程来吃点心的。”   “那怎么成。”纪氏有些着急地说道。   她将近四十的年纪,身量不高,微胖。手上耳上未有任何点缀,只头上插了根赤金簪子。簪子的样式有些老旧,显然是用了多年。   纪氏比高氏年纪略大一些,因着笑容和蔼亲切,瞧着倒是比高氏年轻许多。   洛青渝笑嘻嘻地拉了纪氏往里走,说道:“娘,你不用着急。君兰不会跟我客气的。她今日专程来吃点心,若是塞了太多的茶,那点心怎么吃?”   纪氏听后笑了,点了点洛青渝的额,“就你歪理多。”   看君兰在旁抿着嘴笑,不是难以相处的性子,纪氏终是放心许多,释然地道:“那好,我就去把点心端来。姑娘尝尝看。”   *   洛青渝和君兰一同在屋子里等纪氏。   屋中干净整洁,并未燃香,也没有生火盆。   洛青渝歉然地道:“现下炭火有些贵,不好买。屋里有些凉,倒是害你受冻了。”   “怎么会。”君兰笑道:“我正觉得刚才在学堂里闷了一上午难受得紧,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样清新的空气,可要好好享受一番。”   语毕,她举目环顾四周,视线定格在了墙上的山水画上。   说实话,那画算是中等偏上。不过旁边题诗的字却着实精妙。   “这字可真是漂亮。”君兰忍不住叹道:“是谁所书?”   洛青渝自豪地道:“我娘。我娘小时候曾经跟着她姑母学过字。怎么样?不错吧。”   “洛夫人?”君兰记起来洛明渊说的那些话,记起来纪氏的姑母正是何大学士之妻,不禁多看了几眼,由衷赞道:“当真是一手好字。”   “听我娘说,她姑母的字那才叫好呢。只不过没机会见到就是了。”说起这个,洛青渝的语气很是惋惜。   君兰道:“何夫人?”   “嗯。”即便没有旁人在,提到她,洛青渝也小心地压低了声音:“何夫人的字,武宁帝已经让人尽数焚毁了。找不到。找不到。”   自打听到何大学士的事情后,君兰就忍不住地想要继续探究。苦于没有途径罢了。   现下听闻何夫人有关的事情,她终是按捺不住,轻声问道:“青玉,何大学士与何夫人,是怎么样的?”   洛青渝还是头一次听到有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对这对夫妻如此感兴趣。   毕竟是家中长辈,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倘若旁人问,她还不一定回答。可现下是君兰问,她没有多犹豫就道:“我听说他们夫妻俩感情很好。当初姑祖母名满京都,求娶的人不知凡几。以她的家世和品貌,进宫去也不是不行的。但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选择了嫁给刚进翰林院不久的何大学士。两人多年来感情一直很好,直到何家出事,几十年来从没红过脸。何大学士也一直未曾纳妾,甚至于没有通房。”   她口中的姑祖母,指的正是何夫人。   君兰听后有些发怔。   想到二老爷口中谦和宽厚的何大学士,再听到他们夫妻二人的故事。总觉得当年那件事情有些不对劲。   对感情都能坚守几十年如此忠贞的人,果真是能够谋逆叛国的么?   这时候笑语声从外传来。琉璃和另外一个丫鬟端着盘子进了屋。   洛青渝邀了君兰一同净手,“尝尝看,我娘特意做的栗子酥和绿豆酥。”   这两种点心用料都简单且不贵,但是经由纪氏的手做出来,却酥软可口。   君兰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纪氏看她当真喜欢,高兴极了,让人把剩下的都包了起来,非要君兰带走不可。   君兰却之不恭,感激地收下。   眼看着再不回家的话就要耽搁了午膳,君兰起身告辞。   纪氏留她在家中用膳。   虽然她们邀请得真心实意,但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否点心吃的有点多,君兰隐约觉得小腹的不适感重新浮了上来。   她保持着微笑说道:“改天我再来叨扰。如今怕家人担心,需得回去歇歇了。”   昨儿她晚上生病的事情,纪氏和洛青渝都知道。两人就不再坚持,送了她上马车。   *   归去的路上,君兰催促长灯快些走。   长灯不肯,“爷说了,车子若太快的话,姑娘怕是身体会不适。需得慢些行方才妥当。”   之前去上学的时候之所以会卡着点才到,也是因为长灯不愿把车子驶快。   君兰无奈。   下腹的不适感越来越重,她不愿九叔叔担忧,就没与长灯说。只能自己咬着牙硬撑着。   想到刚才在洛家时初时没有事情,思量着呼吸到新鲜空气能够好受许多,她就把车窗帘子掀开了一点点。一来空气好些,二来还能看看外面的景色分散下注意力。   瞧了几眼后,她发现外头的景色和以往不同。想必长灯是择了另一条路而行。   就在这个时候,君兰看到了旁边有一家书坊。因喜欢看书,她往那边多瞧了几眼。顺便又看了看书坊的名字。   因为刚才车子经过的时候她只顾着透过窗户看书坊内部的样子了,等到要瞧名字的时候,车子已经前行了一段距离,大门上匾额的字就有些看不清。   于是她往旁边望了过去。   好在旁边还挂了个幡,上面恰好有名字。   正是“抷书而记”四个大字。   今日的风有点大,长幡随风摆动,不时地折起又落下,来回翻转。   君兰侧头看着幡上的几个字,隐隐觉得这个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觉得眼熟。   *   回到思明院后,君兰哪儿也没去,甚至于蒋夫人备好的午膳她都没有吃,只简单换好了衣裳就一头钻进了九叔叔的卧房里,躺倒再不肯挪动。   蒋夫人暗惊。   虽然姑娘说了自己没有大碍,不用告诉九爷。但蒋夫人生怕姑娘有甚不妥,就让长灯去了趟都察院,把此事禀与九爷。   没多久,闵清则骑马而至。他片刻也不敢耽搁,径直回了屋中。   屋里,女孩儿缩成小小的一团,正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似是冷得狠了,又似是疼得狠了。   闵清则心疼万分,三两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轻轻搂着她,低声唤道:“丫头?怎么了?”   君兰正因着小腹的不适感而痛苦难耐。听闻熟悉的温和声音,方才缓缓睁开眼。   看到九叔叔关切的眼神,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刚才明明能忍住的疼,现在千百倍的厉害起来。   “我难受。”君兰弱弱地说着,想到九叔叔这个时候还不到下衙时间,万分歉然,“是我不好。若我不坚持着要往外跑,就不会再次生病,也不用九叔叔回来这一趟了。”   闵清则沉声道:“这有甚不对的?当时你又不知会遇到此般情形。再者,你之前答应了她们要过去,如今即便身体不适也要坚持允诺,有何不对?”   不知是不是病痛中尤其脆弱。   听了九叔叔的话后,君兰几欲落泪。闭眼强忍住了,方才去看九叔叔。   闵清则恰好起身给她去倒温水。   见到九叔叔走路时衣衫下摆轻轻拂动的样子,不知怎地,君兰就想到了回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书坊挂着的幡。   脑中昏昏沉沉的理不顺思绪。   她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即便九叔叔叫她她也没理会。   终究是脑中灵光闪过记起了什么。   君兰睁开双眸,看着九叔叔焦急的样子,听他缓声说着病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请大夫,却答非所问地道:“九叔叔,不知你书房里那两个字是作甚用的?”   闵清则没料到她突然说起这个。   回想了下,他了然她说的定然是“丕”“己”二字,便道:“那是一桩案情里供述之人提到的两个字。”   和小丫头说起塔鲁之流来,她怕是也不晓得。   闵清则就简短说道:“此人曾无意间在他父亲所收密信的落款上看到此二字。我想不通它们的来历,所以多写了几遍,独自思量。”   “嗯。”   君兰轻轻应了一声。她生怕自己会忘记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灵感,紧紧抓着九叔叔的手,快速说道:“今日我从青渝家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书坊,叫做抷书而记。”   闵清则不解,“怎么?”   “抷书而记。”君兰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写着,“抷和记的另一侧,是不是丕己?”   说完自己刚才想到的,君兰松了口气,连握着手的力气都没了,颓然躺倒床上。感受着腹中一阵阵的紧缩难受,她闭了眼轻声道:“我在车上的时候,那幡一直转啊转。有时候遮住半边,我就瞧着有些眼熟,便想到了在九叔叔桌上看到的字。”   语毕她哂然一笑,“不过,那两个字是在开头和末尾。这样许是太过牵强了些。”   “没有。”闵清则握了她的手,认真说道:“你的想法很好。我即刻遣了人去和剑轩说一声。”   他没料到小丫头这样聪慧,居然能够把这些联系起来。这是他和卿剑轩想了许久都没有想通的问题。   倘若小丫头想的路子正确,那么……   闵清则心中突然有了眉目。   若是在平时,他定然要亲自过问此事。   但现下小丫头难受得紧。对他来说,小丫头更重要。   这事儿先让剑轩帮忙查一查。   闵清则给君兰塞好被角,大跨着步子出门去寻蒋辉和孟海。   *   不多时,闵清则去而复返。   他让蒋辉往五皇子府去一趟,和卿剑轩说起这事儿。又让孟海去寻大夫。这才疾步往回赶。   刚刚推门进屋,闵清则就发觉有些不对劲,隐隐地听到了哭声。   闵清则焦急万分,边往床边冲去边急急问道:“丫头,怎么了?可是难受得厉害?”   君兰缩在被子里抽泣,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闵清则大急,也不等她回答了,掀开被子赶忙查看她的状况。   可待到被子打开瞧见床上情形后,他登时愣住。   君兰却哭得更厉害了。   “九叔叔。”君兰手足无措紧张万分,小脸上还挂着晶莹泪珠:“我这是不是快不行了?”   想到那触目惊心的红,君兰甚至都不敢去躲看一眼,声音都在发颤,“这么多血,我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   闵清则静静地盯着她裙子染上的血色,还有床单上的血色,耳根有些发热,轻声说道:“傻丫头。这哪里是病了。”   “那是怎么回事?”君兰的泪怎么也止不住,“那么多的血。”   闵清则抬指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这是你长大了。”他温声道:“女孩子长大了,总会这样的。”   看着她娇弱万分的样子,闵清则告诉自己有些事情不能做,也不该做。   可还是忍不住。   他的女孩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内心挣扎许久,他终是微微俯身,极其小心极其虔诚地在她额上落下了很轻的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想继续甜甜甜……   *   谢谢:   新月如钩 投的七个雷   催更 投的雷   叶の舞 投的雷   晴雪小园 投的雷   *   谢谢:   读者“lenglengjojo”,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小小P”,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大爱竹马的神探兔子”,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雅雅微甜?”,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浅笑安然”,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Wendy王玮”,灌溉营养液 +1   读者“hwy蚊子”,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米媽”,灌溉营养液 +2   读者“空颜”,灌溉营养液 +2   读者“-孤晨-”,灌溉营养液 +40   读者“Bobokoko★~”,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慕喊寒”,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yanse”,灌溉营养液 +70   读者“晞墨”,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灌溉营养液 +8   读者“我不特别,但却是唯一。”,灌溉营养液 +60   读者“昔我往矣丶”,灌溉营养液 +5   读者“昏睡的鱼”,灌溉营养液 +20 ☆、第四十八章     极轻的一个吻, 落在额上,暖暖的,痒痒的。   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君兰惊惧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叔叔,总觉得这一刻好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九叔叔……”君兰讷讷地道。   闵清则紧搂着她细瘦的肩,声音微哑低声轻唤:“丫头。”   “嗯?”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么?”   君兰忽地想起那“永远在一起”的承诺, 浅笑道:“记得。我要一直一直和九叔叔在一起。”   想到这儿, 她心中阴霾顿消, 心情忽然就清朗起来, 又道:“我答应过九叔叔的,必然会做到。”   她最快乐的时光是与九叔叔共同度过的,最关心她的人是他, 她最牵挂的人也是他。   这样的承诺,她完全给得起, 也乐意给。   女孩儿声音又娇又软, 那声声允诺让人彻底沉沦。   闵清则双眸微阖, 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在她耳边低喃道:“既是应了我,便是我的人。此生此世都不准反悔。知道么?”   “知道。”君兰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只喜欢和九叔叔一起。”   在这一刻,闵清则当真恨不得把她揉入怀中, 骨血相融。   他忙松开怀抱让她躺好,猛地站起身来,深吸口气,大步往外走去。   “我去叫蒋夫人和盛嬷嬷来。”他语气有些急促地道:“你若有不懂的, 多问问她们。”说罢,脚步凌乱地冲出了屋门。   *   君兰来癸水的事情,闵清则让人去高氏那里略微提了句。   老夫人和高氏都忧心君兰的状况,就想着把她接回芙蓉院去。   这一次闵清则没有出面,而是盛嬷嬷去和她们周旋了一番。   “老夫人、夫人请放心,乡君既是得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喜爱,婢子怎会不尽心伺候?乡君这会儿状况不错,婢子已经服侍她睡下了。”盛嬷嬷笑道;“待到乡君醒来,婢子再伺候乡君来见老夫人和夫人。”   她这会儿绝口不提“姑娘”二字,一句一个“乡君”,显然是在暗示君兰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由她这个宫里来的嬷嬷伺候极为妥当。   高氏担忧,绞着帕子说道:“哪有女儿来了癸水却不让母亲守在旁边的。”   “倒也不是不让夫人守着。”盛嬷嬷思量了下,转了语句:“是姑娘看着夫人日日要照理家中事务,不忍心劳烦夫人多费心,特意和婢子说了声。且,九爷那里的活儿姑娘还需继续做着,与其来回奔波,倒不如在那里歇着,也免了来回走着的苦。”   最后这一句是闵清则让说的。   盛嬷嬷也觉得这理由听上去太不近人情,有心想要替九爷和缓下,所以才最后提起。   可九爷坚持如此,她也没有办法。   听闻那句话后,高氏愈发肯定自己女儿去思明院是受苦受难的,也更确信君兰过去就是纯粹做活儿的,心里怜惜她,渐渐红了眼圈儿。   “兰姐儿平日里没受过什么苦。如今在那里,倒是跟个婢子一样了。”   先前这话她就对夫君抱怨过。   无奈五老爷觉得兰姐儿跟了九爷身边是好事,她说了也没用。现下当着老夫人的面,她可算是能够再抱怨一回了。   谁知老夫人却和她态度不一样。   “难得九爷肯提兰姐儿着想。”闵老夫人道:“那让兰姐儿在思明院里休养几日罢。”   但是,她也体谅高氏担忧女儿的心情,就道:“可是兰姐儿毕竟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不让她娘看看怎能安心?”   “老夫人、夫人放心。”盛嬷嬷笑道:“九爷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准许姑娘每日过来与夫人一同用午膳。因着思明院的活计断然不能不做,所以九爷让人去洛家族学里给姑娘告了假。这样姑娘每日里在思明院中,倒是能够依着身体的状况,好过一些的时候就去做活儿,身子不爽利了就稍微歇息下。”   闵老夫人连连赞道:“九爷果然体恤家人。”   高氏不满意这个结果,“那兰姐儿还是在那边的时候多。”   盛嬷嬷但笑不语。   闵老夫人拧眉道:“那她身体这样的状况,又不可能连续做两个小时的活计,只能断断续续地来。若她做不完思明院的事情被九爷赶出来,你就高兴了?”   想到君兰自从跟了九爷后得到的诸多好处,再想到老夫人这些时候对待君兰和五房态度的不同,高氏摸了摸腕上的镯子,只能把满腹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镯子是先前老夫人给君兰的。   君兰只用过一次就没再理过,她看着成色不错,就悄悄戴在了腕上。因冬日里衣裳后,她又特意把镯子塞在衣裳里,倒是没有人留意到。   等到盛嬷嬷走后,高氏方才反应过来一件事,懊恼地与老夫人道:“老夫人,那这样说来,兰姐儿岂不是得明天午膳时候才能见到?今儿怎么办?”   闵老夫人倒是高兴闵九爷能够继续留着君兰。   九爷看顾的时间越长,这孩子的身份就能越涨越高。   这段时间盘算的那件事情能成的可能性就越大。   “今儿你就放心吧。”闵老夫人暗自盘算着,宽慰高氏道:“你想想,盛嬷嬷可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见到的大大小小事情不知凡几。你还怕她顾不好兰姐儿吗?”   高氏心里不爽快。无奈自从君兰进了思明院后,才有了现在五房的荣耀和老夫人对五房的偏爱。   她只能把这些怨气闷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得从老夫人这里得到更多好处才行。   *   君兰这些天便直接歇在思明院。   她本想着回自己的三进院去住,可是九叔叔担心她的身体,不让她回去。于是就歇在了二进院中。   与之前不同的是,两人倒是没有再一同睡。九叔叔让人搬了张榻过来搁在旁边,她睡大床,他睡榻。   君兰过意不去,想换一换。可每次开口都被九叔叔给忽略过去,她也只能继续如此。   因着向先生告假用的是“生病”的缘由,侯夫人遣了袁嬷嬷到闵家过来一趟,想要看看君兰到底生了什么病症。   听闻是这事儿后,袁嬷嬷也没多逗留,笑眯眯地回去禀报。   转眼几天后,洛青渝找了空闲,亲自来探望。   九爷不准旁的女子进思明院,好在洛青渝来的时间也巧,正是君兰午膳出思明院的时候。   两人就在花园子里的凉亭中闲聊。   高氏听闻这位洛姑娘是侯府的亲戚,心中甚喜,特意让人备了好茶和好果子过来。   君兰不耐烦旁人有人盯着,只留了红莲在不远处听后差遣,把旁人尽数给遣走了。   “妹妹究竟生的什么病?”看着君兰裹得严严实实的,洛青渝甚是担忧,“我知道侯府那边早先来过,只是去打听的时候,她们又不和我说究竟怎么了。我放心不下,过来问一声。”   君兰脸红红地将事情简短讲与她听。   洛青渝愣了下,掩口笑道:“原来是这事儿。刚知晓的时候是很吓人。不过习惯后就也好了。”   她年长于君兰,早已来了癸水。看君兰好似对此一窍不通,就多说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   两人正在这儿闲说着话,不远处的红莲脸色微变,高声说道:“姑娘,六姑娘来了,正往花园子里走呢。”   君兰没料到闵玉容这个时候会过来,起身拉着洛青渝就打算另换一个地方。   可是她现在身子不适,就算是心里想着快一些,也无法似平日那般快步疾走。刚走出凉亭往假山那边走了没几步,就被闵玉容给追了过来。   红莲一直跟在后面,见状去拦闵玉容。   但闵玉容身边带了两个丫鬟跟着,两人说是要与红莲讲话,拉拉扯扯地却是将人给拽到一边去了。   君兰不曾想到会在家中见到闵玉容,未曾防备。因为想要和洛青渝单独说说话,所以身边只一个红莲跟着,旁人却都没有在身边。   眼看着闵玉容步步而来,君兰反倒是镇定了许多。看着前面是个大空地,她不再拉着洛青渝往假山后面绕,反倒是走到了空地处,静等闵玉容过来。   ——闵玉容心思深。倘若在偏僻点的地方,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倒不如在空些的地方,闵玉容行事好歹也会顾忌着些。   更何况这里的角度不错。如果有人从花园门口经过,随便往这儿看一眼就能瞧见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闵玉容走到了君兰跟前,压低声音气道:“我问你,前些日子刘妈妈去侯府,是不是你做的!”   无需多言,君兰也听出了她讲的是什么。正是那日闵玉容求侯夫人,想要跟着一同在洛家学堂上课之事。   君兰道:“六姐姐说笑了。刘妈妈可是老夫人身边的,我怎能差遣得动。”   “就是你!”闵玉容看她不承认,愈发气恨,“别想着能否认过去。我打听过了,那天你身边的小丫鬟回家了一趟。没多久刘妈妈就出门了。怎么那么巧!要我说,就是你心太黑,故意让人这么做的!”   “六姐姐太多心了些。”君兰的语气愈发清冷,“六姐姐若是闲得无事,倒不如多想想怎么待人更和善些。免得镇日里只想着些歪点子,倒是搅得自己心里不得安宁。”   “你什么意思!”闵玉容恼火至极,上前半步逼近,“你别仗着自己去了思明院,就以为自己真是得了九爷高看了!你在那里不过是个奴婢!”   这话说得难听。   洛青渝早在刚才已经发现君兰不喜这个“六姑娘”堂姐,只不过想着这是闵家的事情所以不耐烦插手。   听闻这几句话后,她终是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冷笑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有你这样的姐姐么!”   洛青渝衣着较为朴素些,身穿藕荷色刻丝综裙,未戴其他饰物,只在耳上缀了两个米粒大小的珍珠坠子。但看打扮的话,甚至都比不上闵玉容。   故而闵玉容没看得起她,听闻后反嘲道:“我怎么样与你何干?不过是个破落户而已,来到我闵家摇尾乞怜,如今倒是指责起我来了!”   因想着这姑娘是巴结着闵家而出现在此,所以闵玉容并不惧她。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洛青渝气得脸色铁青,指了闵玉容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闵玉容冷笑道:“我和君兰说话,关你何事!”说着抬手推了洛青渝一把。   洛青渝一个不察被她推得连连后退。   君兰紧张极了,赶忙去扶洛青渝。幸好她及时拉了一把,洛青渝这才免于被摔之苦。   “闵玉容你这是做什么!”君兰火了,朝旁边瞥了一眼后,也懒得留给她最后的颜面,厉声喝道:“莫要在这儿作威作福!”   闵玉容叱道:“我作威作福?明明是你仗着自己有人撑腰,为非作歹!告诉你,以后给我走着瞧,莫要让我再看到你。若我知道你再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我可对你不客气!”   她怒气上涌,正待继续呵斥的时候,伸手传来了个妇人声音。   “哟,闵六姑娘是么?大老远地就听到熟悉的声音,觉得依稀是您,婢子就过来看看。没曾想,还真是您。”   这话里带着笑意,且语气也十分和善。但听出来人的声音后,闵玉容的额上却即刻流出了汗。   她慢慢转过身去,很有些不自在地朝来人笑了笑。   “袁妈妈,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就朝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怒瞪过去。   丫鬟们无奈地朝她苦笑。   原来,袁妈妈身后跟着的是府里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还有大丫鬟金珠。   她们两人不准丫鬟们乱说话,丫鬟们就一动都不敢动。不然的话,到时候老太爷和老夫人责罚起来,她们怕是要担下全部责任。   袁妈妈上前走到君兰和洛青渝中间,一手拉过一个,上上下下打量遍了,确认二人无碍后,方才暗松口气,笑道:“幸好婢子来得巧。可是让八姑娘和俞姑娘受苦了。”   “渝姑娘?”听到袁妈妈对洛青渝的称呼后,闵玉容不由得愣了下,“您认得这个……”   破落户家的女儿?   袁妈妈先前已经听到了闵玉容之前说的那些话,即便闵玉容未把话说完,也已经知晓她在说什么。故而道:“是,当然认得。这位姑娘是世子爷的堂妹,关系略远,却也是本家姑娘。想必六姑娘是头回见到吧?”   闵玉容没料到这么个看起来破落户出身的竟然会是远宁侯府的亲戚。她的脸一时红一时白,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袁妈妈并不理会她,而是亲手搀了君兰,边往前走着边道:“今儿婢子过来是专程来找八姑娘的。”   “找我?”君兰讶然说着,顺手拉过了洛青渝同行。   “是。”袁妈妈声音高亮地道:“夫人说,眼看着将要过年了,到时候大家聚一起的时候怕是要少了许多,直到来年灯会后怕是才能再凑一起。就说要举办个品茶宴,请了姑娘过去品茶。”   闵玉容听闻后,紧走两步想要跟过去多问几句。   刘妈妈不动声色地拦在了她跟前,笑道:“老夫人听闻六姑娘在梨花巷迷了路,特意遣了婢子来给您引路。”   一旁,金珠把红莲从闵玉容的丫鬟手中拉出来,说道:“哪还劳烦妈妈您了?我带姑娘去吧。”   “你去和红莲跟着姑娘,”刘妈妈头也不回地与金珠道,“这儿有我。”   听闻这话,金珠再也不耽搁,拽了红莲一把急急地去追君兰那边。   闵玉容踮着脚忘了眼远走的袁妈妈。   刘妈妈侧身往她跟前一挡,朝旁探手示意,“走吧,六姑娘。婢子给您引路。”   闵玉容只能不甘不愿地被刘妈妈“请”出了梨花巷。   *   去侯府做客的事情,君兰并未立刻答应下来。只因她还不确定自己那日里身体状况究竟怎样。   不过,侯夫人早已晓得她的情况,就让人与她说了,宴席还有四五日方才到,这些时候差不多够她“养身体”的了,想必能够参与。所以给了她张请柬,邀请她若是得空的话,一定来玩。   说来也巧。   就在品茶宴的一天前,君兰的身体完全“康复”。甚至于还去参加了洛家族学的课程。   因此宴席那一日,她便顺理成章地准备妥当去参加。   原本君兰思量着只要打扮齐整了过去就好。谁知闵老夫人对她这次的参宴尤其在意,特地给她另准备了一套裙衫还有一套首饰。   “兰姐儿打扮好了,咱们闵府脸上也有光。”老夫人亲手把镯子套在了君兰的腕上,“到时候咱们兰姐儿往那一站,都问谁家姑娘那么漂亮?我就说这是我家孙女儿。指不定旁人怎么羡慕我。”   闵老夫人这次也受邀参加宴席。   此次参宴,她十分重视。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侯夫人商议。故而对君兰也花了很大的功夫去打扮。   少女身穿绯色洒金梅花纹锦琵琶襟上衣,配云锦襕边长裙,发髻上缠着玛瑙珠串,腕上戴着环珠九转玲珑镯。娇俏明艳,光彩夺目。   闵老夫人越看越喜欢,搂着她与高氏道:“你啊,生了个好女儿。瞧瞧这孩子的模样,可真是万里也找不出个这么出挑的来。”   高氏欣喜地瞥了眼君兰戴着的首饰,道:“也得多谢老夫人看重兰姐儿,兰姐儿才能得了这样好的机会。”   虽说侯夫人邀请君兰不是因了老夫人的关系,可漂亮话谁都爱听。   老夫人没有驳斥,与高氏笑说了几句后便打算动身离去。   出了屋子前行几步刚要离开恒春院,盛嬷嬷就迎了上来,笑说道:“老夫人,这次不若让婢子服侍姑娘出门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   闵老夫人觉得自己盘算的事情有望,今儿心情不错,问道:“倒也不用麻烦你。我们身边伺候的人够。”   “不是婢子的关系。”盛嬷嬷道:“九爷刚刚晓得这几日要出门去,所以要亲自送姑娘去侯府,顺便路上再叮嘱姑娘些这几日要注意的事情。”   九爷能够“顺路”送君兰过去,老夫人甚是欣喜。   闵家九爷位高权重,君兰得到他高看一眼,那么到时候和侯夫人商议的事情,一定能够更为顺利妥当。   故而闵老夫人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那就劳烦九爷了。”说罢,细细地和君兰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无非就是让她听九爷的话,莫要使性子。   盛嬷嬷催促了几句,闵老夫人方才让君兰跟了她去。   因为闵清则的车子所在位置与闵府其他车马并不在一处,所以君兰与老夫人道别,转而与盛嬷嬷往另一边去。   路上君兰轻声问道:“不知六姑娘今日去不去?”   她并不想当着闵老夫人和高氏的面提起闵玉容。   不然的话,被闵玉容再有心地利用一番,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事儿来。   盛嬷嬷宽慰道:“姑娘不用担心。六姑娘原本想要参加,还特意来寻了老夫人。结果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刘妈妈给挡了回去。”   君兰暗松了口气。   没有闵玉容在,自己这一趟怕是无惊无险,能够好好玩一玩了。   *   这次闵清则为她准备的是辆大马车,足够两个人坐在里面。另有长灯长宁各带一队侍卫随扈。而长明长生则留在思明院里随时候命,保护君兰。   君兰刚刚钻进马车就跌入了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闵清则把她好生搂紧,方才缓声说道:“走罢。”   车夫扬鞭策马。   车子开始行使后,长灯长宁所带侍卫分散开来,一队在前,一队在后,把马车周围守得密不透风。旁人只道九爷正挨在马车旁边骑着马,真相究竟是不是这样,却看不真切。   挨在九叔叔身边,君兰彻底放松下来,倚靠在他身边,勾着他的手指轻声问道:“九叔叔要走很久么?昨儿晚上都没听你说起过。”   因为前一天她身体已经“好全”,所以昨晚上从洛家族学回来后,她在思明院用过了晚膳,回去芙蓉院睡的。   今早高氏催她催的急。她想着晚上还能见到九叔叔,就没有设法摆脱高氏去思明院。   谁知却从旁人口中听说九叔叔要离开几日。   闵清则看她语气里满是眷恋,心里也不舍得很,轻声道:“莫慌。也不见得需要几日,把事情办妥了就能回来。”   这次出行,便是为了查清那“丕己”之事。   他要尽快把事情处理妥当。   这样的话,等到小丫头十四的时候,他就能够正大光明地把话与她挑明了。   君兰知道九叔叔忙得很,但一想到连续好几天都要见不到他了,心里当真十分难过。在他身边蹭啊蹭啊挨近了些,正想要和他多说几句话,却是颈间骤然一沉。低头一看,原是脖颈间多了个小坠子。   “这是父亲送我的,我自小就一直戴着。”闵清则把坠饰给她好生戴好,塞在她的衣裳里,“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陪着你罢。”   坠饰暖暖的,尚还戴着九叔叔的体温。   君兰双颊飞上绯色,开心不已,轻点了下头。   就在她想要道谢的时候,九叔叔却忽地倾身而至。   “我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你。”闵清则在她耳边轻声低喃,“那你呢?你准备给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九叔叔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   大家节日快乐!么么哒~(づ ̄3 ̄)づ╭?~ ☆、第四十九章     两个人离得太近。君兰甚至能够感觉到九叔叔近在咫尺的呼吸。   她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 语不成句地说道:“什么都、都行。你要什么?”   “但凡我要的,你都给?”闵清则在她颈侧低笑。   他的笑声入耳,又有他温热的呼吸在颈旁,君兰几乎全身僵住无法动弹,脑中也近乎无法思考。   闵清则在她颊边轻吻了下,轻喃道:“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 眷恋不舍地松开双臂, 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他将要下车的时候, 衣袖被人拉住。   闵清则回头去看, 便见小丫头正盯着他,脸红红的样子,羞涩而又明艳。   “怎么?”闵清则生怕她有未尽之言, 回身面对着她,“可是有事?”   君兰咬了咬唇, 鼓起勇气, 伸手揽住他的脖颈, 努力直起身, 探身向上,在他颊边很轻地、很轻地吻了一下。   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些微碰触,却在他的心中燃了火。   闵清则猛地将她搂紧, 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箍得发疼。   “九叔叔。”她弱弱地唤道。   闵清则缓了好半天方才压制住心中升腾的百般思绪。   他轻轻松开双臂,抬指抚着女孩儿红润润的唇,静静看了许久,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这便转身而去下了车。   *   远宁侯府设宴,所请宾客皆出自京中高门。   一大早,侯府的管家便到了门前迎接客人。   因着年关临近,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意,来往间亦是平和友善。气氛十分融洽。   在这和乐的气氛中,忽然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份平静。   “哎呀!我的南珠不见了!你们谁看见我的南珠了?快还给我!不然,我要告诉祖父,跟你们没完!”   这声音是从刚进门不远的路边发出。   所有人都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便见一名少女正捏着个坠饰面露凶色。   她圆脸圆眼五官生得颇为可爱,只是这神态语气里的骄纵让人着实喜欢不起来。   有夫人悄声问身边相熟之人:“那是谁?说话好大的口气。”   “赵太保家的姑娘。”   “这样。”询问的夫人没再多言。   赵太保当年还是大将军时战功赫赫,镇守北疆多年。后因伤下了战场,得今上祖父武宁帝钦封太保。三朝元老,荣宠几十载。   原是他家的姑娘。怪道脾气这样大。   赵丹荷拿着自己新近做好不久的扇坠,看着下面空落落没了南珠的流苏,心疼不已。   这可是她花费了好几个晚上亲手编的!那南珠也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   赵丹荷不顾旁边人的异样目光,扯了身边眉目清秀的女孩儿说道:“芝姐儿,快帮我找找。顺便帮我想想,刚才到底谁在咱们身边。”   赵丹芝乃是赵丹荷的庶妹,今日能够来这儿,还多亏了赵丹荷的相帮。   听了这话后,她应了一声赶忙低着头寻觅。   赵丹荷的视线就往旁边那些人身上扫。   今日所来宾客皆是权贵。即便她是赵太保家的姑娘,被她这样看着,旁人也没受着的道理。   有个女孩儿与她年龄相仿,头戴牡丹宫花,皮肤微黑相貌秀丽。   因着她的牡丹宫花的花蕊是用一颗成色极好的南珠所做,所以赵丹荷盯着她的宫花看了许久,而后就开始上下打量起来。   赵丹荷这眼神里满是怀疑。   戴宫花的姑娘见状柳眉倒竖,哼道:“凭什么用这样看偷儿一般的样子看着我?不过是颗南珠罢了,我可不稀罕!根本不会用手段窃了来!”   赵丹荷被她这样顶撞,羞恼至极,驳斥道:“我也没说是你偷的,不过是找找罢了,你倒是好,主动上前来说我。莫不是东西本就是你偷的,你心虚方才这样说我?”   先前那戴宫花的女孩儿气极了,怒道:“谁心虚了!我来这儿才几日功夫,根本就不识得你。哪里会去拿你东西!”   君兰到的时候,正好碰到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她本不欲搭理这种吵闹,不过瞧见了旁边花盆的泥土上有个又圆又亮的东西,就停住步子多看了两眼。   那是个莹润珍珠。只不过被花盆中花儿的枝丫给遮挡住,所以等闲不会瞧见罢了。   君兰俯身把它拿出来。   这时候不远处了两个人还在吵闹不休。就连侯府的管事也劝不住。   大理寺卿家的女眷刚好来到。丁淑眉见赵丹荷在与人争吵,忙上前拉住她道:“你这是怎地了?没事儿在侯府门口争执什么。”   赵丹荷气得俏脸铁青,“她这人好没道理!我不过是在找丢失的南珠罢了,她居然血口喷人说我污蔑栽赃!”   “你的眼神乱飘,还盯着我珠花上的珠子。分明就是在怀疑我!”戴牡丹宫花的女孩儿指着她道:“若不是怀疑我,你那眼睛总往我头上瞟着做什么!”   赵丹荷冷哼道:“说不定就是你做的。我那珠子是陛下钦赐,珍贵无比。你的又是怎么来的?一模一样的,让人不怀疑也难。”   宫花少女扬着下巴道:“我的也是陛下所赐。”   赵丹荷“哈”地一声,斜睨着她,“你说起谎来倒是顺溜得很。”   丁淑眉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闹得没辙。   她父亲是大理寺卿,她做事素来也是没证据不能乱讲,故而拉住赵丹荷道:“你就少说几句吧。”   赵丹荷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肯退让?甩开丁淑眉的手臂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是我和她两个人的恩怨。”   丁淑眉是大理寺卿与慧成郡主的女儿,钦封的佳明县主。虽脾气温和,却也不是任人揉搓的性子。   见到赵丹荷这不听劝的样子,丁淑眉气恼之下便道:“我不管你了。随你去吧!”   她正要转身往里面去,就听旁边有人轻声唤她。走了几步上前才认出那极其漂亮的姑娘正是在山明寺上见过的闵八姑娘。   丁淑眉忙压下满心火气走了过去,“原来是闵八姑娘。不知你找我何事?”   君兰手腕一翻露出掌中珠,“这好似正是赵姑娘寻找的南珠。可否麻烦丁姑娘把它拿给赵姑娘?”   她手中的珍珠粒大圆润,色泽极佳,显然是不可多得的南珠。   丁淑眉奇道:“姑娘从哪儿寻得?”   简短一句,就认定了君兰并非刻意拿到,而是无意间寻到。   君兰淡漠的神情略微和缓了些,浅笑着指了指方才那盆花,“从盆中找到的。”思量了下又道:“我与赵姑娘并不相熟,烦请丁姑娘帮忙。”   丁淑眉回头看了看那边剑拔弩张的气氛,叹道:“她脾气躁了些。不过人还是很和善的。”   君兰莞尔,“是么。”   听着那边高起来的吵嚷声,丁淑眉也觉得自己那最后一句加的有些刻意,不由笑道:“最起码她待我很和善。”说着拿过了南珠,“多谢闵八妹妹。改日请你吃茶。”   君兰朝她笑着道了句“不客气”,这便径直往里而行。   *   两人说话处的六七尺外,有几棵高大梧桐。梧桐旁有假山,假山旁立着两人。   一人年长,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面白无须,笑容慈爱,正是远宁侯爷。   远宁侯望了眼君兰远走的方向,悄声和身边人说道:“没料到这就是闵家的八姑娘。原先听闻此女脾气骄躁难以相处。如今看来,传言非实。王孙觉得如何?”   他身边那人不过二十五六岁,锦衣玉冠,乃是安老王爷之孙卿剑钧。   刚才自打君兰往这边拾起南珠起,两人就默契地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这姑娘的一举一动。如今人走远了,方才开口。   卿剑钧道:“早先听五皇子提过几句,这姑娘其实不错,他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冤枉了她,还把人给狠狠地说了一通。后来才发现传言不可信。”   远宁侯“嗯”了一声,望着闵八姑娘远走的背影,若有所思。   卿剑钧听到那边的争执声非但没有小下来反而愈发大了些,忙与远宁侯道:“侯爷,舍妹在那边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脱不开身,我需得过去看看。告辞。”   远宁侯道:“快去吧!她好久没回京了,怕是和这儿的人都不熟悉。”   卿剑钧哂然一笑,“熟悉不熟悉又如何?对错已分,赵家人不肯认错而已。”   说罢他朝远宁侯略一点头就朝着声音来处而去。   远宁侯又看了看闵家八姑娘那边,这才发现女孩儿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知往哪里去了。   *   卿剑钧走到争执之处,声音发冷呵斥道:“都在胡闹什么!”   丁淑眉正被那两个人吵得头疼,闻言与他大致解释了下。   卿剑钧随口“嗯”了一声,与那戴着宫花的女孩儿说道:“云霏,你初回京不久,和人不熟悉,莫要随意起争执。有甚事情和我说就是,切忌耽搁太久。”   说罢他也没搭理赵丹荷她们,喊了卿云霏一同离去。   赵丹荷没料到那个女孩儿居然就是安老王爷常年不在京中住着的小孙女。遂拉了拉丁淑眉的手臂,“淑眉,你也没认出她来?”   “没。”丁淑眉道:“我与她不熟。”   丁淑眉是郡主之女,认真算来,和平栎县主卿云霏乃是同辈亲戚。   不过,卿云霏喜好游玩,跟着自家叔父婶婶天南地北地逛,甚少在京中。是以就连丁淑眉也和她不熟悉。   赵丹荷轻轻蹙眉。   虽然她祖父位高权重,且家中父亲叔父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可她没有想过和皇家人起冲突。   不过……   “算了。不想了。”赵丹荷拉着丁淑眉往里走,“我当时在找珠子而已。是她上赶着说我什么眼神不对,非要和我对着干。根本不是我的错。”   丁淑眉原本想劝着赵丹荷去道歉,闻言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是无用,只能暗叹口气,由着她去了。   卿云霏和卿剑钧一后一前地走着,离出老远,卿云霏还忍不住抱怨:“哥!就没见过那么不讲理的!得亏了今天是我遭了这样的事情,也得亏了那珠子找回来了。倘若是个平民百姓被她这样怀疑上,岂不是有理也没法儿说了?”   说到这儿,卿云霏忽地想起来一事,“那珠子好像是大理寺卿家的表姐寻到的?到时候得好好谢谢她。刚才只顾着和赵家人吵,居然忘了这一茬。”   “并非是她。”卿剑钧道:“是闵家的八姑娘寻到,托了她转交。”   “咦?这个人?”卿云霏隐约有点印象,“前两天五皇子不还说过她么。”   她轻咳一声,板着脸,学着卿剑轩那虎声虎气的样子:“闵家那小丫头片子可机灵得很,三两句话就能把人给绕晕。也不知道老九怎么教的小姑娘,格老子的,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可大得很。老子再也不和她随便转圈子了!”   她话刚说完,就被身边哥哥轻拍了下脑袋。   卿云霏捂着头怨道:“哥!这样揍人是会把人打傻的!”   卿剑钧眉目不动地道:“你学五皇子什么不好,偏学他那说话不干不净的样子。”   卿云霏轻哼一声,撇过头去,嘟囔道:“看你们一个个假正经的。我倒是觉得五堂兄这样挺好。”   她跟着叔叔婶婶游历四方,所见所想自然和京中寻常女孩儿不同。   卿剑钧拿她没辙,就道:“往后让祖父管着你。”   卿云霏嘻嘻笑着不说话了。   *   君兰寻到了洛青渝后,就一直和她一同游玩说话。   到了午宴的时候却是有了点意外。   因为前来赴宴的洛家族人大都聚集在一处,所以洛青渝就跟着纪氏与族人凑一桌去了。   而洛明薇正忙着帮母亲招待宾客,也不在宴席上。   君兰一时间孤单了下来,也不知与谁同桌而坐更好些。   就在她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有一桌上同时有两个人朝她招手。   “闵八妹妹。”   “靖陵乡君。”   君兰往那边看了过去,便见唤她的是丁淑眉和另外一名少女。   那少女身量颇高,皮肤微黑,头戴牡丹宫花,花心处缀着一颗南珠,显然是之前与赵丹荷起冲突的那个。   君兰没料到丁淑眉和这个女孩儿同时向她示好。   她对丁淑眉素来印象不错。至于旁边那女孩儿,之前争执时分明是赵丹荷有错在先。所以只稍微一作思量,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卿云霏念着闵八姑娘的好,主动笑着与她说话,指了自己和丁淑眉中空出来的位置道:“咱们这儿都是身份不一般的。不与那些凡夫俗子们一道。你来这里坐着就好。”   君兰知道她那“凡夫俗子”四字并非在说旁人,而是暗指赵丹荷,忍俊不禁,抿着嘴笑看卿云霏。   卿云霏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这便算是相识了。   赵丹荷因着并未有封号在身,所以未能与丁淑眉她们同桌而坐。   她本想着瞅了宴席的机会去寻闵八姑娘,借机把自己做的扇坠托她交给闵九爷。   ——之前她之所以那么忧心那颗珠子,正因为这扇坠是她亲手特意给闵九爷做的。思量着有朝一日他能用上她亲手所做之物。   可如今……   闵八姑娘旁边有个丁淑眉倒罢了,偏偏另一边是和她不对付的平栎县主卿云霏。   赵丹荷暗道晦气,只能这次暂且作罢,寻思着以后再另找机会。   *   君兰没料到这次参宴能够又结识了两名友人。丁淑眉温婉,卿云霏爽朗。两人脾气都很不错,她与她们颇合得来。   道别离去的时候,君兰先和丁淑眉道了别,目送丁淑眉与赵丹荷走远。而后和洛青渝、丁淑眉依依惜别。   闵老夫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笑着与身边的远宁侯夫人说道:“不是我自夸。我们兰姐儿,当真是脾气相貌都是万里挑一的。先前说的那事儿,还请夫人好生考虑考虑。”   自打刚才一同游园的时候悄声说了几句私密话后,侯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离去过。   “好说。好说。”侯夫人主动亲切地握了闵老夫人的手,“这事儿我需得和侯爷好生商量商量。不过,依我看,没问题。兰丫头我是知道的,京城里的姑娘们,再没一个比得上她的。”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夸张了点,却仿佛定心丸一般,让闵老夫人心里熨帖至极。   二人又说了好些话,这才道了别。   等到宾客的车子尽数离去,远宁侯方才行至侯夫人的身边,悄声问她:“我看你下午时和闵家的老夫人走得近,连旁人都顾不得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的品茶宴是他们侯府所办,因此,身为主人的侯夫人理应把所有宾客都要照料妥当。   偏偏侯夫人后来的表现有异,竟是大半时间都和闵老夫人在一道,偶尔还窃窃私语着。   这可与她平日里的作风不相符合。   侯夫人想到那件事情,就喜上眉梢。看旁边有仆从在,就没多说什么。直到进了屋子把伺候的人都遣走,方才与远宁侯说道:“咱们家老二的终身大事啊,有着落了!”   远宁侯听了后眉梢一跳,“哪家不长眼的舍得把孩子嫁给那臭小子?”   *   自家父亲口中的“臭小子”洛明驰,今日倒是也来了品茶宴上。   只不过他和大部分人都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都是自娱自乐地独个儿玩着,并没掺和到旁人的嬉笑之中。   也正因为他这个不“合群”,反倒是帮了他的忙,让他躲在灌木丛中躺着休息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了一些事情。   父亲一大早就严厉训过他,让他悠着点,今天怎么也得着调一些,莫要再任性妄为。若他再有言行上的闪失,就要打断了他的腿。   当时洛明驰为了不让父亲看到他偷懒的样子,特意去到了植被最茂密的一处。那儿四周是高大的树林,再加上低矮灌木的遮挡,他躺倒在地上后,即便旁边有人经过,也不见得能发现他。   可巧的是,旁边小径上还真就有人来了。   而且说话的那两个人他还碰巧认识。   正是他娘和闵家老夫人。   ……   洛明驰听到了那些话后,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闵家的那个小丫头,他见过,还不止一次。   说实话,若是让他娶她,他也不是特别反对。毕竟那小丫头脾气性子挺对他的脾气,真和这么个小姑娘相处一辈子,他也能行。   可他知道如果真的就这么答应了,任由事情如此发展下去,他可能就没兄弟了。   洛明驰咬着干枯的草茎躺了很久。   眼看着日头渐渐西落,府里的宾客已经陆续告辞,他终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着的尘土草屑,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唤过一个正在旁边打扫庭院的婆子,“你,去,把世子爷给我找来。”   *   洛明渊今日心情着实不算好。   他寻机找了八妹妹几次,她都以礼相待,与他并不亲近。   这个时候他只想回屋子里静静待着。听闻洛明驰找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去”。   但,听了他拒绝的话语后,婆子并没有离开,而是说道:“世子爷,二少爷说了,您若不去见他这一次的话,怕是能后悔一辈子。”   洛明驰虽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基本的分寸还有。   能让他说出来这样的话,想必事情颇为重要。   洛明渊斟酌了一下,终是耐着性子去寻了他。不过见面后也没甚好的语气,有些烦躁地说道:“有什么事儿快些说吧。”   如果是平常,他这样的态度,洛明驰早就和他杠上了。   但想到今儿这事非比寻常,洛明驰就没和他计较,只简短地说道:“哥,闵家老夫人想要把她们家的八姑娘嫁给我。”   *   书房内,面对着夫君的疑问,侯夫人笑了,哼道:“告诉你,这可是一门好亲事。你可不许给我搅黄了。”   “你先说是谁吧。”远宁侯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急切问道。   “那孩子你许是没见过,不过品貌倒是一等一的好。”侯夫人道:“就是在闵九爷院子里做活儿的那个靖陵乡君,闵八姑娘。”   “不成!”一听这话,远宁侯断然拒绝。   侯夫人远没料到侯爷是这个态度,愕然道:“原先您不总说着老二得有个好媳妇儿管管?怎地现在……”   “那姑娘我见过。”远宁侯道:“是个沉得住气,识大体的好孩子。配给老二,可惜了。不行。不能耽搁了那孩子。”   侯夫人急了,“可这孩子我喜欢。往后老二待她不好,我待她好,当亲闺女疼着,还不行么?”   “那也不成。夫妻俩的事儿,哪是婆婆好就成的?”远宁侯气道:“你不能耽搁了人家一辈子!”   侯夫人听了这话,眼眶儿红了,跌坐到椅子上,恼道:“怎么着,我家老二现在是不好,可他以前也是懂事听话的孩子。怎么就有你这么嫌弃孩子的爹!我就喜欢那姑娘。明薇也说了,那姑娘很不错。不然怎么着?你总不能让老大娶她吧?”   远宁侯愣了愣,“老大?”仔细斟酌一番,“如果是老大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侯夫人没料到他居然松口,再一细思,又觉得不妥,“不成。老大不见得会答应。他不是说了么,自己的亲事自己做主,谁都不能插手。”   远宁侯叹道:“这倒也是。你说这孩子怎么那么拧的脾气。”   他这句刚刚哀叹完,就听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喊声。   “世子爷,这可不成。”   “世子爷,侯爷和夫人正在屋里说事儿呢。”   接连的脚步声而至,连番的劝阻声临近。   片刻后,“砰”地一声巨响,屋门被人从外踹开。   门口的洛明渊脸色黑沉如墨,咬着牙一字字说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敢把八妹妹嫁给旁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君兰就会开窍了~惊喜不惊喜?^_^ ☆、第五十章     闵老夫人没料到今日的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侯夫人的态度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好。因此回到府里后, 老夫人的心情甚是喜悦。   虽然侯夫人说要再问过侯爷,但她基本上已经得了侯夫人的准话,这事儿九成九地没有问题。   因此,即便那边还没有回话,她这儿已经在悄悄地准备开来。   ——侯府是高门大户,定亲的话, 规格不似闵家这样简单。很多东西都要好生地准备起来, 免得往后再来不及备下。   老夫人暗中吩咐了刘妈妈去置办物品, 她自己则日日留在府里, 静等侯府那儿的消息。   好在侯府的效率也快。   不过两日功夫,侯夫人便亲自登门拜访。   闵老夫人欣喜至极,也不等侯夫人到恒春院来了, 亲自迎了出去,在垂花门处候着。   侯夫人刚到二门就看到了迎风而立的老夫人, 赶忙紧走几步上前扶着。   “您老怎地出来了?”侯夫人叹道:“这事儿本是我们得了好处, 您老了去我们心中的挂牵。怎还能劳烦您出来等着。”   闵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轻声道:“孩子们好好的, 我心里高兴。也不是等着,就是走几步散散心,顺便和您好好商量下。”   侯夫人欲言又止。但见旁边还有伺候的人在, 终是没有说什么。   两人随口聊了些旁的,因着心里头有事,所以脚步走得有些急切。待到进了恒春院的厅里,老夫人把身边的人尽数遣了出去, 二人方才齐齐松了口气。   如今只她们在,说话倒是可以开门见山了。   侯夫人歉然说道:“老夫人,那事儿是我们侯府对不住您。”   闵老夫人心头一跳,紧张道:“怎么了?莫不是侯爷不同意?”   不待侯夫人开口,她赶忙说道:“我们兰姐儿人是真的不错,若是侯爷那里瞧不上,还请夫人帮忙多多美言几句。但凡有甚觉得兰姐儿不好的,您告诉我,我让她改!”   闵老夫人一连串说着,侯夫人半点儿也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她说累了侧身靠在扶手上不住喘.息,侯夫人方才笑道:“您老怕是领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们不是说不结亲,而是想问问您,能不能把结亲的人给换一换。”   闵老夫人怔住了,“换?难道二少爷瞧上了闵菱或是闵萱?”   不等侯夫人说话,闵老夫人盘算开来。   闵菱和闵萱是她嫡亲的孙女儿,真要嫁给那个浪荡子,她其实是舍不得的。   但是,倘若二少爷瞧上的是荷花巷那边的姑娘们……   那么与侯府结亲岂不是没有梨花巷什么事儿了?   这可不成。   于是闵老夫人急切道:“菱姐儿和萱姐儿也是不错。若二少瞧得上她们,这亲事也能成。”   侯夫人忍俊不禁,笑着与闵老夫人道:“并非如此。是我们明渊啊,瞧上八姑娘了。”   这话让老夫人停了好半晌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洛明渊?   那不是洛世子么!   八姐儿能有这样的好姻缘?   饶是闵老夫人做好了万千的心理准备,也被这个消息砸得懵了头。   侯夫人轻声说道:“我知道明渊这孩子看着冷了些。不过,他脾气还算不错,但凡认定了谁,那就能一直待她好。”   闵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找回思绪,不敢置信地问道:“您说的是,把兰姐儿嫁给世子爷?”   “是啊。”侯夫人笑道:“您老觉得如何?”   *   直到侯夫人离开,闵老夫人也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在屋子里坐了很久后,老夫人忽地哈哈大笑。   刘妈妈紧张地进来给她顺背,“老夫人怎的了?想必今儿的事情顺利得很吧?”   “顺利!何止是顺利!”闵老夫人按捺不住,与她道:“跟你说,咱们八姐儿啊,要成世子夫人了!”   刘妈妈呆了呆,“世子夫人?洛世子?”   “可不是!”闵老夫人吩咐道:“去,赶紧把这事儿与大家说一说,也好都高兴下。”   刘妈妈尚还迟疑,“老夫人,这八字还没合,礼都还没正式过,怕是不好宣之于众吧。”   闵老夫人这才好生思量了下,“也是。侯府一定不喜欢与太过张扬的人家结亲。既是如此,不若就和兰姐儿她母亲说声。其他人先瞒着。”   也免得荷花巷那边提前知道后再闹出些幺蛾子。   高氏没料到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等到这天君兰回到芙蓉院后,她就美滋滋地悄声把这事儿告诉了君兰。   君兰之前还在思明院里苦练大字,想着过几天等九叔叔回来后看到她的字有长进定然会高兴。   谁知就突然听闻了这样一个消息。   看着高兴至极的高氏,君兰只觉得心慌。   “你是说,”她声音微微发抖,不住确认,“我要嫁去侯府,会嫁给洛世子?”   “可不是!”高氏欢喜地拿着支金簪在君兰头上不住比划,“往后啊,你可是会得诰命的世子夫人。往后就是侯夫人。”   然后她就母凭女贵,一步登天了。   君兰顿觉心里空荡荡的难受,但是心口处又好似有什么堵着,压抑得慌。   实在是无法面对那欢快至极的高氏,君兰慢慢地走出屋子,脑中空白一片。   一夜未眠。   君兰第二日起身后看到高氏,没有多说什么,单刀直入地问道:“若我说我不想嫁,你觉得如何?”   “怎么能不嫁!”高氏顿时变了脸色,“这样天大的好事,怎么能拒绝!”   看到君兰惨白的脸色,高氏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点,笑道:“你啊,是没成亲所以紧张。等你嫁去了侯府,锦衣玉食地过着,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好了。”   听着那个“好”字,君兰只觉得痛苦难当。   嫁人?   离开闵家?   ……那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九叔叔了……   她想要回思明院去寻求帮助。但是九叔叔不在,只有孟海他们在,这种事情他们又怎么帮得上忙?   遥遥看着这深宅大院的四周,此时此刻,只想飞出大门去,找那解决的法子。   望向大门方向的时候,君兰忽地想起来一件事,顾不上和高氏多说,飞奔到思明院里她的屋子内,翻出了一个腰牌。   那是五皇子给她的。   倘若有急事,倘若有意外,她可以找他寻求帮助。   君兰这个时候顾不上旁的了,也无法理会什么体统规矩。   她寻了高氏,强挤出个笑容来,说道:“我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有甚需要置办的东西没。”   高氏乐于看到她这样积极主动的态度,笑道:“这敢情好。我让人跟着你去。”   说着就要叫王妈妈来。   君兰婉拒。   她没有坐高氏给准备的车子,而是寻了九叔叔的车夫,托了他载她往五皇子府上去。   *   车夫停在了府外。   君兰上前猛扣门环。   门慢慢打开,走出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他们查看过腰牌,请了君兰入内。边走边道:“姑娘可是来得不巧,五皇子出城办事去了,并不在京中。不过,皇子妃倒是在。”   君兰是头一次见到五皇子妃。   五皇子妃和五皇子年龄相仿。和高壮的卿剑轩不同,五皇子妃身量高瘦笑容和善,待人极其有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听闻君兰来了,五皇子妃主动迎了出来,携了她的手往里走,“早先剑轩和我提起过你,说是九爷有个疼得不能再疼的小姑娘,说是这小姑娘有个什么事儿,需得尽力帮着。你不知道剑轩那脾气,根本就想不到顾及旁人。他能唠唠叨叨叮嘱我许久,可见九爷是真的很疼你,才使得剑轩对你这么上心。”   自打听闻亲事的消息后,君兰已经很刻意地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了。   但是这个时候,仅仅是听到“九爷”二字,她的情绪就差点崩塌溃不成军。   幸好五皇子妃及时地转了话题说起旁的,她才不至于当场落泪。   待到进了屋后,进了并未多绕圈子。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倘若六礼开始走上日程,那么一切就都晚了。   “我知五皇子与九爷是很好的朋友。”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君兰脸色苍白,声音发颤地说道:“如今我刚听说家里人想要给我定亲。这亲事……这亲事我不乐意。我不想那么早成亲。”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摇头道:“不对。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想成亲。所以想要求您帮忙看看,怎么才能让我家里人同意终止这亲事。”   五皇子妃心中诧异。   这小姑娘得是承受了多大的心里压力,才会求到了并不甚相熟的她们夫妻跟前,想要扭转亲事的走向。   不过,这也正说明了这小姑娘十分信赖九爷,也十分依赖九爷。   正是因为对九爷的全心信任,所以她才会同样相信身为九爷好友的五皇子。   思及此,五皇子妃收起了所有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剑轩答应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既是不肯,我必然要帮你。姑娘尽管和我说说,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君兰起身朝她认真福了一礼,“我也不知具体情由。只知道昨儿远宁侯夫人到了闵府,与老夫人商议我的亲事。”   五皇子妃脱口问道:“为洛二少求娶?”   君兰抿了抿唇,“不是。是世子爷。”   五皇子妃愕然。   居然是洛明渊么?   “你,不想嫁给洛世子?”五皇子妃斟酌着说道:“说实话,他很不错。”   无论人品相貌才学家世,洛明渊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真论起来的话,未成家的男人里,他也就只逊于闵九爷了。   “我知道他很好。”君兰说道:“可我真的不想嫁。”   看着女孩儿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五皇子妃想起来之前两个人携手往这边走的情形。   想到女孩儿那冰凉的十指,她心疼得紧,把她冷冰冰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声道:“告诉姐姐,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不然怎么会态度那么坚决地拒绝洛世子这样好的人?   听到五皇子妃用的“姐姐”这个称呼,君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可是听清楚五皇子妃那句话后,她突然就张皇失措起来。   “没有。”她拼命摇头,“没有。”   “傻姑娘,对我不用这样见外。”五皇子妃爱怜地抚着她柔顺的发,“当年我爹娘让我嫁给旁人,我也是不肯。后来努力争取方才和剑轩在一起。”   想到自己过往种种,五皇子妃愈发心疼起这个姑娘来,“跟姐姐说,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思及这姑娘许是还未开窍,她就试探着说道:“你想想,你在拒绝这门亲事的时候,想到的是谁?午夜梦回,你心里最惦记的是谁?最主要的是,有谁是你心甘情愿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她没说一句,君兰的心中就猛烈地跳动一下。   所有答案都归结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九叔叔。   君兰的心瞬间被揪起,痛苦忽然而至,让她近乎窒息。   五皇子妃待她这样好,但是有些话,她不能说。   说出来就是绝路。   “没有。”君兰惊讶于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她不敢直视待自己这样诚心的五皇子妃,悄声道:“没有什么人。”   五皇子妃叹了口气。   其实这姑娘如果能说出来中意的是谁,她肯定会尽力帮上一帮。   想帮忙看看对方人品如何,若是好,她能助这姑娘一臂之力。毕竟她也有过类似的困境。   倘若对方人品不好,她也想劝一劝这傻姑娘。   可是这姑娘心意已决,五皇子妃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事儿太过紧急。九爷和卿剑轩都不在京中,两人一南一北地去查探事情,赶回来最早也得个三四天。   偏偏此事必须速战速决。不然一旦开始过六礼,任谁都不能随意拆开这桩姻缘了。   仔细问过了闵家的境况,五皇子妃沉吟许久,说道:“姑娘不若去寻洛世子吧。”   君兰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惊得猛然抬头。   五皇子妃道:“远宁侯府的情况,我是知道点的。倘若洛世子不答应,这亲事压根不会被提及。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若是不想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此事最好与他商议。”   君兰往年的时候独来独往,对于婚嫁之事一窍不通。   听了五皇子妃的话后,她轻声地再次确认一番:“您的意思是,找他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对。”五皇子妃紧紧握了她的手,“有些事儿,在外人还不知道的情形下摊开来讲,提前做些弥补,总好过于外人都已经知晓了再亡羊补牢。”   思量着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些,终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五皇子妃又道:“洛世子我见过,看似脾气温和,其实很倔。这亲事恐怕是得了他默许的。若非你亲口告诉他你不同意,不然,即便是强逼,他也能让事情定下来。”   “可是……这不合礼数。”君兰轻声道:“家里人不会让我见他的。侯府那边,我这时候也去不得。”   如果她往侯府那边去,怕是还没到门口就会被人拦下来。   这个时候,老夫人为了不出岔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   也得亏了当初下山明寺的时候,五皇子亲自去接过她。   这样一来,她们不会防着她来五皇子府。   五皇子妃抬眼看了看外面布满乌云的天空,斟酌了会儿道:“这事我来安排。你等我些时候。我把洛世子叫来。”   *   洛明渊赶到的时候,少女正独坐柳树下,静静地看着空空的池塘。   她容颜明艳夺目,但最美的时候却是这样敛神静思之时。这样的她,独有茶一般清甜醇香的气质,那是任何相貌上的出众都无法比拟的。   洛明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慌。   踌躇许久,终是迈步上前。   “听闻八妹妹寻我?”洛明渊的手心里浸出了细微的汗,有些紧张,有些雀跃,“怎么没直接去侯府,反而来了这儿?”   君兰的心刚才一直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她看着池塘的时候,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并蒂莲。心里钝钝地疼,难受得近乎窒息。   听到有人说话,她尚还收不回思绪,有些茫然地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望见她空茫而又痛苦难当的神色,洛明渊忽地察觉到了什么,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八妹妹,你这是……”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听上去镇定些,“你这是怎么了?”   君兰起身朝他行礼。   洛明渊不肯受礼就去扶她。   君兰把他轻轻推开一点,硬是把礼行完,低着头道:“世子哥哥,我对不住你。这亲事,能不能取消?”   洛明渊只觉得落入千年寒潭也比不过现在的冷彻心扉。   “怎么回事?”洛明渊急急说道:“可是我做得不够好?你怎地——”   “不怪你。”君兰说道:“世子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问题在我。”   洛明渊这才知晓,她特意寻他过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昨日里还是心情欢快如春燕。今日却已经成了寒冬里的霜花。   洛明渊扶着旁边柳树,慢慢地,一点点地靠了上去。   院中一片静寂。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洛明渊方才轻轻开了口。   “妹妹不必在意。既然亲事……”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才能把话继续说完,“既然亲事不成,那做兄妹总是可以的。我有两点要求,若妹妹能够答应,我便主动和父母去说,把亲事取消。”   君兰急道:“世子请讲。”   洛明渊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后方才慢慢说道:“妹妹不用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我待你也不过是如兄妹一般,你莫要心里太过介意。”   君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犹豫过后轻声道:“哥哥说的是。”   洛明渊淡淡笑了。   他敛去心中苦涩,缓声道:“其一,往后你我兄妹相称。妹妹若是有事,一定要与我说。万不可去寻那些不相干的人。你我往后就是亲兄妹般的好,恳求妹妹待我如兄长一般。其二,还请妹妹亲手为我刻一印鉴。”   听了第一个要求后,君兰下意识就要答应下来。可是听了第二个要求,她开始犹豫不决。   她刻印鉴之事,从未对人说起过。也从未对人坦白过。   洛明渊自打上一次的试探后心里已经有了数,便道:“妹妹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所刻印鉴拿给旁人看,也不会对旁人说起你刻印鉴之事。我不求刻得精致,也不求刻得用心。”   想着她指间那些显然是刻印章留下的薄茧,洛明渊专注地看着她,“我只求一点,印鉴是妹妹亲手所做。明日我们依然相约五皇子府。倘若妹妹能够拿出一方印鉴,那这亲事便不会再被提及。”   洛明渊说完就走。   君兰独立院中,痛苦地在心中衡量抉择。   *   这一晚,君兰没有睡。   其实自打回了思明院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那个小院子。   刻刀,印鉴,烛光。   这三样伴着她,从下午到晚上,再到天明。半刻也没有离开过。   甚至于连饭都顾不上吃。   到了停下的那一刻,她方才舒了口气。看时间将要到了约定的时辰,毫无睡意的她即刻赶往了五皇子府。   洛明渊一夜未睡,早已等在那儿。   接过印鉴的一刹那,他觉得掌心似是被灼伤了一般,火辣辣地几乎承受不住它的重量。   最终还是慢慢接过,慢慢地搁在眼前细看。   “我才艺不精,做的不够精致。”君兰轻声歉然说道:“也不知能不能用。”   “不。”洛明渊哑声道:“已经足够好了。”   雕工细腻选材考究纹饰精美。这样的印鉴,他当真是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儿来。   尤其是其上刻着的麒麟,更是精美绝伦。   也不知这短短的时间内她是如何做到的。想必一夜未睡,不对,或许是连饭都顾不上吃吧?   洛明渊抬指轻抚着麒麟纹。   麒麟兽踏云而行,可消病消灾。代表祥瑞,喻人德才兼备。   她这是把最美好的祝福和最高的赞誉送与了他。   且,可以明显看出,就算他把她逼到了不得不亲手刻印这个地步,在她的心里,他依然是个很好的人。   洛明渊瞬间湿了眼眶。   在这一刻,他终是知道,自己不是做的不好。而是来得太晚。   倘若他能早些入了她的心,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洛明渊痛苦地把印鉴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妹妹放心。”他嗓音沙哑地道:“此事我会处理妥当。这门亲事,就当从来没有提起过。”   这样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   对她们两人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君兰福身朝他道谢。   洛明渊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个礼,凝视着她,说道:“妹妹终是亏欠我良多。往后既是一世的兄妹,还请妹妹待我好一些。”   说罢,他握紧手中之物,脚步蹒跚地步步离去。   *   之前一直在心心念念地想着怎么解除这桩婚事,所以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去想,顾不上去深究。   待到事情有了个明确的答案后,之前被刻意忽略的思绪就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袭来。   君兰记得,那时候,五皇子妃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本以为没有。   但令她猝不及防的是,脑海中居然开始浮现出了一个人。   他高大,英武。看似清冷不近人情,却对她关爱至极呵护备至。   那便是她的九叔叔。   君兰承认,在五皇子妃面前,自己当时说谎了。   她无法面对自己喜欢上九叔叔这件事。   君兰痛苦不已,满腹心事无法言说,闷在心里。从五皇子府回去后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便病倒不起。   *   病来如山倒。   伴随着远宁侯府取消亲事,闵家八姑娘忽地卧床生病。   闵老夫人被亲事取消的事情搅得头昏脑涨。   她气君兰不争气,居然连个好亲事都留不住。看她病了,质问高氏:“好好的怎么病了?怪道侯府看不上她。身子不好不能生养,娶了何用!”   高氏抹着眼泪道:“兰姐儿也不想啊!谁知道世子爷本来要娶她,后来又反悔的?任谁听了这样的消息也受不住啊!”   闵老夫人听出了点不对劲来,眉目冷然质问道:“你难道把亲事的事儿和她说了?”   高氏这才发现自己悲伤下说漏了嘴。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只能点点头,期期艾艾道:“当初和她提了句。取消之后也不得不提了一声。”   “混账!”闵老夫人怒极,拍案而起,“难怪这桩亲事被搅合了。八成是兰姐儿太过自得,不知怎地又惹恼了世子爷!”   可是事已至此,侯府那边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心意。闵老夫人即便“猜出”了侯府反悔的缘由,却也无力回天。   君兰病的时机实在太巧。   巧到两家曾知晓过那桩无疾而终亲事的长辈们,都觉得她是爱恋洛世子至深,所以在亲事取消后才会病了。   洛明渊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辩解。   他知道她的心底深处应该有一个人。   他不知那人是谁。   但他明白,在这个时候,那人是她丝毫都不去提及,不能说也不肯说的。   所以当父母听闻君兰病倒,过来质问洛明渊为何出尔反尔不肯接受这门亲事时,他保持了沉默。   ——她既是不能将心事付诸于口,那就让他成了那负心人吧。   也好过于旁人再去追问她,让她再次面对痛苦。   *   君兰不愿在芙蓉院里被旁人不住的“关怀”所打扰,因此,拖着生病的身体硬是住在了思明院中。   虽然亲事被取消不必再担心,虽然没有人再来打搅,但君兰的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丝毫都不见好转。   孟海请了无数的大夫来给她看诊都不见效。   最后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大夫,临走前摇着头悄声和孟海说了实话:“姑娘得的是心病。心病不除,这病怕是好不了的。”   孟海叹道:“心病怕是解不了的。”   九爷对姑娘的关心,他都看在眼里。即便姑娘思慕洛世子,九爷也绝不会同意她嫁过去。   老大夫说话时离得不太远,君兰昏昏沉沉中把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心病。   是的,她得的是心病。   她一直都知道。   只不过这心里的负担太过沉重,也太过离奇。她只能闷在心里,不敢对人说,不敢表露半分。   她从没有过这种感情。   专注,勇敢。能够为此而不顾一切。   但,即便再有勇气,在将要临到跟前的时候,她却只能硬生生止住步子。所有的不安瞬间涌来,让她不得不放弃。   并非不敢,而是不能。   她想,倘若落水的那个早上她没有去花园里看书就好了。她与他不是血亲,可以正大光明地表明心迹。即便被拒,最起码也能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在这一刻,她无比痛恨现在的身体现在的身份。   可是,如果没有那天,他不是她的叔叔,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好吗?   或许不会吧。   在这一刻,她又无比感激如今的境况。   这两种情绪反复交叠。   炽热而绝望,让她近乎崩溃。   *   即便蒋辉得了孟海的密信后有心帮忙隐瞒,但闵八姑娘思恋洛世子、求而不得后病倒的事情,还是传到了闵清则的耳中。   闵清则原本要离开兖州府往青州而去,听闻这个消息后,沉默许久,只问了一句:“她喜欢洛明渊?”   蒋辉艰难地回答道:“应该是这样。”   不然怎么会病倒得那么巧?   闵清则双眸紧闭眉心紧拧,十指狠狠握拳,指尖把手心都掐出了血。   最终一拳猛砸在了旁边墙上。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不顾蒋辉的一再劝阻,只冷冷抛下一句话便驰骋而去。   “诸事推后,即刻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急了~~哈哈哈哈   高能预警:下章高甜   *   谢谢:   baibai 投的雷   叶の舞 投的雷   -孤晨- 投的两个雷   艺兴灿烈爱我 投的手榴弹   新月如钩 投的三个雷   *   谢谢:   读者“yanse”,灌溉营养液 +30   读者“叶子”,灌溉营养液 +2   读者“晞墨”,灌溉营养液 +3   读者“苏姀”,灌溉营养液 +3   读者“米媽”,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冰是睡着的水酱”,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宇文零”,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惠惠”,灌溉营养液 +6   读者“天翔小哥哥的迷妹”,灌溉营养液 +3   读者“昔我往矣丶”,灌溉营养液 +3   读者“大公子”,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hwy蚊子”,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浅笑安然”,灌溉营养液 +5   读者“June”,灌溉营养液 +5   读者“不圆”,灌溉营养液 +2   读者“苏安的猫咪”,灌溉营养液 +1   读者“fanny”,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小小P”,灌溉营养液 +5 ☆、第五十一章     闵清则到京城的时候, 已经夜深。此时城门紧闭,他寻了守城之人方才得以入内。   片刻不敢耽搁,策马回府,从棘竹院的书房后径直去到思明院。   行至三进院,望着满院的腊梅,他反倒是开始踌躇起来。   思量许久后终是按捺不住满心的思念。   闵清则缓步走到门边, 慢慢推开屋门, 把脚步放至最轻, 这才踱步而入。   卧房内, 女孩儿缩成小小的一团,裹在被子中,侧躺在床边。   皎洁的月光下, 她的小脸看上去尤其的白。似是病重,又似是心事重重。   闵清则静立着默默看她。许久后, 本想要回身离去, 正巧看她翻了下.身, 将被子压在了身下。   寒冷的冬日, 即便屋子里生了火盆,也还冷着。若是不盖好被子,恐怕会着了凉。   闵清则给她把被子拽好, 掖了掖被角。   刚要把双手抽离,却发现左手指尖微热。垂眸细看,原来是被她牢牢地抓住。   闵清则暗探口气,拉了凳子在她旁边坐下。   但是想到她睡梦中并非是他, 而是在想到着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他的心里便不太好过,终是把手抽了出来。   虽然手已经抽出,但是心还在此处。   闵清则不舍得离开,双眸凝视着她,半点也不肯错开视线。   这些天心心念念地盼着,真面对面离得这样近了,他愁郁的心思却是半点也得不到纾解,满腹的心事亦是无法言说。   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她唤着他九叔叔,倘若真的只把他当做长辈,又该如何?   那少年……   那少年如清风如明月,是京中众多少女思恋之人。   她再怎样沉稳,也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念着同龄的少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闵清则心里愁苦难当。   论私心,他想要守着她一辈子,半点也不离开。   可她心不在他这儿。   他到底要不要设法成全了她,促成这桩亲事?   以他的能力并非做不到。   可他一辈子也就认准这么一个女孩儿。   放开手看着她走向别人,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闵清则缓缓抬手,轻轻落下,动作轻柔地抚着女孩儿散落在床上的发。   斟酌衡量许久,虽然理智告诉他放手最好,可心里终是放不下。   把她交给旁人的话,倘若那人待她不好,又该如何?   自己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女孩子,到了旁人家中,谁知会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不在他的身边护着,他终是无法放心。   说他自私也好,独断也罢。离了她,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闵清则心中酸痛难当。   修长的指一点点划过她的眉间,她的脸侧,停在了她红润润的唇上。   想到她念着那个少年的名字时也不知是怎样的笑靥如花,他的心就钝钝地疼。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侧身上前,稍一停滞,又决然地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了极轻的一个吻。   唇间相触不过一瞬。   但这短短瞬间,却让他发现了她呼吸骤然紊乱。   饶是他镇定沉稳至极,在这刻也有种被发现后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窘迫。   闵清则快速抽身坐了回去,揉揉眉心,低叹道:“醒了?”   其实君兰早在之前他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就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握住了九叔叔的手。只不过,九叔叔不愿意她握着,她就只好装睡。免得一想到那种抽离的空荡荡感觉,心里就难受得发疼。   谁知装睡许久后,居然等到了这样一个轻吻。   她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再也无法佯装下去,呼吸顿时失了平和。   也因此而被发现。   君兰慢慢睁开双眸。   月光下,他的侧颜清冷而又孤绝。   明明看着是那样冷的一个人,却又有着让她最眷恋的暖意和温柔。   君兰近乎贪婪地望着他。   少女的目光太过专注。   在某一瞬,闵清则居然生出了一种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的慌乱。   那个吻,是他悄悄偷来的。   落在唇边,任谁都知道那不是个简单的轻吻。   闵清则沉默着。   许久后……   “对不住。”他低叹,“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喜欢。   极致简短的两个字,却能带给人无限的希望,无限的期盼。   君兰慢慢坐了起来,喃喃唤道:“九叔叔。”   看着被子从她身上滑落,闵清则生怕她冷着,什么也顾不得了,坐到她的身边揽着她,拉过被子好生给她盖住。   “我并非闵家人。”闵清则简短解释道。   这消息宛若惊雷在她耳边轰响而起。   君兰猛地抬头看他。   闵清则道:“你我并非血亲。你无需因了这个而怕我。”   君兰悄悄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揽在她腰间的大手。   她怎会怕他?   她高兴还来不及。   君兰伸出手,紧紧搂住了身边男人劲瘦的窄腰。   明明还是她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明明知道了他的心意,也知道了两人间的可能性。   但是,她的心里却升起了惶恐和不安。   少女唇畔带着笑意,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其实,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毕竟九叔叔和她还是有可能的。   但是那心里隐隐的担忧是怎么回事?   ……或许,九叔叔喜欢的不过是君兰罢了。   而她,并不是真正的闵君兰。   她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伤感,最终泪流满面。   夜色愈发深浓。   自从说出那番话后,等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她的只字片语。   闵清则叹息着松开了她,扶了她躺好,温声说道:“你病了,好好歇着。我明天早晨来看你。”   说罢,看着她病中望过来时楚楚可怜的样子,他终是俯下.身去,再在她的唇边轻吻了下。   说他自私也好,霸道也罢。   既是把话摊开来说了,既是想着要留她一辈子,总该让她开始适应下两人之间关系的转变。   闵清则恋恋不舍地缓步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这才推门而出。   不过,他没有走远。而是一直立在她屋门口的廊檐下,静静望着空中皎月。   过了许久。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了,里面方才传来了她平稳的呼吸声。   显然是睡着了。   闵清则重新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走到她的床边,凝望着她。   这时他发现了她的动作有些不对。居然把手垫在了脸颊下睡着。平日里她并非这样的睡姿。   怕她把手压麻,闵清则想要将她的手轻轻抽出来。可是倾身而至到她脸侧后,方才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她并非刻意这样睡着,而是手中握了个东西。手垫在脸颊下面,不过是为了把它牢牢地贴在脸侧而已。   而那东西……   羊脂玉莹润暖白,边棱处依稀能够辨出是竹节模样。   赫然就是他走前送与她的那一个。   她握着他送的这个坠子,牢牢地贴在肌肤上,睡得香甜,小脸上满是愉悦笑意。   *   闵清则一夜未眠。   他无法静心守在她的屋外,索性回了棘竹院,在棘竹院的书房坐了大半宿。   直到天已明,依然有些理不出头绪。   听着院中渐渐有了动静,他看了看天色,遣人去唤蒋辉。   没多久,蒋辉就匆匆赶来。   “爷,可是有甚事情?”蒋辉急切问道。   闵清则抬指轻叩桌案,“我让你查的事情,结果如何?”   蒋辉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属下之前一直在查问。刚刚才知道,姑娘前两天去过五皇子府。”   “剑轩那儿?”闵清则问。   “是。”蒋辉禀道:“去过两次。头一次姑娘去了后没多久,洛世子也到了那儿。那天回来后,姑娘不吃不喝不睡,关在屋子里一整宿。第二天,又去了五皇子府。只不过这次是洛世子先到的,也是洛世子先走的。姑娘回来没多久就病倒了。”   闵清则五指猛然收拢,“亲事被拒前,她们见过面?”   “是。”蒋辉低头,“见过两次。”   闵清则一点点靠到椅背上坐着,“既然亲事在那时被拒,那么,亲事是何时提出的?”   蒋辉答道:“若是没估计错的话,应当是在侯府举办品茶宴后不久。”   他斟酌着道:“听闻品茶宴下午时侯夫人与闵老夫人言笑晏晏,关系不错。过了两日,侯夫人亲自到府中来了一趟。侯夫人走后,老夫人心情颇佳。第二天姑娘就去了五皇子府。”   闵清则这才知晓自己之前想的那些许是错了。   洛明渊对小丫头那份怜惜,同为男人,他并非看不出。那么这亲事最终为何走向了如此状况,或许另有情由。   闵清则沉吟许久,忽地说道:“我要进宫一趟。你给我安排下。”   他这次进宫,去得突然。   莫要说进宫了,就连这次回京,都是极其仓促下做的决定。   闵清则先去见过了皇上,大致回禀了下这次出京后查出的事情。其他的他没说,皇上也没多问。   离了皇上的昭宁殿后,闵清则径直去了静明宫去见太后。   对于他的到来,潘太后颇为诧异,赶忙让人把他唤了进来,吩咐人上茶。   “外头可冷得很。”潘太后说着话的功夫让人在香炉里添了些香料,“快喝杯茶暖暖身子。”   茶水上来,淡淡清香飘入鼻端。   闵清则道:“我有些话想和您单独谈谈。”   潘太后会意,把身边人尽数遣了出去,这才笑问道:“不知是怎么样的事情?”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可临到开口,还是有些艰难。   闵清则不是擅于把心思摊开来说的人,对着小丫头便罢了,对着旁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若非实在没了法子,他也不至于来询问太后。   潘太后知道他的脾气,看他拧眉细思,就没追问,转而去了香炉旁。   两人不再对视,闵清则的心里稍微轻松了点,再开口好似也没难么难了。   “您对女子了解颇深,所以想要问问您,不知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女子虽心仪一人,却还要拼命躲远?”   “那得看看这人是怎么样的。”太后轻拨着香炉里的灰,“是高还是矮啊,胖还是瘦啊。丑不丑?笨不笨?败家子还是浪荡子?你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   闵清则微微别开脸,不说话。   潘太后回头看他,“总不会是你吧?”   闵清则眉心轻轻蹙起。   潘太后忍不住笑了。   闵清则的心里烦乱至极。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甚可隐瞒的了,索性道:“我知她心里并非没我。不知为何却不肯应了我。”   “是那个八丫头吧。”太后放下手中之物,拿起帕子擦着手。   闵清则抬眸望向她。   “不用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潘太后笑着把帕子丢在旁边,自顾自拿了茶盏细品,“没见你待谁那么好过。眼巴巴地带到宫里给我们看,还非逼我们给她个封号。说你没上心,谁信?”   闵清则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潘太后觉得嗓子眼儿没那么干了,就把茶盏搁置一旁。   “女孩子心思细腻。倘若她知道你对她有意,且她也喜欢你的话,那么她拒绝你的可能性也还能有许多个。”   闵清则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错扣拢放在膝上,静静聆听。   潘太后不由笑骂道:“你看你,平时皇帝和你说政事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用心去听。现在倒是认真起来了。”   闵清则垂眸静默片刻,轻声道:“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娶她。”   我想娶她。   平淡无奇的四个字,却是这个男人能够给与的最诚恳的许诺。   潘太后动容。   她望着天花板上绚丽的图绘,许久后方才叹道:“旁人倒是罢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娶她却是要把那时候的事翻出来才行。”   两人现在是叔侄关系,没个正儿八经的由头,这关系去不掉。   “我知道。”闵清则道。   即便前路满是坎坷满是险阻,他也不惧。   潘太后听他这样说,思量着他既是能够说出之前那番话,想必已经和那姑娘表明了心意。那么说,那姑娘即便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何,最起码知晓了两人并非血亲。   潘太后轻拍了下椅子扶手,忽地笑了。未再提那许多难处,只笑着说道:“女孩子家不同意,那弯弯绕可是多了。比如,不知你是不是真的很用心。”   闵清则凤眸半眯望了过去。   “你别以为这不可能。”潘太后微笑道:“喜欢二字,动动嘴皮子,谁都能说得出口。可哪一个是真心,哪一个是假意?若是真心,又有谁能保证这男人只对她一个人说过?就算只对她一个人说过,可这男人到底喜欢的是她的美貌还是她的内在?凡此种种,都是女儿家担心的源头。”   潘太后说起此番言论时,颇多感慨,连连叹息。   闵清则知她想起了诸多往事,低声道:“对不住。”   “没什么。”潘太后摇头道:“嫁与帝王家,我本也没指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愿意守着我护着我,我就心满意足。其他的我并不强求。不过你们和我们不同。”   当年太子与她这个太子妃,不过是因着皇族和家族才走到了一起。   彼此心底最爱的那个人,都不是对方。   潘太后认真地望向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说道:“你既是想好了要和她走下去,那么总得把话说清楚了才好。女儿家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可以许配人家了。你要好好和她说,莫要随便蹉跎辜负了人家这大好年华。”   “我明白。”闵清则道了谢后慢慢起身。   走了几步,他忽地脚步顿住,猛然转过身来。   “您刚才说过,”他目光灼灼,“外在与内在的事情?”   “是啊。”潘太后笑道:“就算再漂亮的女孩子,也不希望自家夫君是因了漂亮而娶她。终归还是期盼着心意相通的。”   闵清则薄唇紧抿,须臾后摇头失笑。   “原来如此。”他无奈地道:“竟是因为这个。”   *   君兰醒来的时候,望着空空的屋子,只觉得昨儿晚上那一幕好似做梦一般,甚是不真切。   不过,在她挪动发麻的手臂时,方才发现手中握着那个羊脂玉竹节坠子。恍然记起,昨儿那事居然是真的。   九叔叔竟是真的回来了。   而且……   还做了那样的事情,说了那样的话。   君兰呆呆地躺在床上,心里一时暖意上涌,一时又寒意透体,冷彻心扉。   但是九叔叔的归来还是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在床上躺了好半晌,挣扎了许久后,她倒是觉得身体好了不少。这便穿了衣裳,下了床。   姑娘已经病了好些天了。看到她能够出屋,蒋夫人太过高兴,手一松,差点把端着的粥碗给打碎。幸好及时回了神,这才把碗好生接住。   君兰上前扶了她一把,歉然道:“这些天让您担心了。”   “没事。没事。应该的。”蒋夫人高兴得说话都磕巴起来,把碗搁到屋里后,拉着君兰的手上下不住打量,“姑娘觉得好些了么?想吃什么?”   看了眼碗里的清粥,蒋夫人扶了君兰坐下,急急说道:“我再让人给您煮一碗鸡肉粥。”   先前几天的时候,君兰起不来身,恹恹的没有精神,油荤丁点不能沾,鸡肉粥根本克化不了。现下能起来了,想必就能多吃点了。   君兰赶忙去拦她,“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吃点这些就好。”   蒋夫人快步往外走着,“不麻烦不麻烦。一会儿的事情。”   没多久,盛嬷嬷也赶来了,看着姑娘大好,直接激动地抹了眼泪。   盛嬷嬷与蒋夫人高兴地忙里忙外。   君兰在屋中却是食不知味。   没人的时候,她悄悄抬指抚了抚自己的唇角,心里高兴至极,也难过至极。   她想要说,九叔叔,我也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说不出口。   万一九叔叔喜欢的只是“君兰”呢?   她觉得自己好像把别人的幸福偷来了一样。   不光是愧疚感,还有心里发堵发闷的那种难受的异样。   她……   终究不是真正的闵君兰。   *   因为蒋夫人高兴地准备了许多东西,君兰不想她们继续担忧,就吃了一碗清粥又一碗鸡肉粥,还用了半碟青菜另几筷子酸豆角。   不知是不是见到九叔叔后心情略好了点的关系,这些东西用下,她倒也没觉得腹中难受。   蒋夫人大喜。   孟海请了大夫来给君兰看诊。   大夫说姑娘好许多了,只是还没有大好,需得仔细养着。   这已经是大家近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孟海高兴地送走了大夫。   蒋夫人忙着去准备午膳。   君兰想要练字,盛嬷嬷给她摆好纸张笔墨,笑着说道:“要我说啊,九爷才是真正的福星。九爷一回来,姑娘就好了。”   乍一听到九叔叔被提起,君兰提着笔的手一抖,差点就握不住。   她深吸口气正要收起满腹心思去下笔,就听屋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什么福星?”   熟悉的声音响起,君兰手晃了晃,一滴浓墨落到了净白纸张上。   她顾不得去看,只愣愣地望着来人,目光半点也舍不得挪开,静静地看着他。   盛嬷嬷福身行礼,“九爷。”   闵清则朝她略点了下头。   盛嬷嬷会意,低头走出屋子,从外把门合上。   君兰深深呼吸了下,平复着思绪,打算把手中笔搁到笔架上。   谁知手刚刚伸出,就被旁边大步而来的人给握住了。   闵清则牵着女孩儿的手走到她身后顺势一带,就把人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立在她的身后,牢握她的右手,在她耳边低喃道:“怎么不写了?继续写。我看看几日不见,你的字有没有长进。”   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灼得她耳根发烫。   让人不由得沦陷其中。   君兰闭了闭眼,努力了好半晌,终是把自己的手慢慢抽出,将笔搁到了笔架上。   “九叔叔渴了么?”她不动声色地从他怀中走出,声音有些不稳地道:“我去给您斟茶。”   女孩儿看似没有任何的异常。一举一动都合乎情理。   但是仔细去看,分明心事很重的样子,眼圈儿红红的,好似快要哭出来。   闵清则静静地凝视着她,许久后,行至她的身侧,口唇微动,半是叹息半是眷恋地在她耳边轻唤了声。   “阿茗。”   短短两个字,轻若微风轻拂,却又重似电闪雷鸣。   君兰的指尖刚刚捧到茶壶,在这一刻似是被烫着了一般,手指猛地蜷缩,全身骤然僵住。   她很慢很慢地侧过身,不敢置信地怔怔看了过来。   闵清则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走上前去,让她靠在他的胸前。而后探手,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我一直都知是你。”他双眸紧闭,用心把她箍紧,“我所说的那些话,也都因为你就是你。”   君兰没料到在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够认出她来。   而且把她放在心上,如此用心相待。   在这一刻,泪如决堤。   她终是忍耐不住,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放声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甜不甜!   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咱们九爷也和君兰心意相通在一起了~   *   大家中秋节快乐!^_^ ☆、第五十二章     盛嬷嬷和蒋夫人听到屋里有哭声传出, 紧张至极。   即便知道在这儿最该听九爷的话,可她们最记挂的终究还是姑娘。两人生怕姑娘有甚难处,没敢走远,虽恭敬立在院中,却心急如焚地都在期盼着那门早些开。   九爷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许久之后, 那门终是轻轻从里推开。   蒋夫人心情急切地想要抬头细看, 被旁边盛嬷嬷拉了一把, 好不容易才按下担忧姑娘的心, 继续恭敬站着。   两人在院中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九爷或者姑娘命她们做事的声音。   听到旁边传来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夹杂着轻微水声。盛嬷嬷也按捺不住了, 与蒋夫人一同抬眼大致看了下情形。却见九爷端着水盆正往屋里去。   盛嬷嬷忙道:“爷,还是婢子来吧。”   “不必。”闵清则淡淡说着, 举步入内。   砰地一声轻响, 门再次被牢牢关上。   盛嬷嬷和蒋夫人面面相觑后, 齐齐低下头去, 再不敢多问半个字儿。   *   闵清则去到屋内,把水盆放好,用帕子沾湿又拧去水, 拿着湿帕子行至君兰身边。   君兰起身想要接过帕子。   闵清则不肯,轻轻推开她的手,左手揽着她的腰,右手用帕子在她脸颊上轻轻擦拭。   他倒的是热水, 帕子从水中出来后本是热的,被他从盆边拿来后温度已然降了一些。稍热而又不烫,贴着肌肤极其舒服。   闵清则把女孩儿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擦净,又把帕子洗了下,再给她擦干净双手。   君兰脸红红地看他做着这一切,视线落在了他胸前微湿的衣裳上,小声道:“我给九叔叔擦一擦吧。”   这称呼叫了许久,一时间改不过来。   但,两人间的关系已然不同。   闵清则再听道这样的称呼,却不再觉得让人心慌,而是多了些说不上来的甜蜜。   “擦去作甚?”他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不碍事。过会儿就好。”瞧着她双颊羞窘的绯色,他不由莞尔,“无需担心这个。我倒是觉得这样正好。”   这湿意多留些时候,就能把刚才两人心意相通的情形多留下一会儿。   君兰明了他话语中未尽之意,愈发羞赧,拉着他的手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闵清则低笑一声,俯身在她耳边问道:“饿了么?”   君兰点了点头。   闵清则就让人把午膳呈上来。又亲自把两张椅子摆好,紧紧挨在一起。   两人原先用膳时候就一直是挨着坐。   以前君兰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九叔叔这样认真仔细的模样,想到他那句“我一直知道你就是你”,再看他这样的举动,不由得脸上愈发烫了起来。   闵清则把座椅放好后,转头看过来,见到的便是少女羞涩的模样。   虽说面带娇羞,但她双眸晶亮透着坚定,显然是极其高兴的。且,也已经认准了他。   闵清则心里洋溢着无法言说的欢喜,上前来牵过她的手,一步步行了过去。   今日午膳偏素淡,八菜一汤里只有汤是用小骨熬了两个时辰做成,其他菜式都是用容易克化的菜蔬做成。显然是照顾着君兰大病初愈,怕她肠胃不适而为之。   君兰本就喜好清淡些的食物,今日的午膳恰好对了她的胃口,落座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吃什么。   不过,刚刚坐下后,还没来得及去夹好吃的菜肴,跟前已经放了一小碗汤。   “先喝一点润润嗓子。”闵清则说着,举箸给她夹菜。   不多时,她碗中的菜肴已经高高地垒了一小堆。   闵清则正想要问她汤地滋味如何,却见她正拿着调羹不住吹着。而汤碗之上,袅袅雾气升腾,显然碗中汤依然颇烫。   “对不住。”闵清则把汤碗从她手中抽离,用调羹慢慢搅着,说道:“我忘了汤还有些烫。你先吃饭罢,汤的话晚点再用。”   君兰探手想要把汤碗拿过来,这样的小事,根本不用他来做。她自己就能弄好。   闵清则指尖微抬,轻轻格开了她的手。   “我来就好。”闵清则道:“你先吃饭。莫要饿着了。”想她刚才那过意不去的样子,他抬眸朝她望过来,目光柔和至极。   “原先就罢了,我想多做一些,又怕你觉得太过亲近所以不敢过界。如今你我这般……”   他顿了顿,耳根微红,垂眸望向碗中骨汤,“如今你我这般的关系,我也不用顾忌其他,自然是能做的全都为你做了。”   君兰原以为以前有九叔叔的照顾,已经足够幸福。   却不料他还能更为温柔,将她捧在手心里一般,呵护至此。   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开心地连饭也吃不下去,只想着一直一直地看着九叔叔,这就够了。   闵清则探手摸了摸汤碗外面,觉得温度适宜应该能喝了方才停手,打算给她端到跟前。   谁知刚刚抬眸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女孩儿面前的碗碟堆了高高的一摞,跟刚才一模一样,这好半天了都没见食物少去。   闵清则侧首望过去,才发现小姑娘根本注意力就不在吃饭上。她分明正咬着筷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饶是闵清则素来沉稳,被她这样专注地望着,也是无法保持冷静。   他捏着调羹缓了好半晌,方才能够声音如常地道:“尝尝看味道如何。”又把调羹放到了她的手中。   君兰轻轻地应了一声,边喝着汤,边忍不住继续看他。   连汤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只知道它温度适宜,是九叔叔给她特意冷凉了的。   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闵清则耳根愈加发烫。最终受不住了,抬手轻捏了下她的鼻尖。   “小丫头不好好吃饭,乱看什么。”他嗓音微哑地道。   君兰口中刚塞了菜肴进去。她快速咽下,视线低垂,有些不自在地拨拉着碗里的东西,小声说道:“从没人待我像九叔叔这样好过。我总觉得自己这是做梦一样。真怕一醒来,现在的情形就不存在了。”   闵清则听闻后忍不住仔细凝视着她。   她未出生便家中遭难,亲人大都亡故,只留母亲。   偏母亲生下她后就撒手人寰……   他做的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情。到了她的眼中,却成了最好的关怀。   “莫要担心。”闵清则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尽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往后,万事有我。”   有他在,必不让她受委屈。   也绝不让她再尝到孤单滋味。   *   闵清则这次是事出突然所以丢下一切回来看她。当时留了心腹继续往青州去查探,许多事情还没有收尾,他不能放任不管。只能与君兰暂别,去到棘竹院后,吩咐各路手下尽数把最新进展禀与他听。   闵清则已经下令,往后棘竹院和思明院里,君兰都能来去自如,谁也不准拦着她。   如今九叔叔暂时不在这边,君兰就也有些待不住。她先是去棘竹院逛了一圈,而后才回了思明院里。   不过这一去一回地绕着,倒是让她发现了些事情。   君兰唤来孟海,问他:“平日里九叔叔的衣裳,是怎么准备的?”   这个问题可难住了孟海。   糙老爷们一个,他哪儿知道那许多啊!   孟海犹豫着挠了挠头,“要不,我找人问问去??”   一旁有个圆脸大眼的侍卫说道:“小的听说爷平日里没甚时间管这些。平日里衣裳不够了就去锦绣阁挑几身衣裳搁着,待到发现有污渍就丢弃。待到再不够,就再去选。若没记错的话,爷好像都是去锦绣阁挑选衣裳。”   孟海猛地一瞪眼,拍手道:“没错!就是这样!”   君兰暗道果然如此。   刚才她看了看九叔叔的衣柜,发现他的衣裳都是旧的。而且数量并不多。   据君兰所知,闵书钰的衣裳都比九叔叔还要多点。   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将要过年,九叔叔前些天还说让人给她多准备些衣物首饰,他却对他自己这些事情毫不在意。   君兰思量了下,与孟海道:“我想去锦绣阁一趟,不知海叔可能安排下?”   如今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再过两日,所有商铺都要关门过年。   再迟的话,可真就来不及了。   孟海忙让人备了车马。   君兰就似之前九叔叔带她悄悄出府选购东西那次一样,从棘竹院而出,绕道外院去上车。免得动静太大被闵老夫人还有高氏察觉到。   *   锦绣阁的掌柜认得君兰。更何况君兰这次过来是孟海亲自护着的。听闻她要选男装,掌柜心下有了数,直接把人请到了内院,将最好的衣裳都拿了出来。   “其实九爷若是想要的话,可以直接让人和小的说声。”掌柜道:“用些时候就赶出来了。没必要选这样现成的。”   做好的成衣,总会有一丁半点儿的不合适。不若依着尺寸做出来的贴合。   君兰问他:“九爷往常的时候也是现做么?”   “有时候现做。大多数时候爷不耐烦多等,直接拿了两身就走。”   看到掌柜苦着一张脸,君兰想到九叔叔那般不耐烦时候的样子,不由微笑,问掌柜:“那我现在要的话,除夕之前能做出来么?”   掌柜的犹豫许久,好半晌才道:“怕是有些困难。一套或许还行,多了就不成了。太多的话,就算能赶出来,那绣功也是不好。”   锦绣阁这边有九爷的衣裳尺寸。   君兰考虑了下,让掌柜拿了布料来,挑了一匹锦缎叫他使了人做着。而后选了两套九叔叔穿着基本上合身的衣裳。   给九叔叔选好后,因掌柜需要把那些衣裳好生叠起来再装盒中,颇费时候。君兰便往前面招待客人的地方去,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上面呈出来的女子衣物。   没多久,她的注意力就被其中一套裙衫吸引住了。   那是套石榴红缭绫百褶裙。乍一看过去没甚特别,但这裙子长且裙摆大,倘若穿在身上行走起来,裙摆层层叠叠宛若鲜花绽开,想必好看得紧。   君兰不由得多看了会儿。   掌柜这个时候把东西装完给了孟海,待孟海把东西拿去车上的空档,他就来了前面来寻姑娘。   见到君兰在看那衣裳,掌柜笑问:“姑娘觉得如何?”   君兰道;“很不错。上身应当好看。”   原先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头一回见,所以她的语气也有些犹豫。   “姑娘好眼光。”掌柜赞道:“这衣裳穿起来着实漂亮得紧。先前做这裙衫的绣娘说过,寻常人怕是看不出它的特别之处,唯有真心懂得这其中妙处的方能喜欢它。姑娘不若拿着它吧。”   君兰其实是很喜欢这条裙子的。   但她知道这别致的裙子应当能卖不少银子。倘若她拿了去,岂不是要让九叔叔少赚很多?   给九叔叔挑选布料和衣物,她自然不用顾虑这些。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铺子。他用再多也是无碍。   可真要她去拿,她还真有些犹豫。   就在君兰沉默着思量的时候,旁边有个脆生生的女声说道:“这件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君兰回头望过去,正好看到了身后不远处圆脸圆眼相貌很可爱的少女。   居然是赵丹荷。   赵丹荷这时也看到了君兰,笑问道:“咦?原来是八姑娘啊。刚才我看着这边有人,没料到是你。”说着她往那衣裳上面一指,“这衣裳你瞧了许久都没要,不若给了我吧。”   说着她就朝后吩咐道:“把银子给掌柜。”   掌柜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位赵姑娘之前已经在锦绣阁待了不少时候了,什么衣裳都看不顺眼。后来他往后面去见八姑娘,就没再搭理这一边。   谁曾想,这里八姑娘瞧上了这个裙子,一转眼赵姑娘就非要不可。   想必是刚才两人谈论裙子时候的对话被她听了去。   掌柜与君兰道:“不知八姑娘要不要这件裙子?”   不等君兰开口,他就与赵丹荷歉然道:“之前是这位姑娘先瞧上了这裙子,还望赵姑娘等一等。待这位姑娘决定好要不要后,您再说。”   因闵清则是锦绣阁东家这事儿并未声张,所以在外的时候,掌柜并未对君兰流露出相熟的样子来。   君兰不喜赵丹荷。虽她没有下定决心要这裙衫,却也没有立刻说不要。   赵丹荷倒是先着急了。   “闵八姑娘显然没想要。”赵丹荷道:“既然如此,给了我就是。”   她生怕君兰和她抢,因为锦绣阁的东家也不知道是谁,这个铺子里的人都底气足的很,做事十分有原则,倘若掌柜坚持不松口不给她,她也没法把东西抢了去。   赵丹荷拉了拉那裙子的下摆。   入手细滑,料子极佳,再看绣纹,做工当真极其精致。   “这裙子我要了。妹妹年纪还小,应当用不着它。过几日宫中设宴,我想着穿了它跳舞,定然能够艳压群芳。想必九爷也能对我另眼相看。”   赵丹荷悄声与君兰说着,上前去拉君兰的手,亲热地说道:“还记得山明寺上我和妹妹说过的话么?想必妹妹知道我的意思。对于闵九爷,我心意不曾变过。倘若妹妹肯助我一臂之力,往后我若是能够入主思明院,比如不会亏待了你。”   听闻她一而再再而三提到闵九爷,掌柜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君兰眉心紧蹙,侧身避开了赵丹荷上前伸手的那一拉。   赵丹荷不觉。   她见周围几尺内没有旁人在,依然故我地高兴说道:“妹妹可还记得侯府赴宴时候的那颗南珠?我当时那么紧张它,就是因为亲手用它做了个扇坠。本打算那日交给妹妹,托了你交给九爷。偏偏那天妹妹忙得紧,顾不上我这边,所以一直未能成事。”   说着她就从怀里掏出了那南珠流苏扇坠来,在君兰眼前晃了晃,“还得麻烦妹妹了,把这个扇坠交给闵九爷。”   她一直把东西带在身上,就是想着说不准哪天能用上。没料到今日真的成了。   赵丹荷开心极了。闵九爷位高权重,人品相貌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若能做了闵九夫人,还不被京中其他贵女嫉妒死?   相较于赵丹荷的激动,君兰倒是显得疏离许多。   她别开眼不去看眼前晃动的东西,语气冷淡地道:“赵姑娘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闵家八姑娘脾气不好的事情,在京中这些年早就传遍了。虽然有几位夫人姑娘在为闵八姑娘辩解,说传言非实。可赵丹荷之前在山明寺就遭受过她的冷眼相待,再看君兰现在的样子,愈发确信传言属实。   赵丹荷不在意她的态度,依然笑着说道:“妹妹别这么客气。往后成了一家人,咱们可是要日日相处的。”   说罢,她捂了捂嘴,“哎呀,这可是我说错了。九爷是你叔叔,倘若真能成一家人,我哪里能叫妹妹?”   该叫侄女儿才是。   君兰听了这话,怒极反笑。当即扭开身子不搭理赵丹荷,纤指抬起,朝那石榴红的裙子轻轻一点。   “这件,我要了。”   君兰虽然喜欢这个裙子,却也没到了非它不可的地步。   若赵丹荷买了它后是用作别的用途,君兰肯定不会在意。偏偏赵丹荷买了去是想穿给九叔叔看的。   而且,还弄了个扇坠想要送给他。   一想到有别的女孩想要吸引九叔叔的注意,全心全意谋算着要成闵九夫人,君兰的心里就非常不痛快。   听了君兰的话后,赵丹荷脸色瞬变。   她没想到这个姑娘脾气着实太差,越是好生说,对方越是要骑到她的头上来和她对着干。   “你什么意思!”赵丹荷本就被惯得性子骄纵,先前强压住倒也罢了,现下被激怒,登时目光现出凶色,“我好好地和你说,你怎地还要抢我的东西!”   君兰浅笑着望过来,“是我要抢么?我怎记得是我先看中了,你听着好,才过来硬要抢了我的?”   “明明是我先看中的!”赵丹荷冷哼一声,气道:“是我先说要的!”   掌柜在旁适时道:“赵姑娘,小的要讲一句实话,还请恕罪。这衣裳确实是闵八姑娘先看中的。”   赵丹荷指了他的鼻子骂:“你又算什么东西!”   “小的是什么,这不重要。”掌柜的态度虽然恭敬,语气也温和,说出的话却不甚中听,“可是锦绣阁的东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脾气。倘若赵姑娘真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谁赢谁输还未可知。再说了。”   掌柜的垂眸看着地面,嘴角勾起,语气平淡地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闵九爷最疼八姑娘。您这样抢八姑娘的东西,也不怕惹恼了九爷?”   “呵。”赵丹荷冷笑,“她不过是在里头做活儿的婢子罢了。也值当九爷护着?我给她面子好生与她说,是她自己不要好,非要把我的情谊弃之不顾。”   “好一个‘情谊’。”   君兰微笑,“这‘情谊’二字,到了赵姑娘这儿,可真是奇怪到令人刮目相看。”   虽然她一个脏字没说,虽然她一句重话没讲,可赵丹荷还是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讥讽的意味。   “你什么意思!”赵丹荷拔高了声音气恼道。   这时候大门口传来了高呼声。   “姑娘。”长灯边喊着边朝里探了探头,看到君兰后问道:“怎么了这是?”   君兰扬声道:“无事。准备回去了。”   孟海绕过长灯大大咧咧走进屋子里,虎目扫视屋内,朝君兰呵呵一笑,“刚才这儿动静有些大。小的们怕姑娘有事,特意来看看。”   说着就请了君兰出屋去。   赵丹荷留意闵九爷已久。是以就连她身边的小丫鬟也能认得出,刚才那两个人都是闵九爷身边的亲信。   小丫鬟怯生生地问赵丹荷:“姑娘,闵九爷、闵九爷或许真的很疼那个八姑娘?”   不然怎么舍得让自己的亲信护送八姑娘。   “胡说什么!真疼她的话,舍得她跟个婢子一样打扫屋子?”   赵丹荷呵斥过小丫鬟后,盯着闵八姑娘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闵八是吧。往后自有她的好果子吃。”   *   因着遇到了赵丹荷,君兰的心情着实跌倒了谷底。   原本打算将衣物亲自送到九叔叔的屋子里,可她不愿自己的坏心情打扰到九叔叔,所以一回到了府里,君兰就回了思明院,并未在棘竹院多停留。   闵清则听闻手下回禀完事情,刚好有片刻的空闲。问出君兰回了思明院,他就打算过去看看。   孟海有些犹豫,小心地告诉他:“爷,姑娘今儿不知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闵清则淡淡地“嗯”了一声,再不迟疑,疾步往思明院而去。   本想要去到三进院。   可是,经过自己的二进院时,他听闻卧房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   此时没有他的应允,能够随意进出他房间的,只有小丫头一人。   闵清则摇头失笑,脚下一转往卧房行去。   推开门的刹那,看到屋内情形,他脚步猛地顿住,呼吸滞了一瞬。   *   君兰回到思明院后,越想心里越堵得慌。在自己屋里待不下去,就跑到了九叔叔的屋里睡着。   翻来覆去半晌睡不着,她索性起身,拿出了刚得的那套裙衫,想要试一试合适不合适。   结果这裙子的设计太过别致,有个系带竟然搁在了后面。   九叔叔的屋子,盛嬷嬷和蒋夫人轻易不能进来。   君兰没人帮助下,只好自己努力去系。可是她自己瞧不见身后,系着系着,带子就缠成了一团。拉不紧,也打不开。   她大急。正准备高声把盛嬷嬷或是蒋夫人叫过来时,就听门边轻响,九叔叔出现在了门口。   君兰暗松了口气,指指自己身后,无奈道:“九叔叔来得正好。我这带子弄不好。您来帮我理理吧。”   闵清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女孩儿脱去了外衫,正努力地探手往后,纤细的指不住试图去够裙子上那长长的系带。   裙子是只下半截的款式。如今裙带没有系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细瘦的腰上。半遮半掩中,她腰后曼妙的弧度若隐若现。   闵清则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停在门口,手指扣住门框,不知该进不该进。   君兰看不到后面情形,听九叔叔还没过来,不由催促道:“九叔叔,我这儿弄不好了。”穿不上去也脱不下来,着实让人着急。   闵清则深吸口气,努力说了个“好”字,才发现声音哑的厉害。   他顺手把房门关好,上了栓。这便慢慢上前,行至女孩儿身后。   明知这个时候应该去看裙带,继而整理把它们整理好。   可,鬼使神差地,他探手而去,却是抚上了少女腰后微凹的弧度。   男人指尖的热度透过衣裳传了过来。   君兰浑身一僵,脑中思绪骤然空白。   大手在她腰后流连忘返。   闵清则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喃。   “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表示最喜欢甜甜甜~   *   暗戳戳再来求个作者收藏~   妹纸们如果喜欢本文的话,可否帮忙收藏下阿迷的专栏呢?多谢多谢!(づ ̄3 ̄)づ╭?~   注:用app的妹纸需要从文章右上角的小圆圈“作者专栏”戳过去,然后点“收藏作者”^_^ ☆、第五十三章     君兰的心跳得很快。   腰后大手不住轻抚轻揉, 带起一阵阵酥麻,让她微微战栗。   “我……”君兰试图开口。   可是刚刚吐出一个字来,颈侧突然传来温热暖度。缠绵的吻在那儿接连落下,让她呼吸顿时失了平稳。   迷迷糊糊间,身子被反转。   颈侧终于被放过。她得以有短暂的清明。   正想着把刚才的话给说完整,却在这时, 双唇被堵住。   灼人热烈的吻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让她无力思考。   无法呼吸。近乎窒息。   好不容易被放开, 得了片刻的喘.息, 就听他在她耳边哑声低唤:“丫头?”   君兰尚还有些混沌,下意识地软软地唤了声“九叔叔”。可话音还没落下,他便趁她不备, 瞬间侵入,攫取了她全部的呼吸。   吻得太深。   她全身发软, 察觉上衣被撩起, 也只能弱弱地去推。   有什么在抵着她。让她全部力气顿失, 几乎无法站立。   布料撕裂声起, 裙子滑落在地。君兰终是支撑不住躺倒在了床上。   闵清则覆身而至。不顾一切地扯去所有拦阻。却在指尖勾住她下裳腰带的刹那突然止住。   他伏在她的身上粗粗喘.息着。   好半晌,君兰恢复了些清明,动动身子, 想要从他身下钻出来。   “别动。”闵清则声音沙哑地低道:“别动。我怕我忍不住。”   虽未经人事,但君兰隐隐地有所察觉。全身顿时僵住分毫不敢挪移。   许久后,闵清则翻身躺在她的身侧,阖目微喘着把她搂在怀中, 紧紧抱住。   *   丁灏来到闵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降临,各府中都点了灯。昏沉沉的光照在四周,让人不由自主地循着灯光而去。   丁灏来时并未通报姓名,只说是要见蒋辉蒋先生。   蒋辉看到丁灏后,也并未多说什么,仅揖了一礼恭敬道了声“您来了”,便请了人入内。   是以闵家门房只晓得又有人来见九爷了,但来者是何样貌是何身份,他们都未看清,也不明了。   丁灏被请至在棘竹院的厅中稍坐。   待到仆从退下后,他开始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   丁灏没料到堂堂闵九爷的宅院居然清寒至此。说起来,这儿的一桌一椅无论材质或是做工都属最佳。但是,这儿空荡荡的没甚装饰,甚至于没甚摆设。一入其中,就给人清冷孤寂之感。   认真算来的话……   旁边桌案上有个团花狮纹青花瓷梅瓶,里面插了支枝丫虬结的腊梅,瞧着倒是颇有意趣。虽只落在桌案的一角,却给这屋子里添了不少暖色。   丁灏正细看这支梅,就听沉稳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清冷的声音淡淡香气。   “丁大人喜欢这腊梅?”   丁灏闻声侧身过去,揖了一礼,答道:“满室清冷,唯有此花暖人心脾。看来九爷也是爱花之人。”   闵清则微笑着回头望了眼思明院的方向。   下午时候那小丫头羞得狠了,他好生哄了半晌,又陪她吃了饭方才好起来。   她想去他的书房里练字。   闵清则生怕他的屋子太凉,临走前又让人多拿了几个火盆过去,这才耽搁了会儿功夫,来得迟了些。   想到小丫头给他插好这瓶花时那欣喜的模样,闵清则心里喜悦,语气平淡地道:“不过是随手乱插的罢了。”   “说是乱插,其实是花了不少心思。没曾想九爷竟是爱花之人,当真好雅兴。”丁灏一板一眼地答着,又揖礼问道:“不知闵大人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闵清则乃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而大理寺卿丁灏不过正三品。更何况闵九爷是御前大臣,身份更是不同一般。   不过,丁灏素来不畏权贵。在闵九爷面前这般恭敬,更多的是因为对九爷能力的赞叹与敬服。   闵清则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在桌案前面对面落了座。   “陶宗民,丁大人可曾听说过此人?”闵清则问道。   丁灏道:“自然是听说过的。陶家乃是当年京中豪富之一,几十年前已经搬离了京城。只还有一家书坊是他家所管。前些年的时候,那家书坊也已经易主。我问过几句,方才知晓是因了陶家家主过世。想必就是那陶宗民。”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书房的名字好似是“抷书而记”。   闵清则推了一杯茶到丁灏跟前,“那你可知晓陶宗民这些年去了何处?”   丁灏不解他为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此人之事,答道:“并不知。”   “去了青州。”闵清则道:“这几十年间,一直在青州。”   丁灏不由得眉心一跳,喃喃道:“居然是青州么。这可是有些巧了。”   “为何这样说?”   丁灏正欲答话,忽地顿住,微微笑道:“倘若闵大人告诉我为何关注这陶宗民的事情,我许是可以与大人一谈。”   闵清则莞尔,抬指轻叩桌案,“你也不必这样提防。我既是让你过来,便是已经晓得了你和当年在青州任通判的丁斌的亲属关系。”   “闵大人好手段。”丁灏眼中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你居然让人查我?”   闵清则轻笑道:“丁大人有甚值得我去查的?”   丁灏自知刚才错怪了他,思量了下此事定然是与陶家有关系,于是叹道:“其实丁通判不过是我远房一位堂叔,我与他并不甚熟悉。更何况堂叔故去多年后我才晓得了他在青州任职一事。虽说堂叔与陶家同在青州,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却并不知晓。怕是没甚可帮得上忙的。”   “并非如此。”   闵清则说着,抬手抚着自己跟前茶盏的杯沿,“我想调用丁通判这些年写过的所有卷宗。”   丁灏端茶的手顿了顿。   闵清则道:“还请丁大人帮忙通融下,帮忙从青州把它们挪调过来。”   丁灏淡笑道:“这事儿我做起来怕是有点困难。若说调用外官卷宗,闵大人做起来怕是比我要容易些。”   “虽容易,却牵连较多。我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闵清则慢慢低声道:“丁大人就不同了。您堂叔所些卷宗,随便寻个借口都能找了来。更何况大理寺如今正查青州贪墨案,拿到这些就更为容易了。”   丁灏沉默许久,“还请闵大人给我个理由。”   “为了查陶家。陶宗民当年做过一些让我厌恶的事情。我需得彻查。”   清冷的屋子里,闵清则淡淡的声音缓缓响起:“若此事能成,张筠的事情我会给他摆平。”   张筠是丁灏手下右少卿。前些日子因冲撞了赵太保而被关押于刑部。   听闻这话,丁灏最终一叹,颔首应允。   *   大理寺卿走后,闵清则在外院书房处理了一会儿卷宗。待到事情告一段落,也来不及细想,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思明院二进院的书房内。   屋里生了火盆。暖融融的空气里,少女脱去了外面披着的斗篷,挽了衣袖正执笔认真书写。   看着立在桌前的娇俏女孩儿,不知怎地,闵清则就想到了棘竹院厅里的那一支腊梅。   屋子本是单调沉闷的,有了那一支梅后,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正如他。   他的生活原本清冷孤寂。漫漫长夜,只他一个人孤单度过。   可自从有了她,他的生活开始多姿多彩起来,充满了暖意与温情。   *   大理寺卿丁灏做事效率素来极高。这一次也不例外。   年三十这天上午,他就让人带了话来,说是东西很快就能到京城。问闵大人有没有空。若闵大人得闲,他收到东西后会立刻让心腹送来。   闵清则晓得事情到了下午方才能够开始正式处理,上午的时间就全部空了出来,陪着君兰一起折腾过年的事情。   说实话,闵清则是无所谓过不过年的。对他来说,过年是一家人凑在一起欢乐团聚的时候。可他在闵家没甚好庆祝的,所以就没正儿八经把这天当做大日子来对待。   可他家小丫头显然不这么想。   一大早,小丫头就来了思明院里,开始张罗晚上吃什么。还拽了一大堆的红纸过来,说是要贴对联贴福字。   这红纸黑字的东西……   在棘竹院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今她不光是要在思明院里弄,而且还要把战火扩大燃烧到棘竹院那边去。   有两个侍卫雀跃地偷偷去问蒋辉:“蒋先生,今儿咱们是要过年了么?”   蒋辉穿着自家夫人给做的崭新衣裳,高深莫测地道:“那得看姑娘能不能把爷的字儿要来。”   “爷的字?”侍卫面面相觑,“姑娘这难道是……”   “嗯。”蒋辉的面上是无法遮掩的愉悦笑意,“姑娘说爷的字最好看,满天下的人也比不上。所以咱们这两个院子里的字都要爷来写。”   思明院书房内。   君兰拉着闵清则的衣袖,晃啊晃啊,声音软软地说道:“九叔叔最好了。你来写吧?”   闵清则不为所动,“这么多的红纸,要写到何时才好?”   分明话语里透着的意思是不答应的。   君兰勾着他的指尖好声好气地劝,“虽然时间是久了点,不过我瞧不上旁人的字,也就觉得九叔叔的字最好看。你来写吧,好不好?”   闵清则其实心里已经肯了。   小丫头让他做的事情,他哪里会拒绝?   不过是见她这样眼巴巴的模样太过好看,想要多瞧一会儿,所以忍不住逗一逗她。   如今被她接连求了好几次,他再怎么样也没法装下去了,绷不住微笑着点了点头。   君兰欢喜至极,拿过那厚厚一叠的红纸,献宝一样地捧到他跟前的桌案上,放好。   看闵清则不动,她拉了他的手一步步靠近桌案。又给他磨了墨,再把笔拿到他的跟前。   闵清则刚要落笔,看到最上面的是张四四方方的大红纸,忍俊不禁,“这笔小了些。”说着换了笔架上最粗.大的那一根,“福字需得用这个。”   君兰笑道:“九叔叔英明。”   她这夸赞的用意太明显了,分明是怕他写几个字就不肯继续,所以可着劲儿地夸他。   偏偏闵清则还就吃她这一套。   在小丫头不住的称赞声中,他落笔飞速。没多久,龙飞凤舞的一叠字尽数写好。   君兰读了读他写的对联,惊讶地发现上面都是寓意家庭和顺美好的句子。   她正思量着要不要让九叔叔再写个官途顺遂的对子,也好贴在他棘竹院的院门上。就听九叔叔在旁轻声道:“我希望我们俩往后能一直好好的。”   初时她没明白过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是怎么回事。   再一细想,他这话分明是在和她解释,他写下这些句子就是希望往后她们两个人能好好的在一起。   所以,贴在两个院子里的所有对联,都是寓意家庭和顺的。   君兰脸上一热瞬间通红。慌张张地说了句:“我去把它们晾上。”就捧着几张大字出了屋。   闵清则分明看到了她羞赧的模样。   在大红色的纸张映衬下,女孩儿颊上的羞色尤其动人。   闵清则忍不住暗想,倘若她披上了大红色的嫁衣,那又该是怎样地光彩照人,明艳无双。   *   蒋辉带着俩侍卫来到思明院里,就见红艳艳的大纸已经在当先的院子里摊开来晾着了。   蒋夫人里里外外地忙活着,看到蒋辉出现,忙朝他招手,“过来过来。我们人手不够,帮个忙。”   自打闵二老太爷故去,闵清则就从未和闵家其他人一起用膳过。他这里单独有小厨房,棘竹院一个,思明院一个。   棘竹院里的厨师皆是御膳房出身。平日里大多数时候是棘竹院里做好了,再端给闵清则和君兰用膳。   平日无事的时候,蒋夫人和盛嬷嬷常在思明院里给君兰单独煮些东西吃。   这次因着要过除夕,所以姑娘发了话,晚上两个院子的人凑在一起,大家要一起好好庆祝下。   这不,两个小厨房就都忙活开了。   蒋夫人拽了蒋辉去思明院的厨房帮忙择菜。孟海则被“请”去了棘竹院那边帮忙劈柴火。   至于侍卫们,帮忙挂灯笼的挂灯笼,帮忙准备菜肴的帮忙准备菜肴。大家都忙的不亦乐乎。有几人今儿当值负责守院门,看到大家忙活的样子,只觉得心痒痒的,偏又要守好院子,只能把羡慕的眼神到处乱抛。   用午膳前,对联上的大字已经尽数干透。君兰把东西交给了侍卫让他们去四处贴好。   至于她自己的小院子,因为不让旁人进来,就只能让蒋夫人和盛嬷嬷来给贴好。   待到这些忙完,晌午的午膳已经备齐。   君兰想要和九叔叔一起用膳,四处没找到他。问过侍卫后,方才晓得刚才有客人到来,九叔叔去了棘竹院见客人。   要过年了,不光是亲戚间,就连同僚间也会时常往来。最近常有朝中大员来见九叔叔,不光是现在都察院的,还有以前翰林院和大理寺的。甚至于还有不少其他各处的官员。   君兰就没多想。   可是,眼看着午膳摆上来都快凉了,再不吃的话就要耽搁过去,君兰终是按捺不住,往前面的棘竹院而去。   通过那条小道直接到了棘竹院的书房。君兰立在门前,轻轻扣门。   闵清则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来人是她。几步跨到门口给她开了门。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他拉着她指尖发凉的手,“那么冷的天,在屋里待着就好。若是有事,遣了人来寻我。”   “我倒是想干巴巴等着。可九叔叔不来,我就得饿着。现在是饿坏了,不得不来寻。”君兰靠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   其实闵清则早已和她说过这事儿,倘若他忙着,她尽可以先用膳,不必等他。   但她每每还是要过来寻他。   若论原因,不外乎“关心”二字。   就算他身体再好,这样用膳时间不规律,长期以往对身体也会造成很大损害。   即便君兰从未明说过这些话,闵清则也心里有数,小丫头是担心他的身体故而如此。   想君兰到了这个时辰还专程等着,闵清则的心里满是暖意,又是怜惜又是暖心,忍不住将女孩儿紧紧搂入怀中。   “今天不用回去吗?”闵清则揽着她细细的腰身,用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她们会不会怨我不放人?”   君兰知道他说的是芙蓉院和恒春院那边,就笑道:“许是会怨。所以,还请九爷高抬贵手,帮我一帮,顶着她们的闲言碎语些。”   虽然女孩儿是在笑着,但闵清则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出了压下的苦涩。   “怎么回事?”他轻声问道。   君兰不愿对他说谎,但是有些事情,提起来的话两个人的心里都犯堵。于是她简短说道:“前些天我病了一遭。老夫人烦我不争气,所以看我没甚好脸色。”   她不明讲,但闵清则已经猜出,指的是被侯府退亲一事。   因着和侯府的亲事没能成,所以闵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骤然转变。   由于幼时在恒春院住过几年,她心中对闵老夫人的感情很不一般。可是这些亲情这段日子以来已经在慢慢地耗尽。   闵清则知道小丫头重感情,这样的转变很伤她的心。他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又揽着她抱了会儿。待君兰的心情平复些后,方才开门唤了人,吩咐把午膳摆到这里。   说罢午膳之事,闵清则想到年夜饭,不由问道:“年夜饭是临时起意临时做准备,也不知材料够不够?”   由于刚才的相拥,君兰鬓边的发有些散乱。他抬指给她捋好别到耳后,说道:“若是不够的话,如今街上应当没人在卖菜了,我去宫里或者安王府要一些来。”   他不把过年当回事,又想着小丫头应当得在芙蓉院过年,所以即便临近年关,也未曾让人多准备东西。   可如今她下定决心跟他一起,他也得问妥当了才行。   “早就准备好了。”君兰道:“其实好些天前就开始准备材料了,只是想给九叔叔个惊喜,所以与大家伙儿商量好了没和九叔叔说而已。足够过年用的。”   闵清则没料到小丫头这么早就开始思量着准备在这儿过除夕。想她处处为他打点,忙里忙外,必然花费了不少功夫。   “你且等我下。”闵清则在她唇边轻吻了下,“我给你拿些东西来。”   “什么东西?”君兰奇道。   闵清则边往墙角柜子行去边道:“我这两个院子的所有钥匙,还有腰牌。往后你若是有难处找不到我和剑轩,就去都察院找人帮忙。若是私隐之事或者事情太大,你拿着我的腰牌进宫,寻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   是他疏忽了。   本只想着除了他外还有剑轩相帮,小丫头能够安全不少。这次却碰巧两个人都不在京中。   幸好五皇子妃在家中,所以能够帮的了小丫头。   倘若下次剑轩夫妻俩和他都不在京中呢?   不如多给她些便利,多给她留些退路,让她往后没有后顾之忧。   君兰没料到九叔叔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更没想到他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连忙说不用。   可九叔叔哪里是会听她劝的?   不过一小会儿功夫,他就拿了好几样东西过来。   君兰哭笑不得,只能把它们一一接过。只是没料到那一大串钥匙那么重,她去接的时候用力不够,手上一滑,钥匙哗啦一下掉到了她手边的桌案上。   君兰赶忙去把钥匙拿起来。只不过刚刚把它拿起,她就顾不上去看钥匙了,视线已经被桌案上摊开的一卷书册所吸引。   “九叔叔,这是什么?”君兰双眼紧盯着那书册,讷讷问道。   恰好这个时候饭菜已经送来。   闵清则让人搬了圆桌过来好搁置饭菜,这便走到桌案旁看了眼,“是青州送来的卷宗。”   正是大理寺卿遣了亲信刚才送来的,才刚收到不久。他就是因为在看这些所以耽搁了午膳。   “青州么……”   君兰紧紧盯着那书册,看了会儿,又看了会,最终有些犹豫地说道:“可是这人的字儿,好熟悉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甜甜蜜蜜~ ☆、第五十四章     “熟悉?”闵清则行至桌边, 抬指按着卷宗,“这里的字?”   君兰颔首,“是。”   闵清则瞬间沉默。   他知道她素来谨慎。若不是有几乎完全的把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更何况,她喜好篆刻,对于字体字迹之类的东西尤其在意。   “这是什么?谁写的?”君兰轻声问道。   闵清则道:“先青州通判。”又抬眸望着她, “你是从哪儿看到过这种字迹?”   君兰道:“我那里有一本这个人写的字帖。”顿了顿又道:“其实也算不上字帖。就是他随手写的一些东西, 我瞧着字体不错, 所以曾仿着练过。”   说到这儿, 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一些,“我也不晓得那字帖是谁些的。就是、就是收在我娘留下来的遗物中,所以……”   当年她母亲忽然动了胎气, 没多久就难产,力竭而亡。   连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所以她母亲的那些东西, 都是完好无损地打包放了起来, 待她大一些后就交给了她。   其实家破人亡后独留她母亲一个, 遗留下来的东西并未有多少。就算衣裳也不过两三身而已。所以君兰格外珍惜, 每一样都好好存着。   至于几本书里的那本“字帖”,她也是认真翻阅了,觉得字迹好看, 正愁着不知该怎么习字,就悄悄地对着它练了好一段时间。   所以……   君兰提笔在旁边纸上随手写了几笔,“九叔叔看,我的自己和这个, 是不是有点相似?”   她的字迹清隽秀丽,虽多了些女子的温婉,但整体看过去倒是真和卷宗上的有些像。   闵清则垂眸扫过两种字,问道:“不知那字帖现在何处?”   “在青草院里。”君兰轻声道:“若九叔叔想要看的话,我给您拿来。”   闵清则本打算自己去拿,后考虑了下,未免引起旁人的注意还是让她来做比较好。于是点头应了。   *   君兰去到青草院附近,本想要找顾妈妈和玉帘,却寻不到人。   不过,闵九爷早先就有命令,表姑娘的院子旁人不能随意进去。所以,即便九叔叔知道了她是谁,她还是不打算独自闯进去。免得旁人觉得她在罔顾九叔叔命令似的。   有顾妈妈或者是玉帘在就无碍了。   满府上下,俱都知道她们俩是表姑娘身边的忠仆。她们带着进去的话,九爷不会过问。   君兰绕了青草院两圈不见人影,就打算去别处看看。   ——今日是除夕夜。保不准她们去了哪里走走。   就在君兰四处寻觅的时候,却恰好被路过的刘妈妈给看到。   “八姑娘?”刘妈妈欣喜地迎了上来,“今儿一直不见八姑娘身影,老夫人还念叨来着,说您是不是不打算在恒春院过除夕了。刚刚老夫人特意遣了婢子过来,想要让婢子去请您。这可巧,就正好遇到了。”   君兰尚还记得前两天闵老夫人见到她时板着脸的那副样子,面上笑容淡淡,说道:“其实是想去的。只不过思明院的事情有些多,我需得帮衬着些。”   “那倒也是。”刘妈妈说着,拉了君兰的手道:“姑娘既是到了这儿,不妨来院子里坐坐吧。老夫人今儿念叨了您好几回呢。”   君兰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离恒春院确实不远。   虽说最近闵老夫人待她不好,但,往年养大她的情谊,她还是记得的。   除夕夜既是不打算在这儿过了,好歹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吧。   看看周围,依然没有见到顾妈妈和玉帘的身影,君兰颔首,跟着刘妈妈往恒春院去。   刚到恒春院门口,就听里头传来了阵阵笑言声。   “老夫人身体大好,瞧着可是硬朗得很!”   说话的夫人声音高扬,听上去十分耳生。   君兰没有在意,由刘妈妈引了路往前继续行去。   刚一入内,她就看到了个温柔和顺的少女端坐在宾客位置上,视线再往里去,是一位打扮体面的夫人。再往旁边看去……   君兰微不可见地眉心轻蹙。   看到顾柏馨的时候,她心里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最后就见到了顾柏杨。   想必那位夫人就是他们的母亲吧。   君兰不愿去看他们,视线低垂着行至闵老夫人的跟前,福了福身,“给老夫人请安。”   闵老夫人亲自上前扶起了君兰,笑呵呵地与身边的顾夫人说道:“我们家兰姐儿就是懂事多礼。不然的话,也不会得了太后的夸赞,又被陛下钦封为乡君了。”   这些天里,自打与侯府的亲事不成后,闵老夫人看着君兰的时候神色里就多了许多的不耐烦。   如今日这般的热络倒是破天荒的难得。   君兰听着那句句夸赞,心里头觉得别扭得很。只不过有客人在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在旁边微微笑着。   顾夫人瞥了眼前这明艳少女一眼,意味深长地朝顾柏杨看过去,口中与闵老夫人道:“这位就是八姑娘?”   她是京兆尹之妻,虽态度倨傲了些,但因身份尊贵,闵老夫人不会与她计较什么。   “是。就是八姐儿。”闵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推了君兰一推,“这位是顾夫人。兰姐儿快些与夫人行礼。”   顾夫人听儿子说起过这位八姑娘多次,晓得这是个脾气张扬跋扈的,遂笑道:“八姑娘在宫里想必是极懂得规矩的。只不过到了外面,这规矩也不一定十分的严守着。行礼不行礼,倒也没甚大碍了。”   这便是在说,闵八姑娘在宫里的时候装着知礼懂事,所以才能得了太后的称赞和皇上的封赐。可到了宫外头,这位八姑娘就没有在宫里那么懂事了,“本性暴露”无疑。   偏这个时候顾柏杨在旁跟着出声,“娘,看您这话说的。即便是大实话也不一定要讲出来。若人家八姑娘本打算给您行礼,这该怎么算?”   此番夹棒带刺的话听得闵老夫人眉心紧皱。   不过,这位到底是京兆尹夫人。老夫人即便心里不痛快,该有的礼数也不打算搁下,于是催促君兰道:“兰姐儿还不快些!”   君兰便被气笑了。   原道老夫人是真的想着她所以让刘妈妈去请她。原来,竟是因为京兆尹家来了人,想要借了她的身份来招待客人。   看着在旁幸灾乐祸的顾柏杨,君兰心里头最后的那点念想也给熄了个彻底。   虽老夫人在旁催促,不过,她也并未依着去做,而是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眸色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   顾夫人斜睨了她一眼,当她不存在一般,拉了闵老夫人的手道:“您且坐着。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您啊,身体可是好得很。也不知老寿星有甚保养的法子?”   顾夫人有诰命在身,并不太把乡君称号的君兰看在眼中。   更何况这位八姑娘在闵九爷跟前只是个打扫的婢子一般,她也根本不用给甚好脸色。   只是儿子中意闵家的六姑娘。她总得和府里的老夫人关系打点好。如今荷花巷那边祖辈只剩下了位老太爷,闵六姑娘的母亲又是寡居在家,过年时候不好去看看。就到梨花巷这里转转也不错。   顾柏馨在旁坐立不安。   偏她不太晓得人情世故,虽然觉得母兄做法欠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位八姑娘弥补一下。   思量之后,她细声细气地与君兰道:“不知八妹妹今日吃了什么?”   说完后她有些懊悔,好似自己来了是想吃东西似的,手里绞着帕子红着脸,讷讷不知该怎么办了。   君兰倒是没料到顾家这位姑娘是个好脾气的。   想当初在山明寺,顾柏馨和顾柏杨一道非要坐了她的车子走,所以她对顾柏馨印象也不是太好。   但显然,这位顾姑娘现在是有心想帮她。   对于存有善意的人,君兰自然也不会冷脸相待,回忆了下说道:“今儿吃了糖醋小排还有芙蓉糕。”   当然还有许多菜蔬。   在冬日里,菜蔬极其难得。可九叔叔知道她喜欢吃,所以饭桌上一大半都是蔬菜。   可这些话她不会当着旁人的面讲出来。   九叔叔待她的好,放在心里就行了。   依着她们俩现在的关系,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一旦被人察觉,就是绝境。   “你喜欢吃甜的呀?”顾柏馨见闵八姑娘肯搭理她,暗松了口气,脸上满是喜悦的笑意,“我也喜欢。不过娘亲不让我多吃,说是会坏了牙齿。”   顾夫人听见了,冷着脸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顾柏馨弱弱地说了声“是”,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君兰算是知道这位顾姑娘为甚是这个性子了。想必平日里总被强势的顾夫人压制着,胆子愈发小起来,甚至于有些怯懦。   君兰考虑了下,笑着拉了顾柏馨的手,说道:“顾姐姐不用担心。我平日里甜点吃的比姐姐还多,结果不是还好好的?在思明院的时候,也曾听九爷说过,甜点稍微吃一些没什么,凡事不过量就好。”   说罢,她朝顾夫人看了过去。   顾夫人拿着自己的诰命身份来压人,她却不怕。   她还有九叔叔呢。   满朝上下,谁敢不给九叔叔面子?   就算是京兆尹的夫人,就算是诰命在身,顾夫人也不敢说九叔叔半个字儿的不对来。   果不其然,顾夫人脸色不好看,但硬生生憋着,没敢多说什么。   君兰吐气扬眉,也懒得和她搭话,只与顾柏馨又说了几句。本打算和老夫人道别,但看老夫人一脸的不悦,想必是因她惹恼了顾夫人的关系,所以她也没和老夫人道别,只略微福了福身就出了门。   *   刘妈妈这时候正好在屋外的廊檐下。   君兰想到自己被刘妈妈“请”来的这一遭,心里很是不爽快,就叫了刘妈妈去一旁道:“不知顾夫人今儿怎么来了?”   今日是除夕,本该是家中过年的时候,不应有客前来才是。就算走亲访友,也该明儿初一的时候。   刘妈妈也并不喜顾夫人这番做派。毕竟是除夕,府里上下都忙着呢,谁有空去招待外客?   于是忍不住悄声抱怨几句:“谁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来了。老夫人让好生招待着,这不,待了许久都还没走。”   这可是让人疑惑。   君兰出了恒春院后就打算往远一些的地方去看看。倘若再寻不到的顾妈妈她们的话,就找了红莲帮忙找找。   行出去没多久,君兰不经意间回头一看,才发现顾柏杨也出了院子。   但看他没往她这边过来,君兰就也没有在意,脚下一转往旁边继续去寻。   好在她运气还算可以。又找了一段时间后,碰到了玉帘。   她这才晓得玉帘为甚不在青草院中。玉帘竟是守在了当初停放尸身的那个院子里,拿着几样东西,悄悄在祭拜表姑娘。   君兰心中五味杂陈。   玉帘和顾妈妈对她的好,她是一直都记着的。只是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她想好好对她们两个,她们却不领情,总是对她多有提防。   在思明院这些时候,她时常问过两人境况,晓得她们过得安稳平和,这才放心许多。   如今看到玉帘这般认真地在祭拜表姑娘,君兰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看她告一段落了,方才轻声唤道:“玉帘?”   玉帘惊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把东西收起来。   君兰忙道:“不用不用。我就是和你说几句话。”   玉帘警惕地退后两步,“八姑娘要说什么?”   她小时候就进了闵府伺候姑娘,对她来说,和善平易近人的姑娘是她生活的全部。所以,旁人在除夕祭拜先祖,她就悄悄来祭拜姑娘了。   却没料到被八姑娘看到。   君兰有心往后与顾妈妈和玉帘都亲近些,也好给她们二人个更好的出路,就道:“你放心。故人已去,我知晓你的心情。更何况我今日来寻你们之事,正好与表姑娘有关系。”   听到她这样体谅大度,好似不会把今日所见说出去,玉帘稍微放心了点,问道:“八姑娘寻我作甚?”   “表姑娘和我说过她有几本儿时就看的书。我想瞧瞧其中一本,所以麻烦你帮我取了来。”   “不成。”玉帘摇头道:“姑娘的书不能动。”生怕这句话不够威力,又道:“九爷也说过,旁人不能随便动姑娘东西。”   君兰笑道:“我知道九爷的命令,所以只在思明院里看,断然不会拿出思明院去。你瞧如何?”   闵八姑娘在思明院做事,玉帘也知道。听闻八姑娘只在九爷的势力范围内看,玉帘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九爷待姑娘好,玉帘也是后知后觉方才发现。   若不是九爷顾及着姑娘,哪里会在姑娘故去后,对她和顾妈妈如此照顾?   回到青草院后,玉帘把东西给君兰拿了出来。却不是只拿了一本,而是几本一同送了过来。   “婢子不识字。”玉帘说道:“也不知您说的是哪一本,就都拿过来给您看看。”   这些都是母亲留下来的书册。   君兰抚着书册封面,舍不得放手。   “我都拿过去看看吧。”她轻声道:“我也不晓得是哪一本,都看看许是能够发现。”   玉帘有些担心,焦急地道:“你确定只在思明院看,不会拿出来乱翻?”   这丫鬟,一着急就顾不上主仆之类的规矩了。   君兰微笑道:“我保证,一定不会拿出来。只放在思明院中,也只在思明院看。”   玉帘放心许多,临分别前,依然不住叮嘱:“那、那你以后记得把书还回来啊!”   君兰正要和她说让她放心,就听不远处有人唤玉帘。   正是君兰一直寻不到的顾妈妈。   听到顾妈妈的声音,玉帘也有些着急,高喊道:“您刚才去哪儿了?忽然就不见了,我找了您好久。”   顾妈妈气喘吁吁过来,“刚才有人要寻我说话,耽搁了会儿。”   与玉帘说了下,顾妈妈方才看清楚这儿站的另一个人是谁,心中警惕,恭敬行礼道:“八姑娘。”   又看八姑娘怀里拿着的东西是姑娘的,顾妈妈上下不住地打量着她,问道:“八姑娘拿我们姑娘的东西作甚?”   说罢,她不悦地瞪了玉帘一眼,显然是气恼玉帘趁她不在的时候随便把姑娘的东西给人。   君兰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一件事来。   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顾妈妈曾经无意间说过一句,她老家是顾家村的。顾家村里还有一家大户人家。正是京兆尹大人家的祖宅。   京兆尹出身贫寒,家中老母不愿跟着来京,尚在祖宅住着。只是几十年过去,那祖宅翻修多次,已然是占地极广的大宅院了。   顾妈妈往年老家还有人的时候,曾回去过一趟,还见过顾大人家的小少爷……   原先没把这些凑在一起去想。可刚刚才看到顾柏杨出现,再见到顾妈妈,就把一切串起来了。   君兰答非所问,与顾妈妈道:“寻了你说话的,可是京兆尹家的公子?”   顾妈妈没料到这位八姑娘怎地一下子就说到了重点上,惊了一跳,愈发警惕:“婢子不知八姑娘是什么意思。”   君兰很了解她,单看她神色变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于是道:“顾家公子不好相处。你万不可与他有所牵连,更不可为他做事。”   顾妈妈见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斟酌着说道:“顾公子让婢子去一趟梨花巷。婢子说手头还有事,需得回来处理一下,并未答应他。”   玉帘问:“那他走了?”   “没呢。”顾妈妈叹了口气,和玉帘道:“他说要等我,让我赶紧着些。这不,我就想着与你商量商量。偏偏寻不到你,只能回了青草院。还好你也回来了。”   两人原先是一同在那个院子里祭拜姑娘。只不过有婆子来找顾妈妈,说是有人寻她。顾妈妈就暂且离开了下。   然后再去那个院子,就没找到玉帘。   君兰听了顾妈妈所言,依稀有些猜出来了顾柏杨的打算。   今日顾家人到梨花巷,其实很可能是顾柏杨要来寻闵玉容,不知怎地,说服了他母亲和妹妹一同前往。   她没料到这顾柏杨对闵玉容倒是很用心。竟是寻了这么个幌子。   只是君兰不喜顾柏杨此人,也不喜闵玉容。   可她很护着一向对她很好的顾妈妈。   眼下有人要打顾妈妈的算盘,想拖了顾妈妈下水掺和到这种事情上来,她可不准。   君兰沉吟片刻,与顾妈妈道:“你不打算过去是正确的。只管留在青草院,在她们离开前别出去。”   又和玉帘道:“你去寻顾柏杨,就说顾妈妈被我拖住了,正依着我的吩咐做事,脱不开身。和他说上一句后你就回来。他若是想要和你多说几句话,你就说我也吩咐了你事情,你急着赶回来。而且,我让你们做的事情一时半会的根本完成不了,怕是天黑之前都没有空闲。”   这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她自己的身上了。   顾妈妈心慌,“八姑娘,若真这样说的话,顾公子岂不是要怨上了您?”   她不知顾公子是为了什么而来。却也知道,如果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依着他的身份,断没有道理悄悄来找她。   说不定会牵扯上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所以顾妈妈才寻了个借口打算暂时脱身。却不曾想,他居然卯足了力气,还说要等着她。   那顾柏杨可是京兆尹家的公子。脾气不好不说,还记仇。倘若八姑娘因此被他记恨上,可是麻烦得很。   玉帘也听出来了君兰的用意,忙道:“八姑娘……”   “没事。”君兰笑着打断了她,安抚道:“我本就和他关系不好,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也不少。”催促玉帘道:“你赶紧去吧。他那脾气,半刻也不能多等。就依着我说的做。”   玉帘朝着君兰深深地福了福身,飞快地转身跑远。   顾妈妈认真行了个礼,“八姑娘,您的好意,婢子、婢子也不知该怎么谢您。”   君兰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往后有事,尽可以寻我。”   到底在挂牵着手里的东西,君兰宽慰了顾妈妈几句,便脚步匆匆回了思明院。   *   回到院中后,君兰四下里找不到九叔叔。问过了孟海,才知道闵清则去了棘竹院。   她往前头走,越过书房出门去到院中方才看到那熟悉的高大身影。   待到看见他在做什么后,君兰忍俊不禁,走过去笑问道:“闵九爷这是在做什么?”   平日里她都是甜甜地叫九叔叔,这时候特意喊闵九爷,显然是有调侃的意味在里头。   闵清则笑望了她一眼,把手中之物放平稳后方才起身。却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拉了她的手一同绕到屋檐下,一同遥看刚才他搁置的东西。   那是大大小小样子不同的各种烟花。   在棘竹院的院子里分散着摆开,一眼望过去,许许多多的罗列着,甚是壮观。   “今日晚上是我们头一次一起过节。”闵清则让人打了水来,净过手后方才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总得办得热闹些才好。”   君兰看那烟花规格样子各不相同,晓得九叔叔怕是把京城里能找到的烟花种类各买了个来,心中甜蜜至极,忍不住抿着嘴笑,挽了他的手臂依偎上去。   两人回到书房中。   君兰便把刚才搁到桌子上的书册拿给他看。   她递过来的正好是那本“字帖”。   闵清则看卷宗许久,因此,这书册只翻看了一会儿便能断定,小丫头说的没错,这果然就是丁斌的字。   可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丁斌写的东西会在小丫头这儿?   要知道小丫头也姓丁。   本名,丁茗。   *   闵清则薄唇紧抿,慢慢把书册放下。正斟酌着这其中关窍所在,就见小丫头在旁欲言又止,好似有甚事情压在心中想要说出来。   他暂且把那满腹心事搁置一旁,笑着牵过她的手道:“怎么?可是有甚事情与我商量?”   君兰刚才耀武扬威的时候说话顺当得很。到了此时此刻,面对着九叔叔反而羞赧起来,低着头道:“我今儿做错了事,还请九叔叔责罚。”   闵清则挑眉,唇角含笑,“嗯?你也有做错的时候?”顺势拉了她在他膝上坐好。   君兰想要起身,刚动了动身子就被他牢牢扣住,再也无法挪动半分。只能这样子把见到顾夫人的事情一一与他说了。   然后,就提到了自己借着九叔叔的大名“欺压”人的事情。   “九叔叔本没有说过这些话,是我气不过所以才这样讲。”君兰勾着他的手指,脸红红说道:“还望九叔叔别太责怪我才好。”   闵清则听闻后就去看她。   小丫头口中道着歉,清澈的双眸里却是满溢的笑意。显然是笃定了他不会生气。   这真是……   分明是看准了他的弱点,晓得无论她怎么借他的势来行事,他都不会生气。   “若我当真怪你,你该怎么办?”闵清则抬指轻点了下她红润润的唇,俯身而下,轻吻上去。而后长驱直入,慢慢加深。   君兰气息不稳,脑中混沌一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含糊说道:“九叔叔说怎么办,就、就怎么办。”   “当真?”   “……嗯。”   闵清则气息不匀地撩开了她的衣衫,凑在她耳边,轻声低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莫要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表示,好开心~   *   谢谢:   my2birds 投的手榴弹   喻长音 投的雷   yanse 投的雷   莲月爱 投的手榴弹   新月如钩 投的四个雷   yutotal 投的雷   健力宝55 投的雷   -孤晨- 投的雷   银鱼 投的雷   *   谢谢:   读者“微風徐徐”,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晞墨”,灌溉营养液 +4   读者“沐风”,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hwy蚊子”,灌溉营养液 +2   读者“心素如简”,灌溉营养液 +1   读者“贼开森”,灌溉营养液 +2   读者“”,灌溉营养液 +11   读者“Vina”,灌溉营养液 +1   读者“╰★Bobokoko”,灌溉营养液 +2   读者“安玲珑”,灌溉营养液 +1   读者“不圆”,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鱼尚深”,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溪殇之泪”,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莲月爱”,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节节”,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一土广大”,灌溉营养液 +1   读者“Vina”,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桑”,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旧时光与远方”,灌溉营养液 +3   读者“Apple”,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米媽”,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海琴”,灌溉营养液 +30   读者“候鸟.”,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然而你是星空”,灌溉营养液 +5 ☆、第五十五章     听了这话, 饶是君兰不太懂得那许多的事情,却也有些明白九叔叔已有所指地是在说什么。   她为自己刚才那番话而羞赧,思绪不明,弱弱说道:“我、我错了。还能不能后悔?九叔叔,饶了我吧。”   这声音娇娇的,听在他的耳中, 虽是在拒绝, 却比邀请更为让人心动。   闵清则探手在她衣内揉捏, 不多会儿就已不知足。   原本只是想逗逗她, 谁知沾上后,自己却失了分寸。   双手不自觉地将她托起,想要抱了她往一旁榻上行去。   谁知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轻叩声。   “爷。”孟海的嗓门儿高得吓人, “您在里头不?小的有事儿找您。”   君兰瞬间被吓得思维清明,抬手去推。   闵清则紧紧搂住她, 低头不住喘.息。   君兰觉得身前清凉一片, 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大开, 羞得双颊红透, 钻进九叔叔的怀里,双手忙乱地理着衣襟。   谁知太过慌张,越理越乱。   她想要站起来好好瞧瞧怎么样了, 刚一挪动身子,就被他搂得更紧。   “别动。”闵清则低吟着喘.息,“别乱动。”   君兰这才发现了他身上的异状。虽不知那是什么,但看他这努力隐忍的样子, 也知自己这时候还是别去挑战他的极限为好。赶紧正襟危坐,丝毫都不挪移。   过了很久,闵清则方才慢慢松开双臂。   君兰跳到地上站好。   闵清则帮她整理好了衣裳,这才举步去到屋门处。   罪魁祸首还在咚咚咚敲个不停。   闵清则猛地把门开来。   孟海正闷头叩着呢,忽然发现手落下去的时候空了,再一抬头,看到的便是自家爷黑沉沉的脸色。   “什么事。”闵清则用身体挡住房门,遮去了屋里所有的风景。   孟海心里头莫名地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道:“爷,您让查的丁斌的消息,已经传了一部分过来了。”   “就这些?”   “就这些。”   三个字刚刚落下,尾音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砰地一声重响,房门再次闭合。   孟海差点被晃动的门板给敲到额头鼻子,嗷地一声赶忙退后,这才保住面部完好无损没有起包。   他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出了二进院走到前院,刚才冒出来的那些冷汗都还没落下去。   恰逢蒋辉就在院子里。   孟海苦哈哈地把自己遭遇告诉他。   “该!”蒋辉斜睨着孟海,“你这是闲的!”   孟海一脸郁卒,“没啊。爷说过,丁斌的消息来了后即刻向他回禀。”   蒋辉冷哼道:“劝你一句。往后爷和姑娘在屋里的时候,你有事儿就去做事儿,没事儿就去睡觉。千万别打扰爷!”   孟海挠了挠头,“为嘛啊?爷不是说过,有急事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而且刚才是爷的书房又不是卧房。爷以往的时候只说是卧房不能随意进,我明明按规矩敲门了,怎地连书房也……”   蒋夫人在旁择菜呢,听闻后微微一笑,“在爷心里,再急的事情能大得过姑娘去?不说别的,若是惊扰了姑娘,爷能同意?”   孟海有所了悟,一拍大腿,连连点头。   *   君兰没料到会在那样的情形下被人敲门打断,羞得不行。整理好衣裳后逃也似的跑到了厨房去帮忙。   闵清则无奈失笑,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后,这便把长明叫了进来回禀消息。   孟海期期艾艾地看着长明去到二进院,认认真真地做着自我反省。   长明进到屋内的时候,恰见九爷把手中的一本册子轻轻放到了桌案里侧。   他没见过那本册子,也没多问,低头把刚收到的消息禀与九爷。   “……十几年前丁家遭了大难,遇到匪徒,全家上下被杀,一个活口不留。”   闵清则道:“具体说说。”   “丁家三代单传。长辈早已过世。丁斌与其妻,其独子、有孕儿媳,并家中仆从共计三十二人全部被杀。”   闵清则忽地抬眸,“有孕儿媳?”   “是。”长明道:“当时他儿媳怀有身孕。听说——”   想到那听闻的可怖情形,饶是手下斩过无数贼子的长明,也忍不住脊背有些发寒,“听说那女子的腹被长刀切开。腹中、腹中血肉模糊一片。”   闵清则眸色骤然凌厉。   “如此残暴,”长明的声音里透着森然怒意,“那些匪徒当真是丧心病狂。”   闵清则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许是残暴。又或者,是为了确认妇人确实有孕。”闵清则冷冷说道。   长明怔了一怔,“爷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   闵清则抬手抚过桌案,在上面划下了个很快就不见痕迹的“一”字,语气愈发凛冽,“一个都不留下。”   这话语里透出的含义让长明心中暗惊。   “爷!”他压低声音急急说道:“丁斌当年寻过陶宗民多次。难道说他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而被灭口?”   闵清则薄唇紧抿,并未接他这句话,反而问道:“丁家出事有多久了?”   长明思量了下,“细细算来,有差不多十四年半吧。”   十四年半。   闵清则眸光骤然敛起,侧头望向放在桌案里侧的那本书册。   小丫头手里有丁斌亲手所书的册子。   丁家出事十四年半。   小丫头还有一个月就年满十四……   闵清则猛地起身,疾步朝外行去。   *   恒春院内。   本应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过除夕,这儿却是清净一片。丫鬟婆子们俱都小心翼翼地做着事儿,不敢吵闹也不敢肆意说笑。   偶尔有丫鬟哈地说了句什么好玩的,就有年长些的婆子训斥几句。   “怎么那么经不住事儿?”婆子低声喝道:“老夫人刚才的脸色你又不是没看到。是能玩闹的时候么?”   丫鬟赶忙噤了声,低头快步去做事了。   屋内,闵老夫人正生着闷气,脸色如墨,声音发沉。   “看看兰姐儿做的那些‘好事’!”闵老夫人气道:“怪道她留不住好亲事。看看她那脾气!侯府的贵人都惹怒了也就罢了,已经过去,提也没用。怎地还非要惹恼京兆尹家的人?!”   看了今日顾家人在时君兰的表现,闵老夫人愈发肯定是君兰惹怒了侯府所以才没能够和洛家结亲。   刘妈妈在旁不住劝道:“老夫人息怒。许是兰姐儿另有苦衷也说不定。”   刘妈妈本就不喜顾家人在除夕这天突然而至,所以能够体谅八姑娘今日的不悦态度。   更何况,八姑娘今日尚且不得闲,还在思明院做事。任谁大过年的还需要忙碌都不会高兴的起来。   “她能有什么苦衷!”闵老夫人越想越气,与刘妈妈道:“你去芙蓉院找老五家的,问问她,先前给兰姐儿的那些衣裳首饰搁在哪里了。”   刘妈妈心里打了个突,“老夫人的意思是……”   “看看东西在哪,尽数要回来。”闵老夫人道:“既是没有了合衬的身份,就也戴不起我给她的那些东西了。”   刘妈妈迟疑着道:“可八姑娘毕竟是钦封的乡君。”   “那也是嫁前的事情。”闵老夫人哼道:“眼看着就要十四了,等她十七八岁还嫁不出去的时候,谁还记得劳什子的乡君!”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刘妈妈再不敢耽搁,赶紧去了芙蓉院。   刘妈妈刚走不久,闵老夫人本打算去里间屋子里歇一会儿,就听外头丫鬟禀道:“老夫人,九爷来了。”   *   闵九爷的突然而至着实出乎闵老夫人的意料之外。   虽说他是外室子,可她这个嫡母在他少时就没给他过好脸色。如今他飞黄腾达了,闵老夫人也没指望着他能孝顺她,只求着他能抬抬手帮闵府一把就成。   两人的关系素来极差,怎地今儿除夕他倒是来给她请安了?   闵老夫人心里头满是疑问,赶紧起身理了理衣裳头发,让人把闵九爷请了进屋。   男人身材极其高大。刚一入内,那周身的清冷气度就把这屋子里的暖意给驱走了大半,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凛。   闵老夫人不敢大意,好生问道:“今日九爷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语气并非是一家人那般,更像是有客远道而来。   闵清则自顾自在旁落了座,抬指轻叩着椅子扶手,淡淡道:“我来是想问一问当年表姑太太的事情。”   这倒是出人意料。   闵老夫人不由得身子前倾,疑惑道:“九爷对她的事儿有兴趣?”   闵清则简短道:“丁茗既是我安排着下了葬,总得弄清楚她的身世才好。”   这可难住了闵老夫人。   虽说丁茗的外祖母和闵老夫人是姐妹,但是丁茗外祖母嫁去的人家非常一般,而闵老夫人嫁给闵大老太爷后日子越过越顺。   没多久,闵老夫人就没再和姐妹继续联系。   一晃几十年。   丁茗的母亲来寻她。她问了那位表姑太太几句,晓得表姑太太嫁的不过是个秀才,且已经家破人亡,就没多管。让那女人住在落英院里,随手照拂一下,并未过多关注。只不过吃的喝的都没短过而已。   如今九爷问起她丁茗的身世,她当真是一问三不知。   闵老夫人犹豫了好半晌答不出来。   就在她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茬才好时,就听九爷问道:“听闻表姑太太是家中人尽皆亡故了才来投靠你的?”   这个问题倒是好答许多。   闵老夫人说道:“她娘家早就没了人。夫家遭了难,一把火连人带屋子全烧光了。她没辙就来寻我。”   毕竟同为女子,提到当年的事情,闵老夫人啧啧叹了几声,“她也不容易,挺着大肚子大老远地到了京城。我这人心善,少不得要收留了她。”   闵清则抬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只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闵老夫人挪了挪身子,坐直了说到:“这个九爷总该知道的。你来这儿有十四年了吧?她早你几个月。”   那就是十四年多了。   闵清则眉心蹙起,轻点了下头便起身离去。   *   闵老夫人心情不佳,遣了金珠去思明院叫君兰。   如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除夕晚宴将要开始。君兰没料到闵老夫人会突然叫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了。   谁知闵老夫人并未提起让她参与家中晚宴之事,而是和她说起了家常。看似是长辈在寻晚辈说话,实际上是机锋暗藏地“教导”她,让她往后懂得分寸些,莫要冲撞了贵人们。   ——毕竟还是顾及她的乡君身份,所以老夫人并不敢严厉斥责她。甚至连重话也没敢讲。   没多久,五房和三房的人陆续来了恒春院。   闵老夫人朝君兰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君兰往外走的时候,恰逢高氏她们往屋里进。   高氏正心烦着。   她没料到今儿下午的时候闵老夫人居然遣了人去芙蓉院,要她归还那些首饰和衣裳。   偏前些天的时候,她看那些首饰没甚用了,就找工匠融掉打成新款式,自己悄摸摸地戴着。   原想着有新首饰正巧过个好年,谁知兰姐儿的婚事居然没能成。连带着老夫人也遣了人来要回东西……   衣裳倒还罢了。兰姐儿没再穿过,一直搁在柜子里没动。   可首饰呢?   高氏心急如焚。   不还东西,老夫人定然会发怒。那么她这些天的努力就化为乌有。往后在这府里头怕是更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可是要还的话,东西已经成了新的,旧的已然不在。她去哪里还?!   高氏这两天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想到这难办的事儿,再想到这事就是兰姐儿做得不好才没能办成,高氏看到君兰后也没有什么好气。   偏偏三夫人陆氏还在旁边含沙射影说风凉话。   “哎呀,咱们菱姐儿萱姐儿虽然没有得了贵人的另眼相看,却日日夜夜都和娘最亲,陪着娘。这份感情,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陆氏不知道与侯府差点结亲的事情,也不知道高氏担忧的首饰问题,只当高氏是因为君兰常常不在芙蓉院而气恼。   不过她倒是真的戳了高氏的痛处。   原本高氏还觉得兰姐儿得了九爷的关照是好事,现在心里烦着兰姐儿,原先欢喜之处就成了自己厌恶的点。   “你说你,不好好的在家里待着,到处乱跑做什么!”高氏呵斥道:“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不在自家院子里守着,疯了一样的倒出乱窜!”   她们此时在门边,闵老夫人离她们不算近,并不知道高氏在说君兰什么。不过闵老夫人正因为这些天的事情而恼了君兰。   于是看到高氏呵斥君兰,她也忍不住扬声道:“兰姐儿做事太没轻重了些。我和你说的话你要记住了。既是要去九爷那里帮忙,就认真一点,莫要添乱!”   闵老夫人是见到君兰就不喜,所以下意识地在赶她。说的话竟是和高氏截然相反。   君兰却是适时地抓住了闵老夫人的话头,与高氏道:“老夫人的命令不可不听。我走了。”   说罢,也不行礼,她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屋子。   高氏气得火冒三丈。偏偏那些话是老夫人说的,她也无可奈何。   *   思明院内,气氛与恒春院截然不同。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愉悦与开心的。不论过去的一年如何,都在准备着丢弃烦恼,好好地迎接这新一年的到来。   君兰一进到思明院,就有小侍卫高声喊道:“姑娘来了!姑娘回来了!”   孟海刚才在厨房里帮忙准备晚宴,听闻后什么也顾不得了,灰头土脸地跑过来迎接,“姑娘,怎么回来得那么早?来来来,这边请。哎呀,那儿有个石头。姑娘您当心点,莫要踩到了。”   君兰笑问他:“海叔怎地这样积极?莫不是在爷跟前做错了事,想着寻我弥补吧。”   周围侍卫哄然而笑。   孟海没想到姑娘思维这么机敏,一下子就看了出来,尴尬地笑笑,说道:“没。没。怎么会。”   走出一段路后,瞅瞅周围近处没有那帮混小子了,他才苦哈哈地与君兰道:“爷今日是有些不待见小的。姑娘您……嗯。嗯?”   他嘿嘿地搓了搓手。   君兰莞尔,颔首道:“没事。我在九爷跟前多说说您的好话。”   孟海不住地朝她躬身行礼。   这一幕刚好被蒋辉瞧见,蒋辉十分嫌弃地道:“看你那点儿出息。”   孟海扯着脖子喊:“老子就是没出息怎么了!找姑娘帮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他嗓门大,这么一吼,不远处的侍卫们齐齐笑开来。   “果然被姑娘猜中了!”   “看来啊,当真是被爷给训斥过!”   孟海老脸红透,撸着袖子就去找那帮混小子算账去了。   *   君兰离开时就已经和九叔叔说好了。因此这会儿回来,她并未在思明院久待,而是直接去了前头棘竹院。   她刚一从后迈步到书房,就听长灯一声喊:“姑娘到了!”   紧接着,轰地一声响。然后便是满院的璀璨光华。   君兰拎着裙摆跑到书房的门口。   院中烟花次第点起。明亮绚烂的烟花在四周绽开,耀亮了这清冷黑夜。   君兰怔怔地看着,挪不开眼。   有人过来,揽她入怀。   这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淡淡茶香是她所熟悉的。   君兰依偎在他胸前,轻声说道:“真漂亮。”   是很漂亮。   闵清则垂眸看她。   可在他心里,最美的烟火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璀璨的光亮下,女孩儿的容颜格外明艳。   但是,最动人的却是那双眼眸。澄澈清透,每每羞涩时,有着让他最为心醉的娇媚。   *   晚膳前,闵清则让孟海和蒋辉抬了一大筐的包着的红纸出来,让他们给手底下的人分发下去。   君兰知道那是压岁钱,眼睁睁看着那一大筐东西随人走远,扯了闵清则的衣袖道:“九叔叔,为什么他们都有,我没有?”   闵清则低笑,“你真想要?他们是做事做的好所以有。但,我若给你的话,那可是长辈给晚辈。”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并非真正的叔侄。   所以他没给她。   君兰脸红红地“哦”了声。知道自己脸上发烫,不敢抬眼看他,就只盯着他的锦靴看。   女孩儿娇羞的样子尤其惹人怜爱。   闵清则忍不住俯身而去,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若这样。晚膳后,我给你另准备个压岁礼。”   君兰眉眼弯弯地笑问他,“是什么呢?”   闵清则趁她不备在她唇边轻吻了下,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到时候你看看就知道了。”   不多会儿功夫,两人走到了桌边。   满满当当的一大桌菜,碗筷却只有两副。   君兰捏着筷子看九叔叔给她夹菜,想到一事,轻声问道:“这个时候,祭祖差不多开始了吧?”   闵清则知道她的意思。   除夕夜的时候有祭祖仪式。闵家就是在荷花巷的大老爷那边。这个时候,闵家男丁应当都去了荷花巷。   “无妨。”闵清则低头看着桌上佳肴道:“今日我已经去过荷花巷一趟,给闵大人上过香。”   其余人就罢了。受不起。   君兰知道这些事情不好多问,就没多提及。   吃了几口饭垫垫肚子,闵清则出去复又回来。再进屋的时候,手中拿着两大坛酒。   君兰被这架势唬了一跳,“九叔叔要喝这么多吗?”   “不是我一个人。”闵清则把酒坛放在桌旁,“是我们两个。”   他落了座,自顾自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先前不是说要给你压岁之礼么?这个如何?”   君兰很是雀跃。   自打知道自己会醉后,她轻易不敢饮酒。在九叔叔这儿倒是没甚可担心了。   不过,她也有些迟疑,“我没喝过这种酒,也不知道喝多少是个准数。”   若是没两杯就倒头大醉,好好的除夕夜睡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闵清则淡笑道:“无妨。醉了睡下就是。离你的房间也近,无甚需要担心的。”   两人现下是在棘竹院里用膳。认真说来,从书房到思明院也确实不算远。   君兰欢喜地应声。   外面是家家户户燃放着的噼里啪啦爆竹声。   可是他们这儿,只有轻声细语,还有一同用膳饮酒的欢喜与安宁。   君兰头一次喝白酒。   说实话,白酒比葡萄酿造的酒要辛辣些。但因是和九叔叔对饮,所以饮起来别有一种醇香和甜蜜。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小盅完了,又是一盅。不知不觉,几杯见了底。   君兰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身上被酒气一激也在发热,难受得紧。恨不得赶紧找些凉凉的东西靠着。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正四处摸索着寻找清凉之处,就跌入了个熟悉的怀抱中。   君兰蹭了蹭那布料。   有点点凉,还行,比较舒服。   她双手搂紧不肯撒手。   没多久,被她挨着的布料被她热热的脸颊给暖温了。再没有凉凉的舒适感觉。   君兰嫌弃地把布料往外猛推。   使了使力,推不动。   她烦躁地准备转身离开,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却是双脚离了地,被打横抱起。   君兰挣扎着想要脱身,晃悠了几下发现好像会掉下去,赶忙抬手揽住什么,紧紧挨着。   没多久,终是到了地方。   她四处寻觅舒适之处,却被人箍紧了腰身动弹不得。   君兰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彻底恼了。偏偏满身的酒热气没处发散,她只能拼命地去扯自己的衣领,好让清新的空气能够进到自己的身体上来,降低这烦躁的温度。   闵清则刚才被她又搂又抱地已经忍了很久。待到气息平顺了点,方才抱着她来了他在棘竹院的卧房。   哪知道小丫头还不老实,居然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闵清则顿时有些忍不住了,忙别开眼睛不去看。   谁料她初次饮白酒,极其不适应,浑身燥热难当。解了自己的衣裳还是觉得烦闷至极,又胡乱地伸手乱扯,居然解开了他的衣带。   闵清则血气方刚的年纪,本就经不起撩拨,幸好定力够足方才忍得。   眼下两人衣襟半开,哪里还能受得住?   当即把女孩儿揽进怀里,低头吻了上去。大手探进衣内,揉捏不止。   君兰全身发软,近乎无法呼吸。   待到许久后分开,两人皆是粗粗喘.息。   闵清则看着她娇软无力的模样,几乎无法承受那强烈而来的欲.念。只能把人硬生生推开,侧躺在旁强行平息。   君兰全身燥热难当,轻哼着去寻找那熟悉的怀抱,弱弱地说道:“好难受。怎么办?帮帮我。”又伸手出去胡乱探寻。   却好巧不巧地探进了他的衣内。   闵清则真正是忍不得了。翻身而起覆在上面,深深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觉得除夕夜需要甜一点,于是,他暗戳戳地准备了酒…… ☆、第五十六章     全身热得难受。   好似有火, 在心里燃烧,也在身上燃烧。   君兰昏昏沉沉间觉得难以忍受,扭动着身子想要逃离。   衣裳被撕开。清凉的空气触到身体,让她忍不住轻声喟叹。   原本不过是叹息声,如今从她口中传出,却极娇极弱, 使得想要疼她更多。   闵清则有些控制不住, 紧紧贴近。   千钧一发之际……   “好难受。”君兰痛苦地皱眉, “好难受。”   她这一声让他稍微找回了些理智。   闵清则喘.息着问:“哪里难受?”   君兰本就浑身燥热难当, 此刻发觉有滚烫灼热的肌肤贴过来,又有热烫抵着,当真是想要即刻逃离。   她听不清楚耳畔的人在问什么, 只是忍不住低泣道:“太难受了。”   闵清则强忍下攻势,轻抚她的腰侧, 声音沙哑地急切问道:“丫头怎么了?”   就在他放松地这一瞬间, 她忽地把他一推。   闵清则愣了下。因着没防备, 所以被她得逞, 身子稍微离开了她一些。   就着这稍稍一点的空隙,君兰身体翻转朝向一旁,探手抱住了旁边锦被。   被面凉凉的触感让她舒服至极, 禁不住闭着眼喃喃喟叹,“还是这个好……”比热热的烫烫的感觉好受多了。   闵清则怔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她居然弃了他而选择锦被。   想通之后,他哭笑不得。   打算抽出锦被, 无奈她用力很大,抱得很紧。   试图把她细瘦的手臂轻轻拉开,可她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平缓轻柔的呼吸。   ……居然是睡了过去。   她酒醉后需要休息,他舍不得吵醒她。   可全身的欲.念无处发泄,某处剑拔弩张地还在叫嚣着。   闵清则无可奈何地看着少女紧抱被子后裸.露的脊背,望着那美好的弧度,也只能硬生生把思绪全部压制住。   连人带被子一起紧揽在怀中,他捏了下她的小屁屁,在她耳边无奈叹息。   “你等着。”他吻着她耳边的肌肤,咬牙启齿地道:“这账我记下了。往后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   *   第二天是新年。   君兰一早醒来觉得头有些昏沉。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生躺在九叔叔的怀里。   “醒了?”闵清则的声音里透着初醒的黯哑。他揉了揉她柔顺的发,“睡得可好?”   他睡得不太好。   起来查看文书,耗了大半夜后方才有些倦意,这才睡下。   君兰点点头,“挺好的。”   她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九叔叔的屋子里。   九叔叔的怀抱很温暖,她靠近后蹭了蹭,探手揽住他的腰。   闵清则的呼吸顿时有些凌乱。生怕被她发现了某些变化,忙微微挪动身子避开了下。   他这一侧身,倒是让君兰发现了不对劲。   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居然穿着一身崭新的中衣。而且就连里面的亵衣也都是新的。   想到之前某天自己换衣裳时正好碰见九叔叔回家,而后两人……嗯,衣裳都坏了。   那时候她的衣裳没法再穿,是九叔叔从她房里拿了衣裳来给她的。   思及此,君兰紧张起来,磕磕巴巴问道:“九叔叔,我的衣裳、衣裳……”   其实是闵清则给她换上了新的。   不过,怕她羞赧,所以他平静地道:“蒋夫人搭了把手。”搭把手将衣服从思明院拿来。   君兰只当是蒋夫人帮忙换的,大大松了口气。在九叔叔的怀里又躺了好一会儿方才起身。   *   今天是新年,家家户户都在走亲访友。   君兰昨儿晚上的除夕夜躲了过去没有回芙蓉院。但是今天亲眷都会往梨花巷这边来,她若是再一直不出现的话,怕是要被人说一句不懂礼数了。   金珠悄悄递了消息来,说是荷花巷那边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而且还有许多闵家相熟的人家来拜年。之前就有不少女眷问起为甚独独不见八姑娘。若八姑娘一直不曾露面的话,恐怕往后要遭到不少非议。   闵清则不愿意下丫头受难为。但是,也不愿意小丫头被人诟病。   因此,待到五老爷闵广正再一次遣了人来请君兰回去时,闵清则终究是放了她回去。   君兰晓得自己今天不好一直待在九叔叔这儿。   两人现在毕竟是叔侄。倘若一直不见客只在九叔叔这儿待着,怕是对两人的名声有损。   那样往后再想赖在九叔叔这儿就没那么容易了。   君兰依依不舍地拜别闵清则。   闵清则看着小丫头眼睛里满是眷恋,心中涌起暖意,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我等会儿要进宫去。你且在家里等我。”   这事儿前一天晚上的时候九叔叔就说过了。   想到现在九叔叔不在闵府里,即便她在思明院里两人也见不着面,君兰的心里好歹好过了些,与他道了别后就往芙蓉院去。   走到半途,却是碰到了高氏匆匆而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君兰看高氏走得急,下意识就往旁边侧了侧,想把高氏让过去。   高氏却是高声唤她道:“你跑什么?走走走。有贵客来了,你与我一同去看看。”   老爷也是因为贵客前来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去叫兰姐儿。   君兰想到上一回闵老夫人让她去见顾家人的事情,下意识问道:“是谁?”   高氏眼神闪烁了下,“你去了就知道了。”   君兰心觉有异,警惕地看着她。   这时候闵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也过来了,看到君兰后欣喜道:“刚刚五老爷和老夫人说姑娘已经过来了,老夫人还不敢相信,让婢子来瞧瞧。可不,姑娘还真就过来了,老夫人知道后指不定怎么高兴。”   君兰对这话可是不太信的。   昨儿老夫人还催促她赶紧去思明院。   不过,刘妈妈来了倒是方便一些。最起码刘妈妈说话不似高氏那样遮遮掩掩的。   君兰问道:“不知今日贵客是哪一位?”   刘妈妈斟酌了下,想着八姑娘脾气不太好,倘若去了后再知道事情的话少不得要翻脸。   倒不如提前提个醒儿,路上也好商量着些。   刘妈妈就道:“是远宁侯府的家眷。”   ……居然是他们?   君兰怔了下,问:“世子来了么?”   高氏听后脸色有些复杂。   刘妈妈叹道:“来了。”   他们都怕君兰会闹脾气。   谁知君兰非但没有恼,反而轻轻地舒了口气,说道:“我去见他们。”   *   花园的花厅内,喜气洋洋。   夫人姑娘们聚在闵老夫人的周围,说着问候的话语。   女眷带来的孩子们则在花园中玩耍。   刚进到花园,就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童声散布在花园中,稚气娇憨得让人忍不住微笑。   君兰边往花厅方向行着,边四顾看着周围的小孩子们。望着孩童们的纯真笑颜,她的心情也瞬间好了不少。   当她迈步入屋的时候,洛明渊看到的便是她那明艳的笑容。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几乎挪不开视线。   直到旁边的洛明驰推了他一把,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赶忙摸过旁边的茶盏想要喝一口做掩饰。却没料到动作太快而思维停滞了一瞬,结果手滑到茶盏旁边的时候没有拿住,一个不小心,把茶盏打翻在地。   咣地一声响后,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洛明渊拧眉,打算弯身去捡碎片。   谁知他还没有拿到最近的那一块瓷片时,它却已经离了地。   看着把它捏住的纤细白皙的手指,洛明渊顿了一顿方才呼吸如常。而后慢慢抬眸,望向面前少女。   “是你。”他低声说着,声音近乎哽咽。忙轻咳一声,唇角勾起了个弧度,微笑道:“妹妹怎么来了?”   这时候金珠已经拿着个托盘快速走到了君兰身边。   君兰把瓷片放到托盘中,看金珠开始捡拾碎片,就收了手,朝洛明渊福了福身,“听闻哥哥来了,我自该过来问候一声。”   “多谢妹妹。”洛明渊声音如常地说着,宽大的袍袖下双拳紧握,又暗自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自己足够沉稳了,现今面对面,方才知道还是不够。   往后还需再冷静些才行。   洛明渊稳住心神,敛住目光,不再去看她。   君兰走到长辈们跟前行礼。   远宁侯夫人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的话,最终道:“年后记得去上课。”   君兰愕然。   她没料到自己和侯府间出了这样大的隔阂后侯夫人还会让自己过去读书。忙道;“可是——”   “没事。”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再怎么说,该学的总要学着。不过是去上个课罢了,你总不会介意吧?”   洛明渊这时忽地抬头看过来,“妹妹去吧。明薇和青渝都整天念叨着你,你若不去的话,她们怕是要伤心许久。”   侯夫人听他插嘴,气得瞪了他一眼。   洛明渊静静地看着君兰。   君兰知道洛明渊这是好意,须知她平日里也没甚好友,洛青渝算是极其难得的一个。   她也舍不得与洛青渝的友谊。   倘若不去洛家族学的话,往后和洛青渝基本上没甚继续见面的机会。   这时候洛明薇在旁笑道:“赶紧答应吧。要知道,闵九爷可是给你交了不少束脩。你若不去的话,九爷的银子可就白花了!”   这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连闵老夫人也忍不住道:“洛姑娘说得好。”   最终,君兰颔首应了,朝侯夫人道:“多谢夫人。”   侯夫人含笑拍了拍她的手。   这时候丫鬟们端了茶盏进来。   洛明渊跟前空着,第一杯自然要给他。   君兰似是不经意地走了过去,拿了茶盏放到洛明渊跟前,轻声道:“多谢哥哥。”   洛明渊没有接话,只拿过了茶盏慢慢饮着。   因着之前婚事上的愧疚,所以侯夫人带了子女早些来了闵家。   侯府众人需还要去别家走走,故而坐了不多会儿便告辞离去。   就在侯夫人带着洛明薇与闵老夫人道别的时候,洛明驰悄悄把洛明渊叫到一旁,质问他:“既是舍不得,为什么要推开?”   虽没明说,显然指的是议亲一事。   “我没有。”洛明渊语气淡然地道。   洛明驰皱眉,冷笑道:“我是你弟弟。旁人不了解你,我了解!你说没有?我可不信!”   刚才的一幕幕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么。”洛明渊淡淡一笑,“既然你自诩懂得我,那我问你。我最珍视的东西,是哪一个?”   洛明驰想也不想就道:“应当是去年你去宫里的时候,皇上问你问题,你对答如流后皇上赏你的那本古籍!”   那本古籍是篆刻相关的书册。已经存有上百年,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孤本。   自打得到它后,洛明渊极其珍而重之。莫说让旁人碰了,就算是旁人想看,他都甚少准许。   洛明驰本以为稳操胜券。可是洛明渊轻声一笑,却是否了他的答案。   “并非如此。”洛明渊道:“现下已经不是它了。所以,很显然,你并不如你自以为地那样了解我。”   说罢,不再理会洛明驰愕然的目光,缓步离去。   如今他最珍惜的,是一方印鉴。   被他藏在了最隐秘之处,深深印在了心底,谁也不会知道也不会看到。   *   君兰在花厅这边待了一个上午。   临近午间,人人都要归家去用膳。宾客渐渐少了,君兰便寻机回了思明院中。   君兰问过盛嬷嬷,知道九叔叔进宫后要在宫里待上好久,用过午膳方才离开。   因此午膳摆好后,她也没甚胃口,恹恹地拨着饭粒,好半晌都没吃下一口。   谁知没多久后,外头传来了孟海的高声喊叫。   “爷回来了!爷回来了!”   君兰欣喜地迎了出去,便见高大的身影正疾步往她这边行来。   “九叔叔?”她高兴地跑了过去,“怎么那么早?听海叔他们说,我还以为九叔叔要晌午过后才能归家。”   其实依着闵清则以前的习惯,确实如此。   新年开始,在宫中用膳总好过于在院子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过。   但,今年不同了。   有个女孩儿心心念念地盼着他,在等他回去。   他又怎舍得在别处多逗留?   君兰拉着闵清则的手,高兴地道:“这下可好了。”   “怎么好了?”闵清则揽着她的腰明知故问。   君兰笑道:“能和九叔叔多待一会儿,自然是好的。”   “先把饭吃好再说。”   闵清则说着,看了女孩儿明媚笑颜,心中一动,刚才考虑了一路的话此刻脱口而出:“等会儿午膳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得很快,但很认真。   君兰心生期盼,急急用膳后就催着九叔叔赶紧出门。   *   两人同车而行。   如今过年,人人面上都挂着愉悦笑意。街道上都是小贩的吆喝声和人们的问候声。   君兰不时地轻轻挑开一点点车帘往外看。   闵清则不时地吩咐跟在车旁护卫的手下去把她中意的东西买了来。   一路这样看着买着,不多时就出了城门。   车子并未往大道上去,而是择了一条小径而走。   君兰刚才看累了,出城门后就一直靠在九叔叔的身边没有挪动。待到车子停下来后方才掀开车帘去看。   只一眼,她“咦”了一声坐直身子,手指挑着帘子半晌没动。   眼前的宅子并不算大,而且十分破旧。   木门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歪扭地斜斜挂着。   门旁匾额上不大,不过一尺长而已,上面写了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清园。   自打出了城门后,闵清则便一直在沉思。此刻听到君兰的声音,他侧首望了过来。   “怎么?”他细看她的神色,最终有了定论,“你到过这儿?”   “嗯。”君兰老老实实答道:“那次去侯府别苑的时候,因为前一天下过雨,我们走了小路。正好是这一条。然后我特意到这里来看了下。”   闵清则问道:“特意?”   君兰勾着他的手指,轻声道:“是。其实我早就注意道这儿了,只是之前没有和九叔叔说过。”   说到此,她便把洛明渊看到她编小鱼的事情与他说了,还有洛明渊曾看到女子在清园门口编小鱼的事情。   “洛世子居然看到过。”   闵清则轻声说了句,而后探手把小丫头紧紧地搂在了自己怀中。   他没料到小丫头居然这么早就开始用心地留意着和他有关的一切。   而且,还这般维护着他,不让旁人发现他的隐私。   拥抱许久,闵清则方才抱了怀中女孩儿下车。   两人相携着往清园中去。   今日驾车的是蒋辉。他从怀里拿出钥匙,在里面翻了翻,拿出其中一把,上前开了锁。   锁的年头已久,蒋辉试了两三次才把门打开。   闵清则牵了君兰的手迈步而入。不时地回头提醒她:“这里草多,当心些。”   这里多年未曾住人,枯草遍地。因着许久未曾下雨,又没有人打理,草下地面也已经干裂。走在上面,尘土飞起,脚旁灰扑扑的一片。   宅院确实不大。比洛青渝家稍微宽敞一点点,却也只有两进院子。前面似是仆从居住之处,简单整洁,并无装饰。后面才是主人居所,打点得颇为雅致。有个小凉亭,另两座假山。假山旁栽有竹。令人欣喜的是,有三株竹尚还带有青色。   “这是我儿时,父亲亲手栽下的。”闵清则轻抚着青竹,“这么多年了,竟还活着。”   虽然之前君兰说出自己上一次到清园的目的,但闵清则一直没有表态。   到了此时此刻,他方才侧面地与她说出,这是他小时候成长的地方。   君兰望了青竹好一会儿,仰头问他,“要不要移栽回去?”   “不了。”闵清则道:“看看罢。等往后我们成了亲,倘若它还活着,就移栽到我们院子里去。”   这是他头一次向她明确的承诺这样一个未来。   两人相守的日子。   君兰的心跳得很快也很厉害。   正脸红红地不知怎么接话才好时,指尖微暖,他已经牵了她的手转到屋子里。   屋里陈设很简单。不过是寻常柏木所做,并不昂贵。但一桌一椅皆做工精致,雕纹栩栩如生。显然不是出自寻常工匠之手。   闵清则与君兰把屋子一一逛遍。   有他的房间,有书房,还有他母亲的房间。   他母亲的房间里,有个极大的拔步床。床畔有小桌,桌子上放着绷子。上面还插着针,针上穿着线。显然是绣品还未完成。   绷子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君兰想要拂去灰尘细看,却被闵清则探手拦住。   “莫要去看了。”他道:“往后再说罢。”   君兰拉着他的手问:“为什么现在不动?为什么现在不清扫?若现在开始时常打理,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而且她也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   闵清则垂眸静默许久,方才轻轻开了口。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他抬手,往绷子边上探去,最终在将要触及的时候急急收回。   “事情还没查清。没有个结果以前,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   但君兰能够感受到他强行压住的极大悲痛。   她觉得自己错了,不该问那么多,触及他的伤心事。忙揽住他的腰身紧紧抱住,依偎在他怀里,想要给他一些暖意。   闵清则发现了她的举动,先是忍俊不禁微微笑了下,而后喟叹着抚了抚她的背。   “没事。”他温声道:“我喜欢你这般。”   他很高兴她愿意了解他的过往。   只是……   闵清则回抱住她,“只不过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与你说。”   君兰在他胸前点了点头,“我明白。”   考虑了片刻,她道:“九叔叔带我来,愿意让我看看九叔叔长大的地方,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是。”闵清则忽然说道。   君兰诧然,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什么不是?”   “我这次带你同来,并非是想要带你来看我长大的地方。”   闵清则抬指描画着她明艳的眉眼,最终指尖停在了她泛红的脸侧。   “我其实是想让母亲看看你。让她知道,往后我不是孤单一个人了。顺便让她瞧瞧,未来的儿媳是个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在努力着,为了早些娶君兰过门^_^ ☆、第五十七章     正月里忙碌中带着喜庆和欢笑, 时间好似过得很快。仿佛前一天还在放鞭炮看烟花守岁,后一天就开始准备汤圆了。   这天是十五,看花灯吃汤圆。   一大早蒋夫人就端来了热腾腾的早膳,里面各种口味的汤圆都有。君兰和闵清则用过后,一人往宫里去,一人往好友家里行。   闵清则知晓君兰打算喊了洛青渝一同看花灯, 离开前特意叮嘱:“今日我晚上许是会晚一点到。你当心着些, 莫要走丢。”   他今日去宫里参加宫宴。皇上昨儿就让人给他带了话, 今天下午有事相商。那样的话, 他回来差不多就到了傍晚。   那时候街上的花灯早已挂起,君兰定然已经和友人出了门往街上去。   故而他做了这般的叮嘱。   原本参加宫宴也可以带着君兰同去。不过,他之前已经让她受到了太多“瞩目”。未免有些人真盯上君兰不放, 闵清则斟酌过后决定还是暂且不让小丫头露面太多。   两人依依惜别后,君兰便坐车往洛家行。   *   前些天洛青渝就派了人来和她说, 正月十五那天的时候一起出街赏花灯。   君兰早早地应下。   后来洛青渝听洛明薇说, 君兰在闵家过节过得并不愉快, 就写了信问君兰可否在十五那天一同去她家吃汤圆。又说她在家里没有玩伴, 寂寞得很。   虽然洛青渝在信中是说自己没玩伴,其实君兰晓得洛青渝家里气氛融洽和睦得很。友人这样讲,其实是怕她孤寂所以邀了她一同过节。   恰好这天九叔叔不在家中。   君兰念着友人的好意, 欣然应邀,回了信说一定过去。又让蒋夫人多准备了一食盒的汤圆带着做礼物。   行车许久后到了洛家门前。   洛家装饰得并不华丽,与寻常人家一样,门前挂着红灯笼, 家里到处贴着喜庆的福字和大红的窗花。   洛青渝听闻君兰来了,欢喜地迎出来,手上还沾着白色的糯米粉末未来得及擦。   “哎呀,你可算是来了。我还想等着你一同包汤圆呢,等来等去没等着,就先包着了。来来来,一起吧。没包过吧?好玩着呢!连我哥那么木头的人都觉得有意思!”   洛青渝一连串地说着,用手臂勾着君兰一同往里走。   屋里不只是纪氏在,就连洛大人洛德守还有洛明谨也在。   君兰看到洛德守后赶忙福了福身,“洛大人。”又向纪氏笑道:“洛伯母。”   洛德守身材微胖笑容和善,朝君兰点点头道:“不用这么客气。你看,你叫她伯母,却叫我大人。可见外得很。”   君兰笑唤:“洛伯父。”   洛德守含笑朝旁边指了指,“给你空着个位置。赶紧坐。”   君兰净手后方才坐下。她左右两侧刚好是纪氏和洛青渝。   洛青渝在旁边给君兰拿过糯米粉和馅料放在她的身边,趁着这个时候,洛明谨在对面和君兰说怎么包。   君兰长期练习篆刻,手指灵活。没几个就已经似模似样。接下来,更是越包越顺。   纪氏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姑娘,见状更是赞叹不已,与洛德守道:“这姑娘厉害得很。当年我学的时候可没这么快上手,青渝和明谨也很慢。只她这么两三下就学好了。”   “娘你偏心!”洛青渝在旁叫道:“我和哥哥三四岁就开始学,当然慢。”说着又指指君兰,“她可是快十四了!”   君兰抿着嘴笑,“伯母就爱偏心我。你可羡慕不来。”   洛青渝佯怒,朝她脸上揉了一把。   洛青渝的手上还沾着糯米粉,这样下来,君兰的脸上就白花花的十分有趣。   突然遭到袭击,君兰愣愣地没有回过神来。   纪氏朝洛青渝脸上洒了些糯米粉,与君兰道:“没事儿,伯母给你报仇。”   洛青渝急得跺脚,“娘!”   君兰一本正经地道:“我就说伯母偏心我吧,你还不信。要不然再试试看?”   纪氏接道:“对啊,试试看。”   对着这两个结成了联盟的人,洛青渝只能干瞪眼,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屋子人看了她这样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   不多时汤圆包完准备下锅。   丫鬟琉璃进屋来问:“闵姑娘拿了好多汤圆来,现在煮上闵姑娘拿的还是刚包的??”   “先煮上君兰拿来吧。”洛青渝高声说完,十分期盼地道:“九爷那里拿来的汤圆肯定好吃的紧。我要吃三碗!”   “那么能吃。”洛明谨道:“你好歹也给我们留点。”   洛青渝嘿嘿一笑,“多着呢。君兰知道咱们家人多,所以拿了整整一盒子!够你吃的!”   兄妹俩在那边拌着嘴,纪氏捡了几颗汤圆,自顾自地往院子最角落的一个屋子行去。   君兰从纪氏的神色中辨出了难掩的悲痛,不由往她背影方向多望了几眼。   “是去祭她小姑姑去了。”旁边的洛德守轻声说道。   君兰怔了下:“洛伯母的小姑姑?”   “嗯。”洛德守叹了口气,“她小姑姑比她还小三四岁,和她一块长大,虽然是姑侄,其实跟姐妹差不多,她把小姑姑当妹妹一样疼着。听说那位极爱吃汤圆。也是巧了,正好在三十二年前的这个时候病故。因着才八.九岁吧,没有立碑也没牌位。不过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给小姑姑单独拿几个汤圆出来,权当纪念一下。”   君兰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桩往事,忙道:“对不住。”   “没事没事。”洛德守笑道:“你也没问我。不过是我看你发现内子情绪不对,生怕你误会,所以解释一二。”   这个时候洛青渝惊喜的声音传来,“呀!汤圆第一锅出来了!赶紧来吃啊!”   洛德守含笑与君兰道:“乡君一起来吧。”   君兰应声后跟在他身后而行。   走了几步,君兰忽地想起一件事。   新年已过。   去岁时算起何家出事,是三十一年前。如今算来,却是三十二年前了。   若没记错的话,何家满门抄斩就好像是正月里的事情?   当时入冬后战事进入关键时段,赵大将军意外受伤退出战场。没多久,何相出事。还没开春,何家罪证已然确凿。紧接着,满门抄斩。   没曾想洛夫人的小姑姑也夭折在那个时候。   那年,当真是极不平静的一年。   *   午膳过后没多久,纪氏让人准备了下午的点心。因为孩子们要出去逛街看花灯,所以晚膳要回来后再用。怕他们会饿,提早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这样之后就也到了日暮时分。   长灯过来接君兰。   君兰拉了洛青渝同车而行,洛明谨则骑马跟在一旁。与长灯刚好一左一右。   拜别了家中父母,洛青渝握着君兰的手欢喜道:“今儿晚上我们要多弄几个花灯过来。到时候挂在屋子里,多好看啊。”   “好。”君兰笑道:“只是我猜灯谜的本事不强,怕是要麻烦你多费些力了。”   “不怕,有我哥呢!以往的时候他赢了好些个回家。”说着,洛青渝撩开了车窗帘子,笑问骑马少年,“哥!等会儿你可加油啊!”   洛明谨微微笑着,“好。”   他说着话的功夫,又回头看了眼。   洛青渝问:“怎么了?”   “没什么。”洛明谨道:“昨儿的时候洛世子说要和我们一起看花灯。今日没见他过来,遣了人去也没寻到他,所以我在想是怎么回事。”   洛青渝道:“难不成病了?”   君兰隐约觉得或许是听闻她会同往,所以洛明渊没有过来,便道:“晚些的时候再让人去看看吧。”   洛青渝应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洛明谨忽地“咦”了一声,勒住马未再向前。   君兰正要问怎么回事,就听不远处有马蹄踏地声临近。没多久,外头响起了熟悉的少女爽朗笑声。   “好你个闵八,让我好找。去了你家,七问八问地才知道你不在。只能又往这边来。看我来得倒也还是时候,再晚一些怕是你又要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君兰忙让长灯把车子停住,闻言欣喜地撩开车帘看过去,“云霏?你怎么来了?”   卿云霏勒马停在她车前,“还不是想着找你一起看花灯?听说你前些天整天窝在家里也不出门。我瞧你这年过得很无趣,所以想寻你一同玩。”   听闻这话,君兰有些脸红。   她倒是不觉得在家中无趣。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都是和九叔叔在一起。只要能与他一起,她就开心。   这时候洛明谨翻身下马行礼,“见过王孙。见过县主。”   洛青渝跟着下车行礼。   君兰这才发现卿剑钧也来了,亦是想要行礼。还没弯身已经被卿云霏一把拉住。   “你这么客气作甚?”卿云霏说道:“你若和我这么疏远,我可是要生气的。”   卿剑钧扫了眼给君兰驾车的长灯,晓得这位大人是九爷身边的。而后与君兰道:“既然人到齐了,不若上路吧。”   语毕,也不再多言,当先驱马前行。   君兰示意长灯跟上。一行人继续往前而去。   *   临近闹市,远远地就听到了喜庆的嬉闹声。   一行人下了车,少女们戴上遮挡容颜的帷帽,方才跟在兄长们身后,由家丁和婆子护送着往前慢慢走。   卿剑钧与洛明谨不熟悉。两人年岁相差不少,身份更是天差地别,因此虽同在前面行着,却没甚交流。   后面跟着的女孩儿们却是不同。   卿云霏和洛青渝年龄相仿。即便没怎么见过,因两人都与君兰相熟,有君兰从中调和,再加上两人都不是沉闷的性子,没一会儿就熟悉起来。   卿云霏跟随叔叔婶婶在外游历见多识广。她挽着君兰的手臂,笑着和身边的友人讲起自己在外地的见闻。   不多时,大家就进入到了灯的世界。   街道两侧的店铺俱都挂上了五彩缤纷的各式花灯。只是花灯虽好,拿到却不容易。或是灯上挂有字谜,或是灯旁放有各种测试用品,需得达到一定的要求方能把花灯带走。   一路望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   居然是翡翠楼。   君兰踌躇着到底要不要过去。   身边的卿云霏抬头望见“翡翠楼”三个字后眼睛一亮,遥遥地指着那边道:“我们去瞧瞧!”   不待君兰考虑好,已经拽着人到了翡翠楼前。   翡翠楼足足有三层高,每一层的屋檐下都挂着琉璃灯。楼前灯火通明,挤了很多的人。所有人都围在楼四周看着这里挂出的花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个,不过一尺多高而已。   虽个头不大,却极其华丽珍贵。   八角宫灯的八个面上画着孩童捕蝶图,随着宫灯旋转,画面似是活了起来一般在动,栩栩如生。最让人惊叹的是它上面的装饰,八角垂下的坠子皆是玛瑙串成,最顶端是个红宝石,就连提灯的手柄上,也缀有大小相同的一溜红珊瑚珠。   君兰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卿云霏仰头问门口掌柜:“这个怎么才能得了?”   掌柜岳立兴正袖着手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闻言正要说这灯只看不送,搭眼就瞧见了说话少女身边的人。   因着女孩儿们戴了帷帽,所以他看的不是她们。   而是跟在其中一位姑娘身边的护卫。   ……居然是长灯大人。   那么长灯身边的,应当就是上次爷带来的八姑娘了。   岳立兴立刻笑弯了眉眼,说道:“原本是不送的。倘若有谁画的画让我喜欢,我就送了。”   洛青渝道:“你说谎。规矩肯定是东家提前定下的,你说的话怎能作准?”   旁边也有人附和:“是啊是啊。之前还听你说这灯不送,只看。”   岳立兴笑道:“先前是不送的。这不到了时辰么?东家说过,不到规定的时间上不准松口。就看到了时间的时候有缘人有哪些、又有谁的画刚好有这个福气了。”   君兰听后脸颊泛红。   长灯歪了歪嘴角,抱胸冷哼一声,“不愧是岳掌柜。反应倒是快得很。”   岳立兴听闻,含笑不语。让人摆上了一排纸笔。   君兰知道岳掌柜是有心把东西送给她。   想想这灯是九叔叔这儿置办的,说不定先前留下也是为了留给她,于是兴致也来了。不管自己画的好不好,终归是和旁人一起提笔去作画。   这时候有吵嚷声传来。   “让一下让一下。我也要比试。”   听了这个声音,君兰和卿云霏同时直起了身子望过去。   果不其然。   有个眼熟的少女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口中不住说道:“来者有份。我也要比试。”说着指向那玛瑙宫灯,“我就要它!”   “怎么又是她。”卿云霏低声抱怨道。   君兰听出那是赵丹荷的声音,晓得卿云霏极其不喜她,就道:“不理就是。”   卿云霏低低“嗯”了声。   人很多,君兰她们行事低调,赵丹荷没有留意到她们。   作画本也没有限定,想画什么都可以,单看哪一幅画合了掌柜的眼缘。   最终君兰的一丛青竹拔得了头筹。   岳立兴捧着宫灯交到她的手里。   君兰轻声谢了他后接过。   卿云霏和洛青渝都很高兴,两人向君兰讨了来拿在手中不住赏玩。   卿剑钧看了看翡翠楼,又朝君兰望了过去,若有所思。   洛明谨在旁赞道:“洛姑娘好生厉害。”   君兰不方便说这是九叔叔给她开了大后门,只能受之有愧地道:“运气好罢了。”   “并非如此。”洛明谨道:“我素来喜欢字画。看姑娘的画,虽未有过多的技巧,却灵气十足。不然只凭着‘运气’二字,掌柜又怎会独独择了你的?”   君兰愈发心虚,只能微笑以对。   洛青渝和卿云霏欢喜地拿着宫灯边走边看。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喝:“站住!”   不等君兰她们反应过来,安王府的家丁已经齐齐疾行护在了女孩儿们的跟前。   赵丹荷透过帷帽瞥了眼这些虎视眈眈的家丁,冷笑道:“哟,这是带着侍卫来了?不过是看个花灯而已。倒是好大的阵仗。”   “论阵仗,我们可比不过你。”卿云霏上前道:“要知道,你身边的婆子丫鬟可都是会武的。我们这儿没有会武的女流。真论起来,还是赵太保家高手如云。倒是让人提防得紧。”   她最后一句是讽刺了下。   不过赵丹荷反而笑道:“提防就对了。免得出个门都要被人欺负,憋屈得很。我祖父哪里舍得我受委屈。”   洛青渝已经听出了些门道,暗惊,小声道:“赵太保的孙女而已,居然无视安王府和闵九爷?”   她也不怕给她祖父招了祸!   卿云霏根本懒得搭理赵丹荷,扬声说了一句后拉着好姐妹就往旁边走。   赵丹荷柳眉倒竖,扬手一挥,“把人拦下!把灯给我留下!”   十几个会武的丫鬟婆子团团围了上来。   长灯扫了这些人一眼,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带来的藏在暗处的人现身。而是朝安王孙看了过去。   卿剑钧缓步上前,行至赵家婆子跟前,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而后寒声说道:“让开。”   那些婆子巍然不动。   卿剑钧道:“让开。不然,全尸也不给你们留下。”   有个婆子胆怯,往后退了一步。   有第一个开始,其他人哗哗啦啦都往后倒。   赵丹荷气极,“你们都是懦夫!”   有人轻声提醒她:“那位是安王爷的嫡孙。”   言下之意,惹不起。   赵丹荷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名少女在卿剑钧的护卫下安然离开,气得直跺脚。   回想着刚才那几名女孩儿的声音,赵丹荷恍然意识到,夺走宫灯的是闵八姑娘。瞬间就记起了不久前锦绣阁的那一幕。   “一次又一次地夺我东西。”赵丹荷咬着牙恨声道:“我总有法子治得了你!”   *   元宵佳节,在街边吃一小碗店家的汤圆,再凑到花灯前面猜字谜,玩投壶,开九连环。有的吃有的玩,还能靠着玩游戏赢取花灯。当真是热闹而又有趣。   洛明谨和女孩儿们都玩得开心。   卿剑钧年长些,一直护送在她们的周围,警惕地看着四周。   突然,不远处的一阵吆喝声引起的他的注意。   但最让他留心的,却是那边被风吹得晃动的一张纸。特别是纸张上的那个字。   卿云霏最先发现了卿剑钧不对劲之处,踮着脚尖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奇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看字。”卿剑钧拧眉道:“……好像是九爷的字。”   君兰正和洛青渝玩着投壶,突如其来的“九爷”二字入耳,让她瞬间没了玩闹的心思,下意识抬头问道:“哪里?”   卿剑钧朝着远处指了过去。   这时候她们几个人都消停了下来,不远处伙计的吆喝声就尤其明显了。   “写字赢花灯!谁写的字能比这个字好,就能把本店最好的花灯拿走!快来看看!大家都来瞧瞧!只要字写得好,就能把花灯拿走!”   一行人走过去仔细地看。   卿云霏发现那不过是张折痕很重的纸,纸上也仅仅是个随手写的“准”字,顿时没了兴趣。眼看着旁边锦绣阁有更好的花灯,她就跃跃欲试想要往那边去。   君兰挪不动脚步。   洛青渝也想去锦绣阁那边。   君兰就道:“你们先过去吧。我想留下来,也好瞧瞧谁能比九叔叔的字更好。”   卿云霏见君兰身边有护卫,就和洛青渝一同往锦绣阁去。   卿剑钧朝卿云霏望了眼,又看看君兰。眼见卿云霏离得远了,他只能暗叹口气,叮嘱君兰道:“你万事小心。有事就让人去寻我。”   得了君兰的保证后,这才举步离开。   赵丹荷一直在吆喝的伙计身边站着。   见卿云霏她们都离开了,只君兰留下,她不由自得地笑了。   果然。   有闵九爷的字做饵,闵八会来。   上一次在山明寺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当闵九爷的字拿出来后,闵八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现下看来,当时看得没错。闵八果然重视九爷的字。   赵丹荷让个小伙计去和君兰谈条件。   “姑娘,我们主子说了,倘若您把您今天得的花灯送与主子,主子便把那字儿给您。”小伙计在长灯的目光探视下战战兢兢,说话都在发颤,“倘若您不乐意的话,那字就得一直在这儿挂着。”   君兰沉默。   九叔叔的字,她想要。   可是宫灯,她也不想送出去。   最终君兰摇了摇头。   赵丹荷气恨,硬着声音与身边伙计道:“继续大声喊!越多人过来越好!”   她倒是要好好瞧瞧,闵九爷的字儿这样被人指指点点地看着,那闵八能坚持多久!   这家店铺门前搁置的花灯亦是漂亮。整个灯呈莲花形状,中间花蕊处点灯,暗夜之中瞧去更显幽然美丽。   有不少人为了花灯跃跃欲试。   可是,所有人在看清了那苍劲有力的字迹后,都惋惜地惊叹着不敢落笔。   只因心中有数,比不过。   *   闵九爷的字挂在花灯不远处的架子上,被人看来看去,来回评判。   君兰心里难过得紧。   虽然那不过是九叔叔随手写下的,而且是当做无用之纸被赵太保拿回了家。但,看到九叔叔的字被赵丹荷这样堂而皇之地放在外面,当做比试用的工具,她心里就堵的难受。   长灯现在一直在后面跟着,见姑娘怔怔地看着那字,悄声问道:“您有甚吩咐?”   君兰抿了抿唇,轻声道:“那是九叔叔的字。”   长灯颔首。   他能认出爷的字。   “……我不想九叔叔的字被她这样利用。”君兰讷讷地道:“但我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长灯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刚才赵丹荷的活计来和姑娘谈条件,他听见了。   在他看来,那是爷随手丢弃不要的东西,连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却没曾想姑娘会在意。   说实话,许久以来他只看到了爷对八姑娘上心,今儿可是第一次发现,姑娘待爷其实也是很好的。   姑娘打心眼里心疼爷。   长灯高兴,悄悄退后几步打了个呼哨。   有人自暗处而来。   长灯问了几句后,心里有了数,低声与对方吩咐了几句。   待那人再次隐到暗处后,长灯扶着腰间佩剑走到赵丹荷跟前,往那儿一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么厉害的字,若真是比试应了,只一盏灯做注,怕是不够数吧?”长灯语气冷然地道:“不若加上这字一起做赌注。”说到这儿,他嘴角勾了勾,“如果我们能赢,那就连灯带字一并拿走。”   身为九爷身边护卫,长灯跟着九爷捉拿匪徒无数,手上过了不知多少人命,威势丝毫不输于军中名将。   在这样的气势压制下,赵丹荷有些紧张和害怕。   但她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再想到不过是个小跟班居然敢给她摆脸色,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算什么东西。还没资格这样和我说话!”   “二等护卫。从四品官职。”长灯冷笑道:“我才刚知道这样的身份还不足够和你说话!”   说罢,他略一挑眉,扬着下巴朝赵丹荷嗤道:“倒是你,敢不敢报上姓名来。让我瞧瞧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赵丹荷被他气得俏脸涨得通红。   他分明知道她是谁!   但她此刻带着帷帽。他应邀说不知道她身份的话,她也没辙。   身为赵太保孙女,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可是这样众目睽睽下,她还真不方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当众和人争吵,再主动报上姓名,太有失贵女身份。   赵丹荷气得银牙暗咬。   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闵家连个走狗都要藐视她,就莫要怪她不客气了!   “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字?”赵丹荷索性放开了嗓子,亲自大声说道:“这是闵九爷的字!”   周围哗然一片。   怪道这字如此出众,没人敢轻易动笔去尝试。   原来是出自闵九爷之手。   这就难怪了。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声。   赵丹荷扬声道:“闵九爷的字也不过如此。有谁来试试?说不定你们就能赢了闵九爷!”   她是打定了主意,无论是多么差的字写出来,她都要判定对方赢。再把花灯和这字一并送出去……   然后看看闵八是什么鬼表情!   赵丹荷心里畅快得紧。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赢过闵九爷”这样大的诱饵抛出去,居然更没有人敢上前应战。   所有人都在赞叹地看着那张字,议论纷纷。   “九爷的字?”   “果然非同一般。”   “原先我还想着自己比不过太丢人,现在知道是闵九爷,我就想开了。比不过九爷,那简直太正常。”   赵丹荷气得俏脸涨红,声音高扬,几乎吼道:“难道就没有人能赢过这字儿吗?”   没人去理会她。   甚至于没人再去理会那花灯。   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一个字上。   嘈杂的纷纷议论中,突然传出一道清冷男声。   “旁人许是不行。但,我可以试试。”   这声音虽从后方传出,却威势凌厉迫人。众人听闻后,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道。   不多时,一人从中缓缓踱步而出,“我想,我若是认真些落笔,应当能够胜过这随手一字。”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眉目清冷气度矜贵。   有认得他的人当即惊呼出声。   “这位……莫不是闵九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九爷来帮自家小妻子了~   *   这一章字比较多,然后,又发晚了o(╥﹏╥)o ☆、第五十八章     看到那高大身影后, 君兰诧异至极。她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闵清则。因为九叔叔之前说的是不知何时能够归家。   心里太过欢喜,脚步不听使唤一样,不知怎地就走到了他的身边。待到两人挨得只有两尺远了方才惊觉。   君兰愣了愣,抬头看他。   闵清则朝她微微笑着,快速抬手在她发间轻揉一下。待到她也面露微笑了,他方才朝她微微颔首, 踱步而行。   走到那排桌前, 闵清则扫一眼挂着的字, 朝周围人望了过去, 问道:“赢过这个便可?”   旁边众人没料到九爷会和他们说话,开心不已。不等赵丹荷开口,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地喊道:“是!”   有人扬声问:“九爷, 挂着的那字儿当真是您写的?”   “嗯。”闵清则随手拿起一笔,“信手而书, 凌乱了些。”   周围人没料到素来高高在上不搭理人的闵九爷居然真的接了这话。不由善意地哄然而笑。   有人甚至喊道:“九爷, 你随手写写就能这么好了, 倘若认真写, 又如何?”   闵清则淡淡一笑,这次并未接话。   他落笔很快。好似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字已经写成。   旁边的人想要看仔细些, 但迫于闵九爷的威势,无人敢近前,只能站在原处踮着脚伸着头妄图把那字儿瞧仔细。   闵清则朝后看了眼。   长宁上前,把他落笔所写之字亮给众人看。   竟是一个“好”字。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众人交口称赞。   长灯忍不住笑出了声, 扬声问道:“大家伙儿看看九爷写得好不好?”   “当然好。”先前一直在这儿凑热闹的一名汉子嚷嚷道:“九爷写得是好,写得更好。恰逢今儿是好日子。这可不好上加好了?”   周围诸人都大声喝彩。   气氛一时间热烈到了顶端。   闵清则掷笔转身,朝君兰行来。   长宁将手中字纸收起,再向后一招手。有三四个人行至前面把挂着那张薄纸取下。   赵丹荷和她身边的几个店中伙计刚才已经完全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候看到纸张被取下,赵丹荷终是反应了过来。   原本她留着九爷字迹,就是想通过这个来达到接触九爷的目的。后看留着也无法成事,索性不再理它,用它来做更有用的事情。   如今倒好。   不用她去找,人自己乖乖送上门来了。   赵丹荷上前几步跑到闵清则跟前,笑着说道:“九爷,我早就想见见你了,如今可算是让我等到了机会。”   生怕对方看不清她的相貌,赵丹荷索性把头上戴着的帷帽摘了下来。   周围响起一片夹杂着赞赏的惊呼声。   “这姑娘的发饰怕是要不少银子吧?”   “还有那耳坠。”   “哟,连系发的丝带都绣了金线!”   种种叹息声不绝于耳。   赵丹荷很是自得。   有婆子急忙上歉来,劝道:“姑娘,您还是把帷帽戴上吧。这儿人多。”   赵丹荷不耐烦地一把将她推开。   面对着高大冷然的闵九爷,赵丹荷心里依然有些发慌。她定定神,仰头笑问道:“九爷,这次我们算是认识了。九爷记忆力超群,往后我们若是再相遇,你应当还能认出我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娇滴滴的。旁边许多汉子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赵丹荷眼巴巴地望着闵九爷。   闵清则压根没有理她,而是越过她走到君兰跟前,低声问君兰:“刚才吓到了么?”   君兰这个时候很怀念他的怀抱。只可惜现在这么多人,不可以。   “我没事。”君兰轻声道:“九叔叔怎地赶过来了?”   闵清则没答话,只低笑着看她。   君兰慢慢脸红。   此时他不说,她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定然是他不知怎地听说了这事儿,就赶了过来。   君兰去看长灯。思量着这事儿定然和他有关。   哪知道刚一转过视线,眼前高大的男人就忽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居然不理我。嗯?”   他说完就直起身来。旁人都没意识到两人刚才挨得很近,说了些很亲近的话。   君兰咬了咬唇。   此刻她心跳得很快,却因太多人在旁边,又不知道该如何舒缓这种情绪才好。   谁知正好这个时候,赵丹荷也赶到了她们的身边。   赵丹荷嘟着嘴,娇声说道:“九爷真是的。我都和你说了半天的话了,你怎地不理人?莫不是我说话声音不好听,你不愿理我?”   以往的时候,她这样百试百灵。任凭哪个少年被她这样对待,都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谁知闵九爷看也不看她,只随口说了句:“你找我有事?”   他冷淡的态度让她发怒。   但,想到这位是陛下跟前的近臣,位高权重年轻有为,她就硬生生地挤出来一个笑容,再次柔声道:“刚才我说话九爷怕是没有听到?我是说,往后我们再见面,就算认识了。”   闵清则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听到不听到没甚要紧。你我素不相识,你不必寻我说话。我也不必搭理你。”   赵丹荷哪里被人这样冷漠对待过?   她不服气,也不相信这个男人在和她面对面的情况下还这样疏离。思量了下,她有些了然,“难道九爷是在气我用你的字来送人?只要九爷好好的和我说,我往后必然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闵清则道:“随你。”   乍一听好似是不介意她把他的字送人。   再仔细一品,居然是太过于懒得搭理她,以至于连她这样做了都不想去理会。   赵丹荷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地拿出自己带着的那个扇坠,“九爷,这是我给你做的。你就收下吧。”   她指着刚才挂“准”字之处,“权当我给九爷的赔礼了。”   闵清则不搭理他,只抬手给君兰系着斗篷上的带子。   长宁在旁道:“这位姑娘,您若是还想给自己留点脸面的话,不若赶紧走吧。不然的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周围窃窃私语声响起。   赵丹荷气极,终是有些压不住脾气,哼道:“闵九爷果然是个不近人情的!”   她不信他能对她这样冷漠,上前一步想要拉他。一伸手,却是拽住了一截黑衣。   出手如电的长灯现下动了动胳膊,扯扯嘴角,“哟,这位姑娘,您拉着我不放这是作甚?”   说着还低头看了眼赵丹荷紧抓他衣裳的手。   赵丹荷嫌弃地甩手,语气鄙夷地道:“居然抓住了这么个东西。”   长灯眉眼骤冷,刷地下拔出腰间佩剑。   兵刃泛着的冷光让赵丹荷顿时失了颜色连退两步。   “往后说话做事小心着些。再肆意辱骂朝廷命官,本官定要押你去刑部大牢!”长灯嬉笑之色顿敛,厉声道:“还有,见到爷和姑娘都客气着些。不然的话,有你好看!”   说着刷地下收起长剑。   兵器铮然之声让赵丹荷浑身抖了抖。   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之前不被她放在眼里的侍卫,看着他眼中流露的杀气和寒意,她的心底居然也生出了一丝胆怯。   赵丹荷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赵家的仆从还有店里的活计都被九爷的手下给拦在了外圈,谁也不敢近前。   被孤立地她心中犯怵,脸上继续冷笑,“无名小卒还敢在本姑娘跟前撒野!也不照照镜子看你是个什么德性!就凭你,想吓唬我?告诉你,我祖父可是——”   “你祖父是谁?说说看。”   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未尽之言。   闵清则系好斗篷带子,给君兰整理好斗篷上绒绒的兔毛。又慢慢转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赵丹荷,目光清淡语气冷然。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庸碌之辈,居然教出了个如此不懂礼数张扬跋扈的孙女。”   赵丹荷怒极,火气上涌,脸憋得青紫。   但,一对上面容冷肃的闵九爷,她突然就没了胆气。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身体里的暖意渐渐失去,一步步后退。那句“赵太保”在口中绕了半天终是没敢说出来。   闵清则不再理会她,朝君兰轻轻颔首,温声道:“我们走。”   围观之人自动给闵清则让出了一条路。   待到他们离开后,众人都好笑地看着赵丹荷,窃窃私语。   赵丹荷不用细听就知道那些人在嘲笑她,气得跺脚,指了所有人吼道:“去!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撕烂他们的嘴!”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迟疑不前。   大家一哄而散。   赵丹荷气得脸都扭得变了形。   周围人的嘲讽声让她暂时忘记了面对闵九爷时的恐惧。   她一脚一个踢开躬身而立的丫鬟们,咬着牙恨声道:“等着瞧。看我不给你们好看!”   为首的婆子低声道:“姑娘,夫人叮嘱过,您在外头莫要惹事。您还是……”   “闭嘴!”赵丹荷怒道:“谁告诉我娘我打谁板子!走!带我去找我爹。这事儿,没完!”   *   卿剑轩虽比闵清则年长一些,但面对着闵九爷,身为王孙的他也提不起丝毫的架势来。   先前闵九爷不在的时候,是他管着一切,把诸事安排妥当。   如今两人同行着护着女孩儿们,倒是九爷掌控了全局。他倒成了无所事事的那一个。   将要分别,卿剑钧终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与闵清则道:“九爷怎地如此护着那个姑娘?”   瞥一眼依依不舍的女孩儿们,卿剑钧道:“听闻之前还为了她而起冲突。”   “倒也不是为了她。”闵清则平静地道:“赵家女随意用我字迹招揽生意。倘若被他得逞,往后再遇到此种事情又该如何?”   卿剑轩恍然大悟。   这话有理。   那赵丹荷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倘若被她一次得逞,往后指不定还仗着这事儿再做些出格的事情。毕竟赵太保和闵九爷还有官场上的往来,赵太保想要弄到九爷弃之不用的字倒也不算特别难。   倒这样想来,不如一次斩断了那赵丹荷的念想。免得她再胡作非为,谋取利益。   卿剑轩叹道:“我还当你是为了那个宝贝侄女儿。”   闵清则并未回答,不置可否。   他把刚才那般的说法告诉了安王孙,其实也是为了以后打算。   往后那赵家女再想要放出什么流言蜚语,自有安王府的人帮他放出这个说辞来做应对。都不用他再出手。   *   回到闵府后,闵清则先去处理一些还未办完的政事。   君兰想着去看看顾妈妈和玉帘,便拿着一些生汤圆放在盒子里,出了思明院往青草院去。   两人因着之前的事情已经与君兰亲近许多。看到君兰送来汤圆,都欢喜不已。   君兰在青草院不方便多待。和她们说了会儿话便行了出来。   谁知刚走没几步就遇到了金双。   金双朝青草院看了几眼,笑着说道:“八姑娘,老夫人让您过去。正在恒春院等您呢。”   君兰本打算直接回思明院。但留意到金双刚才的眼神,便不动声色道:“我也正好要去见老夫人。只不过刚才遇到了顾妈妈,想着元宵夜的时候合该来看看表姑娘这边,就站了一站。”   自打几个月前,八姑娘就对表姑娘的事情比较上心。   老夫人和五夫人对此都是默许了的。   金双就没再多想多说,笑着迎了君兰去往恒春院。   因着是元宵节,恒春院中热闹非常。   三房和五房的姑娘与夫人们今日没有上街,在家中赏灯一会儿,又去荷花巷玩了会儿,晚上就这样过去了。如今正凑在老夫人的屋内陪着说话。   见到君兰回来,闵老夫人朝三夫人陆氏示意了下。   陆氏不知缘由,但还是依着老夫人的意思把三房的孩子们给带了回去。   高氏见三房人离去,就打算带着五房的孩子们一起退下。哪知道老夫人却是阻了她这举动。   “等会儿。”闵老夫人道:“我还有话与你说。你和兰姐儿留下。”   高氏心里咯噔一声,拉着闵书铂的手不放,迟疑着问道:“老夫人想说什么?”   老夫人朝刘妈妈和金珠示意了下。   刘妈妈哄了闵书铂出屋,又请了闵书钰出去。   金珠则带着丫鬟婆子一同退下。   不多时,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闵老夫人、高氏和君兰三人。   君兰不明所以,但看老夫人神色凝重,并未多问。因着今天有些累,她就在旁边近处的椅子上落了座。   哪知道刚刚坐下还没坐稳,就听一声厉喝道:“谁准你坐下的?给我起来!”   君兰看看四周。   高氏正捏着帕子低头站在屋子中央,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去开口怒喝的老夫人外,坐着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君兰犹豫着问道:“老夫人是在说我?”   “可不就是你!”闵老夫人抬手怒指少女,“做错了事情还敢坐下。你好大的胆子!”   君兰诧然道:“我做错什么了?”   思及今日和赵丹荷地争执,君兰有些疑惑,莫不是自己与赵家人结怨的事情已经被老夫人知晓?   但听说梨花巷这边并没人去闹市看灯啊……   她正兀自思量着,闵老夫人已经再次开口怒喝:“起来!跪下!”   原本听着起来二字的时候,君兰尚还有些踟蹰。但听“跪下”的命令后,她反而是笑了。   “老夫人。”君兰端坐着缓缓说道:“您先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大事儿惹了您那么生气。竟是要我罚跪。”   看着她这丝毫都不认错也不知错的态度,闵老夫人怒火中烧,哼道:“你自己做的事儿自己还不知道?”   “请老夫人明示。”   闵老夫人砰地下拍了桌案,叱道:“我好心给你准备衣裳首饰。你不好好珍惜就罢了,弄坏弄损我都能接受。谁知竟还给我弄丢了?说说看!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怎么把东西弄丢了的!”   这话听得君兰莫名其妙。   “我丢什么首饰了?”她问:“您的那些首饰我都已经给了……”   不等她说完,高氏已经急急地打断了她:“兰姐儿,首饰丢了就丢了,娘帮你赔了银子就是。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着,高氏又好生去劝老夫人:“您看,兰姐儿年少不懂事,并不是故意的。您老就大人大量,饶了她这一回吧!”   君兰有些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去看高氏。   高氏连连给君兰使眼色,示意女儿把这桩事情先揽下来再说。   高氏原想着闵老夫人终归会顾忌君兰是九爷身边做事,且是乡君身份,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追根究底非要君兰还回来。   却不曾想,在和侯府婚事告吹、又惹怒了顾家人后,闵老夫人竟是对君兰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一点顾忌都不再有。   看到高氏的态度,君兰知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高氏果然不知道拿了那些首饰做了什么,然后在闵老夫人跟前把事情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说是她的过错。   她心中发凉,果断地与闵老夫人道:“老夫人,这事儿与我无关。”   “你这孩子,怕什么呢。”高氏慌忙说道。   原先在家里默默无闻地做事那么多年倒也罢了,早已习惯,虽然心里闷着气,觉得自家夫君官职高却还要低着头行事不公平,却也不会多说什么。   如今好不容易在家中扬眉吐气挺直腰板,老夫人待她比对陆氏还好,且在外的时候旁的夫人也待她与别个不同,她就再也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君兰是孩子,而且脾气一向不好,做错了事情老夫人只当是这孩子故态复现就成了。   但她不行。   她还想着往后能够得了老夫人的青睐,在梨花巷当家做主压过陆氏。   现下君兰已经惹恼了老夫人。她又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高氏暗道君兰左右已经让老夫人不高兴,也不多这么一桩小事。眼看着老夫人催得越来越紧,便想把事情让君兰暂时扛起来。说不定过上十天半个月的老夫人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哪知道今儿才刚一提起,老夫人竟是把君兰叫过来对质。   想到自己为女儿筹谋许多,这孩子却丝毫都不知感恩,反而在关键时刻不肯拉她一把。高氏顿时拉下脸,“说什么和你无关?既然弄丢了东西,就该承认才是。”   她看了眼老夫人的脸色,试探着道:“老夫人素来宽厚。你如果承认做下错事,老夫人也不会强人所难非要你赔回来。”   “话不能这么说。”老夫人道:“错要认。首饰弄丢了,银子总是要赔的。”   看到老夫人的态度,高氏思量着这一次不舍点本钱怕是没法善了,十分肉痛地道:“兰姐儿,首饰的银子我给你补上就行。你别怕。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继续朝君兰不住打眼色,让她先把事情认下来。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君兰铿然说道:“若是我做下的事情,我不会胆怯,定然承认。可现在这事儿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又有何惧怕的呢?”   高氏没料到君兰对她的一再暗示视而不见。怒极,讽道:“旁人素来说你脾气不好,原先我想着好歹对亲人算是和善。如今看来,我竟是养了个白眼狼!”   君兰被她这反咬一口的态度气笑了,问道:“夫人这话从何而来?若我一力承当把这罪状认下来,就算是对你们好了?”   她微微垂眸,望着地面,“东西是在您那儿收着的。若是不见了,弄丢东西的也是您才对。与我有何关系?”   高氏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气极,“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您心里有数。”君兰起身,朝老夫人福了福身,“老夫人明断。所有衣物首饰,早已不在我的身边。东西的去处,我丝毫不知。”   老夫人朝高氏看了过去,瞧着她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若有所思,问道:“果真如此?”   “您别听她瞎说!”高氏道:“您给她的东西,我哪里会拿着!”   君兰不去看高氏,也不理会高氏说了什么,只与老夫人道:“您若不信,大可以遣了人去芙蓉院仔细查问。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问心无愧。”   说罢,她片刻也不在这儿停留,毅然决然地出了屋。   *   君兰心里难受得紧,回到思明院后,就打算去找九叔叔。   谁知九叔叔还在处理政事未曾得闲。   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   君兰今日玩了一天也累了,见状索性先行沐浴洗漱,依着约定去了他在棘竹院的卧房休息。   因着心里装着事儿,左思右想都睡不安稳。好不容易刚刚有了点睡意,却是听到了闷响。   君兰这个时候有些迷糊,几乎要睡着。就想着挣扎一下再和九叔叔说话。   谁知衣柜旁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轻微声音。   君兰察觉不对,就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皎洁的月光透窗而入。   月色中,高大男人脱下外衫只着中衣。身材劲瘦宽肩窄臀。   ……当真好看得紧。   君兰拉着被子一时间看得呆住。   不多久,那边忽地传来一声低笑。   “小丫头看够了么?”   君兰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看入了迷。而且,九叔叔刚才拿了干净外衫后却一直未曾穿上。   显然是知道她在偷瞧,所以一直站在那儿不曾再有动作。   君兰羞恼极了,拉过被子盖住脸,在里头瓮声瓮气地道:“不知道九叔叔说的是什么。”   闵清则忍俊不禁,走过来拉她被子。   君兰力气不敌,被子一点点地被他扯离。   视线刚刚从被下露出来,她一抬眼,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居然是他胸前。   而且,因为没有系好衣带,他的胸膛是半.裸着的。   刚好被她看了个正着。   君兰的脸刷地下滚烫。目光却有些挪不开。   闵清则发现了,俯身在她耳边低低地笑。   “等成亲后吧。”他轻勾了她的下巴,缠绵地吻了上去,“成亲之后,你想要看多久,想怎么看,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九叔叔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呢? ☆、第五十九章     君兰今儿实在累得紧, 两人纠缠了会儿后她体力不支已然困倦,歪在九叔叔的怀中打着哈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闵清则又陪了她一会儿,看她呼吸绵长了方才起身到外间去处理政事。   这是两人在路上就说好了的。   今日闵清则事务繁忙。若她回来寻他时不得闲的话,她就在他棘竹院的卧房睡下。他抽空回来后,在外间边做事边守着她。   君兰原本不肯。一来是想着九叔叔越是忙碌就越是应该不去打搅。二来棘竹院就一间卧房。她怕自己睡在那儿的话九叔叔没地方睡。   闵清则闻言笑道:“今日我需得在棘竹院处理事务。倘若你回了思明院,我若想见你还要在两个院子里来去, 怕是要多耗去不少时间。你在这儿住下, 我走两步便能见到你, 自然安心许多。”   想到九叔叔是为了时常看到她而如此, 君兰又开心又羞赧,小声应下。   后来君兰在思明院左等右等怎么都见不到人,就依着约定来了这儿。到卧房后, 她发现外间屋子多了张榻,显然是九叔叔累了后休憩所用, 这才放心下来, 不再担忧他没住处, 直接在这里睡下。   *   君兰醒来的时候, 闵清则已经起身习武。见九叔叔不在屋子里,君兰自顾自穿了衣裳出屋去。   洗漱过后,君兰见九叔叔还没回来, 就先折回了思明院,寻盛嬷嬷问起顾妈妈与玉帘的事情。   “两人现下如何?”君兰问道;“一切可都安排妥当?”   “都妥当了。”盛嬷嬷笑答:“顾妈妈说是要回老家去,玉帘则是打算投奔亲戚。她们都感激姑娘,托了婢子来跟姑娘道个谢。”   昨儿君兰去寻她们两人, 除去要送汤圆外,另有一事便是询问她们两个人往后的安排和打算。   原本君兰想着调了她俩来自己身边伺候。后经了顾柏杨那件事后,她怕顾柏杨往后再想通过顾妈妈来寻玉容。   这可是麻烦。   顾妈妈不帮,依着顾柏杨的脾气,少不得要为难她。倘若帮了,迈进这趟浑水,哪里还能脱身?   后君兰思量着让她们两个出府去。与九叔叔商议过,九叔叔很是支持,还帮她拿到了两人的卖身契。   因之前闵九爷对二人多有照拂,所以君兰只需告诉她们是九爷的意思便可。   昨儿她去问过。   那么多年过去,两人都没甚近亲在了。不过,能够得到自由身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她们也都能寻到各自的去处。   但顾妈妈和玉帘还有一事担忧。   “我们若是走了,姑娘院子里的东西怎么办?”玉帘脱口而出,“没人守着的话,倘若被老夫人夫人给丢了,我们怎对得起姑娘!”   君兰说道:“你们若是放心的话,不若把东西放到思明院去。我定然让人整理好收好,断不会让它们有任何损伤。”   若是以往,两人恐怕对八姑娘还多有提防。这些日子下来,她对她们的关照还有对表姑娘的态度,二人都看在了眼中,渐渐卸下了心防。   “也好。”顾妈妈斟酌着道:“那就麻烦八姑娘了。”   商议已定,君兰与她们说好了明儿一早就走,这才出了院子,遇到了前去传话的金双。   现下君兰听闻她们已经离开,放心下来,问盛嬷嬷:“那她们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也没甚东西。”盛嬷嬷道:“就是把表姑娘的书和物品送了来。婢子和蒋夫人就收下了,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搁置好。”   说着指了指君兰卧房旁边的那间屋。   君兰过去看了几眼,见东西收拾的妥当,方才转回棘竹院。   恰好九叔叔习武归来,两人便落座用膳。   甫一坐定,闵清则当先问她:“听闻洛家族学今日还未开始上课?”   “是。”君兰道:“需得到了二十一那天方才开始学习。”   那就还有四天的休息时间。   闵清则给她拿了个素菜小包,等她咽下口中食物后塞到了她的手中,“既是无事,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君兰先是笑眯眯地说了声“好”,后察觉不对,奇道:“今儿九叔叔不用去都察院么?”   “暂且不去。”闵清则给她添了些粥,“先带你出去走走。”   说起来,两个人一同出去玩的次数当真是屈指可数。   闵清则平日里太忙。   到了年里,他倒是有点时间了,可店铺又大都关了门。即便出去,也没甚地方可逛。   因此对于这一次两人的出行,君兰期盼不已。很快地吃完饭就开始催促闵清则。   “看把你急的。”闵清则微笑着给她整理好外衫和斗篷,“如此高兴么?”   “当然高兴。”君兰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喜悦,“和九叔叔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闵清则莞尔,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这才带了她抄小道往马车旁去。   *   过完了元宵节,算是正式出了年。花灯下的繁华撤去,街道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君兰坐在车中靠在闵清则的怀里打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耳边一声“到了”。   君兰迷迷糊糊睁开眼,撩开车帘朝外望过去,便见不远处是座酒楼。不大,只两层高。位于闹市中,生意着实红火。   闵清则看君兰似是没睡醒,就揽着她又多歇了会儿。待她醒来,方才给她戴上帷帽,与她一前一后地往酒楼行去。   二楼是雅间,隔开的一个个屋子。每间屋子都不算大,胜在清幽。不需像一楼那样听着众人的吵嚷声用膳,也不用在举箸时接受旁人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注视。   闵清则择了最中间的屋子。   君兰有些诧异。方才店家明明说旁边还有空屋,譬如右手边最末端那一间就是还没客人。   九叔叔喜静。依着他的习惯,应当是会选择最偏的那间才对……   就在君兰疑惑着的时候,店伙计已经推开了门。   她跟在九叔叔的身后迈步而入,就也把刚才脑海中闪过的刹那疑问抛诸脑后。   这家店的东西算是不错。只是对于君兰来说,吃着有点油腻,不若九叔叔厨房里的厨子们手艺好。   君兰就捡了清淡的蔬菜吃。   吃饭的时候,君兰发觉九叔叔一道道菜尝过去,不时地拧眉,便问:“九叔叔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吗?”   “嗯。”闵清则确实是头回来这儿。他看排骨和鸡都烧得口味太重,就只挑了虾和鱼往她碗里搁。   君兰虽然有口味的偏好,但也不是特别挑食的人。毕竟那时候在芙蓉院做活儿,是有什么吃什么。   她只是有些疑惑。   九叔叔好似也不喜欢这里的饭菜,为何会带了她来这儿?   君兰选了几道自己觉得味道不错的给九叔叔夹了些。正要问九叔叔合不合口味,就见九叔叔正微微侧身,朝着外面街道看过去。   不多时,他调转视线,朝着隔壁西边那间屋的方向看了过去。   君兰诧异,刚要细问缘由,就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低声吵嚷。   “你快些下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只是来找个人。”   “找人也别来我们店里啊!你若想吃饭,下去下去。一楼有的是地方。”   长明正守在门口处,听闻后下意识就要推门出去。   闵清则朝他摇了摇头。   长明手一顿,收了回来。   外面的吵嚷声更甚。间或有推搡的举动,引得那女子连连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长明又朝闵清则看来。   闵清则依然让他按住不动。   外头有拖拉的声音,好似那女子在被伙计拖走。   这回君兰也有些坐不住了,问询地看向九叔叔。   恰在此时,旁边吱嘎一声响,隔壁屋子有人推开了门。   “怎么回事?”有少女扬声问道:“怎么这么吵?”   先前争吵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可是丁姑娘?我想求见丁老爷。不,丁大人。您可否帮帮我?”   听闻少女声音后,君兰觉得耳熟,回想了下,愕然,“淑眉?”   闵清则轻轻颔首,却是按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轻举妄动。   丁淑眉说了个“好”字便转回了屋里去。   不多会儿,有男声从外面过道传来,“我与你说过,此事不归我管,我爱莫能助。你且回去吧。”   就在他话语中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闵清则忽地朝长明点了点头。   长明推门而出,高声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吵。”他朝旁边一看,拱手道:“原来是丁大人。失敬。不知现下是怎么回事?”   丁灏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长明。   闵九爷身边的亲随,他自然识得。看长明身后屋门半掩,丁灏问道:“九爷可在?”   长明应“是”。   闵清则推门而出,眸光淡淡地瞥了旁边一眼,朝丁灏略一颔首,“丁大人。”这才指了被伙计们扣住的女子,“这位是——”   见闵九爷过问了,丁灏暗叹一声,挥手让伙计们退去。见那女子跪坐在地上颜面低泣,他对闵清则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这便去到了屋里。   闵清则进去的时候,抬眸看了看君兰。   君兰会意,出屋去寻丁淑眉了。   长明则守在屋门口,警惕地看着四周,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进屋关上房门后,丁灏与闵清则道:“扰了九爷用膳,着实抱歉。只这人不依不饶非要来寻我,我也着实无奈至极。”   “怎么回事。”闵清则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当先落了座。   等闵九爷坐好后,丁灏方才坐下,说道:“那人原是在我远房堂叔家伺候的。后堂叔……也就是丁斌。丁斌家出事的时候,她刚好回家照顾母亲,不在丁府,躲过一劫。现下她母亲亡故,她就来了京城寻人。”   “寻人。”闵清则抬指轻叩桌案,“寻谁?”   “她家少夫人。”   “丁家人不是惨遭灭门?”   “是啊。”丁灏无奈地拍着椅子扶手,道:“当年卷宗里也有记下,怀孕女子亦是亡故。可那春芳却不信,非说她家少夫人肯定来京城了。还三番两次地去寻我,求我帮忙找人。你说大过年的,总是有个人守在我们家门口不走,这算怎么回事?”   谈及此,丁灏喟叹不已,摇头道:“若是人还活着,我肯定帮忙。可人海茫茫,她说不出她叫少夫人去了哪里,也说不清她家少夫人怎能死而复生的。这叫我去哪里寻人!”   闵清则沉吟不语。   君兰刚刚走出了屋子,门就从里关上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望向前方,却意外地发现丁淑眉正上前去扶那跪坐在地上的女子。   君兰不知那女子是谁,只刚才听她和伙计争吵得厉害。如今看丁淑眉主动上前,她就跟着帮忙扶了一把。   女子站起来的时候腿还在打颤,显然刚才被拖行了几下后有点受伤。   “那些人可真过分!”丁淑眉气道:“不过是个吃饭的地方,凭甚仗势欺人来动手?”她担忧地看向女子,“春芳,你没事吧?”   春芳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两鬓斑白,现出老态。   “婢子没事,牢姑娘挂牵。”春芳道:“不怪伙计动手。是我急着要见丁大人,没遵守店里的规矩。可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丁大人不肯见我,我只能打听到大人的去处找过来。”   说着说着,她的眼中就蓄了泪。显然心中藏着悲痛。   君兰朝旁四顾看了看。   她所在的雅间已经关了门。路尽头的盆景下倒是有张条凳。   君兰指了条凳道:“我们过去坐坐吧?”   丁淑眉知道她是看春芳腿伤到了站着会疼,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说道:“不用。先去我们屋里吧。”   春芳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没事儿。我爹现在和九爷说事情,不在屋里。你跟我过去坐会儿。”丁淑眉说着,不由分说挽了春芳的手臂行至她们的雅间。   这间屋子的布置和隔壁基本相同,只空间略小一点。   丁淑眉让守在屋里的丫鬟拖了椅子过来,把春芳按到椅子上坐好,这便把丫鬟都遣了出去。   待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丁淑眉方才问春芳:“你可还好?”   “还好。还好。谢谢姑娘。”春芳说着,已经有了深深皱纹的眼角渐渐湿润。   她忽然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拉着丁淑眉的手道:“姑娘,婢子只求您一件事。帮忙劝劝丁大人,看看我家老爷的案子吧。”   丁淑眉闻言,叹了口气,试图拉她起来。   可春芳铁了心跪着,根本拉不动。   “不是我不想帮。也不是我爹不想帮。”丁淑眉道:“只是那案子早已结了案,当年的匪徒已经斩了,再无旁的相关之人。这该怎么查?”   春芳哽咽不止。   君兰看她跪着的地方恰好是她刚才磨伤的地方,思量着这样的寒天里跪在冰冷的地上,伤势肯定加重。便道:“你先坐下再说。”   看春芳似是没听见,君兰回想着春芳刚才说的那些话,快速思量着,又道:“你尽管糟蹋自己的身子吧。须知你们老爷的案子就等着你寻人帮忙了,你若是也倒下,一个能为他伸冤的人都没有,那样你才是真的对不住你家老爷!”   春芳听闻后,慢慢止了哭泣,摸索着扶了椅子慢慢坐下去。   丁淑眉看着这一幕,眼睛一亮,悄声与君兰道:“你可真有办法。”   旁边柜子上有干净碗碟,也有热水,只没有茶叶罢了。   君兰倒了三杯清水,一人一杯抱着喝。   润过喉咙后,春芳的情绪平静了些,这便把自家老爷全家被匪徒所杀的事情说了。又道,自家少夫人定然没死。她来京城找少夫人。   春芳絮絮叨叨的时候,丁淑眉到君兰跟前附耳道:“她来来回回只能说出这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再没旁的详细话语。”   说罢,丁淑眉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春芳来寻父亲的时候,刚开始父亲是好好招待她的。毕竟是远亲家中的忠仆,单为着她这份心意,就该好好对待。   只不过春芳翻来覆去只那几句话,旁的多一句都没有,让人即便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原本父亲起过心思,想要收留春芳在家中做事。   无奈母亲说这个婆子神神叨叨的信不过,不肯。   丁淑眉这般想完后,抬眼一瞧,却见君兰和春芳倒是说得颇为投契。   “你刚才说,老爷家出事是哪一年的事情?”君兰转着手里的杯子问道。   “三十二年前。”春芳喃喃道:“原本是三十一年。如今新年过去,就是三十二年了。”   这两个数字让君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继续平静下去,“那么,你家老爷是哪一位?”   春芳低着头想了很久。好似这个问题很难,又好似这件事太过久远,她一时间想不起来。   好半晌后,春芳才低声道:“老爷过世的时候是在青州任通判。”   “青州通判?”这几个字让君兰蓦地惊了惊,不动声色问道:“哪个青州通判?”   春芳哑着嗓子道:“丁斌丁老爷。”   君兰双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杯子。忙稳住心神,把手中之物拿好,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丁斌。   她临摹的那本字帖,就是丁斌写的。   君兰尚在暗自思量着,丁淑眉却是看看君兰,再看看春芳后,有了个主意。   “不若妹妹帮忙收留她一下吧。”丁淑眉拉着君兰的手道。   君兰意外至极,“我?收留她?”   “是。”丁淑眉挽着她的手到了窗边,轻声道:“爹说过,不会不管她的。但我娘……我娘不太喜欢春芳,见到她就赶她走。我就想着,暂且让她在你那里做活儿,晚些时候我们给她寻到了去处,再让她往新地方去。妹妹觉得如何?”   其实,倘若春芳是个毫无关系之人,君兰定然不会答应。   旁的不说,单就她现在的处境,也没能力去帮一个落魄的外人。   可春芳的老爷是丁斌。   而丁斌,正是写了那本册子的人。   那本册子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君兰斟酌许久后,最终轻点了下头。   “我看看吧。”君兰道:“我问问九爷,看看能不能找个妥善的地方安顿她。”   *   后面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君兰去问九叔叔,征询他的意见时,他只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下来。   在他答应的同时,对面站着的大理寺卿丁灏显然也松了口气。   “这事儿本是我们丁家的家事,却要劳烦九爷。”丁灏叹息着对闵清则揖了一礼,“当真是多谢了。”   闵清则淡然道:“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丁淑眉却高兴得很,低声和君兰道:“闵九爷比我娘好说话多了。如果我娘的同情心多那么一点点,春芳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说着又是重重叹气。   在她看来,春芳是个为了主家而奔波劳累的忠仆,也是个弱女子。家里哪怕给春芳个扫地的粗使差事呢,也够春芳吃饱穿暖的。   偏她郡主娘不肯。说什么小门小户做活儿的,见识短浅,要不得。   她娘还不如旁人口中不近人情的闵九爷呢。   想到这儿,丁淑眉上前与闵清则福了福身,“多谢九爷帮忙。往后九爷有需要的话,尽管寻我爹帮忙。我爹一定帮您。”   丁灏听后气得抬手指她:“你个臭丫头,帮我乱应承什么呢!”   丁淑眉一仰头,“怎么?爹不肯?”   丁灏虽然在旁人跟前威风至极,却是个疼女儿的。见丁淑眉硬要做这个承诺,他也没辙,哼了一声拂袖当先离去。   丁淑眉和君兰两个人就手拉着手,在旁边偷笑着看他气呼呼的样子。   *   这一顿饭虽然吃得坎坷了些,却有了不小的收获。   闵清则吩咐长明,把春芳暂时安排到锦绣阁去做事。   待到锦绣阁来了伙计把人带走,闵清则和君兰的午膳也已经用完。   两人上车后,君兰越想越觉得今日事情太过于巧合。   听着车子行驶的咕噜声,她狐疑地侧首看闵清则,“九叔叔莫不是故意挑了这个时候来这个酒楼的?”   “你说呢?”闵清则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一定是故意的。”君兰拉着他的手问,“是不是?”   闵清则莞尔,并不答话。只是手上用力,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今日他确实是“有备而来”。   先前已经知晓那春芳在京中徘徊,想要寻丁灏。后听闻丁灏要带着丁淑眉出门用膳,且在四海酒楼订了位置。这便思量着今儿来上凑巧的这么一遭。   只是他没料到小丫头那么好本事。居然让丁淑眉主动托她来收留春芳。   有春芳在,有些事情应当都能够迎刃而解。   譬如,小丫头的身份是不是真的如他之前所想那样。   再譬如,丁斌一定要调往青州任职的缘由。   经他所查,当年的时候,丁斌原本是要去往另一处任职。后托了关系方才能够到往青州。   不过,就连春芳自己恐怕都不一定知道她经历过的事情里,哪些是十分重要的线索。往后需得好生去问,一点点让她把当年的细节想起来,方才能够撬开那藏在下面的隐秘。   君兰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个。   这事儿毕竟是她应下来的。   而且,她应下丁淑眉的请求也是有她自己的私心。   她想知道丁斌的事情到底有没有隐情。她也想知道,自己和丁斌究竟有甚牵连。   君兰握着九叔叔的手指,晃了晃,轻声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九叔叔了。”   “嗯?”闵清则反手握住她的手。   “多谢九叔叔答应我。”君兰抬头望着他,“若是没有九叔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凭她的本事,哪里能安顿好春芳?   闵清则原本想说不用客气,他本打算着要留了春芳。   但是,看到小丫头这全身信赖他、眼睛晶亮的模样,他心中一动,却是改了口。   “既然这么感激我。”闵清则含笑问道:“那我要什么做谢礼,你都能应了我?”   君兰觉得这话有陷阱,忙道:“九叔叔应当是知道的,我能力有限,只能给一个谢礼。”   “是么。”   闵清则在她腰间轻揉了一把,俯身吻着她颈间的细嫩肌肤,哑然低声道:“一个就够了。晚上用过晚膳后,我们慢慢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又在暗戳戳使坏了……   *   谢谢:   艺兴灿烈爱我 投的手榴弹   baibai 投的两个雷   笑笑 投的雷   新月如钩 投的雷   sekipp馅儿 投的雷   催更 投的两个雷   *   谢谢:   读者“╰★Bobokoko”,灌溉营养液 +2   读者“芽拾”,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小小P”,灌溉营养液 +5   读者“萌萌的我”,灌溉营养液 +4   读者“简单点儿”,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晞墨”,灌溉营养液 +2   读者“七夏w”,灌溉营养液 +30   读者“yanse”,灌溉营养液 +40   读者“苏安的猫咪”,灌溉营养液 +6   读者“豆豆毛茸茸”,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不圆”,灌溉营养液 +1   读者“lenglengjojo”,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某畈”,灌溉营养液 +55   读者“叶子”,灌溉营养液 +4   读者“健力宝55”,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心素如简”,灌溉营养液 +1   读者“baibai”,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旧时光与远方”,灌溉营养液 +2   读者“大爱竹马的神探兔子”,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沐风”,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花想容”,灌溉营养液 +10 ☆、第六十章     如若是从前, 君兰许是还不知这“详谈”是甚意思。可与九叔叔在一起那么久后,她已然能够明白六七分他暗指的是什么。   君兰心跳得厉害,脖颈那儿又痒又麻,就去推身边人。   闵清则不退反进,把她搂在怀里细细吻着。直到她呼吸不畅方才放开。   晚上用完晚膳,闵清则吩咐人把碗碟撤下去。刚安排妥当让人都退下去, 一转眼, 才发现屋子里就剩下乐他一个人。   闵清则怔了下, 反应过来, 摇头失笑,“这小丫头……”   跑得倒是快。他一个不留神,居然被她溜了。   闵清则慢慢地靠到桌前, 垂眸细思。好半晌后,唇角轻勾, 淡淡微笑。   *   君兰回到思明院后, 犹有些喘.息不定, 坐在屋子里好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   盛嬷嬷看着惊魂未定的君兰, 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盛嬷嬷看她额头上有细汗,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是不是和爷吵架了?”   不然怎么悄悄跑走?   “没有。”君兰咬了咬唇, 好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问:“沐浴的水已经好了么?”   “早已备好。”盛嬷嬷道:“姑娘时常用膳后沐浴,婢子们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水备上了。”   君兰暗松口气。   那就好。   最近政务繁忙。这个时候, 九叔叔大抵会去处理一会儿政事。那样的话,她刚好凑着这个时候赶紧沐浴完,然后躲回来。   说实话,君兰并不介意和九叔叔一起。   她欢喜于和他亲近时候的亲昵感。   但,两个人太过亲密时候身体所出的异样反应,又让她有种未知的紧张与害怕。   闵九爷喜净,棘竹院和思明院里各有浴池,每日都要沐浴。   因着君兰住在思明院,所以除非是提前和人说一声要在棘竹院沐浴,其他平常时候她一般都是用思明院的浴池。   刚才君兰和九叔叔是在棘竹院里用膳。现下君兰思量着九叔叔应当在棘竹院的书房中,所以直接拿了换洗的衣裳往思明院的浴池中去。   说实话,君兰也确实更喜欢这一处浴池。比棘竹院的大一倍有余,宽敞舒适。泡在里面全身放松,不知不觉都能睡着。   只不过现在天冷,她不敢泡着睡着就是了。   进到屋中,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君兰方才慢条斯理地褪下衣衫,搭在了门口的屏风上。   即便屋子里早早生了火盆,不穿衣裳的话,屋子里依然有些凉。   君兰赶忙进到浴池里。   温暖的水包裹全身,微热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舒服地叹息了声。   伴着她这声叹息,不远处响起了一声低哑的轻笑。   “叹气作甚?温度可还适宜?”   君兰全然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九叔叔的声音,吓得她往后退去。   她忘记了自己是在水里,水中阻力颇大,这样连续后退非但没能迈出多少步子,反倒是因着没又防备而踉跄了下。因着脚底打滑,一个不注意就往水里栽下去。   君兰看着越来越近的水面,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到水里去了,紧张得忍不住闭了眼。   谁知就在她的下巴触到水面的刹那,一股大力将她抓住把她扶正。   “怎么了这是?”闵清则让她靠在他的胸前,扶着她的脊背问道:“莫要吓我。小心着些。”   两个人挨得很近。   近到君兰能够清楚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且,他身上的热度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虽然没有摔倒,可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君兰的心跳非但没有平息下去,反而越来越快。   她努力定了定神,看向眼前。   九叔叔身上仅着白色中衣。衣裳被水沾湿,紧紧贴着肌肤。能够清晰看到他劲瘦有力的肌肉。   君兰深吸口气,又深吸口气,慢慢别开视线。   “怕什么。”闵清则哑声说着,轻拍她脊背的手慢慢往下挪移,“想看就多看会儿。”说着俯身在她耳边细细吻着。   “我才没怕。”君兰气息不匀,声音微颤,“你、你怎么……”   怎么没穿外衫?   她没有把话说完,他却了然。低笑一声,在她唇上辗转流连,“来这儿自然是要沐浴。既是沐浴,怎还会穿着外衫。”   “九叔叔要、要沐浴?”君兰呼吸急促地道:“那九叔叔先来。我、我等会儿……”   “何必这么麻烦。”闵清则脱下最后的中衣,揽着她的细腰靠近自己,“一起罢。”   两人本就挨得近,他这样继续搂紧,就有什么抵在了她的身上。君兰脑中轰的一下炸开,根本没法维持正常思绪。   闵清则粗粗喘.息着,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喃道:“刚才怎么跑得那么快?连句话都不和我说。你不是知道我想什么?所以才溜得那么快。”   君兰全身发软,双手无力地搭在他手臂上。此刻脑中空白一片,听了他的话后,含糊说道:“没、没有。”   “那是什么?”   身上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她有些紧张,急切道:“九叔叔先、先洗。我一会儿再来。”   “一起罢。”他吻着她肩上细嫩的肌肤再次说道,手往前去轻重不一地揉捏着,“不然为什么我要把这儿的浴池建的大一些?”   她想要往后躲,却被他紧紧抱住。   “等往后我们成亲了,”闵清则一路往下吻去,“一定建个更大些的。”   君兰全身发软,扶着他的手臂,气息不匀无法言语。   发现他的手在往下面探去,她心慌,抓着他的手臂弱弱道:“别。”   刚说出一个字,更热烈的吻朝她袭来。   他手上轻重不一地用着力,“你先试试这般滋味。等往后成亲,再好好地给你。”   她没料到会是这样清秀,根本无力承受,没法思考。抱住他的脖颈,几乎哽咽。最终只能在他给与的快乐中绽放……   君兰最后全身没了力气,腿发软,站不直。只能软软地靠在九叔叔的怀里,让他帮忙擦干身上,由他抱着去了卧房。   君兰想要回思明院睡。   闵清则不同意,不愿和她分开那么远。给她穿好衣裳后,用大氅包裹好,抱着她去了棘竹院的房里。   躺在床上,君兰羞得狠了,拽过被子蒙住头,不肯看他。   闵清则笑坐在她床畔,轻声道:“这就怕了?等成了亲后,有你受的。”   君兰不服软,刷地拽下被子,脸红红地盯着他。   想要反驳一句“谁说要成亲了”,话到最边想了半天,终是舍不得说出来。   她就是想要嫁给他。除了他,她谁也不嫁。   君兰捏着被子一角憋了好半晌,最后冒出来一句:“你就不能轻点吗?”   看她身上那些斑斑驳驳的印子……   闵清则没料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忍不住俯身抱着她低笑。   君兰被他笑得更羞,使了力气去推他。见他搂得更紧,甚至还上床侧躺在了她身边,也只能随他去了。   到底是累着了,君兰窝在九叔叔的怀里,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闵清则又抱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睡得不错,这才起身去到外间自己的榻上歇下。   *   君兰没料到自己居然一夜好眠。翌日起来,精神也还不错。   因着和芙蓉院的关系愈发僵了,君兰近日便未曾往那边多去。不过,她挂念着章姨娘和闵书铂,所以隔三差五地会去看看他们。   犹记得正月十五那天早上,君兰让红莲给章姨娘送去了一些熟汤圆后,闵书铂拿着个小小的花灯来看她。   “这是姨娘亲手做的。”闵书铂仰着小脑袋看她,乐呵呵道:“姐姐一个,我一个。”   章姨娘月例少,闵书铂也没多少银子。因此她们二人生活过的颇为拮据。能做出这两个花灯来,想必还是章姨娘节省了好久方才攒下来的料子。   平日里五老爷闵广正偶尔会问问闵书铂的功课,其余时候并不会多留意这母子俩。而夫人高氏不喜庶出子,更是不会给她们多添置东西。   所以君兰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会让红莲悄悄送一些给章姨娘。让他们有甚事情也可以来找她。   不过章姨娘基本上没有来找过她。   君兰让人问了声,知晓高氏去了恒春院见老夫人,这便往芙蓉院的跨院去,看看章姨娘她们怎么样了。   荷花巷那边请的先生已经在昨儿开始正式上课。闵书铂现下跟着堂兄弟们读书,一大早就往荷花巷去了,并不在跨院中。君兰去的时候,只章姨娘在。   稍微说了会儿话后,章姨娘看看四下无人,悄声提醒君兰:“我瞧着夫人很不高兴。姑娘等会儿走快一些,莫要碰见夫人才好。”   其实章姨娘说得还算是保守了些。   高氏哪里是不高兴?其实是大发雷霆。   章姨娘不知个中缘由,但听高氏那高扬的声音,好似是八姑娘在老夫人面前揭了她的短处,让她愤恨难当。   君兰笑道:“我既是敢往芙蓉院来,就是不惧见到夫人。姨娘你莫要担心。”   君兰不欲多提这个,又和章姨娘说了几句话后,商议起一件事来,“先前铂哥儿说想要去清远书院读书?不知他现下还这么打算么。”   提到清远书院,章姨娘眼睛骤然一亮,“那当然是想去了。”   清远书院可是京城里最好的书院,里面的先生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孩子们若是能够得到他们的教导,学识和品行都能得到极好的提升。   只不过,这里想要进去,却是很难。   不是功课好就能通得过的,还得里面的夫子点了头才行。   听说荷花巷那边的少爷进去,还是借了九爷的名头。只不过因了老夫人的关系,九爷与梨花巷这边关系更僵,更何况铂哥儿是庶子,章姨娘是压根没敢想过让铂哥儿去清远书院的。   章姨娘犹豫着说道:“铂哥儿的功课算不得极好。”   “到时候看看再说。”君兰道:“九爷前些日子去看老太爷的时候,路过家中学堂,在旁边听了会儿。说铂哥儿现在很用功,若是再努力一把的话,去清远书院不见得就是难事。”   其实这事儿还是闵清则今早主动与君兰提起的。   他一直都还记得君兰和他说过,闵书铂想要去清远书院的事情。   这些日子观察过来,闵清则发现章姨娘和闵书铂是真的与君兰越来越亲近,有什么都想着她。   他又让人去打听过,晓得闵书铂和章姨娘与原来的闵八姑娘并不熟稔,只这些日子才和君兰亲近爱来。   闵清则晓得她们两个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君兰,所以,他便开始真正着手处理这事儿。   章姨娘没料到闵书铂的事情居然能够惊动九爷,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九、九爷?”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得嗓子都在发紧,“九爷说,铂哥儿若是努力些,说不定能去清远书院?”   “是。”   章姨娘一下子就红了眼睛,“这、这……九爷的大恩大德,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了。”   想到九爷在家中素来与人不亲近,且,是八姑娘去了思明院后九爷才对铂哥儿的事情上心起来。章姨娘握了君兰的手,诚恳道:“亏了姑娘为铂哥儿筹谋。往后铂哥儿若是能够好起来,姑娘的好意,定没齿难忘。”   君兰笑道:“谢就不必了,只希望铂哥儿努力些。清远书院过段时间会开考,有书写题试,还有口答面试。所以铂哥儿这段时间一定要很努力才行。”   章姨娘连连道好,“我一定让他尽心一些。”   君兰这便出了芙蓉院。   原本她想要往右边行。   章姨娘拉了她一把,轻声道:“姑娘不若走小道吧,免得碰上夫人。”   君兰笑笑,这便抄了小道,回思明院去。   进院子不久,有侍卫迎了过来,与君兰道:“姑娘,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就过去么?”   “是。”君兰应了一声,这便脚步不停地往前院行去。   *   过年期间有十多天未曾开张。这两天初初开门,锦绣阁的生意很是红火。   君兰到的时候,男女客两边都挤满了人。有些是能打算置办些衣裳的,毕竟没多久就要换上春衫了,再不置办怕是来不及。有些则是不够银子来买,不过来这儿看看,瞧瞧有甚时新样式。   看到君兰下车,掌柜亲自迎了上来,将她请进后院。   君兰还未开口,盛嬷嬷已然问道:“你们这里可是来了个叫春芳的?让她过来伺候姑娘吧。”   先前长生已经遣了人来递过话,说姑娘有事要问春芳。因此掌柜早先就让春芳在旁候着了。   如今听闻盛嬷嬷说起来,掌柜禀道:“正在屋里头等姑娘。”   想想这春芳是九爷特意让人带过来的,掌柜又道:“因着她刚来,很多规矩都不熟悉,所以晓得并未让她到外头去招待客人,而是留在后头做些杂事。不过,她上手很快。做事麻利,规矩也都足。想必没多久就能招待女客了。”   春芳年纪已经大了,不可能做绣娘。所以掌柜的就没有提着一茬。   君兰想到一事,问道:“她晚上睡得如何?”   掌柜没料到姑娘提起这茬,顿了顿道:“好似时常惊醒。”   君兰轻轻颔首,没再多说其他。   掌柜带君兰去的屋子,便是上一次九爷带了君兰进的那间屋。   待到君兰落了座,掌柜让人上了茶,这才让春芳过来相见。   春芳今日穿了豆绿色妆花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比起上一回见到的时候体面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   她进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唤了声“姑娘”,这便去到一旁静立着。   掌柜叮嘱了她几句,无非要她注意礼仪规矩,就和盛嬷嬷一起退了出去,从外头把门带上。   待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了,君兰朝春芳略一颔首,指了旁边的杌子道:“坐。”   姑娘下令,春芳不敢不从,却也只稍微坐了个边儿。   君兰心中思绪繁多。思量许久,最终问道:“听闻你来京是想要寻找当年有孕的少夫人?”   春芳低头道:“是。”   君兰的手不自觉地掐紧手心,声音紧绷地问道:“你家少夫人,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春芳轻声道:“婢子归家看母亲的时候,少夫人刚查出有孕没多久。认真算来,少夫人来京的时候,应当也就只有两三个月的身孕。”   说到少夫人,春芳忍不住泪流满面,“婢子,婢子当时差点就回去了。若不是少夫人,婢子就回去了。那样的话,许是就不能活着站在这儿。”   她起身,噗通一声对着君兰跪下,泣声道:“姑娘,婢子真的想要找到少夫人。婢子知道,少夫人她没死。她一定没死。但是婢子真的是不知该去哪儿问。”   她是小时候家穷被卖到了丁家做奴仆。   那时候,她母亲病重。主子心善,准她回去照顾母亲。待到病情稍微好了点,她急急地想要回到青州去继续照顾少夫人。   谁知道就在那时候她收到了给一封信。   上面只有六个字。   勿归。   京城。   勿找。   春芳认得那是少夫人的字。   她认定少夫人没死,一定是去了京城。可是少夫人让她不要回去,她就没敢回去。少夫人不让她去京城找,她就没去找。   再者母亲没多久就又病了,她留在母亲身边照顾,一晃十几年过去。   如今母亲亡故,她来寻少夫人,却怎么也寻不到人。   君兰怔怔地听完这一切,怔怔地问道:“他们当时去世时,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春芳一下子大哭起来,断断续续说了。   君兰用力抓紧衣裳下摆,嗓子发堵,问道:“那,那你家主人,是什么身份?”   春芳哽咽着一一认真答道:“婢子主家姓丁,老爷是青州通判,单名一个斌字。夫人姓邓。少爷已经考中了秀才,单名朗字,少夫人姓彭。”   君兰力气被抽空,身子晃了晃几乎坐不住。   姓彭。   若是没记错的话,她母亲也是姓彭。   而且,她母亲就是有着身孕来投靠的老夫人。   “这样啊。”君兰轻轻说着,慢慢站起身来,“那,我会让人帮忙查一查的。你莫急。你在这儿好好做活儿,我以后再来看你。”   君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屋子的。   她恍恍惚惚,有些看不清今夕何夕。   盛嬷嬷上前扶她,看她愣愣的眼神,心下紧张,不住问道:“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君兰目光淡淡地看过来。   盛嬷嬷看着她眼神好似不太对,更是惊慌,“姑娘?姑娘!”   就在盛嬷嬷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低沉男声。   “我来罢。”   闵清则说着,大步走到少女身边,扶住了她的双肩。   盛嬷嬷紧张得手都有些发颤,讷讷地说道:“爷,姑娘这样不对劲儿,像是魇着了。”   可这会儿是大白天的,姑娘又没睡觉,哪里就能魇着?   闵清则望了眼犹在抹着眼泪的春芳,大手揽过女孩儿,搂着她抄小道避开人一路去了马车上。   到了车上,闵清则让长生驾车。   待到开始驶动,他方才轻拍着女孩儿的脊背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你莫急。”   君兰方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此事听闻到九叔叔的轻声安慰,她终是缓过劲儿来,泣不成声。   “九叔叔。”她搂着他的腰,伏在他怀里不住泪流,“她说,他们不是被意外的大火烧死,是被匪徒杀死的。她说,当时一家上下,就连仆从都没了。她说,她听闻那些人残暴至极,一刀致命,把脖子都砍断了。”   想到亲人所遭受过的痛苦,君兰几乎无法承受,哭着说道:“九叔叔,他们都不在了。他们去的时候那么痛苦,我、我该怎么办?”   “没事。”闵清则轻抚着她的脊背,柔声说道:“万事有我,你莫要担心。”   他们的仇,他会替她来报。   他们不在了,还有他。   他会好好地疼爱她,必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一定会好好疼爱小丫头的~ ☆、第六十一章     君兰依偎在九叔叔的抽泣不止。   闵清则轻抚着她的脊背, 目光幽然地望着不住摆动的车帘。   三十二年前,何家出事。   抷书而记的东家陶宗民离开京城,先是去往兖州府,而后定居青州。   十多年前,丁斌想尽办法去到青州任通判。一段时日后,丁家被灭门。   不知丁斌到底通过陶宗民查到了什么, 竟是惹得那些人这般惶恐杀人灭口?   另, 丁斌为甚对何家的事情这般执着?   据他所知, 丁斌并非何大学士门生。   闵清则正拧眉细思, 就听怀中传来了轻缓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一点点的抽泣。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小丫头哭累睡着了。或是因为太过悲伤, 即便在梦中,她依然时不时地哽咽。   闵清则小心地扶了她躺好, 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暖着, 暗叹口气, 阖目沉默不语。   *   马车一停君兰就醒了。   闵清则还有事务要处理, 因着担忧君兰,所以去了趟锦绣阁接她。看她安然回来了,他便径直离开, 往都察院去。   君兰在院子里待了会儿,正准备练字静心,谁料外头有人来禀,说是有客想要见她。   而且, 还是个男人。   君兰心中警惕,问道:“可知对方是谁?”   前来禀话的是蒋夫人,闻言摇头,“并不知道。瞧着是位很儒雅的先生,听说姓张。还自报家门,说自己名筠。”   张筠?   君兰想了想,忽地记起来,这个人好似是大理寺少卿。   原本她也是不知道他的,但丁淑眉父亲是大理寺卿,丁淑眉说话的时候无意间带过一两句提起父亲的同僚。好似就有这位张筠张大人。   君兰斟酌了下,终是出门去见。只不过她也没有孤身前去,而是带了孟海在身边。   两人行至门房处,便见一名中年男子正负手立在府门外。他身穿一袭青衫,身量颇瘦。不高,相貌中等,气质沉静温文,瞧着很好相处。   君兰看他站得就在门口处,便主动迎了出去,笑问道:“张大人为何不进来,却要在门外徘徊?”   张筠听这娇软动人的声音后,就回头望了过来。便见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款步而出,神色温婉,笑容明媚。   张筠朝她拱了拱手,“八姑娘。”   “大人客气了。”君兰侧身避开半礼,问道:“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筠先是解释她先前所问,说道:“我本是路过此处,打听了下姑娘在家,所以匆忙相见。故而未曾入内。”又道:“今日前来,是为了想要答谢闵九爷相助之情。”   君兰并不知道九叔叔帮过大理寺少卿什么。   不过,她知道,单单是相助之情的话,断然不至于让张筠专程抽空走这一趟。   她斟酌着说道:“九爷现不在家中,大人的话我自是会转告。大人若是有甚旁的事情,尽管直讲,我会和九爷说起。”   张筠笑道:“姑娘聪慧,我确实还有事要寻九爷帮忙,务必请八姑娘和九爷捎一句话。”   “大人请讲。”   张筠一字字说道:“家找房,请九爷留心下。”   君兰暗道张筠这是要请九爷帮忙找房子么?   她正疑惑着这好似半截的话是怎么回事,却见张筠躬身揖了一礼,脚步匆匆而去。   君兰望着他急切的脚步声,若有所思。   “哟,这不是八姑娘么?怎地看人看了那么久?呵,我瞧那背影,好像还是个男人?”   一声讥讽的话语响起,君兰侧首望过去,却见顾柏杨正站在她身边不远处,在拧着眉上下打量她。   君兰还未开口,旁边孟海已经冲上前去,吼道:“哪里来的小混账,也敢在姑娘面前说这样龌龊的话!”   顾柏杨被孟海这一嗓子吓了个半死。后仔细去瞧,发现这人不过粗布衣短衫打扮,看着就是个粗使家丁,就也不惧了,双手抱胸冷笑道:“公子我就是看到了八姑娘和男人私会,怎么着?你想打我啊?也不看看我爹是谁!”   孟海当场就怒了,撸起袖子就要揍他。   旁边行过来一个婆子,陪着笑说道:“孟大爷可别和我们公子计较。他年轻见识少,不认得孟大爷。您行行好,放过他一马吧。”   顾柏杨见婆子对个粗使汉子低声下气,火了,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今儿是本公子的好日子,你别净给我找晦气!”   婆子急得都变了声儿,低低地道:“少爷,这位孟大爷是九爷身边伺候的。您可别得罪了。”   听闻是闵九爷身边的人,想到闵九爷那气势迫人的冷厉模样,顾柏杨终是怕了,哼了声不去管孟海。转而和君兰道:“今日我和我娘要去荷花巷一趟。我特意来和你说声,今日你别往那边去。知道了没!”   君兰今日心情不甚好,根本懒得理他,直截了当地道:“顾公子也太看得起我了。您去哪儿,与我何干?不用特意来与我回禀一声。”   顾柏杨被她语气里的轻蔑语气给气炸了。   “我能不专程来提醒你吗?你看不惯我就罢了,还一次次地阻了我的好事!”顾柏杨哼道:“先是不让顾妈妈见我,现在又直接把人送走了。你存的什么歪心思,别怪我不知道!你就是看不得六姑娘过好日子!也见不得我顺心如意!”   君兰怒极反笑。   原本她还不想搭理他,看到他这般莫名的理直气壮,就道:“顾公子还是不要把人想得太坏为好。须知你现在觉得我是在阻拦,往后说不定以后吃了亏,反倒要感激我在做好事。”   顾柏杨恼道:“没见过你这般不讲理的人!”   君兰微笑,“论不讲理,我可比不过顾公子你。”   说罢,她也懒得和他继续费唇舌,让孟海把人拦住,她直接回了思明院去。   *   高氏从恒春院出来后,听青玉禀报,方才知道刚才君兰出了思明院一趟。只不过很快又回去了。   她刚才在恒春院已经积了一肚子的气,此刻听闻自己又没能把人拦住,直接拂手把桌上一个踏春图粉瓷茶壶给摔到了地上。   “你们怎么搞的?”高氏恨极,指了青玉说道:“不是让你们想办法拦人的吗?怎么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青玉很是委屈,低头看着脚前地面,道:“姑娘出来的时候,身边有九爷那儿的孟海跟着。孟海在,婢子们哪能捞着近前去?还没走进一丈内就被他给吼开了。根本就没法留住姑娘。”   “不中用的东西!”高氏这些天来被老夫人冷眼相待,已经烦躁至极。而后三夫人陆氏在旁边不住地讥讽她,嘲笑她,让她更是忍无可忍。   如今听到底下人连君兰都没能拦住,高氏愤恨不已,拿起旁边的茶盏就朝青玉摔了过去。   “给我把她找来!我要亲自问问这个臭丫头,凭什么不帮我担着这点儿事!”   青玉素来忠心耿耿。看到茶盏飞过来,她也没闪没避,直接受了这一下。   瓷器摔到地上,碎裂成片。   高氏犹不解恨,又要去拿旁边的青花瓷瓶。   王妈妈忙道:“夫人,那瓶子可贵的很,十几两银子总要的。”   现在高氏为了填补上那些首饰的银钱漏洞,很是肉痛银子。因为老夫人并不让她用旁的首饰去还,既是拿不出先前那几个来,就只能用银子填补缺漏。   高氏摸着青花瓷瓶,终究是没能下得去手。   趁着她犹豫的这片刻空档,王妈妈赶忙拉了青玉,放轻脚步快步出了门去。   走到院子里,估摸着说话声不会被屋里的高氏听到了,王妈妈方才拉了青玉的手道:“你刚才犯什么邪?东西砸过来了怎么还不闪避?敢情不疼还是怎么的!”   说着就去看青玉手上的伤。   那茶壶里的茶是刚泡不久的,烫得很。现下青玉被砸的手背上红彤彤的一片,沾到茶水的手指也烫得很红,瞧着就疼。   王妈妈拽着她的手臂道:“走,跟我去抹药。”   青玉委屈极了,却也倔强得没有哭,只十分不甘心地轻声道:“妈妈,您说,夫人怎么就舍得对我下这般的狠手呢?叫不住姑娘,也不怪我啊。为什么夫人要这样怨我?”   王妈妈脚步顿了顿,看周围没有旁人,就道:“你看夫人还似以前那般吗?”   青玉不用想就摇了摇头。   王妈妈叹道:“我也觉得夫人和以往不同了。”   原先夫人在家里没有权势,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小心地过活,对她们这些人也都不错。   后来……   自从姑娘进入思明院开始,夫人慢慢地扬眉吐气,在家中地位一日日高了起来,在老夫人跟前也愈发得脸。   夫人待她们就大不如前了,没以往那么和善,也没以往那么好伺候。总是挑三拣四,觉得她们做得不够好。   如今老夫人因了首饰的事情震怒不已,夫人在老夫人那里受了气,就全撒到了她们的头上。   王妈妈劝青玉道:“往后咱们也为自己打算着些。你也是。以后夫人丢东西,你躲一躲。莫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想到以前夫人和善的模样,再想到现在夫人颐指气使的模样,青玉悲从中来,强忍着难过点了点头。   *   君兰见了春芳后,因了家人的事情本就心情低落至极。后被顾柏杨莫名其妙地一番找茬,心情更加不好。在思明院里也待不下去了,就到棘竹院里九叔叔的书房内练字。   接连写了二十几张,她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喊了人来问话,才知道九叔叔今日都察院事情很忙,如今太阳将要西落,还不知何时会离开。   写字过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君兰去到厨里看看今晚的菜式,思量着九叔叔最近时常熬夜,又让人多准备些对身体有益的吃食。譬如用黑米黑豆黑芝麻一起煮粥,再多添些木耳与胡萝卜做菜。   吩咐完这些后,君兰打算回屋里去。刚一出厨房,却见孟海喜气洋洋地跨步走了过来。   “海叔这是怎地了?”君兰笑问道:“可是遇到什么喜庆的事情了?”   “可不是么!”孟海哈哈大笑着,刚要开口,又忽然止住。   他把君兰请到了旁边没人的树下,神神秘秘地说道:“姑娘还记得今儿遇到的那位不讲理的少爷不?”   君兰颔首。   说的应当就是顾柏杨吧。   孟海笑着一拍大腿,“那位少爷和他娘今儿去荷花巷去提亲,被直接拒绝了!哈哈哈哈哈。人姑娘和她娘都没有留考虑的时间,直接给拒了。”   孟海接连一串的大笑。   君兰却是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莫非他说的今日的好事,就是求娶闵玉容?”   “或许吧。”孟海也没多打听是去求娶荷花巷的哪位姑娘,听君兰这样说,挠挠头,“要不小的再去仔细打听下是那边的哪位姑娘?”   “不用了。”君兰道。   她对这事儿倒是没有多大的兴趣。看着顾柏杨的态度,对方应当就是闵玉容没错了。   不过,她没料到顾柏杨对闵玉容倒是真的很上心。竟然动了求娶的念头,可见还是很认真对待这件事的。   只是大房的态度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若是不了解顾柏杨其人,单就京兆尹家的身份和地位,这桩亲事可是实打实不错的。   也不知道大房为甚会没有多考虑下就直接拒绝了。   君兰毕竟不关心闵玉容和顾柏杨的事情,因此这件事在她脑海里绕了一圈就被抛诸脑后,没有多想。   这天晚上开始,闵清则忽地忙了起来,接连几天都未曾归家。   君兰想着张筠特意来见她时说的那句话,生怕耽搁了九叔叔的事情,就和孟海叮嘱一番,让他寻机去了趟都察院,想要告诉了闵清则。   谁知孟海去了后才知道,九爷已经出了京。本是遣了长宁回家说声,谁知半途中长宁被五皇子卿剑轩给叫了去,这才没有收到消息。   前段时间时常和九叔叔在一起,如今九叔叔不在家,君兰独自一人用膳,睡眠,当真是不习惯。   更何况知晓了家人的消息后,她更是夜不能寐。   但她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出半点儿的不适应来,九叔叔都会丢下一切来看她。   那可是会耽搁了九叔叔的正事。   因此,君兰就算是食不知味,也照着以往的量来。睡觉也是到时间就吹了灯。即便睡不着。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这一天。   *   这天君兰要回到洛家族学去上课。因着最近没有睡好,她有些瞌睡。   原本即便是有睡意,她也不一定能够入眠。   可是今儿早晨她收到了九叔叔的信,说是为了庆祝她年后继续学业,一会儿会去洛家族学门前等她,见上一面。   思及很快就能见到九叔叔了,为了让自己的状态好些,一路过去的时候君兰就都靠在了车里阖目补眠。   谁知道行至半途却出了点意外。   车子猛地刹住停下。   君兰正浅眠着,一个不小心,头晃了下,砰地撞在了车壁上。瞬间醒来。疼得捂住额头,倒抽冷气。   “怎么回事?”君兰扬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等车夫回答,外面已经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   “闵八姑娘是吧?”说话之人舌头有点打结,听着好似是喝醉了,“你下来。我,我有话和你说。”   君兰听出这人是顾柏杨,就没打算顺着他的意思下车,而是与车夫道:“走吧,不用理会他。”   “姑娘。”车夫在外无奈地道:“这位少爷用他的车子挡住了咱们的车子,实在是过不去啊。”   君兰倒是没料到会是这般的情形,听闻后就下车来看了看。   果不其然。   前头好大一辆马车停在她的小马车前,连马带车整个地横在了前面挡住了大半个车道,让她的车子根本没法前行。   君兰恼了,看着眼前走路都带了点晃悠的人,怒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顾柏杨之前依偎在他自己的马车前头一点点地已经打起了瞌睡,连君兰下车都没听见。   这时候听到君兰的声音,他转了转身子,看到君兰,咧着嘴笑了下,“啊,八姑娘。”   君兰看到他的醉态,烦心不已,低声和车夫说了几句话,又叫了盛嬷嬷吩咐几句。   车夫是闵清则的手下,功夫不错。看到这般的状况,已经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武器上,时常准备着护住姑娘。   盛嬷嬷则走上前去,行至顾柏杨的跟前。   因着没有回芙蓉院去,所以这次君兰并未带着红莲出门,而是直接叫了盛嬷嬷跟着。   盛嬷嬷看到顾柏杨醉醺醺的样子,眉目不动,只福了福身,“这位少爷,还请您让开路。我们姑娘赶着去学堂,时间耽搁不起。”   顾柏杨含糊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盛嬷嬷微笑,“若是顾公子不肯听劝的话,婢子少不得要去见一见京兆尹大人,请了他来找您。”   顾柏杨最怕自家爹。平日里这样说,再加上盛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肯定能唬住了他。   但,现下他醉着,再听到自家爹的名号,就没那么惧怕了。   顾柏杨抬手猛拍了下车壁,喊道:“少拿我爹来压我!”   手上的疼让他稍微回了点神。这一点点的神志让他想起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顾柏杨晃晃悠悠地转向了君兰的方向,扶着车壁站直了身子,朝她指了下,“你。闵八姑娘。”   君兰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顾柏杨自顾自地道:“你还记得吧?说不定我哪天要感激你。嗯,我后悔了。那天早知道就听你的阻拦,不过去了。我,我很后悔。”   君兰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那天她何曾阻拦过他?   他后不后悔又与她有甚关系?   见到顾柏杨这状况根本就没法和他讲道理,君兰便与车夫低声道:“莫要与这个人僵持在这里了。今儿大不了晚些到学堂去。你看看能不能倒回去些,想办法转个弯抄别的路过去。”   车夫是孟海挑出来的好手,听闻后应了一声,这便仔细查看路上状况。   君兰则是朝盛嬷嬷说了一句话后打算先行一步绕到旁边的小巷子去暂时避开顾柏杨。   谁知就在她打算迈开脚步的时候,顾柏杨突然吼了一嗓子,说道:“闵八姑娘,我,我打算让我娘去找你娘提亲。你看如何?”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   君兰和盛嬷嬷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忘了反驳回去。   顾柏杨打了个酒嗝,脑子有些混沌,自顾自道:“你看,闵六姑娘看不上我,她看不上我。我娘说她肯定是想攀上更好的亲事。我不服气!”   他猛地抬手朝着车壁砸了一拳,“我不服气!凭什么啊。我爹待我娘一心一意的好。我也想待她一心一意的好。偏她喜欢高枝,看不上我。我、我要娶个身份比她更好的,比她更漂亮的。然后伉俪情深双宿双飞……气死她……气死他……”   盛嬷嬷高声呵斥道:“顾公子!你在说什么浑话?你们!还不赶快把他打醒!”   盛嬷嬷指着的是顾柏杨带来的车夫和小厮。   顾家车夫和小厮缩着脖子不动弹。   盛嬷嬷急了,走上前去想要厉声喝叱住这个不明事理的人。   谁知她还没动作,旁边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   一人一马奔至顾柏杨的跟前,到了他身前三尺处方才勒马。   顾柏杨被这瞬间靠近的马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酒倒是醒了一些。抬头看了一眼,怒喝道:“你长不长眼!不会骑马不要骑!”   “没长眼。不会骑。”   长灯悠悠然说着,朝他猛地探身过去,“你有本事告我啊。”   顾柏杨冷笑道:“你就等着我告你吧!”   思及今日来的目的,顾柏杨喊了句“你等着”,转而与君兰道:“八姑娘,我们两家的亲事,晚些我让我娘过去和你娘说。你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长灯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又掏掏自己的耳朵。   “你刚才说什么?哟!好大的口气!”长灯持剑嗤道:“姑娘什么身份,也是你这小子能够觊觎的?”   顾柏杨不服气,抹了一把脸上刚才吓出的汗,吼道:“怎么了!我哪儿不好了?”   长灯哼了声斜睨着他,“哪儿都不好。”   顾柏杨气极。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闵家人瞧不上,此刻火气也冒了上来。   见君兰往长灯那边去,他瞬间转过身去,趁人不注意,忽地朝君兰伸出手,想要拉了她离开。   只不过他刚刚动了这念头还没来得及碰到她,旁边忽地飞出一截断木,似利刃一般飞驰而来,堪堪地擦过顾柏杨的手背,直接钉在了他身侧的大树间。   顾柏杨手背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最让他惊惧的却非这伤口,而是出手之人出手的准狠快。   顾柏杨惊惶地四顾看着,就见长灯旁不远处还有一匹骏马。一人从马旁踱步而来,身姿挺拔气度矜贵。   看到他冷厉的眼神,顾柏杨不由咽了咽口水,往后挪移着打算避开。可是被对方这样盯着,被那气势所迫,他心中惊惧,竟是迈不开步子。   闵清则缓步踱至顾柏杨的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刚才你说,你想娶她?”闵清则声音淡淡地道。   顾柏杨脊背泛冷,轻轻点了点头。   许是酒后生了胆气。即便是面对着闵九爷,顾柏杨依然忽地高了声音,铿锵说道:“我觉得闵八姑娘还不错,还请九爷成全!”   好半晌没有听到回答。   顾柏杨很是紧张,偷眼去看闵九爷的神色,瞧着那冷峻模样,本以为自己会挨一顿打。   谁曾想闵九爷非但没生气,反而淡淡地笑了。   “是么。”闵清则平静地道。   顾柏杨胆气更足,连连颔首,“是!”   闵清则唇角微微勾起,垂眸抬手,慢条斯理地挽着衣袖,“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诚意罢。”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表示,自己没生气,真的没、生、气…… ☆、第六十二章     顾柏杨一看这状况, 吓得愣了愣。全身出了层冷汗,脑袋又清醒了些。   “九、九爷?”顾柏杨一点一点地往后退,“您这是要做什么。”   闵清则抬眸,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声音清冷地道:“既是入了我的院子,她便是我的人。你要娶我的人, 总得让我看到你的本事如何。”   顾柏杨眨眨眼, 下意识朝旁边看了过去。却不是在看君兰, 而是透过她, 回想起了那个绝情的少女。   回想到闵六姑娘,顾柏杨心里骤然升起了无尽的胆量,晃晃被冷风吹透吹凉地身子, 梗着脖子道:“我想要娶她,与九爷何干?九爷再本事, 也不过是她叔叔而已。我要是说服了她父母亲还有祖母, 九爷即便不同意, 又如何!”   闵清则手指微顿, 凤眸半眯,眸色凛然。   旁边小厮和车夫惧怕不已,赶忙跪下求饶, 不住叩头。   “闵九爷!”小厮哆哆嗦嗦喊道:“少爷他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回吧!”   闵清则不说话。   长灯把剑往地上竖着一扣。噔地声响,吓得小厮全身抖了抖, 再不敢多言。   顾柏杨却是不悦地朝长灯看了过去,叫道:“乱拍什么!我们在说话,哪里有你插进来的份儿?懂不懂礼数!”   “好一个礼数。”   闵清则慢条斯理地说着,唇角紧绷,语气平静地道:“既然顾公子这么重视礼数,那么也该为自己的失礼之处付出代价才是。”   虽语气不算太重,但因说话之人气势太盛,给人以莫名的压力。   顾柏杨一怔。   闵清则垂眸拂了拂衣袖,“动手罢。”   低沉的话音刚落,便从四周飞身而出两名黑衣人。着劲装短衫,速度飞快。   闪身至顾柏杨身侧,两人并未有大动作,不过只抬手又放下的短短一瞬后,就重新掠身后退,闪至阴暗处寻找不到。   顾家小厮和车夫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出来这么一下是做什么。   但,在他们还没想通之时,身边的顾柏杨忽地一声嚎叫,晃荡着两条胳膊跪到了地上。   “我的手!”顾柏杨双眼圆睁,惊恐地吼道:“我的胳膊,我的手!”   小厮被他这凄厉的喊声吓得腿哆嗦不停站不起来。   车夫年纪稍长,还能冷静下来一些去查看。这才发现顾柏杨双臂并未出血,也未断裂。可是双臂关节齐齐被卸了下来,不听使唤。   顾柏杨嚎啕大哭。   长灯哼了声,撇撇嘴,“真没用。”紧走几步行至君兰跟前,躬身说道:“姑娘,您没事吧?”   君兰被顾柏杨的嚎叫声吓了一跳,此刻已经心情平复了些,点点头,“没事。”   长灯应了一声,朝着自家车夫一招手。   车夫上了车。   长灯回头看向顾家车夫。   不等长灯有所表示,顾家车夫赶忙上前,把顾柏杨的车子往旁边赶了过去,进到旁边的小道,把路让了出来。   在顾柏杨的哭喊声中,闵清则缓步上前,低声与君兰说了几句话,而后扶了君兰上车。待到她坐稳,车子驶动,他翻身上马行在一旁。   *   出了那条街到了下一个无人的街道时,闵清则下马上了车子,与君兰同坐。   君兰犹在气愤,握了他的手道:“顾柏杨真是太过分了!竟然这样的坏主意都想得出来!”   闵清则笑道:“你无需与他计较。顾家老夫人素来溺爱孩子,他就因为这脾气,不知被顾林打了多少回。往后希望能够长点教训吧。”   也是顾林现下不在京中。   不然的话,顾柏杨即便想喝那么多的酒却也没有机会。   不过……   想到刚才那一幕幕,闵清则眉心轻蹙。   顾家小子虽然做事鲁莽不经大脑,但他所作所为倒也提醒了一个事实——小丫头到了说亲的年龄。依着她的品貌,想要求娶的人家当真不少。   总该寻个妥当的法子解决掉才行。   闵清则正暗自思量着这事儿,就听君兰轻声唤他。   “九叔叔,”君兰抬头看着,“您知道张大人说的那些话了么?”   之前张筠特意来寻她,和她说,家找房,请九爷留心下。   她遣了人去寻九叔叔,可九叔叔当时出京了。   “听过了。”闵清则把她揽到怀里说着,斟酌了下,问她:“你可听明白张筠的意思?”   说实话,张大人那话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捉摸不透。君兰这两天在纸上练字时把他那些话翻来覆去地写了许多遍,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如今听九叔叔问起,她迟疑着答道:“有点想法,只不过非常不肯定。”   “你且说说看。”   君兰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踟蹰着压低了声音说道:“张大人许是想让九叔叔……防着赵家?”   家找房。   防赵家。   说出那句话后,君兰甚是忐忑。好半晌没有听到九叔叔的声音,她想着应当是自己猜错了,很是气馁。   谁知她刚叹了口气,身边人就低低地笑了声。   “倒是聪明得紧。”闵清则把她刚才在外面冻得发凉的手裹在自己掌心暖着,“既是知道了,以后你也注意一些。”   *   过了一个新年未曾上课,女孩儿们可是在家中憋坏了。再到课堂后,就没了之前那恹恹不喜的情绪,多了些新奇与期盼。   洛青渝和君兰凑到一处说笑,偶尔有旁的少女过来见她们俩谈得投契,就也会凑过来说几句话。   洛明薇来到后,就见君兰旁边围了四五个人。大家都在谈论着过年时候的好玩的好吃的,开心又喜悦。   洛明薇笑着喊道:“八妹妹,我有事儿与你说。你过来一下。”   听闻是世子爷的妹妹在说话,女孩儿们笑着散开来,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准备上课用具。   洛明薇和君兰边往外走着边问:“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君兰道:“说在青渝家包汤圆的事情。”   这些女孩儿们出身不错,家中都有仆从丫鬟,包汤圆这样的事情不用自己动手。见君兰和青渝都亲自去做,很是新奇,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洛明薇也是大奇,拉着君兰的手道:“改天我让娘准备些食材,咱们也包一包。”   君兰笑着道好。   眼看着先生从远处往这边走,剩下的说话时间没多少了,洛明薇与君兰小声快速道:“过几天是赵太保的寿辰。我们定然要去赴宴。我想着八妹妹不如和我一同过去玩玩吧?”   洛明薇的好意,君兰明白。   京中权贵之家关系错综复杂,很多关系就是在这样的宴席中慢慢培养起来的。平日里若是有重要宴请,夫人们姑娘们受邀后一般都会前往。为的就是多结识些人。   不过,君兰和赵丹荷素来不和睦。如果是以前,她定然直接拒绝。   可是现在知道赵家许是想为难九叔叔,她便想往赵家去一趟。与赵家女眷稍微接触下,或者是听听与赵家相熟之人的谈话,说不定能晓得点什么。   君兰踌躇了下,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说道:“我考虑下,晚些再和洛姐姐说,如何?”   她只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一来是因为她想问问九叔叔的意见。她不想瞒着九叔叔做冒险的事情。二来,便是因为她和洛明薇同行的话,少不得要遇到洛明渊。   这就有些不太好了。   洛明薇知道君兰的难处。侯府和闵家没能结亲的事情,洛明薇依稀知道点,就道:“你考虑考虑吧。我倒是希望妹妹能去一趟。”   京城里许多人家还在传着闵家八姑娘脾气不好的事情。   洛明薇暗自替君兰着急,想着若八妹妹多认识些人,那些七嘴八舌的人就能乖乖闭嘴了。故而特意和母亲商议了下,决定邀了君兰同去。   两人将此事说好,先生就也过来了。二人再不敢耽搁,赶忙回了屋子等着上课。   *   君兰下学回家的时候,还没进府,就有门房的人迎上来说有客再等。再问,门房就只说是一位姑娘,具体是哪家的对方没有明讲。   君兰觉得疑惑。   按理说她相熟的就是洛明薇和洛青渝了。可两人先前才在学堂里与她道别,没道理这个时候还来找。   带着疑问往厅里行去,君兰挑开帘子往里看,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丁淑眉。   丁淑眉正等得焦急,看到君兰来了,喜出望外,紧走几步拉了君兰的手往里走。到了桌案前方才停下,指了桌上的一个小包袱,头一句话就道:“今日我可是为了它偷偷来的。你可别让九爷告诉我爹。”   君兰总算知道了门房为何不晓得来人是谁。   不过,能让丁淑眉背着父亲专程来一趟的是什么东西?   “是几件衣裳还有一些点心,另外几两碎银子。”丁淑眉叹道:“春芳那边,多谢你们收留。我想要帮她,不知道能帮什么,就略尽绵薄之力了。”   其实锦绣阁里什么都不缺,九叔叔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君兰迟疑了下,终是把东西收下。   毕竟是丁淑眉给春芳的一片心意。   君兰笑道:“那我就代春芳谢谢丁姐姐了。”   唤一声丁淑眉姐姐,君兰的心里不由得就泛起了喜悦。   她本就很喜欢丁淑眉,如今知晓两人是远房的堂姐妹,更觉得亲近起来。   丁淑眉也很喜欢君兰的脾气。这时候想起一事儿来,问道:“过几日赵太保府上有个宴席。妹妹若是无事的话,不若与我一同去吧。”   这是今日里第二次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了。君兰听闻后骤然沉默,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应答才是。   丁淑眉误解了她的安静,以为她想到了赵丹荷。   说起来,丁淑眉以前和赵丹荷的感情一直很好。两人算是儿时的手帕交,虽然长大后性格迥异,但是儿时的感情还在,关系一直不错。   但最近两个人的想法和行事作风越差越远,使得丁淑眉不得不反思是不是该把这样的友情继续下去。   看着沉默不语的君兰,丁淑眉解释道:“你莫要担心和我一道会经常遇到丹荷。她啊,恼了我了。这次即便看到我,也指不定怎么避开呢。”   这倒是出乎君兰的意料之外了。   “赵姑娘恼了你?”君兰下意识地问。   “嗯。”丁淑眉并未多做解释,只道:“左右和我一起不会时常遇到她。八妹妹放心就是。”   其实是那天经历了春芳的事情后,她心里觉得闵八姑娘人好,和丹荷遇到的时候不由得多夸了八妹妹几句。   谁知道丹荷非常生气。不只是把八妹妹狠狠地说了一通,还指责她好坏不分。   “那闵八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维护的?”赵丹荷柳眉倒竖,咬牙启齿,“她分明就是个无理取闹不懂分寸的!脾气怪不说,还扫把星一样。本来好好的事情,和她沾上边儿,就准没有好结果!”   赵丹荷是想到了元宵节那晚上的事情。   丁淑眉当时没有出门,并不知道。听闻赵丹荷这般讲,自然气愤非常,驳道:“什么扫把星不扫把星的?你说话莫要这么难听。八妹妹哪里惹了你了,竟是被你说得这样不堪。”   赵丹荷最看不惯旁人驳斥她,当即和丁淑眉吵了起来。   两人不欢而散。   赵丹荷觉得这事儿是丁淑眉不对,胳膊肘往外拐。   丁淑眉觉得赵丹荷是非不分。   直到现在,两人都还没有谁肯先让一步。一直在冷战着。   其实丁淑眉邀请君兰的用意也是想着让君兰多和旁人接触接触。免得旁人总说闵八姑娘人不好脾气又暴躁,单就一张脸还能看。其他的一无是处。   不过,这个时候丁淑眉方才恍然惊觉,到时候倘若八妹妹真的和她一同去了,会不会受到赵丹荷难为。   转念一想,丁淑眉又释然。   赵丹荷想为难八妹妹又怎么样?   虽然对方的祖父是赵太保,可她自己是县主,母亲是郡主,舅舅是王府世子。她怕甚!   思及此,丁淑眉握了君兰的手,笑着说道:“妹妹那天若是得空的话,可务必要和我一起去一趟。你看,丹荷已经不理我了。若妹妹再不去的话,我可孤单得很。”   君兰知道丁淑眉这是诚意邀请她故而这么说。不然的话,以丁淑眉的身份,在京中想要结识的贵女不知凡几,怎就会缺了她一个?   君兰诚心诚意道:“丁姐姐的好意我心领。我一定会好生与家人说起。”   丁淑眉到闵府的事情没有告诉父亲,所以急着走。两人把这事儿说好后,她急急地告辞离去。   君兰便在思明院里等九叔叔回来,打算和他商量下去赵府赴宴一事。   盼来盼去,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擦黑,方才听孟海说起来九叔叔归家的事情。左等右等不见人,再一细问,才知道九叔叔竟是没有直接回思明院来,而是转去了芙蓉院,去寻五夫人高氏。   *   这天的晚膳,高氏压根没有吃。虽然已经准备好,味道闻着也不错,可她实在没有胃口。   今儿老夫人看她银子还没筹备齐全,当场发了怒。连三夫人陆氏在场都不顾及了,含沙射影地说她:“既是做了,就不要不敢认。谁没有个为自己筹谋的时候?只不过有时候可以聪明,有时候却不行。把那聪明劲儿用错了地方、用错了时间,那可就不是聪明了,而是蠢笨!”   陆氏没料到老夫人会对高氏发那么大的火,说的话句句都是指责嘲讽。   要知道,前些天的时候老夫人还都很护着高氏的。   陆氏欣喜至极,待到出了恒春院的时候,就在高氏耳边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   “要我说啊,这身份不过是个身份而已,都是虚的。亲情才最为重要。五夫人,您说是不是啊?”   高氏明白陆氏的意思。   对方是在讲,君兰身份再高也是虚的。老夫人对待她们的时候,最重要的还是看关系如何。   毕竟三老爷是嫡出,而五老爷是庶出。   高氏被陆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回到芙蓉院就躺到了,一直在想着怎么尽快把银子的缺口补上。也好在家里再重新争个地位。   可她刚刚沾了君兰的光没多久,根本来不及敛起更多的银两。原先也没攒下多少现钱。这偷偷把老夫人给君兰的首饰拿去自己用的事情,她也没胆量和闵广正说。   闵广正一直奇怪为什么老夫人最近不喜欢五房了。但,他自小就和嫡母不亲近,老夫人没和他说,他也没去问。只问了高氏。   高氏含含糊糊避重就轻地答了,没跟他说实话,生怕他一生气再恼了她,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因此高氏只能自己想办法来解决银子短缺的问题。   之前已经急得心里跟烧了火似的,今天再被老夫人指责又被陆氏一激,直接头昏脑涨连饭都不想吃了。   今日闵广正要和同僚在外用过晚膳才回来。   高氏索性凑着这个时候继续想办法。   就在高氏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耗死在这件事上时,青玉进来禀道:“夫人,九爷要见您。就在外头等着。”   高氏听后,满脑子的银两总算是稍微让开了一点,思绪留出一些些来思考这事儿。   “九爷?”她茫茫然地抬头,想了想,差点跌下床,“九爷,九爷要见我?!”   *   说是去芙蓉院,事实闵清则是站在了青草院的外头,让人把高氏给叫到了青草院门口的位置。   闵清则与高氏算是嫂子和小叔子。即便如此,面对着九爷的时候,高氏也丝毫提不起来身为嫂嫂的威严来,反倒是被对方的气势所迫,讷讷地跟见旁的官爷一般,连头都不敢抬。   更何况,依着九爷以往在闵家的艰难处境,面对着他,闵家人还真有些抬不起头来。   “九爷。”高氏咽了咽口水,紧张得声音都在发紧,“不知您让我来,所为何事?”   闵清则负手而立,沉默地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他站着,高氏哪里敢做?   高氏忙道“不用”,思量了下,又赔笑,“莫不是五老爷做事儿出了什么岔子,惹了上峰不高兴?”   她也是实在没辙了才想到闵广正的身上。不然的话,她实在猜不出闵九爷寻她究竟是何事。   闵清则因为事情关系到小丫头,所以才对高氏稍微地客气两分。看她不坐,他也懒得做这些虚礼。   “并非如此。”闵清则淡淡说道:“我不过是听说你最近在愁银子的事情,所以问上两句。”   高氏最近为了这事儿当真是焦头烂额了。但,从九爷口中听到这话,由不得她不谨慎。闻言提防地看了过去,“九爷想说什么?”   “倒也没甚要紧的。”闵清则负手而立,语气平静地道:“不过是想和五夫人做个交易罢了。”   “什么交易?”   “银子我多得是。你的燃眉之急,我来帮你解决。”   话说到这儿,闵清则略一回头。   旁边的蒋辉走上前来,刷地下抽出几张银票,晃了晃。   高氏差点被那几张银票晃花了眼,紧紧盯着,挪不开视线。   “银票你可以拿走。我只有一个条件。”闵清则道。   高氏现在最烦闷的就是那银两之事,为了这个,愁的连命都快没了。只要这个能够解决,什么条件她都肯答应。   看闵九爷肯出手相助,高氏暗道自己终于有救,又有甚不肯的?赶忙点头。   闵清则朝旁略一颔首。   蒋辉上前,把银票给了高氏。   银票在手后,高氏忐忑了许久的心终究安稳下来。   她对着闵清则笑着连连躬身道谢,又道:“您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就是,我一定遵您的吩咐做到。”   因着心中巨石落了地,高氏欢喜之余,想起来还没细问究竟,就道:“不知九爷说的条件是什么?”   “其实也没甚难办的,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必然能够做到。”   高氏愈发欢喜,“您请讲。”   闵清则唇角微勾淡淡一笑,“自此以后,令嫒的亲事,由我来全权负责。你们夫妻俩不得插手。”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又来使坏了~ ☆、第六十三章     君兰在院子里等了很久没见九叔叔回来, 心里着急得很,在屋子里怎么也坐不住,索性去了思明院的门口等。这样的话,不用等他挨得近了她就能远远看到他。   或许是过了年后天气一天天不再那么冰寒刺骨,吹到身上也不会太冷,她在院门口站了会儿后竟然有些瞌睡。   刚开始还能硬撑着, 时间久了点后, 君兰靠在院门旁的大树下闭上了眼。因为斗篷的兜帽十分宽大, 所以旁边伺候的人并没看出什么不妥来。   只是君兰还没沉入睡梦, 就被低沉的声音惊醒。   “怎么在这儿睡着?”闵清则大步走来把她搂入怀中,不悦地看着盛嬷嬷和孟海,“也不知劝着点。”   虽然他字句不甚严厉, 但说话的语气很重。   盛嬷嬷和孟海低头认错。   君兰这个时候已经清醒了许多,揉揉眼睛, “九叔叔, 不干她们的事儿。我自己瞌睡了而已。”   她就想着早一点见到九叔叔, 是铁了心在这儿等。所以刚才她故意把兜帽拉得半遮住脸的, 免得他们看到她困倦了劝她回去。   原本想着就小小地休息下,哪知道竟然睡着了。没提前看到九叔叔不说,还是他走到跟前了才被叫醒。   生怕九叔叔再怪罪二人, 君兰赶紧说道:“这儿没甚事情了,你们先回去吧。”   君兰既是开了口,闵清则就没有多说什么。   盛嬷嬷福身说是。   孟海朝着君兰咧了咧嘴,被九爷轻飘飘可了眼后, 赶紧低下头,灰溜溜地跑远了。   闵清则和君兰挨着往里走。   对于刚才的事情,闵清则没有提起。这事儿他自己留意着就行,没必要让小丫头跟着操心。   进到三进院后,这儿再没了旁人。进屋看到桌上已经摆了饭,闵清则知道应当是君兰听见他进府的消息后就安排下去了。想必是知晓他去了后宅,考虑道思明院更近一点,所以把晚膳摆在了这儿。   笑着牵了君兰的手给她洗净,待她擦拭的时候,闵清则边洗边问:“饿了么?”   不用问她有没有吃。   她一定在等着他。   君兰摇头,“当然不饿。”   “说谎。”闵清则低笑道。   用膳后,闵清则准备去书房处理政务。   君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拽了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怎么?”闵清则回头看她。   君兰就把今日洛明薇和丁淑眉两人邀请她的事儿说了,又道:“我觉得能出去多认识些友人挺好的。所以那日我想和丁姐姐一同过去。”   半晌没有听到九叔叔的回答。   君兰偷偷去看他神色,不料刚抬起眼来就被他捉了个正着。   闵清则抬手点了点她眉心,“究竟是想找友人,还是想要去赵家探听情况?”   君兰讪讪一笑,“都有。”   “不行。”闵清则斩钉截铁,“那日我不得闲,护不得你。”   君兰拉着他的衣袖摇啊摇,“九叔叔,”她轻轻地哀声叫他,“我真的很想去。你看,这宴席肯定很盛大,多难遇到一次。而且,不止是丁姐姐去,侯府和五皇子府都有人去,还有安王府。丁姐姐,云霏,五皇子妃都在。我若是有事,肯定求助她们。好不好?”   闵清则抿了抿唇,“侯府也去?”   “……应该是。”   闵清则静静地斟酌了很久,最终长长一叹,还是点了头。   “既然你这么想去,就去吧。”他道:“我只有一点要求。”   九叔叔能够答应,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因此他要求的事儿,君兰自然会应允下来,“九叔叔请讲。”   闵清则抬指抚了抚她的脸颊,低笑着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君兰羞红了脸,顿时说不出话了。   *   那日天气晴朗,倒是极其适合出行。   一大早闵清则就安排好了送君兰过去的车马,又留了长明给她驾车,还让蒋夫人在旁随行。   之所以不让盛嬷嬷去,是因为盛嬷嬷在宫中几十年,说不得在那儿会遇到哪些熟悉的人。未免出岔子,还是让蒋夫人出面更为合适。   只不过闵清则还是不知从哪儿寻了几个会武的女子,让她们跟在君兰身边过去。   旁的几人君兰不甚熟悉,只和其中一名唤作“方蕊”的女子接触多点。对方依着闵清则的吩咐一直贴身伺候君兰。   未免旁人留意,方蕊更名做桃蕊,说是君兰身边的丫鬟。   赵家这次举办宴席是在家中一处宅子里。并非是平日里所住府邸,而是当年赵太保屡立战功后,武宁帝赐下的屋宅。   这儿占地亦是不小,有五进院子。   不过,在车子上的时候,蒋夫人悄声告诉君兰,赵家府邸更大一些,比这个五进院子还要敞阔不少。而且据说这样的宅子,在京城之内,赵太保有不下四座。   虽然蒋夫人未曾明说,但君兰知道,蒋夫人这是在旁敲侧击地告诉她,赵家在京中的地位超然。权势财富都是一顶一的。   君兰心生警惕,神色渐渐凝重。   ——倘若赵太保为难九叔叔,那该怎么办?九叔叔会不会因此而有危险?   蒋夫人见状,不由笑了。   “我告诉姑娘,只是让姑娘提防着点。姑娘倒也不用担心什么。”蒋夫人道:“要知道,虽然赵太保厉害,却也不能只手遮天。不是还有九爷么?”   听着蒋夫人轻松的语气,君兰晓得九叔叔定然比赵太保还要厉害几分,这就稍微放宽了心。   *   赵家的这处宅子在城内颇为清幽的一处,街道上树木林立,两旁都是朱门青瓦的深宅大院。平日里家家户户门户紧闭,步入街上也听不到什么嘈杂声响。唯有待客之日,这般的幽静方才会被打破。   今日赵家老寿星设宴,门户大开,欢迎宾客。   君兰下了车子后,自有赵家仆妇迎了她入内。   府内树木不多,倒是栽有不少低矮植株。因着寒日未过,植株上的叶子尚未发出,路上显得很有几分冷清。   因为问过了赵家仆妇,晓得丁淑眉还没来,所以君兰就在旁边的亭子里小坐了会儿,想着等她过来后一同入内。   其实,若非丁灏的关系,丁淑眉本说是要和她今早一同过来。可是昨儿晚上临时有了变动。   大理寺卿大人今日当值,不得闲过来,又担心女儿在路上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因此,丁灏昨儿下了死令,今日非要亲自送了女儿前往。   丁淑眉没辙,只能给君兰递了话,说是今儿在这里见。   不过,丁淑眉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给君兰的请柬,让递话的婆子一并送了来。说是谁先到谁就先进,免得在外头等着冷。   这便让君兰今日进得十分顺利。   君兰等了片刻不见人,觉得这亭子里有些冷,就打算去到对面的小径上坐会儿。那里灌木多些,且还有片高大的林子,坐着应当没那么冷。   桃蕊点头赞成。   蒋夫人不太同意。   “姑娘还是在这儿等会吧。我让人给您拿个挡风的帘子来。”蒋夫人道:“今日前来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姑娘还是莫要来回走着了。万一林子那边有什么人,姑娘过去遇到了,反倒是不好。”   很显然,蒋夫人不知何时看到了那边有人,只是不方便明说而已。   君兰复又坐了回去,笑道;“那就在这里歇着吧。帘子莫要了。”免得赵家人觉得她事情多,再算到九叔叔的头上。   谁知刚才沉默了许久的桃蕊这个时候反而开了口。   “没事。”桃蕊道:“九爷说了,万事都能忍,只姑娘的事情不能忍。姑娘冷了,那就要帘子来。”   说罢,她唤了个青衣小婢,打算让对方去取挂帘。   君兰正要说不必,这时候对面的树林里转出了几个人来。三名少年,一名少女。   少年们君兰没有见过,只那少女,君兰认得。而且见过不止一次。   “不必了。”君兰飞快地唤了桃蕊一声,“我们去旁的地方坐会儿。”   桃蕊虽不知道何事,但看姑娘语气急切,就没多问什么,径直跟了姑娘而去。   走了没几步,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君兰被人拦在了半途。   她看着眼前相貌可爱的少女,停住步子稳了下呼吸,笑问道:“赵姑娘,好久不见。”   赵丹荷瞪着君兰,圆睁的眼睛好似冒了火,“闵八?你怎么来了!我家好像没请你!”   旁边一桃花眼的少年“咦”了声说道:“难道是闵八姑娘?昨儿有人递了话,说是要给闵家的八姑娘下张帖子。我就写了。”   赵丹荷气愤地扭头瞪了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桃花眼少年勾勾唇角没说话。只趁着赵丹荷不注意的时候,朝君兰挑眉笑了笑。   君兰见对方主动表露善意,便也朝他笑了下。   谁知她这一笑却被赵丹荷给误解了。   赵丹荷只当君兰是朝她挑衅,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赵丹荷怒极,上前一步道:“你莫要猖狂。这是我家的地方,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她身边身量最高的少年见赵丹荷将要进到君兰的跟前,就抬手阻了她一下,拧眉道:“你是主。她是客。你乱说什么。”   “怎么,不行啊?”赵丹荷挥手拍他手臂,“你就这么护着她!”   “可不是。”先前一直没说话的圆脸少年扯着嗓子喊道;“怎么能帮她?得帮自己人!”   最高的少年显然是几人里年纪最长的,闻言朝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而后,拍了拍他肩膀,硬是把他给拽走了。   赵丹荷回头瞧着他们的背影,嘟囔了句“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哥哥”,转眸望向君兰,上下打量着道:“你究竟为什么来!快说!别是想要在宴席上找茬吧?”   “八妹妹原来在这儿,我刚才还想着你先到我先到呢。”   丁淑眉的声音骤然在旁边出现,不只是君兰,就连赵丹荷也吓了一跳。   待到丁淑眉在君兰的身边站定,赵丹荷忽地记起了之前两人争执的情形。原本是好友的二人,却因君兰这个外人而弄得争执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现在倒好,情形更为夸张。丁淑眉直接拽了这个她记起讨厌的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赵丹荷恼道:“你们怎么在一起!”再次问君兰:“你怎么在这儿!”   丁淑眉想要说人是她请来的。   身边君兰拽了拽她手臂,她迟疑了下,停住话头。   “我来参加的是寿宴。”君兰微微笑着,让桃蕊上前,指了指她手中的匣子,“自然是来给老寿星贺寿的。”   赵丹荷冷笑,“怕是心怀不轨吧。”   “赵姑娘这话说得好笑。”君兰莞尔,“我寿礼都已经备下,显然是诚心来贺寿。你却总是怀疑我的用意。莫不是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旁边传来噗嗤一声笑,却是那未曾离去的桃花眼少年。   赵丹荷怒瞪他。   他不搭理赵丹荷,却是望着君兰,上下打量着。   “不错不错,也不枉费我给你写了请柬。”他笑问君兰:“对了,你瞧着我那字儿如何?”   赵丹荷不敢置信地道:“三哥,你还真看得起他!”   君兰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赵三少爷桃花眼微转,“要不,你和我说说,请柬上的字如何?”   “字不错。”君兰回忆了下,说道:“只收笔的时候有些漂浮。若能稳住,应当更好。”   赵三公子含笑点点头,斜睨着赵丹荷,“瞧见没?人比你强!”说罢,他朝君兰挥了挥手,自顾自离去。   赵丹荷愈发气愤,怒瞪君兰道:“我三哥的字可不是你能随意评判得了的!”   君兰还没吭声,丁淑眉已然说道:“八妹妹也没多讲什么,只是谈论了下请柬上的字而已。你既是见都未见过,何来‘评判不了’一说?”   赵丹荷还欲再言,丁淑眉果断地拉着君兰的手往里走去。   ——君兰说的没错。今日过来,是为了给赵太保贺寿。并非是来和赵丹荷吵架的。   倘若在赵丹荷这儿一再耽搁被她拖住,反倒是落了下乘。   君兰见丁淑眉是一个人过来,有些诧异,奇道:“你母亲没有一同来么?”   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都是家中长辈带着晚辈过来。没道理会一个姑娘家独自前来。   丁淑眉小声解释道:“这种宴席,本就该参加。我娘并不是太喜欢赵太保,昨儿临时反悔说不来了。所以我爹不放心我,今儿把我送了来。”   丁淑眉的母亲是慧成郡主。   慧成郡主的父亲乃是定王爷,定王爷和安王爷是亲哥儿俩,同是今上的皇叔。   因此,以慧成郡主的身份,不前来道贺,也没人说得出什么来。   丁淑眉走这一趟,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父亲着想。   君兰轻轻点了点头。   丁淑眉拉着她的手道;“所以说,妹妹能陪着我,真是太好了。不然的话我孤身一人,可不知道怎么办。”   两人悄声说着话往里走。   谁知行了没多久,突然身后有脚踏枯枝的声音响起。   两人一起回头看了过去,却并未发现人影。只不过君兰身后裙子的下摆多了一排的墨迹。   丁淑眉脸色顿变。   桃蕊在后轻声道;“姑娘,刚才那位赵姑娘悄悄过来了。婢子……未曾阻拦。”   桃蕊会武。   但是,她不能轻易表露自己会武。不然的话,旁人盯着她,她就不好再暗中保护姑娘了。   因此刚才赵丹荷把墨汁洒到君兰裙摆上的时候,桃蕊思量着这是个能够解决的小事,就未曾出手。   君兰明白她的顾虑,略一颔首。随后,有些苦恼地看着裙摆上的污渍。   丁淑眉这个时候看到了赵丹荷从旁边灌木丛跑走的身影,当即就想追过去质问,却被君兰给拦住。   “罢了。”君兰道:“不过是几滴墨而已,倒也当不得什么。不必寻她。”   “谁说这事儿不用计较的?”丁淑眉平日里性子很是温和,这个时候却也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分明是暗暗算计,可不能一笑了之!”   “不是一笑了之。”君兰淡淡道;“只不过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丁淑眉怔了下,望向旁边路上络绎不绝的宾客。   看到宾客们远远朝这边打量的目光,丁淑眉沉吟片刻,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两人苦恼地盯着墨点的时候,旁边有个帮忙给宾客引路的小丫鬟停下了步子,踮着脚望着这边。   蒋夫人看到了,笑问:“这位姑娘在看什么?”   小丫鬟连连摆手,“婢子可称不上姑娘。婢子叫茉莉。”   茉莉说着,又朝君兰这儿看了几眼,犹豫道:“您这是在作甚?莫不是衣裳脏了?”   君兰见她主动关心,抬眸朝她笑了笑,“是。沾了些墨点儿。”   茉莉就沉默着继续望过来。   丁淑眉轻声说道:“我到过赵府许多回,这个小丫鬟倒是头一次见。”   “想必是在这里伺候的。”君兰也把声音压低,“不是在住处伺候的。”   丁淑眉了然。   平日里她都是去赵府寻赵丹荷,这儿来过零星几次,倒是真不熟悉。这个小丫鬟应当就是在这儿做事的。   两人这样说着话,茉莉看她们商量半天没个结果,忍不住了,主动过来说道:“婢子的娘也在这里服侍。娘针线活儿可好了,姑娘若是不嫌弃,让娘把您这几个墨点绣点花上去做点缀。您看如何?”   这法子倒是好的紧。   不过,君兰婉拒道:“我车上还有新衣裳。换一件就是了。”   九叔叔给她的小马车上,首饰衣裳从来没有断过。倘若什么时候需要,直接拿了替换就是。   茉莉笑道:“这么冷的天,姑娘在车子上怎么换?拿到屋里去换,更是麻烦。”她朝着一个方向遥遥地指了过去,“我娘就在那儿,是针线上的,平日里会做些衣裳给夫人姑娘送去府邸。您就放心好了。”   见她这样热情,君兰和丁淑眉商议过后,终是同意了下来。   茉莉的母亲是位很和善的人,只是话不多。   听闻君兰的裙子沾了墨汁,她拿出针线比量了会儿,这便绣了几只蝴蝶上去。而那些墨点,嵌在蝴蝶的翅膀间,赫然就成了蝶翅上的花纹。   茉莉娘绣的很快。线条勾勒出,并未用旁的颜色去填满。但这样的纹饰绣在裙摆上,走动间随着步履拂动,倒是好看得紧。   君兰很是感激,谢道:“多谢了。”说着朝旁看去。   蒋夫人拿过碎银子,给茉莉娘。   茉莉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就几根线,算不得什么。”   茉莉看君兰给的诚恳,说道:“娘,姑娘打赏,您就收了吧。”   茉莉娘这才讷讷地把碎银子收了下来,放到荷包里。   系好荷包带子,茉莉娘忽地想起来一件事。看君兰要走,说了句“姑娘请留步”,这便急急地往屋里去。   不多会儿,她拿了个纸包出来,塞到桃蕊手中。   “亲戚托人给带的吃食。”茉莉娘拍了拍纸包,“不算什么好东西,就是咱们京城等闲吃不到。给姑娘当个零嘴儿。”   君兰笑着谢过了她,这便和丁淑眉一同出了院子,准备去见过赵家的女眷长辈。   路上桃蕊打开纸包,是几个小小的圆圆的桃子。颜色有些青绿,看着和平时的桃儿不一样,小了许多。   君兰本没多想,思量着这许是还没熟透就放置起来的桃儿。因为平时的桃子到了这个季节基本上就坏了,根本存放不了那么久。   谁知丁淑眉看了后却是“咦”了声,上下打量着那桃子。   君兰问道:“你认得这种桃儿?”   “是。”丁淑眉道:“看着像是青州蜜桃。我以前见过,没吃过。也不知是不是。”   青州?   君兰听闻后心里莫名地就在意起来,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眼。   这时候,恰好就有丫鬟脚步匆匆而来。   不过那丫鬟没有往君兰她们这里行,而是转去了茉莉她娘所在的那个小院子,在院门口不住地喊道:“陶妈妈。陶妈妈你在吗?在的话说一声。夫人有事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肠胃不适所以写得很慢,早晨没写完,晚上回家继续写,于是晚了些   霸王票和营养液明天一并感谢,多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第六十四章     陶妈妈?   君兰听后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就见丫鬟找的那“陶妈妈”正是茉莉娘。   遥遥地看了几眼,君兰沉默着与丁淑眉走了会儿,忽然停了步子。   丁淑眉没防备,又走了两步才发现君兰没有跟上,驻足回头,“八妹妹怎么了?”   君兰问她:“丁姐姐说这桃子是青州特产?”   “正是。”丁淑眉笑道;“这桃儿成熟的比旁的桃子晚, 冬日里存着, 到了来年初也不会坏。”说着拿起一个在手里转了转, 又笑, “而且很甜。只不过京城不太容易弄到。”   君兰若有所思,“青州么。”说罢再次回头看了眼。   丁淑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妹妹在瞧什么?”   “没事。”君兰笑了笑, “就是觉得得了这么好的桃儿,可真不容易。”   丁淑眉挽了她的手臂, “等会儿妹妹记得给我几个。许久不吃, 我倒是怀念这个味道。”   君兰含笑应声。心里却在思量着一件事。   九叔叔近日来和她提过几句与丁家有关的事情。   若是没记错的话, 祖父是为了查陶宗民的事情去的青州?   抷书而记的前东家姓陶, 后在青州定居。陶妈妈也姓陶,虽她在京城赵太保家做事,可她亲戚就在青州。   也不知二者有没有联系。   *   裙子已经处理妥当, 尽量和丁淑眉相携着去见过了赵老夫人。   今日宾客众多,赵老夫人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后,便又有女客来到。赵老夫人就转去和客人说话。   君兰她们都不是多话的性子,在女眷中笑着与人说了几句话后, 就在下首位置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悄声聊着。   过了好半晌,眼看着宴席将要开始,赵老夫人就和赵家夫人们一起引了女眷往设宴之处行去。   赵丹荷之前不知去了哪里玩,一直没有过来。一行人都出了院子走到半途中,她才气喘吁吁地跑了来。挽住赵老夫人的手臂,笑嘻嘻地说着话。   丁淑眉拉了君兰落后几步,低语:“等会儿咱们坐得离她远一些。”顿了顿,声音再低了些,含糊道:“丹荷有点爱计较。我自然是会护着妹妹,就怕她趁我不注意再做些什么。”   君兰晓得丁淑眉不是爱搬弄是非的性子,定然是记得刚才赵丹荷洒墨水的事情,所以想要提醒她离赵丹荷远一点。   君兰会意,笑着和她道了谢,两人缀在后头慢慢地走。   丁淑眉毕竟是郡主与大理寺卿之女,不少人想要和她结识。只是偶有姑娘想要和她搭话,她也只淡淡地说上两句就作罢。后来大家看她兴致不高,便没再过来打扰。   终于得了清净,丁淑眉与君兰终于能够好生欣赏周围的景致。   设宴的院子共分为两边,中间用屏风隔断,一侧招待女宾,一侧招待男宾。只不过大家进了院子后并未立刻落座,而是先到院子里的厅堂去,见过老寿星赵太保。   一进门,便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端坐在首位上。他肤色稍黑,身穿墨灰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目光炯炯,略带笑容。   正是赵太保赵岳。   众人行至他的跟前,纷纷向他祝寿,送上贺礼。   赵老夫人吩咐丫鬟们把贺礼一一收好,赵岳简单与大家说了会儿话,这便准备出屋赴宴。   宴席很是热闹。宾主尽欢。   君兰也过得颇为自在。   落座后没多久就遇到了洛明薇。和远宁侯夫人说了声后,洛明薇寻了她这儿来同桌用膳。   再过了会儿,卿云霏也跟了过来。   因身边几人都是和自己相熟的少女,君兰这一餐用得很是愉悦。   谁知餐后反而出了点岔子。   就在宴席将要散去的时候,赵丹荷忽地起身说道:“祖父,说起来,今日来的基本上都是相熟人家的女眷。唯独除了闵家的八姑娘。”   听她这样说,所有人都朝着丁淑眉旁边的明艳少女看了过去。   赵丹荷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笑着与赵岳道:“所以,孙女儿想着,等会不如由我来带着闵八姑娘在咱们院子里转一转,也好让她多熟悉下这儿。”   说罢,赵丹荷朝着君兰挑衅地笑了下。   自打刚才起,赵丹荷就一直盯着君兰的裙子看个没完。待到发现她裙摆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原先扎眼的墨迹也便成了花纹后,赵丹荷气得一口气闷在胸口,难受得紧。   这口闷气一憋就是一顿饭的时间。   如今将要游园开始,赵丹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直接当众说出自己想要和闵八一起的打算,让闵八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她可是好心来着。   赵丹荷扬着下巴笑看君兰,唇角带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因着宴席将尽,所以男女宾客中间的屏风撤了去。   赵家几位少爷本就了解这位妹妹的脾气,之前又见到过赵丹荷与君兰起冲突,对她想要做什么都心里有点数。   看到这般情形,大少爷赵宁文猛然起身,面露不悦,被旁边二少爷赵宁武拉了一把,硬生生拽了坐回去。   三少爷赵宁帆离哥哥们稍微远点,倒是不会被赵宁武给“控制”住。不过,他也没有掺和到这件事里来,只遥遥地似笑非笑看着君兰。   赵岳和赵老夫人也都望着君兰,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一个答案。   此时的君兰颇有些骑虎难下。   她若是笑着应了,少不得要一路上受到赵丹荷难为。若是不应,面对着这样“热情周到的主人”赵丹荷,不知情的宾客们又要说闵八姑娘脾气不好了。   丁淑眉和洛明薇还有卿云霏面面相觑,俱都思量对策。   倘若她们中有人熟悉这儿,委婉说一句“我领八妹妹去游园,无需劳烦赵姑娘”,就能把赵丹荷的话给退却。   偏偏赵家这个宅子她们几人都不熟悉,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借口。   就在几人苦思冥想的时候,冷不防旁边有妇人声音响起。   “姑娘今日事情繁多,不若就由老奴来带了闵家姑娘去看看吧。”   君兰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是听过。朝着声音来处一看,不由愣了下。   居然是曾经在荷花巷教过她一段时间的郭嬷嬷。   郭嬷嬷此刻穿了藏青底宝瓶妆花褙子,头戴赤金嵌珠簪,看上去比刚出宫时候更要体面几分。   郭嬷嬷行上前,却不是对君兰或者是赵丹荷说,而是对着太保赵岳道:“先前老奴曾在闵家教习过闵家的姑娘们,与闵八姑娘颇为熟悉。之前就觉得八姑娘知书达理很好相处,很是想念,只是无缘再见姑娘。今儿再遇,当真是喜出望外,就想着能亲自引了姑娘游园。还望老太爷成全。”   她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任谁都不好去拒绝她这热情的提议。   再者,她说自己曾经教习过闵家八姑娘,对这姑娘的品性很了解。又话里话外告诉在场众人,八姑娘是个脾性很好的。   在场的都知道郭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听闻这位嬷嬷都这样说,不由互相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思量着那闵八姑娘或许不若传闻中那么难相处。   间或有几人曾见过闵八姑娘的,也在想着可能八姑娘以前不懂事如今转了性子,未曾多说什么。   赵岳对那闵家的姑娘略有耳闻,只是也仅限于听说过罢了,并未多关注。   之前他肯让孙子给她写请柬,不过是看在她和闵九爷熟悉的份上,给九爷个面子。   只是他没料到郭嬷嬷会主动帮闵姑娘说话。   赵岳闻言朝那个姑娘瞥了眼,哈哈大笑,与赵丹荷道:“既然郭嬷嬷开口了,那就由嬷嬷带她去吧!”   郭嬷嬷笑着说道:“多谢大将军成全。”   赵太保虽然如今位至三公,却依然喜欢旁人叫一句“大将军”。听闻郭嬷嬷这般说,笑容更深,点了点头。   赵丹荷见状,气得心肺肝都生疼。   这位郭嬷嬷严厉得很,是家里长辈请了来专门教她规矩的。   她没料到郭嬷嬷对她凶巴巴的没个好脸色,一转眼却对着闵八低声下气笑容和蔼。   赵丹荷火冒三丈,但是碍于今日是祖父的寿宴有太多的宾客在场,不能当众发出来,只能硬生生憋着,脸涨得通红,气得直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   君兰没曾想过会再遇到郭嬷嬷,更没料到郭嬷嬷会主动为她说话。但之前是郭嬷嬷、赵丹荷还有赵太保之间在商议,她不好插口,没有多说什么。直到事情定下来,方才遥遥地对那边道:“多谢嬷嬷。”   郭嬷嬷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客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去游园闲逛,看看这处宅子冬日里的景致。   郭嬷嬷就朝君兰行来。   洛明薇因着远宁侯府一直和闵家有来往,所以知晓郭嬷嬷去闵家教习时的具体情形。   趁着周围没旁人,只几个熟悉的伙伴,她悄声问君兰:“我怎么记得这嬷嬷更喜欢闵玉容些?”   提到闵六姑娘,洛明薇撇了撇嘴,轻哼一声。   卿云霏不知那其中的纠葛,侧身问丁淑眉:“闵玉容是谁?”   两人一个是安王府的孙姑娘,一个是定王府的表孙姑娘,因安王爷和定王爷是兄弟,她们俩倒也算得上是表姐妹。因而相识。   丁淑眉考虑过后简短地说道:“好似是闵家里和君兰最不投契的一位姑娘。”   听她这样解释得干脆利落,洛明薇忍不住朝她竖了竖拇指。   卿云霏顿时对那闵玉容没了什么好印象,思量着以后遇到个“闵六姑娘”的话一定躲远着点。   凑着姑娘们说话的空档,郭嬷嬷已经走到了近处。   先是向两位县主还有洛姑娘行礼,郭嬷嬷最后才与君兰福身问安,笑赞道:“许久不见,姑娘倒是愈□□亮了。”   郭嬷嬷因着之前是收了银钱而特意针对闵八姑娘。   她离开闵家后,早已把银子还了回去。现在心里没甚压力,自然而然地想着把之前的过错稍作弥补。   再者,她也十分不喜赵家姑娘的行事作风。因此见到赵丹荷刻意问难君兰时,出面相助。   因着在闵家时候的针锋相对,君兰以往对郭嬷嬷的印象不怎么好。   但那都是以往地事情了。如今得了对方的帮助,她理该朝对方道谢,便朝郭嬷嬷福了福身,“多谢嬷嬷。”   郭嬷嬷侧身避过礼,与卿云霏她们说道:“不知县主们和洛姑娘要不要一同游园?若是可以的话,不若由老奴来带着姑娘们一起吧。”   卿云霏笑道;“这样自然最好。”   说罢,女孩儿们便随了郭嬷嬷一同往院外行去。   *   虽说此处宅院的景致算是不错,却因是冬日,没有太多的景观可赏看。只一些摆了花的地方还有栽了梅树的地方值得赏玩。   不过,郭嬷嬷没有带着姑娘们往梅树旁去。   “倒也不是这儿的梅林不好。”郭嬷嬷解释道:“只是每个地方的梅林都差不多样子,如今旁的夫人姑娘都往那里去,现下再过去的话,少不得是人挤人,没甚意思。”   卿云霏笑道:“这话说得好。梅林谁没见过?倒不如瞧瞧这儿与旁处不同的地方。”   郭嬷嬷想了会儿,忽然记起一处地方,迟疑着说道:“倒还真有个地方和旁处不同,只是偏了些,很是冷清。”   “冷清怕甚?”丁淑眉素来喜静,闻言道:“我就喜欢去这样的地方。”   君兰笑道;“劳烦嬷嬷带我们过去了。”   那个地方当真是十分偏僻,在宅子的一角,隔了墙差不多就是外头的街道。   漫步在这个偏僻的角落,姑娘们细细观察,才发现郭嬷嬷说的当真正确。这个地方的景致与旁的地方不同,树木花草偏少,怪石假山偏多。   只是空气里仿佛有怪怪的味道,嗅着有些呛人。   卿云霏走南闯北惯了,最先反应过来,掩住口鼻道:“谁在这儿烧纸呢!”   她这么一提醒,平日里没怎么闻到过烟火味的姑娘们反应过来。四顾望过去,才发现有个假山后正冒出袅袅轻烟。   大家忙一个个地掩住了口鼻。   郭嬷嬷气道:“随意烧火,也不怕把屋宅给点着!瞧瞧那边是谁!”说着就当先朝那假山后快步而行。   姑娘们挨着跟了过去。   君兰往常的时候也在厨里帮过忙,并不惧这样的味道,紧跟在郭嬷嬷的身后。因此,她倒是姑娘里头个见到假山后人影的。   看到对方,君兰意外且诧异,“茉莉,怎么是你?”   郭嬷嬷现下是跟在赵丹荷的身边教习规矩,平日里都是在赵家所住宅邸中,甚少往这边来。因此假山后的那个小丫鬟,她也不识得。   听闻君兰这样问,郭嬷嬷奇道:“姑娘认得她?”   “自然识得。”丁淑眉掩着口鼻,瓮声瓮气地道:“之前她帮过八妹妹。”   茉莉被突然而来的几个人影给惊到,吓得紧握着手里的纸张,呆呆地坐在燃着的火盆前,半晌没有动静。   直到君兰再次问她在这儿做什么,她方才缓过劲儿来,急忙起身行礼,磕磕巴巴说道:“婢子,婢子在烧东西。”   卿云霏凑上前去看,“哟,这是谁的字儿啊,挺好看的。”   “三少爷的字。”茉莉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问君兰:“姑娘,婢子能继续了么?”   看到她小心谨慎的样子,君兰点点头,“你且忙着。”又问:“写过字的纸丢了就是,为何要在这儿烧?”   听到这句问话,茉莉歪了歪头,再摇了摇头。显然是不解地道:“婢子也不知道。不过,这是少爷吩咐了我娘的。她现在没有空闲,自然我来。”   卿云霏点点头,“这样啊。”   “平常这事儿都是我娘做的。”茉莉见君兰眉心拧起似是不明白,边烧着纸,边道:“可是我娘前些天给夫人做的衣裳出了岔子,有个边儿没缝好,结果有点脱线。”   君兰总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茉莉把自己手里的纸卷往火里扔着,“刚才夫人屋里的人已经找我娘了。我娘现在正忙着把衣裳弄好,没空做这事儿。我怕我娘被少爷怪罪,就来帮帮忙,早点做好。”   因着烧纸的时候会有烟气,丁淑眉和洛明薇就有些受不住,当先去了旁边赏景。   不多时,卿云霏也受不住了,举步离开。   郭嬷嬷依然守在君兰的身边,看着茉莉烧纸。   君兰笑着与郭嬷嬷道:“劳烦嬷嬷去姐姐们那边看看。免得她们转开了寻不到路。”   郭嬷嬷犹豫着道:“那姑娘这儿……”   “先前我衣裳上沾了墨。”君兰毫不避讳地指着自己衣裳下的墨点,“还是茉莉的娘帮我弥补的。现下这附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过来,茉莉在这儿也不安全,我帮忙守着点儿。”   茉莉慌忙说不用。   郭嬷嬷也道:“姑娘还是去玩吧。若是不放心,老奴来帮您守着。”   “不用劳烦嬷嬷了。”君兰笑道;“你之前帮我,我已经很感激。如今我想像茉莉她们道谢,自然要自己守着。更何况还有蒋夫人在,”   郭嬷嬷抬眼看了看。   不远处,蒋夫人正恭立着遥望这边。虽然距离不算太近,但闵八姑娘若是有甚需要,扬声唤一句的话蒋夫人也能及时赶到。   郭嬷嬷知道闵八姑娘是个有分寸的。见君兰执意如此,思量着有人守在这儿就成,郭嬷嬷就没有再坚持,叮嘱了君兰几句后就往县主们那边去了,免得那几位娇贵客人寻不到路。   待到周围没了旁人,君兰方才压低声音问茉莉,“你们送我的青州蜜桃很不错。不知你们是不是有亲人在青州做事?”   说罢,她笑了笑,道;“其实那些桃儿我也还没来得及吃。只不过听人说这种桃十分难得,所以想问一问能不能借了你们的关系,请你们的亲人帮忙再弄一些过来。银子好说。”   茉莉听闻后笑道:“是有亲人在青州。只不过我没怎么见过。至于送东西来,恐怕是不行了。因为我们这些桃儿也是他们送到府里,由老太爷的人收下,再转给我们的。”   君兰沉默不语。   亲人从青州到京城送东西来,还要经过赵太保的手才能收到。   这样的转弯抹角,很值得深究。   君兰正沉思着,就听茉莉一声轻叫。抬眼去看,才发现茉莉手握纸张从旁边的小包袱里往外拿时,没有拿稳,一阵风吹过,把她手里的东西吹得翻了起来。还有几页直接飞开了。   “哎呀!麻烦了!”茉莉赶忙去捡,“若是有遗漏的话,被少爷知道了,娘一定会挨训的!”   听她说起娘,再听她说起少爷,君兰忽地想起来刚才心里一闪而过的那个怪异感觉在哪儿了。   这里分明不是赵家常住的地方,为何茉莉说起她娘给赵家三少爷处理纸张的时候,用了“平时都是我娘在做”这样的字眼?   因着风很快止住,飞出去的纸并未跑远。君兰捡起了一叠纸,行至茉莉的身边,语气平静地问:“三少爷练的字可是不少。他时常来这里吗?”   茉莉急着把手里的东西往里面丢,没有时间思考,直接颔首道:“是啊。经常来。一般是来练字。”   君兰轻轻蹙眉。   练字?   为了这个还专程出府到此处来?   这倒是有些奇了。   君兰疑惑地想着,打算把手里那叠纸递给茉莉。   就在她将要伸出手去时,一阵风忽地刮过,把她手里的纸吹得哗啦啦作响。   君兰无意间低头看了下,却在瞧清楚的刹那猛然怔住。   这里面有一张纸上写了大大小小不同的许多字。单看这些字,好似毫无章法,不成语句根本不连贯,似是旁人信手胡写。   但是,君兰发现了这些字儿的奇怪之处。   它们看上去竟然很像是九叔叔的字。   虽然□□差得远,可单单只看字形的话,还是十分相像的。   仔细去瞧的话,其中那个“准”字,居然和之前赵丹荷带着的那张纸上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君兰很聪明的~   *   谢谢妹纸们的关心!爱你们~比心~(づ ̄3 ̄)づ╭?~   *   谢谢:   sekipp馅儿 投的手榴弹   新月如钩 投的五个雷   是之之不是芝芝 投的雷   Apple 投的雷   沐沐沐 投的十一个雷和手榴弹   催更 投的两个雷   嘟嘟噜 投的雷   *   谢谢:   读者“天天”,灌溉营养液 +2   读者“yanse”,灌溉营养液 +40   读者“fanny”,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叶子”,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雨雪霏霏”,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小小P”,灌溉营养液 +5   读者“慕喊寒”,灌溉营养液 +5   读者“大爱竹马的神探兔子”,灌溉营养液 +4   读者“水水水瓶”,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天天”,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米媽”,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桑”,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孤晨-”,灌溉营养液 +80   读者“晞墨”,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昔我往矣丶”,灌溉营养液 +5   读者“lenglengjojo”,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明格啦吧”,灌溉营养液 +60   读者“苏安的猫咪”,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含含”,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空颜”,灌溉营养液 +5   读者“萌萌的大熊猫”,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旧时光与远方”,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小炒米”,灌溉营养液 +20 ☆、第六十五章     此时此刻, 君兰很有种想要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好好查看那些纸张的冲动。   说来也是巧了,恰好这个时候,茉莉自己收整好的那叠纸被风吹得乱飘。她急着回头去整理那叠纸张,一时间顾不上君兰这边。   趁着这短暂的时候,君兰快速地从手中抽出两张纸。也顾不得叠仔细,稍微一揉捏小后就赶紧塞进了袖子里。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可以快到这个地步。茉莉转身又回过头来, 不过须臾功夫。可趁着这丁点儿的时间, 她都已经把东西塞好了。   茉莉拿了个大石头压住纸张, 抱怨道:“这风来得可真邪乎。之前还好好的没事儿,一转眼就开始吹起来了。”扭头接过君兰手中的纸,感激地笑笑, “谢谢姑娘。”   袖子里的纸团烧得人心里发慌。   君兰打算尽快离开这儿,佯作无意的四处看了看, 朝郭嬷嬷她们的方向指了下, “她们离开得很远了。我不能和她们远离太久, 怕是得过去看看。”   刚才姑娘们都是一道过来的, 这个时候说要重新凑到一起去,合情合理。   茉莉把纸张往火里塞,颔首道:“姑娘小心着点。”   君兰起身, 快步朝郭嬷嬷那边走去。   她刚离开假山旁,有两人脚步急促地进了这个院子,朝着火燃处行去。   他们一高一矮,高的是名少年, 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桃花眼,嘴角带笑,十足的风流模样。矮的是名仆妇,神色紧张,脚步慌乱,看上去有些恐慌。   茉莉正烧着纸没有留意到。直到身边传来了母亲的呵斥,她才身子哆嗦了下,抬头看过去。   “你个浑丫头!”陶妈妈站在茉莉跟前,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高声呵斥,“谁让你随便动我东西的!”   这一声喊音量又高又尖,吓得茉莉茉莉浑身发抖。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臂不听使唤地晃着,讷讷道:“娘,你不是说太多事情要做,所以、所以忙不过来吗?我想要帮帮你,而且我已经选了个很偏的地——”   “这些事情哪里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能够管得了的!”   陶妈妈打断了女儿的话,说着的功夫朝着茉莉手臂狠狠扭了下去。即便茉莉尖叫了一声,也似是不解恨般,又扬着手重重拍了十几个巴掌在她背上。   君兰和姑娘们正往这边看过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卿云霏和洛明薇倒是罢了,她们之前没有见过陶妈妈和茉莉。   但君兰和丁淑眉之前见过陶妈妈一面,在她们的印象里,陶妈妈是很温和甚至于有点怯懦的性子。何尝想到过陶妈妈会有这样下狠手打自己女儿的时候?   君兰和丁淑眉不由得对视了眼。   只是,君兰本就不打算掺和进去,而丁淑眉根本不会去留意旁人家仆从的事情。   所以不过很短的时间,两人就都挪开了视线,跟着友人们继续在这院子里闲逛。   *   陶妈妈进到假山中间急慌慌的扑灭了火盆里的火,把所有纸张收拢起来。除去那些已经完全成了灰烬的,她把整页的和烧的只剩一半的都卷好,不管上面有没有黑色灰烬,尽数塞进怀里。   陶妈妈顾不上理会衣裳上那乱七八糟的印子,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缩着脖子低着头,不安的搓着衣角。   “少爷。”她的声音发着抖,“婢子不是存心把这事儿交出去的。婢子不过抱怨了几句自己怕是忙不过来,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就自作主张来帮忙了。不过她也是一片好心,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   她深深的躬着身子,“还请少爷责罚!”   她不求太多,只希望看在她已经打了茉莉的份上,少爷能够绕过茉莉。   站在她对面的少年久久不语,桃花眼望着不远处游玩的少女。   陶妈妈的心渐渐往下沉了下去。虽然现在天气寒冷,可她额头和鬓角都紧张的冒了汗。   “我问你。”许久后,赵宁帆终于出了声,“你烧东西的时候,她们有没有看见。”   虽然这话没有指名道姓,可任谁听见了都知道他是在问茉莉。   茉莉刚才被母亲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着了,哭得脱力,这个时候正一抽一抽地耸着肩膀。   因为抽泣的声音有些大,她没有听清三少爷的话,只能哽咽着问道:“少爷,您、您说什么?”   赵宁帆说道:“她们几个有没有看到你在做什么。”   茉莉刚才被母亲打了一顿,心里已经生出了惊惧,这个时候哪里还敢说实话?下意识就赶忙辩解,“没有看到。”   想到郭嬷嬷也是府里做事的,若是往后郭嬷嬷说出实话来,她因着说谎少不得要挨更严重的责罚,于是茉莉赶紧补充道:“先前姑娘们路过这儿看了几眼,没自己想。只是有位姑娘在旁边待了会儿。不过、不过她什么都没看见,就是待了一下下就离开了。”   赵宁帆扫了眼女孩儿们,“哪个。”   茉莉张了张嘴,忽然想起来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具体身份,便朝远处指了过去,“就是那个最漂亮的姑娘。”   赵宁帆目光陡然凌厉。桃花眼半眯,“哦,原来是闵八姑娘啊。”   听到那个“闵”字,陶妈妈低着头猛地抬了起来。   “少爷——”   她刚喊出一句,就发现赵宁帆已经离开了之前站着的位置,正朝女孩儿们走去。   *   君兰虽然在和友人们闲逛,却一直在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发现赵宁帆往这边走,她赶忙收回全部的视线,专注地和身边的卿云霏说话。   “哎呀这棵是玉兰树吧,长得可真高。”卿云霏拉着君兰的手道。   君兰附和了几句。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的赵宁帆插话道:“其实不算很高了。我家里种着一棵,足足比它高了一半。”   听到他的声音,少女们都转向了他这边,与他打了个招呼。   郭嬷嬷行礼道:“三少爷怎地来了?这也是巧,姑娘们正好看完了要走,就不打扰少爷了。”   她本以为赵宁帆是不喜旁人在这儿,所以说了这番话。   谁知她正要带了姑娘们离开,却听赵宁帆道:“八姑娘今儿这一身打扮倒是好看得紧。就是裙摆上沾了点烟火末,瞧着倒是有点脏了。”   君兰没有立刻接话。   卿云霏在旁低头打量了下,说道:“没啊,我觉得君兰的裙子干净好看得很。”   这个时候君兰已经大致想明白了赵宁帆许是在试探着她。   若是茉莉直截了当地指出来,刚才她在那里待了很久,而且还碰过那些纸张,想必赵宁帆不必用话语来试探。   君兰心中有了数,笑道:“我刚才在那儿不过稍微停留了下,即便那边有烟火末,想必也沾不到我的身上来。”   赵宁帆静静的看了她很久。   君兰神色平静的回望过去。   好半晌后,赵宁帆忽地嗤笑了声,“是么,”他抱胸望着君兰,“或许是我看错了吧。只希望八姑娘莫要随意乱走,倘若真把衣裳弄脏了怎么办。”   听了这话,丁淑眉当先不干了,拉着君兰的裙摆道:“这墨点儿可是丹荷给洒上去的。若说弄脏衣裳,也是丹荷弄脏了八妹妹的衣裳才是。”   赵宁帆视线在君兰的裙摆上绕了一圈,看那痕迹果然是墨点,再想到之前赵丹荷看到君兰时候咄咄相逼的样子,终是勾了勾唇角,没有多说什么。   *   郭嬷嬷到底不是在这个宅院里伺候的,看到赵宁帆来质问君兰,她并不晓得内情,反而以为是自己带了客人乱闯惹了三少爷不悦。   于是,在赵宁帆往茉莉和陶妈妈那边走的时候,郭嬷嬷就请了几位姑娘一同出院子。   现下天气寒冷,这儿的景致虽然不错,却算不得顶好,需得再过上一两个月景色方才能够转好。   如今走了这么会儿,姑娘们也兴致缺缺了,便同意了郭嬷嬷的意思,一起往外行去。   也是巧了。   姑娘们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恰好赵宁帆带着茉莉娘儿俩也走到了院门口。   茉莉这个时候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不再一抽一抽地呜咽着,而是咬着嘴唇正努力着情绪,不再让自己哭出来。   见到姑娘们,茉莉侧身让到了一边去。好让姑娘们先行。谁知避到一旁后她才发现母亲还在院门口杵着。   茉莉赶忙去拉母亲。   陶妈妈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不太甘愿地跟着她到了旁边的树下。   郭嬷嬷在最前头引路。君兰因着年纪是几名少女里最小的,就让姐姐们先过去,自己走在最后。   谁知将要出院子的时候,君兰听到旁边大树下有人喊她。   君兰回头看过去。   “请问,您是闵家的姑娘?”陶妈妈抬眼看她。   因为之前陶妈妈帮过忙来修饰裙子上的污渍,所以君兰待她十分和善,笑道:“是。”   陶妈妈脸色变了变,没有多说什么,只低下了头望向地面。   上一次相见的时候陶妈妈脾气很好,君兰见到她这样冷淡的样子,不由犹豫着多看了她几眼,见她没甚旁的要说,便快步跟在了洛明薇的身后。   这个时候大家游园后都有些乏了。赵老夫人做主在花园里设了许多桌案,请大家吃茶。   君兰脑海中一直在想着刚才赵宁帆的言行举止,还有陶妈妈微不可见的脸色变化。吃茶吃了会儿后,她坐不住了,思量着这种事情找几位姐妹帮忙不妥,就寻了个由头往旁边走去。   遥遥地看到了五皇子妃。正由赵老夫人陪着说话。   君兰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过去。   五皇子妃在,五皇子好似也来了。   君兰不欲让旁人晓得她的打算,偏偏女眷们聚集的这个地方,有不少人认得她。君兰就借了在外头散步的由头,朝着男客们射箭比武游玩处去。   因着男人们比试的时候时常邀了家里人在旁观看,所以君兰过去的时候,倒是没有人好奇她的来意。   君兰在习武场边缘处慢慢走着。   不多时,就在远处十几丈远的地方,她听到了爽朗的大笑声。   “格老子的。那帮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居然还敢质疑老子的水平。看老子不一一灭了他们!”   忽地一声高亢声音响起,紧接着,声音低沉了下去。自然是在商议什么事情。   只不过他们后面究竟在商议什么,根本不重要了。   听闻五皇子卿剑轩的声音后,君兰眼前一亮,也不在这场内乱绕圈子了,径直奔着那声音来处而去。   赵太保是武将出身,所以家中的习武场占地颇广。   卿剑轩和几名武官在习武场中,一人拿着一柄长弓,在商议着等会儿的比箭该怎么进行。   就在卿剑轩有了好主意打算拍板决定的时候,就听对面的人扬声说了句:“咦?那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可真是漂亮。”   卿剑轩才懒得接这样的话茬。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长得差不多。要说漂亮,他媳妇儿算一个。再来就是闵九爷护着的那个小丫头。   他媳妇儿应当不会来看他练箭。至于那小丫头,嗯,应该也不喜欢这样打打杀杀的东西。   所以卿剑轩听了那话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直接拿着长弓瞧了瞧说话之人的肩膀。   “我说,你能不能用点儿心,啊?要知道,咱们可是在练箭!练箭!等会儿还得比试!”   “可是……”那人想说那漂亮的小姑娘好似朝着五皇子您过来了。但看卿剑轩脸色不善,只能搁下不提。   卿剑轩持着长弓嚷嚷不停:“他们那帮小子,没甚本事,请来的人倒是厉害。虽然不过是助兴乐呵乐呵,但也不能输了面子不是?倘若真的没能赢——”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了个娇滴滴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五殿下。”   这声音一听就是女孩儿声音,甜甜软软的,谁听了都喜欢。   不过,卿剑轩不喜欢。   他谈话被打断,恼火的不行,猛地回过身去,抬起手里的长弓就打算敲过去,顺带着高声呵斥一番。   可是长弓举起后,他看清楚了眼前的小姑娘,认出她是谁来,顿时话不成句,磕磕巴巴起来。   “哟,这、这,这不是八姑娘么?”卿剑轩硬生生地把脸色怒意给改成了喜意,乐呵呵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君兰仰着头扬眉看他,“是。”看看他手里的弓箭,“我来给五殿下加把劲的。”   卿剑轩听着她说这话时候的语气不太对劲。   平日里这小姑娘说话笑眯眯的,别说给他呐喊助威了,就是帮他说几句话都难。   毕竟两人相识的过程不太愉快,而且两人间脾气也不太相投。   但她现在这样一本正经说为了他而来……   卿剑轩停顿了下,问道:“那就谢谢了啊。”   周围一片起哄声。   卿剑轩道:“这位是闵九爷身边的八姑娘。”   听闻“闵九爷”几个字,大家顿时收起了嬉笑模样,三三两两地去到旁边说话了。   君兰笑问道:“不知殿下的弓箭可否借我一看?”   卿剑轩把弓箭往前递了递。   君兰稍微看了几眼就把弓换给了他。   只不过,在递过去弓箭后,她并未立刻松开,而是猛地晃了几下右手手指。   卿剑轩浓眉紧拧,思量了下,抬手靠近她的指边。   感觉到长弓底下和女孩儿指间夹了折起来的一指多宽的纸张,卿剑轩有所了悟。用手捏紧了纸张和弓箭,朝少女点了点头。   君兰知晓他这是明白了,松开手后,快速小声道:“麻烦您,请帮我保管。”   卿剑轩哈哈大笑了两声,压低音量道:“知道。散后我找你。”   商议已定,君兰朝卿剑轩福了福身,又看着他们比了下箭,这才折回了之前品茶的院子。   *   “你刚才去哪儿了,那么久。”卿云霏拉着君兰说道:“我刚才等了好久都没等着你。”   君兰简短道:“出去散散心,恰好碰到五殿下比箭,看了几眼。”   她观看比箭的事情瞒不过去,索性大大方方与人说。   卿云霏哼道:“他那个大老粗,和人说话嗓门嚷嚷得让人耳朵疼。”   这话形容得妙。君兰忍俊不禁。   旁边洛明薇道:“我们都吃了两盏茶了。你再不来,怕是都能吃完第三盏。”   丁淑眉笑道:“没事儿。九爷那里多的是好茶,她回去也能用上好茶。”   她们几个和闵家不算熟悉,只洛明薇算是见过几次闵九爷,又听父母提起过不少次,对闵九爷稍微熟悉一点。   “就算九爷有,君兰也未必能够吃上。”洛明薇叹道。   几名少女说着话的功夫,君兰的茶也已经端了过来。   刚才去寻卿剑轩花了点时间,又为了不让人起疑多看了会儿比赛。期间君兰滴水未沾。   如今看到茶水上来,她才觉得真有些渴了,侧身与端茶的人笑了下。   这一笑不打紧,她发现端茶人颇为熟悉。   “陶妈妈?”君兰奇道:“你怎么来了?”   陶妈妈看到她后,双目圆睁,显然也是十分意外。   不知是这惊喜过甚还是被这意外给吓到了,陶妈妈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一盏茶就这么尽数泼在了君兰双手的手腕上。   幸好这茶水不知怎地并不算特别烫,热度不至于把肌肤灼伤。   但,水渍站上去,衣袖有点湿了。   陶妈妈吓得掏出帕子赶忙去给君兰擦拭。   她擦得很仔细,君兰手上的水擦干净了不说,还一直往君兰双臂的衣袖上擦去。把上面那一层水珠处理掉后,又拉着君兰的手上上下下的看着。   好似是在检查衣袖上有没有水珠。   可君兰察觉到,陶妈妈一直在按着她手臂各个地方。比起查看来,当更像是在瞧手臂里面有没有藏东西。   只不过再怎么摸、捏,都注定了一无所获。   君兰暗叹了口气。   蒋夫人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现下就在院门口旁边候着等差遣。   此事君兰就把蒋夫人唤了来,吩咐道:“陶妈妈刚才打翻了我的茶盏,把我衣袖弄湿。你且带了蒋夫人退下吧。”   这就是在明着赶陶妈妈走了。   陶妈妈没有找到东西,手在半空停了会儿,慢慢落下,最终跟了蒋夫人去到外头。   *   众人散去后,君兰乘了马车回家。路上不时地问桃蕊:“可曾看到五皇子府的人过来?”   桃蕊初时一直摇头,走到了半途,回头看了看,笑道:“还真有人。不知是不是五皇子府上的,但瞧着是个武将。依稀是五皇子府内的侍卫吧?”   她这样说了没多久,后头骑马之人就赶了过来。   在这样清净的小道上,马蹄踏地的嘚嘚声尤其明显。   君兰掀了帘子去看外头,见四周无行人,就挑开帘子望了出去。   只一眼,她就笑了。忙让车夫把车子停下。   卿剑轩策马过来后,并不多停留。敲敲她的车窗,低声道:“我得紧着些走。皇子妃在旁边等我,莫要被人发现我来寻你才好。”   说罢,卿剑轩把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这便策马离去。   君兰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东西,好半晌后,方才松开,又塞到了怀里。觉得安全妥当了,方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进到思明院的时候,孟海告诉她,九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屋子里等着。   君兰抬眼看天。   这个时候天还没黑下来。若说在屋中用膳,时间好像早了点。   可如果不是用膳,九叔叔为何会在屋子里等她?   不应该是去书房处理政事的么。   带着这个疑问,又因心里有许多事情要和九叔叔说,君兰加快了脚步,快速地去到了她的三进院。   推门进屋,看到的便是九叔叔含笑的目光。   只是那目光大有深意,在她脸上稍稍掠过后,转而望了下去。   君兰滞了下,忽地想起自己之前询问九叔叔的情形。   当时她问九叔叔到底能不能来参宴。   九叔叔已然答应下来。   只不过,另提了一点要求。   “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你回来后,需得让我帮你沐浴。”   九叔叔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有意无意地在她耳边落下轻吻,“我要看看你在那里吃瘦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用尽一切办法找甜头…… ☆、第六十六章     这一刻, 看着淡然而立的九叔叔,君兰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闵清则见她踟蹰不前,勾了勾唇角,抬指悄悄身侧桌案,温声道:“怎么不过来?”   君兰磨磨蹭蹭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闵清则眉目不动地看着她。在她远的时候未有任何反应,等她离得近了, 他忽地探手而出, 一把将人搂进怀中。   “怎么那么慢?”闵清则俯身吻上她的唇, “你若是再不过来, 我就过去接你了。”   说着话的功夫,大手在她腰后不住流连辗转。   君兰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声, 呼吸已经被夺去。只能抬手虚虚地无力揽着他的臂膀,无法思考也无法抗拒。   许久后, 闵清则方才将她松开, 在她腰后轻捏了一把, 哑声道:“先用膳。等会儿……”   他笑着轻点了下她的鼻尖, “等会儿一起。”   这个“一起”说的是什么,君兰心知肚明。   脸上突然窜起了火苗,烫的难受。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拉着他的手道;“我饿了,先用膳。”   闵清则松开手,转而搂上她纤细的腰,这才一同往桌边行去。   *   用膳时, 君兰说起了今日的事情。又把拿来的那两张纸给了闵清则。   闵清则正举箸为她挑选菜肴,见状往纸张上扫了几眼,垂眸道:“怎么回事。”   “好似是赵三公子所写,平日里就在那宅院中练字,等闲不会在他们家中练习。”   “嗯。”   见九叔叔再没旁的话,只当他不在意,君兰略着急,轻声道:“他们为何会模仿九叔叔的字?莫不是另有打算?”   闵清则放下手中筷子,沉吟片刻,“其实他们这种把戏,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用过。我早有提防,你无需担心。”   三十多年前?君兰诧异,“九叔叔的意思是……”   “何家。”   闵清则考虑许久,想到丁斌为当年事情所做的一切,甚至于为了查明真相而家破人亡。他终是不忍心瞒着小丫头太多,给她夹了块虾仁,低声道:“当年何家谋逆的‘证据’,恐怕就是由此而来。”   只不过暂时寻不到足够的有力证据来证明这一切。   *   因为心情低沉,君兰吃的不多。草草结束了晚膳就窝在了屋子的一角,若有所思。   就连闵清则唤了她去沐浴都没听见。   看到小丫头一脸的苦大仇深,闵清则忍俊不禁。等了半晌都没见她有反应,他索性放轻步子走上前去,忽地探手,把人瞬间抱起。   君兰丝毫没有防备,低呼一声就已经双脚腾空跌进了个坚实的怀抱中。   闵清则大跨着步子往浴池而去。   君兰初时还揽着他的脖颈。待到进了浴池所在的屋子,待到闵清则把门踢合,她瞬间紧张起来,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跌落了,下意识就捂住了领口衣襟。   闵清则发现了她的举动,低低一笑,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抱着人迈步入水。   君兰脊背先触到了水面,身上的衣裳瞬间湿透,贴在肌肤上,湿哒哒的难受。   她刚想开口,又是一阵旋转,等到眼前的景物停下时,她已经稳稳地站在了水中。   君兰朝着池边走。   没两步,腰上一紧。   闵清则从后紧紧抱着她,俯身在她耳边低喃,“又想跑?”   君兰紧张得脊背僵直,下意识就道:“没有。”   “那就好。”   闵清则轻轻吻着她的唇角和耳垂,而后下移。一手在前不住揉捏,一手拉扯着两人的衣裳。   君兰身体渐软,没处着力,只能借了那在前乱揉的大手的力才不至于跌倒。   衣衫很快触尽。   感受着抵上来的滚烫,君兰紧张地全身都在微颤。但,这还不是她最惧怕的。她最怕的,是那能掌控她身体欢.愉的大手。   君兰想要后退。后面便是巨物。想要往前逃,却好似把自己送进他的手中。   她扭动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却在她不停的磨蹭中失控,用力按住她揉着她,让她在他的怀里低泣着达到顶峰。   回到床上的时候,君兰力竭,也顾不上体统不体统了,任由闵清则给她擦拭穿衣,然后把她抱了回去。   闵清则想要守着她,等她睡着了再去外间。谁知道君兰睡着时候拉着他的手抓得很紧。他用了点力气没能抽出来,若是使劲儿,又怕吵醒她。   思来想去,他终是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借了月光静静看她一会儿,他在女孩儿额上落下轻吻,这才阖目沉沉睡去。   *   一晃数日过去。闵清则没在提起过赵家的打算,君兰就当自己不知道那些事儿一般,除了去学堂外,其余时候窝在思明院中不太出门。   眼看着月底将至,思明院和棘竹院都在暗中为着君兰二十九那天的生辰做准备。只是他们小心翼翼地隐瞒着,君兰便当做不知晓一般,依着平日里的习惯行事。   这天倒是出了点意外的事情。   恰好是学堂里休息的日子,君兰看天气不错,就让人搬了藤椅到院子里的大树下,拿了书半躺在藤椅上看书。   这本书颇为有趣。君兰看得入了迷,连蒋夫人何时到了她的身边都没发现。直到某次翻页时候不经意间抬头,方才发现不远处的人影。   君兰合书问道:“蒋婶有事?”   蒋夫人福了福身,说是荷花巷那边有宴请,闵老太爷特意遣了人来请八姑娘。   君兰打开书页继续翻阅,“什么宴请?”   “具体的我也不晓得。”蒋夫人有些犹豫地道:“好似是六姑娘提议办的个赏花宴。”   听了这话,君兰倒是微微笑了。   “原来是六姐姐。”君兰道:“怪道我之前没有听闻这宴请的消息,今儿宴席开始了方才知晓。”   蒋夫人微愠,“六姑娘既是不愿意姑娘去,何苦还要作态非要让人来请?我也是觉得这事儿不对,所以她们来人催着我问姑娘,我看姑娘在读书,就没来打扰。”   想着多耽搁一会儿是一会儿。让那些人等着去。   君兰被蒋夫人这话逗笑了,抬眼看过来,“跟她们说,我没有空闲。让她们自去忙碌着,不要来打扰我。这样的话,想必那边不会再派人来了。”   闵玉容怎会诚心诚意请她?   一次拒绝后,想必对方不会第二次前来相邀。   按理来说,君兰这般的想法极其正确。因此,把人拒了后她又看了会儿书,左右无事可做,就打算去趟锦绣阁,看看春芳怎么样了。顺便再和春芳闲聊会儿,说不定就能多知道些丁家往年之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君兰刚要出门去,车马都已经备好了,人也打算出思明院了,却是又有人匆匆来见她。   只是这次要见她的,并非是闵家的仆从,而是个眼生的丫鬟。   丫鬟不肯说出自己是哪一家的,而且这个丫鬟还说,她有非常重要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寻闵八姑娘,请姑娘务必跟着走一趟。   盛嬷嬷把这事儿禀与君兰的时候,君兰正裹着九叔叔新送给她的白色绒毛斗篷,打算穿过小道往棘竹院的书房去。   听到来人并不肯说明自己是谁家的人,君兰头也不回地道:“打发走了就是。”   闵玉容的宴席,她可没打算出席。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怎么被暗害了去。   盛嬷嬷听了姑娘的决定后应了一声,脚步未动,依然立在君兰的身后。   君兰发现她没有立刻回去和那丫鬟说,就回头来看她。正巧看到她愁眉苦脸举棋不定的样子。   “嬷嬷可是有事?”君兰把斗篷上的兜帽稍微掀开了一点点,看了过去。   盛嬷嬷欲言又止,最后丢下一句“烦姑娘请再等会儿”,脚步匆匆地往院门口去。   君兰知道,盛嬷嬷定然是觉得那人真有急事来寻,所以过去确认一下。   盛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做事稳重,擅长察言观色。她既是有此决断,说不定事情另有缘由。   仔细思量过后,君兰回到院中的石凳上坐着静等。   好半晌后,盛嬷嬷去而复返,依然说不出那丫鬟是哪一家的,“……她只说自己是借了帮忙从荷花巷往梨花巷这边送东西的机会混了过来。至于她主子是谁,还是不肯说。”   不过,盛嬷嬷的手里倒是多了一样东西。   盛嬷嬷把手中玉佩摊开给君兰看,“姑娘,这是那丫鬟拿来的。说是从一位很重要的客人身上取下。此刻那客人遇到了麻烦,所以请姑娘走这一趟。只是不知道姑娘认得不认得它,所以给的时候还有些犹豫。”   君兰只瞥了那玉佩一眼就立刻认出它的主人是谁。   ……洛明渊?   倘若是洛明渊身边伺候的过来寻她帮助,断然不会如此遮遮掩掩,大可以坦荡与她说出自家主人是谁。   可如果这人不是洛明渊身边的,那么,洛世子的玉佩怎地到了旁人的手中?   君兰心中纠结万分。   去吧,怕是个陷阱。   不去的话,她又着实担忧洛明渊。   洛明渊帮她数次。且两人兄妹相称,洛明渊待她也确实是亲生兄长般地好。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他于不顾。   君兰最终下定决心,脚步一转往院外行去,边走边道:“海叔在哪儿?让他与我走一趟吧。”   孟海不在,去了棘竹院候命了。长明倒在。   听闻君兰有事要找个人护着,长明二话不说丢下了手头的事情,跟着她出了思明院。   *   院门口的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脸庞犹稚嫩,被人多看两眼都会紧张的低下头去。   这样的小丫鬟,怎么看,都不像是带了阴谋而来。   君兰问她:“你主人是谁?为何遣了你来寻我?”   小丫鬟才伺候人不久,有些规矩不太懂得,闻言说道:“婢子也说不清楚,还请姑娘跟着走一趟。等姑娘去了也就知道了。”   盛嬷嬷呵斥了句。   小丫鬟低下头不敢吱声。   长明让小丫鬟带路,他护着君兰一步步地往外行。   路上偶有仆从,看到这一行人的架势,也赶忙停住步子来给长明大人还有八姑娘行礼问安。   顺顺当当到了梨花巷。有门房的人进去禀报,说是八姑娘来了。   自始至终,门房的人都未曾理会那丫鬟,可见她果然不是梨花巷这边的人。   君兰虽警惕,但此刻知晓了这小丫鬟不是闵玉容的人,心里倒是莫名地轻松了些。   入到荷花巷后,君兰让过来给她引路的婆子丫鬟都退了下去。等人散开后,方才让小丫鬟继续领路。   也亏得这小丫鬟的记性不错。这样转来转去的没个尽头,让君兰去把刚才的路线给记住再来一次,恐怕都做不到。但这个小丫鬟做到了,十分笃定地继续转弯,前进,半点都不含糊。   长明愈发警惕,手扶腰间佩剑,半点都不松懈。   盛嬷嬷不住地观察着四周——姑娘来荷花巷的次数屈指可数,想必是认不准路的。她要把这路线记住才行。   今日宾客倒是不少。   初时能够偶尔遇到三四个,随着越走越往里去,人就越来越少。   待到最后,小丫鬟所走的路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倒是稀奇。据君兰所知,荷花巷这边屋子少,主子多。所以大部分时候府里都是热热闹闹的情形,甚少有什么时候会有某些地方这般冷清。   小丫鬟似是察觉了她的疑惑,回了一下头,说道:“少爷今儿把我带上,说的就是看中我一进府没两天就记住了府里的各种路线。说我是个懂事儿的,在哪个里头都不会迷路。”   君兰笑道:“是么。你们少爷倒是一早就笃定了自己会在旁人家做手脚了?”   小丫鬟张了张口,发现说什么都不对,只能低着头继续走,又喃喃道;“今日闵六姑娘做主设宴,主子们摆一院子的宴席,仆从们摆一桌子,这会儿这里没什么人过来,姑娘不用担心。”   君兰抬头看了看天,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   待到小丫鬟停下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个十分偏僻的角落。这儿堆着大堆的柴火,又有不少干了的枯草。还没离近,就能闻到草木的淡淡味道。越往里走,这样的味道越浓。   等到步入院中,这些味道近在咫尺的时候,院子中唯一的那间屋子的门忽然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   这个时候周围很静,所以这推门的声音十分突兀。   君兰目光被那边吸引,静静地看着那门。   不多时,有一名少年从里面踱步而出。神色温和,面带微笑。   他这样子让君兰十分诧异。   在君兰的印象里,这个人一向不讲理,神色咄咄逼人,丝毫不知道内敛二字怎么写。   想到以往的印象,再看眼前的少年……   君兰顿了顿方才说道:“顾少爷让人把我叫来,所为何事?莫不是来翻旧账的吧?”   上一次顾柏杨横车拦她的事情,现在依然历历在目。   君兰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事儿。   依着顾柏杨的脾气,她提到他这样糗事,他必然会恼羞成怒。   可意外的是,这次顾柏杨听了她这话,非但没有气恼,反而淡淡笑了。   “翻旧账倒是不至于。”顾柏杨特意晃了晃自己的两个肩膀,“九爷的手下出手很准。我虽然晃荡了好久,但胳膊不过是脱臼而已,让个医术高超的老大夫就给接上了。我来这儿,另有要事。”   说到此,顾柏杨话语猛然停住。   刚才他在说话,现在他住了口,屋子里的声音就清晰可闻起来。   居然是男人的呻.吟声。   而且这人的声音,君兰发现十分耳熟。   ——洛明渊?!   君兰大惊,也顾不上去理会顾柏杨了,快步冲到了屋子里去。   盛嬷嬷和长明随后跟上。   屋子里,洛明渊白皙的脸上泛着潮红,正伏在屋中唯一的桌凳前不住地拽着自己的衣领。   “好热。”洛明渊喃喃说着,领口的衣裳被拽开了一大块,露出身前的大片肌肤,不住重复着说道:“好热。”   君兰头一次看到九叔叔以外的男子这般,又羞又窘,赶忙转过身快步往外走。   行至外头,她觉得洛明渊这状态不对劲,就问长明:“洛世子怎么了?”   长明一直在贴身护着君兰。对他来说,姑娘的事情是第一位的,其他人,无须理会。   刚才姑娘出来,他紧接着跟着出了屋。见到君兰开口询问,长明思量了下,说道:“怕是被人下了药。”   “什么药?”   长明张了张口,没敢说。   旁边顾柏杨冷哼一声,扬眉说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不过是春.药罢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君兰慢慢地侧首看他,停了一瞬,又担忧地望向屋子。   她正打算去推开门,眼前人影闪过,却是顾柏杨把门虚掩上。   “我这是把他从闵玉容那里悄悄带出来的。”顾柏杨道:“闵玉容心狠,下的药好像不少。他这样的状况,你若是离得太近,少不得要吃亏。”   “我是想让长明去照顾世子哥哥。”君兰说着,朝长明使了个眼色,示意长明进去后,忽地反应过来,猛然回头看顾柏杨,“你这是在担心我?”   “是。”顾柏杨大大方方地没有否认,“仔细想想,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顾不上和你对峙。”   君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目光中满是不信。   顾柏杨哈哈大笑,“信不信由你。”   说实话,他口中的话也并非是完全坦然,半真半假的话语掺和在了一起。   他依然不喜欢闵八姑娘。只不过,他也承认,闵八没有害过他。   更何况他是真的没空搭理他。   现在对他来说,最厌恶的莫过于闵玉容了。   此女脾气不好,矫揉造作,惯爱装可怜招人同情。   初时他脑子犯浑总是想不明白。后来两只胳膊被卸掉,反而心里畅快明了一些。   再加上他父亲顾林的训斥和开解,顾柏杨现在是愈发厌恶闵玉容。   因着心中怀有怨愤,来到这儿进了这儿的大门后,他就一直在观察着闵玉容的一举一动。   结果就看到了闵玉容偷偷在洛世子的杯子里下药……   原来她想攀的高枝儿是这个!   想到自己能够破坏她的计划,顾柏杨觉得心里十分畅快。原本打算走了,却在想起一件事后又折了回来。   “一会儿有好戏看,闵八你要不要来?”   君兰不知道他说的好戏是什么。但看顾柏杨这带了几分决然和凶狠的目光,她踌躇了下,最终婉拒。   “我还是和长明一起看着洛世子吧。”   顾柏杨轻嗤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不过,远远抛下来一句话。   “约莫半个时辰后,办宴的那个院子。你若是得空就过来瞧瞧吧。足够你把洛世子安顿好再来看。”   君兰不太明白春.药是作甚用的。但也知道,洛明渊现在这个状况十分危险。倘若被人瞧见的话,怕是解释不清。   “你带了他去翡翠楼。”君兰快速吩咐长明,“去找岳立兴。让岳立兴安顿好他。”   思明院那边或者是棘竹院,洛明渊是去不得的。   倒不如把他安顿在店铺中。倘若有个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被闵家旁人给瞧见。   长明领命而去,背着洛明渊抄小道快步而行。   *   君兰本打算离开了,后思量着刚才一路而行,也有荷花巷这边的丫鬟仆妇看到了她。   人都已经进了府,倘若悄无声息地离去,怕是更要惹人怀疑。   君兰今日并无甚要事。斟酌过后,就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带了盛嬷嬷往刚才顾柏杨指着的设宴方向行去。   她并不打算去看顾柏杨所谓的什么“热闹”。但凡有闵玉容的地方,她都不打算多待。只不过为了圆自己刚才来过的这件事,所以到宴席上和女眷们说说话。   走出去两个小路口,到了一个院子外,君兰正欲继续前行,却听人在后头叫她。   “八丫头?兰姐儿?你在这里作甚。”   君兰慢慢地转过头去,就见二老爷闵广平正诧异地看着她,手中端着茶盏也忘了喝。   君兰快速瞧了下四周,发现这儿是二老爷的院子。   年前的时候,就在郭嬷嬷离开之后没多久,她特意来寻过二老爷。用的借口虽然是和郭嬷嬷有关的事情,其实话里话外都在打探当年何家的遭遇。   思及此,君兰索性笑着说道:“我进了府后想着来寻二老爷,自然走到了这儿。”   “寻我?”闵广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是。有些事情,只有寻到二老爷才有解决的法子。比如……何家的事情。”   听了她这个借口,闵广平释然地笑了笑。想起一事来,赶忙放下茶盏,唤了君兰进屋去。   “上次你问过我后,我把知道的何家人给写了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缺漏。”闵广平说着,把一张纸递给了君兰,“有些能知道名字,有些不知道。但是还记得行几,就一并写了上去。”   说罢,他长长一叹,“倘若有人来管一管当年的事情就好了。”   在闵广平的叹气声中,君兰摊开了纸张慢慢细看。最终视线停在了何大学士小女儿的名字上。   何惜婉?   这个名字念起来有些耳熟。   只不过看上去有些陌生。   君兰闭了闭眼,努力回想。   惜婉。   溪宛。   当日跟着九叔叔去往清园的时候,她曾去过九叔叔母亲的房间。   犹记得那间屋子里的桌上有个插了针的绷子,上面是还没有绣完的花样。因着那绷子颇为显眼,她就朝那边多看了几眼。恰好就见到了绷子旁有一幅小画。   小画不大,只一寸见方。上面用笔粗粗勾勒着花草,虽笔触不精细,难得的是十分传神。   依稀记得,那小画旁边写的潦草两字,像是落款一般。而那落款的名字,便是“溪宛”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的母亲身份差不多就要揭开了。父亲是谁呢?^_^   *   肠胃炎没好,今天还发烧了,最近基本上是感觉好点了就写点,写够一章发出来,所以一时半会儿的更新时间是真的没法固定下来……   不过,阿迷保证日更,所以妹纸们第二天早晨来看肯定是有更新的,么么哒! ☆、第六十七章     荷花巷闵家的大花园内, 此刻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如今天气稍暖,树木发出了嫩芽,花朵的枝丫上也冒出了新绿,到处都是繁华生机的景象。   闵玉容在宾客们中间穿梭着,温和的脸上是羞涩而拘谨的笑意。   “多谢你们能来。”闵玉容和每个客人都软声细雨的说着,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与感谢, “我这宴席办的匆忙, 真怕没人来参加。”   有几名少女拉着她的手, 语气诚恳的和她说着话。   有名穿着湖绿色褙子的女孩儿语气最为亲近:“怎么会不参加?平日里就想要和你多多玩耍, 只是你等闲不出家门,想要见你一面都难。现下好不容易能够相聚,自然要来陪陪你。”   其他女孩儿们纷纷附和。   她们几人是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儿, 往常闵玉容见过她们几次,还算能说的上话。   身穿湖绿色被子的女孩儿父亲是七品官职。虽然不算太高, 但比起其他几人来, 这家世算是很不错的了。   闵玉容往常的时候和这少女关系不错, 毕竟她现在父亲亡故, 无依无靠的,与对方结交的话总也多了份可能。   倘若是旁的时候,闵玉容定然要花费心思这这几个人好好说说话。   可今日不同。   这次宴请, 来往宾客的身份之高远超出她的预计,甚至于有些她都没奢望过能参宴的人出现在了这儿。倘若她还和这几个人掺和在一块的话,少不得要被那些贵人们看不起。   闵玉容与姑娘们笑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身姿翩然。   少女们窃窃私语。   “我怎么瞧着玉容今儿不太对劲?”   “是啊是啊。”   “好似不愿意搭理我们?”   “难道是因为客人多的关系?”   “……恐怕是的。”   那穿着湖绿色褙子的女孩儿神色最为愤懑, 甚至于抬手摔了闵玉容刚刚拿给她的一块点心。   “以前的时候客人比这多也没见闵玉容这般敷衍!”她道:“说不定是因为看到今日顾家洛家和赵家都来了人,所以顾不上我们了!”   其他姑娘们也有这样的猜测,只是放在了心里没有明说。如今被她大喇喇的讲出,大家面面相觑后,默契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这个观点。   那少女气得绞紧了帕子,站起来想走,被其他人劝了好半晌最后留了下来。   *   闵玉容去寻贵客,安排了客人们的茶点后,这才去找母亲邓氏。   邓氏正在夫人们身边笑盈盈地说话,看到闵玉容过来,拉着她见过了诸位夫人。   侯夫人虽然对邓氏一如往常的好,待闵玉容却不似往年那么热络,只略点了点头。   其他几人见到一向和闵家大房亲近的侯夫人是这样态度,对待闵玉容的时候就也没有太过热情,略寒暄了几句就作罢。   邓氏没有察觉到不妥来,闵玉容是又气又羞,恨不得早些离开。   她也确实该离开了,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想到那温润如玉的少年,闵玉容脸颊红透。斜着眼偷偷瞥了侯夫人一下,唇角溢出一丝冷笑,很快又遮掩了去。   倘若今日能成的话,侯夫人怕是再也不能待她这样冷漠了!   闵玉容脚步匆匆的往之前安排的地方去。   还没出院子,她就遇到了脚步更为急切的丫鬟冰儿。   看到冰儿那一脸的焦色,闵玉容的心往下沉了沉,低声道:“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露儿已经不在府里。冰儿是她身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之一。因此今日安排的事情她交给了冰儿来处理。   可现在这丫鬟分明应该守在那个少年的身边,怎地会来了她这里?   想到事情许是出了岔子,闵玉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死死瞪着冰儿,“说!怎么回事!”   “人、人不见了……”   “混账!”听到这话,闵玉容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怒气,“怎么就不见了!”   “就是,就是不见了。”冰儿抹着眼泪,“他说口渴,让婢子去拿水。而且很凶的在说。婢子就出去了下。谁知道拿了水后人就没了影。”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闵玉容猛推了冰儿一把。伴着冰儿的惊呼声,她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好不容易让洛明渊喝下了掺了药的茶。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请到了离他待的屋子很近的花园里来。   眼看着再一步就能得逞,谁知道中途出了岔子!   去到花园外,转了个弯,寻到那个偏僻的小屋。   闵玉容看着空荡荡的屋内,恨得直跺脚。   *   临近晌午,太阳亮的有些刺眼。   君兰快步朝着花园的方向去,身后是盛嬷嬷紧追的脚步声。   到了花园门口,君兰快速的扫视一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不愿再耽搁下去,索性叫了个丫鬟细问。   “男客们在哪儿?”   君兰并未避讳这样的问话。   她想,既然闵玉容能想办法设计洛明渊,那么男客和女客相聚的地方应该不远。不然的话,无论她想怎样暗害,都没那么容易把洛明渊单独带走。   丫鬟听了那急切中带着几分焦躁的问话,心里抖了抖。见是自家八姑娘,她反倒是不担心了。   八姑娘以前就是这样的脾气,问个话都有些凶。   丫鬟指了花园旁边的院子道:“就在那儿。因为少爷们来的少,所以六姑娘把人安顿在了那儿。”   那处院子虽然略小了些,却是闵老太爷时常去的地方,院中满是花花草草,景致颇佳。   君兰顾不得多想,直接去了那边。   除了招待客人的闵玉容外,来来往往的都是丫鬟婆子。门口骤然出现一位姑娘,还是十分惹人注目的。   更何况与闵玉容相熟的人家,很多都不认识君兰。他们只看到一位十分漂亮的少女在门口四处观望,并不晓得她是谁,又是来做什么。   有好事者就笑道:“哟,这小姑娘漂亮得紧。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旁边一位公子冷冷嗤了声,“别管什么来路。总而言之,你惹不得她。”   先前的好事者闻言看了过去,对上对方那带着寒意的桃花眼,认出他来后,终是没敢吭声。   这位公子搁下茶盏准备起身。谁知刚站了一般膝盖都还没挺直,门口的少女招了招手,却是朝着另外一边示意了下。   赵宁帆向那边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她找的居然是……   洛二少?   *   洛明驰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君兰。依他看,这闵八姑娘和闵六姑娘关系那么差,怎么可能会来闵六姑娘办的宴席上?   可事实上,事情的发展就是那么奇特。他不只在这个宴席上看到了闵八,还见到了闵八主动寻他。   洛明驰片刻也没耽搁,直接跑步到了院门口,直到距离君兰两尺的地方才停下来,嘿笑道:“妹子,来找哥哥啥事儿啊?”   君兰被他这自来熟的语气唬得不轻。   不过,看着洛明驰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她刚才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七八分。   “洛二少倒是清闲自得的很。”君兰仰头笑看他,“不知洛世子现在如何了?”   洛明驰眉心跳了跳。   他生怕君兰是因了两家结亲不成的事儿而提起洛明渊来。可是转念想想,这位八妹妹不是咄咄逼人的脾气。提到他哥,定然是有事才对。   洛明驰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拍了下额头道:“咦?好像他刚才身体不舒服出去散心,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么。看来二少的记性还算不错。”   君兰接了一句后,到底担心着洛明渊,快速地压低声音,“二少去翡翠楼寻掌柜岳立兴。就说你去接我刚刚送去的人。”   她和洛明驰一向不太对付,更谈不上亲近。这样忽然就转了音量低声说悄悄话,让洛明驰心中忽然警惕起来。   洛明驰小声问:“谁?”快速思量了下,冷汗突然就出来了,“我哥?”又急切地问:“他怎么了!”   君兰不方便多解释,“往后再说吧。你先去把人接了。记住,别回来了,直接回家去。”   洛明驰心中有数,和她匆匆道别后快速离开。   *   君兰记得之前顾柏杨说的那场“好戏”。并不愿掺和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她和洛明驰说过后,就打算离去。   毕竟她也算是“来参宴”了。虽然没有留下,但她这样过来一趟走个过场,旁人问起来的话,好歹能够随口编个身子不舒服所以回梨花巷的借口糊弄过去。   谁知她刚要走,就被人从后面叫住。   “喂。”说话的人带着懒洋洋的强调,“你等我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其实刚才君兰看到了赵宁帆。   但她觉得自己和赵宁帆没甚话好说,他也应该没甚话要和她将才对。所以,即便她见到了赵宁帆在往这边走,也没想着他是过来寻她。   可是这会儿对方都开口留人了,她再佯作不知,怕是就有些在刻意把关系搞僵了。   君兰顿了顿,回头看过去,“赵三公子。”   赵宁帆扫了眼四周,对盛嬷嬷道:“你去旁边等她。我有事和她说。”   盛嬷嬷巍然不动。   “有话就直说吧。”君兰道:“我还得赶回去打扫院子。”   闵八姑娘在闵九爷院子里做清扫小婢的事情,京城高门之间已经传开了。不过,同样传开了的,还有闵九爷很护着这侄女儿的消息。   因此听说君兰是要打理院子,赵宁帆也没有丝毫瞧不起的意思,反而顺着她的意愿没有再赶盛嬷嬷离开。   他抱胸往旁边院墙上一靠,桃花眼快速扫视着周围,确认没有不相干的人在,就与君兰道:“跟你说件事儿。”   君兰福了福身,“我现下家中还有事,需得赶紧回去。就不多打扰赵公子了。”   虽然她说的是她不打扰他,但话语里分明透着一个意思——他在耽搁她的时间。   赵宁帆被气笑了,悠悠然道:“如果不是想和你说几句话,想要让你帮我给九爷解释几句,我犯得着眼巴巴过来?”   他抬手指着花园那边,“我听说闵家有宴请就寻了借口参宴。这倒好,根本不是你家。你看,我耽搁了那么久只为了见你一面。和我说几句话的功夫,你总得有了吧?”   君兰莞尔,“ 听赵公子这话的意思,您应该找的是九叔叔,而非我。”   看她执意要走,赵宁帆气得大步过去拦住了她。   君兰想到长明不在身边,如今自己只有盛嬷嬷在旁护着,终是没有和他硬抗。   赵宁帆淡淡垂眸,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好半晌后,方才道:“其实那些字,我是被迫学的,你信不信?”   君兰道:“赵公子说的什么字?我怎的不知道。”   赵宁帆没料到她会这么讲,怔了下,而后眯起了眼,“你装傻?”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君兰脚步挪移,打算绕过他而行。   赵宁帆迈步去拦,“人生在世,总有不得已的时候。我并非有意为之。”   “我明白,谁都有苦衷。”君兰朝盛嬷嬷示意着,让盛嬷嬷过来帮忙,又笑,“比如我现在,就是身不由己。想回家回不得。”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让赵宁帆意外至极,一时间语塞,桃花眼半眯着上下打量她。   盛嬷嬷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他们身边。   君兰正打算让盛嬷嬷拦住赵宁帆,她自己好借机而走。谁知旁边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高扬的怒喝。   “真没想到,闵家居然出了个偷儿!”   君兰听出是顾柏杨的声音,想到他之前那句“好戏”,她下意识就朝那边看了过去。   *   顾柏杨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看上去极其愤怒。   而他的对面,被他质问的人,是个娇柔清秀的少女。   ……居然是闵玉容?   闵玉容没料到一向对她十分和善的顾柏杨会突然发怒凶她。   想到自从他进来参宴后就见不到人影儿了,她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笑着说道:“顾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顾柏杨不理她,而是指了旁边一个小丫鬟,“去!搜搜她的身!”   这话让周围赶来围观地女眷和男客们意外至极,轰然道:“怎么能随便搜一个姑娘家的身!”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顾柏杨冷静的道:“若是真的无辜,我自然会道歉。倘若真的做了手脚不干净的事情,我也不会与她客气。”说罢,他眉目骤然冷凝,“搜!”   小丫鬟个头不大,手脚麻利,上前就去搜闵玉容的身。   闵玉容哪里肯任由她胡来?当即迈开步子左右闪躲。   在这儿,顾家人不过是客人,四周伺候的都是闵家的丫鬟仆妇。   看到这一幕后,无论哪个闵家仆从都忍耐不住,纷纷抛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前来帮助六姑娘。   可是那小丫鬟也着实厉害得很。那些丫鬟婆子刚跑到她身边还没来得及拽开她,她就眉目一喜,高声道:“找到了!”   语毕,从闵玉容的袖袋里拿出了一块环形祥云纹玉佩。   这佩饰一出现,周围人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此物一块就是男子所有。   闵玉容父亲已经亡故,又没有兄弟,她身上怎会有男子之物?   听着周围的引论声,闵玉容的脸上血色顿失,急急辩解,“我不认得这玉佩,哪里知道它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我这儿!”   “六姑娘这话说得好。”顾柏杨唇角带着嘲讽笑意,“玉佩这样重这样大的物什,你放在袖袋却能毫无所觉,真是令人敬佩。”   顾柏杨这样夹棒带刺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信服不已。   袖袋就在袖内,和手臂挨得近,怎可能发现不了?   闵玉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想要辩解,猛然间想不出托辞。   想要逃离,周围宾客围住了她,想要离开却也难。   闵玉容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以往和自己相熟的那些少女,“雅清,我……”   那几个被她冷落了的往日友人还记得刚才她那冷淡的样子,见状也不帮她。   被她唤了一声的女孩儿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和周围人悄声议论着她,并不答话。   闵玉容又羞又气。   但是,看到了人群中的侯夫人后,她的心里反倒是升出一丝丝的希冀来。   ——倘若侯夫人看到了她对世子的一片心意,凭着父亲救过侯爷的交情,那亲事还不是顺理成章的?   闵玉容想要往侯夫人那边去。   谁知侯夫人侧身去与旁边的夫人讲话,并未搭理她。   就在这个时候,顾柏杨忽地高声喊道:“赵三少爷,这不是您的东西么?”   赵宁帆之前一直在盯着君兰看,没有留意那边。听见顾柏杨在叫方才侧眸瞧了瞧。   说实话,赵宁帆并不在意这么一个两个的玉佩。   但对方是京兆尹家的少爷,他总得给几分面子。   更何况他非常不喜欢那个闵玉容。   当初他进门的时候就问过了,这儿是不是闵九爷的家。   她说是,他才进府参宴。谁知落了座才知道闵家有梨花巷和荷花巷两边。   那闵六不是明显着坑他么?   赵宁帆十分乐意在这个捉贼的游戏上推波助澜一把,忽略了闵玉容恳求的目光,朝着众人扯了扯唇角,算是露出个笑容。   “这确实是我的玉佩没错。”他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本来戴的很牢靠,不知怎地就不见了。”   他特意说了句原本系得牢,这下子,所有人望向闵玉容的眼神就都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闵玉容愤恨不已,指了赵宁帆道:“你好狠的心!我根本没偷你的东西!”   赵宁帆懒得搭理她,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扭头望向君兰,无声道:你帮我给九爷解释下。   闵玉容哭得委屈。   顾柏杨在旁冷笑,“说什么没偷东西。那么我问你,赵公子的玉佩缘何在你身上?为甚你要藏着一个男子所用之物!”   闵玉容之前确实拿过一个玉佩。   但她拿的明明是洛世子的!   当时她回到屋子,洛世子不在,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男子所配之玉在桌上。   她顺手放在袖袋里,想着就是能够借了这个东西来和他再说说话。哪知道运气这样不好,居然弄错了玉佩的主人!   闵玉容嗫喏着说道:“我是在路上捡到的……”   “哦?路上?”顾柏杨眉毛一挑,“刚才你不是还说不知道这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的?现下又变了卦。莫不是再问你一两个错漏之处,你还能说出更多不同的解释来?”   闵玉容紧张之下忘记了自己刚才到底是如何辩驳的了。听他这话,方才回想起先前的话语,顿时冷汗冒了出来。   众人纷纷指责,有善意地提醒她做事要注意分寸的,有后悔参宴在旁奚落的。   种种烦乱的声音中,一个丫鬟尖着嗓子高声喊道:“九爷来了!九爷来了!姑娘,九爷来了!”   所有人听到了闵九爷前来的消息后都意外至极,这时候也顾不得去搭理闵玉容了,一个个地朝着旁边的路上望过去。   没多久,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气度卓然,不怒自威。   *   闵清则是收到了长明的消息而赶来。   听闻君兰遇到了些麻烦,即便那麻烦不是直冲着她而来,他也得亲自过来看看她,确认她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谁料就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听着周围人嘈杂的议论声,闵清则朝君兰淡淡笑了下,这才看到大夫人邓氏已经哭喊着来到了他的跟前。   “九爷!救救玉容吧!她不过是个孩子!”邓氏哭诉道:“您就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救救她吧!”   闵清则不搭理,继续迈步上前。   闵玉容忽地高声尖叫道:“我知道了!”她歇斯底里地对着君兰说道:“是不是你!肯定是你在陷害我,对不对?”   原先君兰没过来,一切顺利,一切都很好。   现在呢?   洛世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凭空又多了玉佩出来!   君兰勾了勾唇角,“六姐姐污蔑人的法子愈发多了些。”   闵玉容哭得梨花带雨,对着周围人道:“大家评评理,我今儿早晨那么忙里忙外,哪里有时间去偷窃旁人东西?”   有位夫人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你不是中间出去了几次。”   闵玉容抹了一把眼泪,神色坚定地道:“那也是安排府中事务去了。与玉佩甚的毫无干系。八妹妹,你且和我说说,你来了后到底遇到了什么?怎地这东西就到了我这儿!先前赵三少爷明明是在和你说话,我们根本不相识。”   “不相识的话,三少爷为何来参加你的宴请。”君兰微微一笑,根本懒得搭理她,只与大家道;“我想大家都是明眼人。这事儿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闵玉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死过去。   邓氏苦苦哀求闵清则。   闵清则瞥了那哭得花枝乱颤的少女一眼,“要我救她?倒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您说!您请说!”   “我记得,她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寻衅挑事,还总是借机寻君兰的麻烦?”   邓氏忙说没有。   “但是我有证据,证明她曾做过诸多错事。”闵清则语气平静地说着,朝着脸色惨白的闵玉容望了眼,“如果你能在所有人的面前,把你以往的所有错处都一一细数,而后认真地道歉悔过,我许是会放你一马,帮忙查查这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不过……”   “不过什么?”邓氏问道。   闵清则淡淡一笑,“怕只怕这事儿本就又是她的错,查来查去,倒是让她罪证更重,在京中再无立足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加油!   *   谢谢妹纸们关心!~群体拥抱一个~么么啾~ ☆、第六十八章     闵玉容俏脸憋得通红, 猛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仰头去看闵清则,“九爷这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闵清则只略微扫了她一眼,视线并不多停留,唇角带出一点点笑意, “莫不是想要故作愚钝来糊弄过去。”   闵玉容被他这一句说得面红耳赤。盯着他, 语气坚定的道:“我没做错什么。九爷这样说, 倒显得所有事情都错在我似的。这对我不公平!”   她指着那玉佩, 气得手指头都在发颤了,“我看这东西遗留在桌子上,想着可能是客人留下来的, 生怕有谁把它遗失了,所以帮忙收起。不然的话, 倘若被底下人不小心拿走了, 之后玉佩过后要找来, 怕是也找不见了。”   她这话一出来, 闵清则身后传来了极其明显的一声哈哈大笑。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闵清则的身后有个方脸大汉,身材中等, 有些壮实,面皮微黑,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瞧着有些吓人。   之前大家只惊惧于九爷的气势了, 倒是没留意到他身后跟了个人。现在仔细去看,才发现了这个方脸大汉。   ……还有他旁边的那个青衫书生。   两人看上去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只那青衫书生笑容和煦,瞧上去好似年轻一些。   那大汉笑完了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面皮一沉,哼哼道:“看我作甚?我就是觉得好笑罢了,还不能笑了?”   邓氏护女心切,看到女儿说话被人嘲讽,又看这汉子说话的时候九爷并未帮他辩驳,就心中有了底气,说道:“你无缘无故的欺负个小姑娘,当然不对!”   “我欺负她什么了我?”方脸汉子怒吼道:“我看她说话颠三倒四的,觉得可笑不行啊?”   他身边的青衫书生轻轻一笑,斜睨着他,“哦?我倒是不知道你忽然就榆木脑袋开窍了,还能瞧出她话里的漏洞来。说来听听。”   方脸汉子被这么一激,就不管不顾的理论起来:“你想想看啊!那些人不是说了,之前不知道这姑娘拿着这个玉佩。假设她真是帮人收起这个玉佩的话,怎么拿在手中后不先过来问问大家,看是谁丢了这个东西?反倒是把东西偷偷藏起来,一拖再拖,非要到旁人揪出她来?分明就是私藏了,又不肯承认。”   大冷天的,也不知青衫书生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折扇,轻轻摇着,“孺子可教。你最近倒是机灵了几分。”   方脸汉子“嘿”了声扭头看他,“你什么意思啊!敢情我以前就不机灵了?”   青衫书生正要回答,闵九爷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青衫书生刷地下合了扇子。   方脸汉子咧了咧嘴不说话了。   闵玉容脸色黑沉如墨,指了他们二人,对众宾客道:“大家评评理。哪有嘴皮子动一动就随意污蔑人的!”   虽然她说的义正辞严,但是刚才那汉子说的也确实在理。   远宁侯夫人斟酌着说道:“闵六姑娘,我只想问你一句,既然你觉得那东西不收起来的话会被人拿走,那么你收起来后为何不来问问大家,反倒是一直藏在袖中?”   闵玉容咬了咬唇,脸上瞬间化作委屈,眼角似是有泪珠闪烁,“今日我招待大家,自然忙碌。忙得脚不沾地后,谁还能想到这个?”   “这倒是好笑了。”顾柏杨在旁边冷哼,“那么大个东西,而且还重的很,放在袖袋里能够毫无察觉,也只能说六姑娘一句‘着实不容易’了。”   “你什么意思!”闵玉容一句呵斥完,看着侯夫人,想着那位文雅少年,努力压下心里头的百般怒意,笑着说道:“今日是我宴请的好日子,你冤枉我,我不和你计较。”   顾柏杨还欲再言,旁边赵宁帆悠悠然已经插了话。   “他冤枉你什么了?”赵宁帆唇角含笑,眼神却是冷的,“你偷了我的玉佩,反倒要说是在桌子上拿的。论心机,论信口雌黄,怕是没有人能比得上闵六姑娘了。”   闵玉容原先只当这个人是赵家人,能来也是给她增加脸面。哪里晓得现在才知道这人居然是个嘴巴狠毒的!   闵玉容气得俏脸雪白,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她根本不知道东西是他的。   所以现在他硬要说东西没有留在屋里,她居然无法辩驳。   青衫书生笑得眉眼弯弯,“哎呀,这个可是好玩了。贼喊无辜,来来去去绕了一大圈,反倒是证实了自己非常不无辜。”   赵宁帆多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   顾柏杨躬身对闵清则行礼:“九爷,晚辈知道这事儿是您的家务事。但,偷窃按照律法来说,是应该捉拿至京兆府审问的。所以,倘若九爷不介意的话,晚辈愿意顺道带了人把她送到京兆府,也算是对这番吵到贵府的赔罪了。”   邓氏对着他噗通跪了下去,“这位少爷,您饶了她吧。她年纪还小不懂事。”   远宁侯夫人不悦的看着邓氏,“你就是这样教导孩子的?”   闵玉容上前去求赵宁帆,“赵公子,我不知道东西为什么……”   “够了。”   闵清则突然开口,淡淡说道。   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却是让在场所有嘈杂的声音即刻停了下来。   闵清则眸色清冷地看着闵玉容,“你做事自私自利心思狭隘,擅于算计工于心计。每每自食恶果却还总要万般狡辩。这般的恶毒心思,世上倒也不常见。既是如此,看来闵家此刻也留不得你了。”   他的语气很冷,字字铿锵。   闵玉容听后双腿发软冷汗直冒。   闵清则回身朝身边几个人看了看,最后望向君兰,说道:“此事我去和大老太爷说声。你且等我会儿。”   说罢,他长腿一迈,径自向前行去。   众人不由自主就分出一条路来给他让路。   *   闵九爷不在后,那股子莫名迫人的压力渐渐消失不见。   闵玉容稍稍回了神,与顾柏杨驳道:“你总是三番五次来算计我,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告诉你,这事儿我绝对要追究到底!”   宾客们刚才把事情看在眼中,心中自然也有论断。   听闻后,有夫人劝闵玉容:“六姑娘,您去寻赵公子赔礼道歉,这事儿恐怕也就这么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闵玉容不甘心。   她看了眼侯夫人,心里烧的那把火怎么也无法熄灭。   只差一点点。   今天只差一点点,她们两个就能成为婆媳了。   为什么洛世子不在?   为什么玉佩成了赵公子的……   宾客众多,但,身份尊贵的也只有顾柏杨、赵宁帆、侯夫人而已。   那两个少年不过是个冲动性子且是同辈不用惧怕。   如今闵九爷不在场,闵玉容坚信只需要顾及侯夫人即可。只要侯夫人肯认同她,那就什么都好办了。   更何况,顾家就算顾大人官职颇高,但根基却不深。   哪里比得上侯府这般的袭爵之家。   闵玉容上前去拉母亲,两个人抱头痛哭了会儿。   然后闵玉容转向顾柏杨,冷着脸呵斥道;“别以为你污蔑我我就要受着!”   她上前与赵宁帆道:“我是无辜的,你不信,我也没辙。”又和君兰道;“我之前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闵九爷为了护着你,非要把你做错的事情往我身上丢,我也没辙。”   语毕,闵玉容眼含泪光地对侯夫人盈盈一拜;“九爷现在不在,现下这儿您是长辈,您说了算。玉容不求别的,只求您帮忙论断一番。”   侯夫人淡笑着朝旁边看了眼,“你可抬举我了。如今我也说不上话。”   这话来的莫名其妙,所有人都大为诧异,面面相觑。   此时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所以说这事儿还是九爷做的不地道。”一人说着话缓步上前,大冷天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走到闵玉容身边后淡淡一笑,面容和善的道:“要我说,九爷怎么可以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闵玉容看是闵清则身边的青衫书生,就对他行礼道谢,“多谢。其实九爷看着冷了些,人很好。他并非故意对我发脾气。”   “你弄错了吧?”青衫书生莞尔一笑,“我不是说九爷不该对你这么凶。”他朝着君兰一指,“我是说他不该把个小姑娘留在这儿。你看,他刚走,你就迫不及待的欺负小姑娘了。他也真舍得。”   闵玉容被他当众落了脸面,心里愤恨至极,笑容瞬间转冷,“有谁会舍不得一个清扫屋子的小婢。”   “小婢?”青衫书生扭头问方脸汉子,“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方脸汉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谁知道。不过,她差‘小婢’都十万八千里,连个‘小婢’都当不上,不是么?”   闵玉容被他这话说得脸上没了血色,恨声与君兰道:“今日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这么罢休!我绝不会饶了你!”   “说得好!”伴着一声赞叹,青衫书生把折扇塞到腰后,啪啪鼓掌,温声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死不悔改的脾气。你越是不肯改,我就越多的是法子治你。”   这话和这语气让在场的人愣了愣。   有人轻声道:“呵,好大的口气。”   青衫书生莞尔,“不只口气大。其实,本事也大。”   说罢,他脸色骤然一转,厉声喝道:“来人!”   有两名跟他而来的家丁应声上前。   他一指闵玉容,“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给我拿下。”   闵玉容瞬间被扣押住伏在地上。   她愤恨的抬眼,“你什么人!凭什么随意捉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青衫书生侧身问方脸汉子,“咱们刚才已经说明了她险恶用意了,既是事实在,人证也在,”他抬手随意指了指顾柏杨那边,又指指赵宁帆,“我拿下她又有什么不对?”   方脸汉子撇了撇嘴,扭过头不理他。   邓氏想要救出闵玉容,双手使力也掰不开那两个“家丁”的手,这才发现对方都是练过武的。   看到他们腰间的佩剑,她心生怒意,“你们是什么人!怎在旁人家这般随意撒野!”   青衫书生拿出折扇敲敲掌心,“区区姓名,何足挂齿。不过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敝姓程,单名一个利字。”   说着他扭头去看君兰,“你既是唤九爷一声叔父,倒也可以称呼我一声程叔。”   方脸大汉十分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哼道;“乱攀什么亲戚!大侄女儿这都刚认识你呢!”   他凑过来对着君兰嘿嘿一笑,“我董峻。你叫声董叔叔就行。”   程利拿扇子拍他手臂,冷哼:“敢情侄女儿和我亲近不行,和你就行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很大,大部分宾客又离得有些远,所以这说话声就近处听得清楚。   顾柏杨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归为铁青。   旁人没留意到。   赵宁帆一双桃花眼四顾溜着,最后瞅顾柏杨瞧着不对,凑上前道:“怎么了这是?”   顾柏杨咬着牙对君兰笑:“怪道九爷舍得把你丢这儿,自己先走了。有这位在这儿,倒也真不用担心你什么。”   君兰没明白他的意思。   赵宁帆嘿声笑问:“这话怎么说?”   顾柏杨嗤了一声,“我就不信你对这俩名字不熟!”   赵宁帆之前神游天外在想着字儿的事情,没有太仔细去想。现在被顾柏杨已提醒,仔细思考了下,脸色顿变。   顾柏杨也懒得等赵宁帆想明白过来了,直接走上前去,拂拂衣袖,对那青衫书生躬身施礼。   “晚辈顾柏杨,见过刑部尚书大人。”   他又对那方脸大汉抱了抱拳,语气十分真诚地说:“……见过骠骑大将军。”   *   程利十分不喜闵玉容的做派,直接让人把她押着送去了京兆府。   美其名曰:刑部塞不下这尊大佛。都察院那边的牢房也请不起她入内。还是京兆府好,牢狱里潮湿阴冷,还有老鼠小强,最适合她入内。   “不对啊。”董峻沉吟着说道:“我怎么觉得大理寺更好?刑具也多,丁灏又是个下狠手的。基本上没几个人能从他手底下活着回来。要不然让她去试一试?”   闵玉容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听到这儿后,终是吓得腿软,跪倒在地后昏了过去。   “你个黑小子,看把人吓晕了吧?”程利笑骂了一句,低声道:“干得漂亮。”又道:“顾林那死拗的脾气,遇到这么个信口开河的,还不得往死里整?”   “……也是。”   程利让人把闵玉容押送出去的时候,笑得悠悠然,“闵六姑娘那点小把戏,到了他跟前,可真是不够用了。也不知最后能列出几条罪证来。”   邓氏嚎啕大哭。   董峻摸着下巴,“顾林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不会啊。”程利正气凛然地道:“这不是他家小子强力争取过来的?”说着就朝顾柏杨瞥了瞥。   程利,刑部尚书,观察入微断案无数,深得皇上信赖。   董峻不只是骠骑大将军那么简单。他姓董,乃是董太师之子,董皇后亲弟。   在他们跟前,众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即便是顾柏杨,亦是如此。   见程利这么说,虽然顾柏杨现在心虚得很,也只能干笑,“程尚书说的是。程尚书说的是。”   闵老太爷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他怔怔的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邓氏,回头去问闵清则:“怎么回事?”   闵清则抬眸看程利和董峻。   双方交换了个眼神,闵清则道:“我不知道。”   闵老太爷想要求情的话语就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九爷说不知情,他还能怎么着?   闵清则望向不远处的两个人。   程利没说话。   董峻朝后看了眼。   有个“家丁”上前,声如洪钟地说道:“奉刑部尚书大人与大将军之命,闵家六女行为不端,现已送入京兆府监牢。日后开审!”   先前他们的说话声并不算大,所以旁人不太知晓究竟怎么回事。   现在听闻这样的决断,所有人都愣住了。再看程利和董峻时,眼神瞬间不一样起来。   ——闵玉容请来的,大多数是小门小户的女眷。   这样的京中权贵,她们是从未得见的。   宾客们忙行礼恭送。   程利和董峻这便带了人快步离去。   *   回去的路上,君兰实在是疲累至极。并非身体乏,而是接连的变故让她心累。   闵清则发现了她的疲惫,就与她同车而行。   有众侍卫在外面守得密不透风,她们两人在车上倒是没有人会知晓。   “你睡会儿罢。”闵清则轻轻地把她搂入怀中,“多休息会儿。等下也就到了。”   他的胸膛舒适温暖。   君兰刚刚靠过去就觉得安心,顿时困顿起来。可是听了他那些话后,倒是让她的瞌睡即刻跑远。   “九叔叔是打算去哪里?”   闵清则抬手拿了她的帕子,给她细细的擦拭着额头上细小的汗珠,答非所问:“怎么回事?刚才惊到了吗?”   听到他关切的话语,君兰心里愈发放松,揽着他的腰身埋头在他怀里,闷声闷气的道:“嗯。有些。”   闵清则微笑着抚了抚她的脊背,“怕甚?有我在,无论你怎么样了,我都会保你无恙。”   提到这个,闵清则忽地想起来之前的情形,“其实这事儿明显是顾柏杨计算好的。就算我不出现,顾柏杨应当也不会把事情牵扯到你身上。”   “倒也不是这个。”君兰有些后怕的道;“我就是在想,为什么闵玉容会对世子哥哥下这样的狠手。倘若这次顾柏杨未曾发现,难道世子哥哥就会被她暗算了去么?”   闵清则没料到君兰是在担心洛明渊。   他轻抚她脊背的手微微顿了下,转而低笑。   “不见得就能得逞。”闵清则给她理着发丝,轻声道:“洛明渊其人,看似温和,实则定力过人。即便旁人不出现,洛明渊也不见得会委屈自己做出什么无法收场的事情来。”   君兰轻轻点了点头。   闵清则扶了她在车子里躺好,又给她调整了下靠枕,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君兰刚刚闭上眼,想到一件事,拉着他的衣袖道:“九叔叔说的是去哪里?打算去做什么事情?”   “现在先不说。”闵清则抬手抚上她的眼帘,让她轻轻合上双眼,“到了之后我再与你讲。免得你再七想八想的休息不好。”   君兰对此很是怨念。   九叔叔手心的温度太过温暖,放在双眸上,热度不断传来,让她安心无比。且她确实是累了。所以,即便心里头对这事儿的疑问没有消停下去,她还是渐渐入了睡。   也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时候。   君兰终是听到了一声声低低的轻唤。   “丫头?醒醒。已经到了。”   她努力地睁开眼,方才发现这个地方很是熟悉。   居然是锦绣阁。   君兰和闵清则抄了小道往锦绣阁后院去,问道:“九叔叔来这儿做什么?”   按理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事情的话,九叔叔不会带着她这么着急的赶过来。可刚刚他才把她接出荷花巷就带了她往这里行,显然是去到荷花巷之前就做好了打算。   眼看着就要到目的地,闵清则便也没瞒着她,“我刚知道一些事情。等会儿你见了春芳,仔细问问她,看还能不能寻出更确切的消息。”   “什么样的消息?”   “我记得,她曾无意间和你说起过,丁少爷曾给少夫人了一本书,叮嘱少夫人一定要随身携带,无论何时都不要随意丢掉,是不是?”   “对。是有这么回事。”君兰无事时会寻了春芳闲聊。因为不知道春芳的话语里哪一些话是有用的,所以她会把春芳说过的所有言语一一告诉九叔叔,再由九叔叔断定究竟哪些得用。   回想着当时春芳的话语,君兰道:“她说过,那可能是账簿。”   “但也有可能不是账簿。”   闵清则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微微侧首,认真地看着身边少女,“我在想,她说的那本书,会不会是你母亲留下的那一本。”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肯定会护着君兰的~各种方法都有!哈哈 ☆、第六十九章     母亲留下的……   君兰想到了那本丁斌亲手所书的册子。   说实话, 那本册子看上去不过是随手写的一些字句罢了,大多数是句子,认真说的话根本都不算文章。要不然,君兰也不会一直把它只当做字帖来用。   她想到春芳所言“时时刻刻带着”,心里对九叔叔的推测有些赞同。毕竟那时候丁家少爷和少夫人都还活着,且伉俪情深。倘若丁少爷真叮嘱妻子拿着本书册, 想必丁少夫人会依了他一直带在身边。   不过, 君兰也有疑问。   这个册子她是亲眼看过数百数千次的, 即便丁少爷让妻子拿着本书册, 也没道理让她带着这么一样东西。   ——哪有儿媳贴身带着公公亲手所书卷册的?   这也是为什么闵清则没和君兰这样说前,君兰未曾把春芳的话和那本丁斌所写书册联系到一起的缘故。   闵清则看君兰左思右想拿不准,抬指轻敲了下她的鼻尖。   君兰捂着鼻子怒瞪他。   闵清则笑, “在这儿纠结许久有甚用处?倒不如仔细问她一问。到时候有了结果,便知道我猜测的对不对了。”   君兰点点头。复又想起一事, 问道:“如果真的是那一本书, 该怎么办?”   听她这话, 闵清则唇角的微笑凝滞许久, 最终变淡。消失之前化作一声叹息。   “自然是继续去查。”他道;“而且是更为仔细地详查。”   小丫头的种种怀疑,他也知晓。   所以,倘若果真就是那一本册子的话, 便更是说明了此物的重要和珍贵。   *   锦绣阁内,春芳正帮忙把一匹匹的布从仓库中搬到前面的厅堂里来。   今日的生意不错,虽然布料甚是昂贵,一天里却也卖出去了七八匹。这对锦绣阁来说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场景。须知店中的布匹都是京城中独此一家的, 不只是花样颜色时新,且还是出自名家之手。因此一匹布的钱许是要抵上寻常布匹的几十甚至上百倍的价格。   所以今儿这样的好生意着实难得。大笔入账后,掌柜笑得快要看不见眼睛,张罗着伙计们从后头再拿些好的料子搁到前面。   春芳现在已经在锦绣阁中适应了许多,有的杂事也能够上手帮忙了。因此掌柜就让她跟着去到后头做些劳力活儿。   君兰听闻春芳在忙着,也没让人去催她。而是在院子里静等了会儿,透过窗户推开的一点点小缝隙去看春芳忙碌的身影。   闵清则抬眼瞧了下,拧眉不解,“有甚好看的?”   君兰抿着嘴笑,“倘若我在里头帮忙搬东西,九叔叔会不会这般悄悄去看?”   “淘气。”闵清则笑着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便是了。”君兰道:“我惦记着她,自然想要多看几眼。”   闵清则神色不明地盯着她。   君兰初时还不明白,再一细想自己举的九叔叔的例子,还有自己去看春芳这件事,顿时发现是自己举例用的有些不太合适,脸红红地辩解:“我只是说挂念着的感觉是一样的。”   “嗯。”闵清则低笑着点头,“我也觉得这两种挂念着的感觉是一样的。”   君兰发现自己简直是越描越黑,而且到了九叔叔那里,被他一重复后更是觉得什么都不对了,忙用手捂了捂有些发热的脸颊,也不敢回头去瞧,只凝神望着外头。   春芳把东西放好后才知道姑娘来找她了,急急地就往那间屋子赶。   走到门口了,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好生净手,赶紧往回跑,打了水把手洗干净,这才脚步匆匆的来到屋前。深吸口气,禀上姓名。得了姑娘的同意方才推门而入。   春芳先前只听说姑娘在,所以虽然紧张,却并不惧怕。   可是走到了屋里瞧见闵九爷还在后,她心里就骤然地紧缩起来。行礼后,也不敢如以往一般与姑娘笑说着闲聊了,而是摸了椅子后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闵九爷一直在看屋子里的字画,并不多说什么,也不往她们这边看。所以不知不觉的,春芳就放松下来。拖着椅子到了姑娘的跟前,边给姑娘斟着茶边继续闲聊。   从丁家的瓷器说到了茶具,再说到丁家收藏甚多,特别是书。丁家老爷和少爷都是喜欢读书之人,所以家中对此种物什都十分珍爱。   君兰似是无意的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少夫人随身带着一本书,也没甚稀奇的了。毕竟家中都是喜好读书的。”   说罢,她似是刚刚想起一般,喟叹着解释道:“我说的便是之前你告诉的那件事。丁少爷让丁少夫人随身带书那件事。我原本想着知道了少夫人随身所带物什后,许是能够帮忙尽快寻到她。现在看来,这事儿也没那么奇特,那书也没甚与众不同。便是知道了这是什么样的册子,恐怕也对寻找不利。”   春芳听闻“许是能够帮忙尽快寻到人”后便是眼睛一亮,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上前挪动了身子,向前倾着,努力和君兰靠得更近一些。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寻到了那东西,少不得真的能找到少夫人。”   君兰奇道:“这话怎么说?”   “喜欢读书的人多了去了,怎地没见旁人怀里揣着这么一本东西?”   春芳说着,自己心里也愈发肯定了些,原先不过随口说一说这东西罢了,现在也认真了几分来,回忆着说道:“我记得那本册子大概那么大,比平常的略小一点。字写的稍微密一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点。   虽然她讲的每一句都和那本书册对的上,但是她话语里提到的都是些寻常书籍都可能具有的特征,并非那本书独有。   这样的情况下,非要把她的话语和那本册子牵扯到一起,太过牵强。   但是要让春芳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少夫人那书中写了什么,她又说不出来。只因为,她不识字。   要不然也不至于看到过那册子还会猜测着是账簿。   听了好半晌还没甚特别之处,君兰犹不甘心,耐心地问道:“请你仔细再想一想,那册子有什么不同于旁物的特征。比如书上留了什么记号,又有可能有几页折起来、折成什么形状这样。”   春芳苦苦地思索回忆着,很久都没有答话。   就在君兰面露失望,觉得这次许是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春芳忽地冒出来一句:“婢子想起来了!那书要认真算的话,还真有点不同的地方了。”   “是什么地方?”君兰急切问道。   “有次少夫人把它拿出来翻看了下。当时只有少夫人和婢子在,少夫人口渴,婢子给她端水喝。结果倒茶的时候不小心倒出来了,有水沾在了茶杯外头。婢子没看见,就这么端给了少夫人喝。谁知少夫人喝茶的时候,那滴水顺着杯子流了下来,滴到了那本书上。”   想到往日情形,春芳的眼睛慢慢湿润,语气和神态里满是哀伤。   “……少夫人赶紧用帕子把水渍拭去了,并没有责备婢子什么。不过,那擦拭过的地方,纸张沾了点水,稍微有点褶皱。”   说到此,春芳有些羞愧,低着头道;“婢子无能,实在记不清什么了,只这个事情是婢子做错了,所以还有印象,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须知纸张不小心沾上水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她觉得自己啰嗦了半晌也没讲出什么有用的事儿来,十分懊悔自责。   君兰看丁斌那本书册无数遍,对那本书了若指掌。母亲显然对它保护的很好,所以整本书里只一个地方有水渍留下过的痕迹。   听了春芳的话后,她忽地就想到了书册里好似是湿过的略有褶皱的一处,忙问:“不知道是湿了哪个地方?或者是,湿了的是哪个字附近也行。”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春芳本不识字,这样问过去,岂不是在难为人?   君兰正要收回自己先前的话语,谁知春芳却是展颜笑了。   “姑娘倘若问婢子旁的字来,婢子怕是不晓得。但是那湿了的地方那字,婢子却刚好认得。”   “那是——”   “当时字迹旁边湿了一块,少夫人擦拭完水渍后,指了那个沾了点水痕边际的字,与婢子道,”春芳回忆起往事,思绪飘远,“她说,春芳啊,那是你的名字里的头一个字,春天的春,春芳的春。”   说到这儿,春芳忽然泪流满面,双手抬起捂住脸,泣声道:“少夫人是多么温和的一个人。可是,那么好的人,我却再也寻不到她了。”   听闻说起彭氏,先前视线一直放在墙边水墨画上的闵清则慢慢转身过来,抿了抿唇,与春芳道:“丁家少夫人,确实是位很好的夫人。”顿了顿,“我略有耳闻。”   春芳刚才说到了动情处所以难掩情绪。现在听到沉稳男声,她忽地反应过来现在屋里除了她和姑娘外还有一名男子。   闵九爷。   春芳顿时惊得把泪水全都憋了回去。   闵清则低叹一声不再多话。   君兰拿了手帕让春芳擦拭。   春芳不肯接,婉拒。又拿出自己的帕子来,仔细地把手脸擦净。   闵清则趁着这个时候望向君兰。   君兰知道他的意思,遂轻点了下头。   ——她手中祖父所写的那本书册上,果真是出现了春芳描述的那个问题。   闵清则听闻后拧眉沉思。   春芳左右检查发现没有什么不妥了,方才收了帕子与君兰道;“姑娘,婢子说的句句属实。您若是能够寻到少夫人,请务必告诉她一声,婢子一直在寻她!”   君兰心里堵的难受,点头道:“我知道。我一定会转达。”到时候给母亲上香的时候,一定告诉她一声。   “多谢姑娘。”春芳说着,忽地想起一事,又道;“当时少爷除了把这本书册给了少夫人外,好似还教了少夫人什么东西。”   这话来得突然,让君兰措手不及,“教了什么?”   “婢子不知。”春芳摇头道:“少夫人答应了少爷不和旁人说,所以只与婢子说过一两句罢了,并未多言。”   这便有些难办了。   君兰听闻,眉心蹙起。   原本还以为肯定了册子就是当年那本后能够发现些重要线索,从而有转机。现在刚刚燃起希望,才知道丁家对此另有打算。即便有了册子,也需要有其他相辅相成的东西来相助方才可以从中得到线索。   不知那东西又是什么?   *   回去的路上,君兰心情不太好,一直恹恹地靠在闵清则的怀里不说话。坐车行了一段路后,她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在不住地喊她。   “八妹妹!八妹妹!你可在里头?在的话请说话!”   这声音十分耳熟。   但是,“八妹妹”这个称呼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可着实不是惊喜,耳熟惊吓了。   君兰缩在车子里打算装作没听见。   闵清则抬手挠着她的脸侧,低笑着问:“怎么回事?你怎么招惹上他的?八妹妹……”他回头朝着声音来处瞥了眼,“可真是热络得很。”   君兰哪里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和她叫得这么亲近了?   原本还想着无视就好,听了九叔叔这几句话后,她倒是气性也给激上来了,过了会儿就让人把车子停在路边,稍微掀开一点点车窗帘子,问道:“顾少爷这样急吼吼地来找我,可是有事?”   顾柏杨见到她后眼睛一亮,含笑道:“我刚从翡翠楼出来就遇到了你的车子,怎么看都像你的车子,所以冒险过来问几句。果不其然,就是你。”   君兰看到他就没好气,闻言点点头,“那劳烦顾公子莫要再叫了。大庭广众下,我可不愿被旁人指指点点。”说着就要放下车窗帘子。   “哎,哎,你等等。”顾柏杨喊了她一声,说道:“有事儿我想问问你。”   君兰放下帘子的手悬在半空未再挪动。   顾柏杨思量了下,说道:“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我?”   君兰没料到他又这么说,果断扯下帘子不再搭理。   顾柏杨接连叫了他急声想要上前,还没挨近就被守在马车旁的侍卫给持着兵器挡在了半途中。   顾柏杨没辙,扯着嗓子道:“八妹妹你误会了。我就是问你一声,确定你不肯,我好再寻旁人提亲么。”   这话倒是把君兰给逗笑了,她掀帘冷哼道:“上次九叔叔对你惩罚得还不够?莫不是再来一次,你才晓得我的答案?”   思及当时手臂被卸下来的情形,顾柏杨脸色黑了黑。   车内的闵清则忍俊不禁,抬手在小丫头腰间捏了一把。   君兰冷不防被“突袭”,身子一颤差点失声大叫出来,幸好这个时候顾柏杨开口说话,才把她很低的一声轻呼给压了下去。   “知道归知道。”顾柏杨斟酌着道:“我总觉得今儿我们两个合作的不错,帮人也帮的彻底,治人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你好歹能对我有所改观。不过,没有也无所谓了。毕竟你不答应的话,也还有旁人在。不缺你一个。”   君兰冷哼一声,摔了车帘。   正要吩咐车夫赶紧走,君兰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记起顾柏杨之前说的所来之处,君兰想起了一个人,一件事,掀了帘子继续问他:“你刚才在翡翠楼里可曾遇到了什么事情?”   “翡翠楼?”顾柏杨怔了下,“先前赵公子的玉佩被我砸闵玉容的时候摔出了裂缝,我刚刚就是过去选了个好看的玉佩赔给他。哪里来的什么事情?”   君兰这便放了心。   洛明渊被送到了翡翠楼,她也不知道那边现在如何了。所以多嘴问了几句。得了这样的答案,对她来说颇为满意,这便没有和顾柏杨继续多言,和对方道别后,她缩在车中身边人的怀里,继续安然坐车。   顾柏杨的骏马渐渐跑远。   车子平稳地往前驶着。   君兰今儿有些累了,窝在九叔叔的怀里昏昏欲睡。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九叔叔的低声询问。   “丫头。”他轻声唤着她,“想不想去翡翠楼?”   君兰一个激灵完全醒来,干脆利落地道:“不想。”   她说的是实话。   说实在的,她倒是不担心长明做事的手段。洛明渊被他送过去,自然是安然无恙,且不会被人发现。   她怕的是洛明驰。   这位洛二少就是个不着调的,正常事情都能被他给搞出不正常来。   虽然心里觉得长明会处理好一切,她还是怕洛明渊在翡翠楼的事情被人瞧见,所以专程问了一问。   如今知道,就连顾柏杨这样能折腾的人都没发现那儿有甚不对劲,最起码那说明了洛明渊那边暂时没甚意外状况发生。这就是好事。   可是,或许君兰说的太快,闵清则听闻后,并未立刻把这事儿搁下,反倒是抬指勾了勾她的下巴,轻哼着道:“果然不想去?莫要顾及我。倘若你真想去看看,我陪你走一趟就是。”   君兰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奇道:“我去看?看什么?”   闵清则没有说话,只微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   君兰想了好半天才有了些微的猜测。但是这样的猜测,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九叔叔这样光明磊落的人物,总不可能存有那般的小心思吧……   闵清则见她视线总往他身上乱飘,不由勾了勾唇角,把她搂在怀中,“想什么呢?”   “我在想,九叔叔这语气好生奇怪,莫不是吃味了吧。”君兰笑着调侃了句,忽觉这话说得唐突,脸红红地闭了嘴,“我不过是随口说的,九叔叔莫要当真。”   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脸红红的娇羞至极。入了他的眼中,入了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闵清则俯下.身去,抬指勾着她的下巴,低喃着说道:“就是吃味了。你该怎么办?”语毕,轻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角,“你一日不嫁给我,我就提心吊胆地无法安心。”   君兰抿着嘴笑。   这笑意在细吻中而出,轻轻的,弱弱的,甚至于带了点女孩儿特有的娇嗔。惹得闵清则呼吸急促,忍不住探手到她身后,撩开衣衫而上,沿着她脊背慢慢摩挲。   他的吻忽然变得热烈。   君兰紧张起来,趁着得以喘.息的片刻扭过头去,想要即刻逃离。可是没等她有所动作,更为急切的吻已经袭来。   她再也没能挣扎下去,软软地伏在了他的怀里,由他任意施为。   颈上传来热热的麻麻的感觉。君兰无力抵抗,只能轻轻哼了句“轻点儿”。哪知道就是这样的软声细语,却让他瞬间失了分寸。   闵清则托着她的腰身把她在车内放倒,揽着她,往里继续揉捏。   不多时,君兰就已经软软的力气尽失。外头是人,她强压着嗓子不敢出声,只能扣着他的脊背无声地颤抖。   闵清则忍耐不住,高声吩咐了句“速速回府”,而后搂紧了身边女孩儿,力气之大,似是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里一般。   君兰被他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要逃出。可转了转身她才发现,这个时候还是不乱动为好。   只因身边人的身体早已起了些变化。这种时候,可经不起一丁半点儿的撩拨。   君兰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闵清则舒缓了好半晌才平息了些,发现了她的紧张,低笑一声,“知道怕了?”细细地在她耳边脸颊唇上密密吻着,喃喃自语道:“真想现在就要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表示,他其实很冷静,嗯~ ☆、第七十章     君兰哪里还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脸红红地去推。   闵清则非但不退后反而往前搂得更紧。   热烈的吻在唇边流连, 君兰气息不稳,“在车上呢。”   “车上也无妨。”闵清则轻喘道:“不会有人看见。”   君兰想着透过薄薄的车壁可是什么都能听到,羞窘更甚,想要逃离。   结果她一闪一躲了没两下就被他给捞了回来,直接按在车上大行其事。   回到家里的时候,君兰全身都有些倦怠, 懒洋洋的不想动, 最后还是闵清则抱了她去沐浴换衣。   “这就受不住了?”闵清则搂着她道:“往后怕是……”顿了顿, 又笑, “也无妨,慢慢就会习惯罢。”   君兰想到他说的那事儿,羞得不行, 装睡不理他。   闵清则摇头失笑,待她歇息了会儿, 就喊了她起身用膳。   *   用晚膳的时候, 两人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春芳今日说的那件事情。   虽然那本书册已经有了头绪, 现下就在自己手中。可对于他们来说, 猜出另一个是什么当真是十分困难。   ——闵清则见过丁少夫人彭氏,但他当时不过是个初入闵家的小少年,彭氏不可能对他说起旁的重要事情来。   而君兰……   她自始至终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手中所有的, 也不过是母亲留下的一点遗物罢了。更何况,这些遗物在她幼时都是收在闵老夫人那里,直到她长大了一些方才交给她亲自保管。   吃饭的时候,君兰和闵清则两人商议起另一物可能是什么。直到搁了筷子也没理出头绪来。   君兰便把自己在青草院的那些东西尽数拿出, 交给闵清则查看。   彭氏来京城时所带东西甚少,就算留下来的东西里,也大部分是到了京城后才有的。   除去那本册子外,其余东西还真没甚特别之处。   君兰和闵清则一一仔细翻看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失望的情绪。   “东西应当不在这儿。”君兰小心地把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一件件收起,“怕是要另外寻办法了。”   “会不会在老夫人那儿?”闵清则道。   君兰思量了下,摇摇头,“不见得会在她那儿。既然祖父的册子她都不当回事还给我了,旁的还有什么会让她留下?”   闵清则斟酌着道:“或许……稍贵重些的东西?倘若有些贵重之物的话,即便她没拿,这么多年来,旁人有没有觊觎就很难说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高氏。   毕竟,高氏先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只偷偷拿了老夫人送给君兰的首饰,还把东西给改了样子改了形状重新铸好。   君兰犹豫地考虑着这种可能性。   闵清则道:“这事儿我会让人细细去查。若真有其事的话,虽已经过去了多年,也还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君兰轻轻点了点头。   她虽在点头,可思绪已经飘远,似是在斟酌着什么。   闵清则眉心轻蹙,快速考虑之后,提醒道:“你莫要随意接触赵家人。”   君兰恍然回神,“九叔叔的意思……”   “赵家那边,往后你尽量少接触。即便是那陶妈妈,你也莫要理会。”   君兰没料到自己先前考虑的事情被九叔叔一下子就点了出来,愣了下。   闵清则道:“赵家非良善之辈。一丁点的风吹草动或许都会被他们留意到。还是不要随意行事的好。”   他并非是随意说出这句话,而是真的担心所以特意提醒她一番。   小丫头性格倔得很,又较真。对于家人故去的事情,她肯定是十分介怀。只不过不会一直挂在嘴边罢了。   现在知道丁斌是因为查何家的事情而遭了难,且,丁斌就是从陶宗民那里查起。如今又遇到了陶家的亲戚陶妈妈与茉莉,难保小丫头会不会伺机接近她们,从而探查消息。   “好。”君兰说完后,犹不甘心,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既然是陶家亲戚,当年的事情或许会知道一二。我并不会正面与她们对上,只是想着若有机会的话旁敲侧击下,问问看。”   她不想瞒着九叔叔,所以未曾说谎,把自己的打算一一挑明。   语毕,君兰长长叹息,“不过,九叔叔不喜欢的话,我不去做。”   闵清则笑着应了一声。   但看女孩儿犹在不知思索着什么,闵清则抬指轻叩桌案,斟酌着道:“过些日子是纪家老太爷的寿辰。我想要送礼过去,只是东西只准备了一样,犹还不足。不若你帮我再刻个印章送去罢。”   君兰仰头看他。   闵清则又道:“纪家与我关系并不算太好。之前几年,纪家老太爷的寿辰我一次也未去过,这次我应当也不会收到请柬,所以不打算亲自前往。所以这次的寿礼,我打算让你帮忙送去。”   “我?”君兰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语,惊诧道;“为何我去?”   闵清则简短说道:“纪老太爷曾帮过我母亲。我一直想要感谢他,无奈关系不甚好,若是主动出面反倒是要引了旁人的注意。如今你刚好与纪老太爷的亲人相熟,我便想着让你帮忙走这一趟。”   君兰恍然大悟。   是了,纪老太爷是洛青渝和洛明谨的外公,是纪氏的父亲。她若是想了法子去的话,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动机。   其实,若她认真思量的话,根本不用九叔叔点的这样详细,她就能想通其中的关窍所在。   可她刚才一直想着陶家的事情,心思不全在这上面,倒是忽略了许多关键点。   君兰含笑应允,“明儿我去学堂的时候问问青渝。定然想法子去参加寿宴。”   闵清则直到这个时候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纪老太爷的寿辰他是真的很想送礼去,之前多年也确实是一直未能成事。   不过,他曾暗中问候过纪老太爷多次,所以这次君兰不去的话,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他还是这样说、这样做了。   只因这样一来,小丫头在学堂的时候会和洛家女儿商议赴宴的事情,回到府里后又忙着篆刻之事,想必就不会有很多时间去考虑陶妈妈那边了。   小丫头心思细腻。   纵然会听了他的话不去做什么,可日日思量着那些,心思过重的话,难免对身体不好。   忙起来应当就能好很多。   趁着这段时间,他赶紧把事情查明就是。   君兰并不知道闵清则的一番苦心。   不过,她很喜欢帮九叔叔,为九叔叔做事。因此听闻闵清则这样说,君兰很是开心地道:“好啊。九叔叔放心,我一定好好去准备。”   闵清则终是放心了些,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未曾再多说什么。   *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沉。   原本天气已经转暖,可今儿因着太阳没有出来,所以比起前一天来反倒是冷了许多。   一大早,闵清则就让人备了暖和的衣物给君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   “出门的时候急得披上斗篷。”闵清则道:“车上尚有些凉,若是不披着衣裳的话,难保会不会着凉。”   因着到了他要去都察院的时间,所以此时此刻君兰正在棘竹院中送他出门。   可现在,不只是他们两个人在。旁边还有蒋辉夫妻俩,孟海,还有长明长宁,还有十几名侍卫。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闵清则对君兰做了这样一番叮嘱。而且说的时候神色十分认真,大有她不答应他就不走了的架势。   君兰脸红红地应了一声。   闵清则看她好似有些不甘愿,所以上前几步给她理了理衣衫,在她耳边继续道:“你记得一定多穿一些。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君兰紧张地去看四周。   蒋辉夫妻俩倒是罢了,一本正经地看着旁边的花树不说话。   孟海在旁边偷偷瞥了眼往这边瞧。   小侍卫们……   嗯,也都在偷瞄这边。   君兰的脸颊腾地下红了,热热的。忙去推闵清则,催促道:“九叔叔不是快要迟到了么?既然如此,赶紧些去吧。莫要耽搁了时辰再误了事儿。”   闵清则知道小丫头的脾气。   她一向喜欢粘着他,半刻都不愿意和他分开。   缘何这一次却要催促着走?   环视四周,闵清则隐约知道了缘由,不由低笑。不过,小丫头素来怕羞他是知道的。抬指勾了勾她的鼻尖,他也没有再继续为难下去,这边大跨着步子离开了。   等闵清则的身影消失,君兰也急着出门往学堂赶。   倒也不用她再吩咐下去了,蒋夫人直接取了斗篷去,给她放到了马车上。   车子摇摇晃晃地驶着。君兰倒是没有半点儿的睡意,一路上都在考虑着怎么和洛青渝主动提起去参加纪老太爷寿宴的事情。   谁知她考虑了一路见了洛青渝后该怎么说怎么做,到了学堂后,第一个说上话的却不是洛青渝,而是洛明薇。   看到君兰进到院子里,洛明薇主动出门来迎。   “妹妹可算是来了。”洛明薇拉了她的手往院子里的大树下去,“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洛姐姐等我?”君兰奇道:“所为何事?”   洛明薇四顾看了看,确认周遭近处没有旁人了,方才压低声音在君兰的耳边说道;“我爹娘和我大哥都让我来谢谢你。昨儿的事情,多亏了你。”   君兰这才晓得洛明薇是为了她帮助洛明渊一事,忙道:“没什么。世子哥哥帮我多次,我这回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妹妹说的什么话?这样的大事怎地还‘不足挂齿’了?”   洛明薇反驳了一句,拉着君兰的手,佯怒道:“遇到那个狠毒的闵玉容,这回若是没有妹妹,大哥他该怎么办?若是让他就那个情形待在宴席上的话,还指不定出什么丑。要知道,我哥哥那脾气,不出意外就罢了,倘若真出了事儿,能闹得天翻地覆。妹妹可是在这个事上出了大力,不用谦虚什么。该你得的赞扬,就是你的。昨儿顾公子来了我们家,可是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听了这话,君兰恍然有些明白过来。   怪道她们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是十分肯定地说出了当时的一些细节,原来是顾柏杨告诉她们的。   不过,顾柏杨?   君兰奇道:“顾公子昨儿去寻你们了?”   “是!”洛明薇虽然声音已然压低,但语气重了许多,“昨儿傍晚的时候,顾公子特意来了我们家,把大哥为什么去了翡翠楼,还有闵玉容做了什么事情一一告诉了我们。”   君兰恍然大悟。   傍晚。   那应该就是把新买的玉佩送给赵三公子之后的事情了。   说到这儿,提到闵玉容,洛明薇难掩心中愤怒,忍不住拔高了些声音道:“我知道,她们嫁对我们家有恩,我们家对她多了一份愧疚,所以待她要好一些。从小到大,我娘也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可是现在呢?看看她做的好事!”   洛明薇遥指着闵家荷花巷大概的方向,“那闵玉容,居然想用那样的龌龊手段来害了我哥哥。这样的歹人,这样恶毒的心思……我们可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闵玉容的出身不算好,各方面又不是特别出众。唯一可以依靠且自傲的便是远宁侯府待她们母女俩素来宽厚亲近。   如今就连远宁侯府都已经厌恶了她……   想必闵玉容这一趟被审,十有八.九是要进牢狱的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就见屋子里的喧闹声音骤然降低了下来。转眸一看,原来是教习的先生进了院子。   二人再不敢多言,脚步匆匆地进了屋子,赶紧准备这一堂课的开始。   *   这位先生把课程安排得很紧,就算上午时候有休息的时间,女孩儿们也都忙着赶做他布置下来地练习,根本没有时间闲聊和说话。   一上午,君兰都没有机会寻到洛青渝说起那些事情来。   直到了中午歇息的时候,君兰方才得了空闲去找洛青渝。但是,把手中的纸笔放下后,她转头去看,却发现洛青渝不在了。   洛明薇过来喊君兰一同用午膳。   君兰思量着和洛青渝将要商议的事情,顾不上和洛明薇去用膳,就道;“洛姐姐先去吧,我东西还没收拾好,等会儿就过去。”   洛明薇有些饿了,见状也不勉强她,笑道:“那你快些过来,别来得迟了再没时间用膳。”说罢就当先离开。   君兰快速收拾好东西后就出了屋子,没见到洛青渝的身影,就想着洛青渝是不是先去用膳了,脚步一转就打算往那儿去寻。   谁知道刚走出去几步,经过西苑大门无意间往那儿看的时候,君兰却发现洛青渝正在西苑大门外和人说着话。   与她交谈的是位妈妈,年纪颇大,两鬓已经花白。若非君兰去过洛家几次,已经认识了洛家上上下下那几口人,如今看着两人亲近的模样,或许会想着那位妈妈就是在洛家伺候的。   君兰不住地往那边看着,暗中揣测着这妈妈地身份。走出几步后,她终是下定决心,转而往那边走了过去。   “……您放心就是。我们一定过去。只是那天几时能到就说不准了。”洛青渝笑道。   她对面的妈妈应了一声后,转眼看向了她身后方,笑着福了福身,“见过这位姑娘。”   洛青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便瞧见了君兰,喜道:“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等会去用膳的地方直接寻你呢。你倒是好,直接来了这儿。”   君兰拉着她的手,“我刚刚才收拾完东西,正想着去寻你,刚好就看到了你在这儿。”   君兰转眸朝着那位妈妈,迟疑,“这位是——”   那妈妈再福了福身,“回姑娘的话,婢子是在纪家伺候的,您叫婢子一声‘钱妈妈’就好。”   君兰没料到自己还没和洛青渝提起纪家赴宴的事情,眼前就忽然遇到了一位纪府的人。就笑道:“钱妈妈不必这般客气。”说着上前扶了扶她。   钱妈妈站直后,恭敬说道:“婢子是来问表姑娘要不要去参宴的事情,所以早早的就让人给姑娘带了话。姑娘这才走的快了些没有和八姑娘一起。”   这就是在为洛青渝辩解了。   君兰初时没明白,后转念想想,应当是因为纪家的身份地位远远不如闵九爷,所以钱妈妈生怕洛青渝惹恼了她,特意叮嘱洛青渝一番。   君兰莞尔,“本也不是洛姐姐的错,是我收拾东西走的太慢。更何况我们日日一起用膳,倒是不避讳这些虚礼了。您不必介怀。”   虽然年纪大些的妈妈一般在府里都得到一定的尊敬,但被个别家的姑娘这样认真对待恭敬说话,钱妈妈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要知道,这样的情形可着实少见。毕竟纪家在多年前早已没落,而君兰身为钦封的乡君,又是闵九爷身边的人,这就更加难得。   钱妈妈忙道:“姑娘客气了。”   君兰看她还想行礼,就虚扶了她一把,“您不必多礼。”   之所以对待钱妈妈的时候语气温和,是因为君兰对纪府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   纪府是洛夫人纪氏的娘家,更是当年已故何夫人的娘家。   虽然君兰未曾见过何夫人,但是从纪氏的言行举止中能够知晓,这位何夫人当年也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且很好相处。   纪家的两位女子都是这般极好相处之人,想必她们当年所生活的纪家氛围不错。再加上当年何夫人才貌满天下,君兰对这位才华出众的女子早有耳闻,此刻语气就自然而然地恭敬起来。   钱妈妈没想到闵九爷身边的八姑娘居然是这样和顺的脾气,与大家口中相传的那个泼辣女子分明没有半点想象的样子。   钱妈妈看着君兰,是越看越喜欢。   想到刚才自己过来特意请表姑娘的事情,钱妈妈心里开心,想着这位闵八姑娘与表姑娘相熟,又是个和善的性子,就斟酌着说道:“其实婢子来寻表姑娘,是因为主家过几日有个大宴请。老太爷的寿辰。不知闵八姑娘要不要一同前来参宴?”   生怕君兰误解,钱妈妈解释道:“这是老奴多嘴问一句。并非刻意为难姑娘。所以姑娘想好了再说便是。”   倘若这位闵八姑娘脾气不好,她也不敢问这个问题。正是确定了这姑娘心好,想着多几个客人的话老太爷肯定高兴,所以才这样说了几句。   ——老太爷可是最疼姑娘们了。在府里头,少爷们都不见得能讨了老太爷的欢心。偏姑娘们行。   所以,如果这位和表姑娘投契的八姑娘能去,老太爷只有高兴的份儿,断然不会责怪下来。   君兰没曾想自己还没有提出参宴的事情来竟是得到了主动相邀,思量着道:“会不会太过叨扰。”   “怎么会。”钱妈妈笑道:“您若是能同意,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   洛青渝在旁笑道:“这可好了。到时候咱们一道,也不用怕宴席无趣了。”   君兰开心地应了一声。   事情商议已定,钱妈妈也得回府回禀去,这便急匆匆告辞。   君兰心下稍安。   自打这天起,她没事的时候就会在思明院里面忙碌篆刻不停,准备答应了九叔叔的那另一份贺礼。   不知不觉,宴席的日期临近。   而闵家六姑娘的审判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恶有恶报是一定的 ~^_^ ☆、第七十一章     这次审判的结果让大多数人震惊至极。   ——闵玉容竟是要杖责三十, 而后在牢中关押八年。   偷窃不算特大重罪。可这审判出来的结果来看,杖责三十已然要了半条命去,很可能直接就一命呜呼了。之后还要入狱那么多年……   却和那盗窃罪名不相符了。   邓氏哭得没了半条命,卧倒在床,想要去击鼓鸣冤都不可能。   闵老太爷不希望家中出来一个要坐牢狱的晚辈,这样对整个家中孩子的名誉都有损, 就遣了二儿子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闵老太爷私底下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觉得京兆府判的不公, 对这个结果存有怀疑。只不过这种话明面儿上不好说, 因此只和家人说“声誉”二字,不提其他。又暗中吩咐二儿子,这事儿若是给点银子能够解决的话, 就多给点银子。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二老爷闵广平没辙,黑着脸去了趟京兆府, 然后灰溜溜地回来。   邓氏早就派了丫鬟守在荷花巷的门口。   听闻闵广平回来, 她拖着病体来堵他, 在他还没来得及去见老太爷的时候就先问道:“玉容呢?你可是把玉容带回来了?”   说着睁开空茫的双眼朝闵广平身后看。   闵广平望了望邓氏干裂发白的嘴唇, 还有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知道她病得应当很厉害,含糊说道:“大嫂等一等, 我先去和爹说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地有点说不清的心虚,绕过邓氏大步走了。   邓氏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   闵广平也没敢多管, 吩咐丫鬟婆子好生送大夫人回院子,这便去见了闵老太爷。   虽然天气不算热,但闵广平已经汗流浃背。   闵老太爷看他神色不对,忙把他叫到了身边细问,“可是有转机了?”   “没!”   “银子给了么?打点总是需要的。你别心疼银子,把六丫头弄出来再说。”   “爹,怕是不可能了。”   “怎么回事?”   提到自己在京兆府的遭遇,闵广平脸色更黑沉了几分,“还银子呢。越是提这个,他们越是生气。”   思及刚才的一幕幕,闵广平坐不住了,侧身与老太爷道:“父亲,您说,玉容这孩子,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呢。”   闵老太爷不知儿子为什么这么说,但看闵广平先不提那些人的种种恶劣,反倒先说起自家人的不是来,顿时脸色冷肃下来,呵斥道:“六姐儿再怎么着也是你的晚辈。你不先护着她回来,反而急着数落她。要我看,让你去这一趟确实错了。我该让个为孩子们着想的人去!”   闵广平来回奔波了这么一大圈,为了问清楚这事儿,拉下脸来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捧着京兆府的小官员,好不容易才打探到了消息。   结果没落得一句好来。   闵广平也火了,再不似之前语气那么温和,一下子站了起来,俯视着正坐在太师椅上的闵老太爷。   “爹!是她做事太没规矩,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错!数罪并罚,当然重了!”   闵老太爷心软,怜惜闵玉容没了父亲,听了这话后大怒,叱责闵广平:“那是你侄女儿!”   “可就算是侄女儿,我也没辙!做错了事、犯了大罪,我也没法求人家松口!”闵广平低吼道。   闵老太爷愣了下。   这二儿子的脾气不算差,平日里挺温和的一个。现下却在这儿大吵大闹起来。   大罪?不就是偷了个东西么?   等等。老二刚才说数罪并罚?   趁着老太爷怔愣的片刻功夫,闵广平道:“她偷东西就罢了,偏偏是偷的赵太保家宝贝孙子的东西。此其一。她暗害远宁侯府世子爷,此其二。还有,一个原先在咱们府里伺候的丫鬟,说闵玉容曾授意她去污蔑朝中重臣,且闵玉容还写了状纸。人证物证皆在。”   说到这儿,闵广平犹犹豫豫道:“这后两个罪名倒是有些怪异。只是我问不出再多细节来,也不知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闵老太爷听闻后,拍案而起,“远宁侯府?你大哥救了侯爷的命,他们不知恩图报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告恩人的女儿?没有这样的道理!我要去侯府讨个公道!朝中重臣?六丫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家,哪里知道什么朝中重臣?京兆府现下是越来越混账了,居然跟个小姑娘计较,这是要逼死我们容姐儿么!”   闵老太爷气得身子发抖,一步步往外走。   行了没几步,他忽地想起来那名唤“露儿”的丫鬟听着有些耳熟。气呼呼的脚步就迟缓了些。   从身边近处摸了把椅子坐下,闵老太爷仔细想了想,闵玉容身边的露儿,不就是拿了状告九爷的状纸,寻人伸冤的那个?   ……这么说,当初那状纸,京兆尹给九爷看了,但是,没有把状纸给九爷。东西还在京兆尹那里?所以容姐儿的事情一出,东西就立刻呈了上去?   当初他还为了容姐儿求到了九爷跟前。九爷答应既往不咎,但因为这事儿,往年的恩情也给断了。   想到这儿,闵老太爷心里开始紧张万分。   当初就是因为容姐儿偷偷状告九爷,所以九爷断了往年的恩情,不再理会家中后辈的事情。   那么,这次容姐儿出事,九爷定然不再插手,也绝对不会帮忙说项。   既然如此,这事儿就得三思而行,万不可鲁莽。不然的话,没了九爷的相助,荷花巷这边还真没底气与世家高门来相抗。   京兆尹顾林刚正不阿十分正直,名声在外多年,按理来说是不会跟小姑娘斤斤计较的。   刚才老二提到的让他愤怒的两个新罪名,其中一个既然是已知的确有其事,那么另外一个呢?会不会也是真有其事,而且,是侯府人无法原谅的事情?   毕竟这么多年来,远宁侯府待荷花巷一直不薄,不可能因为小事就斤斤计较。   闵老太爷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后怕。先前的精神头顿失。   闵广平在旁悄悄看着,犹豫着问:“爹,还去不去了?”   “看看再说吧。”闵老太爷摆摆手,颓然地叹了口气,“先把这事儿问清楚再说。”   闵广平不知具体缘由。但他相信顾林顾大人不会随意下出这种决断,必然是证据确凿了方才如此。   听闻闵老太爷不再去质问,闵广平大松了口气,亲自上前扶了闵老太爷,搀着他进屋歇息。   闵家其余人听到闵玉容的判决后,亦是震惊不已。但看闵老太爷对此不愿多说,就没人敢去细问。   这事儿便这样搁置了下来,无人问津。   闵玉容自然而然依着审判的结果而进了牢中。   邓氏以泪洗面,病倒在床,起不来身。二夫人遣了人专程伺候她,只是数日下去也不见身子好转。   *   纪老太爷的寿辰并未大办,不过是将家中亲眷聚集起来,凑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而已。   君兰一大早去参加宴席,还没出门,就被九叔叔里里外外地给裹得严严实实的。穿了夹袄不说,外头非给她披了个斗篷。   “早晨天气冷,需得多穿一些。”闵清则看君兰绷着嘴角不乐意,莞尔,坚持着给她把斗篷的带子系上,“中午的时候你把它搁在车子上就是。万一晚上回来的晚了,再披上。千万莫要冷着了自己,免得着凉。”   “可是天气已经暖了……”   “这还没上路。等会儿车子驶起来你再看看?”闵清则说着,抬指刮了下她的鼻尖,“莫要只顾着裙子不管冷暖了。”   听了这话,君兰脸颊微红。   这身衣裳是九叔叔亲自给她挑选的,好看得紧。她也确实是存了念头想着不能用斗篷遮住它。想着早上微凉,但太阳出来后就好了,自然暖和起来。   也不知道九叔叔是怎么看出来她这些想法的。   闵清则一瞧她这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俊不禁,低笑着看她。   君兰被他瞧得脸上烫的不行,再不肯和他多待,急匆匆地出了门。   其实,纪家也曾经繁盛过。   当年纪家的曾太爷是翰林院学士。而纪家女儿纪英华,才貌双全,是潘太后自小到大最要好的手帕交。   潘太后潘秀慧在家是大姑奶奶,纪英华是纪家大姑奶奶,两人年纪相仿感情甚好情同姐妹。纪英华还曾在少时救了潘太后一命。   两人当年是有名的京城双姝,一个入东宫为太子妃,一个嫁给了年轻的状元郎何翰林——后来的何大学士。   那时的纪家,风光一时无两。   可是,多年后,何大学士满门抄斩,纪英华亦是在这次事件中没了性命。   其父母悲痛至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双双亡故。   自此以后,这个家就由现在的纪老太爷、纪英华的大哥撑了起来。   只是有了何家的事情后,纪家作为何家的亲家,却再也无法重回当年的荣耀。纵然纪老太爷才华甚好,也未能在官场上混出个名堂来。到了年老致仕,也不过六品官职而已。   好在官职虽不高,家中却十分和睦。   君兰刚下车子,钱妈妈就过来相迎,亲自扶了她下车子,亲自引了她往里去。   “老夫人和夫人已经恭候乡君多时。”钱妈妈笑道:“刚才还说着呢,乡君若是能早些来就好了,尝尝刚出锅的糕点。”   君兰喜出望外,“有点心吃?”   “可不是。”钱妈妈道:“夫人和姑太太亲自做的。姑太太一早就遣了人来说,乡君爱吃甜点。夫人就赶紧做上了。”   刚进院子,就嗅到了淡淡的甜香气。   君兰往屋里行去,搭眼看到了纪氏,笑道:“幸好伯母在,让我早早儿的就吃上了好吃的。”   屋子里的女眷就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纪氏笑着迎过来,与君兰道:“知道你喜欢。等会儿可少不了你吃的。”话语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洛青渝在旁道:“兰姐儿等会儿尽管吃。大不了我那份也让给你。”   洛明谨微笑,“你这可是偏心得很。我问你要,你不给。八妹妹要,你倒是大方。”   “那是当然。八妹妹是我妹妹,你又是哪个?”洛青渝横了他一眼道。   满屋子人哈哈大笑,就连上座的两位老人也笑开了怀。   君兰喜欢这样的和睦气氛,跟着打趣了几句。   既是拉着她去见屋子上首的长辈。   纪老太爷和纪老夫人都已经头发花白,两人都穿了喜庆的寿字纹团花锦缎衣裳。不同的是,纪老太爷双眼炯炯有神,纪老夫人的目光却有些浑浊,看人的时候视线有些飘忽。   君兰上前给两位老人行了礼,又让身边跟着的盛嬷嬷把贺礼拿来。   思及九叔叔不想在人前太过招摇地把贺礼送上,君兰就没说东西是九叔叔送的。   她接过盛嬷嬷捧来的黄花梨木方盒,笑着说了几句吉祥的话,走上前去亲自把盒子碰给了纪老太爷。   纪老太爷哈哈笑着,接过盒子。   就盒子刚刚脱离君兰手的瞬间,君兰快速地用手指在盒面上虚虚的写了个“九”字。   纪老太爷手顿时停住,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君兰。   君兰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旁人听了这个“也祝您”后的话语,只当君兰是接着她刚才说的那些吉祥话来的,也是她祝福的纪老太爷。   可是纪老太爷刚才看到了她写的那个“九”字,明白她是在说,九爷也在祝福他。   又或者说,这盒子贺礼,根本就是九爷给他准备的。   纪老太爷忽地双眼湿润,眼圈儿都泛了红,重重点头道:“好,好。”   连声道了十几个“好”字,旁的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声音都有些哽咽。   屋里人不知老太爷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纪老太爷这么些年挑起这个家,脾气强硬性子坚定,可从来没有什么软弱的时候。这样的情形,已然是超乎人的想象了。   大家看看老太爷,又看看君兰,思量着这位姑娘怎地让老太爷如此动容。   君兰亦是唬了一跳,不晓得纪老太爷为甚对九叔叔的祝福这般在意。   好半晌后,纪老太爷心情平缓了些,含笑与君兰道;“不知怎地,瞧见这个小丫头,我就想起了家里的孩子。倒是让这姑娘多站了好一会儿。”   说罢,他让身边的钱妈妈送了君兰回位置上坐。   听纪老太爷说起“孩子”的事儿,大家有些了然,便没人再提什么。   洛青渝等君兰在身边坐好后,看旁人上前给老太爷祝寿了,就半掩着口在君兰耳边说悄悄话。   “……当年的时候,我母亲还有个小姑姑,比我母亲年纪小一些,是跟着我外公外婆长大的。后来八.九岁的时候突然病故。外公外婆和我娘都很想念她。”   君兰听了后,忽地想起来元宵节那天去洛家的情形。   当时包好了汤圆,纪氏拿了汤圆去小小的祭拜一下。当时洛大人还与她解释了几句,说的好似就是这位小姑姑。   君兰想到这事儿后,低声朝给她解释的洛青渝道了声谢。   洛青渝笑着挽了她的手。   *   今日的寿宴里,最让人惊叹的便是长寿面了。   长长的劲道的面,一根就是一碗,够人吃很久,嚼在口中十分可口爽滑。加上煮面的卤,味道更是绝佳。   平日里君兰吃一碗饭就不得了的,这长寿面却是吃了两碗还想再吃。   纪氏晓得前仰后合,拉着纪夫人的手笑个没完,“你这手艺可是绝了。君兰的饭量,我是知道的。今儿这样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纪夫人笑看了君兰一眼,劝道:“乡君还是当心着些好。面若是吃撑了可难受得紧。若是乡君喜欢,我让人给您多带些回去就是。”   这面是纪夫人亲手所做。   她年级比纪氏还要大上几岁,身材微胖,非常能干。虽说现在是当家夫人了,却还是主动亲自下厨,为家中人烹饪。   今日的长寿面便是如此。从和面到擀面再到后来的切丝,都是纪夫人亲自来做。   君兰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来沾个喜气。”   “乡君不必这般客气。”纪夫人笑得和善:“乡君喜欢我做的面,我高兴还来不及,多带些就是。”   君兰却之不恭,又真的很喜欢这面,笑着道谢。   “我做的不算顶好。”纪夫人道:“现在老夫人年纪大不做了而已。当年啊,老夫人的手艺可是比我更强的。往后老夫人哪天如果亲自动手了,我们叫你过来一起吃。”   君兰连声道谢,又恍然明白过来,怪道纪氏和洛大人、洛青渝洛明谨一起亲手包汤圆。恐怕这样的习惯,从她还未出嫁在娘家的时候就有了。   几人在这儿说笑着,全然没意识到有人正朝这边走来。直到听见钱妈妈在旁边高声说了句“老夫人,您看这花有了花骨朵了”,大家才循声忘了过去,发现纪老夫人正在钱妈妈的搀扶下朝这儿行过来。   大家齐齐起身去迎纪老夫人。   纪老夫人笑道:“就我和老头子在一个桌上,没意思的很,倒不如你们这儿热热闹闹的,着实有趣。就过来瞅几眼。”   纪氏说道:“求之不得。您老就多愁几眼吧!”   纪老夫人笑着嗔了她一眼,“嫁了人了还那么嘴贫。小心点儿,莫要和夫君起争执才好。你啊,脾气一向不好,往后做事得冷静一些。”   纪氏听闻这话好似跟叮嘱新嫁娘似的,不由脸色一变,下意识就去看纪夫人。   纪夫人脸色也不太好,赶忙去扶纪老夫人。   哪知道还是晚了一步。   这时候纪老夫人已经走到了君兰身边,神神秘秘地和她说:“告诉你,小敏没死。真的没死。好好着呢,就是去庄子上休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君兰茫然地看着她。   纪夫人上前来扶了老夫人,连声道:“你说的对,说的都对。咱们先坐下歇会儿,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纪夫人小心翼翼地笑说着,扶了纪老夫人回到她的桌案前。   看着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样子,洛青渝想了想,低声和君兰说:“祖母早就是这样了。听说,从小姑祖母过世开始就这样了。”   纪氏离她们俩很近,轻声道:“小姑姑当年是突然而亡,因为怕她的病症会传染到旁人,走的时候是父亲和祖父安排的,母亲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母亲伤心难过至今,有些时候想问题就转不过弯儿来。”   纪氏的小姑姑纪敏华比她还小三四岁。当年纪老夫人把比女儿年纪还小的小姑子纪敏华当亲生的一般养着,关心备至。说起来,年纪小小的纪敏华与长嫂的感情比和自己的母亲还深。   也难怪纪敏华八.九岁上夭折后纪老夫人承受不住打击,精神有些恍惚。时不时的就会冒出一些奇怪的话来。   君兰听闻后,叹息不已。   *   用过午膳,在纪家又玩了会儿,君兰便告辞离去。   因着之前一直在和纪家人说着话,所以没什么时间可以独立思考些事情,故而她边上着马车,边考虑着今日在纪家遇到的种种。   比如,纪老太爷红红的眼眶。也不知为何,他收到九叔叔的贺礼会如此激动。   再比如,纪老夫人怀念纪敏华时的模样。   这个仔细想想倒是可以理解。纪敏华好似病故得十分突然。任谁家的孩子突然没了性命,亲人们恐怕都会无法接受吧。更何况纪敏华是纪老夫人看着长大的。   只是不知那纪敏华是因了什么病症而亡故。   君兰这样思量着,慢慢地上了车。   谁知还没坐稳,旁边忽然探出一双大手,把她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君兰差点惊叫出声,发现那气息是她极其熟悉的,这才收起了惊呼。   “九叔叔。”她拍了拍胸口,紧张地道:“您怎么来了?也没听人说声。”   “临时路过这儿,听闻你要回去了,顺道来接你。”闵清则说着,顺手拉过斗篷给她披上。   君兰想着现在天还没黑,不算冷。更何况两个人在车上,比单独一个人要暖和的多。于是扭过身子不肯。   “还不冷呢。”她笑着闪躲,“晚些再说。”   闵清则看着她细细弱弱的小身板,生怕她不抗冻,就去拉她。   谁知道君兰刚好往旁边一躲。他这一拉,方向失了准头,竟是不小心把她拽得狠了些,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君兰推着他的胸膛想要坐直,边还笑着抱怨,“九叔叔怎地总让我穿那么多?”   话刚说完,她一个没坐稳,重新跌回了他的怀抱。   两次佳人入怀。闵清则决定不再忍着,直接把人揽住,深深地吻了上去。   没多久,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气喘吁吁地相拥着。   闵清则给君兰整理着凌乱的衣襟,轻声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让你多穿一些了么?”说着在她颈侧轻吻了下,低笑,“不然你病了,还不是要传染我?”   君兰脸红红地背过身去。   闵清则从后揽住她,笑着问道:“今日如何?在那儿过的可还开心?”   “嗯。”君兰应了一声,把今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与他一一详述。   刚才两个人闹着时倒也罢了,想不起旁的来。此刻静下心这样依偎着,倒是让君兰重新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九叔叔和纪老太爷认识很久了么?”   闵清则唇角紧绷了下,继而微笑,“怎么这么问。”   “就是觉得他好像很早前就认识了九叔叔一样。”   君兰把今日纪老太爷的种种表现说了,偷偷去看闵清则,见他不说话,就也止住了这个话题,继而叹道:“纪老夫人这些年的精神愈发不好了。”又把纪老夫人和纪敏华的事情讲与他听。   她每每多说一句,闵清则搂着她的手就会更紧一分。到最后,几乎把她箍痛。   君兰轻呼一声。   闵清则忙松开了自己的双臂。   君兰拉着他的手,静看他半晌,轻声问道:“九叔叔?你还好么?”   此刻的闵清则眸光冷厉,神色紧绷。他本就皮肤白皙,此时脸色更加白了些,近乎苍白。这般状况下,让眸中厉色更添了些煞气。   君兰有些紧张,忍不住后退。   只是,她的指尖刚刚要离开他的手时,他恍然惊觉,探手把她的手重新握在了掌心。   “不用紧张。”闵清则轻叹着把她搂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脊背,“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九叔叔想到了什么?”君兰闷闷地问道。   “我母亲,还有很多其他的人。”   闵清则顿了顿,把声音压到最低,在她耳边很轻地低喃。   “当年,幸好有纪家人的鼎力相助,我父亲才能将母亲顺利救出。”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表示,一定会好好护着君兰的~ ☆、第七十二章     一个“救”字, 说明了他母亲来历的不同寻常。定然是经历过生死磨难,方才需要用得上这个字。   君兰忽地想起之前自己看到“何惜婉”这个名字时,脑海中晃过的“溪宛”二字。那落款是在九叔叔母亲的屋子里发现的。   ……莫非她的猜测是对的?   不然,怎会说是“救”?   君兰心跳骤然加速。不自觉就握住了九叔叔的手,好半晌不曾松开。   闵清则淡笑着扶了她坐好,又搂着她让她靠在了他的身侧。   “歇会儿吧。”闵清则目光胶着在晃动的车帘上, 声音很轻, “纪家女儿救了我母亲。这个恩情, 我一直记着。”   但, 未免被有心人发现,只能悄悄放在心里。在一切查明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不能做得太明显。   虽然九叔叔只说了简短几句,但君兰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她迟疑着问:“纪家女儿救了……九叔叔的母亲?”   “是。”   君兰还欲再问, 这时候脑中灵光闪过, 忽地想起了什么。   纪敏华故去的时候约莫八.九岁的年纪。   那时候, 她在闵二老爷那儿拿到何家人名单的时候, 视线在何惜婉上停留了许久。   当时闵二老爷看她注意到了那个名字,还对她哀叹了声。   “唉。那是何大学士最小的女儿,出事的时候才九岁。听说很可爱的一个孩子。唉。”   闵二老爷的哀叹声不住在脑海中浮现。想到满门抄斩一个不留的何家, 再想到突染重病而亡地纪敏华,君兰隐隐约约地察觉了什么。   君兰愣在了当场。   竟然是一命抵一命的做法。   闵清则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满腹心思化作一声叹息。   “可是怕了?”他轻声问。   君兰没有说话。   她慢慢地挪着身子,挨近九叔叔靠在他的怀里, 探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一言不发地埋在他的怀里。   “没怕。”少女埋在他胸前,声音透过衣裳传出来,闷闷的。   闵清则低笑,“那是什么?”   君兰好半晌没有答话。很久很久之后,方才仰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九叔叔。”   “嗯?”   “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你……你别伤心。还有我呢。”   她年纪不大,没经历过这般的痛楚,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宽慰他。   但,对他来说,这样的承诺,已然足够。   闵清则微笑着抬手,给女孩儿理了理颈后散落的发。许久后,方才轻轻喟叹着说了个“好”字,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   *   闵清则是办案途中去接的君兰,把人送到后他还得回都察院。因此目送她进了闵府的门后,他便也离开。   马车的声音响起,君兰忍不住回头去看。即便这个时候马车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楚了,她依然恋恋不舍地瞧着。   身后传来一声轻嗤。   君兰朝声音来处看过去,就见顾柏杨正晃晃悠悠地从里头往这儿走,边走还边往大门外头看。   “你瞧什么呢看得那么入迷。”顾柏杨探头探脑地道:“我也瞅瞅。”   君兰不愿让他去看九叔叔。即便九叔叔已经走远了,也不愿意他往那边去看。于是侧了侧身挡在他视线前面。等他转眼往她这儿看过来了,她反倒是转了方向往思明院去。   “没什么。”君兰道:“不过是刚进门所以看看外头罢了。倒是你。”她警惕地打量着顾柏杨,“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顾柏杨嘿嘿一笑,“我来找你啊。顺便看看你怎么样了。”   这一笑,牵动了嘴角上的伤口,疼得他呲溜呲溜倒抽冷气。   君兰一看,他嘴巴上有点肿,嘴角尤甚。看着像是被揍得破了皮流过血,现在已经结痂。   之前在大街上遇到时还好好的,怎么又有了伤?   别是顾大人给打的吧。   君兰这样思量着,扭头就往里走,接了顾柏杨之前所说,答道:“我好着呢。谁要你来看。”   她的冷脸,顾柏杨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习惯。此刻见她这样冷淡,他倒是没甚感觉,不仅不依着她的意思走远,反而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身后。   “我知道你没说让我来看。不过,我想来看看你,不行?”   顾柏杨说着,挺着胸膛,用手掌拍了拍,“我这身怎么样。来,你看看少爷我,今日是不是十分精神?”   这话说得自信满满。   君兰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有所发现,上前半步仔细瞧了瞧,“咦?你今儿穿了新衣裳?”   “我就知道八妹妹是个仔细的,果然一眼就看出来了。”顾柏杨喜上眉梢,拉着自己的衣袖给她看,“瞧瞧看,锦绣阁的!衣料上乘,做工上乘。看我这么重视来你家,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是是。我太感动了。如果你能不理我,我会更加感激万分。”   君兰说着,不想再搭理他,继续往思明院里走。   谁知刚刚转过个方向来还没进院子,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顾柏杨现下是出现在后宅,而且,还有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给引路?   君兰察觉不对,马上顿住步子,回头看过去,“你说你今日特意收拾好了来这儿的?”   “……啊,是这样没错。怎么着?你看不惯?”   “你今天为了什么过来。”   “嘿嘿。”顾柏杨脊背挺直,仰着头,拽拽自个儿的衣襟整了整衣裳,“当然是提亲来的。”   虽然君兰刚才已经恍然间想到是这事儿了,但乍一听到还是差点背过气去。先前不是说明白了,她不嫁他。怎么还提这一出。   再仔细一想,想想这小子虽然浑了一些,却还不至于出尔反尔。明明上次答应了不娶她,现在就没有道理会改口。   君兰问:“你向谁提亲?”   顾柏杨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你猜。”   君兰冷笑一声,根本懒得动这脑子,直接扭头走人。   顾柏杨没卖成关子,只能笑着凑了过去,跟在她后头,笑嘻嘻道;“八妹妹你生气了?你莫不是想嫁给我?想的话直说,我立刻让我娘退了和十姑娘的亲事,来娶你。”   君兰脚下骤然停步,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闵萱?”   顾柏杨点点头,“啊。我,”朝老夫人院子那边指了指,“她。”   这般听了后,君兰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该任由闵萱往这个火炕里跳,还是过去劝上一劝。   立在这儿思量了好半晌,君兰终是下定了决心,与顾柏杨道:“现在是你母亲在和老夫人商议?”   若是没记错的话,上一回他想向闵玉容提亲,就是与他母亲一道来的。那么这次应当也是他们一起来的才对。   果不其然,顾柏杨眼睛一亮,十分敬服地道:“八妹妹好生伶俐,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君兰道;“我今儿回来还没有去看过老夫人。现下去和她老人家说说话。”这便转了方向朝着恒春院去。   盛嬷嬷跟在后头没有多说什么。   *   君兰到了恒春院的时候,恰逢金珠端了茶水给老夫人送去。   看到八姑娘,金珠先是行了个礼,而后就去看在君兰身边的顾柏杨。   顾柏杨朝着屋内不住地望过去。   金珠笑问:“顾少爷可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在找什么人?”   顾柏杨冷着脸哼道:“关你什么事。”   “婢子对院子里的情形比较熟悉。”金珠笑容不变,“若是少爷在找东西,婢子可以帮忙。若少爷在找人,婢子更能帮忙。”   顾柏杨扬着下巴道:“多嘴。”这就自顾自掀了帘子进屋去了。   君兰悄声问金珠:“顾夫人?十姑娘?”   金珠点点头,“是。”   君兰颔首示意表示知道了,这就由小丫鬟打了帘子,她和金珠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屋里犹还生着火盆。一进屋,热气就朝脸上扑来,让人觉得没来由就一阵燥热。   君兰眉目不动,径直向前,向闵老夫人请安。而后又向顾夫人请安。   顾夫人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闵八姑娘。   想到之前顾柏杨手臂之事,顾夫人气得满头满脑都是怒意,斜斜地看了君兰一眼,唇角微弯,笑道;“几日不见,八姑娘愈发出息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各方各面都见长。”   脾气最是如此,更加大了些。竟是敢驳了她儿的意思,还让闵九爷做出那么狠绝的事儿,直接卸了她儿的胳膊!   顾夫人气得帕子都快捏不牢了。   顾柏杨本是在好生坐在了椅子上。听了顾夫人这话,他侧身朝着她那边,“娘,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顾夫人甩了下帕子没再多说什么。   其实,依着她的意思,被闵家人连续拒绝两次,这门亲事就干脆歇了更好。   闵家也就九爷一人厉害些,家中旁人哪个不是沾了他的光?   可她不得不承认,就算一家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就凭闵九爷一个人的权势,那也把这家人的身份提高了不少。   所以就算把闵家六姑娘和八姑娘恨得牙痒痒的,她还是觉得和闵家如果能结亲的话,着实还算不错。   原本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头有个苗头罢了,有那么多旁人家的好姑娘,没必要上赶着非过来扒着闵家不放。   坏就坏在前几天顾柏杨去荷花巷做客的时候。   当时顾柏杨亲自把闵玉容做下的事情给揭露出来,彻底让闵家没了脸。坏了闵家女儿家的名声。   偏偏这案子还送到了京兆府,由顾林来审。   最关键的是,这事儿还惊动了刑部尚书和骠骑大将军。   顾林当天回到家的时候就是黑着脸的。话都不多说,拿了马鞭直接往顾柏杨身上抽。   “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顾林猛抽了两下,“非得这样闹得大家都没了脸面才高兴?那是九爷的家!你这样让九爷家的女孩子怎么嫁人!”   其实顾林当初就不同意顾柏杨娶那个什么闵玉容。是顾柏杨哭着求了母亲,顾夫人心疼儿子,所以做主过去提亲。   谁知道那闵玉容心气儿太高,根本看不上顾柏杨。   顾林想着顾柏杨这次能够消停些了。如今倒好,闹得比之前更离谱。   “闵家女儿们的名声被你给坏了,你就得负责。”顾林狠抽了顾柏杨,又和顾夫人道:“慈母多败儿!你们给我好好反省着,看看怎么帮闵家一把!”   说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摔了马鞭,踹开屋门行了出去。   顾夫人看着顾柏杨被打,心疼得难受。想到顾林丢下的话,她更难受。   “你爹什么人啊?”她给儿子擦着嘴角的血,说道:“那闵家牛鬼蛇神的混杂在一起,谁敢和他们家结亲!闵六,还有闵八。一个个的净想着攀附权贵。咱们可不趟那浑水!”   顾柏杨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他说,闵家的姑娘们也就闵玉容一个人不好。旁人都还可以。   甚至于连那个闵八,其实也都还不错。   “闵六姑娘不愿意嫁给我,是因为想攀高枝儿。可八姑娘不是。”顾柏杨梗着脖子和她犟,“八姑娘那是真烦我,实打实的。和门第之类的无关。你少往她脸上抹黑了。”   顾夫人当时就给气笑了。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八姑娘这样确实是比六姑娘强一些。好歹是个真性情的,不似有些人那样说一套做一套。   因此,即便一直恼她当初拒绝了顾柏杨,但顾夫人对她的厌恶反而不似对闵玉容那么多。   这样想着,顾夫人的气性顺了许多。   她也不求旁的。   儿子乐意,媳妇儿听话,这就成。   再说了,闵家的姑娘里,说起来的话闵玉容算是身份最低的一个。旁人随便挑拣个都比她强!   *   闵老夫人自打看到君兰进屋后就一直气不太顺。   闵玉容出事,她是又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那个能闹腾的孩子短时间内不会再闹出事情来了。   忧心的是,她的两个亲孙女儿,一个已经说了亲还没出嫁,一个都还没有说亲。   事情闹出去后,闵家女儿的名声一起跟着坏了,往后嫁人都会困难。   谁知,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顾夫人却是主动登门提亲。   之前顾夫人去荷花巷提亲,她羡慕得紧,只恨不得对方是来梨花巷这儿,选的是梨花巷的姑娘。   如今愿望得以成真,她如何不高兴。   闵老夫人先前瞧君兰顺眼,整天打算着让君兰嫁给侯府。侯府不成,又想让她嫁给顾家。   后看君兰也不得顾夫人的喜,闵老夫人自然而然地选了自己亲孙女。要知道这顾家可是不错的人家。能够攀上,以后梨花巷这边就还能兴盛个几十年。   见到君兰和顾夫人之间暗流涌动,闵老夫人暗自着急。   她刚刚才和顾夫人说到了点子上,可不愿这个时候再出岔子。于是愤愤地瞪了君兰一眼,暗道这丫头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一回,这次倒好,非得在这种关键时刻上赶着过来。   谁知君兰保持着微笑,被瞪了一眼也没甚表示,不仅不走,反而悠悠然落了座,自己让人上了杯茶慢慢吃了起来。   “老夫人见谅。”君兰捧着茶盏笑得温和,“一路过来口渴了,就在您这儿讨一杯茶。”   闵老夫人不愿这个还是在顾夫人跟前说出重话,但她一个小姑娘家在这儿,有些事情就不方便提起。   闵老夫人和顾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时候,刘妈妈进屋来,“八姑娘,盛嬷嬷来寻您,说是有话要说。”   君兰这才搁下茶盏出了屋子。却也没有离开恒春院,而是直接走到廊檐下,行至没什么人且最靠边的位置。   “怎么样?”君兰低声问盛嬷嬷:“闵萱怎么说?”   刚才决定好往恒春院来,她就遣了盛嬷嬷去悄悄寻闵萱。然后把婚事的事儿暗示给闵萱听。   她知道,依着闵老夫人的脾气,一定会答应顾家。   倘若事情成了定居,那就什么指望都没了。所以,她想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问问闵萱的意思。   闵萱见过顾夫人和顾柏杨,这两个人的脾气,闵萱心中应该有数。   君兰刚才特意过来打断了闵老夫人和顾夫人的探花,其实就是为了特意拖时间。   她是钦封的乡君。   所以,当她出现在闵老夫人的屋子里,非要耽搁了闵老夫人和顾夫人的谈话,那两人也都不敢赶她走。只能岔开话题先说着旁的。   她在等闵萱的答案。倘若闵萱不愿意嫁,她能帮闵萱的话,就一定会帮。   婚姻大事是女儿家最重要的事情。   闵萱以前性子顽劣了些,但是现在随着年岁增长,已经收敛了不少。   更何况,闵萱答应了她不去捉弄人,就再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君兰原以为盛嬷嬷会说闵萱不愿意嫁。   谁知盛嬷嬷顿了顿后,却道:“十姑娘说,多谢八姑娘的疼爱,也谢谢八姑娘把她当亲妹子一样推心置腹。所以她也和八姑娘说句心里话,这亲事不错,她愿意嫁。”   “什么?”君兰讷讷道:“闵萱居然肯嫁入顾家?”   在她看来,顾家的话,顾林顾大人很好,还有顾柏馨也不错。   其余的,顾柏杨脾气不怎么样,喜怒无常。而顾夫人,则是个十分严厉的人,跟她相处的话恐怕不会十分容易。   闵萱的父亲有官职在身。往后闵萱说亲,好好把把关,找个门第不错又家庭不错的人家,应当不难。   盛嬷嬷在宫中多年,主子们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猜出个八.九分来。   此刻看到君兰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盛嬷嬷思量了下,说道:“姑娘,十姑娘当时还说了句。顾家门第颇高,嫁过去当个少夫人倒也不错。”   这便是直接与君兰点明了,她看中的是家世。至于人怎么样,她不管。   话到这个份上,君兰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回了思明院去。   *   已经到了月底,再一两天就是君兰十四岁的生辰了。思明院和棘竹院里都忙忙碌碌地开始准备她的生辰宴。   君兰对此十分不解。明明不是整岁数,为何还要这样大办?   闵清则笑道:“旁人家的十四岁怎么过我不知道。但,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辰。总该认真些才是。”   君兰听了后,眉梢眼角就都满是喜意。   这天是正月二十八。第二日二十九便是君兰生辰。原是每样东西都已经备好,没甚需要添置的了。   但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这样认真地给她准备着生辰宴,说实话,她的心里还是很开心很激动的。在院子里就有些待不下去,索性出门走走。   谁知早膳时候君兰把打算出门的想法告诉闵清则后,他却搁下了筷子,望着她道:“不若这样。今日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和我一同去罢。”   君兰之前没有听他提过这事儿。但是,既然九叔叔说了,她自然照办。因此没有多问,笑着颔首应下来。   两人用膳后,闵清则却并未立刻出发,而是拉了她在屋中一同看书。直到蒋辉来禀,说是时候到了,他才与她出了门去。   闵家外的小巷子里,停了一辆黑漆马车。样式十分普通,瞧着没甚特别。   可是君兰和九叔叔在一起有些时候了,自然能够看出马车车夫还有跟车的家丁都非等闲之辈,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各个都是练武的好手。   离得远远的,还有十几个人在偶尔朝着这边张望。像是在悄悄护着车中人。这些都是君兰能够发现的。在她发现不了的暗处,想必还有更多的护卫。   也不知车子里坐的是谁?竟是出行一趟这般大的架势。   君兰带着疑问,跟了九叔叔一步步走到车子前。   闵清则把车帘打开,说道:“你去车上坐着。我骑马跟在车旁。”   君兰好半晌都没有反应。   闵清则道:“怎么?车子不舒服?”说着就朝里看了眼。   他还没看仔细,车子里已经悠然飘出悠然人声。说话之人中气十足气势威严,让人听闻后忍不住心生敬畏。   “小九,我的车子可是你给我准备的。若是不舒服,也合该找你算账才是。可怪不到车子上。”   她这样一开口,倒是把怔愣的君兰给惊醒了。   君兰看着车内之人,又四顾看了眼,见四周没有旁人,这便深吸口气,敛衽行礼。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作者有话要说:  潘太后和九爷要带着君兰去哪儿呢?^_^   *   谢谢:   yutotal 投的雷   沐沐沐 投的雷和手榴弹   sekipp馅儿 投的火箭炮   叶の舞 投的雷   催更 投的两个雷   新月如钩 投的四个雷   *   谢谢:   读者“╰★Bobokoko”,灌溉营养液 +3   读者“节节”,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妲己在美终是妃-_-#”,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风动心清4”,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甜筒菇凉”,灌溉营养液 +5   读者“叶子”,灌溉营养液 +15   读者“旧时光与远方”,灌溉营养液 +3   读者“昔我往矣丶”,灌溉营养液 +3   读者“米媽”,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明格啦吧”,灌溉营养液 +50   读者“浅笑安然”,灌溉营养液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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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一点忙也帮不上。而且,还可能因不清楚前因后果而拖九叔叔的后腿。那样的话我宁愿心里负担重一些、知道的多一些。”   潘太后还欲再劝,仔细想了想,反倒笑了。   “真是什么马配什么鞍。”她低低地说着,抚了抚膝上的衣裳,“可能就是你这倔脾气对了小九的胃口。”   潘太后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只最后叹息着声音大了一些。   君兰没听清,“什么胃口?”   潘太后看了看少女尚显孩子气的脸庞,笑笑,“没什么。咱们坐车过去。”   *   车子一路驶出了京城,直往郊外而去。   若是以往时候,君兰跟着九叔叔出门,少不得要瞧瞧撩开车帘看看外头的风景了。可如今她是和太后娘娘同乘一车,做事就不能那么没分寸。不然太后若是不高兴的话,到时候受责难的还是九叔叔。   君兰在颠簸摇晃的车子里努力保持着正襟危坐的端正姿态。   后来倒是潘太后先行侧躺了下来。   “车子这么晃,你也真能忍。”潘太后拿过旁边一个靠枕递给君兰,“跟着一起躺躺吧,这样摇得难受。小心下了车子走不动路。”   君兰自然不能和潘太后并行着侧躺。谢过了太后给她的靠枕后,便倚着靠枕坐在了车壁边。   潘太后闭目沉思。   君兰垂眸看着自己裙摆上的纹饰,沉默不语。   闵清则策马在外跟着,见里面没有半点声响,明白小丫头恐怕是紧张了。此刻他忽地有些后悔。   他原想着让小丫头多和太后娘娘多接触下,早些熟悉起来。   却不曾想有些弄巧成拙。   两人非但没有更熟稔,反而失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投契状况。   闵清则长指握紧手中马鞭,思量着要不要让人再赶一辆车子过来,等回去的时候让小丫头单独一个人坐着。   *   一行人最终在郊外很偏僻的一处林子外停了下来。   这儿十分幽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空气清新异常,步入林中,心旷神怡,有着在喧闹的京城中感受不到的安宁与静心。   车马不便进入林中,到了林子边上后再未前进。众人下车下马,一同往里行去。   君兰上前扶了潘太后,闵清则缓步走在她们身侧。   潘太后行了几步后忽然停住,抬手抚上旁边高树的树干。   天气冷,树干发凉。其上冷意透过指尖传到体内,寒得人心里发慌。   潘太后深吸口气,压下心里满满的伤感,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丫头,去那边。”   那里的空地,有一大片突兀的隆起。   只不过,隆起之处没有任何的墓碑,也没有任何的标记。   潘太后轻声说道:“这里葬着何家人。”   “何家人。”君兰没料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轻声道:“原来是葬在这儿的么。”   按理来说,满门抄斩之人的尸身不会存留,更不会有人去好生安葬。即便有类似于这般的无碑葬处,也大都是衣冠冢。   谁曾想这儿居然有了个安葬何家人的地方。   君兰想知道此事是谁所做。转念一想,许是九叔叔的母亲。但,一个弱女子便能做到这个份上么?   ……莫非共同行事的还有九叔叔的父亲?   正这样想着,手上传来极短的暖意。   君兰低头一看,恰好瞧见九叔叔刚刚收回的手。   “这里寻常人不会过来。”闵清则低声道:“我们速速过去。稍作停留,很快就走。”   不多时,来到了空地上。   潘太后朝着埋葬处一步步行去,面露悲痛,不住低声唤着“英华”。   赫然便是何夫人纪英华的闺名。   潘太后去到其中一处坟前,泪流满面。   两人在少时便是手帕交,后来一前一后嫁人依然没断了联系,关系一直很好。   几十年的感情尚存。人却说没就没了。   想到友人声声唤着“秀慧”,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即便她成了太子妃,对方也没有改了那份亲近,潘太后难过不已,难掩悲痛。   “谁!”闵清则当先发现异状,厉声清喝,负手而立挡在君兰和潘太后跟前。   长生长明手持兵刃和数名侍卫守在四周。   这时闪身现出几个黑衣人,跪倒在地低声道:“属下发现太晚,罪该万死。”   闵清则左手微抬,他们快速地再次匿入暗处。   不多时,旁边响起脚踏枯叶的声音,紧接着哈哈大笑声从旁传来。   “九爷的功夫愈发精进了。”来人须发皆白虎目半睁,笑得畅快,“大老远地就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   约莫四五个人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而来。   其中一名少年离他最近,听到他的话语后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接了上去:“祖父又没特意遮掩身形和声音,被发现也是在所难免。”   言下之意,还是先前说话之人更为厉害些。若非他特意如此的话,连闵九爷也不见得能发现他们。   那人愉悦的拍了拍少年肩膀,“宁帆,还不快见过闵九爷。”   赵宁帆遥遥地朝着闵清则拱了拱手,“九爷。”   闵清则目光清冷地到过了他,对着那最前头的人淡淡一笑,“赵太保才是愈发精进了。刻意遮掩过却被无知小儿认作未曾遮掩,可见赵太保老当益壮功夫未曾倒退,小儿亦是娇憨可人。”   “你!”赵宁帆被激得又羞又恼,急急上前半步。   赵岳抬手阻了三孙子的动作。抬眸仰头看了下闵九爷,冷哼一声,语气愈发和蔼:“九爷和个孩子计较什么。小孩子不懂事,您也不懂事么?”   潘太后道:“小儿不懂事,亦是需要提防。莫要让家中基业毁在了少年人的手中。”   赵岳虎步生威,到了闵清则跟前后略一停顿,朝着潘太后抱拳揖礼,“臣见过太后娘娘。”   潘太后“嗯”了声,语气听不出喜怒,“赵太保今儿怎地来了这儿?这可巧了。”   “其实臣不过是路过此处而已。倒是太后娘娘,为何会来到此处?”赵太保面露不解,“若臣没记错的话,此处和那罪大恶极之人倒是有点渊源。”   听了他这话后,闵清则眉间有厉色闪过。   潘太后微笑,“有何渊源?不过是无事之人造的一处无碑墓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赵岳低头,“太后教训的是。”   潘太后这般挪动了下位置,被侍卫们拦在外头的赵宁帆方才发现了闵清则身后的君兰,眨眨眼,扬声道:“八妹妹也在?”   这种时候,君兰是真的不想搭理他,故而只对外福了福身,道:“见过赵太保。”   赵岳斜眼瞥了下赵宁帆。   赵宁帆略一挑眉,没再开口。   “不管这里是不是与那罪大恶极之家有关系。臣也只想知道一点。”赵岳对着潘太后稍微躬着身子,问道:“太后娘娘,您今儿为何来了这里?”   潘太后淡笑道:“哀家如何做事,与赵太保有何干系。莫非,赵太保连哀家的事情都要全权管着么?”   “臣不敢。”赵岳态度愈发恭敬,可口中说的话却更加不留情面,“只是当年的案子是武宁帝断下,如果这儿是为罪大恶极之人而设,那么太后娘娘这做法,怕是会寒了皇上与先皇的心。”   武宁帝乃是先皇之父,今上的祖父。   赵岳这话语分明是拿了武宁帝来压制潘太后。   “放肆!”潘太后眉目陡然凌厉,“哀家做事,怎容你随意置喙!来人,把他拿下!”   侍卫们快步聚在一起,迅速分为两队。大半人马来护着潘太后、闵九爷和君兰。另小半人团团围住了赵岳一行人。   赵太保冷嗤一声,“呵,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拦得住我?”   他上前迈步,硬是撞到了拦在他跟前的一名侍卫,离潘太后又近了些,虎目圆瞪,话语更是不留半点情面,“莫非太后娘娘暗中祭拜罪臣,心虚,所以非要拿了臣不可?”   潘太后气得声音发颤。   赵太保扬声而笑。   他身后有人在他耳旁轻声道:“太保,咱们的人没有及时跟过来。恐怕……”   说话之人小心地朝着闵清则看了眼。   赵太保会意。   定然是这个闵九坏了他的安排!   赵太保更加气愤,抬手把身边传消息的人推到一边去,大步上前逼近闵清则。虽被侍卫拦住,依然愤怒之色不减。   “我倒是忘记问了,闵九爷今日为何来此?”   闵清则抬眸,视线在他身上略一停顿。   “想来便来。”闵清则道:“我做事无需向你回禀。”   众侍卫无论是闵九爷身边的亦或者是宫里出来的,齐刷刷持了兵器上前几步,硬气地隔开了赵家人。   赵岳气得脸色涨红,手朝前一挥,声音发狠地一字字道:“都给我抄上家伙。闵九爷要办了咱们,咱们可不能被人当成软柿子!”   包括赵宁帆在内,赵家几人均拿出兵刃持在手中。   即便是面对着那铁骨铮铮的闵九爷和众侍卫时,他们中也没人退缩半分。   君兰欢喜地看着九叔叔,心里暗恨赵太保咄咄逼人。   不经意间侧首看过去,君兰发现潘太后的目光中隐隐有着担忧。   正如她也在担忧一样。   她知道凭着九叔叔的本事能够压制住赵太保。   可以后呢?   赵太保征战沙场几十年,虽早已经离开战场回到朝中,但赵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这么些年的谋算下来,朝中武将有大半和赵家脱不开关系。   倘若赵太保有点什么事情,朝廷上定然会有人反咬一口。而后一呼百应,又是一场大风波。或许还会波及到边疆安危。   即便九叔叔不惧,现下这场面收拾起来也是困难。   她知道,赵岳之所以现在这般猖狂,是拿捏住了众人前行而来的目的。   最主要的是潘太后来这儿的目的。   何家满门抄斩的决定,是潘太后还是太子妃时,当时的皇帝武宁帝所下的命令。就连潘太后都不能对此随意置喙。   没个看上去顺理成章的解释,这事儿没法善了。   *   双方手持兵刃相对而立。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突然,人群中传出了女儿家弱弱的声音。   “其实……这事儿怪我。”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君兰细声细气地说道:“其实这事儿怪我。我们只所以会到这儿来,是我的主意。”   赵岳这是过来以后第二次正眼瞧这个小丫头,闻言不由冷笑,“你倒是说说看,关你什么事。”   君兰低着头,似是不安般地绞紧了手指。   “真的怪我。”君兰声音发抖,讷讷说道:“之前我去过宫里看过太后娘娘,晓得太后娘娘睡眠不安稳,会梦魇。所以,我后来就托了九叔叔给太后娘娘说一声,总在宫里头待着不好,不如出来走走。如今新年已过,天气也转暖,太后娘娘就和九爷商议过,今日出来走走。路过此处,我瞧着有空地,就请了太后娘娘在这儿逛一逛。哪知那么巧,这里竟然是旁人设的墓塚。”   闵清则猛地侧首看了过来,目光灼灼。   潘太后静静地望着这个小姑娘。   赵岳听了后,气得近乎七窍生烟。   这小丫头狡猾得很。自始至终话语里只牵扯了三个人。   潘太后,闵九爷,和她自己。   正好是在场的三人。   若想要对质、想要证明她话语里的真伪,只能去问潘太后和闵九爷。可他们分明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话,即便旁人再去问,怕是说辞也和这小丫头一样了。   “好。好。好。”赵岳拊掌赞叹:“不愧是在闵九爷身边伺候的,就连这弯弯绕的脾气,都和闵九爷如出一辙。”   君兰赶紧福了福身,语气发紧像是十分惧怕般说道:“太保大人这话可说错了。我何德何能,怎敢与九爷相提并论。”   赵岳哈地笑笑,捋着白须说道:“小姑娘何必自谦。”   长明上前说道:“赵太保和个小姑娘计较什么。说出去,未免影响了太保威名。”   赵岳指了他的鼻子骂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在战场上搏命的时候,你爹恐怕都还穿着开裆裤!”   他身后带来的三人跟着他一同笑。   赵宁帆垂眸静默。   “放肆!”潘太后扬声呵斥,指着赵太保道:“来人,拿他下去!”   “不用劳烦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了。”赵岳双眸似利刃般死死盯着那个小姑娘,说道:“臣,这就离开。”   那小姑娘的说法虽然一听就是借口,却也算得上合情合理,直接让他之前连声的质问没了效果。   此刻即便再不甘愿,他也只能咬着牙退下。   临走前,赵岳回头深深地看了君兰一眼。   赵宁帆微微侧身挡了下他的视线,低声道:“祖父,走吧。”   赵岳冷哼一声,拂袖大步而去。   赵宁帆忍不住也回头看了眼,微不可闻地轻轻一叹,随后而走。   *   待那些人离远后,潘太后叮嘱闵清则:“快些全部遣走。他们既是留意到了,这里便不再安全。”   虽说入土为安挪动不得。但此时此刻,留住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等安定下来后再说。   闵清则颔首,“我省得。”   说罢,他朝君兰这边看过来。见她额头上有细密的一层汗,不由莞尔,抬手拿过她的帕子给她把汗拭去,“现在知道怕了?”   君兰看潘太后在旁边,脸刷地下红了,抢回帕子自顾自地擦着,低声道:“哪里是现在怕。一直不都怕着么。”   “我瞧你是从刚才到现在都不知道怕。”潘太后笑着说了句,指了君兰道:“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小姑娘。刀剑都快戳过来了,还面不改色。”   君兰听闻后,讪讪笑了下,悄悄去看闵清则。   闵清则忍俊不禁。   小丫头的意思很明显。   ——因为九叔叔在,所以她不怕。   心中涌上暖意,闵清则借了宽大衣袖的遮掩,从下面握了握小姑娘的手。   君兰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闵清则最爱看她这样羞窘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   潘太后先前心里头还堵着一口气发不出来,看到晚辈们这样你来我去的小样子,心情倒是舒畅许多了。   这些侍卫们根本没胆量去正眼看他们,也就罢了。   她可是好端端的就在他们跟前站着呢,这俩孩子居然当她不存在一样搞些小动作……   真当她这几十年是白活的?!   虽然潘太后心知肚明,可一想到这俩孩子往后不好走的那条路,就心软了。只装作看不见,叫了长生长明他们过来,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对他们吩咐完了,潘太后瞧见那俩孩子“说”完话了,就唤了人来,即刻启程。   早些回去的话,也好多留些时间给小九,方便他赶紧把这些挪移。   车子是闵清则备下的,所以闵清则和君兰先送潘太后回宫,而后两人再一同回闵家去。   临到了宫门前,将要分别的时候,潘太后都已经打算转身离开了,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回头来问君兰:“小姑娘明儿可是满十四了?”   君兰没料到潘太后竟然还记得她的生辰,忙道:“是。劳太后挂牵。”   潘太后笑了,说道:“那这样吧。左右我没甚事情做,不若你的生辰宴摆在宫里吧。”   君兰十分意外,一时间不知应下好还是拒绝好,就去看九叔叔。   闵清则道:“不用了。我们已经备好了,无需劳烦您。”   潘太后佯怒道:“都是自己人,怕甚?”   闵清则垂眸不语。   潘太后懒得和他多废话,直接不搭理他了,握了君兰的手道:“明儿我让人备了好吃的好玩的,你也别在家里缩着了,来我这儿玩。跟你讲,静明宫可是比你前次来的时候好玩多了。保管你待了后就不想走。”   闵清则无奈道:“您这是抢人么。”   “就是抢你的人。”潘太后冷着脸堵了他一句,回头与君兰笑道:“你记住,明儿早些过来。若是赶上了请安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多热闹会儿。”   话到了这个份上,再拒绝怕是不行了。   君兰只能福身道:“好。多谢太后娘娘。”   潘太后亲自上前扶了她起来,“客气什么。往后小九还要靠你来照顾着。”   君兰心里突地一跳,隐约觉得太后好像知道了什么。再去看时,潘太后已经往里行去,神色间满是喜悦,显然心情不错。   “走罢。”闵清则似不经意一般抬手轻擦过她的腰间,“我们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潘太后是神助攻,所以,妹纸们不用担心^_^ ☆、第七十四章     闵清则和君兰一同在外面用过午膳后方才归家。只是闵清则尚还有事要忙, 不做停留就回了都察院。君兰便自己往府内行去。   回到家中的时候,基本上主子们都在午歇。府内一片宁静,倒是让人之前一直烦躁的心能够得到稍许安宁。   原本心情甚好,只是没曾想会遇到赵太保他们,这就让心里堵了不少的郁气。   赵太保显然对何家有着很深的敌意。   不过,君兰为了九叔叔, 不惧他。   何惜婉恐怕是何家唯一存留的血脉了, 那么, 九叔叔也是何家唯一的希望。   君兰回了思明院, 因着心里有事,根本无法入眠。没多久,听到外头传来隐隐的人语声。   君兰扬声问:“可是有事?”   盛嬷嬷和蒋夫人在外谈话, 没料到姑娘还没睡,相视一眼后, 两人一前一后撩了帘子进来。   “姑娘, 听说章姨娘和铂少爷惹了五夫人不高兴, 正在跨院里面训人呢。”   “闵书铂?”君兰坐起身, 开始穿衣裳,“怎么回事?”   蒋夫人和盛嬷嬷上前伺候着给她系带子,蒋夫人道, “好似是五夫人从他们屋子里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质问了几句,吵起来了。”   说话间的功夫,君兰已经把衣裳穿好。也不对那个, 脚步匆匆地去芙蓉院。   刚进院子,就听到跨院传来的扬声呵斥。隐约还能听到摔打东西的碎裂声。   青玉看到了君兰,上前拦阻。被王妈妈轻扯了一下后顿了顿,把手收回。   “就让姑娘去看看吧。”王妈妈道,“说不定就能劝动了呢。”   青玉低着头没吭声,到底没有再去喊住姑娘。   君兰在盛嬷嬷和蒋夫人一左一右的护卫下直接去了跨院。刚进小院子,就见从屋里摔出了个绣花绷子。绷子上绣了大半棵苍松,眼看着就快要绣好了,可惜的是绷子已经被折断,而绣品也被从中一撕为二。   “……吃住从没亏待过你们,你们就这样吃里扒外的?明明东西就是在钰哥儿的屋子里搁着,凭甚就到了你们的手里?哦,没偷?你当这种东西是天上能够掉下来的啊?没偷还能平白出现了吗!”   高氏的怒吼声从屋子里传来。   章姨娘语带哭腔:“夫人,这个真的不是偷的。是清远书院的先生借给铂哥儿的。”   “就凭他?就凭他那点儿本事,怎么能够得了书院先生们的高看!”高氏冷冷地哼了声,“你当我不知道啊?这东西,只书院里头才有。当初钰哥儿都没,还是进了书院读书后方才得了一本。你说这个是你的,谁信!”   闵书铂气得小脸儿通红,大眼睛睁得溜圆,只是碍于姨娘叮嘱过他,所以话到了嘴边上也没说,只一味地争辩:“东西就是我的!这本书是书院先生给我的,说是让我好好读书,多学点东西,到时候认真考试!”   高氏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哈了一声,“就你那半桶水晃荡的水平,还能让先生们主动给你书,主动鼓励你?莫不是你觉得我好糊弄,所以弄了这么个破借口来?说!承认了是你偷的,我就不把你送官府,只让老夫人和老爷评判就行。倘若不承认,好,看到闵玉容的下场了吧?你知会比那更甚!”   章姨娘吓得搂紧了闵书铂不住掉泪。   高氏扬声喊青玉和王妈妈,“快来,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揪出去绑了!”   一声叫完,她没有等到应声而来的丫鬟和妈妈,反倒是等到了匆匆而来的君兰。   “不准动他们!”君兰跨进屋内道:“东西是我想法子给他们的。并非偷窃而来。”   高氏已经好些天没有和君兰好好说话了。其实她们现在也基本上碰不到几次。   谁曾想多日没能相遇,再次碰到,竟是这样的情形。   高氏气得火冒三丈,拂袖打落了桌上唯一的茶壶,“你瞎掺和什么。给我出去!”   “我不过说实话而已。”君兰在屋中站定,身姿笔挺地看着高氏,平静说道:“东西是我求了九爷,九爷给铂哥儿找来的。绝非偷窃之物。”   高氏没料到自己的女儿会这样子在旁人面前落自己的脸面,愤恨且气恼,指了屋门,“你出去。”   “该出去的是您。”君兰定定地看着高氏,“原本就没甚事情,是您非要挑起事端。更何况这里本就是章姨娘和铂哥儿的住处,您这样做法若是被老爷知道,您又该作何解释?”   高氏气得银牙暗咬。   君兰这话戳了她的软肋。   虽然五老爷闵广正对闵书铂这个庶子算不上特别喜欢,但,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总还是护着的。   高氏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满是气恨,指了君兰的鼻子道:“你个忘恩负义的!”   章姨娘没料到君兰会主动为他们出头。   先前夫人一再地逼问,她都没敢把姑娘说出来,就是不想让姑娘惹上麻烦。   毕竟荷花巷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九爷因为闵玉容的事情十分生气,往后家里的孩子们恐怕都不能借了九爷的名头进入清远书院读书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消息准确与否,但章姨娘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把这事儿当了真。生怕这个时候说出来九爷和姑娘会给他们招来事儿,所以闭了口不肯提。   谁曾想,姑娘居然不怕麻烦,主动来相帮。   章姨娘见夫人果真怪上了姑娘,赶忙去劝,“夫人,姑娘终究最敬爱的还是您,最亲近的也是您。莫要因为我们伤了和气。”   “滚!”高氏抬手推了章姨娘一把。   盛嬷嬷反应快,上前扶了一把,章姨娘才没有跌倒。不过刚才高氏那一下用的力气很大,章姨娘的腰撞上了桌角,疼得直抽冷气。   闵书铂哭着喊了声“姨娘”,上前给她揉腰。   高氏解恨了些,冷笑着旁观。   君兰眸光淡淡地看着高氏,“铂哥儿上进肯读书是好事。若是旁人家,看到孩子们这样用功这样出息,只有高兴的份儿,断然不会去打扰,也不会任意苛责。您这样可以为难又是那般?四少爷已经进了书院读书,先下若是铂哥儿也去考科举,往后兄弟两人有个照应,岂不更好。”   “兄弟?”高氏嗤道:“就他,也配当我们钰哥儿的兄弟!”   章姨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闵书铂小脸气得通红,双手握拳紧了又紧。   君兰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莫慌。”又和高氏道;“配不配,是老爷说了算,是家中长辈说了算,是族长说了算,也是律法说了算。既然夫人对此还有疑惑,不若回去好好问问老爷,问问老夫人。倘若大家都说配不上,您再生气也还来得及。”   说罢,君兰高声道:“王妈妈,还不赶紧把夫人扶回去。”   王妈妈很快进了屋。   随后就是青玉。   高氏怒了。先前她唤了她们过来,她们都没那么快!   君兰指了高氏道:“你们赶紧扶了夫人回屋。不然等会儿老爷回来了,看到这般情景,少不得会和夫人吵起来。”   那姿势,宛若刚才高氏指了她鼻子训斥的样子。   只不过高氏的身材高大些,君兰身量娇小,更何况君兰不似高氏那般咄咄逼人,所以指的不是鼻子而是随手点了下而已。   高氏恼了,上前一步道;“你这算什么?嗯?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的?”   想到之前九爷说的话,往后君兰的婚嫁之事不准她和老爷插手,高氏忽地笑了。   “你别仗着自己有九爷撑腰就为非作歹。”高氏恨声道:“他不过觉得你是他养着的个婢子罢了。”   所以,才会不让她随便把这丫头嫁了。不就跟让这丫头签了卖身契似的,在他院子里长久做活儿?   君兰瞥了王妈妈一眼:“还不赶紧把夫人请出去。”   她本就心情不甚好,所以这时候喜庆不悦,眼中自带有几分凌厉。   王妈妈紧张起来,上前去劝。   高氏自然不肯。   王妈妈在她耳边低语,“夫人,赶紧回去吧。闹大了的话,老夫人只会怪您能力不济连后院都看不好。这样的话,往后老夫人还怎会把府里的事情交给您去做?”   高氏被这话给说动了。   章姨娘再不好,那也是她院子里出去的。无论做错了什么,旁人怕是都会把章姨娘的错处归咎到她的身上去。   高氏心里有所松动。   王妈妈见状,赶紧示意青玉过来,两人一道把人半请半驾着给拉了出去。   高氏的身影刚一消失,章姨娘扬手给了身边的小丫鬟一个巴掌。   “吃里扒外的东西。”章姨娘气得呼吸急促,“居然敢拿少爷的东西出去炫耀!”   若非这小丫鬟非要在外头说铂哥儿得了好几本不同寻常的书,夫人哪里会找到这儿来质问!   小丫鬟捂着红肿的脸颊轻声哭泣。   章姨娘对君兰歉然道:“都是我不好,没管好手底下的人,不然的话姑娘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难为。”   “没事。”君兰说着,问了闵书铂几个问题。比如最近读书怎么样,有没有用功。   闵书铂挺着小胸膛一五一十地答着,最后一拍胸脯,“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去考的。最后一定会拿个好成绩给你们。”   君兰笑道:“那我等你好消息。一定好生复习着,莫要到时候考试了才发现有东西没记住。”   闵书铂保证道:“我知道。姐姐放心就是。”   君兰又和她们说了会儿话方才离开。   出了芙蓉院后,君兰生怕他们两个往后再被高氏欺负,就和盛嬷嬷道:“您去恒春院一趟,寻老夫人。”   这就是有话吩咐了。   盛嬷嬷问:“姑娘的意思是?”   “就说铂哥儿要考清远书院了,需要清净些复习功课。”   君兰斟酌着字句:“顺便告诉老夫人,铂哥儿最近进步神速,我求了九爷帮忙。九爷给铂哥儿寻来了复习的书册。结果五夫人看到后非要说那书是四少爷的。这就吵了起来。我也不求别的,就希望自家弟弟能够顺顺当当地考上,往后咱们梨花巷这边就又多了个出息的孩子。”   她特意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部都告诉闵老夫人。   她知道,闵老夫人在闵府里管家几十年,定然是除了思明院外其他各处都有老夫人的眼线。   与其遮遮掩掩引了老夫人不喜,倒不如自己提前说出口,也免得往后对质起来尴尬。   那样高氏想要在老夫人跟前说她的坏话,怕是也难了。   盛嬷嬷有些犹豫,“这样说能成吗?”   “可以。”蒋夫人在旁微笑,“老夫人一定会护着铂少爷的。”   她明白,盛嬷嬷在宫中许久,有时候不晓得平民百姓家的想法和生活。   但她知道。   老夫人的话语里不时的流露出一个意思:梨花巷这边孩子不如荷花巷多。倘若孩子们不争气的话,梨花巷这边或许会逐渐走向没落。   所以闵老夫人不时地敲打闵书铂和三房的闵书铖,希望他们能够认真学习认真考上科举。往后做了官,撑起整个家。   如今眼看着闵书铂也有可能出息了,闵老夫人又怎会不护着她。   待到盛嬷嬷离开后,君兰想到高氏临走前那万分不甘愿的样子,再想到刚才自己从跨院出来后一直没有见到高氏。斟酌了下,低声吩咐蒋夫人几句。   蒋夫人会意,回去后与蒋辉说了。蒋辉遣了人去依着姑娘的吩咐行事。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君兰收到了回音。   “禀姑娘。”蒋辉亲自过来回话,躬身与君兰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五夫人刚才并不在府里,而是去寻了旁人。”   这事儿是君兰早先预料到的。   君兰原本就还奇怪着,总觉得高氏最近的表现有些异常。虽然一再被闵老夫人训斥,还被三夫人陆氏打压,却不再像以往那样高调行事了,而是稳妥了许多,不声不响的,不留意的话,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也就刚才去寻章姨娘和闵书铂的麻烦,这才像了她以前的脾气。   可是一转眼,才没多久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君兰便思量着,会不会高氏最近的转变是有缘故的,得了“高人”指点。如今她恢复了以往的暴躁脾气,觉得不妥当,就去寻“高人”来缓和下心情。   没曾想还真被她猜中了一些些。高氏果然气呼呼地去找了旁人去,然后谈话完回来,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不再那么急切,也不再那么愤怒。反而唇角带着笑意。   虽然那笑意是冷的,嘲讽之意居多。   只是,高氏去找的那个人,却实在是出乎君兰的意料之外了。   “大夫人?”君兰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说,刚才五夫人去寻了大夫人?”   蒋辉沉声说“是”。   君兰面上的笑意就淡了许多。   ……闵家的大夫人,分明就是闵玉容的母亲邓氏。   *   高氏从荷花巷回来后,满面喜气,神采飞扬。想到那一个个对不住她的人,她就忍不住嘴角冒出一丝冷笑。   这个世上就是这样。   不是对谁好,就能收到同等好的回应的。说不定真心实意付出去,换来的却是狼心狗肺。   比如她那个女儿。   原想着是个好孩子,费心费力养大。本打算着让那丫头赶紧嫁一个好人家,好让她也跟着享享清福。   如今倒好,给人做了婢子不说,还青红皂白不分,和旁人一起来算计她了!   高氏摸了摸怀里的东西,脸上露出了十分满足的笑意。   “还是大嫂好,懂得体谅人,也懂得我的难处。”高氏轻轻地自言自语。   她们妯娌两个,一个女儿心早已飞远了不在她这儿,一个是已经给污蔑进了牢里,不在身边。都是空有一腔母爱无处发泄的可怜人。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们两个现在尤其投契。有些话和旁人讲,旁人听不懂,也不理解。唯有她们两个,无论说什么对方都能明白。   高氏想着,原先只当大嫂是个不太吭声的闷葫芦,是府里最无趣的一个。今儿和大嫂攀谈了会儿,才发现对方的想法简直绝妙,许多事情两人基本上是刚开了个头就能不停地说个没完。   正因为如此,所以高氏尤其护着邓氏给她的东西。   有了这个,她往后的境遇怕是就能有了极大的改善。   高氏在梨花巷中斗志满满,心情舒畅。   荷花巷内。   邓氏正对着镜子细细描画。   “五夫人走了?”邓氏微微笑着,暗道往后再不能如以往那般唯唯诺诺了。   “是。”冰儿在旁禀道:“是婢子亲自送了出去的。”   冰儿原本是在闵玉容身边伺候的。   大房的银钱一直都不太多,所以如今闵玉容进了牢狱后,邓氏就让冰儿来了她这边伺候。   邓氏知道冰儿也是个衷心地,有些话就不避着她。更何况许多事情还要冰儿帮忙方才能够完成。   见冰儿不解,邓氏拿着眉笔在眉间细细描摹,说道:“她女儿心思狠毒,毁了我容姐儿的一辈子。我也绝不会让她们母女俩好过。”   冰儿端着托盘在旁轻声问:“那五夫人呢?”   先前五夫人来的时候,夫人看上去和五夫人极其要好。   邓氏手中的眉笔丝毫不停,笑道:“五夫人?她女儿做了这么多不知廉耻算计人的事情,自然是要女债母偿的。”   冰儿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可是五夫人好似和夫人很熟悉。”   邓氏把眉笔搁下,拿起嫣红的口脂,放到唇边抿了抿。   “熟悉算什么?”邓氏拢了拢刚刚抹完桂花油的头发,“不熟悉,我哪里好叫了她出来。”   原本她相貌平常,又打扮素净,所以看上去愈发显得年老。   现下这样认真装扮起来,不只是年轻了许多,就连眉眼也带出了几分艳气。   嗅着空气中的淡淡桂花香气,邓氏红红的唇慢慢弯起,最后扬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往后的路还长着呢。走着瞧吧。”   *   翌日是二十九,君兰的生辰。一大早,君兰就起来梳妆齐整,跟了闵清则一同入宫去。   说来也巧,这一天刚好是先帝的妃嫔进宫来见潘太后的日子。   先帝的妃嫔早在先帝驾崩后就去了寺里常伴青灯。只是每个月的月末,会有一天进宫来,陪陪太后娘娘,再给太后娘娘读读经书。   君兰进入宫门的时候,恰逢太妃和太嫔亦是到了宫内。   两边的人这便碰了个正着。   往常的时候,闵清则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闵九爷素来清冷,向太妃和太嫔们略一行礼便作罢。而太妃太嫔们与他不熟悉,也并未有旁的言语,甚至于连多一眼都没有留意。   今儿倒是不同。   看到闵九爷身边站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丽太妃和柳太嫔都欢喜得很,笑着说道:“这位姑娘瞧着眼生。莫不是九爷喜事将近了吧?”   她们长居寺中,并不知闵八姑娘在闵九爷身边做事的事情。所以看到素来不近女色的闵九爷身边有了人,就以为是闵九爷之妻或者是未婚妻。   君兰脸红了红,主动上前行礼,顺带解释道:“闵家八女,见过太妃、太嫔。”   这就有些尴尬了。谁也没料到这俩人会是叔侄。   丽太妃和柳太嫔面面相觑后,盯着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猛瞧。   她们并非存有恶意。而是在寺里日子久了,总归有些寂寥。瞧见这样好看的小姑娘,还是个乖巧懂事的,免不了想多看看。   想到二人刚才的猜测,君兰脸红红的热度退不下去。   闵清则借了宽大袍袖的遮掩,轻轻握了她的手一下。而后上前一步挡住两人视线,颔首道:“见过太妃、太嫔。”   闵九爷虽好看,就是太冷了些。即便身为长辈,也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丽太妃和柳太嫔淡淡道了句“免礼”。   闵清则就自然而然地带着君兰走远了。   孟海、蒋辉和盛嬷嬷、蒋夫人随侍在后。   擦肩而过的刹那,丽太妃“咦”了一声,紧盯着他们一直看。待到他们走远了,她依然遥遥地看着那一行人,久久不曾挪开视线。   柳太嫔拉了她一把,“老姐姐,看什么呢?”   丽太妃猛然回神,讪讪笑了笑,却又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眼。   “原先没有留意过,刚才我仔细看了看,九爷身边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呢。”   “像谁?”   “先帝爷身边的一个侍卫。叫什么我忘了,好像是姓孟。”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大家有没有发现什么?   *   惯例发红包,本章留言发30个,么么扎~ ☆、第七十五章     孟海和蒋辉这次是奉皇上之命进宫。因前些日子闵清则“偶遇”赵太保, 今上元成帝忧心闵清则的安危,所以特意让孟、蒋二人进宫来,细问一些事情,再做仔细吩咐。   因此,入宫没多久,一行人便兵分两路。孟海蒋辉往圣上的昭宁殿去, 而君兰则跟了九叔叔一同往太后娘娘的静明宫去。   静明宫内依旧安宁。只是现下春日已到, 树上发出嫩芽。青嫩的绿色可爱讨喜, 瞧着不似冬日里那般清冷, 隐约有了勃勃生机。   君兰跟在闵清则身后往里行。闵清则不喜她这样落后一步的样子,非要等了她并行向前。   君兰顾忌着这里是皇宫,人多口杂, 且四处都有眼睛悄悄盯着。见九叔叔执意如此,她也有些着急了, 低着头在他身边道:“这样不合礼数。倘若有人……”   她这样谨慎, 也是怕九叔叔遭人诟病。   闵清则自然晓得她的顾虑, 闻言低笑, “太后娘娘不会说你什么,陛下和皇后娘娘亦是不介意。你怕甚?”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君兰听后很是意外。倘若现下是在思明院,她肯定会仔细问问九叔叔, 为何会这样说。但这儿是皇宫里,有些话不好直接提起,只能憋在心里暗中琢磨。   闵清则见她一脸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暗觉好笑。等她来问, 偏她顾及着他,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出来。   “不用紧张。”将要进到屋里的时候,闵清则终是舍不得看她这样紧张的样子,说道:“我与他们提过你,不会为难你。”   这话让君兰怔了怔,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   屋中熏香袅袅。宽敞明亮的屋子内,潘太后独坐屋内,手边只淡茶一杯,再无其他。   一进屋,闵清则就道:“还是太后娘娘懂得养生,饮茶也只饮淡茶。”   说话的语气,竟是少了些平日里的端肃,多了些晚辈与长辈间的亲近。   潘太后闻言笑了,“能不养生么?太医说了,我若是饮茶浓了些的话,少不得还要睡不着。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怕是也会魇着。”   她朝着闵清则身边的小姑娘一指,“这丫头知道我睡觉不踏实。”   这提的便是君兰第一次入静明宫时候的事情了。当时君兰正好遇上太后梦魇,上前帮了一把。为这,潘太后头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她。   君兰不知这个时候接什么样的话才合适,上前行礼问安,“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是个懂事的丫头。”潘太后笑着拍了拍挨着她椅子的绣墩,“来,坐我这儿。”   君兰虽然有些紧张,但因昨儿刚见过潘太后,所以面对着潘太后的时候倒是能够稍微放松一点。闻言也没多言,直接谢恩后就去了旁边坐着。   闵清则也不用太后多言,自顾自在旁落了座。坐好后也没多寒暄,当先一句就是:“见您这儿没有留人,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潘太后没有即刻答他,而是笑着对君兰道;“来我这儿你不用拘束,想怎么样都行。你看小九,他来我这儿的时候就从来不客气。今儿还算好呢,知道先提正事儿。平日里的时候,少不得先要了吃的喝的,等到心情好了才与我正儿八经说话。”   在君兰的心里,九叔叔在外一直是清冷端肃的,旁人提起九叔叔的时候,也都是敬仰和敬畏居多。   她倒是头一回见到有人以这样调侃的长辈的语气来说他。不由笑了。   仔细想来,好似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说起九叔叔的时候,都是用了“小九”这样的称呼。听着倒是亲切的很。   见她在笑,潘太后也高兴起来,与闵清则道:“小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就该多笑才是。你瞧,这样开心了,多好看。”   闵清则莞尔,淡淡道:“她无论怎么样,我觉得都很好看。”   这话语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君兰听了这话后差点背过气去,紧张地看着潘太后,生怕太后娘娘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谁知潘太后非但不以为怪,反倒是握了她的手,爱怜地拍了拍,又朝闵清则瞪了眼。   “你看你,把小姑娘吓得。”潘太后道。   闵清则摇头失笑,“她自己不禁吓,您倒是要怨我了。”   君兰惊疑不定。   她这表情落在了潘太后的眼中,潘太后见状笑出了声。   闵清则终究舍不得君兰太过紧张。但是,有些话,有些事情,他还不能与她挑明。   于是闵清则道:“您有何事想要与我说?”   潘太后原本想着把君兰支开再提,但是刚才经了那样一番对话后,她知晓小九定然是很爱护这个孩子,也很信赖这个孩子。再加上昨儿的事情这小姑娘也是亲眼所见,所以潘太后就没打算瞒着她。   收敛了笑容,潘太后道:“你可知道,今儿早上的时候赵太保在御书房里当场发了脾气?”   今日是君兰的生辰,所以闵清则今日早晨并未出门去,而是一直在家里等着君兰,和她一同进宫。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潘太后更为肯定这姑娘在他心里的分量。   “嗯。”闵清则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有所耳闻。好似和赵侍郎有关系。”   他口中的赵侍郎,指的是赵太保的儿子,户部侍郎赵初。   不过那户部侍郎的头衔,却在今儿早晨做了变更。成了礼部侍郎。   虽然还是“侍郎”,品阶未变,且都在六部。但户部是肥缺,到了礼部就远不如户部。   这也是为什么赵太保今日会发脾气的缘故。   见闵清则已经晓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潘太后冷哼道:“赵岳听了这消息后,直接高声质问皇帝。皇帝心平气和与他说了几句,他倒好,竟然当场顶撞皇帝!还问皇帝,赵初的调任是不是和昨儿的事情有关系!”   提到这事儿,潘太后就难掩愤怒。   赵岳凭着自己是三朝元老,愈发地无法无天起来。   就算和昨日之事有关又如何?   皇帝这样做,本就正确。   赵岳看似是“不小心”冲撞了她,可她身为当今太后,他藐视她的权威,其实就是在藐视皇权。   “那赵岳太过无法无天!”潘太后压低声音怒道。   君兰看着这话题的走向愈来愈机密,起身说道:“我去茶水间看看茶水。”   闵清则轻拉了她一把,摇摇头示意不必回避,又抬指轻叩桌案,问:“董太师怎么说?”   “太师自然压制得住他。只是,有句话我想问问你。”潘太后低声道:“事情查的究竟如何了?”   闵清则晓得太后是在说三十二年前的那桩案子。   想到那案子关系重大,最重要的是,丁家就是因为想要查明这件事的真想才招来了祸事,搞得全家落难。他终是不忍心让小丫头在这儿多待,抬眸朝君兰看了眼。   君兰会意,福了福身道:“太后娘娘,我先去隔壁看看点心。”   从始至终,太后都没提过点心半个字儿。   这显然是个借口。   潘太后并不晓得丁家的具体事情,也不晓得故去的丁茗的身份。她见闵清则打算让小丫头离开,就没多说什么,轻点了下头,“你去吧。”   看小姑娘走到门口了,潘太后不忍心让这么个瘦瘦弱弱懂事的孩子在茶水间里干等,说道:“这样吧,你去皇后那儿。就说是我让你去的,看看让她准备的芙蓉酥好了没。”   *   今日盛嬷嬷和蒋夫人都跟了过来。只不过蒋夫人不是宫里的人,若没有得到允许的话,是不能随意在宫里走动的,仅能在指定的地方等着君兰。   不过盛嬷嬷不同。   盛嬷嬷只是由太后和皇后指派到闵家伺候君兰的,其实还是宫里人的身份。因此,她能在宫里的道路上来回的走,只不过宫殿之内不能随便进去。   因此,盛嬷嬷就候在了静明宫外等着。待到君兰说要往永安宫去,也不用旁的宫女嬷嬷引路了,盛嬷嬷直接引了她往那边去。   说来也是巧了。   君兰将要到永安宫门口的时候,遇到了了两位鬓发花白的妇人。她们容貌皆佳,虽然年岁已老,却自有沉静气质,笑容和善可亲。   盛嬷嬷上前道:“婢子见过丽太妃、柳太嫔。”深深福礼。   君兰在刚刚入宫的时候也见到了这两位,亦是行礼问安。   丽太妃不记得盛嬷嬷了,不过,这个漂亮的小丫头倒是还有印象,闻言笑道:“怎么只看到了你。你家九爷呢?”   她本也是和善的性子。只不过先前见到的时候有闵九爷在旁,她和闵九爷着实没甚话可讲,所以态度冷淡。   但是这个小姑娘就不同了。   丽太妃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眼光自然毒辣。闵家八姑娘虽然话不多,但目光温和柔顺,一看就是个听话的孩子。   丽太妃平日里在寺中甚少见到晚辈,虽有些小尼姑,却不似这孩子瞧着灵动。所以丽太妃忍不住和她多说两句话。   君兰笑道:“九爷正陪着太后娘娘说话。太后娘娘让我来皇后娘娘这儿问问芙蓉酥的事儿,我就先过来了。”   “哟,太后娘娘居然吩咐你做事?”柳太嫔在旁笑着接了话,“那可真是姑娘的福气。要知道,太后娘娘等闲不会让孩子们去做事。如今专程让你来寻皇后,倒是难得。”   柳太嫔与丽太妃一样,都是没有子嗣留下的,所以才会离开皇宫去寺里常伴青灯。   也正因为没有子嗣,所以看到了这样乖巧的孩子,她们就都喜欢。   柳太嫔说的是实话。潘太后这举动看似是把君兰给支开,但是让她来找皇后,便是给了她多和皇后亲近的机会。   平常宫外的孩子们进来,没有谁得了太后这样的看顾。   面对着丽太妃和柳太嫔的好意提醒,君兰笑着福了福身,说道:“谢过太妃、太嫔。”   看她懂事,两人也很欣慰。   眼看着将要道别,丽太妃想起来一事。原先因着不熟悉,所以没有问出口。现看这孩子不错,她就放心了问了句:“刚才我瞧着九爷带过来几个侍卫。其中一个看着脾气不太好,那人是谁?”   君兰抿了抿唇,没有立刻答话。   丽太妃道:“我原也知道长灯长明他们,只是没有见过。这一个瞧着年纪有些大了,不像是他们中的,所以多问了两句。”   君兰思量着孟海和蒋辉跟在九叔叔身边并不是秘密的事情。自己若是不说出来的话,丽太妃她们若是多问几个人,也能知晓。于是说道:“您看到的可能是海叔。”   她说了句“海叔”,却并没有提到孟海的姓氏。只因对于九叔叔身边的照顾九叔叔多年的老人,存有一分敬意。   但是,从她口中没有听到“孟”字,丽太妃也就没有多问什么,笑笑就道了别。   君兰目送两人远走后,这才继续往永安宫行去。   *   盛嬷嬷还是浣衣局的身份。到了永安宫外,她就止了步子,在外头静等。   君兰由永安宫的宫女引了入内。   进到院子里后,小宫女说道:“皇后娘娘现下不在宫里,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小宫女想要请了君兰入屋内等待。因为皇后娘娘待闵九爷素来亲厚,闵九爷来时,若娘娘不在宫内,就会让他进屋等着。现下闵八姑娘过来,小宫女知道这位是闵九爷身边的姑娘,就依着这样的规矩行事。   但君兰隐约知道这样不太合规矩,所以小宫女提了这么一句,她也并未依着行事,谢过了小宫女后说道:“我在院子里等吧。”   旁边过来一位嬷嬷,刚好听到了这句话,闻言笑道;“八姑娘不用拘谨,在院子里走走看看都可以。”   刚好永安宫内景致不错,君兰听闻后谢过了她们,缓步在院内行着。   她走到水榭边时,有人从外大步而来。   那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剑眉凤目,气势威严。   他刚一走到院内,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忙不迭地行礼问安。   “婢子见过皇——”   元成帝略一抬眸,可巧就看到了院子里走着的小姑娘。他抬手制止了众人的通禀和问安声,朝着那姑娘的方向走了过去。   君兰正站在水榭旁望向旁边的莲池,正看着里面静静游着的锦鲤,便听身后有人说道:“你喜欢这鱼儿?”   君兰回头看过去,便看到一人身穿靛蓝色竹枝纹锦缎直裰,嘴角含笑,目带审视地望着她。   这人她是头一回见到。   不过,能够进到后宫来,且能够这般出现在皇后娘娘院子里的,想必不是皇亲就是国戚。   君兰快速看了看男人身边伺候的人。   这些公公和宫女,她一个都没见过。   且,这些人都低着头,不会告诉她此人的身份。   君兰不知该如何称呼是好,若是直接去问对方是谁的话,有些唐突,也失了分寸。   快速思量了下,她福身行礼,镇定道:“见过大人。”而后说道:“鱼儿在池子里游得开心,所以我看着欢喜。”   元成帝笑道;“你怎知它们游得开心?依我看,它们可能是饿了,正四处游走寻找食物。”   君兰刚才心里也曾经这样想过,鱼儿可能是饿了。但是,在宫里说话要谨慎,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能说出能让人揪住话柄的答案。所以是答了一句模棱两可而又无功无过的答案。   如今看对方态度和蔼,她心里放松了点,却还是不敢大意,只笑道:“您说的是。”   元成帝发现了她的紧张,不由笑了。环视四周,看到不远处亭子里有一个棋盘,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与君兰道:“你可会下棋?”   君兰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抿了抿唇,“会。不过,下得不好。”   元成帝哈哈大笑,“不好没关系。左右无事,我们来对弈几局?”   君兰心里有些不太想答应。   对她来说,此人毕竟是个外男,在这儿和他对弈,于理不合。   但是,这人若真是皇亲国戚的话,随意拒绝他的要求好似会给九叔叔带来麻烦。   君兰心里左右衡量片刻,往那凉亭里看了眼,见那儿四处都十分敞阔,两人在其中对弈的话,宫人们都能看得见。   她终是答应下来、   不过,方才的话她还是忍不住再次说了一遍,“我棋艺不精。大人与我对弈,怕是会很无趣。”   元成帝倒是不太在意这些。   他早就听说小九很护着这个丫头了,只不过一直忙着未曾得见。   昨儿晚上母后和他说过,今日是小姑娘的生辰,而且还请了小姑娘来宫里过生辰。所以他特意腾出来了不少时间过来参加小姑娘的生辰宴。   说起来是看在小九的面子上所以来看看这个姑娘。其实,他也是担心小九。毕竟那孩子平日里甚少与女人接触,分不清女子的好坏,所以帮忙把把关。   听了母后的话后,他原以为是个娇滴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曾想这小姑娘倒是有点主意,做事也很妥帖。   元成帝倒是对这姑娘有了点信心,闻言笑道:“无妨。棋艺好坏无所谓。会下就行了。”   这个“会下”的要求着实太低了些。君兰不由得心里再生出几分警惕。   可这周围没有她认识的人,想要探听这位大人的底细,是难上加难。   君兰沉吟了下,说道:“若大人不忙着去见陛下或是皇后娘娘,那恭敬不如从命。您请。”这便侧身让开那条路,让这位大人先过去。   元成帝多看了她几眼,这才迈步往前行去。   原本元成帝以为这姑娘说自己棋艺不精不过是句推脱。毕竟小九棋艺甚好,得了他的指点的话,任谁的棋艺都不会太差。   可这姑娘显然没有得到闵九爷的精心指点。下棋的水平,充其量也只能算一个“还好”的评价,说她下得好,那实在是有点违心了。   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元成帝连赢两局。   他看这姑娘脸色苍白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了,捏着棋子敲着棋盘,问:“还下不下?”   君兰道:“您看呢。”   元成帝笑道:“我自然是想继续的。单看你的意思如何。”   君兰抬眸看了看周围。   皇后娘娘还没回来。   她要等到了皇后娘娘,做完太后吩咐的事情才能回去。   君兰暗自琢磨着眼前之人的身份,说道:“既是说好了对弈,您若想下,我便奉陪。”   “好!”元成帝拊掌笑道。   虽然君兰答应得爽快,可一句句输下来,任由她心志坚定,也是额头上冒了细汗。   到最后,反倒是元成帝不忍心再继续为难小姑娘了,当先把正进行到一半地棋局给推了,与她道:“皇后正在御花园里。你若是有事,不如先去那里寻她吧。”   其实君兰之前问过这儿的人,皇后娘娘去了哪里。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如今得了这句话,君兰起身道谢,脚步匆匆地往御花园去。   *   董皇后在御花园的事儿之所以不随便告诉旁人,其实是因为她在准备今日的生辰宴。   生辰宴只他们几人连同嫡出的公主皇子参加,闲杂妃嫔一律不能入内。   这事儿是太后吩咐下来的,她自然不能等闲对待。所以认真之余,也想要给小九他们一个惊喜。故而自己带了人在这里安排,并不让人声张。   只是她没料到君兰也在寻她。   董皇后把芙蓉酥交给君兰后,元成帝便踱着步子来了御花园。   “怎么样了?”元成帝道:“听说你今儿在这里忙了一早晨了。想必布置得不错?”   董皇后也是在君兰走后方才听闻了元成帝所做的事情。不由笑着嗔了他一眼,也没答他那句话,反而道:“欺负个小姑娘,你也真好意思。也不怕小九生气。”   两人是少时夫妻,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更何况,这时候周围没有旁人在,所有人都退到了院子边角处候着,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元成帝哼道:“他老大不小了还没娶妻。我倒盼着他能为了个女子生气。那样也不枉费我为他操心那么多年了。”   说罢,他忽然哈哈大笑,“你不知道,那姑娘倔得很。输了那么多局,一声不吭,也不抱怨。我赢得还挺有趣。”   “有趣?”董皇后哭笑不得,把手里的东西摆到桌子上后,低声道:“若是小九听见你这么说,还不心疼死?有你这么做兄长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侧面提一点点,居然还真有妹纸猜出来了~   这次说得比较明显,不知道大家能看出来了吗?^_^   *   看到有妹纸不解,我解释一下   灭掉何家满门的是元成帝的祖父武宁帝,不是先帝   35章提到过,武宁帝是今上的先·皇祖父   而且赵太保是三朝元老,自武宁帝的时候就征战沙场了   *   本章留言送30个红包~ ☆、第七十六章     君兰从皇后娘娘这儿取到了芙蓉酥后, 就往静明宫赶去。   毕竟她当初离开就是为了要留下单独的空间和时间,方便太后娘娘与九叔叔说话。原本时间够用,也不用这般紧张。只是她没料到会对战了几句棋,还跑到别处去寻皇后娘娘。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这个时候脚步匆忙点也是好的。   没多久,到了静明宫外。   君兰想要进去把东西亲自送到太后娘娘的手中。但是太后娘娘现下正在屋子里梳妆, 肯定不能随意去打扰。   好在九叔叔现下正在静明宫的院子里等着她。   君兰便把点心交给了静明宫的嬷嬷, 而后和闵清则一同往外行去。   “宴席将要开始了么?”君兰回头看了看太后那边紧闭的屋门, 斟酌着说道。   “应当是罢。”闵清则道:“先前有人来和太后娘娘说了声, 她便进屋去了。我怕你回来寻不到人会着急,便在这儿等等你。”   君兰开心得很,拉了拉他的衣袖, 轻声道;“多谢九叔叔。”   闵清则语气平静的道:“你和我客气作甚。”   君兰眼中满是笑意,开心地不住抬头去看他。   两个人到底不是同路而去。   闵清则还有去寻皇上和太子, 商议一些事情。他生怕君兰觉得无趣, 就让她去永安宫寻皇后。   君兰思量着皇后娘娘现在应该还在宴席那边做着准备。   刚才她去寻董皇后时, 董皇后就是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着。这个时候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还好不了。   可是, 那里有人守着,宴席不开的时候还不能进。   君兰知晓九叔叔要去忙,生怕他担心, 就没有把这些琐碎的小事告诉他,自顾自点头应了下来,目送他渐行渐远。   待到九叔叔的身影彻底看不到了,君兰方才迈开脚步, 朝着皇后所在的方向漫步缓行。   没多久,听到不远处“砰”的一声响。紧接着是男孩哭叫的声音。   君兰心知在宫里需得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事情,不打算过去围观,而是脚下朝着别的方向转去,打算到远些的地方走走。   谁知道躲什么来什么。   那哭喊的声音朝着她这个方向快速挨近。而且,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渐渐开始抽泣着说了话。   “你们等着!你们这样待我,我一定要告诉娘亲去!到时候,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伴着说话声,一个虎头虎脑圆滚滚的小肉球进入了视野。   那小孩子约莫三四岁大小,但因镇日里说话都是这般趾高气昂的样子,所以惯于把下巴抬高,而后他就这样扬着下巴跌跌撞撞地往君兰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君兰想躲,已经晚了。   周围都是伺候的宫人,倘若发现了她刻意躲开的模样,还指不定到时候会传出什么事儿去。   君兰只能驻足,快速看了看,脚下再次转了反向,朝着那抽了新芽的柳树走。   行了没几步,蹬蹬蹬的脚步声临近。   那小男孩居然追了过来。   君兰思量了下,停住脚步,回头去看。   那小男孩正瞪着通红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脚步转向的方向,一抽一抽地,小肩膀耸动着。   既是挨得近了,君兰索性矮下.身子,和他尽量面对着面,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听了她这话,小男生一下子眼泪涌了出来。   “我遇到了些很可恶的人。她们用花盆把花儿都装了起来,然后搁到路边。我不小心撞到了,她们非但不同情我,反而要嘲笑我。我瞧着你和她们不是一伙儿的。你帮我教训她们好不好。”   君兰听得一头雾水。但她还是拿出了手帕,给小男孩把眼泪一点点擦净。   小男孩慢慢地止了哭,静静地看着她。大眼睛忽闪着,很有神采。   这个时候一直追在小男孩身后的宫人们赶了过来。她们忙不得地和君兰道歉,又不住地歉然道:“小殿下,小殿下。您请过去吧。太子妃和太子还在那边等着您呢。”   被称为“小殿下”的男孩子不为所动,坚定地杵在了君兰的跟前,十分认真地问道:“我给你十两银子。你帮我赶走她们。怎么样?”   君兰沉默不语。   眼看着宫人们越来越近,而且劝慰的声音越来越大,小殿下急了,“十两!”而后:“二十两!”   看君兰一直不表态,他气馁,猛锤了下旁边的石桌,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小肉拳头砸在了硬邦邦的石头桌面上,疼得龇牙咧嘴,好半晌没有缓过劲儿来。   这个时候君兰说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殿下听见了,嚷嚷道;“还不是她们……”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他突然发现,那个说话很温柔的少女,根本不是在问他这句话。她如今正在问他身边的丫鬟和嬷嬷,提出了好些个问题。甚至于连那花盆的样子是什么也都打听起来。   被冷落了的小殿下顿时委屈了,嘟着嘴扭着头不理她。   君兰听着七嘴八舌的回答声,觉得头痛无比,索性单独点了个看着十分能干且机灵的宫女,“你来说。”   宫女瞥了她一眼。   若是旁人,宫女或许就不会开口了。但是,今日是闵府八姑娘的生辰,现下是全宫上下都知道的。   宫女想着,这一个就算不是宫里的主子,可她能得了闵九爷的看顾,往后怕是前途无限好。   既然这样,就该认真点、恭敬点对待。   宫女怯生生地道:“今日在宫里的道路上走的时候,小殿下看着那些花儿鲜艳,便想着摘一朵来戴。哪知道刚刚摘下来,衣裳却被旁边花茎秆上的刺给勾住了。一下两下没能弄好,衣裳就被拽开了一个大口子。”   另一个宫女虽没被点,也依然忍不住道:“口子不算小,所以小殿下不太高兴。而且,也不知道太子妃会不会责怪,所以小殿下就更不高兴了。”   君兰原本还不晓得这孩子的身份,但看她们提到了太子妃,心里有了数。   约莫眼前这一位就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嫡子,小皇孙卿天宏。   心里对他的身份有了个概念,君兰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宫里的事情,九叔叔时不时地会和她提几句。这小皇孙她也听说过,脾气算不得好,但心不坏。   孩子小,只要不是特别恶劣的性子,慢慢教总能改好的。   君兰上前和卿天宏平视着,问道:“你衣裳被挂坏了,为什么还要赶她们走?”   “因为她们一直追我,一直说这不可以,那不可以。我烦!”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说话都咬字还不是特别清楚,此刻小眉头紧皱小嘴巴瘪着,看上去十分委屈。但他神色间透着傲气,小脸儿绷得紧紧的,十分张扬。   君兰:“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刚才,刚刚!”   “衣裳被挂坏前?”   “……嗯。”   君兰侧头看了看那些道路,心里隐约有了数。   现下天气还是很冷,枝叶才刚刚发芽。这样的情形下,姹紫嫣红的场景十分难见。   如今的天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够稍微和缓些,冷得让人发颤,可现在宫里却春意盎然。   显然是因了布置的关系。   道路两边放置着花盆,盆中栽了鲜花。花儿朵朵盛开,很是美丽。   想必那些丫鬟就是在提醒着小殿下莫要随意乱跑,不然的话会遇到种种麻烦。   很显然,他没有听劝,而且也尝到了苦头。可即便如此,他非但没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更加责怪这些宫人。   君兰沉吟道:“你当真不喜欢她们,我让她们走就是。只一点,你这漂亮的小衣裳,怕是没人帮忙换了。而且,你路上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也没人会去提醒你了。”   卿天宏不服气,“凭什么!”   “就凭现在的状况。”君兰笑道:“她们好心提醒你,你不领情罢了,还要生气。你自己不小心把衣裳挂坏了,还要赶她们走。试问哪一个不是寒了人的心?既然如此,倒不如去做旁的。也免得在这儿受了气。”   卿天宏气得小脸通红去瞪她,“她们得了命令照顾我。她们不敢去做旁的!”   “是么?”君兰语气淡淡地道:“可是,刚才不是你下了令,要赶她们走的么?”   卿天宏的小脸一下子通红,揪着衣角不说话。   君兰知道他这是明白过来了,就也不再多提这件事,反而笑着矮下.身子,给他拍了拍衣裳上沾着的泥土。   “回去让她们伺候着好好换身衣裳。等会儿宴席开始了,穿着这衣裳可不好看。”   卿天宏没想到她不揪着他的错处不放,反而很快地转移了话题。   虽然年纪小,但他也尝过害羞和羞窘的感觉。   可是很显然,眼前的她虽然也严厉和他说了错处,却也是给他留了改正的机会。   抬头看看君兰没有旁的叮嘱了,卿天宏的心情舒畅起来,扁了扁嘴,道:“我若是好好换衣裳了,你怎么说?”   君兰笑道:“我就说你是听话的好孩子。”   卿天宏没料到会得了这么个答案,仔细想想,还真有点欢喜,就和她道了别,快步往远了。   *   说来也巧。元成帝正好路过这儿,就在旁边不远处的墙角看一株小草。   没曾想顺道看了这么也就。   之前下棋的时候元成帝就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现下看到她把卿天宏说服得服服帖帖,更觉她有趣。当下也不继续藏匿身形了,直接脚步一转绕了出来。   君兰没料到旁边会有人。初时惊了下,后仔细去看,发现是见过一面的下棋的大人,心里倒是放松了点。   ——这宫里头的人,她九成九都不认识。偶尔出现个见过一面的,好歹打过交道,她心里踏实点。   “见过大人。”君兰盈盈一拜。   元成帝面带微笑,负手而立。朝卿天宏离开的方向看了眼,问道:“我看你对付小孩子挺有一套的。平日里哄过孩子?”   “没有。”君兰道:“只不过略微知道点该怎么做罢了。”   “嗯。”元成帝满意地点点头,“虽然没哄过孩子,对付小家伙却很有耐心,也很细致。不错。”   想到一事儿,他忽地笑容加深。   小九素来洁身自好,从不让女人近身。他孤身那么久,都二十好几了才好不容易有了个可心的姑娘,希望他们俩以后能好好的过日子才行。   子嗣是大事。   元成帝看着这姑娘细瘦的身板,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轻声道:“往后若是能多生养几个就好了。”   那样小九家和和美美热热闹闹的,他这个做兄长的也能放心许多。   元成帝喃喃自语的时候没有刻意把声音压得太低。所以有点字句就飘到了君兰的耳中。   君兰特意抬眼去看,确认眼前男人说话时候确实是看着她,顿时又羞又恼。她垂眸看着眼前几尺地面,铿然说道:“我和大人素不相识,不过有一面之缘而已。大人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元成帝愣了下,摇头失笑。   这姑娘和小九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看到这姑娘的时候,未免就以兄长的身份来自居。左右周围没有旁人在,有些话就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那些话说得不合适。倘若是对着小九说,就没什么了。可这丫头分明还是个小姑娘……   元成帝有心想要解释一二,可现下他的身份未曾表露,而小九和这姑娘的关系也不是能够搬到台面上来说的。所以踟蹰过后,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君兰觉得和他这样面对面的当真是半刻也没法多待。依着这人“管太宽”的脾气,她保不准会不会动了怒。可此人是甚皇亲国戚的身份,她若是和他起了冲突,少不得会连累九叔叔。   未免自己说出过火的言辞来,君兰朝对方福了福身,语气略生硬地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大人了。”说罢,不等他多说什么,脚步匆匆地当先离开。   *   闵清则听闻君兰在哄小皇孙,生怕君兰受了那小子的气,就急忙往这边赶来,想着帮她一帮。   谁知还没等他来到,她已经把人给哄好,还遣了人把小皇孙给好生送走了。   看着从远方快速走来的女孩儿,闵清则莞尔,静静等着她片刻,待到两人之间离得很近了,方才悄悄握了握她的手,问道;“怎么样?刚才可曾受到难为?”   说实话,君兰倒是真没觉得卿天宏有多么难哄。虽然那小孩子任性了点,却并非不讲理的。和他好好说,他也能接受。只不过平时甚少有人这般严厉地说他罢了,所以刚开始不好接受。后来便也好了。   但提到“难为”二字,君兰倒是真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位大人瞧着年岁颇大了,棋艺也好,观察也细致。而且好似对宫里十分熟悉。就连她和卿天宏在聊天的时候,都未曾发现他就藏在旁边。   君兰有心想要问问九叔叔,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是话到了嘴边上,她想了想,又作罢。   ——她平日里来宫甚少,对方也不见得是天天来。既然如此,何必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还有没有机会再遇到都难说。   闵清则察觉了她的异状。   吩咐了人在周围守好,闵清则拉着她去到了最近的空置殿宇内。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们两个在屋里。没了旁人在,自由许多,也无需顾及什么。   闵清则拉了君兰在屋中的圆桌旁坐好,又按了她坐到他的膝上,轻点着她的唇角,笑问:“怎么回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说实话,原本遇到那位大人的事情在君兰看来是个难处。但,想通之后,她觉得那些不过是巧遇后发生的巧合罢了,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于是君兰笑道;“没甚难处。不过是在宫里有些不太熟悉,所以生怕自己出错而已。”   她这般说的话,倒是有七八分真心实意。   皇宫里住着这天下最为权贵之人。这种地方,多待一刻也就多紧张一刻。根本不敢大意。远不如在家里舒服。   因着说的是心里的实话,君兰说这几句的时候面容平静,显然不曾掩饰什么,坦荡得很。   闵清则晓得她心里果真是这么想的。   很多事情,现下他没法和她多做解释,也没法和她说的太详细。   闵清则斟酌过后,轻声道:“你放心。倘若你在宫里做错一件两件的事情,也没甚要紧。与我说,我去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事情自然会解决。”   这话可是和听人说的、书上看的不一样。   君兰明明记得,在宫里做事要小心,说话要小心,不能有半点马虎。故而奇道:“九叔叔莫不是唬我吧?怎地做错了还没事?”   话刚说完,腰间猛地一紧。   君兰脸红红地去推,“别闹。这外边还有人呢。”   闵清则无视她的抗议,细细地吻着她的唇角,“莫慌。没事。一切有我。陛下和娘娘晓得我们的事情。若是你惹了麻烦,全部推我身上就是。”   他的动作急切而又热烈。君兰呼吸被夺去,恍恍惚惚的有些回不过神来,无法思考。   她隐约想着,好似九叔叔告诉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他们俩的事情?   可他们的事情,哪里是能够对人讲的!   ……不过九叔叔想要护着她。就让他护着好了。   君兰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心里却是一个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九叔叔待她很好很好。甚至于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跟前,他也依然肯护好她不让她受委屈。   她别的不求。能够得到九叔叔全心全意的照顾,已然是心满意足。   就连今日发生了的小小的不愉快,也很快就毫不在意了。   *   两人“商议”过后,闵清则带了君兰往宴席上去。   往那院子里行的路上,闵清则与君兰并行着,告诉她:“今日宴席陛下也会参加。先前已经与我说过,我忘记和你说声。”   皇上要来?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呢!   君兰陡然紧张万分,声音都开始紧绷了些,“那到时候我需要注意什么?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忌讳不能说不能做的?”   听到她声音里的不同寻常,闵清则忍俊不禁。   “莫慌,”他握了下她的手,“陛下人很和善。你只管照常与他相处就是。”   君兰口中答应着,心里却还在不住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不出差错。   她们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东宫众人已经在了。   太子妃笑着与君兰打招呼。   太子喊了闵清则到旁边说些事情。   小皇孙卿天宏这个时候已经收拾停当,唇红齿白眼睛大大,小脸儿白生生的,特别可爱。   卿天宏拉着君兰的衣角,“小姐姐这边坐吧。”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你挨着我就好。”   太子妃笑着给他擦了擦手,“姐姐不坐。姐姐今日生辰,是寿星,要去旁边的大桌子上坐。”   卿天宏大大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太子妃叹了口气。   君兰矮下.身子靠近他,轻声道:“等会儿用膳完了,我陪着小殿下一同在外头玩,好不好?”   卿天宏听后双眼瞬间有了神采。   “真的?”他不敢置信地问。   “真的。”君兰保证道:“只一点,小殿下必须好好吃饭,等会儿宴席上不能乱发脾气。小殿下若不好好吃饭,等会儿肯定走不了几步路就会累的难受,然后无法继续去逛。这样的话,我怎还敢请了您一同去玩?”   这话说得卿天宏一怔怔的。   但,这话拗口了点,他倒是能够听懂。   卿天宏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了。姐姐也一定要答应我啊!”   君兰笑着和他勾了勾手指。   *   闵清则和太子卿剑锋说完话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这边走过来。   大老远的,两人就看到了少女和小男孩说笑的模样。等到走得近了,卿剑锋还未听出什么来,闵清则已然道:“她在劝天宏好好用膳。”   “真的?”卿剑锋喜出望外,“这臭小子就是不肯好好吃饭不肯好好睡觉。若是你家八姑娘能够帮忙说说他,我可是真要好好谢谢她才行。”   闵清则莞尔,“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   卿剑锋依然说着要感谢她。   闵清则淡笑着正要和他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男童脆生生的声音骤然传了过来。   “小姐姐,那我们等会儿去哪里玩?”卿天宏拉着君兰的手,笑嘻嘻地问:“现在先说好了,等会儿直接过去就好。也免得到时候浪费时间去想这些。”   午膳时候的生辰宴过去,君兰便是要准备归家去了。这个时候玩的时间很少,能省一些是一些。   君兰有些犯愁。她虽然答应了是没错,她也会允诺。可她现在真的是对皇宫不熟悉,所以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有甚玩的地方。   卿天宏掰着手指头道:“我告诉你哦,这里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有放着珍奇古玩的屋子,还有池塘里的锦鲤,还有藏书。啊!其实有个地方风景不错。小姐姐。要不要到时候去风景很好的地方瞧瞧?”   君兰正要说“好”,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小姐姐?”   君兰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他的声音,毕竟他本来和太子去了旁出商议事情,没道理这么快就已经结束。   君兰欣喜地看过去,开心地问道:“九叔叔,没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已经商议妥当了?”   闵清则朝她勾了勾唇,权当做了肯定的回答。   这一幕被身边的卿天宏给瞧在了眼里。   原本卿天宏见了闵清则也要唤一声“九爷”的。   可现在不同了。   他现在有了个漂亮的小姐姐,小姐姐怎么说,他就该跟着不是?   卿天宏声音响亮地道:“九叔叔,九叔叔。”又扭头和君兰道:“小姐姐,九叔叔有我爹招呼呢。你继续和我商量吧。”   闵清则踱步至君兰身边,斜睨了卿天宏一眼,望向君兰,似笑非笑,“小姐姐?”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衣衫上的竹枝绣纹,“……九叔叔?”   君兰愣了下,方才明白过来他计较的是什么,不由觉得好笑,扬眉去看他。   凑着旁边没人的时候,君兰快速凑到闵清则跟前,又急又快地道:“差辈了不是?”   闵清则抬指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低喃道:“淘气。”   君兰抿着嘴笑。   这时候外面有人扬声唱和。   “皇上——驾到——”   君兰赶忙和旁人一起起身迎接圣驾。   刚刚站起来就看到了那大步走入的身影。   看清他的面容后,君兰的笑容没能持续多久,僵在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正面对上了,哈哈   *   有妹纸看懂了也说明白了,赞   *   本章继续送30个红包^_^ ☆、第七十七章 闵清则发现君兰神色不对, 侧身问她:“怎么?可是有事?”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 更何况现在皇上已经到了院子里,若是有甚小动作的话,怕是逃不过他的眼去。 君兰不好解释,只能朝九叔叔尴尬地笑了笑。 闵清则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又顺着她先前的视线反向望了元成帝一眼,慢慢垂眸, 若有所思。 君兰不敢抬眼去看皇上。可是回忆起之前两次相见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尴尬。 最要命的是之前她因着心里头不喜,还曾经小小地摆了脸色给对方看。 ……也不知道皇上会是个什么态度。 君兰心里紧张, 左思右想,还是跟着九叔叔安全点保险点,于是挪动步子,往闵清则身边靠。 卿天宏不乐意了。漂亮的小姐姐不理他, 反而往九叔叔那边靠,喊道:“小姐姐过来这儿。我这里坐着舒坦。九叔叔那里冷。” 说着就朝闵九爷的冷脸看了眼,缩缩脖子。 同一个院子,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哪里就有冷热的差别了? 这时候太子卿剑锋刚好往这边走过来, 听到后脚步一顿。 闵清则眉目清冷地看了卿天宏一眼,与卿剑锋说道:“管管你儿子。” 太子伸手就把臭小子拎了起来。 卿天宏哇哇大叫,“皇祖父!皇祖父!我爹他要杀人了!” 元成帝正和微笑着说话,听了这话顿时神色一敛,寒声道:“大好日子的,说什么丧气话。” 也不怪元成帝这样生气。 今日可是闵家那小丫头的生辰。 那丫头是被小九捧在手心里护着的。如今臭小子这么说, 身为祖父的他如果不凶一点狠一点,等会儿小九生了气,这臭小子铁定没好果子吃! 元成帝去看闵清则。 闵清则淡笑着侧首,问卿天宏:“若是觉得你爹凶的话,可以与我同桌。”说着,很好心地指了下自己身边的空位,“坐这儿。” 卿天宏的声音一下子收住了,喊叫声哽在了喉咙里嚎不出来。 卿剑锋看他好像乖巧了那么一点点,手一松,臭小子就从半空往下落。 太子妃刚好经过,见到儿子从桌子那么高往下落,赶紧上前一步把人接住了。 “你怎么了你!”太子妃怒瞪卿剑锋,“有你这么教孩子的么!不会好好说?” 卿剑锋尴尬地笑了下,瞥一眼自家老爹,低声道:“家传的习惯。” 太子妃心疼地把卿天宏搂在怀里。 卿天宏呲溜一下从她怀中滑了出来,迈开小短腿往君兰这儿跑,不住的喊:“小姐姐!和我一起玩吧!” 半途中猛然刹住步子,小心翼翼去看闵清则:“九爷,您不会和小孩子抢小姐姐的,哦?” “嗯。不抢。”闵清则随口答了一句。 卿天宏欢天喜地。 “因为根本不用抢。她本来就是我的人。”闵清则勾唇一笑,继续说道。 卿天宏顿时垮了脸。 君兰在旁哭笑不得,低声与闵清则道:“跟个孩子计较?” 闵清则不答她,只借了衣袖遮掩握了握她的手。 卿剑锋和太子妃并不晓得闵清则与君兰不是亲叔侄,在他们心里,闵九爷是朝廷重臣,且深得帝心。且,太子十分佩服闵九爷的学识与为人,所以对他极其礼待。 这种礼待甚至于带了些敬重在里面。 卿剑锋看到卿天宏和闵九爷“起冲突”,再次呵斥了句。 卿天宏怏怏不乐地准备回到自家爹身边去。 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小样子,君兰不忍心了,拉着他的小手道:“小殿下和我同桌不合礼数。等到吃完饭了陪你玩,如何?” “那、那说定了啊!”卿天宏笑嘻嘻地说着,伸出小手,“拉钩。” 君兰也伸出手指,准备和他勾一勾。 这时候,旁边有人笑着说道:“哟,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变脸倒是快得很。” 听到这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君兰的手抖了抖,差点就立不起来。 她没敢抬头,垂眸看着地面,福身行礼,“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神态恭敬礼仪万全,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元成帝看着她这礼数周全的样子,剑眉微微蹙起,点头道:“平身吧。” 君兰站好了,依然不敢抬头,立在闵清则身边往他身后挪了挪,暗中希望着九叔叔高大的身形能够遮挡住她。 元成帝沉默地看了她片刻。 君兰紧张万分,只希望元成帝贵人事忙,忘了刚才那一幕幕的事情最好。 她在这儿想不出应对的策略来,卿天宏见了元成帝倒是高兴得很,仰着小脑袋道:“皇祖父,孙儿有个请求,不知道当不当说。” 太子卿剑锋冷哼一声,“这像什么话!既然不知道当不当说,那么不说为好。” 卿天宏委屈极了,瘪瘪小嘴巴,泪眼汪汪地看着君兰,“小姐姐,我爹好凶。” 君兰一看到小孩子这眼巴巴的样子,刚才心里头那点儿紧张啊无措啊就都消失不见了。 但是,太子身份尊贵,她不好多说太子什么,就悄悄扯了扯九叔叔的衣角,希望他帮忙说两句。 闵清则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心中甚悦,与卿剑锋道:“不若听听他怎么说。” 他对太子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有种类似于长辈的威严在。 太子思量着这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势,虽两人年岁相差甚少,但九爷这般,他心中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反而顺和地点点头,“九爷说的是。” 闵清则抬手敲了下卿天宏的小脑袋。 这一下并不疼。 但卿天宏还是委屈地看了君兰一眼。 君兰给他揉了揉小脑袋。 卿天宏心里爽快了,笑眯眯地问元成帝:“皇祖父,我喜欢小姐姐,不若我和她坐一桌吧?” 元成帝有些拿不定主意。 按理来说这样没事,更何况他也希望这姑娘和家里人都快些熟悉起来。 可他瞧着小九好像不太希望这臭小子在小姑娘身边掺和着。 这该怎么办好? 一向杀伐果决的帝王,在这一刻,倒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而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董皇后这个时候刚好走了过来,看到元成帝迟疑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这是?”故意摆出凶恶的样子来,望向卿天宏,“又闯祸了是不!” 卿天宏猛摇头,拉着君兰的手,恋恋不舍。 元成帝瞥了他一眼,去看闵清则。 闵清则拿着茶盏喝了一口茶。 元成帝忽然哈哈大笑,道:“今儿她生辰宴,你缠着寿星作甚?不如去你皇祖母那里。多陪陪皇祖母。” 皇上一开口,卿天宏就知道彻底没戏了。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君兰的手,不住叮嘱她:“小姐姐等会儿陪我玩啊。你答应了我的。可不许食言。” 君兰笑着说是。 卿天宏被董皇后领去了前面的位置。 元成帝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走了两步到君兰跟前。 君兰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依然在为自己之前那些无状的举动懊悔不已。 看到小姑娘怕自己,元成帝也不好再为难她,只能和闵清则说了两句话后就折了回去。 这时候潘太后也来到了院子里。 原本董皇后邀了潘太后和自己同桌而食,但太后却并不想这样。 “君兰好不容易来宫里一趟,且今日是她生辰,我与她坐一起吧。” 潘太后说着,也不用旁人扶着她了,招手让君兰到她的跟前,让君兰扶着她去桌边落座。 左右今日是亲人相聚的日子,倒也不用太过客气。 董皇后就随她们去了,一扭头,继续和臭小子奋斗。 元成帝倒是赞同母后和那小姑娘在一起坐着。 看到董皇后在吩咐人给卿天宏净手,元成帝低声问董皇后:“那小姑娘好像有些怕我?” “不会吧。你刚才不是说,和她说话说得很好,小姑娘也很懂事吗。怎么一转眼又怕了?”董皇后朝君兰那边望了过去:“不至于吧,我看她和小九玩得挺好。” 在董皇后眼中,小九那才是真正难以接近的人。 皇上倒是还好了,虽然在外人跟前凶了点,好歹和自家人挺亲近的。 唯独小九,在自家人跟前也是淡淡然冷冷清清的样子,让人心疼得很,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亲近。 可眼下看那个小姑娘,倒是与小九投契得很。而且,小九和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居然会有笑容。 故而董皇后觉得,小姑娘能把小九都搞定了,根本不用怕皇上才是。 而且家里头最闹腾最无法无天的臭小子,不也折服在小姑娘的石榴裙下? 董皇后一锤定音:“她怕你作甚。没必要。” 元成帝却不这么认为。 那姑娘待他的态度前后变化太快。 说实话,他在小九手里输了许多次棋局,现下好不容易有个小姑娘能让他赢一赢了,而且这个小姑娘还是小九在意的人。他赢了小姑娘,虽然胜之不武,但一想到小九那脸色,心里就莫名地有些高兴。 他思量着无论如何往后都要寻机和她再对弈几次才好。 于是才这般纠结,忍不住喃喃自语:“我瞧着她很怕我。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而且那时候小丫头在他面前也敢表现出不乐意的情绪来。瞧着挺亲近的。 现在倒好,整个儿的就跟陌生人似的了。 莫不是赢了小姑娘太多回了?往后还是稍微放放水,让小姑娘也偶尔赢个一两次才好。 元成帝自己不好去和小姑娘明说,怂恿着董皇后去见小姑娘:“你问问她,今儿她生辰,有甚想要的吗?” 董皇后正在指挥着人给卿天宏布菜。 这臭小子,在闵家那小姑娘跟前的时候装的可爱乖巧得很,一到了自家人跟前,就本性暴露无疑。这个不吃,那个不要的,整个土地主似的在欺压着宫人们,把人支使得团团转。 董皇后看他闹得不像样子,直接点了几道他必须吃的菜,让人摆在了他跟前,放到了他跟前的小碟子里。还不准他反抗。 压制住臭小子后,董皇后与元成帝道:“不用问她了。她想要什么,我知道。” “你知道?”元成帝讶然,“你和她很熟?” “不熟。”董皇后拉了元成帝到一旁无人处,遥遥地指了小姑娘那一桌宴席,“你看看。” 因为只有自家几个人在,所以这一次坐的十分随意。虽注意了男女大防,并未同桌,但也没有让人摆上屏风。故而桌子和桌子之间挨得很近,且没有阻隔。随便一抬头都能看到旁边桌的人还有桌上的菜。 小姑娘和太后、太子妃一桌。 搭眼看过去,最引人注目的却非端庄华贵的太后娘娘,也不是漂亮至极的小姑娘,更不是装扮华丽的太子妃,而是小姑娘跟前碟子上垒得高高的菜肴。 足足三大碟子。一个是蔬菜,一个是肉食,还一个是各类小点心。都堆得高高的,好似怕人不够吃一般。 元成帝愣了下,“这是……” “是小九给她的。”董皇后刚才虽然在让卿天宏吃饭,却一直在留意着小姑娘和小九那边。 她朝闵清则的方向指了指,轻声道:“看到没?小九一直没有用膳,一直在忙着往碟子里放东西。就是在给小姑娘准备。” 元成帝定睛一看。 果不其然。 闵清则手中拿着个碟子,从桌上菜肴里挑选几样,慢慢的小心的放到盘中。待到满了,就吩咐宫人拿到小姑娘跟前去。 小姑娘遥遥地朝他望过去,又摊了摊手,显然是觉得东西太多了,让他不用再准备。 偏小九装作没看见一般,依然故我,还在锲而不舍地准备着。 小姑娘就也在自己跟前的盘子里摆。 摆了几样菜蔬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有些犹豫,停了手,没再继续下去。 “她在顾忌自己的身份。小九做事但凭心意,不用顾忌旁人。但她顾虑太多,不敢像他那样肆意。”董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元成帝:“你看看小九。你见小九对谁那么好过吗?” 元成帝静默许久,叹息一声。 “所以,我知道他最需要什么,也知道她最需要什么。”董皇后道:“陛下,您看有没有法子解决?” 这事儿,夫妻俩早已商量过好几次。只不过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因为她们和这姑娘接触不多,虽然知道小九心意,却对这姑娘不甚了解。 即便太后提过多次,元成帝却依然没有下定决心。只因这事儿着实难办了些。 除非,小九尽快地把当你能的事情给揭露出来,彻底给何家平反,而后让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彻底公之于众。 可是那件事哪里就有那么容易了? 这么多年了,先帝在努力,他也在努力,可依然没有太大的进展。 元成帝沉默不语。 董皇后在旁轻声唤他。 “怎么?”元成帝侧首询问。 “再等段时间看看。”董皇后低声道:“看看小九那事儿能不能办成。如果能成,那自然是好。如果不成,咱们也帮他们一把吧。” “怎么帮?” 董皇后就笑了,“您若肯的话,怎么帮不成?不过是两个人罢了,您给安个什么身份,那就是什么身份。左右不是现在这样就好。” 无论什么身份,不是叔侄,没有血缘关系,那就能在一起。 元成帝忍不住横了多年的发妻一眼。 身为帝王,虽然掌控天下万事,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种欺瞒天下的事情着实太过了些,真要做起来的话,实在有违良心有违天道。 董皇后也不多说什么,推了夫君手臂一把,指了指小九。 元成帝拗不过她,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再等等。”元成帝道:“他若成,自然好。若不成,朕来办。” * 虽说君兰是第一次在宫中用膳,但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十分开心。 倒也不是说菜肴多么的出众。 其实,九叔叔院子的厨子就是出自御膳房,手艺足够好了,因此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没有觉得宫里的饭菜比棘竹院和思明院更好多少。 只是这儿的氛围着实不错。 在君兰看来,皇宫中住着的各位贵人都是这天下极其尊贵的。既然如此,那么也都应该是高高在上让人无法亲近的才是。 谁知道接触多了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潘太后最让人安心。这位老人家一直待她极其和善,根本一点架子都没有,相反的是,太后总是很照顾她。看她吃鱼,连句话都不让她说,生怕有残留的鱼刺挑不出来,非要看着她把鱼肉咽下去后没事了才放心,准她开口。 太子妃性子温和。太子做事爽利。两人话不多,但很好相处。 皇后娘娘和小皇孙亦是性子很好。 一顿饭下来,君兰唯一不太熟悉的就是皇上了。 其实皇上并非十分可怕。是君兰自己没敢和他多说话。 原因是,君兰心虚。 想想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儿说的那些话,君兰就觉得不知该怎么面对陛下才好。 好在皇上好似忘了那时候的事情一般,没再提及。 君兰暗自松了口气,撤去宴席后就带了小皇孙到处走走。 卿天宏在君兰的跟前,那叫一个乖巧懂事。君兰说要不然往西边看看,他就绝对不说往东南北看。君兰问他要不要歇一会儿,他就主动的找了最近的休息之地,眼巴巴地带了她过去,挨着坐在一起,一同歇着。 小孩子的小手软软的,握在手里十分舒服。君兰和他手牵着手往前走,倒是愉快得很。 不过,她愉快了,有些人的心里就不太舒爽。 闵清则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神色淡淡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往前走,神色不明。 刚刚发了嫩芽的柳树下,卿天宏紧挨在君兰的身边坐着,挽了她的手臂问:“小姐姐,你说,九爷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呢?” 他倒是想跟着小姐姐一起叫九叔叔。可九爷的冷脸他实在受不住,而且,因为这称呼,他被皇祖父狠狠地训了一顿。 虽然皇祖父没有和他说应该怎么叫才好,但看爹爹也是叫一声“九爷”,他就跟着和以往一样继续叫“九爷”了。 君兰总不好说九叔叔那是不放心她所以跟着。 她脸红红地朝那远处的身影看了几眼,思量了下,与卿天宏道:“可能九爷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好,看到小殿下择地路不错,所以就跟了过来。” 这个答案让卿天宏十分满意。 卿天宏很喜欢和君兰聊天。 在他看来,这个小姐姐又漂亮人又好。可真是难得。 要知道,以往他见过的人里,好人很多,漂亮的人也很多。可让人发愁的是,漂亮的往往脾气不好,脾气好的往往不够漂亮。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两方面都让他十分满意的。所以年仅四岁的卿天宏下了个很大的决心。 他拉着君兰的手,笑着说道:“听说小姐姐如今尚未婚配?” 这臭小子说话一向没大没小不说,还没有个准头。 如今他乍一这么文绉绉地来了一句,可着实让君兰惊了一惊。 “话虽是这样没错……”君兰忍不住问:“怎么了?小殿下可是有事?” 卿天宏拍拍胸脯,豪气万丈地道:“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人要,不如我牺牲一下,勉为其难地帮你解决人生大事。往后等我长大了,你如果还没人娶的话,不若就嫁给我吧。” 君兰笑而不语。 闵清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眼看着将要道别了,卿天宏亲自送了君兰道马车前,依依不舍地拉着君兰的手,半点也舍不得松开。 突然,身体悬空。 他抬头一看,是闵九爷把他抱得离了地。 “敢动我的人?嗯?”闵清则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声音又凉又狠。 卿天宏吓得换身发抖。他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好半晌都没能成事。 小身体悬空半晌,卿天宏吓得一张小脸煞白。终于,闵九爷大发慈悲松了手。他片刻也不敢多待,直接带了人匆忙逃走。 君兰似笑非笑地斜睨了闵清则一眼,而后上了马车。 在宫门口生怕有人看到,不方便说。 到了半途,闵清则弃了骑马进到车内,旁边再无旁人了,君兰方才低声说道:“九叔叔也忒小气了些。”跟个孩子计较。 闵清则勾着她的发尾,并不答话。 君兰看他不搭理自己,就想要把发丝拽回来。 谁知刚伸出手去,还没碰到发丝,指尖一暖,却是被他牢牢擒住,握在了掌心。 “说我小气,你岂不是更是如此?”闵清则吻上她的唇,低喃道:“连发丝都舍不得让我碰。可见是小气到了极点。” 君兰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却故意曲解。 君兰推着他不肯理他。 闵清则倾身而至,将她搂在怀中紧紧抱着,俯身吻了上去。 热烈的吻瞬间夺去了她的所有气息,让她无法思考。 “今日陛下与我说,若我想早些娶你,他会设法把身份一事提前解决。”他喘。息着说道:“只不过就要用旁的身份了。” 何家事情未曾彻底办妥,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所以,如果现在想要成亲,定然是寻了旁的法子。 君兰晓得他想要为何家正名的执念,气息不匀地道:“不是有头绪了么。再等等吧。你、你没答应吧?” “没有。”闵清则说着,大手一捞,揽着她的后背,让她躺倒在了车内。 君兰轻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热切的细密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边,颈侧。 君兰全身发软,扭动着想要逃离。却换来更热烈的深吻。身前一凉,衣衫已然被除。 车内太冷。她忍不住在他身前磨蹭,想要汲取温暖。可是,正因她是在寻找热度,所以扭动身子的时候紧贴着他的身躯,中间几乎半点缝隙也不曾留下。 这举动让闵清则呼吸骤然一滞。忍不住拉过她的手,往下面探去。 “怎么办。”他在她耳边轻咬了下,声音沙哑地道:“我本想着再等等。可现在忽然觉得,或许真等不及了。” ☆、第七十八章 虽然此刻思维有些停滞, 可这话语里的意思,君兰稍一思量就明白过来。 她使了力气去推他。可力气悬殊那么大,她哪里推得动?更何况现在的她已经全身发软,更是没了气力。 偏他拉着她的手继续往下。 君兰紧张得身体紧绷。 闵清则细细地吻过每一寸肌肤,待她稍微放松一点后,便慢慢往下。 君兰呼吸急促且紊乱, 轻声抵抗着说不行。发现这样他依然不停止,她只能弱弱地说很冷。 听她连说了好几个“冷”字,闵清则终是止了所有动作, 把她衣裳拢起,伏在她的身上,下巴靠在她的肩侧,不住喘息。 他努力想要平息下来。谁知怎么压制也无用。最终声音黯哑地吩咐道:“速速回府。” 车子刚一停下, 闵清则便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跨入院中。也不回思明院去了,直接在棘竹院里快速沐浴。而后把人包裹住,抱去了卧房。 君兰紧张且害怕, 在他的怀抱中揪着他的衣襟, 不住地轻声道:“再等等。再等等。” 闵清则没有答话。踹开房门,又踢合。这就把人丢到了床上。 君兰头昏昏的去看他,却对上了幽暗深邃的双眸。那眸中蕴含的意味让她怕极了,挪着往床里侧去。 刚一挪动,就被他扣住腰身。再也动弹不得。 细密的吻连绵地落在她的身上。渐渐的,她有些迷失, 轻声哼着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突然疼痛传来。竟是庞然大物想要硬闯。 君兰疼得身体缩起,哭着让他出去。 温香软玉在怀,闵清则当真有些控制不住。可是她的哭声让他心疼万分,即便再痛苦,也强行忍着。大滴的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深深呼吸着,好不容易才退了出来,翻身在她身边躺下。 君兰不想理他,打算侧身过去。可是下面还有一点疼,不动就罢了,一动就牵扯得难受。 想到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君兰落泪抽泣。 闵清则心疼得紧,抱了她在怀中,抚着她的脊背道:“莫慌。莫慌。没入进去。” 君兰担心的哪里是这个?进去没进去,她怎会没概念。自然知道是没成的。但是一想到往后自己许是要面对这么巨大一个……她就害怕得不想嫁人了。更何况,那是真痛。都还没成就那么痛,万一成了,岂不疼死? 君兰抽泣不止。 闵清则紧搂着她,俯身在她发间不住轻吻。看她身体还紧张着,他就探手而下,不住揉捏。 君兰哪里受得住这个?缩在他的怀里身体轻颤,最后忍不住,哽咽着快乐起来。 闵清则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当,终是挨不住,拉着她的手帮忙纾解。君兰羞得不行,脸红红地照做。越是了解它,就越是怕往后真成亲了该怎么办。 一来二去的,多次之后,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君兰没有了力气,昏沉沉的几乎要睡着。闵清则抱了她去浴池中好好清洗一番。 翌日一早,闵清则神清气爽地起来去练武。君兰则懒懒的不太想起来。 盛嬷嬷听到屋里动静,扬声道:“姑娘,爷说了,您睡多久都行。” 君兰知道九叔叔一向疼她。即便盛嬷嬷不说这话,她心里也有数。可听了后,她晓得九叔叔在惦记着她,他起身后还不忘吩咐身边人一句,顿觉心里更为甜蜜。原本还有点挣扎起来的些微斗志,现在听闻九叔叔的关心后也已经全部散了个精光。她又睡了一觉,还在床上赖了好些时候,方才慢悠悠起床穿衣。 * 今儿是正月三十,到了休息的时候不用去学堂,可以休息一整日。倒也不用起来太早。 昨儿本是上课时候,应该去学堂。可她生辰入宫去,就告了假。因此这样算起来,倒是接连休息了两天。 君兰起来的实在太晚了些,这个时候九叔叔已经离开府里去了都察院。 用过早膳后,君兰在屋子里看了会儿书。想到闵书铂的功课不知道如何了,她这几天也没多去看看,于是凑着中间歇息的空档往芙蓉院去了一趟。 君兰过来的时候,特意问过了人,知道高氏不在芙蓉院方才动身。 谁知她问了高氏的状况,却漏了旁人。 四少爷闵书钰居然也在院子里,而且巧的是,他刚好就在闵书铂的跨院中。 君兰晓得闵书铂一直很崇拜这位嫡兄,无论闵书钰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觉得厉害得很。因此,知道闵书钰也在的时候,君兰很替闵书铂高兴。更何况闵书钰正在清远书院读书,若是能够得到他的指点,闵书铂能够受益良多。 进入院子里,听到屋中一大一小两个少年朗声读书的声音,君兰不忍心去打扰,只在院中驻足聆听。 谁知道她不做声,里头的人倒是眼尖得很,一下子就看到了她。 “姐!你怎么来了?姐。”闵书铂丢下书本子就往外头跑,一直到了君兰的跟前方才停下。 君兰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鬓角的汗,“怎么出来了?还不赶紧去读着。” 闵书铂嘿嘿笑着,“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你说几句话。我可不想错过。书嘛,等会儿继续读。” 君兰正想要说他几句,闵书钰也跟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等会儿再读吧。”闵书钰微微笑着,拍了闵书铂的后背一下,“你去屋里等着我。我有话和兰姐儿说。” 闵书铂苦着脸低着头,“我先和姐姐说好了的。我要和姐姐说说话。” 闵书钰笑道:“等我说完了,若还有空闲,你再过来也不迟。” 闵书铂想想,觉得也对。且他素来听闵书钰的话,闻言就跑到了屋子里头去。 跨院里头伺候的人很少。如今闵书铂在屋子里,章姨娘不在院中,零星几个伺候的人都在忙碌,院子里一下子只剩下了君兰和闵书钰。 君兰尚还记得在山明寺的时候,闵书钰忆起表姑娘又旁敲侧击一事。她自那以后一直更加提防他,时时刻刻地和他远离。如今周围没有旁人在,她更不愿在这个时候与他独处。于是说道:“四少爷若是有事与我说,倒不如另外择个时候。如今铂哥儿正在备考,没几日就到了书院选拔的日子。他可不能错过了这样的大事。” 说着就要往外去。 谁知道刚走一步就被人擒住了手腕。 君兰不习惯和九叔叔以外的男子接触。即便知道闵书钰是身体的亲哥哥,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挣脱。 可她越挣扎,他抓得越用力。 君兰手腕开始疼了,忍不住高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倒是想问问八姑娘你想要做什么。”闵书钰说着,用力把她的手往旁边一甩,咬着牙恨声道:你看看你这些天做的这些事! 君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及时稳住了身子,并未晃得太过。不然摔倒一下可是不轻。 低头一看,手腕处红了一圈。细腻白皙的肌肤上,红色的手指握痕十分明显。 君兰慢慢直起身子,盯着闵书钰看,“我这些天做的事情合情合理。四少爷你若是看不惯,不看就是。我自问没有惹你什么。” 她避开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去招惹他! 不过,君兰这话并未让闵书钰信服。他反而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闵八。”闵书钰双臂抱胸,吊儿郎当地歪歪站着,从上往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从鼻端发出很冷的一声轻哼,说道:“我既然说你,自然就是你惹到了我。” 君兰猛地抬头看他。 闵书钰嗤道:“……却不一定是正面对我做了什么。而是对我娘做了哪些事情。你对她不好,就等于是对不住我。” 闵书钰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你说,娘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女。图什么?” 君兰拧眉,转身欲走,“不懂你在说什么。” 闵书钰朝她的手腕探出手去。 君兰不会在间隔那么短的时间内再次犯同样一个错误。见状往旁闪了一下躲过他的擒拿。 可她只注意了避开,却忘了,他习武,不只是力气大,而且速度快。 君兰躲过了第一次擒拿,却没躲过第二次去。 手腕再次被人拉住,君兰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闵书钰不怒反笑。 他看着她的怒颜,悠悠然道:“莫非你就是这么朝母亲发脾气的?她养你这么大,待你那么好。前些日子不过动了些金银首饰罢了,你就能为了银钱而不管她,置她于无情无义之地。我才要问一问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君兰这才明白过来,原是高氏颠倒是非,把那首饰的事情不知做了什么样的改动说给了闵书钰听。 提到这事儿,君兰倒是没甚愧疚的。这件事情,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做错什么。唯一错了的,恐怕就是没有即刻把老夫人给她的东西退回去,反而是放心地搁在了高氏那里,以为高氏会替她管着。 知道了闵书钰发怒的缘由,君兰愈发冷静了些,抬头看着他,微笑道:“事情真相如何,四少爷若是不肯听我说的话,不妨问一问老夫人。老夫人心里亮堂得很,自有主意,不可能被我们轻易糊弄住。所以,倘若四少爷不信的话,不若问问老夫人。许是能够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当时的事情,高氏把责任妄图全部推到她的身上来,让她来承担所有的过错。 君兰不愿平白遭了这样的错事,她就让老夫人去亲自查探个究竟。所以,闵老夫人应当比她还清楚事情的来由和始末。 最起码,那段时间里老夫人对高氏的态度和那些事情的处理答案,就可明显看出来高氏犯下的过错有多大。 闵书钰听了君兰的话后,怒极反笑。 “你倒是愈发长进了。”闵书钰道:“祖母那么疼你,自然护着你。祖母向来不喜母亲,在你们两个人之间,她老人家一定是护着你,才不去管母亲如何。” 这话让君兰气极。 想前段时间高氏偷拿首饰的事情没有完全暴露之前,她因着连续惹恼了侯府和顾家而让老夫人厌烦不已。那时候高氏还和老夫人关系好着。怎到了闵书钰这里,事情就颠倒过来,反而她依然是受宠不已,而帮忙管着家中事务的高氏反而委屈了? 君兰明白,闵书钰就是个偏心的。而且,在没有弄清事实以前就开始偏心高氏了。 之前该解释的已经解释过了,他不信,她也没辙。 对着这样的人,君兰已经懒得多说,扬声喊了盛嬷嬷一句,这便准备走出跨院。 闵书钰还想要去拦她。 可这个时候盛嬷嬷已经听从君兰的命令赶了过来。 闵书钰晓得这位嬷嬷是宫里来的,身份不同常人。因此,即便他打算继续训斥几句,却也没了那个机会。 君兰已经被盛嬷嬷护着出了跨院去。 闵书铂在推开的窗户口探头探脑。 “咦?姐姐去了哪里?莫不是不理我们了罢。” 闵书钰冷冷地看着被盛嬷嬷护走的娇小身影,冷嗤一声,也不搭理闵书铂了,直接立在了芙蓉院的院门前干等。 * 高氏看今日天气不错,就往荷花巷走了一趟。倒也不是因为旁的,就是想要和大夫人邓氏说说话。 高氏发现最近邓氏越来越会打扮了。不仅每天都要涂口脂方才见人,而且穿衣的样子和颜色也与以往截然不同——自打大老爷去世后,大夫人的衣着就以暗色为主。 可是现在她显然打破了这个规矩,开始用更为鲜亮的颜色来做衣裳。 而且效果很不错。人看着年轻了,做事也更为妥帖了。 邓氏和高氏说,这都是自己努力过的结果。不只是人为的要努力,而且还有各方面的帮助。她劝高氏有时候也要信一信那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邓氏现在的状况让高氏羡慕不已。答应下来后,两人的关系愈发亲近起来。趁着今日在这梨花巷里也没甚事情要坐,高氏索性去找邓氏一同消磨时间。还打算着一会儿回了屋里后,好好对待之前邓氏赠给她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着实妙。她往后要更认真专注些才行。 高氏这样想着,脚步愈发轻盈,脚速也快了许多。 谁知她越是急着回屋,事情和麻烦就越是找上了她。 高氏看着杵在院门口的闵书钰,只觉得他在挡路,心里厌烦得很,就口气不善地问:“你作甚在这儿待着?快走快走。莫要耽搁了我的事情。” 闵书钰没料到高氏会是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不由眉心蹙起,“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高氏惦记着刚才和邓氏的那番对话,就道:“你赶快些离开。莫要阻了我回屋去。”说着就想要绕过儿子赶紧进院门。 闵书钰用身体拦住她前进的步子,“娘,我有事和你说。我瞧着兰姐儿现在做事愈发过分了,可不能由着她这样下去。” “我知道。”高氏颔首道:“她这孩子愈发没了人情味。不过,不管她。我自有法子治她。” 语毕,高氏顺手推了闵书钰一把,直接行至里面去。 闵书钰这个时候当真是有些生气了。 他在这里等母亲等了很久。偏偏母亲根本不当回事。而且,母亲不只是和兰姐儿不再亲近,显然待他也远不如从前好。 闵书钰气恼之下,也不打算去改语气,准备把自己心里的打算直接说出来。 “娘,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兰姐儿总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还是因为在家中有恃无恐。倘若让她换一个环境,许是就能知道错了。脾气许是能改回来。” 高氏不耐烦地问:“怎么换?” 闵书钰垂眸道:“她已经满了十四,年纪不小,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不是吗。” * 君兰早晨本就起得晚,回到思明院后翻了一会儿书,就到了午膳时候。略微用了一点点膳食,她躺着午休,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耗了许多时候,又数了无数的牛和羊,这才终于睡去。 因为睡得太晚,所以醒来时候也就真不太早了。 吩咐了人开始准备晚膳,君兰就去到了院子里,四处寻找着细长叶片的那种青草。 ——九叔叔说过,这种青草最适合编制小鱼。 现在天气冷着,青草发芽的不多。君兰好不容易才凑起来一小捧的嫩草,拿到了院中央的石桌上,慢慢编了起来。 闵清则回到家中的时候,就见君兰正编着一条条的小鱼。而且瞧上去动作有些吃力。 现在是初春,草儿正在发芽,所以娇嫩无比,韧性不足,还有些短。 她编的有些吃力。那些草儿三根头尾相接方才够盛时一根的长度。这样一根根接起来后,再凑足几个来回编制。 殊不知草儿终是太嫩了些。好不容易编起来,却因头尾相接部分太脆而现出裂纹。不多时,裂纹加重,慢慢的就有草茎接连断开。 君兰心疼地看着那些草茎,抬手继续编。 可是编了之后,依然还是有断。 君兰沮丧万分地把手中几个小鱼丢弃在一旁,独自走到廊檐下生闷气。 闵清则莞尔,拉着她的手把她揽在怀里,笑问道:“和我说说,谁又惹了我们八姑娘了?” 君兰低头不语。好半晌才憋出话来,把今日遇到闵书钰的事情与他细细说了。 闵清则笑着轻抚她头顶柔软的发。 “无需搭理他。”闵清则淡笑,“五夫人做事太过不稳,终归会自己跌倒。我们无需理会她,自然更不用理会闵书钰。” 想到闵书钰醉酒时候那一声声“小茗儿”,闵清则笑容微敛,低头与君兰道:“往后看到他就躲远一点。此人心思不正,你可晓得?” 君兰不知闵清则口中的“心思不正”是何意思。 但她知道,闵书钰那里是真的不能再搭理了。特别是往后她和高氏的矛盾可能会越来越深,与闵书钰怕是会冲突多和睦少。 自小她就和闵书钰不对付。现下九叔叔开了口,她自然更是不会去理会,故而点头道:“我知道。九叔叔放心就是。我有分寸。” 得了她这样的保证,闵清则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牵了她的手一同往屋里走。 因着刚才她在郁郁地编小鱼,且还费了那么多的心思都连续断裂,他心疼她费的那些心思。在往书房走的时候,他顺手捞起了好几个她的裂开的小鱼,搁在手中,一同进了屋。 屋子里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 因为总也想不通丁斌留下的这个“字帖”究竟是有什么暗含的作用和疑似,所以他当时正仔细地把这本书再次看了一遍。 而后那书就留在了桌案上,没有收起。 闵清则拉了君兰的手走到桌案便,抬手示意她随便坐,他则拿着草茎到了桌案前,把零零散散的小鱼搁到了桌子上,打算细细拼接一下,看能否凑出一个完整的来。 因着摊开的书就在椅子的正前方,所以闵清则搁置断裂的小鱼时,就把它们放在了那本书的上面。 生怕断裂草茎上的汁液会弄脏了书册,闵清则手顿了顿就打算把书册抽出。 谁知刚刚动了这个念头,刚刚把书册抽开一点点后,他却忽地发觉了不对劲。 闵清则眉目骤然冷峻下来,紧紧盯着小鱼和书册,口中唤道:“丫头,你过来看看这个。” ☆、第七十九章 君兰不解, 走到桌案旁凑过来望着桌上之物, “九叔叔说的是看什么?” 闵清则稍微往旁边挪动了下, 让君兰正好在书册跟前后,方才动手。 他把君兰编的有些碎裂的小鱼稍微撑开一些,让小鱼的纹路间各自拉开一段距离。直到每四条纹路间形成的“格子”有一个字那么大了,方才松开手。而后指尖稍微挪动, 将格子摆在了书册上。 这时小鱼的纹路边缘,也就是那些草茎,它们压住了一些字。然后它们形成的格子中间, 有字显露出来。 君兰静静地看着九叔叔的一举一动。直到闵清则修长的手指抬起, 方才把视线从他的手指挪到了书册上。 这一看不要紧,她错愕地发现, 在那些小鱼之间格子里的那些字,居然能凑成一句话。 “这、这是——” “我还没有细看。这是刚刚发现,所以让你瞧瞧。往后我打算再稍微细看一下。”闵清则沉声道:“若是没有猜错的话, 这书册上所写的内容, 与当年的案子有关系。” 此刻,在此页上面, 小鱼间的空隙连成的那句话分明是“陶家参与何家事”。 丁斌是在“说”,他查的那件案子的结果! 陶宗民他们果然参与到了何大学士家的那桩案子里! 君兰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九叔叔在说什么了。她把小鱼拿起, 然后慢慢挪动。再换个地方,继续挪动。 不甘心,再翻一页,重新挪动。 她发现只有把小鱼放在特定的地方, 方才能够让它纹路中间空出的那些字成为一句话。但她翻了七八页,除去九叔叔找到的那句外,也只寻到了一句话。 因着心里太过激动,君兰的手指都在轻微地颤抖。 闵清则静静看了会儿,忽地探手出去,把她的指尖握在掌心。 “莫要看了。”闵清则用另一手轻轻地把她的指尖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待我细细看过后再与你说。” “可是、可是——”君兰忍不住盯着那书册看,眼睛渐渐湿润,“可是那里面分明是——” “我知道。”闵清则把她搂在怀中,让她靠在他的胸前。待她思绪平复些了,方才道:“丁大人使了这个法子把事情写在里面,便是为了把真相藏匿起来,不被人轻易发现。既然如此,有一两句明显的已然难得。后面的我再仔细去瞧,看看是不是有甚旁的线索。” 有的话语,可能是直白些的句子。 但有的则可能是暗示。 具体暗示什么,需得仔细查阅一番才能知晓。 君兰没料到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居然有这样大的作用。 想到陶家,想到何家的惨案,想到丁家为了查明真相而付出的惨痛代价,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闵清则紧紧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脊背。 “莫慌。”他轻声与她说道:“这事儿既是有了眉目,我一定会仔细查清。你放心。” 君兰点点头,哽咽着说道:“九叔叔一定能行的。” 闵清则把她牢牢地搂在怀里,轻轻叹息着,慢慢合上眼帘,把眸中的悲痛与伤感尽数掩下。 当初他知晓丁家查陶家事后被灭门,就知道丁斌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却没料到丁斌会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给“讲”了出来。 怪道丁朗会让彭氏一直带着这本册子。想必这里面藏着十分重要的讯息。 但—— 闵清则轻抚着女孩儿脊背的手忽地一顿。 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春芳也提到过,少爷让少夫人学了什么。然后是和这本册子有关系。 可是丁朗怎么会编这种小鱼? 闵清则之所以会编这种小鱼,是父亲教与他的。不过,父亲原先也不会,是母亲教给父亲的。 当年他还小,曾经问母亲,为什么不教给他。 母亲说,这个小鱼的编法,她是跟家里人学的。她不愿意他和她娘家的事情有任何的牵扯,所以不肯教给他。 可是母亲教给了父亲。 因为他怏怏不乐,把事情与父亲说了。父亲就从母亲那儿“骗”来了编法。 其实也不用骗。 母亲从那件事里逃出来后,最依赖父亲,是父亲护着她长大。待她及笄后就跟了父亲。只要事情不牵扯到旁人,父亲要她做什么,她都给。 然后,父亲把编法悄悄地教给了他。 父亲告诉他,母亲是经历过太惨痛的事情,所以做事有些太过小心了。 父亲还说,让他不用太过紧张。母亲还是很疼他的。 那时候他一知半解。 后来慢慢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想要和母亲说说话,却是再也不能了。 自打生下他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从来都身体没有健康过。父亲一直给她吃药调养也不见有大的起色。 在他九岁那年,母亲去了。 父亲哀痛至极。没多久,父亲也卧病在床,起不来身。 父亲临去前,嘱托大皇兄,也就是今上要好好照顾他。又把他交给了闵大人照顾。 闵大人少时是安老王爷当年的伴读,两人关系极好。安老王爷知道他的存在,闵大人也知道。 当年母亲能够逃出来,安老王爷也帮了忙。 不只是安老王爷,还有纪老太爷和太后。 为了何大学士与纪英华的小女儿,所有人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把人从一处转到另外一处,改了数个身份,方才有了后来的安宁…… 想到往年种种,闵清则呼吸沉重且急促。 只他还有一事不明。 丁斌是如何知道这小鱼编法的? 倘若这编法当真常见,他定然不会用这个来当做暗语的解决之道。 可若这编法既然不常见,为何他会知晓? 而且,何家人也会。 * 一连数日,闵清则下了衙后,无事时都会拿着草编的小鱼和书册细看。 每每这个时候,君兰都不会去打扰他,而是独自寻了事情去做。 这天,是清远书院开考的日子。 君兰紧张闵书铂的事情,待到闵清则去了都察院后,她索性去了芙蓉院去寻章姨娘,和章姨娘一起等着闵书铂的归来。 现下高氏并不在芙蓉院,所以两人之间说话做事都随意了许多,并不用顾忌着。 青玉看到了八姑娘的身影,就去寻王妈妈。 王妈妈正在厨里让厨娘们准备膳食。见到青玉在外探头探脑,轻喝道:“你来作甚?还不去守着夫人。” 青玉瘪瘪嘴,“我想去伺候,也得夫人同意啊。夫人现下根本都不带我去了,反而带着无双去。” 无双是邓氏新给了高氏的丫鬟。 邓氏自己身边都没几个人伺候了,反而给了个丫鬟伺候高氏。这事儿让王妈妈一直觉得心里膈应。 可夫人的决定,她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高氏,便是只带了无双到了荷花巷,把原先的忠仆尽数丢在了芙蓉院。 其实高氏这次过来,就是想和邓氏说说话。 前些天闵书钰追着她提起君兰的亲事,让她不胜厌烦。 “……钰哥儿好好的提那个作甚!”高氏忍不住抱怨,“这孩子现在根本就不归我管了!钰哥儿倒好,以前也没见他和妹妹亲,现在倒是说起这个来了。” 邓氏笑着抬指,染了蔻丹的指尖鲜红娇艳。拿过旁边果子,放在指尖把玩。 “八丫头既然那么桀骜不驯不听你的,我看不如你就把这事儿交给我。我来替你管教她,顺便让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邓氏说着,带着口脂的嫣红嘴唇微微勾起,笑着往前倾身,到高氏耳边道:“那孩子没大没小的,做事也没个准头。是时候该长点教训了。” 高氏虽然不喜君兰,也时不时地斥责她。可那到底是她女儿。不喜归不喜,厌烦归厌烦。她也不愿旁人用手段来针对君兰。 “再说吧。”高氏这个时候看着涂脂抹粉后的邓氏,看着邓氏眼角遮掩不去的细纹,心里头有点厌烦,推脱道:“我心里有数。” 可她还是很依赖邓氏的,又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和兰姐儿好。可那孩子根本不听劝。随她去吧。” 邓氏瞥了她一眼,“那她的亲事,你怎么说?” “亲事?”高氏心里突地一跳,忽然想起来在九爷面前承诺过的话,含糊说道:“到时候自然有分晓了。现在她在九爷身边做事,我也不好多管什么。” 邓氏垂眸,“那便是说,她的事儿你也做不得准,需得看看九爷的意思才能行事?” “……对。” “我若是想帮她介绍一门好亲,还得是九爷同意了?或者,”邓氏道,“或者是能够越过九爷去。” 高氏心里发慌,“越过九爷去?”这天底下的事情,只要九爷想管,有几个能越过九爷去? “你可别为了我的事情把自己给搭进去。”高氏看邓氏真心为她着想,甚至于为了兰姐儿的婚事连九爷那边都开始算计上,心里是又感动又感激,忍不住劝道:“九爷权势大着呢,没几个人敢去招惹她。大嫂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兰姐儿的亲事是真的不能随便乱来。” 邓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说的果然是真的,就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 邓氏和高氏在谈论着君兰的亲事。君兰在等待闵书铂归来的时候,在梨花巷里绕了一圈。却是不小心碰到了另外一桩亲事。 今日顾夫人不知怎地带着顾柏杨来了梨花巷。说是来看看闵老夫人,其实也是为了顾柏杨与闵萱两个人的终身大事。 君兰本是不想过去的。 无奈闵萱眼尖,去往恒春院的路上看到了她。非要拉着她去陪着。 君兰一直对闵萱的这桩亲事存了同情之意。毕竟在君兰看来,顾柏杨着实不是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两人。不然当初她也不会想了办法拖着,然后去问闵萱的意思了。 眼下看到了闵萱这般状况,又见闵萱求的真心实意,君兰心软了,跟着她一同往恒春院去。 同行的还有三夫人陆氏,以及七姑娘闵菱。只不过陆氏和闵菱在一旁商议着事情,闵萱根本插不上话。 一行人脚步不算快地到了老夫人那儿,和老夫人请安过后,又和旁边的顾夫人见了礼,大家就依次落了座。 顾夫人笑着与君兰道:“八姑娘如今愈发漂亮了。原先看着就好看,今儿一瞧,单这相貌,京城里可是没睡能比得上的。” 君兰受宠若惊。 顾夫人什么时候对她这么热情这么和善了? 中规中矩地谢过了顾夫人的夸赞后,君兰扭头去看旁边。 ……可惜旁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一脸坏笑的顾柏杨。 君兰默默地转头过来继续看地面。 谁知她不去搭理顾柏杨,顾柏杨倒是主动过来找她了。 “喂。”顾柏杨轻声说着。 君兰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不理他。 顾柏杨稍微提高了一点点声音,“喂!” 这声音大到一定程度,已经让满屋子的人都往这边看了。 顾夫人问:“柏杨,有事么?” 顾柏杨听闻后答道:“没事。只是寻八妹妹讲几句话。” 听闻这话,大家都只朝君兰看了眼,便没再说旁的。大人们自顾自继续谈话商议去。女孩儿们因着这个场合的“不同寻常”,都没有多开口,在旁乖巧地坐着。 顾柏杨的脾气,君兰还是知道些的。看这个情形,他是已经上了火。如果这火气灭不下去越来越烈的话,他或许会当众发脾气。而且,是对着她发脾气。 君兰只能抬头,朝他一笑,诚恳真诚地道:“啊,顾公子。别来无恙。你怎地往我这儿来了?可是渴了没有茶水?金珠,上茶!” 顾柏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了眼端茶的丫鬟,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君兰,从鼻子底端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时隔多日不见,八姑娘还是这么的口是心非。不想见我直说就好,何必装作看不见呢。” 君兰浅笑,“并非装作看不见,而是真看不见。顾公子若是刚才留意到我了,一定会发现我在看地。你又不在地上,我去哪里见到你?” 顾柏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旁边沉默不语的闵萱忽然就噗嗤笑了。 顾柏杨侧首瞪她,“你笑什么!” “告诉你,我这八姐姐啊,得理不饶人的。别说你了,我都时常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闵萱说着,走到君兰跟前,拉着她的手道;“先前我只觉得我是被姐姐压制的最厉害的一个,委屈得很。今儿看到了顾公子,我才知道,姐姐对我的时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我得感激你才是。姐姐到底还是顾念着姐妹情谊的。” 言下之意,君兰言语间把顾柏杨压制得更为厉害些。 顾柏杨本就不是低调的人,吃不得半点的亏。听闵萱这含沙射影的话语,顿时怒了,高声道:“你说什么呢你!” 这一嗓子喊出来,满屋子人齐刷刷都去看他。 以前倒是罢了。顾夫人瞧不上这一家人,说话做事就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态。 现下不同。 顾家和闵家要结亲,往后是连着筋的亲家,若是闵家没脸面,身为亲家的顾家也不太好看。而且,两人如果关系还是不冷不淡的话,说出去倒是显得顾家仗势欺人一般。 而且欺压的还是闵九爷的家人。 这样的情形下,顾夫人自然不愿意和闵家交恶。看到顾柏杨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不懂事,顾夫人说道:“柏杨,怎能这样无礼。还不赶紧道歉。” 自家娘亲发了话,顾柏杨不甘不愿地说了句“对不住。” 闵萱哈哈大笑,指着顾柏杨摆出来的臭脸,与君兰道:“八姐。这个人吃瘪的样子好有趣。” 顾柏杨斜睨着她,哼了一声——有趣?有趣个大头鬼!有这么说自己未婚夫的么? 闵萱才不管他什么反应。 眼看着闵菱在旁是事不关己的状态,闵萱拉着君兰的手臂,低声和她说顾柏杨的坏话。 若是平时,君兰可能就不听了。但是现在看着顾柏杨那一肚子气还发作不得的样子,她就勉为其难地听闵萱唠叨了不少时候。 顾柏杨见两个人嘀嘀咕咕的没人理他,不自在了,凑到君兰身边,哼哼唧唧地低声不知道说什么。 君兰看不得他这小气的样子,说道:“往后都是一家人了。顾公子莫要火气那么重,总是发脾气的话,我可是要说一说你的。” 顾柏杨心里正别扭着,闻言指着自己下巴,瞪她,“你说我?凭什么。” “因为我是姐姐,而你是妹夫。”君兰笑道:“妹夫听姐姐的训,总没什么关系的吧。” 这关系算的没错。 君兰在家中行八,而顾柏杨的未婚妻闵萱行十。 顾柏杨张了张口却还真是没法反驳。 * 闵清则归家的时候,正遇到顾家人离去。听闻君兰现下在后宅,并未在棘竹院或者思明院,闵清则就过了垂花门往里走。 顾柏杨和闵萱叽里呱啦争执个没完,顾夫人在旁边说了几句也劝不得。最后顾柏杨和闵萱高声喊了几句后,各自扭头道一边,谁也不理谁了。 闵清则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朝旁边的君兰略一颔首。 旁人见了,只当是九爷要八姑娘去做事,也不敢多留她,直接让她跟着去了思明院。 “……铂哥儿刚才回来了,说是考的不错。”君兰说着今日的事情:“只不过我和铂哥儿只来得及说了两句话,还没来得及详问,大家就都往外头走了。我跟着老夫人和闵萱一起送了送客人,这便遇到了九叔叔。” 提到“客人”,君兰深深叹了口气,恼道:“也不知怎么的,老夫人竟是把闵萱和顾柏杨凑在了一起。往后闵萱该怎么办。” 闵清则先前还在思量着诸多事情,心中颇多要事压着,心情算不得好。但看到小丫头愁眉不展的样子,他的心情却是忽地明朗起来。 “我倒是看着她们两个不错。”闵清则沉吟道:“虽说顾柏杨做事不甚妥当,但,有正确引导的话,也不见得就是个不成器的。” 这孩子做事太过极端,情绪又很激烈,沉不住气。 好在还不至于像闵玉容那般偏激。而且现在有所转变,也还能听得进劝。 君兰不解九叔叔现在说起这个是怎么回事,不由问道:“这话怎么说?” “我在想顾家和闵家结亲一事。”闵清则勾了她的手往前行着,“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吵吵闹闹或许也能好好走完一生。我瞧着他们两个一直吵下去,过得倒也是颇有滋味。最起码平日里两人相对着还有话说,不至于沉默着连话多说不出来。” 他口中说的两个人,自然就是顾柏杨和闵萱。 闵清则这话说得倒也不是没有根源。 在他记忆里,荷花巷的闵家已经过世的大老爷,和大夫人邓氏,就是属于没什么话可说的。 两人间的关系称得上是“相敬如冰”,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邓氏的脾气沉闷有一定关系,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彼此间连话都说不什么来,又怎能好好的一起走下去? 也不知闵玉容那怪异的性子和脾气与这夫妻俩之间的不和睦有没有关系。 君兰看闵清则若有所思,拉了拉他衣袖,“九叔叔?” 闵清则看她,“怎么?” “也没什么。我只是瞧你那样说好似想到了什么,便想问一问。” 若是旁人问起这个,譬如孟海或者蒋辉,闵清则许是会简短提到一两句。但是对着小丫头,他并不愿提及闵玉容那一家人。 经常暗算着小丫头的人,他不会让她想起来,平白地闹心起来。 闵清则便未回答那话,而是笑说道:“你放心。往后我们两个定然会有许多话说,断然比他们二人要和睦许多。” 这话瞬间打散了君兰刚才心里聚起的那些愁绪。 她知道,九叔叔说的分明就是她们俩往后成亲了的相处状况。 心里甜蜜至极,但,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也是羞窘至极。 君兰仰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九叔叔太坏了。”平白无故地说什么往后?还没影儿的事情呢。 闵清则故作不知她的意思,在她小屁屁上捏了一把,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还能更坏一点。要不要试试看?” 他声音黯哑低沉,其中蕴含着的意味不言自明。 君兰羞得脸红红地拍了下他的手,在他的低笑声中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第八十章 闵清则发现了编制的小鱼和书册之间的关系后, 时常拿了东西比对着来看。最终在书册中发现了许多证词之后, 又意外发现了一个地名。 那地方离青州不算远, 约莫有两三日的路程。因地方偏僻,甚少有人过去。 闵清则斟酌再三,决定亲自往那里走一趟。依着那个地址,还有不知是何用途的三两处标记, 过去瞧瞧到底有甚人或者物在那里。 因着这趟过去要费些时候,闵清则特意安排好了一切。 临行前,他再三叮嘱君兰, 可曾收好了他给的东西, 可曾记下遇到事情了该怎么办。 “记得记得。”君兰一再保证道:“我一定不会忘。”生怕九叔叔再说,她一一说道:“腰牌收好了, 钥匙也收好了。倘若遇到事情,要么去五皇子府,要么去都察院。不行的话就进宫寻人帮忙。再不妥当, 我就直接在宫里住下, 不出来了。等九叔叔归家我再出来。” 这些天里九叔叔已经把这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她莫说是背了,就算是倒着说, 也能答得十分顺溜。 闵清则看着她略显无奈的样子,不由莞尔, 抬指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道:“现在就嫌我烦了?往后日日在一起,少不得说的更多。到时候岂不更烦?” 君兰一本正经点点头:“九叔叔说的有道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现在好生想一想的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万一到时候再后悔,那可就晚了。” 闵清则看着她眼中难掩的促狭笑意, 抬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 “淘气。”他低低笑着,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想要反悔却也晚了。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你后悔。就好生等着我吧。” 君兰脸上有点发烫。不愿被九叔叔发现她的羞赧,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时间差不多了?怕是要赶紧启程了。海叔,还有甚东西需要准备么?” 孟海看爷和姑娘在说悄悄话,根本没敢靠近。如今被姑娘点了名,即便爷的眼神不悦,怎么看怎么都是在暗示他别过来。但为了给姑娘好生回话,他还是硬着头皮前来打扰。 “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即刻就能上路。” 孟海说着,心虚地抬头去看爷。 闵清则不说话,只微微垂眸,好整以暇地在旁看着地面。 孟海紧张了。 终于,闵清则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与君兰道:“你好生照顾自己。我很快回来。” 虽然刚才是自己把海叔叫了过来,但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君兰发现自己难过极了。忍不住拉着九叔叔的手,晃啊晃,舍不得松开。 在这一刻,闵清则真想说要带了她同去。但是想到一路颠簸,又有些不忍心她受这种苦处。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道:“你在这儿等我。” 君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九叔叔。 闵清则没有让她送出门去,只让她守在了棘竹院的门口,不让她随便出来乱跑。 走出去离开很远了,闵清则忍不住回头去看,还能望见小丫头倚靠在棘竹院的院门边上,遥遥看着他的模样。 * 九叔叔离开后,君兰觉得日子过得慢了许多,也没甚意思。 原本每天起来后都精神头十足,现在却恹恹的想要缩在被子里不出来。 只因她知道,起来了也见不到九叔叔。 九叔叔早就出了京城,不在家中。 蒋夫人看君兰虽然默不作声,却显然是在思念爷,就建议君兰不要总在思明院里待着。或者是去外头玩一玩,或者是到宅子里去,和十姑娘或者十一少爷他们去玩。 闵书铂已经考上了清远书院。虽然成绩堪堪擦着书院的要求通过的,但,好歹是通过了。不管怎样,他以后就是书院正儿八经的学生了。 自打这事儿后,闵老夫人亲自叫了闵书铂和章姨娘到恒春院去。 梨花巷里人丁少,比不得荷花巷里人多。荷花巷的孙辈们众多,因此,偶尔一个孩子考上了或者偶尔一个孩子考不上,倒是没有太显现地出来。倒是梨花巷,本就没几个男丁,忽地出一个厉害点的孩子,很是显眼。所以,孙辈的孩子们能够这样出息,闵老夫人非常高兴。 原先闵老夫人不曾关心过这个庶子的庶子,看到闵书铂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怔愣,有点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但是这个孩子机灵,又是个性子活泼的,能够主动寻了话题和老夫人讲。 虽然老夫人先前和他并不亲近,如今这样一来二去的,倒是多了点近亲之意。 闵书铂是得了章姨娘的叮嘱,所以刻意和老夫人如此。其实心里明白,自己若是不努力的话,往后即便有姐姐的照拂,姨娘也过不上舒坦日子。所以入了清远书院后格外努力,虽然不过几日功夫,却也得了夫子的夸赞。 闵书铂上进了,老夫人待他们就和善了些。那么底下的人,对章姨娘和闵书铂也客气了许多。 君兰无事的时候再去寻章姨娘,即便高氏不高兴,但老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高氏也没敢多说什么。 只是,大家表面上和睦了些,高氏心里头窝着的那团火越烧越旺。 ——好歹她也是梨花巷的夫人。旁人竟是无视了她,做些让她难堪和不高兴的事情。她能不火么?! 她最不喜欢的庶子,居然和她最讨厌的老夫人凑到了一起去。这让她怎么忍! 高氏在屋子外面的时候绷着脸面无表情。一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就气得脸色发青,拂手把桌上的东西给掷到了地上。 犹不解恨,她还想再砸,却被旁边的无双给劝住。 “夫人何必这样外露情绪?”无双柔声劝慰道:“若是被旁人听到了,说到老夫人的跟前,最后吃亏的还是夫人。倒不如寻了妥帖又安全的法子来行事。” 她这样一提醒,高氏高涨的怒意和缓了点。意识清醒了些后,她忽地想起来无双说的是什么了。 朝着无双瞥了眼,看到无双鼓励的眼神,高氏笑了。拽拽身上刚才因着发怒而攥紧了的衣角,她朝着屋里的内室行去。 内室是她平日里自己独处用的房间。平时就连五老爷闵广正都不太来这儿。毕竟他自己有书房,平时都在衙门,在家中的时候也就书房里处理下事务就该吃饭睡觉歇息了,没什么时间到处乱走。 比起在屋子里闲逛,他宁愿窝在一个地方好生歇着,养足了精神为了第二天的事务而做准备。 因此这个内室里,倘若添了点什么东西的话,闵广正很难留意到。 现下,高氏走到内室之中,所对着的那个东西,闵广正这些天里就没看到过。 这是一尊佛像。说是佛像,但又不面善,反而五官凶狠表情带着煞气,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佛”。 不过,高氏见到它后反而十分欢喜,拿着香好生拜过,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把红色的缎子重新盖在了它的上面。而后,把它放在了壁柜的一角,上了锁。 这东西是大嫂送给她的。 大嫂说过,原先求佛求佛,求的是那和善的慈悲为怀的佛。但,求了那么多年,有什用处?也不见佛祖偏爱她们半分。 所以,倒不如求这个“佛”。这虽然看上去邪了点,但十分灵验。譬如邓氏,虽然六姐儿的事情不顺利,可那是在拜这个“佛”之前的事情了。所以即便六姐儿境况不太好,那也不是它没保佑到。 邓氏说,自打请了这尊佛进她自己的院子后,院中就风平浪静,荷花巷里有什么事情,也不会牵连到她的身上。不仅仅是坏事避免碰到了,就连好事也接踵而来。 这不,前些天闵老太爷想要让人出去置办东西,原打算的是让二夫人陈氏去。谁知道事情就那么巧,陈氏的娘家有点事情需得赶回娘家去,根本顾不得。而家中其他几位夫人也是各有各的事情。要不然剩下的那几个就是年纪太轻,老太爷不会把事情交给她们去做的。 如此一来,最终采买的事情就落到了邓氏的头上。 邓氏也因着这一趟出门,悄悄自己留了点后手,攒了足足二十多两银子出来。 “这么多!”高氏听闻后既羡慕又惊叹,“怎么那么多!” 邓氏微笑道:“家中那么多人,老老少少的,需要的东西可不少。那么多种东西,随便哪一个都想法子挤出来点银子,多了后积攒起来就是不小的一笔。” 高氏认真听着,十分艳羡。 她很喜欢银子。原先是没有机会多接触到,所以只心里想一想。自打那些首饰开始到她手里以后,她就开始所求更多。 所以就听了邓氏的建议,把这样一个“佛”请到了家中来。 邓氏还与她说,这佛不是光保佑人财富的。就连其他事情,也能护佑到。甚至于咒诅之事,亦能分担一二。 听了这话,高氏的心思就活泛开来。 她现在是万分讨厌老夫人的。倘若没有老夫人,她何至于走到了这一步?倘若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不是忽冷忽热,也不跟她计较那么多,她何至于到了这般的田地! 甚至于受到九爷的胁迫,连自己女儿的亲事都管不得。 因此,拜这位“佛”的时候,高氏就留了个心眼儿,顺带着求一求,让老夫人尽快地出点什么事儿。别再有精力继续管她。 只要老夫人没精力管这后宅,她就有法子压制住三夫人,想办法在这个宅子里昂首挺胸地走。 高氏的这点小心思和小动静自然逃不过邓氏的眼和耳。 在一次相见的时候,邓氏就直截了当地问她:“你可是对闵老夫人做了些什么?” 高氏听了这话后心里突地一跳,“我对她做什么了?我可是到了恒春院里,也没法和老夫人挨得太近。” 邓氏忍不住笑了。 “看你这死脑筋的。”邓氏拿着帕子半掩着口,红红的蔻丹光彩夺目,称得她一双眼睛更为有神了些,“我说的‘做’,指的是你求的那些事情。你也知道,那‘佛’可灵验得很。即便你是空口求的,他也能应允了你,而后把作用施展出来。如此说来的话,你对他说的那些话,不就等于‘做了什么’吗?” 这一通弯弯绕让高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仔细想了想,这绕来绕去的话好似真的有那么些道理。 高氏便把自己的所求与邓氏说了。 原本她以为邓氏会支持她或者是对她的行为大加赞赏。谁知邓氏听闻后却大惊失色。 高氏看着邓氏震惊错愕的样子,心中担忧,忙问:“怎么了大嫂?可是有甚不妥?” “当然不妥。”邓氏松了口气,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总知道,这灵佛多么灵验吧?” 高氏点点头。 “既然灵验,过些时候老夫人少不得就会出事。可是,你就不怕旁人怀疑道你头上?”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想想。如今旁人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着,在她跟前尽孝。唯独你去得少。倘若灵佛显灵,老夫人的身子每况愈下。她若是对谁起了怀疑,是会怀疑那些个整理在她跟前的呢,还是怀疑你这个感情不深且待她不好的呢?” 高氏这个时候脊背开始发冷了,语气急促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邓氏面带愁容,“倘若弟妹信得过我,我倒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请大嫂快些讲。” “既然弟妹又想要得偿心愿,又想要脱得干干净净。我看,倒不如这样。弟妹去她那儿尽孝,每日里羹汤不断,变着花样给她煮。到时候,她信任你,对你十分好了后,身子出点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怀疑你。” 高氏原本已经被说动了。但是,想到自己要做吃的到老夫人跟前,她心里又开始发虚,连道“不成”。 “换个法子吧。”高氏道:“倘若到时候出了事,第一个怀疑我做的汤羹怎么办。” 邓氏笑得和善,“她若是怀疑,就让她去查。你的东西本来就没有问题,她能查出什么不同来?再说了,你要相信灵佛。有灵佛护佑你,老夫人不会察觉什么。” 高氏越想,越是觉得可行。 因为这灵佛最近“帮忙”的时候可不少。 她之前希望九爷不要再在家里为好,免得镇日里看到让人心里不舒服。敬畏的同时,还心里因着君兰的婚事而介怀。 谁知她这么一想,九爷就忽然离开家了好几日没回来。 再者,她曾经想过,如果闵书铂那个小兔崽子别镇日里在眼前晃悠就好了。 谁曾想闵书铂就打算依着书院的规矩,大部分时间留宿在书院里,多学点知识。 诸如此类事情,还有很多。 高氏对这灵佛佩服不已,下意识就觉得这些都是灵佛保佑他方才能够如此顺利。 如今邓氏劝了她一劝,她更加坚定了些。 “既然如此,那就按大嫂说的办吧。”高氏道。 邓氏欣慰地点了点头。 只是,在高氏离开前的时候,邓氏又叫住了她。 “忘记与你说了。”邓氏说道:“若是弟妹想要做东西送去老夫人那里,倒不如让无双送过去。无双好歹知道那灵佛的存在,倘若老夫人问起了什么,她机灵,也能帮助五弟妹遮挡过去。” 高氏这个时候急着回去,闻言感激不尽地走了。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先前一直带着微笑的邓氏却是突然冷了脸。 冰儿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见到邓氏的笑容,她犹豫了下,问道:“夫人很高兴?” “嗯。”邓氏随口应了一声,开始自己修剪指甲。 她身边需要有得力的人。 冰儿不错,机灵懂事。她打算重用。就如无双一般。 冰儿现下正不解着,看到夫人并不避讳她,就问:“您为什么这样帮助五夫人呢?毕竟八姑娘不在了,您做再多也是徒劳。” “很简单。” 邓氏应了一声,想着冰儿原先是玉容伺候的,悲从中来。 她轻抚着自己手指尖上的艳红色,微微一笑,“闵八为了让我们母女分离,把事情一次次做绝。既然如此,我总得让她吃点苦头,也尝尝这母女分离的滋味。” 邓氏说着,想到了自家女儿,泪盈余睫。 但是下一瞬,她就重新振作起来,脊背挺直,眼神坚定。 “我不光要她们母女俩往后要相见不得,我还要让她们尝一尝被人压制的滋味。不过是去九爷的院子当个婢子罢了,竟然这般猖狂。” 邓氏说着,牙关慢慢咬紧,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十指亦是慢慢收拢。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泛了白。 “她们凭着身份狂妄自大。也凭着自己的身份把所有肮脏的事情脱离的干干净净。凭什么!” 她朝外看着太阳所绽放的光亮,眸子微眯,冷哼道:“我倒要看看,如果我身份比她们更贵气了些,压她们一头去,她们该怎么办!” 必然要让那些人尝到苦头。跪倒在她的跟前,痛哭失声,追悔莫及! * 顾夫人最近时常来梨花巷走动,一来二去的,君兰和她倒是熟悉了点。 原先顾夫人最不喜的就是闵八姑娘。后来顾柏杨说这姑娘好,再加上顾柏馨一直很喜欢她,顾夫人便慢慢地改了对她的态度。后来接触多了,也觉得这姑娘人还可以。这就没事儿见到了打个招呼。 更加熟悉了点后,顾夫人有时候就会停住脚步,与八姑娘说笑两句。 此刻,顾夫人正巧心里装着的这件事不方便和梨花巷旁的人说。思量着八姑娘是闵家人,且和老夫人她们算不得特别亲近,她就悄悄地寻了八姑娘,把这话和对方说了。 现下快要到晌午。 春日的天,太阳有些烈,阳光很足。照到了地面上,温暖而刺眼。 “您的意思是……”君兰听闻那些话后,有些迟疑,“老夫人的身体状况不太对劲?” “对。”顾夫人左右看看,悄声与君兰道:“她有时候将要用膳的时候,腹部会不适。吃的很少。平日里的时候,看着气色也不行,惨白惨白的。只是叫了个郎中来看诊,没有查出什么来。老夫人就没有在意。继续这样拖下去的话,我就怕她身子熬不住啊。” 君兰不知这些事情。 顾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凝重,想必她口中的身子熬不住,就是性命攸关的意思了。 君兰不愿多管这些事儿。但看顾夫人特意过来叮嘱她一番,也是好意。君兰就谢过了她,让人带了些棘竹院厨子做下的点心,包了给顾夫人拿着。 “这事儿我怕是管不得。”君兰道:“并非我不想多管,而是九爷现下不在府里,我到底是在思明院伺候的。倘若我惹出什么事儿来,九爷回来怕是会怪罪我。” 君兰知道这些事情自己不好推脱,索性借了九叔叔的势。 顾夫人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她本来想的是,老夫人这病,病得蹊跷。而且郎中也顺口提过一句,看着不像是有事的人,怎地身体就好像渐渐不行了? 高门大户家宅的阴私,顾夫人多少知道点。暗道,少不得是有人做了点什么事儿导致了这个结果。很可能在老夫人身边挨得近的那些人。 若是把话和那些人说了,谁知道哪个是动手的人?若是说错了对象,怕是反要给自己招了祸。 八姑娘不同。 八姑娘一直不去恒春院那里,这是最不可能有牵连的一位。 可是听闻九爷不在家,思及君兰现下的尴尬处境,顾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再三谢过了那包点心的赠礼,又和她说了一通,这才脚步沉重地离开。 盛嬷嬷之前一直在旁边立着,此刻见顾夫人远走了,方才问道:“怪事。姑娘一直不往那边去,怎地顾夫人有了事情反而来寻姑娘。” “谁知道呢。”君兰也觉得有些奇怪。 蒋夫人毕竟年纪大阅历广,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在旁欲言又止。 盛嬷嬷趁着姑娘不注意,朝蒋夫人使了个眼色,摇摇头。 蒋夫人便没多说什么。 又过了几日,君兰看日子差不多了,便打算出门一趟。 一来是去看看春芳。二来,九叔叔不在,京城的一些事务需要她来打理。如今翡翠楼和锦绣阁都有了不少新的货品进京,掌柜的们让人给她捎了消息,请她过去看看货品。顺带着把账务给她过目。 君兰一大早就出了门去,在锦绣阁里消耗了大半日的功夫,用过午膳就往翡翠楼去。 车子走到半途,君兰想到自己刻印鉴的石头缺了点,想要购置些好的新石。这就转了个方向,打算先挑选石料。 不曾想,走到半途,车子却是遇了阻。前面围了一大群的人,朝着前面的一个府邸指指点点,不知是在做什么。 那么多人堵在路口,车子根本走不动。 君兰就遣了车夫上前去问。 没多久,车夫过来回话。还没开口,脸色却已经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盛嬷嬷撩开一点车帘问他,“前头发生了什么?” 车夫吞吞吐吐地道:“好像是有人在前面被人撞伤了。被撞的人奄奄一息。撞人的看到她情况不好,就把她带回了家去看伤。” “这样。”盛嬷嬷道:“那就赶紧些,绕道走吧。” 君兰瞧着车夫欲言又止的样子,抬手按住了盛嬷嬷放下车帘的举动,问道:“你还有甚想要说的?” 车夫见姑娘亲自问了话,就也没遮掩,径直说道:“那些人说话乱的很,所以怕是有些误传,没敢和姑娘提。不过,若是他们说的没错的话,被撞的可能是家中大夫人。撞人的,许是赵太保家的车。” 作者有话要说: 妹纸们熬夜等更新,辛苦啦么么扎! ☆、第八十一章 赵太保家的车子撞到了邓氏? ……这是怎么回事。 赵太保其人, 虽然张狂了些, 却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特意做出和闵九爷相对立的事情来。越是位高权重的人, 越是不会在大众跟前出这样的岔子。 再者,现下是在赵家的府邸前面。谁会这样傻,车子都到自家跟前了还不减速,反而能够撞到人? 越想越觉得可疑。 君兰不欲在这儿多掺和, 低声吩咐道:“赶紧走。”这就让盛嬷嬷把车帘子放了下来。 待到车子回转方向,盛嬷嬷悄声在君兰耳边道:“姑娘,婢子瞧着这事儿不对劲。” “嗯。” “大夫人, 大夫人莫不是自己不小心撞了人马车上吧?” 听了盛嬷嬷这话, 君兰提醒道:“这话咱们自己想想就行,莫要与人说。” “婢子自然不会与人提起。”盛嬷嬷忍不住道:“只不知大夫人心里什么打算。” 君兰回头看了眼。只瞧见了自家马车的后方向, 却看不到外头情形。 她不愿与这事儿扯上关系,叮嘱道:“管她什么打算,嬷嬷不理就是了。” 原先有个闵玉容, 现在有个邓氏。两人都是能折腾的性子, 她并非惹不起,而是不愿搭理。 花费这么多的精力与这般闲着无事的母女俩折腾, 犯不着。 盛嬷嬷道:“姑娘放心,婢子省得。只是怕大夫人另有打算, 再计算上姑娘这边,所以与姑娘说说。” 现下看姑娘自己心里有数,盛嬷嬷便没多讲什么。 * 邓氏这一“昏迷”,倒的地方倒是十分“恰当”。刚刚好就在赵家的大门前面。 遇到的人也很合适。正巧是闲的发慌的赵宁帆。 赵宁帆听闻自己的车子撞了人, 初时没有理会,直接让人把那倒在车子前的人丢出去。 “车子都停住了还能撞上?说出去没得让人笑掉了牙。”赵宁帆敲着车壁吩咐自家长随,“记住,无论对方讹诈什么,都不要理会。丢出去就当没这事儿就行。” 长随看着周围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行人,有些为难,“三少爷,可是就这么把人丢出去不管的话,会不会对老太爷的声誉有损。” 在民间,因为当年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所以赵太保的口碑一直不错。 赵太保也很看重自己在民众间的声誉。 赵宁帆对此不甚在意,“怕甚?不过是丢出去一个往车子上撞的人罢了,何止于就这样为难了。若有人质疑,只管让他们说说看为何这车子停了反倒是能撞人。” 长随听闻,应了一声后正要退下去,可巧赵宁帆抬指掀了掀车帘。 这下一看不要紧,他倒是觉得躺倒的人有几分眼熟。 就在他暗自思量的时候,倒下的女子旁边的丫鬟在用手帕捂着眼睛嘤嘤哭泣。 “我们大夫人平日里最是个和善的人,如今难得出一趟门,却是不小心伤到了。我可怎么和家里的老太爷交待。” 听她这样哀声哭诉,赵宁帆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聚在这儿围观了。 原来是这丫鬟哭得好,引来了人。 听丫鬟说了句“大夫人”,再看躺着的那有些熟悉的人影,赵宁帆总算知道这女人怎么有点眼熟了。 ……原来是哪个恶心人的闵玉容的娘? 说起闵玉容,赵宁帆当真是嫌弃万分。没见过那么恶心的女人,偷了他的玉佩不说,还口口声声装作好人模样。 也不知那样楚楚可怜的样子镇日里装出来作甚用的。 不过,认真说来,这闵家黄脸婆的大夫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和那装可怜的闵玉容倒是有的一拼。 赵宁帆越看那好似昏迷了的老女人越是觉得碍眼。心里头有了主意,当即把长随唤了回来,却改了话。 “把她抬进府里去吧。”赵宁帆吩咐道:“若有人说是我们的车子撞了人,也无需理会。暂且这样子。” 虽然长随不赞同随便就把人丢出去不理,但这样默认的态度更让他大惊失色。 “三少爷!”长随道:“可不能默认啊。倘若老太爷问起来,小的该怎么交代?” “既然是我让你把人带进来的,那就是我的责任。祖父问起来,我自然会答。” 赵宁帆冷冷吩咐完就没了话。 平日里这位三少爷虽然看起来和善,但其实是个性子很淡的。更何况太保老太爷最是疼爱这个孙子,也最看重他,底下伺候的人没谁敢去逆了他的意思。 赵宁帆让人把邓氏抬进来后,原本那丫鬟想要跟着一起来,却被人给揽了下来。 “主子说了,伤了的人可以进,旁人不行。”拦丫鬟的那人身材高大,说话声音洪亮,再加上眼如铜铃,一瞧就很吓人。好似是赵家守门的护卫。 冰儿没料到自己哭了好半晌居然没能一同进去。眼巴巴看着邓氏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她急得满头大汗,说道:“可是夫人没人伺候——” “堂堂赵家找不到个伺候的人?”那侍卫声音洪亮地哈哈大笑,“你也太瞧不起赵家了些。” 冰儿急着想要跟进去,无奈被人三绕两绕的居然把她的话理解为瞧不起赵家。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她可不敢再提甚非要进去的话了,眼睁睁瞧着大门慢慢合上,即便想要与邓氏在里面照应着点,也没了机会。 * 赵宁帆晃晃悠悠进到府里去。 有人请示他:“少爷,那女人该怎么办?” 赵宁帆随口说道:“找个地方丢着就是。” “不用请大夫?” “请大夫作甚。”赵宁帆勾了勾唇角,“待到父亲或者祖父回来,怕是就能醒过来了。不用做旁的事情,没的白白花了银子还不见效。” 早先那闵玉容做的那些事情就够让人讨厌的了。有其母必有其女。那,有其女,想必母亲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估摸着以那邓氏的年纪,不是把主意打在了他父亲身上,就是他祖父身上。 刚才之所以把人弄回来也是这个缘故。 看看对方是打的什么算盘。 赵宁帆把事情吩咐下去后就到院子里稍作歇息,顺便喝了一盏茶。 可茶没喝多久便被人给打断了。 大少爷赵宁文过来寻他,一把按住他正想继续喝的茶盏,拧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赵宁帆说着,索性弃了那杯茶不要,让人再斟了一杯茶来。 赵宁文还欲再言,跟在赵宁文身后的赵丹荷几步走上前来,嚷嚷道:“三哥,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倘若对方有什么不好的主意,她在我们家,岂不是让我们更危险了?” 赵宁帆暗道怎么可能“倘若对方有不好的主意”,那是“对方一定有不好的主意”。 于是他朝着赵宁文一笑,“看看她有什么打算再说。” 赵丹荷见自己说了那么多,三哥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故意无视她,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哼道:“闵八不是什么好人,她家其他的女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顾及严刑拷打一番,她就会说实话了,招出来自己为什么非要在咱们家门口‘出事’。三哥,你到时候审问她的时候下狠手就是。不怕她不招!” “没事儿好端端的扯上八姑娘做什么。”赵宁帆不悦道:“再说了,你若是有八姑娘一半的懂事机灵,我们也能少给你操点心。” 在他看来,八姑娘人还可以。 更何况,邓氏和八姑娘一个在荷花巷一个在梨花巷,只沾了点亲戚,平日里根本没甚来往。 若说邓氏品行不好,也该车上那在牢中的闵玉容才是。与闵八有何关系。 听闻三哥说自己不如闵八,赵丹荷急了,尖着嗓子喊道:“你什么意思你!我哪儿不如闵八了!” 赵宁帆嗤了一声,道:“你哪儿都不如。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段没身段。” 还有那机灵劲儿。 在京郊树林那次相遇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闵八看着好似说话做事娇气又无脑,其实聪慧得很。有些不好应对的境况,她都能应付自如。 丹荷在这方面远远不如那姑娘。 思及此,赵宁帆不欲再多说什么,只和守在书房外的婆子吩咐了句,等祖父回来知会一声。这便一头钻进了屋里看书去了。 在屋中坐了会儿,赵宁帆想想,终是提笔写了封信。 本打算让长随送出去,后思量着闵八姑娘杂七杂八的规矩很多,若是长随过去了,她万一找个什么借口不理,岂不麻烦? 于是赵宁帆就让长随去了趟荷花巷,把大夫人倒下的事情告诉闵府一声。又唤了个可信的丫鬟过来,如此再三地吩咐了几句,把那封信交到她的手中,让她送去闵府。 “记住。”赵宁帆道:“闵府有两个。你莫要去荷花巷,只去梨花巷就可以。而且,不要把东西交给旁人,直接交给八姑娘。” 他上次就是不知道闵家分为两边,所以吃了暗亏。这次怎么也不能再出这样的岔子了。 * 那丫鬟听了少爷的话后默念了几遍就去了闵府,寻到了梨花巷。谁知问过门房才知道闵八姑娘现下在思明院里,他们根本脚步到人。 她不方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只道是刚才路遇闵八姑娘,捡到了闵八姑娘今日遗落的一个东西,所以特意过来归还。 门房的人面面相觑,“姑娘今儿出门了么?” 那丫鬟听出了不对劲来,思量了下,说道:“许是闵八姑娘遗落的。我也不太肯定。只是听人说那许是闵家的车子,所以过来问问。” 门房的人了然,和她说一声,把东西给他们就行,然后他们托了人去思明院交给姑娘。 偏她不肯,非要亲自见到。 门房的人只得道:“思明院我们进去不得,即便我们说了要姑娘过来,那些人也不见得肯。不若这样,我们去那里带个话。至于姑娘何时能够过来,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了。” 丫鬟千恩万谢后,并未多说其他,自顾自寻了个偏僻阴凉的地方,等着闵八姑娘的到来。 * 君兰今日在外多逗留了会儿方才归家。 其实,倘若不是收到了九叔叔寄给她的东西,她说不定还要在外多逛逛。只是九叔叔把要送给她的信件和东西派了人送到铺子里,君兰去了后掌柜的就直接交给了她。 在外人的跟前,君兰并未有太多的表示,只笑着谢过了掌柜,就把东西给收了起来。 但是,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总想看看九叔叔给她带了什么话,拿了什么东西来。一直也有些心不在焉。逗留了没多少时候,就带了人从铺子里离开。 上车后,君兰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小方盒子。 这盒子不过是寻常的柳木所做,不名贵也不精致,看着是个不值多少银子的。也越是这样的匣子,才越不会被旁人惦记上,从而留意到。 君兰用掌柜递过来地小钥匙插入盒子的钥匙孔中,小心翼翼打开盒子。最上面赫然是折叠起来的一个信封。拿起来信封,露出下面一个精致的巴掌大小的盒子。取出来,打开。里面正是一对小巧精致的耳坠。 耳坠的玉石质地温润,雕刻成了小小的莲花形状,着实可爱。 君兰把它们拿在手中把玩了会儿,方才去拆信封。 九叔叔的字苍劲有力,只字写的有些潦草,显然是仓促中写成。 信中告诉她,他时间很紧,平日里都在赶路,所以没甚多余的时间。这对耳坠是在路上无意间看到,虽然算不得上乘,可雕工还算可以。他想着她戴上应该不错,就买了来。 君兰可以想象,九叔叔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过去,定然是半点闲暇都没有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能惦记着她,给她买了小礼物不说,还专程写了信。 忐忑不安了好几日的心,这次总算安定了一点点。 君兰把信笺和耳坠都又重复看了好即便,听着盛嬷嬷说快要到家了,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回了柳木盒子里。重新落了锁。 车子进了府。 君兰从棘竹院过去,入了思明院。洗漱过后,有人来禀,说是闵家外头有人找她。因为捡到了她掉落的东西。 君兰不欲过去,遣了蒋夫人见那人。 蒋夫人听了门房转述的话后,已经齐了疑心。到了府外后,看到那丫鬟衣着体面打扮得当,举止礼仪半点儿不差,心里更加有了疑惑。 “你说捡到了我们姑娘的东西?是什么?何时捡到?”蒋夫人道:“莫要有半点儿的虚言。倘若你说的有谎,我定然要把你告到官府去。免得你到处胡乱说辞,毁了姑娘的声誉。” 丫鬟仔细问蒋夫人是谁。 蒋夫人初时不搭理她,后看那丫鬟举止礼仪妥帖,才简短道:“我夫家姓蒋。夫君单名一个辉字。” 丫鬟是在三少爷跟前伺候的,知道八姑娘身边有个伺候的人,是蒋辉蒋先生之妻。 丫鬟就报上了自己的来意,坦诚自己是谁,而后把赵宁帆的信拿了出来。 “三少爷说要交给八姑娘细看。”丫鬟道:“还请夫人帮忙转交。” 蒋夫人听闻后心里暗自思量开。 再怎么说,姑娘和赵三少爷都算不得熟悉。 对方在这个档口送了这么个信来,究竟是何意图? 莫不是赵家人又有甚暗中的打算吧。 思来想去,蒋夫人生怕终是接了信。 那丫鬟也不多逗留,即刻离去。 * 君兰正把九叔叔给她的东西收到柜子里,就听蒋夫人拿了信来。 她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收回,顺手将信拿在手中瞧了几眼。只这几眼,她就顿时收起了笑容,而后重新来回读了几遍,神色愈发凝重。 蒋夫人看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君兰收起手中信笺,朝着赵家的方向遥遥的看了一眼,“看看再说罢。倘若真如他所言,我再与他细商。” 蒋夫人不解。 但姑娘素来极其有自己的主意,她就没有多问。 * 邓氏被赵家车子撞倒的事情传到了闵家,着实在闵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先是闵老太爷去了趟赵家,想要和对方商议着邓氏归家的事情。 谁知道赵家非但没有放人,反而十分和蔼地与他说,闵家的人被赵家的车子给撞了,这事儿是赵家有错在先,所以老太爷不必紧张,先让大夫人在赵家多休养几日就是。 闵老太爷这辈子没有和赵太保这样的权贵人家打过交道。看对方这样和颜悦色,他愈发的有些紧张起来。第二天连续两三次去接人,诚心实意地表明态度。 谁知对方的人更加和善,非要大夫人在那儿养好了病再说。 闵老太爷没辙,只能麻烦对方,再三谢过了对方。 这些事情,赵太保赵岳一直都知道。 听闻闵老太爷来过好几次接人,而自家三孙子都没有放人后,饶是赵岳疼爱这个孙辈,也不由得动了怒。 “你这小子究竟想做什么!”闵老太爷差点指着他的鼻子来骂,“平日里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所以做事愈发的无法无天!” 刚开始原本能够推脱的干干净净的事情,他非要接了过来还把人带进了府中,结果搞得旁人都以为赵家怎么撞了人。 现在倒好。 对方肯把那个惹是生非的女人给接走,他反而不放人了。 没这样的道理! 赵岳气得脸色铁青。 赵宁帆倒是悠然自得,笑着与赵岳道:“祖父莫慌。那女人既然敢来,就是有所图。既然有所图,那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 “有所图。”赵岳冷笑,“敢把自己身体往车子上撞的人,所求必定不小。你承受得起?” “当然受得起。我说过了,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怕她作甚。” 赵宁帆勾唇笑着,凑到了赵岳身边,“祖父,您想想,她可是闵九爷的家人。倘若她这儿出个一丁半点的岔子来,肯定会牵连到闵家。牵扯到闵家,闵九爷那边岂不是被动起来?所以说,保住一个小棋子,往后能够钓上大鱼。岂不妙哉?” 赵岳听闻闵九爷三个字后,虎目陡然凌厉。 赵宁帆不惧,笑眯眯地去看他。 最终还是赵岳当先败下阵来。 “罢了。”赵岳摆摆手道:“就依着你的意思看看先吧。” 赵宁帆含笑谢过了祖父。又朝着京兆府的方向望了一眼。 想到正在那里面坐牢的闵玉容,他的笑容愈发畅快了些。 * 自从收到信后,君兰就一直在等。 赵宁帆在给她的信里说,那闵玉容是个不好相与的,邓氏更是如此。 据他观察,她们母女俩做事有个特点,绕着圈子的害人。所以,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邓氏想要的不仅仅是傍上赵家这么简单。说不定还要顺带着害人一把。可能要不了多久,闵家这边就会出事。 他会想法子把邓氏留在赵家。与此同时,他希望君兰帮忙看着闵家这边。瞧瞧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赵宁帆想要的很简单。 邓氏的女儿暗算了他偷了他的东西,他咽不下这口气。总得报复回去才解恨。 整个信件里,没有提到确切的人名。只用代号简短说了他的意图和他的猜测。即便被旁人不小心截走了信,也看不懂究竟是在讲什么。 不过,君兰看懂了。毕竟当初闵玉容偷窃赵宁帆玉佩的事情被揭发出来的时候,她在场。 君兰不知道赵宁帆为甚这样说,但她准备这回听赵宁帆的一次,瞧瞧邓氏究竟意欲如何。 原本风平浪静,没甚旁的事情发生。谁知过了几日后,恒春院里传出了消息。 闵老夫人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自作孽不可活。闵玉容自己搞出事情来,她娘的计划就要被她给牵连到了~ ☆、第八十二章 老夫人这病来得突然。忽地就卧床不起了。 三夫人陆氏赶忙让人去请大夫。五夫人高氏因着和老夫人现在不算亲近, 所以知道老夫人病倒的消息略微迟了点。等她赶到的时候, 大夫已经在把脉了。 “怎么回事?”高氏问:“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我哪里知道啊。”陆氏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 高氏瞥了陆氏铁青的脸色后, 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傍晚。没多久三老爷和五老爷齐齐回来。俩人都被惊到了,齐齐去了闵老夫人的榻前,端茶递水。 “大夫人什么说?”三老爷问陆氏:“可曾说这病情怎么解了?” “说了,也开了方子。”陆氏道:“只不过大夫说了, 这事儿有些蹊跷,需得自己查看。所以把老夫人最近吃的用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瞧出什么来了?” “什么也没有看出来。”陆氏叹了口气,“这不, 大夫现在去了厨房去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两人正这样说着话, 突然,有人脚步匆匆而来。 丫鬟金双和刘妈妈一起进了屋。 金双慌慌张张地跑到老夫人的床前, 嗫喏着想要说什么。后来看到了老夫人苍白的脸色,终是没有说出口。 五夫人高氏呵斥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什么样子。” 金双看了她一眼,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没有答话。 反而刘妈妈上前道:“大夫刚刚看着一碗汤好似有点问题, 就让人把汤给拿了出来, 单独细看。不过,依着大夫的意思, 问题出在汤里是有八。九成的把握。” 这近乎是已经肯定了老夫人的病由汤水而来。 高氏还欲细问,屋门被人打开, 大夫端着一个汤碗走进了屋内。 “这个是谁给做的?”大夫拿着碗拧眉问道;“快说。是谁!” 高氏一看,那碗眼熟得很,赶忙道:“这是我拿来的。” 话出口后她立刻就后悔了。猛然意识到大夫为甚会拿着那碗汤,心里紧张万分, 磕磕巴巴道:“我什么也没做!这汤不可能有问题!” 大夫把碗搁在了屋中桌上,与陆氏说道:“既然五夫人说东西是她的,小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需要提醒三夫人一两句,东西倘若是旁人给的,往后莫要随意入口了。” 这简直是在挑明了是高氏想要暗害老夫人所以才弄了这样的汤。 高氏气道:“你这人,太过无礼。我明明说了东西没甚问题,偏你不信。也不知你这‘郎中’的称号是不是自己随便讨来的。” 那大夫也是个心气高的。听闻自己的医术被质疑,他当即驳道:“五夫人,有些话您可能不爱听。这汤里加的东西,可是有段时间了。只一天两天的话老夫人身子不至于这样。既然如此,那做了这汤的人八成是早就有了打算。而且,为了每天都要‘添东西进去’,罪魁祸首的屋子和院子里恐怕还有些对人极其不利的东西在。若是五夫人不信我,您不若让我去看看您的院子和屋子?” 高氏一直觉得这事儿是那“神”保佑了她。所谓老夫人的病症,也不过是被“神”所致。 所以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完全脱身而出。 她刚要十分肯定地说“可以”,转头看到那汤碗的时候,突然就起了起来一件事。 ——所有的汤药都是无双帮忙端过来的。 也不知无双有没有加过什么? 高氏这样想着,脊背上突然就流了冷汗。 她看着一屋子的人,忽地不知道改怎么解释才好了。 *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君兰方才听闻高氏“身体不适”回芙蓉院休养的消息。 “五夫人病了?”君兰唤来了盛嬷嬷详问:“怎么病了的?” 盛嬷嬷就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了姑娘。 君兰没料到高氏居然会被牵连其中。要知道,因为了赵宁帆的信件后,她一直觉得事情是与邓氏有关系。谁知这个时候牵连出了五夫人来。 因着赶时间,君兰没有细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让人备了出门的衣裳后,打算即刻往锦绣阁去一趟。 不为旁的,而是去见赵宁帆。 自打昨儿知道老夫人病了后,她就在计划着去见赵宁帆一面。 君兰想见赵宁帆的事情,并不避讳着九叔叔的人。所以她吩咐了几名侍卫去留意着赵家的动静。待到赵宁帆出门,他们便来禀与她,顺带他们寻出赵宁帆的目的地,再告诉她。 说来也巧。这日赵宁帆去了锦绣阁。 君兰觉得这时机最是妥当,匆忙梳妆好了便上了马车,往锦绣阁去。 现下天气转暖,许多人都在购置轻薄些的衣裳,打算过几日天气更为暖和些了后就能换上。 君兰到了锦绣阁的时候,正听闻几位夫人在商议着今年会是什么样的样式最为流行。大家还在讨论,什么花式放到了衣裳上更为美艳动人。 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君兰一路往里行去,最终停在了一个屏风前面。 那屏风把这大的宽敞的屋子分为了两半。一半是男衫,一半是女衫。这样一来,屏风两边便是男客与女客所在之处了。 刚才君兰到了的时候,已经遣了人去打听过。知晓现在赵家的三少爷正在男客那边挑选衣裳。 她和他终究是不熟悉的,而且,她们两个若是来往甚密的话,反而会引起了人的注意。 君兰环顾四周,有了主意。 她站在屏风前面,叫了伙计来,指着屏风旁挂着的一件裙衫,问道:“你瞧我穿这个如何?” 君兰点到的女客这边的伙计是一位中年妇人。 看到君兰指了那衣裳,妇人笑道:“闵八姑娘好眼力。这衣裳穿着一定合身。更何况过几日天气暖了,这样的衣裳在身,轻薄又不压身,十分舒适。” 听闻她那一声“闵八姑娘”的唤声,君兰暗松了口气。 赵宁帆那家伙一定留意到了。只要他知道她在这儿,就好办。 君兰轻叹了口气,与那妇人说道:“其实我也想买这一件。不过我瞧着这衣裳的颜色太过艳丽了些。” 妇人道:“姑娘年纪轻,正合适。” “并非是这个关系。”君兰一字一字地说道:“现下家中祖母卧病在床,我想,我还是晚一些再买这样艳丽的衣裳好了。不若先挑选一件颜色浅淡些的,免得冲撞了老夫人。” …… 赵宁帆没料到八姑娘会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他,告诉他闵老夫人生病一事。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回到家中的时候尚还面带微笑。问过门房的人,知晓祖父并未出门正在家中,就朝着祖父的院子行去。 还没进院子,守在院门旁的婆子笑着行礼问道:“三少爷可是来寻老太爷?” 赵宁帆嗯了一声,朝里头瞥了眼。 “三少爷来得可是不巧了。”婆子说道:“老太爷现下不在院子里,已经去了小花园。” 这倒是有些出乎赵宁帆的意料之外。 “小花园?”他问:“怎么到那里去了?” 赵家占地极广,花园也不只一个。那小花园是府邸里诸多之中的最小一个。祖父喜欢花草,但也是喜欢花草多些的地方。小的那个收拾打理的都不如大的那些精细,所以祖父等闲不往那儿去。 今日却奇了。 赵宁帆正兀自思量着要往小花园去,婆子四处看看没旁人留意这边,就压低声音悄声提醒:“许是因为那位夫人在那儿的关系。” 赵宁帆脚步一顿,回头,“哪位夫人?” 婆子朝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神色里颇为不屑,哼道:“就是那一位。还能哪个。” 赵宁帆知晓她指的方向分明是客房的位置。再看她神色中流露的鄙夷意味,隐约明白过来她说的是闵家大夫人邓氏。 邓氏已经把身体“养”得好了不少,只还未离开赵家。 她不走,赵家也没人催她。 赵宁帆今儿出门前的时候,还听闻有人往邓氏那边送了碗燕窝去。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赵宁帆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丢给守门婆子,这便朝着小花园方向而行。 春暖花开时节,处处是花香。 若是平时,赵宁帆走在小径上,一定会时不时地驻足停留,而后看看着美好春景。 但他这个时候全然没了兴致,一味往前闷头走着,眉心轻轻蹙起,双拳亦是握了起来。 丫鬟们看到他,忙道:“三少爷,老太爷他——” “我知道。”赵宁帆勾唇一笑,“我就是来寻祖父的。”说罢,不顾丫鬟的拦阻,硬是往里闯了进去。 院子里的小湖旁边,有两人正坐在石桌旁说话。 中年女子略施粉黛,打扮艳丽。虽然脂粉在,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沧桑。 反而那老年男子,虽然年岁大了,却依然精神极佳,双目炯炯很有神采。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去,倒是看着跟一辈人也差不多。 赵宁帆还没离近就听到了邓氏的声音:“太保,您尝尝这个。新鲜的果子,我刚给您削好了皮,正鲜嫩着。” 赵岳哈哈大笑,“好好。我尝尝看你手艺如何。嗯,不错,有些甜。” 邓氏捏着帕子掩住口,笑得开心。 她的声音原本有些低沉,这样捏着嗓子做出娇羞的样子来,当真让人恶心又反感。 赵宁帆不顾她正拿了一块果子正要喂给赵太保吃,一走到近前就扬声嗤笑:“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闵家的大夫人。您不在家里头给大老爷守寡,跑到我们这儿来吃果子作甚?” 赵家这位三少爷素来脾气有些怪异。邓氏见他阴阳怪气的在那边说,脸色顿时惨白。惶惶然去看赵太保,赫然是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是好的样子。 赵岳抬手挥了挥,示意邓氏退下。 邓氏心里头惋惜这一次的和睦相处,恨极了突然打断的赵宁帆。却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赵岳刚才心情确实不错,被赵宁帆这样打断后,有些不悦,沉了脸道:“好歹是你长辈。你说话有分寸些。” 赵宁帆想到刚才邓氏那谄媚的样子就恶心得不行,冷笑道;“怎么?祖父这是打算让她进门了不成?也是。虽然寡居多年,但也有几分姿色。难怪太保这样按捺不住,连让人喂食的事情也做得出。” “放肆!”赵岳厉声怒喝,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宁帆知道自己因为私下里的过节而对邓氏和闵玉容都没甚好感,此刻说话也过了些。看祖父动了怒,他垂眸掩去所有思绪,似是诚恳地道:“是我错了。只是,我总觉得那人是闵家人,祖父虽然要拿她来气一气闵九爷,却也不一定非得和她这样亲近。不然的话,她得寸进尺想要更多,岂不麻烦。” 听闻孙儿的解释后,赵太保的脸色稍缓,慢慢坐了回去,饮一口茶,“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另有打算。” 把茶盏放下,赵太保冷哼一声,“闵九算得上什么?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书生罢了。做不成大事!不过,如果能让这酸臭书生掉掉脸面,我也很是乐意。” 他朝着邓氏离去的方向一指,“那女人是闵九的寡嫂。倘若他寡嫂能够入了我赵家的门,还心甘情愿地在赵家做一个通房。你说,那闵九的脸往哪儿搁?!” 赵岳说罢,自顾自发出一阵大笑。 赵宁帆没料到祖父真打算让邓氏进赵家。也没料到,祖父打算的是给个通房的“名分”。要知道,这通房可是跟个婢子没甚区别。 赵宁帆稍微怔愣的功夫,赵岳已然问道:“小子,字练得怎么样了?最近看你懈怠了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宁帆赶忙说道:“祖父不用担心。我省得。一定努力。” 赵岳颔首道:“闵九那酸臭书生狂妄得很。我早晚要给他个教训看看。你得用心些,还有不少事情要指望你。” 赵宁帆躬身应是。 祖孙两个说了会儿话,眼看着祖父有些乏了似是要走,赵宁帆赶忙喊了他道:“祖父,您真打算留闵家那个女人在家里?” 赵岳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定,沉声问道:“怎么,你有意见。” “没甚意见。”赵宁帆笑道:“只不过我看着闵家那八姑娘聪慧得很,还想过要不要跟祖父说声,求娶她。若祖父和那大夫人这般,我岂不是没了机会。” 赵岳登时变了脸色,“闵家老八绝对不行!旁人家的姑娘,你想弄到身边做小做外室都行。那个闵八,绝对不能沾。就算当通房都不行。” 赵宁帆没料到祖父那么大反应,下意识问道:“为何?” 赵岳道:“那姑娘在闵九身边那么久,虽然是做杂活儿,可保不准她就是闵九的心腹。越是聪明越是麻烦。弄这么一个人在咱们家,我怕是连觉都要睡不好。她是一定不行。你别有妄想了。” 赵岳说罢,这便拂袖大步而去。 赵宁帆先前不过是半开玩笑半试探着说了这么几句,见祖父拒绝得这样斩钉截铁,心里多少有点不太好过。 并非是他多么想要这门亲事,他也没有多么的恋慕闵八姑娘。只是,那样漂亮聪慧的女孩子,少年的心里还是有点她的位置的。如今听闻丁点儿可能也没有,内心深处就有些怅然。 许是那丁点儿的怅然作祟,许是想要把邓氏的恶行揭发出来,顺带着让闵家大房自此不能翻身。赵宁帆回屋后下定决心,和闵八见上一面,看看怎么样让邓氏的如意算盘落空。 他简单地写了一封短笺,一封他和她都能看得懂的短笺。吩咐了上次递信的丫鬟拿着,叮嘱她务必把信交到闵八姑娘的手中。 * 虽然少爷再三说了,信要亲自交给闵八姑娘。但这丫鬟有上一次的“教训”在,知道八姑娘的面是轻易见不得的。 因此,口中答应了少爷,说是一定面对面交给八姑娘。其实她暗自有盘算,到时候八姑娘身边的人来了后,她把东西交给八姑娘身边的人也不错。 能够顺利把少爷交代的东西送出去才是最重要。 这丫鬟有了主意后,去往闵府,守在门边许久,思量着怎么再说一次给八姑娘送东西的借口。 她正斟酌着用词,有一行人拍马而回,来到了闵府门前。 看到这徘徊不定的丫鬟,蒋辉先下了马朝她走过来。问道:“你是来寻谁的?” 他们一路策马而归,风尘仆仆。此时的蒋辉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在见惯了华衣锦服的赵家丫鬟看来,这个男人根本没甚名士风范,反而像是个落魄了的中年书生样子。 她便当他是个书生,或者是长随。就道:“不知你是闵府哪个院子里伺候的?” 蒋辉没打算说九爷的棘竹院,便道:“思明院。” 赵家丫鬟欣喜,问:“那,你可是八姑娘身边伺候的?” 蒋辉点头说是。 不过,赵家丫鬟还是有点迟疑。 八姑娘在思明院没错,但是在那儿好似是做杂活儿而已。也不知这人和八姑娘有几分亲近。 蒋辉见丫鬟眼神闪烁,心里头有了主意,试探着说道:“姑娘平日里读书识字,我有在旁伺候。等会儿回去后我还要给姑娘磨墨。” 赵家丫鬟放心了些,又问了几句八姑娘平日里写甚大字,知晓了个七七八八后,方才拿出短笺来给他,托了他送给闵八姑娘。 这短笺上的字龙飞凤舞,很是漂亮。 一看就不是出自女子之手。 蒋辉顿了顿,把东西手下,笑着与丫鬟做了保证。而后两人道别。 一进府门,蒋辉就把信笺藏在怀里,脚步匆匆地去寻九爷。 闵清则打开短笺快速扫视一番,又顺手递给蒋辉看。 之前君兰让他的人手去打探赵宁帆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并没放在心上,毕竟府里有些事情需要小丫头去办的话,他并不会去阻拦。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的联系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多不少…… 蒋辉没有留意到九爷的表情,自顾自笑道;“那赵家少爷也是有趣。明知道赵太保和爷不对付,却还想着和姑娘一起来办事儿。倒也有趣。”说着就把信递还给了闵清则。 闵清则薄唇紧抿,握紧了手中纸张,指尖不由自主慢慢用力,“有趣?” 蒋辉嘿嘿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赵家这位少爷,我可是听说过。机敏果断,是赵家孙辈里最出息的一个。他若是真想做成一些事情,哪里就非得姑娘帮忙不可了?谁知有没有其他意图。” 闵清则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把纸张折起,“这话好似不是这般解。你这话用的好似不对。” 蒋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爷说的是他第一句的感叹。 “爷。”蒋辉看他要收起短笺,在旁提醒道:“要不我去把东西给姑娘送去?” 也不晓得姑娘若是知道爷截了她的信件,会不会生气。 “不必。” 闵清则断然说了句后,越想越觉得蒋辉口中的“少年”二字刺耳。仔细想想,那赵宁帆的年岁与小丫头相仿,两个人说不得有许多共同语言。 闵清则心里头愈发的不得劲儿,说了句“我给她送去”,这便迈步往君兰所在之处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表示自己有颗少年心,不紧张,一点也不紧张~ ☆、第八十三章 闵清则这次是快马加鞭赶回来。君兰没料到九叔叔会回来那么早, 喜出望外, 刚一听到消息就到院门口迎接。 “怎么这就来了?”君兰笑着仰头看他, “前两日收到消息说还要过几天,我还想着这两三天内怕是见不到的。谁知今儿就回来了。” 她神色喜悦,鼻尖还带着微微的汗珠。想必是跑得快了所致。 闵清则心中高兴。但指尖触到了那薄薄纸张后,心里头还是有些介怀, 却还是把纸张给了她。 “刚才有人来寻你,说是她主人给你了封信。”闵清则语气淡淡地道:“我怕对方说谎,有甚不好企图, 所以帮你看了几眼。” 君兰一看那字迹就晓得是赵宁帆。再一听九叔叔这话, 她顺势就道了谢,展开信件去看。 闵清则侧眸跟她一同看信。 说实话, 这信中内容写的十分隐晦。他略扫视一番后并没甚收获。 大体说来,赵宁帆是邀了君兰一起去做某事。但,见面的地点时间, 又让人一时之间瞧不明白。 这赵家小子颇为狡猾, 写信时候用了些暗语。不是本人收到的话旁人看不太懂。 闵清则望了望信件,又去看小丫头。 君兰快速看完后, 迟疑着道:“他这是要和我见面?在——”她仔细思量一番,“两日后的茉莉花巷的酒楼里?” 闵清则听闻后, 暗道小丫头果然对这赵家少年颇为了解。他没看懂的事情,她竟是看了个明白。 心里不是滋味,语气依然云淡风轻。闵清则问:“你如何看出是两日后和在哪里?” 君兰指着上面的字句道:“他说的见面酒楼,是上回在他家里伺候的小丫鬟说的那一家。可我在他家做客, 哪里有谁说过什么酒楼?细想我在他家知道的小丫鬟不过茉莉而已,想来是茉莉花巷的酒楼。至于两日之后,他明明知道我行八,偏要说见二姑娘,还说与我不见不散。可见有些蹊跷,许是说两日后。不过没讲什么时辰,岂不是要干等许久?” 闵清则听闻后,把信笺拿过来,仔细查阅。指了落款处一个很小的“魏”字说道:“这或许是他说起的时辰。你到时候未时过去,许是他在那里等着。” 君兰笑道:“还是九叔叔厉害。” 闵清则微微一笑。 小丫头前两个都猜出来了,这一个岂会不知道? 分明是故意让他“帮忙”想个罢了。 闵清则暗自叹息。 君兰捏着信笺抬头问他:“九叔叔觉得我去好还是不去的好?” “你自己来拿主意。” “若我说想去呢?” “那便去罢。” “当真?”君兰笑眯眯问他,“九叔叔不介意?” 闵清则忍俊不禁,“我若说介意,你会不去么。” 君兰讪笑道:“……不会。我觉得我还是走一趟的好。” “既然如此,就当我不在意的罢。”闵清则拉了她的手往里行去,“记得到时候带上桃蕊和蒋夫人。有她们在旁帮忙,他不敢多做什么。” 桃蕊便是之前君兰去赵太保家做客时,伪装成丫鬟护卫君兰的那名女子。 上一次去赵府,桃蕊便跟在君兰身边。这一次她跟了去,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君兰笑着谢过了闵清则。 两人一同往屋里行去。 闵清则一直落后君兰半步的距离,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边走边说着两日的趣事。 两人原打算着一同说会儿话后就一起用膳。哪知道话还没说几句,就有人前来禀道:“爷,姑娘,内宅那边传了话来,说是老夫人的病症出现反复,想念姑娘,让姑娘回去看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但是任谁都知道,这看似是请,实则是要质问。 闵清则忍不住开口问君兰:“是否需要我帮忙?” 小丫头这边的事情,虽然他知道的不甚详细,但是大体的事件他是清楚的。即便人不在京中,可与小丫头有关的一切消息,他都会让人尽快探听然后禀与他。 不为别的。只为了她的安危。 自打那日在京郊林子里相遇后,赵家一定将她视为眼中钉。他做了一切安排,都是为了防止她有什么差池。 听闻九叔叔关切的问话,君兰思量过后,终是轻轻摇了摇头。 “暂时不需要。”君兰道:“我先去看看老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这事儿牵扯的事情她目前还是一知半解。倘若不弄清楚就出手的话,难保中间会不会出岔子。 更何况,邓氏现在还在赵家,根本不在府里。她先去老夫人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再见一见赵宁帆为好。 闵清则顿了顿,颔首,“也好。” * 闵老夫人这儿的情况远比君兰想象的还要糟糕。 老夫人虽然身子一向不太好,却也没甚时候病得太重。可这一回她躺在床上,身子动弹不得,盖了两床厚被子依然在微微发抖,好似冷得厉害。且,嘴唇有些发紫,瞧着竟然有些抗不过去这病。 君兰在七岁前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虽然老夫人后来待她有百般算计,可儿时的感情尚在。 那时候她是离了母亲的小娃娃。 老人家把她一点点养大,着实不易。 君兰心里难过万分,行至床前,握了老人家的手,哽咽着说道:“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看着孙女儿眼睛里的泪花,闵老夫人嘴唇动了动,眼睛也发酸发涩。 说实话,这八丫头是她庶子的女儿。而且八丫头从小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她和这孩子一直亲不起来,所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算计多些,感情少些。 可是这个时候,看到孩子真心为她担忧,她的心弦不知怎地就被触动了下。要知道,她那亲儿子的媳妇儿,为她担忧时候都没有这般真心。 “不舒服。”闵老夫人弱弱地说道:“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君兰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发觉老人家现在年岁愈发大了,手上的皮肤也干涩起来。 君兰轻声道:“您好好养病,我会想了法子帮助您的。” 她思量着,自己找了九叔叔,看九叔叔那边有没有人来帮忙给看诊。 闵老夫人听闻后就要点头。忽地想起了什么,声音略大了点,“你、你去找你母亲。她知道怎么办。” 高氏?君兰疑惑。高氏能做什么。 闵老夫人慢慢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听闻这话,君兰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凭着她对高氏的了解,高氏虽然脾气不太好,却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去害人。 更何况,高氏在内宅多年,并非憨傻之人。就算要害人,也没道理做的那么明目张胆。 君兰正斟酌着该怎么说才好,这个时候刘妈妈忽然就跑了进来。 刘妈妈是跟在老夫人,平日里甚是沉稳,很少露出这样急切不懂礼数的样子。 君兰往旁边稍微侧了侧身,方便刘妈妈与老夫人说话。 刘妈妈显然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八姑娘。瞧见君兰的时候,刘妈妈十分明显地顿了下,踟蹰着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她的迟疑被闵老夫人斜着眼睛看到了。 闵老夫人喊道:“你可是有甚事情?尽管说来。我要听听。” 刘妈妈瞥了八姑娘几次,见八姑娘纹丝不动显然不打算立刻离开,她想着一会儿八姑娘出去后肯定也能知道是甚事情,就在这里解释道:“回老夫人的话。刚才婢子带了人去搜查的时候,发现、发现——” 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艰难说道:“发现八姑娘的屋子里有藏匿的药渣。婢子怕和老夫人的脱不开干系。所以就来与老夫人说声。” 听闻从八姑娘的屋子里搜出来了药渣,闵老夫人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些。而后,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猛然把手中小姑娘的手给一把推开。 “你好。”她从嗓子眼儿里往外挤出一个个的字,“你好!好狠的心!” 君兰眼中的湿意来不及褪去,手中已经是空荡荡的冰冷一片。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望向闵老夫人。 老夫人抖着手,声音也在发颤,“你个不孝、不孝、孝……” 说罢就是一阵巨咳。 刘妈妈赶忙扶起闵老夫人不住给她顺着背。 闵老夫人气息匀了一些后,冷声道;“你个不孝的。竟然和你母亲一起算计我。” 君兰静站了会儿,也就笑了。 “老夫人果然不疼惜我。”君兰的笑容恬静且温和,只是口中字句是一个个咬了牙说出,所以听着生硬许多,“这不过是有人从我那里搜出了点东西来,刘妈妈还未说是怎么回事儿、搜到的情形怎样,老夫人就当机立断给我定了罪。若人人都像是老夫人这样断案,那世上的冤案可是要垒成山了。” 闵老夫人本就身体虚弱至极,刚才拼了一口气说出那番话来,谁知竟然等到了这么一个强硬的答案。 刘妈妈劝道:“八姑娘少说点吧。” 君兰猛地抬眼看她,“我少说点的话,岂不是要被人认为我默认了这个罪名?” 这话让刘妈妈无从反驳。 闵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努力抬手,却仅仅是抬起了手指。她用手指点了点君兰的方向,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道:“你走!你走!” 话出口后,闵老夫人忽地发觉不对,赶忙改口:“把她押、押下!” “老夫人这话说得怕是不太妥当。”君兰垂眸说道:“我身为钦封乡君,可不能由着老夫人随意私下里处置。这事儿若真要办,也需得告到了京兆府,让顾大人来捉我。” “你——” “您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等到了顾夫人来的时候,问问她的意思。若是乡君犯了事儿,家里人能不能把乡君随意处置。倘若可以的话,您尽管来。我让人去思明院说一声,告诉九爷我最近去不了做活儿便罢。倘若事情不能这么办,您却非要随意处置我,那我只能与您说一声抱歉。恐怕我要去外头找人来给我主持公道。” 听她提到九爷,听她说要找人,闵老夫人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瞪着眼睛粗粗喘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兰见状,也不在这儿多待,朝她略一福身就出了屋子。 等她离开屋门颇远了,依稀还能听见屋里老夫人在和刘妈妈抱怨:“看这、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 刘妈妈宽慰着什么。 闵老夫人依然愤恨不已,说了好半晌后不肯停歇。 君兰出了恒春院后,立在院门口片刻,并未即刻回思明院去,而是脚下一转往芙蓉院行。 高氏卧在床上,已经躺了好些个时辰。 自打昨儿她被怀疑起,事情就朝着她没法掌控的方向发展。如今老夫人在床上还不知能不能好起来,这会儿她也开始紧张了,只不过躺在床上的时候,这种紧张只能闷在心里,也没法亲自和老夫人说。 高氏昏昏沉沉的,差一点再次睡过去。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八姑娘前来的消息。 君兰来探望高氏,沾了好半晌的时间都没有任何地动作,只静静看着。过了很久很久,她方才问道:“最近睡得可还好?” 高氏点点头,弱声说道:“还成吧。” “我只问您一句话,您一定和我好好说。”君兰低声道。 高氏半晌没回答。许久后,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快说。我尽量和你讲。” 君兰“嗯”了声,问:“这事儿果然和你没关系?” 听闻自己再次被质疑,高氏怒了,一拍床侧喊道:“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还不得我伺候着?我可不乐意!” 君兰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丢下一句“我知道了”,这便出了屋子。 高氏看她淡然离去的背影,思量着这臭丫头一时半会儿的也做不成什么事,就颓丧的继续闭眼休息,颇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对方给她下的绊子挺大。 她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很难。 * 君兰想了一路。回到思明院后,立刻提笔写信。待到书写完毕,她走上前去与九叔叔商议:“不知您可否帮忙让人送一封信去?” 闵清则正在屋中查阅书册,听了这话后头也没抬,“给赵家三公子?” “嗯。”君兰没有否认,“我有急事想要和他商量,所以打算把时间往前提一提。” 生怕九叔叔在意,她又道:“老夫人的病症很严重,两日后怕是不好熬。所以我打算明儿一早就见一见他。早些做打算,早些能够把事情处理妥当。” 闵清则捏着信封,抬指弹了下那薄薄纸张,“听闻老夫人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她会同意你出门去?” “不会。”君兰道:“所以我还是得拜托九叔叔来派人送我出去。” 闵清则抬眼看了看她。 说实话,让他亲自送了小丫头去见另外一个男人,而且还是私下会面……这事儿有点难度。 主要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可小丫头十分坦然地和他把这话说了,他也不好拒绝什么。 想到若是让旁人送了小丫头过去,他提心吊胆的反而更为紧张,闵清则终是应下了她这个请求。 “那就明日我让人送你去吧。”他最终无奈地低叹道。 君兰笑得眉眼弯弯,不住和他道谢。 * 第二日一早,闵清则就出了门去。 用过早膳后没多久,君兰便从棘竹院抄了小道上马车。马车悄悄地往茉莉花巷驶去。 茉莉花巷只有一家酒楼。这酒楼不算大,年份也不久。到这儿来的不过是些街坊邻居罢了,甚少有人大老远地赶到这里来用膳。 君兰出现的时候特意戴了帷帽,免得有人认出她来。 不过,当她这副打扮出现在酒楼二层的时候,倒是被赵宁帆好生笑了一通。 “八妹妹这样太过隆重了些。”赵宁帆执着酒杯笑看她,“这儿不过是个小巷子而已,哪里就需要这样了?” 君兰不管他如何去说,自顾自择了位置坐下,“即便赵公子不在意,这礼数总是不能废去。我出门来见外人,终归是小心点的好。” 赵宁帆听后眉心蹙起,欲言又止地看了她片刻,最终低叹一声,在她对面落了座。 “长话短说吧。”君兰轻声道;“你寻我何事?” 不想与他绕圈子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不等他回答,她先做了解释,“老夫人病得厉害,我必须把时间提前。不然我怕在晚会来不及。” 倘若老夫人有甚事情的话,旁的不说,怕只怕凶徒会逍遥法外,再不好捉拿。 虽然九叔叔说了,她如果提出来,他会出手相帮。可君兰并不想太过于麻烦他。 九叔叔和老夫人积怨已深,老夫人于他并未养恩在,如果没有她这一层关系在的话,他不可能去给老夫人找名医诊治。 君兰不想他为难,不想他去做他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所以,除非是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宁愿自己去想办法。 赵宁帆见君兰果真是长话短说连个废话都没,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亦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里应外合。” 他指指自己身后,“我那边有你们家大夫人。”再指指君兰,“你那里有病人,有嫌疑者。” 赵宁帆划了一个圆圈,“我们两个联手,把那邓氏给捉了。怎么样?” …… 两人商议好后,君兰让赵宁帆先走一步。 赵宁帆倒也不客气。 他被祖父盯着,不好离开的太久。不然他的打算被祖父察觉的话,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了。 毕竟那邓氏在祖父跟前还有利用价值。祖父并不想让她这么快就出事。 待到赵宁帆离开后,君兰又多喝了一盏茶方才缓步出了门。谁知刚刚行至外头就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海叔。 海叔朝她嘿嘿一笑,颇不好意思。 君兰会意,脚步一转,朝着海叔身后的屋子行去。推门而入,里面独自品茶的赫然就是那应该正在都察院的闵九爷。 “你和他倒是投契得很。”闵清则丝毫不觉自己在这儿出现有甚不对一般,笑言道:“算算时间,你俩说了约莫有一刻钟时间了。” 君兰笑着行至他身边,“九叔叔人不在这儿,知道的倒是清楚。” “知己知彼终归是好的。”闵清则抬手给她倒了杯茶。 君兰接过茶盏。 茶水暖融融的,热度透过指尖传来,让她刚才一直纷乱的心也安稳了不少。 她知道九叔叔其实还是担心她所以特意跑了这一趟。 明明不想他操心,结果还是害得他担忧。 君兰斟酌许久,知晓自己还是把话摊开来说为好。不然的话,九叔叔不晓得她的打算,往后若是两人行动时所思所想不在同一条线上,出了差错的话怕是不好圆过去。 君兰抿了口茶,“其实,我和他打好关系,答应他一同行事,又和他一同商议此事,也是另有所图。” “嗯?”闵清则笑着抬眸看她,“还图何事?莫不是赵家有上好的玉料被你惦记上?” 君兰没料到闵清则会在这个时候开她的玩笑,而且是用她喜欢篆刻喜欢上好料子的事儿来说项。 她哭笑不得地横了他一眼,“玉料而已,我哪里需要为了这些和他打交道了?倘若我想要什么样的的,和九叔叔说一声,九叔叔不就为我寻了来?” 听她这样说,闵清则笑容愈发温和了些,“那你是为了什么。” 君兰垂眸,盯着他眼前的酒盏,看着里面酒液的波光,好半晌方才低声道:“我想着,当年的事情,赵家人知道的应当多一些。” 她深吸口气,抬眸望向闵清则,语气毅然决然,“他既然做了那样的事情,”一直在模仿九叔叔的字,“一定会知道些消息。既然如此,我和他关系好点的话,一定能够探听出蛛丝马迹的线索来。再不济,他们往后的打算,我总能知晓多些。”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还是暗戳戳地过来了^_^ ☆、第八十四章 当年的事? 赵家? 闵清则点了点自己身侧的位置, “过来。” 两人现下离得有些远, 中间隔了约莫一臂宽的距离。 君兰瞥了他指的那地方一眼, 不说话。 她不过来, 他索性过去。拎着椅子就到了她的近侧。 两人挨在一块儿后,好似这春日里的风都暖得让人脸上发烫。 君兰转着手里的茶盏。 闵清则抬手, 按在她的手背。 君兰终是抬头看他。 “不用担心。”闵清则道:“这些事情, 我来做。你莫要操心。” “可是——” “安全最为重要。若你有半点的差池, 我又该如何?” 君兰手腕一翻,掌心朝上握住了他的手。 “九叔叔不必担心。”她轻声道:“我既是决定去做, 就会尽量避免招惹麻烦,也会避免遭遇危险。倘若我觉得有甚不对,自己就会抽身不再继续。” 说罢,她笑着摇了摇他的手臂,“我惜命得很。可不愿自己受到伤害。” 看她坚持如此,他虽心中犹在担心, 却也不忍心去多说什么。转念去想,一来小丫头聪慧得很,也不见得有甚问题, 二来, 她年岁渐长,又素来很有自己的主张, 他并不想对她压制过甚。 于是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闵清则终于点头应下。 不过,他有个条件。 “试图帮忙查当年的事情可以, 不过,赵宁帆那边,无需牵连过多。”闵清则道:“只和赵宁帆商议这一次的事情便可。若是事情解决,往后无需继续联系。” * 赵宁帆回到府里后,一直留意着邓氏那边的消息。谁知邓氏和赵岳的联系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 这样下去,岂不是那事儿真的要成了? 赵宁帆暗自思量,祖父对闵九爷的敌意到底有多深。竟是不惜这般卡着一个无趣且色衰的女人,为的就是给闵九爷添堵。 ……又或者祖父另有打算? 赵宁帆在这儿注意着这事儿的发展,同时,他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甚是在意那两个人间的关系。 那另一个人便是赵丹荷。 认真说来,经了元宵节那一档子事儿后,赵丹荷已经基本上对闵九爷死了心。可死心归死心,到底是盼了很久的人,闵九爷一日没有成亲,她心里头终归还是有点点奢念的。 如今倒好。 闵家的大夫人勾搭上了她的祖父。 倘若这个关系坐实了的话,往后她和闵九爷是真的一点点可能都没有了! 一想到闵九爷位高权重,深得帝心,又是朝中难得一见的姿容绝佳之人,赵丹荷的心里头就难受得紧。 毕竟,闵九爷之妻能够妻凭夫贵,基本上可以在这京城里横行无阻了。这身份让人艳羡得很。 赵丹荷看那邓氏愈发不顺眼。 只不过祖父有令,这事儿在外谁也不准提起。没有他的授意,谁敢在外头提一个字,那就是死。 骄纵如赵丹荷,张扬如赵宁帆,两个人也都不敢违背祖父的意思。 赵丹荷只能把那满心的愤恨压在心底下,偶尔见到那邓氏,暗中给几个眼刀子。 几次下来,那眼刀子没有对邓氏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被赵宁帆给见到了,让他发现了她的小心思。 赵丹荷见赵宁帆一脸的兴味,心中警铃大作。思量着祖父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么疼惜这个将要进赵家门的妾室,赵丹荷警告他道:“你别在祖父面前胡说八道。要知道,祖父可是疼我多过疼你。到时候那姓邓的被抬进咱们府里,你如果在她跟前乱说话,我就找祖父给我主持公道!” 赵宁帆笑了,“我和她说这些作甚。我就是看你在这边气呼呼的样子挺碍眼,所以过来瞅瞅。” “你!”赵丹荷柳眉倒竖,“三哥你也太过分了!我告诉你,那女人过不了几天就能光明正大在咱们家里横行了。你不找她的麻烦,寻我晦气作甚。” 听她说得笃定,赵宁帆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丹荷知道他说的是邓氏进门一事,冷哼,“那女人在花园子里炫耀来着。” 只不过,那女人不敢对赵府的主子们炫耀,只能在那些伺候人的下人跟前耀武扬威。可惜的是,就连丫鬟婆子们都懒得搭理她,就她一个人在那儿唱独角戏。 想到那女人当时遇到的尴尬情形,赵丹荷心中畅快。 赵宁帆却暗自思量,“你是说,祖父应允了她,到时候让她光明正大被抬进门?那,是哪一天?” 赵丹荷回忆了下,报出一个日子。 赵宁帆脸色微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家中要在那天设宴。莫非祖父想要在众宾客跟前宣布这桩事情? 赵宁帆可不想那个女人被祖父纳为妾室。倘若这事儿成了的话,他想要动那个女人和关在牢里的闵玉容,就得先问过祖父的意见了。 需得赶在那天名分确定后就提前搅了她的局。 赵宁帆思量再三,回到屋里后书写短笺一封,告诉闵八姑娘祖父定下纳妾的日子,还说,不能让那女人进门。如果有甚事情要做,需得赶在那之前才行。 而且,他还特意提醒:说不定闵府也会收到请柬。务必小心。若是可以的话,到了那一日行事,恐怕能够事半功倍。 * 其实赵宁帆考虑到的是,祖父想要在这件事情上给闵九爷难堪,那就要让尽可能多的人来见证那一刻。最好的就是让闵家人也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羞愧地看着整个过程。 当初祖父掩下这个打算,就是为了给闵家、给闵九爷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 这样的话,这个消息来得越是突然,越是出其不意,就越是能够震撼到闵家。 因此赵宁帆最后加了那么几句。 君兰看到后,很快领会了他为什么这么说。也知道了为什么要把事情安排在那天进行。 ——那天,肯定是邓氏最自以为是最“风光无限”的日子。 再没有什么比在那天让她从云端跌落谷底更为奇妙的事儿了。 两人之前已经商议过对策。 于是君兰在府里安排下去,倘若是赵家有人送来了请柬,务必让她知晓。又把这事儿与九叔叔说了,说是需要九叔叔的帮忙。 和闵清则商议妥当后,君兰就开始琢磨这事儿怎么晃过去为好。 九叔叔已经答应过,闵老太爷那边他来搞定。 那么现在就剩下了梨花巷。 赵家既然想要给闵府难堪,那么到时候送请柬的话就是梨花巷和荷花巷都有份。 闵老夫人和高氏倒是不用担心。 两个人都在床上躺着呢,都没有心思去参宴。到时候赵家请柬送来了,她们也是有心无力,根本不会参与其中。 那么就只剩下了三夫人陆氏。 如果到时候能设法让陆氏不去参加,就妥当了。 君兰正暗自思量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可巧的是,在外买首饰的时候遇到了顾柏杨。 顾柏杨是跟着母亲而来。确切的说,本来是顾夫人要来翡翠楼购买首饰,他听闻是要给闵萱准备见面礼,就央了母亲一同过来。 然后就遇到了在翡翠楼散心的君兰。 “八妹妹八妹妹。”顾柏杨特意避开了母亲来悄悄寻她,“你和我说,十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首饰?我一会儿和我娘说,让她挑的时候留心着点。” 君兰听闻这话,心里有了主意,说道:“我帮你可以。你得答应我到时候也帮我一个忙。” 顾柏杨这个时候一门心思想要讨闵萱的欢心,自然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君兰和顾柏杨细数了闵萱的喜好后,两人商议定最好给闵萱择一个成色好镶了红宝石的手镯或者是发梳。 顾柏杨连连道谢。 君兰就让他履行之前的承诺,“说好了你也要帮我一个忙的。” “没问题。”顾柏杨拍着胸脯保证,“八妹妹想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君兰低声说了一个日子,“我想要你们那一天的时候邀请了三夫人去你家做客。” 顾柏杨愣了下,“啊,那天?那天我爹好像要去赵太保家做客?” “顾大人去就去。你和顾夫人邀请了三夫人,不就得了。” 这话说得在理。 更何况,刚才已经商议好了要互相帮忙,没道理自己受了恩惠就翻脸不认人。顾柏杨考虑过后答应下来,“八妹妹放心。我给你办好就是。” 君兰斜了他一眼,“叫八姐。” 顾柏杨嘿嘿直笑,“你看,等闵萱嫁过来后,我想叫一声八妹妹都没机会了。妹妹你就怜惜哥哥些,好歹让我多叫几次。” 君兰气得怒瞪他。 顾柏杨笑嘻嘻地往外走。 “哎。”君兰唤他。 顾柏杨回头,“干吗?” “你以后待闵萱好一点。” “我知道。”顾柏杨不耐烦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娶谁就会对谁好的。你总不信我。” 君兰轻嗤道:“你看看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儿。让我信你?你良心过得去?” 顾柏杨想想,还真是这样。他对闵八姑娘,没做过多少好事儿。 “就当以前是我对不住了!”顾柏杨高声说着,讪笑着快步跑了出去。 * 一切安排妥当后,赵家那次的宴请,在闵家两边没有惊起任何的波澜。 闵老太爷虽不知九爷是何意,但他打算依着九爷的意思来行事。 更何况,闵老太爷之前去赵太保家要人,对方的态度让他十分难堪。那样的经历他不想再有一次,即便这次是受邀参宴,他也不愿意踏进那个府里。 至于梨花巷,老夫人和高氏是断然不可能走动的了。而在陆氏看来,去赵太保这样遥不可及的人家做客,远不如去未来亲家那儿多交流下培养感情来的重要。更何况她未来的亲家是京兆尹大人家,在京中亦是有头有脸的。 因此,陆氏打算那天派个人去赵府,就说家中的老夫人病了,未能过去。 只可惜的是设宴那天到了之后,陆氏派去的人被半途截住,根本没有到达赵家。 这天是宴请的正日子,赵家一些知道内情的人就都在盼着闵九爷的家眷前来参宴。 众人低声说笑着,不时传递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你说,到时候这邓氏安排在哪里为好?”有人说着,虽然是商议的话语,口中却是满满的讽刺,“我觉得把她搁在哪里都不合适。毕竟她身份贵着呢,往低了安排,怕委屈了她。往高了安排,可她终究是只有个名头,没甚正儿八经的身份。” “可不是说。”大家压低声音地笑。 赵府里已经宾客皆至。谁知等来等去,闵家都半个人影儿未曾出现。 赵家人有些着急。 若是闵家人不来的话,这事儿就没那么好玩了。 赵岳不耐烦了,遣了人去催促。又让人去问新妾室在哪个地方,可曾一切准备妥当。 谁知底下人来禀,说是邓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岳大怒,拍案而起,“快去找!若是寻不到人,就把那院子给我掀了!” 他说的院子,便是邓氏如今住着的院子。 邓氏不过是个进门的妾室罢了,而且还是个主动凑过来的小妾。根本不用轿子迎娶,只在家中摆点宴席就可以。 赵岳虽然对邓氏没甚真情意,但,到底是将要入了他的门的女人。他看那女人能够为了金银富贵而主动搭上他,肯定是个水性杨花的。生怕她今日抛头露面又要去勾搭旁的男人,于是说好了在宴席开始前她都老老实实待在院中,不得离开。 哪里晓得昨儿还答应的好好的,今日就变了卦。 赵岳愤恨至极,遣了许多心腹暗自去查看那女人到底去做了什么。倘若有一丁半点儿的对不住他,立刻打折了腿拖来见他! * 其实赵岳倒是真冤枉了邓氏。 邓氏此番离开,并不是与男子有甚关系。而是去见一个人。 ——无双。 无双是邓氏送给高氏的一个丫鬟。 平日里高氏弄好汤羹,都是由无双送去给闵老夫人。 邓氏根本不知道这丫鬟是怎么进到赵府的。刚才赵府的一个婆子与她说,一个名唤无双的女子来寻她,她都愣在了当场,不知是不是自己听岔了。又或者说有旁的女子和那丫鬟同样名字。 可见到了后,邓氏方才发现,果真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丫鬟。只不过这个丫鬟被她后来安插在了闵五夫人高氏的身边,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今却是为何来到了她的眼前? “你怎么过来了。”邓氏左右四顾看着,“你是跟了五夫人来的?” 虽然她问了话,可无双却没回答。 无双脸色苍白地看着邓氏,轻声问道:“夫人。听闻您将要进赵家为妾了,可是真的?” 邓氏面上难掩喜色。 虽然不能穿桃红,虽然不能坐轿子进门,但是这段日子在赵家里,她的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的她舍不得吃地舍不得用的,都觉得是好东西。现在她才知道,那些算什么好的?还远不如平日里赵家人丢弃不用的垃圾来的值钱。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若说原来邓氏是为了一股子恨意和报复的心里来到了赵家,现在她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如今的她,是真心实意想要留下来。 已经苦了大半辈子,现在能够有机会好好享乐,何乐而不为? 面对着自己忠于的主子,无双闭了闭眼。 大夫人那天在赵府门口所做的一切,都是喊了冰儿过来相助。 她跟在五夫人的身边,除了每天做好大夫人安排的那些事情外,其余的并不知晓。更何况,赵家对邓氏将要做姨娘一事进行隐瞒,无双总觉得大夫人在赵家是受了委屈,有难言之隐。 哪知道……对方不仅快活着接受这种状况,还再也不愿回去闵家了。 “夫人,您还记得我家哥哥是怎么死的么。”无双轻声问道。 邓氏努力回想了下,“好似是被人骑马踩死的?” “是。”无双脸色苍白的问:“您还记得踩死他的是哪一家的人么。” 邓氏仔细去想,依稀记得好像是个权贵之家的下人,但是究竟是哪家的下人,她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邓氏说着,微笑着拉了自己的衣裳给无双看,“你瞧这料子不错吧?” 无双环顾了下这赵家,冷嗤一声。 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踏进这仇人所效力的家中,却不知阴差阳错,倒是进来了。 无双原本还不是特别愿意接受八姑娘的命令。现下到了这个地步,她倒是愿意依着八姑娘的命令行事了。 无双深吸了口气,微笑,“夫人这料子果然上乘。” “我也觉得。”邓氏高兴地道:“往后若是再得了新的,我就把旧的这个送你。你开心不开心?” 见无双脸色好像不太对劲,邓氏宽慰道:“你放心。你是跟了我许久的老人了,我不会亏待你。” 无双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缓缓笑了。又把笑意压下,轻声道:“夫人,您知道么,五夫人要被老夫人休了。” 这话让邓氏愣了下。 她自打“受伤”之后就一直待在赵家后宅。外头的事情她丁点儿都不知道。 初初听闻,自然震惊不已。 “休了?” 邓氏把这两个字多念叨了几遍,越想越是欢喜。 “居然休了她了!”邓氏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眉目间现出凶色,“这女人,心思恶毒,生了个孩子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我容姐儿折在了她们的手里,她们却半点情面都不留,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母女俩。如今倒好,我要看着她们一个个跌倒,然后再也不能翻身!” 无双道:“夫人英明。只是婢子怕婢子做的事情被老夫人发现,那样的话婢子可就没了活路。” 无双说着就跪倒在地,“求夫人收留婢子!让婢子在这儿伺候您吧!” 邓氏倒是也想。可是赵岳已经说了,她的人不准进赵府。 于是邓氏笑说道:“你进来作甚?闵家给你好吃的好穿的,你自有去路。” “不行的。”无双摇了摇头,“五夫人犯了错,身边的婢子打的打,发卖的发卖。根本一个都不留下。” 她拉着邓氏的衣角,虽然是做戏,但心里还是有点期盼的。 期盼这个主子会在她受难的时候拉她一把。倘若主子肯拉她一把,后面的话她就不说了。 “夫人。您行行好。”无双紧紧抓住那块衣料,“婢子实在活不下去了。您帮忙婢子吧。就看在婢子帮了您那么多次的份上,行吗?” 邓氏看到自己的新衣裳被她抓出了皱痕,又气又恼,一把将她的手死死拽了下来。 手中空落落的,无双的心也跌倒了谷底。 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有邓氏为了让她放手而掐了她一把的痕迹。 无双缓缓笑了,唇角勾起了个寒冷的弧度。 “夫人。您不收留我的话,有些事儿我怕是嘴不严要说出来了。”无双紧紧地盯着邓氏,“比如,老夫人这病是怎么得的。” “你少来威胁我!”邓氏目露凶光,“你自己做错了的事情,与我何干!” “是吗?”无双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那么,那些药是哪里来的?我一个婢子,可是没那么广的门路拿到东西。再比如,那些药平日里是藏在哪里的?虽然八姑娘屋子里搁了些,可还有些留在哪里呢?” 邓氏原本还气定神闲。听到了最后一句,她忽地色变。 “你说什么!”邓氏恨声道:“你是说,剩下的东西你没有全部放到八丫头那儿?” 无双微笑,不说话。 “贱人!”邓氏抬手对着无双的脸颊就是狠狠一巴掌,“我说过,那些药你用了就用了,不准在我那儿留下蛛丝马迹。如今事情眼看着就要过去了,你却告诉我,你没依着吩咐去做?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无双捂着脸颊,吃吃地笑,“当然是您给我的胆子。您让我去给老夫人下药,您让我把一切过错推给五夫人和八姑娘。您都给了我这么大的胆量了,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邓氏怒极,指着她的鼻尖怒骂,“你把药投了也就罢了,好歹你得给我把事情处理干净些!你把东西留在我那儿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要威胁我?” 无双笑问:“我就是想威胁您。您又当如何?您敢说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么。我有胆子承认自己做下错事,您有胆子承认么?” “没想到你是个吃里扒外的!”邓氏怒斥道:“胆子?我怕甚!我承认投毒的是我,暗害老夫人的是我,嫁祸八丫头的是我。那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 无双再嗤了一声。 这一次,并未再搭理她。而是转身,走到了旁边一件破败的屋子边,轻轻推开了门。 明明是个破败不堪一看就是没人住的屋子,里头如今却站着好些个人。 当先的便是前来参宴的大理寺卿丁灏,在旁边的,则是一同来参宴的京兆尹顾林,刑部尚书程利。旁边还站着赵家姑娘赵丹荷,三少爷赵宁帆。 作者有话要说: 邓氏混不下去了~^_^ ☆、第八十五章 邓氏和无双当即就被京兆尹命人押着去了京兆府。片刻功夫都没耽搁。 只因这次听到她“证词”的几位大人都是京中响当当的人物, 这几位联合当做证人的话, 任谁都翻不出花儿来。 程利手中摇着折扇, 哼道:“这般的手段, 太过拙劣。放到刑部,都嫌不够看的。” 丁灏和程利关系算不得太好, 闻言眼睛一瞥刑部尚书, “不过能够心思恶毒到去害自家长辈的, 怕是没有几个吧。” 顾林叹了口气。 程利和丁灏都去看他。 顾林缓缓说道:“京兆府的大牢随时为她敞开着。” ……热烈迎接她和她女儿的相聚。 程利轻嗤一声笑了,拿着折扇朝顾林的肩膀拍了下。 * 邓氏谋害闵老夫人一事, 基本上就铁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根本不用怀疑她的结局如何。 用赵宁帆的话说就是,如果再来一位闵九爷的话,都能直接现场三司会审了。这般的阵容之下,所谓审讯,想必都是走走过场而已。 不过, 虽然当场赵宁帆风光得很,跟丁灏和程利还说了几句话。但一转眼,他就被祖父命人给喊了过去。 宾客们还在赵府四处赏玩。 府内远离喧闹声处偏僻一角, 杂草丛生的院落, 忽然传出了厉喝声。 “逆子!给我跪下!” 院子虽有杂草,可屋内桌椅却干净如新。显然是有人刚刚打扫清理过的。屋中首座上是须发皆白气势威严的老者。此刻他正端坐其上, 冷眼看着屋子中央的少年郎。 少年倒也不含糊,撩了衣衫下摆即刻跪到地上。 “你个兔崽子!不学好,镇日里学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竟然敢帮着外人来暗算自己人。这算什么东西!”赵岳怒指他, 斥道。 赵宁帆说道:“那女人本就不该进咱们家的门。我不过是帮着祖父剔除一个祸害罢了。”他抬头,望着祖父,“您想想,她连自家长辈都舍得暗害,说不准哪天心血来潮,就暗算到您身上了。” 赵岳怒火中烧,抬手抄起旁边的一个久没用过的空花瓶丢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少年身上,“若不是你这双手还有点用处,我今日直接砸断了你的手!” 这一下有些重。 赵宁帆闷哼一声,咬着牙硬撑着,脊背挺直地跪着。 赵宁帆身边是名相貌可爱的少女。她见兄长跪下还挨了打,心中不忿,忍不住嚷道:“祖父!三哥也没做错什么啊!您这是作甚?” “还没做错?”赵岳虎目圆睁,怒视赵宁帆,“在家中惹出这样大的祸事,让顾林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把人带走。还说没错?!” 赵丹荷辩解,“没有当着人面。当时丁大人和程大人都说了,让顾大人留心着宾客,最好不要当面把人带走。顾大人还问了我们走哪条路好……” “放肆!”赵岳气极,指了赵丹荷道:“难道你也想和他一起跪?” 赵丹荷看了看身边的赵宁帆,想到那冰凉的地面,不吭声了。 赵宁帆抬头,桃花眼斜斜地看着她,无声地说了句:胆小鬼。 赵丹荷气不过,心思一转,与赵岳道:“祖父,您不觉得这事儿蹊跷得很吗?三哥说是要帮咱们家除去祸害,可直接受益的却是闵八和她娘。听说啊,若是那女人没有被抓的话,原本闵家老夫人怀疑的是闵八她们娘儿俩。” 这话她并非空口胡说。 当时大理寺卿丁灏询问了那邓氏和无双几句,赵丹荷借机偷听了下,这话是无双说出来的。 赵岳冷眼看向赵宁帆。 赵宁帆低着头唇角紧绷,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一向张扬肆意,甚少有这样旁边问话他却答不上的情况。 赵丹荷一时间心里畅快,笑眯眯说道:“三哥莫不是瞧上那闵八了吧。也对,她漂亮得紧。你瞧上她也是正常的。不过,你若真中意她,倒不如求到祖父跟前,请他老人家做主去求娶,岂不妙哉?” 赵宁帆依然没吭声。 赵岳猛的一拍桌案,“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宁帆慢慢抬头,低笑了声。先是朝赵丹荷扫了眼,这才悠悠然回答赵岳的话。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赵丹荷被他刚才那一记如刀的目光给刺激到,在旁添油加醋道:“祖父,您看看,他这是不敢承认,所以绕圈子呢。” 依着赵丹荷的本意,祖父那么讨厌闵九爷,连带着闵家人也一并讨厌了去。再加上闵八是在闵九爷院子里伺候的,祖父还不得生三哥的气? 谁知出乎她意料的是,赵岳非但没有再添几分怒意,反而脸色稍缓,指了赵宁帆道:“你仔细说说。” 到了这个份上,赵宁帆也懒得作甚辩解了,反而气定神闲地接了话,道:“闵八姑娘知书达理,和我意气相投,我喜欢和她在一道有甚不可?再者,我们两个平日里也未曾私相授受,未曾独自相处。不过心里多念了她几分,难道有错?” 赵丹荷指着他道:“祖父,您看他这猖狂的样子!” 赵岳抬手止了赵丹荷尖细的嗓音。 “原来你看上了那姑娘。”赵岳说道。 赵宁帆晓得祖父为什么这么生气。祖父最在意的是他打乱了祖父的计划。原本祖父是想要让闵家大夫人到赵家作妾,借以压碾闵九爷的面子。 可这一次非但没有气到闵九爷,反而帮助闵家断了一次家务事。 这口气,祖父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赵宁帆明白,如果这个时候提起自己被闵玉容偷了玉佩的事情,就算这次做法事出有因,祖父也断然不会轻饶了他。 但看祖父现下的神色变化…… 赵宁帆倒是觉得,“为情”是个不错的理由。起码这缘由听上去更真情实意一些。 “我原本见到八姑娘的时候就暗自心仪,只不过没什么机会和她接触。后来听说八姑娘因为这事儿而受到了委屈,就想着替她出了这口气。再怎么样,都不能让她家里人为难她和她母亲。” 赵岳拧眉,“你从哪儿听说她受了这委屈的。” 赵宁帆含糊答道:“留意一个女子,自然会想方设法知道她的一切。”说到这儿,他索性加了一句:“祖父也曾年轻过,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赵岳冷哼了声,而后沉默。 赵丹荷不知道祖父怎么就改了态度。 原本不是讨厌闵家人和闵九爷么?怎的就成了这般的状况? “上次在树林。”赵岳没有点明是什么时候,但他知道,这个聪慧的孙儿晓得他指的是哪一次,“我看你神色有些不对,难道也是因为她?” 其实当时在京郊树林遇到闵九爷和潘太后,赵宁帆是因为心里有些不太赞同祖父的做法而时常沉默。 但,此刻祖父把他的表现归结于这个上面,他也没有否认,反而模棱两可地笑了笑。 赵岳点头,起身,“我知道了。”说着就大步出了门。 待到祖父的身影消失后很久,赵丹荷方才有些回了神。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外面,又望向赵宁帆。 “三哥。”赵丹荷死死盯着赵宁帆,“你还真中意那个闵八?祖父……祖父也同意你喜欢那闵八?” 赵宁帆起身后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也觉得奇怪。沉吟许久,想到自己练的那一手的字,他隐约猜到祖父愿意促成这事儿,恐怕是想要让他借机接近闵九爷。 毕竟那闵八姑娘是极少数的能够挨近闵九爷的人。 赵宁帆的沉默激怒了赵丹荷。 “那臭丫头有什么好!”赵丹荷气道:“脾气又差,做事也不靠谱。有事没事就要惹出祸来。三哥,你可不能糊涂啊!” “我糊涂什么了?” “看上她啊!”赵丹荷急得直跺脚,“就她那德行,眼瞎了才能看得上她!” 这样和赵丹荷一吵,赵宁帆反而觉得那闵八姑娘确实是挺合他心意的。再者,他和闵八姑娘还能多说几句话,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会无趣。比与其他女人在一起有意思的多。 想他独身至今,院子里也该有个主事儿的女人了。倘若是闵八进了他的院子,他真的一点都不反感。 如此思量下,赵宁帆再说下面的话时就多了几分真心。 “她挺好的。最起码,我觉得她是我见过的女子里与我最谈得来的。”赵宁帆道:“如果祖父不反对的话,这门亲事挺好,你不觉得吗?” 说罢,他不再理会赵丹荷,自顾自出了门。 赵丹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生性凉薄的三哥之口。 * 邓氏被捉走的消息,闵家到了傍晚时候方才收到。而且,消息还不是京兆府传出来的。而是刑部。 刑部一名衙役来到了梨花巷,先是去给闵老夫人请了个安,然后在闵老夫人病床外的外间,公事公办一板一眼地把这事儿大致说了。 所有人意外至极。 最让人意外的是,为什么刑部会掺和到这事儿来。明明邓氏被押去的是京兆府。 闵老夫人原本就身子虚弱,听了这事儿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因为气急攻心所以身体愈发虚弱了些。 但,五夫人高氏,却因为这件事情真相大白而欢喜不已。 “居然是大嫂?她竟然想害老夫人和我们?”高氏道:“那无双也可恨!”居然跟着邓氏一起谋害她! 君兰不过是来芙蓉院看望闵书铂,却被高氏给逮了个正着,叫了她去絮絮叨叨没完。 君兰原本不想搭理她。后来看她脸色苍白身体弱不禁风的样子,想她怕是这一回真的折腾不清,就勉为其难地多听她唠叨了会儿。 而后瞅准时机,趁着高氏喝茶的空档,赶紧跑出了那里。 回到思明院的时候,九叔叔还没归来。 君兰为了等他,独自刻了会儿章。许久后觉得有些累了,这便把东西收好,去了院子里歇息闲逛。 谁知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大跨步子而来的闵清则。 “九叔叔回来了。”君兰笑着迎过去,觉得速度还不够快,索性拎起裙摆小跑而行,“今儿怎么回来那么晚?” 闵清则原先正想着事情所以有些微的出神。听到她的问话,再看到她急切的样子,他加快了脚步。直到两人面对面了方才停下。 把人搂紧在怀中,边往里走着,闵清则边道:“有些事情已经查清。赵岳之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过不多久就能为当年的事情平反,我在做最后的处理。” 闵清则这次过去,拿到了当年的一些证据。 那些证据是丁斌想方设法从陶宗民那里取到的。因为怕事情有变,所以把东西藏匿在了一处。又把藏匿之处的地点隐晦的写到了那册子里。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些证据虽然能够证明何家是被冤枉的,却没有办法直指赵岳。若是没有其他铁证出现的话,那么在这一次的翻案过后,赵岳可能依然会屹立不倒。 现下闵清则在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寻找赵岳与这些事情的关联之处。 君兰并不晓得九叔叔在暗中做的这些事情,也不知道事情具体到了哪一步。 听闵清则这样说,她笑着赞了几句。 她所说的,无非就是寻常的那些夸赞话语。但闵清则听来,却觉尤其悦耳。 两人说了会儿话,闵清则想到顾林那边传给他的消息,不由问道:“听闻人已经送到了牢中?” “是。”虽然九叔叔没有明说,但君兰知道他说的是邓氏一事,“不只是她,还有无双也一并进去了。” 无双虽然帮忙套供词有功,可是这事儿无双自己也掺和在了里面。现下不只是邓氏一人有过错,无双亦是如此。 闵清则听了君兰的话后,淡淡“嗯”了声,说道:“那丫鬟的家人,我已经安排妥当。先前大夫人许诺了她什么我不知晓,如今她既是肯出面作证,那么她的家人我也一定会安顿好。” 无双作证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她的兄长已经多年前亡故,她若是再出岔子的话,家人一定会受不住,而且还没有了倚靠。 君兰就是以安排好她的家人为由说动了她来提供证词。 听闻无需自己出面九叔叔已经安排妥当,君兰也不知该怎么谢他才好,晃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看他。 闵清则忽地想起来一个人。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问:“听程利说,这次赵家的三少爷与赵丹荷也与他们一起?” “是。”这事儿君兰也知道的不甚清楚,“赵家三少爷与我说过,到时他会想方设法参加,亲眼见证下。只不过不知为何赵丹荷也在。” 闵清则想到赵宁帆所做的一切,颔首道:“赵家这位三少爷,倒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又聪慧过人,实在难得。 只可惜是生在赵家。 既是在赵岳的眼下长大,想必会受到赵岳的不少限制。也不知那三少爷往后能走到哪一步。 闵清则正兀自思量着,却听君兰忽然说道:“他也能称得上佼佼者么?” “嗯。”闵清则颔首:“若非赵家人的话,赵宁帆着实不错。” “……可我觉得佼佼者即便不是九叔叔这般的,也该是洛世子那样才对。” 闵清则冷不防听到了洛明渊,心里一窒,竟是没能立刻答上话来,抿了抿唇方道:“洛明渊有些温和。赵宁帆更无所顾忌。” 君兰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一句话,点头道:“是。少年人最是大胆。赵三少更是如此。” 原先闵清则听蒋辉说甚“人不风流枉少年”就有些不得劲儿。现下看小丫头也说甚“少年人”,他终是有些忍不住了,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 “什么大胆不大胆?”闵清则在她耳边低语,“莫不是这样的鲁莽无状的人倒是更能入得了你的眼?” 所为鲁莽无状四三个字,不过是在嫌弃人家年纪小,所以用了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君兰初时没觉得有什么,转念琢磨了下,忽地有些反应过来,眉眼弯弯地看着身边男子,笑问:“我怎地不知赵三公子是鲁莽之人?先前也不知是谁来着,说三少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既然是佼佼者,做事又怎会无状。自相矛盾了么。” 闵清则没料到小丫头居然这样驳斥他。想要佯怒给她点厉害看看,又舍不得瞧见她紧张的样子。想要与她说一句,往后别再提那赵宁帆了,又实在落不下这个脸面。 闵清则迟疑着。 君兰看他正在走神一般,笑着戳了戳他胸膛。看他还没甚反应,她咬了咬唇,笑眯眯地抬眼看他。 最终,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了个轻吻。而后转身,快步跑远。 闵清则哪里想到小丫头会主动做这样的事情? 心里紧张且欢喜。他三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最终闵清则直接把人抱到了椅子边,落座,再拉了她进了怀里搂紧。 “既然这桩事情已经了结,那么往后就不要再随意见他了罢。”他轻吻着她的唇角,喃喃说道。 “好。”君兰轻声应着,“我本也没打算继续见他。” 她和赵宁帆,实在有些八字不合。总感觉碰到那人没甚好事。躲都来不及。 听了她的回答,闵清则心里不知怎地,仿若有了定心丸一般暗松口气。 谁知两人这儿虽然商量好了,可是一转眼,事情就有了难以预料的变化。 * 这天君兰照例去洛家族学上课。 虽然家中时常有事,但君兰尽可能的每天课都认真去上。每日里的课业也都认真完成。为的就是多学一些东西,顺带着也能与友人们多多相处。 第二日一早,她又依着上课的时间出了门。 君兰到的时候,正好遇到刚刚进院门的洛青渝。两人一同说笑着往里面走。 “咦?那人的身影瞧着有些眼熟。”洛青渝忽然望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踮着脚朝那儿看着,有些不确定的道:“就是不记得从哪里看到过了。” 君兰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怪道洛青渝刚刚会说的那么不肯定。那人离她们还有好几丈远,这么远的距离下,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相貌如何,只能依稀辨别出身影来。 洛青渝因为和对方不甚熟悉,所以只能瞧着有些眼熟,却不敢肯定对方是谁。 但,君兰和对方熟悉得多,即便是只看身影,也依稀能够辨别出他的身份。 眼看着他一步步朝这儿走近,君兰忍不住喃喃自语,“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谁?”洛青渝用手遮在眉毛旁边,挡着太阳,努力朝那边看过去。 “就是——” 不等君兰回答,远处的少年已经看到了她们。朝着这边扬了扬手,而后快步行至两人身边。 君兰看着那熟悉的含笑桃花眼,甚是无语,强挤出个笑容,讪笑道:“赵三公子,好巧。你怎么来了这儿?可是来寻人的?”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倘若赵宁帆说是来找她的那该怎么办? 总不能说她和赵宁帆很熟悉吧。 不过,赵宁帆的回答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并非来寻人。”赵宁帆道。 君兰的笑容真诚了点。 可他下一句话让她的笑容瞬间僵住。 “我之所以来这儿,是为了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了……那就是大大的“惊喜”了,哈哈 ☆、第八十六章 直到在屋中落了座, 君兰犹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赵宁帆会来洛家族学上课? 虽然她也是以外人的身份过来的, 可那是远宁侯府特意帮她一把。更何况, 两家的渊源颇深, 她的身份也不同于以往,这才使得这事儿有了着落。 赵宁帆与洛家没甚牵连。为何也会如此? 中间休息的时候, 君兰与洛青渝一起去院子里闲走散心, 看洛明薇过来, 君兰就邀了洛明薇同去院中。原打算着问一问洛明薇,谁知她还没能问出来, 倒是洛明薇先开了口。 “今儿早晨我看赵家三少爷在和八妹妹说话。八妹妹可知他怎会来了这儿么?” 洛明薇这问题出来,君兰还未开口,旁边洛青渝已然笑了。 “八妹妹怎会知道。这儿可是咱们的地盘,来了个陌生人我们都还在疑惑着,她哪里晓得。” “这倒也是。”洛明薇见君兰点头,松了口气。先前她看君兰和那赵家三少颇为投契, 想着两人很有渊源,如今看君兰好似和对方不熟悉,反倒是开心了几分, 轻声道:“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八妹妹当心着些, 莫要搭理他。” 君兰应声道谢:“我明白。多谢洛姐姐提醒。” 三人说着话的功夫,休息的时间便飞速而过。 下午下了学后, 君兰和洛青渝她们道了别,正要往自己的车子旁边行,谁知离得很远就被人给叫住了。 “八妹妹八妹妹。” 赵宁帆也不避讳旁边的人, 边高声喊着边往她这儿来。 西苑这边下学略早了点,女孩儿们已经散的三三两两。唯有君兰这样离得远需得坐车的麻烦一些,离开的稍迟。 结果赵宁帆这一嚷嚷,西苑这儿没多少人留意到,东苑那边尚在院中的少年们已经朝这边遥遥的看了过来。 东苑西苑的少年少女们都是亲戚,说话间没甚太多需要避讳的。可如今他们洛家人没什么话要说的,反而是两个外来者凑到了一起说话,这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好多人就停了步子继续看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赵宁帆行至君兰身边,笑眯眯问道:“八妹妹是要回去么?不若我送你一程?” 说实话,君兰即使现在和他比较熟悉了,却也并不想让旁人知道两人间熟识。 毕竟她们俩的熟悉过程是比较隐蔽的。若是旁人问起来,她还真不好说为什么会和赵宁帆关系尚可。 君兰理所应当的婉拒,“多谢三少爷好意。我家离这儿不远。更何况我日日过来,这路程早已经熟悉,没甚需要担忧的。” 赵宁帆上前一步,“那我送你上车。” 君兰瞥了一眼距离没多远的自家小马车,又回头过来看他。这么短的距离,随便走走就到。 这时候君兰已经十分确定,赵宁帆是专程过来和她搭话的。 可邓氏的事情已经了结,他有甚需要与她说的?而且遮遮掩掩,不直说,一点都不干脆。 面对着君兰万分怀疑的目光,赵宁帆笑得一片坦然,好似没甚不对一样。 君兰不愿意这样兜圈子,看周围也没甚旁人在,就低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其实,赵宁帆原本就是为了她而来。后来之所以做了一些事情说了一些话,不过是借机行事罢了,而后就顺理成章能够入了这里的学堂门。 不过这话他是不好与她说的。 这姑娘脾气怪得很,说翻脸就翻脸。合作的时候好似亲密无间,但是一转眼,就当做不认识他一样。 ……扪心自问,他好似也没那么见不得人吧? 赵宁帆悠悠然道:“闵大老爷对远宁侯有恩不是么?现下大夫人进了牢中,远宁侯想要让她的刑狱轻一些,所以求到了我祖父的跟前。毕竟人是在我家抓走的,所以他们以为大夫人是在我家闹了事。我祖父没应允他什么,他主动说了让我过来读书。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往这边来看看。” 赵宁帆其人,做事想一出是一处,没个定论。 君兰对他有一定的了解。虽然他这样说了,君兰却还是对他话语中的答案存有疑虑。 赵宁帆见这答案并没让她太过满意,叹了口气道:“其实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你怎地不信我呢。” 两个人之前已经有过合作,这个时候君兰和他倒是没甚好藏着掖着的,便道:“不是我不想信你。而赵三少爷不会做不利己的事情。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闲来无事所以来这儿,可以你的学识,在这里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既是如此,来这一趟又是为甚?” 言下之意,赵宁帆不会做没好处的事情。他来这儿一定有好处,只不过他没说。偏偏这“好处”才是最关键的。 听了君兰这话,赵宁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盯了她好半晌,也没给她个确定的答案,直接脚步一迈,走了。 君兰虽然心中有疑惑,却也不是会对这种事情深究到底的性子。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儿,与她何干? 他不说,她不放心上就是。 君兰回忆着今日所学内容,气定神闲地伤了马车,扬长而去。 她离开了后,原先已经“走了”的赵宁帆反而从旁边的屋角后转了出来,负手而立,看着她远去的马车,眉目舒展眼含笑意。 待到车子完全看不到影儿了之后,赵宁帆头也不回,微笑着说道:“怎么?找我有事?” 说罢,他这才回过头去,望向了刚刚走到他身后的洛明渊。 认真地讲,洛家世子当真是好气度。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 只是赵宁帆不太喜欢洛世子。 因为刚才他和八妹妹说话的说话,洛世子一直在旁边盯着他们看。这目光和别人的目光不一样。带着探究,带着警告。 ……好似护食的老母鸡一样。 赵宁帆被自己这个比喻逗笑了,回头看洛明渊的时候,神色里就带了几分促狭。 洛明渊很不喜欢赵家这位少爷。 虽然他听父亲今儿早晨提了一句,赵三少爷会来学堂读书,但他万万没料到这竟然还和八妹妹有关系。 看赵三少爷的举动,好似来了这一趟,别有居心。 “我不知道你缘何而来。”洛明渊目露狠色,声音冷厉的低声道;“不过,你要有点分寸。既是来了,就听话些,莫要随意惹是生非。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你。” 赵宁帆本也不是受人约束的性子。 之前对君兰好声好气,刚开始是因为他“有求于人”,还指望着这姑娘与他里应外合把那个讨厌的女人弄出赵家。 后来日子久了,他觉得那姑娘聪慧得很,就多了几分相交之心。 现下祖父那边默认了他可以娶那个姑娘的念头,那么,他总得为往后打算打算,所以待她尤其亲近些。 ——他并不希望她嫁给他后两个人相敬如冰。总该情投意合些才好。 所以他计划了这么一出。 不过这些事儿他不可能对一个外人讲。 赵宁帆桃花眼微眯,冷冷地看着洛明渊,淡笑道:“我做什么,怕是还用不到洛世子来管。” 虽然赵宁帆是赵太保的孙儿,但,洛明渊的母亲是潘太后的侄女。 两个人的身份真计较起来,也不见得谁比谁弱。 因着刚才的针锋相对,两人间对峙而立,谁都不肯想让。 旁边的少年们根本没有身份能够相当的。面对着不熟悉的看上去凶狠地赵家少爷,没有人敢过来相劝。 洛明谨出了屋子的时候被人叫住,拉着往这边看热闹。站了片刻见那两个人不知为甚对峙起来,洛明谨叹了口气,主动过来相劝。 “洛世子不是说有字帖要给我看么?”洛明谨不敢去找赵家公子,只好去拉洛明渊,“那字帖我想了很久,现在刚好有空,不若你带我去吧。” 刚才的时候气氛太过紧张没人敢过来。 如今洛明谨把洛明渊稍微拉开了点,旁人也就都稀稀拉拉地过来,帮忙拉人帮忙劝人。 不过基本上都是在劝洛明渊的,而赵宁帆那里,只有两三个人在旁说话,没人敢去动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他发怒,学堂的屋顶都能被他翻起来。 赵宁帆看着那闹哄哄的场景,轻嗤了声,拂拂衣袖,自顾自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洛明渊猛地一推身边众人。 所有人不知为甚脾气很好的世子爷会这样动怒,齐刷刷地止了动作去看他。 洛明渊拧着眉望向赵宁帆离去的身影,片刻后,忽地举步快速而去。到了马厩,牵了匹马,不顾旁人的拦阻当即扬鞭而去。 * 君兰不喜欢颠簸,所以马车驶得不快。许久后方才到了闵府的大门前。 眼看着目的地已经到了,君兰正要进门去,却听不远处有人在唤她。 “八妹妹。” 只简短三个字,但那温和的语声还是让她忍不住驻足回头望了过去。 夕阳西下。 暖融融的金色中,少年清雅的身影显得愈发温暖和煦。 君兰笑着往他那边行去,“哥哥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寻我?早说一声,我刚才在学堂里多等你会儿就好了。何必走这一趟。” 洛明渊凝视着她的笑颜,待她走近了,方才轻声说道:“刚才想和你说说话,只是赵三少爷一直在你近旁揽着,我就没有过去。” 提到赵宁帆,想到刚才赵宁帆那莫名其妙的话语,君兰不有道:“他啊。没什么关系。我和他说话的时候,哥哥不用太过顾忌,直接来寻我就可以了。不用在意他。” 因为君兰和赵宁帆一直不太对付,再者,两个初相识的时候有了茉莉烧字纸那一桩事情后,她们两个就很有点互相看不上的味道。如果不是发生了邓氏的事情,恐怕二人间还是针锋相对的状态。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情形下发展了“友谊”,君兰和赵宁帆之间说话少了许多客套,少了许多顾虑,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来直去地说着话,并不浪费半点儿的字句。 不过他们两个人这般的状况,洛明渊是不知晓的。所以,现在洛明渊的眼中看这件事,便是君兰待赵宁帆十分随意没有那么多的礼数顾忌。 甚至于,她与赵宁帆之间,比和他还要更为投缘默契。 洛明渊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他一直都知道把妹妹的心里应该有个人。只是他一直没有猜出那个人是谁。 但看刚才赵宁帆和八妹妹说话时候那轻松自在的样子,再想到八妹妹提到赵宁帆时候那万分不拘谨的语气,他隐约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心里头有些发堵。 洛明渊想要求一个清楚明白,故而斟酌了下,缓声问道:“我想知道,之前妹妹一直惦记着的那个人,可是赵三公子?” 听他忽然说起什么“惦记”之类的话,君兰着实惊了一跳。 不过转念一想今日的事情,她又有些释然。 今儿早些时候,洛明薇和她又说起过一次有关于赵宁帆为什么会来学堂的事情。 当时洛明薇说的是这个,一旁的洛青渝忽然想起来什么,拉了君兰的手问:“听闻赵三公子的字儿不错,可是真的?” 这话说得君兰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就记起来赵宁帆模仿九叔叔字儿的事情。 “是还不错。”她道:“不过我看到的也没多少。” 洛青渝听闻这话后可是开心极了,笑道:“不知八妹妹可否帮忙求三少爷写些字来?我哥哥之前提到过想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不用这么麻烦吧。”君兰疑惑道:“现下他们不是在一起读书么?洛明谨直接问他去要不就得了。” “不会有用的。”洛明薇道:“赵三少爷轻易不提笔。就算到了学堂,怕是也难。” 君兰心里琢磨着,可能那人怕写字儿的时候会不小心露出蛛丝马迹,被人瞧出有九叔叔的风范? 这样想着,君兰略微有些不高兴。只是她这个心情是因为赵宁帆而起,所以对着洛明薇她们的时候,依然语气亲近,说道:“既然如此,那洛姐姐帮我记得这事儿。哪天碰到了赵三少爷的时候倘若刚好青渝在的话,我就和赵三少爷说一声,请他写几个字给青渝。这样也好带给明谨去了。” 洛明谨是个重视字的。他这样认真的少年,不过是个小小的愿望罢了,君兰不忍心拒绝。 而且她也知道,虽然她和赵宁帆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但她提出这个小请求的话,赵宁帆不会拒绝。 ……大不了她选个好一些的礼物当做谢礼就是…… 因此这事儿定下后就算是被女孩儿们惦记上了,记在了心里。 可惜刚才西苑下学早一些。倘若刚才东苑下学早的话,如果君兰碰到赵宁帆的时候洛明薇她们还没走,她许是就让赵宁帆写几个字儿直接给了洛青渝。 …… 如今听闻洛明渊说起什么“心里惦记的人”时候,君兰下意识就觉得,应当是洛明薇告诉了洛明渊这事儿。于是笑着说道:“是啊。我就想着,如果他能答应就好了。不过,他应该会答应的吧。” 答应写那几个字。 君兰说这话的时候,因为夕阳的光芒尚还有些烈,所以眼眸半眯,瞧着很有点娇羞一般的模样。再加上落日的暖色落在了她的脸颊,也好像是羞涩似的。 看着这样的她,洛明渊蓦地开始难过起来。 原先只当她是择了个很好的人,所以他一直忍着退让着。 如今看她选的居然是赵宁帆…… 那样的人,怎会好好待她? 洛明渊心里发堵,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蹒跚。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过来,叮嘱道:“妹妹小心着些,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赵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且不说她能不能顺利嫁过去。就算,就算往后真能在一起,又怎会有幸福的日子? 君兰不知他神色为何这样凝重,疑惑道:“赵三公子虽然脾气不太好,做事不太妥当。不过我和他尚算熟悉。他应当不会拒绝我吧。” 见她如此笃定,洛明渊深觉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多余,心里揪痛难受,最终也是叹息一声,上马离去。 * 今日都察院的事情繁多,下衙的时辰到了后,闵清则依然在处理政务。直到落日的余晖照进屋内,他方才开始收手,准备回家。 若是坐车,速度定然要慢不少。不如骑马,能够很快地回家,早一些见到小丫头。 故而闵清则直接牵了马往闵府赶去。 这段时间以来,查获的证据甚多。 当年巴尔和军中来往的秘密信件已经找到。塔鲁之前所说的那些丕己相关的信件,也在其中。 这些都是被陶宗民收起来的。 那时候陶宗民不过是一介富商,参与到这些之中,心里多少有点忐忑。虽然对方让他把这些来往信件全部销毁,可他还是留了一手,把东西悄悄地留了下来。 后来丁斌查此案查到了陶宗民那边。也不知陶宗民见躲不过去所以招了,还是说丁斌寻了什么特殊的法子让他应允。总之,最后陶宗民把事情告诉了丁斌,还把其他一些证物给了他。 只可惜的是,不管是信件或者是其他的证物,都没有直接指向了赵太保的证据。所有事情经手的人,都是赵太保当年在边疆任大将军时候的一名副将。 这样的话,即便翻案,也只能证明何家并非是通敌的真正幕后主使。那主使另有其人。 那副将对赵太保忠心耿耿。如果副将把事情全部担下来,把赵太保整个的责任全脱出去,那么一时半刻的还真无法证实赵太保参与其中。 闵清则策马而行,心里惦记着这事儿。边想着其中有甚疏漏,边顾着眼前的情形,留意着接道两侧。 这时候他发现不远处的河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的身影极其落寞,在那萧瑟的河边,看着尤其的清冷孤寂。 闵清则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想到他如果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爹远宁侯还指不定紧张成什么样。 秉承着帮老友看住儿子的想法,闵清则把缰绳一拉,转了个方向朝着小河边行去。 洛明渊正自顾自的走着,没料到身后有人来,唬了一跳。待到发现来者是谁,他赶忙上前行礼问安,“见过九爷。” 闵清则看他神色不太对,思量了下,决定还是问一问:“洛世子在这里作甚?” 孩子们不爱回家,作为长辈,理应关心一下。 洛明渊听闻后笑容有些苦涩,“多谢九爷关心。只是在这儿散散心罢了。” 闵清则见他好似没甚事情,颔首道:“既然如此,你多保重。早些归家,莫要让令堂忧心。”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谁知刚走一步就被人叫住了。 “九爷,”洛明渊道,“晚辈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不知您可有空闲?” 闵清则回头看他,“你说。” “不知八妹妹最近在思明院中可曾提到过赵三少爷?” “……赵宁帆?”闵清则转过身来,“这话怎讲。” 洛明渊心知女孩儿的心思不能说出来,踌躇过后,终究觉得自己鲁莽了,于是笑道:“没什么。是我多虑了。您不用在意。” 他越是说没什么,闵九爷越是觉得,这事儿好像有些大。 于是快马加鞭赶回府里。 片刻都不敢耽搁。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表示,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着急,真的!︿( ̄︶ ̄)︿ ☆、第八十七章 君兰回到思明院中, 看天色尚早, 就先让人准备着晚膳, 而后去到屋子里沐浴。 外头天气还有些凉, 可是浴池里的水却是温暖舒适的。 君兰眷恋这热度,在池子里多泡了会儿。觉得水有些凉了方才出来, 擦干后穿好衣裳。 许是在水里待的时间久了些, 懒懒的有些倦怠。 君兰忍不住打了几个呵欠, 眼睛迷离地往外走。行至院中,看到蒋夫人, 问了几句晚膳的事儿。还没等蒋夫人领命离开,就见熟悉的身影从外而来。 因着困倦,她努力地强撑着睁大眼睛去看,只消一下下功夫,就眼睛发酸得难受,不由得半眯起来望过去。 闵清则来到院中的时候, 看到的便是小丫头这般睡眼朦胧的样子。 虽他晓得她这是困了,但她这样衣裳微微散乱,眼眸微眯的模样, 在不经意中隐隐透着媚色。 闵清则停住脚步, 双眸深幽地静静看了她片刻,这才重新迈步过去, 半揽着她的肩往里行。 “怎么穿的这样少?莫要冷着了。”说着就把揽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了些。 君兰掩口打了个哈欠,喃喃说道:“沐浴后觉得热,懒得多加衣裳。” 刚才闵清则只顾着看她, 却没留意道她的发间还是湿的。听了这话后眼神发沉,也不等她反对或者同意了,直接半抱半搂的快步进了屋里。 闵清则要了块干的帕子,按了君兰在椅子上坐好,这便开始仔细地给她擦去发间的湿意。 他的动作轻柔。君兰愈发瞌睡起来,头一点点的,近乎睡着。 闵清则原打算喊她一声让她留心着些,若是这样头发湿着睡了,恐怕会头痛。 但想到刚才的那些对话后,他心思一转,忽地有了旁的计划。就没急着叫她,而是声音平静地说道:“听说赵家的三少爷今日去了你们学堂?” 君兰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听到九叔叔问话,下意识就做了回答:“是。” “那他为了什么过去?” “不知道。好似是为了学业吧。” “……是么。” 闵清则半晌没开口。 君兰觉得自己几乎要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冷不防听到九叔叔说:“赵家人心思不正,你莫要搭理他们。” “好。”她点点头。 “特别是赵宁帆。此人虽看着道貌岸然了些,实际上行事毫无章法,时常剑走偏锋。若是能不搭理,便不搭理了吧。” 君兰“嗯”了一声,差一点就要睡过去。却在思维只有最后一点点清明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个问题。 九叔叔刚才评价赵宁帆的时候,虽然中肯,却少见的用了那般尖锐的词。这可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这样难得一见的说辞,由他说出来,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就好像、就好像透着一股子酸味儿似的…… 君兰蓦地惊醒,眨眨眼睛,发现自己不知怎地精神了许多。 回想了下刚才两人的对话,君兰暗自笑了,轻声道:“其实赵宁帆也有他的好处。与赵家其他人不一样。” 小丫头甚少与男子接触,这样夸赞男子,更是极其少见。闵清则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就连擦拭头发的动作都缓慢了许多。 “这样么。”他虽然告诉自己不必介意,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赵三公子与赵家旁人有甚区别?” “区别啊,那就是——”君兰忍俊不禁,虽然打算憋着,话语里依然透出了几分笑意,“他能让九爷话里冒酸气。” 闵清则手指停住,愣了一愣。 君兰笑着回头看他。 闵清则垂眸望了过去,眸色幽深。 君兰暗道不好,赶紧站起来,拎着裙摆就往外跑。 闵清则丢掉帕子三两步把她追上,从后一把搂住她细瘦的腰身,伏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想跑?嗯?还记得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他的呼吸灼热,擦过她的耳边和脸颊,烫烫的让她心里发慌。 君兰手臂往后去推他,脸红红的想要逃离,口不择言地随便选了个理由:“别闹,我头发湿着呢。” 闵清则抬手去捋她的湿发,轻笑道:“不湿了,好多了。不信你看。” 君兰下意识就抬手去摸。手臂刚一脱离他的胸膛,他就反客为主,瞬间将她拦腰抱起。 君兰轻呼一声。再想要反抗,却是不能了。没挣扎两下,人已经横躺在了床上。 “九、九叔叔,头发还湿着。”她弱弱说着,发现身上一凉,原来是衣裳被打开了。 闵清则淡笑,手指挑起粉色系带,“我刚才说了,已经不湿。” “还、还滴水呢。” “没有。”大手探入,声音依旧带着清浅笑意,“你看错了。”说罢,温柔地吻上她的唇,“……说话冒酸气?嗯?” 君兰欲哭无泪,心说自作孽不可活。好端端的干吗要提那些。 听着他的轻声话语,她有心想要告诉他,是她听错了,根本不酸,一点都不酸。可是没等她开口,他忽然就开始轻轻挑弄揉捏。 她再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是呻。吟。只能硬生生咬着双唇,双手扣在他的肩上,闭眼沉沦。 忍不住轻吟出声的时候,她脑中混乱一片,暗想着往后一定要吸取教训。再不能在九叔叔面前说那种话。 * 到了三月,春。色更浓。褪去厚衣衫,换上轻薄春装。 君兰这日一早挑选了好久,方才择了湖绿色的衣裳穿好。正打算出门往学堂去,谁知闵清则离了家后去而复返。 君兰还没出门就遇到了刚刚返家的闵清则,笑问道:“九叔叔这是怎么了?可是忘了东西?” “并非如此。”闵清则大步上前,走进她,打量一番后颔首道:“这样子不错。直接上车一起走罢。”说着就吩咐了车夫去备车。又让蒋夫人走一趟洛家族学,给君兰告声假。 君兰不解。 闵清则道:“晚些时候府内会有人想要寻你。”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京兆府那边今日已经定了案,稍晚就会有结果公布。你不若去宫里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也用不着出思明院了。” 言下之意,等京兆府那边有了定论后,府里少不得会出现一些状况。若是君兰今日进宫去见贵人们,等她回来后,就算推了闵老夫人她们的“邀请”留在思明院,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至于京兆府那边已经定案的事儿…… “大夫人她们?”君兰问道。 “嗯。”闵清则应了一声,并不对此多说,直接问孟海他们车子准备的如何了。听闻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闵清则便叫了君兰一起,坐车入宫。 谁知这一趟走得倒是有些巧了。 两人刚走进宫门不久,就遇到了将要出宫的赵太保赵岳。 赵岳掀掀眼皮,往君兰身上看了眼,满意地略微点了下头。 不管怎么说,这一个漂亮且知书达理的女孩儿嫁到赵家,倒也不至于太失脸面。 至于她的身份,等婚后慢慢利用起来就是。 赵岳这般想着,对闵九爷身边的少女就稍微热络了点。甚至于,两边相遇,他都没有和闵九爷打招呼,就先问起了君兰,“八姑娘是吗?前段时间碰见过几次,老夫对你倒是有些印象。” 不先和闵九爷寒暄,反而先和个小姑娘说话。他这般去做,很有些挑衅的意思。 赵岳笑呵呵地朝闵九爷看了眼,意外地发现闵九爷像是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刻意冷待一般,神色间毫无波动。 赵岳不以为意,继续和小姑娘说话:“八姑娘不记得老夫了?” 君兰工工整整地给他行礼,“见过赵大人。” 赵岳神色间现出欣慰,“小姑娘记性不错。” 虽然他说得语气十分诚恳,但君兰听了后却不觉得这是赞赏。 ——认真算起来,前前后后他们也见过好几回了。特别是树林里的那一次,印象尤其深刻。 更何况赵太保都能记得她,她再记不住对方,可真说不过去了。 君兰快速思量了下,赵太保刚才那句话不接不太好,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和赵三少爷同在学堂读书,时常听他提起赵大人的英勇事迹,十分敬佩您,自然是要好好记得。” 闵清则神色微动,朝她看了眼。 赵岳保持笑容不变,“哦?那臭小子居然还会跳我吗?他素来性子跳脱闲不住。还得麻烦八姑娘帮忙多管管他。” 这话让君兰眉心轻蹙了下。 对她来说,赵宁帆是外男。赵宁帆如何,哪里有她去管的事儿? 赵太保这话说得蹊跷。 她这片刻犹豫的功夫,赵岳已经朝她道了别,大步而去。 君兰还在斟酌着刚才赵太保那没来由的话语,就听身边九叔叔问道:“时常谈论赵太保?” 他说话时候语气如常,君兰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自然而然地应了声,“是。遇到过赵宁帆几次,他时常和我说起关于他祖父的事情。所以知道一些。” 若非真有这样的事情,她也不会随意去编造出这样的理由来。赵宁帆毕竟是赵家人,她相信,倘若赵太保去问赵宁帆的话,赵宁帆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替她说谎。 不过,君兰在说完那些话后,悄悄地侧头抬眸去看九叔叔。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九叔叔好似还是在意赵宁帆的事儿。 谁知这时候九叔叔刚好也在看她,把她这偷窥的目光捉了个正着。 君兰讪讪地笑。 闵清则在她发间揉了一把,没有多说什么,与她一同往里行去。 * 今日闵清则入宫,其实最主要是半途遇到了前去请他的牛公公。思量着不如把小丫头带来,这就回头去寻了君兰。 牛公公回来后就时不时地往宫门口这边跑,准备迎了他们进去。现下二人出现在宫门处,牛公公也恰好往这边来。看到他们,赶紧上前,姿态恭敬地请了他们,又走在前头给二人引路。 “娘娘早已等候多时了,太后娘娘也在。陛下现在御书房,等会儿也会过去。”牛公公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看君兰有些紧张,笑道:“娘娘说过,不过是来饮茶罢了,没甚重要事情,乡君不必太过紧张。” 君兰应了一声。 这次是去皇后娘娘的永安宫。 永安宫内,春意盎然,鲜花次第盛开。步入其中,让人心情愉悦。 君兰四顾看着,朝那些或是说得出名字或是说不出名字的花儿多看了几眼。 闵清则晓得她是好奇,就低声给她说了三四种她没见过的花草的名字。 君兰了然应声,又问了他另外几种。闵清则也一一答了。 进屋之后,牛公公禀完事情,还加了句:“刚刚院子里的时候,九爷见姑娘有好些花不识得,特意和姑娘解释了番。” 君兰听闻这话,羞赧地低着头。 董皇后非但没觉得有甚不好,反而十分喜悦,与君兰道:“你若是还有甚不知道的,尽管问他。他啊,懂得的比我多。若非我知道的少,我亲自告诉你也未尝不可。” 君兰福身道谢。 潘太后在旁叫了她过去,拉着她说了会儿话。 不多时,元成帝从外快步而来。 看到闵清则和君兰,他笑着说道;“哟,小姑娘也来了。今儿这身不错,瞧着漂亮。” 董皇后亲自端了盏茶到他跟前,“那是。这衣裳是小九专程从锦绣阁选的,自然不会有差。” 君兰悄悄怒瞪闵清则——怎么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他都会和皇后娘娘说? 她的小动作旁人没注意到,一旁的潘太后留意到了,说道:“原也不是小九多嘴说的。只是先前他想帮你挑选花样子的时候,不知道选什么样的好,就拿了册子进宫来,让我们帮忙挑。这不,你身上这件还是皇后点名说好的。” 君兰没料到有这样的事情,脸红红地起身谢过太后和皇后。 潘太后见状佯怒道:“你这孩子,太过多礼。哀家不指望旁的,你们好好儿的就成。” 她这话是有感而发。 说实话,她一直佩服挚友纪英华的勇气。 当年,她们都到了待嫁的年龄。 华英选择了感情至上,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不肯入宫也不肯嫁给皇子。而是选择了年轻俊朗的状元郎。 她不同。她依从家里的安排做了太子妃。 那时的太子,便是今上的父亲,先帝明德帝。 潘太后和先帝算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却没太多感情在。因此心中颇有遗憾。在为儿子选择太子妃的时候,特意依从了儿子的意愿,让董家女儿入主东宫。 现在看到元成帝和董皇后伉俪情深,潘太后也甚是欣慰。 她总觉得,自己这辈子一直没能得到的,就不能让孩子们也重蹈覆辙,不能让他们也留下遗憾。 所以看到小九和小姑娘俩人感情很好,潘太后是实打实的高兴。 她正要再问问小姑娘今儿想吃什么,就听旁边元成帝开了口:“小九,你刚才碰到赵岳了?” 闵清则“嗯”了声,颔首道:“赵岳瞧着气色不错。” 他根本就懒得多提赵太保,这不过是随口应付一句。 元成帝听了后倒是接了他的话,冷哼道:“也小九你性子好。要我说,和那厮还有甚话好说?若非现下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参与到那些事情里,我早就……” 话没说完,茶盏逼近唇边。 是董皇后推了一把茶盏所致。 元成帝顺口喝了点茶润嗓子。 君兰万万没想到陛下会冒出这么一句来,下意识地就朝四周看过去,却见这个时候只他们几个人在,伺候的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仔细想想,好似刚才和潘太后说那一两句话的时候,牛公公把人带了出去。 君兰正暗自思量着,便见元成帝抿了几口茶,把茶盏交给了董皇后。 董皇后将茶盏放回桌上,幽幽一叹,道:“赵岳一把年纪活得也够久了。也没见老天收了他。可见这上天也不总是很公平的。” 君兰坐立不安起来,觉得自己好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结果旁边潘太后已然说道:“没听过有句话么,叫祸害遗千年。他啊,少不得还能再多待几天时候。” 说到这儿,潘太后笑问君兰:“小姑娘怎么看?” 君兰斟酌了下,说道:“民间有句俗语,我觉得说的极好。这个时候用着倒有点恰当。” 元成帝颇感兴趣,问道:“什么话?” 君兰心说刚才这几位讲的话也不怎么含蓄,她也没必要含蓄下去,于是斗着胆子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话音刚落,董皇后拊掌道:“好!” 她出身将门,是董太师之女。性子素来爽利。 潘太后笑着嗔了她一眼,拿了帕子给君兰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与董皇后道:“你看你,把兰姐儿给吓得。就不知道小声点么。” 君兰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暗道,她哪里是被董皇后那一个字儿给吓得。分明是之前…… 正这般思量着,有宫女来禀,“太后,陛下,娘娘,九爷。五殿下来了,正和皇子妃往这儿来呢。” “哟,轩哥儿来了?还带了媳妇儿一起过来?”潘太后听着高兴,与君兰道:“轩哥儿媳妇脾气不错,你和她一定说得上话。我们啊,年纪大了,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玩什么。等会儿让她带你去玩,啊。” 闵清则听闻那句“我们年纪大了”,唇角抿紧,朝君兰看了一眼。 偏君兰没觉得那句话有甚不对,并未朝他看过来,依然在和潘太后笑说着。 闵清则暗叹了口气,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元成帝拉了董皇后到一旁坐下,和她商议着刚才遇到的一件事情。 话还没说完,卿剑轩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刚一进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赶忙跑出屋去。 众人在屋里就听到他在外面不住地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这一进宫,我一高兴,就把你给忘了。进屋想起来你还在后头,就赶紧回头来接你。” “……忘了?” “不不不。你看我这嘴。哪里是忘了?哪能忘了?我这是去前头先给你开路去了。你瞧,这路不错吧,顺当吧。就是我提前看过的。你不信?嗨,你走走看。这路多顺当,比平时都好走许多吧。” 卿剑轩不自在的嘿嘿声接连传来,中间夹杂着女子娇嗔的低语声。赫然就是他在哄着五皇子妃。 潘太后见他们两个磨磨蹭蹭还没进来,先是指了指闵清则,后又收了手。 “不成。小九你这脾气,好事儿都能让你办砸了。还是兰姐儿吧。”潘太后拍了拍君兰的手,“你出去帮忙瞧瞧,轩哥儿和他媳妇儿这是怎么了,好半晌还没进屋,这是觉得外头吹风凉快呢?” 潘太后和君兰不见外,这样的相处方式反而让君兰更为自在。 她笑着应了一声便往外头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卿剑轩就扶着五皇子妃进了屋。三人在门口处刚好遇到。 卿剑轩见到君兰,喜出望外,高喊一句:“八妹妹,你也来了?” 君兰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元成帝刚刚拿起的茶盏砰地下搁了回去,“胡叫什么。叫八姑娘。” 卿剑轩被他这严厉语气给吓了一跳。心说八妹妹和他感情好着呢,怎么就不能这么叫了?而且,原先也没说有甚不对啊。 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下意识去看董皇后。 董皇后有些话不好挑明,九爷的身份暂不能挑明,她有苦难言,无法回答。于是去看潘太后。 潘太后也不好明说,索性朝闵清则望了过去。 闵清则气定神闲地朝君兰颔首示意,让她到他身边去。远离卿剑轩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 君兰不明所以,行至九叔叔身边后,赶紧悄声问他怎么了。 闵清则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地握了她的手,快速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 ……辈分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九叔叔表示,辈分是个大问题 ☆、第八十八章 卿剑轩不明所以, 四顾看看, 有点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回去。 ……难道是他偷偷新买了几匹好马的事情被父皇知道了? 父皇总说他花费心思在没用的事情上面。 可那两匹马真不错。 卿剑轩正暗自思量着, 五皇子妃推了他一把。 他嘿嘿笑了下, 迟迟疑疑地进了屋。不过,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没敢随便说话, 生怕自己又惹了父皇不高兴。 五皇子妃倒是神色如常, 与大家说说笑笑,没甚顾忌。 过了些时候, 也不知是谁突然提起了一句赵太保。这下子大家打开了话匣子。不只是五皇子妃,就连沉默了许久地卿剑轩也开始加入了话题。 “……赵岳行事愈发猖狂了。”卿剑轩说话时难掩愤然,“京郊北部有块地风水不错,原先是有了主的,赵岳看上后,非要把那块地买下来不可。对方不答应, 他就让人悄悄地把对方给打了一顿。可怜见的,那人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 这事儿在座的人里只两三个知晓的,其余人是头回听说。 潘太后问:“那地就这么抢去了?” “是。不然还能如何。”闵清则淡淡说道:“不给的话, 怕是连命都会丢去。这般情况下, 也是没有旁的选择。” 五皇子妃轻声道:“没敢告官?顾林性子耿直,去京兆府的话, 顾林不见得会偏帮赵岳。” “不是偏帮与否的问题。”元成帝道:“怕是都没机会走到京兆府门前人就没了。” 董皇后怒极,喝道:“这个赵岳!” 心中怒火中烧,她看五皇子妃出屋去了, 就问闵清则,“那案子怎么样了?” 闵清则沉吟着道:“能够证明当年北疆将领与巴尔有暗中联系。但事情被赵岳身边副将揽下,暂时没有办法证明赵岳牵连其中。” 卿剑轩没料到两人就这么大喇喇地开始谈着这桩案子了,当即唬了一跳,望向君兰,欲言又止。 君兰打算回避。还没起身,潘太后问道:“这案子那没法结了?” 她最关心的是何家的问题。想要知道何家能不能翻案。 何家断然不可继续背负着那样的骂名。 元成帝看闵清则。 闵清则道:“可以结案。只是,再拖一拖的话,许是能寻到有力证据证明赵岳是主使。倘若现在结案,仅仅能让何家翻案,证明何家无辜而已。” 潘太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那就再等等吧。”元成帝道:“只是——” 这时候宫女唱和一声,紧接着帘子掀起,五皇子妃回了屋子,大家就转了话题没有再提。 午膳倒是其乐融融。 饭后,君兰想起众人之前说起了何家案子一事,下午想必还要细细商议。她自己觉得应该回避。午膳过后,她主动提出离开,理由是下午的课程要紧,想回去上课。 闵清则原本想要留她,但看她去意已决,且何家的案子她若是参与其中的话,给她带来的烦心事较多。倒不如不让她知道事情发展的细节,也省得她在这事儿上过多操心。 于是董皇后问闵清则意见的时候,他也同意君兰离去。原先他让小丫头进宫,也是让小丫头有足够的底气和理由来推拒闵家其他人的要求和请求。如今目的达成,她不继续留下来的话也没甚要紧。 君兰便拜别了众人,往洛家族学而去。 * 君兰回到学堂的时候,众人已经歇息完,再过一小会儿就要开始上课。 洛青渝在她身边寻她说话。讲完上午学了什么后,洛青渝在君兰耳边低语:“赵家那位少爷总是来这儿看你在不在。午膳时候还问我呢,八妹妹去了哪里。我只答他说不知道。他许是觉得没去,就没再来。也不知晚些时候得知你来了课堂后,会不会寻你。” 君兰倒是没有把赵宁帆太过放在心上。 赵家的子孙都傲气得很。她并不认为赵宁帆时常关注她是有甚旁的目的。想必因为之前两人合作过,所以他待她稍微有点不同而已。 如今洛青渝这样说了,君兰思量着道:“他来便来。或许是跟不上那边的课了,所以想要问问我。毕竟他和这儿的人都不熟。” 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他这样做的理由。 洛青渝迟疑着道:“或许吧。听说他平时不太搭理人,能和你说几句话已经是难得。与旁人可是吝啬得很半个字儿都不肯定多提。” 她们二人都不是很喜欢赵宁帆这样的脾气。更何况,她们根本就不想和赵家扯上关系。于是这件事就这样随意谈论了下便作罢,并未多想。 * 下午的课是学琴。 君兰以前还是表姑娘的时候并未专门学过这个,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太跟得上课程。后来随着学习的次数多起来,加上九叔叔也时常指点她,所以几个月下来琴艺有了很大的进步。 上次学琴,君兰很是用心。加上前些天的努力练习,这一回先生检查上回留下的课业后,竟是大大的赞赏了她。 “八姑娘果然聪颖,前些天的时候琴艺还是寻常,如今却进步迅速。”先生含笑看她,“原我看姑娘琴艺不佳,只以为是不喜欢学琴。现在才知道以前是误会了。姑娘若是长久这样刻苦下去,往后定然能成学堂里的第一人。” 这时候有人不服气道:“第一人?倒是不至于吧。就她现在的水平,怕是还得倒着数。” 这话先生听了后不太满意,笑容敛了些,道:“我已经说了,闵姑娘十分刻苦。旁的不说,就单单今日,姑娘为了学琴还特意从宫里赶回来。这样的心志又有几人能够做得?” 此话一出,倒是没有人再去反驳了。 只不过刚才说话的那姑娘一直盯着君兰,愤愤然,十分不悦。 君兰和那个姑娘不甚熟悉。知晓对方是叫洛青涵,在洛家的子孙里,她们家算是除去远宁侯府外最得势的一家了,至于旁的,君兰倒是不晓得。 她知道先生为什么会大加夸赞他。 自己的努力固然是一方面,进步固然是一方面,可先生话里透着的意思才是重点。 ——她上午进了宫,下午回来上课,让先生觉得她很重视琴艺这一门课。 因此,得了这样的赞赏,君兰还是很有些羞涩的。毕竟她回来上课,一来是因为不愿意回到闵家,二来是因为不好在宫里继续待下去,所以来了学堂上。 因为受之有愧,起身谢过先生夸赞后,这一节课她都很低调。 谁知事情也真是凑巧。 先生这一回教习的琴曲,竟然是前段时间九叔叔教过她的。 闵九爷才华高绝,琴艺亦是出众。加之君兰想要好好学,他自然是竭尽全力来教她。故而君兰对这首曲子的理解和表达都十分到位。 课下来,旁人才堪堪练了个熟悉。她却达到了通透的地步。 当她对这个曲子练到了十分熟稔的地步后,也没有必要特意伪装的不熟悉。 下课前先生检查大家的练习程度,君兰十分坦然的说自己学过这一曲。得了先生的同意后,方才抬指拨弄琴弦。 流畅的琴音在指尖飞舞。潺潺流水旁,有飞花飘过,有树叶盘旋。鸟鸣,山水声。树林,小木屋。赫然一副娴静舒适的山间美景。 琴音收起,那美音仿佛还在耳边旋绕。 先生扬声道:“好!”与众人说道;“先前还有人质疑闵姑娘的琴艺,质疑我的赞扬。现下听了这一曲,有谁还能反驳我之前的话?不若说出来听听,我们也好认真探讨一番。要我说,咱们这一课下来,理应闵姑娘夺得头筹。” 君兰羞赧的道:“先生,我这曲子原本就熟悉,胜之不武。” “没关系。”先生道:“好就是好,旁人说再多反对的话也是好。没甚可以改变的。” 听了这话,君兰晓得先生是在意之前洛青涵驳斥的那些话,所以特意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事儿,借以敲打洛青涵。 对此君兰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闭口不言。 坐在右前方的洛青涵恨恨的回头看了君兰一眼,双手紧握,差点撕碎了手里的曲谱。 * 先生又指点了下姑娘们的琴音,说出每个人不足的地方,这才下了学。 此时少年们那边的东苑已经结束了课程,少年们三三两两的离开,只几人还在等着自家在西苑上课的姊妹,未曾远走。 洛青渝和君兰边说着话边收拾东西。而后两人相携着一同往外走。 谁知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外头有两个人直冲冲地朝这儿跑来。当先一人,君兰认识。正是之前对她不善的洛青涵。至于后面那个高大少年,君兰未曾留意过。但看他眉眼和洛青涵有两三分相似,想必就是洛青涵的亲人了。 “就是她!”洛青涵指了君兰,侧首与那少年说道:“哥哥!就是她!” 君兰不明所以。 洛青渝脸色微变,前行一步挡在了君兰跟前,“洛青涵,洛明泽,你们想做什么!” 被唤作洛明泽的少年身材高壮,浓眉大眼。视线扫了洛青渝一下后,转而望向君兰,语气十分恭敬地道:“请问乡君刚才可曾为难过我妹妹?” 洛青渝气得不行,哼道:“就凭你妹妹?值得乡君去欺负她么?要知道,今儿乡君才刚从宫里回来,还是皇后娘娘特意遣了人来送她的。” 言下之意,依着君兰这样的身份呢,是根本不屑于和洛青涵计较的。 而且为了加重语气,洛青渝说起的时候也特意唤君兰为“乡君”。 洛明泽朝君兰揖了一礼,“那就是舍妹做事太过唐突,对不住乡君了。” 洛青涵气得直跳脚,“哥!你这是做什么!明明是她故意用身份压人,你刚才还答应的好好的,要替我来讨个公道。怎么到了就变卦……” “并非是我变卦。”洛明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我还当你是说旁人。若是乡君的话,得了先生的赞扬也是正常。” 他这话出来后,不只是洛青渝,就连君兰也脸色瞬变。 洛青渝想要驳斥他,被君兰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后,闭口不言。 君兰走上前去,冷然看着洛明泽,微笑道:“依着你的意思,先生赞扬我果然还是因为我的身份?” “我怎么敢这样去说乡君和先生。”洛明泽口中说着不是,但唇角那抹没有掩去的嘲讽却分明在说事实就是这样。 君兰莞尔,“那你也太小瞧了学堂里的先生们了。” 先生们固然会顾忌她的身份,却也不至于她弹的不好非要说好。 她确实努力了,确实进步大了,先生才会那般夸赞。而不是非要把歪瓜裂枣掰扯着说成了天生美味一般。 她当时羞窘,是因为没料到先生会这般不吝于去赞扬她。要知道,她琴艺不算太好,先生平时不会用那么多赞扬的词汇来说她。 洛明泽还欲再说,旁边洛青涵一把推开他,自己站到了君兰的跟前,气恼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说,进步最大的只有你,这一次新曲子弹得最好的就是你?” “嗯。”君兰颔首,“有甚不对?” 她起点低,所以即便她的琴艺不是最高,但进步算是最大的。 那首新曲子,她得了九叔叔的亲手指点,所以能够体现一定的意境。只是旁人都还没怎么练过这曲子,她这个时候拔得头筹也没甚可骄傲的。 君兰的态度着实激怒了洛青涵。 她咬着牙恨声道:“好个不知羞的。” “你这话可说错了。”君兰道:“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的来说。原本这话我也不想提,如果你不是步步相逼的话。但你非要指责我和先生,我不把事实讲出来,好似默认了一般。这可不成。” 君兰知道洛青涵琴艺不错,时常得了先生的夸赞。她不过是气恼先生今日没夸赞她,而且先生虽然未曾指名道姓,却暗指着批评了她几次。气不过之下,前来挑衅。 君兰觉得自己刚才驳斥得她哑口无言,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算了,也懒得和洛青涵计较。毕竟自己每天那么多事儿去做,与个没事找事的人实在没甚话好多说。 “洛姑娘若是没甚旁的事情了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君兰说着,就打算举步离开,“今日我家中还有事情,需得赶回去。倘若洛姑娘回家好好练习新曲,下一堂课先生检查这回课业的时候,或许姑娘就能比我强了。” 她这话是说的实话。 洛青涵的底子比她好很多,如果认认真真练习,或许能够超过她去。 而且君兰也是真懒得和这人多说了,故而来了这么一句。不是示弱,而是调解下现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谁知道她打算放过对方,对方却不见得要放过她。 洛青涵抬手拦住她,冷笑:“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洛明泽刚才是为了给妹妹出口气,所以即便知道乡君身份尊贵,且有九爷撑腰,也和对方呛了几句。 但,他和养在深闺的妹妹不同。妹妹不谙世事,他却知晓人情往来。知道闵家八姑娘这身份,他是惹不得的。 于是洛明泽侧身挡在了洛青涵跟前,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洛青涵本就觉得没面子得很,心里愈发计较。现在看哥哥也站在了对方那边,自己孤立无援,于是心里就更难受了。 她一把拍开洛明泽的手臂,嗤道:“你个胆小鬼。”又冲上前去,对着君兰道:“你有本事就现在进屋和我比一比!” 君兰真心懒得理她,根本不搭话,直接往外走。 洛青涵想要去拦她,被她轻巧挪步闪过去后,旁边洛青渝也帮了一把,将洛青涵的手挡了一挡。 周围还有学生偶尔经过。 洛青涵觉得好似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一般,心里愤然,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你莫要再装样子了!你分明就是个瞧不起人的!我倒要看看你这双手多么灵巧!” 说着竟然要来拉君兰的手。 君兰赶紧闪到一旁。 可是洛青涵突然出手,君兰想要闪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往侧旁挪去,不经意间手臂碰了洛青涵一下。 洛青渝抓住她的衣袖。 君兰不悦,抬手挥开。 这一挥,洛青渝的手打滑,因着衣衫从她手里滑走,她身子不稳,往后晃了一晃,跌倒在地。 洛明泽看妹妹被欺负,气狠了,也不管什么身份体统了,直接上来推了君兰一把,“你仗势欺人!” 君兰怒极,“分明是你们步步相迫,凭甚来说我!” “就是你!”洛明泽说着,还要再去推她。 谁知道这个时候变故陡生。 一人突然从旁而来,抬起脚朝着洛明泽猛踹了过去。 他用力很大,洛明泽又是在不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被踹飞了几尺远。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 洛青涵看到哥哥被踢,心里更是愤恨,扬声道:“打人了!有人仗势欺人打人了!” “打的就是你!”赵宁帆说着,抬脚又朝洛青涵踹去。 洛青涵吓得哇哇大哭,“你、你你……我们又没招你惹你,你凭什么过来!” “就凭你们欺负我的人!”赵宁帆说着,目露凶光,却也不肯用脚踢,直接拿着石子砸了她抹泪的手,“你们敢动我的人,还不准我来收拾你们了?没这样的道理!” 君兰虽然感激赵宁帆出手相帮,却在听到他那话后气得不行,“什么你的人?谁是你的人?” 赵宁帆听到了她的声音,脸色一变,笑眯眯说道:“当然是八妹妹你了。是我的便是我的。旁人拦也拦不住。再说了,谁敢和我抢人?”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问题是,现在洛家的人都没走光,赵宁帆的话说得声音又大。剩下的人基本上劝听见了。 在场所有人都停了步子,看过来。 就连洛青涵和洛明泽也朝这儿望。 洛明泽讷讷道:“闵姑娘……你们定亲了?” 任凭那两户人家定亲,一般在初期都不会对外宣扬。所以洛明泽才有此一问。 君兰忙道:“没有。” 可赵宁帆想着这事情早晚都会发生,于是蹙眉应了一声。 他说得含糊不明,好似真有这事儿似的。 君兰又羞又恼,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对着这么个无赖的人,她也不知道怎么对付的好。更何况刚才被那兄妹俩对付,心里当真是难受得紧。 她咬着唇,恨恨地瞪着赵宁帆,冷声道:“赵公子说话做事可真是随性。跟你说,我跟你可没半点关系。莫要随便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说着,她怕眼泪掉下来,赶紧转身朝着外头跑去。 洛青渝也不管什么赵家不赵家了,气道:“你们这样的浪荡公子哥儿,随便找什么人去,别找我八妹妹。八妹妹素来行事端正,你凭甚毁她声誉!” 生怕君兰心里难受,洛青渝赶忙去追她,一路与她一同坐车,送她回家。 赵宁帆愣愣地看着君兰远走的背影,这才意识到,这儿不是他无法无天怎么都能行的赵家,而是人多口杂的旁处。 他垂眸,如有所思。 消息不多时传到了洛明渊耳中。 洛明渊拍案而起,在屋中来回踱步,许久后吩咐道:“看看赵宁帆等下去做什么。” * 邓氏的案子结果下来了。因她蓄意谋害闵老夫人,已然是重罪,判二十年刑期。至于无双,因着帮助揭发主谋,所以判的稍微轻点,十二年刑期。 这消息让闵家上下唏嘘不已。 闵老太爷特意来了梨花巷一趟来见闵老夫人。只是闵老夫人闭门称不适,没有见他。 可是,梨花巷的大门关了没有多久,就不得不再次打开。 只因有两拨人陆续到来。 当先来的是赵家夫人。带着重礼,说是要给自家儿子说亲。求娶闵家八姑娘。 紧随其后的,是远宁侯府的世子爷。他说上一次的事儿是个误会,这次他真心实意来求娶八妹妹。 听到这两个消息后,闵老夫人太过激动,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跟着阎王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在88章这个吉利(……)的数字下,激动人心的事情发生了! 九叔叔被人明晃晃的撬了墙角嘿嘿~(づ ̄3 ̄)づ╭?~ ☆、第八十九章 如果赵家和洛家只有一方前来提亲, 闵老夫人一定以十分喜悦十分客气的状态相迎。 可是, 这回是两家同时过来。状况就完全不同了。 闵老夫人深思熟虑后, 决定冷着他们。即便心中开心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但面对着两家人的时候,她却把架子摆足。让两边人同时在花厅里等了小半个时辰, 她方才现身。而且也不急着走, 让刘妈妈扶着手臂, 一步一顿地慢慢前行。 赵夫人见状有些待不住。 闵家并非她自己想要来。这门亲事也不是她想要的。但看闵家人这么摆架子,她是真的有些想甩手走人。 但, 不行。 赵夫人按捺住满心火气,保持着面上的礼貌,微微带了一点笑意,静静看着院子里。 片刻后她受不住闵老夫人眉目间藏不住的自得,不愿再往那边看,就问洛明渊:“洛世子怎地今日过来了?” “想来便来了。”洛明渊说着, 起身朝赵夫人揖了一礼,“见过赵伯母。” 赵夫人摆摆手,不愿再多说什么。 都到了这个份上, 都要抢人了, 还弄这些虚礼,有意思? 这时候闵老夫人终于走到了屋里。 她让刘妈妈一直搀着到了首座, 慢慢坐下,又理了一理身上衣裳,看着那些褶皱近乎平整了, 方才含笑环顾四周,问道:“不知两位贵客前来,有失远迎。不知你们是为了什么?” 先前已经说了是要求娶八姑娘。现下又被这么问,赵夫人知道闵老夫人是故意拿架子,心中愤恨,有些懒得开口。 不过,她对面的洛明渊倒是丝毫不耐烦都没有,起身温和说道:“晚辈心仪八姑娘已久,真心想要求娶。还望老夫人给晚辈一个机会。” 他这话说出来后,赵夫人再开口反而有些容易起来。 不等闵老夫人表态,赵夫人已经端坐在椅子上说道:“我们家老三也很喜欢八姑娘。而且两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更合适。” 说到“门当户对”四个字的时候,赵夫人的牙齿有些发酸,真是违心在讲出了这么几个字。 ……赵家是什么家世? 若非闵家还有个九爷在,这闵家他们根本是懒得多看一眼! 幸好这八姑娘还有个乡君的封号在。不然的话,即便老太爷开了口。她也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因为心里头不太舒坦,赵夫人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就不太好。 闵老夫人没有接她的话,而是与洛明渊道:“洛世子客气了。前些天听兰姐儿说,她在学堂里多亏你多加照顾。” 洛明渊微笑,“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赵夫人一甩手帕,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帕当做扇风。 说实话,她是不觉得闵老夫人会拒绝她的。就凭赵家这声望,哪里是个小小的远宁侯府能够比的? 谁知她越是不在意,闵老夫人就越看不上赵家。 结亲结亲,又不是结仇。凭什么非要找个这样趾高气昂的? 找个赵家夫人那样的亲家,跟请了个祖宗似的。到时候闵家真有点什么困难,赵夫人怎会肯出手相帮? 闵老夫人心里顾及的还是闵家的长久兴盛。在这样的目的下,赵家的做法就很让她看不上上了。于是与洛明渊道:“洛世子尽管坐就是。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 洛明渊应声落座。 赵夫人这个时候发现了不对劲,闵老夫人对谁亲近对谁疏远简直一目了然。 赵夫人心下不悦,把帕子不轻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扭头问闵老夫人:“您这样子可是不太好。说洛世子是自己人,闵家和洛家何时那么亲近了?” 不等闵老夫人开口,洛明渊已经说到:“自从闵家大老爷救了我父亲一命后,我们便关系近的很。” 这样的解释倒也过得去。 赵夫人唇角微微撇了下,不置可否,继续用帕子扇风。 洛明渊这便让人把自己带来的礼抬进屋。 这时候有人在不远处悠悠然说道:“洛世子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原本是我家先要求娶八妹妹,如今倒好,你突然横杠里插这么一下,这算什么。” 听闻少年的声音,所有人都朝门口看了过去。 门口之人身材瘦高,桃花眼微眯唇边带笑,正是赵家三少爷赵宁帆。 赵夫人没料到赵宁帆突然来了,气道:“这是长辈们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话一出口后,想到刚才那憋屈的状况,赵夫人按不住心里的愤懑,火气腾地下就起来了。只不过碍于这门亲事是公公赵太保亲口应允的,她不好对着端着架子的闵老夫人发火,只能把满心的怨气都往赵宁帆身上出。 “你说你,平日里不着调也就算了,这个时候徐得按着礼数来。人生大事,可不能等闲对待。该是长辈们做的事儿,你们晚辈就不该来瞎捣乱。” 说着,她顺道朝旁边的远宁侯府世子瞥了眼。 赵夫人的话虽然是在说赵宁帆,其实暗地里也把洛明渊给敲打了一番。毕竟洛明渊这一次是亲自过来提亲,从礼数来说,本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这么着实是有些过火。 故而赵宁帆被母亲当众被训了一通后非但没有气恼,反而笑眯眯地朝洛明渊那边扬了扬下巴。 “听到了么?万不可失了礼数。”赵宁帆桃花眼半眯,轻哼着说道。 洛明渊莞尔,垂眸看着脚前三尺地面,微笑道:“礼数算得什么?我自己先前做错了事情,理应我自己来弥补过失才对。这般情况下,礼数倒是要往后排。” “做错了事?”赵宁帆向前一步逼近他,“你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嗯。”洛明渊抬眸平视他,“先前家母曾经向闵家提亲。是我自己做错,拒了这门亲事。所以这一次我来弥补。” 这事儿闵家和洛家都瞒得紧,旁人并不知晓。现下听闻这一茬事儿,饶是赵宁帆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如此说来的话,倒是洛家有意在先。他刚才那样嘲笑洛明渊一番,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赵宁帆脸色微变。 赵夫人在旁用帕子半掩着口笑道:“亲近疏远倒是其次。其实,结亲这种事情,还是看家世。对吧,闵老夫人?” “家世”二字虽然是闵老夫人先前考虑过的,可现在从赵夫人口中说出来,才真正的让她正视起来。 旁的不说,赵家想要针对谁的话,那么被他们盯上的人可真没什么好下场。 原本老夫人只考虑着闵家的前程,忽略了一些事情。现在想想,倘若惹怒了赵家的话,还谈甚前程?先想着保不保得住自家人才行。 隐隐感觉到赵夫人言语中的警告意味,闵老夫人紧张起来。 赵家人手握实权。就连赵太保的一些亲信,在朝中的地位也是十分超然。这样的情形下,倘若闵家还想继续好生过下去,倘若没闵家的老爷们还想坐稳了官职,就不能惹怒赵家。 闵老夫人心里一时间倒是理不出究竟该怎么办了。 这时,丫鬟们急急来禀:“老夫人,八姑娘来了。正要进院子呢。” 听闻君兰来了,赵夫人忙问:“她来作甚?” 不等丫鬟回话,赵宁帆和洛明渊已经夺步出了门,朝外跑去。 闵老夫人倒还罢了。 赵夫人看着赵宁帆急切的样子,恼道:“这算什么样子。” 说归说,转念一想,儿子那么大了还没娶妻,那闵八姑娘她是见过的,人品和相貌都还不错。如果这姑娘能拴住儿子的心,那么这个媳妇儿要了也没甚不行。 只是那老太婆讨厌了些。 赵夫人心里头有些认同了亲事,却也不肯搭理闵老夫人,只管往外头看过去。 这时候两少年已经在院中截住了闵家的那位八姑娘。 君兰正往里急急走着,没料到才到半途就被两人给一起拦下了。 她猛地顿住步子,抬眼看着眼前的两个高大少年,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在搞什么!”她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望着这两个人,语气是十分不好,目光也带着愤怒。 只不过这怒意,她对着洛明渊是发不起来的,于是全都冲向了旁边的赵宁帆,“先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那样说话,已经给我惹了很大麻烦。我当真是惹不起还躲得起,你别理我,我也不理你了,不成吗?非要搞得这样僵住才行?” 赵宁帆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蓦地怔了下,方才微笑道:“我刚才是做的不对。所以,我为了弥补我的过错,现在前来为你的声誉负责。” 他双臂抱胸,笑看君兰,“你瞧,我说的话并非是虚言。我是真的能够做到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你也莫要恼我了。” 他的语气甚是笃定,显然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而且,他话语里透出一个意思——只要他肯稍微退让一步,刚才的事情就能一并抹去。她也不会再和他计较。 君兰被他这般样子给气笑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怎能是弥补就能不算之前做错的事情?再说。” 她指着赵家人带来的礼,“谁说我要收下它们了!” 洛明渊先前一直以为君兰心仪的是赵宁帆,所以自打赵宁帆说出那些话后,他就保持了沉默,想着怎么劝一劝她。 谁知她断然拒绝了赵宁帆。 洛明渊目光灼灼地看着君兰,眼中意味不明。 赵宁帆没料到她在洛明渊跟前这样不给他留余地,瞧见洛明渊目光中的神采,他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胡闹!这种事儿不是你能做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答应的话你也没办法!”此刻赵宁帆忘记了自己也想要掺和进来的做法,咬着牙低声道:“难道你想要嫁去洛家?” 洛明渊希冀地望着君兰。 “不去。”君兰断然道。 赵宁帆哈地笑了一声。 洛明渊也忍不住笑了。 “八妹妹不用那么急回答。”洛明渊道:“这回好生想清楚了再说。” 对洛明渊,君兰的心里存有愧疚。也有感激。 她自打听说洛明渊是比赵家迟了一步才来,就知道洛明渊想要替她解围,于是低声道:“多谢哥哥来帮忙。” 虽然话里没有挑明,可是她知道,洛明渊知道她的意思。 谁料洛明渊这时收起了笑容,认真说道:“谁说我是帮忙了?我是打算过来,所以过来。” 君兰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都在外面做什么。”赵夫人扬声道:“进屋里来吧。外头风冷,莫要吹到了。” 闵老夫人却是有些不太同意,“既然是长辈们说事儿,你们就在院子里稍微玩一会儿吧。” 话出口后,她想到了洛明渊是独自来的,并未有洛家长辈跟着,忙道:“世子爷可以过来。” 赵夫人没料到闵老夫人让洛明渊进来却不同意赵宁帆进屋,瞬间觉得赵家受了冷待,于是脸一沉道:“宁帆也过来。” 发现赵夫人明显的敌对语气,闵老夫人头大如斗。 这真不像是来说亲的。 明显是来结仇的。 三个人里有俩要进来了,剩下的那个也没必要单独留下。于是君兰跟在少年们的身后,往屋里行去。 只是她们三个人心思各异,走的都不快。结果她们刚刚到了门口,就被后面过来的一个人给赶超。 高氏急急忙忙地往花厅里去,看到君兰她们的身影后,她也不敢停留,越过了三人直接进屋。 看到闵老夫人,再看赵夫人在旁,又想到洛明渊还没走。高氏知道老夫人应当是还没下定决心,故而松了口气。 谁知她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开,一旁赵夫人笑道:“老夫人,您看,咱们这心意都够诚的。更何况,两家人都忙得很,想必没办法再聚到一起来。不若您老拿个主意,到底是谁家,也给个信儿。” 这就是逼着闵老夫人现在就表态,到底要和谁家结亲了。 高氏一直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闵九爷的话,赶忙走到闵老夫人的跟前去劝闵老夫人:“老夫人,这事儿不行。绝对不行。兰姐儿的亲事现在不能定下,再等等。” 如果老夫人这个时候在他们的逼迫下开了口应允了谁,九爷回来还不得杀了她? 她可是允诺,定然不插手兰姐儿亲事的。 虽然高氏压低了声音,闵老夫人依然担心她的话被旁边的“客人们”听去,就道:“你出去。这事儿我看着办。” “看着办?”高氏重复了一遍,恍然意识到老夫人这是要越过了她直接拍板,顿时怒了,高喊道:“不行。父母不同意的事儿,您身为祖母,不能过多干涉。” 高氏的声音忽然拔高,惊得所有人都愣了下。 闵老夫人深觉自己威严扫地,呵斥道:“这儿还没你说话的余地!出去!” 高氏原本是怕闵老夫人的。可是和闵九爷比起来,她更怕九爷。即使感受到了闵老夫人的怒意,她依然不肯退缩,坚持道:“老夫人,这事儿需得缓一缓。” 说罢,不去看闵老夫人的脸色,她走到赵夫人的跟前,“我是八姐儿的母亲。这件事情,我说了算。您先回去,我和我家老爷商量下再说。” 高氏这话说得足够客气。更何况,哪里有刚求娶就得答应下来的? 可这一次不同。 赵夫人深觉远宁侯府的世子爷硬生生落了赵家的脸面,再怎么样都不肯随意罢休。 把帕子朝地上一丢,赵夫人冷笑道:“等下再说?我们现下两家争一个人,还不知道能不能争得过。你让我回去怎么给赵太保交待!” 她没说老太爷,没说父亲。偏说了“赵太保”这三个字,显然是要用身份压人。 洛明渊微笑着走上前,“赵伯母莫要着急。婚姻大事需得好生想想。您不若也回去与家人商量下。” 赵夫人斜睨了他一眼,根本不说话。 气氛一时僵持。 闵老夫人发现赵夫人是铁了心想要今日定下来。她到底不敢去惹赵家,就示意高氏赶紧离开。 高氏不肯。 闵老夫人朝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叫了两个人硬是把高氏给带走。 高氏不肯走,挣扎着想要怒斥臭骂几句。碍于洛家和赵家人在,没有吭声。 这时候君兰走上前去,好生行了礼,与赵夫人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事儿断然不能现在定下,还请您先回去思量一下。” 啪地一声重响。是赵夫人狠拍了下桌案。 “我就偏要今日定下来。你能奈我何?”赵夫人说道:“这事儿没有你插嘴的余地。你给我离开。”她朝闵老夫人笑了下,“我与老夫人商议就够了。” 君兰知道这种情形下她不该出现。 可是她怕自己不坚持的话,事情一旦定下来就无法挽回了。 她坚持着站立不动,摇头道:“不。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定下来,请您离开。”又低头道:“倘若您真的如此不满意我,这门亲事不若就算了吧。” “胡说什么!”赵宁帆气道。 赵夫人往椅背上一靠,淡笑道:“你让我走?我偏不就这么算了。我觉得这亲事不错。” 她正要继续细说,突然,外面传来一连串的紧张呼喊声。 “见过九爷。” “见过闵大人。” 呼呼啦啦的,都是院子里的人在行礼问安。有闵家仆从,还有赵家、洛家下人。 问安声还未完全落下,高大男人已经大步闯进了屋内。 闵清则面如寒霜,行至屋中,周身的凛冽气势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回来。 赵夫人赶紧起身,“左都御史大人。” “出去。”闵清则声音冷冽的说道。 赵夫人五指缩紧,努力带出一分笑意,“闵大人,我们赵家是——” “出去!”闵清则眸带煞气,冷冷地看着赵夫人,“你没听懂?” 赵夫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洛明渊脸色苍白。 赵宁帆哼道:“九爷,您也不必这样赶我,我也是诚心——” 闵清则声音陡然至为冷厉,“再不速离,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手腕翻转,掌中骤然出现一把长剑。 而且还是出了剑鞘,泛着冷光的寒刃。 赵宁帆素来张扬,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一刻,他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恐惧。 眼前的男人,是真的起了杀心。如果他们要逆着他的意思,后果如何还真难说。 赵宁帆瞥了君兰一眼,拉着母亲快步而去。 洛明渊深深地望着君兰。 君兰扭头不去看他。 洛明渊暗探口气,揖礼道:“晚辈往后再来探望闵大人。”这才起步而去。 闵老夫人气恼闵清则这般突然而至,气恼他把人都给吓走了,说道:“九爷这是怎么回事?兰姐儿的亲事本也不该你来管,你——” “我便是要管,你又能如何。”闵清则撩了衣袍在旁落座,把长剑拍在旁边桌上,冷冷看着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敢说。 “这两桩亲事,你给推了。”闵清则道:“一个也不准留下。” “可是……” “没有可是。”闵清则缓缓勾唇,微微笑着,“你没有拒绝的机会。” 对闵老夫人来说,看到九爷的笑容,倒不如看不到。虽好看,可让她心惊胆战。 至于九爷未尽之言,不用多说,她也明白。若是九爷吩咐的事情做不好的话,这后半生也别指望好过了。 旁的不说,只要九爷翻一翻他儿时的旧账,她这命能不能留下都难说。 闵老夫人全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又不肯认输,只能硬撑着说道;“九爷这话我听不明白。赵家和洛家,哪个都是实打实好的人家。我想不通九爷这般意欲何为。” 她本指望九爷能够稍微松一下口随便透露点消息。 谁知九爷根本不买账,喊了君兰一声,直接起身往外走。 这次闵老夫人可真的是吓到了。她赶忙起身说道:“我照做就是。不就是拒两门亲事么?好说,好说。” 闵清则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点了下头,大跨着步子离去。 闵老夫人跌坐回椅子上。 门帘掀起又放下。 冷风吹进屋里一瞬。感觉到身上寒冷,老夫人方才发现自己现下居然脊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 * 君兰看着九叔叔清绝的身影,心里紧张万分。也懊恼万分。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君兰默默地跟在闵清则身后,一时间难过,一时间失落。正想着该怎么去解释,忽地眼前高大身影骤然停下。 她一个没收住脚,直接撞到了高大男人的怀里。 君兰生怕旁人瞧见,赶忙往后退。不曾想还没来得及迈步子,就被他一把搂住,紧紧按进怀里。 “莫怕。”他道:“已经到家了。” 君兰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嗯”了声。原来已经进了思明院?她刚才一直想心事,居然没有发现。 闵清则把她抱在怀中,好生抚着她的脊背。感受到掌心下有些微颤抖,他知道,小丫头是真的怕了。 就差一点点。 再晚一步,这事儿许是就无法挽回。 “是我不好。”闵清则低声道:“是我不好。你莫担心,不管怎样,我断然不会让旁的事情阻在你和我之间。你放心,就这几日,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的话语里透着的意思让她骤然惊觉。君兰猛地抬头,“九叔叔,这事儿不急。真的不急。您的事情安排好了再说。” “怎么不急?” 闵清则心知小丫头是在为他着想,生怕他那边安排不过来。可她越是为他忧心,他就越是想要尽快给她个名分,给她许一个将来。 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一定要快些定下来。”闵清则低笑道:“再说了,着急的不是你,而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九叔叔会尽快的!︿( ̄︶ ̄)︿* 和你们一样,剁手一整天o(╥﹏╥)o ☆、第九十章 永安宫中, 茶香四溢。室内静寂一片, 许久未曾有人开口。 轻微的搁下茶盏声响起, 潘太后首先开了口:“小九, 这事儿你真那么急吗?” 小九这个小名儿是先帝给取。九,谐音久, 择的是“长长久久”之意。 说来也巧, 他到了闵家竟是行九。大家都这样叫着, 倒是没人会去怀疑这名的来意。 旁边董皇后忍不住附和:“是啊,还是仔细考虑考虑。那么大的事儿, 怎不查明了再说?” 闵清则半口茶都未喝,闻言应了一声,“此事不能再耽搁下去。”顿了顿,又道:“赵家和远宁侯府都已去提亲过,求娶家中八姑娘。” 太后和皇后面面相觑。 闵家的八姑娘…… 不就是君兰那小丫头么? 这话让她们心中了然,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闵九爷急着表明身份了。 远宁侯府倒也罢了。洛家行事自有主张, 断然不会做出太过离奇的举动。 可赵家不同。 赵太保仗着自己的地位和权势,这些年行事愈发猖狂。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被这样拒了, 肯定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还会激起了那些人的怒意, 做事更为离谱。 如果他们真想的话,冒出强娶的打算来也不是不可能。 可潘太后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太快了, “赵岳怎么办?现下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赵岳牵扯其中。” “不急。” 闵清则抬眸,望向窗外春景,“待到我的身份明了, 赵岳怕是会比旁人更急。届时,也不见得他不会漏出马脚。” 若是赵岳有了疏漏,那么把握住机会,就能把他一举擒获。 董皇后明白闵清则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紧张,“如果不能呢?” 他行事虽然高调,却几乎不会留下把柄。这样的人,怎会因为一时的焦急而做错事。 “不能有疏漏也不急。”闵清则淡笑道:“他没有错处,我们引着他做错就是。” 这话一出,潘太后面色微变。 董皇后亦是沉默。 最终还是潘太后先点了头,“既是你心里有数,那这事儿就先办下吧。若你担心处理这事儿的这一小段时间再横生枝节,我可以暂时帮你一把,让兰丫头的婚事暂时搁着,旁人不能插手。” “多谢您。”闵清则道:“想必这一小段时间内不会有事。” 董皇后忍不住问:“这话怎么说?” “快到清明了。”闵清则抬指轻叩了下桌案,“赵岳手下冤魂无数,清明时候定然无法安心。这段时间他忙于此,应当不会有闲暇去理会这亲事。” 潘太后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虽然是真话,他的语气里却难掩嘲讽之意。让她不由得笑开了怀。 “那就这么定着吧。”潘太后道:“距离清明也没几日了。这些天速战速决,我让皇帝也着紧安排着。务必尽快将事情办妥。” 眼看着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定下,潘太后忽地想起来,小九若是身份得以恢复的话,闵家有个祸害不得不除。 于是问;“小九,你打算把那个老太皮怎么办?” 潘太后所说的老太婆,便是闵老夫人。这人从小九刚进闵家时候起就没给小九过好脸色。潘太后早就想治一治那个女人了,只是小九一直拦着,这才没有成事。 想到小九即将脱离那个不着调的家,潘太后的心里就又考虑起了这事儿。 不过,闵清则这一次依然没有赞同潘太后的提议。 “她,就先这样罢。”闵清则道:“先放她一马。我离开后,她再做错事,我不会再帮忙善后。再出了事情,她自求多福就是。” 董皇后听闻,有些不赞同,轻声道:“你有时候也太心软了些。” 闵清则摇头失笑,不置可否。 心软? 想到手中沾过的鲜血,他都没料到自己还能和这个词儿沾边。 这般做,仅仅是想要报答闵大人而已。仅仅,是可怜那个女人而已。 闵大人当年扛着那么大的压力把他带回家中,待他甚好。这样的情谊,他此生会一直放在心中。 这般的状况下,闵大人之妻,他又怎会去为难她? 而闵老夫人…… 想她原本夫妻感情和顺,后来夫君突然有了外室子,而且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想必身为妻子的她也是很难接受的。 没有女子会喜欢夫君置办外室。这样的行径,无异于给妻子难堪。 闵清则虽然厌恶闵老夫人当年的所作所为,厌恶老夫人的狠毒,但也能够想明白她为何如此。 思及此,闵清则脚步微顿,朝潘太后揖礼,“这些年,真是对不住您了。” 他所说的,是母亲被父亲养在清园中的事情。 虽然母亲是在太后的支持下救了出来,可谁也没有料到,当年何家那个小女儿长大后,先帝竟然…… 这件事中,潘太后亦是受了委屈。 见闵清则满目歉然,潘太后知道他言下之意,笑着摇了摇头,喟叹道:“没什么的。我在宫中那么多年,早已不在意了。” 先帝并非专情之人。与她成亲,也不过是权衡之下的结果。 后宫佳丽三千,先帝并非独宠她一个。她若是在意这些,早就被气个半死,哪能现在那么大年纪了还安康得很? 比起怨先帝这样的做法,她倒是欣慰何家有了后、英华的女儿有了孩子。 何逸之和英华都是好人,实打实的好人。对她来说,小九与其说是先帝的孩子,倒不如说是英华她们的后人。 看两人面露伤感,董皇后忙打圆场,“唉,我看这时辰不早了?小九你要是打算去都察院的话,不若赶紧过去。要不然晚了的话,回去的迟了,君兰还指不定被那些人怎么欺负呢。” 听了这话,潘太后不禁笑道:“就你瞎操心。小九这么谨慎的性子,会不安顿好那丫头?时辰不早了也是真。小九,你赶紧去吧。” 气氛就也和缓了些。 闵清则这便举步而出。迈出门槛的时候,甚至还侧头多看了看院中春景。 * 转眼到了清明那日。 大清早的闵家上下聚在一起,举行祭祖。又举家一同去到京郊,给先祖上坟。 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君兰无法和九叔叔一起,只能与闵菱闵萱同车。 闵菱的婚期临近,面上已然褪去了原本的青涩,带上了将嫁女的娇羞。在车上的时候甚少说话,时常走神,怔怔地看着晃动的车窗帘子,不知在想什么。 闵萱的婚期定在了闵菱之后几年,还不到出嫁年龄。再者,闵萱年岁不大,所以并不似闵萱那般思考起婚姻与家庭的事情来,而是嘻嘻哈哈,一如往日。 “哎,哎,八姐姐你看那儿。还有那儿……哟,都是绿色的了,比冬天来的时候可强太多。” 闵萱说着,拉了君兰一起趴在车窗边儿瞧。 她说的那冬日,是说腊八时候上山明寺时。那时候她们也是走了这条路去往山明寺。 闵萱并不甚在意礼数之类的琐碎事情,所以这个时候就依着自己的好奇心,撩起了车窗帘子。 君兰没有制止她。 因为君兰发现,从她坐着的马车的这个角度,透过闵萱拉起的那一个小角,能够隐隐约约的看见不远处骑着马的九叔叔。 九叔叔身姿挺拔,手持缰绳,单看一个有些模糊背影都已经让她挪不开眼了。 君兰盯着那儿看,连闵萱在旁叫她都没听见。直到闵萱有些生气了大喊一声“八姐姐”,她才恍然回神,扭头去问:“怎么了?” 闵萱嘟囔道:“我倒是要问问你怎么了。外头这些景色也没甚特别的,你倒是看了那么久。” 这个时候,不等君兰回答,旁边一直出神的闵菱却是回了神,悠悠然道:“没甚特别?刚才也不知是谁在那儿喊着,说现下的景色和冬日里不同,需得好好看看。” 闵萱闹了个脸红,上前去挠闵菱的痒痒,“让你说,让你说。要我啊,倒是该提一提你那将要举办的亲事。” 先前闵萱那一声喊的“八姐姐”可着实音量有些大。 闵清则也听到了,回头看过来。见车窗那边有个撩起的小角,就朝那儿望了过去。 君兰正想要继续看他,没曾想他居然往这里看过来。羞窘之下,她也顾不得顺着心意继续望过去了,赶忙丢下帘子坐回车内。 闵萱这个时候方才和闵菱闹够了坐回来继续往外看。瞧着外头也没甚特别的,不由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八姐姐是怎么了,刚才就朝外头看了一下下而已,却跟见了鬼似的离开那么快。 一转眼功夫,就到了离这车窗最远的角落待着去了。 * 到了目的地后,众人纷纷朝着墓地而去。 在祠堂的时候,闵家男丁进入祠堂,子孙们便依足本地的礼数对着先祖们跪拜。到了上坟时候,更是如此。 只有一人不同。 闵清则。 他自始至终都只躬身行礼,并未跪拜。 原本家中人都惧怕他,所以没有人敢对此置喙。更何况,大家也晓得他小时候在闵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且没什么人去帮忙过。所以旁人想要说三道四的时候,自己也知道有点理亏,私下里提提罢了,没人敢去他跟前说。 可这一回不同了。 闵老夫人之前因了君兰的亲事不知道操了多少心。 这八丫头相貌好,想要攀高枝儿不是不可能。如果八丫头能够嫁得好,往后梨花巷这边不会衰败下去。那可真是实打实的好事。 闵老夫人抱了这样的念头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了远宁侯府想要结亲,结果后来告吹了。然后有了闵萱和顾家结亲,这才让她的心好过了点。 更好的在后头。 赵家和洛家同时求娶!这是何等大的颜面!说出去的话,想必整个京城的贵女都要羡慕她们的八丫头。 就是这样的好事,被人硬生生打断了,不准她在去想。 这个恶人就是闵九爷。 老夫人气不过,对着九爷这样不肯下跪的选择,就顾不上之前的惧怕了,出声讥讽道:“九爷果然不是一般人。即便对着自己的父亲,也不肯跪。也不知九爷原先几年是怎么过的,竟然成了这般的样子。” 闵老夫人已经想通了。 虽然九爷可怕,但,赵家也不是什么可以忽略的!倘若现下她惹怒了九爷,转头去和赵家交好就是。反正赵家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娶兰姐儿的。 闵清则听了闵老夫人的话,只淡淡笑了下,“我虽想跪,却怕先祖们受不起。” 闵老夫人被气笑了,“九爷好大的口气。” 闵清则不置可否,转身而去。 经了这么一出,闵家许多人对九爷不满。惧于他的权势不敢吭声,都暗地里疏远着他。 闵清则落得清闲,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态度。 他唯一琢磨着的就是怎么和小丫头多说几句话。 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闵家二老爷闵广平忍不住寻了闵清则,压低声音轻声问:“听闻九爷在查何家那桩案子?” 闵清则正偷偷看着君兰的一举一动。 祭拜先祖的事情,女眷是不能参加的。女孩儿们就聚在一起玩。有的放风筝,有的荡秋千,有的在踢毽子,很是热闹。 刚才君兰和闵萱一同去荡秋千。闵萱脾气躁,给推秋千的时候用力大了些。小丫头吓得不轻,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闵清则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再看那秋千没有多高,便不担心她,反而觉得她这样害怕的样子娇俏俏的,可爱得紧。 可是,现下这样轻松的心情骤然被人打断了。 听了闵广平的话后,闵清则片刻才缓过神,“嗯。二老爷有事?” “没事。没事。” 闵广平讪讪笑着。眼看九爷站起来将要离开他跟前了,他赶忙又喊了句:“九爷。” 闵清则驻足,回头朝他看了过去。 他目光清冽,神色毫无波动和起伏。 闵广平心里头着实有点怕他。但是,担忧何家暗自进展状况的心压过了紧张的心情。 闵广平继续走到九爷身边,悄声问道:“何家人的案子,有没有翻案的可能?” 闵清则垂眸望着他。 眸色清清冷冷的,看不出息怒。 闵广平心揪了起来,连连摆手,“九爷莫要误会。我不是想要探听您的办案进展,也不是想要胡乱插手什么。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担心何家,想要确认一下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何家太可怜了。一代忠臣,竟是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让人不胜唏嘘。 可这话他也不敢随便说明白了。毕竟闵九爷对何家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到底闵九爷查这事儿到了什么地步,他也心里没底。 闵广平正忐忑地等着九爷对此事的回答,谁料下一句闵清则却是问道:“你如何得知?” “啊?”闵广平有些愣神,没反应过来。 “何家案子。”闵清则道:“你为何知道我在办。” 闵广平努力了很久,考虑了很久,方才艰难地说了实话:“我一直在惦记着何家的事情。这些年也旁敲侧击打听过。顾大人被我问起过多次,许是对我有印象了。这次何家案子有转机,他就跟我提了几个字。” 他口中的顾大人,自然是说京兆尹顾林。 闵广平生怕九爷会怪罪顾大人,赶忙道:“九爷不用在意这个。您——” “嗯。”闵清则知晓了他的意思,看他紧张万分的样子,也不等他把话说完了,随口一应声打断了他,只留下了一句:“等着好消息就是。”而后断然离去。 闵广平把九爷的这几个字放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最终确定,或许何家真的是有救了。不由开心万分,暗自在那儿说老天爷果然厉害,他先前求了那么多回,总算是让老天爷听到一次了。 * 正如闵广平所“知道”的那样,何家的案子果然进展迅速。 清明节后,闵九爷几乎住在了都察院,时日里怕是连一日归家来睡的时候都没有,全副心思都用在了那案子上。 对于闵九爷的晚归,家中旁人都早已习惯。 唯有一人不甚喜悦。那就是君兰。 君兰早已习惯了有九叔叔在身边的日夜,现下一天到晚的看不到人,这也着实让她辗转难眠。 可她知道,九叔叔在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努力着。 虽然自从那一天后,他没有在她跟前再提过那样的话语,她也心里明白,九叔叔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会尽快给她许一个未来,会尽快的能够在一起。 即便她对此有诸多的疑惑,譬如赵家在案子里所起的作用和插手的程度,譬如赵家该怎么处理。可是九叔叔没提,她也就没多问。 如此又过了数日。转眼到了三月底。 将要步入夏季,天气开始转暖。只是春衫还不能彻底换下。夏装太过轻薄,不到暑天里暂且无法换上。现下仅仅把夹层的衣裳褪去即可。 君兰看箱子和衣柜需要收拾下了,便让人把夹层的厚衣都清理妥当。瞧着天气不错,让人洗了衣裳晾着,打算过后干透就收进箱笼里。 这□□裳刚晒上去不久,下面还在滴着水,就有人匆匆来到了她这儿,面露焦急。 “姑娘!姑娘!”来人忙不迭地冲到了她的跟前,被旁边的孟海呵斥了句后,脚步猛然一收,差点跌倒。 君兰侧身问道:“慢慢来。可是除了什么事?” “九爷、九爷……”来人是守在院门口的一个侍卫,衷心且沉稳,甚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也正因为他的不寻常的失态,让君兰不禁心里紧绷,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她也顾不得那些衣裳了,急忙问他:“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说。莫不是九爷那边的事情?”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在发颤,显然是怕有甚不好的事情悄然发生。 侍卫这才晓得自己是让姑娘担惊受怕了,赶忙收起脸上的惊慌之色,歉然道:“没有。爷没事。不对,是和九爷有关系。” 君兰的心再次提起。 但侍卫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瞬间安心下来。 “姑娘,您莫要担心。爷、爷身体没事儿。就是周围发生了点事。小的也不知道这个该怎么说。” 闵清则没有生病。 伴随着当年何家案子的展开和落定,有关他身世的问题也渐渐暴露出来。 何家被证明并未参与到当年的谋逆和通敌之中。那些是被人污蔑所致。 因此何家的满门抄斩亦是错判。 何家无辜,何家依然满门忠士。 令人欣喜的是,有人发现了一桩事,那就是何家的小女儿没有死去。而是逃了出来,幸好被人救下。 救她的,便是当年的太子,现下的先帝。 而闵九爷闵清则,原名卿则,乃先帝和那何家女儿的孩子。 他真正的身份是先帝幺子。 原本闵九爷的母亲是何家女儿就已经足够让人难以置信了。又因父亲是先帝,这身份愈发奇诡了起来。 四月里,皇上下旨,为幺弟卿则正名,封他为清王。赐府邸家仆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闵老夫人的表情一定精彩︿( ̄︶ ̄)︿ ☆、第九十一章 旨意一出, 满朝哗然。 闵家上下则是鸡飞狗跳, 心惊胆战, 不得安生。 春日的阳光不是很烈, 温温和和地照在院中,洒下一片金黄。 恒春院内, 闵老夫人额上一直冒着汗。旁边刘妈妈帮她擦拭不停, 还是止不住那不停出现的汗珠。 “老夫人, 喝杯茶吧。”金珠捧着茶盏进了屋。 闵老夫人让她把东西搁在旁边桌上,不耐烦的挥挥手, 示意她下去。 金珠躬身退下。 闵老夫人去拿茶盏。试了三次,才把茶盏拿了起来。茶盖叮当作响轻微地晃动不停。仔细一看,握了它的苍老双手正不停地打着颤。 “这茶也太烫了些!” 闵老夫人抱怨着把东西放到桌上。只是不同以往,这回她也心中不悦,却并没有把东西丢到上面,而是小心地搁了上去。 刘妈妈继续拭汗。刚抬起手, 被闵老夫人一把推开。 “别弄了。”闵老夫人烦躁道:“好似我自己动不了似的。”夺过帕子,自己胡乱擦了两下,将帕子丢到旁边。好巧不巧的进了茶盏里。 闵老夫人懒得理会, 侧头问刘妈妈:“你说, 这叫什么事儿!” 总算是把心里的话讲了出来,那郁气就拼命继续往外跑。她也不遮着掩着了, 直接说道:“谁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形?那么大的臭小子。”老夫人比划了个高度,“都不拿正眼看人!谁稀罕理他啊?你说,那样领回来的, 那样的脾气。谁稀罕理他!” 所以,不怪她待他不行。是他自己不好,怨不得她! “不拿正眼看人就对了。”刘妈妈低声道:“爷那脾气本来就不好。加上那身份……” 刘妈妈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四顾看看,没人盯着,这才放心说开:“那身份忒的贵气。全天下没几个人比得上。傲一些也是正常的。” 闵老夫人下意识就想反驳。仔细想想,还真没法驳,只能把满腹抱怨咽回去。觉得喉咙发干,想要喝口水,才发现那帕子浸在了杯子里。 茶是不能喝了。 闵老夫人气得直喘气。想到过往种种,红了眼圈儿,“老头子也是。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我。非说是他外头养的。你说,我能待他好得了吗?” 刘妈妈暗道,虽然表姑太太是老夫人亲侄女儿,可也没见老夫人待表姑太太好啊。 想表姑太太在家中几个月,吃的用的都仅仅是比仆从好一点点罢了,这样看来,亲情之类的都是其次。 老夫人看重的不是亲情。 只不过这话在心里过一遍就罢了。刘妈妈说道:“晚些王爷少不得要来家里。老夫人等会儿打算如何?” 提到这个,闵老夫人面容骤冷,“我养了他那么多年,他总该知恩图报吧。” “可是,该有的礼数,总该有的。” “什么礼数?”闵老夫人哼道:“莫不是欺瞒了我那么多年,还要和我谈论条件?” 刘妈妈暗道坏了。正想要去劝闵老夫人,这时候外头响起了金双惊慌失措的高喊声。 “清王、清王爷,清王爷来了!” 闵老夫人慢慢起身,往前走。饶是刘妈妈在旁扶着,她依然脚步踉跄了下,差一点摔倒。好在没几步,她就稳住了身形,仪态端庄的步步前行。 刚到院中,就听外头响起了整肃的脚步声。没多久,一列侍卫手持兵刃而来,行至院中,分两队散开,立在院子两侧。 在侍卫中央让出的那条道上,一人缓步而来,身材高大身姿笔挺。着锦衣玉冠,更显华贵。 先前闵老夫人拒绝的态度十分坚决,以至于刘妈妈以为老夫人见了九王爷后一定是立场坚定挺直了腰板断然不会弯下去。 谁知道伴随着那个高大清冷的身影入内,闵老夫人的态度瞬间转变。膝盖一软,麻溜地跪了下去。刘妈妈连句劝慰的话都还没说出来,闵老夫人已经以身作则,当先膝盖在地了。 为首的老夫人都这样了,满院子闵家的人就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原先的闵九爷闵清则,现下已经是王爷卿则了。大家大气都不敢出。 卿则脚步不停,视线在院内扫视一瞬,径直行至屋门口,方才道:“起身罢。” 刘妈妈赶忙起来去扶老夫人。用力了三次,终是把老夫人的身体给扶正了。 闵老夫人步履蹒跚地往里走着,看到首座上那高大男人后,膝盖还是有些发软。不过,到底是自己院子里的厅堂,好歹能够坚持着走到屋内。 回头看一眼队伍齐整的侍卫,闵老夫人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往年他虽身边侍卫众多,也和闵家保持了界限,却从不把侍卫带到闵家其他院子里去。 现在这般的状况,应当是他在表明,往后他和闵家再无半点干系。 想到他这般的绝情,刚一封王就这般做,闵老夫人的心里有些发堵,落座后问道:“九王爷……往后打算如何?。” 现下京中都唤清王一声请王爷或者九王爷,以往九爷的称呼不可再用,闵老夫人也是硬生生改了口。 闵老夫人知道,以她待王爷的态度,以后闵家如何王爷很可能不会再管。至于老头子当年救了王爷帮了王爷的恩情,这些年闵家靠着王爷步步荣华起来,王爷没有多去理会,默许了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在报答恩情。 若是没有王爷,就没有现在闵家的地位和财势。 可闵老夫人还存有一丝妄想。思量着王爷说不定往后还会帮闵家。于是问了那样的话。 清王面容沉静,不言不语。许久后方才道:“我本不会再来,只为两件事,所以才见你一见。” 闵老夫人把身体往前倾了倾,“王爷尽管吩咐。” 卿则慢慢抬眼,清冷的目光定在了闵老夫人身上,“其实,为了表姑太太。” 听闻这话,闵老夫人讨好的笑意骤然僵住。 彼时他还年少,她打他。表姑太太为了护着他,被打中,早产力竭而亡。 那是闵家待他最好的一个人。 闵老夫人早想过这一茬。 她思量着,九爷得势之后,少不得要算计这点。只是看他这么多年没有动静,便想着他可能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谁曾想,不是不计较,而是打算离开了才计较。 “你想怎么样?”闵老夫人双拳不由得握紧,问道。 卿则淡笑,“冤仇总该有个了结。” 虽然他在笑,可眼神却是冷的。 闵老夫人知道这位王爷心狠的程度。倘若是一命抵一命,也是有可能的。 闵老夫人心中惧怕,嗓音更高更尖,“王爷,我养你那么多年,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养我?”卿则眸色陡然凌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猛地一拍扶手,起身就走。 那一下拍得闵老夫人心惊肉跳,赶忙叫他,“王爷请留步。” 卿则回头,眸光淡淡地看着她。 “刚才……是臣妇逾越了。”再不甘心,闵老夫人也不敢在他跟前继续放肆,放低了声音问:“王爷打算如何?” “本王要重新安排表姑太太的后事。另,表姑太太一家如何,往后与闵家再无半点干系。” 他头一次用王爷来自称,惊得闵老夫人心中发慌。 不过他的这个要求,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仅仅是和表姑太太断绝关系么。那丫头还不知道嫁的是哪个破落户呢,她根本不在意和那丫头的关系,做起来不费力气。 “好。”闵老夫人答应的干脆利落,“那另外一件事?” 卿则道:“君兰在我手下做事已久,她的亲事,由我来决定,你不得妄自去管。” 再提这事儿,闵老夫人就有些不高兴了,“王爷怎能这样说呢?” 卿则眼角余光扫向她。 闵老夫人说道:“之前臣妇不是已经答应了王爷,兰姐儿的事情不会再管么?臣妇还不是特别老,这点记性还是有的。王爷这般,岂不以为臣妇是个不讲信用的?” 旁边忽然响起了噗嗤一声笑。 卿则朝那边看过去。 守在门口的孟海赶紧一本正经地站直了。 闵老夫人忘记了旁边还有旁人在,尴尬地讪笑一声。而后躬身前行,送清王爷出去。 * 卿则径直行至思明院门口,负手而立,望了眼思明院的匾额,方才疾步迈入。 在三进院的屋子里,他终是寻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 屋内少女正拿着刻刀埋头篆刻,丝毫没有发现有人在靠近。直到这一刀刻完提起,她才发现周遭亮度有异,好似比刚才暗了些,抬眼去看,正好撞进那双黝黯专注的眸中。 “在做什么?”卿则大步进屋,行至她的身边。也不要她起来,按着她在椅子上坐好。他则从身后轻轻揽着她,一起望向桌上那未曾完成的印章。 “随便刻点东西。”君兰脸色有些苍白,微微笑着,拉了他的手,“没想好刻什么,所以随意刻了些花草。” 卿则听后心里有些发堵。 她素来仔细,没想好之前不会落刀。如今这般,肯定是有什么扰乱了她的心思,让她无法静心去想刻什么。偏偏她心中又发慌,不转移注意力的话更加难过,所以借了这小小刻刀来让自己心安。 “不要慌。过几日我们的事情便可尘埃落定。只需再等一小段时日便可。”卿则道。 君兰轻轻“嗯”了声。 “怎么?”卿则反握住她的手,转到她的跟前站定,含笑问他:“莫不是信不过我?” “没有。”君兰摇摇头,“怎么会。” 她一直信任九叔叔。连同他的情意,她也不曾怀疑过。 “那你在忧心什么?”卿则的声音带了些急切问道。 他的手干燥温暖。热度从他的掌心传到了她冰冷的十指,让她慌乱的心暂时得以平复。 君兰轻舒口气,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其实一切都在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九叔叔的身份得以正大光明公开,且现下不是她的叔叔了。他的前途大好,两个人的事情也有了希望。 明明该开心来着,可心底深处的那种忐忑不安,是怎么回事? 君兰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卿则轻声道:“再等一等。有些事儿,我需得好生处理下。免得你我成亲后再生枝节。” “好。”君兰笑着抬头看他,“我相信九叔叔。” 她应下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间毫无阴霾。 看来不是因了这个。 卿则沉吟片刻,想到自己之前所谋算的另外一件事,握紧了她的手,说道:“你母亲的事情,莫要忧心。表姑太太里尽艰险把丁大人的东西带来,我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听闻这个,君兰的手很明显地抖了下,眼底深处有光亮慢慢现出。 是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所期盼的是什么。 她的母亲,守好祖父的东西,悄悄来了京城。 在外人的眼中,丁家少夫人已经亡故。她的母亲,不过是个不知是谁家的夫人,只随便地下了葬。 可母亲分明是丁家明媒正娶去的、丁家少爷正儿八经的妻子。 看到小丫头眼中渐渐现出神采,卿则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紧紧抱住。 “我不会忘记她。”卿则道:“她做出的牺牲,丁家做出的牺牲,不会被埋没。” 总有一天,诸事全部都会公之于众。 如今先要为表姑太太正名。 这也是他大婚前要处理的事情之一。 其二,闵家人薄情寡义,总该付出点代价才可。 卿则眸色冷厉,双手却异常温柔,轻抚着怀中女孩儿的脊背。 想到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想到母亲千里迢迢独自来到京城的艰辛,君兰泪盈于睫,轻轻点了点头。 * 没几日,大理寺卿丁灏亲自上书皇上,表明这次何家事件能够得以顺利翻案,多亏了自家远房堂叔丁斌。当年丁斌苦苦查询真相,留下大量证据。又有丁家少夫人悄悄收起证物,艰难的带来京城,这才让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 丁灏请求皇上奖赏丁斌一家。 元成帝允了,追封丁斌云骑尉,追封丁朗之妻彭氏为六品安人。 在清王爷卿则的提议下,元成帝再追封彭氏那年少夭折的女儿丁茗为乡君。 消息传到了闵府后,正准备用午膳的闵老夫人差点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提不上来。 闵老夫人这时候悔得肠子都清了,暗中怨着清王爷,为什么多嘴说那一句“表姑太太与闵家再无关系”。 她怎么也没料到,那个丫头的相公竟然是大理寺卿丁灏的远房堂弟。也想不到,那丫头竟然会被追封诰命。 闵老夫人心里懊悔,想着当初若是不答应九爷……啊不,九王爷那个提议就好了。 早知道,就该和他多磨一会儿,好说歹说换一个条件。 毕竟她是彭氏的亲姨母。怎么都能借着外甥女封诰的光再风光一把。 越想越是后悔,越想越是心里憋闷。 闵老夫人心里憋闷得很,连端上桌的午膳都没吃下去。一来二去,没两日就耗得生了病,卧床不起。 * 闵老夫人起不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高氏。 自打闵老夫人开始计较那些首饰以后,高氏和闵老夫人的关系就没怎么好过。而且僵持的状态愈演愈烈,在老夫人追问高氏要银钱的时候,两人差点闹翻。 幸好得了九爷那一笔银子的相助,高氏方才度过了难关。可那难关怎么来的,高氏记得一清二楚。 老夫人这般和她计较,显然是没顾着亲情。既然如此,她也没道理在对方生病的时候非要表现得太过于热情。 即便努力去照顾了又怎样?人家根本领情不是。 于是自打闵老夫人卧床不起时开始,高氏只是假惺惺地装一装难过。每当三夫人陆氏要她帮忙照顾病人,她就寻了借口和法子来推脱。 这天眼看着没借口推过去了,再不去床前伺候着,旁人怕是要说她一声不孝。高氏就道:“家里的药材我看剩下的不多了,我打算今日去药铺里找找还有甚好的,买些回来。” 不过是句托辞躲开罢了。到时候她就算只买一根药回来,陆氏又能怎么说她? 总归是“心意到了”。 陆氏想要出言训斥。 高氏根本不等她开口,直接就出了屋子,坐马车出府。 在路上的时候,高氏想到了君兰。 “兰姐儿也是个可怜的。”高氏喃喃念叨:“谁想到王爷搬出去后,非要她帮忙看院子呢?” 不过,念叨完后,她又觉得这事儿合情合理。 母债女偿。 她欠了九王爷的,由君兰来偿还,说得过去。 这样想着,高氏的心情又舒爽了些,打算一会儿下了车子好好挑身衣裳。 ——前两日的时候,有闵广正的下属之妻来看望她,悄悄给她塞了些银子。 她正愁没机会花出去了,可巧老夫人就病了。 高氏暗道,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现在老夫人步步不如意,她事事顺心。可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么。 高氏胡乱地暗喜了一把,正要让车夫把车子往旁边拐过去,谁知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仿佛是君兰? 那丫头出门竟然不叫她! 高氏气恼,忙让车夫停了车子,她下车后径直往那边而去。 * 街边酒楼二楼雅间,临街靠窗的位置,有扇窗户半开半掩。 窗边两人边对饮,边低声商议。 “丁家那位少夫人的事儿给解决了。”卿剑轩和卿则道:“可是,丁家的事情,怎么办?” 丁斌一家的事情显然是赵太保找人动的手。可那么多年过去,线索基本上已经全无。想要找到赵太保做下此事的证据,难上加难。 卿则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无妨。总会治了他。”放下酒壶,转眸看他,“之前让你安排的事情,如何了?” 听了这话中语气,卿剑轩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清王爷。 怪道九爷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九爷好似在和小辈说话似的。 现在想想…… 这位可是他的小皇叔。 他可不就是小辈么! 卿剑轩无奈的叹了口气,想到之前卿则所问话语,嘿嘿一笑,“当然是没问题了。只是这事儿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得等时机,时机。” 这时楼下响起了说话声。 那说话的两人都是女子,一人声音高,一人声音平稳。 平稳说话的是名姑娘,声音娇软,听着有些耳熟。 卿剑轩往外头一看,瞧见了那熟悉的娇俏的身影,不由大奇:“咦?八妹妹怎么来了这儿?先前竟是没有发现。” 楼下的说话声,坐在对面的卿则也已经听到。 不过,卿则正打算朝外看过去的时候,可巧就听闻卿剑轩那连串的几句话。 卿则抬眸朝卿剑轩看过来,似笑非笑,“八……妹妹?”斜睨了他一眼,而后起身,快步出了屋子。 清王爷话中的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卿剑轩心下疑惑,也不急着下去看热闹了,坐在椅子上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 闵八姑娘是他小叔叔的侄女儿。 叔叔长一辈,那样算来的话,他和八姑娘算是平辈,属于没血缘关系的兄妹。 ……他叫一声八妹妹怎么了? 多亲切多有爱啊。 为什么小皇叔会生气? 明明很正常的,没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五皇子也是不容易啊~^_^ ☆、第九十二章 自从九叔叔搬走后, 君兰守在思明院里, 既无趣, 又有些寂寞。 原来的时候还能日日见到, 现下想要看他一眼都很难。 这样的情形下,她待了几日后终是坐不住。每日在棘竹院或是思明院里, 睹物思人, 不论怎样都会想起他。倒不如在外面走走, 还能散散心转移注意力少点时间去想他。 原本都是无事。谁料这天刚出门不久,正想着去旁边的酒楼看看有甚好吃的, 刚往台阶上迈了一步,结果就听到了有人在不远的地方高声喊她。 “兰姐儿!” 君兰收回脚回头。 高氏脚步匆匆过来,指了她怒道:“你怎么回事?喊了四五声才听见?” 君兰略点了点头,“是。” 她这平静的态度丝毫都没有降低高氏的怒气,反而让她愈发懊恼,“我可是你娘!有你这么对娘的吗?喊你, 你听不见。你出来,也不和我说声。没见过这样的人!你居然敢无视自己的母亲!” 君兰收回视线,继续往台阶上走。 高氏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 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你这算什么?甩脸给我看?” 她用的力气很大,君兰吃痛, 拧眉看过去,“刚才你说我无视你。我总得把这个罪名坐实了才好。不然被你这样说,我可是冤枉。还没处伸冤去。” “你!”高氏气极, 想要拽她。谁知刚要用力,手背上突然一痛。低头去看,就见一个酒盅擦过了手背摔到地上。 高氏猛地收手,揉着发红的手背。扭头看过去,刚要发怒,瞧见快步过来的高大男人后,立马转了脸色,讪笑道:“九……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卿则略扫她一眼,低声问君兰:“怎样?” 君兰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九叔叔。 看他忧心的样子,她生怕九叔叔当众给她揉手臂,忙道:“没事。” 卿则刚才已经看到她吃痛皱眉的样子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听她这样说就以为真的没事。 酒楼大堂内客人众多,有许多人朝这边瞧过来。 这样的情形下,她刻意避开,他也没多为难她,转眼眸色冷淡地望向高氏。 高氏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王爷,其实我——” “当初已经警告过你。既是入了我的院子,便是我的人。谁也欺侮不得。你忘了?” “没、没忘。” 高氏嗫喏着说完,后想起现下老夫人已经病倒,三老爷官职不如自家夫君。往后若是能够攀上清王爷,在闵家里自己的地位不久稳固了许多? 高氏心下有了盘算,赔笑道:“王爷现下姓卿不姓闵。闵家的事情,您不好管吧?” 说着,她就伸手去推君兰。 君兰手臂还疼着呢,见状赶忙闪开。 高氏道:“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君兰可不信她,闻言更是往九叔叔身后挪了挪。 卿则配合地手臂微抬,把她护在身后。 高氏生怕清王爷误会自己,赶忙道:“我这也是为了王爷着想。您看,兰姐儿在王爷的院子里做事儿,还没终止呢。如今王爷在王府,她伺候不到。不若转去王府继续做事?” “是么。”卿则淡淡勾唇,“如今我和她非亲非故,她如果在这个时候去了,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话让高氏唬了一跳。 现在眼前这位身份已经换了,不再是君兰的九叔叔,而是清王爷。 君兰还没嫁人,若是无缘无故去了清王府,好似给王爷作通房似的…… 虽然名声上不好听,但一想到清王爷是先帝幺子,今上弟弟,高氏心一横,说道:“没事儿。天下人谁不知道清王爷洁身自好不会随意做出逾越的事情?兰姐儿在您那里,我放心。” “放心?”卿则微笑,“究竟是真放心,还是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想。” 高氏迟疑着道:“只要王爷觉得没什么,那就没什么。” 君兰近日来吃不好睡不好,依然起色不佳。听了这话后,脸色愈发苍白。 卿则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高氏。 高氏原本欢天喜地的讨好着,在他凌厉目光下,她笑容慢慢收敛,紧张地低下了头。 卿则却不搭理她,而是回头,与君兰道:“五夫人这母亲当的,着实可笑。” 说罢,他也不理会高氏,唤了君兰一声,当先朝酒楼的楼梯行去。 高氏忙喊:“王爷!兰姐儿!” 君兰头也不回。 卿则行至楼梯口,驻足。等她到了后,两人方一同往二楼行去。 * 君兰和卿则走到二楼后,卿则并未带了她去见卿剑轩。而是问过店伙计哪个雅间空着,直接“请”了她到那儿去。 两人有几天没见到了。如今凑在一处,君兰的心情却还被刚才的事情给扰着,有些难受。 卿则拉了她在腿上坐好。看她手指绞在一起,生怕她把自己的指尖拧疼了,轻轻用力给她把双手分开,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也没什么。”君兰轻声道;“就是看不惯五夫人这般样子。” “哪般样子?” 君兰想说,就是那种恨不得立刻倒贴到清王府的那种谄媚模样。 可是这种话,她对着九叔叔,讲不出。 现在的高氏身份是她母亲。若她真的嫁给清王爷,高氏自然会随后成为清王爷的岳母。 她真的有些受不住这样子。 闵君兰害死了她。而闵君兰的父母亲,却要成为九叔叔的岳父岳母。 这一次,是她第二回,心里头开始痛恨自己现下的身份。 倘若没有那天早晨就好了。 倘若…… 还是以前那样就好了。 君兰心里难过得紧,可是此般言语她对着九叔叔实在是说不出口。 事情已成定局,身份是改变不了的。 他背负的已经太多太多,若她再让这种事情成为他心里的负担,她情何以堪? 虽她未曾开口,但看她神色中的忧虑,卿则稍一思量,却也明白过来。 “你放心。”他轻声说着,小心地吻着她的唇角,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脊背,“我没有即刻娶你,便是为了把事情安排妥当。” 他看着她长大,知晓她心思重。 他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娶她之前,他一定把诸事处理好,断然不会让她带着烦忧嫁给他。 …… 君兰跟着卿则去到吃饭那间屋子的时候,门刚推开,卿剑轩就从门旁跳了出来。 “呔!老实交代!”卿剑轩嚷道:“你们俩刚才去哪里了!” 君兰的脸腾地下红透。 卿则把她往身后揽了揽,眼神极其难得的闪烁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平淡问道;“怎么了。” “哼!别想糊弄我。”卿剑轩双手抱臂,“我可是看着你们进酒楼的。算了算时间,你们早该过来了。怎么一直都没进屋?肯定是去了别的地方。” 眼角瞅着君兰,卿剑轩想要喊一句“八妹妹”,叫声噎在喉咙里,终是没敢这么说。 君兰听闻卿剑轩压根就没猜到正点儿上去,不过随口乱说罢了,心里头有了底气,笑道:“我们偷吃好吃的去了,不想给你吃,所以没告诉你。” 卿剑轩一听这话,当即瞪大了眼,“你们俩——” 他正要怒喊出声,身边卿则忽地抬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 卿剑轩狐疑地看着卿则。 卿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卿剑轩楞了下,忽地暴怒,气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随即冷哼,“我瞧着王爷也是个没法共享富贵的。原先称兄道弟的时候倒也罢了,还能一起做做事儿。现在王爷一步登天成了我小皇叔,这身份不同以往,脾气也和以前不同了。” 卿则拧眉,“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卿剑轩哈地大笑一声,“你瞒了我那么久都不告诉我真相,还指望我信你?” 卿剑轩指了君兰,“旁的不说,王爷待她比待我还好。这话怎么讲!原先我就瞧着你待这个丫头不一般。如今看来,说不得你们两个之间有甚说不得的事情。” 这话一出口,君兰的脸色忽白忽红,双手揪紧了衣角,心跳的很快,低着头不敢抬起。 卿则快速握了下她的手,怒斥道:“你浑说什么。” 卿剑轩没料到他会真的生气,愣了一下,朝隔壁屋子看了眼,声音陡然拔高:“是,我是浑说。王爷你早就看不惯我了,些许小事就能对我动怒。往年我浑说更多的时候,也没见王爷你如何!” 说罢,卿剑轩摔门而去。 卿则追出门,立在门口,望着他跑到楼梯口,三两步跨下了楼梯。 待到卿剑轩的身影将要消失不见,卿则脚步挪移打算回屋。谁知还没走进屋内,隔壁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从里踱步而出一须发皆白之人。 “老夫听着说话之人十分熟悉。原来是清王爷。刚才那位……莫不是五皇子?” 卿则神色冷肃,朝他略一点头,“赵太保。” 赵岳哈哈大笑,捋须说道:“五皇子的脾气一向不太好,难为清王爷了。” “没什么。”卿则道:“自家小辈,不需计较。” 不过,清王爷越是语气云淡风轻,赵太保的笑容就越是深了许多。 赵岳朝清王爷身后的屋子瞥了一眼。发现那屋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关上。明明刚才他出屋的时候看那房门还是开着的,想必是屋里之人在清王爷的授意下将门闭合。 赵岳心下了然,笑容不变,“王爷怎地不请老夫同坐?以往时候咱们遇到了,王爷都会懂礼地请了老夫同坐饮酒。现下莫不是已经疏远到了连同坐都不成的地步?” “你我何时这般亲近过?我倒是不知。” “不知,还是不愿?”赵岳依然盯着屋门,“老夫倒是忘了。佳人在怀的时候,是不方便打扰的。也难怪刚才五皇子被赶了出去。” 卿则之前就没料到卿剑轩胡言乱语的一说,竟然会把小丫头牵扯进来。而且还真被他歪打正着给说中了。 卿则气那混小子说话没个顾忌,脑袋一热,就忘了姑娘们的声誉多么重要。那种话怎是能够乱说的?!得亏了跑得快。不然一定灭了他。 现下看到赵岳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即便闭合的门把小丫头好生的护在了屋内,卿则依然上前一步挡了他的视线,立在了赵岳和君兰所在的屋子中间。 “赵太保说的什么,本王不明白。” “王爷若是不明白的话,那老夫也没甚需要多说的了。不过。”赵岳朝屋门意味深长的哼了声,“有些事情总还是要顾忌一下的。所谓亲情,在有些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噱头罢了。您说是不是?” 卿则双眸陡然现出厉色。 赵岳往前迈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轻轻说道:“死人都还能从坟地里爬出来呢。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语毕,他嗤了一声,负手而去。 卿则薄唇紧抿,双拳紧握,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门旁侍立的长灯长宁低声问:“爷,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不必。”卿则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就让他多猖狂几日。” 越是猖狂的人,跌到谷底的时候,越是摔的重。 卿则吩咐了两人几句。长宁闪身而出,悄悄追了出去。 长灯依然守在门旁。 卿则方才重新推门而入。 君兰刚才在屋子里听外面的声音听得模模糊糊,并不特别清楚。不过她看到九叔叔示意她关门前,已经望见了和九叔叔说话的是赵太保。 如今见九叔叔自己进来,君兰犹还担心着外头的情形。先是指了指外头,听九叔叔说“人走了”,方才放心下来。 但,想到刚才赵太保那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目光,君兰心慌,拉着卿则的手道:“九叔叔,这事儿该如何是好?还有五皇子。五皇子今日怎会这样?” “莫慌。”卿则握了她的手,在她指间落下小心的一个轻吻,“万事有我。你无需紧张。若是担忧的话,不若进宫住几日?” 君兰斟酌了下,摇头婉拒。 若赵太保有心拿这事儿说道的话,她去宫里住着,怕是更会有闲言碎语出现在九叔叔身边。 还是先留在闵家看看情况再说。 * 高氏在清王爷跟前吃了闷亏,还被冷眼相待,心情甚是不爽。 不过对方是九爷的时候她就不敢惹,现下成了王爷,她更是连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 高氏气闷地往自己的马车走过去,懊悔不已,想着不过来找兰姐儿就好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和清王爷起冲突。 回头看一眼已经空落落的楼梯,她转念一想,又舒坦了点——兰姐儿被王爷带走,想必会商议到兰姐儿的去留问题。虽然王爷口中不说,可万一王爷考虑下她的话,说不定就动了心思呢? 再说了。 王爷在这儿,可巧兰姐儿就来了这儿。说不定是王爷让兰姐儿来的? 这般思量着,高氏开始后悔自己掺和了那么几句。生怕王爷本来看中兰姐儿,现下反而因为她的话生了兰姐儿的气。于是她暗自祈祷着,一定要让王爷再继续看中兰姐儿才好。 高氏心里头高兴一阵,忐忑一阵。慢慢地往马车那边走,行了几步,却没有在马车停住的地方寻到车子。 这可是奇了。车夫本不该乱跑才对。 高氏暗中思量着是怎么回事,就见车子停在了半条街以外的地方。忙走过去,呵斥道:“你怎么搞的!让你在那儿等着,怎么来了这个地方?” 车夫愣了愣,“刚才不是夫人遣了个伙计让小的避开,来这儿候着?” “不是我。”高氏说着,想到一种可能性,烦躁道:“可能是挡了哪家铺子的门了,所以他们寻借口让你走开。” 既是如此,也没甚好说的。毕竟刚才她是临时起意停了车,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想想那附近都是店铺,有些掌柜的介意大门被挡也情有可原。 高氏暗自嘀咕了几句,正要上马车,却听车夫轻轻“咦”了声。 高氏探头,“怎么了。” “小的看那边那个人好似是老爷。”车夫遥遥地指了个方向说道。 高氏往那边望过去。 灿烂的阳光照得眼睛难受。远处的情形有些看不太清楚。不过,她还是能够依稀瞧见隔了一条街的对面巷子里,有个男人在缓步而行,怀里抱着个小男孩,侧头和身边女子说着话。 车夫说“像老爷”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说实话,看走路的姿势,还有那身高,还有模模糊糊的轮廓,确实很像闵广正没错。 但是这个男人穿着的衣裳不是早晨闵广正离开家时穿的那一套。 再说了,自家老爷怎会抱着个小男孩?还和个女人在外头说笑? 高氏浑然没放在心上,怒斥了车夫几句,这便上了车子,往自己想去的铺子赶去。 逛了好半晌,高氏带回来几两大黄,让人送去三夫人陆氏那边应付了事。 先前闲逛的时候倒也罢了,太过开心,且琳琅满目那么多东西可以去看,没有时间多想。 现在一静下来,高氏不免想到了白日里的那一眼。 那个人看上去真的很像自家老爷。可是老爷又不可能做那种事情。更何况,老爷那个时候不是应该在衙门里当值么?怎么能随意走动? 百般宽慰自己后,高氏还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听闻丫鬟禀说老爷回来了,她也不等闵广正自己进屋,而是主动迎了出去。 借着院子里昏黄的灯,她瞅见闵广正身上还是早晨走时候那些衣裳,心里头的巨石落了地。也没提今儿出去遇到的那一遭,欢欢喜喜地上前迎了老爷进屋。 * 这日在朝堂之上,清王爷与五皇子起了很大的冲突。 如今天气热了许多,北疆的战况在以往这个时候会稍微缓和。今日却与往年不同。何家案子翻案的过程中牵扯到了北方部族,因此今年的战局非但没有和缓,反而更为紧张了些。 虽然战局紧张,五皇子卿剑轩依照以往作战的经验,断定北疆的战事没有太大的悬念,无需太过担忧。因此,在朝堂上主张略派兵力增援即可,无需大动干戈。 而清王爷则是觉得今年不同以往。因为何家案子的关系,往年被生擒的几位北方部族首领被斩首。这事儿虽然理在朝廷,却定然会引起那些部族的弑杀之气,想必北疆战事一定会愈发难办,势必要多派人马前去增援。不然的话,怕是会走向败势。 两边各执一词,都自认为十分有道理。直接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最终元成帝一锤定音:“此事先依着清王的法子来办。” 卿剑轩没料到皇上会帮清王爷说话而不帮他。要知道,往年五皇子对于战局的分析一直有理有据,屡屡得到皇上的赏识。 现下这样,倒好似清王的身份得以昭告天下后,比起这个儿子来,圣上更看重幺弟几分。 不。 其实,圣上一直十分看种卿则。即便他是闵九爷身份的时候,亦是如此。只不过现下圣上对他的偏心更重了些。 下朝后,卿则和卿剑轩几乎同时走到了门口。 场面一时尴尬万分。 卿则当先而出。 卿剑轩冷哼一声,快步朝前走着,大有不越过他不罢休的架势。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紧赶几步,就听旁边有人唤他。 “五皇子请留步。” 卿剑轩回头一看,说话之人乃是赵太保,赵岳。 作者有话要说: 五皇子是怎么回事呢?哈哈 ☆、第九十三章 朝中上下尽皆知道, 清王爷和赵太保不太和睦, 与五皇子素来交好。 不过自从朝堂那次吵架过后, 大家惊异地发现, 这个风向有点变了。不知不觉的,五皇子卿剑轩开始和赵家的人关系密切。而清王爷, 则和卿剑轩几乎断了所有联系。 对此众人心中惊疑不定, 默契地谁都没有主动去捅开这一个事实。只是和清王爷交好的官员主动避开了五皇子, 而和五皇子交好的…… 和五皇子交好的武将根本就和赵家人不对路。因此,他们宁愿独来独往, 也不乐意掺和到赵家那边去。偶有几个人想要劝五皇子回头,被五皇子不咸不淡地拒绝了后,也只能灭了那个心思。 * 君兰对此甚是不解。 可是朝堂的事情她懂的不多。九叔叔不与她解释,她也没有多问。 但她始终觉得卿剑轩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思量着什么时候见到了,问他一问。 当然了,是在赵家人不在场的情形下。赵家人在的时候, 她不指望卿剑轩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日天气不错。君兰思量着没甚事情,便往锦绣阁去。 前段时间来癸水,她在家中休养, 已经连续好些天没有出门。现下去锦绣阁, 其实主要是见见春芳。 君兰到的时候,春芳正在帮着绣娘挑针线拿布匹。听闻君兰来了, 春芳急急说了句“姑娘稍等片刻,马上就好”,这便把手头上的事情尽数做完, 匆匆赶来见她。 今日春芳穿了件秋香色的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银簪绾着。脸色白净了些,眉目间也多了神采。整个人看着容光焕发了许多。 君兰打心眼儿里高兴,让她在旁边坐了,笑问:“最近在这里怎么样?” “好着呢。”春芳笑道:“这里的人都很和善,每天给我安排的活计不多,我都能做的完。工钱也给的多,我平日里没事了还能攒下不少。遇到换季,还给新衣,都不用自己买。真的很好。” 君兰笑着点点头。 旁的不说,单看现下春芳的状态,就知道所言非虚,过得不错。 两人说了会儿话,君兰也不再绕圈子,说起了今日的来意。 “丁少夫人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她已经刻意把声音放柔和了,问的时候小心翼翼,而且把话说得婉转一些。 但春芳一听她提到彭氏,还是哗地下眼泪流了下来。 “知道。知道。”春芳赶紧拿出帕子擦拭眼泪,“这次真是多谢九爷了。若是没有他在查这些案子,我都不知道少夫人真的来京了,而且还找到了亲人。” 春芳是个实在人。 对她来说,闵九爷就是闵九爷。就算他姓了卿,那也还是九爷。要改口,一时半会儿的有些难,可能得熬些时候才能适应。 君兰听着母亲的事情从旁人口中讲出,一时间神色有些怔愣。 就在她好不防备的时候,又听春芳说道:“少夫人能有个诰命,当真是太好了,不枉费少夫人一番苦心。可怜我们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 说到丁家那未曾见过面的姑娘,春芳这一次嚎啕大哭,止也止不住。 想起过往种种,君兰跟着落了泪。 春芳见自己把闵八姑娘惹哭了,这才强忍着泪水,慢慢平息。反过来劝君兰:“八姑娘莫要太过伤心。听说九爷把姑娘葬在了很好的地方,您也不要太难过了。” “好。”君兰轻轻应了一声,用帕子拭去眼角残留的泪。 * 许是因为刚才和春芳的一番谈话太过于伤心,君兰往外走的时候,心情还是有些沉郁,好不起来。 想着回到家里也没甚事情做,倒不如去酒楼里点几个小菜吃。若是味道好的话,还能让店家另做一份给九叔叔送去。 主意已定,君兰就去了京城里最大的那家酒楼。 ——倘若是只她一个人吃,那么去哪家店铺都也一样。可,如果要给九叔叔送些,那就尽量找好点的酒楼。 二楼的雅间已经基本上满了,只中间的一个屋子里的客人刚刚走,现在正空着。掌柜的就让伙计引了君兰往那儿去。 君兰刚要落座,就听外头起了一阵喧闹声。 旁人的说话声,君兰听不清。 不过,长灯紧挨着门站着,他的声音从外头隔了个门板传来,依然比较清晰:“哟,您请的我可是去不起。谁知道里头是不是鸿门宴呢。” “什么?我无礼?”长灯片刻后冷哼,“您不觉得,您做的事情更离谱么。” 接连怼了几次后,对方终于怒了,声音拔高怒喝道;“小长灯,别说我没警告你啊。我不和你计较就罢了。倘若我真和你算计起来,你这点小身板,还真不够我揍的!” 这声音君兰熟悉。 是五皇子卿剑轩。 想到现下九叔叔和五皇子的关系,再想到长灯刚才说过的那番话…… 君兰真担心卿剑轩一个怒气上来,直接把长灯给灭了。 她赶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屋门,状似不知地问:“什么事儿?”往旁边看了眼,仿佛刚知道那人在这儿似的,笑着打了个招呼,“五皇子?真是好巧。您也来这儿吃饭呢。” 卿剑轩斜睨了她一眼,“这是酒楼。来这儿不吃饭,难道来遛马?” 听了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君兰就知道,继续和他说下去准没什么好话。索性闭口不言,只微微地笑了下。 她原本打算的是一笑泯恩仇刚才那些争执就算了。毕竟卿剑轩和她说话语气那么冲,她也没发脾气。大家各退让一步。 九叔叔不在这儿,她着实不愿意她这边的人和对方闹起冲突来。 可她低估了卿剑轩易怒的程度。 见到君兰只淡淡地勾了勾唇角,甚至于那笑意都没到眼底,卿剑轩不知怎地突然就发了火。 “小丫头,枉费我以前那么照顾你。你居然那么待我。” 卿剑轩说着,猛地朝她推搡过去。 君兰没有习过武,底盘不稳,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 他眉毛挑了下,不等旁边长灯出手,又伸手拉了君兰一把。 君兰到底是站住了。 长灯脸色黑沉沉的,“五皇子,就算爷和您不和,可姑娘哪儿惹了您了?欺负个小姑娘,您这算什么事儿!” 君兰这个时候也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与卿剑轩道:“五皇子若是不喜欢我多嘴,我以后不管就是。今儿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说着就要往回走进屋子。 还没迈进屋门,旁边雅间的们吱嘎一声开了。 赵宁帆走了出来,扬手朝君兰挥了挥,“八妹妹也在?可是巧了。听闻上一回祖父在酒楼遇到你,我还羡慕得紧。今儿倒好,我自个儿也遇到八妹妹了。” 卿剑轩听赵三少爷一口一个“八妹妹”叫得欢,脸色就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偏偏这丫头也是怪了。 他叫八妹妹,她不高兴。赵三少爷叫,她倒是没甚反应? 卿剑轩觉得自己双手忍不住想砸点什么,索性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五皇子这反应让君兰愈发确定,这人是不待见自己的。再者,她和赵家人也真是没甚话好说。 只不过顾及和赵宁帆当初也算合作过,就应了一声:“是有些巧。”而后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往屋子里走。 赵宁帆看看卿剑轩那一脸憋闷的样子,再看君兰这带着怒容的模样,眼眸一转,抬手就要按住君兰将要闭合的屋门。 谁知他刚一动作就被长灯给挡住,“赵公子,这恐怕不太合适。” “不合适?”刚刚一言不发的卿剑轩忽地喊道:“在你的眼里就没甚合适的!” 长灯道:“原先我觉得五皇子做的事儿都不错。现在看,却是要收回以往的看法。” “你……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卿剑轩虎目圆睁撸了袖子就要上来和长灯干架。谁知袖子刚刚撸好还没来得及揍过去,就被旁边清冷一声给止住了。 “才晚来片刻功夫,竟能打起来。”卿则拾阶而上,迈了最后一步,立在二楼楼梯口的位置,眸色淡淡看着门口的几人,“你们倒是愈发长进了些。” 长灯本是摆开了架势准备大干一场,现下见到了清王爷,再不敢造次,低头退至一旁躬身而立。 卿剑轩对着卿则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九爷。失敬失敬。” 他这声九爷,却非春芳那般的缘故叫出。而是为了突出卿则原本不是皇家之人,不过是个半途硬生生塞进来的。 赵宁帆发觉了五皇子这发冲的语气,笑着上前打圆场,“王爷莫要生气。五皇子刚刚喝了点酒,想不清楚也是有的。” 卿则“嗯”了声,“我不与醉鬼计较。” “你说我醉鬼?”卿剑轩吼道:“我就算喝了酒也比你强百倍!” 两人再度对峙,谁也不让谁。 赵宁帆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清王爷和五皇子,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缩回了自己屋子里。 卿则与五皇子争执几句后,愈发怒极,摔门进了屋子。 那声音很响。门闭合的时候,砰的猛烈一声,好似周围墙壁上的白色粉末都落下了一层。 君兰亦是被这声响惊到。 她没料到九叔叔会突然过来,见他面色不悦,忙道:“九叔叔缘何会来?我之前还想着好久不见,这次若是能遇到就好了。没曾想真的遇到了。” 君兰说着这话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和语气都看上去十分正常。 但卿则那么了解她,怎会看不出她是特意在转移话题? 卿则在她身边落了座,问了她今日点了什么菜式,又让伙计上来,再点了三道菜,方才要了壶酒,自斟自饮。 没多久,叩门声响起。 赵宁帆在外说道:“王爷,晚辈先走一步。明天见。” 他话音看还没完全落下,旁边的卿剑轩已经不耐烦道:“你到底走不走?婆婆妈妈的像个什么样子!” 赵宁帆应了一声好。 脚步声起,两人慢慢走远。 君兰看九叔叔神色清冷,知道刚才卿剑轩那样的表现让九叔叔难过了。正想着该怎么安慰才好,就听卿则说道:“明日我需得出京一趟。少不得要见到赵家人。莫要为我担忧。” 听了他这话,君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赵宁帆那句“明天见”并非是说上朝之类的相见,而是赵家人会和九叔叔一起出京去? “和他们一起?”君兰急切道:“为什么?” 不是她想打听九叔叔的行踪。倘若九叔叔是和旁人一道,她不用追根究底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可对方是赵家人。 她不得不多问一句,也好心里有个底。 看到君兰那关切的眼神,闵清则暗自斟酌了下,莞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之前圣上提过,不晓得我们两个谁的箭法好。所以定王爷说要一起狩猎玩玩看。因着决定定下的十分仓促,所以我今日才能过来告诉你。” 君兰这才晓得,九叔叔刚才赶来的那么巧,纯粹是想要见她一面说这事儿。倒是巧了,正好遇到了五皇子他们。 卿则看她眉目间难掩忧虑,握了握她的手,“我怕是好几日无法回来。你这几日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就去寻你。” 虽然不太愿意九叔叔和赵家人一同去那么远的事情,可这事儿是皇上都答应了的。 君兰只能点点头,强笑着说“好”。 卿则看她笑得勉强,抬指轻勾她鼻尖,“怎么?莫不是舍不得我走远,所以想要留我下来?” 君兰被他这语气逗笑了,拽了拽他手指,“才不会想你。”觉得脸颊发烫,她推着饭菜到他跟前,“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 卿则看她耳根红红的模样,低笑着应声。 * 回到家里后,君兰有些乏了,就打算沐浴过后歇一会儿。 九叔叔不在这儿,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做事总觉得有点倦怠。磨磨蹭蹭进了屋子,她准备先换了衣裳再去浴池。 谁知腰带刚刚松开,一个小纸团就滴溜溜地掉到地上,接触地面后依然在打转。 君兰垂眸看过去,暗自思量。 这纸条哪里来的? 俯身将它捡起,上面只有仓促间写成的几个字。 明,不去。 字迹是用黑炭仓促写成。字迹十分潦草,看着有点像五皇子的字迹。 君兰努力回忆,突然想起来刚才卿剑轩推了她一把然后顺势拽了她站直身子。当时她还气恼着没有留心,现在仔细回想,好似他当时在她腰间拂了一下。 卿剑轩虽然大大咧咧说话也是直愣愣的,却非登徒子,并不会做逾越的事情。 所以他拂了那一下很轻很轻,只碰到了她的衣裳,并未触到她的腰。她都没感觉到。只不过眼角余光瞥到他收手的动作。当时没有细思量,现在去想,才发现那是什么动作、在做何事。 思及是五皇子所给,君兰骤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把字条放在眼前再三斟酌,忍不住暗道一声坏了。 ——莫非五皇子是想让她告诉九叔叔,明日不要过去? 难道,是五皇子发现了赵家的什么打算,所以想要提醒九叔叔几句? 思及上一次在酒楼遇到赵太保那次时,五皇子的诸多表现。再想到今日种种反常,君兰隐约猜到了五皇子有甚打算、九叔叔他们做了些什么安排。 琢磨出这一层关窍以后,君兰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 一是因为,这样要紧的事情居然被她知道了。 二是因为五皇子写这个纸条的用意。 字显然是抽了空急匆匆写好的。而且,如果不是今日碰巧遇到,五皇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消息送出来。 不对。 五皇子为甚会把东西给她?而且还为了给她而特意找茬。难道是没有机会给九叔叔了么。 或许,赵家人今日会掌控着五皇子的一举一动? “蒋婶。蒋婶。”君兰高声喊着,把蒋夫人叫来,“蒋先生可在这儿?” 蒋辉是清王爷身边的人,等闲不会再出现在这儿。除非王爷要回闵家待上片刻,或者是他有甚事情要去棘竹院的时候,方才会在闵府短暂停留一下。 君兰抱了一丝希望,细问蒋辉的去处。 蒋夫人遣了人去棘竹院转了一圈,速度回禀:“在棘竹院呢。刚刚要走。我看姑娘在找他,就吧人留住了。姑娘现在见么?” “对。就现在。”君兰说着,把松了的腰带仔细系好,边往外走,边道:“别了。还是我去见他吧,这样快一些。” 九叔叔留下的那个通道,旁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她可以。 从那个通道过去,要比从垂花门那边绕道要快很多。 君兰急着把消息给九叔叔,片刻也等不得,径直出了院子往棘竹院去。 蒋辉取了王爷需要的一些旧物后打算即刻启程往王府去。哪知道人没走多久就被叫住。 稍微等了会儿功夫,他就见到姑娘脚步匆匆地推开书房的门,走到了棘竹院的院子里。 蒋辉赶忙过去行礼问安。 君兰止了他的动作,压低声音,急切道:“先前在外头的时候,五皇子塞给我个字条。我不解是何意思,还请蒋先生帮忙看看。” 听闻“五皇子”三个字,蒋辉的眉心已经皱了起来。待到看清了字条上的内容后,他神色凝重,郑重道:“我会尽快把消息给爷。姑娘且等着消息。” 君兰心急如焚,沐浴后连歇息看书的心情都没有,一直在等九叔叔的回信儿。 这次来的,并非蒋辉,而是孟海。 “……爷说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即可,不用担心。”孟海脚步匆匆地来寻她,说道。 “不用担心?”君兰微愠,“这事儿一看就很急。怎能不担心!” 孟海笑道:“姑娘莫要小瞧了王爷。之前王爷已经有了诸多安排,只不过没来得及和五皇子说。” 看君兰神色丝毫未曾和缓,孟海看四下无人,悄声问君兰:“什么事儿啊到底?爷也没和我多说。” “我也不知具体是什么事情。” 君兰心急如焚。 九叔叔刚才来得晚不知道。她是明白的,卿剑轩为了给她这么个纸条,费了多么大的力气,还差一点被赵宁帆给看到。 不对。 九叔叔一定能够知道,五皇子传出消息来不容易。 只是他相信安排得万无一失,所以不肯放弃明天的行动。 在九叔叔看来,一切安排妥当,不用太过在意突发状况。 可是…… 可是五皇子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他冒那么大的险来递出这个消息,可见这一次的事情对九叔叔来说十分危险。 必然有什么事情是赵家人打算去做,而九叔叔无法得知细节的。 君兰心里发慌。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让九叔叔明天不得不留下呢? 他会生她的气也好。他会对她发怒也好。 只要能留下不过去就行。 原来的时候,还有五皇子可以和九叔叔商量着来做事。现下五皇子脱不开身,两人见不到面,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左思右想,还是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君兰方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些发凉。 刚才觉得屋子闷热不利于思考,所以开了窗。只不过一不小心想的太过专注,把窗户开的久了些。现在时间一长就能很明显感觉到凉意。 虽然入了夏,晚上还没热起来。再加上今儿晚上的风刮得大,这么吹时间长了定然会着凉。 君兰走到窗边打算将它们闭合。刚要这么做,手却在触到窗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感受着这冷冷寒意,她静默了会儿。考虑过后,非但没有关窗避开,反而选择坐在了窗前。而后双手用力,把窗户敞大。 * 翌日,卿则带好人马,打算出发去往京郊。却在临行前一刻,收到蒋夫人遣了人火速传去的消息。 ——姑娘感染风寒,起了高热。病重。 作者有话要说: 嗯,九叔叔会怎么决定呢? * 妹纸们很棒,一下子就看出来五皇子是什么目的了~ ☆、第九十四章 马不停蹄赶到闵家后, 卿则便也不要人通禀了, 直接闯入其中。一路前行, 直奔棘竹院, 疾步绕到思明院。 还没进到小丫头的院子,便能闻到浓浓药味。再往前行, 隐约可听到有好几人在低声说话。 卿则忧心烦乱, 越过几位正在商议病情的大夫, 直接推门而入。 手刚碰到屋门,一位刚好站在屋边须发花白的老者伸手去拦他。 “这位公子。”老大夫诚恳道:“姑娘病重, 奄奄一息,不得打扰。您还是莫要进去了,免得惊扰……” “奄奄一息”几字入耳,卿则心中大痛,反手扣住老者手臂,咬牙启齿道:“你竟然这样咒她!再敢多说一字, 要了你的性命!” 老者瞬间脸色发白。 盛嬷嬷刚好从屋里出来,忙去阻止,“王爷!王爷!这位老大夫是蒋夫人好不容易请来的, 您……请您松手啊!” 听说“王爷”二字, 知晓里面这位姑娘身份的大夫们纷纷下跪行礼。 盛嬷嬷出来的时候屋门开合了下,里面更浓的药味瞬间往外溢出。 卿则再顾不上什么其他, 松手丢开了扣住的人,直接冲进屋里。 门窗紧闭,又拉了帘子。屋子里很暗。 在这样昏暗的光影中, 床上之人裹着被子的纤细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可,即便如此,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还有痛苦地紧紧闭起的双眼,却十分清晰地映入卿则的眼中。 他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小丫头的手平日里带着些微凉意,和他的温热总形成鲜明对比。 如今对比亦是十分明显,却成了他的温热,她的滚烫。 身边有人在说着什么。 卿则半个字儿都无法听入,自顾自拉了凳子在旁坐下。把她的手贴在脸侧,抬指轻柔地为她把额上凌乱的发拨开。发现她额头滚烫,却一滴汗都没有时,他惊觉自己的举动太过鲁莽,忙小心地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生怕屋子里的寒气让她难受。 “……王爷,王爷。” 终于发现旁边有人在轻唤,卿则缓缓回头看过去。 蒋夫人轻声道:“王爷不若在外间稍等片刻。大夫要来给姑娘诊脉了。这位大夫是京城里极其有名望的,王爷可放心让他给姑娘看诊。” 她身边站着的,赫然是门口那位老者。 老大夫犹记得刚才那一幕,惧怕王爷暴怒的脾性,见清王爷望过来,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卿则起身,朝他略一颔首,低声道:“刚才本王心急了些。对不住。”恋恋不舍地望了望床上,声音沙哑,“她身子一向不太好,你多费些心。” 老大夫惶恐道:“草民知道。知道。一定尽心。” 卿则这才迈步出屋。 蒋夫人请老大夫上前。 * 出了屋后,卿则本打算在外间待一会儿,陪着小丫头。可是看到大夫不紧不慢地在那边把脉,他心焦至极,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伤了大夫,忙推门出屋,去院子里冷静一下。 长宁已经禀过,说是姑娘的屋子开了很久的窗,一夜未关。姑娘许是累极了在窗下睡着,方才受了寒。 卿则却知道,一定和昨儿收到的剑轩那张字条有关系。 他一向知道这丫头有股子傻劲儿。却没想到她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其实这次坚持要去,并非是因为他安排妥当。剑轩那边既是送了消息来说事情有变,那么一定是有甚他们之前没有料到的新情况出现。 此次坚持要去,一定颇多艰险。 他知道。 同时他也知道,赵太保如今并不甚信任剑轩。倘若这一次他收到消息后不过去的话,那么赵太保必然心中有数,知道是有人泄了密。 不必多想,赵太保一定明白剑轩靠不住,和他通了消息。 赵岳其人甚是小心眼。 剑轩先是假意投诚,而后被发现欺瞒,赵岳定然咽不下这口气。很可能会恨剑轩更甚于恨他。 即便剑轩是皇子,可赵太保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手段又阴狠,完完全全能够自己不动手,就能毁了一个人。 赵岳的党羽还未铲除,若在这个时候被赵太保记恨上,剑轩还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所以,为了保住剑轩,卿则宁愿自己涉险。 谁知这个时候,小丫头竟是走了这样一步。 朝中不少人都知道他对这小丫头不一般。 如今她病重,他不去,合情合理。 只要剑轩撑住,在赵岳跟前不表现出异状,那么这件事儿就算是瞒过去了。 他没事,剑轩也没事。 事情完满进行,当初的计划不用改动太多,剑轩依然在赵岳身边伺机行事。 所有都有条不紊。 唯一受苦受难的,是她。 * 京郊。 卿剑轩骑在马上,屡次问人清王爷怎地还没来,却听闻了那小姑娘病重的消息。 他都惊诧于自己的冷静。面对着赵岳,甚至还笑了。 “病了?”卿剑轩扬了扬眉,“原来就看她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身体那么差。也罢。虽然那谁我看不上,但这小姑娘还是挺乖的。不如我让人找个大夫帮忙去看看。” 他口中的“那谁”自然是说清王爷。 赵岳的马和五皇子的马挨得很近。两人这样并辔而行,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于最细微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楚。 赵岳捋须微笑,“五殿下长久在北疆,对京城事务怕是不甚熟悉了。寻大夫的事情不若交给老夫,老夫让人找个大夫过去,以您的名义帮您看看。不知五殿下觉得如何?” 卿剑轩笑道:“这敢情好。那就多谢您了。” “殿下客气。” 卿剑轩一直和赵家有说有笑。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回房间,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憋不住红了眼眶。扬起手想要一拳头砸在墙上,又怕这边动静太大引起了赵太保的留意。 卿剑轩暗骂自己是混球。 怎么就找了那小姑娘来帮忙? ……当时的情形太过紧急,而且也真的是赶巧了,就正好遇上了她。 卿剑轩知道赵家这两天看自己看的紧,一来是怕他把消息给清王爷,二来也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与赵家联合。 他这一次是拼了自己的安全出去,思量着若是赵家果真因为清王爷没来而对他起疑的话,他也认了。小皇叔这些年待他很好,小皇叔没事儿就行。 谁知道今早上收到消息,清王爷准备停当准备出发。 他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结果,又有消息,小丫头病重,性命难保。清王爷心急回府,来不了。 小皇叔没事,卿剑轩稍稍放心了些。 可现在小姑娘这样,他该怎么办?! 必须依着计划继续行事。 必须不能出岔子。 不然的话,就真是枉费了小姑娘这一番心意。 * 君兰这次的病来得极其凶险。 闵家陆陆续续二三十名大夫进出,即便是赵太保暗中遣了去混在其中的大夫,回来后亦是说,这次闵家八姑娘受凉很厉害,染了风寒。高热不退,一直不醒,十分凶险。 赵太保对清王爷不来的缘由没了怀疑,对五皇子笑的时候也真诚了许多。 他想着那小姑娘怕是撑不过去了,因此,当赵宁帆说要回京看看闵家这位妹妹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多阻止。 “你就去看看吧。”赵太保道:“好歹也是差一点就成了一家人。再怎么说,去见最后一面也是应当。” 他说到“最后一面”几个字的时候,旁边卿剑轩有些压不住情绪,脸色骤然沉了沉。 赵宁帆侧头问他:“五殿下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赵岳也看向了卿剑轩。 卿剑轩冷着脸扫了这祖孙二人一眼,哼笑一声,捏紧了手中缰绳,道:“原来你们也想过那小丫头?果然漂亮的女娃娃就是惹事多。” 他说得含蓄,且模棱两可。 赵岳心中了然,笑呵呵说道:“难不成五殿下也曾想过纳了她进门?” 卿剑轩之前自己在酒楼里知道赵岳在隔壁的时候,拿小姑娘开玩笑过,且有些过了火。 后来他反思了下,军中都是糙老爷们就罢了,对个小姑娘不该说太过分的话。 现在他是真的听不得旁人拿这种玩笑话来说那小姑娘。 于是卿剑轩的脸色又黑了不少。 此时此刻,他这样的表现看在赵岳的眼中,倒是显得更像是印证了之前的猜测一般,好似真的是求而不得所以神色不佳。 赵岳哈哈大笑,拍拍卿剑轩的肩,朝赵宁帆道:“你去看看吧。” 可惜的是,虽然赵宁帆诚心诚意想要探望,可他最终连院门都没能进去。 清王爷把那院子守得死紧,根本不让赵家人进去。 赵宁帆被闵家老夫人请到了花厅稍坐片刻。 原本他不想过去,听闻丁家姑娘来了,他放才到了花厅略一歇息。待到丫鬟们说丁姑娘出了思明院,他就赶过去,在闵家门前拦住了丁淑眉。 “你……去看过她了?”赵宁帆嗓子发干,憋了片刻方才问出话来。 只是,不等丁淑眉回答,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丁淑眉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现在眼角还在溢着泪水。 “去看过了。”丁淑眉轻声道;“若是三少爷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丁淑眉半个字儿也没多讲,上了马车,扯好帘子。 看着马车远走的影像,听着那越来越远的轱辘声,赵宁帆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朝旁边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赵宁帆看到闵家府邸旁的巷子里站了个人,正朝闵家这边看过来。 他不知怎地突然暴怒,朝着那边跑了过去,指了对方呵斥道:“鬼鬼祟祟做什么呢你!” 那人原本处在阴暗的地方,被两侧房屋的影子遮挡,看不清面容。 赵宁帆先呵斥出口,才定睛看清了他的相貌,不由愣了下,“洛世子?” 洛明渊根本没有搭理赵宁帆。 他负手而立,朝着闵家思明院的方向看了许久,最终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回到家人身边的赵宁帆,当晚喝醉了。 卿剑轩对此表现得十分不屑。 赵岳却更加热情的邀请卿剑轩一同用膳。 * 君兰高热不退的第三日,卿则也已经不吃不喝第三日。 他日日夜夜守在她的院子里,半步也不曾离开。 名医来过。太医来过。京城内和近郊的杏林名家都被请来了一遍,还是不见起色。 有位太医悄悄与卿则说,若是姑娘明儿早晨之前还不退热还不醒来的话,即便往后能够退热,怕是也会留下一些遗憾。 这便是说,身体会留下后遗症状了。 卿则嗓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来话:“比如怎样?” 太医在太医院几十年,见过清王爷数次。每次看到,无论是闵九爷还是九王爷,他都是清风明月般的疏淡样子。 即便是遇到再棘手的事情,王爷都能好生化解,从未有愁郁的模样。更遑论现在这般焦急慌张模样。 太医不敢随便答话,斟酌过后道:“譬如神志犹如孩童。譬如,不认得以前的人,不记得做过的事。再譬如,身体某些部分动弹不得。” 卿则薄唇紧抿,轻点了下头。转身进了屋,抬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蒋夫人和盛嬷嬷都眼睛肿肿的,请了屋中大夫一同退出。 屋门闭合。 卿则跪在床旁的地上,双肘撑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少女。 如今就他们二人在,旁人都离得很远。 卿则拉了她的手,俯身下去,用额轻轻抵着她的掌心。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他的心却紧紧绞成了一团。 他安然无恙。 剑轩安然无恙。 计划顺利进行。 可小丫头却好不起来了…… 这样的代价实在太高。 卿则鼻子发酸,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的床单一滴滴被浸湿,声音哽咽着低声道:“怎么那么傻?少吹一点不行?病得轻些不行?怎么成了这样。” 他其实心里有数。 为什么小丫头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偏偏这次把病情弄得那么厉害。 倘若她病得不重,他那样急匆匆赶回来,岂不是显得太小题大做了? 非但没帮上忙,反而更惹赵岳怀疑。 她怕他出事,所以宁愿让自己身体出问题。 但他宁愿现在是他自己受了伤躺在床上。 没有她在,他该怎么办? * 蒋夫人和盛嬷嬷当真是难过至极。 盛嬷嬷不住地自责着,“你说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姑娘让我们不用过去,想一个人静静想事情,我就真没过去。倘若我多个心眼儿,去看看,姑娘不就没事了?” “你别说了。我不也没去看。”说着说着,蒋夫人落了泪,“姑娘现在生死未卜。我们少说些这个让她烦心的吧。” 这几天两人轮流自责,轮流互相劝。不知道这样的情形来回多少次了。 但心里头堵着的那口闷气,还是有心里那种心疼难受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浓烈。 姑娘一向是个懂事的。从不让人多操心。 可就是太懂事了,所以忽然做出些事情来,让人防不胜防。根本没有想到,自然也无法去阻止。 现下她们俩都没法去里头伺候着,这般说着话,不由得握了手一同低泣。 以至于没有立刻发现走出门来的清王爷。 还是长生不放心,一直在不远处守着,当先看到王爷出来。 “爷。”长生颤声道:“姑娘怎么样了?” 盛嬷嬷和蒋夫人忙行礼问安。 卿则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进去守着她吧。好好照顾她。我要进宫一趟。” 盛嬷嬷她们忙快步进了屋。 长生看卿则脸色不对,比起刚才进去前脸色更苍白了些,生怕他身体受不住。毕竟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连水都没怎么喝过。这般下去,姑娘还没好,爷怕是要先身体垮了。 “爷,厨里有点心,不若路上带一些……” “不用。”卿则淡淡道:“无需如此。等她醒了一起吃。” “可是……” 卿则不理会他的劝阻,大步向前,目光坚定。 没有可是。 她若能醒,他就陪她一起吃些。 她若不醒,他也没有去吃的必要了。 * 董皇后喜欢花,所以没事的时候,她就在自己的永安宫里,亲自养些花,再修剪花枝。看着那一个个娇嫩的小东西慢慢成长,开出娇艳的花,是她最喜悦的事情。 今日董皇后照例修剪花枝。 只不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点,她的心情着实不算太好,所以剪出来的花枝有些凌乱。自己瞧着都不好看,更遑论旁人来瞧了。 董皇后不满意,把前几天修完的那些盆花让人都搬到了屋子里,重新修剪。 就是这个时候,宫人来禀,清王爷求见。 “让他进来。”董皇后说着,继续手中的活计,听闻有脚步声临近,不满地道:“小九,你说你和我客气什么?既然来了,直接进来玩就是。何必多此一举让人再多禀一回。” 好半晌,不远处的人都没有说话。 董皇后正想着再修剪完这一株花就问问他是什么事儿呢,冷不丁的,旁边那人突然开了口。 “皇嫂。” 听了这声称呼,董皇后差点把自己手里的小剪刀给掰折了。 小九什么都好,就是太多礼了些。很少用这样亲近的称呼来叫他们,一向都是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唤着。 现在一听到他这样亲近的叫法,她就暗道坏了,定然要出大事。 想到那个卧床不起的小姑娘,董皇后宁愿是旁的时候听到这一声称呼。那样的话,一定会高兴许多。 董皇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小剪刀搁在了花盆旁,指了旁边座位让小九去坐,她则由身边的嬷嬷扶着往自个儿的位置上走去。 “说说看,来寻我是何事?”董皇后边走边道:“若我没猜错,和君兰那丫头有关系吧。” 这时候走到了椅子前,董皇后落了座,目光沉静的看着卿则,“听说小姑娘病得厉害。怎么样了?” 卿则嘴唇动了动,努力了很久,方才哑声道:“不知。” 低哑两个字,让董皇后心里头蓦地一惊。 虽听闻太医回禀,说清王爷这几天忧心太过,她也没想到小九难过成了这样。 董皇后收起了笑容,低叹一声,柔声道:“听说她这次怕是不好过去。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我帮你。” “多谢皇嫂。我现下最怕的就是,她跟了我那么久,我许诺那么久,都还没给她个正儿八经的身份。万一。” 卿则当真不愿把那可能性说出来,每多说一个字,心里就疼得几乎窒息,“我是说万一,她再也……” 嗓子堵得厉害,这个没法说下去,他转而道:“或者,她如果醒来后不太妥当,我想能正大光明地和她在一起,能够好好照顾她。” 董皇后隐约有了猜测,错愕道:“你的意思是——” “求您帮忙赐婚。走礼仪太慢。六礼下去,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可我现在就要娶她。” 卿则声音低沉沙哑地说着,神色异常坚定,“我要娶她。当做是为她冲喜、希望她能借了喜气醒来也好。当做是为了有个端正的身份照顾她也好。请您为我们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 要成亲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 ̄)︿ ☆、第九十五章 皇后娘娘赐婚的消息来得很快, 下午即刻就到。 这消息让许多人十分震惊, 可知晓内情的, 震惊过后却是体谅且伤心。 最先听闻消息的是安王府的人。 当时老安王妃进宫见皇后娘娘, 恰好遇到了牛公公将要出宫宣读懿旨。 知晓这事儿后,再一打听这婚事是立刻举行, 就在今晚, 老王妃都顾不上去见皇上和皇后了, 让人给皇后娘娘通禀一声,她则赶紧坐车回了王府。 上了车子, 老王妃生怕耽搁时间,唤来身边伺候的几个家丁,让他们快马加鞭把消息带出去。 “你,回王府,和王爷世子还有王孙郡主他们都说声。你,去五皇子……算了, 剑轩那里甭去了,到刑部找尚书。还有你,去董家。找谁?自然是骠骑大将军。哎, 等会儿, 你马骑得好,顺便再去趟大理寺, 找丁灏。” 老王妃吩咐完,还是有些心忧,仔细斟酌了下, 自个儿家里反正已经有人去说了,她再回去也是把话重新说一遍。忒的耽误工夫。于是让车夫方向一转,去了定王府。打算叫上定王府的人,去给清王爷贺喜去。 老王妃一直专注着思量这事儿,没管外头的风云变幻。到了定王府后,喊了定王一家一同去往闵家。走到梨花巷的巷子口,发现那里已经被车马给堵了个严实,这才晓得是因为来祝贺的宾客太多。 ——她通知的那几个人,没一个是省心的。各个儿都喊了一帮人过来凑热闹。 用董峻的话说,那就是,大喜的日子就该有大喜的样子。 什么叫冲喜? 喜庆了才冲得起来! 安王妃到底年纪大了,奔波一趟有些疲累。到了闵家后,径直去了歇息的地方。 现下帮着张罗的,闵家这边有远宁侯府的侯夫人、纪家的纪老夫人。清王府那边是慧明郡主和安王府、定王府的世子夫人在安排,另有程利之妻和董峻之妻在旁相助。 毕竟成亲是两边的事情,不只这边要欢欢喜喜地把人送出去,那边的迎亲亦是重要,因为要负责把新娘子安顿好,也要置办酒席。 太后说了,这事儿不能马虎。 侯夫人与闵家相熟,自然是在女方这边相帮。而纪老夫人是心疼王爷、心疼那个姑娘,留了这儿帮忙。 何家的事情翻案后,清王爷和纪家的关系亦是明了。纪老夫人这般认真仔细,也是为了自家后辈。 瞧着纪老夫人忙里忙外的不得闲,安王妃感慨万千。趁着纪老夫人稍微休息的空,唤了老夫人到自己身边坐着。 纪家当年也是风光无限。自从何大学士出事后方才渐渐没落。 安王妃是见过纪家那个“夭折”的小姑娘的。 “那孩子,和何家小女儿差不多大。相貌也挺像。”老安王妃年纪大了,看到纪老夫人花白的鬓发,忍不住回想,“都是机灵懂事的孩子。记得有次,她们姨甥两个站一起,我都分不出谁是谁。” 纪老夫人现在已经知道,她那当做女儿般疼爱的妹妹是怎么替了何惜婉故去。听闻安王妃这般说,她忍不住就蓄了泪。 旁边定王妃忍不住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大喜的日子,合该高高兴兴才是。” 安王妃笑道:“是我糊涂了。怎么提起这个。”转念想到今日的“喜事”,刚刚扬起的笑容又落寞地慢慢消失。 看着周围刚刚铺起的艳艳红色,纪老夫人忍不住,掩面轻泣。 宁王妃和安王妃妯娌两个手握着手,亦是难过得心里发疼。 两位老王妃年纪大了,唯恐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生怕在这儿待着会扰了这喜事,和王爷见了一面,又到思明院里问了几句八姑娘的情况,这便相携着去了清王府。 * 婚嫁本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大事。这样喜气洋洋的日子,思明院和棘竹院中却弥漫着一股悲悯伤感的气息。 因为亲事太急,所以卿则把棘竹院和思明院的第一进院子都放开来,让宾客们和前来相助的人们帮忙。 第二进院子,王爷搬走后已经空了出来。现下便留给了大夫们暂歇,又放置着各种药材。 第三进院子…… 卿则亲自把一个个大红的喜字贴在了窗上,亲自挂了红灯笼。 原本他还想要亲自挂红绳红绸,可是瞧多了那红艳艳的颜色后,心里的寒意却一点点漫了上来。手中的绸子仿若重逾千斤。 卿则把东西放回红漆木托盘中,推开屋门,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丫头。”卿则跪在床边,握了她滚烫的手,俯身,虔诚地在那儿落下一个轻吻,“今儿你要嫁给我了,欢喜不欢喜?原本我想着,既是成亲,总该是你端坐在屋内,欢喜地等着我来。而后我来寻你,欢喜地把你接走。可现下情形不容我做太多安排。你,会不会怪我?” 问话出口许久,没有回声。 卿则低叹,“怕是会怪我罢。只是你挂我也好,怨我也罢。合该醒来亲自训我一通才好。这样不声不响的,若我以为你不生气,该怎么办?” 侯夫人是万万没有想到八姑娘会嫁给清王爷的。只是懿旨已下,这事儿是不可能再有回转的余地。故而不再多想,全心全意地帮忙。 只是,她原先还能忍着,在旁边张罗着让人把红绸挂到三进院的树枝花枝上,还让人在四处系上红绸红绳。 却在往屋里布置地时候,不小心听到了王爷的这番话。 饶是她人到中年经历颇多,听闻后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忙跑到二进院平复了下心情,擦干泪让人继续做事。 虽然没有刻意过多宣扬,但那么多的车子停在外头,还是很惹眼的。而且,即便有些长辈把事情稍微遮掩了下,可孩子们从父母的一些对话中也隐约猜到了怎么回事。 于是慢慢的又有其他一些人前来。 譬如,赵宁帆。 譬如,洛明渊兄妹几个。 还有洛青渝她们。 少年们和少女们知道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便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偶尔见到需要搭把手的事情,就主动上前帮忙。 * 其实,起初懿旨到了后,闵老夫人曾想过把闵家借出来给清王爷办喜事。不过被孟海带着长灯长宁给拒绝了。 老夫人看那思明院和棘竹院占地甚广,应当也足够用,就没多言。 但是,想到往后君兰将要做清王妃,嫁的是今上极其宠爱的小弟弟,老夫人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自己在这个日子里不能坐以待毙。 因为兰姐儿的病情太重。 倘若兰姐儿能好起来,那么闵家的繁荣富贵是跑不掉的。 可万一醒不过来呢? 那么往后清王爷必然会纳新的王妃。到时候自然就把闵家抛到一旁去了。 闵老夫人从屋中出来,走出恒春院,朝着思明院去。 行了没几步,闵老夫人便见高氏先她一步而行,和她是同路而行。越走,两人的去处越是明了。不知不觉间,都已经走到了思明院的院门口。 原先君兰病重,高氏和老夫人都曾想去探望。卿则看她们心切,就让她们去看了一回。 高氏见了后,痛哭不止。老夫人见了后,亦是落泪。 卿则生怕她们这样会扰了君兰的休息,再不肯让她们见。 如今听闻二人来了,他想着终究她们算是一家人,好歹见一见也是应该。就示意长明不用继续拦住,让她们进来就是。 只一点,不准她们去打扰君兰的休息。 听闻这个要求后,高氏连道:“应该的。应该的。不去打扰。”说着就忍不住用帕子擦眼泪。 闵老夫人在旁亦是神色悲戚。 丁淑眉和洛青渝两人眼圈儿红红的前来相劝:“君兰一定会好起来的。”又请了两人到棘竹院的屋子里。 闵老夫人环顾着棘竹院的一切,正想着把自己之前的所思所想说出来,就听高氏再次先她一步,把她想要说的话给讲了出来。 “今日既是大喜的日子,那么,就该按照喜事的流程来办吧?”高氏眼睛红肿,平静说道。 侯夫人继续忙里忙外,有纪氏和纪夫人在旁搭手相帮,顾不上这边。 纪老夫人此刻已经赶来见闵老夫人和高氏,闻言道:“按理说是该这样来。可是时间不允许。” 想到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孩儿,再想到如今神色憔悴眼睛满是红血丝的清王爷,纪老夫人心里担忧得很,轻声道;“您也知道的,这事儿本想着是冲喜,让八姑娘赶紧好起来。所以一切从简。” “虽然从简,但该有的礼数,总不能少了吧?”高氏试探着说道。 纪老夫人年纪大了,心里想着的念着的都是晚辈们的境况,被高氏这样一提,根本没猜出对方的意图,于是道:“五夫人的意思是——” “聘礼。”高氏淡笑道。 纪老夫人眉头拧了起来。 自从那首饰的事情发生后,闵老夫人难得的再一次附和了高氏的说法,面露愁容:“虽然我们也知道,这件事是仓促下决定的,可是再仓促,也不能委屈了君兰啊。” 闵老夫人拿出帕子拭着眼角的皱纹,面露伤感,“若是被旁人知道兰姐儿这样连个聘礼都没有就出嫁,往后兰姐儿少不得会被人看不起。” 纪老夫人脾气上来,气道:“现在哪里有时间去准备聘礼?”又朝思明院的方向指去,“现在,八姑娘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却不想着她,而是只关心这些东西。你们所作所为,若是被姑娘知道了,也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 “我们关心兰姐儿!”高氏一激动,声音就拔高了些,“只是王爷不让我们陪在她的身边,我们能怎么办?只能先把她的亲事打点好,让她往后好了的话不会受人嘲笑。” 纪老夫人气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闵老夫人在旁再接再厉,“聘礼不出,我们兰姐儿不嫁。没的这样过去了受委屈。” 这时候门口有笑声传来。 高氏和闵老夫人一同看过去。只一眼,就被惊到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门口居然聚集了那么多的人。 竟然不只是女眷,还有几名少年,另几位大人在。 看到刑部尚书、骠骑大将军、大理寺卿,高氏紧张起来,揪着帕子不说话。 至于笑着的那名少年—— 闵老夫人镇定自若,“赵三少爷刚才为甚会笑?” “也没什么。”赵宁帆微笑着说道:“我就是替八妹妹不值而已。想她病成了这样,还有人惦记着她的聘礼而不是她的病情,我就心疼她得很。” 高氏虽然惧怕这些人的权势,但被人这样奚落,她是当真忍不住,驳道:“三少爷怎知道我们不关心她病情?刚才已经说了。王爷不让我们去见她!” 董峻哈哈大笑,“看您这话说的。今儿过来的朋友们,都去探望过八姑娘了。怎会独独不让你们见?莫不是你们心不诚,心思不正,被王爷看穿了吧。” 高氏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闵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稳住。别惹事。” 高氏胸口剧烈起伏,不过,好歹没有把下面的话直接说出来。 闵老夫人暗松了口气。 这时候刑部尚书程利哼道:“幸好没让顾林过来。”他虽然在笑,可眸中神色十分冷淡,“若顾林来了,一定很苦恼到底帮哪边好。” 顾柏杨和闵萱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顾家和闵家将要结亲。这个时候,顾大人若是偏帮清王爷这边,少不得要被闵家人排斥。 “自然是帮理不帮亲。” 旁边一名男子说着,迈步上前。 就连程利和丁灏他们,都主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高氏和闵老夫人不识得他,有些疑惑。 这时候纪老夫人上前行礼道:“臣妇见过安王孙。” 高氏她们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安王爷的嫡孙。 卿剑钧扶了纪老夫人起身。 纪老夫人让安王孙去上首坐,卿剑钧坚持让纪老夫人坐上首——因着当年纪家的牺牲,所以清王爷对纪家一向礼让。 身为侄儿,他自然更是敬重纪家长辈。 卿剑钧端坐在旁,与闵老夫人她们道:“你们若是有甚事情,有甚要求,与我说。虽然我辈分略低,但在家中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你们尽管说,有甚主意,我来拿。” 老王爷们,还有他父亲,连同叔伯、堂兄弟们,都去了清王府,准备等会儿迎亲事宜。 所以卿家嫡系的男丁,除了清王爷外,现下只他在。 卿剑钧敛起笑容时气质清冷,与清王爷有两三分相似。这般端坐着,气势迫人,倒是让高氏和闵老夫人短暂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时又有一人上前,行至卿剑钧身边站定。 “八妹妹唤我一声哥哥。一日为兄长,终身为兄长。她的事情,我会帮忙。二位若是有甚要求,也可与我提。” 说话之人气度儒雅温润,只声音较之平日显得沙哑了许多。 正是远宁侯府世子,洛明渊。 洛明渊也是今日懿旨下来后方才猜到,君兰心中的那个人应当是清王爷。 而且若是没估计错的话,他们二人两情相悦。 所以,听说她病重,清王爷竟然抛下一切头也不回去看她。 所以,赐婚的懿旨来的这样快。一定是王爷亲自去求来的。 想通这一点后洛明渊才明白过来,难怪她之前不说她心里那个人是谁。不是她不想告诉他,是她不能说。 这样一思量,洛明渊释然。 心痛心忧之余,他更想为她多做点事情。因此在这个时候,主动站了出来。 面对着温和的洛世子,比起面对着冷淡的安王孙要好过许多。 高氏主动说道:“我们也不求别的。只一点,为了保证兰姐儿不被旁人轻看了去,所以这聘礼是必不可少的。” 洛世子问:“那么,闵老夫人亦是这般觉得?” “是。”闵老夫人道:“她父亲现下还在衙门没有赶回来。我这做祖母的,一定要帮忙把事情想周到了才行。” “周到不周到我不晓得。”洛明渊垂眸低笑,“我只知道,现在你们的眼中只有聘礼,没有兰妹妹。” 赵宁帆高喊一句:“想要聘礼,你们准备嫁妆了吗?” 闵老夫人眼神闪烁了下,道:“嫁妆还没来得及准备。往后补齐就是。” “是想补齐还是想赖过去?”程利捏着扇子摇着,微笑,“别是看着八姑娘身子不好,想着等八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聘礼握在手里,嫁妆就省了吧?” “浑说什么!”丁灏板着脸道:“八姑娘好好的。大喜日子,你乱说什么话!” 程利和丁灏不太对付。不过这一次被丁灏怒斥,他没有反驳什么。毕竟刚才那“有个三长两短”是他亲口所言,故而只嘟囔了句“我在说实话”就作罢。 董峻忽地重重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旁边的桌子上,“一千两!我替王爷出一千两的聘礼!大家凑一凑,看看能多少,不就是银子吗?需要多少,我们给你们!” 洛明渊:“我也出一千两。”说着拿出银票放在桌上。 在场诸人都是不缺银子的,银票带在身上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清王爷娶妻之事太过匆忙,大家都想着顺手帮忙置办东西,所以每个人都随身带了不少银票。 丁灏、程利纷纷表态,亦是拿出一千两,放到桌上。 赵宁帆也拿了一千两出来。 洛明渊拧眉瞥了他一眼,“赵家也会掺和进来?”压低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若没有你们,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了!” “那些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赵宁帆急了眼,“看我干什么我现在拿出来,晚一些要问王爷要回来还不行吗?借的!要利息的!” 这时候,方才一直沉默的卿剑钧开了口:“银子尽数给你们,但是字据立一个,以后王妃嫁过去,你们与王妃再无关系,各不相干。” 程利眼睛一亮,拊掌道:“好!”说着拉了丁灏一把,“我和大理寺卿作证!当场签字画押!” 高氏急了,“凭什么!我们不过是要聘礼而已,凭什么……” 丁灏在旁冷笑着打断了她,“就凭你这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 纪老夫人在旁道:“你想说不是卖女儿,也可以。聘礼别要,嫁妆我们也不问你们要了。大家专心来办亲事,各不计较。如何。” 高氏犹豫了一瞬。 原本,她也是心疼兰姐儿。可是想到往后君兰如果醒不过来,闵家和王爷其实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心里难过之余,还是觉得养了女儿那么多年,不能亏了这笔账。 于是咬牙道:“老夫人,您怎么看?” 闵老夫人知晓高氏是不愿意做那个恶人,所以把话丢给了她。 老夫人自然愿意接下这事儿做恶人。这样的话,待到事情了结,她也能多分一些银子。 思及此,闵老夫人颔首道:“我同意。只不过,这样一来,聘礼总该多一些吧。” 高氏没料到老夫人会再加价。因为刚才众人给的银子已经够多。 可是想到这话是老夫人提起来的,若是不应下,岂不是白亏了?就跟着说道:“再加一些方才可以。” 她们两人的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八姑娘还没醒,她们倒是把银钱算计得十分清楚了。 “不用那么麻烦了。直接了当,统共给你们一万两。往后兰丫头与你们闵家断绝关系。她的事情,与你们再不相干。” 屋门口突然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 这声音十分耳生,高氏和闵老夫人都听不出来是谁,面面相觑后,朝那边望了过去。 不过,在场却有不少人认了出来。 短暂的怔愣过后,卿剑钧、程利他们撩了衣袍纷纷行礼。 “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话一出口,满屋皆惊。 众人全都跪倒行礼,山呼万岁。 元成帝缓步踱入屋中,眸色凌厉地扫了眼高氏和闵老夫人,负手而立,气势威严地道:“朕做主。一万两银子,朕来替小九给。往后兰丫头和闵家,两清。互不相干,再无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章惊喜,有没有?︿( ̄︶ ̄)︿ ☆、第九十六章 冷厉之音掷地有声。 闵老夫人听出了雷霆震怒, 声音发抖地慌张道:“陛下, 这事儿, 可以从长计议。不用急, 不用急。” “不用急?”元成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刚才朕在外面听到的, 可不是这样的言辞。” 闵老夫人心里一慌, 这才知道皇上在外面不知听了多少时候。 她有心想要挽回点颜面, 嗓子发涩地道:“刚才是我糊涂……” “老人家不必紧张。”元成帝忽地笑了下,“喜欢钱财是好事。喜欢计算的一清二楚, 也是好事。大家计算好了,往后不必再因为这些而牵扯过多,有甚不妥?你太过忧虑了些。朕是赞成这样做法的。” 说罢,元成帝不等闵老夫人再开口,直接唤了人道:“取银票来,给这位老人家。免得东西看不到, 画押时候手抖,写错了字。” 公公应声向前,捧了银票到闵老夫人的跟前。 闵老夫人瞥了眼, 又从那纸张开合的角度快速算了下。是约莫十张千两银票。数字没错。 她心里镇定了许多, 叩谢圣恩后,把东西双手接了过来。 程利在她去接的瞬间, 快速走到了桌旁,拿起那一叠的银票,按照刚才大家给的顺序, 把谁放上去的还给了谁。 元成帝指了他笑骂:“你个钻进钱眼儿的。” 程利嘿嘿一笑,“臣平日里就爱这一口。可被陛下给看穿了。” 说罢,程利退回自己的位置。 丁灏轻声和他道:“那一万两没那么容易拿。” 程利塞自己的银票进袖子,略一挑眉,“嗯?” “陛下给的银票,要从清王爷的钱庄里提。”丁灏叹气道。 程利顿时服了。 陛下不愧是陛下。心黑得紧。 ……黑心程度简直和清王爷一样一样儿的。 两人还没嘀咕完,元成帝已经让秉笔太监拟好了字据,说明自今日这一刻起,闵家八姑娘君兰再不是闵家人。往后闵家的一切事情和她无关。闵家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的理由和借口去找她、打扰她的生活。 “程利,丁灏。”元成帝朝两人招了招手,“她们两个签字画押,你俩来看着。这些事儿朕不在行,你们俩来。” 程利和丁灏两人拿着字据跑到屋角处暗自看着,嘀咕着商量还有没有事项遗漏。声音小得,再没第三个人能够听见。 高氏见这事儿成了定局,没有任何转圜的可能性,心里凉了半截。 虽然刚才她也已经默认了默许了这样的做法,可是,她的心里终究是存有一点点的幻想。 ——即便签字画押了,又怎么样? 如果兰姐儿真的醒了,往后说起这个来,也还能把责任推给安王孙他们。是他们逼着她不得不签了这样的东西。闹一闹或许也就作罢了。 可如今不同。 有皇上开了口,有皇上看着签字画押。这事儿可就没有任何驳斥的可能了。 高氏忽地流了泪,拉着闵老夫人的手臂道:“老夫人,这可使不得。” 闵老夫人低着头不说话。 高氏哭哭啼啼地拉着她的手臂不放。 屋子里回想着高氏不甘愿的一阵阵声响。这声响大大地盖过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商议的声音,刺进每个人的耳中,让人烦躁不堪。 “来人!”董峻当先受不了,指了鼻涕眼泪一起流的高氏,“此人在皇上面前行事不端,扰了陛下清净。拖出去,六十大板。” 六十大板,依着高氏的身子骨,能一命呜呼。 高氏直接吓得泪水瞬间止住,身子摇摇欲坠,苦着脸朝皇上道:“陛下,臣妇……” “不急。”元成帝与董峻道。 高氏心生希望。 元成帝道:“她若是再度喧哗,先画押,再下去打也可。先把字据签了妥当。” 高氏想哭,又不敢哭,憋得脸通红。 闵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暗道不愧是庶子之妻,果然行事不端。比起陆氏来,做事少了些大方和沉稳。这般思量着,愈发不喜她。 最终,丁灏和程利在那纸上又添了一些条条框框和规矩,逼着闵老夫人和高氏签了。 白纸黑字落定之后,高氏的心倒是好受一点了。 因为陛下最后把那一万两一分为二,她得了五千两。比起和闵老夫人私下里分,肯定多了不少。 闵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碍于是在皇上面前,没敢发作。 两人拿了银票后,直接被公公们给“请”了出去。公公们又言明,往后她们见了清王妃后,需得好生行礼。万不可怠慢。 高氏和闵老夫人诺诺地应了声,磨磨蹭蹭各自回去。 * 卿则一直陪着君兰,未曾离开半步。因此这些事儿,他都是晚一些了方才知晓。 待到他出来的时候,尘埃落定,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不过,他也没有多余心思花在上面。现在的他,全心全意都想着那个醒不过来的女孩儿,分开半步也舍不得。甚至于,就想直接这样接了她去清王府,算是成了这个成亲的礼。 他这想法一说出口,直接被元成帝给呵斥住了。 “这像什么样子!”元成帝指了他,直接发怒,“你想把亲事简单完成,就这么算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她醒了后,知道自己成亲了。再一听,就这么简简单单作罢。你说你对得起她么?” 卿则眼睛红了,别开脸,看着旁边的窗户,不吭声。 平日里那么沉稳那么淡然的一个人,如今却是这般的模样。 元成帝看了心里一软,可是有些事儿,是真的不能由着他乱来。 “礼数必须尽到。”元成帝的声音不由得和缓了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朕在这儿守着,你怕甚?尽管回去,然后好好的带了人来迎她。” 想到刚才那一幕幕,元成帝又改了口,“除去一点。她身子不好,闵家这边没甚亲人了,也不用她拜别长辈。直接送上车子就好。” 成亲的时候,若是有路途遥远的,也会坐车一路送新娘过去成亲。而后到了新郎官所在的地方,再转轿子,正是迎亲。 君兰如今的状况下,用车子也没甚不妥当的。算是全了那个礼的一部分。 卿则想到她那憔悴的样子,忍着心中剧痛,轻轻点了点头。 “你先去吧。”元成帝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你也知道,皇兄我一向是最有福气的。钦天监不都说么,我是这天底下气运最盛之人,有真龙之气护体。既是如此,有我陪着她,你大胆回去就是。对了,那丫头在哪儿?我去好生看着她。陪着她到你过来迎接,保证这期间不会出一点点的岔子。” 听闻这话,卿则眼睛发酸,忙仰头深吸口气,给元成帝引路。 元成帝并未进屋去,而是守在了君兰房间的外间屋子,朝卿则挥挥手,“快去。快去。” 卿则朝他行礼道谢,又往屋内深深的看了一眼,这才大跨着步子离开。 * 送走了清王爷,思明院中众人如今又面临着一个新问题。 究竟谁来送新娘子上车子。 按理来说,该由家中兄长背着上去。可如今闵家和她已经断绝了关系,若是再去寻闵家人,怕是不太妥当。 正当众人商议之时,洛明渊沉默着站了出来。待到大家的眼睛望过来,方才低声道:“我和她虽不是血亲,也算是兄妹。不若由我……” “哟,看您这话说的。”赵宁帆在旁抱胸悠悠然道:“你说你行,我还说我行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告诉你,就算咱们不和你计较,往后王爷想起来,若是生了八妹妹的气,你该如何?” 言下之意,被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背了,到底是不合规矩的事儿。 洛明渊被他气得脸色变得铁青,“你什么意思!别把人想得和你一样心思龌龊!” 赵宁帆也怒了,一甩衣袖,嗤道:“我没想什么龌龊!我是想着清王那么小心眼儿的人,若是和八妹妹计较起来,八妹妹根本没得辩解!” 平时明明是不会起太大冲突的两人,现在却当场就要打起来。 丁淑眉上前拉架,看拉不开,直接气哭了。 “你们说是来帮君兰的,也口口声声说把她当亲妹妹。可看看你们,哪里有个哥哥的样子?你们再这样,我让我爹去大理寺找些人来,把你们轰出去!” 丁灏揉着眉心,心说事情不能这么办。可女儿开了口,他也舍不得驳斥。 赵宁帆和洛明渊之间硝烟不减。 卿剑轩和董峻上前把他们给拉开。 “看看你们的样子。”卿剑轩叹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过,这样太过压抑的气氛下,谁的心都是绷紧的,脾气都是一触即发的状态。但你们也要为八姑娘想想。她醒了后知道你们为她吵起来,她该如何自处?” 明明是不甚严厉的话语,却让两个人都闭了嘴。 洛明渊和赵宁帆各自侧身过去,谁也不再搭理谁。 就在这忽然而至的静默之中,远处传来了阵阵喊声。 “姐!姐!” 那一声声少年的呼喊从院外传来,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盛嬷嬷拊掌道:“哎呀,是小少爷!” 程利猛地合上扇子,“谁?” “闵书铂少爷。”盛嬷嬷道:“平日里姑娘对他颇多照顾。他进清远书院,还是王爷暗中帮的忙。” “喊他进来。”卿剑钧当机立断地道。 盛嬷嬷亲自去喊人。结果,跟着一同进来的,不只是闵书铂一个人,还有三名少女。 闵菱,闵萱,闵玉雪。 元成帝在三进院的院子里,不在一进院内,所以不在场。 现下众人里神色最为冷厉的丁灏神色一寒,绷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罢,凛冽的目光扫向三名少女。 闵玉雪紧张的缩了缩脖子。 闵萱嗓子眼儿发堵。 两人都去看闵菱。 闵菱心里紧张得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嗫喏着说道:“我……我们是来给妹妹添妆的。” “嗯?” “真的是来添妆的。”姐姐开了口后,闵萱的胆子大了一点。 她本就是家里头话比较多的一个,这个时候开了口,就越说越顺畅:“听说君兰要出嫁,我们三个就凑在一起合计了下,各自准备了点礼物。虽然礼轻了点,可是,是我们三个自己准备出来的。就是,就是一点点心意。” 说罢,三人生怕眼前这些大人们不信,一个个走上前去,捧着手里的东西。 倒是真的不贵重。 闵菱送的是个绞丝金镯子,闵萱送的是个金发梳,闵玉雪送的是一对金耳坠。 “这首饰是一套的,我们三个用自己的银子凑起来一起买的。想着送给她。”闵菱说着,眼圈儿红了,声音哽咽地道:“终归是我妹妹。合该娘家的姐妹送点添妆,这才像话。” 说着就背过脸去擦眼泪。 她一哭,闵萱的眼泪也啪嗒下来了。 闵玉雪小声抽泣。 “好好。你们的心意,王妃收到了。”纪老夫人唤了人来扶姑娘们,“给姑娘们上一杯茶,喝完了茶再走。” 这里有纪老夫人和侯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 现下几名丫鬟听闻后,躬身应是 ,请了姑娘们到棘竹院的厅中。 眼看着将要走出思明院了,刚才一直没敢开口的闵玉雪忽然问道:“那,等会儿八姐姐出嫁,我们能来看看么?” 卿剑轩想了想,点头道:“可以。我让人去叫你们。” 闵玉雪就笑了。 闵萱见后,期盼的道:“那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不能。”这次回答的是洛明渊,“陛下在。” 听闻这事儿都惊动了当今圣上,女孩儿们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 怔愣过后,闵菱朝卿剑轩福了福身,朝妹妹们使了个眼色,三人赶紧快步前去。 * 刚才一直被人忽略的闵书铂,这个时候才被人留意到。 董峻朝他一指,“呔!小子!刚才你是鬼叫鬼叫的吧?” “嗯。”闵书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蹭了蹭鞋子,轻声说道,“是我。” “你干吗来的?” “我是来送姐姐的。” “嗯?” 说到“姐姐”二字,想到生死未卜的姐姐,闵书铂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子勇气,忽地就扬高了下巴,铿然说道:“我要送姐姐出嫁!” 闵书铂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少年郎,十二岁的年纪,身子骨都还细弱着。 程利斜睨了他几眼。 赵宁帆哼道:“就凭你?” “我怎么了?”闵书铂怒目而视,“她是我姐,我不送她,谁送她?!难道你么!” 赵宁帆被他堵得一噎。 洛明渊勾了勾唇角。 “你行啊!”董峻哈哈大笑,“胆子倒是不小。若你真能送她,那就你。不过看你这身子骨……” “我能行。”闵书铂握了握拳,“真的。” 他看了周围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卿剑钧身上,“这位大人,你能做主是不是?我真能送我姐。求求你,让我来送她吧。我姐对我最好了,不信你问王爷。王爷知道的。” 刚才盛嬷嬷已经提到过,君兰对这位弟弟很好,一向照顾。而且这种照顾感染到了王爷,连清王爷都出手帮过这小子。 卿剑钧沉吟半晌。 “使不得。”程利轻声劝他。 虽然声音很小,但因周围没有旁人在说话,所以这几个字还是传到了闵书铂的耳中。 闵书铂面露失望。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最终,卿剑钧点了头。 “就你吧。”卿剑钧道:“不过,你若是手不稳当,敢歪一点点,我就要了你全家的性命。你敢不敢?” “敢!”闵书铂道:“我一定背稳当了!” “不是背。”洛明渊在旁轻声道:“得抱上车子。” 简短几句话,小小少年却是听明白了。 姐姐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是没法背着走。而且还不能坐轿子。只能抱着,坐车。 虽然还没见到人,但他已经忍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伤心得嚎啕大哭。 * 王府那边的人来得很快。 喧闹的锣鼓声起。 闵菱、闵萱和闵玉雪一同给君兰整了整发饰,由丁淑眉和洛青渝给帮忙,轻轻盖上红盖头。 这红盖头并非是寻常那般,而是洛青渝的母亲纪氏紧着时间帮忙准备的。由薄纱制成,能够遮挡住颜面,而又不会阻了呼吸。 女孩儿们看着已经妥当,朝闵书铂点点头。 闵书铂稳着身子,抱了姐姐一点点往前走。 姐姐真轻。 她本来就很瘦了,现在更瘦。即便他年岁不是特别大,这样抱着她,也依然感觉不到什么分量。 闵书铂眼睛已经模糊,可双手依然稳健。 他一步步超前走着,把她放到了车子上。 车旁着大红衣衫的男子身姿挺拔,俊朗无双。 闵书铂仰起头,高声道:“清王爷,您会保证照顾好我姐的,是么?” 卿则颔首,“嗯。”想了想,又道:“她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闵书铂哭了,扭过头,往回跑。 董峻鼻子酸的难受,用袖子揉了揉眼睛,喊道:“吉时到了。赶紧的啊!” 前来迎亲的有王府世子,有一等国公,有侯爷,还有尚书,大将军。都是朝中重臣和有名望的袭爵之家家主。 锣鼓声中,马车启动。 大家驱使着马,跟在车子周围。说是迎亲,其实都是在护着那车子,护着车中女孩儿。 所有人都把全部的心思提了起来,连个石子儿都不敢让车子碾过。 小心翼翼地,花了两个时辰,方才从闵家把人迎进了清王府。 府里酒宴早已摆上。 卿则抱着盖了红盖头的君兰,依着唱和声躬身行礼,而后进入屋内,把她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他稳了稳心神,小心地挑起了盖头。 大红的锦被和帐子衬托下,她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无血色,却愈发有种超脱于人世的美丽。 卿则俯身,在她唇边落下轻轻一吻。而后坐在了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外面喧闹声不止。 大家都在高声喝酒,高声畅谈。 这是老王爷们的意思。 既然是喜事,就该热热闹闹的。 有新郎官陪着新娘子就好,其余人啊,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务必把这气氛给搞热了才好。 不够喜庆的话,哪里来的冲喜? 而且,听见大家高高兴兴的声音,说不定新娘子一激动,就睁开眼了呢。 所以所有人在这一刻就尽量让自己欢笑起来,而不是一味的感伤。 可是即便如此,待到夜深人静,等到大家散去,她依然没有醒来。 卿则的心跌到了谷底。 程利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临走前,程利微醺着叹道:“她啊,也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怎么咱们什么招式都使出来了,她还不醒呢?真该让她急一急,气一气。体会一下咱们这样的心情,也就醒过来了。还有你。” 他定定看着卿则,“你也想开点。你尽力了,那就问心无愧。” 说完话,一直没有落泪的程利,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话说多了,眼睛里也泛起了红色。 卿则让人送他出去,而后坐在床边,静静想着程利最后那些话。 许久后,卿则握了她的手,和她说了很多。 他说,我们既是夫妻,那就同生同死。 他说,既然你没醒,那我活着也没意思。我现在便去找赵太保,自寻死路去。 他还说,我知道你能听见。也知道你在努力。可是,我已经用遍了法子,还是没能叫醒你。这是我没本事。如今我要去找赵岳,出了这个屋子,我就再也回不来了。刚好一两日后和你同葬。你看如何? 说罢,卿则大步而出,砰地关上门。 脚步重重地走远后,放轻脚步,折转回来,把窗户捅开一点点往里看。 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暗暗叹气。 不过,他舍不得离开,就站在廊檐下,窗户边,透过那一点点的小孔,看着她。 鸡鸣声响起。 天开始微微发亮。 就在他开始彻底绝望的时候,突然,她手指轻微动了下。而后,一行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卿则不敢置信,愣了好半晌,方才快步走到门口。边推门边喊:“太医!快去请太医!王妃,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继续惊喜^_^ ☆、第九十七章 全身酸疼, 君兰昏昏沉沉的, 仿佛置身于世外飘忽虚空一般, 不知今夕何夕。 只感觉到身上有冰和火在交替, 让她身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寒,难受得几乎吐出来。 这般不知时日的过了很久,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死不死的, 还说要去找姓赵的什么人。 她努力去想, 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说话的人是谁, 不知那声音提到的话语是谁。 但是,那清冷声音说出的简短的几句话,却不住在她脑海中回荡。让她不由得升腾起了阵阵痛彻心扉的难过。 她想睁开眼睛。 试了很久,结果眼泪先流了出来。全身挣扎着想要挪动一下,也只手指微微颤动了而已。 …… 真正清醒,是因了药香。 那药显然很苦, 她沉沉睡着,都能闻到那股子味道。虽然药汁还没入口,嗓子眼儿里却冒出了和那味道相称的苦涩。 被熏得实在受不了, 君兰努力睁开眼。 初时视线模糊, 适应了很久方才熟悉这屋里的光亮。只是看到的事物依然不甚清晰。 朦胧间,有至为熟悉的人出现。只是他面上不见了平素的淡然和清冷, 取而代之的是焦灼与欣喜。 “怎么样?好点了吗?还不舒服吗?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一连串的问话下,君兰的思绪有片刻的停顿。然后开口回答。可嗓子太过干哑,她动了动唇, 依然没发出太多音节,只能简单的“嗯”“啊”几声。 卿则握了她的手,还欲再言。 帮忙守着汤药的太医看不过去了,劝道:“王爷,王妃既是已经醒了,那就没甚大碍。只是需要好好调养着。您若是再这样一直打扰王妃休息,怕是原本能够好十成的,也只能好个七八成了。” 卿则忧心至极,欢喜至极。但听太医的话语后,他不敢拿着她的身体开玩笑。欲言又止半晌,终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仔细地给她掖了掖被角,静默地坐在了床边。 君兰半眯着眼,努力了好半晌方才把视线定住,看清了床畔之人。 她记得自己好似听到了“王妃”二字,打算仔细想清楚的时候,倦意来袭,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跌入了黑沉梦乡。 这一日,她在睡睡醒醒中度过。偶尔喝一点水喝一点药都会耗去她太多的精力和体力。然后她就合眼继续睡去。 彻底醒来,是第二天的晌午。 许是前一天咽了不少药汤的缘故,这回醒来,不再头晕脑胀。反而有种休息彻底后的清醒。 君兰茫然地看着头顶上的陌生帐幔,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怎么会是大红色的。 瞧着可有点眼生。 她正暗自思量着是谁给她换了床上的物品,侧头打量四周的时候方才发现,竟然四周居然都是大红色。 艳艳的浓烈的,最喜庆的色彩。 君兰想要起身,挣扎了下,才发现虽然意识清醒许多,可身体上的疲累与虚弱还是与昨儿一样。身体的这点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着她坐起来。刚把身体抬高了些,突然力竭,重新跌了回去。 她醒来的这短暂时候中,没有人发现她的苏醒。她刚一跌躺回去,因着身体和床铺轻微的撞击声,反而屋内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 高大身影瞬间站起,一下子到了床前。 “怎么样?”君兰的手被紧紧握住,“可好些了?” 这声音太过熟悉。饶是君兰因为刚才起身的动作而耗尽了力气,现在没有丁点儿的气力侧头去看,也依然认出了来人是谁,忍不住泪盈于睫。 “九叔叔……” 她嗫喏着轻唤,眼泪越积越多。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刚才醒来时候忧心慌张,都没有哭。可是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她却好似支撑不住一样忍不住想要哭泣。 “我在。我在。”卿则喃喃说着,动作轻柔地轻轻揽住了她,“我一直都在。” 轻声哄了她几句,他又忍不住自责,“先前我不小心睡着了,竟是没有发现你醒。” 前些天他彻夜不眠,不吃不喝。直到昨日她醒来烧退,方才有了胃口,也有了倦意。稍微喝了点粥,随意歇息了会儿。 只是她没有好彻底,他终是无法完全放心下来。守在了床边,不眠不休。 刚才的时候,可能因为思绪太过放松,他竟是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直到响声响起,他才惊醒过来。 卿则心里愧疚。 君兰却觉得九叔叔已经做得够好了。 她知道自己病得不轻。也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在这样的状况下,九叔叔能够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发现,说明他太过关心她爱护她。 “没发现就对了。”君兰拉着九叔叔的手,轻声道:“我更希望九叔叔能多睡会儿,歇息够了再陪着我。” 她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不过刚刚醒来的短暂时刻里,能够恢复成这样,已然难得。 卿则正欲再说些什么,蒋夫人端着水盆进了屋。 君兰笑着喊了她一声。 声音不大,而且音调平平。 可是这哑然中带着点熟悉的声音,却让蒋夫人瞬间听了脚步,猛地看了过来。 “王……妃?”蒋夫人不敢置信地道:“您醒了?” 说罢,不等君兰回答,她已经欣喜地跑出屋去,赶紧把好消息告诉每个人。 “王妃彻底醒了。”蒋夫人的声音从外头飘来,“王妃好起来了!” 欢喜的声音飘进屋中。 君兰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蒋夫人的称呼好似有些问题。 如果是旁人说这一声“王妃”,君兰肯定要纠正对方,你弄错了。 可是说这话的是蒋夫人。 蒋夫人一定不会拿她随意开玩笑,也不好把这种称呼随意挂在嘴边。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是事实。 君兰错愕不已,拉着卿则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定亲了? 可定亲也不至于会叫一声“王妃”吧。 那只可能是—— “九、九叔叔。”她慌张地磕磕巴巴地说道:“我们、们……难道,难道……” “是。就是这样没错。”卿则眉目柔和,凝视着她,唇边带着浅淡笑意,“在你昏睡的时候,我们成亲了。” 他执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如今,你是我的王妃。” 这一定是幻觉。 君兰觉得,自己肯定是还没醒。 再或者,醒了还不如没醒。 * 君兰苏醒的消息昨儿已经传遍了京城,惊动了宫里的贵人们,各自赏了物品至清王府。 如今君兰苏醒,能够喝水能够吃饭,甚至于还能被清王爷抱着去外头晒太阳了。宫里的贵人们更是高兴不已,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清王府中,在院子里堆成了山。 沐浴过后,君兰神清气爽。窝在院子里,身上盖着薄被,躺在躺椅上闲闲地翻看赏赐。 说来也怪,这次的赏赐大都是衣料和首饰。 首饰就罢了,女儿家需要的首饰本就多,而男子并不需要太多配饰。赏赐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女子所用饰物,她还能稍微想得通一点。 为甚那些布料也都是女子合穿的颜色? 看那些鲜亮的光彩,分明没有男子可用的。 君兰“咦”了一声继续翻看。 紧挨着她坐的卿则把手中书卷放下,微笑道:“怎么了?可是有甚不妥?” 她想要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他就陪着她。 此时君兰坐摇椅,卿则就在她身边的石凳上落了座。 现下听闻她这声疑惑,他就望了过来。看她一时间没有作答,他自顾自道:“莫非是这些东西?”看君兰点了头,他笑意愈深,“陛下他们担心的是你,又不是我。如今你醒了,自然是赏赐你,东西也适当地择了你喜欢的。这些与我何干?” 君兰横了他一眼,没见过旁人能够偏心成这样的。更何况,清王爷是太后她们最疼爱的人。现下抛了清王爷不理会,只赏她,怎么可能。 “你信我。我没和她们提起什么,是她们自己想要送了你。” 卿则说着,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舍不得离开。 君兰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 卿则不退反进,把她搂得更紧,想她耳边低笑:“现下你身子还弱,我不和你计较。等你康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灼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颈侧。 毕竟已经是夫妻,他说的“收拾”指的什么,一目了然。 君兰脸腾地下红透。 卿则看后愈发喜欢,俯身在她唇上辗转轻吻。 君兰想要推开他,手都已经撑到他的胸膛了,却忽然反应过来,如今两人是夫妻,做什么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再不需要和以往一样,避开人,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想通之后,君兰不再挣扎。原本撑着他胸前的手慢慢卸了力道,一点点缩回。 她的赞同让他更加热切。 卿则将怀中人紧紧抱住,把所有的眷恋化作缠绵的吻,慢慢加深。 * 消息传到京城后,赵宁帆自然也知道了君兰好转的消息,思量着再怎么样也该去看看她。 拿定主意后,他就打算去探望她一下。 谁知有时候就是那么巧。 他在清王府前勒住马的时候,正好有人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抬头看过去,又是洛明渊。 赵宁帆也是被气笑了,望着洛明渊道:“洛世子这是监视我么?不然怎地我去哪里,你就去了哪里。” 阴魂不散。 相对于他的激动,洛明渊倒是没甚热切的表示,只掀掀眼帘瞥了他一次,就翻身而下,往里行去。 赵宁帆忙三两步追上了他。 通禀的侍卫进去后,赵宁帆朝洛明渊轻嗤了声,抱臂立在一旁,悠悠然道:“你怎么也来了?说实话,你的心里就不难受?” 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在。 洛明渊原本扶想搭理他,斟酌了下,说道:“难受还是有的。毕竟曾经用心过。” 这样的回答让赵宁帆不由得怔了一瞬。想到自己在家时候,与祖父的那番对话。 赵家人现在已经回了京。五皇子卿剑轩依然和赵太保来往甚密。 原本赵宁帆想着,五皇子来赵府的时候,祖父会一直和五皇子说话,自然就顾不上他。那么,他就刚好可以凑着这个时候出门去,找找那个小姑娘,看看她怎么样了。 谁知刚准备动身,原本应该在和五皇子说话的祖父,却突然遣了人来叫他。 赵宁帆只能硬着头皮过去,笑嘻嘻地问:“祖父怎地这个时候想起我来了?五殿下呢?祖父该不是把殿下单独撂在一边了吧。” 赵岳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你是打算去王府?” 京城里自然不可能只一位王爷。虽然没有提及是哪个王爷的府里,但话语中分明笃定着是其中的某一个。 赵宁帆没有回答,反而笑问:“祖父觉得是这样的话,我还有反驳的必要吗?” 赵岳并未等他的回答。他这一句说完,他没有任何的表示,只道:“你当心着些。我也没想到,你会对那个丫头这么上心。” 这话戳到了赵宁帆的心里。 他拧眉道:“什么上心不上心的。不过是看她人不错,想着之前到底有些交往,现在她好了也得去瞧瞧。” 说罢好似怕祖父怀疑似的,他特意在后加了句:“她人不错。”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反而让赵岳哈哈大笑。 “你小子也知道藏心事了。”赵岳忽地脸色一沉,说道:“旁的不想多说,我只与你提一句,主意分寸。” 然后,祖父就去了厅里,继续和五皇子说话。 然后,他就独自骑马来了清王府。 如今听到洛明渊的那番回答,赵宁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回想起了祖父那番“上心”与否的言论。心里头辨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洛明渊静静看着赵宁帆。 望着他那神色变幻莫测的样子,洛明渊反而笑了,说道:“我不在乎旁的事情。我最希望的,是她开开心心。只要她的生活让她安心,不会难过就好。” 听闻这话,赵宁帆若有所思。 * 去通禀的侍卫进去了很久,再出来的时候,却告知王爷并不想见到他们,让他们即刻回到自己家里去。 “为什么?”这次当先问出口的却非赵宁帆了,而是洛明渊。 洛明渊上前一步,紧盯着眼前过来回话的人,沉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这回话的人不只之前去回禀的那个侍卫。另有一人,身量不算太高,眉目间隐有凌厉之势。只不过他掩去了心中的百般思绪,乍一看过去,旁人对他倒是生出几分怯意。 洛明渊并不惧怕他,步步逼近,“说,王爷为甚要拒了我们相见的请求。” 孟海琢磨着,王爷现在和王妃正如胶似漆着,莫不是怕人打扰?于是道:“洛世子不必紧张。改天再来罢。王妃才刚刚苏醒不久,许多事情都要处理。王爷自然忙碌。” “哟,好一个忙碌。”赵宁帆在旁悠悠然道:“分明是王爷和王妃新婚。大事已经解决,正好趁着春光正好来解决一下琐事。可巧的是,我们就正好这个还是来了。所以懒得见吧。” 他这语气让洛明渊不喜,轻嗤了句:“赵公子还需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赵宁帆哼道:“你试试看,用‘谨言慎行’能不能成。倘若靠着这四个字,您能进得去王府的话,我就叫你一声哥哥。倘若凭着这四个字进不去的话,你就依着约定交我一声哥哥。如何?” 洛明渊莞尔,“不用这么麻烦。因为我不会应了这个‘提议’。”他朝孟海略点了点头,“烦请您去和王妃说声,我们探病后便会离开。请她不必紧张。” “是这个理儿。”赵宁帆哼道;“不过有句话我不赞同。王妃不同意么?和她说有用?肯定是有人盯上了,所以才可以拒掉。” 孟海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们。 许久后,终是孟海败下阵来。 “请容许我再去问问。”孟海踌躇着说道:“只是能够怎么我也不知道。尽力而行吧。” 这一次,孟海终是请了他们二人入内。却并非是王爷答应下来,而是王妃。 “王妃?”赵宁帆和洛明渊一同往前行着,问:“她叫我们过去有甚事情。” 人都还没见到,哪里能知道是为什么?洛明渊直接懒得答赵宁帆了。瞥了他一眼后,一语不发继续前行。 赵宁帆也不以为意,晃晃悠悠地跟在他的旁边,往花厅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君兰正笑坐在院中太阳最大的地方,神色惬意地饮着一碗甜汤。 而王爷,则在旁边的葡萄藤架下面,看着那满株的葡萄叶。 行过礼后,洛明渊和赵宁帆分立在两侧。 卿则并未理会赵宁帆,只和洛明渊道:“太后寿辰将至,不知你们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他素来不问多问这样的问题,斟酌了下,与洛明渊道:“太后的喜好,我并不甚清楚。想必令堂更知道些,世子也能晓得一些。” 听闻王爷这番话,洛明渊恍然大悟,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王爷想要知晓哪方面的事情?” 卿则回头看了君兰一眼。 小丫头正吃着甜汤,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显然十分开心。 卿则微微笑着,对洛明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准备了几种寿礼,只不知哪个更合适。还请世子帮我看看。” 洛明渊便和卿则一同进到屋中。 赵宁帆见四周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 ——现下即便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人,也在十几张外的位置站着静候,根本听不到她们这人的动静。 君兰继续把甜汤吃完,正想要人再去盛一碗,却被赵宁帆拦住。 他静静打量着她。 眉目柔和温顺,笑容坦荡轻柔。 这便是她了。 想到之前孟海说的是“王妃答应”他们进来一事,赵宁帆隐约猜到,应当是王妃想到太后寿辰可以和洛世子商议。毕竟洛夫人和太后娘娘是姑侄,若是有甚需要询问的,和远宁侯夫人还有世子商议最为妥当。 赵宁帆还在思量着,君兰已经想要再吃点甜汤了。看他伸手继续拦阻,君兰问道:“不知赵三少爷有甚吩咐?” “吩咐倒也算不上。”赵宁帆压低声音,问君兰:“八妹妹,我这些年里,旁的不敢说,字儿倒是练了不少。你想不想看看?” 君兰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字儿,她是见过的。 当初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练字不让旁人看到。甚至于那些练字的纸,也会稍去。 君兰收起其他心思,沉默地望着赵宁帆。 看她好似感了兴趣,赵宁帆拿起一截树枝在旁边沙土上书写。 君兰长期练习篆刻,对各种各样的字迹尤其敏感。看他书写了几种不同字体,她觉得奇怪又疑惑,认真看着,把那几种字迹全部记住。 他写得很快。 她努力记住。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 赵宁帆把树枝一横,将字迹全部毁去。右手用力挥舞,左手下意识地半抬起来,半遮着自己的动作。 君兰也恐这些字被人瞧见,下意识地就朝他旁边迈了半步。 因为两人做的事情十分隐蔽,挨得近。旁人看到他们的时候,若是角度不适当的话,看着到好似两人在相拥一般。 卿则脚步顿了一顿,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不吃醋的九叔叔~^_^ ☆、第九十八章 君兰一向不怕九叔叔。就算九叔叔在那边声音严厉地问了话, 她也没有在意, 而是一直在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把赵宁帆写的各种各样的字迹默默回想了一遍, 仔细记好。生怕现在记不清楚的话,过段时间就会忘掉。 在场的另外一人, 虽然有些顾忌清王爷的权势和手段, 却也算不上特别怕他。 赵宁帆被那呵斥唬了一跳, 顿了下,扬起笑容, “没什么。”他随手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八妹妹看我字写得好。我就随手教了她一下。” “你教她?”卿则淡笑,“可曾教出什么来了?” “这不刚开始么。”赵宁帆说着,朝君兰挤挤眼,示意她配合一下,帮个忙打圆场。 说待敌, 他还是不太想被清王爷惩治的。能避开就避开。 无奈君兰正凝神细思,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赵宁帆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卿则了解君兰。 他看到君兰仔细思量的样子, 便知赵宁帆刚才分明是和她说了重要事情。偏这家伙没个正形, 就算是说重要的事情,也非要扯个没正经的理由来。 ……而且, 看样子,这赵宁帆也只肯和小丫头说实话。 想到这,卿则刚灭下去的心火腾地下又烧起来了。 赵宁帆一看清王爷神色愈发深沉冷厉, 摸摸鼻子,不敢多待,扭头问君兰:“八妹妹,若是没甚事情的话——我走了啊?” 君兰恍然回神,轻声问他:“这些是谁的?” 虽然她没有明说,可是意思很明显。 她在问,他写出来的那些不同字迹,究竟是什么人的。 提到这事儿,赵宁帆敛了之前嘻嘻哈哈的样子,也是压低了声音:“我若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 “信。”君兰答得干脆利落。 他若想糊弄她,甚至于可以不告诉她这种事情的存在。 偏他说了。 这可是违背了赵家的意愿。他能冒那么大的风险,她没道理和理由去怀疑他。 赵宁帆笑得眉眼弯弯。 其实,他刚开始连有些是九爷的字儿也不甚清楚。还是赵丹荷迷恋闵九爷已久,无意间认出了九爷字迹,这才被他知晓。 想到君兰刚才那声相信答得十分顺畅,赵宁帆心里高兴,又道:“其实啊,如果王爷不是我妹夫,我才懒得管他闲事——” 一句话没说完,耳边骤然响起冷声:“哦?” 虽只单单一个字而已,但那扬起的森寒声调,还是让他忍不住身子颤抖了下。 赵宁帆扭头去看,才发现清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两尺的位置。 这猛然一下让赵宁帆骇然,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卿则凤眸半眯,淡淡看着他。 卿则自幼习武,耳力甚好。 刚才小丫头和这人压低的说话声,他自然听得清楚。 不过瞧着这人不顺眼所以凑过来看看。 卿则往前跟了一步,“闲事?” 到了这个份上,赵宁帆不敢不开口了,尴尬地笑了笑,讪讪道:“没有。哪什么闲事啊。我和八妹妹说的是,是……” 他眼眸一转,忽地灵光闪过,哈哈笑道:“其实我和妹妹说的是,原本我有个机会借一千两银子给王爷,而还能顺带着赚点利息。只可惜银子没能借出去,这利息也没了。正在这儿可惜呢。” 君兰茫然地问:“什么借银子?” 关于那天闵老夫人和高氏坐的过分事情,卿则不想多提。不过,他也知道,小丫头过不多久就能知晓。 莫说赵宁帆在她面前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就连程利和董峻这样心中有轻重的人,怕是也会一气之下把事儿和她说了。 “没什么。”卿则到底不想在她身子还没康健的时候就说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知晓赵宁帆是好意前来,只不过嘴欠了些。于是他也没打算太过为难赵宁帆,只道:“就是前些天赵三公子说话说得太多了些,跟风起哄,闹出了些事情。原本也是好心帮我,只是后来陛下来了,他这忙没有帮上,于是本金没有借出来,利息自然没了。” 赵宁帆眨眨眼,摸摸下巴。 说实话,王爷这话说得有水平。 不可否认,那话里的经过和事实是基本上一样的。 可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 总觉得哪里不对。 * 出了清王府后,赵宁帆喊了洛明渊同路而行。 越想,越觉得清王爷好似在针对自己。 赵宁帆想要问一问洛明渊,清王爷有甚忌讳的事情。结果侧头一看,就见洛明渊神色凝重,好似在思考着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啪”地一下轻响,在洛明渊的肩头响起。 洛明渊惊了一跳,身子猛然晃了晃,差点跌下马。侧头看过去,才发现是赵宁帆。 洛明渊恼了,冷眼看过去,“赵三公子想做什么。” 赵宁帆扬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我就是想问一句王爷的喜好和禁忌。” 他笑着眯了眼,“你也知道,王爷位高权重,忌讳甚多。往后和他说话,需得小心着些才行。” “不用这般谨慎。”洛明渊温和地说道:“单凭你赵家的身份,足以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洛明渊是在说实话,可他平日里不会这般咄咄逼人的把这种话讲出来。 只不过,他刚才和清王爷略说了几句话,顺便打听了下五皇子的事情,方才晓得五皇子现在已经被赵家拉拢,不再与清王爷有私下的联系。 洛明渊本是喜欢和卿剑轩结交的。现下见赵家拉拢了朝中大部分武将,甚至于连五殿下也没能幸免,不由对赵家愈发厌恶。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太好。 赵宁帆脸色沉了下来。 他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看似没个正形,可那也得是他乐意。 旁人激他,他一准翻脸比翻书快。 洛明渊虽然身份不比他低,但说这样的话,真的是让他恼火。 就在赵宁帆准备驳斥的时候,洛明渊却突然回答了他刚才的话。 “八妹妹我可以叫得。但是清王爷辈分极高,以她清王妃的辈分,你却可能要稍低一些。” 这话让赵宁帆脸色微微一变,“怎么?你能叫她一声妹妹,我却不行?” 洛明渊笑道:“咱们不一样。清王妃不论嫁给谁,我都是她哥哥。一日为兄长,终身为兄长。可赵兄你不同。你可见我妹妹喊过你一声兄长过?” 赵宁帆脸色变了变,哼笑道:“我就不信了。让她叫一声,难不成比登天还难?你当初让她叫这一声,想必也没有废太大的功夫吧。” 赵宁帆原以为自己说了这话后,会得到洛明渊的反唇相讥。 谁知洛明渊脸色骤变,低喃了一句“是比登天还难”。说罢,再不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明渊想到的是,他是用和她的婚事唤来了这一声。所以心情跌落谷底。故而任凭赵宁帆怎么叫也不肯回头来。 赵宁帆却是看着洛明渊的背影,冷冷地嗤了一声。 “装什么清高。”赵宁帆扶着马儿的脊背,“不过是个小小的洛家,我还不放在眼里。” 随即拍马而去。 * 虽然卿则给太后准备了贺礼,算是夫妻俩共同给的。不过君兰自己也很想送太后一份礼物。 不为别的,就为老人家对她的那份关爱之心。 说实话,她没甚旁的太过厉害的技巧,篆刻算是最能拿得出手比旁人强的了。只可惜她现在身子不好,捏着刻刀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颤,刻出来的东西实在差强人意。 接连毁了三块不错的玉石后,君兰心里难受得紧,打算放弃这个念头,准备些旁的礼物。 卿则回到家后,看到的便是桌上散乱的篆刻工具,还有在屋中榻上歪斜着休憩的少女。 因着已婚,她已然梳了发髻。只是在家中的时候,她打扮随意,更何况现在稍作歇息,所以发髻有些微的散乱,稍松。配着她慵懒的神色,倒是好看得紧。 最起码,他觉得非常好看。 卿则在门口驻足片刻,这才迈步而入,坐在榻边握了她的手,“怎么?可是有不顺心的事?” 一般说来,她篆刻累了会把工具尽数收起来。即便身体不舒服也是如此。这般散乱防着,只有可能是她心情不太好。 君兰拉了他的手臂让他靠近,然后主动依偎在他怀里,拨弄着他的指尖,“是。” “说说看。” “……也没什么。就是力气不太够,手也有些抖。”口中说着没什么,可语气里满是无奈。 毕竟这她的强项,自从学成之后,在这个上面,她还没遇到过那么大的挫折。 以前也有过生病。可即使是病中,也没现在这么强烈的无力感。好像那小小刻刀与她有了距离再不服帖一样,怎么也操控不好。 君兰叹息的模样入了卿则的眼中。 他抬手为她捋好额上散落的发,“莫慌。你身子大不如前,需得好好养一段日子才能恢复如初。” “以前在病中的时候也没这样。”面对着他温和的话语,君兰终是忍耐不住,说出了心底的惋惜,“不知道会不会以后手都会这样抖了,再不能刻出好东西了。” 虽然她是在叹息,却没有惊慌和惧怕。 很显然,她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只是心里头有些不好受而已。 卿则暗暗叹息着,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是因为他而重病。 也正由于是为了他,所以她不后悔。只是惋惜而已。 “你放心。不会就此折了这门手艺。”卿则俯身,在她耳边落下轻吻,“你现下是九死一生活了过来,身体损伤过重。我让人给你好好调养,一定能够恢复如初。” 君兰已经做好了往后刻不好东西的打算,没曾想现在还有这样的转机和欣喜。 “这敢情好。”君兰拉着他的衣袖,仰头看他,“那你可得多给我找些好大夫,多给我好好调养才行。” 她原本就不和他客气。 如今成了亲,更是如此。 卿则忍俊不禁,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放心就是。绝不会让你身体有损。” 说罢,他倾身到她耳畔,低喃,“往后清王府还准备多添几个小家伙。不养好了你,怎么行。” 这话让君兰瞬间双颊皆红透,抬手轻拍了下他手臂,羞窘地不说话。 卿则在她腰间轻捏了一下,见她脸更红了,方才低笑着站起身来,踱步到桌案旁。 他捏起篆刻刀具,还有那损了的玉石,凝神细看片刻,说道:“你当初是想自己刻了送太后娘娘做贺礼?” “是。”君兰丝毫都不隐瞒自己的意图,“虽然九叔叔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可这终归是我的心意。好或不好,我都想完成它。” 豪言壮语说完,她想到了这不可能达成的目的,轻叹了声,道:“这次还是罢了。等下一次有机会送太后娘娘的时候,我再准备礼物罢。” 看出她的失落,卿则思量了下,走到榻边和她商量,说道:“不若这样。你和我说该怎么刻,想要刻出什么样的花纹来。我帮你拿刀。” “这怎么行!”君兰当即道:“既然是我的心意,那就我来做才行。” 看他果然要朝着那边去,君兰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过去,“礼物原本就是你来准备了,现下这个再由你来帮忙,岂不是东西都还是你备下的?” 卿则捏了捏她纤细的指,“这怎么一样。原本是你想的好主意,我不过是作为你的夫君帮助你来实现你的愿望而已。自然还是你准备的。” 原本君兰是还想继续劝他放弃这打算的。 可是那一句“你的夫君”响起,她的脑中轰地下炸开。思维里全是他说出这“夫君”二字时带笑的低沉声音,再想不出其他的来。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他已经下定决心,把手从她指间抽出来,行至桌案旁,拿起了刻刀。 君兰还想再劝他。但他此时此刻心意已决,怎么也不肯改变。 “和我说说这个怎么弄。”卿则道:“我虽摸过几次这种东西,偶尔试了下,却没有认真练习过。还需你来指点一二。” 他坚持如此,君兰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可真是个倔脾气的。”这才走到了他的身边,抬手纠正他拿着刻刀的姿势。 君兰那一声叹气的低语,被卿则听了个正着。 趁着她在旁调整刻刀方向的功夫,卿则说道:“我觉得我们夫妻一体,我做的和你做的没甚区别,所以如此。往后,你也要习惯这般。你既是我,我既是你。不需要分的太仔细。” 这话让君兰动容,终是不再坚持,颔首应了下来。 说起来,他真的是很有天赋。 拿着刻刀的手非常稳,而且力道控制得很好。君兰和他说要雕刻到多浅多深,他都能够准确做到。 君兰指点了他一会儿后非常挫败。自己当年苦苦练习很久的技巧,到了他这人却是一学就会,极快就能做到很好。 ……真是人比人人气死人。 看着身边小妻子满脸的纠结,卿则忍俊不禁,侧头与她笑言:“莫要以为这很容易。我习武多年,所以能够做得好。再者,我能够把握住各种字画的走向,这才轻而易举。若是旁人来学,断然不会有我这般轻松。” 君兰被他这番言语逗笑了,刚才心里的百般纠结瞬间消失不见,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原来清冷的清王爷也有这般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她轻哼着说道。 卿则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还有旁的时候能够感觉更好。只是得等你身子好了后方才能够让你试试看。” 君兰听后,这次是彻底羞窘了,脸红透,连耳朵都带着热度和红色。 她身子恢复得慢。晚上两人虽然同榻而眠,却也只能相拥在一起,不能做什么旁的事情。 卿则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也只能苦苦压抑着。 两人已经是夫妻。虽然做不得,但他没忘给她说些这方面的事情。免得她“到时候慌了手脚”。 现下他说的显然是那般事。 脸上的热度太甚,君兰不想理他了,转身就要出屋去。 卿则叫她。 她扶着门浅笑,“莫要再乱做什么了。若真有点事儿,难受的还不是你?” 说罢,君兰轻轻咬着唇,回头看着他,眼中有促狭,更多的是羞涩。 未经人事的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难得。 卿则没料到自己被小丫头给“调。戏”了,先是怔了下,继而摇头失笑。 君兰被她笑得更羞了,当即就要夺门而出。却被卿则出声唤住。 “回来。”他道:“还是再说说赵三提的那些字罢。” 简单一句话,就让君兰刚才的那些羞涩一下子无影无踪。 赵宁帆说那些字迹都是他练过的。 那么说,赵家盯上的人不只是九叔叔一人。 君兰这次不再犹豫,直接回了屋子里,到了卿则的身边,方才问:“想知道什么?我晓得的可是全都说了。” “你再和我描述下那些字的样子。”卿则边刻着章边道。 君兰就边写边描述。 卿则不时地朝她这边看几眼。 字迹的丝毫偏差,写出来后便是不同的样子。 君兰到底是没法把自己记住的东西完全用笔表现出来,许久后叹息道:“还是有点不太像。” 卿则原本是想着让她写出来,他来看看有没有和记忆中谁的字迹一样。 听她这样说,他倒是改了主意,转而道:“不若这样。往后若是可能的话,我带些人的字迹来给你看。你瞧瞧有没有和你记忆中差不多的。” 这样倒是轻松许多。 君兰应了下来。 提到赵宁帆,她不由得想到了赵宁帆和卿则不对付的事情,试探着说道:“你不喜欢赵宁帆?” “对。” “其实,他或许想帮九叔叔也说不定。不然,也不会特意来说这件事了。” 其实赵宁帆那人就是嘴欠而已,在九叔叔的面前死活不肯低头。 在君兰看来,赵宁帆和她说那些,怎么可能是为了她? 朝堂上的变幻莫测,会深陷其中的不过是九叔叔罢了。与她说起那些,也还是为了九叔叔着想。 不过,对此,卿则的看法和她不一样。 “很显然,他做事情只为了你。你嫁过来,所以他肯帮我一把。所以,追根究底他还是只为了你而已。” “不是吧?”君兰道:“他或许是忽然想通……” “无需为他辩解。”卿则说道:“他肯帮忙,我自然记得他这番好心,不会太过计较他的缘由所在。” 君兰十分怀疑,“真的不去计较?” “是。” “可我怎么记得,九叔叔命人在太后娘娘的寿辰那日,拦住赵宁帆,不让赵宁帆有机会见到我?” 卿则手中一打滑,玉石应声而断。 君兰可惜地捧着玉石,心疼不已,这都刻了好多了,现在倒好,又得重新来过。 卿则在旁暗自叹息。 小丫头鬼灵精的,瞬间就能拿捏住他。 昨儿晚上和她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她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一不小心,就把那些话给顺口说出来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不容易~^_^ ☆、第九十九章 潘太后寿辰悄然临近, 而君兰的身子却恢复得很慢。最终, 参宴之时, 她身子尚还有些虚弱。 好在太医也说了, 王妃出门是无碍的。只是需要留意一下,莫要吹了冷风。 此刻天气已然热起来, 平日的风都是带着酷热暑气, 想要着凉都难。 君兰磨着卿则, 好说歹说,总算让他答应下来一同进宫参宴。 “若要我说, 是不同意你去的。”卿则边吩咐人准备好王妃要坐的马车,边和她低声说着:“只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想念你了,总得进去看看才好。” “是是是。”君兰笑着应声。 她在家里憋得发闷,快要撑不住了,十分想出门走走。 只要能进宫去,君兰不介意用什么样的理由。 虽然刻意掩饰过自己的表情, 可卿则了解她,早已看出了她心情十分愉悦。接下来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也罢。 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自己的身体,应该也是心里有数。 就让她放开心情出去走走好了。 卿则握了握她的手, 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人把马车上的锦垫放得厚一些。多放两层。免得太过颠簸, 伤身。 到了出行的那人,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只是太阳太过灿烂了些, 一大早天刚亮,天气就热了起来。 如果是往年,君兰看到天热得那么早, 少不得要郁闷一下。 可是今日不同。 以她现在的状况,越是热的时候多,她在外头能够逗留的时候就越长,因为天气暖和的情况下九叔叔不会阻止她在外面逗留。于是用过早膳,君兰就开始催促卿则上路。 早点走,就能多玩会儿。 “莫要心急。”卿则不紧不慢地一一查过她出行要用的一切物品,“心急容易丢三落四。倘若你在外面的时候发现有疏漏,那该怎么办?倒不如现在做好准备,免得一会儿心急。” 君兰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不会不会。怎能漏下东西?一定不会的。” 虽然她一再保证,他却置若罔闻。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半晌后,君兰十分肯定地知晓,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九叔叔就是看出她急着想走,所以就在这儿拖延时间。 之前她就看出来了,九叔叔并不想让她出远门,不过是看她坚持,而且见她果然闲得发闷,所以答应下来。 很明显,他要么是后悔了,要么就是在悄摸摸地阻挠她多玩一会儿的打算。 左思右想好半晌,君兰有了主意,指了不远处的花枝说道:“九叔叔,你看那花儿开得如何?” 卿则随意地瞥了眼,“还不错。” “好看不?” “……嗯。” “是么。”君兰眉眼弯弯地笑说道:“可我瞧着不好看。你知道为什么吗?” 卿则略微地朝她望了望。 君兰丝毫都不在意他已经起了怀疑的眼神,依然笑眯眯地说道:“我发现啊,它看着好似美丽,其实那花心黑着呢。所以瞧着不好看。” 卿则原本手里拿着出行用的物品单子,听了这最后几句话后,指尖用力把那单子捏得死紧,唇边却是微微勾起,笑了。 “原来如此。”卿则道:“心黑不黑没关系。只要目的达到,让人看着它好看,也就目的达到。” 君兰没料到九叔叔居然毫不在意她这转弯抹角的讽刺话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竟然不生气的么? 她忍不住踮着脚,左看右看,细观他眼底的神色。 卿则原本还把视线放在单子上任由她打量。后来见她越靠越近,瞧得更加仔细,而且呼吸近在咫尺—— 他终于忍耐不住了,抬手把人揽在了怀里,声音黯哑地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看你啊。”君兰干脆地说道:“我瞧着九叔叔怎么看都好看,所以不小心多瞧了会儿。” 饶是卿则定力过人,听了这话后还是耳根发烫,泛了红。 君兰也是这几天才发现了他的这一个特性。 原先都是他主动,他霸道,基本上有甚事情都是他来做决定,她根据他打算的行事就好。 所以,原先他脸红耳根红,她虽偶尔视线扫过,却没能认真细看过。 可她发现,自从她大病一场后,他的态度转变了不少。 他开始变得更为看重她的决定和她的想法,尽量不去强迫她去做事情。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故而她也就有机会更加仔细地去看他神色变化了。 当然。 在事情和她的健康有关系时,他的态度就会变个样。 譬如现在。 悄无声息地阻止她提前出门,被她发现,他也不急不躁,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君兰这个时候想看的地方已经从九叔叔的眼底转向了他泛红的所有地方。 被她这样紧盯着,卿则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伸指在她唇边轻点了下,低叹一声:“胡闹。”急急侧身过去避开她。 君兰惊讶地发现九叔叔居然也会害羞。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她思维里存在了一瞬。 很快,她走到了院中,唤来了蒋夫人,说道:“让人备好车子,即刻出发。” 卿则猛地朝门口这边侧头看过来。 蒋夫人应声退下。 君兰满意地点点头,心里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慢慢转头看向卿则,讪笑道:“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想着可以走了。”她努力忽略他脸上的沉肃冷意,“是不是可以走了?九叔叔。” 卿则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自然可以。”他走到她的身边,在她细细的腰上轻揉了下,而后大手在她腰后流连忘返。 “我的王妃既然做了决定,为夫自然要好生支持。现下王妃说什么都好。晚上我们再一一细算。” 他说这话的时候,灼热的呼吸扑到她的脸侧、颈侧。 君兰的身子骤然紧绷。 卿则发现了她的紧张,低笑着在她腰间轻捏了一下。看她身体绷得更紧,不由莞尔。 “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卿则微笑着,“看来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 说着,揽了她一同往外行去。 君兰是真的害怕紧张了。 听说…… 听说那事儿会疼。很疼。 她醒来后没几天,蒋夫人就悄悄和她说了些夫妻之道的事情。 蒋夫人也是为了她好。毕竟王爷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免得哪天王爷忍不住了想要行事,王妃一窍不通地再身体受损。 可君兰别的都没记住,就记住了个疼字。 故而从王府到宫中,她纠结了一整路,思量着该怎么把这事儿无限期地往后推。 * 皇宫里今日很是热闹。 因着是太后寿辰,所以前来祝贺的诰命很多。还没到宫门口,君兰就看到了几名命妇,两位是三品一位二品。 下车之后,大家打了个照面。 那几位夫人见到她后,忙不迭地行礼问安。 “见过清王妃。” 因着没有亲自经历过婚礼,所以君兰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有些摸不着实质的飘忽感。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这一刻,君兰这才真真正正有些感受到自己身份的变化。 以往的时候,她是闵家八姑娘,行事单凭心意就好。 可现在不同了。她无论做什么,都会有清王府的烙印在。 君兰让她们起身。 原本夫人们还想和清王妃多说几句话,这时候身旁传来了沉重脚步声。她们循声看过去,才见到了后面跟着前来的清王爷,赶紧上前继续行礼。 卿则略一颔首,牵了君兰的手继续往里走。 君兰想要挣开,没能成事。只能由着他。 “她们几个,无需过多理会。”卿则低声在她耳边道:“赵岳的人。” 他说的话语十分简单,不过君兰也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几位夫人的夫君都是赵太保那边的人。和清王府关系并不算和睦。 刚刚应下后,君兰忽然记起来夫人们行礼时候报上的名讳,不由道:“我怎么听着里面有位夫人,是和大理寺卿那边有点关系的?” 她虽然没怎么见过她们,但是对于朝中一些人事的往来都略有耳闻。因为九叔叔时不时地会和她说起一些朝中的事情,免得她和人交往的时候分不清人际关系该怎么处理。 在她嫁到清王府后,更是如此。不只是九叔叔,就连盛嬷嬷和蒋夫人,也会时常与她提起这些。免得到时候与人交往的时候两眼一抹黑,用错误的方式对待没有见过的人。 譬如,赵家的友人她却热情相待。 譬如,清王爷的好友之妻她却冷眼相看。 君兰知晓这些事情并非儿戏,所以但凡碰到他们和她讲,她都用心记住。 刚才若是没听错没记错的话,是兵部尚书的夫人也在其中。 可她明明记得兵部尚书是和大理寺卿丁灏交好的。 “是。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有时候很难明显界定一些界限。比如这位夫人。”卿则简短说道:“虽然她夫家和丁灏关系不错,可她在幼时就和她身边那一位相识。嫁人后自然也不会完全互不搭理。” 君兰一一记下,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有人在后面高声唤她。 “君兰!君兰!” 君兰回头去看,不由笑了,轻声与身边人说道:“当真是不能背后说人。一提,准能碰到。” 说罢,她朝着那不远处的女孩儿笑了,“淑眉。” 刚才叫她的,正是丁淑眉。 而丁淑眉身后远远跟着的,正是大理寺卿丁灏。 丁淑眉紧走着朝她这儿行来。待到离得近了,正要笑着和君兰说话,忽然感觉到旁边有冷厉目光。 朝旁看去,见是清王爷在眸色淡淡地看过来,丁淑眉赶紧行了个礼。而后自然而然地挽上了君兰的手臂。 “刚才就听守宫门的人说你来了,我还想着快一点能不能遇到。可巧没多久就碰见了。” 两人笑着说话,却是把称呼都给改了。 原先的时候,君兰叫丁淑眉一声丁姐姐。而丁淑眉则唤她八妹妹。 现下,两人私下里都以名字相称。 只因丁淑眉的母亲慧成郡主,是定王老王爷的女儿。 老王爷是卿则的叔父,这样一来,慧成郡主和卿则便是堂姐弟。而君兰,足足比丁淑眉大了一辈。 在君兰未嫁之前就和丁淑眉的关系甚好。如今成了亲,两人的关系如故。自然不想因为辈分的关系让友情有损,因此私下里依然亲近着。只在旁人在场的时候留意下辈分的称呼就好。 之前君兰养病的时候,丁淑眉多次到王府探望她。那般的关心是发自内心,并非是客套。 因此,即便现在自己被小妻子冷落了,即便小妻子现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丁淑眉一人身上,清王爷还是压抑住心里的所有叹息,一步一顿地在旁边跟着。 偶尔看到路旁有甚东西,他还会主动提醒一声。免得君兰只顾着和好友说话,全然忘了留心脚下。 丁淑眉跟着他们走了没多久,丁灏也跟了上来。 卿则左右没甚事情要坐,就落后两步,与丁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两日断的几桩案子。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潘太后的静明宫。 静明宫平日都是十分清净空旷的。今日却一反常态,多了许多人不说,还不时地有欢笑声从内传来。 君兰看地方到了,和丁淑眉说了一声后,主动放慢脚步去等卿则。 丁淑眉直接粘住了。 而后丁淑眉跟在丁灏身后,两人稍迟一步。君兰和卿则走在前头,径直走到了宫殿内。 屋子里的人谈兴正浓。 正说着话呢,宫人扬声通禀:“清王爷清王妃到——” 这两位的身份惊动了屋里正说笑着的命妇们,众人赶忙止了话头过来行礼。 卿则和君兰先是上前见过了潘太后。而后又去见旁边的董皇后。 董皇后和卿则略说了一两句话后就再也顾不得他了,一把拉住君兰的手,心疼她得紧,直接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听董峻说,兰姐儿可是受了不少的苦。”董皇后说着,心里难受得紧,握着君兰的手更紧了紧,“头先那些时候就算了。如今还没回门过吧?” 她声音压得低,周围又都是欣喜的嬉闹声。而且皇后娘娘身边近处的位置,命妇们坐不得。因此这样说话,旁人倒是听不见。 “没有。”君兰提起这个,语气踌躇,“我想着,既然都这样了,那去和不去也没甚区别了。” 她指的是闵家和她再无关系一事。 既然都没甚关系了,再回门,就真的说不过去。 君兰不知董皇后提起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董皇后待她一向很好,所以对方这样说,她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讲了出来。至于皇后娘娘赞同不赞同,那就另说了。 她是不会改变初衷的。既然如此,就没有可辩解的余地。 正当君兰思量着自己会不会被董皇后呵斥时,谁知对方却突然笑了。 “我也想着就该如此!”董皇后拉着她的手,笑得畅快,“本来打算着,倘若你还想要回家去,我就和你说说利弊关系,让你死了那份心思。如今看来,倒是我担忧太过了。跟你说,董峻提起闵家你的那些长辈来,可真是一个好词儿都没有。” 董峻是董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对于闵老夫人和高氏的所作所为,他对董皇后提起的时候,自然不会去帮忙遮掩。完全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我知道。”君兰向董皇后道了谢,“我往后只悄悄看顾着几位姐妹和家中弟弟,便罢了。明面儿上的断然不会有联系的。” 她口中说的姐妹和弟弟,便是闵菱闵萱闵玉雪,还有闵书铂。 董皇后想到董峻提到那几个孩子时的情形,倒是没有反对,只略点了下头,“这些你自己把握住就好。” 说着话的功夫,宫人来禀,又有命妇前来给太后贺喜。 董皇后需要帮忙招待命妇和她们带来的女儿孙女儿们,听到了这样的话后,她低声吩咐了君兰几句,让君兰自便就可。她就转而去和旁的刚刚进屋的夫人们说了几句话。 君兰看屋里人太多,憋着难受。更何况刚才九叔叔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说完话后就出了屋,现下她就没了可以讲话的人。 君兰索性绕步出了屋子,在不远处徘徊,欣赏静明宫美丽的夏景色。 正看得愉悦,她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轻蔑嗤声。 君兰不欲搭理,头也不侧地继续往前行去。 谁知道她不去搭理对方,对方反而更像是膏药般粘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清王妃么。”刚刚从旁边水榭后转出的少女望向君兰,挑衅意味十足。 君兰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赵丹荷。 她根本是半个字儿都懒得和赵丹荷说,以前她和赵家的关系还不算特别明显的差,她就已经不愿意多和赵丹荷接触了。现在更加如此。 君兰连嘴角都懒得勾起,只朝赵丹荷随意点点头。 赵丹荷继续叫她。 她头也不回,根本没有去搭理。 谁知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纸张撕裂之声。 君兰诧异地看过去,才发现地上已经多了一堆的纸,而纸上的字迹,分明是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寿”字。 君兰当机立断继续往前走,不停留。 谁知她做好了打算,对方却不肯让她如愿。 赵丹荷一把拽住她的手臂,高喊道:“清王妃这样毁了我的字画,怎能不赔就走!” 君兰当真怒了,努力甩着手臂试图把她的手甩开,高声道:“你那东西我碰都没有碰过,何来的损毁一说!” 两人争执着,各执一词。到最后,连旁边的几位嬷嬷给惊动。 半晌后。 “怎么回事。”潘太后扬声说着话,由嬷嬷搀扶着,朝这儿行来,“你们两个怎么了。左等右等不见人,还以为你们先走了。” 君兰犹在粗粗喘着气,怒意难消。生怕说出来的话不中听,只低头看着地面,没有言语。 赵丹荷刚才和君兰一番争执,并未占去什么好处。心里头懊恼气氛不已。 现下看到太后娘娘来了,赵丹荷下狠手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就趁着这眼泪汪汪的样子,拿出帕子,朝着潘太后抹眼泪。 “娘娘,您看,您看啊。”她指着地上那碎裂成片的纸张,“清王妃说我字儿写的不好,说我花了好几日亲自写的、想要送给您的心意不值钱。所以给我撕了,还丢到地上去踩。” 潘太后对君兰和对赵丹荷都不错。可是这“好”里头,也能分个三六九等。 潘太后对赵丹荷好,那是表面上的功夫。 赵太保在朝中势力极大,和众多武将又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因此,给他些面子,待他家里人好一点,这种场面的事儿她也会去做一做。 这种事情,赵家的不少人都能够看的分明。 可赵丹荷一向自傲惯了,觉得自己就是有本事能够得到太后的宠爱。所以,有时候家里人提醒她一二,让她收敛着些,她也没放在心上。 絮絮叨叨地抱怨完,赵丹荷继续哭诉,“娘娘,您要给我做主啊!”说着就去拉潘太后的手。 谁知潘太后把手一扬躲了过去。且,那扬起来的手根本没有往旁的地方去,而是顺势往前伸着,到了她的身旁。 “哎哟,我的兰姐儿。”潘太后握住了君兰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地道:“怎么样?你可还好?” 太后的担忧太过明显,君兰一时间接不上话茬,便道:“还好。” “还好就行。” 潘太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关切地道:“你啊,怎么能和她随意动怒呢?要记住你现下的身份。倘若她真的对你不敬,倘若你真的不喜欢她——” 潘太后扫了眼一脸期盼的赵丹荷,语气温和地与君兰道:“你直接让人把她弄走就是。不用留在跟前给自己添堵。” 作者有话要说: 君兰不会吃亏的^_^ ☆、第一百章 赵丹荷没有料到潘太后会这样对她。 赵太保是三朝元老, 自武宁帝时就深得帝心, 在朝中甚有声望。 因了这个缘故, 赵家上下都很得人尊重。就连宫中的贵人们, 也对他们很好。赵丹荷自小时常出入宫中,又因在长辈们跟前嘴巴甜, 所以潘太后一直待她不薄。 此时被说教, 赵丹荷一肚子怒气。好在她还有点理智在, 晓得这位是太后娘娘,轻易得罪不得, 压下心中怒火,扬起笑来,“太后娘娘,您这可是偏心得很。原先您还说我懂事乖巧,现下您心里头乖巧懂事的换了人,不再是我。我可不依。” 潘太后没有立刻说话。 先前一直沉默的君兰看了眼潘太后神色, 说道:“偏心是自然的。太后娘娘是清王爷的母亲,自然也是我母亲。偏心自己儿女,何错之有?” 若是平常私下里相见, 赵丹荷敢这么对她, 她早就直接和对方“据理力争”了。 可因着今日是潘太后的生辰,君兰并不想把事情闹太大。 当初在京郊树林相遇, 即便赵岳事情做得太过,潘太后也没有立刻和他正面冲突。因此,她刚开始也有些拿不准事情该怎么处置妥当。 现下见到潘太后这般维护, 君兰也不再过多顾忌,笑道:“你见了我,该有的礼数总该有。为何这般放肆,不曾行礼就罢了,说话还这般的无所顾忌?而,竟还与太后娘娘说甚‘依不依’的话……你何来这样的胆子!” 最后一句语带呵斥。 赵丹荷的脸色瞬变。 她没料到君兰会用清王妃的身份来压她。 赵丹荷想要驳斥。毕竟以往在宫里的时候,贵人们都待她十分和善,有时候见了皇后太后,她也不用正儿八经行礼,甜甜地说些讨巧的话就可以。所以下意识就想着自己不用那么多的虚礼。 但她看了看现在潘太后的脸色,阴沉沉的,好似刚才那样的训斥话语不似在开玩笑。 她心里愈发恼恨那清王妃的步步相逼,只是脸上不显,偏生扬起个笑来,对着清王妃随意地福了福身。而后不等清王妃开口,又自己站直了身子。 “太后娘娘,臣女已经行过礼了,现下想要寻了家中姐妹去玩。还请太后娘娘准许。”赵丹荷道。 “礼数不是这么算的。”潘太后平静地道。 赵丹荷心里头的怒气上涌,但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于是十分工整地对清王妃行礼问安。 潘太后这才点点头,“嗯”了声。 赵丹荷低着头快步离开,生怕一抬头就被人看到脸上那遮掩不住的气愤。 今儿赵家来了不少人。只不过大部分的女眷都在太后娘娘跟前凑趣,而男丁则去了皇上那儿说话。 赵丹荷问了好些个宫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落单的家里人,却是三哥赵宁帆。 彼时赵宁帆正在宫里一个小花园里独自饮酒。 他刚才进宫的时候巧遇了远宁侯府的人,与洛世子话不投机地说了几句后,各自散开。 到底是进宫不少次了,宫人们有好些认得他。 向皇上请安后,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一位公公问他有甚需要的,他便来了这儿独酌。 赵丹荷咽不下这口气,悄悄寻了赵宁帆说起刚才那事。 “太后实在过分。”赵丹荷说道:“原先太后见了我都笑眯眯的,也很护着我。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为了个认识没多久的人来与我说教。” 赵宁帆把玩着手中酒杯,答非所问:“其实皇上还是很和善的。你看,我有酒喝,有个单独的地方待着。可见皇上并未因为以往的事情而薄待我们。” “皇上好是好,但太后呢?”赵丹荷道:“太后突然就这么偏心了,往后我的日子还指不定多么难过。” 赵宁帆瞥了她一眼,“人啊。要知足。我有酒喝,有地方待,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傻了吧唧的?”赵丹荷气得直跺脚,“我和你说东,你就扯西。一句话都到不了点子上!” 她气不过,哼道;“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祖父去。” 听了这话,赵宁帆有心想劝,忙道:“唉你等等。” 可赵丹荷刚才听了他那些话后,觉得他和自己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压根不打算去听他想要说什么,气呼呼地跑远了。 赵宁帆叹了口气,想到赵丹荷将要寻祖父做的事情,只觉得脑仁一阵阵的疼。索性把酒杯一丢,坐在石凳上兀自叹气。 当初在京郊时,他跟着祖父遇到潘太后和闵九爷,闵八姑娘。 那时候祖父对待潘太后的语气和态度着实不算好。身为太后,被臣子那般句句相逼,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正常。 他能理解潘太后为什么这么对待赵丹荷。却不明白赵丹荷为什么那么气愤。 什么时候开始,赵家人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一切的同时,贪念又越来越重了? 赵宁帆摇了摇头,也不理那被丢弃的酒杯,拿起酒壶直接喝。 * 君兰跟着潘太后往屋里走。 眼看着屋门就在一丈之外了,潘太后却突然停了脚步。 “赵家的事儿,你掂量着来。”潘太后轻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刚才做的就很好。” 君兰心中暗惊。这就是说,往后对待赵家,不用太过客气了?难道,是要逼着赵家出手么。 她双手悄悄握紧,指尖掐疼了手心。语气难得的平静。 “是。”君兰认真道:“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潘太后笑了,拍拍她的手,“真是个乖巧的孩子。来,扶我进去。” 屋中人们言笑晏晏,气氛一如之前和睦。 君兰心里有事,坐了会儿,终是有些不太踏实,和董皇后道了一声罪,先行退出屋子,到外面信步而行。 谁曾想,走着走着,就遇到了赵太保。 赵岳身形魁梧,虽然年过花甲,依然精神矍铄。 在宫人的引路下,他快步行至静明宫。一入院子,搭眼看到院中的清王妃。 原本进屋求见太后,看到她后,赵岳转了方向往池塘边行去。 宫人们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的怒气,紧张起来,想要去拦。被他瞪了一眼后止了动作。 有位公公心思转得快,向身边的小宫女低语了几句,催促道:“快去。” 小宫女依着他的指点脚步匆匆地出去寻人。 * 现下天气炎热,人们心中烦闷身上燥热,池中荷花倒是不惧这酷暑,开得正好。 君兰在池塘边静静看着随风摇曳的花枝,心情渐渐舒畅。只不过这好心情持续没有多久,就被不请而来的人给破坏殆尽。 “原来是清王妃。”赵岳负手而立,望着池内游鱼,声音紧绷地道:“王妃倒是有好兴致,居然来看花。想丹荷原本兴致极高地进了宫,如今却在墙角偷偷抹眼泪。这境遇可是天差地别了。” 如果是平日里,君兰听了这样的话后许是不搭理他,许是随意说几句敷衍过去。 可刚才有了潘太后的那番叮嘱,她便没有依照以往的习惯行事。而是笑了下,说道:“天差地别也是难免。毕竟我嫁给了王爷,身份不同于以往。她若是看低了我,便是看低了王爷。我自然不能任由她这样鲁莽。” 无视赵太保越发铁青的脸色,君兰笑容愈发深了些,仰头与赵岳道:“我瞧不过去她这般,想着赵太保若是太忙,我就代为教导一番。因此和她说了些要紧的话。” 赵岳猛地回头望向她。 清王妃原本是个性子跋扈之人,后来长大了些,收敛不少。这才得以加入皇家。 谁知她如今本性暴露,脾气依然如故。 “清王妃年纪太清,老夫不愿与你多计较什么。”赵岳捋须道:“只不过老夫当年征战沙场多年,因战伤的关系,腿脚不好,一到天寒的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即便这样,难道清王妃非要老夫跪下不可么。” 他虽然说的是下跪或者行礼的事情,其实在暗指两人间的关系——他三朝元老,深受皇上器重。而她是清王之妻。这样算来,究竟是他该对她低头,还是她要敬他三分? “太保的话着实言重了。”君兰朝不远处的静明宫正殿望了一眼,又看看周围路上的宫人们,估摸着这边若是真吵起来,那边很快就能收到消息,就道:“我并未这样要求,也没收非要下跪。不过,若赵太保要跪我,我也不是受不起。” 君兰微微一笑,“至于你所说站不起来一事……记得你我曾在冬日里见过。当时太保走路好好的,如今为何突然有了这‘病痛’之说?” 赵岳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细弱的小姑娘居然这样咄咄逼人。 他虎目圆睁,眼中煞气肆意,“清王妃的意思,老夫必须如此了?非要下跪不可?” 君兰只含笑看他,没有回答。但眼中意思,分明就是迫他让步。 赵岳冷哼一声,双拳紧握,朝她跟前逼近了几步。 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将,又是久居上位者,周身的凛冽杀气当真是害人至极。 面对着他的步步紧逼,君兰强忍着心慌,保持着面上的从容镇定,努力让自己显得没有丝毫地惊慌失措,立在原处不动如钟。 虽然曾经两次经历生死,但她缺少这样直接面对雷霆震怒的经验。 眼看着赵岳离得越来越近,君兰心底到底是慌了。 他的目光像是能把人生吞活剥。她很想不后退,但是压在心底的那种惧怕让她十分紧张。面上的平静微笑越来越难以维持。 就在君兰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住、面上笑容差点破功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极其熟悉的清冷声音。 “本王刚才一直在找王妃,遍寻不着,还想着是不是先偷溜回家玩着了。还是太后娘娘本王,遣了人说王妃在这儿的事情,这才能够寻来。” 卿则淡淡说着,快步到君兰跟前,不动声色把她护在怀中。而后微微垂首,看着那比他矮了不少也苍老许多的赵岳。 “刚才还在想,王妃身边的人是谁,不曾想居然是赵太保。”卿则勾起唇角,“只不过本王有一事想不通。赵太保见了王妃,为何不行礼,而是这般凶恶地对着王妃?莫不是在赵太保的心中,误以为自己竟是比王妃还要尊贵万分?” 赵岳静静地看着卿则片刻,缓缓笑了。 “王爷怕是觉得老夫最近和五皇子走得近,所以心里不甚舒坦吧。”赵岳眼睛看着旁边的几株花朵,越看那荷花的杆儿,越觉得折断了十分有趣,“只不过你们朋友间的纠葛,没必要牵扯到你我的关系上来。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他是转向了清王爷,语气生硬地说出来。 但清王爷好似听不懂他的威胁之意一般,只道:“赵太保当真要不顾卿家的威严,执意不行礼?” 到底是先帝之子。这般神情冷厉的样子,倒是真得了先帝几分真传。 即便是赵岳,看到清王愠怒后更为严肃的模样,心里也忍不住快速地衡量了下。 而后,赵岳跪地,行礼,“微沉见过清王爷,清王妃。” 声音平稳,语气却蕴含着极大怒气。 说罢,赵岳也不等清王爷让他起身,自顾自地站起来。连正殿都懒得进了,直接大跨着步子走了出去。继而出了宫。 听闻赵家人急匆匆离去连午宴都来不及参加的事情,君兰有些有心。 左右宴席将要开始,还未正式入席。她寻了卿则,与他一同到旁边小径上说话。 “会不会激怒了他?”君兰悄声问道。 她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话中之人指的就是赵岳。 “八成会。” 卿则不甚在意地随口应着,忽地侧身到她跟前,在她白净的颈侧嗅了嗅,低喃:“好香。你今儿用了什么花的花露?” 君兰没料到现下和赵家关系这么紧张了,说起这正儿八经的事情,他却还有心思问她花露的事情。 于是轻推了他一把,嗔了一眼,到底还是答了,“荷花花露。虽然味道稍微淡了点,胜在清新。” 她本想着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所以答了之后就想着继续刚才的话题,“……依你看,往后若是遇到了赵家人,我该如何是好?” 虽然潘太后已经给了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现在是在宫中,所以不惧赵家。有甚事情,宫里的人能够迅速反应着做出相应的护卫。 可出了宫,就不一定了。 在外头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她还是问清楚为好。免得到时候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再给九叔叔惹来麻烦。 谁知她问的认真。他答得却不认真。 卿则含笑道:“荷花花露?我瞧着不错。趁着现在荷花多,我让人多做一些,置备下来,免得往后一年里你想用的时候寻不到新鲜荷花。” 说罢,他又问她:“你喜欢荷花么?王府现在许多地方都空着。你看看想要什么,我让人一一准备好。” 君兰忍不住道:“九叔叔还没答我之前的话。” 卿则看她焦急的样子,脸颊红红的,双眸清澈。不似平时那般娇羞内敛,而是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灵动,着实可爱又有趣。 卿则忍不住握了她的手,“你想怎样便怎样。若是可能的话,适当地激怒他们也不错。” 虽然只简短两句话,可君兰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刚才潘太后也说过,对待赵家的人,无需太客气。 这样的做法、这样的话语,都是不曾有过的。 莫不是要开始惩治赵家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君兰的心砰砰直跳。有激动的欢喜,更多的还是对不可控未来的忧心。 “九叔叔小心着些。”千言万语在唇边,君兰最终选择了自己最想说出的几句话,“你一定要好好的。” 卿则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担忧。薄唇微动,本想告诉她没甚大碍。可是瞧见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后,那些话却突然一转,变了韵味。 “想要我好好的,那就依着我说的做。”卿则抬手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下,“多备些荷花花露,平日里多用一用。再想想你喜欢府里是什么样子,我让人即刻准备了去布置。” 大手在她腰间轻捏了后,似是忘了收回,辗转流连,不肯放开。 君兰哭笑不得。 这人真是…… 和他说正事儿呢,他倒好,光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把要事反倒是放在了一旁。 早在府里的时候,君兰就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回想着自己打算要的庭院布置,和他说着,又不住地双手使力,试图把那乱动的大手给掰开。 可两人力气悬殊。他想要做的事情,她哪能轻易就给阻止了去?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直到来了宴请之处,旁边有许多人看到,卿则方才正儿八经地收了手。 君兰脸红红地落了座。 这个时候卿云霏也已经到了。她和丁淑眉见君兰脸色不对,生怕她是重病未愈再次发热,忙凑了过来,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可还好?” “没事。”君兰用微凉的手背抚了抚脸颊,想要回答,却因心跳得太快而只能简短重复道:“真的没事。” 说着朝某人可恶的背影瞪了一眼。 恰好这个时候卿则回头看过来。 君兰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她这样一眼好巧不巧的被他看了个正着。 卿则板着脸,无声的说了句:晚上陪你玩。 这样满含深意的几个字,被他这样一本正经地样子说出来,使人羞涩的效果反而加倍。 君兰脸上更热,低着头猛喝了几口水,不敢去深想他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赵家人的离去虽然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声,但宴席将要开始,宾客们到底没有谁再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来。 无论心中怎么想的,大家都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和喜悦,纷纷举杯,祝贺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午宴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宴席散去,众人离宫。 清王爷和清王妃因着极其得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喜爱,被留在宫中多待了不少时候,陪贵人们说话。 等到君兰坐上回府的马车,这时候夕阳已经渐渐西落。天空中因着夕阳的关系而呈现出暖暖的橙红色。 君兰因着身体欠佳,丁点儿的酒都没有喝。回程的路上,兴致颇高地撩起一点点车帘,在窗口处看着外头美丽的天空。 “真漂亮。”她忍不住对着这大自然的纯然美景而感叹,“若是能够每天都看到这样的景色就好了。” 今日不光有夕阳,还有晚霞。 只可惜的是她们出来的有些晚了,天空中的亮色并未留下太多。不然的话,在晚霞刚刚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样绚丽的红色,怕是会更夺目。 “无妨。你若是喜欢夕阳的话,往后我日日陪你等,日日陪你看。总有一天能够看到比这更好的景致。” 不知何时,卿则已经悄然靠近,到了她的身后。 君兰沉浸在思绪中,点点头,“好。那我们说好了,哪天若是有这么好的景色,一定一起看。” 身后男人应了一声。声音却不似平日那般沉稳,而是气息微乱,嗓音也有些黯哑。 君兰疑惑着回头去看,却不料对上的是幽暗深沉的双眸。眸底暗流涌动,带着让她紧张的专注和渴望。 “你——”她不由得就想后退,可身后是车壁,退无可退。 “刚才上车前,你说自己玩了一天也没疲累,身子已经大好?” 卿则从她衣衫下探手而入,低喃着吻上她的唇角。 “我来帮你查验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彻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现在……嗯,想法很直接,哈哈 ☆、第一零一章 是不是好彻底了? 君兰已经无力去思考这个问题。 大手撩拨起她全身的热情, 让她脑中昏昏沉沉, 沉浸在他给的愉悦中, 无法凝神细思。 不知过了多久, 车子止住去势。片刻后,继续前行。最终, 在院门口停住。 两人这才分开。 君兰气喘着低头去看, 才发现衣襟已然大开, 忙用手拢住。想要系好,却凌乱至极, 理不出个头绪。 “别系了。”卿则轻吻着她的唇角,含糊道:“左右很快就要解开,何必这样麻烦。” 他的话让她脸颊瞬间燃了火。君兰推着他想要他远离一些。他不肯,反而更加攻城掠地。 君兰忍不住低吟。 卿则按捺不住,松开她稍稍喘息了会儿,脱下自己外衫把她包裹住, 直接把人打横抱起,下车进院子。 他在卧房旁设了浴房。为的就是方便和她一起。 小丫头怕羞。若是浴房和卧房离得远了,有甚举动被旁人瞧见, 她怕是要羞得很久不搭理他。 卿则直接把人抱进浴池中。 池水温暖, 冷热正好适宜。 君兰被温柔的水包裹全身后方才安心了些,知道是在屋里了, 这才从他宽大的外衫中露出头来。却不曾想,正对上的一双黝黯深沉的双眸。 君兰紧张至极,把外衫丢到一旁, 急急的想要出去。可手刚碰到池边,就被有力的大手给握住了。 “不急。”卿则低语着,撩了水给她清洗,“累了一天,总该热了。沐浴后能清爽很多。” 君兰惊慌地抬头看他。 他却轻轻一笑,也不看她,专注地撩水。 过了片刻,见他没甚过火举动,她渐渐放心下来,脸红红地拿过帕子,“我自己洗。” “真的?”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君兰坚持如此。 卿则含笑看了她一会儿,也不多言,径直去了一旁快速地清洗。 男人的速度总是很快的。 更何况他早晨习武后会洗澡,晚上睡前也要洗澡。每日两次,早就习惯了速战速决。 卿则完全清洗完毕,深吸口气,趟着水缓步走到小娇妻的身边。 君兰犹在慢吞吞地自顾自洗着,并未发现他的靠近。直到温热的身躯从后面贴上她的脊背,她才全身骤然僵硬,拿着帕子不知该怎么办了。 “洗了多少了?”卿则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一手从下面揽住她的细腰,一手拿过她指间的帕子,“还剩多少?” 有什么抵在腰后。君兰嗓子发干,涩涩地说:“才刚开始没多久。” 她本以为他会说她太慢。谁知他低笑着蹭了蹭她脸颊,吻着她的耳边说:“甚好。” 君兰想问为什么好。下一刻,她就没法言语了。 他竟然一点点地抚过她的肌肤,从上到下,从外到内。一点都不落下。 刚开始她还能站立,最后,只能双手虚虚地挂在他脖颈上,由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给她清洗。 这过程缓慢而又煎熬,夹杂着阵阵愉悦,让她溃不成军。 就连什么时候回的卧房都不知道。 躺在卧房床上,看着熟悉的帐顶,君兰全身绵软,思维无法凝聚。 直到他覆身而上,她才感受到了恐惧。 “别。”她紧张得想哭,下意识想要躲闪着往后挪移,却被他扣住腰身没法动弹,只能哀哀地恳求,“我怕疼。” “不会很疼的。”他流连地抚着那细腻肌肤,气息早已紊乱,“我会很小心的。” 君兰拼命摇头,想要制止他,想要躲开这个危险的男人。 下一瞬,她腰间猛然被捏了一下。顿时没了力气,浑身痒痒的提不起精神。 “真是敏感。”卿则微笑着,在她耳边问:“你说,你还怕什么地方?” 她不肯说,“没有什么怕的。” “是么?”他轻揉着,问:“怕不怕我?” “不怕。” “为甚?” “当然是你不可怕了。” 若是平常,君兰一定觉得这样的对话可笑之极。但这个难舍难分的时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傻的话来。 就在她想要笑的时候,突然,他低喃道:“丫头,我实在忍不住了。” 君兰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说的是什么,剧痛突然传来。 那痛楚从体内传遍四肢百骸,似是要将她撕裂。 君兰痛哭出声,推着他让他离开。 卿则在她耳边不住说着“好”,却是埋在那儿一动不动。虽不曾继续,却也不曾远离。 体内的感觉太过明显。君兰想要踢开他,脚抬起,牵扯到痛处,不禁拧眉轻呼一声。 因着之前在浴池中身体已经体会过数次欢乐,嗓音早已娇软,现下这呼声便化作了娇声呻。吟。传到他的耳中,让他无法忍耐。 卿则扣住细腰,缓缓移动。 现下没有那么疼了。可是,另一种让人害怕的极致欢愉让她紧张万分。 君兰推着说不行。可他动作又猛又烈,不多时,她就无暇思考,只能随着他一步步跌进那愉快的深渊。 翌日一早,君兰模模糊糊感觉到身边人悄悄起身的举动。但她实在是又困又累,莫说是和他说话了,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 暗自在心里嘀咕了句大骗子,君兰昏昏沉沉继续入睡。 再次醒来,却是过了晌午,依然到了下午。 这次一觉睡得很好。君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精神十足。不过,在想要起身的时候,她却遇到了困难。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又酸又疼。还没坐起来,只挪动了下双腿,就发现它们软软得难受得很。动一下都是困难。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某人昨晚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暗恨,臭骂一声大骗子。 昨儿第一次完了后他说得好好的,让她睡。结果半夜又折腾她。这还不算完,早晨他起身前又折腾她一回。 零零碎碎算起来,她几乎一夜没睡。不然也不至于睡到这个时候才醒来。 想到昨儿那疯狂的一回回,君兰脸瞬间红透。掀开被子,果然不着寸缕。斑斑驳驳的痕迹提醒着她晚上的种种举动,让她羞得不敢出被子。 ……咕噜一声,肚子叫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打昨天中午的午宴后,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吃。就半夜几次结束的时候,九叔叔给她洗澡时,抱着她给她喝了些水,吃了几口点心。 当时她累的全身都没了力气,根本吃不动。所以基本上是腹中空空的熬到了现在。 民以食为天。 君兰认命地单手撑着床坐起来。却又不愿意让旁人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只能挣扎着去套衣裳。 结果,还没能下床,只是从床上移到床边坐着,就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气,差点没能坐稳跌倒下去。 君兰决定缓一口气再继续。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嘎一声从外被人推开。 君兰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想着不知道进来的盛嬷嬷还是蒋夫人,一把拽过床上锦被,盖住自己身体。 可是身子实在太疲乏了,就这样的寻常举动,都让她牵扯到了痛处,拧着眉脊背微微颤抖。 君兰想要躺回床上。可是暂时没有力气。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分明是—— 分明是 九叔叔? 君兰诧异,想要问他怎么回事。可是话到了嘴边没能说出口,只轻轻张开着嘴,讶然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到她身边,半晌无话。 卿则快步进入,回身把门快速闭合。大步行至她的身边,把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又给她拉过薄被遮掩身体。 “怎么起来了?”他面露担忧,语气温和至极,“多睡会儿。休息得好了,身体恢复快。” 他这句“身体恢复快”,不用他多说,她都知道指的是昨儿晚上的“伤”,而非前些日她生的病。 虽他现在的举动十分贴心,说话也很温柔,可她知道,掩藏在这下面的是怎么样的精力旺盛。 君兰往里缩了缩身体,难受得拧了眉,弱弱问道:“九叔叔怎么在家里?” 虽然现在已经是夫妻,可两人间想要改变称呼,却又有些困难。 但是…… 昨儿晚上的时候,她发现,她唤九叔叔的时候,他尤其勇猛。 当时想着改叫夫君会不是慢一些轻一些? 根本没用。 他只会更用力。 思及此,君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摸不准这家伙到底怎么着才能收敛些了。 卿则看者自家小娇妻半张脸藏在被子下的娇羞模样,心里喜欢的紧,面上却不显,只平静地回答了她之前的话。 “我想着你今日怕是会身体不适,就告了一天假,在家里陪你。”卿则说着,把薄被整理了下,给她盖得更舒服平整些,这才忍不住面露笑意,低声问她:“怎么样?今儿舒服些了吗?” 说实话,基本上没那么疼了。 但是酸的难受,全身上下的肌肉骨骼都在叫嚣着发酸,恨不得一直睡下去歇下去才好。 君兰想到这种难受滋味的来源,心里头到底有些不痛快,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卿则看她不高兴了,忙凑过来问她:“怎么了?难道更难受了么?” 虽然心里头不痛快,但君兰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故意去骗他,就道:“有点疼。更多的是不舒服。腰酸,还有好多地方说不出的难受。” 卿则听她说没那么疼了,心下暗松口气。又看她着实不舒服,心疼得紧,抬手给她在腰后按揉着。 他力道控制得好,她舒服得眯了眼。 卿则趁机与她说:“既然现在不疼了,那多歇息会儿。想必恢复得快,用膳后就能基本痊愈了。” 听了这话,已经思维半飘走的君兰忽然回了神,警惕地问他:“恢复快了,痊愈了,然后怎样?” 卿则但笑不语,已有所指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 君兰不干了,拉过被子遮着头,在被子里面瓮声瓮气地说:“我要一直病下去。总不好。” 这话让卿则有点生气,语气稍微严厉了点,“这种玩笑你可说得?” 他突然而来的冷肃让她有些紧张。 君兰稍微探头而出,抬眼朝身边男人望过去,才发现他的神色里除去生气外,更多的是紧张和担忧。 是了。 前些天她病得太重,几乎丢了性命。 他日日夜夜不曾合眼,不吃不喝,陪在她的身边。 那种痛苦和煎熬,是他不能再一次承受的。 君兰知道自己刚才那话虽然是玩笑之言,对九叔叔来说却是噩梦一般不想再经历的痛苦。忙探手出来,握紧了他的手。 “九叔叔莫气。”她软声软语地好生道:“我知道我不该提这个。这次是我不对。” 卿则原本也不是生气,而是担忧。天知道他那些日子里经历了什么。求天求地,求了上苍,又求佛祖。但凡能够想到的法子,全都用上了。结果一次次求遍,一次次失望地望着她继续高烧沉睡。 他知道自己刚才语气重了点。可他真的有些忍不住。 看到君兰那满含歉意的样子,卿则心里酸楚得很,搂了她在怀中,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是他没照顾好她。 害得她为他担惊受怕。 两人相拥一会儿,结果还是那咕噜声打破了这旖旎气氛。 君兰脸红红地窝在九叔叔的怀中不肯起来。 卿则知道她是肚子叫太响所以害羞了,忙敛住已经到了唇边的笑意,一本正经说道;“我已经让人备好了膳食。你要不要来用一些?” “好!”君兰答应得干脆利落。 这样急切的样子让卿则忍俊不禁,抬手勾了下她的鼻子,这才让她重新躺了回去,“你再歇会儿。我去把东西拿来。” 君兰点点头。 虽然饿,可更难以战胜的是身上困乏的感觉。 卿则刚刚出了屋,君兰很快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再醒来,还是被九叔叔叫醒的。 这一回醒来可不比半夜时候。半夜是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睁眼,现在经过了长久的睡眠后,即便还有些疲惫,却也能醒的较为彻底。 君兰想要下床自己去吃。 卿则不肯,给她放好了靠枕,坚持着让她靠在那儿在床上吃。 “这怎么吃呢。”君兰不赞同地拍了拍自己两侧的床铺,“清王爷见过这样吃饭的么?连筷子都不好拿稳。” 她所言非虚。 因为身后靠了个靠枕,所以她现在是半坐半躺的姿势。倘若拿了筷子试图吃饭,可是很难做到完善的,很容易把汤汁落在床单被子上。 卿则莞尔,“筷子的话,当然拿得稳。” “嗯?” “我拿筷子,你吃。”卿则道。 君兰这才琢磨出点儿味道,赶忙制止,“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来罢。”卿则说着,已经捡好了几样她喜欢的菜式,放到碗中,端着来到床边。 他拉过凳子坐在床侧,低头看着饭菜,低笑道:“左右是我不好,害得你成了这样。我总得承担些责任才好。”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往后若是你还这样难受,我也能继续这样让你吃。你不用担心。” 原本君兰饿得头晕眼花的,想着赶紧用膳。谁知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话来。 刚开始,她没觉得这话有甚不对,只想着赶紧吃饱了再说。 可是用了半碗饭后,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哪儿有问题。 依着九叔叔的意思,敢情是已经遇到了还会有这样的情形再次出现?! 难道以后还会这样折腾着? 君兰想了又想,忽然觉得往后的日子怕是会过的相当艰难。 到了晚上,清王爷准备好一切,打算继续奋战。 谁知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君兰的癸水来了。 卿则默默地盯着床上的那一点点鲜红,眼神复杂难辨。 君兰在旁坐着,抱了九叔叔刚刚给她准备好的红糖水,慢慢喝着,笑眯眯道:“哎呀,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刚坐上去就有突发状况。还得烦请清王爷帮忙换一下床单了。” 她知道,他很在意两个人私隐的这些事情。所以,昨儿晚上两个人的床单,是他亲自换下来的,并不让人在他们亲密的时候进屋。 当初她来癸水的时候,也是他帮忙清理。 也正因为这个,她晓得,他并不会生气,反而会亲力亲为去换下床单。 只不过他现在那种憋闷的样子实在有趣,让她忍不住想要多说几句。 ……也好看看英明神武的清王爷被激起来脾气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卿则沉默地瞥了她一眼,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君兰不惧他,抱着红糖水喝得开心。 最终还是卿则先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换床单。 这真是个意外。 她没料到,他更没料到。 小丫头来癸水还不到一年,所以日子不稳定,根本无法预测下一回是什么时候。 可巧,这回刚刚亲近了一次就遇到这种突发状况。 实在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卿则把干净床单换上,仔细地把床单抹平,扭头去看椅子上的人。 君兰已经把红糖水喝完了。空空的碗搁在旁边小几案上,她则去到了窗户边,拿了一本书细细翻看。 很明显,来癸水的事情非但没有让她失落和沮丧,反而让她十分欢喜。 卿则被她这态度搞得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踱步到她身后,探手揽了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问道:“看什么呢这样专注。” 君兰不过是看到刚才九叔叔把这本书放在窗下了,所以她闲来无事就过来随手翻看。只觉得有意思,也没留意书名,现在听到他问了,这才翻过来去看。 居然是本游记。 而且还是卿云霏给她提起过的。 “这本书!”君兰欢喜道:“九叔叔哪儿弄来的?云霏可是和我说过好几次了。我找了好些地方都没寻到。” 卿云霏倒是有一本,不过,借给她舅父舅母了。而那两位现在不在京中,所以君兰虽然心心念念盼着,却没能看成。 “你想要,我自然能给你找来。”卿则没有细说自己让人去追那夫妻俩借书的情形,只叹着气问道:“你看,现在天黑了,夜深了。是不是该吹了蜡烛,歇息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君兰看着这本书,实在太过惊喜,有些爱不释手。 “要不,九叔叔先睡,我再多看会儿?”君兰精神抖擞地说着。 刚才说要一同睡下的时候,她没那么开心。癸水来了,她稍微意外,却也没那么激动。 现在倒好,一本书的影响力盖过了这所有的,竟然博得了她最大的欢心。 卿则心里不是滋味儿,把书从她手中抽走,“明天再看。” 想了很久的书如今忽然出现在眼前,君兰实在不忍心搁下它,拉着他的衣袖软声说:“我就看一会儿。一会儿不行么?” 卿则故意板着脸问:“就这么把我孤零零地丢下,你自己在这儿看?” 君兰浅浅笑着,“就一会儿。九叔叔应了我吧。” “真是个坏心的小丫头。把我丢下不管不顾的,你竟还能这样高兴。”卿则吻着她的唇角,不轻不重地捏了她的耳垂一下,“待你好了后,看我不加倍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中,他们甜甜蜜蜜了一整章……哈哈算是庆祝一下满了一百章吧^_^ ☆、第一零二章 清王府占地极广。闵家梨花巷和荷花巷两处宅子加起来, 也不如清王府敞阔。 君兰对这儿非常不熟悉。病基本好了后, 她无事时在这边闲逛, 竟然十次里有九次会迷路。 不过这也没甚大碍。左右是在自己家, 多走走多绕绕,总能遇到认识路的人, 引了她回院子去。 府里的总管是孟海, 账房先生是蒋辉。 对于这两个人的职务, 君兰总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可看他们俩人做的开心,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每每从蒋辉手里拿过账簿的时候, 心里总有点违和的感觉。不过随着蒋辉一次次头头是道地和她解释着府里的开支用度,她也越来越适应蒋辉现下的身份了。 君兰让蒋夫人做了自己屋里的管事妈妈。为了方便,后来一直叫她蒋妈妈。至于盛嬷嬷,皇后娘娘发了话,往后盛嬷嬷就在清王府里伺候。君兰也就开始改了称呼,唤她未盛妈妈。这样一来, 两人算是真真正正的成了清王府人。 蒋妈妈和盛妈妈都是君兰身边的老人了,伺候起来得心应手。 清王府很大。 卿则生怕君兰觉得无趣,寻来许多新奇有趣的小东西来给她玩。 君兰怕盛妈妈她们二人忙不过来, 思量着要不要再另找些人来伺候。 谁知这个打算还没和卿则说, 就被蒋妈妈给断然谢绝了。 “我们能够做得来。”蒋妈妈道;“王妃还是不要再多招人了,免得人多口杂, 王爷也不乐意。” 蒋家夫妻俩虽然是在府里做事,却并未签卖身契。 对此,卿则和君兰的想法一样。她们两个来去自由。什么时候蒋辉和蒋妈妈待不下去了, 想要离开,随时可以走。 正如孟海一样。孟海也是自愿留在了卿则身边,而非以仆从的身份。 盛妈妈赞同蒋妈妈的话,在旁道:“正是如此。王爷本就不喜旁人进屋伺候,若是再多了陌生人,又该如何是好?” 其实,王妃不知晓,她们却是领教过王爷的厉害。 王爷只允许极其相熟的人进他的屋子,而且除了王妃外,其他人也只能在允许的境况下领命进屋。万不可随意做主张。不然,一旦被他发现,即刻赶出府去。 先前有个小侍卫,就是因为听了规矩后,头脑一热忘记了,没有提前通禀过,直接把蒋先生的一张字条直接给王爷送进了屋里去。结果挨了板子,撵出府。 这事儿是王妃身子不太妥当的时候发生的。当时大家都觉得这事儿没道理让王妃去管,免得影响她身子恢复。示意君兰并不知道。 不过,君兰也晓得九叔叔的脾气,听闻后笑道:“你们当我会去寻丫鬟来么?我知王爷不会喜欢有丫鬟来来往往,又怎会去做这样的事情。我想要多添几个婆子。就算不进屋伺候,也可以在院子里做做活儿。” 她这样一说,蒋妈妈倒是觉得可行。 盛妈妈原本还有些犹豫,听了这话也觉得好。只不过人选总得好好挑一挑,免得到时候再有甚闲杂人混进来,可是不好办。 “这事儿交给我吧。”蒋妈妈道:“我和蒋辉说一声,让他来帮忙挑。许是能有办法择一些品行好的。” “这敢情好。”君兰笑,“就麻烦蒋先生了。” * 几日过去,君兰癸水还不见好。 只是她不得不出一趟门了。 闵萱出嫁,她总要过去看看的。 不说旁的,单凭闵萱闵菱姐妹俩当初待她的那份心意,她就想要去探望闵萱,顺便给闵萱份添妆礼。 这天是十七。第二日就是闵萱出阁的日子,这天是家里人给她添妆的好时候。 因着闵老夫人和高氏签了字据,所以君兰现下已经不算闵家人了。她归家去,却也不是回娘家,而是清王妃莅临闵府。 收到消息后,闵家上下忙做一团。 不过君兰不愿声张,所以并未让人提前通知,而是马车已经到了巷子口才让人去通禀。因此,闵家人还未准备完全,清王妃已经进了府。 闵家上下赶忙出门相迎。 只不过,带着梨花巷众人的,并非闵老夫人,而是三夫人陆氏。再者,五夫人高氏也没有出现。 君兰不欲多问,只道是因为闵萱出嫁,陆氏算是最主要的忙碌人,所以这般安排。无论如何,只要不影响到她在意的那几人,她就不在意这儿是个什么安排。 让众人尽数起来后,君兰在闵家人的陪伴下往里行去。 经过思明院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就朝那儿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棘竹院和思明院里的所有东西已经尽数搬空,匾额早就卸下。 卿则不愿意在这儿留下太多痕迹,就连他们两人用过的浴池,也让人给敲碎了,把石头丢到了荒野之处。 连接两个院子的那条小道,他也已经让人给拆除。干净到让人瞧不出那里曾经加盖过一条小径。 棘竹院和思明院这两处地方,仿佛没有人住过一般,彻底地空置了下来。只是这段时日以来,许是惧怕清王爷的威势,许是旁的原因,一直也没有人搬去住。 陆氏见到君兰在往那边看,小心翼翼地问:“王妃可有想过这两个院子如何处置?” 现下陆氏的心情可好得很。 老夫人没法管事,又凑巧闵萱出嫁,所以管事的职责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就是五夫人高氏在旁边不时气呼呼地出现,扰了她的清净。 君兰转头看陆氏,“如何处置,该是你们来安排。与我并无关系。” “自然是没有关系的。”陆氏笑呵呵地道:“臣妇就是想着,这里到底是网页和王妃住过的地方,不能等闲对待。” 她话里有话,君兰微笑,“那三夫人可有甚建议?” “既然不能等闲对待,那便用它们认真做点有用的事情好了。”陆氏急切道:“铂哥儿现在年岁不小了,需得搬到外头去住。那样的话,棘竹院刚好空出来,给他如何?再者,思明院是在后宅。可巧的是,家里最近时常不顺,老夫人曾想过在府里设个佛堂,平日里也方便些。这样的话,思明院倒是十分合适。就是不知道王妃的意见如何。” 她这样一通说下来,气息平稳得很,可见是早就想好了的。 君兰笑道:“三夫人的建议不错。只是,我还是那句话。事情是闵家的事情,与我没关系。三夫人倘若想要找商议的人,可是找错了。” 陆氏没料到王妃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她本思量着,倘若得了王妃漏上一两个赞同的字句,那么这事儿就算是敲定了。无论怎样,算是王妃同意了她的提议。往后在闵家她的腰杆儿挺得更直。 要知道,高氏可是弄丢了这么个贵气的女儿。高氏既是不能从王妃这里占便宜,那么她得上一点半点也不为过。 设庵堂,让铂哥儿搬院子,都是要打点很多的事情。打点多了,那么需要的银子就多。大批的银子从手中过去,少个几十两上百两不成问题。 至于中间少的那点儿……自然是进了她的荷包。 陆氏打算得很好,谁知清王妃语气硬得很,半点口风都不肯松。 陆氏气愤,闷闷不乐地跟着清王妃进了院子看闵萱。 今日来给闵萱添妆的亲朋不少,陆家也来了人。 因是将要出嫁的新嫁娘,所以闵萱刚才没有跟着出去迎接清王妃的到来,而是在院子里守着。扥个君兰来了,便上前参拜。 君兰忙让盛妈妈扶她起来,上前握了她的手,含笑说了会儿话,给她了一对玉如意做添妆。 这对玉如意成色极好,雕工又十分细致。可看的一院子的人眼热。 有位陆家姑娘甚至还说:“怕是这里一个如意就要跟我们所有人的东西加起来好了。一对……真是让人不敢想。” 旁边就有人嘀嘀咕咕。说甚清王爷位高权重,银子又多,清王妃出手也是大方。 不少人存了想要结交和巴结的心思。 君兰不理会那些人,只与闵萱说着话。 闵萱看她神色平静,知道她是为了这大喜的日子而忍耐着。不然的话,依着闵八姑娘那脾气,少不得要和人驳斥几句。 再者,前段时间君兰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情,闵萱也是看着的。 看不得君兰这样为了自己的婚事委屈着,闵萱眼睛一瞪,“比什么比?当然这个是最好的!这是我姐给我的添妆。我姐疼我还不行吗?” 亲朋们知道,闵家八姑娘脾气不怎么样,十姑娘在的也不太好。 眼看着闵萱不惜撕破脸来和亲近的人们这样说话,大家知晓是没法攀上清王府这条路了,悻悻然地说了几句就作罢。 君兰看这里人多,就和闵萱轻声道:“我还要去恒春院看看老夫人。明儿你出嫁的时候我再来寻你。” 闵萱一听这话红了眼圈儿,拉着她的手道:“八姐姐,你别来了。你看看,人多口杂的,而且你身子也不好。” “不碍事。” “你也看见了。”闵萱本来就是个直脾气,现下见君兰这样疼惜她,心里一暖,就拉着君兰到了旁边悄声说话:“我外祖家的好些人还想攀高枝儿,扒着你说话。你若是明天来了,少不得要被人吵死烦死。何必呢。” 君兰眉眼弯弯,“我说来就来。你别跟我客气了。” 在她昏迷的时候,铂哥儿、闵萱闵菱和闵玉雪来看望她。而且,在她出嫁的时候亲自送她。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幕,但这个情谊,她永远记在心里。 闵萱见君兰主意已定,心里也是高兴得很,拉着她的手道:“那说好了,你一定来。我可等你给我撑腰镇场子呢。”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俱都笑了。 * 闵萱事情繁多,且君兰当真有事要去恒春院,所以和闵萱说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 陆氏听闻君兰要去老夫人那里,赶忙寻了她。 “老夫人其实是病了。”陆氏有些担忧地道:“昨儿晚上刚病了。所以王妃还不知晓。” 她这话说得委婉。只道是病来得及,不说清王妃现在不是闵家人一事儿。 其实,如果还是一家人的话,旁的不多讲,老夫人的病是一定要知会一声的。早早的遣了人去清王府说一声,并不算难。只不过境况不同所以不能这样安排罢了。 陆氏刚才没提这一茬,主要因为老夫人和高氏做的那些事情,闹得很大。想遮掩是遮不住的。所以她晓得王妃一定不愿意见到闵老夫人。 就如高氏现在不想看到清王妃一样。 谁曾想王妃会主动提起要去看望闵老夫人的事情? 陆氏好不容易得了管家的权利,倘若老夫人现在好起来,还指不定事情演变成什么样儿,忙道;“王妃若是挨得太近,怕是会过了病气。不若这样,您想要去看望的心意,我代您转告。您就莫要去了,免得沾了那病去,伤了身体。” 君兰原本和三夫人陆氏一直不算熟悉。这么久以来说的话,可能加起来都不如今天一天说得多。 不过,对于闵家这婆媳妯娌间的明争暗斗,她是没兴趣知道的。 陆氏也好,高氏也罢。往后闵家不论谁当家,都和她没关系。 “病气不会沾上。”君兰淡淡地道:“我就是隔远一点和老夫人说几句话罢了,没甚要紧。” 听闻这话,陆氏只能依着她的吩咐办。 陆氏觉得自己乃是书香门第出身,万万不能和五夫人高氏一样,目光短浅,自以为是。 所以陆氏对于王妃的吩咐十分在意和重视,虽然心里有点抵触,可还是会依着吩咐行事。 这样一行人便缓步来了恒春院。 刚进院子,便是药味儿。进了屋后,那药味已经浓郁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病得那么重。”君兰说着,问了身边不远处跟着的刘妈妈和丫鬟,“你们怎么伺候的,居然让老夫人病了。” 丫鬟里,领头的是金双。后面几个都是生面孔,可能是刚刚买进府的小丫鬟。 金珠原本就是卿则的手下。只不过之前依着命令,潜伏在闵家老夫人的身边,暗中行事。 后来君兰出嫁,清王爷和清王妃都不在闵家,金珠便用了法子错了些不大不小的错事来,让闵老夫人在气头上把她赶出府去。已经不在闵家了。 听闻清王妃的问话,金双上前一步说道:“回王妃的话。老夫人昨儿出门了一趟,再回来身体就不太好了。赶忙连夜请了大夫来,这才保住性命。只不过想要快速好全是不可能了。” 君兰朝闵老夫人看了一眼。 闵老夫人脸上枯瘦发黄,双手颤抖,身子有半边歪歪斜着,好似是动弹不得。 君兰被她快速苍老的模样吓到,问:“老夫人怎地成了这样子?” 她有些犹豫,这样状况下的闵老夫人,还能不能妥善处理好闵书铂的问题。 君兰这一次过来,其实就是想问一问闵老夫人,能否让闵书铂长期住在学校,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再回来一次。 她听闻闵书铂读书刻苦认真,只是来往于家中和书院,有些辛苦。 因为每次闵书铂回到了家中的时候,高氏都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让闵书铂去做些闲杂事情。做完一样,就有第二个跟着吩咐下去。 这样一来,严重影响到闵书铂的学习。 君兰正犹豫着要不要问,抬眼看到那老妪微微睁开眼,呜呜啊啊地说着什么。 君兰看她话都说不利索了,打算明天送闵萱出嫁的时候再和别人说起这事儿,就不打扰闵老夫人了。 不等床上之人嗯啊完,君兰随口吩咐了句“好好照顾着”,这便举步出屋去。 * 回到清王府,君兰想着今日看到的闵老夫人的状况,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再记起之前刘妈妈絮絮叨叨的时候,好似提到过昨儿闵老夫人出去的时候,曾经到过钱庄…… 君兰就把长宁叫了来,问他:“你可知闵老夫人那一万两银票怎么用了?” “略微知道点。” “那她昨日里拿到银子了?” 长宁犹豫了下,“这些年来闵老夫人用九爷的名义赊欠的银子,前前后后算起来足有九千多两。原本都是九爷那边走账给她填了,后来蒋先生说这事儿不能这么算。现下清王府账务亏空……” 君兰诧然,“亏空?” 账簿她可是经了手的。莫说旁的了,即便不算田庄铺子的产出,只算王府里的现银,都够她和九叔叔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奢侈的生活。 哪来的亏空? 长宁掩唇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道:“蒋先生说清王府花费太多,亏空太多。往年那些不合理支出的银子,总得填补回来再说。于是就与钱庄的掌柜说了声。闵老夫人去用银票兑换现银的时候,掌柜就和她仔仔细细算了账,把那九千多两扣除,剩下的银子给了她。” 君兰虽然喜悦,却也无言以对。 这样也行? 她问:“然后呢?” 莫非闵老夫人就这样病倒了? 长宁道:“嗯。真是让人同情。” 虽然长宁说的一本正经,但君兰怎么看,都觉得他眉眼间有遮掩不住的笑意。 想到闵老夫人那病重的样子,她总觉得其中有蹊跷。仔细想了想,狐疑道:“扣除的数额究竟多少?” 既然说的是“这些年来”赊欠的账务,那么肯定蒋辉肯定在中间用了些手段。 这好几年加起来,闵老夫人定然不会把每一笔赊欠的账都记得清清楚楚,数额多少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要知道,九千零一两也是九千多,九千九百九十九也是九千多。这差别可大了去了。 倘若闵老夫人得了九百多两,想必也不至于气得病成这样。 不过,想蒋先生那笑眯眯的温和模样,应当不会折扣掉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那么绝。 君兰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长宁微笑,“确实没折去那么多。” “那是折了多少?” “九千九百九十八两。” 君兰默然。 怪道闵老夫人病成了那副模样。 任谁手中一万两银票只兑出来二两银子,也没法接受这个打击吧。 君兰长叹,“蒋先生下手真狠。不过,倒是让人解气得很。” 长宁原本不想打击她,毕竟是主子。可也不想蒋先生承受这不白之冤,就道:“其实法子是蒋先生提出来的,但是数额是王爷定下来的。” 想到九叔叔这几日来“折腾”她的百般手段,君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有癸水的时候都这样,待到癸水来净,还指不定他能做出什么来! 于是她话锋一转,轻哼道:“王爷可真是英明神武,这样斤斤计较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长宁乐呵呵地正要接话,抬头看了眼王妃身后,赶紧把嘴巴闭紧,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君兰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正想着自己这些天“受欺负”的经历,哼笑道:“二两银子。王爷怎么不干脆算个整一万两出来?这样还能多省下二两银子不是。”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清王妃好算计。不过,王妃可真是差别对待。” 听到自家夫君这声轻叹,君兰身子骤然一僵,很有种做坏事被捉住了的感觉。 卿则踱步到她跟前,微微笑着看她,“你说蒋辉的时候,还说他这做法令人解气。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斤斤计较了?跟我来。我们去屋里好好商议下这事儿的差别对待问题。顺便身体力行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斤斤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清王爷表示,自己计较的方式有很多种~^_^ ☆、第一百零三 君兰被抓了现行, 心里头到底还是有点尴尬的。跟着卿则往前走时, 微微垂眸, 未曾辩解什么。 只不过到了屋里后, 她还是紧张起来。 砰的一下关门声,好像击打在了她的心上, 让她的心弦瞬间揪紧。 君兰挨着门边的地方, 不肯依着卿则的示意往屋中央去。 卿则含笑问她:“怎么?屋内没甚不对劲的地方。为何不愿过来。” “有些乏了。”君兰瞥一眼他, “想着少走几步路。” “当真如此?” “是。” 卿则倒也不介意她非要在门口的位置,主动往她身边行来。 君兰下意识往后去, 退了半步后,猝不及防被他突然逼近而后猛地一带。她站立不稳,立刻跌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卿则给她理着鬓发,“是不是身体还未恢复,所以站着不适?不若进屋看看吧。”不等君兰反抗,一下子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旁的事情上, 君兰不惧他,不论什么时候都敢和他驳斥。 可是在这样的事情上,俩人力量的差距太过悬殊。就算她有心想要抵抗, 可他随便霸道地一用力气, 她的反抗就成了无效。 君兰挣扎了几下,没能下来, 反倒被抱得更紧。生怕跌下去,只能揪住了他的衣裳,讷讷道:“我, 这还没好呢。” 卿则知道她的情况,晓得这还得等一等。刚刚不过是起了兴致想逗逗她罢了。偏偏这个时候她脸颊粉粉的样子太过可口,紧张的模样又十分有趣,他倒是真的动了心思。 “没什么。”卿则俯身在她额边落下一吻,“我们玩点别的。” 衣襟被掀开。火热的吻流连忘返,大手探进衣内,在她身上处处点火。 不久,君兰开始身子发烫,意识有些涣散,无法凝神思考。只能沉浸在他给的悸动中。 眼看着他要去解衣带,她赶忙出手制止,喃喃说道:“别。” 卿则继续往下。 她快要哭出来,轻哼道:“明儿我得早起。闵萱出阁,不能误了时辰。” “她出嫁,关你何事。”他的声音黯哑,带着让人心动的低沉,“你们之间早就没了关系。今日去了便可。” “你早先答应我了的。”君兰推一推他,“我说要去送她出嫁。你说可以。怎么现在反悔了?” 卿则止住动作,粗喘着仔细回想。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是在他在她身上点火的时候她提起的。当时他的思绪不是特别清楚,专心在她身上,倒是没有特别留心。 仔细想想,好似是答应了这么个事儿。 君兰这个时候的思绪倒是清楚了不少,再接再厉道:“九叔叔应当还记得吧?闵萱在我出嫁的时候,可是为我着想许多,还亲自来送我。这样的情谊,我不能不理会。” 这话真的是合情合理。 而且,当时那几个姑娘连同闵书铂来送君兰的情形,卿则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卿则无奈地收手,翻身到她身边并排侧躺着,把她搂入怀中,忍不住一叹气再叹气。 “既是说好了,那明日早些去吧。”他道:“只是今晚不能一起多做些事情了。” 君兰知道,自己这是凭着明儿要早起逃过一劫了,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她这放轻松的样子转变太过明显了些。 卿则凤眸半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话中带了三分笑意,“不能和我一道,你就这么高兴?” 君兰刚要点头,瞥见九叔叔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心里陡然起了提防,干笑道:“没有。一点都不高兴,我这还可惜着呢。” 见到她言不由衷的样子,卿则倒是真的笑了。修长的指伸出,微微勾了她的下巴,轻声道:“知道可惜就好。这两日我看也快差不多了,等你方便后,咱们好好谈谈。” 一想到他能“谈”一整夜的状态,君兰就紧张得全身绷紧。 卿则看她明白是甚意思,笑意愈深,“你若是觉得一个方式无趣,我们可以多换几种姿……” “不用。”君兰故作认真地打断了他,脸红红地道:“一种就行。一种就行。” “也可以。”卿则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下来。 就算她现在说是一种,到时候他也能有办法让她答应多换几个花样。 君兰原本刚刚放心下来,现在看到九叔叔那满含深意的目光,顿时把刚刚抛弃的警觉心又拾了起来。 * 卿则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君兰今日当心着些不闹她,就真的一晚上都规矩得很。除了两人洗漱时候做了些小动作外,旁的时候倒也可以。晚上甚至于怕君兰腹中不适,一直给她轻揉着腹部,直到她睡着方才停下来。 翌日闵萱出阁。 君兰起了个大早,不等天亮就出了门去。到达闵府的时候,天也才刚刚冒了点明亮的头,太阳并未完全出来。 一屋子人,都是来送亲的。人人面上挂着喜悦,各个儿都十分开心。 见到君兰,众人行礼。 君兰让盛妈妈和蒋妈妈把人扶起来,让大家各自继续着,她行至闵萱的身边,问道:“你可还有甚需要的?尽管与我说。” “你啊,就是个爱操心的。这些事儿都是我爹娘该做的,与你何干?你自己才嫁人几天啊,倒是想要为我做主来了。不用不用,没什么值得你劳烦的。” 闵萱说着,拉了君兰让她坐下,“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休息下罢。你能来陪着,我就很高兴了。” 君兰自己没有经历过成亲时候的紧张气氛,并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为好。见闵萱说的真心实意,她也不好过多耽搁对方的时间和精力,就依着闵萱的建议在旁坐了下来。 不多时,闵萱外祖家的人陆续到来。 陆氏和闵萱她们忙忙碌碌着,还不忘给君兰请安,又不住有人来和君兰套近乎。 今日是闵萱出嫁的日子,君兰不想自己的到来给人添麻烦,让人太过于在意她而忽略了闵萱。更何况,屋里那么多人的话,又闷又热。倒不如外头清爽舒适。 她索性到院子外头走走,等吉时到来的时候再送闵萱上轿子。 出了二房的院子后,君兰在闵府里四处闲逛着。因为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她知道哪些地方去不得,哪些地方即便是客人们也能随便游玩。于是就挑了几个别家人也能随意走动的两处地方,慢走散着步。顺便吹吹凉风。 谁知道竟然遇到了熟人。 高氏。 只不过她看到了高氏,高氏却并未看到她。因为君兰刚刚走到院门口旁边的小路上,周围有树丛的遮掩,所以身形并不明显。 而高氏正在凉亭子里。 那凉亭地势稍高,又是在院子里最敞阔的那一处地方,所以,在院子里的人只要稍微留意就能看到亭子里的情形。 现下高氏显然是怒极了。明明也知道这个地方十分惹人注目,偏偏还忍不住把声音一再提高。 “什么?他来不得?问问他,究竟是外头的事情重要,还是家里的事情重要!” 青叶的声音有几分委屈,“是真的来不了。婢子问过了老爷身边的人,都说老爷现下抽不开身,没法归家……” “今儿是他休沐的日子!他却回不来?而且还是萱姐儿出嫁!去!你再去给我瞅瞅,人到底是去了哪里!”高氏尖着嗓子喊道。 院子里还有其他几位姑娘和夫人在。并不是特别陌生的人家,都是和闵府有交往的。 她们听到了高氏的喊叫声,面面相觑后,都开始往院门口的方向撤去。 君兰见有不少人朝院门那边过去,索性也朝着院门口走。 大家就在那唯一的出口处碰了个正好。 那几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夫人看到清王妃,讪讪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地道:“王妃也在?王妃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君兰道:“我也是刚来。” 她说的十分平静,旁人都拿不准这事儿是真是假。 但,看到了清王妃,任谁都不敢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随意乱说了。 夫人们和姑娘们低着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君兰绕出了院子,在院门旁静等。 不多时,有个身穿青绿色比甲的丫鬟走了出来。她身材苗条,面容清秀,头上戴了支银簪,一看便是在夫人姑娘们跟前比较有脸面的。 盛妈妈看到这丫鬟,轻声叫了句“青叶姑娘”。 青叶刚才在想着心事,没料到有人会喊她,当即吓了一跳,身子剧烈抖了抖。 看清是盛妈妈,再看清盛妈妈旁边是八姑奶奶后,青叶暗松口气。却也没打算停留,只福了福身就继续往前走。 君兰叫住了她,问:“夫人为甚发那么大的火?好似和老爷有关系?” 青叶估摸不准刚才姑奶奶听到了多少。但是,这是家里的事情,闵家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事儿,即便告诉了姑奶奶也没甚不可,就道:“五老爷现下不在府里。三老爷和三夫人催了好多次都没见到五老爷,夫人有些急了。遣了婢子去找找。” “五老爷不在?”君兰讶然,“你莫慌,和我说说看。” 青叶有些犹豫。 高氏曾经说过,八姑奶奶已经不必以前了,现在狠心又绝情,连亲生家人都不认的。 看出青叶眸中的怀疑之色,盛妈妈在旁适时道:“刚才王妃看到有人在旁偷听了不少,特意露面唬了她们,免得她们到外面后乱说。王妃若是想害你们,只管由着她们到处乱说一通。看到时候五夫人还怎么做人。” 青叶刚才被高氏骂了一通,很是委屈,眼睛都红了。听到八姑奶奶关切的话语,再听八姑奶奶帮了忙,她终是忍耐不住,泪珠就掉了下来。赶忙用帕子拭去,这才认真回禀道:“婢子并不知道。老爷今儿本是休沐的日子,昨儿晚上和今日都在家才对。可昨儿晚上就没回来,今日也不在家中。” 想到高氏从昨晚上就开始不对劲的情绪,青叶委屈得很,眼泪复又落了下来,“昨晚上就罢了,夫人睡下后就没了事儿。可今天是十姑娘出阁,家里的人都基本上齐了,偏偏只有五老爷不知所踪。三夫人在旁说了好几次晦气的话,夫人心情一直不佳,把事情都怪在婢子们身上。青玉之前已经出门两趟去寻老爷了,可一再寻不到,又有什么办法?” “竟然有这么样的事情。”盛妈妈喃喃道:“你也别慌。再去找找。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青叶本也没指望清王妃帮忙找。只不过心里头闷着气无处发泄,所以憋得难受倾吐一下。 现在把话说出来后,真的舒畅了些。她也没多为难王妃,赶紧快步去寻人解决眼下的事情去。 待到人走后,君兰也抄了小道往静谧的地方散步。 等周围没了旁人在,盛妈妈悄声与君兰道:“婢子瞧着那五老爷可能有什么事情。不过,五夫人这般处理,也着实不好。” 家中有这样的大喜事,五老爷不在家中本就说不过去。 可高氏非但没有帮忙瞒着,还把五老爷不在家的事情大声嚷嚷,使得客人听见,这可有些不太好了。毕竟五老爷在不在,客人们并不是特别清楚。这事儿家里人晓得就好,说出去的话,在旁人的眼中,倒像是五房不重视三房人。对五老爷的前途没甚好处。 说着话的功夫,刚刚去给君兰准备茶水的蒋妈妈也过来了。听闻盛妈妈在抱怨什么,蒋妈妈就多问了几句。 盛妈妈告诉了她。 蒋妈妈的观点倒是和盛妈妈有区别,直接道:“单这事儿来看,五夫人也没甚可指责的地方。五老爷自己不在家里,自己不重视兄弟情义和叔侄关系,那么他做的这些事情被旁人听去或者传出去,也是他自己不好。怪不得别人。倒是五夫人,在这件事情上担惊受怕,更值得同情。” 其实盛妈妈那般的想法不过是就事论事。在她看来,既然闵家和王妃没甚关系了,她也懒得多费心思在上面。 如今和蒋妈妈的意见有分歧,盛妈妈也不多说什么。 不过,两人几句争执完,方才发现王妃正有些出神,若有所思。 蒋妈妈问:“王妃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君兰道:“只是觉得老爷这样不归家有些蹊跷。” 往年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喜事,五老爷闵广正都会留在家里参加宴席。为的就是多结交些人,往后在官场上顺遂些,好办事。 现下家中有这么大的宴请,他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这可真的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不过盛妈妈对这事儿倒是有自己的理解:“或许五老爷被五夫人的嗓儿门给吓到了,准备出去躲几天。” 这话说得君兰和蒋妈妈都笑了。 君兰回头又望了那院子一眼,虽然还想多思量下这个事情,巧的是闵萱遣了人来和她说,吉时马上到了,让她过去陪陪。 君兰便去了二房的院子寻闵萱,把这事儿暂且搁下。 …… 闵家老夫人现下卧病在床起不来身,闵老太爷虽然来了,却是隔了一房的人。所以这婚事上一切都由三老爷和三夫人自己做主。 因着怜惜女儿女婿,三老爷并未太过为难。顾柏杨没多久就通过了各种测试,新娘子泪别父母后,很快上了轿子。 一切归于平静。众人有的留下吃午宴,有的则告辞离去。 君兰离开闵府后,本打算回到清王府去。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就被旁边等候已久的长生给叫住了。 “王妃请等会儿。属下有事和您禀报。” 长生他们几个嘻嘻哈哈的,平日里有甚事情都是随意地就说过去了,偶尔还会和她开开玩笑。这样正儿八经的语气和严肃的表情,是很少见到的。 一旦这样,就说明事情严重。 “怎么?”君兰赶忙问:“可是有甚事情。” 听她开口问起了,长生反倒是有些犹豫起来。 旁边盛妈妈见后冷哼道:“长生大人莫要这样吞吞吐吐的。须知现在天气炎热,王妃受不得热。倘若这样晒得身子出了状况,看王爷回来后怎么处罚你!” 盛妈妈久在宫中,做事儿一丝不苟,雷厉风行。久而久之,也练出了不小的气势。 长生虽然是看惯了大风大浪的,但今日这事,确实是他自作主张,所以犹豫踌躇之下,被盛妈妈训得很有些抬不起头来。 眼看着王妃当真要在盛妈妈的搀扶下坐车离开了,长生回头看了一眼,终是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去拦人,急切道:“王妃,王爷在宫里和太子殿下起了争执,两人互不相让,对峙起来。皇上在御书房不得闲处理他们的事情,太后和皇后娘娘又劝不开两人。请王妃进宫去看看,想法子劝劝王爷吧!” * 时值夏日,烈日当空,无论去哪儿都燥热得很。就连平日里阴冷的宫中,也透着火热的暑气,让人大汗淋漓。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大热天儿里,有些人却是心里发寒,紧张得几乎无法站立。 永安宫内,宫人们俱都小心翼翼,放轻了步子,不敢大声走动,也不敢大声喧哗。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得屋里的贵人们动怒。 君兰来到永安宫的时候,正好看到牛公公在吩咐宫人们做事儿。 平日里他也是仰着头在院子里大声把吩咐说出去就成。今日一反常态,将事情低声说了后,也没呵斥几句催促,而是摆摆手,很是无奈的让人赶紧去做。 君兰快步上前,问道:“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长生并没能把事情说得太过清楚。因为屋子里太子和清王爷究竟是怎么起了冲突,外头的人并不知晓。只听到两人此起彼伏的吼声,再听那些瓷器被杂碎的声音,猜测着如此。 更何况,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进去后,依然有砸东西的声音传出,可见事情小不了。 现下君兰见到牛公公,就是想问个究竟。免得自己什么情况都掌握不住,进去后说错话做错事。 牛公公是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平日里永安宫有个风吹草动,他是最先知道的。 可是这次他却一反常态,非但没有了往常的自信,反而多出几分无奈,摊摊手道:“小的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刚才他试图进去过,想要借了旁的事情来缓和下气氛。结果,不等清王爷和太子殿下多说什么,皇后娘娘先动了怒,直接呵斥他出去。 皇后娘娘甚少这样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这么严厉。 牛公公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小的劝一句,王妃躲远一点吧。”牛公公好心道:“若是小的都不能多管的事情,王妃也莫要掺和进去。免得到时候受了牵连,再影响您和王爷的情谊。” 君兰没料到事情会是这般模样,连牛公公都不能多说一句。 “多谢公公。”君兰低声道:“那我先去花园中走走,待到晚些事情有了转机再来看。” 牛公公连连颔首,亲自送她出院子去。 谁知两人一前一后的还没走到院门口,有小宫女脸色苍白地急匆匆追来。 “王、王妃。王妃请留步。” 小宫女连声唤着,待到君兰停下,忙行了个礼,低着头,语气急促地道:“王妃,太子殿下听说您来了,请您进去说话。” ☆、第一零四章 走到门口, 便能看到地上四处散落的碎片, 有茶盏, 有酒盅, 甚至还有酒壶。大都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片状,有的已经成了极小的碎渣。越往里走, 屋子里弥漫着的茶香和酒香气就越重。 君兰脊背挺直地走进屋内, 时不时地扫一眼地上, 免得被这些东西伤了脚。 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这样的情形下, 甚至于不敢上前去收拾碎片,免得冲撞到了那极其尊贵的几位。 看到君兰,潘太后的脸色稍微和缓了点,“你来了。” “是。”君兰上前,给太后和皇后娘娘依次行礼,又和太子行礼。 卿剑锋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看也不看, 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您坐。” 这话显然是和君兰说的。 不过,君兰既是被他“请”了来的, 自然也不会俺么随随便便就歇在一边。礼貌上的询问总得来一遍。于是道:“不知殿下叫我来所为何事?” 她素来和善, 且与小皇孙卿天宏相处的也还不错。卿剑锋总是要给她几分薄面,就道:“九皇婶不用这样客气。我是听说您在外头站着, 免得您累着了,所以请您过来歇歇。顺便请您帮忙评判一番。” 这话一出来,不待君兰接话, 旁边卿则已然不悦道:“她来做什么?能帮什么忙?”说着,与君兰道:“你别来添乱了。出去。” 虽然他语气严厉,但君兰晓得,九叔叔这是不想让她掺和在这团乱糟糟的事情里面,所以借口让他离开。 不过,卿则的好意,卿剑锋自然也能发现。 卿剑锋斜斜地看了卿则一眼,“九王爷倒是好兴致。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得出指责王妃的借口。您既是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何至于怕王妃知道?” “我是怕你做的这些事传出去丢了你的颜面!”卿则气极呵斥。 “我怕什么丢颜面。”卿剑锋不甚在意地拂了拂衣袖,“我觉得我这事儿没错。” 卿则还欲再言,君兰悄悄地朝他使了个眼色,又摇摇头,示意他不必为她担心。 “不知太子殿下说的是何事情?”君兰收回目光,垂眸淡淡地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桌子,瞧着上面桌布上绣的富贵牡丹图样,微笑道:“我刚来也没多久,殿下若是不和我说的话,我可是什么也不知晓。” “不知道就不知道了。”潘太后道:“你身子弱,还没恢复好,出去歇会儿。” “母后这话可就不对了。”董皇后在旁道:“小九一向脾气倔得很。如今他媳妇儿来了,帮忙劝劝架也是应该。” 说罢,董皇后不顾旁人的意思,自顾自道:“君兰,今儿的事情本也没甚需要瞒着的。只是太子和小九之间因着处置的问题有了些争执。你姑且听一听。有甚觉得不好的地方,稍微说下就成。免得伤了和气。” 虽然皇后娘娘说的是“和气”二字,可现下屋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分明和这两字没有半点的关系。 君兰并不挑明这一点,颔首道:“我晓得。娘娘请说。” 卿则欲言又止。 他能够以长辈身份驳斥太子,却不能去随意阻止皇后娘娘。最终只能薄唇紧抿,冷冷地看着桌边的一瓶新插青莲花。 董皇后舒缓了下,方才低声说道:“今儿太子在东宫里打死了个太监。太子觉得自己这样做没错,清王觉得他不该对人私下里用刑。” 君兰心中蓦地一惊。但因顾忌着现下的气氛,没有露出任何不同的表情。 东宫里今日被打死的这名太监名叫王泉。 王泉是在东宫里做了好几年活儿的老太监了,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 其实,以他的资历,早就够格升为一宫中的太监总管。之所以迟迟没有让他去旁的宫殿做事,也是因为他这个人有点毛病。那就是喜欢小偷小摸。 他这种恶习早就有了。因他是从太子很小的时候就在太子身边伺候,所以一直留在东宫中。且,他平日里偷窃的也不过是点小东西,又是从其他的太监宫女那儿窃取的,并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因此,以往的时候都是给他几十个板子,挨完了再养伤。 这些年过去,王泉的事情一直没有变过。都是做错事,而后受罚,而后养伤,再回来继续伺候。 只是今年事情有了转变。 不知何时开始,王泉居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在东宫里就悄悄与人赌着,后来和其他宫里好这一口的也有了牵扯。 最过分的是,这一次他为了还赌债,居然把手伸向了太子那边。 王泉这样的脾性,是没有资格进太子的屋子收拾的。 说来也巧,昨儿的时候刚好其他公公们都有事,有的去了别的宫殿,有的则是去忙手中的事务。一时之间,太子屋子里没人去管。 结果,王泉就跑了进去,偷了一个发冠。 原本太子的发冠众多,少一两个或许也不会知晓。偏这王泉甚少在太子身边近身伺候,并不知道太子的那许多东西是怎样的。故而拿了这个。 这碧玉云纹发冠,乃是当年太子生辰的时候,皇上所赐。太子虽平日里不佩戴,却也放在了显而易见的位置。就是为了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时时刻刻牢记父皇对自己的好,以及当时父皇赠送玉冠时那殷殷叮嘱的话语。 王泉拿走东西的第二天早晨,太子就发现了不对劲,赶忙让人四处寻此物。 没多久,王泉所作所为败露。 今日早晨被抓的时候,王泉正想托了那来回宫中送物品的人帮忙卖了这个玉冠。 证据确凿。 卿剑锋气愤不已,直接让人给了王泉几十板子。 原本说的是九十九大板,可是打了不到四十大板,那王泉就没了气。 这算是私下里随意处置的了。依着律例,即便他是太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没有定罪的人给打死。 更何况,是当众打死。 有那么多人在看着。 想遮掩都没办法。 事后卿剑锋有些心慌,便寻了董皇后商议对策,看看如果元成帝生气了的话,这事儿该怎么和他说为好。 谁知还没来得及告诉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大人、清王爷就找了上来,问起此事。 左都御史大人铁面无私,多少贪官污吏都折在了他的手里。而且,他还是最受皇上重用的重臣。 卿剑锋有些绝望。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只能和盘托出。 清王本就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来寻他,听了他的话后,清王爷二话不说,直接让他去找皇上,坦诚自己做错了这件事。 卿剑锋觉得清王爷处置不妥当。他若是不惧陛下的话,就不用和母后还有皇叔商议了。可皇叔非但不帮忙,反而让他去寻皇上坦白一切。 卿剑锋觉得清王管这事儿管得太严了些。民间也有不少的人对家仆私下用刑,死了的也不是没有。偏他这个要管着了? 卿则的意思,并不是不准太子严厉处置。可这事儿不能私下用刑,而是要把王泉暂且押下,待到审问完毕后,依着律例进行严惩。 但是太子觉得这王泉任性妄为,居然连太子的东西都敢随意买卖,居然还偷了圣上所赐之物。几十板子打下去,即便打死,那也是他罪孽深重,合该如此。 清王爷和太子殿下都觉得自己的观点没错,据理力争,谁也不肯让着谁。到最后,两人僵持住,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冒出口来,一时间僵持著,而后争吵愈演愈烈。 “我没觉得自己有错!”卿剑锋恨声道:“那人本就该死。我这法子没有错。” 卿则冷冷说道:“没错就能私下里随意打死人了?你就不怕自己量刑太重了些?” 卿剑锋哈地一笑,咬着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都察院和大理寺也不见得就干净。有时候为了目的达到,你和丁灏也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怎么,你们用的那些手段就没事儿,我这正大光明地处置人,反倒是有错了?” “那么多人在看着。”卿则厉声道:“有那么多太监宫女作证,你随意打死了人。消息传出去,你该如何向天下百姓解释。” 卿剑锋哈地笑了声,笑容揶揄,“原来王爷是怕消息传出去影响我声誉。怎么?在人前和在人后不要一样么?我明白了,王爷这是在教我,做坏事的时候一定要避开人。我知道了。往后我一定做什么坏事都避开你们,免得被你严厉看管着。” 卿则眉目骤冷,“我是在和你说,做事一定要有分寸。你可是东宫太子!” “太子又如何?太子就不能有自己的血性和脾气了?”卿剑锋嗤道:“如果清王爷怕自己被牵连进这种事情的话……我可以保证,你放心,我时候自然会把那王泉的所作所为告诉所有人。我想,总有人会觉得这人罪孽深重的。毕竟他可是偷了皇上御赐之物!” 卿则火冒三丈,“问题是你这样下去不行!倘若现在让你帮助陛下处理政事,你也要这样肆意妄为的么!” 两人再度开吵。 潘太后急得团团转,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拉着君兰的手道:“丫头,你去和你夫君说声。即便他没错,也不用在这个时候和太子争执。大家先冷静冷静再慢慢说。” 君兰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董皇后已然不乐意了,说道:“母后,您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您觉得小九没错,错在剑锋?” 这话让潘太后成功回了神,没有理会争执不休的那边,转向了董皇后这儿:“莫非皇后觉得太子没错,反而是清王做的不对?” “母后,您想想。”董皇后苦苦劝道:“本来就是那太监不对,做错了事,而且他偷窃的东西还是御赐之物。太子这样严厉处置他,没甚不对的。” 潘太后面露失望,摇头道:“可是规矩既然定下,就是让人遵守的。特别是我们。”她望着董皇后,苦劝道:“咱们站在这最高处,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评判着。旁人哀家不知道,也不想多管。可是咱们,身不由己。太子既是往后要继承大统,他就得给天下人做个表率。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他总得给个交代出来才行。” 董皇后听闻后,急了,“您也觉得这事儿声张出去不好?可是,母后,剑锋也是觉得这件事情他占理,所以才没有遮着掩着。怎地这样不偷偷摸摸的还有错了!” “难道你觉得他没错?”潘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侧首问君兰:“你觉得这事儿谁对谁错。” 君兰是不可能给九叔叔拆台的。真让她选个人出来,她一定选择九叔叔。 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表态,无异于火上浇油。 君兰快速思量着,面对着潘太后的殷切期盼的目光,她顿了顿,脸上慢慢现出痛苦模样,轻哼道:“太后娘娘,我难受。” 这样的话一出来,屋子里的几个人俱都惊了惊。 卿则三两步跨到君兰的跟前,关切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君兰捂着肚子,□□了两声,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难受得紧,有些待不下去了。” 前些天她重病差点离世的事情,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还记得。 看她脸色很差,所有人都不敢再去为难她,急忙叫人来扶着她歇会儿。 “不用了。”卿则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来吧。我扶着她过去。” 听闻这话后,再看他那焦急的神色,旁人也不好多勉强他什么。 潘太后只能道:“好。” 卿则扶了君兰一步步往外走去。行至半途,还没出院子,就听到院门外有公公高声唱和。 “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停住步子行礼,“吾皇万岁。” 伴着这声音,元成帝大跨着步子进了院中。鹰目环视四周,冷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卿则挂念着君兰的病情,抿唇不语。 董皇后刚才讲了一遍后心里犹在难受着,也没开口。 最终还是潘太后怕君兰身子不适难受,让他们夫妻俩先行离开。她把元成帝叫到屋里去,将事情大致解释了下。 * 回去的路上,卿则扶了君兰躺好后,就在她身边安稳坐着。 车子慢慢行驶着。 卿则静默着看了小娇妻一会儿,突然开了口:“莫要这样了。和我说说,究竟怎么了。” 君兰原本还是拧眉闭着眼,听闻他这话,她有些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悄悄地眯起眼睛去看他。 谁知他正好也在凝视着她。 这样倒是视线刚好赚了个正着。 君兰很有种被捉到的窘迫,赶紧合上双目,又定了定神方才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装病的。”她知道自己瞒不过去,只能实话实说,但是出口后还是有点羞耻感,讷讷地声音打不起来,“我想着,能够把九叔叔叫走就好,你们不要吵,慢慢想想,就有解决的办法。” 卿则早已对她的目的了若指掌。听她这样说,他丝毫的意外都没有。只不过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苦。”他抬手,轻柔地给她捋了捋鬓发,“倘若被人发现了你是在装病,到时候你要被埋怨的。” 君兰听出了九叔叔话语里的关心,开心不已,一把拉住他犹在她额上的手,低声道:“没事。若真发现了,我也有法子应对。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把你带回家才行。” 她这样的语气逗笑了卿则。刚才接连争吵让他眉心紧蹙舒展不开,听了她这样带有几分霸道的言语,他倒是忍不住开心起来。 “好。”卿则并未再多说教什么,反而语气轻快地道:“往后遇到事情,我就等着你来救我。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君兰笑得眉眼弯弯,“不反悔。你倒是等我就是。” 两人又扯了几句话,没多久,就又重新陷入沉默。 他俩都是刚才经历过那场争执的人,现下感受着这周围的宁静,不知怎地,忽然之间就有些不想打破这种清净。 两人相依偎着,没多久,车子停在了清王府。 君兰在卿则的搀扶下正要走下马车,这时候有宫人策马匆匆而来。神色焦急,面带慌张。 因为君兰的车子驶得慢,所以卿则和君兰这里虽然是刚刚下了车子,距离离开皇宫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听闻有人在外连声呼喊,君兰撩开车帘,立在马车边上,握紧了九叔叔的手,疑道:“我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 骑马而来的公公分明是她所不熟悉的。缘何这声音里还掺杂着有些熟悉之感的声音? 君兰百思不得其解,卿则索性把她直接抱了下来。 待到她安稳地站在了地上,卿则方才踱步到那刚刚停下的骏马旁,冷声说道:“谁藏在里面。现身罢。” 伴着这一声催促,骏马上的人翻身而下。 只不过,策马而行的公公翻身下马后,马车上却并非空着的,而是还有个小小身影。 那身影原本藏在公公的衣衫里,所以旁人在外看不到他。 公公伸手要把马上之人下来。 “慢着。”卿则冷声说道:“他既是能够骑马过来,既然有胆量找我,那他就得有胆量下来才行。” 说罢,卿则的眉目又骤然冷了几分,“你,自己下。” 马上的小身影晃了晃,小嘴瘪着,碍于清王爷的威势,没敢反驳。 他一点点地挪动,最终还是翻身下来了。被卿则伸手一托帮了个忙,他稳稳停在了卿则的骏马旁。 “你倒是能耐了。”卿则道:“知道避开大人再随意来闯祸了。” “我才没闯祸!”小小身影的卿天宏犹不甘心,“我是来讲道理的!” “什么道理。” “就是……就是……”卿天宏在前头看了半晌,最终望见了君兰,指了她道:“我就是来和她讲道理的。” 君兰正躲在马车后避开来人,想着到时候九叔叔处理完事情了就和他一起进去。 谁知道自己忽然就被对方给点到。 君兰疑惑着望过去,发现是卿天宏,就快步走了过去,奇道:“小殿下,您怎么来了。” “你们刚走,我爹爹就挨了皇祖父的训斥。”卿天宏说着,大眼睛里头蓄满了泪,“皇祖父说了,我爹做事不妥当,又太过专断独行,需要关禁闭十天整。” “才十天的紧闭?”卿则摇头道:“也不知够不够。” 卿天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您怎么那么狠的心呢。十天啊!整整十天!” 卿则拧眉,“你既是不懂,就莫要乱说。” 因为刚才在算着律例上的处置条款,所以卿则眉目冷厉,说话语气也重了许多。 卿天宏哪里被人这样凶的对待过?登时委屈得很,眼泪在大眼睛里打着转。 君兰叹了口气,与卿则低声道:“他年纪小,和他好好说。” 卿天宏看到君兰在帮他说话,百般委屈涌上心头。 他吸吸鼻子,再吸吸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 “皇、皇皇……”他在心里默默地掰着指头数了好几次,停了很久,好不容易终于捋顺了,大吼着哭道:“皇叔祖母,您一定要为我爹爹做主啊!” 生怕说的不够严重,他眼珠子转转,再细数了下关系,复又道:“那可是您的亲侄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殿下也是不容易啊~ ☆、第一零五章 亲侄子…… 太子殿下? 君兰想到那东宫之主, 怎么想都觉得他和这称呼十分违和, 跟八竿子打不着似的。 卿天宏一看她这表情就急了, 拉着她的衣袖, 眼巴巴地看着她,期盼地说:“你、你可不准丢下我们不管。皇叔祖母若是也不管了, 那我可就真的没办法救爹爹啦!” 小家伙的样子着实可怜。 君兰拉着他的小手。肉呼呼的掌心还带着些微汗珠, 显然是急得狠了。 他这模样让君兰瞬间心软。 她忍不住侧首与卿则道:“这事儿怎么样?” 因为顾及九叔叔的颜面, 她没有把话说得太直接,免得旁人看她当众驳斥清王爷, 会让人对王爷有甚不好的看法。 不过她这言下之意也十分明显了——此事就不能有和缓的余地了吗? 卿则并不打算瞒着她,直言道:“君子一言九鼎。不只是我,还有陛下。” 君兰有些为难。 她知道,在这样的事情上,九叔叔不能随意更改自己的决定。毕竟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掌管刑律, 平日里要监察朝中上下官员,做事最忌讳朝令夕改。 更何况那十天的禁闭是皇上说的。这更是不好去改变了。 可这样的情形下,周围还有旁人在, 让她去直接拒绝卿天宏, 对这位小皇孙怕是也不太好。 小孩子的心单纯且稚嫩,不能随意去伤害。他能够为了自己的父亲, 凭着一腔热血出宫来寻求帮助,这种精神很难得。 现下没有时间细细详谈。君兰思量了下,与卿天宏道:“小皇孙先回宫去。我一会儿劝一劝清王爷, 待到明日我进宫和你商议结果,如何?” 卿天宏不肯,瘪了瘪小嘴,“不成。我现在就要你答应我。” 君兰牵着他的小手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道:“你看,王爷凶不凶?” 卿天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眼。 ……明明王爷看皇叔祖母的时候眼神还温和着呢,怎么到了他身上,就忽然凶巴巴的了! 卿天宏缩了缩脖子,讷讷道:“凶。可怕得很。” “那就是了。”君兰很满意九叔叔这自然而然的表现,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好生与卿天宏道:“刚才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在,王爷也都和太子殿下僵持不下。如今就我一个人劝,怎么说得动他?” 卿天宏看看皇叔祖母这弱兮兮的小身板,把头扭到一边,叹了口气。好像是有点太为难她了。 见小皇孙的表情有些松动,君兰再接再厉,道:“我虽知道这事儿很难办,却也会帮忙问一问。若是能成,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成,也才十天而已。小皇孙多陪陪殿下也就过去了。” “我陪我爹?”卿天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那我就不能玩了!” 卿则冷冷说道:“既然玩都比你父亲重要,那你何至于为了个不如玩耍重要的人出来一趟。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在路上还有费口舌上,倒不如趁了这个时间多玩一会儿。” 说着,清王爷的生意陡然凛冽,“到底是玩重要还是陪你爹重要,考虑清楚了!” 卿天宏努力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如此说来,还是爹爹重要。顿时垂头丧气,不甘不愿地说道:“好。大不了我多陪陪他。” 君兰浅笑着揉了揉他可爱的小脑袋,眉眼弯弯,“好乖。” 得了皇叔祖母的赞赏,卿天宏相当自得,扬了扬下巴。但是抬头看到清王爷那冷冰冰的眼神后,他的小心脏猛然抽了抽,瞬间觉得此处不宜久留。 “那什么。”卿天宏虽然还是在为爹爹鸣不平,可是说了这一通后,他好似找到了帮助爹爹的另一个法子,心里多少有了底,就犹犹豫豫地和君兰道别:“皇叔祖母,我走了,你保重。” 上了马后,卿天宏惦记着一件事,扭头又道:“皇叔祖母,明儿你可一定得来宫里看我啊!我等着你!” 君兰颔首,“一言为定。” 得了这句话,卿天宏心满意足。催促着公公们赶紧上马,带他回宫。 “小家伙真可爱。”君兰喟叹着,朝远去的骏马方向挥了挥手。也不知小皇孙看得到不。 卿则眉端微扬,朝那边望了几眼,轻哼:“可爱?若那样还叫可爱,天底下怕是没有不可爱的孩子了。” 君兰哭笑不得地轻推了他一下,“说什么呢。自家孩子,多疼着点。” 卿则抿了抿唇,忽地低笑,“若真是自家的孩子,我自然疼着。” 说罢,视线往下挪了挪,在君兰的小腹上溜了一圈。 君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羞红了脸去瞪他:好没正经。 卿则莞尔,不顾旁边还有侍卫和街上行人,自顾自地揽了她的腰往里行。 “九叔叔。”走到半路,君兰终是忍不住出声唤他。 “嗯?”卿则驻足。 “太子和你,还好吧?” 卿则垂眸思量了一瞬,微笑,“此事我自有分寸。你放心,他性子宽和,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过多计较。” 虽然九叔叔说得云淡风轻,可君兰想到二人在那边争执得硝烟四起的样子,心里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只是苦于没有法子调解,只能暂且这样。 * 翌日一早,君兰就跟着卿则进了宫。 卿则进宫是上朝,时间更早一点。不过君兰昨儿晚上收到了太子妃的邀请,让她今日去东宫一同用早餐。她思量了下,最终答应下来。 她想要早一点见到卿天宏,和小家伙好好说说话。 她想,太子妃肯定也是这个意思。不然的话,也不至于那么早就让她过去。 对于君兰的这个决定,卿则不置可否,只要她高兴就好,想怎么样,她自己决定下来便可。 天还没亮,两人就坐了车子往皇宫行去。 昨儿晚上两人闹了不少时候。卿则心疼她睡不够,一路上都把君兰搂在怀里,让她靠着他的胸前好生补眠。 君兰刚开始还硬撑着说没事。不知不觉的,许是九叔叔的怀里太过舒适,她一时间不想挪动也不想起来,竟是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的京城,寂静非常。只有偶尔马车经过的时候才会扬起声响。间或有小商贩开始走到街上贩卖早点的吆喝声。仔细去看去听,也有轿子从旁匆匆而过。 卿则考虑着朝中事务,任由这些大大小小的声音从耳边过,浑然不放在心上。不多久,车子停了下来。皇宫到了。 叫醒君兰后,卿则看着她拢好了衣裳,又让她情形了会儿,这才自去上朝。 君兰坐了轿子往东宫去。 今日的东宫,比宫中其他地方更是静寂了些。由于皇上对太子的惩罚,所以东宫内的人们都小心翼翼起来。不只是脚步和说话声小了许多,更是很少出屋子去。就算在院中,也是步履极快地行过。好似在外头多待一会儿都是罪过。 君兰进到院子后,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这才举步入内。 太子妃早就听说了清王妃进宫的事情,一直在等着。君兰刚进东宫的院子没多久,太子妃就闻讯而来迎接她。 “您来得可真早。”太子妃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悄声与君兰道;“昨儿天宏回来后一直嚷嚷着今日要见您,所以我没有办法,请了您那么早来。我也知道,这天实在是太早了些。” 生怕君兰误会,太子妃又道:“天宏用过早膳后,白日里需要去上课,半点都不能懈怠。不然的话,父皇责问起来可是麻烦。本想着让您午膳时候来,可是天宏有时候中午不得闲,需得赶着做先生布置的功课,来不及。所以……” 太子妃一脸为难,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君兰与她道;“你不用为难。早起也好。刚才我在路上,见到了平日见不到的京中景色,也是难得。” 绝口不提自己睡了一路的事情。 不过,太子妃听到君兰这样的说辞后,倒是暗松了口气,面上的沉色少了些。 关于清王妃过来用早膳的事情,太子妃之前没有告诉卿天宏。因为她拿不准清王妃答应过后能不能来那么早。 现下君兰来了,卿天宏骤然知晓,欢喜不已,嗷地一声叫,跳下桌前椅子,顾不上用膳了,蹬蹬蹬跑过来寻她。 “王妃不必紧张。”在小家伙还没跑到她们跟前的时候,太子妃快速和君兰解释,“我昨儿晚上已经训过他了。是他鲁莽去找您。他现在知道,皇上的命令断然不能更改,也不能违抗。不会再用那些要求来为难您了。” 君兰没料到太子妃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昨天想了一晚上的劝解的话语好似都没有了用处。 不过,这样她轻松许多。 “多谢。”君兰笑着与太子妃道。 这时候她才发现,太子卿剑锋并不在她经过的地方。想必是避开了她,到东宫的其他殿宇去了吧。 卿天宏看到君兰后,开心非常,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皇叔祖母,您怎么来了?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您是为了我来的吗?还来这么早?” “皇叔祖母,我今儿早晨准备吃小肉包。你喜欢吃吗?我分你一点啊。” “皇叔祖母,你那么瘦,是不是吃东西不好?一会儿咱们都多吃点。皇祖母说过,多吃饭的才是好孩子。” 小孩子接连不断的说话声冲淡了这楼宇内不同寻常的静寂,也让那悲凉的气氛轻了不少。 君兰心中觉得轻快许多,拉着他的小手,说道;“就依着你。平日里小肉包我能吃一个,今早我吃两个,如何?” “嘁。”卿天宏十分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我都能一口气吃五个。你太弱了。” 这小子牛气哄哄的样子很有兴趣。 君兰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手。 卿天宏脸红红的咧着嘴,开心不已。 早膳很快过去。 卿天宏急忙地往上课的地方去,不时回头叮嘱:“皇叔祖母,中午我回来吃午膳。一起啊!” 如果是平时,君兰一定说,还得和王爷商量下。不一定过得来。可是今天她下定了决心多陪陪这个小家伙,就笑着直接应了下来。 “好。”君兰微笑,“只要不耽搁了你的功课就成。” 卿天宏得了保证,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 太子妃还要安排今日东宫的诸多事宜,君兰就凑了这个时间去静明宫和永安宫各走了一趟。见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对于她的到来,两位都惊喜不已。 尤其是潘太后。 潘太后很喜欢君兰,是那种头一次见就觉得这小姑娘很合眼缘的那种喜欢。 因此潘太后留了君兰多坐会儿,两人一起饮了几杯茶。看看时辰,潘太后估摸着董皇后那边有时间了,方才放人,让君兰往永安宫去。 永安宫比起上一回来的时候反而轻松了许多。比起小心翼翼的东宫,这儿倒是显得更正常些。 牛公公进去通禀了声,请了君兰入内。 君兰一进屋子就道:“还是娘娘这儿好。轻松又自在。” 董皇后正修剪花枝,听闻后笑着看她,“那依着兰姐儿的意思,是哪里不轻松、不自在?” 君兰抿着嘴笑,“您觉得呢。” 董皇后知道她说的是东宫那边。但董皇后什么都没有多问,反而指了手边的一朵花问君兰:“你瞧我这个养的怎么样?” 君兰刚才那么说,其实就是刻意地试探了下。因为刚才在静明宫里,太后娘娘只字不提太子的事情,她就思量着不知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态度。 她明白,皇后娘娘一定知道她说的是何事,所以提起东宫那边后就看皇后娘娘的态度。 如今娘娘半个字儿都不提,君兰明白过来,这是不准备说起太子的事情了。 帝后两人同心。 皇上的态度,皇后娘娘的态度,还有看现在永安宫里平和的气氛,君兰晓得皇上这次并未完全动怒,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她这便放下了心,和董皇后说笑起来。直到午膳前方才告辞,往东宫行去。 * 东宫院门口,守了十几名宫人。 大都不是熟悉面孔。偶尔有两三个似曾见过,仔细回想,好似是在皇上身边的人。 君兰暗道不好,赶紧加快步子往里行。 走了没几步,遇到了陛下身边的一位嬷嬷。那嬷嬷曾经给君兰端过几次茶,对这位温和有礼的王妃很有好感。 见君兰脚步匆匆,嬷嬷主动上前给她行礼。而后在起身的时候,轻声快速说道:“刚才皇上动了怒。王妃莫要进去为好。” 君兰蓦地一惊。 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看这位嬷嬷像是不能多说多提的样子,君兰低声道了一句谢,踌躇着在院中徘徊片刻。 终于,她看到了一位在陛下跟前稍微能说得上话的人。那名公公时常伺候陛下书墨,应当是陛下跟前近身伺候的。 君兰走上前去,和公公说了两句话,轻声问:“里面怎么了?” 门窗紧闭,外头看不到半点的不对劲之处。只隐隐的有低吼声传来,可是半个字儿都听不清楚。 显然是上一次卿则与太子在那边争执的情形让人重视起来,这一次就关得紧紧的,让旁人只能猜测,却是更看不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公公低声说着,左右看了几眼,见周围没旁人敢过来,方才半遮着口轻声道:“进去后还没出来过。不过,陛下好似很不高兴。” 隐隐传来的怒斥声,大部分都是元成帝的声音。 君兰轻轻颔首,谢过了公公。正思量着走远点,屋门突然砰的一声从里面被人踹开。 君兰唬了一跳,抬头去看,恰好看到了正在收脚的元成帝。 “你怎么在这儿。”元成帝原本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儿了,却不曾想在这个地方看到了君兰,很是诧异。 君兰低下头,快速地用余光扫了下门口可以看到的里面的情形。 里头比上次清王爷和太子争执时的状况强多了。最起码,没有碎裂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快速思量了下,君兰道:“我来寻小皇孙一同用膳。” “天宏?”元成帝的神色显得十分诧异,“朕原本以为邀请了你来的是太子妃。” 君兰有些紧张。莫非陛下因为这个责怪太子和太子妃? 不等她考虑完全,元成帝已经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此事和你前来一事毫无关系。你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元成帝忽地脸色沉了下来,神色沉郁地回头看了一眼,冷冷道;“你好好反思下,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元成帝拂袖而去。 太子现在恐怕在屋里的样子有些窘迫。 君兰不方便进屋,就到院子里头百无聊赖地和自己一同下棋。 那棋盒是早晨的时候摆在石桌上的。本打算午膳时候和小皇孙厮杀一局,谁知道提早派上了用场。 君兰暗自思索着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理不出头绪。 最后还是太子主动走出了屋子,她这才进屋去见太子妃。 卿天宏并不知道皇上再次责罚太子的事情。中午的时候,小家伙精神很好,连吃了两碗饭。还拉着君兰玩了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到上课的地方。 太子妃的神色较之早晨时,又疲惫了几分。 君兰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语,直到九叔叔来接她,方才说起上午的事情。 彼时天色正好,太阳当空照着,火辣辣的阳光几乎能够刺激得人眼睛看不到路。 直到上了车子,君兰方才暗中松了口气,问起今日皇上再一次责罚太子的事情。 卿则没料到君兰会问起这个来,问道:“当时你竟是在?” “是。”君兰苦笑,“只不过皇上没让我进屋,我就不敢进去。” 卿则轻点了下头。 君兰拉着他的手问:“你知道皇上为何要寻太子吗?” 其实,如果是平时,她可能就不会问起这个来了。 在她看来,九叔叔那么忙的人,怎么可能晓得这样零碎的小事。毕竟太子和皇上好似没有真正争吵起来,与上一次比起来,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平衡。 可是卿则想了想后,倒是真的把话答了出来。 “原本陛下想着太子殿下若是这段时间表现良好的话,就带了他一同去秋狩,这事儿是一早就与我商议过的。谁知太子听了后,脾气上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结果被皇上夺了他狩猎的机会,到时候也只能在家中关禁闭。” 夏季的最热一段时光过去后,慢慢的日子就不会那么干燥高热了。甚至于在大家还没感受到季节变换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会立了秋。 如今秋季狩猎也还没剩下多少时候。 倘若是这些夸大的小事情,不计较也就不计较了。现如今不同。分明是皇上主动去东宫寻太子,可能想要太子服个软。谁知目的没有达到,反而太子说话做事更为冲动,把事情闹得更僵。 君兰有些担忧,倚靠在卿则的身侧道:“太子现下做事太过冲动,连狩猎也去不得。不知到时候会不会后悔。” “他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卿则低笑,“不过,他这一次闹得倒是真不错。” 君兰不解,“什么?” “原本狩猎人数的早已定下来的。”卿则握了她的手,侧脸笑看她,“如今空出来一个位置,我和陛下商议,让你同去。陛下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加油,君兰也加油^_^ ☆、第一百零六章 陛下参加的秋季狩猎, 便是秋狝, 多是在八月时候举行, 地点设在远离京城的河州。因着八月时候京城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 所以那时候都去往北边的河州,一来可以狩猎些猎物回来, 第二也顺带着提前感受下凉爽的天气。 君兰没料到自己竟是能够出京去, 而且是参加这样盛大的有趣的活动。她欣喜不已, 旁的事情都忘记了,拉着卿则的手问:“果真带了我去?那我需要准备什么?” 看她高兴, 卿则唇边的笑意也深了许多。 “你不用特意准备什么。”他道:“只管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可以了。” 虽然他是这样说,但君兰还是没法闲着什么都不置办。 卿则一日日更加忙碌起来。是因为政事,也因为将要出行,许多事情都要提前安排妥当。他是皇上身边信任的重臣,有关皇上出行的许多事情,都要问过他方才能够决定下来。 清王爷在府里的时辰少了, 君兰更加无事可做。安顿好府里的一切后,便列了个单子,思量着去往北边要备好的东西。生怕自己有所疏漏, 还特意问过了蒋辉和蒋妈妈。 这夫妻俩都是出过远门的。更何况, 蒋辉知识渊博,有甚不明白的只管问了他, 就能够瞬间了然。 “多谢蒋先生。”把单子大致拟好后,君兰松口气,“若非有您帮忙, 我这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妥当。”顿了顿,“还请先生暂时替我保密,这事儿先不要告诉王爷。” 蒋辉对着王妃的时候,时常有些顾虑,话都说斟酌过后才开口。 蒋妈妈在王妃的面前却是没这么多的思量,直截了当问道:“为甚先不要告诉王爷?” 君兰朝她笑了下,与她和蒋辉说道:“王爷说过这事儿无需我操心。我这样做若是被他知道了,还不得阻止?” 弹了弹手中纸张,君兰和蒋辉道:“先生是知道的。王爷事务繁忙,陛下的事情就够他忙碌的了,倘若再操心府里诸事,岂不是要忙得没办法休息?我便想着,我这边提前安排着。等到大致好了,再与王爷提起。届时让王爷看我做得有哪些不好,再稍微查缺补漏就可以。无需他再从头安排。” 王妃这般的顾虑着实有理。 更何况,蒋辉是真的希望王爷能够多点歇息的时间。 现下见王妃这般体贴主子,蒋辉甚是欣慰,也甚是喜悦,认认真真朝着君兰揖了一礼,笑道;“属下就听王妃的。到时候王妃说告诉王爷,属下再说。” * 事情起了头后,再往下去办,就容易许多。 君兰将物品分为两部分。一大半是让手下人去置办就可以的,另一半则需要她亲自出门去选购采买。 先把前面那一部分列出来,君兰交给了蒋夫人,让她安排人去做这事儿。而后,君兰唤上了盛妈妈,亲自挑选剩下那些。 天气暖热的时候,路上行人众多。君兰脑中思量着太多事情,倦怠着不想多往外瞧,一路坐了马车直接到铺子前头。 她这次要挑选的东西,大多数是准备送人的小礼物。 从京城到河州,一路过去可是不短的路程。凡是参加秋狝的,都要同行好些时日。这段时间里,大家若是关系处的好一点,往后回到了京城里,依然可以有往来。可若是关系处的不好,往后回了京,或许关系反而会更僵。 君兰自己倒是无所谓。 她可以日日待在后宅当众,不去理会旁人。 但她知道,九叔叔不行。 身为朝中重臣,即便再不甘愿,九叔叔也要和许多的官员有来往。 所以君兰打算买些新鲜有趣的小东西过来,送人的时候可以当做人情。不会太贵重让对方不好收下,又能精巧细致,让收了的人心中愉悦,念着她这份情谊。 与她交好的人多了,那么清王府往后说不定能够多些朋友,少些敌对的人。希望对九叔叔能有点帮助。 因为想着九叔叔,所以君兰做这些事儿方才格外有兴致。 从繁华的街道上,一个个街铺看过去,过了半个多时辰,君兰已经挑了不少东西。 眼看着还有大半的铺子没有逛,君兰有些累了,就打算去旁边的酒楼稍微休息下,顺带着用个午膳。 马车停在了酒楼前。 君兰下了车子,正打算往酒楼里面行去,却在经过紧挨着酒楼的那间铺子时,脚步一顿,走不动了。 君兰慢慢停住步子,悄声问身边跟着的盛妈妈:“有没有瞧见刚刚进去的那几个人?” 盛妈妈原先是在宫里伺候的,早就练就了不动声色暗中查看周围的习惯。 听了王妃的问话,盛妈妈颔首道;“看见了。” “有没有觉得眼熟?” “……是有点。” 君兰和盛妈妈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明了。只不过在没有完全肯定之前,谁都没有把话说出口。 对方去的那间铺子是药铺,就暂且不去了。刚刚就看到“熟人”进去,倘若尾随而至,被对方发现了可就不太妙,徒生尴尬。 倒不如暗中看看,确认了对方是谁再说。 君兰问酒楼店家要了二楼靠窗雅间,还特意选了个窗户正对着进门的那条街的屋子,这才落座。 陆陆续续有新鲜饭菜呈上来。 君兰没有理会上菜的过程,让盛妈妈管着这些。她自己则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透过那里望向了酒楼前面的街道。 尤其注意的是,旁边那间药铺的门口。 饭菜上齐,也没见那人出来。 君兰慢慢用膳,眼睛不时地看着药铺。终于,在她吃完一碗饭把筷子搁下的时候,那边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身穿长衫身量很瘦的男人从铺子里走了出来。手中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那个小男孩,另外一只手则是在牵着一名相貌温和恭顺的女人。 君兰紧紧盯着那个男人的相貌,一再确认是不是他。最后心中得了个肯定的答案,这就把声音微微抬高了点,唤道:“长灯。” 原本闭合的屋门骤然打开,长灯悄无声息地掠身至她跟前,“王妃有何吩咐?” “你看看底下那个男人。”君兰透过开着的窗边的一点点缝儿,“你跟过去看看。留意一下他们的关系。” 长灯是习武之人,眼尖。君兰都能从二楼往下看望清楚那男人的相貌,长灯就看得更清楚了。 他啧地倒吸了口凉气,看看君兰,想到王妃的吩咐,片刻也不敢继续耽搁下去,赶忙飞奔而出。临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守在门口的长生,务必要守好王妃。 * 君兰气定神闲地用膳。待到基本上饱了,就搁下碗筷。 没多久,长灯去而复返,进来把事情禀与君兰。 “……他们一同进了院子。属下看清了那个院子的位置,若是王妃再让属下去寻,也能找到那个地方。” “嗯。”君兰点点头,“果真是五老爷?” 长灯肯定地道:“是。正是五老爷。至于那女人,好似是个寡妇。独自带着孩子进京的。” 君兰刚才就留意到了那个小男孩。 长得挺精神,被女人抱在怀里。没多久,许是女人累了,闵广正把孩子接了去抱着。 再然后,再然后他们就上了车子,看不到了。 君兰想到一事,多问了长灯几句。 长灯一一回答。 君兰细细思量着,这里头好似没甚大碍,便没再继续追问。 下了二楼雅间,来到酒楼的大堂。 大堂不比二楼那般清净。这里没有隔间,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大屋子里用膳。有大声说笑的,有高声嚷嚷的。还有喝醉了在那边乱发酒疯的。众多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人耳朵生疼。更有各种菜香酒香飘来,味道交杂,也不好闻。 君兰加快脚步往外去。 刚出了门,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君兰就被旁边一个人给喊住了。 “兰……姐儿?是你吗?哎,真是兰姐儿!” 听闻这人的声音,君兰本不想搭理。不过,已经距离那么近了,再装作没听到也说不过去。 于是君兰微微侧首望过去,微笑,“五夫人。” 这个称呼一出口,高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这算什么!”高氏厉声喝道:“难不成一声‘母亲’都叫不出了么!” 闵家五夫人的这声高喊音量着实不小。 屋内大堂用膳的人有几个离得近的就朝这儿看了过来,疑惑地看着门口不远处的两个人。 君兰并不在意里头的诸多目光,只朝着高氏淡淡笑了下,“五夫人莫要激动。难道您忘记了,当初是你们签了那再无瓜葛的文书。有那么多人作证,难道您还想装作没有这事儿?” 听闻这话,高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当时还有皇上在场。 倘若想把那事情糊弄过去,还得先看看皇上那边的意思。 高氏气得胸口发闷。不过,她今日到这儿来并非是要和清王妃算计那些事情,而是另有目的。 “你爹在这里?”高氏朝着酒楼旁边的药铺探头探脑,“我听说他来了这儿。” 君兰没料到高氏过来竟然是为了闵五老爷闵广正。 可闵广正离开那么久了,高氏却在这个时候出现? 看高氏一脸焦急,君兰思量了下,怕是高氏收到消息后才匆匆往这儿赶。这样一来,就给错过去了。 君兰也不知刚才那些事儿高氏究竟知道多少,索性含糊说道:“五夫人为何这么说?” 高氏特意让人留意着闵广正的动向。刚才有人禀说五老爷去了药铺,她就急忙赶来。 谁知道没有拦截到闵广正,却是拦到了君兰。 看着曾经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已经是清王妃的她,高氏气不打一处来。 别人家的女儿嫁了人后都是心里惦念着母亲,茶不思饭不想的,神色不会太好。需得在婆家多适应些日子方才能够放下来,融入新家庭去。 她倒好。这才嫁人多久啊,竟然已经养成了王妃做派。面容娇俏了许多,神清气爽得很,而且出门还有侍卫护送,一举一动都有许多人伺候着。 当真是十足的贵人模样。 高氏看得眼热,心里头愈发不是滋味再开口的时候,口气就更加不好,“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还不清楚?你既是见了他,既是看到了那孩子和那女人,肯定就是什么都知道了!” 君兰被她这言辞给气笑了。 且不说她刚才是在酒楼,而闵广正是在药铺。 单就闵广正那行为,一看就是偷偷摸摸的,恨不能避开所有认识的人。所以择了小药铺,所以贴着墙悄悄走,所以来了这和闵府离得很远的街道。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让女儿晓得所有事情? 君兰不愿搭理高氏,说道:“五夫人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怎会知道五老爷那许多事情。” “如果不知道,你怎会来了和他这样近的地方!肯定是看到了那个小贱人还有那个小贱货!” 高氏已经让人盯了那几个人好多天,心里头已经知道了闵广正的做法,知道了闵广正现在没事就会去陪着那母子俩。 接连几天晚上不见丈夫踪影,高氏的心里已经聚集了太多的怒气,恨声道:“清王妃,不是我说你。你既然看到了他,就合该对我说句实话。你若是不把我当亲人,也成。同是女人,你想想我的处境,想想那个贱人,再想想那个小杂种,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听着高氏这恶毒的用词,君兰不敢置信地抬眸扫了她一眼。 她早已知道高氏并非出身名门,只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毕竟是庶子之妻,闵老夫人不可能为闵广正择一门太好的亲事。 闵五夫人曾经也有过粗俗点的时候。听说高氏在婚后被闵老夫人调。教过,行为举止就颇有大家风范了。 君兰还是第一次见到高氏气极时候说话这么难听。 五老爷和那女人是不是有什么,她不太清楚。不过,那小孩子…… 君兰微微蹙眉。 长灯往前迈了几步,挡在了高氏跟前,哼笑道:“夫人若是想知道一些事情,不如问问我。我们王爷从来都不舍得让王妃操心,所以王妃镇日里都是赏花看首饰,才不会管那些人的腌臜事情。” 长灯身材瘦高,气势十足地往高氏跟前一站,高氏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你不过是清王爷身边的跟班,能知道什么。”高氏气道。 “知道的很多,就算只是王爷身边的一个跟班,也比你能耐,知道的比你多。”长灯双手环胸,挺起胸膛往前大跨了一步。 想到这女人在王妃的跟前口出秽言,他犹不解恨,目光冷冷地瞪着高氏。 这眼神带着杀气。 高氏骇然,不敢再去骚扰君兰。 长生和盛妈妈护着王妃上了马车。 因着看到了高氏的车子,还有高氏将要去往的方向。君兰不愿和她同路,且暂时没打算回府,就让人从另外那第三条路行了过去。 说实话,依着君兰来看,那个小男孩不见得是闵五老爷的孩子。而且,很大可能不是。 她特意让长灯留意了那几个人相互间的称呼。 刚才长灯禀完事情后她问起这个,长灯说了,那小男孩儿叫闵广正为“闵叔叔”。 所以,顶多是孩子的母亲和闵广正有什么牵扯。孩子很大可能不是闵广正的。 只是看了刚才高氏那气极发疯一样的举动,君兰更是不打算把这些告诉高氏了。免得高氏再认为她在偏帮着闵五老爷。 君兰让人把马车朝着第三条路驶过去,行了一段距离后,她才发现这儿自己没有来过。 莫说是她了。就连长灯和长生也没来过此处。 加上这一条巷子有些窄,所以车夫小心翼翼地将车子驶得更慢了点。免得在不熟悉的地方走错了路,到时候就不好转出去了。 没多久,路渐渐宽敞了点。 车夫欣喜,笑道:“王妃放心。看着前头那条路的样子,转个弯过去就能到大道上了。再绕一下,就能去王妃说的那个铺子。” 之前君兰打算用膳过后继续挑选东西,行程是定好了的。只不过高氏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因着不愿继续看到高氏,所以另择了路。 车夫所说的地方,便是之前计划好的所去之处。 君兰放心了些,应了一声。 就在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后,旁边忽地传来一声爆喝。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有人在旁边不远处高声喝问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又有点耳生。 君兰忍不住撩开了车帘子去看。还没有望清楚来人,就听长灯在旁嬉笑着说道:“哟!原来是赵二少。您不在自己家里待着,来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作甚?莫不是这儿有什么吸引赵二少的地方吧。” 听了长灯口中的称呼,再看到不远处的人,君兰终是明白过来为什么声音有点耳熟了。 说起来,她和赵宁武也见过几次。还曾经说过话。只不过两人真算不上熟悉,顶多是打过几次照面的交情。 君兰没料到为了避开高氏让人胡乱走一通竟然还能遇到他。 只是这地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处。为甚对方好似很介意这里来了人? 长生亦是发觉了不妥当,快速地在车旁说了句:“王妃小心。” “王妃往后面坐一坐吧。”盛妈妈听到了长生的话,紧张地在车子里去拉君兰,“里头安全一点。” 君兰倒是没那么害怕。 她的心里,更多的是疑惑。为什么赵宁武会在这里。为什么看到了偶然经过的她,赵宁武会紧张成这样。 周围除了长灯和长生外,还有好些个着常服的侍卫。且车夫也是会功夫的。 君兰并不甚担忧,轻声安抚了盛妈妈几句。 说话间的功夫,不远处的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马车前。 看到长灯,再看清楚马车,赵宁武知晓了车中之人是谁,策马朝这儿来,停在了马车前面。 若非想要弄清楚状况,君兰根本不想搭理他。 不过,即使她不想理会对方,对方也主动地往她这边凑。倒是省了她主动开口。 “原来是清王妃。”赵宁武向她微微侧低着头,嘿嘿笑着,“您是去哪儿?怎么跑这里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可别冲撞了您。” 君兰平静地道:“赵二少都不怕这里的人冲撞了你。我又何须惧怕。” “呵。不亏是清王妃!说话语气就是打!” 赵宁武哼声说着,从马背上俯身而下,往她这边探身过来。 君兰厌恶,当即摔下车窗帘子,不愿看到他。 赵宁武脸色微变,抬手就要去扯她的车帘。 谁知他的指尖刚刚捧到那犹在晃动的布料,突然眼前寒光一闪,竟有利刃横在了他的眼前。 赵宁武脸色黑沉如墨,怒瞪长生,“你个小喽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就凭你这点本事,还能难得住本少爷吗!” “本官并非刻意为难赵二少。”长生冷冷说着,把手中利剑继续往前送了几分,“只是王爷吩咐了,无论是什么人,但凡是男子,但凡有对王妃不敬的举动,一律持剑相对,绝无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实力护妻~ ☆、第一百零七章 赵宁武咒骂一声狠甩了下马鞭, 指着长生:“你算什么个东西!” 长生眉目不动, 依然坚定持剑。 赵宁武想要发狠和他硬抗, 旁边策马疾驰过来一人。着蓝布衫, 头戴方巾。看着像是书生,又像是账房先生。 长灯神色冷淡地看着他靠近, 然后拉着马头横在路旁, 在半路拦住人, 扬扬下巴,懒懒地问:“你谁啊你。” 他这一下转头去拦来的十分突然。 蓝衫人赶紧勒马, 拱手笑道:“鄙人是赵二少爷身边的一名长随,生怕二少爷惹了大人们不悦,所以过来看看。”而后他扬声道:“二少爷,您既是打不过几位官爷,不若回去继续赏花吧。这儿景色不错,难得能够出来看看, 不多玩会儿实在可惜。” 君兰听闻,眉心蹙紧。 这人看似罗里吧嗦说了不少,可其事是主要都在说一件事——赵宁武打不过长生和长灯。 她凝神去看, 便见赵宁武果然松了手, 没有坚持着继续抵抗。 有趣。 君兰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视线停住在蓝衫人身上的时间比停在赵宁武身上的还多。 因着赵宁武这边稍微退让了下, 事情很快顺利解决。蓝衫人和赵宁武离去,长生和长灯也都收了剑。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已经走远,君兰唤来了长生, 低声吩咐:“若让你悄无声息跟着他们过去看看,能有几分把握不被发现?” 长生略一算,“七成。” “跟去看看。能行就继续一直跟,不行就赶紧撤离,安全为首。一定多注意刚才把赵宁武劝走的那个人。”君兰低声吩咐完,想了下,“待到回去后,你把事情禀与王爷就可。” 这话让长生意外,“不用禀与王妃么?” “不必和我说了。”君兰笑道;“即便与我讲了,我也不懂那许多。倒不如告诉王爷,让他心里多点准备。” 长生也跟着微笑起来,“属下明白。王妃尽管放心就是。” * 秋狝出行的日子定了下来。 那日早晨天还没亮,君兰就跟着卿则出了府。却也没有去往太远的地方,只在周围略转了转,寻了个早餐铺子用过早膳。而后两人一个上马,一个上了马车,朝着郊外行去。 之前两人在外头的那一圈转,主要是君兰感叹了句经常看到外头有早餐摊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卿则便趁着还没出发,带了她在这儿吃次早膳。 “出去之后再这样也没关系吧。”君兰撩开车帘和他轻声说:“何必非要今天早晨实施?” “到了路上就没那么容易了。”卿则语气平静地道:“跟陛下一同出行,路上所做事情不能任意妄为,需得看看陛下的意思。” 他这样一说,君兰倒是觉得去秋狝没之前那么吸引她了。 既然都不能随心所欲,那么去了也没甚意思。 现在这事情唯一能够让她跃跃欲试的,不过是因为能够长久与九叔叔在一起而已。 还一个。 让九叔叔安心。 她知道,这一次出行是要去外地,时日颇久。倘若她留在京城的话,九叔叔一定会担心她。 倒不如一同过去,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护着。那样他能安心不少。 回到府里,两人方才出行。 这次不能带太多人,长明他们四个自然是要同行的,孟海留在王府里主持大局。蒋辉倒是跟着一同去。 见蒋辉出行,君兰便选了蒋妈妈跟着同去。 没多久,来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君兰大致看了下,有好些户人家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们来的不算早,但也不算晚。因为陛下他们都还没有到。 许是将要和陛下一同出行的关系,众人的神色间都有些紧绷。 对于元成帝他们,君兰倒是没甚关系,不太担忧。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些人。 君兰守在车内,静静地等着消息。 没多久,有人在外头轻叩了几下车子。 “来了。” 是长生的声音。 君兰撩开车帘一点点,朝外看了过去。 明亮的日光下,赵家人正朝着她这边行来。确切的说,他们朝着的不是她这个车子的方向,而是众人聚集之处。 粗略地扫视过后,可以肯定的是,赵岳来了,还有赵家的三名孙辈。另外,赵家的老爷一位都没有过来。 “赵太保。” 外头陆陆续续响起了寒暄的声音。 君兰端坐在车内暗自思量,少爷们来了,老爷们没有过来。到底赵家是做了什么打算? 莫非是把重头搁在了留守京城的这一边? 正苦思冥想着,就听赵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清王爷。”赵岳的声音透着一点点的愉悦,“怎么只你一个。不见王妃?” 卿则道:“王妃身子有些微不适,在车子上略休息下。” “是么。”赵岳微微扬起眉梢,“我说呢,怎么不见她在外头。一向听闻清王妃十分懂礼,我还怕她是听闻我来了所以刻意如此。” 蒋妈妈是个脾气温和的,平日里十分宽厚顺和,等闲不会说人坏话。 这个时候,就连蒋妈妈都气愤起来,压低声音在君兰耳边道:“这赵太保好大的架子。看着没甚事情,却想要压过王爷去。” 蒋妈妈越想越生气,“凭甚王妃还要出去见他?没这样的道理。” 不过,蒋妈妈只能在车子里生生闷气。 有人在外头直接动了怒。 “赵太保这是何意。”卿则声音陡然凌厉,“莫不是在你看来,王妃出来见了你,这才合礼数?” 赵岳的声音要笑不笑,“王爷何必这样。老夫不过随口几句罢了,王爷也当真。” 卿则冷哼道:“随口几句?”又一笑,“告诉你。清王妃不是你们能够随意说得的。” 他最后这两句是压低了声音说,旁人等闲听不到。 不过,因为他说话的时候正好朝着马车这边略转了下头,所以君兰和蒋妈妈听了大大概。 蒋妈妈暗松口气,道:“王爷素来护着王妃。” 蒋妈妈是听出了清王爷对清王妃的百般维护。可是君兰听后了,却觉得那话似是里面还有话。 具体是什么,君兰一时间看不分明。 直到蒋妈妈的话出口,君兰终是明白过来,恍然意识到九叔叔是在告诉赵岳,他很疼爱他的王妃。顺带着警告赵岳,不能对王妃出言不逊。 九叔叔一向十分谨慎,何至于这样把话说得直白? 君兰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索性掀开一点点车窗帘子,朝外笑了下,趴在窗边,看着那骏马上的清隽男子。 “王爷,怎地咱们还要在这儿守着?这天可是热死了。”君兰似模似样地露出些许愁容,“若是再这么晒下去,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够到达河州了。耽误了那么多时辰,可怎么办。” 河州与京城距离甚远,即便今日紧赶慢赶,也绝无可能道河州地界。 这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 可清王妃根本不理会这个,只趴在车窗边,眼巴巴地看着骏马上的英挺男子。 清王爷也不在意她刚才抱怨的什么,好生好气地劝道:“很快就会到。你多坚持会儿。” 旁边赵岳轻嗤一声。 君兰似是才看到他一般,朝他略略颔首,这便回了自己的马车内。 赵岳的目光太过冷厉,刚才君兰趴在窗口的时候,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去看她。 好在她忍住了。 刚才九叔叔特意在赵岳跟前表现出对她的喜爱和宠溺,所以她就在九叔叔给的基础上再添了把火。 这种宠爱也是一把“双刃剑”。 倘若用得好了,旁人顾忌着她是清王爷所看重看护的,对她睁只眼闭只眼。 若是用的不好,最起码也能起道点威慑的用处。 端看赵家人是怎么想的了。 不过,不管怎么想,这段路上赵家人都会对她过多关注。 君兰心里头有点小得意,缩回身子之前,忍不住朝卿则那边轻飘飘看了一眼。有点小挑衅,有点小得意。 这样的挑衅和得意,看在了赵岳的眼中,却是发现果然如她所说,自从她出现后,清王爷的样子都不一样。抹去了之前的冷意,换上了温和淡笑。 赵岳在这里自讨没趣片刻后,也不恼。反而深深地看了两人几眼,这便 策马往空旷的地方走去。 赵岳离开没多久,忽然有人高呼一声来了。 紧接着,公公们的唱和声响起。 元成帝带着儿女来到了京郊。 众人山呼万岁,齐齐行礼。 元成帝哈哈大笑,让所有人平身。 皇上出行,太子监国。董太师辅佐太子留京,赵太保、陈太傅随侍在陛下左右。 “起驾。”元成帝虎目扫视四周,高声吩咐。 所有人依次跟在圣驾之后起身出行。 君兰原本是和九叔叔在一起的。虽然一个在外头一个在车内,好歹是挨着的,有时候还能一起说说话。 可是自打皇上来了后,这个情形就骤然变了变。 清王爷被陛下叫去身边问话,清王妃依然留在车内。 君兰闲的没事做,索性在车子里面补眠。 这时候有人敲她车壁。 君兰本想着是哪个熟人过来了,又或者是九叔叔回来了,就撩起车帘朝外头看。 ……结果看到的是赵宁武那张笑嘻嘻的脸。 “王妃怎地自己在这儿?”赵宁武朝她笑得十分畅快,“我妹子就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她刚才正嚷嚷着说无趣。不若王妃和她一起说说话?时间这样久,若是没人伴着,怕是熬不过去。” 说起来,君兰和赵家人真的不太熟悉。顶多和赵宁帆能够说的上几句话。 如今看到了赵宁武这样,君兰沉默了下,扬起笑容,“我和赵姑娘不太熟悉,就不过去了。”说罢,把帘子摔了下来,遮住。 赵宁武脸色不太好看。 赵宁帆这个时候策马行了过来,奇道:“二哥你在做什么?这不是女眷的地方么。你赶紧走吧。再在这留着怕是要被人取笑。” 赵宁武方才不甘愿地跟着赵宁帆离开。 放下车帘跌坐回车子里,君兰的脸色渐渐转为沉郁。 她已经嫁了人,而赵宁武是外男,为甚能够这样过来与她说话,还丝毫都不惧怕,也不紧张?想必是仗着赵家权势高,根本不把这样的规矩放在眼里。 又或者…… 君兰唤来了长生,轻声问:“上次去查事情的时候,你可曾查道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长生犹记得王妃说过,那些琐碎的事情不用和她说。 长生就直截了当地点了下头,“有。”并未过多解释什么。 君兰就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思量着到时候看看赵家的反应再做决定。 * 午膳时候,到了一个小镇子上。 这镇子不大,胜在干净整洁。镇上人们忙忙碌碌,为了生活而开心向上。 皇上决定午膳时候暂且在这个小镇上休息。 君兰下了车子后,由蒋妈妈扶着打算往二层雅间去。谁知道刚刚走了没几步,裤脚突然被人拽住。 是个圆滚滚的小球。 确切的说,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因为胖乎乎的刚会走路,所以瞧上去像团球。 这时候,小孩子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好看极了。 “你是哪家的?”君兰抱起他来,四顾看看。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为了在这个新地方用午膳而做准备。 “你家里人呢?”她拉着小家伙软软的小手,问他。 小孩子也就两岁多点大。听了她的问话,他也不回答,只笑嘻嘻地看着她,心情很好的样子。 君兰生怕不管他的话会害得他走丢。四顾看看,周围没有旁家的人在,大家都在做准备。只她显得很闲。 君兰就抱了他继续往前行。 小家伙心情很好,在她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虽然他能够说很多话了,可是等他急了的时候那说出来的字句就无法成行。只能听一个大概。 君兰知道这一次出行赵家做了不少安排。所以,她走着的时候,心里有点发慌。生怕那赵家再有些什么安排。于是,即便是在店家随便稍微停留,她也十分小心谨慎。 行了没几步,被人叫住。 “清王妃。”开口的妃嫔是元成帝身边颇为受宠的一名才人,品阶不高,胜在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倒是在宫中过得不错。 君兰不愿和后宫的妃嫔有甚牵连,听闻后只笑着略一颔首,“朱才人。” 朱才人出身不高,在后宫里显不出来,平日里即便君兰有甚事情进了宫,也不可能和她打照面。因此,君兰只和她算是点头之交,之前连话都没有单独说过。 朱才人笑着看了看君兰怀里的小男孩,道:“这孩子真是漂亮。只是瞧着好像有点眼熟?感觉像是……” “像是哪家的?” 朱才人看了眼君兰焦急的样子,抿嘴一笑,“其实我也记不清了。” 君兰沉默了下,转身让蒋妈妈接了手继续抱着孩子,这才问道:“不知朱才人寻我何事?” “也没什么事情。”朱才人道:“就是想要问一问清王妃,剩下的时日里要不要同坐。” 君兰听闻后,神色不变,只轻轻抿了抿唇。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赵太保的人就邀了她去赵家车队里一同行着。用的借口是赵丹荷请她同坐。 君兰轻易化解。 如今朱才人居然也来主动邀请他同乘…… 明知这个有可能是陷阱,君兰怎么着都不可能点了头。 “恐怕不行。”君兰仔细回想了下,听闻卿云霏跟着来了,只是人数众多,她还没来得及和对方碰面。不过,暂且“请”了卿云霏来当挡箭牌,“我等会儿要去寻云霏,如果能够找到她,怕是要和她同坐。” 听了君兰的话后,朱才人脸上的胭脂痕迹愈发深了些。仔细去瞧的话,怕是能在那厚厚的脂粉下面发现她真正发红的脸颊。 君兰不再继续管她,而是抱着小家伙往旁边的大厅行了过去。 这间酒楼已经完全被人包了下来。即便是在大堂里面走来走去,人们也大都是相互之间认识的,注意避嫌即可,不用太过拘束。 屋子被分成了两半。 君兰走进那西侧的半边屋子,遥遥地看着东侧那边的情形,轻声问小孩子:“你家里人呢?” 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没道理谁家丢了孩子还不在意的。 除非是还没发现孩子不见了。 怀里的小孩子一直抬着头傻笑,嘴角流下长长的银河瀑布,让君兰看了后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这样软糯可爱的小孩子在怀里,君兰心情舒畅,忍不住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 肉呼呼软嫩嫩的,实在好玩。 君兰遣了人去周围问一问,看谁家带了小孩子出行,如今把小家伙给弄丢了。 蒋妈妈帮忙去问,另外还有听说了消息的几位夫人一起帮忙寻着。 最后,长明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问君兰:“王妃可以肯定孩子是从离京队伍里丢失的么?” 君兰回想了下,给与肯定答案:“是。” 当时的情形她虽然记不清了,可是小孩子扒着她裤脚,看上去也干净整洁。 这样可爱的孩子,她不能不去管他。 君兰虽然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地在屋子里走着。 夫人们陆陆续续地往屏风左侧的位置坐定。其中两位夫人一直在小声说话,所以夫人们没有打扰她。 直到一声猛烈回应。 “啊!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驸马爷带回来的孩子吗?” 开口的正是两位夫人中的一个。 她刚才一直没有往这边看过来,所以不曾参与到帮忙找孩子的事情中。 君兰冷不防听到这个,赶忙去问:“当真是驸马的孩子?” “不太清楚。看他眉眼,有些像。只不过上次看到是几个月前了,记不甚清。” 君兰顾不得其他,打听了驸马的位置后就疾走着过去。 因为这次出行有女眷也有男宾,所以中间隔了屏风。众人都站得很近,即便偶尔有女子立在男子身旁,其他人也都彬彬有礼。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不得不如此安排。这样的情形下,谁若是做了太过逾矩的事情来,定然要被旁人瞧不上。 男子们都在高声谈论。 君兰实在不好从这么多人里寻出驸马来,就先找到了九叔叔,把来意和他说了一遍。 “哦,原来你说的小孩子是他啊。”卿则身边的中年男子笑得畅快。 他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是夜间没有休息好。 正是宁国公次子、福宁公主的驸马,杨军年。 杨军年伸手抱走了君兰怀里的那个小家伙,点着他的小鼻子问:“认得爹爹了吗?”再和君兰讲:“是我让他去找你的。” 君兰不敢置信地看看中年男子,又看看卿则。 卿则抿唇不语。 刚才杨军年倒是提过一句,但是具体情由,他也不甚清楚。 见到九叔叔那边问不出什么来,君兰只能转向了杨军年。 杨军年是她晚辈,反倒是比她年长一些。 君兰平日里见了他的次数很少,而且,基本上都是中规中矩地招呼,再没其他。 现下想到了这小家伙刚才有些危险的处境,君兰忍不住拿出了长辈的架势说道:“孩子那般太过危险。你怎么能留他自己在那儿。” “他自己在那儿?”杨军年皱眉,“他身边明明有个嬷嬷跟着。” 君兰仔细回想了下,“没有。当时就他自己。” 杨军年和卿则对视一眼。 得亏了没出事。 不然的话,小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都要牵连到清王妃。 “其实也没什么。”杨军年看君兰担忧,赶忙笑着说道:“我本来看着你孤孤单单一个,就想着让他过去陪陪你。哪知道走的太急了点,居然没有把他的事情和你说一声。实在罪过。顺便——” 对着清王妃,杨军年没有多说什么,只朝着身边的清王爷挤了挤眼,笑得意味深长。 卿则想到了他刚才嘀嘀咕咕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在意,虽然从来不信那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刚才杨军年的话还是在他的耳边不住回响。 “多抱抱这样福气多的小娃娃,清王妃的运气也会好起来。而且以后还能多子多孙。” 前面的那些废话,卿则一概忽略,没有去想。甚至于直接要把人往外头赶,免得在这里耽误他的时刻。 唯有最后那句,当真是让他升出一点点的期盼,没有忍心打断杨军年的做法。 ……多子多孙啊。 卿则此时此刻抛却了其他想法,只悠悠然地想着这个,又悠悠然地笑了。 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咳嗽的厉害,嗓子都哑了,希望肺没事o(╥﹏╥)o ☆、第一百零八章 几人正说着话, 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震怒呵斥, “你怎地做事这样不用心!” 竟然是皇上。 所有人都好奇皇上在训斥何人, 不由自主就望了过去。这一瞧不要紧, 当先看到的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赔礼的朱才人。而后才是那正主儿——七皇子。 “皇上, 七皇子不是故意的。”朱才人跪在地上不住叩头, 额头上隐隐有了红色血印, “他也而是一番好心啊。” 元成帝拂袖冷哼。 朱才人赶忙去拉身边的七皇子卿剑立。 卿剑立方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脸色煞白, 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从他不住发颤的身体来,应当是慌得狠了。 被朱才人一拉,卿剑立跟着跪倒。 “父皇,我……我不是故意的。”话一出口,他心里安定了点, 再开口,语气坚定许多,“父皇, 孩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本想着端茶给您, 谁知道竟然失手……” 声音已经在发抖,卿剑立慌慌张张地磕了个头, “求父皇原谅!” 元成帝并不理睬他和朱才人的苦苦告饶声,大跨着步子去了酒家的后院。 朱才人伏地痛哭,用手拍着卿剑立, 怨道:“你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我让你去给皇上端茶,你好好端茶就是,做什么坏了事!” 卿剑立脸色惨白地被她一下下拍打,脸上血色更是退得半分都没。 毕竟是圣上后宫嫔妃,另一个则是圣上亲子。即便他们在那里埋怨后悔,旁人也不好剁手什么。 董皇后扶了元成帝去后院,此时又没甚人愿意靠近安慰,这母子二人在那边双双跪着,倒是没人搭理去了。 半晌后,还是福宁公主卿云芬上前去扶了朱才人。 “才人莫要跪在地上了。”卿云芬一手拉着她,又示意驸马杨军年去拉卿剑立。待到两人都站起来了,笑道:“你们不用担心。父皇刚才心情不错,只是忽然被热茶躺了下,心里不舒爽。等会儿就也好了。” 说罢,她嗔了卿剑立一眼,低声道:“端茶递水的活儿,自有宫人们去做。弟弟何必这样轻贱自己,非做那种事情?下次不要这样了。安安稳稳地一路过去才是正经。” 卿剑立身形消瘦,肤白,眉眼细致。他默不作声地被福宁公主说着,半个字儿也不反驳,只轻轻点着头。 朱才人看不惯他这样子,狠命地推了他一把。 他忽地抬头,望见福宁公主关切的目光,又被朱才人提醒了两句,方才轻声道;“谢谢皇姐。我、我以后会小心的。”声音细如蚊蚋。 福宁公主听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去后面和父皇说说,劝一劝。你们也不必太害怕。” 朱才人赶忙谢过福宁公主。 “不必客气。”卿云芬道:“毕竟姐弟一场,应该的。”说着就转身往里去。 朱才人虽然脸上带着笑,其实心里慌得狠。 她出身低微,没有娘家做靠山。若非有一子傍身,连这才人的位置都得不到。可是凭着她的姿色她的才华和她的背景,这才人一位也是极大恩典了,已经到了头。 朱才人旁的不求,只希望儿子争气一些,以后她们两个还能富贵地过了这一辈子。 “你啊。就是没有眼力价。”朱才人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卿剑立的额头,“你看看你兄弟们,再看看你。他们哪个不是厉害的?偏你这样实诚!” 卿剑立不敢反驳,白皙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窘迫的红晕。 朱才人气得不行,想着还是去皇后娘娘那儿看看,说不定能求了皇后娘娘,帮忙在圣上跟前说点好话。于是快速叮嘱了卿剑立几句话就往后院去。 卿剑立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脸惊慌失措。 这时候杨军年走到了他的身边,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啊。就是太紧张了些。不用着急。虽然福宁语气有点急,却也是为了你好。往后你好生待着就是,不用做那多余的事情。” 杨军年说着,眼睛一转,看到了那肉呼呼的小家伙,唤了一声“小宝儿”,抱了小家伙,往卿剑立怀里一塞。 “你这做舅舅的,还没怎么抱过他吧?”杨军年乐呵呵地道:“看他好玩不?陪他走走,和他玩一玩。什么烦恼都能消失。” 卿剑立细瘦地手臂箍住怀里的小孩子,一点都不敢放松,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小家伙在他怀里流口水。 不远处响起一阵大笑。 “驸马爷这话说的。”五皇子卿剑轩爽朗的声音传来,“你瞧着你儿子好玩,与他说话能消除烦恼。可旁人不一定如此啊。” 杨军年听闻后并不气恼,微笑着说道:“我对小宝儿有信心。” 卿剑轩很重地嗤了一声,缓步到了几人跟前。抬起手指戳戳小宝儿肉乎乎的小胳膊,卿剑轩叹道:“他吃的可真不少。瞧这小手臂,都有圈儿了。” 杨军年看他对小家伙和善,就和他一起说起了小孩子的诸多好处来。 君兰和卿则见他们凑到了一处,便没再过去打扰。两人说了会话后,眼看着午膳将要开始,于是各自散开,去往桌边用午膳。 为了在晚上赶到不远处的一个镇上落脚住宿,所以一行人膳后继续启程。 君兰上了马车后昏昏欲睡。睡了一会儿后,想看看已经到了哪里,就先开一点点车帘子往外瞧。 大致看过了四周的情形后,她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赵宁武,还有那蓝衫人。 赵宁武这次过来,带了那蓝衫人同行。 君兰也是刚刚知道那蓝衫人的大致情况。中午用膳的时候,听人说了几句,就留意了下。旁的还不甚清楚,不过已经晓得了他名唤陆丰。 旁人没有留意。可君兰因着之前见过他们,所以仔细盯着那陆丰看过不少时候。 说是长随,其实陆丰对赵宁武来说,比长随更亲近些,地位也更高些。有时候赵宁武有甚事情,会主动去找他询问。 望见这么两个人后,君兰的好心情没了大半。不想因为这些人而影响了自己这次出行的好兴致,君兰索性放下了车窗帘子,继续在车子里休息。 这一休息,就又睡着。再次醒来,天已经暗了下去。 马车猛然一停,君兰悠悠然转醒。蒋妈妈说;“王妃,已经到了。”上前给她整理了下衣裳,扶她下去。 虽然太阳落山了,可酷暑的余温还在。天气已然燥热发闷。 君兰下车先是喝了些水,缓解了下因为睡眠而带来的嗓子干涩,这才细问今晚的安排。 蒋妈妈刚才和她一直在车上。因为清王妃一直在睡着,所以期间有人过来打扰的时候,都被蒋妈妈三两句给阻止。一路过来的许多事务都还不晓得,得细细问过了方才好应对。 就在那名小太监和君兰一一禀报的时候,君兰无意间四处扫了一圈,发现不对劲之处,忙问:“前面这是怎么了?怎地一个个的都那么紧张?” 想到今天午膳前的那一桩事情,君兰犹在怀疑,是不是皇上还在生气,所以众人都脚步匆匆,神色紧张。 小太监正要答话,旁边传来了低沉之声:“并非如此。而是福宁家的小孩子突然生病了。” “突然病了?”君兰侧头看了一眼卿则,见卿则正要往那边去,就抬手止了小太监的回禀,“一会儿再说。我先去看看小宝儿。” 她走到九叔叔跟前,悄声问:“孩子怎么了?中午不还好好的么。” 卿则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不知怎么地。好似是从午膳后就哭闹不止,后来还发起了热。太医给开了方子,吃了点。不过效用不大。刚才热度更高,福宁和驸马焦急不已,抱了孩子先行进去了。” 他说的进去,便是说的早先让人定下的这处客栈。 这客栈地方敞阔,干净齐整。算是附近能够寻到的最适合歇息的地方。 君兰想到杨军年之前疼爱小宝儿的样子,能够明白驸马他们的心情。更何况,虽然她和孩子接触不久,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君兰惦记着小宝儿,跟着一起匆匆往前行。 “莫慌。”卿则探手轻拉了她一下,“别走得太急。仔细摔着。”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然周围点了灯,可实在是看不清脚下的道路。如果不小心踩到石块,怕是能立刻跌倒。 “有太医过去了。”卿则低声道;“你别慌,总得等太医看诊完后才能知道结果如何。” 君兰深吸口气,依着九叔叔的提醒,把步伐稳住方才继续前行。 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大半屋的人。 若非太医一直提醒大家说要给床上的孩子留出足够的休息空间,怕是这屋子能满满当当装下一屋子的人。 君兰到的时候,周围的人正在轻声争论。 “一看就是受了寒后的高热。” “谁这么不小心,竟然冻着了孩子。” “刚才午膳时候看到许多人在抱着他,怕是刚才离开父母身边后,被什么人抱的时候不小心冻着了。” 这话一出来,许多人就想到了午膳时候,抱着小宝儿的七皇子卿剑立。 卿剑立手足无措地听着周围人的指责,慌张地抿着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朱才人急得拿出帕子。 “七殿下没有凉着他。七皇子做事很小心的,不会这样。” 朱才人不住辩解着,期盼有人能够了解她的苦处。 这时候董皇后突然问了句:“当时老七抱了他多久?” 这话一出来,猜测的声音越来越大。卿剑立头垂得越来越低。 君兰见状,说道:“七皇子抱着的时候我看到过。虽然七皇子没怎么抱过孩子,可当时他手很稳,孩子的衣裳也穿的足。没问题。” 其实,君兰这样说也是觉得那论断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的天气,又是发生在中午和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倘若说是中暑之类的问题,她还信。 大热天的,人都快被晒干了,怎么可能还会着凉。 君兰说出这番话后,几乎没有人去反驳她。 “多谢清王妃相助。”朱才人感激不尽地道。 君兰摇头,“不用谢我。我只是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而已。” 这时候,有人扬着声音说道:“中午和下午怎么着凉?风又不大。陛下,您可别听有些人在那边危言耸听。” 说话的声音爽朗。君兰十分熟悉这声音,却是五皇子卿剑轩。 有许多人不太赞同五皇子的话。 不过,这时候姜太医犹豫着说道:“孩子的病情来得突然。而且,不像是染了风寒之类的生病,而是另有蹊跷。” 最后两个字,惊到了屋里的所有人。 这次皇上出行,万事都要十分小心,一点都马虎不得。 倘若孩子这次生病有异的话,那皇上的安危…… “话可不能乱说!”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走到前头来。 他朝着姜太医认真地打量了下,再次强调道;“话不能乱说。病情相关之事,万不可随意猜测。” 姜太医忙躬身唤道;“陈太傅。” 陈太傅随意地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地与他道:“孩子生病,可大可小。你需得认真查过,方才可以下定论。” 姜太医迟疑着说道:“下官本就是有七八成以上的把握。这病来得蹊跷,把脉时候也觉得有异。只不过一时半刻还没查出缘由所在。” 顿了顿,姜太医抬起头来,语气诚恳地道:“还请陈太傅允许下官向各位贵人询问几句。” 陈太傅不敢下定论,上前请示元成帝。 “问吧。”元成帝此刻脸色极其难看,语气也生硬许多,“既是有人想要暗中用恶毒手段,那么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好。” 姜太医松了口气,朝着四周拱了拱手,问道:“不知各位贵人都是何时接触过孩子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接触,还请一一说来。” 杨军年当先说道:“七皇子曾经抱过小宝儿。还和他多玩了会儿,直到宴席开始方才分开。” 卿云芬这个时候也想到了当时卿剑立抱着小家伙的情形。当时她从母后那边离开,去往用膳之处的时候,恰好见到了卿剑立和小宝儿玩耍的情形。于是附和:“确实如此。” 元成帝望向卿剑立:“可有此事?” 卿剑立听闻后四肢冰冷头脑发胀,根本没了回答的力气和勇气。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朱才人忙劝;“殿下,殿下您快说啊!这事儿与您无关!” 卿剑立支支吾吾说道:“是,是有。不过,我、我把他就抱了一会儿,就一会儿。” 赫然是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这样的态度和表现让元成帝十分不悦。 一来是因为那孩子确实被他抱过,也不知道他的手段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二来,身为皇子,卿剑立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些,和他的兄弟们简直天壤之别。元成帝看着如孩童一样急躁地解释一切的男人,不禁暗中摇了摇头。 皇上没有表态相信谁对或者相信谁不对,一切都由着大家继续说。至于他自己如何挑选,旁人是瞧不见的… 眼看着宫女和嬷嬷们绕了一个大圈,都已经一一被点到了名字。这时候,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太保赵岳却是忽然开了口。 “陛下。”赵岳语气沉沉地道:“有件事,臣不知该不该说。还请陛下定夺。” 元成帝在担心着这个小外孙,眼睛凝视着床榻上的小家伙,语气带着不耐道:“有事快说。莫要来来回回绕圈子,没得耽搁了时间。” “是这样的。”赵岳躬身而立,神色诚恳,语气坚决地道:“今日除了七皇子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随意抱过这孩子。” “谁?”元成帝回头朝他看过来。 赵岳道:“清王妃。” 元成帝就朝君兰看了过来。 君兰之前已经想到过,自己和那孩子亲近的接触过。只不过她想着在她之后还有不少人接触过孩子,更何况后面还有一次午膳的过程和坐车的过程。因此并未主动提起这一茬来。 现下见到元成帝看她,君兰主动承认道:“没错。之前午膳前在酒楼的时候,他曾来寻我,我和他玩了会儿。” 这时候,刚才一直在为小宝儿检查身体的姜太医突然全身僵住。而后,很快地高声喊道:“陛下,臣找到了!” “什么?”元成帝道。 “使了百般手段不惜伤害孩子的人!” 姜太医说着,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走过来,右手上还用着大出平常许多的力气,紧紧捏着指尖的一个东西。 “陛下!”姜太医声音紧张地说道:“这个,便是伤害了七皇子的罪魁祸首!上面好似没甚毒物。但是,这样细小的东西扎在孩子身上,孩子吃痛受了惊吓,很容易引起高热。” 他指尖捏着那个小东西,东西很小,被他这样拿着,手指就挡住了它的一大半。再因姜太医走得很快,旁人并不能十分看出来他到底拿着什么。 君兰也是看了很久没有发现是甚东西。 姜太医一直把物品拿到了元成帝的跟前,小心地捧给帝王看。 元成帝仔细端详着手中之物,半晌后,忽地抬眸,扫视屋内,最终视线落在了君兰身上。 元成帝问:“你说,他是何时寻的你?” 话中显然说的是已经亡故了的那个人。 卿则看元成帝神色不对,上前半步想要挡住君兰。结果,他刚有了这个打算,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去,手臂上忽地轻微被身边人一碰。 卿则薄唇紧抿,望向了身边的君兰。 君兰朝他点点头,示意她能行。 “小宝儿来找我,是在午膳之前。”君兰觉得暑气酷热难当,即便现在太阳落了山空气清润许多,她依然感到头疼犯恶心。 虽然现在恨不得立刻离开,但她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于是道:“我只和他玩了那么一会儿,后来便没再接触过。” 元成帝“嗯”了声,没有多说什么。 赵岳扭头问君兰:“清王妃确定当时没什么意外发生吗?” “若是当时有意外的话,怎会用膳时候一直没有症状出现,反倒是过了许久,在车上才开始发热。” 说话的是卿则。 他上前两步,不顾君兰的拦住,硬是挡在了君兰的跟前,镇定自若地说道:“这事儿和清王妃无关。还请陛下明鉴。” 元成帝没有开口,只淡淡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 君兰有种不甚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就往元成帝的手心中望了过去。 那里躺着一物。因为太小,在帝王宽大的掌心里,旁人根本看不甚清。 可君兰望着那东西反射着的灯中冷光,忽然觉得紧张起来。 也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她万般纠结的时候,元成帝终于沉沉地开了口。 “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清王妃的。”元成帝几乎十分笃定地道:“因为是皇后赐给你的,所以朕印象十分深刻。” 说着,他捏起了手中物什,让周围的人细细分辨。 君兰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枚耳坠。抬手抚了抚耳垂,这才发现左边的那个不知何时已经没在耳边戴着了。 元成帝看了她一眼,望向旁边的窗棱,语气愈发沉重:“太医在孩子身上找到了此物扎着的痕迹。你现在看看,它是你的么?” 君兰没有立刻回答。 耳坠确实是她的。 她确实没留意到耳坠何时不见了。更没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扎在了小家伙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大家的关心!奋发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君兰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后, 方才确认般地点点头, “是我的。” 这样的表现, 让一些人更为畅快和肆意。 赵岳侧头看着君兰一笑,朝元成帝拱了拱手, “陛下。既然清王妃有害人之心, 总不好让她跟着一路过去。臣等总要为陛下的安危着想。” 有三四名老臣在旁附和。 风吹秋叶, 沙沙作响。 元成帝负手而立,透窗看着外面摇曳的树影。 “安危?”他淡笑道:“朕只说东西可能是她的。并未提起她有害人之心。” “皇上, 这时候物证在,您可不能犯了糊涂!她既是想要害人,不若就让她赶紧回去!”赵岳高声说着,猛地抬头望过来,恰好和微微垂下眼帘的元成帝四目相对。 帝王双眸泛冷。赵岳急忙低头。 元成帝瞥了他一眼,“赵太保口口声声以朕的安危相迫, 逼她承认些莫须有的罪名。不知,究竟是何居心!” 帝王简单的问话,却蕴含着雷霆震怒, 让人汗流浃背。 赵岳赶忙伏地而跪。“陛下!”他大呼, “老臣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赵太保这话来得有趣。”先前沉默许久的董皇后缓缓开了口,“你说为了陛下着想, 却硬要说陛下身边的亲人有心想要暗害晚辈。依着你的说法,这分明是想要闹得陛下家中不宁。” 清王爷是陛下亲弟,清王妃是陛下弟媳。而在床上的小宝儿, 是陛下外孙…… 皇后娘娘每一句都说得无可指摘。特别是“家中不宁”几字,更是直接把清王妃归到了自家亲人中,隐隐喊着庇护的意思。 赵岳低着头,狠狠地掐了下手心,声音平稳地道:“清王妃原本也是心思诡谲之人。想她在家中时候,堂姊妹里就有人因为她而进入监牢。还有家中长辈,亦是因了她的关系而受牢狱之灾。” 这分明说的是闵玉容和她母亲邓氏。 元成帝忽地笑了,扭头看了眼跪伏在地的赵岳,哼笑道:“难为赵太保,竟然花费了这样多的心思去留意一个小姑娘的家中事。来人啊。” 有公公低声应诺。 “看在赵太保忠心护主的份上,赏赵太保银子百两。以示奖赏。” 虽然陛下亲自赏赐银两,可这赏赐的目的,却含着讥讽之意。再者,皇上赏赐,多是珍稀之物,甚少有这样直接给银两的,且还是“吝啬”地只给了百两。 赵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着一口气叩头谢恩。不过,红漆木盘托着银子到了他跟前后,他却迟迟不去接。 董皇后与身边的安王府世子妃道:“其实这事儿还得继续严查。虽说东西是小九媳妇儿的,可谁都知道小九媳妇儿是个胆小的。平时有个蚂蚱蜘蛛的都能把她吓昏过去,这样暗害孩子的事儿,她可做不来。要我说,还是底下人不小心。” 这话说得君兰十分汗颜。 她都不知道自己娇滴滴成了这样。 偏偏世子妃还在旁附和:“是。我家云霏和清王妃很是要好,两人投契得不行。云霏也常说,清王妃最是和善,平日里什么小动物都舍不得伤。想这样的孩子,怎可能舍得去伤自家外甥呢。” 安王府的世子妃和卿则是平辈,年纪又大他许多。用这样的语气谈起君兰来,倒是没甚不可。 两人在旁说着话,声音不高不低,屋里人尽皆能够听到。 赵岳气愤,不等皇上开口,自顾自站了起来,抬手就要把那扎眼的一百两给挥下去。 元成帝脸色忽地沉了下来。 清王爷眉目骤冷,上前一步到赵岳跟前。 赵岳和清王爷两相对峙,剑拔弩张之际,这时候五皇子卿剑轩猛然走上前,一把拉住赵岳的手臂,笑嘻嘻说道:“说起来,出京城后赵太保可是头一个得了陛下赏赐的,这可是莫大殊荣。” 他回头一瞥,对身后不远处一个少年道:“赵三公子,既然你家祖父得了赏赐,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接着?” 被点名了的赵宁帆暗叹口气,低着头快步行至红漆托盘前,行礼谢恩,双手捧过那些银子,退到后面。 赵岳拂袖冷哼而去。 原本和他一起跪着的几名老臣在周围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元成帝指了犹在床边的姜太医:“说说看。孩子到底怎么了。”又道:“你可要好好治!倘若有一丁半点儿的差错,朕唯你是问!” 姜太医大汗淋漓,“回禀陛下。小公子需要吃几副药压压惊。过后……过后也就无碍了。” 杨军年哈地笑了一声,扭头对身边的女子道:“阿芬,你看,不过是几副药就能好的事儿。” 卿云霏勾了勾唇角,“是呢。也就几副药的事情。”陡然柳眉倒竖,“姜太医,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治!” 姜太医连连低头颔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忙不迭地去写药方。 朱才人大大地松了口气,哽咽着抱了七皇子痛哭。后见皇上不耐烦了,忙请了七皇子到屋子外头去,在外面一起守着。 * 这事儿最后查明是公主府的一位嬷嬷做的。那位嬷嬷便是当初照看着小宝儿,后来不见了的那个。她换了身衣裳藏匿在厨娘之中,却还是被揪了出来。当晚就被杖毙。 君兰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那人的尸身早已被拖走。等她走出屋子去到院中的时候,早已没了昨晚连夜审讯的任何痕迹。 君兰什么也没有寻着。只能对着空落落的院子,思量着昨儿是怎么一番情形,然后在那边立着半晌回不过神来。 小宝儿好得很快。不过两个多时辰就退了热。第二天一早醒来,已然康健了大半。 小家伙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嘴唇也还泛白。吃东西倒是好了些,早晨用了一小碗粥另一碟小菜。 福宁公主开心地一直用帕子擦眼睛。驸马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君兰在屋外遥遥地看着这一幕,欣慰不已。本想着回头离开,却有宫人来请,说是陛下让清王妃到隔壁一叙。 昨儿晚上尘埃落定后,所有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没个底儿。 君兰也是如此。 她不知道帝后二人是真的相信她无辜,还是单纯为了维护皇家声誉而为她开脱。 虽然卿则一再向她保证,说陛下和娘娘对她绝无怀疑之意,但君兰想到当时皇上那深沉的目光后,心里头还是有点犯怵。 现下九叔叔去寻了卿剑钧他们,并不在这儿。君兰无法和他商议皇上叫她过去之事,只能自己思量一番,心里有了些底后快步往皇上所在之处行去。 因为小家伙的病情,行程耽搁了一些。诸事皆推后。 既是不能启程,这儿又是个荒凉小镇,所以众人都在此处稍作闲逛,并不乱走。 元成帝并未出门去,而是在自己所住之处的耳房内当做书房,暂且读书习字打发时间。 君兰到的时候,元成帝正写到了一个“永”字。都说这字难练,他倒是觉得尚可。提笔落笔,一气呵成。等到字写成了,方才抬头朝着门口望了一眼,随口道:“你来了。” 君兰应了一声是,福福身,低头进到皇上跟前不远处,低眉顺目地站着。 她这恭敬的姿态让元成帝点点头,又皱了眉。提笔再写四五字,元成帝看墨汁有些干了,就指了她道:“你来给朕磨墨。” 皇上之言不可违背。 君兰去往他的桌边,拿起墨锭细细研磨。 可是,就在她往旁边看了一眼的时候,那深深印在脑海中的字体忽地鲜活了起来。仿佛会自己挪动一般,一个个地蹦到了皇上笔下的白纸上。让她…… 胆战心惊。 她是头一次看到圣上亲笔所书。 往常的圣旨,都非圣上亲手所写。 怔怔的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字迹,君兰心里诧异,面上半分不显。努力了许久,强行压下心中的百般思绪,认真地把墨一点点地研磨了出来。 元成帝并未和她说太多的话。只有两句。 第一句,是在她怔愣出神的时候,帝王低声与她说道:“小九过得不易。你平日里和他好好相处,他若是有甚不妥的地方,你来和朕说,朕帮你做主。” 第二句,是在她磨完墨恭立在侧的时候,元成帝欣慰地和她道:“小姑娘定性不错。就是有时候沉不住气。须知这人生需要忍耐的事情颇多,遇到一点点的挫折就只想快点辩解完毕,而不去斟酌这时机对不对,此等做法万不可取。” 君兰尚在刚才的惊疑中回不过神来。 听闻陛下的劝诫之言,她抿了抿唇,好半晌答了一句“是”。想想太过简洁,又加了句:“谨遵圣上教诲。” 这种认真的说法让元成帝面露微笑。 “知错就好。能改才佳。” 元成帝多留了她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她清王府的情形。比如王府里过的可还习惯,每日里王府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她能不能忙过来。 君兰知道自己这些事情怕是瞒不过帝王去,均认真仔细地照实答了。 元成帝写满了一页纸后,边换着纸张,边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问你什么你都答得一五一十全说出来。要知道,有时候旁人问你,你不一定非要照实来讲。太实诚了容易被人欺瞒。” 君兰摸不准皇上说这句话的用意。 虽然宫里的贵人们都和她很亲近待她很好,可她能够感觉出来,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九叔叔。 认真说的话,唯独太后娘娘待她有一些不管九叔叔如何,只喜欢她的成分在。其余人,都是看在了九叔叔的份上方才待她这般亲近。 君兰回想着刚才圣上那句话,说道:“因为是陛下再问,所以据实以禀。如果是太后娘娘或者是皇后娘娘来问,亦是会讲实话。至于其他人面前如何说,我自有分寸。一定不会给王爷招惹麻烦。” “那就好。”元成帝哈哈大笑,也不提那一茬了,唤了她去他跟前,细看刚写的几个大字。 * 君兰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元成帝跟前的。 在这位气势威严的帝王跟前,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皇族威势。可最让她心神不定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九叔叔不在屋子里。 君兰等了他许多时候,最后有些急得坐不住了,方才在晚膳前见到了他。 清王爷今日有诸多事情要做。 前一晚嬷嬷的审讯就是他们在负责。虽他需要避嫌,可实际操作的那些人,亦是他的心腹和手下。 嬷嬷是谁派去的,一目了然。 可是那人嘴巴死硬。众人明知她是赵家遣了去的,偏偏没能握住证据。 陛下又吩咐过这一次的秋狝不能耽搁,必须如期举行。因此这嬷嬷没有久留,就被杖责而亡。 而后卿则出去处理了后续一系列事情。待到君兰焦急到了极限的时候,方才看到他归家的身影。 看到九叔叔后,君兰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与此同时,面容开始紧绷,神色开始凝重。 卿则甚少见到她这般的模样,忙把她叫到了屋子里去,便握了她的手给她暖着有点点发凉的指尖,问:“怎地了?可是有甚不妥当的地方?” “也没什么。”君兰力求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一点,“不过是瞧见了曾经记下的字迹罢了。” 这看似平静的话语却让卿则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君兰什么时候记过字迹,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那时候两人刚成亲不久,君兰初初醒来,身体还未恢复。洛明渊他们去探望君兰。和洛家世子同去的人是赵家三少爷。 当洛明渊和他商议到底送什么寿礼给潘太后为好时,那赵家三少爷在外头和小丫头说话。 小丫头和他说了,是赵家三少让她记住一些字迹。都是赵三少曾经模仿过的。 卿则难得地语气有些急躁,“什么字迹?你见过谁的?” 君兰知道九叔叔反应会比较大,心里有了底后,再开口,便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陛下。”君兰的声音轻轻的,好似天边的浮云,碰触不到边界,有些许的缥缈,“我看到的字迹里,有陛下的字迹。” * 君兰说出的消息让两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短暂的失神过后,卿则的神情愈发认真淡然。 “原来如此。”他并未多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君兰本以为他会再次出去安排些事务。谁知他并未出门去,反而探手一捞把她揽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低喃。 “倘若赵宁帆来寻你。你和我说。我们两个一起去见他。” 这话让君兰摸不着头脑。 “他怎会来寻我?”君兰奇道:“这个时候他家的人都在。他应当不会刻意来找我吧。” 赵宁帆和她的交往很隐蔽。赵家没甚人知道。就连九叔叔,刚开始在他们对付闵玉容的时候,也并不知晓。 这样的情形下,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九叔叔会得了一个“赵宁帆会来寻她”的结论来。 看着她满脸不解的样子,卿则摇头失笑,说道:“今日赵岳吃了个败仗,心里定然不舒坦,一定要发泄出来。或是寻事,或者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安排。无论如何,今儿晚上赵宁帆都会十分忙碌。” 可是忙碌过后…… 卿则想到那少年精致地眉眼,不由得脸色黑了黑,轻声道:“你且等着吧。要不多久,他就会来寻你。你只管安心静等就是。” 君兰对他这种猜测并不是十分赞同。因为赵岳位高权重,又是陪在陛下身边出来秋狝。怎么可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忽然动用赵宁帆?就不怕被人发现了么? 事实证明,清王爷显然更了解赵太保,还有赵家人。 因为小宝儿的病情趋于稳定,所以元成帝和董皇后把福宁公主夫妻俩叫了去,询问她们的意思。 杨军年和卿云芬都表示,明日就算启程也不会耽搁了小孩子的身体恢复。这便决定下来,明日开始继续赶路。今天在此处再住一晚。 因为这个决定,所以这天晚膳过后,各处都开始忙碌起来。 即便只歇息了一天多的时间,可是众人出行,又是陪在皇上身边出行,所置办使用的物品都数量繁多。轻点收拢起来需要费些功夫。 君兰和卿则自然不用亲自动手。但是清王府上下所要清点的物品需要君兰一一过目。 就在她看了列着的单据时,忽然就有石头在敲打自己的窗棱。 君兰觉得疑惑。 王爷手底下的能人异士众多,若是有谁想要胆敢闯进来敲打她的窗户,也得问问这些人同意不同意才可。 她心中揣着好奇,迈步出屋。却在望见远处那个少年的时候,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窗棱被石子敲打,对方并未被捉拿起来。 分明就是王爷授意的。 王爷曾说,今日若是此人能来,他有个要求,必须同行。 君兰不知今日隐在暗处守着的是谁。 长灯?长明?或者长宁长生? 无论是谁,在他们的眼底下和另外一个男子私下里见面,她怎么都觉得怪异非常。 此时此刻,她忽然开始觉得九叔叔那个要求来的好了。有他在场,起码她没觉得那么尴尬。 君兰深吸口气,去往隔壁寻九叔叔。 谁知道刚转出屋子,就见他从隔壁绕了出来。脚步一转,走到她的跟前。然后,他举目朝着某个方向淡淡地望了过去。 赵宁帆没料到王爷会突然出现。 他只是想来找八妹妹,和她说说话。哪知道竟然和王爷碰了个正着。 想到昨儿的诸多争执不下的事情,他打算即刻离去。不曾想,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八妹妹在那儿喊道:“你可是来找我的?不若过来说吧。” 赵宁帆这次是下了大决心过来的。原本也是不愿意轻易离开,这下子他受邀过去,离开的脚步就有些挪不动了。 暗自唾弃自己了一把,赵宁帆叹口气,转身笑看着她,点点头,勾唇道:“好啊。”这就迈步上前,晃晃悠悠走到了她的身边。 君兰静静地看着赵宁帆。 赵宁帆视线一转,看向了清王爷。 而后,在清王爷冷淡的目光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塞到了君兰的手里。 君兰没料到他会有此一举,奇道:“这是什么。”说着就想要摊开来看。 可是纸张只掀开了一点点,就被他给按了下去。 “现在不行。”赵宁帆一向冷静的声音有了些微颤的起伏,“现在还不到看的时候。等我走了,你再打开。” 君兰隐约有些明白过来此物是什么。 赵宁帆悄悄看了一眼清王爷,生怕君兰不够小心,还是提醒了她几句:“你还记得上次我让你看的么?” “记得。”君兰颔首。 上次他写了曾模仿过的诸多字体,让她一一记下。 “这就是其中一个。”赵宁帆说着,顿了顿,终是解释了下,“刚才我写的。然后,照着记忆又了份。” 若是旁人,定然听不懂这为什么自己写了东西,还要临摹自己的。 但君兰明白过来,拿着那张纸的手顿时觉得重逾千斤。她不再去拆开它,而是小心翼翼重新折好,放到了自己的怀中。 “我知道了。”君兰认真应声:“你放心。我会仔细去看。” 赵宁帆来时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慢慢好转了一点。 他点点头,轻声道:“我走了。”说着就要离开。 卿则忽地出声问他:“你为何会这样做?” 他这话问得突然。 心里本就想着事情的赵宁帆身子晃了下方才稳住,慢慢转过头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王爷这话说得好笑。”赵宁帆弯了弯唇角,“我想做我觉得对的事情,怎么还会要个原因出来?想做就做。如此而已。” 说罢,他也没朝清王爷行礼,只对君兰略一颔首,这便走了。 君兰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方才收回目光。 一转头,发现九叔叔正定定地看着她,神色莫名。 君兰没防备,被九叔叔这专注的目光给吓了一跳,不由道:“怎么了这是?” “我倒是要问问你怎么了。”卿则语气平静地道:“我才发现,你和他倒是投契得很。” 君兰本想辩解,转念一向,反倒笑了。 “是。我和他一向投契。”她道:“九叔叔觉得如何?” “倒也没什么。”卿则举步朝里行去,语气更加平和,“你人都是我的,我还怕甚。” 君兰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慌不忙跟了上去。 卿则往里走了两步,终是按捺不住心里翻涌的思绪,忍不住回头看她。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就他一个人在纠结一般,更是心里堵得慌,忍不住道:“就知道到处招惹。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继续努力! * 谢谢大家的问候,咳嗽好多啦!虽然还在咳,不过没有刚开始那么撕心裂肺的感觉了,眼看着就要好了哈哈哈~ ☆、第一一零章 君兰听后, 故作不知, 脸红红的反驳道:“管你怎么治。我是不怕的。旁的不说, 倘若你做了坏事, 陛下和娘娘可是都看着呢。” 言下之意,皇上和皇后同行。做事还是悠着点的好, 别做的太过火了让人发现。 卿则听出了小丫头的这警告之言, 非但没有半点的紧张和局促, 反而一笑。 “是么。”他悠悠然道:“你倒是为我着想得很。” 不等君兰放心下来,他话锋一转, 凑到她耳边又道;“既然你这般为我着想,不若到时候一起替我考虑着些。声音莫要太大,免得吵到了旁人,我脸上无光。” 君兰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声音莫要太大”是什么意思,顿时羞恼不已,拎着裙摆追上他, 在他手臂上不轻不重拍了下。 他长年习武,身上看着瘦,其实全是结实有力的肌肉。她这样下去, 非但没让他感受到疼痛, 反而自己的手上热辣辣的疼。 君兰皱着眉看他,低声道:“也不知道怎么练的, 这么硌手。”硬的跟石头似的。 卿则莞尔,“你莫要紧张。我会控制好,断然不会压着你就是。” 这话越说越过分了。 君兰脸热的根本忍受不得, 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才好,气得一扭头,转到屋里去了。 卿则摇头失笑,缓步跟了过去。只是,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回头朝着院子方向看了一眼。 他周围的人,都是亲信。赵宁帆前来之事断然没有人会说出去。 只是,赵宁帆此番前来的目的,还有那些东西,当真值得他细细思量。 * 晚上的时候,君兰有心想要躲着卿则。生怕九叔叔一个“开心”,再做点什么过火的事情来。 早早儿的,问过王爷的去处,知道王爷还在临时的书房里看书,她就赶紧上了床。然后赶紧吹熄蜡烛赶紧闭眼。想着在他到来之前就急忙睡着,那样他看着她没有醒着,或许就不会闹她了。 可君兰还是低估了王爷的行动能力。 她刚要闭上眼,就听屋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王妃睡了?” “是。”蒋妈妈在外头说道:“已经歇下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地那么快。”卿则说着,已经推开门入屋,“莫不是她要躲着我吧。” 蒋妈妈即便略微发现了王妃的意图,也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揭穿她,反而要帮忙遮掩一番,“王爷多虑了。王妃自然是喜欢和王爷同进同出的。只是刚才王妃听闻王爷依然在处理政事,生怕耽搁了王爷的时间,方才早早睡下,免得王爷担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卿则回头看了蒋妈妈一眼,推门把房门重新闭合。快步行至床边,坐下,探手抚着床上女子的细发。 “她倒是个衷心的。”卿则笑道:“你看她,急忙就帮你辩解了。还怕我恼了你。可见她的心里只向着你。不过,她说话漏洞太大了些,所以我一听她说的就不是真话。” 那句“不是真话”,君兰听后不晓得指的是蒋妈妈说她歇下了的话语,还是说,她怕王爷担心的那些话。 不过,即便不晓得他的暗指,但她知道,现下她若是对这个话做出什么反应,可真的就是自投罗网,证明自己还没睡着了。 君兰放缓呼吸,继续倾听。 谁知他却没了动静。 君兰好奇他刚才接下来准备说什么,心里头当真是抓心挠肺地想要知道他刚才那么说的目的是什么。偏他气定神闲的全然不把那个当回事了,只一下下地捋着她的头发,再不多说一个字。 君兰憋着一口闷气,硬生生地在那边装睡,让呼吸平稳,努力维持着自己心情平和的假象。 闷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他的手一滑,突然就轻抚在了她的脖颈后面。 那儿有些痒。君兰终于装不下去,倒吸一口凉气,哑着声音说道:“别动。痒。”说着还缩了缩脖子。 因为长时间闭着眼调整呼吸,她的声音这个时候听起来比平时更要娇嫩几分,又带了睡梦中的慵懒。当真娇俏好听。 卿则原本是想逗一逗她。现在这般的声音入耳,他心里蓦地一晃,手不由自主就往下面探了过去。 君兰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根本来不及挡住他的大手,就被他冲了进来。 “别……”她努力推着他。 他却在床边上来,躺在了她的身侧。 君兰暗道不好,赶忙侧身朝里。可是动作晚了一步,被他搂在怀里强行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卿则一翻身,到了她上面。 昏暗的影光下,他黝黯的眸子显得有些亮,又有暗流在眼底深处涌动。 君兰心里发慌,想要和他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反驳,口唇骤然被堵住。 “想你了。”他边细细地吻着,边在她唇边低喃,“很想。” 他想的是什么,她知道,但是却无力反抗。身体软做一团,只能由着他来了。 * 第二天一早还没天亮,众人启程。 君兰全身酸软得不想动弹。又不能被人发现她是怎么回事,只能硬撑着在各处招呼着,安排清王府的诸多事宜。 卿则看她身体“不适”,想要把她做的这些事儿给接过来。谁知皇上又要他到跟前去,根本无暇□□。 卿则就让蒋辉和蒋妈妈来安排府里的一切事务。 他吩咐这些事儿的时候,是在离皇上不远处。 旁人倒也罢了,听他这样说,或是当做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安排。只当他是心疼小娇妻舍不得她受累。 唯有赵太保在旁已有所指地道:“清王爷倒是好兴致。这边小孩子的病情刚刚好一点,你那边非但不担心,反而做了不少的事情。”说着一叹,“到底是年轻啊。” 这话说得有些过火了。 卿剑钧在旁拉着缰绳不悦道:“赵太保什么意思。莫不是旁人的事情,赵太保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别是听壁角得来的吧。” 卿剑钧是安王孙。代表的是安王府的态度。 他这般维护着清王爷倒是没甚不对,毕竟是他皇叔。 偏赵太保这个时候忽地冷笑,说道:“我不过是关心清王爷一番,怎地到了王孙这儿倒是成了我多管闲事?莫不是我什么都不搭理就对了?也是。年轻人做事鲁莽且没有分寸。我这老家伙瞻前顾后的,到底是比不上了。” 说罢,赵太保一甩鞭子,驱使着骏马快速前行。 这个时候卿则已经吩咐好了蒋辉夫妻俩,她们两个已经领命而去。 卿剑钧看着赵太保远去的身影,轻哼着与卿则道:“那老家伙也不知道逞能什么。真要和父皇对着干就好了么?” “和陛下对着干?”卿则刚刚还在惦记着小丫头的事情,这时候听到了卿剑钧的话,下意识就朝他看了过去,“这话倒是有趣。” 卿剑钧见周围没有旁人,悄声与他道:“可不就是对着干么。你瞧瞧他。原本父皇也没说什么。偏他一次次地逆着父皇的意思来。” 卿则沉吟片刻,说道;“这话你搁在心里,别说出去。莫要惹祸上身。” 卿剑钧听闻这话,抬手猛地抽了骏马一鞭子,“这话我可是不喜欢。他做错了事情,凭甚要我们小心。” 话虽这么说,但是,卿则叮嘱了他的事情,他好生的记在了心里,依着做了,并未反驳。 * 走走停停,隔了几日,一行人终于到了河州地界。 这次出行的人众多,河州张知州把众人安顿在了一处别院里住下。 此处别院本是一名富商所建,后来因为生意的关系搬到了远方去,这个地方就闲置了下来,准备变卖。可巧的是张知州手头有余钱,购置此处宅子。还没来得及修葺,就迎来了京中的贵人。 能够负责贵人们的安顿问题,张知州又兴奋又紧张,觉得此宅子够大,景色也不错,便做了这样的安排。 对于他的选择,元成帝十分满意。 虽然这宅子的样式老旧了点,长时间没有修葺,有些破败。但这儿的景致非常好。就在山脚下,旁边又有河流经过。宅子的四周有高大围墙,墙体厚实,安全可靠。 董皇后倒是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这儿离城里太远了些。”董皇后悄声与君兰道:“不论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因为看元成帝面露微笑,所以董皇后没有与他说起心里的纠结,只和君兰讲了。 君兰笑道:“咱们有马,有马车。离得远了怕什么?到时候骑马坐车进城就是。更何况这个地方算不得大,白日里早些过去,办完事情晚上还能赶回来看晚上美丽景色。何乐而不为?” 她悄悄侧身,朝着董皇后挨过去,“这儿在郊野,想必对狩猎有帮助。或者,这里离狩猎之处不远。陛下这般高兴,总有道理的。” 董皇后思量了下,好似是这么个理儿,笑着拉了她的手说了会儿旁的。 待到众人安顿下来,君兰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去。结果走到半路,有小丫鬟匆匆忙忙在她旁边经过。 君兰看那小丫鬟有点眼熟,就多瞧了两眼。谁知道那小丫鬟经过她后没多久,又折转了回来。 “清王妃。”小丫鬟急忙说道:“请您帮帮公主吧。公主都急坏了。” 听她提到福宁公主,君兰便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这果然就是福宁公主身边的抱琴。 抱琴年纪小,有点毛毛躁躁的。但是机灵得很,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很麻利。 现下看到她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君兰晓得福宁公主那边怕是有了麻烦,忙道:“你慢点说,仔细些。我听着呢。” 看到她这样镇定自若的态度,抱琴的心稍微安稳了点,口气急切地道;“我们公主和赵太保家的那位姑娘吵起来了。王妃帮忙劝一劝去吧。” 听闻福宁公主和赵丹荷有了冲突,君兰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匆匆说道:“赶紧把你知道的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此处别院占地很广。虽然不若清王府那般大,但是比寻常官员家里要敞阔不少。 这样的情形下,众人各自分散开而住。只是因着来的人家较多,每家都只几个人前来,所以大多数几户人家拼着住一个院子。 清王府和安王府的家眷在一起。和睦得很,基本上没甚冲突在,好生说着就把东西给安顿好了。 可是有些人就不那么幸运了。 福宁公主就被分到了和赵家的女眷在一起住下。 冲突也正是因为这个而起。 君兰到的时候,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赵丹荷那不可一世的声音。 “我也没说这里怎么样了啊,我是说,这个院子好一些。公主你看,这个地方虽然偏了点,但是清净。现在小孩子已经病了,这样不吵闹的地方正适合他。” 虽然话语是婉转了点,但是配上那自得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样了。 旁边有人在劝:“不若就照着刚才那样吧。” “那怎么行。”赵丹荷赶忙说道:“刚才那样的话,我床铺又湿又潮,难受得紧。我不干。” 这话一出来,在场的许多人就明白了赵丹荷的脾性。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毕竟赵太保的地位在那里,赵家等闲招惹不得。 可福宁公主不会惧怕什么。 福宁公主自幼得了父皇母后皇兄的宠爱,嫁了人后又顺顺遂遂,极少会遇到吃瘪的情形。 现下赵丹荷的举动,显然就是仗势欺人,想要逼着她选择那潮湿的地方,于是冷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一个意思。无论在哪里,都是你亏了。即便我和你换一换,那么你还是觉得你自己做了牺牲,是你伟大,而不是我不计较。” 这话有些绕。旁人没有听懂,君兰是自然而然地明白过来。 旁边都是从隔壁几个院子闻声赶过来的人。在旁你劝公主一句,我劝赵姑娘一句。都是两边不得罪。 赵丹荷做出委屈的样子,愁眉不展道:“公主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想着那个院子宽大所以让你们住进去。这样孩子病了也好让大夫进进出出。我么,在那里是有些被子会受了潮气。但是我更在意的是孩子的安全。您若是换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卿云芬气得脸憋得通红。 头一次见人能把瞎话编的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卿云霏抬手就想要让人来拖了赵丹荷出去。谁知这个时候君兰反倒是笑眯眯地开了口。 “赵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君兰立在赵丹荷的跟前,唇带浅笑,语气温和,“不过胆子大却不动脑筋的话,非但不能得了好处去,反而要坏事。” 虽然没有直说,但是这话中的维护和指责对象都一目了然。 福宁公主笑着拊掌,“对!就是这样!” 君兰朝公主笑看了眼。 刚才没有清王妃在旁相助,福宁公主气极之下,虽然想要动手,却也顾忌着赵家 。 赵家的势力盘根错节。 之前小宝儿病了的时候,虽然父皇对那赵太保不算好,却也没有严惩他。 这一点让福宁公主十分在意,生怕有点风吹草动,父皇还要顾忌着赵家的权势,无法公正对待此事。那样的话,真吵到他们跟前去,倘若父皇真的护着赵家而非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怕旁人瞧她不起多些。 毕竟当年在宫里没有出嫁的时候,她也是张扬明媚的性子。是旁人眼中骄傲的公主。 不过,这个时候应该是父皇在读书的时候,皇后娘娘陪在他身边。 这样的话她更是不能过去求助 福宁公主本就窝着火。又因之前小宝儿的事情可能是和赵家有关系,她的火气腾地上来,再顾不得其他,直接与对方驳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这样欺侮到本宫这儿来!” 说着,福宁公主就真的动了怒,命人必须把赵丹荷给弄出去再丢到河里才算完。 这时候驸马杨军年脚步匆匆地过来,抬眼一看,见到两相对峙的样子,顿时急了,“你们在做什么!” “没什么。”卿云芬笑道:“就是看有些人在那边胡乱说话,所以想要看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 杨军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是赵丹荷,顿时没什么好话想说了。 赵家人近些年来十分高调。这次出行的时候尤甚,隐隐的还不把卿家人放在眼里。 作为臣子,这样的态度实在太过。 杨军年安抚了福宁公主几句,上前与赵丹荷道:“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若是不满的话,我和陛下说一声。即刻与你们换了院子。”说着就让人去把赵丹荷硬生生给“请”了出去。 即便这一次赢了,可福宁公主心里还是觉得憋屈得很。一进屋子就哭了起来。 君兰上前扶了她的肩膀轻声去劝。 刚开始,劝不动。卿云芬伏在桌上的肘间,并不理会她。好半晌,方才慢慢抬起头来。 “好婶婶。”卿云芬拉着君兰的手,轻声道:“我知道清王爷面冷心热,平日里看着靠不上,关键时候很能帮忙。没想到婶婶你也是这样的性子。你一来,我就好多了。不像那些人。” 想到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看似好像在帮忙,其实两边不得罪的样子,卿云芬就是一阵厌恶。 “那些个人。只知道看戏,却不知道付看戏的银子。”福宁公主冷哼道;“真当我分不清是敷衍还是真心的了!那赵家。那赵家!” 她心中怒意渐渐聚起,面露狠色,“我若是放过了她们,我就不姓卿!” * 当晚设宴,庆祝大家顺利抵达河州。 经过这一路过来,很多人都看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赵家虽然跋扈,可是皇上并不会对赵家做出什么严厉的实质性的处罚。往常放在旁人身上能够进监牢或者是诛九族的事情,到了赵家人那边一样做,却是会顺理成章得以实现愿望。 这就让许多人开始慢慢斟酌。生怕自己和赵家亲近的不够,就在赵家人的跟前专注讨好,力求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譬如现在。 桌上有几名女眷对赵丹荷献殷勤。看着赵丹荷抿着嘴笑,哈哈大笑,她们都比她要清楚明白,赵丹荷之所以敢这个样子,就是仗着有祖父做靠山。 有位三四十岁的人凑到跟前去问她:“赵姑娘这耳坠是哪里来的?实在漂亮。” 赵丹荷不甚在意地道:“就是翡翠楼。回去你看看就行。”表现得十分猖狂,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福宁公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望向了前面首席。 最前面,除了她的父皇母后外,还有两人。 一个是赵太保。 一个是赵太保之子。 福宁公主看的眼睛直冒火。 君兰离她很近,发现了她的异状,拉着她的衣袖劝道:“你莫要心急。总会有结果的。” 她这个“结果”,说的是恶有恶报。 卿云芬听清楚了,也听懂了。但是,却无法认同。 “谁知道呢。”卿云芬轻轻说道。 即便她心里不舒坦,可自小的良好教育让她学会了忍耐。看着这满室宾客,她还是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君兰时时刻刻地看着,生怕她一个冲动做坏事。最后看她没有乱来方才放心。 其实君兰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她所认识的元成帝,董皇后,甚至于清王爷,根本不是这样退让忍耐的人。 但是为什么这次出行,这些人反倒是被赵岳那一家给压了下去? 君兰心中隐隐有着感觉。只是九叔叔不说,她也就没多问。 一直风平浪静。 可到了晚上,君兰刚要入睡,却听到一个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 晚膳的时候皇上不知道吃了什么,一下了席就开始上吐下泻,眼看着就要不成了。 这消息悄悄在最亲近的几户人家里传出来。 卿云芬听到后,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燕窝汤。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漆黑的夜空,指尖颤抖,心里发慌。 ……怎么会是父皇出了事? ☆、第一一一章 别院最大的院子, 有御林军把守。寻常人进去不得。 钟太医跟在长明身后, 快步朝那边行着。 想到自己将要去看诊的人, 他心里有些发慌, 轻声问道:“大人,皇上究竟怎么了?” 长明头也不回, “王爷让你去看看, 你去看看就是。哪里那么多话。” 越是不说, 钟太医的心里越是没底。 现下不在京城,陛下若是真的身体抱恙…… 小病就罢了。大病的话, 着实棘手。 可是如果是小病,又怎会这样需要悄悄看诊? 他有些不敢继续想下去。 进到院子后,钟太医被人引着去到室内。先是在外间拜见了皇后娘娘和清王爷,而后转了个弯儿,撩开帘子进到卧房。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在这样的药味中,长久与草药作伴的钟太医反而镇定下来。不再像刚才黑夜中疾走那么慌张, 倒是敛起了心神,端正坐好,准备把脉。 许久后—— 钟太医的心提了起来, 快步到外间, 与长明低语几句。 长明让他和皇后娘娘和清王爷讲。 清王爷听后,斟酌着道:“既是如此, 明日的狩猎不如作罢。” 董皇后面露疲态,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正在外间商议着此事, 卧房内却是传来了呵斥声:“不许取消。” 原本嫉妒威严的声音,此刻只留下了两分的气势。那中气不足的声音一听便知说话之人身体抱恙。 董皇后急了,掀帘子进屋,“陛下,您的身体要紧。旁的事情都可以以后再说。可身体的事情,怎能大意对待?” “朕说继续就继续。”元成帝抚了抚胸口说道;“钟太医也说了,朕并非完全不能出去,而是身体发虚,生怕明日会体力不支。既是如此,朕就稍微活动下,不太过劳累就是。” 钟太医听后,额头上的汗密密地冒了出来。 “陛下。”他躬身道:“老臣是觉得您还是不去为好。若真的实在要去,就少活动下。那也是下下之策……” 元成帝抬手止了他后面的未尽之言,“既是能去,就活动下。不然的话,旁人怕是更要觉得朕身体不好了。” 钟太医还欲再劝,口唇动了动,最终叹息一声。 元成帝心意已决,任凭皇后娘娘和清王爷怎么劝说,都不曾改变主意。 钟太医留在这个院子过夜,连开三副汤药出来,命人隔一段时间给陛下用一次。 卿则也想留下,被董皇后劝了回去。 “你走吧。”董皇后道。 “我还是留下的好。”卿则婉拒,“若是有甚事情,我也好帮一帮。” “太医在就好了。”董皇后道:“你还留下的话,是怕旁人不知道陛下生病的事么。”因着忧心和焦虑,此刻的她看上去少了许多平时的典雅和端庄,神态疲惫。 话到了这个份上,若他还不走,倒是他的不是了。 卿则斟酌一番,又去到床边和元成帝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 君兰知道九叔叔去了陛下那儿,不时地去到院门口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她本想问一问情况如何,见到他冷肃的面容后反而止了口。 两人沉默地进了屋,君兰看他脸色不太好,就端了杯茶过来,详问究竟。 此刻卿则没有胃口喝茶,接过来后放到手边,斟酌着说道:“明日你自己看看便可。”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凭着君兰对他的了解,晓得他不提就不是很么好消息。很大可能是非常糟糕的消息。 想到他刚刚从陛下那里回来,君兰猜到了七七八八。她心里有些发慌,担忧皇上,也担忧九叔叔。 君兰捧了茶到卿则跟前,轻声道:“喝点茶吧。你若是病了,谁来掌控大局?” 卿则没料到她这样说,黝黑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了她。 君兰仿若没有看到一半的自顾自讲着,“若是九叔叔不能掌控住,难道是陈太傅?或者赵太保?”她把茶盏塞到卿则的手中,“相比较起来,我都希望是你来主事。旁人的话,我不安心。” 她说的是她不安心,半个字儿都没提那生病之人。 但是,若她只是考虑她自己的话,怎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到这些话? 卿则垂眸看着茶水片刻,终是一仰头,把茶一饮而尽。 君兰打算把空茶盏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可是她刚要去拿,茶盏就快速地回到了桌上。而后,她的手被他握住。 “莫慌。”卿则把小妻子搂在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窝,低声道:“我不是在紧张,也并非在担忧。只是心里有太多的事情装着,所以没有胃口饮茶用膳。” 君兰微笑,安静地回抱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 翌日清晨,所有人整装待发,打算往河州的狩猎树林去。 元成帝今日的精神看上去很好。君兰和卿则一起去往集合之处的时候,元成帝正和身边的陈太傅高声说着话。声音洪亮,好似没任何的不妥之处。 卿则策马去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说笑。 君兰在旁边不远处静等着。 为了参加狩猎,她今日穿了一身绣缠枝纹红色骑装,头发盘起,模样俊俏而又不失洒脱。 这样的她,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赵宁武瞥了眼不远处的赵宁帆和赵丹荷,见那两个人都在看清王妃,他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朝着骏马抽了一鞭,往祖父身边去。 “祖父。”赵宁武与赵岳道:“您怎么没去陛下那儿?” 赵岳正看着远处狩猎的场所,根本不下顾及他的问话。好半晌后,待到确认了狩猎树林的大致问题后,方才答道:“那里没有我插话的余地,我不愿意去,也不想去。” 赵宁武口唇动了动,没有接话。趁着赵岳不注意,回头给陆丰使了个眼色。 陆丰趁着皇上那边热闹,驱使着马儿朝那边靠近了些。 众人到齐后,元成帝朗声笑道;“既然是要狩猎,那么骑马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若这样,看看谁能够先到了树林那里。”他扬着马鞭远远指着,“就算谁赢了‘骑’这一项。如何?” 男儿们纷纷叫好。 福宁公主原本是女儿家里较为活泼的一个,此时却脸色苍白,眼下泛着乌青,显然没有睡好,状态不佳。 君兰想到了皇上昨儿晚上许是病了,且病得不轻,迟疑着没有开口。 不远处的赵丹荷什么都不知情,看很受皇上宠爱的两个女子都没有说话应和,十分自得的扬了下巴,笑道:“陛下的建议甚好。我一定努力争取,拔得头筹!” 元成帝哈哈大笑,说道:“” 虽然旁人听来皇上的身体没甚问题,但是武艺甚好之人,却能从这声音中辨出几分虚弱来。 长灯和长生交换了个眼色,又都往王爷那边望过去。 王爷垂眸不语,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两个人想到王爷的嘱托,记得王爷说过无论何时都要护住陛下安全,就策马往陛下那边靠了靠,打算放弃之后的骑马比试,和御林军一同护着陛下为先。 长明和长宁发现后,则是策马往君兰那里靠过去。 ——他们二人接到的指令是必须护好王妃。 被赵丹荷这么一喊,周围的气氛开始高涨起来。大家跃跃欲试,想知道皇上的奖赏是甚好物。 元成帝先遣了两名御林军的儿郎当先离开去往树林那边,吩咐他们到时候记好众人的名次。 一切准备就绪后,随着董皇后的一声喝令,众人策马狂奔。 树林离得很远,但是那个距离,对于骑者来说算不得什么。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人抵达目的地。 最先得了头筹的赫然是清王。 元成帝是和董皇后边说话边往那里行的,自然落后了不少。知晓了这个结果后,帝后两人十分高兴,不只是元成帝有赏,就连董皇后也赏了许多东西下去。 得了第二的,却是五皇子卿剑轩。 看着帝后两人赐予清王爷的众多物品,卿剑轩神色阴郁地哼了一声,拉着缰绳往赵家人那边去了,连句恭贺的话都没讲。 到了赵宁帆和赵宁武身边,卿剑轩说道:“原本是应该我赢的。只不过他耍赖早跑了半步,这才让他最后赢了半步。” 看他这副样子,元成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虽然卿剑轩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可他原本就声音洪亮,那所为的压低,只不过是稍微减低了一点点。足够周围人听清楚。 元成帝冷声问道:“其他人怎么看?” 这个时候一阵咳嗽传来。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的,让周围人都不由得望了过去。 见所有人都望过来,七皇子卿剑立脸色苍白如纸,讷讷说道:“我,我没想说什么。我、我我不是故意咳的。” 元成帝拧眉,“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不是故意的又怎样?该说就说。” 卿剑立低着头,脸愈发苍白,“清王爷赢了就是赢了。没甚可说的。” “是么。”赵太保突然开了口,“臣倒是觉得五皇子这样着实可惜。被人抢先走了一步,一路上都不曾落后,不甘心也是应该。如果起点一样,大家就有一样争夺的机会了。” 周遭议论纷纷。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清王爷和五皇子间来回巡视着。 大部分都在支持清王爷,只是有少部分不赞同的声音还是在帮着五皇子说话。 董皇后拧眉,正欲把这嘈杂声音呵斥下去,就听身边有人问到:“娘娘。当时王爷是在您开口后方才策马前进的吧?” 这声音娇娇柔柔的,听着甚是悦耳。 董皇后望向君兰,“清王妃的意思是——” “我是想知道,我家王爷当时没有逾矩吧?是依着规矩,皇后娘娘开了口,方才策马前行的吧?”君兰问道。 董皇后颔首,“是这样没错。” “那就是了。”君兰明显的松了口气,声音愉悦,笑容绽放,“既然是皇后娘娘下令后王爷方才前行,那么必然是王爷更胜一筹。” 她扬眉,笑容明媚地凝视着骏马之上的清王爷。灿烂的阳光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洒下细碎光芒,柔和了他的五官,让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两人相处时候,那温柔和暖心的点点滴滴。 “起步早,反应快,也是比赛时候极其重要的一个要点。”君兰看着他,嘴角不由微微上翘,“战场之上,谁箭快谁赢,若是箭速度一样,谁先射出谁能活着。现在也是一样。王爷并未破坏规则,只是早早迈出了极其重要的半步而已。” “好!”大笑拊掌声传来,却是来自于赵家人的那一边。 赵宁帆桃花眼半眯,拍着手笑看过来,“清王妃好胆识。能够敢于公然支持清王爷。单凭这一点,我也要支持王妃、支持王爷一下。” 周围人轰然而笑。 不过,大家并非是嘲笑,基本上都是面带赞赏与鼓励。 之所以如此,清王妃说的有道理固然是一方面。 可是,她年纪轻轻的却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支持自家夫君,这才是大家传来这善意笑声的真正原因。 君兰知道自己那些话说得不够严谨,甚至于因为急切而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她毕竟不擅长在这样公共的场合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声说话。 她只是…… 因为心疼九叔叔,想到了那些,就自然而然说出来了。 当时义无反顾,没有后退,没有惧怕。 现下被这么多人笑着盯着,她反而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起来,脸红红的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好。 “现在知道怕了?”低低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刚才怎么不知道怕?” 一听这声音,她就知道是九叔叔过来了。 君兰脸上太烫了,她真不晓得现下脸颊是红成了什么样子,没敢抬头看过去,而是声音小小地答他:“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其实,即便她不抬头,卿则也能看到她红得发烫的脸颊,还有那泛着红色的小巧双耳和弧线优美的后颈。 他目光愈发柔和,低笑了声,探手把她揽在怀里。 两人都是策马而行,他这样伸手出去,周围人可都看了个正着。 杨军年在旁高声大笑,“哟,王爷这是护上了吗?” 旁边有几名官员是和清王爷相熟的。 以刑部尚书程利和骠骑大将军董峻为首,一群高官在旁轰然而笑,跟着杨军年喊道:“王爷这是护上了吗?” 气氛一时热烈,就连元成帝和董皇后也都好整以暇地望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清王不闪不避,脊背挺直地半搂着自家小娇妻,淡笑着低低“嗯”了声。 这一下子,大家伙儿可真是哄笑开来。 “王爷承认了!” “哎呀,这还是咱们认识的那个清王爷吗?”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君兰羞得不敢抬头,伏在九叔叔怀里不肯抬头。 卿则手上用力,直接把她抱到了自己马上一同坐着。 这下子连帝后二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那一边气氛热烈着,赵家这边,气氛可着实不算好。 赵宁武阴沉沉地望着赵宁帆,悄声与赵岳道:“祖父,你看看老三。他竟然帮助那一边。” 赵岳冷冷地看着赵宁帆,口中却是说道:“他这样做也对。” “祖父!”赵宁武急了,“老三他!” “不然怎么样?难道真的在这个时候就和清王对峙上?糊涂!”赵岳呵斥着,眼看赵宁武不甘愿地别过脸去,方才把语气放和缓了点,“再等等。要不了多久……” * 众人已经聚集起来,说笑一阵后,都从家仆手中接过弓箭准备开始正式狩猎。 这个时候便开始分散开了。 元成帝骑马射箭,奔跑了好一会儿,都没甚问题。 可是,在他策马追赶一头鹿的时候,突然眉头一紧,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董皇后一直在他不远处跟着,此事见状不对,赶忙勒马,神色紧张地问:“陛下,您怎么了?” 她这一声问音量不算小。周围能够听到的人都朝着这儿看了过来。 “陛下?您怎么了?”当先过来问的是董峻,“可是胸口不舒服?” 董皇后语气急切,“可能是刚才骑得猛了一些,加上刚才笑得太用力。” “不会吧。”董峻瓮声瓮气地说道:“陛下自小习武,刚才那点儿才花多少力气?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所以这样。” 董皇后望了不知何时来到了不远处的赵岳一眼,摇摇头。 董峻朝赵岳看了下,拧眉不语。 元成帝深吸几口气,抬手示意自己不打紧,“继续。继续。” 可是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了音调,听着仿佛有砂石碾过一样,粗哑得很。 董峻听了这病重之人一样的声音,脸色大变,赶忙上前去扶。 可还是晚了一步。 元成帝身子晃了晃,差点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幸好旁边长灯反应快,飞身而上扶住了他。 “快!”长生急道:“皇上晕过去了,打道回府!” * 回到别院后,元成帝被紧急送回了他的院子。 院子由御林军把守。里面只准许了两位太医进去看诊,旁人一律不得入内。就连打算探视的诸位朝中重臣,也只能在院子外面守着,不准入内。 而清王爷,则和御林军一起,守在了院门口。 ——圣上有命,他生病的时候,御林军听从清王指挥。 这是昨儿晚上就已经下了的命令。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那空旷的院子。见里面那几位帝后身边的亲信公公嬷嬷们来来回回,大家有心想要问一两句,却因御林军的阻止而不能成事。 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 众人循声看了过去,便见赵太保赵岳带了一队人马脚步匆匆地往这儿冲。旁边还跟了一位不时地用袖子擦额头的人。仔细看去,原来是姜太医。 “赵太保!你这是何意!”程利手执折扇怒问。 赵岳来到院门口,抬手示意身边兵士停步,这才负手而立,笑看着语气不善的刑部尚书,悠然道:“我找了人来给陛下看诊。” 程利斜斜地瞥了姜太医一眼,“就凭他?若我没记错的话,他当时给公主家的小孩子看病,许久都没好。医术可着实不算高明。” “高明不高明,程尚书说了不算。”姜太医低声道。 “你——”程利大怒,冲上前要质问,被旁边人拦住。 卿则一手止了程利,缓步上前,挡在了赵岳的跟前。 “赵太保。”清王爷眸光淡淡地扫了赵岳身后一眼,“你竟然暗中带了这么多人。” 赵岳笑道:“多吗?不多。我这些都是家丁而已。王爷不要生气。” “家丁?”卿则勾唇一笑,面如寒霜,“倒是有趣。” “有趣不有趣,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你一定会让我进去。” 赵岳说着,朝后一扬手。 姜太医右手边的队伍里,闪身而出一个高大男人。 他一站出来,离得近看得清的人就都愣住了。只因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赫然就是之前病着的小宝儿。 看到小孩子的刹那,卿则双拳紧握,眉心骤然蹙紧。 看到清王爷这般神色,赵岳笑得畅快。 他贴近清王耳边,缓声低语: “没想到吧?呵……昨儿晚上,福宁公主想要在我饭食里下点东西,不巧得很,那些东西被陛下用了。现在陛下被她害得生死未卜,她心里有鬼,被我握住把柄,只能把孩子交给我。王爷,您看,这院子,我是不想进也得进了。不是吗?” ☆、第一一二章 就算不知道赵岳对清王爷轻声说了什么, 但两人对峙的情形可是一清二楚。 所有人屏息看着这一幕。不知清王爷会不会向赵太保妥协。 清王许久没有任何的回应与动作。 赵岳哈地笑了声, 继续挪动脚步向清王靠近。 “王爷可真是好魄力。”赵岳声如洪钟地道:“看着自家孙辈这样受胁迫, 居然半点同情心都无。旁人都说王爷是个没心没肺的, 现下看来,传言怕是属实了。” 赵岳接连不断地说着, 神色愈发倨傲。 就在两人挨得更近了点时, 变故陡生。 寒光骤然闪过。 下一瞬, 一把利刃抵在了赵岳的喉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没有人发现清王爷是从哪儿抽出了一把短剑。 卿则单手擒住赵岳手臂,利刃抵在他的颈上, 淡笑着说道:“赵太保怕是太高估了自己。”他唇角浅浅勾起,眸中闪着清冷的寒光,“竟敢这样单枪匹马地和我对峙。实在太自不量力了些。” 赵岳没料到清王出手那么快,又狠又准。让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就已经束手就擒。 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赵岳恨得牙痒痒的, 却也无可奈何。 到底是官至太保。 赵岳虽然被擒,神色却没甚太大变化,只是眼睛偶尔往下望向脖颈处的时候, 眼神会微微闪烁。 “你想做什么。”赵岳道:“有话直说。” “本王要的也不是特别难做到。”卿则语气平静的道:“一, 把小宝儿放了。二,你带人回去。十日内这些人不准接近陛下的院子周围百丈之中。” “凭什么!”赵岳气极怒道:“我关心陛下的安危还不成么?” 清王爷气定神闲地道:“不行。就凭我不答应。” 这话说得太过猖狂。 却让人无法反驳。 赵岳胸口不住起伏, 气极而又无可奈何。 周围不少大臣面露赞赏。只是现下在赵太保的面前不好当场笑出声来。 赵岳想要拖延时间寻求下一个方法。谁知清王这人太过狠辣,手中利刃居然往前又送了些许。 冰冷的寒气就在自己的肌肤上,赵岳惊恐万分, 想要往后撤一些离开这冰冷的感觉。可是清王刚才选择的角度十分刁钻,直接把他背靠墙壁抵在了那里。且他还有一只手臂被王爷扣住,根本无法随意挪动。 这样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赵岳终是放弃了抵抗,从嗓子眼儿里憋出一句话来:“放人!” 卿则明知故问:“你说的是放谁?放你的话,怕是不行。” 他这冷淡且平静的语调激怒了赵岳。 赵岳双拳紧握,恶狠狠说道:“放了那娃娃。” 姜太医旁边的高大男人拎起小家伙后颈上的衣裳,朝外抛了过去。 众人惊呼。 有人飞身而起一把将小家伙捞了起来,抱在怀里,稳稳落地。 是骠骑大将军董峻。 董峻抱着小娃娃,不知该如何是好,左看右看,挪到了君兰跟前。 “大妹子。”董峻低声道:“你给抱着吧。” 董峻是皇后娘娘亲弟。真算起来的话,和君兰倒是平辈。 小宝儿原先就见过君兰,且还颇为熟悉。如今到了君兰的怀里,小家伙倒是乖巧得很,不吵不闹。 但这样平静的时候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哇的一声响起。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痛哭不止。 “没事儿,别担心。”程利凑过来看了一眼,说道:“就是吓着了。没甚大不了的。” 君兰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卿则见到孩子安全了,方才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赵岳气道;“我已经让人把他放了。你别出尔反尔。” “你答应的还没做到。”卿则并不接他这话,依旧语气冷淡淡地说道。 众目睽睽下,太保被擒。“军心”大动,他带来的那队人马已经开始有些待不住了。 赵岳挥挥手,让带来的那些人尽数退下。 等那些人退出了宅院去,卿则方才把手松开。 赵岳抹了脖子一把,依稀瞧见指尖沾了一点点近乎没有地血色点子,心里那股子火气和恨意顿时达到了鼎点。 “好。好。好。”他连连拊掌,“王爷好得很。以前是老夫低估了你。往后倒是要和你认真讨教讨教。” 刷地下短剑回鞘。 卿则手握剑鞘,轻轻看了赵岳一眼,“静候太保的讨教。” 赵岳想到自己刚才出的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愿继续在这个被人嘲笑过的地方待下去,拂袖冷哼一声,大跨着步子离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长灯和长生凑到前头来,轻声问卿则:“爷,怎么办?” 卿则静静的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很久,方才说道:“不管。”这便往院子里行去。 君兰想要跟他过去看看,可是怀里抱着小宝儿,未能跟成。 不久后,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不住呼喊着:“小宝儿,我的孩子,小宝儿!” “在这儿呢!”官员中有人高声唤道:“公主殿下,人在这儿呢。清王妃抱着。” 听到“清王妃”这几个字,福宁公主的脸色和缓了不少。等到真真正正看到安然无恙的小家伙,卿云芬眼睛一红,啪嗒一下落了泪。 “你这臭小子。”她轻拍了小宝儿几下,“吓死娘了。” 君兰把孩子交到她的手中。顺便把孩子刚才收到挟持的事情讲了出来。 卿云芬爱怜地拍着小家伙的脊背,一言不发。 君兰摸不准她这是不是默认了赵岳话中和她有关的部分。看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态度,君兰念着小宝儿在场,并未出言质问。 现下孩子寻到了自己的娘亲,君兰放下心来的同时,转眼望向那守卫森严的院子,心里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在门口静静等着,好不容易才盼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怎么样了?”她迎上去,在卿则将要踏出院子的刹那拦住了他,“陛下怎么样了?” 卿则斟酌许久,最终说出来了二字:“尚可。” 虽然模棱两可,但君兰还是从里面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倘若是状况不错,那边不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了。 君兰刚刚放下的心重新悬了起来。她轻声问:“还好吗?” 看她有疑问,卿则双唇紧抿,不说话。 现下的情况,能够不去打扰最好。可是君兰斟酌许久,依然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想进去看看陛下。” 卿则转眸望向她,深深的凝视。 君兰坚持道:“我想去看看陛下。”她抬头望着他,“难道不行么?” 小丫头的眼中满是期盼,最多的,还是担忧。 卿则有些开不了口,抿了抿唇,摇头,“不行。” “是吗,果然还是不行的。”君兰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过去是想看看陛下,看看皇后娘娘。 说实话,在这个世上,对她很好的人并不多。皇上和娘娘便是其中之二。 虽然他们是因了九叔叔的关系方才对她这样好,可是对她来说,这两位都是很好的人。现下皇上病了,病得很重,她想过去陪陪他,看望他。 原本君兰听了九叔叔的回答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谁知她这声叹息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失,院中忽地响起了另外一人的声音。 “是君兰吗?” 这个声音里透着疲惫与深深的无奈,但是,其中的威势仍在,并不曾消失过。 君兰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董皇后的问话,顿了一下方才扬声道;“娘娘,是我。” “嗯,你进来吧。正好陪陪我。” * 院中飘着浓郁的药味儿。离屋子越近,这种味道越是深浓。 君兰跟在九叔叔的身后片刻也不曾离开,一步步走向了那间屋子,停在了屋门前。 此时董皇后已经先一步回了屋子里。 吱嘎一声闷响,那扇门终是给推开。 更浓烈的药味扑鼻而入,伴随着一股股异常气味,刺激得君兰几乎要扭过头去不愿再呼吸。好在这种气味不难适应。停了片刻后,便已经能够忍受。而后随在卿则的身后,迈步而入。 听着屋里不时响起的一下下呕吐声,君兰这个时候方才明白过来屋里那种异常气味是什么。 她等在了外间,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等到里面的声音停歇,方才继续前行。 “娘娘。”君兰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进屋的最佳时间,只在门口轻声唤着。 董皇后在床边低语几句,又吩咐了声,这才出来见她。 卿则见董皇后出来,就径直往里去。只是他到了里面后,回头望了君兰一眼,示意她不用跟上去。 “你来了。”董皇后说着,走到了卧房外,拉了君兰的手一同去到外间。 卧房的门缓缓闭合。 随着那轻微的砰的一声响起,董皇后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幸好你来了。”董皇后拉着君兰的手,紧紧攥着,“我一个人在里头着实有些难捱。” 虽然有亲信的公公和嬷嬷在,但是那些人因着身份的关系,或是不敢开口去劝,或是劝了也说不到董皇后的心里去。 董皇后与君兰道:“我这心里,着实慌得狠。也不知道这事儿究竟能够发展到哪一步。” 君兰心中一动,暗暗叹息着,面露哀色。 “娘娘不必紧张。”君兰道:“您要注意身体,莫要熬坏了。您若是也病了,陛下该如何是好?” 董皇后心里也是这样想着的。如今听闻这话,不由得眼睛发酸,点点头,“依着你。我会好好休息。只是睡也睡不踏实,不若你多陪陪我吧。” 君兰这便应了下来。 这个时候,董皇后就也和她说了皇上的病症。 “……自打刚才起,就上吐下泻得很厉害。吃药也不顶用,身体忽然就跨了下去。再这样子的话,怕是今儿晚上就得让太医们守在外头,片刻不离了。” 这话隐含的意思让君兰面露惊色。 “娘娘,您放心。”君兰劝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董皇后静静听着她的声音,好半晌方才慢慢笑了起来。 “我知道会好。”她道:“所以,我等着。” * 因着君兰的东西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在这儿,安抚过董皇后,君兰便朝着自己的院子行去。打算拿些东西过来陪董皇后一起住下。 刚出了守卫森严的院落,君兰脚步匆匆地正要赶过去,忽然旁人有人不住的喊她。 “清王妃。清王妃。” 连喊几声好似都不见效,对方急了,直接喊道:“皇婶婶请留步。” 在这儿等着的大都是担忧皇上安危的大人们,甚少有女人的声音掺杂其中。且,这些天里君兰也已经和说话之人熟悉了不少,因此听闻她的声音,她第一时间就停住了脚步。 “公主。”君兰朝声音来处略一颔首。 福宁公主卿云芬快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朝着院子方向遥遥的看了眼,方才道:“你在里头可曾见到父皇了?” 君兰想到了走之前受到的叮嘱,眼神凌厉地看着卿云芬。 卿云芬好似没有察觉到,依然不罢休地追问道:“可曾见到了?他怎么样?还好么?” “好或者不好,我无可奉告。不过。”君兰紧紧地盯着她,低声说道:“陛下现在不愿意见到公主。” “我——” “莫要再问了。”君兰低声道:“公主怕是知道这次的病症从何而来,为何这样子来势汹汹,不好压制住。” 卿云芬喉咙动了动,没出声。 君兰道:“既然公主心里有数,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公主好自为之。我只想告诉你,陛下和娘娘现下都不愿见到你。你还是先去照顾小宝儿吧。” 卿云芬顿了顿,好半晌后,捂着脸哭出声来。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我、我并不甚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已经到了这个田地。无论如何,董皇后暂时是不想见到她了。看九叔叔的意思,陛下亦是如此。 君兰劝她不得,还惦记着自己要做的事情,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 元成帝这一病,挨了好多天后,许多人都还不知状况如何。只因为守着院门的御林军着实可怕得很。旁人想要探望,进去不得。想要旁敲侧击知道些状况,多问一句都要被呵斥住。 若说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存有一些希望,觉得陛下很快就会好起来。可是一脸数日过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这次怕是不行了。 如果没事,何至于这样防着? 如果没事,何至于这样遮掩?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有老臣趁着清王妃出院子片刻的时候叫住了她,躬身细问:“王妃,不知陛下现在如何了?”即使不能知道确切答案,但是问上一声,心里好歹也能有点底。 参加狩猎的大部分都是武将。甚少有骑射很好的文臣。 原本他们并不是很看好这个清王妃。 太年轻,太稚嫩。与沉稳冷肃的清王爷在一起,这根本就像是个孩子。 但是连日来的接触后,大臣们对这位清王妃倒是改观了不少。 王妃做事认真仔细。 皇后娘娘心里惦记着陛下的病情,其余闲杂的事情就都交给了清王妃来处理。 毕竟出行在外,很多事情都不甚方便。清王妃出了院子后,会安排众人有关的一切事务。包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琐事。那么多人,那么多的事情,她都能够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不得不说,还是很有些能耐的。至少能证明,清王府交到她的手里,她也能把府里事情打理的妥妥当当。 另,众人问她事情的时候,若是和帝后二人无关,她都能即刻想到解决的办法。若是和帝后二人有关,她就把口闭的很严,任凭是谁,都撬不开她的话。 这般情形一直持续了好多日。直到那天,院子里头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有事,要召见清王爷、陈太傅和赵太保。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哗然。 清王爷每日都会在院中逗留许久。更何况院中御林军归他统管,陛下有事寻他实属正常。 可陈太傅和赵太保也要过去,这就让人很费思量。 最大的可能是,陛下要安排什么事情,让这三位朝中重臣去做。但,有什么事情,是会在重病时候必须做的呢? 众人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负责传圣上口谕的小太监跑了好多个地方,寻到了赵太保。却怎么也寻不到陈太傅。 赵太保便带着姜太医打算先进屋探望陛下,等陈太傅来了后再做打算。 “不行。”卿则在门口坚定阻止,“赵太保在陛下肯见你的时候可以进去。不过,这个人不行。” 赵太保捋须冷哼,“清王爷现下倒是越来越权势滔天了。就连本官都要拦住。莫非……清王爷打算在陛下甚至不适的时候做些安排,怕本官知道?” 这话说得着实不中听。 卿则微微侧脸看向他。 赵太保不算矮,可惜的是,清王爷身量很高。卿则这样侧头看过来,很有些居高临下俯视的味道。 倘若是旁的时候,赵太保许是就拂袖而走了。但现在是关键时候,如果意气用事错过了一些事情,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会懊悔一辈子。 赵岳深吸口气,压下这股子想要骂人的冲动,嘿嘿一笑,不管不顾地往里闯。 卿则厉声喝道:“拿下此人!”与此同时,御林军儿郎纷纷拿出兵刃,朝着赵岳和姜太医一同招呼上来。 姜太医怕得到处乱跑。赵岳心里懊恼万分,扬声喊道:“娘娘!您忘了老臣了吗?忘了老臣为朝中上下所做的事情了吗?” 他这一声高喊带了些哭腔出来。泣声将自己身为三朝元老的种种艰辛一一细数。 而且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对着这样的赵太保,御林军儿郎亦是无可奈何。这种时候拖他出去,好似不太合适。 御林军儿郎们望向清王爷。卿则抬手止了他们的动作。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院子里终于响起了董皇后疲惫的声音:“你若是实在想让这个太医给瞧瞧,那就让他过来瞧瞧吧。” 赵太保欣喜不已,忙喊了姜太医,一同赶往陛下的卧房里去。 卿则脚步微顿,偏头看了看院门的方向,举步跟进屋内。 与此同时,君兰终于找到了正在别院花园一隅观赏花朵的陈太傅,把人请到了皇上的院子里。 …… 两个时辰。 从他们进到陛下的屋里,再到出了陛下的屋子,足足用去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众人提心吊胆地等着他们出来后的消息,谁知他们几个出来后各自离开,好似没事人似的,连表情都没有太过明显。 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赵太保出来后,脸色铁青地回了院子,悄悄地把自己手底下的得力干将给叫了来。 想到之前的种种情形,他心里烦躁,又隐隐有着期盼。 刚才陛下把一个明黄色卷轴交给了清王爷。 赵岳知道,那是传位太子的遗诏。 赵太保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太子素来与他不和,倘若真的传位太子,他的那些谋算就都没了用处。 陛下已经病重。 现在的京城里,只有一个不成事、性子急躁、压不住脾气的太子。 ……想要做大事,成败在此一举。 ☆、第一一三章 赵岳虽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可为保万无一失, 决定再仔细问一问姜太医。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没有点灯, 屋子里漆黑一片。推开窗户, 借了外面月光,方才亮了些许。 在这样的暗处里, 外面的风吹草动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而在屋内, 则是把声音放得很轻也能正常交流。 “陛下……果真不行了吗?”压低声音, 赵岳目光灼灼问道。 他还记得今儿去看望皇上时候的情形。 意气风发的帝王已经出现了颓败之色。 当时,他在床边悲痛地喊了很久, 想要“唤醒”床上半昏迷的人。刚开始一炷香的时间内根本都没能成事,床上之人依然昏沉沉的睡着。他就让姜太医去把脉。 待到姜太医把脉到一半时候,那人方才睁开眼睛,用毫无神采的双眼看了过来。眸子浑浊不堪,思维完全僵住,嘴唇动了很久, 才说了一句“你来了”。 那声音仿佛破铜擦过地面时候的声音,低沉刺耳而又带着点点的噪音,听不甚清。幸好他跟从那人多年, 方才依稀能够辨出来那话语。 好不容易姜太医把完脉, 他没有开口去问,反而是董皇后问了几句。 姜太医说了些好生调养之类的话就没再继续。 他当时就心里有了数, 晓得怕是不行了。出了那个院子后详问,姜太医便告诉他,怕是不成了。救不好的。 赵岳暗自把这话记在了心里。想着那遗诏, 想着那濒死之人,心里头慢慢地燃起了一个希望。一个期盼了已久地希望。 此时此刻,赵岳紧盯着眼前的姜太医。 即便没有点灯,姜太医依然可以看到对面人兴奋的神色,还有双眼里透出的兴奋光芒。 这个问题让姜太医十分为难。拧着眉,手抖了很久,姜太医方才说道;“或许,是吧。” “我不要或许!”赵岳的声音猛地拔高,“我要个确切答案!” 音量骤然高起,着实骇人。姜太医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被窗户里透过的秋日夜风一吹,冷得起了一层细小疙瘩。 “是。”姜太医的头埋得很低,下巴近乎贴着前胸。 “还有几日?” “属下觉得,八成就还三四日的功夫了。” 许久没有听到赵太保再次开口。 姜太医不知这个答案是否合了赵岳的意,心里惶恐紧张,额头上不住地往外冒着汗。赶忙用衣袖去擦。 等了不知多少时候,终于,不带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没你的事儿了,回去吧。” 姜太医躬身而退。 * 自从赵太保见过病中的皇上后,他自己也病倒了。 据赵家的子孙说,自家老太爷是因为担忧皇上的病症而病倒在床。赵太保就算是在给病床上,依然在挂牵着皇上。每日都要问一问皇上的身体如何方才肯吃药。倘若不能晓得皇上的病情,他就一直哀叹着在床上哭泣。最近眼睛一直红肿着,不见消退。 “果真、果真不能看一看皇上吗?”帝后二人的院门口,有少年神色凄楚地看着守门御林军,“我就过去探望一下,也不行吗?” “不成。”御林军中的人断然拒绝。 少年哀痛不止,“可是祖父他……他一直惦念着陛下。倘若无法知晓陛下的病情,祖父是不肯吃药的啊!” 他捂着脸,在门口痛哭。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上前几步说道:“赵二少爷,您还是回去吧。这这里哭,算什么?” 赵宁武不肯搭理说话的长灯,依然捂面哭泣。 长灯不耐烦地踢了踢脚,“你在这儿哭得再厉害也不成啊。你又进不去。快点走吧。别耽误了我们做事。” “我耽误你们做事?”赵宁武冷哼着说道,用手重重的抹了一把脸,“你倒是说说,你们除了拦人拦人,还做什么了!” 长灯不是个十分能忍得住脾气的人,被赵宁武连番挑衅,当下忍不住,和他吵了起来。 两人争执不下,几乎打起来。 最后还是清王妃路过这里的时候开口说了几句解了围。 “赵二公子且慢。”君兰上前挡在长灯跟前,“倘若他做错了什么,你与我说,我必然好好教训他。” 她这样子,让赵宁武停了下来,没有继续挥出拳头去。 赵宁武静静地看了她好半晌,而后点点头,“看在你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他这样说着,转身离开。 其实赵宁武之所以没有继续和长灯他们争执下去,是因为他注意到了两点。 其一,他发现清王妃说的话有些问题。 往常的时候碰到了清王妃,她什么时候给他过好脸色看?再者,长灯是她的人,也是清王爷的人。以她那样小气的脾气,哪里会帮着他,而不是帮助长灯和清王爷。 偏偏她说了,要帮助他来教训长灯。 其二,他发现清王妃的眼睛红得很。 清王妃和他祖父不同。 祖父为了伤心的“彻底”一点,眼睛里稍微抹了点红辣椒。所以哭得两个眼睛都肿了。 可清王妃没有旁的用意,根本不用如此。那么清王妃为何眼睛红红的? 赵宁武思量着,能够让清王妃思绪混乱且哭得那么厉害的,想必就是陛下的病情了。既然如此,皇上的病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方才能够让她如此? 赵宁武越想心里越是笃定,赶忙去寻了祖父,把这些事儿告诉了祖父。 赵岳不动声色听着,命人去暗中看了看清王妃的状况。得知确实和赵宁武说的那般,神思恍惚且不住在哭,赵岳这才放心了许多。 接了遗诏后不久,京城陆续来了许多太医,还有从各处请来的名医。 自那时候起,清王爷就留在了皇上的院子里,不再出来。御林军每日八次进院子与他禀报情况,再接到他新下的命令。 从那一刻起,赵宁武开始密切注意着清王妃的动向。因为见不到清王爷,就凭着请王妃的一举一动,也能推举出来事态的发展变化。 清王妃平日里负责清王爷的饮食起居,也要负责那院子里的事务。所以,她进进出出的时候,就是知道院中情形的最佳机会。 赵宁武知道清王爷的习惯。其实,自打来了别院住下后,众人就都知道了清王爷的习惯。 每日早晨必定练武,练武后沐浴。而且每晚都要练字,睡前依然要沐浴。 也不怪大家都发现了这些习惯。 清王爷早起练武的时候,时常叫了长明他们陪练。打斗声兵器相击的声音能够传出很远,几乎所有人都听到过习武声。 睡前练字,则是有不少人傍晚时候求见清王爷。王爷晚膳前后不见人,家丁和“客人”们说起缘由时提及。 至于沐浴……热水都是从厨房里端出去。哪里要了热水,一目了然。 眼看着清王爷的习惯没变,只是早晨习武的声音轻了不少,其余的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连每晚上丢到纸篓而后倒在外面垃圾筐里的大字都是新写的,赵宁武的心便放下了不少。 从那日赵宁武开始盯着清王妃开始,赵太保就彻底卧床不起,连同僚前来相见探望,他都让人一一回绝了。只留在卧房里休息养病,再不肯出来。 赵宁武没有断了和祖父的联系。每日都会把最新消息写给祖父。 这一天,他依然提笔写好了今日所知道的清王妃的一切。然后依着祖父的吩咐,特意道:今晚清王爷所练大字依然是新写的。祖父请放心。 封好信,望了眼空荡荡的祖父的卧房,赵宁武胸有成竹地把信递了出去,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 京城内,太子监国。有董太师在旁协助。 皇上身体抱恙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太子即刻遣了宫内太医赶往河州,还让董太师四处去寻名医,送往河州。 皇上病重的消息,他们暂时压了下去。 可是这事情还是不胫而走。 因着元成帝的病,河州的官员们滞留在那边无法归来。这事儿到底是遮掩不住,董太师最终把皇上抱恙的消息告诉了京城官员。 虽然他用的字句不算严重,可还是不时有朝臣前来询问,到底皇上怎么样了。怎地去了那么久还没有要归来的消息。话语中隐隐透着担忧。 甚至于,有人质疑太子,为什么知道皇上病了的消息后,不接了皇上回京,反而要让太医和杏林高人去往河州。 太子震怒,以雷霆手段把质疑的人统统关在了监牢。 殊不知这样的手段一出来,朝中官员更加气愤。原先还有帮着太子说话的,现下也改了风向,开始疑惑太子为甚做了那样的选择。 更有甚者,有人怀疑太子故意阻了皇上,让陛下留在河州,自己继续在京城掌控朝政。 随着太子关押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多。 董太师劝过太子多次都不见成效。最终拂袖而去,不再搭理政务。 就在太子激起众怒,朝臣们反抗质疑的声音达到了顶峰状态时,突然,噩耗传来。 皇上驾崩了。 * 元成帝的去世仿若一道惊雷,在京中轰然响起,惊得所有人都失了方向。 太子卿剑锋知晓此事的时候,正在上朝。 他在朝臣们的跟前,跪地痛哭不止。 极致的痛苦过后,他慢慢站起身来,眼睛猩红地等着在场诸人,而后随意点了几个人名,让人把他们托了下去,罢官免职。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错。 正因为他们没有做错事,甚至于,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做。太子的样子和举动才更加让人心寒,让人错愕、意外,而又愤怒。 所有人都在疑惑,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只会用武力镇压的太子,能不能当一个好皇上。 可是陛下已经驾崩。 太子即位是无可避免的。 就在众人为这个状况而暗自愤怒不已的时候,忽然,曙光出现。 赵太保带着皇上遗诏初现在众人眼前。 遗诏分明是元成帝的字迹。 陛下在遗诏说,他身体已然不行了。未免社稷动荡,特此写下遗诏。 撤去卿剑锋的太子身份,改立性子温和的七皇子卿剑立为太子。由卿剑立来继承皇位。 此遗诏一出,满朝哗然。 赵岳手持遗诏,微笑着走到董太师的跟前,与太子卿剑锋道:“对不住,真正的太子殿下已经回了京。”而后,他扬着下巴,环视满朝文武官员,“现在,我们来迎接新皇入宫吧。” “新皇”二字显然触怒了先太子殿下。 卿剑锋双目赤红地等着那“遗诏”,冷着声音说道:“这不可能。父皇不会这样对我!你这遗诏是假的!” “怎么不可能?”赵岳一脸痛惜地看着他,“大殿下,您心里的难过,微臣可以体会。只是遗诏乃是圣上亲笔所书,所有见过圣上字迹的人都可以证实。你又何必如此介怀放不下呢。”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而后,私语声越来越大。 “赵太保,清王爷何在?” “清王乃是陛下最亲信之人。若是真有遗诏,为何在赵太保的手中,而不见王爷身影?” “再者,陛下驾崩的消息刚刚传来。为何赵太保和七皇子就来了京中。定然是圣上还未驾崩时就已经动身从河州出发。可若是如此的话……” 种种怀疑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在那议论声纷纷吵吵地达到了最高之时,突然,一声唱和骤然响起。 “太子殿下驾到——” 原太子卿剑锋还在众人眼前。 这一声里面的太子,指的是谁,一目了然。 所有人都是先看了眼挺拔地立在殿中的卿剑锋,而后猛然回头,望向门口。 一名身材瘦弱的少年缓步进入屋内。他低着头,眼睛不时地左右四顾,脚步虚浮,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畏缩。 朝臣一怔。 莫非这就是往后的皇上? 难道这就是以后他们将要山呼万岁的人? 他们面面相觑后,不由自主又看向了原太子殿下。 卿剑锋的处事手段有些极端。比起这畏畏缩缩的七皇子来,又是如何? 所有人的心里都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就在七皇子将要走到赵太保跟前时,有人出列,高声说道:“清王爷未至,皇后娘娘未归。陛下尸身未归。陈太傅未回。一切皆存有未知之数,一切皆存有一点。臣恳请太子殿下,此事稍后再议。万万不可急躁。” 他对着的“太子殿下”,却非七皇子,而是卿剑锋。 又有不少人走出队列,高声请求太子殿下继续主持朝中一切事务。万事等到皇后娘娘归来再做打算。 卿剑锋正要表态,赵岳却是忽地拿出一物来,猛地掷到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瓷器四分五裂,飞溅在四周。 突然之间,变故陡生,一切截然不同。 无数名手持兵刃的士兵从外闯入。 朝中重臣被扣押在了当场,无法挪动分毫。 董太师怒斥赵岳:“赵太保!你这是何意!事情还没有定论,你这……竟是要反了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赵岳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董太师,忍不住哈哈大笑,“现在京城内都是我的人马。宫内全是我的人马。我倒是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办。” 董太师怒吼道:“赵岳!你这乱臣贼子!” “什么乱臣贼子。莫要说的那么难听。我忠于社稷忠于先帝,现下不过是清君侧罢了。”赵岳轻轻摇着头,“如今七皇子是东宫太子。我要辅佐太子殿下,助他顺利登基。何来的‘乱’字之说?要我说,乱臣贼子是你!还有你!” 赵岳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指着卿剑锋,指着董太师,指着之前开口反驳他的那些老臣,扬声叱责:“你们不肯听从皇上命令!乱臣贼子,分明是你们!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赵家兵士齐齐地把兵器持起。 在赵岳的命令下,他们手持兵刃快步走上前来,把屋内众人团团围住。 赵岳心满意足,一手把遗诏高高扬起,一手指了董太师和卿剑锋,高声道:“快!把他们统统拿下!” 围着他们的赵家军兵刃扬起。 有人用剑尖指向了那二人。 有的,却是兵刃在半途中一偏,把剑尖指向了身边的人。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衣物相同的赵家军分成了两派。 一些坚持着赵岳的命令,一味地向前,要拿住董太师和先太子,要拿住那些重臣,甚至于不惜开始杀戮。 另一些,则是开始刺向身边那些和自己衣物兵器相同的赵家军。 刀光剑影中,赵岳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赶忙拉着七皇子连连后退。 有士兵拿着长剑过来寻他。 一剑刺出,赵岳把七皇子往前推去,挡住对方的来袭。而后迈开步子,狂奔着朝旁而去。 他知道这屋子里有个暗道。 那暗道本是武宁帝时所筑。为的就是皇上遇到此刻或者其他困难的时候,可以有个道路能够顺利躲避危险,甚至于快速离开宫殿。 这个地方,只有历代皇上和他的亲信才能知晓。巧的是,赵岳正是武宁帝身边的亲信。 赵岳飞奔到龙椅后一丈的位置。趁着旁边乱成一团,他抬手朝着一块砖石猛敲三下。而后抬手,又朝另一处的砖石猛敲两下。再回到第一块砖的位置,敲击四下。 就在他收手的瞬间,旁边墙壁发生轻微挪移。地上忽然现出一个裂口。裂口下有台阶,通往地下深处。 赵岳飞奔而下。 在他迈步到地下的时候,还不忘往旁边的机括处拍过去,闭合了这短暂出现的密道入口。 赵岳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地下最底层。 到底是年纪大了,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他已经感到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路还很长。倘若想要跑出去的话,需得抓紧时间。 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赵岳边不住迈着步子,边把火折子吹亮。 借着这幽幽的一点点光,他凑到了墙壁边上,寻到了一个火把。 赵岳大喜,忙取下那个火把,抬起手中火折子打算凑过去点亮它。 谁知他的火折子刚刚抬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过去点燃,那火把却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这火光来的太过突然,特别是在黑暗之中,骤然亮起的火光仿若是催命的幽灵之火一般,骇人莫名。 赵岳被惊了一跳,吓得差点把那簇火光给丢到地上。 可他到底是经历过沙场的将士。突然的心惊之后,他已经努力地稳住了思绪。 拿着火把四顾看看,周围并未有甚异常。 赵岳深吸口气,放心下来,思量着可能是这火把灵敏至极,火折子凑近了就能点着。 他握紧了手中之物,再不敢大意,两眼不住地往周围看着,一步一步继续前行。 虽然当年已经走过这密道,可是,如今的心情下,这条路好似比当年要长了许多,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不知行了多长的道。 终于,胜利就在眼前。 另一个长长的阶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赵岳舒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正打算去推那阶梯旁边的机括,忽地,静寂的周围响起了一声轻笑。 那轻笑声来得太过突然。饶是赵岳久经沙场,也吓得跌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你、你、你……”借着地上火把的些微光亮,赵岳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不住地往后挪,“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卿则淡淡笑着,一步步上前,“这皇宫,本就是我家。” ☆、第一一四章 一句“我家”让赵岳蓦地惊醒。 他忽然意识到, 他对这里熟悉, 可是有人会比他更为熟悉。 赵岳连忙后退。 没两步, 脊背撞上硬邦邦之物。并非冰冷的墙壁, 而像是温热的壮汉胸膛。 赵岳重新向前狂奔,只是刚迈出去四尺远, 就被人横剑拦住。 拦人的依然是清王爷。 “赵太保何必这样心急。”清王爷慢条斯理地抚着剑鞘, “你终归是走不出去了, 既然如此,慢慢来就好。我不急。” 赵岳心脏狂跳, 忍不住嘶喊:“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活路已经断了,没机会再跑出去了。”瓮声瓮气的喊声从后传来,这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赵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骠骑大将军董峻。 在董峻说话的时候,周围有抽出兵刃的声音从旁而出。 而且,还不止一个。 赵岳恍然惊觉, 这里怕是不只有清王爷和大将军。另外还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在此。 赵岳的冷汗顿时就流了下来。 董峻上前,想要押他出去。刚一抬手碰到赵岳手臂,一旁有人惊呼“小心”。动作奇快无比, 掏出长剑朝着董峻身侧下方掷了出去。 长剑仿佛利箭一般飞驰而出, 擦着董峻腰侧,直直地飞射向前。 血花飞溅而出。 赵岳痛呼出声, 嚎叫着捂住自己的手臂,跪倒在了地上。 叮的一声兵刃和地面相击的脆响响起。 董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柄匕首落在了地上。而那匕首, 很显然之前正被赵岳反手握住,打算在他擒拿赵岳的时候刺向他。 董峻大怒,上前一肘子朝着赵岳脊背砸了过去。 他是身材壮实的武将,这一下子的力道着实不轻。赵岳原本小臂被长剑刺穿已经痛不敢当,现脊背再次受挫,直接高呼一声,疼得晕了过去。 董峻刚开始不信,觉得他是在装。抬起脚朝他狠踹了十几下。发现他没有动静后,方才有些明白过来,眨眨眼,摸着下巴问卿则:“王爷,这是真晕了?” “嗯。”卿则淡淡应了一声,吩咐隐匿在密道里的将士们准备出去。 “不该啊。”董峻啧啧说道:“他可是大将军!驰骋沙场的赵太保!怎么这两下就不行了?” 旁边有名手持弓箭的士兵嘿嘿笑着凑了过来,“董将军,您忘了他的年龄了。他今年岁数可不笑了,哪里能和您比?” 董峻恍然大悟状。 这时候卿则已经吩咐完毕,瞥了眼贼笑着的董峻,朝着血流不止的赵岳扬了扬下巴,“你把他扛出去。” 董峻哀嚎一声,“王爷,您这不是为难人么。他那么重,而且……” “做事要有始有终。”卿则朝他稍稍勾了勾唇,“董将军武功盖世,既是能够单枪匹马擒了贼人,自然也能够独自把人带出去。”说罢,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道:“记得一会儿见到丁灏时,和他解释一下,那让贼人几乎没了命的十几脚是怎么来的。” 董峻一撇嘴。 恐怕把人带出去不是最主要的,而是“向大理寺解释那十几个脚伤是怎么来的”才是重点吧! ……因为,圣上千叮咛万嘱咐,要留活的…… * 赵岳的兵马,有一半的人已经是卿剑轩不动声色插进去的。而那些人,听五皇子号令,从来不是赵家军的一员。 赵岳急着召集齐人马,顾不得那许多。看五皇子可信,就用了他的人。殊不知,这便是错误的第一步开始。 卿剑轩混在人群中,给自己的手下暗中下了另一种指令。这些人听他命令,在关键时刻反水,给了赵岳致命一击。 卿则从地道出来的时候,卿剑轩正巧带着人经过出口处。 两相碰到,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最终还是卿则当先开了口。 “你怎么搞的。”卿则眸色淡淡地打量着卿剑轩,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方才松了口气,说道:“怎地他清君侧要扶老七上位,而不是你?” 卿剑轩哪里想到这人不说则罢了,一说就指到了那最关键的地方? 提起这个,卿剑轩也很是有些难为情。摸摸鼻子,说道:“好像是他觉得老七更好操控一点。” 这话倒是实在。 之前卿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七皇子卿剑立,生母朱才人出身不高,而卿剑立自己本身也性子懦弱。这样的皇子,容易操控住。待到即位后,赵岳拿捏住他,就等于拿捏住了满朝上下。 五皇子卿剑轩则没有那么好控制了。 卿剑轩是皇后娘娘亲生子。且,卿剑轩曾征战沙场多年,眼光谋略非寻常皇子可比。 倘若真的是卿剑轩即位,那么他必然有能力把朝政握在自己手里。到时候赵岳的如意算盘可就全白打了。 卿剑轩无奈的叹了口气。 卿则忍俊不禁,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想开点。” “是得想开点。”卿剑轩笑着,“不想开点也没办法。” 卿则应了一声,薄唇紧抿,环顾四周。而后,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整洁肃穆的宫廷内,到处都是残肢鲜血和尸体。 即便是胸有成竹的胜仗,也是无数将士用鲜血换回来的。 听到清王爷的叹息声,卿剑轩面上笑容也瞬间收起。 两人对视一眼,错身而过,自去忙碌。 * 同样的时间里,君兰正坐在奔驰的马车上往京城的方向赶去。因着疲累,她歪靠着车内软垫,闭目养神。 其实,九叔叔早就离开了河州回到了京城。 那些天里,赵宁武所查看的清王爷新练的大字,都是她写的。 自打知晓赵宁帆在练那些字起,她就开始试着模仿九叔叔的字了。 不为旁的,就是想着,万一九叔叔有甚需要的时候,她能够略尽绵薄之力。 巧的是,这一回就真的用上了。 为了学这个,君兰费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 说实话,她没有赵宁帆那样模仿人字迹的天分,无法像赵宁帆那样,看到旁人的字,提起笔来就能模仿得相像。 但是,相较于赵宁帆来说,她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九叔叔能够手把手地教她。 她曾无数回磨着九叔叔教她习字。 好在九叔叔也乐意教她。 只不过…… 教她的时候,他的行为没那么规矩就是了。 想到往日种种,君兰脸颊飞上了红云。可是,再一想到如今京城里那不知怎样的状况,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心里的那点点遐思顿时毫无踪影了。 坐起身来,挪到车窗边上,撩开车窗帘子。君兰动了动有些酸疼的手腕,遥遥地望着京城方向。 算算时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虽然皇后娘娘和九叔叔一再告诉她,事情不会有变,可她还是提心吊胆的很。生怕九叔叔有个三长两短的。 她现在想见他,很想。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 京城戒严,寻常人不能随意出入。 不过,给君兰驾车的乃是清王身边的长宁大人。长宁出示腰牌后,讲明车内是清王妃。那守城的将士们再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了城内。 出京不到一个月,时日倏忽而过,再回来,一切皆是不同。 城内几乎没有行人,只兵士持着兵刃来回巡视。又有零星一些人在清扫着城内地面和墙壁。原本繁华热闹的京城,现下却清冷一片。萧瑟的秋风吹过,更显凄凉。 君兰看着这一切,暗叹了口气,把车帘子放了下来。 车子缓缓行驶着。 她躺在车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没事,他一定好好的,他正在宫里等着她。 入宫之后,听闻是清王妃的车子,守宫门的将士们也不让王妃下车了,直接请了她的车马往里而去。 君兰下了车后,头先做的事情就是四处去寻九叔叔。 可是,没有找到。 宫里有不少人识得她。 看清王妃拎着裙摆不顾形象地四处跑着,大家知道她是在寻找人,忙请了在场的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嬷嬷上前去拦人。 “王妃请留步。”老嬷嬷上前出声唤道:“先前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来拿罪犯。王爷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需得参与捉拿审查要犯,故而出了宫。现下不在宫内。” 听闻这话,君兰提着的心放下大半。 他还能去审问要犯,想必是没甚大碍的。 “不知王爷情形如何?”君兰问道。 “据说没有大碍。”即便心里沉重至极,老嬷嬷依然挤出笑容,说道:“听闻王爷押着罪犯离开的时候,还能持剑威吓要犯,想必没甚事情。” 君兰勉强地笑了笑,轻声和嬷嬷道了谢。 嬷嬷福了福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来道:“王妃莫要担心。王爷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不会有事。” 这话君兰爱听。 她忍不住弯了唇角,笑着说道:“是。定然如此。” * 这天晚些时候,一辆马车方才姗姗来迟,停在了皇宫内。 车上下来一对夫妻。 满院狼藉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可是那浓重的血腥气只散去了一部分,步入宫中,呼吸间那异样的味道依然在提醒着每一个人,今日在这里发生过的惨烈宫变。 夫妻俩也不让人伺候,相互搀扶着一步步前行,走到了宫殿外,仰首去看殿上的鎏金匾额。 首先发现他们的,是来回打扫清理的宫人。 宫人们见到二人,先是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婢子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这欣喜而意外的高呼声惊动了殿里商议政事的文武百官。 他们不顾身上沾了血污,正就今日之事的后续处理和太子殿下在宫内进行商议。 听闻外面的叩拜声,文武百官尽皆快步走了出来。见到董皇后搀扶着的那个脸色苍白却精神不错的男人后,他们当即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元成帝咧了咧苍白的唇,平静道:“都起来吧。” “谢过皇上。” 站起身后,几位老臣忍不住抬头去看。望见皇上那憔悴的容颜后,他们激动地痛哭流涕。 “臣等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圣上了。”为首的兵部老尚书泣不成声,“还是清王爷告诉了臣等,陛下无恙之事。” 说罢,他再也忍不住,苍老的面上满是泪水。 “你看你,朕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元成帝的声音尚还有些虚弱,“其实,要说‘无恙’,也不确切。” 真正的说法是,他确实是中了些毒。只不过不至于危及生命。 其实,元成帝当初考虑过旁的手段来制住赵岳。 谁知半途出了个意外。 那意外便是福宁公主给赵岳的东西。 福宁公主卿云芬那日准备了些“特殊”的点心,打算给赵岳用上。 谁知那时候赵岳刚巧与元成帝一起商议事情。半是赵岳刻意为之,半是阴差阳错,东西没有入了赵岳的口,反而被元成帝用上了。 当晚,元成帝身子不适。这才有了后来计划的临时调整。 虽然元成帝没有“驾崩”,但是这么一来,到底伤了身子。就算是和君兰一同启程往回走,也是迟了很久方才到达。 原本依着君兰的意思,她不必早走,一同陪着皇上回宫就好。 不过,帝后二人都坚持着让她先行回去。 “小九在宫里。”董皇后握着君兰的手,殷切叮嘱:“也不知道小九怎么样了。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难受着。” 于是夫妻俩就让君兰先走一步。 说是担心清王,所以让清王妃先行回去。 其实君兰心里明白,帝后二人是看出了她的思恋和担忧,晓得她见不到王爷的话,是一刻也放心不下来。因此,给了她先行一步的特权。 在河州别院那个小院子里的这段日子里,君兰和元成帝、董皇后日夜相处,感情极好。 对于他们的好意,君兰并未拒绝,而是感激地应了下来。然后一路坐车回来。 现下虽然没有见到九叔叔。可是看到帝后二人平安抵达,她也是欣喜至极,和太子妃、小皇孙一起,冲到了董皇后的跟前,依偎在一起,久久不分开。 随着元成帝的回归,宫里一改之前的沉闷气氛,顿时欢腾雀跃起来。 不多久,又有马车停在了宫内。 宫车内下来一位气度端庄举止优雅的老夫人。正是离开了宫中好些天的潘太后。 从元成帝带着朝中百官往河州去秋狝开始,潘太后就借着说要点长明灯的理由留离开了皇宫,去往庙里暂住。 那庙里有丽太妃和柳太嫔,还有其他先帝的妃嫔和她相伴。生活上倒是没甚需要担忧的。 她心中挂牵着的,也是孩子们的安危。 此番回来,听说孩子们都好好的,潘太后高兴得拿着帕子一直擦眼睛。 说来也巧,恰在这个时候,卿则和卿剑轩一同回了宫。 君兰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方才见到九叔叔。 几日未见,他好似清减了些,显得更高了。眉目也更加冷厉。 只不过,那目光在望向她的时候,却是温和如初。 君兰静静地看着九叔叔,看他去和皇上皇后还有太后请安,看他沉着地吩咐着宫人们做事,看他安抚着潘太后的情绪。 待到一切稳定下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候。 饭食端上来后,君兰没有独自用膳,而是静静等着,坚持着要和九叔叔一起。 好些时候没见他了,她想念得很。知道他在膳后可能还要继续忙碌,所以希望借着用膳的片刻功夫,与他好好聚一聚。 卿则听闻了手下的回禀后,瞬间明白了小丫头的坚持。 心底柔软一片,他婉拒了圣上的相邀,坚持着去了君兰所在的宫殿,去见她。 ——她思念他,他又何尝不是? 独自在京中,独自筹谋安排着一切,见不到她,不知道她状况如何。他比她,更为牵挂。只不过大事当前,他不得不强压下所有思念。 卿则大跨着步子疾速而去,走到了门口,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而后,他轻轻推门。 屋内,君兰已然疲累至极,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卿则放轻脚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拿过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即便他努力放轻了动作,可是,她依然醒了过来。 君兰睁开眼的时候,视线犹有些模糊。努力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是九叔叔。 困意顿时消失不见。她腾地下站起身来,离开椅子,来到他的身侧。也不说话,就那样用亮晶晶澄澈的双眸打量着他,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确定没甚大碍后,方才放下心来,抬眸望向他的双眼。 卿则抬手在她发间揉了一把,轻笑道:“怎么?怕我骗你?怕我明明有伤,却非要说自己没事?” 心思被揭穿,君兰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认了。 “是。”她道:“我知道清王爷素来是报喜不报忧。总得确认一下才行。” 卿则俯身,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你放心。我答应了你不会出事,就一定妥善安排好一切。” 两人手牵着手落了座用膳。刚吃到一半,长明在外急切求见。 有两个消息骤然传来。 其一。赵家几乎所有人已经被擒住,清点过后发现唯独漏了一个,那便是赵家的大公子,素来温文尔雅的赵宁文。 其二,将士们闯入赵家的时候,看着家人们一个个被生擒,赵家三公子本打算自尽,又被人给救了回来。 听闻这两个消息后,屋内的旖旎气氛瞬间被打散。 卿则瞥了君兰一眼,先是让人继续追踪赵宁文的去处,这便继续吩咐道:“赵宁帆务必照顾妥当,不得有失。”顿了顿,又道:“晚些我自去看他。他的事情,我自会禀与圣上,让他放宽心。” 长明领命而去。 卿则再把其余事情安排妥当后,便打算去看望下赵宁帆。 君兰也很担心赵宁帆。握着卿则的手,说道:“九叔叔。我也想去看看他。” 赵宁帆在这些事情上出力良多。 也难怪他会情绪激动下准备自尽。 想赵家犯了谋逆大罪,必然是满门抄斩的结局。即便九叔叔力保他,可是,这个结局毕竟是他出手相助后得来的。 家中众人尽要问斩,留他一个独活,这样的情形,想必也是他无力承受的。 两人好歹是友人。君兰想在这个时候去看看他。 免得他心里想不开,在九叔叔还没来得及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前,他自己先打算了结生命。 卿则抿了抿唇,轻声道:“这便不必了。” “可是——” “晚些再说。”卿则道:“我并不想让你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现下他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他的那点心思,卿则还是明白的。 若是让小丫头这个时候过去,难保他会不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看君兰犹在坚持,卿则莞尔一笑,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 “你放心好了,我既是过去,就一定保他性命无忧。不然你以为我为甚前往?不过是怕你担心他,所以替你亲自走这一趟罢了。” ☆、第一一五章 大理寺旁有个小院子。 院子不大, 只两进, 统共七八间屋子。够寻常人家十几口住下的。 原本这院子是家境富庶的小官家里所有。后官员离去, 这个屋子就空置了下来。几经辗转, 归属于大理寺所有。 卿则骑马到了此处,翻身而下。询问过门房几句, 也不用人引路, 自顾自地进到院子里, 往二进的屋子里行去。 如今已经是秋季,二进院内满是枯黄落叶。叶子从树枝上纷纷落下, 将地上铺满一层金灿的黄色。 卿则脚踏枯叶而行,步入院中,行至门前。抬手,略扣了几下门。没有听到声响,也未继续再等,自顾自地推门而入。 没有开窗, 屋内很是昏暗。浓重的药味遍布屋内,顺着药气前行,到了卧房, 借了昏沉沉的光亮, 依稀可以辨出床上躺着一个人。 谋逆罪名极大。赵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不论赵家存了哪个余孽,都必须铲除干净。 卿则护下了赵宁帆, 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他安置在太过奢华显眼的地方。唯有把他留在此处,在大理寺的严加看管下才行。一切都要到见过陛下后再做定夺。 现下皇上的病情只是控制住了还没完全康健。他得小心着些把赵宁帆的情况输出去。 思及此,卿则在进入屋子后收住脚步, 顿了顿,问:“赵三公子?” 床上的人原本正目光呆滞地盯着帐顶细看,听闻这个略带了几分熟悉的声音,这才慢慢转过头来。却不是望向跟前的高大男人,而是看向了男人的身后。 ……没有。 他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赵宁帆直勾勾的双眼一点点调整位置,回到了刚才失神的茫然状态。 卿则立在屋内,说道:“赵家只你一人了。你还想不想活。” 没有反应。 “你若是想活下去,我可以留你一命。你若是不想活了,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依然没有反应。 卿则眉心蹙起,颇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表现很幼稚?” 床上人依然眼神空洞地目视床顶,毫无反应。 卿则暗叹了口气,十分不甘愿地说道:“君兰让我来看看你。” 这一刻,床上之人的眼中渐渐汇聚起了神采。 这过程很奇妙。 明明看着像是将死一般的带着沉沉暮气,但是,某个名字一入耳,整个人就慢慢变得鲜活起来,有了精神,有了光彩。 卿则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依然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半个时辰。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赵宁帆才重新恢复了正常意识。 他努力地一点点把头侧过去,看向了椅子上的人,轻声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卿则被他给气笑了,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淡淡道:“莫不是我刚才说的话你全没听到?” 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赵宁帆没有说话。 “你听见了。”卿则笃定地道:“旁的不说,我提起她的名字时,你一定是听到了。” 赵宁帆刚要反驳,卿则忽地又道:“别和我装傻。” 赵宁帆顿了顿,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最后张开口,“哦”了一声。 卿则眉目骤冷,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呵斥仿若从天而降的惊雷,把昏昏沉沉的赵宁帆惊得再清醒了点。 他忽地勾唇而笑,偏头望向了椅子上的人,问道:“我胆子哪里大了?是听了王爷的话算是大,还是回答了王爷的话算是大?” 卿则没有开口,只抬手轻叩一直扶手,姿态悠闲。 赵宁帆被他冷静的目光盯住,很有些不敢抬头。 “你果然是想见她。”卿则简短说道。 这事儿本来就是赵宁帆心里不太敢提的事儿,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揭开疮疤,饶是赵宁帆自认脾气不错,也不由得有些暴躁。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赵宁帆嘶哑着干了好几个时辰的嗓子,讷讷说道:“你看我什么都没了,所以故意气我?气我好玩?” 见他有了脾气,卿则反倒是暗中松了口气。 且不管他话语里说的是什么。 单看他这样重新恢复了生机,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卿则站起身来,点点头,“你好生歇着。晚些我再派人来看你。”举步朝着屋门行去。 “你等等。”呼唤的声音有些急切。 卿则顿住步子,回头看过去。 赵宁帆抬手撑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门边,“果真是她让你来见我?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卿则不解,薄唇紧抿,没有回答,只定定地望着他。 面对着清王爷的疑惑,赵宁帆忽地觉得有些开不了口。可是不问的话,许是永远都不能知道答案了。 “我想知道她怎么看的。”赵宁帆嗓子冒着火,干干的,火辣辣的泛着疼。也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被那冷厉的目光所迫,更加难以开口:“……家人如此,我本也没打算苟活。只是想知道,她怎么看。” 说罢,一向骄傲气盛的他,却是抬起头来,望向门口的高大男人,艰难的说道:“求你了。我只想要个答案。” 卿则初时没有搭理赵宁帆,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枯叶飘落。 最终,那一个“求”字让他动容,语气平稳地道:“她希望你活着。” “那她觉得,我,我到底……”声音很轻很轻,“到底算个什么人呢。” “好人。”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卿则知道,她就是那么看的,“她觉得你很不错。”略一停顿,“所以她让我来看你。” 最后一句,赵宁帆并未听见。 他只听见王爷说,她说他是好人。 好似,就这样,就够了。 赵宁帆跌躺在了床上,翻个身,自己望着千篇一律没有改变的帐顶而发呆。只是不同于刚才的发呆,现下的他神色鲜活,漂亮的桃花眼中重新焕发出了奕奕神采。 他这从头到尾的变化,让卿则看得气闷。 可是,想到赵宁帆的处境,卿则又有些气不起来。 ……绝境之中,求一个心灵的赞同和倚靠。 已经没有亲人。而且,还被亲人所记恨。 这样的他,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需要一定的勇气。需要让自己摆脱那种自我厌恶的机会。 卿则甚少愿意让人念着小丫头。 但是,赵宁帆没有非要见到小丫头不可,也没说非要亲口问一问她。只需要知道她的态度,已然心满意足。看到他这般模样,卿则静默一会儿,终究是举步离开,未曾继续打扰他。 * 卿则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宫门早已关闭。没有圣上旨意的情况下,只清王一人可以随意进出。 卿则回到居住的宫殿先沐浴洗漱过,觉得已经干净了,方才进屋去看小丫头。 君兰等了九叔叔很久,没能等到人,熬不住先行睡下。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神色紧绷,眉心蹙起。显然是长久的紧张生活让她不敢松懈下来。 卿则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抱了很久。最后让她平躺好,他俯身在她额边落下一个轻吻,低喃着说道:“晚安。” * 翌日一早,百官觐见。 元成帝面见大臣。 朝臣皆在,唯独缺了清王爷。 没人会在意这些。 前些日子为了捉拿逆贼,清王爷日夜兼劳,安排部署好一切。可以说,昨儿宫变赵岳没能翻出什么花儿来,清王爷功不可没。 更何况,听说清王府被逆贼刻意毁坏过,一时半刻的无法妥善修好。王爷和王妃有家归不得,只能在宫中歇下。想必心里一定是难过的。 昨日一切尘埃落定,王爷莫说是休息一天了,就是休息个十天半夜的,大家也觉得应当。 可是,众人从御书房出来后,却是意外地看到了原本应该在宫殿中休息的清王爷。 “王爷。”为首的兵部尚书上前揖礼,“见过王爷千岁。” 卿则上前虚扶了他一把,略寒暄几句,又和其他前来主动打招呼的官员一一见礼,这便往屋内行去。 元成帝正和董皇后边喝茶边说着话。 帝王身体还未完全康健,刚才见百官已经耗去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和精神。现在放松下来,觉得疲惫不堪。就和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几句朝政的同时,顺带着稍作休息。 听闻清王爷到了,元成帝把茶盏往旁边一搁,语带笑意地和董皇后道:“我就知道这小子是个闲不住的。果然,你看,他来见我了。指不定刚才哪一桩事情让他放心不下,来和我商量。” 说罢,元成帝示意公公把人请进来。 高大男人进到屋中的刹那,把屋门处的光亮遮去了大半,使得整间屋子好似忽然暗了些许。 元成帝命人给他看座。 卿则抬手示意不必,婉拒,缓步走到帝王身边,行礼。而后静静立了好半晌,方才道:“臣弟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同意。” 元成帝被他这正儿八经的样子给逗笑了,清王虽然是他弟弟,却一直以微臣自居,甚少用兄弟这样的字眼儿。 因着用了这样亲近的字,所以,元成帝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缓声道:“你说。” 卿则道:“听闻陛下已经下旨赵家满门抄斩。” “嗯。” “臣弟恳求圣上,放过赵家一人。” 这话一出来,先前的温馨气氛骤然不见。 元成帝强压住心中震怒,语气生硬地道:“你再说一遍。” “臣弟恳求圣上,放过赵家其中一人。”卿则说着,不等皇上的怒气四散开来,主动从怀中拿出一物,呈了上去。 “此人曾在捉拿赵岳的事情中一再出力。此物便是在河州别院的时候所写。赵岳曾让他模仿圣上笔迹写出大逆不道的伪书来。他知道此事万万不该去做,偏赵岳强迫他,他不得不如此。故而,他特意写了这样一封信件交与臣弟,并细说了赵岳的诸多‘计划’。” 卿则呈上去的东西,便是那一晚赵宁帆来寻君兰,想要交给君兰看的东西。 那时候依着君兰的意思,把东西烧了比较好。免得留下把柄,被人发现,会有人为难赵宁帆。 但卿则考虑过后,还是把物什给仔细收好。 如今方才拿出来,恰好是为了救赵宁帆一命。 听了他百般的辩解,元成帝依然无法对他的所做所为视而不见,“他既是能模仿朕的笔迹做出这样的事情,难保他以后还会用朕的字迹来行其他不轨之事。” “倘若他心存不轨,只需要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尽数掩下就好。何苦非要寻了臣弟来细说?想必他心中存有善念,且他有心想要帮助臣弟来擒住赵岳,方才出此下策,把自己所写之物给了臣弟。” 卿则说着,试探着上前半步挨近了些,轻声道:“皇上,是他亲手把自己写的‘罪证’交到了臣弟的手中。这份心意,寻常人做不到。唯有至善之人,心中至为明白事理的人方才能够如此。” 卿则知道,自己最后这句话着实夸大了些,把赵宁帆说得太好。 但,如果想要赵宁帆活着,在皇上的面前就一点都不能退让。必须让皇上觉得此人值得留下。 元成帝猛地一拍桌案,虎目圆睁,胸口起伏不定。 卿则立在一旁不动如钟。 董皇后发现了两人间僵持的气氛,暗叹口气,与卿则道:“你这孩子,胡乱说些什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赵宁帆是赵岳嫡孙,就算是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何至于你这样维护着他!” 说罢,董皇后又和元成帝道:“圣上,您看,清王平日里也是个明事理懂规矩的。现下他为人求情,也是因为对方着实是个心性不错的孩子。您瞧,清王这样不近人情的都还能惦记着这孩子的好儿来,圣上可是比清王近人情的多,是不是也该站在那孩子的立场上多想想?” 她这番话逗笑了元成帝。 “你啊。”元成帝无奈地摇头,“我总是说不过你。有理的没理的,对的错的,到了你那儿啊,就都是成了你正确。无论我怎样,都是我的不是。” 虽然他没有松口,可是这轻松下来的语气,还有眉宇间的笑意,都表明他现在心情好了不少。 董皇后朝卿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急躁,慢慢来。而后她就陪着元成帝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 其实都是些没甚重要的话语。譬如一会儿午膳时候吃什么好,譬如今天下午要不要帮忙修剪花枝。 可就是这样轻松的话题,让帝王慢慢放松下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元成帝似是终于看到了在旁站立的清王爷,指了旁边的椅子,语气不善地道:“你先休息下吧。” 而后,元成帝话锋一转,又道:“那个谁,三孙子是吧。到时候让他进宫来给我瞧瞧。看他到底怎么样。” 卿则颔首道;“好。” 董皇后扶了元成帝的手臂,笑眯眯说道:“陛下果然英明神武,处理这样的事情依然英武果决。” “是是。”元成帝连声道:“原来你现在才晓得我英武果决。” 相视一眼,帝后二人齐齐笑了。 * 卿则回到殿宇中时,君兰正在院子里沏茶。 冷冷秋风中,她眉眼舒展,凝神细看着手中的茶具。 “怎么了?怎地这个时候有兴致来亲自斟茶了?”卿则走到她的身边,从后揽住了她细细的腰,“平日里就罢了。前些天你着实累坏了,如今天气又冷。有甚事情不妨让手下人去做,何苦为难自己。” 其实依着卿则的习惯,这个时候应该抱了君兰直接进屋去。 可是刚才那一连串的沉闷心情过后,他倒是愿意和她一起在这样清凉的风中多待会儿,好让这缕缕寒意驱散心中的烦闷。 君兰没有发现他的诸多变化,依然专注于手中的茶盏器具,轻声道:“也不是为难。就是心情不太好,所以出来走走。” “何事心情不好?” “难道王爷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在这里住着,会心情很好?” 她这样的反问让卿则不由得出神愣了愣。 皇宫,是昨日里赵岳领人谋逆之处。在这个地方,死伤无数,整条路上看过去,鲜血遍地。宫人们清理了很久方才把那些污渍弄干净。 想到昨日里的哀叫声痛哭声,卿则把下巴搁在怀中小娇妻的发顶上,轻声道;“心情不会好。但是有你在,我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简简单单两句话。因为是九叔叔所说,就显得特别甜蜜特别动人。 君兰脸红红的应了一声,心里想着九叔叔的诸多的好,把手中茶盏一一斟满。而后捧起,郑重地送到了卿则的跟前。 卿则接过茶盏,等她也拿起了自己那一杯,他方才慢条斯理地品着。 “王爷可曾听说一件事?”君兰时刻留意着他的茶盏,刚刚喝下去,她就赶忙把水添满。 “嗯?”卿则凝视着小娇妻的一举一动,眸中透着暖意,声音却带着几分笑意,“你说的是哪一件。” 君兰没有发觉他的动作,依然自我地答道:“就是赵宁文的事情。” 赵宁文,乃是三兄弟里的老大。 老二赵宁武因着助纣为虐而被关紧了监牢。 老三赵宁帆因着揭发赵岳的所作所为,现在并未进入监牢,而是去了监牢旁边的小院子里休养。 现下听到君兰提起赵宁文,卿则忍不住就想到了那个住在小院子里的少年。 皇上已经打算见一见他了。可是最后究竟如何,依然掌握在他的手中。 卿则心中有了七七八八的猜想,最后哂然一笑,抬手抚上君兰的肩,“说说看,你又知晓了什么?” “纪家的姑太太不见了。”君兰捏着茶盏的手有点点发抖,“纪老夫人刚才来见过我,说是那纪家姑太太嫁到冀州,几十年来都没有出过远门,唯有在京城和冀州两地间行走。昨儿晚上有人去见她,然后,然后人就不见了。” 发觉她的双肩在不停颤抖,卿则知道她是在担忧,也是在害怕,抬手抚上她的细肩,轻声道:“莫慌。许是不小心走丢了,又或者去友人家了……” “可是昨晚上见她那人,据说是位文雅的公子,是京城口音。”君兰说着,想到刚才纪老夫人来见时候的憔悴面容,忍不住道:“会不会是赵大公子?” 纪家和清王爷的关系,众人已然知晓。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卿则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防着恶人,保护好自家人。 可是当时只局限于京城。 并未分出人马去保护远在冀州的亲人、友人。 听了君兰的话,卿则心里也隐约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但是,他看不得小丫头为这些操心劳累。 这些事情,本不是她该承受的。小时她经历的苦楚太多,现在的她,合该开开心心地过着无忧生活才好。 于是思量半晌,卿则最终道:“你放心,此事我会让人仔细去查探。我昨儿晚上看到赵宁帆的时候,他气色不错。其实,若是他能好起来,能够重新步入正轨,你功不可没。” 君兰没防备他会忽然提起扎宁帆来,诧异道:“这和我有甚关系。不是他一点点自己调整过来的?” 想到之前种种,想到赵宁帆好起来的真正过程…… 卿则决定,那些话还是咽到肚子里,让它硬生生烂掉的好。 可不能被小丫头知道。 君兰不置可否,把茶盏端起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虽然不过是一小口,可她还是瞬间把眉心蹙起。 君兰艰难地把口中茶水咽下。 卿则看她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倒也没甚不舒服。”君兰道:“就是觉得这茶味道怪怪的,吃起来不若前几次清爽。” 卿则嗅嗅茶香,又抿了一口,奇道:“并未有甚不对劲的地方。” 看着君兰不适的模样,卿则忍不住道:“会不会是你生病了。” ☆、第一一六章 病了? 君兰仔细想想, 没有哪里疼痛, 也没有发热或是打喷嚏。好似没有任何生病的症状在。 “许是最近劳累了点肠胃不适。”君兰道;“休息下过几天想必就好了。” 这话让卿则有几分同意。 她最近也确实太操劳了点。自从他离开了河州回到京城, 河州那边的事情就基本上是她在处理。旁的不说, 单就和探病之人的周旋,还有安排别院里的杂事就需要大量的时间。更何况, 她还会多陪陪皇上和皇后娘娘。 “明儿我寻了太医来给你看看。”卿则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这倒是不必了。”君兰道:“太医们的事情很多, 哪里还能再分出人手来?我若是真不适了, 就出宫去看看。花费不了多少时候。” 卿则还欲再劝,她却板起了脸, 认真说道:“这个时候,我不想再添事端。外面的大夫也好得很。王爷,太医们真的是很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每日里操心的事情很多。陛下还未彻底病愈,我不想她们再为我担忧。” 这话让卿则无从反驳。 元成帝的身子虽然在快速恢复着,到底年纪大些了,那时候吃下不好之物时也没有防备, 真的出了状况方才惊觉,治疗的有些晚。 加之宫变一事,宫里的宫人们还有侍卫们有许多受了伤。虽然他们原本不归太医来管, 但, 皇上下令,因着众人护主有功, 所以都有赏赐。且让太医们竭力为众人治疗,以示嘉奖。 这么多受伤了的人,治疗起来可是要花费不少的人力精力。现在太医们忙作一团, 当真是无暇顾及其他。 其实,再怎么无暇顾及,卿则也有办法挪出人来。 可小丫头现下这么坚定,他若是坚持着不听她的,难保她不高兴起来会做什么。 而且她的意思很明显,怕麻烦太医是其次,不愿意皇上、皇后娘娘还有太后娘娘才是最主要的。 “既是如此,你出宫去找人看病也未尝不可。”她既是要出宫去,他自然会派了人护好她。卿则倒是不怕那些余孽,可想到赵宁文还逃脱在外,少不得要多叮嘱几句,“如果真要到外头去,也可以。需得让长灯他们好生跟着,不准随便乱跑。” “知道了。”君兰笑着应声,上前挽起卿则的手臂,晃了晃,道:“九叔叔最近会很忙是么?” 这是一定的。 不只是宫里,还有宫外许多事情要他去处理。 旁的不说,单就纪家姑太太的事情,就是重要的一桩。 虽说肯定会能找到人,但是拖得越久越是麻烦。快速寻到人的话,起码安全能够保证。 “是。”卿则看她眉眼弯弯,眸中却隐含着紧张和不安,不由道;“你可是有事?” 君兰并不想瞒着他,实话实说道:“我想借了出宫的机会,去一趟五皇子府。” 五皇子府,卿剑轩家。 卿则有些意外,“你去寻剑轩?” “倒也不是。”君兰道:“我想看看五皇子妃。我听说五皇子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她并不知晓。前些天好似还卧病在床了。我想去探望她。” 这事儿卿则并不知道。 他最近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连清王府都顾不上,更遑论卿剑轩的家。 不过,卿剑轩跟着赵岳的那段时间里,卿则曾经让人去和五皇子妃说了一声,往后若是有甚事情,可以去寻他。 正如当初卿剑轩和君兰说过似的,有甚事情,可以去找他。 可是,五皇子妃也是个脾气倔的。她和君兰一样,就算遇到了什么困难,就算心里堵着事情,也不可能去找人帮忙。 卿则心里只记挂着君兰一个人。对于旁的人和事,他并不是特别地时时关注。更何况,五皇子妃在他看来是侄儿媳妇,以他和卿剑轩的关系之铁,若是侄儿媳妇来寻他这个叔叔帮忙,他自然义不容辞。可她不提,他也不会去多问。 结果,五皇子妃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到最后,就有些撑不住。病倒了。 宫变发生的时候,五皇子妃已经是卧床不起。只是卿剑轩的事情太忙,根本没法去照顾她。所以病拖得久了一点点,现在需要好生调养着。 卿则便罢了。 君兰却是为了五皇子妃的病而内疚不已。 当初洛明渊和她之间那些纠葛,幸好有五皇子妃倾力帮助。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解决。 结果她在对方生病的时候,犹不知晓。还是一切尘埃落定了方才听人提起。 虽然君兰自打出嫁前就接连遭遇许多事情自己也脱不开身,可这事儿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现下有了空闲和时间,又能出宫去,君兰就想着探望一番。 卿则这个时候有些回过劲儿来,笑着斜睨过去,“敢情你这个才是目的。现在说去看病,不过顺带着吧?” “怎么可能。”未免九叔叔再多想,君兰打算死不承认,笑眯眯道:“我就是为了看病才出去的。” 卿则被她这笑容搞得没了脾气,抬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不管怎样,小心着些。” 君兰点点头。不忘九叔叔还要处理那纪家姑太太的事情,说道:“你也要当心。冀州那边最近天气无常,若是去的话,提早准备些暖和些的衣裳御寒。” 她知道,纪家的事情,九叔叔一定倾尽全力去做好。更何况,若不是因为他,纪家也不会牵连进这样的事情里。 所以九叔叔一定会亲力亲为,把这件事情办妥当,然后寻出纪家姑太太的下落。 卿则把她好生搂在怀里,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轻声应道:“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 第二天一早,卿则不等君兰起身就出了院子,处理各项事务。 君兰起来后收拾停当,问过了五皇子今儿不会入宫来,就直接坐车往五皇子府行去。 街道上的情形比起她刚刚回京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君兰一路悄悄地望着外面,见到四处都是忙碌修葺的身影,她心下高兴得很,四顾看的愈发兴高采烈。由于一路看了许多也想了许多,所以这般到了五皇子府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好似一眨眼就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君兰问过了引路的婆子,径直往五皇子妃所在之处行去。 “清王妃真是好心人。”婆子是个圆脸爱笑的,不住回头和她说话:“今儿早晨收到消息,说是王妃能来,皇子妃便高兴得多吃了一碗粥。还不住在旁边想着挑衣裳,挑首饰。别提多高兴了。之前五殿下回来的时候,皇子妃也没高兴成这样。” 之前那些赞扬的话,让君兰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听了后面的话后,她忙问道:“五皇子回来,皇子妃并不是很高兴?” 婆子想了想,点头,“是没表现得多高兴。五殿下在外头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皇子妃才让进屋。” 她们说话之所以没有太多顾忌,是因为知道五殿下和清王爷私交甚笃。家里的侍卫都能任由清王爷差遣。所以对着清王妃,她知无不言,不自觉的就把王妃归于和王爷同等地位上了。 君兰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想到卿剑轩被皇子妃在外罚站的情形,君兰的心里反倒是起了一点点的开心情绪,忍不住道:“该!” 谁让他瞒着自家媳妇儿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可不是活该么。 那婆子没料到清王妃这么个冷峻的人,媳妇儿居然是个开朗的性子。 看着清王妃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婆子忍俊不禁,赶忙低下了头,掩去自己脸上的笑意。 君兰一直顶着这幸灾乐祸的样子进了五皇子妃的院子。 卿剑轩也在,正陪在皇子妃身边看她刺绣。 君兰还没进屋,卿剑轩就听人禀说清王妃来了,忙迎出去。然后好巧不巧地看到了她那副样子。 卿剑轩愣了下,“……你这是?” 君兰朝他挑了挑眉,“一个多时辰?” 不用她多说,他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重重咳了一声,目光闪烁地道:“谁说的。明明才三刻钟。” 君兰看他死不承认,轻哼一声,迈步进屋。 五皇子妃看到她,高兴得很。起身拉了她在旁说话。 君兰拿出一叠抄写好的经书给皇子妃,握了她的手道:“这是我这几天认真抄写的。希望你能平安康健,早些好起来。” 那经文字迹清秀工整,一点错处都没有,可见是花了大力气认真书写的。 五皇子妃心里感慨万千,“多谢皇婶。” 君兰还不太适应这个称呼,抿嘴笑笑,颔首示意。 卿剑轩让人奉茶来给她喝。 君兰确实有点渴了,抿了几口茶方才缓过劲儿来。 她和五皇子妃多聊了一会儿。问过了对方的情况,知晓病情不严重,只是得静心休养,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单看皇子妃的神态举止,并未露出太重的病态,也知道现下情况不错。 君兰想着,五皇子吹的那一个多小时的风十分值得。 两人又说了会儿如今的时新花样子。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君兰又拿出一叠纸张来。亦是抄写的经文。 不过,她这次没有把东西给五皇子妃,而是交给了旁边一直静默着没动在看她们的卿剑轩,“这个想拜托五皇子帮忙交给大理寺旁边院子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卿剑轩是知道的。 赵家唯一得以赦免之人。 只是皇上还未下赦免的圣旨。因此,在一切还没完全定论之前,赵宁帆依然在那里关着。 “这是……”卿剑轩翻了翻手中之物,“也是经文?” 君兰颔首,“是。” 不同于特意为五皇子妃抄写的经文,现在这些经文是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写的。 当时是为了练习九叔叔的笔迹,所以抄写了不少这样的。说起来,她之所以敢把这样的东西送给赵宁帆,其实也是笃定了没什么人能认出这个是她所写。这样的话,也就没甚人会因了这个而握住什么把柄。 卿剑轩看到此物后有些疑惑,“咦?这是王爷笔迹?” 君兰笑眯眯道:“不是。不过,你可以去问问他,是不是他笔迹。” 君兰并不怕卿剑轩把这件事情告诉九叔叔。 在她看来,九叔叔不会在意这个。 首先,这些她并不是为了赵宁帆而特意书写。 再者,她写这些的时候,并不是用了自己的笔迹。 她之所以送给赵宁帆这些经文,是想借了这经文表达一下心意,毕竟在之前的那些事情里,赵宁帆为了九叔叔,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甚至于还透露了他自己写的那些密信的内容。 卿剑轩狐疑地看着这一叠纸,怎么也想象不到堂堂清王爷提笔抄经文的情形。 他一脸疑惑地盯着君兰。 还是旁边五皇子妃觉得他这举动太过于逾矩,伸手拉了他一把。 “瞎瞧什么呢。”比起前几日来,五皇子妃说话的语气已经镇定了许多,脸上也绽开了笑意,“莫不是你想把它们据为己有?” 君兰也笑,“我才知道五皇侄这么看重婶婶给的东西。” 她一口一个婶婶自居,还特意叫了皇侄…… 卿剑轩无奈了,叹口气把东西塞到自己怀里,摇头轻声道:“罢了罢了。当初叫妹妹叫太多次,报应来了。” 他声音很小。 五皇子妃没听清,问道:“什么?” 卿剑轩尴尬地摸摸鼻子,“没什么。就是说,清王妃厉害得很。” 厉害到,从妹妹一下子窜成了婶婶。 看他那言不由衷的样子,君兰和五皇子妃对视一眼,俱都笑了。 因了五皇子妃的竭力挽留,君兰在这里用了午膳。午饭后两人还一起到花园说了会儿话。 君兰看五皇子妃不适,主动扶着她一同前行。 五皇子妃初时过意不去,想要婉拒。但君兰看她没留人在身边伺候,生怕她这样子会跌倒,就依然坚持着这般。 五皇子夫妻俩辈分低了点,年龄倒是比君兰大了一截。 看君兰坚持,五皇子妃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行至花园深处。 “有个人我想让您见见。”五皇子妃说道。 君兰答应下来,没多久,一位年长的嬷嬷从外头行来。 她板着脸没甚笑容,只是双眼望向君兰的时候,不自觉地就现出几分神采。 君兰没料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遇到她,快步迎了过去,喃喃说道:“郭嬷嬷,怎么是您。” “老奴见过清王妃。王妃千岁。”郭嬷嬷躬身说道。 君兰示意不必多礼。 五皇子妃说道:“她前些天来到王府,说是要做事。我看她心诚,就留了下来。可巧的是,她刚好躲开了那件事。” 五皇子没有说逼宫二字。 不过,即便不提,大家也已经心领神会。 郭嬷嬷这个时候坦诚的很,躬身与君兰道;“老奴觉得风向不对,就提早辞别了上一个东家。这就独自出来了。” 她之前在赵岳的一个宅子里做事。那上一个东家,自然说的就是赵家。 君兰不置可否,只略点了点头。待郭嬷嬷说完,君兰方才说道;“我有几间铺子。郭嬷嬷不若先去铺子里做事,晚些我再做安排。” 虽然郭嬷嬷和春芳相同,也是去铺子里做事,但和春芳安顿下来的原因并不一样。 春芳是跟着君兰母亲的人,仔细盘问后,可信度大。在君兰手下做活后,行事愈发低调。 而郭嬷嬷,则与君兰没甚关系牵连。所以她行事倒是没甚特别的伤感,而是认认真真谢过礼后,就只等着自己安排事宜了。 君兰送完郭嬷嬷后看时间不算早了,就坐车往宫里赶。 都要进宫门,她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忘了去一趟药铺,找大夫把脉看诊。 但是都已经回到这儿了,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她索性直接回了宫,打算晚几天还是不舒服的话再寻大夫就行。 …… 卿则从元成帝宫里出来的时候,看一眼天边落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晓自己可能会去冀州一趟,却没料到会那么早。 竟然需要连夜赶路。 思及今儿晚上不能和小丫头一起了,他就赶紧回了趟宫殿,来看看她。 想到小丫头昨晚上说的那番话,好似早早的料到了他会去冀州,他的心里更是思念她得很,不由加快了脚步,速度都快了不少。 紧赶慢赶回了院子,正好见到了君兰和卿天宏在一起玩的情形。 落日的余晖中,小男孩在院子里疯跑不止。 君兰在后面不住跟着他,“你慢点儿。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哎呀,小姑祖母可真是太慢了。你看看我,我才几岁大呢,你就追不上我了。倘若我长大,想必跑得还要更快。” 卿天宏得意洋洋。 君兰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连连点头,“是。你说什么都是。赶紧把东西放出来吧。” “什么东西?” “就是你之前拿走的那个。” “哪个哪个?我不知道!” 卿天宏洋洋得意的说着,脚下飞快地跑。 砰的一下,他撞到了一堵墙。 更确切的说是,他撞到了一个人。只不过对方负手而立,好似一堵墙那样,挡住了他的所有路。 卿天宏正要发火,看到对方的相貌后,瞬间没了脾气。 “清王爷好。”卿天宏说着,低下头不敢再吱声。 君兰气喘吁吁跟了过来。 卿天宏不敢看眼前高大男人的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正是之前从君兰那儿拿走的,悄悄地还给了君兰。 许久后,卿则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对他之前那个行礼的应声、卿天宏面临大赦,虽然想要和皇叔祖母多玩会儿,在这一刻,却是都抛在了脑后,只想着赶紧逃离。 “我、我还有功课要做。皇叔祖母,我去、去努力了!” 说罢,脚底一抹油开溜。都顾不上君兰这个玩伴。 “他好像很喜欢和你一起玩。”卿则说着,走出几步后,在她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君兰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生怕周围有人留意到,赶忙四顾去看。发现宫人们都垂着头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这才放心了少许。 “那么多人在身边呢。我和他处得好也是正常。他很听话。” 君兰说着,红着脸,气呼呼地伸手轻拍了下卿则的手臂。意思是,正常点,也正经点。 卿则不甚在意,借了揽着她细瘦腰身的功夫,趁机又捏了下,还不忘安慰她:“不用紧张。” 他这声音可不小。 君兰气极,扭过头去不理他。 卿则却不肯放过她,捏过之后搂紧,用手臂的力气揽着她一起前行,口中低声道:“天宏的脾气好?我可是头次听说。想必还是你喜欢小孩子罢。”所以他淘气点她也喜欢。 君兰想了想,也有点这个原因。 小孩子天真烂漫,和他们在一起,心情就不由自主的会好起来。 卿则见她点了头,心中愈发欣喜,脸上板着没有什么表情,口中轻喃道:“你那么喜欢小孩子,什么时候咱们也要一个?” ☆、第一一七章 要一个孩子?这样的话题, 两人还真没提过。骤然听闻, 君兰不可避免的有些怔愣, “我, 我还没考虑过这个。” 不过,仔细想想, 有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君兰抬眼瞥瞥身边高大男人。 清隽的五官, 平时冷厉此刻温和的目光, 俊挺的身姿。怎么想,都觉得, 他的孩子一定很可爱很漂亮。 她看得太过专注,点点表情都透露了她此刻微妙的心思。 卿则看到后失笑,凑在她耳边问:“怎么?是否觉得给我生个小家伙还不错?” 君兰脸刷地下热透了,赶忙摇头,“没没。”她本来是想说自己还没考虑过孩子的问题,话一出口, 又觉得这几个字太有歧义,忙道:“是觉得还不错,只是, 还没想到这个。” 真的是还没想到。 才成婚没多久。先是她病着, 而后又去河州出了那么多事。现在宫里宫外忙做一团,哪里有心情去想这个? 看她紧张到有些慌乱, 卿则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 抬手轻轻揉着她头顶的软发,他无奈轻叹:“没事,莫慌。我只是看你喜欢小孩子, 所以问问你。不急。等你有了心理准备再说。” 许是他手心的温度太过温暖,君兰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手把他的手拉了过来,十指相扣着。 九叔叔就是这样好。什么都替她着想,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越想越是舍不得和他分开。 先前两人一个在河州一个在京城,两地了好些天。这才刚刚团聚了多久啊,又要分别。 可他总要做他应当去做的事情。 君兰晃着他的手,摇啊摇。明知道自己如果挽留的话,他会依着她的意思来做相应调整。可她还是舍不得让他为难。 毕竟是纪家的事情。 他用心去做,本就应该如此。 君兰思量许久,终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粲然一笑,道:“王爷饿了吧?不若吃点东西?”说罢,不等他开口,又继续道:“刚才我让人准备了些吃食,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吃。就算来不及,也多少用一点。免得上路时身子不舒坦。” 只字未提让他为难的话。 其实,刚才她微微有点出神的时候,他分明从她眸中看出了不舍。所以,他等着她挽留一二。甚至于想着,如果她真舍不得他,就带了她一同上路去。 现下看她这样懂事这样顾大局,他的心有柔软,更有心疼。 差一点脱口而出,一起去罢。后想着,她身子好似有点不太舒服。倘若硬要跟着他连夜赶路,怕是吃不消。 思来想去,卿则最后只微笑着说了个“好”字。又道;“既是有晚膳,我定然和你吃过再走。只是要快一些。” 君兰开心起来,拉着他的手往屋里去,“放心放心,都已经备好了,快得很。” 她在前,回头朝他一笑,“左右你吃饭很快。先吃完先走就行。” 卿则忍不住弯了唇角,“嗯。” * 送走九叔叔后,君兰坐什么事儿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倦倦的只想歇着,不愿意起来。 翌日一早,她缩在被子里,困顿地连连打哈欠,就是没有想要起床的那股劲儿。 接连有宫人进来看了三四次,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 盛妈妈生怕君兰这样子惹人非议,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王妃,现下住在宫里,总这样倦怠着不好。” 君兰也晓得自己不能这般状态。 若是在清王府,她一整日不起床也没什么事情。左右都是她和九叔叔两个人当家,她就算是赖上一天,大家也只觉得她歇着对身体好,不会做他想。 但这儿是宫里,可不能如此。 她的做法,直接影响到了旁人对九叔叔的看法。对清王府的看法。 所以,即便身体再怎么想要赖在被窝里,她依然坚持着爬了起来,让盛妈妈和蒋妈妈帮忙更衣。 君兰用早膳的时候,蒋妈妈忍不住对盛妈妈抱怨:“王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多睡会儿有什么不好。” 盛妈妈觉得自己没做错,“倘若是在家里倒是罢了。可宫里规矩多。”思量了下,解释道:“我在宫里那么多年,知道这里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真的,这儿不一样。” 两人到底是共事那么久,盛妈妈的脾气,蒋妈妈也知道些。 看她说的认真,蒋妈妈垂眸想了会,喟叹道:“你说,这荣华富贵的地方,怎么住起来就这么难受呢。” 盛妈妈静默了会儿,很轻的说道:“谁不是说呢。就是难。可再难,也有很多人钻了牛角尖的要进来。” “话也不能这么讲。”蒋妈妈哼道:“其实也有不少人不屑于到这最荣华富贵的地方来。” “或许有吧。”盛妈妈斟酌着说:“即使有,也不会多。很少。” 权势迷惑人的双眼。富贵迷惑人的双眼。 这皇宫,是最富贵最有权势的地方。 能够拒绝这两样的人,天下间,能有几个? * 君兰用过早膳后,看宫里没自己的事情做,就打算出宫一趟,看看外面诸项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早在刚进思明院不久的时候,九叔叔就给了她个腰牌,能够自由进出宫中。 昨儿她出宫前问过皇后娘娘,知晓她那个腰牌现下仍然作数,能够随意进出宫中,不用一层层地通禀等着。只回来后去永安宫说声就行。 君兰这便欢喜起来,谢过了皇后娘娘后,打算最近时常出去走走。 其实这个打算,还是当时坐在一旁的潘太后提醒她的。 潘太后早就看出这小丫头在宫里头住不惯了,所以和她说道;“你若是在这里头住着发闷的话,不若跟今早一样,时常到外头看看。晚些时候再回来陪陪我们就好。” 董皇后在旁就笑了,“母后,莫不是因为想要兰姐儿时常回来陪着您,所以您也不让人去修那清王府,好把人都留在身边?” 潘太后也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就是如此。那又如何。我们兰姐儿爱陪着我。” 董皇后佯装不乐意,哼道:“我瞧着兰姐儿明明更爱陪着我。” 看着她们婆媳两个互相打趣,一屋子人就都忍俊不禁。 今儿早晨君兰把宫中需要自己帮忙处理的几点事务安排下去后,就带了蒋妈妈一同出宫去。 之所以不带着盛妈妈而是带着蒋妈妈,是因为今日她要去见的这个人,与盛妈妈脾气不甚相投。甚至可以说,俩人根本合不来。 她要去看的,就是昨儿刚从五皇子府上出来,被她安顿到自家点心铺子里的郭嬷嬷。 她带着郭嬷嬷离开五皇子府后,问过郭嬷嬷的意见。又问了问郭嬷嬷有甚擅长之事。晓得对方能够做点心,这就安排去了点心铺子。 这点心铺子是卿则名下的一家,店中大到掌柜小到伙计都是卿则的手下。因此,郭嬷嬷去了那儿,倒是安全的很。不怕被人盯上。 ——之前郭嬷嬷到底是在赵岳府上做事。如今赵家出了事,郭嬷嬷就到了清王的铺子里做事,难免遭人非议。不在意的就罢了,在意的还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君兰安排在这儿的话,郭嬷嬷在这里的事情等闲不会被传出去。若是真传出去了被外人知道,有甚风吹草动,清王府这边能够第一时间知道。倘若郭嬷嬷受了委屈,也方便及早帮忙。 其实也就这刚开始一两年难过点。等到几年后,赵家的事情渐渐淡出了视线,旁人不再关注这些后,也就没甚大碍了。 君兰到了点心铺子的时候,郭嬷嬷正跟着店中的厨娘学习做桂花酥。 即便郭嬷嬷会做些点心,可是她在浣衣局做事多年,这些东西早已经忘记了许多。即便能做出,口感和味道也不会太出众。 所以她打算从头开始学。一点点该进自己的手艺。 君兰到来的时候并未让人通禀,而是直接进了后院。听闻郭嬷嬷在厨里,她就径直去了。 因此,在看到清王妃的刹那,郭嬷嬷的且意外且震惊。顿了一顿,才后知后觉地赶紧行礼。 君兰让蒋妈妈扶了她起来。唤了她一同去往旁边清净的屋子,让她落了座,这才笑着说道:“嬷嬷竟是自己动手做了?可还习惯?” “自然要自己来做。既然选择了到这儿,就不能闲着。更何况,忙碌了几十年,突然闲下来,也真的是难受。”郭嬷嬷认真答完第一个问题,方才继续去答第二个,“习惯。怎么不习惯。这里吃得饱穿得暖,又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可好着呢。” 语毕,郭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感慨道:“其实在宫里做活儿,听着体面罢了,远不如在外头舒服。” 听了她这样的感慨,思及郭嬷嬷也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再想到之前盛妈妈的那番感叹,蒋妈妈不禁道:“嬷嬷这话说得可是和盛妈妈差不多。” “盛妈妈?”郭嬷嬷怔了怔。 “是。”蒋妈妈道;“原先也是在宫里伺候的,在浣衣局待过。今儿早晨她和我说了一番话,与嬷嬷这话有点相似。” 这话一出来,郭嬷嬷拊掌笑道;“啊,她。和我最不对付的那个。”点点头,“是。她在宫里做过,我也在宫里做过。都知道宫里做活儿不舒服,可真舍得离开的没几个。” 君兰倒是不知道盛妈妈和蒋妈妈有那些谈论,不由奇道:“你们还说了这个?” “是。” 蒋妈妈笑着应了一声,把之前盛妈妈讲的那些话尽数道来。 郭嬷嬷想了想,没吭声。 君兰有些渴了。 蒋妈妈生怕这里的人沏的茶不合王妃口味,就自顾自去了旁边的茶水厅里给她准备茶水。 这个时候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君兰还有郭嬷嬷。 看到蒋妈妈出门时候顺便把屋门给关上了,郭嬷嬷方才轻舒口气,喃喃道:“盛嬷嬷那个人,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有些问题看的片面。她还死不承认。”话锋一转,“不过,她这次说得倒是没错。那种人,太少。但是,也确实有。” 因为两人共事多年,称呼早已习惯,即便君兰屋子里的人开始叫盛妈妈,郭嬷嬷这边依然叫她嬷嬷。 君兰笑问:“听嬷嬷这意思,好似见过真的不喜权贵和富贵的人?” “当然见过。”郭嬷嬷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而且这个人,和王妃还有点关系。” 这话倒是让君兰十分意外了,“和我有关系?这怎么说。” 郭嬷嬷抬眸望着窗外,愣了好半晌,低声道:“何夫人纪英华,王妃知道的罢。” “……嗯。” “当年武宁帝有意让她入后宫,甚至许诺只要她入了后宫陪伴他,就允她皇贵妃之位,自此以后只宠爱她一个。可是,她拒绝了。” 短短几句话。每一句,都让君兰震惊意外。 “居然有这种事?”君兰诧然道,身子微微前倾,追问:“嬷嬷从何得知。” 这样私密的事情,不只是她没听说过,就连九叔叔,怕是也不知晓的。 思及往事,郭嬷嬷又有片刻失神,低头看着脚前地面片刻,很小声地说道:“其实我当年倾慕武宁帝,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能够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只不过他根本瞧不上我。根本瞧不上我。” 这话一出口,几十年的心酸纷涌而至,让她苍老的心溃不成军。 想到他对那个女子的偏爱,想到他对自己的不屑一顾,郭嬷嬷心里难受得紧,忍不住掩面低泣。 难过伤心后,面对着关心自己的清王妃,郭嬷嬷突然想要体验一把吐之而后快的畅快。把闷了那么多年的话尽数说出来。 不然,那些话,怕是要跟着她进坟墓了。 左右现在清王爷权势滔天。左右清王爷不是真的冷心冷血之人。若是被他知道了那些事情,他也不会亏待了她。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一位。”郭嬷嬷终是不愿再提起武宁帝三字,只略带了带,“那一位不是个心胸宽大的。当年他思慕纪家姑娘,纪姑娘却以自己好友做了太子妃为由,婉拒了。原本那一位想着等她冷静一点后再做打算,谁知她一转眼就和状元郎订了亲。输给了状元郎,眼睁睁看着自己倾慕的女子成了何逸之的妻,他的心里是难受的。所以,他再怎么爱才惜才,心里也横着一根刺。” 年轻时候就罢了,到底想着朝政安稳最重要,顾全大局,让何逸之一步步高升。 他一天天看着那两个人琴瑟和鸣,因着心里有刺,求而不得,若干年后,终于再也忍耐不了。得了能够把何逸之满门抄斩的机会后,并不细审,直接把人投入监牢。 甚至于,连那两个人的手稿也不准留下。只因那两夫妻感情甚笃,为对方写了无数的情诗。字字句句情意绵绵。 …… 君兰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以至于下一瞬,蒋妈妈端茶进屋的时候,她甚至于都来不及调整自己的表情。 “王妃?怎么了?”蒋妈妈把茶盏搁到旁边桌上,“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连番的关切问话让君兰骤然惊醒。 她忽然记起了自己肠胃不适这件事来,顺着蒋妈妈的话道:“是有点不舒服。”顺手拿了茶盏,小口小口抿着。 郭嬷嬷倒是还好。毕竟在宫里做事几十年,除去和武宁帝相关的事情会失控外,她平时倒也能十分自若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于,能让自己看上去淡漠不近人情。 所以蒋妈妈进屋后,只瞧见郭嬷嬷刻板面无表情的样子。即便眼圈儿有点红,想必也是眼睛里进了东西,揉了几下。 君兰慢吞吞地喝了一盏茶后方才心情平复了些。再看郭嬷嬷,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郭嬷嬷倒是神态自然,笑着说道;“刚才王妃和我说,想要尝一尝我今儿新做的点心。现下差不多已经出锅了,不若婢子端来给王妃看看?” 君兰抿了抿唇,颔首,“那自然好。” 因着想要出门透透气,君兰索性道:“不用端来了,我过去看看吧。” 郭嬷嬷躬身而立,请了她出屋去。 * 原本君兰还想要去各处看看走走。可是出了点心铺后,她思绪纷杂理不出头绪,实在没了闲逛的心情。索性拿了些点心就往回走。 回到宫里的时候,她先去了静明宫。却听闻潘太后现下不在宫里,而是去了皇后的永安宫。君兰脚下一转,又往永安宫行。 刚走到屋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欢快的笑语声。 那嚷的最大的男童声音,分明就是卿天宏。 听着孩子欢快的说话声,听着他隔了门板依然清晰可闻的眉飞色舞的描述声,君兰方才觉得心里积存的郁气消散了些。再往前走,步子好似也没那么沉重了。 “都在这儿呢。”君兰进屋后,向潘太后和董皇后行礼问安,笑说了几句后,把点心给了牛公公,“我刚才去了趟点心铺子,看有些新出炉的,瞧着不错,就带回来一些给大家尝尝。” “哟?有好吃的?”潘太后心情不错,让牛公公端到她跟前看了下,从里头挑选了几块,让身边的小宫女拿了碟子单独盛着,“我可得好好尝尝。小九铺子里的点心,平时等闲吃不到。” 董皇后也道:“可不是么。” “等闲吃不到?”君兰意外地道:“怎么会。” 潘太后撇了撇嘴,眼中满是笑意地道:“你不知道,小九这孩子,看着机灵,其实很多事情不太上心。平日里什么好吃的啊好玩的啊,就没见他想着旁人过。” 君兰想到九叔叔对自己体贴入微的样子,抿嘴笑了笑,没接话。 “母后,您这话可说错了。”董皇后把君兰的表情收入眼底,与潘太后道:“小九也就是想不到我们。对他这媳妇儿啊,可好着呢。” 噗嗤一声笑从旁传来。太子妃拿帕子掩着口,笑得眉眼弯弯。 君兰羞红了脸。 卿天宏见周围没人打理自己,悄悄地悄悄地挨近点心盒子,趁人不注意,抬手就要从盒子里拿。 太子妃捏着帕子轻拍了下他的手背,“洗了手再吃。看你急的。你瞧瞧你的手,脏死了。” 卿天宏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点心,哼哼着不乐意。 君兰道:“想不洗手?可不行。你不洗的话,我家点心不给你吃。” “皇姑祖母好小气!”卿天宏扯着嗓子叫:“为什么旁人都能吃我不行?” “因为你的小手不干净。而我们都已经净过手了。”潘太后悠悠然道。 卿天宏扭着头不吭声。 君兰就让牛公公把盒子放到柜子里去。 卿天宏看牛公公真的把盒子拿起来了,这才真的心慌,嗷地一声叫道:“我洗。我洗还不成么!”催促着让宫人们端了铜盆到他跟前,麻利地净手。 君兰检查过,确认他的手真的干净了,方才点头。 卿天宏接过宫女捧来的一碟点心,吃得津津有味。偶尔手脏了,却不让太子妃给他擦,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君兰,让她给擦。 太子妃瞧着这一幕幕,笑道:“九皇婶可真是仔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能再添一个弟弟呢?”顿了顿,“堂弟。” 等到大家都含笑望过来后,君兰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太子妃说的那个“堂弟”,指的是她和九叔叔的孩子。 看着大家善意开着玩笑的样子,君兰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九叔叔那句“你那么喜欢孩子,什么时候我们也要一个”。脸刷地下红透,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 看到她羞窘的样子,众人笑得更开心了些。 这个时候,一块点心忽然出现在了低着头的君兰跟前。 “皇姑祖母,给你吃。”卿天宏拿着杏仁酥凑到她的唇边,“这个可好吃了。你也吃点。” 君兰刚要开口说自己没胃口,一张嘴,点心油腻腻的味道直冲入鼻中。让她忍不住犯恶心。 君兰忙扭过头,拿出帕子捂着嘴,侧身朝旁干呕不止。 许久后,她觉得稍微舒坦了点,方才直起身来,歉然地对众人道:“对不住。我近日来肠胃不适,所以吃不得这些东西。” 她说完后,屋里诡异地静默下来。 君兰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内气氛不对,犹豫着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最先开口的是董皇后。 董皇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君兰,最后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语气颇为复杂地问道:“你确定只是肠胃不适么。” ☆、第一一八章 其实君兰本来是很确定自己是肠胃不适的。但是别董皇后这么一看, 再专程询问,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应当是吧……”君兰犹豫着道:“只不过不思饮食而已, 难道不是这个问题么。” 看着董皇后严肃的样子, 她心里打了个颤,十分紧张的问道;“莫不是、莫不是什么大病症?” 听了她这话, 再看她紧张至极的样子, 旁边潘太后忍不住笑了。 “哪里是大病症。只不过像是害喜而已。”太子妃在旁说道。 “害喜?” 君兰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 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仔细思量了下,脸颊上腾地下飞上了红晕。 “怎么、怎么可能。”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心里发慌,吞吞吐吐说道:“怎么可能。我就是有点不思饮食啊。” 瞧见她这模样,潘太后有些心疼了,说道:“是或者不是,叫了太医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用担心。” 语毕,潘太后唤来了一名公公, 遣了他去太医院多找几个人来。 董皇后倒是舍得打趣君兰,在旁问道:“你说不像是害喜。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倘若是害喜了,你就听我的, 让我来给你安排饮食。倘若单单是身子不适, 那你就听母后的,让母后来安排饮食。你看如何?” 君兰下意识就要答应, 顿了一顿,察觉不对。再一思量,登时哭笑不得, “这可不成。娘娘这话差点把我绕进去。若我答应了,岂不是没的自己做选择做决定了?” 董皇后“哈”地一声笑,拊掌,“哎呀,这孩子不太傻啊。竟是反应了过来。” 君兰说道:“自然不傻。” “快了快了。”潘太后道:“一孕傻三年。你往后三年里,怕是都要晕晕乎乎的。” 这接连的玩笑话,怎么都绕不开“有孕”的事情上。 君兰听着想着,心里愈发忐忑。隐隐的,生出一点点的期盼。 太子妃见到了她的不安神色,思量了下,说道:“或许是有孕。也或许是身子不适。左右等会儿见了太医就会知晓,莫要紧张。” 虽然君兰辈分大,可她年纪小。面对着年龄稍大的太子妃,听了对方宽慰的话语,心里到底踏实了许多。 潘太后朝董皇后使了个眼色。 大家就先说起了旁的话题,围绕着卿天宏的事儿讲了起来。 说笑着的功夫,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三名太医陆续进到屋中,为君兰把脉。 待到全部把脉完毕,三人列成一队,齐齐笑着拱手道贺,“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是喜脉。” 虽然刚才心里有了一点点的准备,但是当真确认下来后,心境截然不同。 欢喜有,紧张也有。更多的,却是忐忑。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一个小生命居然出现在了她的身体里。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不知该怎么去描述。 ……可惜九叔叔现在不在这儿。 君兰的心里忽然有些失落。生怕旁人担心她,强笑着没有说出来。 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了住着的宫殿。 君兰坐在院中的躺椅上,很小心,很小心地慢慢躺了下去。而后望着满院的落叶,视线往上挪移,定格在一片从空中飘落的枯叶上,心中空空的,好似什么都没在想,又好似想要记起什么,只是思绪懒懒的不想去活动。 在她倦懒着休息的时候,蒋妈妈和盛妈妈却是高兴得很。 “竟然,竟然是有孕了吗?”蒋妈妈震惊着,又欢喜起来,“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真是没有想到!” 君兰的孕期反应不算强烈。 蒋妈妈当初有孕的时候,反应比这大得多,看到君兰这般轻微的不喜食物,就没往有孕上面想。 至于盛妈妈,在浣衣局待了那么久,她早已忘了主子们怀孕时候是什么状况了。再者她自己也没有经历过生育,对这些当真是不了解。 “这可是大喜事!大喜事!”盛妈妈说着,就要和王府的侍卫说声,“我告诉他们去,让他们和王爷说一声!” 蒋妈妈也道:“我去找蒋辉。” 君兰听闻,赶忙手撑着藤椅扶手坐了起来,扬声唤住了她们两个,“我暂时不打算把消息告诉王爷。” 这话让两人同时停了步子。 “王妃怎么这么说?”盛妈妈不解。 君兰把身体绷直坐好,笑道:“王爷在外忙着呢。又不是要待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不急。等他回来了再说。” 她主意已定,两位妈妈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但是,不只是两位妈妈,还有其他人想要急着让卿则尽快知道这个大好消息。 比如,潘太后和元成帝、董皇后。 之前君兰刚刚得知有孕的消息,神色有些茫然。 潘太后和董皇后看卿天宏想要缠着君兰,生怕刚刚怀了身子的她再有闪失,就让蒋妈妈她们扶着她先行回去。 待到安顿好卿天宏后,也不需要君兰出院子去永安宫了,潘太后和董皇后直接亲自去了君兰那儿一趟。 与她们同行的,还有刚刚得知这个好消息的元成帝。 不怪元成帝这样紧张。 他那个九弟弟,脾气怪得很。二十多岁的人了,莫说是娶妻了,就连个通房都没有。一直挨到了今年方才成婚。 身边没有人,自然没有子嗣。 可子嗣对皇家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清王爷不急,元成帝替弟弟急。偏偏清王爷把这些事儿都不当回事,压根不放在心上。即便元成帝有心想催一催他,清王爷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直接没仔细考虑过。 元成帝记得火烧火燎的,可拿他没辙,就只能这样暂且算了。 谁知现在峰回路转,事情有了巨大转机。 小九媳妇儿竟然有了孩子。 元成帝喜出望外。知道消息后就去寻了皇后。见到太后也在,听闻婆媳两个都要去看小九媳妇儿,元成帝就一起跟了过来。 听到公公的高声唱和声,君兰都来不及起身行礼相迎,三人就已经在宫人们的伺候下迈进了院子。 君兰急忙起身。 董皇后赶紧让牛公公去扶她,焦急道:“可使不得。怎么能猛起来?一定要慢慢的来。怀孕时候最忌讳这样动作快。” 潘太后看着君兰脸红红的羞涩模样,喟叹了句:“如果小九在的话就好了。” “可不?那就差他一个了。”元成帝知道自己将要有小侄儿了,开心不已,一看到君兰就合不上嘴角,乐呵呵地道:“让他赶紧回来。陪着你和孩子。” 说着,他又有点不放心,叮嘱君兰:“你可小心着点。这头一胎啊,特别是前三个月,万分关键。什么事儿都等着三个月够了再说。这些天你好生养着,差什么吃的什么喝的,和你皇嫂要。” 潘太后瞧着这一幕笑眯了眼。 董皇后睨了元成帝一眼,哼道:“看你婆婆妈妈的。哪就需要你来说这些了?哦,敢情你一个大男人,还能比我们懂?” 董皇后拉了君兰的手,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别理他。咱们说咱们的。他只知道个皮毛,我和母后懂得才是最多。要我说啊,听他十句话还不如我们一句。” 元成帝不服,不过,也没甚能反驳的,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自己找棋盘去下棋了。 元成帝自己和自己对弈的时候,潘太后与董皇后落了座,好生与君兰商议一件事情。 “……既然有了身孕,清王府又没有修葺完毕。倒不如就留在宫里慢慢养着,回府的事情往后再说。旁的不讲,单就这吃和行的事儿,你在家里头,一个人就是搞不定的。倒不如在宫里住着,有太医看诊,保胎养胎。无论去哪儿,都有人看护着,绝对不会出差错。不像那清王府,都是大老爷们在,没几个伺候人的。” 潘太后说完,董皇后接了上去:“小九平日里忙得很,镇日里不着家。你一个人在王府里冷清得很,还不如在宫里热闹轻松。” 她们说的都很有道理。 可是君兰更喜欢在清王府里。那里是九叔叔和她的家,在那儿,她和九叔叔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倘若到了宫里,二人相处的时间势必少很多。因为有皇上在的地方,九叔叔就要和皇上商议很多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其他。 然后也就顾不上她。 其实君兰平日里没有这么想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孕了的关系,不由自主就往这个方向瞎想起来。 君兰赶忙阻止这种念头的疯长,笑着谢过了潘太后和董皇后:“我再想想。” 九叔叔不在身边,她心里的失落是遮掩不住的。 董皇后发现了,就道:“是得好好想想。你若是觉得宫里呆不惯,倒是也能回王府去。等小九回来再谈吧。” 潘太后一心想让君兰留在宫里照顾着,不愿意听到董皇后这样说,就想要把话题扳回来。 董皇后回头看了看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潘太后这才把打算按了下来没有提及。 * 头三个月是关键。得好生养着,万不可乱动。 依着风俗习惯,在很多大户人家里,女子坏了身孕后,头三个月并不对外告知,只有几个极其亲近的亲人晓得。待到胎儿满了三个月后,坐稳了胎,方才把有孕的消息放出去。 如今君兰怀有身子一事,董皇后就和知情的几人下了命令,不许外传。 因此,这事儿还真的没多少人知道。 君兰自然是希望她和孩子都健健康康的,不然,九叔叔回来后,她也不好交代。因此,现下她就听从了潘太后她们的建议,窝在院子里,等闲不出来。 自打那天起,潘太后就日日遣了人来问她的状况。吃的,喝的。有甚喜欢,有甚不喜欢,都要分的清清楚楚,然后让御膳房记下,力求让君兰能够多吃点。即便吃不下,也要营养补充足够。若是君兰不舒服,哪怕是有一点点的不妥当,也不行,需得赶紧让太医过来看诊。 一晃好几天过去。 原本卿则说,去冀州要不了几日就会回来。可是现下好多天了,还没有将要归来的消息。君兰就有些坐不住了。 好在宫里有人前来,所以,让她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放到了这个上面。 君兰这日正在屋子里看一本书。眼睛有些酸累,她搁下书册放到桌上,正想着一会儿闲来无事去花园里走走,就听宫人们来禀,说是慧成郡主带着女儿进了宫。现下正在太后娘娘那儿。 慧成郡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孕后反应会迟一些。君兰想了一想反应过来,那不就是丁淑眉的娘亲么。 她和丁淑眉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宫变之后,各家各户都忙得很。她又一直待在宫里没有搬回王府。因此,两人想要见一面也是很难。 丁淑眉是君兰少数的几名好友之一。 更何况,丁淑眉和她算是远房的堂姐妹。这份亲情关系,虽然随着以前的她故去后而不再存在,但她知道这事儿,依然把丁淑眉暗暗地当做自己的姐妹。 听闻丁淑眉在宫里,原本君兰还有些困倦,懒懒的不想动弹。现下瞬间情形,再顾不得其他,急忙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就往静明宫去。 静明宫内。 潘太后和慧成郡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间或和丁淑眉说上几句。 慧成郡主的父亲定王爷,是先帝的兄弟。慧成郡主也算是潘太后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两人的关系颇为亲近。 只不过慧成郡主的脾气略微有些强势,和潘太后有点合不来。因此,两人虽关系亲近,实际上相见后并不热络。 如今慧成郡主来见潘太后,却是为了丁淑眉的事情。 刚开始,慧成郡主还能维持着淡淡的模样,但是,眼看着潘太后的心思不在这儿,眼睛不时地往外看过去,一瞧就知道在想旁的。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淑眉的身子如今眼看着越来越弱,也不知是怎么了。”慧成郡主说着,拿着帕子悄悄抹眼泪,“您悄悄。原先多标致的姑娘,现下却成了这般的模样。这让我可怎么活。” 潘太后先前就觉得丁淑眉这孩子瞧着弱气了点。比起往日来,瘦的有些干黄不说,还精神不太好。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能够跌倒一般。 初时潘太后只想着这孩子可能是大病初愈所以如此。眼下步入冬日,染了风寒的人有,发烧头疼的人也有。季节交替本里就容易让人生病,更何况是天气冷倒了这个份上。 因着丁淑眉一进屋就自觉的坐到了门边上的座位上,所以潘太后只略微想了这么一下,她是受了凉还是头疼,可以远离她,免得她沾染了病症。 如今听了慧成郡主的话,潘太后方才晓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潘太后看了眼几乎挨着门槛坐着的丁淑眉,听她掩唇咳嗽,方才记起来她之前好似也一直在不时的咳嗽,忙问慧成郡主:“你是说,这孩子已经病了很多天了,然后还没有查出病因?” “是。”慧成郡主答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溢了上来,“还没完全查出病因。所以,我想着带了这个孩子来给您看看,帮忙瞧瞧。” 慧成郡主相貌妩媚,因着保养得当,看上去根部不像是个有了那么大女儿的中年女子。以往的她,十分体面也十分注意形象,因此很少有在旁人跟前失态的时候。 可是现在,她眼中满是泪水,有的甚至来不及擦去,顺着脸颊就滚落下来。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昔日的风采折去了大半。甚至于皱纹也深了些,整个人都显得苍老许多。 就是这个时候,公公在外禀道:“清王妃嫁到——” 看着脚步轻盈往这边行来的,潘太后瞬间后悔了。 刚才是她示意宫人们去和清王妃通禀一声,丁淑眉到来之事。 她知道君兰这丫头的毛病。看着待人和善,其实亲近的人很少。难为丁淑眉和这孩子关系不错,现下丁淑眉来了,潘太后就思量着让两个孩子聚一聚。 谁曾想,丁淑眉竟然病了。 “你先回去。”宫女撩起帘子,君兰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门口,潘太后就赶忙道;“一会儿再来寻我。” 君兰听闻后有些意外。 刚才和她说丁淑眉进宫一事的宫女,分明就是太后宫里的。所以,君兰也不用多问几句,直接就来了静明宫寻人。 哪知道潘太后居然改了主意,不让她继续前行,而是让她刚进门就折回去。 君兰抬头看看一脸严肃的潘太后,又低头看看坐在门边儿的丁淑眉。 她发现,丁淑眉不动声色地朝她摇了摇头。很显然,也不赞同她在这儿久留。 君兰踌躇了片刻,接受了好友的好意,并未进门去,而是就在门口处朝潘太后和慧成郡主福了福身,“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郡主。” 慧成郡主心里牵挂着女儿,见状只略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虽说慧成郡主辈分高了一倍,但是,实际上君兰的身份反倒是比她高一点。因此,从辈分来说,君兰和她行礼是应该。但不行礼的话,也没甚大碍。 慧成郡主没有说什么。君兰得了潘太后的颔首示意后,就慢慢站直了身子往回走去。除了临行前朝丁淑眉笑的那一下,不再多管其他。 行至院中,君兰隐隐的听到了慧成郡主的哭声。 她心里一颤,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是,又有点摸不着头绪。只是一遍遍地想着丁淑眉那不甚好看的脸色,心里堵堵的难受着。 君兰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又不能再去静明宫问个清楚明白,便拿纸写了封短笺。 上面内容,她没有问丁淑眉到底是怎么了。而是提了几句刚才相见却不能凑在一起玩耍的遗憾。 她知道,依着丁淑眉的聪慧,一定能从她字里行间的遗憾中看出她的疑问。也能够明白,她是为了防止慧成郡主看出她信笺的用意,所以才含蓄的把问题问出。毕竟信笺送过去后,是会直接交到了丁淑眉的手里,还是要通过慧成郡主才能到了丁淑眉的手中,真的没法断定。小心驶得万年船。当心点总是好的。 如果丁淑眉能够解答她的疑惑,用回信把事情一一说与她听,那自然是好的。 倘若对方不告诉她,那就继续这样子下去。 因为不告诉她,一定是因为不能说或者不敢说。既然如此,那么这事儿她就不再多问。把疑惑全都闷在肚子里烂掉,也不多嘴。 原本她和丁淑眉也有书信往来。这样来来回回的,倒是不会惹了谁在意。 或许是这样的愁绪尤其消耗心神。把这件事安排妥当,再遣了人去送信后,君兰也顾不得旁的了,径直往榻边行去,准备歪靠一会儿,歇歇。 谁知刚刚躺下没多久,眼睛就沉沉的想要入睡。这困意来的突然。若是以往,她或许还会强撑着不睡。但是现在她是双身子,为了孩子也不能可以如此。索性顺从身体的感觉闭上眼,打了个哈欠。根本来不及多想,没多久就沉入黑甜梦乡。 这一觉睡得沉。一直到了傍晚,君兰方才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并非是赖床不想起,而是腹中不适之感。既有反胃的难受,又有饥饿的难过,急切地想要吃点东西,又怕等下会吐出来。 在这样百般纠结中,君兰坐起身来,打算下床让人备些水果蔬菜来。 心中打算好了,她扶着床沿准备穿鞋。 谁知道脚尖刚刚碰到鞋边,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沉沉的沙哑声音。 “醒了?” 即便只有短短二字,君兰依然瞬间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她没料到他会忽然就回了京,忽然就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因此,在这一瞬,她竟是忘了回答他的话,只侧首朝他看了过去,愣愣地凝视着。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会不会也是一脸懵?哈哈~︿( ̄︶ ̄)︿ ☆、第一一九章 “你……可好些了?”卿则抬手捋着她额上的发, 声音低沉黯哑, “是不是还不舒服?” 君兰点点头。 这是肯定的。 有孕之后, 她的反应虽然不是特别强烈, 但是沾一点点的荤腥油腻都无法入口。再者现在天气寒冷,蔬菜少。虽然宫里有不少的瓜果点心, 可她想吃的那些偏偏不是冬日里能够弄到的。所以胃口欠佳。 胃口不好, 偏偏还怀着身子, 就有些扛不住。 君兰叹息着,拉了九叔叔的手, 紧紧握住。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卿则看到她面上的疲惫,心里又担心又难过。 他知道小丫头一向坚强得很,就算有甚不舒服的地方,也甚少表现出来。像她现在这样露出显而易见的不适,说明身体已经难受到了一定程度。 其实, 他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因为手下听从他的命令一直留意着君兰的情况。 他们知道最近太医接连来给王妃看病,而且太医们一个个神色凝重。仔细留意的话,王妃这边的屋子里还不断地出现药味。 再者王妃的脸色也一天差过一天。 他们不敢大意, 就把事情悄悄禀报给了王爷。 听闻手下的这些禀报, 卿则怎还在冀州待的住?当即赶回了京城,来看望自家小娇妻。 结果见到了她这般憔悴模样。 卿则心疼得紧。但他知道, 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倘若他问得急了额,她必然会知道他是为了她而赶回来。少不得又要催促他赶紧回冀州做事。 如今她这模样,无论如何, 他要好好陪陪她。 至于病情,明日一早和太医仔细商量过后再谈。今天最要紧的是和她在一起。 拿定主意后,卿则决定不去想那些扰人的烦心事,也不多问什么。扶了君兰坐起来后,拿了靠枕让她靠在床头。温声问道:“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端来。” 君兰现在没甚胃口,听闻九叔叔这样说,下意识就道:“清粥就好了。最多加点小菜。旁的我也吃不下。” 卿则正给她仔细地掖着被角,听到这番话后,心里泛起酸意。暗道她原来肠胃不适到了这个地步,他恨不得这般的病痛是在他的身上。 掩下心里纷涌的思绪和担忧,卿则笑着给她把鬓边微乱的发捋好,“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君兰坐了下,觉得这个姿势好似会窝着腹部,生怕会对腹中孩子不好,就想要坐起来,“不用,我下床就好。一同过去看看吧。” 卿则不肯,按了她回床上。发现她眉心轻蹙,晓得她是不想坐靠在床头,就道:“你若是不喜欢坐着,不若躺会儿。我去去就来。” 君兰见他坚持,加之她身子疲乏得很,就没多说什么,浅笑着点点头,目送他出屋去。 卿则到了院子里,寻到盛妈妈,说了君兰醒来要吃清粥一事。 盛妈妈习惯了王妃这般的饮食习惯,絮絮叨叨了两句:“清粥怕是不太好。婢子让人在清粥里加点菜叶,如何?没有太多油水,免得王妃吃了犯恶心。” 卿则回头看了眼点上了昏暗灯光的屋子,问盛妈妈:“王妃已经吃不下油水了吗?” “那是当然。”盛妈妈见王爷忽然赶回来,下意识觉得王爷是什么都知道了,就道:“王妃现下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多吃荤腥。皇后娘娘也说了,只要吃的东西足够多就行。不吃荤腥就不吃了,身体第一,到时候再饮些滋补汤水就是。过段时间能好起来的话,再添些肉食进来。” 竟是真的身子弱成这样了。卿则忧心着,有心想要多问几句,思及自己这番出门在外,对她的状况知道甚少,想要问的话也不知该从何提起。索性暂且搁在一旁,由着盛妈妈去准备青菜粥。 待到菜粥端进屋子里,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 君兰虽然不思饮食感觉不到饿意,但是因着身体的缘故,消耗颇大,所以就有些身子发虚觉得还是得补充些食物。 好在潘太后和董皇后给她考虑的十分周全,怕她饿着,平日里她床头上总会有备好的洗净的水果和点心。所以刚才觉得饿了,她就拿过一个包好的点心,轻轻揭开外面的纸,慢慢吃了。 好像还是有点不够。 君兰正盼着那粥的到来,门轻轻响动,从外打开。 卿则一手推门一手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盛妈妈给加了点青菜。你尝尝看。”他把托盘放到了桌上,“我瞧着好像还不错。” 听闻是没有过油只是用鸡汤煮过的青菜,君兰犹豫了下,净过手后还是慢慢吃了点。 虽然有点犯恶心,不过还是能够下咽的。 她很欢喜,吃了小半碗方才停下。 如果不是刚才那点心,说不定能吃大半碗。 在这一瞬,君兰忽地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吃零食了。 卿则看她只吃了那么点动心,眼眸黯了黯,喉头动着本打算说点什么,但,转眼发现她神色里的懊悔之色,他又觉得还是不开口的好。 身体难受的情况下,她应当比谁都不好过吧。 既然最不舒服的就是她,他何必再多说什么,为她增添烦忧。 主意已定,卿则没有说劝解的话,也没有让她再多用点,而是揽着她,一同到院子里走走。 倘若是以往,君兰肯定是不管不顾地就要和九叔叔一同散散步了。但是现在天已经黑透,外头有点冷,她生怕自己这样在外头走动的话看不清路,万一滑着或者跌了就不太好,会对小宝宝有损伤。 毕竟还是小家伙最重要。不满三个月,需得仔细再仔细。 立在屋门口犹豫很久后,君兰终是婉拒道:“还是不出去了。在屋子里歇会儿就睡吧。” 她是想着多休息会对小孩子好。太后和皇后娘娘都说了,等到四个月后胎稳了,再多走动锻炼身体。前面三个月莫要折腾这些。 可卿则看到她下午刚刚睡了那么久,现在还要继续去睡,就担心她的身体是不是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 卿则抿了抿唇,点头,“好。” ……看来她的身体是真的很虚弱了。 他很想为小妻子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视线在屋子里溜了一圈,落在床褥上。严肃不用她动手,也不让旁人进来,自顾自地拿了被子给她仔细铺好。 昏黄的烛光下,男人英挺的侧颜有些严肃,更多的是冷厉。 君兰在旁静静看着,心里头泛起了一点点疑惑的感觉。 九叔叔在旁人面前一向这样疏离而不近人情,可是在她跟前,却从来不会这样。 除非…… 除非他不是在和她保持距离,而是他心里有不高兴的事情,所以就把不悦的那一面不小心流露了出来。 君兰暗自疑惑着,不知道九叔叔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纠结? 卿则的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被子已然铺的整齐。 君兰想要洗漱。 卿则也不让旁人动手,他亲自端了温水进屋,亲自帮她净手净面。待她洗漱后,又帮忙给她卸下发钗,散下头发。 他一直默默地这样做着,只偶尔冒出一两个字来询问。然后很快闭口。 君兰这个时候是真的察觉出了不对劲。 看他洗漱完毕,端了盆打算出去倒水,她紧走两步到门边,扶着门框问:“王爷可是有甚事情?” 听见小娇妻在问话,卿则出门后把水盆交给了蒋妈妈,走回来,拉了她一同进屋。 等到把门闭合,确认那屋门不会让冷风吹进来,卿则拉了君兰的手,扶着她在床边坐下,而后亲自给她更衣,扶了她一起躺好。 君兰可是真的很想念九叔叔了。 自打知道有孕的那一刻起,她就盼着他能回来,陪在她的身边。 如今他果然回来了,她却觉得事情不似她想的那样。 好似有哪里不对。但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正左思右想着,突然有温柔的力道把她的后颈托起。而后,他的手臂探来,让她枕着他的手臂。 下一刻,他手肘用力,把她搂入怀中,让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 温暖的胸膛,是她最喜欢最依赖的。 君兰探手环住他窄瘦的腰身。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想到刚才那一幕幕,为了确认他的心意,她斟酌过后,问道:“九叔叔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听了她那个称呼,卿则的心里骤然软到了极致。 自打成亲后,她已经越来越少这样叫他了。说实话,他还是很怀念以前小丫头这样娇滴滴的叫他的声音。 探手把小娇妻搂在怀里,卿则想着自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应当也算知道,就低低的说道:“嗯。” 君兰脸颊红红的,声音有些弱,讷讷问道:“那、那你开心不开心?” 当初他提到卿天宏的时候说,什么时候他们也要一个好了。 如今真的有了,他应该开心吧? 君兰欢喜地等着他的回答,谁料却听到他说:“怎会开心?我倒是宁愿你同以往一样。” 君兰的心骤然凉凉的,脑中混乱一团,找不到个头绪。 “居然,不高兴吗。”她喃喃道:“你不喜欢?” 卿则觉得她这问话有些怪异,忙道:“自然还是原来那样健健康康的好。” 君兰心里酸楚得很,想要开口驳斥他,偏喉咙口发涩,干干的说不出话来。 眼睛倒是湿润。 她把双眼在他胸膛前蹭了蹭,发觉泪水越来越多,索性双手往前探去,猛地一推他。 这一用力很是突然。卿则没防备,被她挣脱了出去。愣了一瞬。 在他愣着的这短暂时间里,君兰用手撑住床,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面对着墙侧躺。 卿则下意识地一摸胸前的衣裳,湿湿的,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是泪。 她哭了? 卿则慌得很,想要和她重新似刚才那样亲近。 偏偏平素在朝堂上威风八面的清王爷,在自家小妻子跟前却时常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把她扳回来对着他,怕自己用力不对伤了她,所以只能轻轻地探手出去。 力气用的太小,起不到作用,他就想着环手把她抱住。 可她有心想要躲开他,一看他的手绕到了身前,就抬手拍了一下。 虽然她用的力气不大,那一下却好像打在了他的心里,让他痛苦难当。 “怎么了这是?”卿则不愿两个人这样疏离,难受得很,偏又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想到刚才那番对话,就问:“我想你和以往那样好好的,有甚不对?” “没甚不对的。”君兰抱着被子一角,看着墙面,轻声道:“我以为你会高兴。却不料你居然不喜欢。” “你病成这样,我看在心里只有难过的,何来开心?”卿则说着,抬手慢慢搭上她细瘦的肩膀,“难道你要我喜欢你病着么?” 这话听着不对劲。 先前心里头那种觉得很违和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君兰慢慢回头,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你该不会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吧?” 卿则原本对自己的猜测还十分有信心,但看小丫头这双眼亮晶晶的样子,又有些疑惑了,迟疑着道:“你难道不是身子太虚弱,肠胃病症加重了?” 君兰想忍住笑。一个不小心,没成功。哈地一声用力过大,连刚才蓄在眼睛里的泪水都挤了出来。 卿则看她这样又哭又笑的模样,心里更慌,赶忙上前用手指拭去她眼睛里的湿意。 “若我说的不对,你慢慢和我讲。我会听。”卿则从没像现在这样慌乱过,手里力道放轻柔,不住地想要把她眼中的泪水擦干净,口中急切低沉的道:“我许是做错了或者想错了。你只管和我说哪里不对。莫要和我计较就好。”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清王爷,此时却如做错了事努力在弥补挽救的少年郎。 君兰心里蓦地软了下来。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 他才刚刚回来。风尘仆仆,显然是为了她而特意回来。 既是如此,她刚才为甚要和他使性子? 有甚话不能好好说? 果然就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说的一般。女子一旦有了身孕,这脾气就见长,半点委屈都不肯吃。 就连一向对她很好的九叔叔,不过说错了一两句话罢了,她居然还和他计较。 君兰不忍心看他这样慌乱的模样,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轻声说道:“我没事。你也没错。只不过你知道的并非全部事实,” 她突然和缓下来的态度让卿则欢喜,也让他紧张。 “并非全部事实。”他一字字地认真说着,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全部事实是什么?” 忽然要面对面地说起这事儿,君兰是很羞赧的。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害羞也得硬撑着说出来。 她拉过他修长的指,拽着他的大手一路往下,然后,轻轻放在了自己柔软的小腹上。 “这儿有个小宝宝。”她脸红红的,磕磕巴巴说道:“再过八个多月,我们就能见到他了。” 卿则:“……” 他指尖颤了颤,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什么叫做从坎坷遍布的地上突然飘到了空中,然后飘飘然的没个着力点,欢喜的都没了力气? 他想,现在的他,就是这样。 · 第二天一早君兰醒来的时候,九叔叔已经不在身边了。 昨儿他回来就一直陪着她,连皇上那里都没顾得上去。所以,今日的早朝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想到昨天他那震惊且喜出望外的样子,君兰就忍不住想笑。 她这才知道,再沉稳的人,碰到天大的喜事,也是能开心得和个孩子一样。絮絮叨叨没完,为了未来而规划个不停,吵得她都没法入睡。 君兰这样回忆着,这样想着,唇角不由自主就扬了起来,心情好到了极点,躺在床上好半晌方才开始动身起床。 今日的天气不错,用过早膳后,君兰就打算到花园子里走一走。行了没几步,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情,回头去问蒋妈妈。 “今儿是初六没错吧?” 蒋妈妈道:“是。王妃可是有事?” “嗯。我得去太后那里一趟。” 君兰刚才收到了丁淑眉的回信。信上大致说起了她自己的病症。 而且,丁淑眉似是无意间提到了一句话,让她十分在意。 丁淑眉说,这病症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旁人。所以,她现在基本上能在家里就不出门去。 君兰这便想到了昨儿丁淑眉坐到门口的举动,还有潘太后让她不要进门去的用意。 莫不是她们都怕会传染到她? 可是看丁淑眉那意思,分明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了! 君兰的朋友不多。可每一个友人她都真心实意非常在乎。 她喜欢丁淑眉。不愿意好友到了这般地步却无能为力地只能听天由命。 思及两人往日种种友爱情形,君兰下定了决心,打算帮了这个忙,为友人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太医院里,钟太医并未当值。 君兰由盛妈妈搀扶着在太医院的院子里绕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寻的人,反倒是见到了一个不太想遇到的。 姜太医。 姜太医显然也没料到会碰到清王妃,顿了一顿后赶忙行礼问安。 赵家倒了,姜太医受到了一些牵连。再不是太医院里能够说得上话的几位大人之一,只能去帮忙分发药草。 不过,他在这一次的事件里,能够分辨是非弃暗投明,所做的选择非常正确。因此,如果不出大意外的话,过两年他能够重新得以升职。 见到清王妃,姜太医颇有点不自在。 当初在河州别院的时候,因着他在赵岳身边,而她是清王爷之妻,两人起过大大小小不少冲突。特别是还牵扯到了小宝儿的事情。 君兰也不是特别想要见到姜太医,略一颔首后就打算绕过他去,而后到御花园转一转。 谁知她刚走了几步后,姜太医却在她身后叫她。 君兰回头,“什么事?” 姜太医欲言又止,半晌后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想提醒您一句,无论吃什么药,都当心着些。不知是您,您周围的人也是一样。”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 君兰有心想要细问,可是屋里头有个老太医叫了姜太医去,说是要抓些草药。 这里药味儿很浓,闻着就不太舒服。让人隐隐的泛着恶心。 看着里头的人重新忙碌起来,君兰等了片刻后,终是受不了这冲鼻的味道,缓步出了太医院。 去到御花园,步入其中,清新的空气进入肺腑,她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往里再走一些,才发现还有旁人在园中散步。 却没料到是元成帝和卿则。 看到九叔叔,君兰不由自主有些脸红。愣愣的看了他片刻,转眸望见元成帝,她忽地反应过来,赶忙朝着他身边的人行礼:“见过皇上。” 元成帝早就发现了她的眼神一直在卿则身上。 倘若旁人这般无礼,他定然会发怒。 不过,小九媳妇儿惦记着小九,他反而觉得这小丫头实诚得很,就连表达喜欢,也这么直截了当。 元成帝邀了君兰同到凉亭中饮茶。 “朕记得你棋艺不错。”元成帝边走边和君兰说,“没事的时候,你我可以对弈几局。” 皇上的命令,不能不听从。 可是,想到自己那半吊子的水平,君兰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多谢皇上赏识。那,恭敬不如从命。” 行至凉亭中,刚要落座,卿则忽地说道:“且慢。”让旁边的宫人去取了个暖和的坐垫来。 元成帝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想着这小子不错,还知道心疼下大皇兄。 他正要和卿则客气几句。 然后,下一刻,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卿则把坐垫铺到了亭中石凳上,然后,扶着君兰坐到了上面。 “你双身子,受不得凉。”卿则柔声和君兰说道:“万事都要小心着点才行。” 被冷落一旁的元成帝:“……”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说好的兄弟情呢?哪里去了! ☆、第一二零章 元成帝今日兴致颇高, 与君兰接连对弈三局。 当然, 君兰这三局是全输了。 不过她也不是很难过, 因为很快的, 九叔叔就连赢皇上五局。 君兰有些渴了,和卿则说了一声, 他就起身安排。 趁着卿则去旁边问人要水的功夫, 元成帝悄声和君兰道:“看了没。小九这人最是记仇。” 君兰摸不准皇上这话是玩笑的意味多还是试探的意味多, 故作没听懂,面露诧异道:“陛下何出此言?” “以往他很少连续赢朕那么多次。”元成帝喟叹道:“也就是看着朕赢你好些回, 所以气不过罢了。” 这是大实话。 而且,是一般对着亲近之人才会说的大实话。 君兰隐隐觉得,皇上待她和以往有点不太一样了。 虽说皇上以往也把她当自己人看,却总是有点点的隔阂。 如今有了身孕后,皇上待她的时候,就真的如对待自家亲人一般随意和自在, 并不似之前那般端着。 这是好事。 君兰心中喜悦,笑着与元成帝说了几句。 卿则和元成帝还有旁的事情,君兰饮过茶后就回了院子歇息。 钟太医今儿是晚上当值。 君兰用过晚膳后, 看九叔叔去了书房, 这便把钟太医叫了来。 平日的时候太医院总也会遣了太医来为她把脉,确认胎儿的康健。今日她特意叮嘱了去太医院的蒋妈妈, 让蒋妈妈请了钟太医来。倒也没人觉得意外和怪异。 把脉过后,钟太医叮嘱着君兰要注意的事项,顺手整理医药箱子。 药箱整理完毕。 钟太医拿起它打算出门, 又被君兰叫住。 “早已听闻钟太医医术高超,”不等他回头,君兰已然自顾自开了口,“不知钟太医懂得的怪癖病症又有多少?” 她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钟太医是在宫里做惯了的。 宫里的贵人们各有各的习惯,各有各的难处和在意的事项。他能够在这里做了那么久而且没有出过问题,也是个心中有数的人。 钟太医脚步顿住,思量着道:“得看是什么样的怪病。” 到底顾忌君兰是清王爷的爱妻,钟太医考虑过后,复又接道:“因为每个人的学识不同,看到过的医书不同,所以能够知晓的病症会有所不同。” “那么,如果是寻常太医院的人发现不了的病因,钟太医也是很有可能寻不出缘由了?”君兰的语气开始有些急切。 听出她语气中的焦急,钟太医终是回身问道:“不知王妃可否告知病症表现?越仔细越好。说不定下官能够推测出一二来。” 君兰当时只看了丁淑眉几眼,印象并不是太深刻。但,此时此刻,她依然认真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钟太医认真听着,眉目不动。许久后,他问:“还有么?” 君兰摇摇头,“暂且记得的就这些了。您看如何?” “说不出什么来。”钟太医心里有了一点点的猜测,因着没有面对面看到病患,一时半刻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想法,所以没有开口说出,只迟疑说道:“这病症有些麻烦。下官仅仅能够推测出几种可能性,而且把握极小。倘若想要真正确诊,怕是要请了下官的师弟来。” 师弟? 君兰有些犹豫,钟太医还没见过丁淑眉呢就说这话?“不用先看看病患再请人来吗。人还没见到,就把您师弟请来,会不会不太妥当。” “不用。”见她说得实在,这次钟太医就也讲了实话,“王妃既是问下官这事儿,显然王妃之前已经问过旁人了。若真是寻常病症,王妃不会接连问出那些问题。下官觉得,能让王妃这般顾忌的,想必不是一般的情形。这样的话,就喊了他来为好。只是他不在京城。倘若王妃能等的话,下官回去后即刻给他写信。差不多半个月也就到了。” 这话倒是有道理。 丁淑眉是慧成郡主和大理寺卿之女。旁的不提,单就丁灏疼爱女儿的情形,君兰基本上可以笃定,丁灏一定是把能够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已经为丁淑眉请了不少大夫去看。甚至于,太医院的一些人说不定还私下里被请去给看诊过。 结果都无用,才到了这个地步。 君兰想到丁淑眉的状况,担心这半个月的日子有些太久,“不能再早一些?” 钟太医左思右想,“最快也得十天。” 十天比起半个月来,已经提前了三分之一的时候。 君兰道:“既是如此,那就麻烦你们了。” 钟太医这回才问:“不知王妃想要给谁看诊?” 君兰知道钟太医是九叔叔这边的可信之人,斟酌道:“丁大人之女。” 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里,姓丁的可不多。能够让清王妃这般在意的,更是只有一家。 钟太医蹙眉,“居然是她。” 不等君兰问起,他已经说到:“当初去河州之前,下官曾偶遇丁大人,当时丁姑娘也在场。那时看她样子,还康健的很。怎地短短这些日子竟是染上了怪病?这可着实费思量。”顿了顿,“等师弟到了后,下官再和王妃细说。” 不怪钟太医这样谨慎,提都不提悄悄先给丁姑娘看一次的建议。 实在是慧成郡主的脾气太有名了些,不论怎样,没有事情的话,谁都不愿意去惹她。免得好事没有办成,反倒是要被她怪罪一通。 偏她又是老定王爷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堂姐妹。她哭诉起来,所能牵扯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了些。没人想主动去寻那个晦气。 倒不如把握大点了再说。 君兰看着钟太医小心谨慎的样子,没有多问他缘由,只好生道了谢,又让蒋妈妈送他出去。 送走钟太医后,君兰当即给丁淑眉写了封信,暗指自己过上一段时间去看她,让她不用担心,等她几日。 信是第二天一早就送了过去。 丁淑眉很快回了信。说她一切尚好,不急。还说,君兰要照顾好自己,莫要和她那样病了就好。 不多久,隔了一天,丁淑眉再次来信。 信中主要是感激君兰,谢谢君兰为她做的一切。而且,她特意提到,因为君兰让她等,她觉得有了希望,现在做事不似之前那么消极懈怠了。 君兰虽忧心,可是看到丁淑眉的态度平和了不少,就放心了些。只等着钟太医的师弟来京,过去给丁淑眉看诊。 因着之前姜太医的欲言又止,君兰去太医院的时候,寻过他几次。可惜的是姜太医好似忘了那天的事儿似的,一问三不知。君兰也只能作罢。 * 卿则这次回来,是听闻君兰“病了”,所以急忙赶回。 原本他是要回去继续查探的,不过,还没等他回去,手下人就来禀,说是跟丢了赵宁文,没了最新消息。还欲再追,却没了方向。请示王爷该怎么办。 对于跟丢了人这事儿,卿则发了很大的脾气。 若不是有君兰劝着,他打算把那些跟丢赵宁帆的人直接军法处置。 “继续找线索。”卿则语气凛冽,“若是寻不到人,你们就不用再回来了。” 十几个黑衣人跪倒在地,齐齐低声说“是”,然后四散而去。 君兰挽着卿则的手臂,看他怒容不减半分,斟酌许久,说道:“王爷要不然去问问赵三公子?” 卿则垂眸望向她的挽上去的双手,调子微微一扬,“嗯?” “赵宁帆或许能够知道不少事儿。”君兰道:“赵宁文和他是兄弟,兄长的动向和选择,他或许会知晓。还有赵宁武也能晓得一点儿。但是赵宁武不见得会与我们说。” 赵家三位少爷,大少爷赵宁文不见了踪迹,二少爷赵宁武被关在天牢。唯有赵宁帆,是赵家唯一得以免刑之人。也是对于君兰来说最好说话的赵家人。 这个时候赵家人的审讯基本上已经结束,刑期定了下来。 赵宁文应当不会离得太远才是。 他一定还会想要看看赵家人,最起码,赵家行刑那日,他不会错过。 君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九叔叔。 卿则本是不打算去见赵宁帆,但看君兰把事情分析的条理清楚,他斟酌过后,终是答应和她一同前往。 不为别的。就为了纪家那位姑太太的安危。 卿则其实和君兰想的差不多。只不过,他想的更深一点。 赵宁文按理来说不会轻易伤害纪家姑太太。因为他一定会用她来做筹码,想方设法来要挟交换什么。 可是赵宁文没有旁的办法来靠近京城来“做交易”,更无法接近赵家人,所以只能等着行刑的时候,趁乱来做这件事。 在那之前,姑太太应当都是安全的。若是部署得好,到了那天把人救下也没问题。 但,早一点寻到,早一点能够确认她的安危更佳。 若是没有君兰有孕一事,卿则定然亲自出马,雷厉风行捉拿赵宁文。 问题是君兰就是怀孕了。 她和小孩子,都是他的宝贝。 不只是赵宁文,另还有赵家党羽余孽未曾清理干净。这些人盯上了他,也盯上了她。这也是为什么皇上建议君兰留在宫里住着时,他没有反对。 卿则实在怕她们母子俩出事。所以,此刻要寸步不离的守着,确保安全。 去见赵宁帆,卿则的心情十分复杂。 收到消息的赵宁帆,同样也无法保持平静。 不过真的面对面了双方反而没甚太多的想法。 这天的天气有些阴。 大理寺旁,守卫森严。小院子内外虽然看不到多少侍卫,但是这儿随便有点风吹草动,便有人从暗处现身而出,往四处警惕观察。 赵宁帆在屋中干坐着,听闻“客人”来了,忙出来相迎。 卿则挡在了君兰的身前,遮掩住她大半身形。 君兰发现这样一来,她自己和赵宁帆之间基本上就没法对视了。不由好笑地抬头看了看清王爷一眼。 卿则神色淡淡,好似这般刻意去做的人不是他似的。 赵宁帆请了两人进屋。 这里的陈设极其简单,收拾得倒是整洁。 “丁大人说,再过段时间让我离开。”和他们夫妻俩提起丁灏时,赵宁帆的口气十分的自然,“所以我们也只能继续这里见了。不知你们想知道什么?” 卿则单刀直入,“赵宁文可能的去处。” 赵宁帆讶然,桃花眼睁大了些。而后仔仔细细地回想着,提笔写了几个地名。 拿起纸来,他并不交到卿则的手中,反倒是递给了君兰,“我没把握能不能在这些地方寻到他。但是,试试看吧。” 君兰接过的瞬间,卿则不易察觉地往她跟前快速地护了一下。 他动作很快,且很隐晦。瞧着好似扶了她下而已。 不过赵宁帆已经察觉出来,沉吟片刻,笑问道:“咦?王妃莫不是有孕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君兰愣住,也让卿则抿了抿唇。 “此话怎讲。”卿则问道。 赵宁帆勾唇笑笑,最近一直沉郁的桃花眼中现出点点光彩,“我瞧着王爷似是不经意地护着她小腹,所以这般想了。难道不是?” 卿则没说是,也没否认。 君兰考虑了下,笑着承认下来,“三少爷倒是厉害得很。竟然一猜就中。”不忘叮嘱,“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请你帮忙保守秘密。” 明明是她有孕了,明明是和他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情,赵宁帆还是觉得开心得很。 小孩子啊……代表着什么呢? 希望。 还有纯真,善良。 孕育中的小家伙,更是让人生出无限的期盼。 想到这儿,赵宁帆忽然想到了许多。想到旁人家的其乐融融,想到自家的情形。 这般的情形下,他忍不住开口道:“不是我不想多说。而是祖父十分谨慎。我不知道他让他们学了什么,他们也轻易不会把这些告诉我。” 这话语中的他们,指的便是赵宁文和赵宁武。 赵宁帆说着,忽地一笑,有些苦涩,有些无奈,“你们也觉得奇怪吧?明明是一家人,却互相提防着,互相利用着。偏我们还觉得这样好得很。现在我还好了,活着的时候多,还能想想自己之前所作所为,还能反省一番。不知道其他人在那些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能做些什么。” 他这沉痛的语气,让卿则不由得皱了眉。 “小小年纪说甚这样的话。”卿则声音冷然,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既是能够有机会多活些年岁,不若想开点。太过于束缚自己,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甚少会说话去劝解什么。也甚少去体会旁人的心情和想法。 这般和赵宁帆说话,已然极其难得。 追根究底,是因为他自己自小到大背负了很多,过得不容易。所以听这少年的话语后,想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几句。 赵宁帆没料到清王爷会冒出来这么一番话。 他诧异地上下打量着卿则,半晌后一笑,却不和卿则说,反而转向了君兰,道:“你倒是厉害。居然说服了清王爷来安慰我。” 君兰犹还记得之前九叔叔非要跟过来却还不甘不愿的样子,不由莞尔,说道:“你这话说错了。王爷想和你这般说,便这般说了,与我何干。” 虽然君兰表明自己与清王爷的态度无关,但是在赵宁帆看来,清王爷以往那般不喜欢他,没道理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一定还是和那丫头有关系。 于是对于君兰的辩解,赵宁帆只笑笑,不置可否。在心里,依然觉得是君兰帮了忙。 君兰十分无奈,扬眉朝卿则望了过去。 谁知道九叔叔刚好垂眸看过来,把她这一看给尽收眼底。 回去的路上,两人共乘一车。 天气寒凉,卿则生怕君兰冷着,就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身上。可以取暖,也可以坐得更稳一些。 “往后王爷需得多笑笑,待人和善些才好。”君兰依偎在他的怀里,喟叹着说道:“不然看看今天。明明王爷好心主动劝说,他却觉得这事儿不是你的想法,非说是我帮了忙。” 卿则今日是有感而发。他并不甚在意对方怎么想他。于是道:“无妨。赵宁帆怎么看这事儿,与我无关。” 君兰晓得九叔叔就是这样的脾气,就没再多劝什么。 她本来把这事儿都放下了。谁知眼看着就要到宫里了,卿则却突然冒出来一句:“我看上去真的很不近人情?”不然,为什么明明是他好心劝说几句,那混小子居然还以为是她的主意。 君兰没料到九叔叔会问起这句话来。她心说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么?还用问?这种话又不是只赵宁帆一个人说过。就连程利都还用这般的言语来和清王爷开过玩笑,也没见九叔叔多么在意啊。 这问题不好回答。不说实话,就只能开玩笑似的糊弄过去。可是他问得这么认真,若真随口瞎扯的话,有些对不起他现在的认真模样。但是,若说实话,又有些伤感情。 君兰索性瞥了他一眼,给他递过去了个“你懂我意思的”眼神,没直接回答。 其实这样也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两人相处那么久,很多时候不用明说就能懂得对方。 卿则偏头看了小丫头片刻,也沉默下来。 回去后,君兰思量着那个话题已经揭过就算了,于是继续如常的说笑着,没有再提那一茬。 原本她以为那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一直到晚上入睡的时候,卿则都异常安静。 平时他在旁人面前是不太说话,能省则省,半个字儿都不愿意多说。可是对着她的时候,他还是很有话讲的。 偏偏今天对着她、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也眉心轻蹙地沉默着,好似在考虑什么。 君兰心里疑惑,按捺不住,终是在躺床上歇息的时候忍不住问道:“王爷今儿晚上是怎么了?莫不是在顾忌着赵宁帆的那些话?” 卿则给她仔细地掖好了被角,语气淡淡,“我顾忌他什么。他有甚值得我顾忌的。” “那就是……车上说的那些话?” 卿则没开口。 君兰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果真是在想着那时候的事儿。 可是没道理啊。对他来说,不近人情之类的话语,听过没有上千次也有几百次。朋友提过,敌人提过,刑犯怒极也会吼两嗓子为什么以前不放心上,今日这般在意。 若真要鸡蛋里挑骨头,硬说以往和如今有甚不同的话,那就是他快要做父亲了。 “……王爷该不是怕自己这样子会吓到小孩子吧。” 君兰原本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毕竟那小家伙还小着呢,她现在都没甚感觉,小腹也还没凸出来,距离生出更是还有大半年时候。 可是当她侧首望向卿则时,才发现他的眼神竟然真的落在了她的小腹上。神色有点复杂,蕴藏着万般的纠结。 君兰心里咯噔一声,一边告诉自己,九叔叔这么沉稳的人,必定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一边试探着道:“难道我猜对了?难道王爷果真是在考虑小孩子?” 话音刚落,她就惊异地看到,虽然不是十分明显,可是九叔叔的脸颊,确实是开始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为人父的九叔叔~哈哈 ☆、第一二一章 虽然君兰猜到了九叔叔对孩子的在意, 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顾及小孩子。 两人在一起后, 虽偶尔谈到过小孩子的话题, 却并未深入过。所以, 她刚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还是很忐忑的。并不是怕他不喜欢。他一向能把身边人照顾妥帖,这个她不担心。而是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他的心里对这个孩子的期盼程度有多高, 更不晓得该如何与他一起共同面对这样的状况。 现下看到他这么在意小家伙, 甚至于这么早就开始顾虑到小家伙的感受。君兰明白,他对未来的期望, 比她想象的更高更远。 原本君兰还想笑一笑他,以报平时的“仇”。可是看到他这样难得紧张的样子,她反倒是不忍心逗他了,拉了他的手,低声道:“王爷放心。不论你是怎么样,他都会很喜欢你。” 刚才她眼中分明闪过了狡黠之色。 所以卿则已经做好了准备, 接受她的玩笑。哪知道她忽然敛了神色这般认真的宽慰他。 卿则心中百感交集,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 “我知道。”他的目光柔和至极, 声音温暖,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我只是希望和他相处的更融洽些。” 他这二十多年里,大半时间处于孤寂之中。即便有亲情, 也是被深重的仇恨和痛苦所压。唯有和她一起的时候是开心和无忧的。 他希望孩子出生后,家里这种融洽的气氛能够继续下去。没有半点的阴霾。 不过…… 卿则垂眸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小娇妻。思量一瞬,忽而笑了。 也罢。有她在, 想必家里一定是温暖惬意的。他又何须去担心那些。 * 钟太医的师弟应邀而来,在钟太医写信的十一天后,临近关城门前进了京。 他刚刚在京城内出现,就被人抄小路悄悄带走,一路送到宫门口。却没有进宫,而是在宫外不远处的一处宅子里安顿下来。 第二日一早,此人就被带进宫去,见清王妃。 钟太医的师弟姓付名建。是个喜欢四处游历的人,每年都会到外面各处走走。到了冬日里回老家歇着。等春日里再出去走走。 说来也巧。 得亏了现在是到了冬日,所以寻到他不难。倘若是平时天气好的日子,譬如春秋两季,还有夏日里暑气不浓的时候,他极大可能没有在家中待着。 君兰没有在住着的院子里见他,而是让人把他带到了御花园去。 花园中绿意依然浓郁。风吹树叶,空气清新。再有梅树在旁,景色颇佳。 恰逢天气尚可,在这个地方沏一杯茶慢慢品着,倒是不失为惬意的事情。 君兰慢慢饮着茶慢慢等。待到两盏茶喝完,付建也就从宫外的住处来到了御花园中。 他身材不算很高,算是中等。身材微微有些胖,笑起来看着十分和善。在他笑的时候,本就双眼眯起,小到几乎看不见,只留下一点点的眼缝儿。 可就是这么个和善的大树模样的人,却懂得十分疑难病症。 “付大夫,请坐。”君兰主动相邀,待他落座后,又让人上茶上点心。 付建并未吃茶吃点心,而是环顾四周环境,说道:“这里空气不错,王妃选的地方好。” 坐下后,付建轻轻抿了口茶,不时地打量君兰。好半晌后,放下茶盏,迟疑着说道:“王妃莫不是有孕了?” 这事儿都没有和人提起过。只最熟悉的几位亲人晓得。满打满算,顶多再加上个出不了大理寺监视范围的赵宁帆。 君兰这时候是真的好奇起来,问道:“付先生何出此言?” 听她称呼这般恭敬,付建很是意外的愣了下,忙起身抱拳,摇头笑道:“王妃这一声唤可是严重了。草民不过是个走南闯北的郎中而已,这声‘先生’可当不起。” 说罢,他才答了刚才君兰所问之事,说道:“小的看王妃休息的不错,脸色尚可。偏气色有些差。这就留意到了。后看王妃面色,还有王妃偶尔站起坐下的小心翼翼,这就猜了一猜。” 君兰莞尔,笑道:“先生可真是实在。半句虚言都没有。” 她说的是刚才她主动说起付建猜对了,之后付建说起原因时,没有把自己的医术夸大,而是承认借住了看她动作的小心翼翼才猜出来。 付建哂然一笑,“为医者,诚信是最主要的。若是需要欺瞒来行医,那可就真对不起自己的多年所学了。” “好一个‘诚信’最重要!” 高声赞叹声从旁传来。付建欣喜地看了过去,小跑着迎上前,“师兄。你来了。” 来人正是钟太医。 昨天君兰收到消息知道付建进了京,便让人和钟太医讲了。钟太医今日一早就进了宫,因为要给宫里的主子们请脉所以耽搁了些时候。一空闲下来就往这里干,刚好遇到了付建说那句话。 钟太医拍了拍付建的肩膀,叹道:“师父当年叮嘱的话,你是都记着了。可是我……” 在宫里,总有许多的不得已。所以,这谎话可是没少说。 但是这些话只能搁在心里,钟太医万不敢说出口。更何况,眼前正有一位贵人在。倘若被清王妃听了他的抱怨去,这太医院的职务怕是就保不住了。 谁都知道,宫里的那几位贵人很疼清王爷。连带着,清王妃也十分受宠。如果清王妃听了他的抱怨,在和贵人们闲聊的时候不小心透露了几个字出去,他这后半生定然过不舒坦。 他是清王爷身边的亲信,忠于清王爷。 可越是这样,说话就越是要字斟句酌小心点。 付建不知道钟太医的诸多顾虑,看钟太医一时无话,就小声问他:“师兄让我这次过来是做什么的?”回头看君兰一眼,“难道是给清王妃把脉?” 付建只知道师兄让他进京来给人看诊,也知道师兄是让他看个病情奇怪的病人,并不晓得具体为了什么人、对方得了什么样的病。 所以,这次一下子就来清王妃这儿,也难怪他会这样去想。 可在付建看来,清王妃只是有孕而已,身子好似也虚弱了些,却不像是师兄在信里说的那样急、有很重的能要了命的重病。 因此付建想要求一个稳妥的答案,看看是自己猜错了,还是师兄这次就真的是让他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给个贵人看诊。 要知道,当初师兄曾想要邀请他一同来太医院任职,还说以他的本是定然考的进。可他想要给老百姓们治疗疑难杂症,坚持坚持留在外面。 倘若师兄为了给清王妃看诊让让他来,他就真的要生气了。 钟太医瞧出了付建的不乐意,哈哈大笑,片刻后重新压低声音,说道:“给王妃把脉是一定的。王妃前段时间差点丢了性命,身体亏损厉害,需要好生调养。另,等会儿出宫去,王妃的铺子里会来一位客人。师弟帮忙瞧一瞧。” 看来这最后的才是重点。 只给王妃调养身体的话,师兄也能做得到。 付建明白京城的弯弯绕比较多,听这番话后有些弄不懂为什么来来回回那么麻烦,略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好生给清王妃把脉后,开了药方,由着师兄把那药方交给了宫人送去太医院抓药,也没有多讲半个字。 不多时,付建离宫。 长灯驾车,带着他径直往锦绣阁去。 因着入了冬,锦绣阁内聚集了不少的夫人和姑娘,或是在挑选上好布料,或是在选花样子,打算做时新的冬衣来准备过年。 铺子里十分热闹。 在这样忙忙碌碌众人热火朝天选购物品的气氛中,付建从男宾们聚集的屋子中间穿了过去,绕到后院,去了指定的一个房间,静静等着。 没多久,有位姑娘从外行了进来。 她很瘦,脸色蜡黄,隐隐透着灰败之色。走路的时候极其乏力,明明才十几步而已,却累得她气喘吁吁。 这般的状况下,她的精神却还不错。眼神有些涣散,可是双瞳中隐隐透着光亮,比起那身体的衰败来,已经显得很有神采了。 相较于旁人看到丁淑眉这副样子后避之唯恐不及的状况,付建看见她后,反而忍不住一再靠近她,然后盯着她的面容仔仔细细的看。 过了很久。有一盏茶时间了,付建方才问出两人相见后的头一句话,“敢问姑娘,您最近可曾遇到了什么怪事?” 丁淑眉当真是难受得紧。 她是昨儿晚上收到消息才知道这神医到达京城的。今天一大早,旁的也顾不上了,直接按照君兰在信中的暗示,想方设法地让母亲答应她出门,来到了这个地方买衣裳。 母亲挑选衣裳很耗费时间。从款式到花样到颜色,都要仔细选很久。所以,她就择了这中间的时候暂时离开了会儿,说是来让人两身做衣裳,其实就是悄悄来见神医。 可是这神医一开口就提“怪事”…… 丁淑眉摇摇头,脑袋昏沉发胀着,说道:“没什么特别的。” 付建抬头看看她,见她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回忆不起来,就没有再去追问这些。而是多看了她一会儿,仔细记下了她脉象的特点,打算回头再仔细去想想。 外头传来提醒的声音,暗示慧成郡主已经试好了衣裳准备离开。 丁淑眉赶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所以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她稳住思绪,临走前轻声说道:“您看,我还有救么?” 这姑娘的声音透着无奈和绝望,听到付建耳中,忍不住愣了愣。 “不知道。”付建说道:“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这已经是很好的状况了。丁淑眉觉得心中巨石落了地。能够肯试一试,没直接说没有希望了,那就说明还有希望。她或许还能好。 丁淑眉离开的时候,脚步轻盈许多。只是身体负担增加的太重,所以没能和以往那般蹦蹦跳跳着走。 付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过来很久后,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 君兰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快晚膳的时间。 付建给丁淑眉看诊后,就一头钻进了自己休息的屋子里,翻看自己的那些走南闯北留下的笔记和记录。 因为丁淑眉走得仓促,导致当时把脉时间不够。 付建利用着自己把脉的那些时候还有记住的她的面色,不断查阅翻找。最后终是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被他找到了一点点线索。 付建想要和君兰说的那几个字,在宫里是禁忌。因此,不能留在纸张上写下来。只让长灯与君兰带个口信儿罢了。 君兰没料到事情居然能够和“巫蛊之术”联系起来。登时愣住,而后好半晌了方才继续准备晚膳。 第二天一早,付建进宫,把此事讲与君兰听。 “其实小的原本也不是特别确定。可是那位姑娘眼底的异状让小的太过在意,所以查阅了下,果然如此。”付建认真说道。 君兰忙问;“那有没有救?” “不好说。”付建斟酌着道:“或许可以,或许不行。需得往后仔细看看。最好能够再见她一次,确定下他有甚问题。” 再见丁淑眉一次,就要再次去安排了。 君兰心里担心的很,让付建回到宫外的住处等消息。她自己则是往太医院那边去。 刚刚的时候,君兰忽然想到了那天姜老太医欲言又止的提醒。 她总觉得姜太医应该知道更多的消息,无奈当时没能多问几句。而且,就算她问了,他也不一定肯告诉她。 可现在她知道了确切病因。如果再添些实打实的证据与自助物品的话,她有点自私的想法,君兰就去找姜太医。 谁知,她刚进到太医院的院子,就意外的在那里看到了卿则。 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即便只这样远远的看着,她也能够一眼就认出来。 君兰诧异,想要加快步子,却因身孕而不敢走太快。眼看着他身形微动将要转过身来,她索性扬高了声音:“王爷,好巧。你来这儿做什么?” 卿则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她。在听到她脚步声的时候,已经猜到了是她。可是看到自家小娇妻的刹那,他依然难掩眉宇间地意外之色,挑眉轻笑,不答反问:“你呢?你又是为何来这里?” 君兰没料到他会不回答反倒是把问题抛给了她。索性也不回答,静静回视。 卿则无奈,和姜太医又说了几句话,这便唤了君兰往回走,边行边道:“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他提醒你几句的事情?我来问问他。” 这话语里的“他”,自然指的就是姜太医。 今日姜太医晚上当值,此时此刻应当能够遇到。 可是怎会看到九叔叔? 君兰奇道:“王爷见过姜太医了么?” “嗯。稍微说了会儿话。既是已经问完了,所以就让他自去忙碌。” “可曾问出什么来了?” “没有。”提到这个,卿则刚才舒朗的眉间紧紧蹙起,“他说,原先赵家准备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来做应急之策。具体是甚策略,他也不是特别清楚。” 这便是和君兰之前的猜测相差无几。 赵岳看似信任姜太医,却也不会把全部的是赌注都压在他身上。准许他知道一部分事情,但是,不可能对他和盘托出所有计划。 想要从姜太医这儿得到细节和真相是不可能了。需得另外想法子。 君兰仔细考虑着这件事情,若有所思。 正沉浸在思绪中,忽听身边响起一声无奈的轻笑。 “你啊。把自己逼得太紧。”卿则拉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给她把攥紧了的双拳摊开,揉了揉她捏得发疼的手指,“这些自有我想着,你何苦花那么多心思在上面。” 他用的力道适中,捏揉在她的指间,让她舒服的忍不住微微眯眼。 转念想到九叔叔刚才的话语,君兰忙道:“可是……” “没有可是。”卿则在这个上面态度异常坚决,“不用想太多。万事有我。你好好养着身体就是。” * 牵扯到这样的事情,即便君兰想要少想一点,也难。 那样的事情,宫廷中早已是禁忌话题,根本不准说起。再者,那样的事情,好似只有西南部的少数人才会。怎地现在就到了京城? 第二天,君兰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关窍所在。可是前一天潘太后说了,让她一大早就去和她们说说话。她也不好窝在院子里一点点都不动弹,就起身往永安宫去。 ——下午说好了让付建来给她把脉,顺便再开个安胎药方。 今儿上午她空闲多点,刚好来陪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卿则知晓君兰的今日安排,亲自把她送到了永安宫门口才走。 这一举动被周围不少伺候的宫人和婆婆。 宫里上下就都知道了清王爷的习惯。那就是,只要不在皇上的跟前,就一定是在清王妃的身边。卿则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君兰,生怕她有一丁半点儿的不妥当。 对此,君兰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潘太后和董皇后反而觉得清王爷好得很。 “合该这样子。”潘太后笑道。 此时此刻,君兰正在董皇后的永安宫中。 皇后娘娘让人准备了点心和茶,让她慢慢练着。 与君兰说道:“咱们女人十月怀胎辛苦的很,偏他们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这可不成。就让他日日瞧着你的辛苦。往后你生了,也让他多疼着你点。” 这话君兰赞同,说道:“王爷今儿还说我今日市场疲累,想必是有孕时候累着的关系。” “可不是。就是累的。”董皇后拿着小剪刀修剪花枝,认真地上下看着,似是不经意地说道:“男人啊,守在身边最好。你看看他们,平素有几个甘于寂寞?妻子有了身孕,有些事儿解决不了,定然心里烦躁的很。一急了,被人撩几下,或许就会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防着点的好。” 潘太后拊掌道:“这话说得在理。” 看君兰这细眉细眼乖巧的样子,潘太后还是不太放心,和君兰殷殷叮嘱:“你啊,可长点心。一定让他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他镇日里守着你,也就没什么机会去外面瞎闹了。那些个狐媚子就没机会凑到他的身边来。倘若他在你旁边待烦了你留不住他,和我说。我给你支招。” 董皇后手一抖,不小心剪歪了一枝花,佯作不悦的样子,嗔道:“母后,您这也太偏心了。为甚当初我有孕的时候,皇上那里您不劝着点。现下倒是帮忙劝着小九了?”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的,好似是真介意,又好似是开玩笑。 潘太后道:“情形不同。小九是小九,你们是你们。” 说罢,潘太后再次和君兰道;“你别听你皇嫂瞎胡说。她啊,心大得很。我让她再小心,她也没那个冀行。你一定记好我与你讲的那些,其他不用管。有我们在,断然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看着潘太后这认真的模样,君兰又是欣喜,又是暖心。 ……说好的妻子怀孕时婆婆会去给相公找通房小妾伺候呢? 怎么到了她这儿就不灵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王爷表示,其实不用看那么紧。他不会做那些不好的事情^_^ ☆、第一二二章 潘太后和董皇后的诸多顾虑, 君兰心中明白, 也很感激她们的用心。 只是夫妻俩之间的事情, 当事人才是最有数的。九叔叔是个什么样的品性, 她比谁都了解。旁的不说,单就妾室通房一事, 她就不相信九叔叔会和旁的男人做一样的选择。 她觉得, 他的心里只她一个, 应当是无暇理会旁的女子。既然如此,她也没甚需要特别担忧的了。 故而那些话君兰听过就罢, 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关于付建的提议,君兰好生考虑了下,是应该让他去仔细给丁淑眉把把脉,确认下病症。 可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让丁淑眉进宫,不容易。太后娘娘看到过丁淑眉生病时候的样子,为了宫里人的安全和康健, 太后娘娘定然是头一个就会阻止丁淑眉进宫来。再者,让丁淑眉近期再出来一趟,许是没有那么容易。毕竟身子不太好, 慧成郡主也算是较为疼爱女儿, 短期内不会让她再次进入到人群中购买东西。 如果她带着付建去寻丁淑眉呢? ……那也得太后娘娘她们同意了才行。就算瞒着潘太后和董皇后过去见了,回来后也少不得被她们质问一番。如果不得不说出付建的来历和身份, 很多心思就白费了。 这几个途径都已经不行了后,君兰快速思考着短期内还有什么好用的方案来实施。一时间想的太入迷,连卿则进了房间都没有察觉。 此时夜已经深了。整个皇宫都沉寂下来。这清宁宫中也是如此。 卿则立在院中, 望着寝殿里那烛光透过来的摇曳光影,只觉得心中想念更甚,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推门而入,小娇妻出神思考的样子映入眼帘。 她想得很认真,连他进了门都没有发觉。 如今她怀着身孕,倘若被吓到或者是惊到的话,怕是对她和胎儿都不好。 卿则行至她的跟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身子微动,方才缓声笑问:“怎么了?想得这样出神。” 知道他就在自己身后,君兰没有回头,探手握住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手,“我在想怎么能让付建给丁姐姐诊脉。” 付建的事情,是君兰亲自吩咐下去的。卿则虽在其中稍微帮忙了下,但整件事情,他并未太多插手。尽量遵从她的意愿让她自己来做。 听闻现下君兰有些迷茫也有些疑惑,卿则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撩了衣袍在旁落座。 “说说看。”他把椅子拉得和她挨得更近了点,“我看还有甚需要帮忙的。” 君兰把事情讲给他听,又把自己的顾虑也一一说出。 卿则仔细听着,许久后她停了下来,他方才道:“这事儿倒也不难。” “不难?”君兰佯装气恼的轻推了他一把,“哪里不难了。旁的不说,单看怎么让付建见到丁姐姐,都是十分不好办的事儿。” “我就说这个不难。”卿则笑着揽了她入怀。此时已经是冬日,虽然屋子里生了火盆,可是空气中难免透着一股子凉凉的清冷之气。 天早已黑透。卿则生怕君兰会被这冷意冻着,把她揽入怀中抱着,“我倒是有个契机可以见到她。若你答应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断然不会让自己跟她一样病着,我便告诉你我见她的办法。” 君兰之前正愁的便是相见一事。倘若九叔叔能够帮她把这个难题解决掉,其余的事情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更何况,这一次她见丁淑眉,是一定会带着付建的。既然有他在场相帮,又怎会让自己跟她一样病着? “好,我保证一定没事。”君兰说着,拉了卿则衣袖,声音软软的道:“我定然不会出岔子,王爷就好生告诉我吧。是什么办法?” 卿则最爱看她这样脸红红来求他的模样。见她真的那么诚心来求,他反而不再急了,慢悠悠又逗了她一会儿,左右就是不讲。后看她开始恼了,他才低笑一声,说道:“今儿我回来的晚了些,可知是因为什么?陛下有事吩咐我和丁灏一同去做。明儿我要和丁灏见一面。原本在都察院或是大理寺都可以。不过,你若是想要去丁家的话,我倒是可以借了这个缘由来带你去一趟。”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简单的办法,君兰忍不住哼道:“原本是这样。王爷也太喜欢折腾人了,这也值当遮着掩着的?” 卿则探手在她腰后轻揉了下,低喃道;“我折腾你的法子多了去了。哪里还差这一个。” 君兰被他逗得脸红红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思绪回转了,她考虑了下,皱眉,“不对啊。如果这样的话,太后定然晓得我是要去丁家。万一她老人家问我为什做这样冒险的事情,看着丁姐姐病了还硬要挨过去。那我怎么答?” 之前九叔叔说要带她同去,所以她有此担忧。 卿则笑道:“这有甚难办的?就说我带你出去走走。旁的,都推到我身上就是。我来回答。” 这个法子君兰喜欢。 不用她费心思的话,怎么着都好。 她搂着九叔叔的脖颈,探身在他脸颊啾的亲了一下,赞赏道:“清王爷果然足智多谋。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问题你来回答。” 卿则最喜欢她这样开开心心的模样。见她开心,他冷峻的眉眼也舒展开来,“没问题。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 * 说实话,大理寺卿的家,君兰还真是陌生得紧。 她也曾应邀来过,只是拘在某几个地方和丁淑眉说话,未曾仔细观察过四周,也没有在宅院各处游玩过,只因这里的女主人——慧成郡主。 慧成郡主不甚喜欢旁人在她的地方乱跑乱闹。莫说旁人了,就算是丁淑眉,在家里的时候也不能这样子。用郡主的话说,就是那样疯疯癫癫没个女孩儿的样子,不好看。 是以,那回来过一次后,君兰算是明白过来丁淑眉这温婉的脾气是怎么来的了。固然天生温和是一方面,但是,和慧成郡主这般脾气的“调。教”也分不开关系。 君兰跟在卿则的身旁一同进了宅院。有小婢给他们引路,一路往里行着。 不多时,一位等在旁边的妈妈笑着迎了过来。先是给王爷王妃请安,而后她满面带笑的道:“郡主和郡马已经等候多时。可算是把您二位给盼来了。” 她是跟着慧成郡主到了丁家的,是慧成郡主的娘家仆从。因此,称呼上便习惯于把丁灏称为郡马。 卿则眸色淡淡的“嗯”了声,不置可否,握了君兰的手缓步上前。 没多久,慧成郡主脚步匆匆的前来相迎。身后不远处跟着神色无奈的丁灏。 到了卿则跟前,慧成郡主收了脚步,快速行礼。 丁灏跟着到来,揖礼道:“有失远迎,失敬。” 慧成郡主瞥了眼君兰,恭敬说道:“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从亲属关系上来说,卿则是慧成郡主的堂弟。只是慧成郡主是定王之女,而卿则是先帝之子,堂堂王爷,身份前者明显低于后者。是以虽然慧成郡主年纪大了不少,在卿则跟前依然不敢放肆。 更何况,清王爷的性子清冷,这是满朝上下都知道的。慧成郡主也不愿在他跟前触了霉头。 不过看到君兰的时候,慧成郡主的心里难免有些波动。上次她带着女儿进宫去,清王妃明明都走到了屋子门口了,偏偏把淑眉当做洪水猛兽一样避如蛇蝎。当时为了避开淑眉,清王妃甚至于转头就走,根本没进屋去。 这事儿在慧成郡主的心里是一根刺。见到清王妃的时候,心里头就会冒起一股子无名火。虽然那怒意不浓烈,却是存在着的。 慧成郡主的冷淡态度颇为明显。在场几人俱都发现。 丁灏不悦的看了看她。 卿则无所谓,继续缓步前行。 君兰被九叔叔拉着往前走,与郡主错身而过之后,她回头望了郡主一眼。正好看到慧成郡主警惕的眼神。 君兰垂眸,没有多说什么。 慧成郡主反倒是高声道:“淑眉最近身子不适,不见客。王妃前一次没有进那扇门去,想必是知道这事儿的。等会儿王妃若是无事,不若在园子里走走,看看景色。” 她这说法虽然无可指摘,但冬日里天气寒冷,除非真的有很不错的景致,人们甚少会邀请不相熟的人去观景。 她这样分明是挑明一件事。 ——清王妃上一回因为淑眉生病而不见,那么这一次也莫要再见。 君兰不置可否,没回答她,自顾自的朝前行。 慧成郡主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再说些什么,被丁灏回头一眼给制止。 “少说几句吧!”丁灏冷声道:“王爷不和你计较,你还真当自己厉害起来了?” 他没有说是王妃计较,而是说王爷计较。 慧成郡主本想反驳,在回忆起清王爷的诸多手段后,终是吧那些话都咽了回去,没有再提。 君兰和卿则入了堂屋里稍作片刻,喝了茶后,提出想要去看看丁淑眉。 “好几天未曾见到丁姐姐了,甚是想她。”君兰无视慧成郡主不悦的脸色,笑着和丁灏说道:“不知丁姐姐现在哪里?我可方便过去?” 丁灏还没来得及答话,慧成郡主已经忍不住脾气说道:“她现下身体不太妥当,哪里还敢劳烦王妃过去看她?不若等她康健了后再说这事儿吧。今日就不要见了。” 卿则抿了抿唇正要接口,君兰接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制止了他。 卿则让人斟茶继续慢慢饮着。 “我想去看望丁姐姐。”君兰笑问丁灏道:“不知大理寺卿意下如何?”直接把慧成郡主给忽视了。 慧成郡主气得站了起来。 丁灏赶忙说道:“可以可以。淑眉就在自己屋子里,王妃应该还记得路吧?您请过去。”他也不理会面现怒容的慧成郡主,转而与卿则说道:“王爷不是还有事与下官说么?不若去书房里一叙。” 慧成郡主冷下脸,“丁大人!” 丁灏气她不听劝,没有理会。反而叫了个小婢过来,说道:“你带王妃去姑娘那里。”语毕,对着卿则做了个“请”的手势,忽视掉慧成郡主,直接出了门去。 君兰由小婢引着出屋。一路前行,身边只有两人伺候着。 一个丫鬟,还有个手捧着大礼盒的家丁。 其实家丁本不该出现在后院中。可是,君兰这次带来的礼盒实在太大了点,又因那礼物是要亲自交给丁淑眉的。所以这家丁就跟了她一路往里走,手中稳稳地捧着礼盒。 君兰原以为慧成郡主刚才憋了气肯定要过来寻麻烦,谁知一路过去,竟是没有等到慧成郡主前来寻事。 君兰暗自称奇。 小婢发觉了她的神色转变,不由掩口笑了,“王妃可是在等郡主?郡主不会过来了。婢子是丁家的家养奴仆,郡主晓得婢子是直接听丁大人的指令,等闲不会过来支使婢子。” 想到刚才丁灏特意把这小婢从院子里唤了来,君兰有些了然,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讲什么。 * 丁淑眉的院子颇为雅致。入院便是几株青松,松后有假山。假山旁有小径,通往丁淑眉的屋子。 这院子不大,从进院子一直到门前,好像一晃神的功夫就过去了。 桃蕊见后忍不住道:“这府里空间也不小啊,怎的丁姑娘的院子这么小。” 为了确保君兰的安全,这次出行,卿则特意让人把桃蕊又唤了来,跟在君兰身边伺候着。 桃蕊有功夫在身,关键时刻能够护主。有她在,卿则能够放心许多。 刚刚桃蕊说话的那几声音量不算太小。 一直在前头引路的婢子说道;“这话可是说错了。虽然院子小,可这儿是满府里头风水最好的一处。大人可疼姑娘呢,怎么舍得让姑娘住的不舒服。” 桃蕊说错话,有些讪讪。她是武路子出身,大大咧咧惯了,所以行事有时候欠点考虑。 桃蕊朝王妃看过去,有心想要解释一二,或者是自领罚。可是当她望过去后方才发现,王妃压根没在看她,而是盯着旁边的一名丫鬟看个没完。 “那是谁?”桃蕊见王妃久久不开口,就帮忙问了一句。 引路小婢朝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好似是冬梅。” “冬梅?”这个名字引了君兰的注意,“原先倒是没有见过她。” 小婢笑道:“她原先不过是个粗使丫鬟。前些天救了姑娘所以入了姑娘的眼,这才调到屋里去伺候。王妃就算之前见过她几眼,如今不记得她也实属正常。” 君兰听后点点头,没有在多说什么,跟着往里行去。 丁淑眉听说了君兰来家里的事情,早早的就在屋里等着。直到君兰来到屋门前,方才欢喜地推开门。 “君兰?你来了!”她欣喜的笑着,半侧着人让君兰进到屋里去。抬眼看到君兰身后抱着礼物的人,怔了怔,“你这是……” “听闻你病了,所以买了点东西。聊表心意。”君兰道。 丁淑眉听着,讷讷点点头,又朝那个抱了很大礼物的家丁看了眼,这朝让君兰进了屋。 君兰带着身边人依次而入。 丁淑眉垂眸想了片刻,没有让其他人继续走到屋子里来。而是等君兰和身边几个人进了屋后,就直接把门关牢。 那家丁把东西搁到旁边地上后,匆匆忙忙的擦了擦脸上汗珠,这便与丁淑眉道;“姑娘请坐。我想给您再把把脉。时间太紧,得赶快着些。” 丁淑眉闻言又朝他看了过来。 现在在她跟前的这个“家丁”,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分明就是之前在锦绣阁里给她诊脉的郎中。 可一个郎中为甚会这样子来到她家? 丁淑眉还有许多的话想要仔细去问。可是,时间不等人。正如这郎中所说,时间太紧。如果被母亲知道王妃偷偷寻了人来给她诊脉,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顿闹。 紧走几步到了桌边,丁淑眉颔首道:“先生请开始吧。” 付建赶忙挽了衣袖到桌边。待到桃蕊铺了个帕子在丁淑眉的手腕上面,就将手指搭在其上,认真的开始诊脉。 君兰在旁静等着,不时地在屋子里走两步,借以平缓下紧张和焦躁的心情。 这时候有人在外叩门。 “姑娘?姑娘?”是个丫鬟的声音,甜甜的很好听,“您在里头做什么呢。要不要婢子帮忙?” 君兰没有认出这个声音来。 丁淑眉刚刚已经听付建说了,这次需要给她仔细诊治,于是扬声说道:“不用过来。我歇会儿就好。”说着哈哈笑了几声,“王妃晓得我喜欢什么,特意买来给我的。”就好似把家丁留下,就是为了清点礼物一般。 门从里面上了栓,即便那丫鬟想要进来看看,却也被阻在了门外。 好半晌后,终是听到了丫鬟无奈离去的声音。 君兰悄声问丁淑眉:“那是哪个?” 丁淑眉莞尔,道:“是个叫冬梅的丫鬟。前几天她救了我,我看她是个伶俐的,就让她到了屋里伺候。” 君兰没料到这个居然就是刚才往这儿走的时候,路上遇到的那丫鬟。于是多留意了几分,总觉得她哪里有些怪,一时半刻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君兰正想着那丫鬟的事儿,这时候付建朝她看来,对着她比划了个手势。 这是他们来之前就商议好的。 依着付建的说法,把这种和巫蛊牵扯上的病症分为几种,分别用不同的态度对待。 一种是病症不算严重的,把脉后就可以离开。一种,是病症稍微严重点的,那么能够治疗的话,就尽快治疗。还一种,是根本治不好的。那么就算花费气力在上面,也是白费了心思。 现在依着付建手势的意思,丁淑眉这样的病症,属于第二种,还算是能够治的。 君兰欣喜,点点头,示意付建可以开始实施诊治。 谁知她这边同意他动手了,他反而没有动。 “时间不一定够。”付建行至她的身边,低声说道:“王妃若是不介意的话,自然能够多拖一会儿把事情做完。但是,郡主不一定能够打赢。这一旦开始治疗,就中途不能耽搁啊。” 听闻这话,君兰明白了付建的顾虑所在。 付建这次过来能够把脉,已经难得。再继续拖下去多待的话,怕是会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要么就得今日凑够时间治疗。要么,就得赶紧另外寻了时间赶紧治疗。 这事儿得尽快下结论。如果是后者的话,今日刚好在这里,临走前最好能够约定个合适的时间,让丁淑眉能够顺利得到诊治。 君兰心里有了数,思来想去,决定先见九叔叔一面,看看他的意思。倘若今日需要说好下一次的时间,有九叔叔帮忙,郡主那边也好说话一些。 拿定主意后,君兰走出了屋子。刚刚迈步而出,那名唤冬梅的丫鬟就迎了过来,立在她的跟前,笑盈盈的看着她。 “婢子冬梅,见过清王妃。”冬梅恭敬说道。 君兰这个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看到她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怪异。 冬梅的手指并不似正常人那般平时摊开来,而是微微蜷缩着,就好像……就好像手中一直握着什么东西似的。 ☆、第一二三章 君兰静静的看着冬梅不说话。 因着时间久了点, 旁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丁淑眉走过来, 视线在君兰和冬梅间溜了一圈, 握了君兰的手问:“好妹妹, 这是怎么了?” 虽然疑惑,可是君兰没有开口让冬梅起来, 她就也没提。 君兰笑着与丁淑眉道:“刚才我看这丫鬟眼生, 就问了两句。知晓她现在是你身边的, 所以多看了几眼。” 丁淑眉性子和顺,素来知恩图报。虽然冬梅是个丫鬟, 可当初帮过她,她心里感激。见君兰不是要罚冬梅,就笑着上前扶她起来,回头与君兰道:“可不是。当初若非她出手相帮,我现在是生是死都还难说。” 若是以往,君兰听了这样的往事后定然会拉着她的手, 细问究竟。倘若她说的不详细,君兰还会缠着她继续问下去。 可是这次,君兰听了那般的言语后并未接话, 反而笑着与冬梅道:“是个护主有力的。值得赞赏。” 说着值得赞赏, 可语气平平淡淡。 若是和清王妃不熟悉的人,定然觉得这样没什么。毕竟清王爷冷清的“名声”在外, 清王妃的脾气和王爷相仿也是意料之中。 但丁淑眉与君兰极其熟悉, 丁淑眉这便觉得奇怪起来,扶着冬梅的手慢慢松开, 面上笑容不变,细问了冬梅几句,语气关切。 她们主仆二人说着话的功夫,君兰朝付建看了一眼。 付建神色严肃,轻点了点头。 君兰会意,与丁淑眉说道:“姐姐这儿若是有事的话,不若先忙着。我得去寻王爷了,等会儿归家。晚些我让人来给姐姐送帖子,若是姐姐没事的话,不妨去寻我玩。” 这话一出口,丁淑眉猛地回头看向君兰。 丁淑眉知道,刚才君兰还在说着,看看今日要不要把那病症给治掉。当时只是考虑过几日后再治疗的事情,但是那样的话,一来病情拖得久,二来没有合适的理由再见一面,因此,君兰说要先问过清王爷的意见。 偏偏这个时候改了口,直接说要到几日后再见…… 丁淑眉略感诧异。仔细思量后,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 她知道,君兰的转变是在看到了冬梅之后。 想到刚才君兰出神看着冬梅的神色,丁淑眉瞬间反应过来事情有蹊跷。 她的双手紧了紧,柔声问冬梅:“你来可是寻我的?” 冬梅不吭声,只低着头点了点。 丁淑眉热情的道:“也是你有心了。我这刚才正想着东西怎么摆呢,可巧你来了。现下不急,东西先放着。等会儿我回来了,你再陪着我把东西收拾好。” 她这般说,让君兰眼睛一亮。 君兰晓得丁淑眉这是领会了她的意思,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才会这么说。听闻丁淑眉要送她,君兰也不顾及她现下身子虚弱了,索性道:“那就劳烦姐姐了。” 丁淑眉的身子实在虚弱。 见自家姑娘要往前行,不少丁府的丫鬟上前来扶着她。都被丁淑眉一一拒绝。 “我和妹妹一起就好了。你们不用跟着。”丁淑眉说着,点了君兰身边的桃蕊道:“不若让他扶着我吧。我正好要去母亲那里一趟,到时候就在母亲那儿留着了,自有人伺候。刚才我看她做事十分得力,就她帮忙扶我一把好了。” 慧成郡主平日里看管丁淑眉甚严。到了她那里后,确实是丁淑眉身边的这些人都插不上手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担心自家姑娘。努力想要跟上去,看到清王妃那凉薄的眼神后,紧张起来。最终没人敢上前去打扰清王妃。 丫鬟们担忧的目送丁淑眉远走。 丁淑眉和君兰微笑着并行上前,时不时的闲聊几句,神色悠闲。 但是,出了院子后再往旁走了一条街后,丁淑眉轻松愉快的神情就骤然收起。 “好妹妹,能否告诉我什么事?”丁淑眉的心里忐忑的很,即便晓得事情许是和冬梅有关系,依然生怕是病症一事让君兰改了主意,忙道:“若是我这病有甚不好办的,妹妹只管和我说。” 君兰听闻这话后就知道丁淑眉是想岔了,忙道:“没有。我只是觉得那人有点可疑。姐姐若是觉得我可信的话,有些话我要与你讲一讲。” 这几句让丁淑眉生气了。 “妹妹说的什么话?我何时不信你了?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就算我信她,她却怎么也比不过我们的姐妹情谊。” 这回君兰不由笑了。她吩咐桃蕊在旁守着,密切注意来来往往的人,若是有谁靠近,立刻来禀。这便握了丁淑眉的手,悄声说道:“姐姐这病来的蹊跷也来的可疑。姐姐可否说说那冬梅是怎么救你的么?” 她问这话的时候,负责观察四周的桃蕊不住在旁边缓步走着,离的远点了。可是付建依然在她们身旁。 丁淑眉顾忌的看了他一眼。即便这是能够救她的郎中,可她依然不觉得自己和好姐妹的悄悄话应当被他听了去。 她的这般神色被君兰看了出来。 君兰和丁淑眉道:“姐姐放心。他是我请了来的,十分可信。你能先和我说说,那冬梅前些日子是如何救你的么?” 虽然不信任这郎中,但丁淑眉信任君兰。 听闻这话,丁淑眉收敛心思,略思量了下就尽数讲了。先是那几天她身体不舒服留在家里,而后是她每次醒来后头疼欲裂的情形。 不多久,就到了出事那天。 “……我那日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就到了池塘边上。等到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在池子里了。想喊救命,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最后是冬梅跳下水来救了我。” 想到当日的情形,丁淑眉的面上犹带着感激的笑意。 这时候一直不太开口的付建突然问道:“姑娘说,不知为何进了池塘?” “是。”丁淑眉道。 “可否仔细说说那些天姑娘的身体状况吗?” 提到这个,丁淑眉犹还有点犹豫,迟疑着道:“其实也没甚特别。就是脑中不太清楚。好似在梦中,好似是醒着。看过郎中,说是受了风寒,略歇息几日就好。后来就没当回事。” 付建的眉心越来越蹙紧。 君兰问道:“那么,那些天身体异常的时候,那冬梅可是在院子里伺候?” “没错。”丁淑眉道:“她这几年一直在我院子里做活儿。那些天自然也是。” 君兰已经估摸出了七八分来。 “是这样没错了。”付建低声说道:“事情应当是她做的。刚才我看她的手就十分怪异。幸好王妃反应快没让她起身靠过来,这才让她没了可以靠近的机会。” 丁淑眉听了后愈发糊涂,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付建微微一笑,“在说姑娘中的蛊毒。” 丁淑眉错愕,“这是什么。” 这时候没空细说。付建三两句与她大致解释了下,道:“那女人应当是在控制丁姑娘的思维。若是没猜错的话,丁姑娘之前会莫名其妙头疼,甚至于会在不由自主的情形下跳到了水里去,都是被她指使。” 短短几句话,却是让人大冬天里都会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丁淑眉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再往深了说就会牵扯出赵家的诸多事情。 君兰悄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丁淑眉先是紧张得脸上都变了颜色,而后神色慢慢放松。最后,轻轻的“嗯”了一声,“那么这病?” “过几日我会安排姐姐来王府诊治。” 丁淑眉知道,清王府并未完全修葺好。这次皇上亲自下令,清王府好生修整一番,王爷和王妃暂住宫中。 此事是她母亲慧成郡主知道后回来告诉了她和父亲的。 听闻君兰在皇上下令的情形下依然还要回到王府里去,为的就是给她诊治……丁淑眉未再多说其他,只用力握了握君兰的手。 去到厅里,慧成郡主并不在。而清王爷和丁灏依然在书房未曾过来。 君兰和丁淑眉就在厅里饮茶。等他们三人都过来后,又闲聊了会儿,清王夫妻俩一同告辞离去。 丁淑眉想要出门送送,被慧成郡主瞪了一眼,终是没有坚持。只不住叮嘱君兰,路上小心。 倒是丁灏,觉得自家妻子做事儿太过火了点,不管慧成郡主如何说,都坚持着亲自送了清王爷和王妃出府。 君兰原本是跟着九叔叔并排而行。后来听见丁灏和九叔叔说话,字里行间提到什么“冀州”,她就稍微落后两步,让他们二人能够继续谈论事务。 待到上去马车出了丁府后,卿则方才笑着垂眸看向君兰,“怎么?刚才走的好好的湖人跑后面去了。莫不是前面有洪水猛兽?” 君兰靠在他的肩上,笑道:“比洪水猛兽还可怕。你们在谈论政事,若我听到了,少不得要问我的罪,说甚‘私自探听消息’。我可受不起。” “有我在,谁敢动你。”卿则莞尔,把小娇妻搂在怀里,轻声说道;“怎么样。刚才听他们说你要过几天请了丁淑眉到王府诊治,这是怎么一回事。” 君兰晓得自己的打算瞒不过去,索性坦然的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你这是打算把王府尽快修起来,然后借口要去看着王府,搬回去住。”卿则眼帘微垂,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可是这样该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 君兰说道:“就说我想要出去住便可。太后娘娘也是担心我的安全所以让在宫里住着。我想要搬出去,只要保证了安全就可以。” “可是搬出去后如何保证安全?”卿则忽地睁眼,黝黑的双眸朝她直直的看了过来,“若是我无法保证你这样一定不会出岔子。那你还要搬出去么?” 君兰这个时候方才听出了一点不对劲的意味。 敢情九叔叔这是不赞同她的提议? 君兰本想不回答这样的话题。但现在九叔叔等着她的答案,而且还这样专注的看着她。饶是她自问心里承受能力强,也禁不住被他这样盯着。 “还是要搬出去的吧。”君兰迟疑着说着,还不忘偷瞧九叔叔的神色:“丁姐姐现在遇到了困难。若我搬回去,就能最快最方便的帮到她。既然如此,那还是回去的好。” 卿则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别过脸望向马车车壁的一角。 虽然他没有开口说话,但君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他果然是在介意。 其实他的心思,她能够猜到几分。 现下她怀有身孕,若是在宫里,那么就能够保证安全。那么多人守在宫里,想出岔子也难。 可是,君兰觉得,自己搬回清王府也没差。毕竟清王府的设施十分全面,若是依着以往侍卫们的安排和轮值情况,在她看来,清王府许是比宫里还要更安全些。毕竟王府里的都是自己人,倘若觉得哪里有些不妥,直接就能控制着众人的调任。 可是,君兰觉得,自己能想到的,九叔叔一定想得到。 她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明白她为什这样安排,怎地还是不太高兴? 君兰百思不得其解。 卿则发现了她的诸多纠结,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其实他担心更多的不是这些。而是她当时做下这些决定时的立场。 现下她是双身子的人,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在安排那些事情的时候,只想着考虑她的丁姐姐,根本没有考虑其他 。 她想着,她的丁姐姐需要救治,所以她想办法把清王府的修葺重新提上日程,方便救治。 她想着,她的丁姐姐还需要随时观察病情,免得到时候那个叫什么梅的会继续暗害。所以,她这样安排,打算时不时都就给丁姐姐诊治。 君兰计划好了这些,唯独忘了,她其实更需要保护更需要安稳。 卿则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家小娇妻。 明明是个五官柔顺的,做的事情却十分坚持。甚少有被人掌控住的时候。 在卿则看来,倘若君兰能够把自身的安全放到第一位,那他就能心满意足了。 她既是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就要用实际行动来提醒她,让她长点教训。 左思右想,胡乱猜测。 君兰瞪了九叔叔很久,想要探听他的意见,却毫无所获。 有晕之人特别容易疲累。君兰最后只能叹息了声,挨在他身边坐好,闭上眼休息。 * 回到宫里后,卿则板着脸没有理会君兰,独自进了清宁宫,独自往书房里去。 君兰翘首以盼的看着那房门处很久,未曾离开。 桃蕊看不过去了。 虽然清王爷是她主子,但她并非真正奴仆。所以,她做事的很多时候也是依着自己的心愿行事。 在她看来,王妃行的端坐的正,没有神对不起王爷的地方。既然如此,王爷合该让着王妃一点。 再者,或许是因为自小习武的关系,桃蕊心中讲究侠义。她觉得王妃这样做,实在是很厉害。她佩服得很。 所以看到王妃在书房前伫立的身影,桃蕊有些看不过去,上前说道:“王妃,水已经备好了,您去沐浴歇着罢。” 君兰听了后,心里有一阵的恍惚。 其实那回来就沐浴的打算不是君兰兴起来的。而是卿则。当时去的时候,卿则撩着她鬓边的发,在她耳边低喃:“王妃若是允许的话,回去后不若即刻沐浴。我们可以一起做些喜欢做的事情。” 就算君兰对那些事儿上知道的理论知识不算太多,但他这么明显的语气和神色,她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刚才回来的时候,君兰明显感觉到九叔叔的态度变化。说是为了他而退让一步也好,说是自己有点想念和他一起的时候也罢。鬼使神差的,她就让人备好了热水。 现下桃蕊提起这事儿,君兰听闻后,顿了顿,推门进到书房,低着头道:“王爷,水已经备好了,要不要现在沐浴?” 好半晌都么有听到回音。 君兰心中好奇,抬起头往里走了几步。这才发现书房内根本没了旁人。 和其他房间不同的是,现下书房后面有个小门,打开门就是清宁宫后面的小路。小路旁的景色还不错,虽然是大冬天里,依然充满了绿色。 如今王爷不在屋里,显然是从后门出去了。 君兰也说不上来心里到底什么感觉。有些难受,有些沮丧。更多的是不解。 有王府的众多侍卫保护着,她自认能够全身而退,即便帮了丁姐姐,也没甚亏损的。更何况在宫里,远不如在清王府里自由自在。 但九叔叔显然不这么认为。 君兰片刻也不多耽搁,察觉到九叔叔从后门出去后,她就也跟了出去。 推门而出,抬眼就是小路两侧的松树。松树的针尚还是浓绿色,没有被冷天里的风霜所侵袭。 君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脚步匆匆的顺着小路往前走。 斗篷十分暖和。说起来,它还是九叔叔为她准备的。生怕她冷着,不等天气寒到极致就开始披到了她头上。 在这一刻,君兰有点点的后悔。 不是后悔为丁淑眉所做的安排。而是想着,刚才怎么就没有留住九叔叔呢? 无论他怎么摆脸色,想必都是为了她好。偏她立场不够坚定,一个不小心就让他跑了。 现在好了,刚才没能把人留住,就只能慢慢找回来慢慢改善关系。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眼前不远处现出了个清冷温雅的身影。 男人身姿挺拔,闲适的在路上散步。只是眉目间的寒色未曾褪去,周身带着生人勿近的冷厉,让人不敢靠近。 不过,旁人不敢靠近。君兰却敢。 她快步走到了卿则的身边,犹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九叔叔,外面太冷,我们回去罢。” 卿则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君兰说道:“我知道九叔叔不喜欢我做的安排。可是丁姐姐的事情,就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去努力,有甚不对?丁姐姐那么好,我为了她而调整住处,有甚不妥?” 卿则这回听出来了,敢情小丫头没有弄清楚重点。 他眉心蹙紧,说道:“我何时说你不准管她了?我只是告诉你,在我看来,你该多下考虑下自己。就算为了帮别人,也不能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 君兰被绕的有些迷糊。 九叔叔的意思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归根究底,她的意思是非帮忙不可。他的意思是,可以帮,但是需要考虑下自己的情况? 但是,她不走这一步的话,根本就没法彻底帮助丁姐姐。 君兰努力想要理出头绪。可是,因着有孕,她的脑中混沌一片,瞌睡也是一阵阵的往上冒。实在有些撑不住。 君兰实在不想在这个说话继续讲大道理了。 她索性凑到卿则身边后,指着小腹,低声说道:“我是陪他来这儿散散步的。顺便看看王爷。” 卿则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扬眉道:“嗯?” 一不做二不休。君兰索性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来,仰着脸,软着声音开口:“他还是觉得和你一起吃饭比较好。别生气了,一起吃饭好么。” 那个“他”,分明还是在说腹中孩子。 卿则努力维持着面上板着脸的表情。可是,在一次次不由自主往她小腹上看去后,不知不觉的,他眉目间的冷声也尽数褪去。 君兰咬了咬嘴唇,笑着去晃他的手臂,“九叔叔,我知道你最好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我想把王府修起来然后扳回来,你也会答应我,对不对。” 然后,她晓得眯了眼,“小家伙一直看着呢。你可不许耍赖。还有。” 她顿了顿,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温声细语的哼道;“你生我的气太久了,我很难过。下次不能这样。这次也要打住,不能继续这样。” 明知道她这话说得不真心,可卿则凝视着她,看着她疲累却强撑的模样,想到刚才她那句话,还是忍不住低低笑了。 ……真拿这小丫头没办法。 她就是拿捏住了他,让他无力反抗,只能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也是没办法呢^_^ ☆、第一二四章 这次到底是住宫里还是回王府住的“讨论”, 最终以君兰的“胜利”而告终。 而这次去宫里一趟、和太后她们说起出宫住缘由的, 也是卿则。 卿则是借了和陛下商讨事务的机会讲起了此事。而后没多久, 太后来看元成帝, 两人就顺便把这事儿告诉了潘太后。得了太后准许,这事儿就好办许多。董皇后同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从卿则早晨去见陛下开始, 到他带回来消息说可以开始准备回王府去住, 前前后后不过是短短三个时辰的时间。 君兰好奇他是如何说服了太后她们的, 拉着卿则的手问起了缘由。 卿则初时不肯回答。 君兰实在好奇心旺盛,开始思量着去董皇后那里套话了, 卿则怕她说漏嘴,方才告知了今儿所用借口。 “我说你认床。”他叹息着道。 君兰等了好半晌就得了这么一句话,不由愣了下。再等片刻,他未再有只字片语,她朝不敢置信的问:“难道就用了这么一个借口么?认床?” “嗯。”卿则似笑非笑的看她,“不然还用什么借口?这一个还不够么。” 当然, 他现在说得简单,不过两字而已。但是,当时在皇上和太后面前, 可不只是说了这么两个字。 他说, 君兰因着认床而睡觉不踏实。晚上有时候会惊醒,惊醒后, 她会失眠一段时间,过一会儿才能继续睡着。 他这话倒也不完全是编造。君兰现在睡眠很浅,不知道是不是因了有孕的关系, 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来。 只不过她入睡很快。一般他在的情况下,抱一抱她,抚着她的脊背,很快就能入睡。 所以那话半真半假的也不全是欺瞒。 君兰现下有身孕在身,如果睡眠不好的话会影响到孩子。 元成帝和潘太后很爱惜这个小家伙,闻言就同意她回去住了。只不过有一点要求。倘若家中不安全的话,需得赶紧回到宫里,万万不可随意出府。 卿则自然应下。 后董皇后再殷殷叮嘱他好半晌后,他才回到了清宁宫去。 然后就被君兰追问。 君兰没料到卿则会用这样简单的一个理由。仔细想想,这样的理由甚好。 所以说,自家相公果然还是很厉害的。 君兰美滋滋的想。 虽然她平时不太表露神色,不过,在卿则的眼中,基本上能够把她所思所想看个清楚明白。一见她这样半眯着眼的小模样,再看她望过来的目光十分炽热欣喜,他就大概猜到了她是怎么想的。 被她这样肯定的面带敬佩地看着,他实在受用得很。 卿则本想镇定一些。可是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一个不小心,笑容大了些。 君兰见状,明白过来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热。不过,对着自家夫君这个样子也没什么难为情的。 上前挽了九叔叔的手臂,君兰笑着说道:“哎呀,这是谁家相公那么厉害呢?不论被谁得了去,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喜事。也不知谁有那么好的运气。”说着,她歪着头朝卿则促狭一笑。 她甚少这样明晃晃地赞扬他。更何况,昨儿朝对他软硬兼施地磨着他,让他答应她的要求。 卿则想板着脸。没成功。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低喃道:“真是怕了你了。” 也不知道小丫头哪里学来的这些个招数。竟是让他招架无能。 ……而且喜欢得紧。 卿则脸颊有点发热。忙轻咳一声,掩饰般的说道:“今儿午膳备了什么?” 君兰看到他不只是脸上泛起了绯色,就连耳根和脖颈也有了淡淡的粉。于是心情更佳,紧了紧挽着他的手臂道:“有好多呢。都是我们爱吃的,你放心好了。” 把今天中午的菜式一点点说了,她便话锋一转,商议起了回府前需要置备的物品。 清王府现下还没修葺好,但是,也还有一些地方可以住人。因着府内人不算多,所以边住着边修倒也没甚不可以的。 可是因了那一场宫变,府内的一些物品已经损毁。当时赵家军入了京城,首先针对的就是清王府。即便王爷和王妃“都不在”府里,他们也要拿那儿说事。大部分赵家人跟随着入宫做大事,另外一些在京城内控制权臣高官府邸的人,把大部分的愤恨都发泄在了清王府。 因此,王府内可是没法看了。乱糟糟的不说,器具和用品还有家具都已经不全了。 这也是为什么君兰打算着今儿晚些时候就开始准备购置物品的事情。 谁知她最先打算的事情,却是九叔叔最不在意的事情。 “没关系。”卿则道:“我原也没打算带着你回去住。” 君兰没料到九叔叔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奇怪道:“不回去住,那怎么住?” 要知道,九叔叔和皇上还有太后娘娘说起来的时候,可是都说的回王府去住。怎么现在变了卦? 那算不算欺君呢。 她没有掩饰心思,心里所思所想瞬间表现在了面上。 卿则莞尔,笑说道:“我说是带你回王府去住,可是我在京城又不是只有一个住处。随便哪里都可以。只要我把匾额与床带过去就可以了,旁的都不重要。” 匾额带过去可以理解。毕竟要挂上“清王府”几个字。 但是把床带上是几个意思呢? 她知道,九叔叔用了“认床”这个借口后,不用同一张床说不过去,谎言瞬间就能被戳穿。 可现在怎么想,都觉得这么一大个床光明正大地抬过去还是太引人遐想了些…… 搬家的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 卿则和君兰说过后就派了人去自己在京城的另一处宅子,让人连夜收拾。商议好的第二日,两人就可以动身住过去了。 君兰听闻后,欣喜的同时还不忘问:“那床是怎么搬过去的?”希望别太惹眼就好。 卿则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既然是连夜搬过去,自然东西是半夜挪动过去的。” 这话让君兰大大的松了口气。之前的紧张和不安都放在一旁不管,首先觉得里子面子保住了。 谁家没事搬来搬去的只挪动床啊。 卿则看着她的神色变化,隐约明白过来她的担心是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真是主次不分,该担心的不担心,不用去管的反而紧张着。”他无奈的连连叹气,对着她,也是没辙,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软发,“罢了。你自己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其实她以往不是这般。 都说孕期中的女子尤其敏感多思。原先他还不是很相信,现在才觉得古人留下来的经验着实有用。 不过也是难怪。 腹中多了个小孩子,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情太多,有孕之人难免就会想的多点。 想她这样辛苦,他只怨自己不能替她分忧。 只要她好好的,无论她多想什么,他也不会怪她。 * 这一处宅子比起原先的清王府来要小一点,不过,也只小了一点点而已。认真算来,只少了一个芙蓉院的大小。 这儿君兰以前没有来过,也没有住过。初次到来,实在是欣喜得很,处处都觉得新鲜。 卿则以往在这里小住过,只几天时间,着实算不得多。不过,他对采荷院尤其钟爱。当时他来这里住的时候是夏日,喜欢那满池的夏荷。因此就择了这里住着。 虽然现在是冬季,卿则依然安排住在了这儿。 他的考虑倒也简单。 君兰的预产期大概就在夏日。到时候满池的荷花盛开,景色清新可人不说,多些池水还能多些阵阵凉风。此处算是府里消暑最好的一处。她住在这儿,能够少辛苦一些。 卿则觉得,旁的都是次要。母子俩顺顺利利,住的舒服最重要。 至于老习俗里说甚夫君在那时候最好不要靠近生产妇人,说甚血腥气太重之类的话,他是不管的。 到时候他也要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方便照顾娘儿俩。 这一处宅子本就没多少人知道是清王爷的居所,所以在那次的动乱中并未损伤多少。最多的原因是长久没人住,少了烟火气。但是,平日里都有人在经常打扫着,连灰尘都没有。东西也都是齐全着的。主意拿定后,采荷院连夜整理了下就能即刻住进来了。 君兰也喜欢这采荷院。 并非是因为那满池荷花。现在毕竟是冬日,荷花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开。她喜欢的是池子里的锦鲤。 鱼儿在池子里游来游去,看着喜人得很。 “过些日子怕是就不能好好看了。”卿则看她伫立在池边不走,就挨了过去和她一起站着,握着她的手道:“过几天天气更冷,池中会结冰。看鱼就没那么容易。” 君兰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就是瞧着现在他们活蹦乱跳的样子,感觉朝气蓬勃的,很有意思。” 她想在池边多看会儿,卿则不肯。 “若是想看,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每次不能超过一盏茶时间。不然的话,吹冷风着了凉,怕是会难受。” 九叔叔的这番话倒是有道理得很。 君兰不是没有轻重的,听他这般讲,就没坚持。跟着他一同进了屋里取暖。待到半个多时辰后,觉得自己已经暖和彻底了,才又去池边玩了一盏茶时间。 * 这次过来,清王府的匾额并未即刻挂上去。 原因很简单。 今日丁淑眉抽不开身,过不来。君兰就想趁着赵家军余孽没发现她过来前,稍微玩两天。 在宫里住的太久了,终归是难受了些。能够有机会趁着这大好的机会在外面走走,她实在是不愿意错过。 卿则倒也同意下来。只不过,他也提了个要求。倘若君兰答应的话,他倒是不会阻止她。 此时君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脸上白皙的肌肤被暗黄色膏状物一点点遮掩,不由得垮了脸,轻声说道:“一定要这样子吗?” 察觉出清王妃的不乐意,桃蕊拿着膏状物的手顿了顿,回头去看立在窗边的清王爷。 卿则双手抱胸,闲适的倚靠在窗边,淡笑道;“难道你不想出去了?” “想!想!”君兰连连说着,再不抱怨,一脸悲苦地任由桃蕊继续下去。甚至都不敢皱眉,生怕会在哪高起了皱纹。 桃蕊甚少见到自家王妃这样苦大仇深的样子,觉得好笑得很,憋着笑宽慰道:“王妃莫慌。这种药膏是付建特意配的,安全得很,不会对身子和胎儿产生影响,也不会对皮肤不好。您放心就是。再说了,王爷也是为了您好。倘若这个法子能成的话,往后您出门去不是简单许多?” 现在桃蕊往君兰脸上抹着的这种深色的东西,能够遮掩住人肌肤的本来颜色。改变颜色后,再用胭脂水粉对容貌略做改动,那样人的相貌就能发生很大变化。轻易不会被认出来。 君兰万万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请来的郎中,竟还被九叔叔唤去做药膏了…… 今天九叔叔一说要她对相貌做出改动,下一刻,付建就拿出了这种膏体来。想想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开了。 这俩人真是,居然背着她做这种事情。 君兰越想越纠结。不过,桃蕊说的也对。如果这法子能够成功的话,往后她出去散心就容易许多。 这样考虑着,她的面上渐渐露出笑容。 卿则静静地在窗边看着她。 他知晓有孕之人喜怒无常,心情变化最快。现下看她一时喜一时忧的,他非但不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有趣的很。 要知道,君兰从小就生活的太辛苦了,因着压力大而早慧。 虽然这样的她知书达理也聪慧得很,却总是让他心疼不已。 现在她这样很好,该笑笑,该发脾气就发脾气。使小性子也是可爱。 卿则这般想着,眉眼不自觉就柔和了许多。 他想让她一直这样随心所欲着。 * 到了晌午,君兰终是装扮完毕。盯着黑黄的脸色,穿着粗布衣裳,她扶着腰坐上黑漆马车出了门去。 这马车是寻常样式,平常莫说官员家里了,就连京中稍微有点闲钱的人家也能有这种样式的车子。且君兰坐的这一辆黑漆已经斑驳,瞧着很有些年头了,更是不惹人注意。 再者,君兰腹上多加了一点点棉絮。不重,却鼓得跟个有孕五六个月的妇人一般。 这样的话,即便她有孕的消息被某些有心人发现,也不会觉得这个人是她。毕竟清王妃才有孕一个多月,这般模样的根本不可能是她。 君兰就在这样的模样下,招摇着进了城中比较偏僻的一个酒楼。 这酒楼说起来也是怪。明明东西做的不错,可是吃饭的人不太多。在这里吃饭的,大都是在这里住下的外地人。 ——这酒楼前面的两层楼是用膳之处,但是后院的一圈屋子却是客栈。而且这客栈的价格不算贵,所以很多外地人会住在这儿。 君兰曾经偶然在这里吃过一点东西,记忆里这儿的东西不错。又因这里够偏僻,所以直接来了这儿。 进去后择了最角落的屋子,点了四热四冷八道菜,君兰就静等着饭菜上桌。 坐在她左侧的是长灯,右侧的是桃蕊。 虽然是同桌而食,可长灯自己点了两道只他独自吃的菜,万万不会和君兰吃的东西掺和在一起。也不用避讳什么。因为这就是卿则吩咐的。 卿则吩咐过,桃蕊和长灯谁也不准离开君兰的身边。现在他们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家人,挨得近,保护君兰更为容易。 偶尔有人进到屋子里来。极少是来用膳,更多的是往后面住处去。 “那个,好像是陆婷?”身边传来轻声说话。 说话的是长灯。 为了陪着君兰护送君兰,和桃蕊一样,长灯此番也对容貌做了些改变,看上去就是个身板挺直的男人罢了,相貌平平,甚至身上还有点胖,不引人注意。 君兰倒是听说过陆婷这个名字。 这个陆婷也是被九叔叔密切关注的人之一。 赵家的二少爷赵宁武身边有个谋士唤作陆丰。这陆婷就是陆丰的姐姐。只是之前看那陆婷没甚特别出格的地方,所以没有捉拿她。不过,已经让人暗中盯着了。 如今在这么一个地方遇到了这么一个人,君兰实在是意外至极。她正要问长灯在哪儿看到了陆婷,就听桃蕊也咦了声,奇道:“陆婷旁边的人好生熟悉。瞧着好像是五老爷?” 桃蕊和长灯本都是卿则手下,负责查探事情。所以他们见过陆婷,而君兰没有见过。 但是君兰认识闵五老爷闵广正。 她扭头看过去,搭眼就看到了正往里走的闵广正。而且,他的左边是个身姿尚可的女子,右手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小孩子。 小孩子很乖,不说话。只是在要离开吃饭的大堂时说了句:“娘,我饿了。” 那女人,名唤陆婷的,就和伙计说了声,让小女孩儿在大厅里用膳。 小姑娘落了座,两脚晃啊晃的,悠闲得很。显然是经常在这儿用膳,熟了的。 闵广正和陆婷就继续往后面走。 快要出门的说话,闵广正的手搭在了陆婷的肩膀上。 长灯错愕。 若是没记错的话,之前闵广正就是和个寡妇在一起行着,看着很亲近。俩人还一起牵着那寡妇的儿子。 如今他又换了个人“相伴”,而且,也是个寡妇? 若说这是巧合吧,实在是太巧合了点。 可若说着是种癖好吧…… 喜欢和有孩子的寡妇在一起,这算是什么癖好?! 长灯一向好奇心旺盛。 “我瞧着五老爷往后院去了?”君兰小声说道:“他会去哪里呢?” 长灯低着头摇了摇,“不知道。” 他曾奉命调查过五老爷。闵广正之前的行为让他对这个五老爷没甚好感。因此也能依稀猜到五老爷是作甚去的。 只不过,王妃嫁过来后已经和闵府没了关系。所以那调查没有继续下去。虽然有猜测,却不肯定。就也没对王妃往深里说。 桃蕊并不知道闵广正的那些行为,听闻后不甚在意的道:“怕是来见友人吧。” 长灯欲言又止,想说一句男女友人哪里会避开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可是想想闵家和自己没甚关系了,多管了反而会给王妃惹麻烦。于是他最终什么都没多说,只闷头扒饭。 有孕之人常有内急。用膳过后,君兰四处寻找更衣之处。问过了店中伙计后,长灯和桃蕊一同陪了她往后院行。 谁知往后刚走没两步,他们就迎面遇上了两个人。 居然是陆婷和闵广正。不知怎的,两个人都脸颊红红的。而且那女人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不似之前那么正常。 君兰见到他们后,心顿时狂跳起来,生怕闵广正会认出她。 谁知闵广正只朝她略瞥了一眼后,就继续侧头笑着和身边的女人说话。而且,他手上也不老实。不顾旁边有人在,直接把手伸进了那女人的衣裳里,嬉笑着上下其手,连女人的衣裳被拽开了一些都不在意。 上一刻君兰还在为自己没被熟人认出来而高兴。下一刻,她就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双手抚上小腹。 ……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儿,而且还是这么劲爆的画面,会不会影响胎教教坏小孩子呢。 ☆、第一二五章 君兰深觉这样的场景再待下去十分不妥, 就脚步匆匆的去到院子一角的那个房间解决自己的事情。 谁知等她回到院子里去, 却见寻常时候十分淡然的桃蕊此刻正激动的踮着脚, 不住往大厅里面张望。 “怎么了?”君兰用帕子擦着刚刚洗净的手问。 桃蕊抬手指指大厅里, “里面正热闹着。” “热闹?”君兰朝那里张望着,下意识就要往那里去。谁知刚走两步就被长灯给拦住。 “还是别过去了。”长灯低声说, “里头可没什么好玩的。” 他越是这样说, 君兰越是好奇。只是长灯的话她不可能不在意, 所以虽然还是往前面走了点,却是靠着外头的墙边慢慢走的。 现在院子里没什么人。大多数的人都聚到了大厅里面,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瞧那中间的热闹。 人声喧哗遮不住中央的女人扬声高喊。 是以君兰还未走到门口就已经听清了里面的声音。 “……我为你这样操劳,里里外外的辛苦着,你对得起我吗?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这声音十分耳熟。如果不是君兰刚才看到过熟人,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联想到自己刚才见到过的闵广正,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没有听错。里面那个失控地高声叫喊的女人,可能正是闵家的五夫人,高氏。 君兰不敢置信地停了脚步, 侧头去看自己左右两边的人。 长灯叹了口气直摇头。 桃蕊乐呵呵地朝着厅堂扬了扬下巴, 说道:“刚才闵五夫人来了这儿,直接把那女人给拽到前头去了。” 她话音刚落, 被人群围着的屋内传来了厉声呵斥:“你给我滚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做什么!” 说话的正是闵五老爷闵广正。 高氏听闻闵广正的斥责声,心里疼痛难当。再看闵广正一脸正色地把那女人护在身后,高氏愈发愤恨, 咬着牙说道:“好你个不要脸的混账!居然帮着这个贱蹄子欺负到嫡妻头上来了!堂堂闵家五老爷,你还要脸不要?!” 原本两人争吵,只是就事论事。高氏叫嚣着责骂陆婷,而闵广正护着陆婷呵斥高氏。 两边你来我往的吵闹着,周围人看个热闹,并没有意识到这两边究竟是什么人。 这下子可好。 高氏的呵斥声传出来后,就有人问起:“咦?这夫妻俩是闵家的?闵家……听着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人们纷纷议论开来。 “还有哪个闵家?看老爷和夫人的衣着打扮,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咱们京城里还有几个闵家这么厉害?” “是了是了。八成就是那家。” “哦!我想起来了!清王妃的娘家是吗?” 这时候有个声音突兀的冒了起来。 “不是王妃娘家。清王妃和闵家脱离关系了,是闵家人同意了的。” 这声音来自于后头院子里。 不过没有人去在意这话是谁说的。大家知晓有这么个事儿就成。 随即就有人改了口:“怪道闵家人连清王妃都会置之不顾。也难怪清王府不愿意和他们做家人。看他们这泼辣劲儿,任谁都招架不住啊。” “可不。听说闵家有有位夫人和她女儿一起蹲了牢里。这闵家着实是个风气败坏的地方。” 于是话题从闵广正品行有问题直接上升到了闵家人有问题。 听闻周围人此起彼伏的感叹声,闵广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压低声音怒斥高氏:“看你做的好事!还嫌不够丢脸么!” 高氏今日原本是想过来用膳的。前头几家店里的东西都有点贵,吃一顿花那么多银子她舍不得。毕竟处处都需要银钱。 而她,相公给不了多少银钱,说是现下衙门里都在缩减开支,他手头拿不到多少。甚至于还反过来问她把最后留下的银钱给要走了。至于月例,更是没有太多。 于是高氏走到后头些偏僻些的地方来用膳。在家里憋久了,总得出来走走,权当散心。 结果就见到了闵广正搂着那个妖女。 那两个人走出来的时候,男人的手还在女人手里折腾着。一看就知道在乱摸乱捏。 高氏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先是抖着声音哭了一声,惊醒后抬手就朝那狐狸精给抽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好像打在了闵广正的心上一样。他心疼地看着捂着脸的陆婷,抬手替她回给高氏了一掌。 高氏顿时怒气上涌,不管不顾的争吵起来。 对高氏来说,刚才争吵时候根本没想过暴露出自家是谁有什么要紧。现在看到闵广正只护着那个妖精不护着正妻的她,就更加不会去考虑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 他都不要脸成这样了,她还顾忌什么? 于是高氏压根不理睬闵广正的那一声低低“提醒”,反而愈发的拔高了声音,尖着嗓子说道:“闵广正!你个懦夫小人,敢做不敢当!你在外头拈花惹草的这么不要脸,现在反倒是怪起我来了?你说,我哪里对不起你,哪里对不住你,你居然这样落我的脸面,这样待我!” 她的声音在这屋子里回荡,吵得所有人都耳朵难受。 但是,对着这样一个明目张胆的男人,围观的人群居然看法不同,褒贬不一。 有人说,这样对不住正妻,护着外头那个不护着妻子,实在不算男人。 又有人说,这正妻实在是个泼妇悍妇,难怪她留不住相公,分明是她相公在她跟前受够了气所以才在外头找女人。 七嘴八舌什么都有。 高氏和闵广正争执不下,两人差点继续动手。 陆婷趁着他们两个人针锋相对的说话,快速环顾四周,最终在人群边上找到了她的女儿。 她无声地做口型对女儿说:“你赶紧躲远点。一会儿带你走。” 她女儿离她有点远,没有看清楚,更没听到声音。 小姑娘怯生生地在屋门边弱弱的低声说:“娘在告诉我什么呢。是和以往一样,和我说,有变故的话就躲去梁地吗。” 女孩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恰好被正在她旁边的君兰听到了。 君兰刚才就看到了陆婷的女儿,下意识就站得离她很近。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番话。 此地不宜久留。 倘若出了什么乱子,怕是会推搡人。 君兰为了护住腹中孩子,趁着这些人一个晃神的功夫,唤来了最近的一个伙计,让人带着她从后门离开了。 伙计给她引路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去看,“你们不多瞧瞧了?这样的热闹可是寻常不会有。” 长灯刻意把声音压低一些,听上去瓮声瓮气的,“我们夫人身子重不合适在这里待着。” 伙计低头看看君兰鼓得有五六个月大的腹部,十分理解的点点头,打开后门让他们走了。 回去后,君兰待到晚上见了卿则,方才和他说起之前听到的小姑娘的话。 “……她说梁地,我觉得有些蹊跷。”君兰趁着卿则给她按揉肩膀的时候说道,“王爷可知陆婷和陆丰是哪里人?” 卿则说了个地名。并非梁地,而且两个地方离得还很远,有半个月的车程。 君兰愈发疑惑,仰头看着他道:“王爷要不要让人查一查他们和梁地的关系?” 现在她有了身孕后身体疲累的厉害,所以卿则没事的说话就会给她按揉肩膀或者是腿部。 未免伤到胎儿,腹部不能去乱碰。 “自然要查,”卿则道;“他们还说了什么没有?” 君兰仔细回想很久,“应该没有了。他们都是在争吵,只有那小姑娘说了这么几句。当时怕出事,我就赶紧走了。” 想到这儿,君兰有些后悔,蹙眉道:“早知道就多听会儿了。多待会儿的话,说不定能够听到更多的消息。” 话刚说完,头顶就挨了很轻的一下轻叩。 君兰捂着头怒视过去。 卿则把她的手拿开,主动给她揉着头顶被叩过的地方,淡笑道:“莫要怪我。倘若下次你还这样的想法,我照样敲。” “你——” “我怎么了?我没做错。”卿则说着,语气愈发重了些,“旁的我无所谓,你怎样都行。但是生病怎能当做儿戏?当时那么多的人都在激动着,倘若真的留下来,被碰到了被撞到了,你又该如何?” 君兰沉默着扭过头去。 ……真是那样的情况,肯定是会后悔死。 不过,她也真是随便这么一说而已。她又不会真的那么去做。如果她是那种人的话,她压根就直接继续瞧热闹了,哪里会当机立断回家来? 君兰不是会可以把话掩在心里的脾气,更何况,既然是夫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哼了一声说道:“九叔叔也太小看我了。”不知不觉的就又这样叫他,而后又有点心里难受,赌气道,“王爷真的是疼爱孩子。为了孩子,竟是这样来猜测我,还不惜教训我。” 越想心里越是委屈。 好啊,原来只想着她,现在关心孩子比关心她多。 君兰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更不愿搭理那个害得她有孕的男人了。 卿则发现了她抵触的情绪,忍俊不禁,心说这丫头当真是个有脾气的。 偏僻她一不高兴,他就没辙了。于是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你莫怪我。我也是着急。要知道,在我心里担心你多过于担心孩子。” 生怕她多想影响了身体,也不愿夫妻俩之间有隔阂,卿则走到她的跟前,面对着她弯身,与她四目相对。 “你放心。无论如何,你才是我心里第一位。我担心的也是你。”他轻轻说着,揽她入怀,许久后,无奈地低叹一声,“你这么爱和我较真。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君兰的话,卿则并非是随口答应下来,而是实打实地依着她的打算去做了,当真派了人去查梁地。 其实,在听到君兰发现的那句话后卿则就也有了和她一样的念头。只不过,小娇妻和他的想法一样,更坚定了他要一探究竟的打算。 君兰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从长明那里。 当时长明奉了王爷的命令,从集市上买来了新鲜的蔬果给王妃送过来,顺口提起这事儿。 “长灯去了梁地,暂时不在京城。王妃若是需要用车出门的话,和属下说声,属下护送您过去。” 他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但是,在君兰听来,却是实打实的开心。 她不管九叔叔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方才这样做的。她只知道,九叔叔答应她了,然后就真的允诺。她实在高兴。 君兰一天的心情都很不错。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下午的时候,丁淑眉终于得以出门来。君兰就让付建给丁淑眉好生诊治。这时候,她也顾不上心情怎样了,收起了全部的心思,专注于这件事上。 这般的治疗和寻常得病的治疗不一样。 付建让所有人都出了屋子,只他和丁淑眉在内,另让会武的桃蕊在旁帮忙。整整诊治了两个时辰,天擦黑了方才完毕。 君兰一直忧心地在旁边屋子待着,也没午休,直接一直等待。直到丁淑眉安然无恙的出来方才放心。 “这可真是够久的。”君兰握着丁淑眉的手,看她脸色更佳苍白,忙扶了她落座,又问付建:“依着您来看,丁姐姐这个需得多久才能好?” 付建的脸色也有点发白,沉吟着说道:“本想一次性治好。可是现在丁姑娘身体太虚弱,就分开来做。还得个三四次。” 听闻自己还再诊治几次就能有机会痊愈,丁淑眉欣喜之下泪流满面。 丁淑眉想要赶紧回家去。君兰阻止了她,握着她的手让她好生歇了会儿。等她心情平复一些方才点头。 “丁姐姐万事小心。莫要让恶人再钻了空子。”君兰说着,悄声问她:“那冬梅你如何处置了?” “依着妹妹的提议,依然让她在院子里伺候着,时不时的让她进屋去,免得被人发现。” “姐姐做得好。姐姐万事小心。有一事还需要姐姐帮忙。”君兰笑着想要去捂住丁淑眉发凉的指尖,却被丁淑眉给侧身避开。 “付郎中说了,诊治期间,妹妹还是莫要和我肢体接触的好。”丁淑眉听从付建的嘱托,没有把‘对方的目的很可能是清王妃’一事和盘托出,生怕君兰再因着忧心而伤了胎儿,她只笑着说道:“妹妹莫要和我客气。你我姐妹一场,有什么不能直说?” 因着丁淑眉神色不变,故而君兰并未起疑心,没多问什么,只道:“还请丁姐姐把诊治的事情严加保密。不只是你母亲,其他人也都不要说起。” 这个是和九叔叔商议后决定下来的。 丁淑眉的病症来的太奇怪。这事儿最好暂时掩下,莫要让对方知道病症已经解除的消息。说不定对方还会有甚动作,正好顺便看看。 丁淑眉听出了君兰的言下之意,于是十分爽快的应道:“好。” 其实在这一瞬间,丁淑眉也想过,倘若对方看到她“出了事”而清王妃没事,会不会做出过激反应来。不过,再仔细一思量,她又考虑到,或许对方看到她“出事”就会直接利用她,放弃君兰这儿。 那样的话,就由她来帮忙看着事情的发展就好。 君兰为了她操心颇多,她也要为了君兰而多些努力。 * 丁淑眉走后,桃蕊悄悄告诉君兰,付建给丁淑眉是施针诊治。中途有好几次丁淑眉的手臂上扎针处流出黑水,着实吓人。 君兰担心丁淑眉。但是这诊治的事儿需要隐蔽一些,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慧成郡主知道。不然依着郡主的脾气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因此君兰掩住满心的担忧,见丁淑眉已经走出去了,就没追去细问。 晚上卿则回来后告诉清兰,太后想她了,让她进宫一趟。 对于潘太后,君兰的心里还是十分愧疚的。太后娘娘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可她不得不说谎骗她老人家。 如今听闻太后娘娘亲自说了让她进宫相见的话语,君兰的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欣喜。她知道明日丁淑眉不会过来,欣然答应参加。 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已经有些乏了。 君兰懒懒的不想动弹,就和九叔叔一起洗漱沐浴。 说是一起,其实是她倦懒的不想动,然后由卿则一切代劳,帮她洗,帮她擦干。 看着他忙里忙外地替她安排好一切,君兰终究是内疚了,拉了他的手道:“其实不等头发干也可以。我们不若就这样睡吧。” “这怎么行。”卿则温声说道:“若是不擦干头发,定然会头疼,那样的话可是落下了病根。你莫急。我多用几条干布巾,我们说会儿话的功夫,就能给你擦干。” 话到了这个份上,君兰知道再反对反而不好,只能答应下来。 卿则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着头发。 君兰感激九叔叔对她的用心,很是配合的没有乱动,由着他擦来擦去。 卿则换了两条干布巾后,看她还是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就笑着叹了口气,“怎么?很紧张?” “……倒也没有,”君兰问,“王爷怎么这么说。” 卿则用手拨弄着她的发,感受着指间的湿意,道:“刚才说好了聊天,你却不说。还用我提?” 君兰这才想起来刚才的话,懊悔的说道:“是我不好。” 卿则不过是随口一说,看她这般,晓得她把事情想的严重了,于是微笑解释:“不用这般。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多听听你的声音。” 这话让君兰脸颊微微泛红。 她轻咳一声,快速想着话题,自然而然地记起来丁淑眉的事情。 她索性就说起了今日丁淑眉诊治的事情来。 谁知不提则罢,一说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讲个没完。从付建治疗的方法,说到了丁淑眉今日和她说好了的事情。直至卿则收手,头发几乎干了方才停住话头。 君兰觉得渴了,结果卿则刚刚递过来的水,小口小口的喝着。 “梁地那边的事情,你放心。”卿则与她说道:“已经有了些眉目。另外我有事和你说。” 他看她喝完水了,把空杯子拿过来放回桌上,说道:“原本赵家应该是秋后问斩。在我和陛下说过几次后,陛下命人拟旨,准备把赵家的刑期提前。过不了多久,恐怕就能有眉目。” 君兰听闻后,下意识就问:“提前?那提到什么时候?最快多久?” 九叔叔的打算,她隐约知道点。为了把赵家余孽尽数擒拿,所以做了这样的安排。 故而她问了这样的话语。 卿则道:“最快的话,怕是一个月左右。” 君兰听闻后喃喃说道:“那么,丁姐姐的病症需要提前治疗好。因为不知那些人会不会提前下手开始‘利用’。只剩下这么短时间的话也不知……” 她话没说完,额头上被轻叩了下。 “我既然敢把时间提前到一个月后,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另外。”卿则语气淡淡的说道:“这会儿可是光听你说起你的丁姐姐了,我的事儿你可没有问起半分。” 君兰紧张了,问道:“王爷有甚事情?” 卿则莞尔,“没事。”又笑道:“无事难道你就不能问了么?” ☆、第一二六章 君兰愣了一愣, 忍不住抬手轻推了推他, 再斜睨了一眼。 “可以可以。”她打着哈欠道:“只是您老人家有精力问, 我却没精力答了。”站起身来, 揉着眼往床边走,“我要睡了。” 卿则哑然失笑, 把布巾丢到椅子上, 伸手捞住她的细腰搂在怀里, “怎么?答不出就跑?” 君兰一本正经说道:“明明没跑。”指指腰间他的手,“这不被拽着呢么。” 卿则低低笑着, 把下巴轻枕在她的头上,双手往前探,把她整个的裹在怀里。 君兰索性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地也搂住了他窄瘦的腰身。 两个人相依相偎很久后,卿则正要说话,却发觉怀里的身子骤然沉了不少。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还没望清楚, 瞬间反应过来,赶紧双手收紧抱得更牢靠些。 怀里传出沉沉的呼吸声,匀称而又绵长。 很显然, 有人在他怀里睡着了。 卿则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小心翼翼地把她横抱在怀里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了被子。待到一切都安排妥当, 这才吹熄了灯来到床畔,上床搂着她到怀里,一起挨着睡了过去。 翌日君兰去到宫里。 昨儿晚上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到床上的了。有心想要问问王爷, 可卿则一大早已经去了都察院里,她也没机会去问。 早晨收拾停当就开始往宫里去。 君兰本以为太后叫了她去是有话要问。谁知道等她到了静明宫后,太后居然拿出了几件小孩子的衣裳。件件崭新,样式新颖可爱。 “这是我给小家伙做的。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就都做了几件。你瞧瞧,怎么样?若是不合适,我再改。” 潘太后说着,左手拿了个小老虎图案的小马甲,右手拿了个小莲花图案的小肚兜,“我啊,算着孩子们是要在夏天出生,所以多做了几个夏天的衣裳。待到过几天,我打算再做几个大一点的秋天的衣裳。到时候他们大了一点了刚好能穿。” 君兰没料到太后会亲自做衣裳给孩子,诧异下忍不住道:“您这样太操劳了,还是多歇歇。这样的事情,让底下人去做就好。” 潘太后现在年岁大了,若是做这种精致的活儿,少不得耗去了许多心力眼力。 君兰又劝,“这些看着太费劲儿。娘娘您要多歇歇。” “歇什么?孩子们穿上长辈做的衣裳才更好。”潘太后把小衣服一件件叠起来,放到君兰手中,“我当年在闺中的时候,也是练过不少年的女红。认真说来,那些好友里面,也就我的针线活儿最好看最漂亮。只不过后来进了东宫,就没什么机会做这些了。” 潘太后惋惜的叹了口气,说道;“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练练手,你就当我是打发时间。” 这些针线活是真的好。针脚细密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花费了好多心思来做的。 君兰认真地把小衣服搂在怀里,感激的道谢。 潘太后看着她这认真道谢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温和的笑着,打算到时候没事的话给君兰也打几个络子。 旁的不说,这丫头的情她还没还呢。 前些日子君兰在宫里住着的时候,闷声不响的,居然给她做了两套寝衣。 要知道,寻常人家的婆婆,都会收到自家媳妇儿做的贴身衣物。可是进了宫的那天起,她就没再把自己当成寻常人家的人了,就也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更不会用百姓家的习惯来要求晚辈。 更何况董皇后出身将门。平日里甚少会动针动线,真让皇后做个细致针线出来,比让她提刀剿匪还难。 所以潘太后一直没有奢想过能穿上媳妇儿做的贴身衣物。 哪知道前面几十年没有经历过的事儿,如今到了一把年纪,却是领会到了。 这丫头拿来寝衣的时候还很不好意思,脸红红的,声音也小小的。 “娘娘,我针线活儿不好。只能做做寝衣,也没绣花。就是……就是一片心意。”君兰小声说着,把东西捧到了潘太后的跟前。 潘太后意外至极,也不让嬷嬷们帮忙转一手了,自己接过东西,来回翻看了下。 针线功夫不错。算不上极其出众,却也细腻仔细。 潘太后翻来覆去看了很久,面上淡淡的嗯了声,其实在这丫头走了后,高兴了好半晌。 她知道君兰这是洗干净了拿过来的,所以当晚沐浴后就穿上了。 这丫头有心,她就也更疼这孩子些。 “今儿送来了些宫花。原本就是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玩的,你先挑几个拿去吧。”潘太后说着,让人拿了一个黄花梨刻芍药纹的长匣子来。 君兰知道这应当是潘太后打算拿回潘家给晚辈们分着玩的,笑着推辞:“我那里还许多的花儿,现在就不用拿了吧。” 潘太后佯怒:“怎么不拿?挑几个。你不选好,我不让人拿过去。” 君兰见推辞不过,笑着上前谢过潘太后,过去拿了两朵珠花。 潘太后犹觉得不够,亲自选了三个给了她。 就在君兰接过珠花让蒋妈妈放好的时候,外头响起了嘈杂声。没多久,宫人们慌张的禀报声在外响起。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小皇孙过来了。” 话音刚落,男童扯着嗓子的声音响起:“皇曾祖母!皇曾祖母!您来看看啊,皇祖母她偏心!” 潘太后听了后和君兰相视一笑。并未急着出去,而是静坐在屋内,等那个风风火火的小身影闯进屋里,方才问道;“你皇祖母怎么了?来,和曾祖母说说。曾祖母给你做主。” 卿天宏蹦跶着进屋,不住控诉:“皇祖母太过分了!居然和我说,我不如我娘懂事。您评评理。她哪里有我这么乖巧可爱啊,论懂事,就更不如我了。” “臭小子。”董皇后气极,怒斥了句,作势抬手好像要直接一巴掌呼过去般,怒瞪着说道:“有你这么说你娘的吗?” 董皇后是武将世家出身,性子爽朗,自小就大大咧咧的。 卿天宏从小没少被这位祖母“教育”,这一下根本没打上去,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对他来说更是算不得什么。 不过卿天宏还是捂着脑袋嚎叫不止,“哎呀疼死我了。哎呀,好疼啊。”说着还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君兰。 君兰还没开口,董皇后已经发现了臭小子的举动,与君兰道:“兰姐儿你别理他。这孩子就是个不着调的,惯爱耍泼耍赖。” 卿天宏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喊:“我哪里错了?我就是想要去御厨房帮忙!” “你帮忙?”董皇后气得眼睛都要冒火,“打着帮忙的旗号,偷吃东西,乱拿蔬菜,随便乱搁乱放。你说你帮了什么了?” 卿天宏哼道:“我不管。我就是帮忙了。” 董皇后气得差点把他拎到御书房给丢到元成帝跟前去。 卿天宏带着哭腔嚷嚷:“皇叔祖母!您来评评理!” 君兰微笑道:“小皇孙说说看,有什么理可以评?” “皇祖母打我凶我还赖我弄坏了东西!” “小皇孙这话可是有些不对。打没打着,凶我没见到,弄坏东西……这是有人证物证在的。”君兰的笑意冷了点,“还请小皇孙为我解惑。皇后娘娘做的事情件件都是有理可循的,不知小皇孙说冤枉是怎么回事。” “当然就是我委屈了啊!”卿天宏瘪瘪嘴道:“好心去做事被人说一通,是谁都高兴不起来吧。” “做事也分做好事还是做坏事。既然去了是把屋子和材料弄坏,那可没什么值得赞扬的。” “可我是想做好事的啊!不小心才弄坏弄乱的。我哪里知道包子那么难做,试了好几次都还那么难看。我也不想弄那么乱,谁知道那馅儿怎的那么难弄。害得我给皇曾祖母和皇祖母的礼物都没做成。” 他最后一句话让人诧异不已。 君兰道;“居然是为了礼物。” “什么礼物啊?”潘太后问卿天宏。 “就是礼物!”卿天宏说道:“我爹说了,眼看着再几个月就能过年,需得提早准备礼物。我就想着包子好吃,给皇曾祖母还有皇祖母做一些。” 说着,他瞥了董皇后一眼,低着头道:“就是没做好也没做成。” 董皇后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形。闻言沉默了,一时间没有接话。 潘太后开心地一把将卿天宏搂在怀里,欣慰道;“你能有这个心思曾祖母就心满意足了。” 卿天宏刚才没怎么样,现在被曾祖母这样一抱一安慰,反而觉得委屈起来,大眼睛就红了,湿润润的,“曾祖母,祖母欺负人。” “她哪里欺负你了?她是怕你乱来。”潘太后说着,给卿天宏理了理跑得歪斜了的衣裳,“你想想看,你皇祖母何时真正对你不好过。” 潘太后是真觉得皇后很不错。 皇后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人好。心也好。从来不会刻意为难人,也不去做那些刻薄的事情。 这小子是她孙儿,她哪里不疼。 卿天宏缩在潘太后怀里哇哇的哭了起来。 董皇后气归气,看到孩子是为了她们而这样,也是心里熨帖的很。 小男孩儿在那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儿董皇后见君兰落了单没人说话,就到了她的跟前,悄声和她说:“你看看养个孩子真是不容易。这什么事儿都还没呢,也能闹起来。” 说着话的功夫,董皇后想起来一件事:“昨儿下午顾林来见陛下回禀事情的时候,好像说到了闵家的人。闵家那位老爷和夫人,好似打起来了被人送去了京兆府。你可知道?” 君兰是不晓得这事儿的。 她回去后就没有再去关注。好不容易离开了那家人,她不想继续掺和进去。 董皇后自然也知道这些。 当时君兰昏迷着,闵家人签了脱离关系的文书,元成帝和她弟弟董峻都在。因此,闵家事情和这孩子没关系,她是知道的。 她不过是听闻之后心里觉得畅快,所以想要和君兰说说。那么一家人,闹得老爷和夫人打起来了,实在是天下少有的奇闻。这样的奇闻不分享下,憋在心里,难受。 “跟你说,那夫人当时去到京兆府的时候,脸上全是红印子。好像是被扇了好几个巴掌。不过,比那位老爷来好一些。”她记不住那是行几的老爷夫人,也懒得去记这个,“那老爷脸上全是手指划出来的红道子,还都有些肿了,破了皮还留了点点血。这下子可要‘好看’个一段时间。” 君兰看着董皇后喜气洋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她喜欢这儿。 这里的人都很好,都很和善。 比闵家强太多太多。 这个时候,身边男童的哭声渐渐小了许多。 君兰看卿天宏擦着眼泪往这儿过来了,就握了握董皇后的手,认真说了句“谢谢”。 董皇后并不明白她这个时候为什么道谢,只嗔道:“你这孩子就是多礼。这有什么谢的。” 这时候卿天宏已经把脸上的水珠子都擦干净了走到这边。 “其实也给你做了。”卿天宏红着眼睛,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不情不愿的与君兰说道:“就是想着没做成,刚才就没有和你说。” 他脸上犹带着倔强的不服气。只不过经了刚才那一遭后没有那么激动了。 君兰握了他的手,问道:“你若是觉得我还信得过的话,就听我几句。” 卿天宏想了想,点点头,抬眼看过来,“你说。” 他这个说话已经冷静许多,记起来母亲和祖母都教导过他,皇叔祖母现下是双身子的人,不能受气,也不能动怒。 他不能惹皇叔祖母不高兴。要乖乖听着。 君兰有些意外他此刻的乖巧,斟酌着说道:“虽然你是好心去做,不过我也想说几句。第一,即便好心做事,可如果没有章法胡乱做,好心也能变成坏结果。第二,有些事情有些话,摊开来说比较好。没必要非得到了大家都不高兴的地步才讲出实话来。你懂吗?” 卿天宏有点懂了,也有点不懂。不过,他认真记下了这些话,颔首道:“我知道。你放心就是。” 君兰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就也把这事儿揭过不提。 接下来的日子里,丁淑眉又想方设法来了王府三次,由付建给她施针治疗。 效果一次次更好。最后一次施针过后,丁淑眉在府里略休息了会儿,君兰吩咐摆膳。 她直接比君兰这个有孕之人还多吃了半碗饭。 搁下饭碗后,丁淑眉看着空空的碗愣了好长时间,最后抬起头神色复杂的与君兰道;“在今天之前,如果旁人告诉我,吃饭多了是身体好的表现,我还不信。现在总算是有点感觉了。” 君兰笑问:“什么感觉?是饱的感觉还是没吃够打算再吃一碗的?” 丁淑眉咬着嘴唇嗔了一眼,语气看似玩笑,字句却很认真,“当然是前些天身子不舒坦所以吃什么都没问·口,现在身子好了什么都想吃的感觉了。” “什么都想吃敢情好。我啊,最喜欢和胃口好的人一起用膳了。这样的话连带着自己的胃口也能好许多。” 君兰笑着让人拿了早先备下的汤,和丁淑眉一起边说着话边慢慢饮了。 用膳后,稍微歇了会儿,丁淑眉告辞回家。 君兰想着这一个月的期限就要临近,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待到丁淑眉的身影一消失,她就忍不住垂了眼帘,手中的帕子也慢慢紧握。 * 一个月很快过去。 转眼间到了赵家问斩的时候。 前些天里君兰一直守在家中不敢出门去。眼看着行刑日期愈发临近,卿则见丁淑眉已经好了,就做主让君兰回到宫里待一天。 不过,这事儿被君兰给拒绝了。 “旁的事情还好说,这个可不成。”君兰正在查看院中腊梅的花苞,闻言斩钉截铁的说着,“现下要到了关键的时候,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我在这儿的话,有甚事情还能帮帮忙。若我不在这儿,你们想要帮手的时候万一不够呢。” 卿则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在这里能帮什么。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君兰是真的不太想到宫里去。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万一呢。倘若九叔叔他们遇到了什么困难,说不定她就能出上一份力呢。 再者。她总觉得有些心生不宁,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倘若离九叔叔近一点,她也还能心里踏实点。 卿则看到她神色焦急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又是想多了。 怀孕中的女子尤其敏感,一点点的小事都会无限放大。更何况君兰自从有孕后遇到的事情也接连不断,难保她心里会起了什么样的波动。 卿则暗中思量着,忽地想起来一人,便道;“不若这样。到了那天的时候,让老五家的来王府陪你。她和你一直关系不错,有她陪你,应该能够好许多。” 他口中的“老五家的”,说的就是五皇子妃。 五皇子妃年纪比君兰大一些,虽然辈分小需要叫君兰一声婶婶,却一直很照顾年纪比她小不少的这位婶婶。 更何况,卿则发现君兰对五皇子妃有种说不出的信任。这种信任和他无关,甚至和五皇子卿剑轩也无关。 君兰就是很信赖五皇子妃本人。 卿则曾考虑过这是为什么。左思右想无果后,他就也不再继续纠结这个。只沉默着接受了这个事实。 ——女子的心思,他很多时候还是猜不透的。 卿则的这个建议让君兰猛然眼前一亮。 说实话,她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五皇子妃了。倘若到时候能够和对方在一起,那么心里很能踏实许多。 卿剑轩那边很快回了消息。就一个字:“成。” * 五皇子妃当日一大早就出了门,赶往清王府。 叩门后被请入内,她正想要问王妃在哪里,就有不识趣的人在旁边不住唠叨。 “王爷今儿一早就走了。只是吩咐了小的要来应五皇子妃。”在前面引路的嬷嬷不住躬身着,歉然的道:“王妃现下还在睡着,怕是还没醒过来,小的们也都没有敢去看。” 这话让五皇子妃猛然停住了脚步,“你说,王妃一直睡到了这个时候?” 她突然严厉下来的语气让仆从紧张。 仆从点点头,声音发颤:“是。一直到这个时候。” 五皇子妃考虑了下,叹道:“怀孕真是辛苦。” 君兰孕后的一些事情,她多多少少都能听说到。现在又听君兰现在这样无力休息的的样子,五皇子妃的脸色变了好几变。 ……卿剑轩还想着她也赶快怀孕。可怀孕有什么好的?光是想到孕后的那些琐碎事情,她就一个头两个大,不愿意去尝试了。 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押送刑犯的车队朝着法场缓慢行驶。 没多久,从前方一个路口里突然走出一个人。 初时这人的出现让行车两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仔细去看,大家方才发现这人身材窈窕身量不高,略瘦。好似是个不过十多岁的小姑娘,只是那蜡黄的脸色让人不敢和她上前说话。 虽然她不肯听,可还是有衙役上前,问她:“姑娘,你做什么?赶紧回避。这儿不是你改待的地方。” 小姑娘非但不听劝,反而更为仔细地朝着他身后看过去。 衙役回头瞥了眼,笑,“别看他。当心看多了饭都吃不下!” 丁淑眉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刑犯,一字字铿然说道:“本也不是为了吃饭而看,有甚关系?”说着,她慢慢上倩一步:“我就是为了他而来,你能拿我怎么样。” ☆、第一二七章 “为了他而来?”衙役听到后呆了呆, 扭头朝囚车看过去。 赵家人几乎都在这里了。一个个被禁锢在枷锁中, 披头散发穿着白衣, 脸上脏兮兮的, 头发身子一股子骚臭味。说实话,连他都不想凑过去, 也不愿意多瞧一眼。 就这样的人, 能值得眼前这位过来? 这位姑娘, 他是认得的。所以刚才主动凑上前去说话。 堂堂大理寺卿丁大人和慧成郡主的嫡生女儿,娇贵着呢。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来这儿找人? “回去吧回去吧。”衙役觉得小姑娘是在开玩笑, 又或者是因为听说今日有人要问斩,好奇心驱使下过来,所以他好心去劝:“一会儿断了头,血淋淋的,难看着呢。” “难看不难看的有甚要紧。”丁淑眉说着,一步步行前,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囚车,“我就是要好好看看他们。” 衙役觉得她这样子有些不对劲,拿手在她眼睛前头晃了晃。 她毫无所觉, 径直上前。 衙役看她这样走就要撞上第一辆囚车了, 赶忙大喊一声:“喂!”又用手不住在她眼前拦着。 虽然知道在这样下去不妥当,可他不敢用身体去拦。姑娘家本就冒犯不得, 更何况这姑娘身份尊贵,愈发的丁点儿都不能逾越。 衙役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候从旁边跑过来一个丫鬟,到了丁淑眉的身边不住的喊:“你倒是转个弯儿啊!我让你过来, 你好歹看看路啊!” 丫鬟还不住嘀咕:“她难道是傻了吗?居然这样子横冲直撞的。” 一个伺候人的还那么嚣张?衙役瞪大了眼睛。 后头还有他的同僚在,见他在那边呆站着,赶忙喊:“快点拦人啊!你干什么呢!” 衙役反应过来丁姑娘马上就要撞过去了,忙呵斥那丫鬟:“还不拦着你们姑娘!” “你吵什么呀。”冬梅眼看着自己做事儿出了岔子,丁淑眉没有完全依着指令做事,心里发慌,对着衙役的时候口气愈发不善,“她不过是看看而已。碍着你什么了!” 冬梅也知道,倘若丁淑眉出上一丁半点儿的岔子,那么计划恐怕就会告吹。 前天和昨儿她分明试过好几次。怎么吩咐丁淑眉做事,她都依着做了。怎么今天看上去呆呆的? 一愣神的功夫,旁边冲过来一个人。 桃蕊用身体挡在丁淑眉前面,紧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她的呼唤声好似没有喊醒眼前的女孩儿。 丁淑眉眼睛依然直勾勾的,撞到了桃蕊的身体后方才止住步子。 可能两人离得太近。丁淑眉一把拽住桃蕊的手臂,紧紧握着,半点也不松开。 冬梅看着那丫鬟碍事,不住把她往旁边推。 “你走开。”她皱着眉和桃蕊说,“你在这儿干嘛啊。” 可是丁淑眉即便是已经受到操控了,还死命地拽着这个丫鬟的手臂。 冬梅不耐烦地说:“桃蕊,你没事儿能别来掺和吗?” 桃蕊怯生生的低着头,小声道:“我没掺和。是王妃说,让我伺候着姑娘,我就过来了。我真没掺和。只是听了王妃和姑娘的话而已。” 那声音越来越小,一听就是怕极了之后才憋出来这么几句。 冬梅正想呵斥她,就听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极快极短促的声响。 冬梅脸色大变,用力去拽桃蕊。没成功。于是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在丁淑眉的身边,用一种和她平日声音不像的低低的声音说道:“你拿着这个冲过去。朝那些人里冲。什么都不管。” 说着就塞了一把匕首到丁淑眉的掌心。 丁淑眉没有说话,拿着那把匕首一步步上前去。 众衙役赶忙拔出刀何止她,“什么人!竟然敢私闯此处!还想不想活了!” 冬梅在旁嚷嚷道:“干什么呢。丁大人让我们姑娘来看看赵家女眷。这是大人准许了的,郡主也答应了的。你们乱吵吵什么!” 丁大人? 衙役们面面相觑。 冬梅扬声说道:“我们老爷便是大理寺卿。这位是慧成郡主的女儿。” 衙役们大都是来自于刑部,很多人都见过大理寺卿。但是对于大理寺卿家的女儿,却陌生得很。 他们知道赵家有个姑娘好像曾经与大理寺卿家的女儿要好的很。闻言就有些迟疑。 然后,就趁着这个空档,丁淑眉走到了从前头数第四个车子的旁边。 就在衙役们松了口气的说话,丁姑娘忽然拿起匕首架在脖子上,扬声说道:“你们都退后。都退后!我要和赵家人好好说说话!” 衙役们手持着兵刃不敢乱动,一点点地往后退。 到了这一步,都是按照冬梅的设想而来。 虽然事情眼看着成功了。可冬梅望着丁淑眉旁边的桃蕊,怎么都觉得心里膈应得很,好像扎了一根刺,不舒服得很。 她拧眉看着这一幕,见丁淑眉逼退了衙役,于是打了个呼哨。 这时候,原本是空荡荡的街道,却从四面八方忽然涌出了几十名黑衣人。 他们各个身手不凡,用黑布蒙住下巴,只露出凶狠的双眼,分散开来,逼近各个囚车。 衙役们高喊一声,拼死抵抗住他们的袭击。 眼看着数量众多伸手极佳的黑衣人就要得手了,突然,四周又有黑衣人袭来。 第二波的黑衣人与第一波的人打扮完全相同。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但是很明显的是,第二轮出现的人是在帮助衙役诛杀前来劫囚犯的人。 一时间,场面混乱而又血腥。 桃蕊护送着丁淑眉悄悄离开。 谁知刚走两步,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穿着花衣裳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拿着短剑,面上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狠厉,朝着她们这边飞掠而来。 * 君兰和五皇子妃在屋中边说着话边饮茶。 并非两人多么爱喝茶。而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喝茶能让她们紧张得轻一点。 “若我说啊,你这孩子来的可真是时候。”五皇子妃在这样的情形下努力说笑,试图让君兰放轻松点,“要知道冬日里刚刚坏了身子,正好多休息。到了春夏,正好到外头多走走。你说,这孩子多疼娘,舍不得你受苦,所以就把时间给安排好了。” 君兰想到这孩子,不由得手往小腹抚了抚。 已经微微的有点隆起了。穿着衣裳不觉得,但是脱了衣裳还是比较明显的。用手去感觉,也能摸出来。 想到这个小家伙,她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孩子的父亲。 ……也不知道九叔叔现在在做什么。 她倒是不希望九叔叔在想着她和孩子。今日的事情,或许会很艰难。或许,料想的一切不会发生。不过无论什么情形,她都希望九叔叔能够好好的,专心致志的提防着周围的一切。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然无恙。 她不希望自己和孩子在这种时候让他分神,让他不专注。 五皇子妃还在旁不住的说着话,让君兰分散开紧张的心情。虽然她自己因着卿剑轩而担忧着。 “你们的孩子一定聪明可爱的很。”五皇子妃道:“看看你们两口子那么聪明,就知道了。” 君兰下意识说道:“小孩子哪能太聪明,什么都要慢慢学不是。” “那是别人家的,你们家的一定是小机灵鬼。”五皇子妃笑道。 君兰笑着想要反驳她,就道:“再机灵也是傻乎乎的小孩子。就算要聪明起来,那也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 话一出口,君兰愣了愣。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忽然想起一事,暗道糟糕。猛然站起来,头有点发晕,踉跄了下差点昏倒。 五皇子妃就在她的身边,见状赶忙扶住。五皇子妃吓得脸色都瞬间白了,急切问道:“你有事没有?怎么了,双身子的人了还这样不顾及自己。” 君兰紧紧握着她的手,快速说道:“我忘了一件事情。九叔叔恐怕也忘记了。陆婷有个女儿,她有个女儿。” 五皇子妃被她这几句话给搅得摸不着头脑,“什么人?你说什么?来,慢慢说。我听着。” 君兰这个时候已经被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给惊得透体发凉,根本没有听到五皇子妃的声音。 九叔叔…… 她一声声地暗暗在心里喊着他,期盼着自己想的是错误的。 寻常孩子自然不用担心。 可那女孩子不一般。 君兰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九叔叔是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儿,如果见到了,也会留意到的。 可是他没见到。 所以,只能她来留意这事儿。 当时在酒楼里,她发现那女孩子乖巧懂事得很。明明五六岁的年纪,却跟个小大人似的那么沉稳。母亲和别的男人到后院去了,偏她还和没事人一样在外头等着。 而且陆婷丝毫都不担心她,还替她叫了饭菜让她在那儿吃。 也是高氏运气“好”,正好撞见了陆婷和闵广正的事情,双双被带到了京兆府给暂时扣押住。而后虽然放出来了,却被关了禁闭,都不准出门。一个月后方才能够出来。 为此闵广正的差事都给暂时停了下来,后面还能不能继续在六部做事,需得看上面的意思。 这是高氏给遇到了。 倘若那两个人暗通款曲没有被高氏撞见呢? 会不会闵广正现在依然和陆婷厮混着? 闵广正是清王妃的父亲。虽然闵家已经和清王妃断绝了关系,但是这事儿只极其亲近的那些人朝知道。赵家人并不晓得。 那么,陆婷找上闵广正,是无意间的行为,还是有意的…… 赵宁帆、陆婷这些人,都已经暗中监视住看管住。 可那小女孩儿没人留意。听说前几天她被仆从护送着出了京,回梁地去了。 偏那小女孩儿镇定得不像个孩子。 冬梅是赵岳埋在大理寺卿丁家的探子,到了合适的时候就要利用起来。毕竟丁淑眉身份尊贵,又是清王妃的好友。一定能派上用场。 那么闵家呢。闵家是清王妃的娘家,赵岳会不会想了法子利用起来? “我得赶紧派人告诉九叔叔。”君兰紧张得手都在发抖,“我得叫人。” 一个丁淑眉身边的冬梅都能是深藏不露之人。那么陆婷身边的小女孩儿,还指不定是什么来历。 五皇子妃知道孕妇的身体和寻常人不同,心里波折太大的话对胎儿不利,对孕妇也不利。看君兰这样紧张,就道:“你别慌。我帮你叫人来。你别慌。” 她的声音温和而又柔美,这样轻缓的说着,着实让君兰镇定了不少。 君兰点点头。 五皇子妃赶忙小跑着出了屋子,把留在此处的孟海给唤来。 * 丁淑眉没有料到会有个小女孩儿突然冲到她这边。 小孩子忽然冒出来,谁都不敢伤她。 就连卿剑轩带领的这些人,也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这个孩子,甚至于高喊道:“有孩子!避着点!” 就算这孩子看起来凶巴巴的,可是谁会在这样的场景里提防一个孩子? 丁淑眉有些迟疑,顿了一顿。身边的桃蕊亦是如此。 就在这个空档,小姑娘从旁飞速而过。然后手里的短剑飞扬落下。 削铁如泥的短剑,瞬间把那第四个囚车的车棱给斩开。然后剑光飞舞,划向了里面人的镣铐和枷锁。 里面身材已经消瘦了许多、头发已经全白的老者爆喝一声,用力,把枷锁和镣铐尽数挣断。 丁淑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获得自由的赵岳。 “快走!”桃蕊猛地拉了她一把,不顾旁的,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丁淑眉往旁边行。 ——这次她的任务是护好丁姑娘。 她不管其他,只管丁姑娘的安危! 桃蕊手持短匕,咬着牙拼出一条路来,挡住所有来袭的刀剑,将丁淑眉应是拖出了战圈。 冬梅上前欲拦截桃蕊和丁淑眉,被一个身材高壮的黑衣人横刀截住。 卿剑轩黑布蒙面,瓮声瓮气地哼笑道:“就你还想拦人?未免太嫩了点!” 说着话的功夫,卿剑轩往那个忽然闯入战圈的小姑娘处看了眼。 赵岳一身白衣,头发凌乱地站在那里。 而小姑娘不见了踪影。 不时地有人想要护送赵岳出去,都被卿剑轩带来的人给一次次拦住。没能成事。 即便有人逃出了这个战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立刻有另外包围在外圈的几队人马给拦住…… 混战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紧张过后,渐渐归于宁静。 还未走进法场,囚犯的白衣上已经染了血。 黑衣人死伤大半。大多数死者都是第一波黑衣人。 卿剑轩拉下蒙面的黑布,朝地上啐了口,暗骂一句格老子的,晃晃受了轻伤的手臂,吩咐手下人还有守在外圈的清王的人帮助这些官差。 伤势过重的官差们被他们扶着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直接往药堂去。 因着卿剑轩带着的人都特意护着官差衙役,所以有些衙役没有受太多伤或者是完全无伤。他们留下来查看了囚车和囚犯,人数对的上,且这些人的衣着相貌也对的上。回忆了下好像没有漏网之鱼逃走,于是思量着应当没有囚犯被劫走。 衙役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卿剑轩留了些人帮忙,他们和衙役们一起,继续押着犯人往前行去。 * 京郊外,寒风吹过,冷透了人的心。 “爷!”长生左等右等不见卿则开口,在旁道:“王妃的消息您也留意到了。您怎么不在意?” 卿则目光凝视远方,“我已吩咐长灯去办此事…” “长灯就带了二十八个人去,能行吗?”长生语气烦躁地道:“王妃留意到那小女孩的时候,长灯也在。王妃年纪比他小,经历的事情比他少。如今王妃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却还傻不愣登的没有意识到。现下爷让他过去,合适?” 卿则淡淡地看了长生一眼,“长灯不合适,你合适?”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长生闷闷地道:“属下只是觉得,他既然在这件事情上有所疏漏,那么他很可能继续疏忽下去。说不定就会搞砸。” 说罢,长生更觉得自己有道理,急切道:“爷。让属下也一起过去吧!” 长明和长宁各带了几队人马去诛杀那些暗劫囚车的人。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人,就剩下了他和长灯。 刚才长灯领命而走,现下只他在这里干等着。他实在是不服气。总觉得自己没有做到位。 卿则听了长生的话后,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你莫慌。一会儿自有你的去处。至于长灯。” 望着先前长灯策马而去的方向,卿则摇了摇头,“你放心。长灯可以胜任此事。” 长灯是四人里最机智的一个,由他前去,最为合适。 那件事的蹊跷之处他没发现,不是他不够强,而是君兰远比他更心细。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君兰…… 从阿茗到闵八,她经历的很多很多。 旁人不相信会发生的事情,她能想到。 旁人觉得毫无道理超出常理的事情,她也能试着去接受。 再加上她本就心思机敏。 长灯输给她,再正常不过了。 “长灯能办好。”卿则虽然眉心轻轻蹙起,但语气十分地笃定,“他机灵多变,且擅长追踪。不会有错。” * 清王府内,君兰焦灼地坐立不安着,不时起身到院子里来回地走,借以平复心里的忐忑不安。 不过,她再紧张,再关心外面的事情,也没有踏出王府半步。 她相信,九叔叔一定会留给她了最安稳的安排。在他的护佑下,她一定安然无恙。只要她不草率地走出他的护卫范围。 京城某城门郊外十里地的一个小林子里,卿则和数十名亲卫严阵以待,安静等候。 京城另一个城门外的法场,人山人海。在官差的拦阻范围外,百姓们望着跪在地上的白衣囚犯。紧张地等待着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刚开始,围观的人们吵嚷不已,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好似到这儿来是看戏,是看热闹,是看好玩的事情。 但是,随着行刑官的到来,随着刽子手的到来,四周渐渐地安静下来,最后归于宁静。 白压压的一片。都是人。都是将要受死的人。 可是为什么还没有行刑,他们的身上已经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血迹干涸在那些人的身上,头上,脚上…… 像是一朵朵死亡之花。 囚犯们身穿白色的染血衣裳,头低垂着,身上五花大绑。 刽子手们手持大刀立在将死之人的身后。 一会儿手起刀落,人头离了身躯,这里将血流成河。 巨大的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紧紧盯着眼前那染了红色的白花花的一片,不敢去想那白衣染成鲜红后,会是怎样极致艳丽而又可怖的情形。 行刑官环顾四周,看时辰已到,喝道:“行刑!” 他话音刚落,刽子手就举起了手中大刀。 这时突兀的马蹄踏地声响起。 “刀下留人!”长生策马奔腾而至,撕扯着嗓子喊道。 行刑官为首的乃是刑部右侍郎。 若是寻常人这样扰乱法场,他定然会让衙役把对方擒拿住,而后对那些胡言乱语置若罔闻。 可对方是清王爷的亲信。 右侍郎大人闻言腾地下起身,抬手止了刽子手扬起的大刀,扬声说道“且慢”,又高声问来人:“何出此言?” 长生见行刑暂停,暗松口气,策马狂奔至行刑官的跟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禀大人。王爷有命,行刑暂停。”长生急促说完,粗粗喘了两口气,急切道:“真正的赵岳已经被人悄悄劫走。现正被王爷的手下押送着往这边赶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坏人不会有好结果的,大家放心~ ☆、第一二八章 天色阴沉。 乌黑的云遮在空中, 把明亮尽数掩在后面, 在大地上投下灰沉暗影。 行刑官面容冷肃。在寒风中, 人们不时地望向行刑官, 不时地扫视着场内刽子手,脊背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惊惧敬畏之下, 噤若寒蝉。 长灯带着人到来的时候, 已经是一个半时辰后。 一行人策马而来,马蹄踏地声起, 扬起尘土一片。不多时,众人来到行刑官身前,齐齐勒马。 他们翻身下马,各自从自己马背上拎下一个或者两个犯人。 长灯抛下的那人,满头乌发,身穿黑衣。衣裳已经褶皱得厉害, 一层层蜷在身上。 被丢到地上时,他闷声哼了哼。 行刑官和他身边不少人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低头仔细看了过去。 长灯身边一名亲卫上前, 将此人黑衣猛然拽下, 露出里面沾染了点点血花的白色囚服。而后在他头上小心揭下一层,露出了满头白发。 “赵太保?”行刑官诧然说着, 眉目低垂,又道:“果然是你。” 赵岳双手被绳索绑在背后,趴伏在地面上, 不停地晃动着身子,口中大骂:“你们这些无知小儿!竟然敢污蔑朝中重臣。当心我诛你九族!” 满场静默。 就连场中低声惊诧着交谈的人们也止住了话题,朝他这边看过来。 众目睽睽下,赵岳恨声道:“你们不会猖狂太久!我告诉你们——” 他话没说完,突然破空声响起。 嗖地一声,一支利箭从远方射来,恰好落在了他的脸颊侧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岳大惊失色,两颊泛着不自然的苍白,嘴唇开合抖动不停。 “告诉我们什么?”卿则一手持弓一手握着缰绳,唇边带着淡笑,语气愈发冷然,“你且和本王说说看。想要怎样。” 赵岳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忽地嗖嗖嗖接连三箭快速射来。 一箭到他脖子左侧,一箭到他脖子右侧,还有一箭到他头顶。 每一个都插入地中半寸,只留了小半个箭头在外面。 被卡在几支箭中的赵岳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露出的箭头边给刮蹭到,划破脸。瞬间,冷汗从全身快速冒了出来。 有人在刑场上扯着嗓子高喊:“堂堂王爷居然骗人!你明明说了让祖父回答的!” 开口之人乃是赵家二少爷赵宁武。 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赵宁武的声音很模糊,但是隐隐约约的可以辨出他正恨声说道:“这样说话不算话的人我可没见过!” 卿则朝他瞥了一眼。 行刑官正要呵斥,人群中突然有人爆出一阵大笑:“你说王爷说话不算话?那你们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忠臣,结果呢?” 这话一出来,围观的人们忍不住就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充溢在刑场四周。 赵宁武身后的刽子手把大刀捧着放在一旁,然后粗壮的手臂用力,把他口上再勒了一道粗绳。 赵宁武挣扎着想要脱开这束缚。谁料这时又有两人一马快速驰来。 前面马上的是个武将,他前头横着一个人。隐约有些眼熟。 后面马上的,在场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认识他,正是清王爷身边的蒋先生蒋辉。 蒋辉虽在后面,却是早早的就勒住缰绳,停在了清王爷身边。 为首的武将策马一直到了行刑官员跟前方才止住,下马把马上横着的那个人给丢了下来。 ……居然是久不见人影的赵家大公子,赵宁文。 看到他后,围观的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声。 倒也不是有那么多人认出他来。赵家人,寻常百姓等闲看不到。大家之所以对这人这么关注,是因他穿了一身女子的衣裳。 赵宁文本就容貌清秀,平日里做儒雅装扮,很有书生气,温文尔雅。 可是仔细去看的话,他身量不算矮,肩宽腰窄的穿着女人衣裳,还是很有点违和的。 男人许是看不出什么来,姑娘和妇人们却都认得出是个男人在扮作女子。 这样的消息最是能引起人的好奇心。有几个人开始这般提起了,周围的人纷纷去问个明白,大家伙儿就将话给说了个透。 一时间,赵宁文成了众人的笑柄。 赵宁武看着被所有人奚落的赵宁文,看到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擒住,他终是没了嚣张气焰,蔫蔫地没有再开口。 此时行刑官向清王行礼。 卿则朝赵家人看了一眼,道:“时辰不可耽搁太久。” “那其余人……”行刑官请示道。 此次事情,皇上交给清王爷全权处理。虽然他是刑部的人,听命于刑部尚书程利。但,就算程利在此,也要问过清王爷的意见。 如今身边的几位大理寺官员亦是如此。 卿则道:“今日是赵家人审判之人。其余人押后再审。” “是。”诸位官员连同衙役齐齐应声。 当刽子手再次举起了手中巨刀时,卿则却拉着缰绳调转方向。高高的“斩”字响起,他已经策马扬鞭,朝着王府疾速驰去。 * 派的人出府后,君兰的心就一直提着。一是不知九叔叔会不会和那些人正面冲突上,二是怕自己发现得太晚,没能帮上忙。那样的话,可能很多人都会有危险。 君兰坐立难安。 不知是否因了心绪不宁的关系,她隐隐地觉得头晕头痛。加上有身孕,更是觉得不太舒服。 毕竟怀着孩子,生怕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对孩子不好,君兰不敢大意,把事情与五皇子妃说了。 五皇子妃赶紧扶了她在旁边坐下,又让人给她拿了温帕子擦拭头上的汗珠。 “可得当心着些。”五皇子妃道:“倘若你一个人就罢了。如今两个,若是小家伙有个一丁半点的不妥当。你该怎么办。” 君兰正是担心这样,抿着嘴不说话不反驳。只是原本轻蹙的眉心越拧越紧,渐渐的有些支撑不住。 五皇子妃原本还在念叨着,转头一看她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色,不敢大意了,忙喊了蒋夫人来帮忙。 呼唤了几声都不见蒋夫人的踪影。 盛妈妈进屋来,小声说道;“蒋妈妈刚才去了厨房帮忙。许是担心蒋辉,蒋妈妈一直心神不宁的。有甚事情就都和婢子说吧。” 五皇子妃忽地记起来,盛嬷嬷和蒋夫人都做了清王妃屋里的管事妈妈。于是道:“你来帮忙扶着君兰。我们一起小心点扶着她躺下。” 盛妈妈这才注意到王妃的脸色不太对。那般的潮红,便是平日里王妃最羞窘脸红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一声“坏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上,盛妈妈到底是宫里待了几十年的,忙憋住话没有说出口。 两人一人一侧搀着君兰到了里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到榻上。又拖床被子来给她盖好,这朝忧心忡忡地坐在屋内守着。 没多久,有人匆匆来禀:“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说话的是五皇子妃带来的一名婢女。 五皇子妃忙问:“人到哪里了?还多久能够进屋?” 她的问话刚刚落下丫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高大人影脚步匆匆地迈步而入。 五皇子妃看到他的刹那顿了一顿,而后反应过来,赶紧问安:“九皇叔好。” 卿则连点头示意都来不及,几步跨到了榻边,握住了君兰的手问:“怎么了这是?可是哪儿不舒服?” 他进屋时候神色冷肃,五皇子妃原本还在紧张中,结果下一瞬就听到了他那温和的声音。 五皇子妃十分明显的怔了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榻边。 卿则俯身靠在榻边上,双目凝视着床上的女子,视线半点也不错开。 而君兰,则是微笑着回望他,轻声说道:“王爷回来了。” 她这句刚刚落下,卿则已然温声说道:“是。你可还好?若是哪里不舒服,尽管与我说。” 听了这话后,五皇子妃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 ……此时此刻的清王爷,竟是奇异的十分的温柔。 和他平日里的冷淡模样大相径庭。 原来她只是听说过清王爷待清王妃极好,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以前还不太相信这事儿,现下她亲眼见了,方才知道传言还算是说轻了的。 王爷待王妃哪里是极好?那简直是到了骨子里的好。 五皇子妃正思量着和王爷说一说王妃的病情,哪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王爷俯身而下,探手把君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王爷,她身子弱,您——” 五皇子妃还没说完,就见君兰双手慢慢垂下。竟是一被王爷抱住,心中放松,晕了过去。 * 君兰昏昏沉沉地,觉得自己应该醒来,却好似被个网给笼在了里面,挣脱不出。 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那种束缚。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努力有了结果,感觉挣扎了有几个春秋那么久,她终于忽然睁开了双开。 呆呆地望着帐顶许久,她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上午了。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屋里,带着灿烂的光辉,给周围的世界都增添了融融暖意。 君兰出神地看着投在地面上的金色,愣了许久,直到听见房门声响方才慢慢收回视线。 屋外的人因为要放轻声音所以把门开的很缓慢。等到屋门打开一大半能进入的时候,君兰已经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而走进来的高大男人,正忧心地朝床上看。 四目相对,一个怔住了。一个则是面带微笑。 “醒了?”卿则喃喃说着,黝黑的双眼已经带了点点红血丝,紧盯着床上,一瞬也不错开的道:“真的醒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沙哑,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熬得疲惫所致。 “是。”君兰心疼地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努力想让他放心下来,微笑着道:“我没事。你放心。” 因着忽然放松下来,卿则闭了眼,猛地卸开力气,颓然倚靠在了门板上。 门板和墙壁相撞,发出猛然的“咚”的一声。 他缓了缓,轻舒了口气,慢慢道:“醒了就好。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 他素来心志坚定,就算心里有紧张的时候,也基本上不会这样坦然地说出来。 现下忍不住说出口,显然就是担忧到了极点后心情骤然放松,所以不由自主就这样做了。 君兰心里难过,轻轻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声。 她的应声让他骤然清醒。 下一刻,卿则三两步跨到了床边,握着她的手问:“如何?可还头晕?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立刻去做。三日没吃东西,怕是身体会熬坏。我每日里都让备了清粥。要不然先用一点?” 君兰也是这个时候方才晓得,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可是她真的一点都没觉得饿,故而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等会儿再说。” 即便如此,卿则依然坚持着让人端了清粥过来。 先前没有感觉,待到食物到了跟前,君兰就感受到了腹中的饥饿感。刚好这个时候备好的洗漱用的水已经端了来,她就在九叔叔的搀扶下下了床,仔细梳洗。 几日的功夫,虽然看着有些可怕,睡过去后好似没有了直觉。但是这一次可能睡眠充足养好了精神,所以此时此刻瞧上去倒是更为光彩照人了些。 君兰心情愉悦,看卿则一再问起,就道:“我知道自己不该思虑过重。只是惦记着王爷,就不由自主想多了点。”说罢,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所以我只希望这天底下都太太平平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早知我就和你说说那一日的安排了。”卿则放下手中的梳子,弯身半揽着她,愧疚地叹了口气,“若你能知道我安然无恙,并不会出现在那里,恐怕能够思虑少些罢。” 君兰笑了笑,没有接话。 如果继续说下去的话,少不得就是他更多的自责。 可这事儿也和她自己有关系。 “往后我每日里多多走动,多多锻炼身子,把身子养好了强壮些,想必遇到事情后就不必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卿则听闻后,揽着她的双臂僵了一下。 君兰甚是了解他,发觉后下意识地回头看过来。 卿则似是不介意地说道:“你也不用多锻炼了。这样子就很好。”他抿了抿唇,半晌后催促:“快些用膳吧。免得等会儿都凉了。” 君兰察觉出来不太对劲。但是,这个时候气氛不错,好像问什么事情就有些太过了。于是闭口不言。 等到一碗粥吃完,卿则让蒋妈妈进屋来撤去碗碟时,君兰方才不经意般问道:“大夫怎么说?” 卿则面上的微笑差点维持不住。 他一向都知道她是聪慧的,却没料到她有时候敏锐到这个地步。 仔细想了想,这丫头素来都不爱遮着掩着的,有什么话都要直接讲出来,不喜弯弯绕。 于是卿则沉吟片刻后,慢慢地一字一句开了口。 “大夫说,孩子保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 听闻君兰醒了,丁淑眉开心地直接落了泪。 这三天以来,她一直都在自责着。 君兰病倒前的那段时间里,最关心的就是她。嘘寒问暖的事儿是其一,再者,她那奇怪的“病症”就是君兰找人治疗好的。 倘若没有君兰倾尽全力的帮忙,倘若没有君兰帮助寻来了付建郎中。那么,行刑那日她到底会做下何等的可怕恶事,当真难说。 所以丁淑眉一听说君兰醒了,就打算立刻飞奔过去探望她。 只不过在那之前需要和母亲慧成郡主说一声。 丁淑眉来到厅堂里寻人,没有寻到。再去花园,走到半路都还没碰见。 不过,虽然没有碰见母亲,倒是碰见了父亲。 丁淑眉喜出望外,上前和丁灏说道:“爹,您怎么回来了?早上不是去了大理寺?怎的回来那么早。” 因为赶路赶得急,丁灏的额头上起了密密的一层细汗。见到丁淑眉在这儿,他有些急,也有些恼,说道:“你怎的还在这儿玩着。清王妃醒了。你赶紧去瞧瞧。顺便问下他们需要什么,然后回来拿。” 丁淑眉怔了下方才明白过来,爹爹也是因为太过开心了所以在当值时间内回来找她,让她去探望君兰。 付建的事情,丁淑眉这两日和父亲说了。 只因她担心君兰的身体而日日落泪,丁灏看到后安慰了几句。她忍不住,哭泣着把事情告诉了疼爱她的爹爹。 丁灏感激清王妃的一片用心,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答谢才好。去见清王爷,清王爷忧心着王妃的身体,拒不见客。甚至于连皇上召见都没有去。 丁灏的心里好像堵着什么,难受得紧。 如今一听说王妃醒了,他下意识就想要过去看望。后来一琢磨,自己一个大男人过去不像话。就来寻丁淑眉,催促女儿过去。 丁淑眉没料到父亲是这个意思,赶忙安抚道:“您放心。我正要过去。只不过想着先和母亲说声,免得她事后才知道,不高兴。” 丁灏这才松了口气,再次催促她过去。 “家里你放心。如果你母亲不高兴,就让她来见我。”丁灏道。 有了父亲的保证,丁淑眉的心放下了些,赶紧让人备了车子往清王府赶。 送上拜帖,让人通禀。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方才得以进入。 其实,依着卿则的意思,是不同意让外人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扰君兰的。 只不过君兰现在的身体着实虚弱了些,让友人来探望,或许能够让她心情愉快,从而身体也更舒服一些。 丁淑眉去到院子里的时候,清王爷正在院中劈柴。 叮叮当当的动静不算小。 丁淑眉轻声问引了她进门的盛妈妈:“王爷这是作甚?” “好像是在做拨浪鼓。”盛妈妈也压低了声音,“反正是给小孩子玩的小东西。” 丁淑眉点点头,“王爷真是有心了。” 盛妈妈欲言又止。 到了屋门口,盛妈妈终是按捺不住,唤了声“丁姑娘”,把人悄悄叫到了屋外的一角,快速把事情告诉了丁淑眉。 丁淑眉怔了怔。 她怎么也没想到,君兰现下一直躺着,并非是卧病在床,而是为了保住腹中孩子。 “怎么就那么严重了?”丁淑眉又担心又急,语速不由加快:“不是昏睡着的时候还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也不是突然的。”盛妈妈道:“昏迷的时候钟太医就过来把脉过,提起这事儿。还说王妃若是多昏迷一阵子,怕是孩子就直接保不住了。幸好醒来及时,这才有机会努力一把,试试看这孩子能否熬得住。” 丁淑眉再也听不进去了,夺门而入,扑到君兰的床边,泣声道:“兰姐儿,兰姐儿。你怎么搞得,身体那么差。” 寻常的保胎何至于一直躺着? 一定是胎儿极其危险了! “你这可是错怪我了。我也不想啊。”君兰微笑着打趣,“可是碰到了,我就只好这样了。” 丁淑眉想要安慰她,一开口,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阵哭泣。 “怕什么。”君兰抬手轻轻地温和地拂去了她脸上带着的泪珠,“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可是——” 丁淑眉想说,觉得这事儿错在自己。若不是因为她的病情,她也不用在孕中那么劳累。还想说,八妹妹对谁都很好,唯独时常忘了顾及自己。往后还是先顾及着自己身体才是重要。 不过,丁淑眉这些话都没能说出口。 她的话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就被君兰握住了手。 “我真的不紧张。”君兰笑着和她说,又指了指窗户,“不信你看看。” 丁淑眉下意识地就朝着君兰指着的那个窗户走过去,轻轻推开。 外头的男人身姿挺拔,正挽起衣袖,用刻刀仔细地在一截木头上雕着花纹。 他神色专注,很认真很用心。 这时候君兰的声音从床上悠悠然飘过来。 “王爷在给宝宝做玩具。你看,王爷待我那样好,待宝宝那样好。我想,宝宝一定能够感觉到我们很喜欢他。他一定也舍不得我们。我们一家一定能好好的、非常开心的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君兰浅浅笑着,似是安慰丁淑眉,又似是安慰自己,低声说道:“所以,真的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出事的,君兰和九叔叔都会努力的~^_^ ☆、第一二九章 君兰的胎不稳, 需得躺在床上卧床休息的事情, 不多久就被宫里知道了。 潘太后为此特意遣了人来探望。一共三名太医四位嬷嬷。 太医们固然是好性子的, 与君兰细说身子的亏欠处, 还开了方子让她仔细调养。 嬷嬷们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为首的一位嬷嬷姓杨。原本是宫里伺候有孕的贵人们的,现下被太后娘娘特意遣来了清王府。一是为了帮忙看看清王妃的状况到底如何, 二是为了遵循太后娘娘的旨意, 传达一些话。 待到太医陆续为君兰看诊完, 杨嬷嬷告了声歉上前,“王妃, 婢子本不该多嘴。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太后娘娘也着实忧心得很。要知道清王爷已经束冠好几载,多年前已该娶妻,如今到了这个年龄,本是儿孙满堂,谁知还是孤苦伶仃一个。太后娘娘实在忧心王爷, 遣了婢子们前来探望。娘娘说了,王妃年纪轻,做事有些不够妥当。可是万事也得以大局为重, 万不可意气用事。免得事情做得不好, 还要伤了孩子,伤了王爷的心。” 灿烂的阳光透窗而入,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再加上屋里热气十足,在这样舒服的屋子里,君兰就只微笑地听着她在那边滔滔不绝, 没有多说什么。 嬷嬷里有个容长脸儿的,细眉细眼,平时不多话,瞧着倒是和善。姓金。因为身份不算高,所以今儿来的四位嬷嬷里她算是最末的一个。 金嬷嬷听了杨嬷嬷的话后,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垂眉敛目的站着。 盛妈妈在旁倒是听不下去了,冷哼着说道:“杨嬷嬷虽然是宫里的老人了,怎的说话还这样冲?须知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乱说话乱传话。太后娘娘多么疼咱们王妃,这是有目共睹的。你这话里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这欺负王妃现下不能进宫和太后娘娘当面说还是怎的?” 盛妈妈素来是个急性子,只不过在宫里沉淀多年后收敛了脾气。 可要是谁骑到她的头上欺负她要护着的人,她可不干! 再说了。盛妈妈进宫年份比杨嬷嬷还早。按资历来说,盛妈妈可是排在前头。 不过,杨嬷嬷显然不把这个已经被“驱逐出宫”的老嬷嬷放在眼里,反而唇角一扬,讥诮地撇了撇嘴,道:“你算什么人?太后娘娘吩咐我的时候,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都不知道。现在倒是说起我来了!” 盛妈妈冷哼一声:“当年我伺候太后娘娘的时候,你怕是还没出生呢!” 这话引起了两声善意的笑。 杨嬷嬷朝着声音怒视过去,发现是几位老太医,就也无可奈何。干瞪了盛妈妈几眼,她喊了太医们说道:“王妃的病情,我还得好好请教诸位。请诸位大人这边说话。” 说罢,她当先走出屋子,朝着不远处的树下走了过去。 太医们在她背后轻轻摇了摇头。 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轻声道:“王妃别把那种话放在心上。这宫里头啊,事情多着。王府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王妃就也不用多想。只养好身子就行。” “是了。”另外一位略有些胖的笑眯眯太医说道:“王妃是因着身体有亏损,加上心神不宁所以导致胎不够稳。好生调养的话,也还能行。” 至于太后娘娘那边……他们是不敢随意置喙的。 也就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在宫里待久了自以为是,才会在清王妃跟前耀武扬威。 太医们看杨嬷嬷走远了,方才跟了过去。 大树下,杨嬷嬷和太医说着话。 其他嬷嬷们就各自散开到了屋子外头,守在廊檐下。 盛妈妈气不过她们这做派,但看王妃想要让她去和蒋妈妈说几句话,她还是出了屋去前头。 这是王府里。 没人敢对王妃怎么样。 更何况那些人不过是宫里的奴仆罢了,身份看似高,其实很卑微。在贵气的王妃跟前,那姓杨的也就能逞点口舌之利。若想有甚不好的举动,那些太医就不会饶了她。 盛妈妈快步离去。 就在盛妈妈离开后不久,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唤:“我口渴了。谁来给我倒杯水?” 其他两位嬷嬷自矜身份,自然不肯过去。 金嬷嬷算是这里面身份最低的一个,被另外两人盯了一眼后,自动去端了杯茶推门而入。 “把门关上。”床上之人轻声说道:“我怕冷。” 这倒是真的。外头寒风肆虐,里面生了火盆,暖和得紧。若是门开上一会儿,这里头的温度能降下许多。 金嬷嬷赶忙一手拿着茶盏一手合上门,行至君兰身边:“王妃想喝什么水?婢子去茶水间倒了杯茶,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本等着王妃的话。谁知王妃没有提起这个,反而说起另外一事儿来,“当时太后娘娘吩咐嬷嬷们那些话,你们四人里,有几个在场?” 金嬷嬷没料到会听见这个,咽了咽口水方才有点艰涩的说道;“就婢子和杨嬷嬷两个。” “这样说来,你也是听到了的?” “……没错。” 金嬷嬷虽然算不得潘太后跟前顶红的人,却是太后信得过的人之一。 她素来感激太后娘娘对她的赏识,就连小皇孙也曾让她过去照看着。听了清王妃的这话,金嬷嬷开心地笑弯了眉眼,整个脸上的神色瞬间生动起来。 “太后的说法可是委婉得多。娘娘也是有点不高兴。却也不是一味只护着清王爷,也还护着王妃了。” 金嬷嬷说着,目光慢慢放悠远,回忆着道:“太后娘娘说,王妃果然是个让人不省心的。这不,王爷好容易娶了个媳妇儿,有了个孩子,现在又折腾成这样。事情怎么就那么不顺呢。太后娘娘还说,你们几个啊,劝着王妃些。看她镇日里忙来忙去个什么劲儿。赶紧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 说完这些,金嬷嬷忽地笑容一敛,认真地福了福身,与君兰道:“婢子要多嘴几句。还望王妃不要介意。” 君兰含笑道:“请讲。” “婢子觉得,太后根本不是在怨王妃什么,而是心疼王妃和王爷,所以话说的重了点。可是谁没有个气性儿呢?这次也是急了,而且十分关心,所以才这样。婢子说句逾越的话。太后娘娘待王妃是好的,婢子猜想,那些话也是看似埋怨实则关心。王妃若是恼了,不若多想想,多琢磨。看太后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金嬷嬷很少一次说那么多的话,突然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好像讲的有点多,忙道:“王妃,婢子……婢子……” “我知道。”君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晓得太后待我好,轻易不会说这种话。所以才想了由头让你过来,好听一听太后到底是怎么说的这话。” 金嬷嬷放松下来,讪讪笑了下。这个时候再次沉默下来,低头不语。 垂眸发现手中茶盏,金嬷嬷赶忙道:“您还渴吗?” 君兰笑着接过了茶水,放到一边,解释与她听:“太医说我不能喝茶,只能喝水。” 金嬷嬷恍然大悟,“这样啊。婢子给您换一杯。”这便赶紧过去换了水。 君兰饮着水的时候细问了她几个问题,还有她家的一些状况。心里有了数后,晓得她再待下去会引了杨嬷嬷注意,就让她出去了。免得杨嬷嬷为难她。 原本依着太后娘娘的意思,这四位嬷嬷都是要留下来伺候清王妃的。不过,在太医们离开前,君兰谢过了太后的好意后,说明自己只留下一个人就可以。 “不若……”她指了金嬷嬷道:“就留下她吧。” 金嬷嬷心里欢喜。毕竟清王府里活计少,清王妃又和善,不似宫里有些贵人那般喜欢为难人。 在这儿做活,比起宫里的生活来不知道好了多少。 另外两名嬷嬷就悄悄去看杨嬷嬷。 杨嬷嬷的脸色很难看,绷着脸道:“王妃这是何意?难道说我们几个就不如她一个了?” “倒也不是。”君兰笑道:“我之所以留下她,是因为她并不算太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宫里的贵人们多,处处都要倚靠你们。若是你们三个离开了宫里,那可怎么行?只金嬷嬷还好点,能有些空闲。所以择了她。” 君兰语带歉然地问金嬷嬷:“这可是要麻烦你离开宫里一段时间了。” “这是婢子的荣幸。”金嬷嬷语气平静地道。 君兰就让蒋妈妈送了那三位嬷嬷和几位太医出去。 离了清王府,另外两名嬷嬷悄声问杨嬷嬷:“您喜欢在宫里伺候,还是清王府?” 杨嬷嬷原本是看清王妃年轻,所以想要先压一压对方的锐气。谁知没压成,反而憋了一肚子被赶走。偏这二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杨嬷嬷此刻的语气就有些不太好,生硬的说道:“我自然更喜欢宫里。清王府算什么。” 那俩嬷嬷心里遗憾得很,本想和杨嬷嬷说说心里话,看杨嬷嬷能不能服个软求了清王妃留下她们三个。可看到杨嬷嬷的表情后,她们知道自己是彻底没戏了,只能暗叹着缩到车子一角坐下。心里不由得有些怨杨嬷嬷。 * 卿则从都察院赶回清王府之后,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他立在门口,看着跟在盛妈妈身边忙里忙外的金嬷嬷,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金嬷嬷察觉出来王爷好似不悦,端正行了个礼后,她不敢在这儿多待,怕惹了王爷不悦,忙随着盛妈妈去看看器具房。 君兰已经听说了九叔叔回来之事,忙让人把他请了进来,卧在床上笑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了王爷不高兴?” 卿则抿唇不语,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 君兰有点昏昏欲睡。 今日来过的人太多,她应当睡眠的时候,太医还在,因此缺了一次的觉。这个时候昏沉沉的身体有些受不住,就想要补眠,闭着眼喃喃说道:“王爷若是没事儿的话,我就歇着了。” “好。你好好休息。”卿则这才轻轻开了口,语气里满是自责,“这事儿我不知道。倘若知道了,一定提前拒绝。” 君兰是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努力眯缝着一点点眼问他:“什么事情?什么拒绝?” “就是太后安排的事情。”卿则道。 君兰把思绪绕了个圈儿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是让嬷嬷们来家的事情?” 卿则没说话,只低头拨弄着她的手指。 男人眉目微敛视线低垂,周身笼罩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不过君兰看到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忍不住笑了。 “王爷这是信不过我么。”君兰笑着勾了他的手指,晃啊晃,“我不会任由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至于金嬷嬷。” 卿则抬眸看过来。 “我原本一个人都不打算留。不过我发现金嬷嬷实在,勤快,而且人很好。我想着有她在的话,倒也不错。毕竟她以往也是伺候过皇子皇孙的,还照顾过宫里有孕的贵人。所以有她在,我想能够好许多。” 卿则听后,好半晌没有反应,许久后方才低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他低声说着,俯身在她鬓边落下一吻,“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被迫留下金嬷嬷的?”君兰笑着抬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果你刚才碰到了她,还会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卿则的心事得到了解答,顿时轻松许多,抬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淘气。” 君兰是真的困了。 刚刚因为发现了九叔叔的“小秘密”而窃喜。现下放松过后,困倦重新而来。 “我要睡会儿。”她很快的闭上了眼睛,“实在是熬不住了。”说着这几个字的功夫,手已经慢慢滑落到身侧。没一会儿她就陷入睡梦。 卿则给她把手放到了被子里,给她把乌发撩起放好,才叹息着重新坐在了床边。 他是完全没有想到太后会突然派了人来。他也没想到,那些人是要迫使他们收下的。 早晨他事情太多,有个三司会审需要他出马。后来又有个案子出了问题需要他来断决,所以出了点岔子,时间上有拖延。 等他回来,发现小丫头被迫留了个嬷嬷在身边,已然气愤至极。只觉得是小妻子受人胁迫。现下看来,也不完全如此。 他的女孩儿已经长大了许多,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这次是他不对。 他应该更相信她的能力才对。 卿则仔细想了会儿,唇角带着温和笑意,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 自从潘太后遣了人来过后,宫里隔三差五的就会送东西过来。 有时候是补药,有时候是食材,有时候是书籍。 ——原本依着董皇后的意思,是不送书籍的。毕竟看书很累眼,而君兰卧病在床需要多休息,倘若书看多了会对眼睛有损。 可元成帝不这么想。 “她喜欢看书,你就让她看就是。”元成帝边说着话边批着奏折,手中笔飞快地书写着,“都躺着不能动了,多委屈啊。就这么点儿的爱好,你还要阻着不成。若是觉得对眼不好,就和小九家的厨子说声。往后做饭的说话多加点清目明目的菜式,给小九媳妇儿好好补补。” 说罢,元成帝放下笔,抬眼瞥了董皇后一眼,“咱们家还缺这么点儿东西不成?” 董皇后气得肝疼。 瞧瞧这位说的,好像她亏待了孩子们一样。 偏皇上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她也不好反驳。于是董皇后只能应了下来,然后催促着太医们去和清王府的厨子们见一面,商量商量怎么给清王妃添一点明目的菜式。 就在君兰越来越习惯这样躺着的生活时,年末就也来到。 小宝宝一直很安稳,没有再闹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年三十那天,距离能起床还有十三四天的时间。君兰只能在床上继续忍着。一直等到元宵节那日,她终于能够下地活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快要完结了~ ☆、第一三零章 好不容易能够下床玩, 君兰特别开心。也特别小心。毕竟是好不容易保了那么久的胎, 孩子很重要。她再欢喜, 也不能做大动作, 需得小心翼翼的。 太医说了,等再过上一个月, 基本上很稳了, 不需要这么紧张。 君兰起床后没看到卿则。问过底下人, 晓得王爷是去练武了,这便让金嬷嬷扶着过去穿衣洗漱。而桃蕊就在旁边搭把手。 桃蕊原本可以离开。不过, 府里的一个侍卫原是和桃蕊认识的,前些日子桃蕊在这儿时间长了,两个人的感情愈发好了些。 那侍卫就去求了王爷,想要留了桃蕊在府里。两人这样才有可能继续下去。 卿则让他们去求王妃,说府内后宅事情归王妃管。 君兰问过仔细情形后留下了桃蕊。让她在身边伺候。只不过限定于王爷不在的时候。 日子久了,君兰也觉得那侍卫人不错, 甚至和卿则商量过做主给他们举办亲事。 亲事定在春日,也没剩下多少时候。 现在桃蕊面带桃色,每日里不只是气色好, 精神也好。走路都轻盈许多。 君兰羡慕的看着她里里外外地走着, 说道;“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这么着。” “快了快了。”金嬷嬷在旁宽慰道;“王妃的日子约莫就在夏日。如今已经过了年,没多久就能过了春天。那不就到了时候?生完后再一个月就又好了。” 金嬷嬷本以为劝解一二后王妃能放松许多。哪知道转眼一看, 王妃更紧张了。 毕竟是头一次生。总听长辈们说是走鬼门关,也不知道那鬼门关是怎么个走法。 卿则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君兰发怔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卿则笑着在她身边落了座, 揽她入怀中,“听闻你今儿早膳用的不好,是怎么回事?”说着这个,他也有些不悦,“既是早上不舒服,合该让人和我说声,告诉我你醒了。我也好回来陪你一起。” 毕竟是孕中,君兰的胃口不算太好,很多东西吃着都一股子怪味。 不知是心里原因还是怎的,卿则和她一起用膳的时候,她还能多吃点。加上卿则会哄了她慢慢用膳,所以两人一起的时候,君兰确实食欲不错。 “听闻你去练武了就没让人去打扰。”君兰避重就轻,“今儿晚些还要进宫去?我得早些准备着。” 卿则看她眼中闪着紧张和恐惧,握了握她的手,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叫来了几位妈妈细问究竟。 最后金嬷嬷提到了之前的对话。 卿则若有所思。没多说什么,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 君兰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后回到了院子里。 现下天气还冷着,君兰不愿意在外头多待。不过看到卿则在院中赏景,她又想陪着他,思量过后最终选择了抵抗下寒冷,挨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很久,问道:“王爷在看什么?” “在看发芽。”卿则知道她怕冷,把她搂在怀里,指了自己刚才瞧着的东西一起望着,“你看,那里枝丫上正冒出新绿。好不好看?” “好看。”君兰老老实实答道。 而且,她觉得,无论是什么,和九叔叔一起看,更好看。 卿则微笑道;“是好看。不过,它们也是经历过严寒,才有了现在的发芽,生长。你若是紧张,不妨多看看这些。或许能心情放松点。” 君兰这才晓得他是因为想要安慰她而在这个地方伫立许久。 其实道理她都懂。她就是紧张。 许是因为死过一次。许是又经历过一次的九死一生。她很惧怕那种生死不能自己掌控的感觉。 但是她又很喜欢这小家伙,实在很想好好抱抱他,看看他。 若非真的十分喜欢的话,她又怎会忍受着各种难受,在床上静躺那么久? 君兰沉默了好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复杂的心情。 “我会陪着你。”卿则忽然说道。 君兰抬眼茫然地看着他。 “我会陪着你。你莫慌张。”卿则道:“如果能够进去,我就进去陪你。倘若不能进去,我就守在门口。总之不会离你太远。你只需看一眼,或者叫一声,我总在你身边。” 他素来是说到做到。 听了他这样说,她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有他在,她总能放心。 在这一瞬,她忽然觉得,有他的陪伴,她就一切都不害怕。 * 晚上的宫中宴席需得早些过去。 卿则一早就遣了人进宫去,和陛下说,他需得和君兰晚点到。 君兰的身体,大家都知晓。听闻这个后都没怪责他们,反而特意让牛公公他们来说,尽管歇着。能去就去,不能去的话,自会赏了宴席到家里。 不过,君兰觉得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这段时日里为她操心不少。于公于私,好不容易起身了,就得进宫去见见他们,顺便谢谢他们的情意。 卿则看她执意如此,就笑着答应下来,让公公们回宫去回话。 虽然说了要晚些才能到,不过卿则还是下午稍早一切就催促君兰开始梳妆打扮。 君兰疑惑。 但是九叔叔的话,她不会去怀疑。于是回到屋里仔细梳妆。 其实现在是在孕中,不能用胭脂水粉。所谓打扮也不过是选些好看的衣裳,头发梳个漂亮的发型,然后在其中点缀些好看的发饰。 即便只是这样,君兰也前前后手打理了半个时辰方才妥当。 “真是没料到要那么久。”君兰走到外间,和正在看书的九叔叔歉然说道:“原本只想着稍微收拾下就好。结果那么久。” “久点何妨?现下你是双身子,自然走动偏慢。”卿则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微笑着扶了她,一同往外行,“我今晚上有安排。你且跟着我就是了。” 这话倒是让君兰疑惑起来。 分明已经说好了的,等会儿要去参加宫宴。现下这说法又是为了哪般? 君兰好奇不已。 卿则却但笑不语,并不和她多说什么。只吩咐她多裹上一件衣裳,这便带了她出门去。 * 在孕中最怕生病。因为连药都不能多喝,生怕会影响到孩子。 因此在车上的时候,君兰没有再和以前一样撩开车帘去看了,不然的话着了凉可是麻烦。于是就缩在车子里,努力忍住没有往外看。 车子颠簸中,晃晃悠悠的感觉很适合……入睡。 君兰倚靠在卿则的怀中,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车子在外头七绕八绕的过了很久,终于,君兰在一个停车的晃动中清醒过来,睁眼迷茫的看着卿则:“外头这是怎么了?” “已经到了。”卿则抱了她下车,两人一同走了下来,“过来看看。” 君兰抬头看过去。看清的刹那,愣了一愣。 “这是——” “王府已经修葺妥当。”卿则说着,扶了她一步步走进大门,“我让人稍微布置了下,今儿带你过来看看。” 虽然说是“稍微布置”,可是这一步步走上前,道路两侧分明都是形态各异的花灯。 有的上面的灯谜,有的上面是可以转动的图画。无论哪一种,都精致奇巧。 君兰停在一个花灯前不住看着。 “那时候元宵节赏灯,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些。于是今年让人多搜集了些,也多做了些。特意攒着今天挂出来。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恨不得一直看着,把每个谜都解开。”君兰喃喃说着:“可是一会儿要赴宴,怕是没有时间了吧?” “这有何难。”因为时间紧迫,卿则拉了她的手,和她一同往外慢慢走着,“原本应当宴席后给你个惊喜。我发现你今日好似心情不佳,就想着让你过来看看,也让心情好点。若是喜欢的话,一会儿宴席结束后我们回到这里住下就是。那样的话,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君兰没料到他连这个都安排好了。有心想要说几句话来表示感谢,可嗓子眼儿跟堵了什么似的,满腹的话都说不出。 她拉着卿则的手,晃了晃。眼巴巴的看着他。 卿则微笑着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没什么。”他笑,“你高兴就好。” 她高兴就好。 他总是这样,只要她高兴,他就也高兴了。 君兰欢喜地挽住他的手臂,顿了顿,说道:“赶快吧。再不紧着些的话,可是真的要迟到了。” 虽然皇上他们准许了可以晚到,却也不能晚的太多。不然的话两人去的时候宴席都要结束?那还算什么参宴。 皇上他们性子好,他们也不能恃宠而骄不是。 看到君兰急切的样子,卿则无奈的拉住她让她不要慌。 “没事。”卿则道:“以往我去的时候,什么时间都有过。不要紧。” 君兰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个答案,驻足回头,“王爷以前也曾晚到过?” “是。”卿则忍俊不禁,“经常。” “为什么?” 他仔细想了下,“或许是不喜欢那样的氛围?能少待一会儿就少待一会儿。皇上也不勉强我,允许我早走,也允许我晚些过去。只是别动静太大闹得人尽皆知就好。” 这些话半真半假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样。 因为君兰知道,九叔叔是个极其准时的人。除非有甚难处,不然不会耽搁时间。 但是,以他的身世和他的脾气,也可能真的是不喜欢那样的氛围。 思来想去,不晓得他是不是为了哄她而编了这么几句。不过,陛下他们确实很好就是了。君兰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天色,拉着卿则继续催促。 “陛下待王爷那么好,那么我们更不好继续迟到下去了。”君兰道:“往后争取早些到才好。” 卿则莞尔,“好。就听你的。” 其实他确实是什么时候去宴席上都有过。只是,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公务而耽搁的,不像是之前说的是因为个人原因。 可是小丫头不愿意迟到。那么,他也要重视她的意见。尽量赶着过去就是。 * 元宵节过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 春季里在个好日子里把桃蕊的亲事办了后,好像朝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夏天。 今年的夏天也不是特别难捱。最起码京城今年的夏天就比去年凉爽一些。而且酷暑来得好像也晚一点。 只是这样的好夏天,是别人心中的。 在君兰这儿,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是没感觉到今年比去年凉快多少。 随着预产期临近,君兰越来越有些紧张。 但是她的这点儿神经紧绷,和九叔叔比起来,好似又不算什么。 “稳婆那边怎么说?”卿则每天回到府里都要问一遍,“太医今儿可看过了?有没有定下哪天?另外,还需要准备什么?” 自从入了夏,他好似就开始关心起这些问题来。每日都不厌其烦地问着,丁点儿都不敢大意。 原本他说这些问题的时候,君兰还能微笑着看他。然后在太医们求饶的目光中,她会适当地说上一两句话。 “王爷今儿想吃什么?”君兰总是笑眯眯地上前去,“您说几样,我让厨里准备。” 简单几句话,就把卿则的接连问话给打断了。让他不至于太过神经紧绷,也让周围的人放松一下。 卿则知道她的意思。事情还没真正到来,不用紧张太过。 这还是他之前劝过她的话。 如今反倒要她拿过来劝他了。 道理,卿则都懂。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就去担心着自家的小家伙,担心着君兰。那些话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 有天等他问完那些话,又听了太医的诊断结果后,君兰去掰开他手指。才发现以往干燥温暖的掌心里,此刻全是汗津津的汗意。 ……原来他为她忧心成了这样。 君兰觉得又是好奇又是好笑,更多的还是欢喜的甜蜜。 “王爷往后可不能这样了。”她时常劝着,“每天这些人都那么紧张,到时候正日子里慌乱了怎么办。” “不必担心。”卿则把她搂在怀里,缓声说道:“我心里有数。”又摸着她的腹部,“我感觉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你觉得呢?” 君兰想了想,“我倒是宁愿是男孩。那样的话,往后他长大了还能帮帮王爷。” 卿则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女孩儿乖巧可爱,像你,多好。” 这个话题终究争执了很久后,没能得出个具体结论来。 然后两人就半开玩笑的考虑着发作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有阵痛,如果是上午该怎么应对。如果是下午该如何。倘若是晚上,又该如何。 君兰当时笑说了句:“其他时候还能大家一起努力努力解决办法。倘若是在都睡着的了半夜时分,又该怎么办?” 事实证明,有时候事情总是那么出人意料。有些话果真不能乱说。 君兰万万没想到,自己生产的第一阵发作正是在深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冬至过去了~圣诞夜又快到了哈哈哈哈 ☆、第一三一章 那天睡前君兰并未觉得有甚不对劲的地方, 和平常一样上了床, 而后歇息。 到了半夜的时候她突然醒来, 隐隐觉得腹部不适。不由去回想晚上究竟吃了什么才这样难受。 把食物清点一遍, 没甚问题。 再去想有没有着凉。 ……大热天的,想着凉也困难。 君兰左思右想琢磨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正考虑着要不要硬撑着挨过去, 等到了明天早晨再去叫人来看。谁知腹中不似刚才那样轻微的疼痛,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 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原本也不是多大的声响。可近来卿则忧心君兰的状况,他睡得很浅, 旁边稍有动作就能醒来。 如今君兰哼了一声,虽然音量极小,还是被他给听到,然后瞬间惊醒。 “怎么了?”卿则温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说着,就想要和平常那样,扶着她帮她翻身, 或者是帮忙按揉腿部。 “不是。”君兰说着,忍不住又是一阵痛,又是一声疼的哼出来, “就是肚子难受。” 这样带着痛楚的声音让卿则愣了下。 君兰若是平常的难受, 绝对不是这样的声音。如今这样,倒像是……倒像是…… 卿则不敢大意, 赶忙下床,点灯,查看君兰的状况。 昏暗的烛光下, 她的额上脸颊全是汗水。晶莹的水珠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点点的亮光。只是这样看着,就能察觉出她的痛楚。更何况她现在双眼紧闭,眉心蹙紧。 “你等我下。”卿则说着,疾速走到了门口,扬声喊人。 不多时,孟海和金嬷嬷赶到。桃蕊也揉着眼睛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金嬷嬷最紧张,因为她伺候过宫里的贵人们,所以对君兰现在的状况最为在意,看到王爷大半夜来喊人,她下意识就觉得有事情,所以,即便是桃蕊今晚当值,她也跟着过来了,连声问:“可是王妃发作了?” “我也不知道。”卿则一字字的说道:“明明还不太到时间。不时还有段时间才到预计的日子么?怎的提早了。” 金嬷嬷道:“王爷,这女子生产,有的拖一个月,有的提早一个月,都是没问题的。您要知道,王妃的身子虚弱,卧床许久又认真调理许久。怕是不能用旁人的经验来看。” 听到她这一句问话,卿则猛然意识到,君兰留下这位有经验的嬷嬷,也是为了这种时候能够妥善安稳些。有她在,有她这句靠谱的猜测,好似很多事情都能往下顺起来了。 他平素临危不乱,可见事情还是没有真正到了自己身上。 在刚才那一刻,他承认自己心慌了。 因为那未知的、不知她会如何的结果而心慌意乱。 “或许是的。”卿则很快冷静下来,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吩咐金嬷嬷,“你去屋里看着她。至于你。”他与桃蕊道:“去把稳婆们叫来。” 两人应声各自快步离去。 孟海指指自己鼻尖,“那我呢?” 话一出口,他顿觉自己有点无礼和逾越了。这种紧张的时候,哪里还有他在这儿凑热闹的份? 孟海正打算告一声罪自觉地离开,谁知刚迈开步子就听到了王爷的轻声说话。 “你在这儿等我会儿吧。”他说:“稍等片刻。” 孟海顿住步子,点点头。见王爷进屋,就独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静等。 卿则进屋后,紧握住君兰的手。待到稳婆们都来了,他不愿自己的存在扰乱稳婆们的判断,就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在孟海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屋里不时的传来痛呼声。 卿则终是坐不住了,快步进到屋里,冷声问:“究竟怎么回事?为何那么久还没见好?” 听到他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是问询而来、在旁伺候的蒋妈妈最先反应过来,说道:“王爷怕是弄错了。要知道女子生产,需得先熬过一阵阵的疼痛才会开始生。现在王妃只是疼的阶段,离最后的生产还有段距离。” 还要继续熬着? 卿则慢慢地去看君兰。 小丫头现在疼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全身都很虚弱的样子。 这样的状况下,和他说,她还要继续埃下去? 卿则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忍了很久才押下去满心的躁意。 他走到床边,伸手握着她的手,低声与她道:“你放心。很快就好。你放心。不会太久。很快就能过去了。” 君兰刚开始还能忍着,后来听到他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有些脆弱。刚才憋住的眼泪此刻决堤哭了好半晌。 但,哭过之后,她咬着牙硬撑,去推卿则。 “王爷出去会儿。”君兰道;“我能行。” 卿则这时候哪肯丢下她,坚决道:“我陪着你。” 其实君兰也想九叔叔陪着她。可是又能怎样呢?若是他陪在身边,那么她就会不由自主依赖他。先前那些硬撑的力气好似就会消失。 君兰摇了摇头,又是一阵疼,赶忙努力。 有个稳婆在旁劝:“王爷还是出去吧。这儿血腥气重,不行的。” 金嬷嬷接了句:“王爷在这里怕是会碍事。我们若是进进出出的,恐怕有点不方便。”压低声音,“如果延误了时间,恐怕会对王妃不好。” 这种原因让卿则毫无招架之力。 他只能点了下头,走出屋去。 渐渐的,天边有点亮了。 渐渐的,太阳升起。 卿则始终陪在外面,不曾挪动半分。 君兰的呼痛声渐渐弱了。 卿则心焦,站起来往里冲。在门口被人拦住。 “王爷!”盛妈妈苦劝,“您在外面等着吧。” “可她——” “没事的。一定没事。您等等。”盛妈妈说道。 卿则不肯罢休,把人一推,进到屋里。 君兰已经奄奄一息。脸色苍白如纸,满头都是汗,头发湿哒哒的黏在了脸上,呼吸微弱。 卿则心里难受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再不肯走,坚决陪在她的身边,双手握住她放在床外侧的手,不住轻呼她的名字。 “你一定要坚持住。”他不住低语:“你不是一直说,想要看看我们的孩子?” 卿则连声低语。 她总算是有了点点的反应,手指微动,努力睁眼,视线模糊的看过来。 卿则悲痛中大喜,在她唇角轻吻:“我知道你最爱我陪着你。如今我和你一起,你总算是能放心了罢?” 他这话一出来,稳婆和妈妈们继续相劝。见劝不动,她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卿则压根不理她们的劝阻,只冷冷说道:“都给我起来。如果王妃有个一丁半点的不好,我要这里所有人陪葬!” 这狠厉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从心底打了个寒颤。 平日里王爷不多话,也并不苛责下人。是以她们差点忘了,清王爷的雷霆手段。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按照过程继续做事。 卿则虽然口中说的凶狠,其实他还是担心君兰。她们若是肯仔细出力,她的机会就更大。 所以卿则只和君兰说道:“丫头,你别紧张。我一定会陪着你。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说罢,他用手指把她额上乱糟糟的发轻轻捋到一边,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周围人来人往。 他忘了一切,只记得眼前的女子。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太阳炽烈,到了正午。又到了黄昏。 中途灌过几次参汤,还给她擦了两次身子。 终于,在天色将要彻底暗下去的时候,屋中终于响起了婴孩的哭声。 那哭声响彻了屋子,也响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卿则大喜过望,握着君兰的手,低喃道:“好了好了,终于好了。”根本不顾上去稳婆那儿看孩子,直接喊道:“找太医。让太医来!” 这时候金嬷嬷哎呀一声,说道:“王爷别急。还一个。” 还一个? 什么还一个? 卿则根本无暇思考,就听周围稳婆不住说道:“哎呀,真的还一个。” “快快快。让王妃用力。” “再使使力。第二个应该就很快了。” 卿则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去想第二个是什么含义了,紧握住君兰有些软绵绵的手,焦急道:“还差点。别睡过去。还差点!” 他又急又难受,声音不由得拔高。 君兰轻哼着醒来,握紧他的手,皱紧了眉继续用力。 终于,孩子的哭声再次响起。 君兰脱力,双手垂下,昏睡过去。 卿则亲自拿干净的布巾给她擦拭好额头脖颈,又给她掖了掖被子。确认她一切无碍,这才去看孩子。 孩子已经洗过澡了,干净清爽。两个小被子里,一边一个。都蜷缩着身子,睡的正香。 卿则看了看他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男孩儿女孩儿?” 这话一出口,才发现嗓子已经明显发哑,显然是刚才心急心焦所致。 听了清王爷的问话,稳婆们都忍不住笑了。 “王爷。”一位身穿靛蓝色比甲的稳婆说道:“先前孩子出来的时候,小的已经和您说过了。您难道忘了?” 不是忘了。 而是当时只顾着看君兰的状况,根本没有顾上其他事情。 卿则不语对此多做解释,只抬眸看了她一眼。 稳婆不敢再多言,低下头恭敬说道:“恭喜王爷,是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 卿则愣了愣,“大的那个是——” “是哥哥。”旁边盛妈妈笑着接道:“兄妹俩都漂亮着呢。” 卿则的唇角忍不住轻轻扬了起来。 “这样很好。”他微笑道:“兄长照顾妹妹。本该如此。” * 君兰睡了一天两夜方才醒来。 她醒的时候,已经是隔了一天的早晨。 她茫然的睁开眼,瞪着窗边透过的亮光好半晌,忽然想起来两个孩子的事情。赶忙让人去抱。 “现在可不能。”蒋妈妈在旁笑道:“孩子们刚刚进宫去,不在家里。” 君兰紧张起来,“这么小,怎么抱过去?” “没事儿的。”正在旁边倒水的金嬷嬷说道:“现在天气热了,在车子上注意点,等闲不会着凉。再说了,有王爷在旁跟着,一定没事。” 听她提到九叔叔,君兰的思绪一阵恍惚。 蒋妈妈忙道;“王爷昨儿一天都守着王妃呢,哪儿也没去。实在是昨天晚上太后娘娘下了懿旨,非要看看孩子们,王爷没辙,这才没有陪着王妃,带着少爷和姑娘进宫去了。” 那是不放心孩子们。 毕竟才刚出生,这样一路颠簸过去,难保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孩子们可是她的宝贝。 倘若他为了她连孩子们都不顾及,她可是要生气的。 许是睡了很久已经攒足了力气精神好了许多,君兰已经能清醒地理清思路。 “这倒是好。”君兰暗松口气,“有王爷在,应当就没事了。” 金嬷嬷把花瓶摆到了窗台上,不住点头,“是。现在这种天儿,走几步路没关系。去宫里也没关系。最主要的是,王爷跟着呢。” 到底是身体太过虚弱。知道了孩子们的下落,君兰心下放松,不多时就又睡了过去。 这次睡得并不安稳。 她时常梦魇,好似刚闭上眼就开始做梦。而且梦都是奇奇怪怪的,一会儿是小孩子在跑,一会儿是周围空荡荡的没一个人。 最终她大汗淋漓地醒来,喘着粗气,好半晌回不过神乱来。 “怎么了?可还好?”熟悉的温和声音从旁传来,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若是哪里不适,尽管和我说。我来想办法。” 修长的指落在她的额头,似是在探温度。 君兰还没睁眼就握住了他的手指,急急说道:“王爷,孩子们呢?”这才睁开眼去看他,眸中满是焦急。 “就在隔壁。莫慌。”卿则安抚地说道:“你若是想见他们,我立刻让人把他们抱过来。” 孩子们正睡着。 卿则吩咐下去后,乳母们就抱着孩子们过来,放在君兰床侧。而后退下。 因为早出生了些时候,两个小孩子都个头小小的,比寻常初生婴孩小了一圈。脸也皱巴巴看不出具体容貌。 不过,这是她的孩子。 无论怎么样她都喜欢。 看到孩子的刹那,君兰突然就安心了许多。 刚才她朝知道之前梦魇不断是因了他们。果然,有他们在身边,她就再也不惧怕,也不用担忧了。 她面上带着笑颜,紧盯着他们,半点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卿则在旁静静等着,很久之后,他终于熬不住了,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君兰看着大儿子,笑着摇头,“没有。” “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君兰看着可爱的小女儿,继续摇头,“也没有。” 卿则接连和她说了好几句话,见她都只盯着孩子们没空搭理他,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坐到了她的床边,绕过小孩子,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 “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一直不搭理我了?”他轻声问。 君兰抬眼看他,奇道:“刚才我不是一直在和王爷说话么。” 卿则抿了抿唇轻摇头,“只是说话而已。” 君兰笑着说道:“那王爷想怎样?” 她说话的时候双眼晶亮,好似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 可是有些话,卿则也实在说不出口。 ……与孩子们争宠,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小孩子。 让他怎么讲? 卿则眸色淡淡,薄唇紧抿。 他不开口,她反而笑意愈发深浓。 “王爷。”君兰拉着他的手,轻声说;“在我快要不行了的时候,是你一次次把我唤回来。因为你在,所以我才能九死一生地回来。知道吗。” 卿则喉咙动了动,最终低低的“嗯”了一声。 君兰笑着在他手上落下一吻,“所以,请不必担心什么。” 她的心里,他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他的存在是她最大的幸福。什么也比不上。 * 小孩子们长得很快。 转眼间,一个月已经过去。 宫内,永安宫。 “皇上,这事儿可做得不太厚道啊。”潘太后敲着桌子和元成帝叫板,“你说兰姐儿这身子刚好,你就急吼吼的把人给叫进宫里来。这算什么事儿?说出去了,还指不定被人怎么讲是苛待小九一家呢。” 现下凑巧都无事,潘太后和元成帝就都来了董皇后这儿。 “这不是急着想见见孩子们么。这才见了一次。”元成帝无奈轻叹,“如果咱们一道去了小九家,岂不是更兴师动众?还不如让他们过来。” 潘太后哼了一声。 元成帝挑着眼角说:“母后,您也别兴师问罪了。当初孩子刚刚出生,那么小一丁点儿,也不知道谁非要让他们进宫里来。” 说到这事儿,潘太后也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急着看看孩子们么。如果……” 元成帝瞥了她一眼。 潘太后猛然醒悟,刚才自己儿子用的就是她当初那说辞来堵她。 潘太后气得不行,用帕子扇着风,与董皇后道:“你说说小九这运气。要么没,要么一次俩。多喜庆。” “是啊!双胞胎啊!”董皇后也是在旁不住感叹,“您说说看,家里孩子中,原本瞧着最可怜的就是老九。可是怎么一步步的,就成了这样?” 现在家中上下,最得意洋洋的就是清王爷。 最喜气洋洋的也是他。 妻子美貌又性子好,儿女双全,还一次就得了俩。 关键是那俩孩子怎么看怎么漂亮。现在五官还没长开就这样了,长大后肯定更漂亮。 元成帝哈哈大笑,“不愧是朕的弟弟。做什么事儿都厉害得很。” 说着话的功夫,公公的唱和声响起:“清王爷、清王妃到——” 话音还未落下,帘子掀开,两人已经进到屋里。 君兰笑问道:“大家说什么呢?大老远的就能听到笑声。” “我们啊,在说你这运气怎么就这么好。”潘太后拉着君兰的手,与卿则道:“什么好事儿都让你碰到了。这可不成。好运气得分给我们点儿。你瞧瞧这小子哟,漂亮的。” 潘太后说着,就顾不上卿则了,从乳母手中抱过小男孩儿,看着喜欢,疼得不行。 元成帝则把小姑娘要来抱着,指着她和董皇后说:“看她这样子,和我倒是挺像的。” 董皇后没好气地猛拍了他一下,“像什么话!” “怎么不行了?小九和我有点像,她像小九,也和我有点像。怎么就不行了?况且民间不是有句话。侄子像伯父?” “那是外甥像舅。”卿则在旁悠悠然道:“陛下,您记错了。” 元成帝怎么看这漂亮的小侄女儿都像他,死活不承认:“我没记错。就有那么一句。不信你看,她真的和我像。” 卿则维持着淡笑不说话。 董皇后直接懒得理他了。 元成帝越瞧越喜欢这两个小家伙,说道:“这样吧。孩子们进宫一趟不容易,做伯父的总得送点礼物给他们。” 君兰和他已经十分熟稔,闻言玩笑道:“那皇兄可得给我们点好东西。现在清王府里空着大半,可得弄点好东西来摆着呢。” “看你这出息。就知道要那些没用的死物。”元成帝说着,话锋一转,道:“我瞧着今儿日子不错。不若这样。大的这个,世子也该封一封了。小的这个,嗯,雅明郡主。如何?” 这实在是个意外的惊喜。 没竟然孩子们那么小就被册封。 君兰和卿则对视一眼,齐齐行礼,“谢主隆恩。” 窗外,满池荷花开得正好。 阳光灿烂,洒下满院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啦~多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昨晚有些发烧,所以更新慢了点,么么哒 本书由 懒懒の小兔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