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君心》   作者:小梳   文案:   许卿卿觉得,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身为公主,却长居冷宫无人识,吃糠咽菜,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好不容易逃出冷宫,却又遇上叛军攻城、弑君篡位,有个睁眼瞎将她错认成长姐许苧玉,欺她、辱她、轻贱她,喝令她当众脱衣,还要拿她犒赏三军。   后来呢?   后来众人皆避她如蛇蝎,待她如凶魔,唯有那睁眼瞎将她放在心尖上,宠她、爱她、袒护她,不惜舍弃性命,也要换她一生安稳。   “可是傻子,没了你,叫我怎么独活?”        第一章 交出玉玺,饶你不死   泓亲王府,白雪皑皑的庭院中伫立着一个偌大的金丝笼,笼中昏睡着一名女子。   一袭碧色烟罗裙将她的躯体勾勒得曼妙有致,可惜压根不足以御寒。   肆虐的北风夹杂着飞雪灌入单薄的衣裙,那张巴掌大小的脸很快被冻得煞白,鸦羽长睫微颤,不多时就凝上了一层薄薄冰霜。   冷,好冷……   许卿卿瑟瑟发抖地蜷缩起身子,只觉头痛欲裂,眼皮沉沉,好似灌了铅。   “泼醒她。”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是!”   一桶水兜头而来,许卿卿单薄的罗裙立刻湿了个透。   北风一刮,寒意深可入骨。   她打了个寒颤,被生生冻醒过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景象,就有一只手伸入金丝笼,捏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了头。   那男子穿着一件云纹浅淡的玄色长袍,肩头落满了雪朵,五官的轮廓如此分明,两道墨黑剑眉下,一双眸子深若寒潭,目光比呼啸的北风更凛冽刺骨。   许卿卿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眸,似能将人的一腔骨血寸寸封冻成冰。   而他的声音竟比眸光还要冰冷:“开门,拖出来。”   “是!”   两名侍卫领命上前,打开了笼门上的赤金小锁。   脚步逼近,许卿卿却无半点躲闪之力,被抓住手臂,重重掼在了外头的雪地里。   男子盯着她,声音依旧毫无温度可言:“说,玉玺何在?”   玉玺?   许卿卿茫然摇头。   父皇共有子女数十人,就属她出身最卑微,她又怎会知道那传国玉玺的下落?   男子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摇头,语气愈发凛冽:“许苧玉,交出玉玺,本王可以饶你一命,若负隅顽抗,犒赏三军便是你的下场!”   许卿卿浑身一震。   等等……他方才说,许苧玉?   许苧玉乃皇后所生,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同为公主,许卿卿却连封号都没有,在宫中的地位再卑微不过。   难怪这男人笃定她知道玉玺的下落,原来是将她当成了苧玉公主……   许卿卿拼命摇头,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当然说不出。   早在两年之前,她就已是哑巴一个。   这世上,只有死人和哑巴是不会说话的……   许卿卿后背冒起如针的寒意,陡然想到了那个并不陌生的词——李代桃僵。   叛军攻破城池后,母亲死于战乱之中,原本而她也难逃一死,是苧玉公主的舅母——袁夫人,派人救下了她。   袁夫人将她领到袁府,亲手喂了她一盅热气腾腾的乌鸡汤。   她一口口喝下了那汤,沉沉睡去,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梦醒后,便到了这金丝笼里。   低头一看,身上破旧的衣裳果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华贵无比的烟罗裙。   这衣裳不是她的,这身份也不是她的……   她惶恐地比划着无人能看懂的手势,那双手纤细无比,好似轻轻一掰就会折断。   可惜泓亲王并无怜香惜玉之意,万分不耐地捏住了她的手腕:“休要装聋作哑!”   他捏得这般紧,仿佛手中不是女子的皓腕,而是毒蛇的三寸。   她吃痛,却不敢挣扎,生怕惹怒了眼前这冰山般的人,四目相对,那惶恐几乎要溢出眼眶。   “看来你是不肯说了?”他问。   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   她终日与母妃待在冷宫里,哪会见过那传国之物?   许卿卿慌乱地摇头,手被牢牢桎梏,再也无法比划出半个字来,饶是急出泪来,依旧无计可施。   这“沉默不语”,似乎正应了他方才那句负隅顽抗。   泓亲王冷冷嗤笑,俨然已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甘愿被犒赏三军,那本王就如你所愿。”   言罢,拂袖下令:“来人,将这女人丢进军妓营!”           第二章 犒赏三军   所谓的军妓营,是用栅栏围起的一片荒地,紧挨着城郊叛军的安营扎寨处,方便叛军“随时取用”。   北风肆意呼啸,卷起地上被雪濡湿的稻草,数百名衣衫褴褛的女子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全都瘦得不成人形。   这些大多是朝廷要犯的妻女,原本被关押在京城的牢狱里,曜王率叛军篡位登基后,将她们赏给了手下的将士,以慰军心。   “苧玉公主,请吧!”狱卒将她重重推进了栅栏里。   许卿卿脚下不稳,踉跄倒地,滚在了泥泞里。   她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勉强裹紧单薄的衣裳,只觉得这一切如噩梦一般。   那泓亲王不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怎能仅凭袁夫人一人之言就断定她是苧玉公主,还要拿她犒赏三军?   她该如此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苧玉公主,而是被打入冷宫的徐妃之女……   身后的两个狱卒,盯着她雪白的脖颈,喉结皆动了动。   苧玉公主?   啧啧,这可是金枝玉叶啊!   一人咽着口水搓掌磨拳:“反正明日是要犒赏三军的,不如先让老子尝尝鲜……”   另一人听得一团邪火直往上窜,也色眯眯地凑上前。   许卿卿悚然一惊,连连往后躲。   “躲什么,谁不晓得你豢养面首、淫乱后宫,比起你爹那个昏君有过之而无不及?”狱卒对她的惊慌失措嗤之以鼻,深觉这女人装模作样起来还真有一套。   不晓得的,恐怕还真会以为她是什么良家女子哩!   换做平时,军妓营中的众女子定会心有戚戚然。   可眼下被凌辱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令她们家破人亡的昏君——骊帝之女。   呵,简直就是大快人心!   两个狱卒力气极大,一人按住许卿卿,另一人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许卿卿哪是他们的对手,极力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薄薄的罗裙很快就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头光滑如水的肌肤。   “不愧是前朝皇后的女儿,果然花容月貌!”一人眼睛发直道。   另一人啧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反驳:“前朝皇后算什么,那昏君从越国抢来的徐妃才是真绝色呢……若是能尝尝那美人的滋味,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让我死也值了!”   二人并不知,徐妃在冷宫待了十余年,容貌早已不比当初。   她好不容易逃出冷宫,却遇上了烧杀掳掠的叛军,他们砍下她的头颅取乐,将她扔在泥泞里,任由马匹践踏。   无人在意那凌乱的发丝下藏着怎样的一张容颜,也无人在乎她积年的苦楚、坎坷的命途……   只有许卿卿在乎。   那是她的娘亲,是甘愿吃糠咽菜、忍气吞声,也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的娘亲!   如今,却连死都不得好死,还要沦为这些无耻之徒嘴里不堪的笑柄……   她憋了一腔的泪,心痛得无法喘息,死命咬向那撕扯衣裳之人的手臂。   这一口深可及骨,和着血、带着肉。   那人顿时惨叫连天——本就不是什么英武之人,否则怎会被派来看守这小小的军妓营?   “小贱种,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气急败坏,拔出腰间的大刀就朝许卿卿的脑袋砍来。   大刀呈褐红色,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也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   许卿卿来不及躲闪,下意识闭紧了双目。   温热的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很快就被呼啸的北风吹得冰凉。   娘亲早已去了黄泉地府,她在这世上再也无人可诉、无人可依。   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刀迟迟没有落下。   她诧异地睁开眼,见两根如玉的手指捏在了刀刃上,将那沉甸甸的刀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半空中。   刀尖寒芒闪烁,却远不及那人的眼神锐利,锐利得令人喉头发紧。   许卿卿打了个寒颤——竟是他?        第三章 她说,她叫许卿卿   拿刀的狱卒转目看去,不由大惊失色:“泓……泓亲王?”   “藐视军规,虐杀俘虏。拖下去,斩!”林泓逸冷声下令。   若非前来检视军营,他还不知竟有士卒如此胆大包天。   话音未落,狱卒就被吓软了腿,手中大刀“哐当”一声掉落,头也跟着重重磕在了地上,嘴里不住道:“泓亲王饶命,泓亲王饶命……”   另一人亦跪倒在地,抖若筛糠,指着那前一人道:“殿下,是……是他要杀人,与小的无关!”   然而这求饶并未取得任何成效,林泓逸薄唇微动,冷冷重复了一个“斩”字,语气不容回绝。   侍卫上前揪住了二人,干净利落地押到一旁斩了首。   血溅三尺,所有人都怯怯噤了声,唯独林泓逸的脸上始终未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像是一块封冻已久的冰,一点也不像个活人。   只有看向许卿卿时,那双瞧不出喜怒的眸子才彻底幽暗了下去,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深入骨髓的厌恶。   就仿佛方才的一幕,只是许卿卿一厢情愿的幻觉——这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又怎会救她于屠刀之下?可他确是救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弄懂为何会做出那番举动。   也许是她惊鸿一瞥的眸光太清冽,也许是她闭目赴死时的模样太决然……   一瞬间,他心中闪过迟疑。   那豢养面首、淫乱后宫,被人撞破后恼羞成怒,一夜之间下令斩杀了数百名宫人的苧玉公主……当真是眼前这弱不禁风,朝露般一碰就碎的女子?   可不是她,还能是何人?   林泓逸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正相反,他心细如发,早在袁夫人把人关进金丝笼送到府上时,就起了疑心——那妇人狡猾多端,哪会这般轻易就将外甥女拱手献上?   于是,他派人去内务府取了公主名册。   金丝笼中的女子,与画中的苧玉公主如出一辙,俨然是同一人。   画像画于三年之前,虽保存得当,但纸张四角略有泛黄,墨色也干涸已久,绝非短短几日所能伪造。   这身份,造不得假。   林泓逸冷眼看着此刻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   她亦是抬起头看着他,两手慌乱地朝地上比划,双目在漫天风雪中亮得惊人——那是濒死之人瞧见救命稻草时才会有的光亮。   救命稻草?   他何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林泓逸颇觉可笑,若非早已见识过这女人的阴险狠辣,自己十有八九真会被她楚楚动人的模样蒙骗过去。   生了一副蛇蝎般的心肠,却长了这么一副不染凡尘的面孔。   苍天造物,简直讽刺至极!   “殿下,这女人……似乎在地上写了些东西。”有侍卫上前提醒。   “写了什么?”林泓逸不耐地问。   侍卫上前几步,凑近一瞧,回禀道:“她说,她是徐妃之女,名叫许卿卿。”   那是许卿卿急中生智,咬破手指写出的一行血字,字迹歪歪扭扭如蚯蚓,实在称不上娟秀。   母亲自小教她诗书,故而,她是识字的。   她的目光撞进他眼里,一如受惊的小兽,着实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林泓逸眉心微凝。   那徐妃,他是有所耳闻的。   据说本是邻国国君的宠姬,十七年前骊国与邻国交战,骊国大胜,骊帝见徐氏貌美,便将她掳走,带回了宫里。   徐氏入宫七月,产下一女,取名卿卿。   卿卿,许卿卿……   他的目光落在那行血字上,面色晦暗不明:“徐妃如今何在?”   “回殿下,徐妃十多年前就被打入了冷宫,冷宫早已空空如也,无人知道里头的人究竟去了何处。”侍卫如实禀告。   因徐妃月份不足就生下了胎儿,宫人皆怀疑这孩子非骊帝亲生,即便滴血认亲,血液的确能交融,也无法堵住那悠悠众口。   加之夺人姬妾这种事,着实不是明君所为,当年,在一众老臣的极力劝诫下,骊帝狠心将徐氏打入了冷宫。   这一关,就是整整十六年。   林泓逸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许卿卿,心中疑窦丛生:“还有何人能证实此女的身份?”   “这……”侍卫一时也想不起。   林泓逸神色微变,很快就再次出言吩咐:“给这女子披件衣裳。传令下去,将所有伺候过许苧玉的侍女带到军妓营。”        第四章 证明给本王看   侍女没有,嬷嬷却有一个,姓朱,七老八十,步伐庞珊。   叛军攻破城池后四处烧杀掳掠,自然也没放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女子,一众宫娥惨遭凌辱,死的死、伤的伤,倒是这些身虚体弱的老嬷嬷,因曜王一道“老弱不可杀”的军令而逃过了一劫。   朱嬷嬷来时,北风刮得正盛。   许卿卿眯着眼,视线穿过鹅毛大雪,瞧见了那道庞珊而来的人影。   那是一张皱纹横生的脸,目光黯淡而浑浊,却在看见许卿卿时突然有了光亮。   不过,这光亮很快就化作了深深的哀恸。   她老泪纵横地跪倒在了军妓营的栅栏边,一下下磕起了头:“苧玉公主,您受苦了……”   接而,又爬到了泓亲王脚下:“殿下,公主年幼无知,多有得罪,请殿下放她一条生路吧,若殿下决意要杀公主,老奴……老奴愿代她受死!”   许卿卿如遭雷击。   这嬷嬷怎么竟也将她认错?   不对,这其中定有误会!   她一时想不明白误会究竟何在,怔怔抬起头时,正对上林泓逸冷得不似活物的视线。   “许苧玉,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他盯着她,仿佛她是一条令人恶心的毒蛇。   许卿卿双手早已被冻麻,根本无力再比划什么。   张了张嘴,寒风灌入口中,一路凉彻心扉。   她呆坐在原处,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极了一场噩梦。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不是梦,还是会疼的。   有那么短短一个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早已死了,魂魄无意中落在了那许苧玉的躯壳里……   可手腕上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还在,足以证明自己既未身死,也未移魂。   肩头忽然一暖,是朱嬷嬷脱下了自己的外裳,哆哆嗦嗦地披在了她肩上。   相隔如此之近,北风撩起许卿卿额间散落的乱发,露出了那张素净而削瘦的脸。   朱嬷嬷的眸光忽然怔住了,接而悚然一惊。   许卿卿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窥见了深深的狐疑,心念一动,连忙抓住了她的手。   嬷嬷虽然鹤发鸡皮,一双手却是做惯了细活儿的,指间的薄茧反而不如许卿卿的多,她赶忙挣开许卿卿的手,转瞬之间,眸光已是变了三变。   这神色一丝不漏地落入了林泓逸眼中,他本不打算再理会这女人自导自演的戏码,见此一幕却鬼使神差停住了转身欲走的步子。   “本王问你,你在这女人身边伺候了多久?”他盯着那嬷嬷。   “回……回殿下的话,老奴在苧玉公主身边伺候了整整十二个年头。”朱嬷嬷如实答道。   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年老气虚,声音有那么一点发颤。   “你可知她身上有道胎记?”林泓逸问。   朱嬷嬷被问得不明所以:“这个老奴当然知道。”   她日日伺候公主沐浴更衣,怎会不晓得?   “那胎记在何处?”林泓逸再次发问。   经此一问,朱嬷嬷陡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不觉一阵闪烁:“回……回殿下的话,那胎记,在公主的后腰……”   “你听见了?”林泓逸转目看向一旁的许卿卿。   许卿卿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在寒风中瑟瑟伫立。   她身上的碧色烟罗裙早已落满雪朵,素净的脸甚至比冰雪还要苍白,整个人在呼啸的北风里显得那般削瘦,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折断。   “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你不是那许苧玉,好,证明给本王看,本王便信你!”        第五章 胎记   许卿卿来不及细想,这泓亲王怎会知道苧玉公主后腰上有一道胎记。   她只知,这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她不想死,更不想被犒赏三军……可究竟该如何自证,才能让眼前这泓亲王信服?   林泓逸很快就给出了这问题的答案。   他薄唇微动,不近人情地吐出一字:“脱。”   脱?   许卿卿愣在原处,浑身血液一僵,这一瞬,觉得自己已是一个死人。   不,连死人都不如。   死人没有恐惧,没有喜怒,更不必受此折辱。   可她偏偏没有死,她还活着,活得如此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又如此千疮百孔浑浑噩噩。   她惨然一笑,或许是被风冻傻了,竟当真颤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裙。   一旁的朱嬷嬷连忙要拦。   手伸到一半,却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欲言又止。   碧色长裙,很快就飘落在地。   许卿卿本就穿得单薄,脱下长裙,身上仅剩下一件里衣,脚上的绣鞋有一只早已不知去向,那脚踝盈盈一握,玲珑秀足踏于冰雪中,娇嫩如枝头初绽的梅朵。   林泓逸眼底有什么一闪而逝,转瞬就消失在了眸光最深处。   “背过身去。”他侧目吩咐。   众将士会意,齐刷刷转过了身。   军妓营中的女子也纷纷垂目,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惹恼了这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的泓亲王。   许卿卿紧咬着没有丝毫血色的唇,一点点解开了最后一件衣裙。   长裙顺着脚踝滑落,只余下一只绣工精致的肚兜,勉强遮掩住曼妙的躯体。   发黑如墨、肤白胜雪,大抵不过如此而已,从皮相到风骨,从耳廓到足尖,无不令人心口一荡,在莹莹白雪中,更多了一抹出尘的素净。   她停了下来,定定看向林泓逸。   目光依旧澄澈,却是空无一物,仿佛死了一般。   林泓逸有片刻的失神,这女子与他记忆中的太不相似。   甚至可以说,判若两人。   然而下一瞬,他眸光陡然一冷——他看到了她后腰上那块胎记。   胎记鲜红无比,仿佛被谁用朱砂重重点上了一笔。   许卿卿顺着他的视线瞧去,一下子战栗起来,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脚底攀升而起。   她从地上舀起一捧雪,拼命地擦着那抹本不该存在的嫣红,可直到擦得手指都没了知觉,也擦不去半点痕迹。   不,不对,她身上没有胎记,她身上从来没有过任何胎记……   “还说你不是许苧玉?”林泓逸的声音随寒风刮来,语气低沉而生冷,“来人,将她关入地牢,明日一早,犒赏三军!”   两个侍卫领命上前,一左一右押住了许卿卿。   许卿卿还没熬到被扔进地牢的一瞬,就昏厥了过去。   她只觉得脚下有一片极深的沼泽,无数只手从泥泞里伸出来,拉住她往下拽,直拽得她沉入那冷得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再也脱不得身……   没人留意到,一旁那朱嬷嬷暗自舒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闪过些许不忍,更多的,则是庆幸。   命数啊,这些都是命数……   此女不死,真正的公主殿下又怎么能活?   小梳 说:   虐文来也,宝宝们喜欢的话就收藏一下吧,么么哒~谢谢Babyegg的鲜花~        第六章 本王何时允许她死了?   京城城郊,一处荒废已久的大宅。   “林泓逸……他当真信了?”许苧玉惴惴不安地看着来人。   那人点了点头,一张脸隐在黑色裘帽中,看不清相貌:“殿下大可放心,泓亲王看到了那女子身上的‘胎记’,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许苧玉轻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心了:“还是舅母有主意……”   竟想到了在那许卿卿身上伪造胎记,如此一来,就是神仙也不会起疑心了!   “泓亲王已将她押入地牢,明日便是她的死期。”那人接而说道。   闻言,许苧玉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死了好,死了干净。”   免得今后她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叛军搜到这附近来……   她自小在皇宫长大,都不晓得冷宫里有个与自己样貌相似的女子,想必除了那些往冷宫送饭送水的太监,旁人皆不会怀疑许卿卿的身份。   如今那几个太监皆已被斩草除根,只待许卿卿一死,一切便圆满了。   许苧玉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朝那人道:“替我好好谢谢舅母,若非她帮我找到了许卿卿这只替罪羊,我也没这么容易从林泓逸手中脱身。”   一想到林泓逸那个疯子,她就觉心里瘆得慌。   这世上,最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便是那疯子了。   几日来她连连做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扔进军妓营,惨遭那些相貌丑陋、粗鄙不堪之人凌辱,光想想她都觉得恶心极了。   身份被人顶替无关紧要,只要不落入那疯子手里就行,否则,自己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阴冷的地牢中,许卿卿正缩在发霉的稻草里瑟瑟发抖。   她很渴,可牢中没有水,缺了边的破碗里,只有半个馊了的冷馒头。   那馒头如她的嘴唇一般,苍白而干裂,连结对爬过的蚂蚁都不屑咬上一口。   隐隐约约的,有脚步声传来,一名提了灯的狱卒巡逻经过。   许卿卿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走到牢门口,指着外头那盛水的木桶,一个“水”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死到临头了还想喝水?”那狱卒嗤笑一声,压根懒得理会。   许卿卿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裳,她抓得如此之紧,那人竟怎么挣也挣不脱。   “松开!”狱卒顿时恼了,一根根掰起了她的手指,冷不丁被她指尖滚烫的温度吓了一大跳。   这女人莫不是染了风寒,快要病死了?   呸!   晦气,真是晦气……   他抄起一旁的一只大桶,劈头盖脸地朝许卿卿泼去:“你不是要喝水吗,喝吧!”   冰冷的水将许卿卿淋得狼狈不堪,她咯噔打起了寒颤,只觉浑身上下既冷又热,被那狱卒猛力一推,重重摔在地上,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狱卒本没打算再搭理,直到瞧见她脑后渗出的那滩鲜血,才陡然慌了神。   许卿卿正摔在了那只破碗上,后脑被尖锐的碗口划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   她重伤一事传入泓亲王府时,林泓逸正在书房与近卫议事。   “殿下,地牢那头送来消息,许苧玉重伤,怕是活不过今晚了,不知尸首该如何处置?”侍卫询问。   侍卫的语气不急不缓,本以为泓亲王根本没将此女的性命放在心上,怎料林泓逸闻言陡然站起了身,剑眉下,一双阖黑的眸子怒不可遏:“重伤?好端端的怎会重伤?本王何时允许她死了!”        第七章 旧账   许卿卿昏迷了整整两日,醒来时,躺在了一张偌大的绣床上。   这是一间雅致的厢房,房中烧着无烟的银鳞炭,梨木桌上放着一只小巧的熏香炉,烟气袅袅,奇香扑鼻。   “您醒了?”见她睁眼,一个丫鬟急忙上前。   许卿卿挣扎着坐起身来,脑后疼得出奇,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   丫鬟出言阻止:“许姑娘,你可千万别起身,大夫说了,你身子虚着呢。”   既是前朝公主,新帝登基后,便断然不可能再称为公主,于是便只能唤一声“姑娘”了。许卿卿指了指这屋子,想问这是何处。   见她伸手比划,并不开口说话,丫鬟不免一怔。   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一个前朝公主,怎么突然成了哑巴?   莫不是……被泓亲王给拔了舌头?   听说关进大牢之前,还被丢进了军妓营,也不知这一来二去的,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如此一想,丫鬟不免心生怜悯,轻声安慰她道:“姑娘放心,这里是泓亲王府。皇上昨日下了旨,将你许配给泓亲王为妃,今后你不用再去那阴森森的地牢了。”   下旨?   赐婚?   许卿卿一惊,以为自己尚在梦里。   新帝登基,不肃清前朝余孽也就罢了,竟还将自己赐给泓亲王,这究竟是在唱哪一出?   她哪里知道,自己早已成了新帝安抚人心的一颗棋子。   京城虽攻下了,但一众朝臣皆是旧朝人马,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民心所向,新帝断然不敢再像战时那般杀伐果决,只能施行仁政,以德服人。   让她嫁作泓亲王妃,便是这施行仁政的第一步。   连这蛇蝎心肠的苧玉公主尚且能容下,足以见得新帝心胸之宽广,此时再下一道诏书大赦天下,想来那些散落各地的前朝兵马,闻讯大多会弃暗投明,不战而降。   不费一兵一卒而收服天下,新帝又何乐而不为?   许卿卿并未想到这一码,她只觉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令她措手不及。   为何偏偏要把自己许配给那林泓逸?   难道还嫌林泓逸不够厌恶自己?   “吉服昨日便已送到,宫里来的公公说,只待您养好身子,便可张罗婚事了。”丫鬟道。   见她脸色惨白,还以为是身子太虚的缘故,接而又补充了一句:“厨房正在熬参汤,一会儿就端来了,姑娘,您可得多喝点儿。”   许卿卿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死里逃生分明是不幸中的大幸,可她为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您是不知道,得知您在狱中重伤,殿下他着急之下差点没将桌子给掀了,那个伤您的狱卒被殿下处以了鞭笞之刑,听说打得可惨了……”丫鬟伶牙俐齿,接而说道。   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奇怪,泓亲王若真在乎这个前朝公主,又为何要将她打入大牢?   丫鬟哪里晓得,林泓逸关心的并不是“苧玉公主”的伤势。   他与她之间,还有好一笔旧账要算,哪能这么轻易就让她就死了?        第八章 验身   与此同时,议事厅中。   林泓逸长身而立,侧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一双黑眸蕴藏锐利,宛若黑夜中的鹰。   “殿下,婚讯传出去之后,三皇府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是否还要派人继续盯着?”侍卫牧钊问道。   “婚讯……”林泓逸眸光一沉。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带着极深的嘲讽。   牧钊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垂目,不敢再有言语。   林泓逸却未发怒。他本不是个善怒的人,只是每每一提及那女人,恨恶便从心而生。   “继续盯着,一有动静,速来禀告。”   “是。”牧钊拱手领命。   想了想,斗胆补充了一句:“属下总觉此事有些古怪,殿下难道不觉得,那女子的哑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又如何?”林泓逸素来惜字如金。   牧钊壮起胆子说了下去:“万一她真如自己所说,是徐妃之女许卿卿,那岂不是……”   岂不是无辜受牵连,有口难言?   光想想,他都觉得良心一阵阵不安。   林泓逸冷冷嗤笑一声:“连你也被她所骗,足以见得她蛊惑人心的本事见长。”   “可是殿下……”   “没有什么可是。”林泓逸语气低沉,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连牧钊这纵横沙场的老将听了都深觉胆战心惊,“那名册中,每个女子的画像都大同小异、相差无几,本王可以不以此为证。本王与她七年未见,七年时间足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本王也可以暂且相信她那番‘徐妃之女’的鬼话。但胎记是骗不得人的,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可将胎记做得那般逼真,除了……”   除了什么?   牧钊心念一动,看着林泓逸突然沉吟的神色,脱口说出了那三字:“守宫砂?”   西域的纹绣、天竺的印墨,皆有此等功效,前者为了让色泽渗入肌理,会先用细针在纹绣之处扎下无数细小伤口,近看之下很容易便能分辨出差别,后者虽不必用针也能令色泽持久如新,但墨色单一,并无如那胎记一般鲜艳的红色。   排除这二者,便只有守宫砂能做到了。   守宫砂,以朱砂饲壁虎,待其全身变赤,将其千捣万杵,再用于点染女子,以验贞洁。   若是处子之身,则终年不消退,一旦行房事,则立刻消失于无形。   要证明那胎记是不是守宫砂,只有一个法子……   偏偏这法子,林泓逸不屑去试。   若只是个无辜女子,他断然不会强迫她、玷污她。   若真是那蛇蝎心肠的许苧玉,他更不会碰她一根手指。   “不如……叫喜婆先来验验身?”牧钊马上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传闻苧玉公主豢养面首、淫乱后宫,这样的女人,断然不会还是处子之身。   林泓逸沉默片刻,沉声吩咐:“传喜婆。”   京城刚经历了一番改朝换代的大乱,喜婆并不好找。   侍卫将人带到泓亲王府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许卿卿病未康复,身子乏力,下不得床。   那喜婆来了,见她坐在床上,也不打算上前行礼,直着身子笑眯眯道:“许姑娘,老奴是来给你验身的。”        第九章 拿下她!   验身?   许卿卿先是一喜,却又因喜婆接下来的话,整颗心狠狠沉了下来。   “许姑娘,去床上躺着吧。”喜婆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取出几个物件——皆是木制的,有棍,有夹,瞧着如刑具一般可怖。   为何……为何要去床上躺着?   许卿卿怔了怔,一下子明白过来。   此验身非彼验身,这喜婆显然不是来查验她身份的,而是……   见她面有疑色,喜婆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消失无踪,语气变得有些不耐:“许姑娘,这可是殿下的吩咐,你敢不从?”   许卿卿看了一眼喜婆,从那双满是褶皱的老眼里瞧出了几分说不出的狠辣——一如当初那假惺惺将自己救回府里的袁夫人一般。   先前的一幕幕,烟云般从脑海中闪过……   许卿卿忽觉无比可笑——自己的性命,竟时时刻刻都拿捏在毫不相干的人手中。   先是袁夫人,再是泓亲王……而今连区区一个喜婆,都能骑在她身上狠狠踩上几脚!   呵,是泓亲王的吩咐又如何?   自己先前次次听从了他,如今还不是落得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下场?   为何要任由他一次又一次羞辱自己,仅是为了苟延残喘地活着吗?   若她真是那高高在上的许苧玉也就罢了,手握传国玉玺,肩负复国大任,不能争个鱼死网破倒也情有可原……   可她不是,她只是个冷宫弃妃之女。   是,她惜命,她不想死……但这般摇尾乞怜得来的命,不要也罢!   喜婆见她依旧站定未动,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哼了一声,朝身后的两个丫鬟使起了眼色:“既然许姑娘听不懂老奴说的话,就只能劳烦二位帮她一把了。”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快步上前,伸手就要将许卿卿往绣床上摁。   许卿卿发起狠来,从梳妆台上抓起一支发簪,扬手朝两个丫鬟挥去。   发簪十分尖锐,割破皮肉绝非难事。   两个丫鬟见状一惊,连连退却,显然没想到这病蔫蔫的软柿子竟也有如此不好对付的时候。   其中一人恼声道:“嚣张个什么劲儿,真当自己还是公主不成?来人,按住她,我倒要看看,这小小的一根簪子能拦得住几人!”   很快就过来了好几个腰粗膀圆的小厮,偌大的厢房一时变得有些拥挤。   “拿下她!”那丫鬟伸手一指许卿卿。   小厮纷纷围拢过来,许卿卿举着发簪胡乱挥舞,却伤不到他们分毫。   可恨她不会武功,否则即便不能将这些人打翻在地,也能一跃而起跳窗而逃,断然不会被困在这里,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小厮们分明伸手便能将许卿卿擒住,却都踟蹰不前,倒不畏惧许卿卿手里的簪子,而是生怕伤到了她。   毕竟是皇上赐给泓亲王殿下的妃子,且身上又是伤又是病的,这万一一不留神有个什么闪失,谁担当得起啊?   面对一帮虎视眈眈的下人,许卿卿额角渗出丝丝冷汗,渐渐有些无力支撑。   她大病初愈,身子本就虚弱,此时心中虽紧绷着一根弦,脚下却不由自主一阵阵晃荡,根本站立不稳。   “还愣着干什么,快擒住她!”那为首的丫鬟大声催促。   小厮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牙一咬便要上前抓她。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道略带玩味的声音:“哟,这么多人陪小嫂嫂捉迷藏,看来小爷我来得不是时候?”        第十章 不像是妖,而像是仙   敢在泓亲王府自称小爷的,全天下恐怕只有那么一人。   为首的丫鬟语气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恭敬中还透露着些许慌张:“八……八皇子,您怎么会来这儿?”   “小爷怎么不能来,难道这里是泓亲王府的禁地不成?”那少年挑眉反问。   他双眸如星,鼻若悬胆,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戏谑。   目光落到许卿卿脸上时,则多了一分探究:“这位就是我的小嫂嫂?”   许卿卿不敢点头称是,也不敢摇头称不是。   这位八皇子,想必是林泓逸的弟弟,林淮安。   几个皇子中,唯有林泓逸被封了亲王,其余皆无王爵之位,林淮安自然也囊括其中。   许卿卿从未见过此人,却听过不少有关他的传闻。   传闻他并非曜王亲生,而是曜王在战场上捡回的遗孤。   换做旁人,或许会因为这层微妙的身份而倍加要强,或习文或学武,势要出人头地。   可林淮安不同,早在曜王起兵造反前,他就是京城鼎鼎有名的纨绔公子,成日流连烟花柳巷,日出不作,日落不息,可谓丢尽了曜王的一张老脸。   连曜王都对他放任不管,旁人更不敢对他横加指责。   而今曜王篡位称帝,林淮安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高高在上的八皇子。   当上了皇子,纨绔的性子却分毫不减,也只有林泓逸这尊煞神才勉强镇得住他。   正巧今日林泓逸不在府上,一帮下人谁也拦不住这纨绔,这才由着他闯进了许卿卿所在的别苑。   “小嫂嫂真是花容月貌,我三哥有福了。”林淮安上下打量许卿卿,双眼一眯,笑成了好看的弯月。   下人们噤若寒蝉——谁人不知泓亲王对此女厌恶至极?   也就这位爷,才敢如此口无遮拦……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小爷我搬张椅子,再沏壶碧螺春来。”林淮安吩咐。   接而环顾四周,面上涌起一丝嫌弃:“屋子里竟连多余的桌椅板凳都没有,你们泓亲王府竟穷到了这地步?”   “这……”   一干下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八皇子有所不知,泓亲王早已吩咐过,一切从简,不可奢华。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不败坏府里的风气。”一人出言解释。   这正是方才那喝令众人擒拿许卿卿的丫鬟,她是府里的大丫鬟,唤作文瑶,地位举足轻重,连管家都要敬她三分。   偏偏林淮安对她的话不屑一顾:“什么一切从简,不可骄奢?都是些酸腐至极的大道理,无趣得很。”   言罢,睥睨了文瑶一眼:“小爷要喝雪莲羹,由你亲自去炖,要炖上整整一个时辰,少了一时片刻也不行。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文瑶咬牙瞪了一眼许卿卿,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低头应是,领着一帮下人讪讪退了出去。   屋子里很快就只余下了许卿卿和林淮安,当有那专门伺候许卿卿的小丫鬟。   小丫鬟连忙上前,扶着许卿卿坐下了:“许姑娘,那文瑶简直欺人太甚,待泓亲王殿下回府了,奴婢定要去殿下面前告她的状!”   林淮安闻言一挑眉毛:“她欺人太甚,怎么方才也没见你拦?”   “这……”小丫鬟眼珠转了转,面色讪讪,“奴婢,奴婢方才……”   许卿卿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丫鬟伺候她很是周到,算是她身边为数不多没有心怀鬼胎的人,方才见文瑶一帮人来势汹汹,心生惧意躲于人后也在情理之中。   “你当真不会说话?”见许卿卿只是伸手比划,并不言语,林淮安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   不同于林泓逸,他与许苧玉素不相识、无仇无怨,此番前来,只是出于好奇而已。   好奇这位小嫂嫂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样的面孔,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美艳如妖孽,有祸国殃民的本钱。   今日一见,却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不像是妖,而像是仙——一个脆弱无比,一碰就碎、一点就破的画中仙。   不过,从那拿着发簪与众人对峙的一幕来看,倒也有几分脾性,不是那么软如柿饼,可以任人拿捏。        第十一章 一纸婚约   经他这么一问,许卿卿点了点头,略一思忖,蘸着桌上的茶水写下了一个“谢”字。   林淮安眉梢一挑,也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我不过是顺路来探望小嫂嫂而已,小嫂嫂又何必言谢?”   一旁小丫鬟眼珠一转,心道顺路能顺到这别苑来,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只是她敢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得罪了这位爷,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林淮安三两下喝完了一盏茶,瞧了许卿卿几眼,直言不讳道:“真不敢相信,你就是那许苧玉。”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眼前这女子有淫乱后宫、祸乱朝纲的胆子。   正想着,却见许卿卿极快地在桌上写出了一行字——我不是,真正的许苧玉另有其人。   许卿卿本不抱什么打算,直到见到了这位爱管闲事的八皇子。   泓亲王不信她又如何,这世上断然不会人人都不信她。   但凡有一人相信,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否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泓亲王府,她如何熬得下去?   林淮安眸光一闪,赶在小丫鬟伸长脖子瞧清楚之前,伸手抹去了桌上的那行字。   四目相对,许卿卿整颗心微微发紧,她不知自己是否信错了人。   林淮安的神色却泰然自若得多,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似是觉得与一个哑巴说话有些无趣,轻描淡写道:“小嫂嫂,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言语间,俨然已将那碗要炖整整一个时辰的雪莲羹抛之了九霄云外。   许卿卿只得微微颔首,摸不准这位八王爷打的究竟什么主意。   看似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仔细一想,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一个被收养的弃婴,竟也能令曜王如此宠爱,且还登上了皇子之位。   直觉告诉许卿卿,此人并不像看上去这般简单。   林淮安走后,小丫鬟连忙噗通跪倒在地。   许卿卿不解,起身要扶她。   丫鬟却磕起了头:“奴婢方才一时懦弱,没有挺身护主,请姑娘恕罪……”   竟是在担心许卿卿这个主子会秋后算账。   丫鬟也分三六九等,她不比那自小就伺候在泓亲王身边的文瑶,身为身份低微的小丫鬟,若得罪了主子,今后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许卿卿没任由她将头磕下去,伸手拦住了她,想了想,又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我不怪你,下次莫要再犯。”   丫鬟连连点头,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她早就听说苧玉公主生性刁蛮,不是个好伺候的,可眼前这位瞧着实在不像是个苛刻的主儿。   难道民间那些传闻,都只是误传而已?   许卿卿指了指她,写下“名字”二字。   丫鬟回过神来,如实相告:“奴婢叫梓露,今年十六岁,是前几日刚刚入府的。”   说着,斗胆问了一句:“许姑娘,您这哑疾是何时犯的,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许卿卿摇头,示意不必。   梓露咬咬唇,又斗胆劝道:“姑娘,其实……您若肯主动讨泓亲王殿下欢心,殿下说不定便不会如此薄待您了,毕竟您曾与殿下有过婚约,要是能让殿下念及旧情……”   婚约?   许卿卿一惊——自己一直以来竟都遗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臭名昭著的许苧玉,的确曾与泓亲王有过一纸婚约。   而且,那婚约早在数年之前,就已被许苧玉亲手撕毁。   许苧玉的行为素来荒唐,这并非她干过的最出格的事。   而今想来,却是最愚蠢的一桩过错。        第十二章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事情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起兵造反的曜王,本是个碧血丹青的大忠臣,出身贫寒却屡立奇功,所以被破例封了王侯。   骊十五年秋,他奉命率兵剿灭夷敌,八个英勇善战的儿子,在战火中马革裹尸了五个,除却养子林淮安,只剩长子林修渊和次子林泓逸尚在人世。   前者被夷敌所俘,生死不知。   后者身负重伤,恐命不多时。   为抚恤曜王,骊帝下旨,将掌上明珠苧玉公主许配给林泓逸为妻。   哪晓得苧玉公主得知消息后,二话不说就写了一封退婚书,称林泓逸半身不遂、重伤未愈,已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自己绝不嫁给一个死人。   再说了,即便他侥幸痊愈逃过一死,今后十有八九也不能人道,自己又何必嫁过去守活寡?   事实证明林泓逸逃过一劫,好端端活到了如今,这是当时谁也未曾料到的。   骊帝深觉这婚事亏待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架不住许苧玉一而再再而三的哀求,竟出尔反尔,由着她耍性子退了婚。   可怜曜王一门忠烈,到头来竟受此侮辱,事后虽未发一言,但从此称病再不上朝。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曜王反心已起。   如此想来,许苧玉那祸乱朝纲的名声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也不知这个酿下大祸的罪人,如今究竟在何处……   许卿卿虽从未见过这个长姐,但猜也猜得出,自己的身形、长相定是与此人有些相似,否则不至于令那朱嬷嬷第一眼就认错。   林泓逸听信嬷嬷的鬼话,要她当众脱衣,她忍了,将她押入大牢,她也认了,如今却奉了旨要娶她为正妃……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她真想看看此时的林泓逸,脸上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见许卿卿不再“言语”,梓露这个小丫鬟也没敢多嘴多舌,拿火棍拨出火盆的碳灰,又往里加了几块银鳞碳。   外头北风呼啸,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   不多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来的是那文瑶,双手捧着一碗炖得软软糯糯的雪莲羹。   见八皇子不在屋中,她面上的恭敬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冷冷瞥着火盆旁的许卿卿:“有人要见你,你随我到偏厅去。”   言罢,也不待许卿卿有所回应,转身便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梓露撇嘴嘟囔。   许卿卿淡笑不语,披上挂在一旁的裘袍,起身跟着去了偏厅。   这是她头一次仔细打量这偌大的府邸,雕栏画柱十分精致,亭台楼阁简单古朴,处处透露着一股大气磅礴。   贵客自然要在正厅接待,被安置在偏厅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许卿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地位大不如前的袁夫人——这世间为数不多知晓她真实身份,却绝不会为她“平冤昭雪”,反倒巴不得她早日一命呜呼的人。   谁都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哑巴虽不能出声,却能看能听,还能写出字来……   一想到这些,袁夫人就如心尖上扎了根针,这根无形的针,刺得她整日整夜都心神不宁。   小梳 说:   明天三更~        第十三章 要挟   谁能想到许卿卿居然如此命大,没被处死也就罢了,竟还马上要嫁作泓亲王妃?   袁夫人自然不敢对此事放任不管。   若不加约束,任由许卿卿步步高升,她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苧玉啊,你先前不是托舅母替你找些旧物吗,你瞧瞧,舅母找着了什么?”她笑眯眯从袖中取出个物件。   那是一方丝帕,乍一看平凡无奇,仔细一瞧,绣工却十分精致,一对鸳鸯绣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展翅飞走……   许卿卿眸光一凝。   这东西,她是认得的。   母亲被贬入冷宫之后,身边的下人皆落井下石,唯有一人始终忠心耿耿,甘愿留在冷宫服侍。   那宫女唤作雨潞,因心思细腻、绣工出众,一直很受母亲看重。   若许卿卿没有看错,这方绣帕应是出自雨潞之手。   可袁夫人为何会有此物,难道……   “这旧物是我偶遇旧人所得。可惜苧玉你正被禁足,出不得这泓亲王府,不然便可去舅母府上小住几日,与那‘旧人’喝喝茶、说说私房话。”袁夫人一口一个“玉苧”,唤得十分顺口,一席话说得不急不缓,却令许卿卿心中阵阵发凉。   如此说来,雨潞如今在袁夫人府里?   以雨潞的性子,断然不会卖主求荣,一定是被袁夫人所抓。   袁夫人做事不会没有目的,天知道此番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看着许卿卿微微泛白的脸色,袁夫人端起岸上的茶盏,满意地抿了一口。   隔着一层氤氲的水汽,她眼底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是个人,便会有软肋。   许卿卿的软肋除了生母徐妃,还有那宫女雨潞。   如今徐妃已死,雨潞却尚在人世。   只是可惜得很,她派人找来找去,始终未能找到那贱婢,只找到了那贱婢绣过的一方帕子。   虽只有一方帕子,但也足够震慑许卿卿了。   这人啊,越是孤苦伶仃,就越怕再度失去,许卿卿双亲皆亡,身旁连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得知了那雨潞的下落,又怎会不倍加重视?   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嘛……   放心茶盏,袁夫人勾了勾唇,感觉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苧玉啊,你如今已不再是什么公主了,千万要谨言慎行,莫要张狂桀骜,更不能说错话、做错事惹得泓亲王不悦,否则……一个不小心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这“人命”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许卿卿心一紧,她自然听得懂袁夫人在说什么。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死一个婢女,与死一只鸡鸭无甚区别。   袁夫人拿雨潞的性命相要挟,无非是想令自己提心吊胆,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想必自己不肯认下许苧玉身份一事,早就传进了袁夫人的耳朵里……   “听说你在战乱中受了惊吓,以至于失语,舅母特地为你请了神医,若能治好你这哑病,就真是再好不过了。”袁夫人始终温声细语,神色和蔼可亲。   言罢,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大夫。        第十四章 该来的还是会来   大夫躬身行礼,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囊里取出一卷丝线,要替许卿卿悬丝诊脉。   一旁的梓露面露为难。   殿下早就吩咐过,不得让许姑娘与无关人等有任何接触,可这人是个大夫,又是来替许姑娘瞧哑疾的,自己若拦,未免太多事了些。   她看了一眼许卿卿,许卿卿的面色倒是平静。   不是因为对袁夫人心无提防,而是知道袁夫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什么手脚。   大夫很快就悬丝诊了脉,提笔开出几副方子,说是长期服用,或能见效。   “这么说,姑娘的哑疾有得治了?”梓露问得一脸希翼。   大夫却摇了摇头:“请恕老夫直言,姑娘这哑疾,应是头部血脉淤积导致的,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好不了的。”   “血脉淤积?这又是为何?”梓露听得半懂不懂。   “这……一般是因为受了严重的外伤。”大夫解释。   袁夫人闻言轻咳了一声。   大夫连忙止住话头,恭恭敬敬退到了她身后。   “苧玉啊,时候不早了,舅母就先走了,改日再过来看你。”袁夫人皮笑肉不笑道。   她自是巴望这病越难治越好,哑巴嘛,总是比寻常人更好拿捏一些的。   许卿卿静静看着二人逐渐走远,从座上起了身,带着梓露回了别苑。   大夫没有诊错,她这哑疾的确是外伤所致。   两年前,母亲染上风寒,病得极重,自己苦苦哀求把守冷宫的太监,太监却始终不肯去请太医。   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向太监的手臂,想趁机逃出冷宫求救,却被太监重重一推,后脑勺撞在了门口的石柱上……   这一撞,就昏迷了好几日,醒来时已是口不能言。   所幸那太监担心闹出人命,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去叫了御医,虽是为了救她,但也顺带给母亲熬了些汤药。   母亲常因此事哀恸不已,只恨不得拿自己的阳寿换回她的嗓子。   许卿卿却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有母亲在身旁,再苦的日子她也熬得下去。   如今母亲不在了,那待她如亲人一般的雨潞,也落入了袁夫人之手。   不知不觉中,雨潞的命已与她的命绑在了一起,她若死了,袁夫人定会斩草除根,将雨潞杀了灭口……   为何这世间有些人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另一些人却轻似蝼蚁,有苦难言?   许卿卿自小便知世事不公,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早已习以为常,哪晓得时至今日仍是心里发堵。   她只觉得,眼前的路似乎比想象中还要艰难许多……   一连几日过去,厨房每日都送来大补的汤药,许卿卿一一服用,身子很快就恢复了不少,除却脑后的伤疤偶尔隐隐作痛,其余已无大碍。   这对她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伤势一旦好转,便意味着她要嫁给那泓亲王当正妃了。   心中虽百般抗拒,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梓露眉飞色舞地指挥几个小丫鬟送来凤冠霞帔时,许卿卿就知道,自己这看似平静的日子已过到头了。        第十五章 睁眼瞎   婚期在何时?   她在梓露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   梓露很快就“听”懂,笑嘻嘻道:“姑娘,这事可急不得。婚是皇上赐的,婚期自然也得由皇上来定,您得先入宫谢恩才行。”   谢恩一事,很快就被林泓逸提上了日程。   倒不是他迫不及待想娶妻,恰恰相反,若非皇祖母一再催促,他连看都不愿多看这女人一眼,更别提带她入宫。   虽住在同一府邸,但他已有数日未见过这女人了,心道她倒也识相,既没再自称徐妃之女,也没哭哭啼啼地前来纠缠,省却了他费功夫呵斥驱赶……   可那双清冽的眸子里,分明有什么起了变化。   这日二人偶然在回廊中撞见,她恭恭敬敬屈身行礼,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仿佛生来就是个哑巴。   “本王听闻,你的‘哑疾’是外伤所致?”他问。   许卿卿一怔,点了点头。   府里上上下下全是他的眼线,袁夫人带大夫来一事,定是早已被他知道了。   “血脉淤积并非不治之症,针灸有奇效。”他淡淡道。   针灸?   许卿卿听得双目一亮。   是了,母亲当初也说,用针灸疏通经脉或许能治好她的哑疾。   可冷宫之中,何来针灸的工具?   冷宫之中没有,泓亲王府却有,只是许卿卿不明白,林泓逸怎会如此好心,竟主动想法子替她治病……   她哪里晓得,在林泓逸看来,这所谓的哑疾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他要的,只是逼她开口说话而已。   待到那一根根细长的针摆到她眼前,他不信这女人还有胆子继续装聋作哑。   大夫很快就来了别苑,当着许卿卿的面铺开一个长长的针包,里头的银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最粗的捏在手里有如暗器,看得一旁的梓露胆战心惊。   许卿卿却面色平静。   她自然渴望能再开口说话,为此吃些苦头也是值得。   至少,这些针瞧着比那“神医”开的药方要可信一些。   林泓逸难得地露了面。   许卿卿依旧恭恭敬敬屈身行礼,不过,并未像先前那般一言不发地退到一旁,而是点着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谢”字,一如那日谢林淮安一般。   谢?   林泓逸看着那清瘦的字迹,眸中闪过些许讥讽。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演到几时。   大夫隔衣扎针时,他没有离去,而是在纱帐外饮着一盏清茶。   白纱帐薄而朦胧,她的面容隐约可见,细细的眉始终紧蹙着,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额上就渗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汗珠。   她咬着唇,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却始终一声未吭。   针一扎就是整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大夫已是满头大汗。   许卿卿几度痛得昏厥,可毕竟还是忍了下来。   相比她与母亲在冷宫里忍饥挨饿、受人欺凌的苦楚,这区区一排针又算得了什么?   比这更难熬的时候,她都硬着头皮熬过来了,她不甘这一生就这么任人摆布,有口难言。   她要亲自开口,一字一句告诉这冷面泓亲王,他错了,错得离谱!   什么皇亲贵胄?什么文武双全?   在她看来,不过是个冥顽不灵的睁眼瞎而已。   小梳 说:   宝宝们记得收藏一下,顺手投下票票,谢谢~        第十六章 一口大缸   大夫收针起身,朝丫鬟叮嘱了几句莫要让病人吹风受凉一类的话,便夹着布囊退下了。   “是否能说话了?”林泓逸瞥向榻上的许卿卿。   许卿卿在梓露的搀扶在摇摇晃晃站起了身,一身薄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对上那道漠然的目光,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干干的,极渴,却依旧吐不出半个音节。   “张大夫每日上午会来给你扎针一次,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待这‘哑疾’痊愈,本王再娶你过门也不迟。”林泓逸一席话说得极为嘲讽。   许卿卿对他眼中的鄙夷视若罔闻,用唇形道了声谢。   她的肤色有些苍白,或许正因如此,才愈发显得眉如墨画、唇若点樱,即便不言不语,唇角也是微向上弯的,但唇边噙着的似乎不是笑意,而是愁绪。   转目间,那愁绪却不见了踪影。   林泓逸恍然在这瘦如蒲柳的女子身上瞧出了一抹难得一见的柔韧,正待细看,她已垂下视线,躬身行起了礼。   梓露也跟着行礼,恭恭敬敬朝林泓逸道:“姑娘刚扎完针,浑身是汗,须立刻更换干净衣裳,否则极易着凉受冻,还请殿下回避。”   林泓逸自然没心思瞧这女人换衣裳,大步出了这别苑的厢房。   外头北风正盛,冰凉的寒意中,他忽而嗅到了一丝暖香,萦绕鼻息,久久不散。   那是他衣裳上捎带的,不似梅,比梅香温软,也不似兰,较兰香馥郁。   是那女人房中的香气。   “殿下,您在嗅什么?”一旁的牧钊,见状有些不解。   “别苑熏的是什么香?”林泓逸问。   “回殿下的话,府里上上下下熏的都是月麟香,别苑自然也不例外。”牧钊答。   月麟香的气味,林泓逸再熟悉不过。   却不知为何,到了她房中就变得略微不同,仿佛染上了一丝主人的气味,变得温婉柔和。   可那女人,分明与温婉扯不上半点瓜葛。   若她堂而皇之地献殷勤,林泓逸或许还不至于对她如此厌恶。   一个受人欺凌的阶下囚,一跃成为王妃,这于她而言分明是一桩天大的幸事,可那张素净的脸上始终瞧不出半点喜色,仿佛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难道父皇的一旨赐婚,非但没让她觉得庆幸,反倒让她觉得委屈?   林泓逸心中莫名有气。   这气究竟从何而起,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去问问那张大夫,除了针灸,是否还有别的偏方可治哑疾。”他侧目朝牧钊道。   “偏方?”牧钊有些诧异。   殿下从不相信什么民间偏方,怎么今日竟主动打听起来了?   “对,偏方。”林泓逸颔首,轮廓分明的脸上依旧瞧不出半点喜怒,眸光却是别有深意,“既然此病用寻常方法极难根治,那本王就好好为她找一找治病之法……”   “治病之法”,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当别苑里莫名出现了一口大缸时,许卿卿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口一人来高的缸,竟会与自己扯上瓜葛。   小梳 说:   不是要做人彘,不是……        第十七章 这男人,还真是大度……   别苑不止多了一口缸,还多了一群孔武有力的小厮,吭哧吭哧将缸抬进了偏房。   缸很快被埋在了偏房的地底下,缸口与土面平齐,土层之间留有空当,被填充了不少柴火。   指挥这些小厮干活儿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张大夫。   “张大夫,这是要做什么?”梓露很是不解。   “这是要为许姑娘治病。”张大夫言简意赅。   梓露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忽然明白过来,心倏地一紧——大缸和柴火放到一处,怎么看都像是要烹煮什么,难不成……这些人打算将许姑娘给烹了?   “血脉淤积,寻常疗法极难起效,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当属针灸与药浴,可在这隆冬腊月泡药澡,往往不到半个时辰水便没了热气,所以老夫才想到了这么一出法子……”张大夫解释。   说到底,还不是要将姑娘放到缸里煮?   梓露大惊失色:“不行,万一有什么闪失,你哪里担当得起!”   “梓露姑娘放心,缸厚,火慢,缸内还有木材隔热,绝不会有什么闪失。”张大夫说得笃定。   “不行,要是……要是失火了怎么办,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梓露又道。   “有土层隔着,怎会失火?”张大夫据理力争。   “你如何能够保证,你先前用这方法治过病吗?”梓露反问。   “这……”张大夫面露犹疑。   言语间,许卿卿已行至屋中。   梓露连忙上前行礼,张大夫亦是屈身。   “姑娘,您快瞧瞧吧,这些人简直要反了天了!”梓露护主心切,气急败坏。   二人方才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全落入了许卿卿耳中。   “你能确定,这法子行之有效?”她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道。   张大夫的目光游移不定:“老夫只在古书上见过这种法子,并不能确保行之有效……”   “好啊,连你自己都没把握,居然就敢在许姑娘身上试验,你不觉得这未免太荒唐?”梓露质问。   张大夫面色讪讪,心里有苦说不出。   天地良心,这哪是他想出来的法子,分明就是泓亲王他……   “算了。”许卿卿轻轻摇头,朝梓露唇语。   一个小小的大夫,自然不敢这般造次。   此事分明是那林泓逸所指使,明面上是为了替她治病,实则却是变着法子折磨她。   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报几年前那退婚之仇吗?   这男人,还真是大度!   “许姑娘,殿下……殿下他也是为您的身子着想。”张大夫勉强解释。   许卿卿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她是明白的。凭她一人之力,自然无法与泓亲王作对。   他不是一心想“治”好她的哑疾吗?   巧得很,这也正是她自己的心愿。   “莫让他们将我煮熟了。”她在梓露掌心写道。   梓露又惊又急:“可是姑娘……”   “无妨,只是药浴而已。”许卿卿写罢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别苑,浓黑的药汁很快就熬好了。   火熄灭后,四周的泥土尚有余温,缸内水雾蒸腾,整个厢房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待水稍凉,许卿卿整个浸入其中,只余脖颈以上露出水面。   除却呼吸有些吃力之外,倒也并不难受。   许是火性太盛,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嘴唇干渴,本想叫梓露端盏茶来解渴,举目却瞧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是林泓逸。   他来了不知有几多时,目光落在她脸上,既有厌恶又有诧异,颇令她捉摸不透。   她浸在药汁里,自然不便行礼。   缸中无可供攀爬之物,仅凭一人之力根本出去不得,她只能立在原处静静与之对视。   “你可知,本王即刻便可将你溺毙?”林泓逸问。   不像是凭空一问,而像早已在心中思量过一遍是否可行。   许卿卿的心微微发紧。   这人喜怒无常,性子古怪至极,她不敢以卵击石,略一思量,伸手在缸壁写道:“殿下可否让我做个明白鬼?”   缸中药汁浓郁,衬得那手指洁白如瓷。   指如削葱根,大抵不过如此。   “你还有何事不明白?”他语气漠然。   “殿下恨我,是因为退婚一事?”   字未写完,她后背就悄然升起一股寒意。   林泓逸的眼神变得森然至极,面上的笑容亦是极冷:“退婚?区区一纸婚约,本王还不屑计较!”   这答案有些出乎许卿卿的意料。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小梳 说:   啊啊啊,哪个小仙女投了一颗钻石?感谢感谢,非常感谢,明天三更,么么哒~        第十八章 宫里那位出事了!   触及她茫然的目光,林泓逸面上怒色渐深:“事到如今,你还想装无辜?”   接而,那只修长的手拎住了她的衣襟。   一股大力袭来,将许卿卿整个带出了水缸。   房中虽暖,但她浑身上下皆湿,很快就瑟瑟发起了抖。   若是能说话就好了,若能说话,她定要当面痛斥这个冷面人。   可偏偏她不能说话,面对他的冷声质问,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声……   看着她因瑟瑟发抖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林泓逸眸中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本王之所以留你性命,是因一死了之根本不足以抵清你犯下的那些罪过,否则,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存活于世!”   那你呢?   你就有资格吗?   率领叛军屠杀妇孺,令皇城内外血流成河……   你的罪过,和那阴险歹毒的许苧玉孰轻孰重?   怕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吧!   真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难怪会有夫妻之缘……   可为何偏偏要将她也牵扯其中?   她代替那许苧玉受尽折辱、生不如死,哪怕就这么一命呜呼,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更不会有人惦念半分……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好眼力!   固执己见,有眼无珠……与一个瞎子又有什么两样?   许卿卿虽开不得口,林泓逸却在她眼里瞧见了一抹呼之欲出的轻蔑。   对,轻蔑。   就仿佛他压根没有这个资格羞辱她。   这女人究竟何来的自信,竟敢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哪里知道,许卿卿早已将母亲的死算在了他这个叛军头领的身上。   面对一个杀母仇人,何来的好脸色可言?   若非身虚体弱,手无缚鸡之力,她断然不会忍辱负重寄人篱下,对这一切逆来顺受。   可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从林泓逸口口声声说她即便一死也难消他心头之恨起,她就已彻底被他惹怒。   再软的柿子也是有脾气的,没有谁是可以任人拿捏的面人!   在林泓逸眼里,眼前的既不是软柿子也不是面人,而是一条阴险至极的毒蛇。   这条毒蛇吐着毒汁,一个个害死了他生命中至亲之人,却还如此装模作样不知悔改……   新仇旧恨,恨之入骨。   他怒从中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力气极大,俨然要置她于死地。   脖子痛得出奇,许卿卿无力呼吸,脸色很快就憋得青紫。   到底不会武功,无论怎么厮打,都始终撼动不了他分毫。   窒息的感觉如此难受,仿佛沉进了深深的水底,身上坠着沉甸甸的石子,无从挣扎,无力脱身……   就在许卿卿以为自己已半只脚踏上黄泉路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下,殿下……不好了,宫里那位出事了!”   林泓逸眸光骤变,立刻送开了手。   许卿卿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息,浑身上下连半分力气都不剩。   喉咙很痛,如灌满了滚烫的铅,咳嗽起来,更是痛得撕心裂肺。   林泓逸一把推开她,开门疾步而去。   他走得很急,并未顾得上掩上房门。   寒风灌入屋里,许卿卿被冻得好一阵哆嗦。   那前来通报的侍卫看了她一眼,连忙移开了视线。   许卿卿这才记起自己浑身上下仅着一件寝衣,经方才那番挣扎,领口已变得松松散散。   小梳 说:   上一章末尾有一点改动,昨天深夜看的小仙女们可以再瞄一眼~谢谢大家的钻石,谢谢~~~~( ? ??)        第十九章 欺软怕硬   梓露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手中盛满药材的木篓哐当一声落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脱下衣裳披在了许卿卿的肩上:“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文瑶又欺负你了,奴婢找殿下说理去!”   傻梓露,欺辱我的就是你口中的殿下,这理又能去何处说?   许卿卿由她扶着,勉强站起身来。   “看什么看,当心殿下挖了你的眼珠子,还不快滚!”梓露柳眉紧缩,朝把守在外的侍卫冷喝。   侍卫却脚步未挪,依旧站在门边:“梓露姑娘,殿下吩咐过,许姑娘每日需泡三个时辰药澡,一时半刻也不能差,如此方能尽快痊愈……”   “放你的狗屁,先前说扎针能治哑疾,扎了几日不也毫无成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殿下都已走了,你也快些让开,莫要继续在这里碍眼!”梓露脾气本就不小,闻言怒声斥道。   “哟,我说谁有这么大胆子,竟连殿下的话都敢不放在眼里,原来是你啊。”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梓露口中那文瑶。   梓露人微言轻,说出的话自然不比文瑶这个大丫鬟分量重。   那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侍卫,闻言立刻站定,俨然已不打算离去。   文瑶瞧他跟木头人似的,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守着。”   言罢,转目看向许卿卿:“许姑娘,你是自己进到药缸里,还是奴婢亲自动手将您送进去?”   “你……”梓露实在气不过。   大丫鬟又如何?   许姑娘今后可是这府里的主子!   以下犯上,罪当杖责,待到姑娘嫁作王妃,看这文瑶还如何嚣张!   “这可是殿下的吩咐,我看谁敢不从。”文瑶冷冷睥睨着许卿卿,显然没将许卿卿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前朝公主,即便嫁作王妃,也只是个傀儡罢了。   王爷的心,可都放在了宫里那位身上,这不,今日得知宫里那位出了事,二话不说就立刻赶了过去,那架势可是比谁都着急……   文瑶的心跟明镜似的,看准了许卿卿今后不会受宠,否则,也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把这所谓的准王妃放在眼里。   得罪不起的人,她自然不会去得罪。   至于那些性命拿捏在别人手里,连生死都无法自己掌控的人,随便踩上几脚又有何妨?   许卿卿没有同这人计较,一个欺软怕硬的丫鬟罢了,她在冷宫里见得多了。   倒是下人口中的“宫里那位”,来头似乎不小。   按理说,宫中的女子除了太后、皇后,便只有妃嫔、公主了。   曜王膝下没有女儿,故而,新朝只有皇子而无公主。   太后、皇后断然不会被下人如此称呼,妃嫔是皇帝的女人,也轮不到林泓逸来觊觎。   也不知令那睁眼瞎心心念念、心急如焚的,究竟会是何人,难不成,是个小小的宫女……   “许姑娘,请吧。”文瑶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语气极为不善,颇有若许卿卿胆敢不从,就会像上次那般叫人用强的架势。   小梳 说:   谢谢谁是谁的谁ing、且有酒尚温、宝贝蛋的花花~        第二十章 分明就是故意的   “文瑶,你别太过分!”梓露没好气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同我说话?”文瑶二话不说就是一记耳光。   许卿卿她打不得,许卿卿身旁的丫鬟她却是打得的。   都说打狗要看主人,她今日还偏就不看了。   她倒要瞧瞧,这个哑巴能奈她何!   梓露捂着半边发麻的脸颊,气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你……你……”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还不快伺候你家主子继续沐浴?”文瑶趾高气扬地吩咐。   梓露站定未动,浑身发颤。   她哪曾受过这等欺辱!   许卿卿的面色却始终平静如常,她牵起梓露一阵阵发凉的手,在其掌心一笔一划写道:“去用冷水敷敷脸,再涂点活血化瘀的药膏。”   “姑娘……”梓露一怔。   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竟还有心思关心她挨的巴掌?   那活血化瘀的药,这偏房中自是没有的,她去取药了,主子独自一人又如何对付得了这不怀好心的文瑶?   “去吧,不必担心。”许卿卿拍了拍她的手背,用唇形道。   说着,朝文瑶招了招手,示意其近前伺候。   梓露原本不想去,倒是文瑶很快会了意,恶狠狠瞪向她道:“还不快滚!楞在这儿是想再挨巴掌吗?”   说着,心里暗暗发笑。   待梓露一走,水温是高是低、时辰是长是短,还不全由她说了算?   上赶着自讨苦吃,也不是这种吃法……   一想到这个前朝公主居然能嫁给殿下当正妃,文瑶心中就颇不是滋味。   前朝余孽,那是要被贬入奴籍发配边疆的,身份连她这个下人都不如,凭什么还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梓露见文瑶咄咄逼人不肯退让,一咬牙一跺脚,快步推门出去了。   倒不是去找药,而是去找管家。   她就不信,府里出了这等恶仆,管家会坐视不理!   梓露走后,许卿卿弯下身,伸手在缸沿上写了些什么。   字极小,文瑶眯了眯眼睛,一时没看清。   许卿卿又添了几笔,指着那几个字,面色有些急切。   这哑巴还真是麻烦……   文瑶蹙眉凑近了几分,想瞧瞧她究竟写的什么。   缸沿上,只有四个比花生、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字——水有些凉。   水有些凉?   连泡个药浴都这般挑剔,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金枝玉叶呢……   文瑶白眼几乎翻到天灵盖上。   冷不防身后一股大力撞来,她脚下打滑,径直栽倒在了偌大的药缸里。   药汁顿时溅起半人来高,她被呛了个措不及防,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爬起身,心中已是恨极——好啊,居然撞自己?   许卿卿连连摆手,示意方才是无心之举。   那惶恐的眼神,着实不像是在撒谎。   “言”罢,还递来一根长长的柴棍。   文瑶被困于缸中动弹不得,不假思索伸手去抓柴棍,不料许卿卿又捅又晃,章法全无,她非得没能够着那柴棍,反而重重挨了好几下,疼得只差没骂出声来:“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等殿下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第二十一章 算账   许卿卿放下柴棍,手忙脚乱地朝她比划起来。   文瑶瞧了半天仍瞧不懂她比划的是何意,越看越不耐烦,冷声催促道:“还不快去叫人来拉我?”   许卿卿点头,匆匆出了门。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文瑶才惊觉自己犯了傻——让一个哑巴去叫人,能叫得到才怪了!   许卿卿走得很急,未合上房门,北风一阵阵往里灌,不一会儿,文瑶就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水果然很凉,可柴火皆堆在了房间的角落里,叫她如何够得着?   她本打算大声呼救,可转念一想,这别苑是整个泓亲王府最偏僻的地方,除却梓露再没有别的丫鬟,就连侍卫都只是在院子外头把守,为了避嫌,极少入内,即便呼救也没有谁听得见……   如此想来,心里真是恨得慌。   恨这哑巴笨手笨脚害她落水,拿柴棍将她打得浑身青紫,且去叫人还去了这么久,这是要将她活活冻死不成?   殊不知许卿卿并未叫人,而是径直回了房,换上了身上那已被药汁浸透的衣裳。   梓露刚从管家那儿回来,远远瞧见她回了房,不由面露诧色。   推开房门时,许卿卿已躺在了床上,她连忙上前:“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许卿卿裹紧被褥,浑身烫得出奇,很快就捂出了一身大汗。   梓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立刻大惊失色:“姑娘,你受了风寒?”   许卿卿无声地道出一个“是”字,吃力地在她掌心写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我昏迷在了回廊里,是你将我抱回屋中的。”   梓露虽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许卿卿继续写道。   梓露伸手抚了抚脸颊,她脸上未涂药膏,那巴掌印红彤彤就跟刚印上去似的,一开口眼泪便下来了:“奴婢实在气不过,便去找了管家,谁知……谁知那管家不分青红皂白,非说定是我顶撞文瑶在先,才会惹得她大动肝火,还说若我再如此放肆便将我逐出府去,另给主子您找个识相的丫鬟……”   许卿卿叹了口气。   宫中那些恶仆,她早已见识得多了,只是没想到区区一座泓亲王府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看来这文瑶颇有来头,连管家都对她这般袒护。   “对了,姑娘,您怎么突然回房了,文瑶呢,她在何处?”梓露擦干眼泪问。   “她好端端在偏房药缸中泡着。”许卿卿写道。   “什么?”梓露一惊,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   “她扇你一耳光,这笔账我自然要同她算。”许卿卿接而道。   “可是姑娘……”梓露又惊又急,心道主子这还没当上泓亲王妃,就先得罪了府里的大丫鬟,今后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要是……要是赶紧将人从缸中拉出来,会否来得及?   许卿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念头:“记住,你对我将文瑶推进药缸一事一无所知,我一直昏迷不醒,从未对你提过这些。现在,快去找大夫为我诊治,要急,越急越好。”        第二十二章 无心之失   梓露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很快就将大夫请了过来。   “许姑娘这是染上了风寒,加之身体虚弱,伤口又未痊愈,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大夫替许卿卿把了脉,如实说道。   言罢,叫人取了笔墨,开了一张药方。   刚落笔,房门就“砰”一声开了。   一人大步走了进来,肩上落满雪朵,面色冷若寒霜。   “殿……殿下……”梓露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垂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林泓逸的目光径直落在了许卿卿身上,见她双目紧闭,长睫却是微颤,心下已是了然。   “既然醒了,何必装睡?”他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将她从床榻上拽起。   大夫见状连忙退了下去。   “殿下,使不得!许姑娘染上了风寒,大夫说需要静养……”梓露连忙上前阻拦。   还未近身,就被一把推开。   “滚出去!”林泓逸冷冷侧目。   “殿下……”梓露急得欲哭。   “出去吧。”许卿卿轻声道。   梓露怔了怔。   姑娘说这话时,似乎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气息声……   与此同时,窗外北风正盛,犹如万鬼同嚎。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梓露心想。   “还不快滚?”林泓逸语气沉沉。   梓露到底畏惧,瑟瑟地退了下去。   合上门之前,忧心忡忡地瞧了许卿卿一眼,不停默念菩萨保佑。   殿下发起怒来,真如地狱里的修罗一般,姑娘这次可千万别有什么三长两短……   听管家说,那文瑶不仅是府里的大丫鬟,还是殿下的青梅竹马。   那时曜王只是一个小小武将,本打算将小丫鬟文瑶许配给林泓逸,后来立下战功,被册封为王侯,自然而然就打消了这一念头,另替林泓逸物色起了门当户对的女子。   可不管怎么说,文瑶始终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又哪是许姑娘能轻易开罪的?   梓露讪讪站在门外不敢离去,唯恐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室内,林泓逸眸光森然:“知不知道本王为何来找你?”   许卿卿面上并无惶恐之色,也没打算继续上演“求救时意外昏迷”的戏码。   她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林泓逸。   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起,林泓逸就已识破了她的雕虫小技。   这个男人,实在可怖,她的一举一动皆逃不出他的眼睛。   “说,为何要将文瑶推入药缸?”林泓逸捏紧她的手腕,冷冷质问。   手腕疼得钻心,几乎要他生生捏碎。   四目相对,她脸色微微泛白,眸光却毫无惧意。   事已至此,畏惧又有何用?   这段日子自己实在太隐忍,该忍的、不该忍的通通忍了下来,以至于林泓逸几乎要忘了,自己是皇帝指给他的正妃,是这泓亲王府今后的当家主母!   既如此,又怎能容许一个丫鬟如此明目张胆地骑到头上?   许是她的眸光太清冽逼人,林泓逸松开她的手腕,语气却依然冷然:“不能说话,那便写。本王倒要看看,你能编造出什么理由!”   许卿卿一笔一划在床沿上写下四个字——无心之失。   小梳 说:   事情已办妥,明天继续三更。        第二十三章 入宫   无心之失?   林泓逸嗤之以鼻:“你当本王会信你?”   “既然殿下不信我,为何要留我在府中?难道真打算娶我这‘蛇蝎毒妇’为枕边人?”许卿卿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   字写得极用力,以至于指节都微微发白。   “枕边人?”林泓逸眼底的笑意寒凉至极,“痴心妄想!”   一句痴心妄想,令许卿卿心念微动。   她直视那双阖黑的眸子,目光没有半点闪躲:“殿下若不愿娶我,最好早日将我赶出府去,免得我贼心不死觊觎王妃之位,碍了殿下心上人的眼。”   然而这激将法并无任何成效,他一字一句冷冷道:“赶出府太便宜了你,不叫你生不如死,何以解本王心头之恨?”   反正已将这冷面王惹恼,许卿卿一咬唇,不怕死地继续写道:“除却退婚一事,我并不记得自己还做过什么开罪殿下的事……”   字未写完,林泓逸就已怒极。   他恨不得将这女人杀之而后快,可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没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你说你不记得?好,本王今日就帮你记起!”他一字一顿,侧目朝门外吩咐,“备车马,亥时入宫。”   入宫?林泓逸竟要在这时带她入宫?   许卿卿听得一惊。   泓亲王府虽里京城不远,但她如今正病着,如何经得起冰天雪地里的车马颠簸?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迟疑,被林泓逸尽收眼底。   “你怕了?”他问。   那锐利如剑的眉目,冷冷刺向她,眸光深邃而倨傲,落在许卿卿眼里却是如此愚不可及。   可笑看似气宇非凡,实则有眼无珠,蠢到连人都认错。   怕?   自己若当真怕他,便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了。   她起身打开房门,示意梓露进来为她梳妆更衣。   许卿卿换了一身云雁细锦衣,披了藕色织锦披风,巴掌大小的脸略施粉黛,因高烧未退,泛起一抹异样的嫣红。   妆容越是干净,就越衬得那双眸子明亮如秋水,那是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素净,与在金丝笼中时简直判若两人。   林泓逸竟有片刻的失神。   “王爷,车已备好。”牧钊上前说道。   车备了两辆,林泓逸显然不打算与许卿卿同乘一车。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府,不多时就到了宫门口。   积雪未化,四处一片洁白。   许卿卿推开小窗往外望去,冷风呼啸,立刻将她的脸颊吹得冰凉。   她在宫中生活了整整十六个年头,如今却觉一切都如此陌生。   宫门高大巍峨,宫楼庄严肃穆……与她居住的冷宫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冷宫虽狭小破烂,却因有母亲的存在而充满了人情味,可这里处处透露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犹如一个一尘不染的、巨大的坟墓。   御花园里,那些横陈满地的尸首早已不见了踪影,被血染得绛红一片的积雪,也早就铲除得一干二净。   四处井然有序,就仿佛从未有过叛军屠城之事一般。   许卿卿轻呵了一口气,这丝暖意在空气中变作一片白雾。   被风一吹,立刻消散于无。        第二十四章 抚琴   梓露赶紧将暖炉推近了些:“姑娘,当心身子,莫着了凉。”   许卿卿合上了窗,接过她手中的暖炉。   好一会儿,被冻僵的手指才恢复了一丝知觉。   “泓亲王的心上人,如今在宫里?”她在梓露掌心写道。   “这……”梓露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这犹豫的神色,恰好笃定了许卿卿心中的怀疑,她接而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是宫中的忌讳,奴婢……奴婢不敢多言……”梓露结结巴巴道。   “怕什么?”许卿卿唇角噙起一丝笑意,“他今日,不正打算带我去见那人吗?”   若是去养心殿、承乾宫,应当走东门才是,林泓逸的马车却是自西门入的宫,显然并不是去探望皇帝、皇后或太后。   联想起他先前那句“本王今日就帮你记起”,许卿卿略略推测出了一二。   自己那作恶多端的长姐,十有八九是得罪了林泓逸的心上人,所以才会令林泓逸这般恨之入骨。   进了宫,便不得再乘坐马车了。   有太监抬来步辇,二人坐上步辇,穿过一道花门,来到一处僻静的宫殿。   殿上题的是“清音”的字样。   殿外栽种着不少寒梅,梅朵初绽,在冰雪中如此剔透玲珑。   寒风拂面,芳香入骨。   不远处有乐声传来,似乎有人在抚琴。   “殿下,”一名太监快步迎了出来,“哟,风雪这么大,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听这语气,林泓逸倒像是这里的常客。   随太监一同出来的还有个宫女,俏生生行了个礼,抿唇朝太监道:“瞧你说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殿下自然是来探望……”   目光落到许卿卿身上,言语顿时戛然而止。   “这位是?”宫女问得狐疑。   “这是许姑娘。”梓露上前说道。   许姑娘?   宫女眼珠转了转,神色微变。   谁人不知殿下很快就要娶那前朝的苧玉公主为妻了?   不必说,眼前这位定是许苧玉无疑……   真是好大的胆子,做出那种事,居然还敢跑到这清音殿来,就不怕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抒怀呢?”林泓逸问。   宫女回过神,垂目答道:“回殿下的话,在里头抚琴……”   林泓逸剑眉微蹙:“前几日不是刚被琴弦割破了手指,为何不好好养伤?”   语气不觉染上了一丝担忧。   言罢,大步寻着琴声而去。   许卿卿紧随其后,她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能得林泓逸这般青睐,不会没有其过人之处。   殿里的装潢很是雅致,处处别具匠心,大到暖榻、小到字画,无不精工细作,皆属难得一见的珍品。   梓露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许姑娘住的那别苑,连几件像样的家什都没有,也就是上回八皇子来时说了几句,管家才命人搬来了一些桌椅板凳,却全都是半旧不新的,一点也上不得台面。   哪像这清音殿,连角落里熏香用的铜炉都如此精致。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第二十五章 不是女子,是个男人   片刻间,琴音戛然而止,殿内隐隐传出说话声。   “近日手指可好些了?”林泓逸问。   话里的关切呼之欲出。   许卿卿从未听说他用此种语气说话,印象中,这座不近人情的冰山无论何时都冷着一张脸,原以为是天性使然,看来也不全是如此。   至少在这淸音殿里,他的言行举止皆温和得出奇。   “伤口已快愈合了,殿下不必担心。”一人答。   声线温润,十分好听。   许卿卿听得一怔。   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听下人们说,你将她也带来了?”那男子接而问道。   提及许卿卿,林泓逸变得惜字如金:“是。”   简短的一句“是”,不含任何情绪,就仿佛许卿卿不是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摆放的物品。   许卿卿怔在原处,良久未能挪动步子。   她想过万千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让林泓逸心心念念的不是女子,而是个男人……   “许姑娘,徐公子请您进来坐。”宫女掀开帘子,朝许卿卿道。   “姑娘,快进去吧,外头冷,会冻坏身子的……”梓露小声提醒。   许卿卿略略回过神,点点头进了内殿。   她心中不可谓不疑惑——若林泓逸有龙阳之癖,那府中的文瑶又是怎么回事?   又或者,林泓逸对这二人皆极为上心,唯独对她不屑一顾?   她只顾着思忖这些,全然没有细想嫔妃云集的后宫中为何会出现一名男子……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荒唐事?   “许久不见了,苧玉姑娘。”一道声音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那男子约摸二十来岁,肤色苍白,面如冠玉,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阴柔之气,五官轮廓竟比女子还要精致几分。   不知为何,那双促狭的眸子,让许卿卿觉得有些极不舒服。   六岁那年,她曾在冷宫里看见过一条毒蛇,那蛇盘旋在屋梁上,时不时朝她吐出纤细如丝的信子……   此人的眼神,倒与那蛇有几分相似。   “这位就是徐公子?”许卿卿在梓露手心写道。   梓露点了点头,写下“抒怀”二字。   徐抒怀……   真是名不副实,神色如此阴郁,抒哪门子的怀?   徐抒怀勾唇,上下打量起了许卿卿:“看来你当真成了哑巴。”   许卿卿不语。   世人皆以为她是在装聋作哑,谁又知道她满心苦衷,巴不得能尽早如常人一般开口说话?   徐抒怀啧啧道了声“可惜”:“不能亲手割了你的舌头,真是人生憾事一桩……”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似乎是在说笑,又似乎不是。   阴柔的目光落在许卿卿脸上,仿佛已在思忖她没了舌头会是何种模样。   许卿卿的面色依旧如常,梓露却是悚然一惊:“徐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话音未落,太监已尖声呵斥起来:“哪里来的丫鬟,在公子面前也敢如此多嘴?”   宫女不失时机地冷哼一声:“仗着自己是未来泓亲王妃的奴婢,自然眼高于顶,什么人都敢顶撞。”   一唱一和,倒是热闹得很。   “公子,这样嚣张的丫鬟,岂能不惩治一番?”   “就是,若不好生掌嘴,今后恐怕要反了天了……”        第二十六章 有损清誉   梓露心中窝火,她不过是替主子求了句情,何至于要被掌嘴?   再说了,这徐公子也不是什么嫔妃主子,只不过是个暂居在宫中的,哪来这么大架子?   正气不过要开口反驳,许卿卿忽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那清冽的眼神无比平静,四目相对,梓露很快从恼火中回过了神。   自己方才那无心的一句,固然算不上顶撞,可若此时怒不可遏地顶嘴,免不了要落入这二人的圈套,坐实以下犯上的罪名……   梓露咬紧了牙,没再说话。   她沉默不语,那宫女和太监却不停煽风点火,听起来甚是刻意。   气氛平添了一丝尴尬,就在这当口,徐抒怀忽然以帕掩面,咳嗽起来。   他原本就矮了林泓逸整整一个头,这番模样更是娇弱得很,如风中的蒲柳一般。   “公子,公子……”宫女连忙上前,替他拍起了后背。   太监亦是讪讪止住了嘴里的聒噪,手足无措道:“要不要……要不要去请太医?”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林泓逸冷声催促。   太监被他怒目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赶紧一路小跑,朝太医院去了。   丫鬟扶徐抒怀躺到了榻上,将一碗药汁送到他嘴边。   徐抒怀边喝边咳,洒的倒比喝的还要多,好不容易才咽下药汁止住了咳嗽,抬起头时,面色已苍白了不止一分。   “公子,您可好些了?”宫女紧张兮兮地问。   徐抒怀微微点头。   许卿卿瞧他这脸色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此羸弱不堪,难怪会惹得林泓逸这般牵挂……   林泓逸虽面露忧色,却无任何逾矩之举,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原本就对徐抒怀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小太监很快叫来了太医,太医一番诊治,面有难色:“启禀殿下,徐公子这咳疾,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林泓逸最不喜旁人吞吞吐吐。   “恐怕无药可根治。”太医硬起头皮,如实说道。   无药可根治?   林泓逸的脸色森然至极。   他之所以答应娶许苧玉这个前朝公主为妻,就是为了换取父皇的恩准,让徐抒怀能安心留在宫中养病。   宫中太医无数,医术出神入化,想必总有人能治好这咳疾,可哪晓得……   “恕微臣多嘴,”太医拱了拱手,“徐公子这咳疾是心气郁结而起,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若能化解公子心中的郁气,此病或许能不治而愈。”   “何来的心病,何来的郁气?不过是天太冷,旧疾复发了而已,”徐抒怀擦了擦唇角的药渍,说道,“真是失态了,坏了殿下和许姑娘的雅兴。”   “公子,您的病分明就是这女人害的,何必对她这般客气!”那宫女愤然反驳。   徐抒怀似乎不悦她多嘴:“碧芽,退下。”   那唤作碧芽的宫女闻言面有不忿,却还是咬唇退下了。   这人的病,是因自己而起?许卿卿总算明白了几分,看来林泓逸带她入宫,是为了让她与徐抒怀这苦主当面对质。   她猜得没错,林泓逸的确有此打算。   见徐抒怀病得如此严重,他却另有决断:“许苧玉,本王命你留在宫中伺候抒怀服药,直到他好转为止。”   徐抒怀心气郁结的缘由,他再清楚不过。   一切皆因许苧玉而起,让她侍疾不过最轻的惩罚,若能让抒怀一解心中怨气,即便亲手杀了这蛇蝎毒妇他也在所不惜!   “姑娘与徐公子非亲非故,怎能留下侍疾?此事传出去不仅有损姑娘的清誉,且还有损殿下的声誉,望殿下三思!”梓露闻言急了。   “你说什么,清誉?”徐抒怀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这笑意阴戾得很,梓露悚然一惊,不觉后背发凉——天地良心,自己怎么一不留神提起了这一茬?   “连后宫的妃嫔都从不担心会被我毁了清誉,你的主子又何必庸人自扰?”徐抒怀问得嘲讽。   也不知是在嘲讽梓露,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他是个阉人,无法行男女之事,否则何以得皇帝的恩准,住进这清音宫里?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身为男子是不得在后宫久留的,哪怕林泓逸这个亲王也是如此。   梓露这话无异于捅了马蜂窝,林泓逸面色骤变,厉声道:“拖出去,杖责五十!”   整整五十杖,哪是寻常女子受得住的?   梓露两腿一软,抖若筛糠:“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见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许卿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便提便写:“殿下带我入宫,就只是为了为难我身边这小丫鬟不成?”   她写得一手好字,只是先前从不曾在林泓逸面前执过笔,那些用指尖蘸着茶水写出的字,又如何瞧得出风骨?   看着那清秀的字迹,徐抒怀面上有浓浓狐疑闪过。   不过他很快就若无其事地遮掩了过去,没叫任何人察觉……        第二十七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泓逸自然是不来是为难一个小丫鬟的。   他带许卿卿入宫,是为了好生羞辱这女人,为此甚至没有带她先行拜见父皇和母后。   若拜见了,自然不可能顺顺当当来到这清音宫。   当年,若非这女人心狠手辣令徐抒怀变成了阉人,徐抒怀也不会一病不起。事到如今,谁又还记得徐抒怀曾是骊国最年轻的状元,学富五车、足智多谋,实乃盖世之才……   好端端的一个人,却落得这废人一般的下场。   这一切,皆是因许苧玉而起!   而这还不是她犯下的最令人愤慨的一桩过错,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曜王奉命剿灭夷敌时,说服骊帝将她的表兄袁华也派去了戎疆。   那袁华虽贵为将军,却只知纸上谈兵,偏又掌管着军中大权,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仅因嫉贤妒能,便故意把林泓逸的六个兄弟手足全都安排进了先锋营……   六场恶战,无不惨败。   林泓逸的五个亲兄弟皆因此战死沙场,只有大哥林修渊因被抓做战俘而活了下来,在战俘营中受尽凌辱,被救出时已是不成人形……   那时骊国兵马溃不成军,眼看要被夷族大获全胜,是林泓逸率领一队精锐不顾性命地冲入敌营,取下敌军头领的首级,这才险险扳回了一筹。   他自己却为此落得身负重伤的下场,险些血溅沙场,马革裹尸。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恨意如淬入剑中的毒汁,早已深入林泓逸的肺腑。   他恨不得将这女人杀之而后快,却也知若杀了她,好不容易才平定的疆土定会再起纷争。   虽已改朝换代,但各地还有不少前朝兵马蠢蠢欲动,想要夺回已被攻占的皇城。   留存前朝公主的性命,以彰显施行仁政之心,顺理成章将各地的叛军招安,这不失为一条良策。   林泓逸虽不是帝王,却深谙这帝王之道。   他知这女人暂时杀不得。   不能杀,却是能罚的,让她在宫中侍疾悔过,算是最轻的一桩惩罚。   若她敢抗拒不从,他不介意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殿下,这丫鬟……”奉命前来杖责梓露的太监,看着挡在梓露身前的许卿卿,面露犹豫。   这丫鬟到底打是不打了?   许卿卿在梓露手心写下几个字。   “写的什么?”林泓逸冷冷问。   梓露鼻尖一酸,眼里已是有泪:“姑娘……姑娘说,她留下来侍疾就是,殿下不必牵连无辜……”   林泓逸面无表情道出一个“好”字。   为防有人图谋不轨,宫中的旧朝之人早已被遣散一空,宫女、太监皆是新人,这女人绝无可能再趁机生事,对徐抒怀下毒手。   吩咐太医好生照料徐抒怀后,林泓逸便独自离去了。   “为何只叮嘱太医照拂徐公子,姑娘您不也有病在身吗?”梓露愤愤不平。   却也只敢小声抱怨,不敢叫任何人听见。   许卿卿抿唇不语。   她就这样被安排在了紧挨着主殿的厢房,住进了宫里。   梓露将厢房收拾了一番,趁四下无人悄悄来到主殿,拿起了许卿卿写过的那张宣纸。        第二十八章 这样岂不正好?   这一幕却恰被碧芽瞧见。   “放下!”碧芽一声呵斥,“这是公子的桌案,谁许你动的?”梓露被吓了一跳:“可这是我家姑娘写的字……”   “是你家姑娘的字又如何?一个前朝公主碰过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就是送给公子,公子都觉得晦气!”碧芽当着她的面将那纸撕得粉碎。   似乎还不解气,又在上面狠狠踩了几脚。   接而一指梓露的鼻子:“滚出去,若再敢踏进这里半步,看公子不废了你的脚!”   梓露咬牙看了一眼地上的纸片,气急败坏出了这主殿。   她前脚赶走,后脚便进来了一个太监。   这正是先前与碧芽一唱一和的小太监,名叫姚顺。   “东西呢?”姚顺问。   碧芽指了指满地的碎纸:“已被我撕碎了。”   说来也怪,这还是公子头一次对区区几个字如此在意,不仅叮嘱他们将那女人所写的一切东西烧毁,还下令不得让那女人接触笔墨纸砚,仿佛若不如此,便会留下什么祸患似的……   “你说……这究竟是为何啊?”碧芽不解。   姚顺并未细想,张口便道:“公子的吩咐自然是有道理的,你我不过是下人而已,按吩咐行事就是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   许卿卿刚入住清音殿,长春宫那头就得知了消息。   长春宫自古以来便是皇后的住所,只是而今这皇后,并非曜王的原配。   当年,曜王的五个儿子接连丧生,原配王夫人肝肠寸断、郁郁而亡,曜王此后一直未曾续弦,直到篡位登基,为拉拢朝臣,才迎娶了李尚书之女。   李氏凤冠加冕,入主长春宫,风头一时无人能及。   她不是林泓逸的生母,与林泓逸自然并不亲近。   “依奴婢看啊,那泓亲王定是有龙阳癖,分明早就过了婚配之龄,却一直不肯娶妻,平日里既不流连青楼也不闲逛酒肆,只与徐公子形影不离……如今还叫自己的准王妃伺候那徐公子,这可真是一桩天大的笑话!”嬷嬷一边替李皇后捏肩一边说着。   李皇后闻言一笑:“这样岂不正好?”   有龙阳癖的皇子,自然不可能继承皇位。   如此一来,她的对手便只剩下那大皇子林修渊了。   林修渊是长子,又是那原配王夫人所生,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之人。   王夫人已死,她却还很年轻,若今后生下小皇子,便免不了一场夺嫡之争……   “娘娘,此事您当真不打算管?”嬷嬷好奇问道。   “由着他去吧。”李皇后打定了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是被阉的废人,一个是前朝的公主,凑到一块还真是有趣得很……   反正是在皇宫里,量这二人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徐抒怀的确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除却每日让许卿卿伺候服药之外,既不苛待也不为难,还送了许卿卿一只狸花猫。   说是这猫极有灵性,只喜欢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子,对庸脂俗粉从来不屑一顾。        第二十九章 果然不是个哑巴   “姑娘,这徐公子不是对您成见颇深吗,为何要变着法子夸您?”梓露百思不得其解。   许卿卿也不知徐抒怀意欲何为。   没等二人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徐抒怀就命人将梓露送回了泓亲王府,原因是这丫鬟不懂规矩,不宜留在宫中。   那日,梓露是硬生生被撵出宫的。   “听说因为得罪了那徐公子,还被赏了好几耳光呢……”嬷嬷在李皇后耳边啧啧地说着。   李皇后莞尔一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傻子都看得出,徐抒怀撵走那丫鬟,是为了让许苧玉在宫中孤立无援。   既然孤立无援,那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也都不足为怪了。   可偏偏什么也没发生。   后宫安安静静,像是根本没有许卿卿这么个人。   她每日辰时起、三更睡,吃的是御膳房的精致菜肴,出入皆有宫女贴身伺候,日子过得与后宫嫔妃无异,只是形容却渐渐消瘦。   她已接连做了五日噩梦了,每次的噩梦都如出一辙——梦见娘亲惨死在叛军刀下,头首分离,死不瞑目,鲜血溅了自己满身……   在梦里,自己不仅哑了,且还瞎了,在娘亲死去的一瞬,视线里就只剩下了一片摸不着边际的深红。   耳朵却是好使的,正因如此,她才能一清二楚听见叛军的长刀朝自己划来的声音。   不是割向咽喉,而是一刀刀割过四肢的皮肉,痛得无法喘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医不是没来瞧过,却都瞧不出什么端倪。   无论宫女点多贵重的安神香,也始终无法让这梦魇消失。   “许姑娘,民间都说猫是能破邪祟的,您每日给花狸猫喂食喂水,却还做如此可怖的梦,可见究竟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碧芽嗤之以鼻,只觉得这是她的报应。   花狸猫……   许卿卿心里一紧。   似乎正是从花狸猫来到身边的那日起,她就做起了噩梦。   “我看你还是住进佛堂去吧,伴青灯古佛,或许能早日消除业障。”那处处碍眼的梓露不在,碧芽变得比先前更口无遮拦。   是个人就瞧得出,殿下对这女人厌恶得很,即便这女人今后嫁作正妃,也定是个形同傀儡的正妃,手中握不到半点实权。   既如此,又何必客气?   许卿卿并未理会碧芽的挑衅,看向角落里那懒洋洋的花狸猫,神色微凝。   这日她并未打算在三更入睡,而是盯着屋中的安神香,细数起了时辰。   宫中的夜色,似乎比别处更幽暗一些,举头不见月明星稀,四周也没有万家灯火。   新帝登基,下令一切从俭,三更一过宫中便灯火皆熄,不剩半点光亮。   花狸猫就是在这时踱着步子,来到许卿卿面前的。   它跳到梳妆台上撑了个懒腰,背弓得高高的,宛若一座拱桥。   接而,那双琥珀般的眼睛盯住了许卿卿的脸,冷不丁伸长了爪子朝她挠来……   许卿卿被吓了一跳,起身连连后退,目光不经意瞥见了铜镜中自己的面容。   一只红红的小虫停在她额心,仿佛一抹精心绘制的花钿……   她一惊,想要去抓,却发现那虫根本不是停不在额心,而是长在了皮肉之中,嫣红细足如花蕊,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尖锐如刃的冷意,仿佛正划破皮肉,侵入骨髓……   许卿卿再也忍不住,惊惧地大叫出声,身子一软,昏迷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果然不是个哑巴……”一人推门而入。   不是别人,正是那徐抒怀。   许是夜风太凉,他以帕掩面,低低闷咳了几声,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许卿卿身上,眸中的笑意讽刺至极:“若真是哑巴,便不会有这般厉害的嗓门了。”   小梳 说:   是的,女主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第三十章 何必再演戏?   风寒未好又受惊吓,许卿卿一时间高烧不退。   “好端端的说昏迷就昏迷,晦气!”碧芽不免忿然。   小宫女端着药碗面露难色:“碧芽姐姐,许姑娘昏迷不醒,这药喂不入口……”   “喂不入口,那就灌!”碧芽不假思索道。   人是在清音殿出的事,万一殇在这儿了,公子可是要背上大麻烦的。   小宫女拿着勺,一勺勺将褐黑的药汁灌了下去。   许是那药汁发挥了作用,这天夜里许卿卿总算是醒来了,她只觉口极苦,仿佛含了一颗黄连,起身来想要喝水,却一阵头重脚轻,险些栽倒在地。   扶着桌子勉强稳住身形,外头传来一阵被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公子素来心善,为何这次会下如此重的手?”   下手?朝谁下手?   许卿卿眸光微凝,忽又闻一宫女说道:“这事不赖公子,怪就怪那花狸猫太不懂事,居然当着公子的面与外头跑进来的野猫交合……”   原来是猫。   许卿卿略略松了口气,接而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心道也不知那猫现在如何了,若非它忽然伸爪,自己也不至于发现额间的异样……   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她不禁一阵后怕,摸了摸眉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这铜镜一照,额头光洁,哪有什么花钿一般的小虫?   疑惑之际,耳边响起细微的挠门声。   似乎是那只花狸猫。   “哎哟,可怜天见的,你怎么还敢在这里露面?”有宫女将花狸猫抱了起来,“谁人不知公子受了宫刑,早已不是男儿身了?你今后可莫在他面前招惹母猫了,惹恼了公子,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活的……”   什么,宫刑?   许卿卿惊疑未定。   难怪她总觉得徐抒怀身上有股说不出的阴柔之气,原来是个阉人!   略一思忖,便也不觉惊奇了——后宫之中素来不容男子擅自出入,更别提久居。   若徐抒怀是个男儿身,皇帝又怎会准许他入住清音殿?   只是梓露为何从未将此事告诉过她……   门“嘎吱”一响,一名宫女抱着花狸猫走了进来,见许卿卿坐于床边,连忙上前道:“许姑娘,你醒了?”   许卿卿点了点头。   “哟,终于舍得醒过来了?我还以为许姑娘打算在这睡上个一年半载呢,明明是来伺候公子服药的,还没伺候几日自个儿就病了,也不知道身子骨怎么那么娇弱……”碧芽走了进来,上下打量许卿卿。   许卿卿伸手比划了一下,想起碧芽并看不懂,便又垂下了双手。   碧芽的眸光掺杂了一抹古怪:“你不是已经能说话了吗,又何必再演戏?”   演戏?   许卿卿先是一怔,接而心念猛地一动。   她张了张嘴,嗓子里似乎多了一点微妙的异样,就好像有根松弛已久的弦被重新拉紧,一碰就会发出声响。   一个“我”字,就这么轻轻说了出来。   能说话了,当真能说话了……   她欣喜若狂,朱唇微颤,猛地站起了身。   无数言语堵在喉咙里,以至于根本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小梳 说:   明天三更,笔芯(* ̄3)        第三十一章 何时受的宫刑?   她想出宫,想去见林泓逸,想亲口告诉他许苧玉其实另有其人……   然而她最先见到的却不是林泓逸,而是徐抒怀。   “公子让你过去一趟。”碧芽没由着她继续说下去,面有不耐地传达了徐抒怀的吩咐。   带许卿卿去见徐抒怀的不是碧芽,是一个较为年幼的丫鬟。   清音殿里的丫鬟皆生得极为貌美,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倒比各个嫔妃宫中的侍女精致得多。   原因无二,妃嫔自然不愿与她人平分皇帝的恩宠,身边多为相貌平平的宫娥,一来不会被皇帝看中,二来还可作为绿叶,衬托自己的美貌。   徐抒怀则不同,他虽是阉人,却也是个男子,这世间所有美妙之物,他似乎都分外贪恋。   殿外的花草如此,殿内的字画如此,来来往往的宫娥亦然……   “徐公子……是何时受的宫刑?”许卿卿忍不住问那领路的小宫女。   小宫女侧目瞧着她,眼神有些奇怪:“这不是要问许姑娘您自个儿吗?”   问她?   “我……我病了一场,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许卿卿勉强解释。   小宫女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未相信,不过还是慢慢打开了话匣子:“七年前,曜王……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因击破夷敌有功,与泓亲王、徐公子一同入宫受赏,却不知为何,有个糊涂宫人将徐公子领入了姑娘您的殿中,那时您正在沐浴更衣,不慎被他瞧了个正着,一怒之下要将他处以极刑,曜王与泓亲王拼死求情,这才保住了公子的性命,可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止公子被处以宫刑,就连曜王也被连累,挨了板子……”   许卿卿算是明白了。   七年前?   那不正是骊帝为许苧玉、林泓逸二人指婚之时?   许苧玉不满这桩婚事,便想出这等阴险歹毒的法子来对付林泓逸的至亲挚友。   难怪,难怪……   难怪林泓逸会要自己侍疾,原来徐抒怀的“病”,是因自己而起。   不,不是因自己,而是因那许苧玉而起!   许卿卿竟也不觉有多恼恨林泓逸了,反而是许苧玉这个所谓的长姐,更让她深恶痛绝。   做出如此穷凶极恶之事,却轻而易举一走了之,留下自己李代桃僵……真是一出好算计!   “许姑娘,进来吧。”   转眼间已行至主殿门口,小宫女在前头“请”道。   殿内的装潢依旧十分雅致,似乎又多添了几幅古朴的字画。   徐抒怀坐在暖炉旁,从侧面看去瘦得有些脱相。   分明与许卿卿年龄相仿,那双眸子却比她深沉得多,宛若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井底之水早已干涸,青苔遍布,蛇鼠丛生。   看似无害,可不经意间瞥来的目光,总能无端端令人背脊发冷。   “不知徐公子找我所为何事?”许卿卿问。   声音不似银铃般清脆,而是柔和如轻烟,却也极为好听。   “我猜,你一定有话要说。”徐抒怀亲手斟了一杯茶,茶水碧绿,清香扑鼻。   他将茶置于案上,指了指一旁的美人榻:“坐吧,今日我正巧得闲,有大把的时间与你细聊。”        第三十二章 死局   许卿卿却不想同这人细聊。   她的身份,暂且还不能叫人察觉。   新帝已下旨赐婚,此时捅破身份,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其罪当斩。   即便不斩,她这个徐妃之女,也断然代替不了许苧玉。   许苧玉是前朝长公主,而她自幼就被人称作野种。   野种,自然是不能拿来服众的。   想必散落各地的前朝兵马,听闻泓亲王要娶的不是许苧玉而是她,笑掉大牙都来不及,又谈何归降?   许卿卿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死局。   新帝杀伐果决,不会放任一个对他毫无用处的前朝余孽存活于世,说出自己是徐妃之女,结果极有可能是自掘坟墓。   她地位低微,骑虎难下,还有那袁夫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至于林泓逸,得知此事之后,会否放她一条生路还未可知……   不过,许卿卿有种微妙的直觉——林泓逸或许信得过,眼前这徐抒怀,却断然不能相信。   “看来是嫌弃我这茶水太粗寡?”见她迟迟不坐,徐抒怀笑着问道。   笑容在那张太过削瘦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与徐公子无关,是我生来就不爱饮茶。”许卿卿解释。   “哦?”徐抒怀眯了眯一双细长的眼睛,“可我怎么记得,你极爱饮茶,尤其爱饮这蒙顶黄芽?”   “或许……是徐公子记错了。”许卿卿定下心神,竭力不动声色。   “或许是吧,”徐抒怀放下茶壶,似笑非笑地将茶递给她,“可你若真要是许苧玉,就该分辨得出这根本不是什么蒙顶黄芽,而是湄江翠片。”   许卿卿手一颤,险些将茶水洒了满身。   “我早已看出你不是她。”徐抒怀言简意赅。   这话犹如梦魇。   许卿卿惊讶之余竟还有些失神,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   嗓子如此干涩,一时间仿佛又重新变成了哑巴。   多可笑,如今终于有人肯信她了,可她却不能贸然承认……   徐抒怀站起身来,伸出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她没有你这般柔弱的神情,也不会如此乖巧地留在宫里为我侍疾。”   许卿卿侧了侧身,躲过那根冰冷柔软的手指:“徐公子,人皆是会变的。”   “可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徐抒怀看向她的眼神,如猫看着爪下的一只老鼠,“我不是那些蠢人,你骗不了我。”   “听徐公子言下之意,难不成泓亲王也是蠢人?”许卿卿反唇相讥。   “他当然不是。”徐抒怀的眸光意味深长,“不过,在关乎我的事上,他似乎总会大失方寸。”   许卿卿闻言不语。   让一个男子住进后宫养病,还让自己的准王妃亲自侍疾……   果然很失方寸。   “你可知这是为何?”徐抒怀接而问。   许卿卿并没有听他说下去的兴致,却还是问出了声:“为何?”   徐抒怀脸上笑意渐深,只是那笑容实在有些阴冷:“因为当年瞧见你长姐沐浴更衣的,不是我,而是他。若非我自愿顶罪,他早已成了废人一个……”     第三十三章 蛊虫   许卿卿悚然一惊,心中的疑惑终于得解。   是了,是了……   许苧玉蛇蝎心肠,分明能对林泓逸下手,为何要退而求其次,去对付无关紧要的徐抒怀?   当然是因为事情出了差错!   想必许苧玉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有人帮林泓逸担下所有罪责。   当年的徐抒怀,就如现在的自己一般,都是替人受过……   不同的是,他是出于自愿,自己则是遭人算计,被迫如此。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为何不……”   “为何不将事情告诉皇帝,或者林泓逸?”徐抒怀替她问完了那难问出口的后半句。   许卿卿微怔,点了点头。   徐抒怀笑道:“真相……真相多无趣?皇帝得知真相会杀了你,林泓逸得知真相会放了你,无论哪一种结果,对我来说都无聊至极。”   许卿卿咬唇片刻:“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时至如今,她才明白这人身上的阴冷可怖从何而来——他分明早已察觉了一切,却迟迟不肯说出事实。   她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也大致猜得出林泓逸心中会作何打算,却唯独捉摸不透这人的心思。   隐在暗处的人,最为可怕。   因为暗箭可能从任何一个角落射来,无从判断,防不胜防。   “我想,还是暂且留下你吧,虽不知究竟有何用处,但总觉有胜于无。”徐抒怀打量了她几眼,说得轻描淡写。   被人当成棋子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许卿卿按捺住心中的厌恶,不愿再继续这一话题:“你当初代林泓逸受过,如今可曾后悔?”   “后悔?后悔又有何用?”徐抒怀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事已至此,我不可能再重回那日改变决定,你也不必妄想能置身事外、全身而退……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替我找到那真正的许苧玉,我便放你一马,让你离开皇城。”   许卿卿并未问他,此话是否当真。   她不是非与这人做交易不可,他方才亲口所说,林泓逸若知道真相,定会放了她。   既如此,为何不将一切如实告诉林泓逸?   至少,那座冰山要可靠得多……   “公子,泓亲王驾到。”碧芽在外头轻叩门道。   许卿卿舒了口气,事不宜迟,越早见到林泓逸越好。   林泓逸依旧是那般冷然的模样,进殿时,目光落在许卿卿身上,充满了肃杀的寒气。   他是来带许卿卿出宫的。   父皇忙于政务,无暇见许卿卿。   虽未见许卿卿,但并没忘了替二人定下了婚期。   婚期在十日之后,嫁妆与聘礼皆出自国库,出去之后自然是要还回来的,一切不过是个过场而已,目的是让所有人看到,新帝待这位前朝公主不薄。   林泓逸让下人将许卿卿送上马车,自己则在清音殿多待了片刻。   下人们一一退下,殿内很快就只剩他与徐抒怀两人。   “你在她身上下了蛊?”他问。   徐抒怀眸光一闪:“只是小小的玩笑罢了。”   “蛊虫阴毒,不可擅用。”林泓逸剑眉微蹙。   徐抒怀垂目,再无人前的桀骜,点头应道:“是……”     第三十四章 你,泓亲王,愚不可及!   无非是借那花狸猫下了一只小小的魇蛊,令那女人夜夜噩梦丛生而已,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待到林泓逸离去,徐抒怀坐于美人榻上,面色阴冷至极。   他与林泓逸从小就相识,这么多年来,林泓逸对他从未有过半点苛责,如今却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对他如此冷口冷面……   如此看来,那女人是留不得了。   “公子,该服药了。”碧芽端来汤药,躬身放在桌案上。   徐抒怀略微回过神,面上的阴冷一瞬间消失无踪,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模样:“那宫册,是否给泓亲王送去了?”   碧芽点了点头:“送去了,是奴婢亲手交给殿下的。”   好,很好,送到了便好……   徐抒怀颔首,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接过碧芽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药极苦,他却并未皱眉,唇边反而牵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对了,那猫呢?”他又问。   “那花狸猫已被带去泓亲王府了。”碧芽答。   徐抒怀兴致索然,皱了皱眉。   他本还想拿那猫试试新炼出的蛊,却不料被那女人带出了宫。   畜生就是畜生,不仅不能为他所用,还无意间点醒了那女人,让她有所察觉。   看来以后用蛊,须得更加谨慎才是……   碧芽收起桌上空空的药碗,不经意瞧见了徐抒怀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阴沉,不由微微一惊。   再一瞧,却阴沉的神情却又不见了踪影。   她揉了揉眼睛,心道定是自己看错。   公子为人谦和,温润如玉,又岂会有那等令人后背发凉的眼神?   她将药碗置于一旁的食案上,不经意说道:“公子,您对那女人也太关心了些,成日成夜地派人盯着她不说,见她三更没有熄烛入睡,还特地亲自去了她的房间……她何德何能,能得您这般关切?”   关切?   徐抒怀眼里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嗤笑,却是不语。   “公子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她身份特殊,担心她在宫里生出什么事端。”一旁的太监姚顺插嘴。   碧芽并未对这一说法起疑,想了想又忍不住埋怨:“幸好只是昏迷几日就醒来了,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遭殃的还不是咱们清音殿?”   本以为能压一压那女人的威风,让那她乖乖伺候公子喝药,哪晓得她这一病就是好几日,反倒成了那个需要人伺候的……   这么一想,真是有够气人的!   将这小宫女气得不轻的许卿卿,此时正在出宫回府的路上。   她与林泓逸依旧未共乘一辆马车,因此这一路上并无机会同林泓逸说话。   她哪里知道,徐抒怀派人送给林泓逸的那本宫册上,画有自己的小像。   小像画于许卿卿十五及笄那年,画中人鼻大眼小、额宽嘴阔……堪称奇丑无比,与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宫册是徐抒怀无意间得来的,连他也没想到,当年为公主画小像的画师,会因发觉许苧玉、许卿卿二人相貌颇为相似,担心得罪苧玉公主,而故意将许卿卿画丑……   回到泓亲王府,梓露第一个迎了上来。   见了林泓逸,连忙屈膝行礼:“殿下,我家姑娘她……”   “她无事。”林泓逸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药包,“将此物放于香炉中。”   梓露接过,有些狐疑:“这是……”   “安神香。”林泓逸简短说出三字,并未多言。   梓露将药包收在怀里,与此同时,许卿卿已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看着面前的林泓逸,她欲言又止。   这里毕竟人多眼杂,那件事不能声张……   不料林泓逸见她神色犹豫,竟主动提及:“若你还想说你是那徐妃之女,大可不必。本王已查过宫册,那徐妃之女不仅相貌丑陋,且千真万确是个哑巴。若你一直这么装下去,本王或许会信你……可惜了,功亏一篑,到底没能一装到底。”   言语间的嘲讽呼之欲出,如此的冷漠,如此的不容人质疑。   许卿卿先是一惊,紧接着,满腔的惊讶化作了深深恼火。   一装到底?   功亏一篑?   到底是她嘴拙,还是这人自己眼瞎!   一连数日遭人误解却有口难言的悲愤、委屈齐刷刷涌上心头,她愤然咬牙:“我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愚不可及的人!”   “你说什么?”林泓逸面色一僵。   “我说,你,泓亲王,愚不可及!”许卿卿一字一顿,说得恼火无比。   话音落下,周遭鸦雀无声,简直静可抛针。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恐受到牵连。   天地良心,许姑娘难道疯了,怎敢如此顶撞殿下,就不怕……被殿下处以极刑?     第三十五章 你……你敢骂我?   可区区一本宫册,又证明得了什么?   她竭力争辩:“我若是许苧玉,袁夫人为何不将我送出城去,让我手持玉玺召集前朝兵马,将皇城团团包围,逼曜王让位?”   “那是因为皇城早已禁严,无人能够出入,她知你逃不掉,为保全自身,便只有将你拱手送上。”林泓逸道。   这么一说,倒也不是说不通。   等等……   许卿卿心念一动,陡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皇城早已禁严?”   “明知故问。”林泓逸冷然吐出四字,不知这女人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如今呢……如今是否仍不许城中百姓擅自进出?”许卿卿急忙又问。   倒是并不计较这座冰山无比漠然的语气。   “姑娘,自打曜王登基起,皇城就一直戒严,到如今已有十余日了。”见林泓逸并不言语,梓露上前小声作答。   原来如此……   许卿卿心下了然。   皇城戒严,许苧玉十有八九仍在城中,否则袁夫人也不必多此一举,将自己送进泓亲王府。   之所以如此,无法是想掩人耳目,等到风波平息,便能悄悄许苧玉送出城去。   放眼整个骊国,唯有皇城在曜王控制之下,其余城池皆有旧朝兵马。   若许苧玉一早就出了城,大可立刻集结旧朝势力,对抗根基不稳的曜王,而不会像如今这般敛声屏气无所作为。   可皇城之大,她该去何处找那许苧玉的下落?   林泓逸将许卿卿细微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非但没有悔过,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愈发怒从中来。   许卿卿回过神时,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令人心惧的眸子。   说不害怕是假,可该说的、不该说的皆已说出口,此时后悔显然已太迟。   许卿卿硬起头皮,在林泓逸如刃的目光中行了个礼,不看他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房去了。”   一旁的梓露立刻会意,扶起她便往别苑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林泓逸沉沉的声音:“出言不逊,不知悔改,罚跪佛堂斋戒十日,以儆效尤!”   语气极冷,冷得让许卿卿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梓露听得心头微颤,不远处,偷偷瞧着这一幕的文瑶则咬牙切齿,心有不甘。   自从上次被许卿卿推入药缸,敲了一棍乱棍之后,她就恨透了这女人!   今日这女人如此顶撞殿下,居然只是被罚跪佛堂而已?   文瑶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地良心,殿下何时变得这般仁慈了?   林泓逸的意思,自然没有人敢违抗,当天夜里,许卿卿就迁至了佛堂。   十日之后便是婚期了,她必须赶紧想法子找到那许苧玉,否则一切都将来不及……   “姑娘,这猫……”梓露替许卿卿铺好了被褥,犹豫地指了指在梨木桌上窝成一团的花狸猫。   佛堂是礼佛之处,自然没有养猫的道理。   “在偏房里为它找个落脚处吧。”许卿卿道。   梓露点头,伸手将那狸猫抱在了怀里。   毛茸茸、软乎乎的,抱起来倒是极暖。   花狸猫在宫中招惹母猫,遭了徐抒怀一顿责打,而今被带出宫来,似乎明白是许卿卿收留自己,救了自己的性命,因此对她格外的亲昵,总趁下人们不留神偷跑进来,在许卿卿脚边蹭来蹭去。   也不知是不是新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这夜,许卿卿未做噩梦,醒来时更没在额头上瞧见什么异物。   也不知那日所见的一幕,是不是一时眼花的错觉……   一大早,便有人前来叩门,来的不是别人,是那文瑶。   梓露一见她就没好气:“你来做什么?”   文瑶并未理会梓露的敌意,仿佛这小丫鬟压根没资格让她多费唇舌。   她扫视了一眼屋内,倨傲地朝跪在蒲团上的许卿卿道:“袁夫人登门拜访,你随我来吧。”   许卿卿眸光微凝——这袁夫人来得倒很及时。   袁夫人此番前来,带来了不少礼物,颇有巴结泓亲王之意。   其中有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是送给许卿卿的,说是特地为许卿卿添的嫁妆。   “想不到宫中的太医医术如此了得,竟治好了你这哑疾。”袁夫人捧起热气腾腾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上下打量着许卿卿。   分明还是先前那般柔柔弱弱的模样,那双眼睛却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似有若无的变化,令袁夫人心里微微发紧,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掌控……   许卿卿没有接话。   宫中那些太医根本未曾为她诊治过,倒是府里的张大夫,又是针灸又是药浴,想出了不少古怪的法子。   也不知是那夜自己瞧见的一幕太可怖,还是张大夫的法子潜移默化起了作用,哑疾居然一夜之间不治而愈,这也算是幸事一桩……   “雨潞在府中过得可好?”她径直问道。   袁氏带来了三个丫鬟,其中并无雨潞。   想来也是,这毒妇又怎会将唯一能威胁她的筹码草率地带在身旁?   “她先前过得很好,”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可她马上就要过得不好了。”   这话意味深长,许卿卿听得面色一凝:“你这是何意?”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袁夫人目光锐利,“苧玉,你为何要在泓亲王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让我这个当舅母的跟着你蒙羞?”   胡言乱语?   许卿卿猛然明白过来——她不过只在林泓逸面前开了一次口,难道袁氏这么快就听到了风声?   她下意识就以为袁氏定是将眼线安插进了泓亲王府,然而袁氏接下来的话,令她打消了这一狐疑:“你贵为前朝长公主,却说自己是什么徐妃之女……你这么做,将你的母亲、你的外戚置于何地?真是荒唐至极!”   这里毕竟隔墙有耳,袁氏若是在泓亲王府安插了眼线,从眼线口中得知的消息,断然不敢将话说得如此明目张胆……   对了,自己与林泓逸争执时,一旁的下人也都听见了。   说不定是哪个下人对自己心有怨恨,这才故意把事情传进了袁氏耳中……   许卿卿心里一阵阵发紧。   她深知袁氏不敢真拿自己怎么样,可雨潞不同,雨潞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如今落在了袁氏手里,天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看来,是时候教教你谨言慎行的道理了。”袁氏冷哼一声。   “你想干什么?”许卿卿冷声问。   这世上,她在乎的人本就不多,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袁氏将她惊慌的神色看在眼里,面露得意,近前来压低声音道:“那个叫雨潞的小丫鬟挺喜欢刺绣,每日拿起针就绣个没完,可惜啊,因你的多嘴多舌,她今日要无辜失去一根手指了,真是个苦命人……”   说着,还半真半假地叹息了几声。   见许卿卿面色苍白,她装作苦口婆心,又道:“舅母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今后可要听话,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将先前那些恶习好生改改,安安心心相夫教子,伺候泓亲王殿下,听见了吗?”   一旁的梓露虽不知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看得出这袁夫人对主子非但没有半点关切之意,反而还透露着那么一丝古怪的居高临下,叫人实在瞧不过眼。   就在梓露以为许卿卿会像先前一般沉默不语,不作计较时,许卿卿却忽然开了口:“分明是寒冬腊月,前厅怎么多了只嗡嗡直叫的苍蝇?”   梓露不由一怔。   袁氏登时就瞪起了眼睛:“你……你敢骂我?”   “我只说这前厅有只苍蝇,没说这苍蝇是你。舅母,你多虑了。”许卿卿淡笑看着她。   那目光很清冽,很平淡,似乎能穿透人心,看得袁氏一阵发愣。   她显然没想到许卿卿敢如此牙尖嘴利,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上前了一步:“你莫要忘了,那雨潞……”   许卿卿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十岁那年,雨潞因绣工出众,惹得宫中的绣娘十分眼红,有绣娘将她栽赃成小偷,害她被夹棍夹废了双手,从此再也拿不起绣针,你却说她每日绣个不停?你以为我真就那么好骗?”   “你……”袁氏一阵结舌,脸色大变。   “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人,可舅母你不一样,你想保全的人太多,你的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全部岌岌可危,我伸伸手指就能轻易戳破。我劝你安心享晚年,莫再多嘴多舌多管闲事,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一怒之下会不会不管不顾地道出真相,让你这个舅母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落空。”许卿卿接而道。   从小母亲就教导她凡事要忍耐,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法解决问题的根本,尤其面对袁氏这等阴险毒辣的仇人,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其得寸进尺愈发嚣张。   “你……你好大的口气!”袁氏气得浑身发颤。   不过是个冷宫弃妃所生的女子,因她的缘故,才得以顶替苧玉公主的身份住进这泓亲王府,而今竟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     第三十六章 至于婚事,不得推迟        “我自然是从舅母你身上学来的,”许卿卿继续不动声色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不礼让三分。”   “你……你这个小贱蹄子!”袁氏怒火攻心,一时克制不住,竟抬手要往许卿卿脸上扇。   然而一记耳光还未落下,就有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大胆,这里是泓亲王府,岂容你如此放肆!”   袁氏立刻针扎似的缩回了手,转目见了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大惊失色:“泓亲王,您……您是何时……”   何时来的吗?   早在许卿卿开口称其为苍蝇之时,门外就已多了一道人影,可惜袁氏只顾着冷言冷语,哪来的心思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林泓逸未答,冷然问道:“袁夫人,你今日是特地来撒野的?”   袁氏一阵胆寒,连连摇头,到底还是怕事情穿帮:“老身只是……只是想教诲苧玉婚后好好相夫教子而已,并无他意……”   “是教诲,还是要挟?”林泓逸一针见血。   “这……”袁氏眼珠转了又转,心里七上八下,摸不透他这话究竟是何含义。   难不成……事情早已败露,全被泓亲王给晓得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殿下说笑了,老身再不济,也不会去要挟自己的外甥女不是?”   “既如此,那雨潞又是何人?本王为何从没听说过许苧玉身边有绣工出众的宫女?””林泓逸反问。   袁氏有片刻的语塞,但很快就急中生智自圆其说:“殿下听错了,这雨潞是老身府中的丫鬟,并不是什么宫女……”   而林泓逸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此人如今在何处?”   “已……已被发卖给牙婆了。”袁氏吞吞吐吐道。   “何时卖的?哪个牙婆?”林泓逸盯紧了她,“无端端为何要将人发卖?”   那阖黑的眸子太寒凉、太森然,盯得袁氏浑身发颤,愈发的结舌:“这……这……”   没等她“这”出个所以然来,林泓逸已冷冷吩咐:“带下去,严加审问!”   “我何罪之有,要受你泓亲王府的审讯……”袁氏不甘心地大喊,但很快就被堵住了嘴。   看着她被侍卫拖远,许卿卿看向身前的林泓逸。   她之所以激怒袁氏,无非是想让林泓逸亲眼瞧一瞧袁氏趾高气扬的模样。   既然林泓逸已认定她是那许苧玉,解释只会越抹越黑,倒不如让袁氏露出那阴险狡诈的真面目,如此,一切便可不攻自破。   林泓逸上下打量许卿卿,仿佛从未见过她。   那眸光很陌生,陌生中透露出一抹深沉。   “退下。”他侧目吩咐一旁的下人。   几个丫鬟立刻鱼贯而出,偌大的前厅变得静可抛针。   “泓亲王这次来得很及时。”许卿卿道。   原以为以他漠然的性子,会任由那袁氏掌掴自己,不料他竟破门而入,加以阻拦。   是良心发现,抑或只是看不惯那袁氏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面对她时,林泓逸的语气头一次如此平静:“大婚在即,你暂且不能有事。”   “被人羞辱几句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许卿卿淡淡回应。   她越是轻描淡写,他心中就越隐隐发沉:“你……”   “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告退了,”她躬身行礼,礼数十分的周全,“每日罚跪的八个时辰尚未跪完,我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可耽搁。”   八个时辰?   看着那道纤瘦的人影渐行渐远,他眸光一沉:“是何人擅作主张?”   侍卫牧钊影子一般从暗处闪身而出,低头拱手道:“回……回殿下的话,这应当是管家和文瑶姑娘的吩咐。”   “传管家,传文瑶。”林泓逸冷声下令。   “是!”   ……   没人知道这日在前厅究竟发生了何事,次日,素来目中无人的管家,头一次土灰土脸去侍卫手里请了一顿板子。   三十大板,打得管家皮开肉绽面无人色,嚎天喊地的叫声响彻了整个泓亲王府,听得文瑶后背一阵阵发冷。   她后怕,却也不甘。   若非出主意的是管家,传令下去的也是管家,这顿板子打的便是她了……   不就是让那女人多跪了几个时辰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别说八个时辰,就是跪上十天十夜也是活该!   这厢,文瑶愤愤不平,那厢,牧钊忍不住劝起了林泓逸:“殿下,袁夫人的父兄如今仍在朝中担任要职,若无故将人扣押太久……”   “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得放人。”林泓逸的语气不容回绝。   牧钊深知他的脾气,点头不敢再作声。   窗外寒风呼啸,许卿卿那句包含愠怒的愚不可及,在林泓逸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牧钊。”   “嗯?”   “本王是不是太刚愎自用、固执己见?”   牧钊闻言愣了一下:“您……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林泓逸道。   “殿下是有些固执,常不听旁人所言,可……可正因如此,殿下才能在战场上屡屡险胜,率领我军攻破夷敌。”牧钊思忖着答。   这是句大实话。   不过,这大实话还有未说出口的后半截——这里是京城,不是戎疆,许姑娘也不是夷敌,而是殿下您今后的枕边人……   所以啊,殿下您还是长点心吧。   话音未落,就见林泓逸眸光睥睨而来:“你当本王听不懂你言下之意?”   “没……没有。”牧钊连忙摆手摇头,“那袁夫人还等着属下去审问,属下就先告退了。”   说完,拱手离去,眨眼间就已不见了踪影。   袁氏被扣上对泓亲王出言不逊的罪名,在府中一连关押了三日。   这几日,许卿卿自然没再被软禁佛堂,梓露常会在她耳边说些牧钊那头传来的消息:“那袁夫人依旧什么也不肯交代,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殿下无故将她扣押,是想要了她的老命。”   “泓亲王怎么说?”许卿卿问。   “他说,袁夫人是留是放,全凭姑娘您做主。”梓露道。   仅仅是出言不逊,断然没有一直将人扣押的道理。   “将她放了吧。”许卿卿吩咐。   “什么?”梓露诧异,不解其意。   “放了那袁氏。”许卿卿重复。   言罢,起身道:“泓亲王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梓露见她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多问:“殿下在书房,您且随奴婢来……”   书房中,不止林泓逸在,牧钊也在。   许卿卿知牧钊是林泓逸的心腹,便没有让其避让,径直道明来意:“不知殿下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林泓逸长身而立,阖黑的眸中,冷意与疏离少了不止一分。   “待那袁氏回府,立刻派人将她盯紧。”许卿卿道。   “不必许姑娘您开口,殿下早已将袁府牢牢监视了起来。”一旁的牧钊插嘴。   这女子,倒是与殿下想到了一处去。   许卿卿点了点头,继续看向林泓逸:“殿下可否再帮我一个忙,将婚期延后一月?”   尚未出嫁,一切便还能挽回。   而一旦嫁了,新帝自然不会准许她这前朝公主与林泓逸和离,想要结束这桩婚事,唯有让林泓逸休妻……   既如此,又何必急于开始?   给她一些时间,她或许能找出那许苧玉的下落。   到时,她便不必冒名顶替地与林泓逸成婚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大麻烦。   原以为林泓逸也是这般想的,却不料他断然回绝:“皇命不可违,恕我不能答应。”   许卿卿微怔,片刻之后,淡淡一笑:“好一个皇命不可违……其实,殿下更希望我是那许苧玉吧?”   “你这是何意?”林泓逸看出了她眼底的嘲讽。   许卿卿的嘲讽不止写在眼里,还流露于言语之中:“若我是许苧玉,嫁给殿下,对殿下实在大有裨益。殿下手握新朝的兵符,本就不容小觑,婚后还能以我的名义调用前朝的兵马,堪称如虎添翼,若有心争储,就是那大皇子也断然不会是殿下的对手……”   林泓逸冷冷打断她的话:“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殿下恨我,却又不得不娶我,不得不与一个深恶痛绝之人同床共枕,为的不就是那唾手可得的权势吗?”她盯着他深邃的双目,故意说道。   那双阖黑的眸子,却仿佛早已看清了她心中的所有盘算。   在林泓逸眼里,许卿卿的心思如此通透。   他明知她只是在施激将法,却还是如她所愿,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可你不是她”。   可你不是她……   不是许苧玉,而是许卿卿。   是被他误会了一次又一次,甚至险些命丧在他手中的许卿卿。   “本王现在承认你的身份了,你大可不必再这般相逼。至于婚事,不可退,也不得推迟。”林泓逸再次开口。   难得的颇具耐心,难得的语气温和。   究竟是出于歉意,还是出于不忍,他一时也分辨不清,只知这女子定定看着自己时,心中的异样如雨丝滴落,绵长徐缓,点滴之间却足以浇熄所有的怒火……     第三十七章 吃了熊心豹子胆   “可笑,殿下明知我不是许苧玉却不肯为我声张,还说这婚事既不可退也不可推迟,殿下难道是想犯欺君之罪?”许卿卿咬唇发问。   当然不是。   看着眼前这张恼然的小脸,林泓逸难得地没有动怒:“推迟婚期,只会打草惊蛇令人起疑。在没找到确切的人证为你验明正身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即便找到人证,也还有诸多顾虑。   一个毫无用处的前朝公主,对父皇而言无异于一颗废棋,下场无非是被赐死、被软禁,要么香消玉殒,要么一辈子深居冷宫不得自由……   成为他的王妃却是不同,至少他可以给她一片荫庇,让她从此无性命之忧。   他如此这般为许卿卿着想,许卿卿却一点也不领这个情:“若一直没有人证物证,莫非殿下就打算这么娶了我?”   林泓逸面色微变,听出了她言语间的抗拒。   他思虑了种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许卿卿如此抗拒,根本就没打算嫁他。   一开始,他以为她欲推迟婚期,不过是不想以许苧玉的身份出嫁。   而今看来,却显然并非如此。   他文韬武略样样皆精,挤破脑袋当他侧妃的名门贵女多如房檐上的积雪,喜婆更是每日送上庚帖无数……   可这个出自冷宫的前朝公主,居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哪怕她而今的处境犹如在水中沉浮,而他是所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这多少令林泓逸觉得荒谬。   一旁的牧钊听得暗暗心惊,生怕自家殿下会一怒之下将许卿卿给斩了。   提心吊胆了半天,料想中的狂风暴雨却并未来袭。   正暗自舒了口气,忽闻许卿卿又道:“这偌大的泓亲王府,我一个弃妃之女实在高攀不起,殿下若实在想成亲,不妨派人去找那许苧玉,想必她是很愿意嫁的。”   愿意嫁才怪了!   看了一眼面色黑如锅底却依旧隐忍不发的林泓逸,牧钊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他跟了殿下整整七年,就从没见殿下这么好脾气过……   殿下和许姑娘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个活像吃了熊心豹子胆,另一个活像吃了肝火速降丸?   林泓逸并不是个性子温和之人,正相反,他杀伐果决、喜怒无常,尤其在战场上,颇令人闻风丧胆。   可他无法责备眼前这个女子。   她因他的缘故沦落军妓营险些被人凌辱,而后又在狱中受了重伤,还饱受针灸、药浴的折磨……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迁怒于她。   可听她口口声声叫自己娶那许苧玉时,为何如此恼从中来?   莫名的恼火令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变得有些冰冷,周身的肃杀之气似是从骨髓中渗透而出:“本王早已说过,婚期不改,婚事不退,许姑娘不必再多言。”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回绝的寒意,听得许卿卿恶向胆边生。   “来人,送许姑娘回房。”   “林泓逸,你!”   牧钊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拦在了二人之间:“许姑娘,请……”     第三十八章 站住,这是什么人?   许卿卿心中有气,回到别苑后连午膳都没用。   那林泓逸与她非亲非故,她何去何从,与他有何干系?凭什么处处阻拦,非要将她留在这泓亲王府?   真是多管闲事,惹人恼恨!   “姑娘,您就吃点吧……”梓露看着桌上那些精致菜肴,实在舍不得端回厨房。   先前那管家对别苑这头爱理不理,厨房送来的也都是些清汤寡水的粥饭,还美名曰许姑娘身子虚弱、伤病未愈,只能先吃些清淡的,否则容易虚不受补。   而今有了泓亲王殿下的另眼相看,厨房再也不敢怠慢,一个个卯足了劲献殷勤,还特地托人向宫中御厨打听了苧玉公主的口味,做出了与御厨如出一辙的糕点。   梓露看得馋虫直往上爬,许卿卿却摇了摇头:“不吃,没胃口。你若喜欢,便替我吃了吧。”   “这可不行,”梓露连忙摆手,“殿下说了,您不吃饭,奴婢们便也不能吃。”   这是哪门子规矩?   然而泓亲王府的规矩,还不止这一条,许卿卿气不过,屡次想再去找林泓逸,却都被丫鬟们拦下。   “许姑娘,大婚的前几日,新娘子是不能见新郎官的,否则会不吉利。”   不吉利?   若真不吉利,那才是好事,最好连亲也不要成了,免却一桩大麻烦……   许卿卿自认不是个急性子,可遇上那个冷面冰山,原本平和的脾气大了不止一分。   活了十余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让她如此恼火。   脾气大的倒不止许卿卿一人,听闻送去别苑的饭食越来越精致、越来越花心思,文瑶气得不行,不明白殿下为何突然对这女人转了态度。   难不成这女人向殿下下了什么咒?   否则,怎会让殿下对她如此上心?   文瑶只恨不得扒了许卿卿的皮,看看那人皮面具下究竟藏了一只什么样的狐狸精!   正气恼着,忽见有小厮带了一名高瘦的女子进来,直朝别苑而去。   “站住,”她皱眉上前,“这是什么人,去别苑做什么?”   “文瑶姐姐,这是前朝的宫女,说是曾伺候过许姑娘,如今被赶出皇宫无处可去,想继续在许姑娘跟前服侍,管家说他做不得主,便叫小的将人领去给许姑娘瞧瞧。”小厮解释。   文瑶冷眼瞧着那女子:“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府里钻,别苑不是早已有了五六个丫鬟吗,难道还不够?无端端的要这么多下人做什么,放着当字画看,还是摆着当兰花赏啊?”   这还没嫁呢,就把自己当王妃了?   “可是……”小厮一阵犹豫。   此人是去是留,本该由许姑娘做主,可文瑶是这府里的大丫鬟,要赶走一个没名没分的新人,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小厮思来想去,实在是哪头都不敢得罪。   “可是什么可是,我的话你没听见吗?支支吾吾的,是想受罚还是想被扣例银?”文瑶咄咄逼人。   小厮并未犹豫太久,咬了咬牙:“是,小的这就叫她走!”   反正许姑娘那边还压根不知来了这么一个新人,不如就听了文瑶的吩咐,将人赶走得了,毕竟文瑶的脾气可不比许姑娘好伺候。   说着,朝身后那高瘦女子呵斥:“听见了吗,还不快出去,这府里没你待的地儿。”   女子抬头看了文瑶一眼,没有多言,由下人领着朝后门去了。   看着那近在迟尺的别苑,眼神却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担忧……   文瑶瞧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管家莫不是老糊涂了,连前朝的宫女都敢往府里揽,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来,他担得起吗?   “对了,这宫女叫什么名字?”她转目朝小厮问。   “文瑶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厮不解。   “自然是要好好核对一番了,谁知道这究竟是个身家清白的宫女,还是许苧玉妄图安插进来的奸细?”文瑶轻蔑道。   说得倒也是……   小厮挠了挠头:“若小的没记错,这人……这人好像叫雨潞。”     第三十九章 “宝物”   雨潞多番打听,一直打听不到许卿卿的下落。   她在城郊找到了徐妃的尸首——全身衣裳尽毁,面容污秽不堪,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足有十余处……   为了不让徐妃的尸身被叛军的马蹄践踏,她连夜在郊外挖了土坑,将其草草安葬,也就是在这时,她听说了泓亲王即将迎娶一个哑巴的消息。   人人都说,那哑巴是前朝的苧玉公主。   雨潞却有种古怪的直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许苧玉并不是个哑巴,恰恰相反,许苧玉能说会道,时常在先帝耳边“献策”残害忠良……   前朝的后宫,也从未有过什么哑女,除了自己的主子——许卿卿。   雨潞心中起疑,想去泓亲王府亲眼看个究竟,好不容易入了府,却无端被赶了出去。   她心中焦灼,又无计可施。   她并非骊国人,与徐妃一样,都是当年被骊帝掳到骊国境内的,本要被士卒糟蹋,幸而被徐妃所救,自此誓死效忠徐妃,从未有过二心。   而今徐妃已死,许卿卿一直下落不明,雨潞忧心忡忡,哪怕只有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敢放过。   她担心许卿卿遭遇不测,落得与徐妃一般的下场……   与此同时,后院,书房。   “属下无能,未能帮许姑娘找到徐妃的尸身。”牧钊跪地领罪。   “自行领二十军棍。明日命人在城外为徐妃修一座衣冠冢,烧香祭拜,不得有误。”林泓逸吩咐。   “是。”   “传令下去,查出当初违抗军令,烧杀掳掠的士卒,斩立决!”   “是……”   “还有何事?”林泓逸见牧钊仍跪在原处,出言问道。   “属下觉得,您若对许姑娘有意,便该让她知道您为她所做的一切,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在她眼中,您始终是个冰冷无情的人,她对您只会……只会愈发……”   “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了?”林泓逸剑眉一蹙。   经此一斥,牧钊没敢再作声了。   他毕竟不是许姑娘,殿下对他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是谁告诉你,本王对她有意?”林泓逸问。   “是……是属下自个儿看出来的。”牧轶硬着头皮如实答道。   哪怕要再多挨二十军棍,他也认了,谁叫他是殿下身边唯一的侍卫和谋士?   殿下自小从军,从未有过什么男女之情,自然对这些一窍不通,若由着殿下这么固执己见下去,许姑娘的芳心迟早有一天会被吓跑……   “殿下不妨给许姑娘送些东西,越珍贵越好……女子嘛,都是喜欢稀罕之物的。”牧钊大着胆子出起了主意。   “本王知道了。”林泓逸有些不耐,“本王叫你来禀告军情,你扯这些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戎疆在燕将军的镇守下十分安稳,没有任何动乱。”牧轶答。   林泓逸微微颔首。   这日,处理完军中事务,他起身凝神片刻,叫来了管家。   “管家,府中可有什么珍稀之物?”   “珍稀之物?”管家一时不解他言下之意,“回殿下的话,库房中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宝贝,全是殿下从戎疆带回来的,不知殿下打算……”   “列个单子,将最贵重的几样送去别苑。”林泓逸吩咐。   管家“哦”了一声,挪着挨了几十大板的身子出了书房,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为何突然要送东西去别苑?   奇哉怪哉,殿下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打算……   但最终,他也没敢仔细询问,只按照林泓逸的吩咐老老实实列了个单子,叫小厮将最贵重的那几样“宝物”抬出了库房,一股脑搬去了许卿卿的住处。   看着那突如其来的几个大木箱,梓露不免好奇:“王爷这是打算搬出东厢,移居别苑了?”   “梓露姑娘真会说笑,这些都是殿下赐给许姑娘的宝物。”管家说得一脸巴结。   看着那从木箱里抬出的一把长刀,梓露不免有点头皮发麻。   无端端的,赐下这些做什么?   “这是殿下击败夷族所得的摩诃刀,削铁如泥,绝非凡品。”管家如数家珍。   “……”   “这是殿下穿过的寒冰甲一件,纤薄无比,却能抵御任何刀剑。”管家继续介绍。   “……”   “还有这南疆上贡的赤铁剑,寒芒如刃,价值连城……”管家接而说道。   “殿下赐下这些,是想叫我上战场吗?”许卿卿问。   管家勉强挤出一丝笑:“许姑娘,您真会开玩笑……”   “不是叫我上战场?”许卿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是便是打算叫我自刎了?”   “自然也不是。”管家忙不迭地摇头。   “那是做什么?”许卿卿问。   “这……”管家陷入了深深的迟疑。   是啊,殿下此举,是打算做什么来着?   “既然都不是,那便抬回去吧,”许卿卿吩咐。   见小匣子里有把精致无比的匕首,顿了顿道:“这个留下。”   东西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抬回了库房里,管家提心吊胆地去复命,总觉得自己做了件荒唐事。   果不其然,他越禀告,林泓逸的脸色就越难看,到最后简直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低沉和压抑:“送的刀,送的剑,送的寒冰甲?”   “是……是……”管家小心翼翼地点着头。   “本王是想叫她上战场,还是想叫她自刎?”林泓逸简直想再赏他一顿板子。   “怪了,许姑娘她也是这么说的……”管家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林泓逸冷声问。   “没……没什么,奴才是说,许姑娘既然不喜欢,再选些别的便是了,库房中还有不少珍稀古玩、珠宝字画,都是圣上御赐的,姑娘定会中意的。”管家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话贯彻到了极致,同时也略略猜到了林泓逸的心思。   唉,想哄许姑娘开心何不明说呢,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这算是哪门子事啊?   “不必了。”林泓逸却摇了摇头。   管家诧异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下去吧,待本王再想想。”林泓逸剑眉微蹙。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珠宝首饰皆是凡俗之物,配不上那个脱尘的女子。   正如无论他而今做什么,都已太迟,解不开她心中的结。   连驰骋沙场的生死关头,他都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为何偏偏在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上如此束手无策?   这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第四十章 成亲   所有物件都被原封不动抬回了库房,唯有那把匕首,被许卿卿留在了身边。   匕首看似小巧,却奇沉无比,她拿在手里竟有些吃力。   手无缚鸡之力则任人欺凌,手中无权无势更是受制于人,如此,实在不是长久之策……   许卿卿将匕首放在枕下,默默为以后做起了打算。   梓露在一边看得有些心惊肉跳,既怕主子一个想不开寻思,也怕主子在新婚之夜伤了殿下。   旁人看不出,她却是清楚的,主子根本就不打算接受这桩婚事,都是那泓亲王殿下剃头挑子一头热!   “姑娘,这匕首……”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这匕首也算是个防身之物,有它在,我心里总归稳妥些。”许卿卿解释。   梓露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府里有什么人用得着拿匕首对付呀?   这夜,好一段日子无人拜访的清音殿,忽然来了个人。   “文瑶,你今个儿怎么有空前来了,泓亲王殿下呢?”碧芽惊喜地朝文瑶身后探头探脑。   “殿下快要大婚了,自然是没空闲的,特地叫我过来给徐公子送些调好的药材。”文瑶指了指手中的药篮。   宫中什么药材没有,为何要多此一举从外头送来?   碧芽不解,正待发问,一旁的姚顺开了口:“文瑶姑娘,且随我来,公子早已等候多时了。”   说着,将文瑶领了进去。   文瑶与徐抒怀已是老相识了,二人自小就认得,那时,徐抒怀与林泓逸是极好的玩伴,碧芽跟在二人身后伺候着,日子倒也过得简单纯粹,不像现在,一个主子,一个奴婢,一个干脆成了阉人……   每每思及这些,文瑶总忍不住唏嘘。   来到内殿时,徐抒怀正摆弄一只手掌大小的白玉罐。   罐子也不知是装了何物,他瞧得聚精会神,文瑶来到跟前了也没留意。   “徐公子,徐公子?”文瑶轻唤。   徐抒怀抬起头,将那白玉罐收入了袖中:“你怎么来了?你是来……给我送喜帖的?”   文瑶纳闷摇头,心道殿下大婚,难不成徐公子连喜帖都未收到?   “婚期快到了吧?”徐抒怀没头没尾地怔怔问出一句。   文瑶点了点头。   这整个皇宫,谁不知道殿下三日之后就要娶亲?   “要奴婢说啊,殿下不管娶哪个女子,都好过娶那个女人。”她撇嘴埋怨了一句。   徐抒怀听得苦笑:“此事又哪是你能决定的?对了,那女人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泓亲王他依旧像先前那般厌恶她吗?”   二人毕竟是旧相识,用不着顾忌那么多规矩礼数。   文瑶很快就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起来,将谨言慎行四个字彻底抛之了脑后,从殿下送了许卿卿一堆刀枪棍棒说起,说到许卿卿别的未收,唯独留下了一把匕首,每夜将匕首放在枕下当做相思之物,毫不避嫌,也不怕被下人们耻笑……   徐抒怀静静听完,点了点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   文瑶想了想,“哦”了一声:“对了,府里还来了一个前朝宫女,被我给赶了出去。”   “什么前朝宫女?”徐抒怀问。   “说是曾在许苧玉身边伺候过的,想来投奔自己先前的主子。”文瑶道。   她并未留意到,自己说完这话时,徐抒怀忽然眸光一凝。   “你可记得她的名字?”   “当然记得,若没记错应该是叫雨潞。”   雨潞……   徐抒怀唇角未弯,心情难得甚好,指了指一旁的古琴:“文瑶,你不是一直想学琴吗,不如今日我叫碧芽教你一曲。”   文瑶自是点头不迭。   碧芽很快就过来了,徐抒怀则独自来到了殿外。   夜色正浓,天上无星无月,却有暗色云层涌动,沉甸甸压在京城的上空,几乎能触碰到那些高高的飞檐朱栏。   “公子。”太监姚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恭恭敬敬站在那单薄的影子里。   “立刻找到那雨潞的下落。”徐抒怀吩咐。   姚顺领命。   一个小小宫女,并不难找,尤其还曾在泓亲王府露过面,府里好几个小厮对她有些印象。   很快,雨潞就被姚顺派人寻到,带进了宫里……   一晃三日过去,到了成婚这天。   泓亲王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您今后就是王妃娘娘了!”梓露边替许卿卿梳妆,边笑嘻嘻说着吉利话。   向来抠门的管家今日格外大方,打开库房放了不少赏钱,一众下人个个有赏,作为许卿卿贴身丫鬟的梓露,更是得了一个碧玉镯子,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梓露姐姐,吉时快到了。”几个小丫鬟捧来了吉服,伺候许卿卿更衣。   正红广袖长裙上,用暗金丝线绣了五翟凌云花纹,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碧绿玉髓,随光华流转熠熠生辉,与金银丝线交相辉映、贵不可言,腰间系着一条金丝软烟罗玉带,亭亭玉立之间尽显婀娜身姿。   梓露为许卿卿梳的是惊鸿归云髻,发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月石簪子,坠下细碎的花苞响铃,泠泠声动听至极,月石的一抹莹莹之色,更添了几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华贵。   远山眉,芙蓉面……大抵不过如此而已。   妆容娇嫩,肌肤胜雪,尤其那清冽的双目犹如一泓泉水,美得令人几近窒息,耳坠的明珠轻轻摇曳,柔柔似烟霞轻拢,氤氲若雾气水光,愈显缥缈脱俗。   梓露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轻声提醒:“姑娘,该出府了。”     第四十一章 娶妻还是纳妾?   嫁人又称过门。   过门过门,总不能连门槛都不迈,故而许卿卿先上了轿子,由轿夫抬着从泓亲王府出去,到了吉时再抬进来,如此才算合乎规矩。   坐上软轿,盖上喜帕,眼前是一片浓郁的红,许卿卿的指尖有些莫名的冷。   梓露察觉,立刻递过手中的暖炉:“姑娘,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着了凉……”   接过暖炉,许卿卿心里百味陈杂。   就在两日之前,林泓逸不顾大婚之前不能与她见面的规矩,将她叫去了书房。   他似乎察觉她想毁了这桩婚事,冷言道,若成婚当日有什么变数,便斩了她身边的丫鬟以儆效尤。   丫鬟无辜,许卿卿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只在心里恨极了那座冰山——如此威逼,算什么正人君子?说到底,不就是怕她拂了他泓亲王的脸面?   厅堂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林泓逸亦换上了吉服,见喜婆已在外头候着了,侧目问身旁的牧钊:“已上轿了?”   牧钊点头:“已上轿了。”   一主一仆的对话简短无比,叫旁人听了不免尴尬。   甚至牧钊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殿下大可放心,许姑娘是不会在婚宴上闹出事来的。”   若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不仅对王爷不利,于她自己也是自寻死路。   王爷又哪舍得她这么贸贸然地送死,故而才有了威逼一说。   这偌大的京城,不知多少人巴望着泓亲王府闹出点变故,可今日他们注定不能如愿以偿了……   “殿阁大学士送玉如意一对、送子观音一尊。”   “绿营副都统送绫罗十匹、夜明珠一对。”   “太仆寺卿送翡翠玉镯一对、红珊瑚雕一座。”   不一会儿,御赐之物也被抬了进来。   王府门口,文瑶掐准了点儿,朝外头的轿夫使了个眼色。   几个轿夫抬着八抬大轿便要进来,却因御赐之物只能从正门入,而打算抬着许卿卿走侧门。   众所周知,走侧门的那是妾室。   轿夫前脚刚踏进来,后脚就传出了一阵惊呼声。   “皇上不是将这许苧玉赐给泓亲王当正妃吗,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数?”   “能有什么变数?这等毫无贤良淑德可言的女子,如何做得了当家主母,想来定是泓亲王早已改了主意,打算将正妃之位留给才貌俱佳、温婉乖巧的大家闺秀……”   正议论着,忽然有两个小厮拦在了轿子前。   二人穿的皆不是泓亲王府的衣裳,有人眼尖,认出了这是八皇子林淮安的人。   “八皇子,您这是做什么?”文瑶朝诧声问道。   “这话不该小爷我问你才是?”林淮安斜眼瞧着她,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我三哥娶正妃,怎么从侧门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众人皆让开一条道,默不作声看起了热闹,心道这位“名声远扬”的八皇子今天又是要唱哪一出?   “不叫轿子让道,难道让御赐之物避让不成?”文瑶反问得理所当然。   此语一出,人群一阵哗然。   这么说,的的确确是娶正妃?   哟,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四十二章 误了吉时事小,以下犯上事大   轿子一停,许卿卿便知事情不对。   见文瑶如此趾高气扬,伴在轿外的梓露怒不可遏:“这文瑶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就不怕殿下扒了她的皮?”   “你家殿下,自然不会舍得扒她的皮。”相比之下,许卿卿的语气倒还平静。   梓露义愤填膺:“难不成就任由她这么折辱您?”   说着,忍不住要上前理论。   “等等,”轿中却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轻轻将她拉住了,“有八皇子在,稍安勿躁。”   林淮安表面顽劣,实则却嫉恶如仇,上回见自己受文瑶这丫鬟的欺辱,不动声色地替自己解了围,这回在大庭广众之下插了手,又怎会轻易让事情揭过?   “殿下,吉时已到,泓亲王殿下的喜事可耽搁不得……”一旁那送来宫中贺礼的太监,见状朝林淮安劝道。   这八皇子什么时候插科打诨不好,怎么偏挑这种时候惹出事来,真是急死人了。   只不过是个前朝余孽而已,走正门还是走侧门,又能有多大区别,何必替这种人强出头?   “你们,先将御赐之物抬进去。”林淮安朝那几个太监吩咐。   太监们舒了口气,连忙进了正门,抬着喜轿的轿夫紧接着要从侧门入,却被林淮安呵斥了一声:“退回去。”   “八皇子,你这是要干什么?”文瑶急了。   若耽误了吉时,事情就真没法儿收场了。   “我说,退回去!”林淮安重复了一遍。   语气倒是有几分林泓逸的冷然,颇令人不敢与之争论。   文瑶却是个不怕死的:“八皇子,这里是泓亲王府,不是你的八皇府!”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丫鬟,竟然敢当着八皇子的面叫嚣。   林淮安的脸色难看至极:“小爷先前怎么不知道,泓亲王府有个这么懂规矩的奴婢!”   “殿下喜怒,殿下喜怒,”管家连忙上前打起了圆场,“这丫鬟也是因为担心误了吉时,所以才……”   林淮安正待发怒,轿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误了吉时事小,以下犯上事大。身为丫鬟,顶撞皇子,原本是该被杖责的大罪,但今日有喜不宜见血,改罚掌嘴五十,八皇子以为如何?”   声音平静无波澜,却绝不绵软柔弱。   一时间,宾客对轿中人又多了几分好奇——这前朝公主,倒也不是个软柿子。   林淮安点头:“就依小嫂嫂说的办。”   言罢,转目一瞟那愣在原地的管家:“李管家,你可有异议?”   管家自然不敢有异议,连忙点头不迭:“王妃说的是,殿下说的是……”   “李管家,你……”文瑶不免气急败坏。   这管家向来同她一条心,怎么今日说变卦就变卦?   她哪里晓得,许卿卿马上就贵为王妃,管家又岂能不巴结?   况且种种迹象表明,泓亲王殿下对这位王妃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嫌弃……   思及此,管家索性一缩脖子,假装看不见也听不着。   八皇子方才那一问不过是表面客气而已,主子们处置下人,是主子们的事,何来他插手的余地?   见管家装聋作哑不打算再管,文瑶这才慌了,眼看小厮要上前掌嘴,一急之下连忙跪倒在地:“奴婢……奴婢方才一时失言,殿下恕罪……”     第四十三章 不请自来   大庭广众之下被扇耳光,叫她还怎么活?   “现在才跟小爷认错认错?”林淮安冷笑一声,“迟了。”   丫鬟明目张胆欺负到主子头上,只会令旁人看笑话,笑泓亲王府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一团乌烟瘴气。   若非他与林泓逸这个三哥素来交好,大可冷眼旁观,用不着管这闲事。   可事关正要过门的小嫂嫂,林淮安瞧见了,自然就忍不了,他今日便要好好替三哥管束管束这有眼无珠的丫鬟!   文瑶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一个受人唾弃的前朝公主,为何能得八皇子殿下这般相助?   不,不对……这里头一定有古怪!   难不成……难不成那狐狸精不仅迷惑了殿下,还用见不得人的法子勾搭上了八皇子……   没等文瑶气急败坏地想出个所以然来,两个小厮已上前架住了她。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文瑶大惊失色,“放开我,小心泓亲王殿下叫你们好看!”   这两个小厮皆是林淮安的随从,根本不理会文瑶的叫嚣,只待林淮安一点头,便一左一右地抡圆了手臂。   大婚之日扇丫鬟耳光,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奇事一桩。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皆饶有兴致地瞧起了热闹,并无几人对她心怀怜悯。   毕竟这丫鬟方才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此肆意妄为,若不惩治一番,未免有损泓亲王府的声誉。   文瑶自小跟在林泓逸身边,哪里受过这等皮肉之苦?   一巴掌下去,尖锐的嚎叫声顿时将众宾客吓了一跳。   “给小爷堵住她的嘴。”林淮安不耐烦道。   “是……”   小厮很快拿来破布,将文瑶的嘴塞了个严严实实。   又是一记耳光扇来,文瑶脸上的巴掌印活像刚用朱砂画上去的,疼得那叫一个提泪横流。   “知不知错?”小厮问。   文瑶忍痛连连点头,却在心里骂了许卿卿无数遍。   都是那个贱人,还没成亲就已如此气焰嚣张,贱人,贱人,贱人!   “二位身强体壮,莫将文瑶姐姐打坏了,不如……还是奴婢来吧。”梓露上前。   这是泓亲王府的事,本不该由八皇子殿下来管,有泓亲王府的丫鬟愿意顶替,两个小厮自是忙不迭点起了头。   文瑶愈发面如土色——她可是殿下身边的大丫鬟,若由着这小小的梓露爬到头上欺辱,今后还如何在府里立足?   她想喊,可嘴被堵住,出不得声。   她想哭,眼泪很快就把脸上的脂粉冲刷得一条条、一道道,看起来如同鬼魅。   梓露就这么抬起了手,当着众人的面,一下下扇足了文瑶五十耳光,心中当真解气无比——你不是横得很吗?先前是怎么欺辱我们家姑娘,今日我便怎么一五一十地替姑娘还给你!   在接二连三的耳光声中,大红喜轿自正门进了泓亲王府。   喜轿在林淮安身旁稍作停顿,许卿卿的声音自轿中传来:“八皇子,多谢了。”   “都是自家人,小嫂嫂又何必客气?”林淮安剑眉一挑。   进了门,下了轿,许卿卿由喜娘搀扶着来到喜堂。   宾客很快就到齐了,喜婆见吉时已到,正要喊拜天地,外头迎宾的小厮忽然道:“徐抒怀徐公子送紫玉雕六尊,夜明珠十颗,西域香料一箱,鎏金锦缎百匹……”   不少人啧啧称奇,久闻这徐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今日一见出手果然阔绰,织造局的鎏金锦缎一送就是百匹,这要是换做黄金,可得多少万两啊!   鲜少有人知道,徐抒怀这回并未受邀,他是不请自来的。     第四十四章 来人啊,不好了!   徐抒怀一来,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了他身上,都想瞧瞧这传闻中与泓亲王有断袖之谊的男子究竟是何模样。   趁人不备,一个高高瘦瘦的丫鬟混进人堆里,悄悄朝喜堂的屏风后头躲去……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雨潞。   两日前,她在客栈被人打晕,醒来时已身在清音殿。   清音殿的徐公子说,她家小姐马上要代替许苧玉嫁给泓亲王了……   这虽与她心中的怀疑十分契合,但她总觉得徐公子另有图谋,说出的话不可尽信。   直到方才听见轿中人熟悉的声音,她才惊觉徐公子并未说谎——轿子里的果然不是那苧玉公主,而是她家小姐许卿卿!   徐公子说,许卿卿因泓亲王的苛待受了重伤、一病再病,身子已瘦弱得不成人形,再这么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徐公子还说,会派人在婚宴上闹出乱子,让她有机会能带许卿卿逃出泓亲王府远走高飞……   雨潞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如此好心,直到听说了泓亲王与其有“断袖之谊”,才一下子明白过来——此人哪是为了她家小姐着想,分明就是在为他自己盘算。   想来这徐公子定是不乐意眼睁睁看着泓亲王娶妻的,只要能将泓亲王身边的女子撵走,对他来说便好事一桩……   雨潞思来想去,决定与此人联手。   她在屏风后头提心吊胆地听着动静,等着徐抒怀如约在宴会上闹出乱子,将小姐引到屏风后头;等着与小姐相认,然后趁乱从后门逃出泓亲王府;等着那早已预备好的马车分毫不差及时赶到,将小姐与自己一并接走……   屏息之际,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雨潞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就被人紧紧捂住了嘴……   与此同时,屏风外的傧相喜气洋洋地喊道:“一拜天地——”   许卿卿咬唇定住心神,未下轿时心绪尚且平静,越到拜天地的关头,心越跳得突突的。   莫名慌乱,没有缘由。   手指忽然一暖,有人牵住了她。   那掌心很厚实,因时常习武略有薄茧,恍然间,她竟多了几分心安。   是林泓逸吗?   定是他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并不知,此刻不远处有双细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二人相执的手,眸光阴冷如鸩。   “二拜高堂——”   高堂自然是新帝与皇后,然而这两人并未出宫,座上无人,只在墙上挂着两幅画像。   江山尚不稳固,新帝暂且是不会出宫的,若有乱臣贼子伺机埋伏想要弑君,后果不堪设想。   “夫妻对拜——”   喜婆扶着许卿卿侧了侧身,转向林泓逸。   就在此时,座下的徐抒怀以帕掩面轻咳了一声,身旁的太监姚顺手中忽然悄无声息多了颗石子,手腕一转,石子朝那屏风直飞而去。   只闻轰然一响,偌大的屏风毫无征兆地倒地。   众人皆惊。   徐抒怀眸中却多了一抹阴阴沉沉的笑意,帕子都险些没遮住勾起的唇角——区区一个许卿卿,也敢与他斗?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的蚂蚁,即便踩死了又如何!   然而屏风落地之后,后头空空无人,早已不见了那个叫雨潞的丫鬟。   徐抒怀脸色骤变——这是怎么回事!   “王妃娘娘……”见许卿卿被这动静一惊,怔在原处纹丝未动,喜婆附耳小声提醒。   “夫妻对拜——”那傧相又朗声喊道。   许卿卿躬了躬身,接而,被人牵住双手扶起。   “礼成,送入洞房!”   喜婆搀着她,推开了喜房的门……   与此同时,离喜堂不远处的偏厅中,牧钊盯着眼前的女子质问:“说,你是何人!”   这女子虽避开了一众侍卫,却没逃过殿下的眼睛,殿下见其鬼鬼祟祟躲在屏风后,便命他将其擒住,仔细审问。   牧钊不敢打搅拜堂,于是没闹出任何动静,将这女子捂住嘴带到了偏厅。   “我……我是宫女……”雨潞结结巴巴,显然被吓得不轻。   “既是宫女,为何未穿宫服?”林泓逸冷然问。   他大步从前厅而来,一身吉服尚未换下,吉服浓艳的红色,并未给那张冷毅的脸添上一丝暖意,周身寒意逼人的气场,愈发令雨潞胆战心寒。   宫服?   她哪有什么宫服?   “我看你分明来历不明、居心叵测。不给你用刑,是不打算说实话了?”林泓逸接而问。   “奴婢……奴婢真是宫女,是来给殿下与许姑娘送贺礼的。”雨潞哆哆嗦嗦地解释。   幸好那徐公子想得周到,未免她被人怀疑,特地给了她一份贺礼帮她蒙混过关。   “打开。”林泓逸吩咐。   牧钊上前,拿过了雨潞手中那檀木小匣。   匣子做工精致,雕有云纹,里头铺着金色软缎。   缎子上有一方物件,白玉质,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四字。   牧钊一惊,手里的匣子险些掉落在地。   这是……前朝的传国玉玺?   “好一件贺礼!”林泓逸勃然大怒,“说,这玉玺是从何处得来的,是谁叫你栽赃陷害王妃?”   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陷害他,既如此,便只可能是要对付许卿卿。   大婚之日,他娶的女子竟成了旁人刀俎上的鱼肉,这叫他如何不怒从中来!   雨潞看清那物,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徐公子替她准备的分明是送子观音象,怎会竟成了前朝玉玺?   不,似乎有哪里不对……   为何她刚被抓出喜堂,那扇屏风就在她身后砰然倒地?   若她没被这泓亲王的手下发觉,众人定会瞧见她鬼鬼祟祟站在屏风后头的一幕。   一旦她自称宫女,献出手中的“贺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非但不能保命,还会被构陷成前朝旧党。   小姐宅心仁厚,即便不顾性命也定是要救她的。   可新帝有旨,前朝旧党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结党营私,杀无赦;   私藏玉玺,杀无赦;   万一小姐的身份败露,坐实了假冒许苧玉的欺君之罪,更是杀无赦!   一步错,步步错……   有了这前朝玉玺,小姐只要与她扯上干系就自身难保,又谈何救她?   如此说来,那徐抒怀哪里是想让小姐远走高飞,分明是将她当成诱饵,要置小姐于死地!   好深的心机,好歹毒的计谋……   雨潞只觉心惊肉跳——要是这一幕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事情便再无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   好在她遇到的是泓亲王,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咬了咬牙,正打算和盘托出那徐抒怀的阴谋诡计,耳畔忽有风声袭来。   林泓逸眸光一凝,立刻拔剑。   然而他今日穿的是吉服,身上并未佩任何刀剑。   紧接着牧钊也反应过来,他连忙伸手拽住雨潞,可惜为时已晚。   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一支暗箭就穿透了雨潞的脖子,血珠滴落,鲜红中却又带着一抹诡异的紫色——那箭显然淬了毒。   牧钊抬头一看,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   那人一跃朝前院而去,只留下一道模糊不清的背影。   很快,连背影也消失在了假山后头……   “收起尸首,不得放出任何消息!”林泓逸知事情严重,冷声吩咐,转身便追。   不料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来人啊,不好了,死……死人了,死人了,死人了!”   那是刚挨完五十巴掌的文瑶。   她捂着肿得通红的脸来后院找大夫上药,刚上完药就撞见了这么一幕,不禁吓得两腿发软,抖若筛糠。     第四十五章 殿下,你说我该恨谁?   这一喊,声音立刻传到了前厅,甚至喜房中的许卿卿也听到了动静。   “出什么事了?”她柳眉微蹙。   梓露推门出去瞧了瞧,回过头道:“娘娘,宾客全往偏厅那头去了,似乎有人在喊出了人命……”   话未说完,就见许卿卿起身,掀开了头上的喜帕。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梓露急忙上前,想将喜帕重新盖上,“自行揭盖头,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许卿卿无心顾及这么多规矩,起身便出了房门,她隐约有种直觉,偏厅那头的事,自己须得亲自看上一眼……   梓露阻拦不及,只得匆匆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喜房。   来到偏厅时,已有不少人聚在这里指指点点。   地上的“尸首”被人用白布盖住,说是怕吓着一众宾客。   虽如此,地上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还是令人觉得十分可怖。   牧钊在旁解释:“此女乃前朝乱党,已被属下击杀,各位不必惊慌……”   那箭矢被他取下藏在了袖中,玉玺则被重新装回匣子送去了书房。众人议论纷纷,一时倒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这大婚之日,怎么竟出了人命?”   “还不是因为这前朝公主的缘故,真是个祸国殃民的扫帚星,克死了先帝不说,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还给泓亲王府带来这种灾祸!”   来的都是皇亲贵胄,其中却也不乏爱嚼舌根者。   许卿卿对冷言冷语视若罔闻,目光落在那“尸首”未被白布遮住的左手上,便再也挪不开。   那只手有受过夹棍的伤痕,虽是陈年旧伤,但看上去好不狰狞。   只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雨潞,这人是雨潞……   可雨潞怎么会是前朝乱党?   她怔怔上前了一步,以为自己尚在噩梦里。   没等她掀起那白布看个究竟,手腕就被人紧紧捏住。   “王妃受了惊吓,扶她去书房歇息。”林泓逸不容回绝地吩咐。   “不!”许卿卿摇头,目光木然而惶恐,“我不去,我不去……”   挣扎之际,身子一暖,竟是被他禁锢在了怀中。   “你若愿信本王,就不要出声。”林泓逸的声音响在耳畔,话音很轻,语气却沉。   信他?   信他那侍卫所说的鬼话,信雨潞是死有余辜的前朝乱党?   许卿卿心中痛极,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一时说不清是悲是怒,狠狠张口咬向他的手臂。   这一咬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林泓逸却纹丝未动。   那双深邃的眸子沉如古井,淡色薄唇微动,短短一句耳语落入许卿卿耳中:“不要胡闹,她被刺客用暗箭所伤,尚未断气……”   旁人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那疯魔了一般的泓亲王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目光空空洞洞,安静得与先前判若两人。   “随本王来。”他大步走在了前头。   许卿卿不知自己是怎么跟在林泓逸身后来到书房的,她整个人有些木然,掐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从终于明白这并非梦魇……   “尸首”很快也被两个侍卫自后门抬进了书房里,许卿卿上前,颤着手掀开了那白布。   是雨潞,果然是雨潞……   暗箭从雨潞脖颈穿过,血正不停地从那狼狈的伤口渗出来,红中带紫,色泽诡谲。   雨潞艰难地张了张口,嘴里吐出的是一串紫黑的血沫:“小姐……”   许卿卿生平头一次这么手足无措,只知一个劲地用衣袖替她擦着沫子:“叫……叫大夫,快叫张大夫!雨潞,不怕,张大夫医术高明,他一定能救你……”   “小姐,你听我说,”雨潞气若游丝,抓住了许卿卿的手指,“徐妃娘娘的墓在城郊南山坡,是新坟,坟上有三炷燃尽了的香……”   许卿卿心上像是有一记闷锤落下,那莫名的痛楚痛得她浑身发颤:“不说这个,不说这个,等你好起来,我带你一起去祭拜……”   雨潞轻轻点头,轻得仿佛蚂蚁微微动了一下。   她喉咙里梗着千句万句,却再无力气说出口来。   身子很凉,凉得像是没有了知觉,很快,眸中仅剩的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如豆大的油灯无声熄灭在了深夜里……   那瞳孔变得一片死寂,以至于许卿卿觉得如此陌生。   她总觉得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该是这样,眼前这具尸首不该是雨潞……   许卿卿甚至宁愿她永远找不到自己的下落,这辈子都不要再相见,也好过她静静躺在地上,至死也没能合上双眼。   那双眼睛定定看着虚无,眸光早已涣散,仿佛这世间还有她留恋的人,让她放不下心就此离开……   许久,许卿卿才从尸首旁站起身,嗓音沙哑:“刺客呢?”   “刺客已潜逃出府,正在派人追赶。”林泓逸道。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的侍卫故意杀人灭口?”许卿卿直视他的双眼,问得冷然。   “府里的侍卫用的都是刀剑,而这丫鬟中的是箭矢。再说,本王若想杀她,为何不在城外选一僻静无人之处,而要将她射死于自己的府邸?”林泓逸解释。   言语间,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来的是文瑶,手里端着一盏热茶。   方才侍卫领她去涂药,她特地只涂了薄薄一层,想让林泓逸瞧见自己脸上那无数个的巴掌印。   “殿下,奴婢的脸好疼……”她放下茶盏,楚楚可怜道。   转目见许卿卿也在,眼神立刻变得十分不善——这女人跑到书房来凑什么热闹,一具尸体,有那么好看吗?   “侍卫说,你曾见过这丫鬟?”林泓逸并未理会文瑶的诉苦。   文瑶只道他是忙于处理这“前朝乱党”的事,所以才忽略了自己的伤,一脸后怕地点起了头:“这人前几日来过府里,还是奴婢将她轰走的呢。奴婢早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果不其然,居然敢趁殿下您大婚之日混进来,也不知道包藏了什么祸心,幸而被牧侍卫及时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先前只瞧见这人倒在血泊里,并未目睹整件事情的经过,故而对牧钊当众放出的那番话深信不疑。   说着,朝一旁的牧钊道:“牧侍卫,快将这尸首盖上吧,死得如此难看,奴婢真是多瞧一眼都要做噩梦!”   许卿卿的心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你说,雨潞前几日来过泓亲王府?”   看着她冷然的侧脸,文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啊,没错。你先前的丫鬟成了前朝乱党,你竟还好意思在这里装没事人?你敢说此事和你毫无干系?”   她就不明白了,这女人分明与乱党有瓜葛,殿下为何不准让自己当众说出真相,将这女人交由慎刑司处置?   莫不是……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有意隐瞒事实?   一想到这,文瑶就忍不住醋从中来。   “你是何时将她轰走的?”许卿卿接而问。   语气太平静,平静如空荡的山谷里刮起的风。   文瑶没察觉她话里的冷意,继续说道:“就在三日之前,她腆着脸皮找上门来,说曾在宫中伺候过你,想来府里谋个差事。我见她长了一张贼眉鼠眼的脸,就将她赶了出去。怎么,难不成碍着你了?”   “你先下去。”林泓逸朝她道。   文瑶“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盯住她,莫让她胡说八道。”林泓逸接而吩咐。   牧钊领命,紧跟着文瑶而去。   门“嘎吱”一声合上,书房里只余林泓逸和许卿卿两人。   “我今日赏了那文瑶五十耳光,殿下不打算罚我吗?”许卿卿语气嘲讽。   半是嘲笑林泓逸,半是嘲笑自己。   早知如此,她该赏的便不是巴掌,而是木棍,是长鞭!   雨潞不是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她分明都已找到府里来了,或许只差那么一点点,便能见自己一面……可终究还是被多管闲事的文瑶所拦,以至于与自己生死相隔。   许卿卿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恨到极致,当真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将其剥皮抽筋!   “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是非不分?”林泓逸反问。   “这么说,殿下是不打算替那文瑶‘讨公道’了?”许卿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好,那我便替死去的雨潞讨一讨公道……”   “你想做什么?”林泓逸剑眉紧蹙,“这丫鬟带着前朝玉玺来到府里,紧接着被刺客所杀,此事分明是冲你而来,你所谓的讨回公道就是正中幕后黑手的奸计,与她扯上瓜葛,亲自将自己送上死路?”   他之所以让牧钊谎称这丫鬟是前朝乱党,草草给此事盖棺定论,就是为了让许卿卿得以撇清干系。   她倒好,口口声声要替别人讨回公道,却一点也不担心她自己的性命,简直就是胡闹!   “你为何要在意我的生死?”许卿卿问。   林泓逸忽然就结了舌。   四目相对,他看见她清冽的眸子里不知何时竟渗出了无数血丝,红如她身上的嫁衣。   初见时,金丝笼中那个目光柔弱得毫无防备的女子,而今只在他记忆中留有一道浅影,甚至连影子都淡得有些看不清了……   他忽然一阵心疼,想要上前扶住她瘦弱的肩,她却后退了一步,嗤笑道:“我虽是泓亲王妃,却并非殿下本该娶的那个人,殿下又何必对我这般‘多加照拂’?”   林泓逸沉默良久,才问:“你很恨我?”   若不恨,为何对他如此漠然,就如……他先前待她一般。   有人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只是林泓逸没想到,这轮回来得如此之快,快得令他措不及防。   “我如何敢恨殿下?”许卿卿轻摇摇头,“殿下肯收留我,肯娶我,肯替我遮掩此事,没让我被人构陷成前朝余党……我不恨殿下,我谢殿下都还来不及。”   林泓逸心里莫名恼火,真是没有一句实话!   他宁愿她怒不可遏,宁愿她又哭又闹,唯独不愿她平平静静说着这些虚言。   许卿卿淡淡看着他,接而又道:“我只是不知自己到底该恨谁……恨将我软禁在冷宫不闻不问的父皇,恨杀了我娘亲的叛军,恨把我“送”进王府的袁氏,恨自作主张将雨潞赶走的文瑶,还是恨对雨潞狠下毒手的刺客?殿下,你说我该恨谁?”   她的恼恨一如她的沉敛,每一样都令他心中难受至极:“之前的确是我对你多番误会,今日之事我会派人调查清楚……”   许卿卿打断他的话,毫不掩饰眼里的冷漠与疏离:“雨潞的事,用不着殿下费心。这世上,我只惟愿两个人长命百岁,一个是我娘亲,另一个是雨潞。她们不是被你手下的叛军所杀,就是在你的府邸,当着你和你侍卫的面遭人毒手,你却还劝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由着你那侍卫去查?泓亲王殿下,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如此好糊弄的傻子吗?”   他的确是个傻子,有眼却不知看,有耳却不知听,正应了她先前那句火冒三丈的——“你,泓亲王,简直愚不可及”……   可也就是在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她心中的怨苦。   无故却受过,还无人肯听其辩解,一举一动皆掌控在别人手中,犹如一个木偶……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举目无亲的女子,何以背负如此之多、如此之重?   许卿卿只觉得眼前这座冰山,眸光忽然变得极深,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清二楚映出了她的倒影。   他虽不语,却仿佛将她看得透透彻彻,甚至,眼里还多了那么一分迟来的怜惜。   许卿卿没由来地不想面对这奇怪的眼神,继续冷冷说道:“若你担心我惹祸上身,让泓亲王府受到牵连,大可一纸休书休了我,不管今后我做什么,皆与你无关!”   言罢,吃力地抱起雨潞的尸首,便要出这书房。   “这丫鬟我会叫人好生安葬,你若信我,我来帮你找出真凶。”林泓逸上前,一字一顿道。   “不该是我求殿下信我才是,什么时候轮到殿下求我了?”许卿卿讥诮。   林泓逸难得未恼,侧目吩咐:“牧钊,安葬这丫鬟一事由你去办,去狱中找一具尸首代替这丫鬟交给慎刑司。”   门被推开,牧钊影子般闪了进来,拱手应是。   上好的棺木、石刻的墓碑,很快就被准备妥当,牧钊甚至还请来了一位高僧为雨潞念佛超度,这一切皆在别苑中进行,四周有侍卫把守,无人能肆意闯入。   许卿卿原以为自己会哀恸大哭,在灵堂枯坐了两日,却发觉眼泪早已干涸。   她说她恨林泓逸,实则更很的是自己。   若有那许苧玉三分阴险、七分毒辣,何愁不在这泓亲王府立足,又怎会听之任之受人欺辱,以至于阴差阳错害雨潞断送了性命?   娘时常告诉她,人要心存良善,却从未教过她,人更应懂自保。   连自身都保全不了,谈何护他人周全?   “娘娘,您就别难过了,您看,这狸花猫都守了您整整一夜了。”梓露端来一碗热粥,放在灵堂外头的桌上,柔声劝许卿卿多喝几口,免得熬坏了身子。   她虽不知事情的原委,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几分。   那死去的前朝乱党,十有八九是娘娘的故人,否则娘娘何至于如此伤心?   狸花猫在许卿卿脚下蹭了蹭,抬起小脑袋瞧着许卿卿,似在回应梓露方才说的话。   许卿卿拿起羹匙,舀了一口粥。   热粥吃进嘴里,咽进肚里,心里的寒冷一时间似乎驱散了几分。   她依稀记得年幼时,每到秋风乍起,雨潞便会在冷宫里支起一口铁锅,去御膳房讨些剩饭,将那些饭慢慢煮成软乎乎的粥。   冷宫里日子虽苦,却平静无波,小小的一方天地,从来不见血腥,只有生老病死,没有喊打喊杀……   许卿卿怀念母亲,思念雨潞,却唯独不想念自己那昏庸无能的父皇。   有时她甚至会想,若母亲没被掳到骊国,没有早产生下她,或许能一生安稳,不必经受如此多的磨难……   越想越觉得凄凉,越凄凉越无法释怀,梓露见她心中难受,索性从别苑的床下抱出一个红布封的坛子——竟是一坛女儿红。   “为何我床下会有酒?”许卿卿不解。   “这是奴婢前几日从库房搬来的,奴婢家乡有个风俗,女子出嫁之前要在床下埋酒,酒越陈,夫妻就越恩爱。这酒本该在昨日拜堂时喝,可昨日出了那种事,奴婢一下子全给忘了,希望今日补上为时不晚。”梓露道。   许卿卿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神色,实在不忍浇了她的兴头。   她与林泓逸哪里算是什么夫妻?   连夫妻都不是,又谈何恩爱?   许是承载了梓露太多希翼,这酒的味道浓郁极了。   许卿卿是头一次饮酒,她从不知酒是这样一种味道,一路从喉咙辣到心里,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连连。   “娘娘,您的脸,真红……”梓露抿唇偷笑。   许卿卿分明只喝了一杯,头却昏昏沉沉,伸手捂脸,脸烫得出奇。   “姑娘,酒要烫着才好喝,您房中不是有个小炉吗,奴婢这就去将炉子点上,扶您回房吃菜热酒。”梓露道。   她做事雷厉风行,房中很快就酒香四溢。   几盘糕点摆在小桌上,有芙蓉糕,有玉荷酥,还有几只小巧精致的水晶饺。   许卿卿从不知什么叫“醉”,只觉得那酒香味出奇的好闻,便又饮了两杯。   “娘娘,您脸上就跟搽了胭脂似的,真好看。”梓露又道。   许卿卿瞥向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自己的脸不甚真实:“我若真好看,宫册中的小像为何会那般丑陋不堪……”   “宫册?什么宫册?”   “画有公主小像的册子,画中的我粗眉小眼,鼻宽嘴大,简直就像个男子。”   “定是画师画错了,您可是骊国一等一的美人。”梓露反驳。   “你说错了,”许卿卿摇了摇头,“一等一的美人,那是许苧玉。”   梓露吃吃笑了起来,伸手夺去了她手中的杯子:“娘娘,您当真喝醉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弄不清了。”   许卿卿很快又将杯子夺了回来,固执地摇头:“我没醉,我不是许苧玉。”   “那您是谁?”梓露睁大了眼睛。   “我叫许卿卿……”   “许卿卿?”   “嗯,我被生下时尚不足月,所有人都怀疑我不是父皇的血脉。父皇龙颜大怒,无心取名,娘便自个儿给我取了‘卿卿’二字。有人说这名字有‘不负如来不负卿’之意,说明母亲心中尚有旧情未忘,乃是对父皇的大不敬……”   “旧情?徐妃娘娘何来的旧情?”梓露不解。   许卿卿执杯的手一怔,定定看向她:“你怎知我娘是徐妃?”   梓露有一瞬的结舌:“奴婢……奴婢先前偷偷翻阅过那本宫册,宫册的最后一页有记载,苧玉公主未患哑疾,患上哑疾的是徐妃之女许卿卿……”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许卿卿的酒意顿时清醒了不止一分。   梓露犹豫着点了点头:“奴婢心有怀疑,在宫中时曾想收起您的书法,带回府里交给牧侍卫,让他将您的字迹与那许苧玉的字迹作比较。传闻许苧玉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想来定是留下了不少墨宝……”   “你为何先前不说?”许卿卿打断她的话。   “奴婢……担心自己猜错,加之那时殿下对娘娘十分厌弃,奴婢不敢多言,实在是怕惹恼了殿下,。”梓露解释。   她眼神怯怯的,不像是在说谎。   许卿卿放下手中的酒杯:“你下去吧。”   梓露讪讪抬起头:“娘娘……”   “下去。”   “是。”   梓露躬身退下,许卿卿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炉上的酒壶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她再未碰桌上的点心,来到灵堂,独自陪了雨潞最后一夜。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忠心耿耿?   最为忠心之人,如今早已离她而去。   府里人多眼杂,虽有侍卫把守别苑不容下人进出,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一久难免走漏消息,故而雨潞的头七被缩成了短短三日,而后便要下葬了。   尸首是被装在水车中抬出去的,葬在了城郊南山坡的徐妃墓旁。   下葬的当日,袁氏忽然带人抬着几箱东西找了过来。   箱子有些粗糙,装的似乎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   管家不免好奇:“袁夫人,这些是……”   “听闻殿下前几日送了我那外甥女好些刀剑,想来是有要她习武之意,于是我便叫人搜罗了一些上好的兵刃送了过来。殿下毕竟常年征战在外,又岂会喜欢那些柔柔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子?若是能让我那外甥女习得一身好武艺,殿下定会对她另眼相看。”袁氏解释。   管家听得一愣一愣——殿下送那些只是个误会而已,哪里是想让娘娘习武?这袁氏也不知是从谁口中得知的消息,显然是会错了意。   “麻烦管家将这些送到别苑,叮嘱我那外甥女多练习骑射,今后也好时常陪殿下骑马打猎,不至于让殿下冷落了她。”袁氏说着,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管家手中。   管家脸上立刻多了几分笑意:“袁夫人大可放心,这话奴才一定带到。”   有银子就行,管他那么多呢?王妃娘娘是学刀剑还是学骑射,与他又有何关系?   袁氏叫人将东西卸下,没见许卿卿就径直回了府。   上次她被被关在泓亲王府审讯了好几日,这次自然不打算再看见那张叫自己气破了肚皮的脸。   在她看来,许卿卿先前不甘心认这身份,是担心被新帝或泓亲王赐死,而今稳坐泓亲王妃之位,自然就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冷宫里出来的小丫头片子,哪里会舍得换回原来的身份,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嘛,总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如此想来,袁氏略略放下了心。   连她都未曾预料到,许卿卿竟能逃过一劫,不仅保住了性命,且还嫁给了泓亲王。   这世事啊,还真是无常……   管家很快就将袁氏送来的那些东西抬到了别苑,一共五只箱子,里头全是些制作精良的兵刃。   当然,最多的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弓箭。   刀剑是用来打斗的,弓箭却不同,多用于狩猎,因而少了那么几分打打杀杀的血腥气。   管家亲口转述了袁氏的“良苦用心”:“娘娘,袁夫人说殿下最喜骑射,你若闲来无事,可多在府中练练箭术。”   许卿卿手指轻抚过那些尖锐如刃的箭矢:“舅母真是好心思……”   “可不是嘛,袁夫人对娘娘您关切着呢。”管家陪着笑脸道。   “她若真关切,就该亲自来见见王妃娘娘,放下东西就走,这叫哪门子关心?”梓露快人快语,直言不讳。   管家听得有些尴尬,心道袁夫人上回不过是顶撞了王妃娘娘两句而已,就被殿下关押了好几日,若一不留神再触了娘娘的霉头,不知又要被殿下怎么责罚呢。   无人知道袁氏是因受到林泓逸怀疑,才被关押审问,连袁氏自己都觉得,林泓逸事后一定没再起疑心。   原因无二,若晓得许卿卿不过是个冷宫弃妃之女,断然不会将其娶进门来。   否则事情一旦败露,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袁氏左思右想,将所有细枝末节都考虑齐全了,唯独没有想到,许卿卿会因这几箱兵刃而对她杀心骤起。   雨潞是中箭而亡,刚被抬出府安葬,袁氏就迫不及待送来了满满几箱弓箭……   许卿卿一时真不知该说袁氏敢作敢当,还是该说袁氏嚣张至极,自寻死路。   管家察觉她脸色不对,找了个借口讪讪告了退。   “娘娘,这些东西……”梓露问。   “抬进库房。”许卿卿道。   梓露松了口气,心道幸好娘娘没听信那袁氏的馊主意,这京城的名门闺秀,哪一个不是只学诗词歌赋,从不舞刀弄枪?若娘娘真在府里习武,那才是贻笑大方呢……   “去请一名武师来。”许卿卿吩咐。   “什么?”梓露一下没回过神。   “去府外请一名武师来,教我习武。”许卿卿重复了一遍。   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手刃仇人?   如今,她缺的不止是武功,还有能与那袁氏对抗的权势……   袁氏是前朝外戚,因父兄投靠新帝,得以免遭剪除,如今袁家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着实不是许卿卿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所能对付的。   这一切,还需从长计较……   武师很快就请来了,是八皇子林淮安所荐。   男子到深院之中教王妃武艺,这事实在不合乎规矩,难得的是,林泓逸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加以阻拦。   不过,许卿卿每日练武时都有牧钊在旁把守,从未与那武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   这日她正在房中默记剑谱,梓露忽然送来一则消息:“娘娘,听闻那镇守边关的洪老将军不日就要进京了……”   洪老将军?   许卿卿一时没想起这是何人,梓露见她不明所以,急忙解释:“洪老将军是前朝武将,先前一直拒不归顺当今皇上,听闻皇上将您赐给了泓亲王殿下为正妃,这才答应领兵归降。他还以性命起誓,说只要皇上不伤您性命,他此生便绝无反心。”   前朝的王子皇孙,早在叛军攻城那日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皆以为许苧玉是骊帝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而唯有对骊帝忠心耿耿之人,才会不惜以性命起誓,也要护这丝血脉周全。   由此看来,那老将军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   “此人是否与许苧玉有过交集?”许卿卿问。   梓露很快就明白了她的顾虑:“娘娘放心,老将军十多年前就去了西北镇守边关,这期间从未回过京城,即便曾见过那许苧玉,也定是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此人不会对许卿卿的身份起疑。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洪老将军进京后,皇帝设宴百花园,许卿卿也在受邀之列。   见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叟时,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后者就先红了眼眶,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难以言说的悲戚,依照前朝礼制伏地叩首行起了大礼:“老臣洪尧,拜见王妃娘娘……”     第四十六章 不是噩梦……   许卿卿示意身旁的小厮上前扶起他:“老将军快快请起,晚辈何德何能,受将军如此大礼?”   洪老将军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将略显佝偻的腰身挺得笔直,一张皱纹横生的脸,透露着半生戎马的峥嵘,面对许卿卿时却如此慈眉善目:“记得初见娘娘时,娘娘还是个年幼的孩子,一眨眼十余年过去,老臣都快不认得您了。当年,您的眉眼就像极了先帝,如今更像了,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一声“娘娘”,透露着诸多感慨。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谁又能想曾经的公主,竟一朝国破家亡,成了新帝的儿媳?   “老将军说的是不是领兵击退胡人,班师回朝的那年?那时,老将军给晚辈带来了一匹汗血宝马,可惜晚辈不才,至今也未能学会骑射,白白糟蹋了老将军所赠的良驹。”许卿卿道。   此事许卿卿先前并不知情,是昨日翻阅史官的笔记后才得知的。   洪老将军苍老的眼皮微颤,眼里流淌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凉:“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竟还记得……”   “晚辈当然记得。”许卿卿点头,一时有些不忍在说下去。   国破家亡,奸臣当道,洪老将军这般铁血丹青的忠臣却惨被革职,不复当年的威望,不免令人唏嘘。   “父亲生前常说,老将军一生善良正直,若能留在朝中,乃是国之大利,可惜边境屡屡有胡人作乱,不得不让老将军常年征战在外。父亲对老将军,是有所亏欠的。”她道。   洪老将军几近潸然,胸中有一声长叹:“老臣……有负先帝所托……”   许卿卿担心这话有心怀鬼胎之人听见,会肆意曲解,侧目吩咐小厮抬上来一个物件,岔开话题道:“晚辈前几日偶然得了一幅字画,想来老将军应当会喜欢。”   那是一幅铁马冰河图,寥寥数笔,勾勒出冰河之宽广,浓墨重彩,凸显行军的气势磅礴,画上提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一句,落笔大气,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笔触却也十分了得。   这幅画,是许卿卿在大婚之日众人送来的贺礼中一眼挑中的。   胡人每到冬日缺粮短草之时,便会大举入侵骊国疆土,是洪老将军一次次率兵踏过冻结成冰的江河,将胡人驱逐出境,没人比他更能领会这画里的意境。   洪老将军定定看着那画,良久都未挪开视线。   先帝荒淫无道,一次次寒了他这老臣的心,想不到苧玉公主的性情与先帝竟是如此大相径庭……   看来,民间那些传闻只是不实的流言而已,他活了一大把年纪,看人是不会看错的,公主的为人,实在与恶毒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亲手收起画卷,动作极慢,生怕手中常年握刀的老茧损了这画作:“谢王妃娘娘赏赐……”   “娘娘,该入席了。”梓露轻声提醒。   许卿卿点点头,朝洪老将军颔首,带着梓露入了园子。   虽是百花园,但冬日里除却寒梅,并无其他花卉盛开,入眼便是一片梅林,花朵累累,寒香扑鼻,在冰雪中别有一番意境。   宴会设在园内的疏影小筑里,此番设宫宴,为的是替洪老将军接风洗尘。   洪老将军而今被免了权职,接替他镇守边境的是一名年少将领,唤作燕承阙,此人在前朝时默默无闻,被新帝慧眼识珠委以重任,因而对新帝格外忠心耿耿。   疏影小筑中饲养了不少鸟雀,其中最名贵的当属两只绣眼鸟,一公一母,羽毛嫩绿,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柳枝初绽的那抹新绿,两个小小的绿脑袋动来动去,你啄啄我,我啄啄你,瞧着机灵至极。   许卿卿正看得聚精会神,衣袖忽被梓露轻轻拉了一把。   转目一瞧,众人已朝门口跪了一地。   她也依样行礼,见来的不只有新帝,还有一美貌妇人。   那妇人妆容精致,一袭碧色鎏金裙十分华贵,被数名太监、宫女子簇拥着,想来应是李皇后了。   新帝坐上主位,声音带着壮年男子固有的沉稳:“都入坐吧。”   众人接连就座,井然有序。   李皇后正值妙龄,比许卿卿年长不了几岁,一双丹目璀璨生辉,眸光一转,朝坐下问道:“哪位是泓亲王妃?”   身旁那宫女指了指许卿卿:“回娘娘的话,这位便是。”   李皇后朱唇微翘:“久闻泓亲王妃样貌出众,是个颠倒众生的妙人,可惜本宫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苧玉早该入宫给娘娘请安,却因染上风寒,不敢带病惊扰銮驾,所以一直未曾拜见,失礼之处,望娘娘海涵。”许卿卿垂目。   “原来是病了……”李皇后十分体谅,“如今病可好些了?”   “已快痊愈了。”许卿卿答。   “细细算来,病了一月有余了,也该好转了。若闲来无事,多进宫陪陪本宫也是好的,走动走动,对你的身子大有好处。”李皇后关怀备至。   许卿卿连忙点头谢恩。   宫女鱼贯而入,呈上饭菜点心。   宴席上,皇帝自然对洪老将军好生表彰了一番,称其英勇过人,半生戎马着实艰辛不易。   气氛一团和睦,饭后,有太监捧来了八个被红绸盖住的物件,说是袁夫人为皇上、皇后娘娘准备了一出小戏助兴。   “这袁夫人对新帝还真是百般巴结,连宫中的嫔妃都没有她这般精于讨好!”梓露撇撇嘴,小声说道。   “不精于讨好怎么行,她毕竟是我的舅母,是前朝的皇亲国戚,若不讨新帝和皇后欢心,说不准哪日就人头落了地。”许卿卿的语气倒是平淡。   言语间,那些太监已一一掀开了手中的红绸。   红绸下是一个个做工精致的鸟笼,里头是各色鹦鹉。   “哟,是琉璃腰!”   “还有紫蓝金刚、珍珠玄凤……”   座下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不乏喜好饲养花鸟虫鱼的皇亲贵胄,知其珍贵无比,不免大开眼界。   八只鸟笼,装了八只鹦鹉,毛色各异,形态不一,惹得众人纷纷称奇。   吸引许卿卿的却不是鹦鹉,而是笼子。   那是赤金打造的金丝笼,笼柱上雕有繁复的图纹,熠熠生辉,耀人眼目。   梓露一惊:“王妃娘娘,这……”   旁人见了那金光闪烁的鸟笼,也很快意会过来,将戏谑的目光投向了许卿卿,有人甚至掩面窃笑——谁人不知这苧玉公主就是被装在金丝笼里,送给泓亲王的?   袁氏自己也吃了一惊——这笼子是怎么回事,先前分明是铁丝笼,怎么一下全被人换成了赤金的?   “袁夫人,你要献给皇上与本宫的是什么小戏呀?”李皇后问。   面色平静如常,好似压根不觉得这笼子有何不妥。   袁氏回过神来,勉强让脸上的神情不那么僵硬:“回……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妇准备的是一出鹦鹉学舌的戏……”   “既如此,那便演吧。”李皇后吩咐。   袁氏点头,伸手轻拍起了鸟笼,笼中的鹦鹉一只接一只地开口,竟是唱起了黄梅戏,唱的是《天仙配》里七仙女下凡的那一出。   那唱“董永”的是只金刚鹦鹉,脑袋一下下点着,一开口就惹得众人捧腹不止。   鹦鹉固然能学舌,可毕竟学不了曲调,也正因如此,才更能逗人发笑。   旁人哈哈大笑,梓露手里的帕子却几乎捏成了团,愤愤然道:“娘娘,这袁氏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   见许卿卿不为所动,还道她是被袁氏气懵了:“娘娘,您莫与这人一般见识,待宴席散了,看殿下怎么替您收拾她!”   “此事不像是袁氏所为。”许卿卿道。   “为何?”梓露不免诧异。   不是袁氏,还能是谁?   “对袁氏来说,我早已不是当初那颗无用的弃子。如今她与我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自然不会再做出先前那种荒唐事。”许卿卿解释。   否则丢的不止是她的脸面,还有袁氏自己的脸面。   梓露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么说,从中作梗的另有其人?”   许卿卿不置可否:“眼巴巴想看我笑话的,可从来不止袁氏一个。”   言语间,短短一出鹦鹉戏已唱完。   这戏好生逗趣,皇后看得开怀,立刻将袁氏赏赐了一番。   就在众人言笑回味时,洪老将军忽然站起了身:“皇上、皇后娘娘,难道今日大家有如此雅兴,老臣斗胆献武。”   献武?   “准了,”皇帝将手一挥,答应得很是爽利,“久闻洪老将军刀法了得,朕从未见过,今日倒要开开眼界了。来人,去取朕的寒月刀来。”   欢闹的气氛渐渐变得凝固,几个御前侍卫悄悄把住腰间的兵刃,盯紧了白发苍苍的洪尧,生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献武的机会行刺国君。   寒月刀很快就被取来了,洪尧接过刀,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寒凉如水的刀面映出他苍老的脸,那眸光坚毅,勇不可当,颇令人不敢逼视。   刀在他手中快成了一道银光,刀落时力道犹如山崩,虽只是落在半空中,却如触及了地面一般,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震颤。   离得较近的几个大臣心中战栗,纷纷后退。   就在众人看得聚精会神、目瞪口呆时,刀锋忽然一转,切向那八个太监手里的鸟笼。   只一眨眼的功夫,笼子就纷纷被削成了两半,笼中鹦鹉却是毫发未损,有几只立刻扑棱棱地飞了出去。   袁氏大惊失色:“快,快抓住,别让它们跑了!”   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抓起了鹦鹉,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金丝鸟笼掉落在地,很快就被踩得歪歪扭扭不成形状。   看着洪老将军苍老的背影,许卿卿心念微动。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老将军当众武刀,根本不是为了替皇帝、皇后助兴,而是为了毁去那些金丝鸟笼,替她出一口恶气……   “干什么干什么,”一旁的大太监,连声斥责几个不懂事的小太监,“当着皇上、皇后娘娘的面如此无礼,你们是想挨板子不成?”   “我的鹦鹉,我的鹦鹉……”袁氏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这些鹦鹉是她派人从大老远搜罗来的,最贵的那只蓝喉,花了不下五千两银子呢!   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两银子就这么展翅飞走,袁氏又是心疼又是肉颤,连脸都急得变了形。   “袁夫人,你简直胡闹!”李皇后出言呵斥。   袁氏一惊,这才讪讪收了手。   满地都是五颜六色的鹦鹉羽毛,有几片还沾在了袁氏脸上,好不滑稽。   她连忙跪地:“臣妇……臣妇失礼,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息怒……”   “给朕退下!”皇帝已是面有薄怒。   “是……”袁氏起身,讪讪地下去了。   而洪尧已收刀入鞘,将刀呈到了皇帝面前:“老臣老迈无力,献丑了。”   “洪老将军老当益壮,武艺精湛,着实令人佩服。”皇帝道。   “听闻小嫂嫂近日在府中习武,倒是可以向洪老将军讨教几招。”一直未说话的林淮安忽然开了口。   当着皇帝的面,他到底没敢再自称小爷。   林泓逸脸色一黑:“胡闹!”   “妾身认为并无不妥,殿下何出此言?”许卿卿明知故问。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惜,她一点也不怕旁人嘲笑。   习武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藏着掖着?   “泓亲王殿下,难道以老臣的刀法,不足以指点王妃娘娘?”洪尧问。   林泓逸声音沉沉:“老将军用刀如神,指点拙荆绰绰有余,只是拙荆已有他人指点,不劳老将军费心。”   “不知王妃娘娘的师父是何人?”洪尧问。   许卿卿本以为林泓逸会说是那新来的武师,不料他薄唇微动,冷冷说道:“是本王。”   骗子……自己何时认了他做师父?   许卿卿心中恼火,她向来不喜形于色,却唯独容易被这座冷面冰山气得恶向胆边生。   若能拜洪老将军为师,今后便可让老将军随意出入泓亲王府,如此一来,凡事都有个照应,岂不是好事一桩?   却不知为何这座冰山如此反对,倒像是对老将军有什么成见一般……   听林泓逸这么说,洪尧一把老骨头倒是不好再开口了。   夫妻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自然不便插手,否则便是不识趣了。   宴会过后,许卿卿随林泓逸回到王府,下了马车,只见林泓逸脸上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可知洪尧是什么人?”他问。   “是前朝老臣,也是极力保全我性命的人。”许卿卿答。   时日久了,她看惯了这冰山冷然的脸色,倒也不觉得有多可怖了。   “你可知与他扯上瓜葛,父皇会如何看你?”他又问。   “会以为我心怀不轨,结党营私想要造反?”她挑眉。   林泓逸被她淡然的模样触怒:“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让他指点武功?”   “我的事,用不着殿下来管!”许卿卿并没给他好脸色看。   话虽如此,却深知这冰山言之有理。   方才她一时疏忽,倒险些酿下大错,若真拜了洪老将军为师,皇帝免不了要心生警惕,到时她受罚事小,连累了洪老将军事大。   林泓逸头一次在女子手中受这等气,正不知该罚她去佛堂抄写经书,还是禁足别苑一月不得出府,外头忽然有人来报:“殿下,王妃娘娘,洪老将军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宴会刚散不久,洪老将军就找了过来。   “老将军是来与我叙旧的,殿下不会有兴致旁听吧?”许卿卿故意问道。   林泓逸知是激将法,脸色愈沉:“牧钊,一炷香之后‘请’洪老将军出府,一刻也不得耽搁。”   言下之意,他虽不听,但也不容许那人在别苑待得太久。   牧钊拱手应是。   许卿卿并未将他的恼火放在心上,一炷香就一炷香,时间太久,她反而担心自己会被洪老将军看出端倪……   梓露扶着许卿卿回了房,行至回廊时,见几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地凑在假山旁看热闹。   “她们在看什么?”许卿卿问。   梓露仔细瞧了瞧,道:“似乎是在看画眉鸟。”   “这叫红毛画眉,是画眉里毛色极好的一种,生得好看却没什么能耐……”文瑶的声音传来。   她提着鸟笼,刚伸手进去喂食就被啄了一下,立刻骂出声来:“好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能待在笼子里衣食无忧,是你上辈子积来的福气,你竟还敢啄我?”   话音未落,一旁的几个小宫女已转身朝许卿卿行起了礼:“王妃娘娘……”   文瑶也松松散散地行了个礼。   许卿卿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的脸已大好了?”   那目光平静无波澜,或许是太平静,看得文瑶的心仿佛被绳子狠狠勒了一下。   贱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怨毒的同时,文瑶又有些后怕。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被当众扇耳光的事,她这辈子都没那么丢人现眼过,每次回想起来,心里都怨毒无比。   原以为殿下定会替自己讨回公道,哪晓得殿下像是根本不记得发生过此事,竟没有半点要责罚这女人的意思……   她先前根本没将许卿卿放在眼里,如今却头一次有了胆怯的感觉,总觉自己似乎碰上了一颗硬钉子,若不绕着走,迟早会被刺得头破血流。   可她又心有不甘——凭什么这女人入府才短短一个月,就能让殿下如此袒护?   定是因为施展了什么妖术,所以才会将殿下迷得神魂颠倒,乱了心智……   这祸国殃民的妖女,自己迟早要将她撵出府去!   她哪里知道,许卿卿没有当众将她责打,已是用尽了毕生的忍耐。   许卿卿当然不会因为区区一只画眉鸟动怒,她忍无可忍,是因雨潞的性命有一半断送在了这嚣张愚蠢的丫鬟手中……   “文瑶,王妃问你话呢。”梓露道。   “谢王妃娘娘关心,已好得差不多了。”文瑶不情不愿地答。   “这画眉是哪里来的?”许卿卿问。   “回娘娘的话,是徐公子派人送到府里来的。公子听说管家喜欢鸟雀,就特地从宫里物色了一只。”有丫鬟伶牙俐齿地答。   徐抒怀?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选在这时送,真是好心思。   莫非那金丝笼也是出自他之手?   细一思忖,不是没有可能……   “娘娘,洪老将军还在等着呢。”梓露小声提醒,打断了许卿卿的思绪。   许卿卿没再停留,带着梓露回到别苑,洪尧果然已在小厅等候,见她来了,立刻起身行礼。   “这里没有外人,老将军不必如此客气。”许卿卿道。   言罢,吩咐梓露沏了一壶热茶。   洪尧坐下,良久才开口问道:“娘娘,殿下待你……可好?”   他粗枝大叶惯了,活了六十余年,还是头一次打探这些小儿女家家的事。   问及此,苍老的脸上那既尴尬又小心翼翼的神情,看得许卿卿心头微暖:“殿下待我很好,老将军不必担心……”   “娘娘,您何不说实话?”梓露咬唇,忍不住替她诉起了苦。   “梓露……”   “殿下若当真待您好,在宴会上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用金丝鸟笼羞辱您了。”   “你先下去。”许卿卿吩咐。   “是……”梓露只得垂目退下了。   许卿卿看了一眼窗外,确信隔墙无耳,才重新坐回桌前。   “公主,请恕老臣直言,在当时的情形下,泓亲王即便想要为您出气,也不能当众表露心声。”洪尧竟为林泓逸辩解了一句。   “这是为何?”许卿卿不解。   “您是旧朝的最后一丝血脉,新帝杀不得您,便只能善待您,却又不能给您足够的自由,为了方便掌控,特地下旨让您成为了他的儿媳……您是否曾细想过,他为何要将您许配给泓亲王,而非大皇子、八皇子?”洪尧问。   许卿卿沉吟片刻,略微明白过来:“皇上这么做,是因为我与林泓逸有深仇大恨?”   “是,”洪尧点头,对她的聪慧甚感欣慰,“而今每个皇子都野心勃勃,无论谁娶了您,都一定会借助您的身份,暗暗搜罗前朝兵马,为争储做好万全的打算。新帝好不容易稳固了江山,自然不希望旧朝势力借此复辟,正因您退过泓亲王的婚,还下令阉了他的亲信,所以皇帝才敢将您赐给他为妃。”   言下之意,她唯有嫁给林泓逸,才不会出现强强联手,权倾朝野的局面。   是了,皇帝既要利用她,又要对她加以牵制……如此看来,林泓逸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他心里有一根刺,那刺扎得很深,以至于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许苧玉。   可皇帝千算万算,还是百密一疏——她不是许苧玉,而是许卿卿。   林泓逸与她素昧平生,两人并无深仇大恨。   有些事,看似失之毫厘,实则差之千里,阴差阳错间早已变了一番天地……   思及洪老将军方才那句“泓亲王即便想要为您出气,也不能当众表露心声”,许卿卿心中微颤,原以为他已猜出自己的身份,怎料他继续说道:“老臣年纪虽已老迈,但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几分用场,哪怕拼尽性命也不会让公主再受半点委屈,更不会任由泓亲王因过去的事迁怒于您!”   许卿卿从不曾希望自己是公主,此刻却格外希望自己是她。   至少,这世上还有人如生父一般关心她,愿为了她得罪王子皇孙,愿为了她豁出性命。   心中忽然涌起浓浓愧疚,许卿卿忍不住开口:“洪老将军,其实……”   “王妃娘娘,”牧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问您打算如何处置徐公子送来的那只画眉。”   林泓逸断然不会因为区区一只画眉,差牧钊前来询问。   此言此语,无非是在提醒她,一炷香的时间已到。   许卿卿不得不咽下了那未说完的半句:“洪老将军,晚辈还有些事要处理……”   “如此,老臣便先行告退了。”洪老将军起身。   他走后,牧钊竟真命人提来了一只鸟笼,笼子里赫然是那只红毛画眉。   “牧侍卫这是何意?”许卿卿问。   “殿下已责罚了管家,问娘娘是否要将这鸟退回宫里。”牧钊道。   府里规矩森严,按理说是不能私收宫中之物的。   “不知殿下是否将送礼的徐公子也一并责罚了?”许卿卿问。   “宫中的事并不归殿下管。”牧钊答。   即便能管,想必也是不会管的。   许卿卿心中了然,不打算再自讨没趣:“画眉当然要退回宫里,不过此时就不劳烦牧侍卫了,我明日去宫中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后,顺路将这鸟送去清音殿便是了。”   皇后都已在宴会上开了口,许卿卿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次日清晨,梓露命下人取来了新缝制的衣裳,替许卿卿梳妆更衣。   成亲之后,林泓逸虽未留宿过她的房间,但吃穿用度上从不曾亏待她,送来的脂粉水粉皆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珠翠更由是宫中的匠人打造,样样皆精致非凡。   梓露打开梳妆小匣,正要替许卿卿上胭脂,忽然惊呼一声,将脂粉碰撒了一地,慌慌张张地后退道:“娘娘,这……这是何物?”   许卿卿定睛一瞧,见匣子里有一只蚕豆大小的虫。   通体鲜红,足瓣细长如花蕊。   是那夜在“噩梦”中瞧见的虫,可这虫为何会出现在梳妆盒里?   难不成那不是梦,而是……   许卿卿悚然一惊,后背凉了不止一分。   “娘娘,这虫子似乎早已死了。”梓露壮起胆子,拿着一支珠钗上前戳了戳,见虫子纹丝未动,顿时舒了口气。   她未曾经历过那般可怖的“噩梦”,自然没有如许卿卿一般心惊胆寒。   “你可知……有什么虫,能钻进人的肌肤?”许卿卿问。   “奴婢不知。娘娘,您为何忽然问这个?”梓露好奇。   许卿卿轻轻摇头,顿了顿,道:“带我去书房。”   书房是林泓逸处理公务之处,偌大的梨木桌上摊开着一本尚未写完的奏折,文瑶正替林泓逸整理书桌,见许卿卿进来了,立刻合起那折子,眼神好不提防:“王妃娘娘,这里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许卿卿没空与她争执,吩咐梓露:“找出所有与医药、虫蛊有关的书册,搬去我房中。”   “是。”梓露应道。   “该到入宫的时辰了,马车是否备好了?”许卿卿问。   “回娘娘的话,早已备好了。”梓露点头。   许卿卿回房换了衣裳,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除却送还画眉鸟之外,她还有好几桩事要当面问问那徐抒怀……     第四十七章 不速之客   徐抒怀怎么也没想到,许卿卿竟会主动送上门来。   这女人入宫,既没带小厮,也没带侍卫,只带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鬟……   若非不想被林泓逸看出端倪,徐抒怀真想叫这一主一仆永远留在清音殿里,再也别回那泓亲王府去。   可惜啊,他不能。   毕竟是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许卿卿似乎全然没察觉他目光中的阴沉,轻声吩咐了梓露去院中采梅花。   看着梓露提着竹篮走远,徐抒怀嗅着桌案上那盏云片茶诱人的茶香,似笑非笑地问:“不知王妃支开丫鬟,是为何故?”   那梅花既不能酿酒,也不能泡茶,有何可采摘的?   这调开下人的借口,还真是拙劣……   “我是要找公子讨要蛊虫的。”许卿卿言简意赅。   徐抒怀的手轻颤了一下。   这动作极细微,许卿卿默默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王妃这是何意,难不成想诬陷我在宫里行巫蛊之术?”徐抒怀问。   许卿卿看着他摆出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样,真觉这人是块撒谎的好材料:“做都做了,又何必不承认?我听闻徐公子初入皇宫时,这三宫六院并未住满嫔妃,除却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居住的泽长殿和泰安宫,其余宫殿皆空空无人,却不知为何要挑这最阴冷潮湿的一处,难道别的宫殿都看不上眼?”   “在下一介阉人,能住进宫里养病已是十分蒙福。之所以特地选了这清音殿居住,是因为这里地方偏僻,不容易打搅到皇上与各宫妃嫔。”徐抒怀答。   “我从皇后娘娘的寝宫一路走来,见各宫各殿虽打扫得十分干净,但那些平日里清扫不到的边边角角,总会有些小小蛛网,唯独清音殿没有。不仅没有蛛网,就连蚂蚁都极难见到一只。”许卿卿接而道。   “王妃多虑了,不过是因为在下有洁癖而已。”徐抒怀不动声色地反驳。   “那这又是什么?”许卿卿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盒,扔在桌上。   盒子里,是一只蚕豆大小的虫,呈鲜艳的红色,肚朝天背朝地一动不动,显然已死去多时。   徐抒怀的眸光有一瞬的尖锐:“看来王妃娘娘是打算用此物陷害我?”   “你若担心我会四处告状,大可不必。我来找你,只是为了讨要一只蛊虫而已,泓亲王殿下那边我大可闭口不言,但若徐公子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肯帮我这个忙,我便只有去找翰林学士过来鉴定一番了。想必翰林院中不乏满腹经纶者,这清音殿的位置是不是极阴极寒,殿内是否有豢养蛊虫的痕迹,他们一看便知。”许卿卿道。   她不是没有想过将事情告诉林泓逸,可那座冰山与徐抒怀交情不浅,即便说出来,想必也是不会信自己的。   她并不晓得,林泓逸早已察觉徐抒怀对她下了蛊,为此还特地叫梓露熏了一味解蛊的安神香,这才令蛊虫早早脱体而亡……   徐抒怀沉默片刻,大抵是没想到林泓逸竟未将此事告诉这女人,眸光不觉变了一变:“你要蛊虫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有想对付的人,用蛊虫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许卿卿答。   徐抒怀下意识就以为她是想对付袁氏,昨日他叫小太监将那装鹦鹉的铁笼换成了金丝笼,借袁氏之手,当着众人的面隐晦地将许卿卿羞辱了一番,想来经过此事,许卿卿是彻底将袁氏给恨上了……   能借刀杀人,又何必自己杀人?   不动声色就能让这两个女人斗来斗去,真是趣事一桩。   他心中快意,只觉许卿卿蠢不堪言:“王妃如此坦诚,在下也不好再欺瞒,只是不知王妃此番前来,是想要什么样的蛊?”   “越能让人痛不欲生越好,发作要快,时间太长容易被人察觉。”许卿卿道。   “三日之后发作,如何?”徐抒怀问。   许卿卿摇头:“三日太长。”   “那两日?”   “还是太长。”   “一日如何?”徐抒怀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许卿卿终于点头:“很好。”   “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叫人暴毙而亡,极易惹人怀疑,王妃娘娘难道就不担心被人看出猫腻?”徐抒怀提醒。   这女人是死是活,与他无甚关系,他担心的是事情败露,自己受到牵连。   许卿卿轻摇摇头:“徐公子弄错了,我并不想用蛊杀人,只是想让那人痛苦不堪,最好能留下病根。”   死有很容易,活着才难,带着一身的痛楚活下去,更难……   雨潞曾经历过的痛楚,她要让那人百倍偿还!   徐抒怀看着她冷冽的眸光,唇角不觉牵出一丝笑意。   有趣,有趣……   他之前倒是小瞧了这女人,本以为是个扶风若柳的弱质女流,不料竟也有几分狠心肠。   “有一种叫‘蒻蝣’的蛊虫,可钻入人的五官中,让人在一夜之间变成瞎子、聋子或哑巴,王妃觉得如何?”   许卿卿的手指有些发凉,定下心神,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不一会儿,那叫姚顺的太监就将蛊虫取了过来。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与玉瓶里,许卿卿看了一眼,塞上了瓶塞。   她并不喜欢这些蛇虫鼠蚁。   见徐抒怀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她淡淡问道:“徐公子可否让这姚顺送我出宫?”   “王妃如此吩咐,在下如何敢不从?”徐抒怀看了一眼姚顺,“务必将泓亲王妃平平安安送到宫门,听见没有?”   “奴才领命。”姚顺躬身。   “不,让这太监送我回泓亲王府。”许卿卿摇头。   徐抒怀不置可否,眯了眯眼睛:“王妃娘娘似乎有些过于提防了。”   “徐公子答应还是不答应?”许卿卿问。   若他恶人先告状,诬陷自己携带蛊虫入宫,侍卫一搜,人赃并获,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有姚顺在身边却不同,一旦出事,清音殿也没那么容易撇清干系。   不是她过于提防,而是徐抒怀这人,心思实在太深……   “王妃娘娘如此要求,在下又岂有不答应之理?”徐抒怀皮笑肉不笑,没有拒绝。   待梓露采好了梅花,许卿卿带着她与姚顺二人离开清音殿,乘步辇出了宫。   姚顺一路将许卿卿送到了府里,回清音殿时,徐抒怀正在殿内抚琴。   “你先前说,这女子毫无威胁,可以随便拿捏?”徐抒怀头也不抬,问姚顺道。   那琴音犹如行云流水,却到底尖锐了些,听起来不甚悦耳。   姚顺身子不由自主颤了颤:“公子息怒,是奴才眼拙……”   “息怒?”徐抒怀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勾唇嗤笑了一声,“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怒?她比我想的要有趣,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姚顺一怔,连连点头应是,后背却是阵阵发冷。   被公子盯上的女子,可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回府之后,许卿卿托腮看着那只小小的蛊虫,若有所思。   细细想来,她似乎是因受了蛊虫的惊吓才得以重新开口说话,真不知这徐抒怀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门轻响了一声,梓露端着茶推门而入,目光落到了那玉瓶上,迟疑了一下:“娘娘,这似乎……是宫中之物。”   宫里的物件,是不能随意带到外头来的。   许卿卿点头:“的确是宫中之物,我方才从徐抒怀手中要来的。”   梓露心觉不对——那徐抒怀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娘娘怎么偏就与他扯上了瓜葛?   “你为何不问问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许卿卿转目看向她。   “是……是什么?”梓露问得狐疑。   “蛊虫。”许卿卿吐出二字。   梓露听得一怔。   联想起许卿卿先前要她翻出的那些书册,愈发隐隐心惊:“娘娘,您这是要……对付袁夫人?”   她知娘娘与袁氏之间素有过节,却没想到娘娘会如此胆大,竟打算对那袁氏下蛊。   袁氏怎么说也是正三品御史的正室夫人,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然而许卿卿接下来的话,更令她吃了一惊。   “谁说我要对袁氏下手?”   不是袁氏,那是谁?   梓露听得不明所以,略一思忖,诧异道:“娘娘,您该不会……”   “我要对付的,是文瑶。”许卿卿将玉瓶收入袖中,认真打量梓露,“此事我一人无法办到,需要你来帮忙。”   梓露踟蹰。   文瑶怎么说也是这府里的大丫鬟,万一殿下怪罪下来,王妃娘娘或许能安然无恙,她的性命却难保……   许卿卿看出了梓露的犹豫:“你若不能替我办事,便回你真正的主子身边去吧。”   梓露听得一怔:“娘娘,您这是何意?奴婢哪有什么真正的主子?”   许卿卿“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大婚之日,我赏了你一只碧玉镯子,你看似十分喜欢,实则却从未戴过。那玉镯值五两白银,我一开始以为你将其视若珍宝,不舍得轻易佩戴,可就在前几日,我却在那值夜的沁月手腕上瞧见了,可见你对区区几两银子根本不屑一顾。”   寻常丫鬟,断然不会如此,毕竟五两银子可是大半年的例钱。   可见梓露的身份,并不像看上去这般简单。   早在这丫鬟趁她醉酒,套她身份那日起,她就起了疑心,现在看来这怀疑倒是没有出错……   梓露目光闪烁,咬唇不答。   不是不想辩解,而是实在不知该如何辩解,她处处留心,本以为能瞒天过海,怎料还是被许卿卿看出了端倪。   她早已不记得那玉镯去了何处,只记得自己随手丢在了小屉里,想来应是被值夜的沁月偷偷给顺走了。   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纰漏,偏偏被许卿卿看在了眼里。   梓露觉得,自己还真是不走运……   桌上的茶水袅袅冒着热气,许卿卿不急着喝茶,而是静静看着梓露。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道:“你若不打算说实话,我便只能将你交给泓亲王了。”   “娘娘难道就未曾想过,奴婢其实是殿下派来的人?”梓露问。   许卿卿摇头,她早已看出并非如此:“如果你是林泓逸的忠仆,对我身份起疑后定会立刻告诉他,而不会闭口不言。”   “那奴婢若是徐抒怀徐公子的人呢?”梓露又问。   这次,她是看着许卿卿的眸子问出声的。   犹记得头一次见到许卿卿时,许卿卿瑟瑟发抖,柔弱如风中杨柳,与眼前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短短半个来月,何以改变如此之多?   可仔细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一个人若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遭了太多的算计,怎可能没有一星半点的改变?   再柔弱下去,那便是坐以待毙了……   许卿卿闻言依旧是摇头:“入宫你是徐抒怀的眼线,就不会让我发现梳妆盒中的那只蛊虫了。”   帮着徐抒怀将自己瞒在鼓里多好?   若瞧自己不顺眼,随时还能再下一次蛊,何必主动让事情败露?   梓露实在无话可说。   是了,她既不是林泓逸的人,也不是徐抒怀的人,许卿卿一点也没有猜错。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主子并不想害我,却也没有下定决心要帮我,他在犹豫,想瞧瞧我究竟有没有本事,值不值得他结交。”许卿卿接而道。   梓露知道瞒不下去,苦笑了一声:“看来,娘娘您早已猜到了他是谁了。”   许卿卿不是没有思忖过,除了林泓逸和徐抒怀,最有可能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的便只剩下袁夫人,可梓露对袁夫人的厌恶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昨日在百花园赴宴,才惊觉自己忽略了一个人——林淮安。   那教她拳脚的武师,是林淮安推举的。   昨日在宴上,林淮安又主动开口,提议让洪老将军教她功夫……   这个人看似无她无甚瓜葛,却在不知不觉中处处与她扯上干系,以至于她有些捉摸不透他的用意。   洪老将军说如今的三个皇子,个个都野心勃勃不是什么善茬,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八皇子林淮安,若说林淮安三番两次地帮她,不是存了私心,她是断然不会信的。   这天底下,从来没有白掉的馅饼。   “说吧,林淮安是何时收买你的?”许卿卿问。   她记得初见林淮安时,梓露与林淮安的目光没有交集,俨然是两个陌生人。   言行举止可以作假,眼神却不能,这感觉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   “十几日前,八皇子忽然找到奴婢,给了奴婢一大笔银子,要奴婢盯着您的一举一动……”梓露知瞒不下去,索性说了实话。   “是他要你收集我的书法,好拿去与许苧玉的笔迹作比较?”许卿卿又问。   “是,”梓露点头,“那时奴婢还不懂八皇子的用意,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后来仔细一想,那苧玉公主十分歹毒,残害了不少忠良,而娘娘您实在不像是个恶人,所以奴婢才怀疑起了您的身份……”   “你倒也不是太笨。”许卿卿道。   至少,比林泓逸那个睁眼瞎强多了。   “娘娘,这回您要对付文瑶,可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梓露斗胆问出口来。   许卿卿点头,胸有成竹:“我当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才打算让八皇子殿下帮我一把。”   梓露原本有些胆战心惊,见她面色平静,心里的怯意不知不觉竟也消散了几分:“娘娘,您想要八皇子怎么帮?”   许卿卿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梓露一愣之后,很快就明白过来。   她很好奇,却没有问出口。   为何娘娘会如此恨那文瑶,为了铲除文瑶,竟不惜付出如此代价?   要说娘娘是因心中生妒,不想让文瑶继续留在王爷身边,梓露是第一个不信的,娘娘对殿下,根本就没有那份情……   这厢,梓露兀自狐疑着,那厢,文瑶的脸每日上药,红肿已好得差不多了。   梓露毕竟是个女子,扇的耳光伤不及筋骨,没有留下疤痕,更未毁了文瑶的容貌。   文瑶对着铜镜,想用脂粉遮住脸上的几处淤青,涂来抹去却怎么也没法全然掩盖,气得拿起粉盒往地上狠狠一摔。   都是因为那该死的许苧玉,害得她的脸成了这副模样。   一想起殿下这几日根本没正眼看过自己,文瑶就又恨又急。   不行,须得想法子尽快将那许苧玉赶出府去,否则再这么下去,殿下就要被那贱人彻底抢走了……   没等她想出办法,许卿卿竟主动离开了泓亲王府。   得知消息时,文瑶那叫一个喜不自胜:“你说的真的,那女人真要去南郊礼佛?”   “是啊,王妃说佛祖给她托梦,说她这辈子罪孽深重,须得虔心烧香拜佛三月才能洗清罪过。”另一丫鬟道。   除了文瑶,这府里的下人皆恭恭敬敬称呼许卿卿一声王妃,没有人敢这般逾矩。   “罪孽那么深,是该好好诚心悔过,否则死后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文瑶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   “可我看王妃娘娘倒是挺心善,待我们这些下人不是挺宽厚吗?”有人弱弱辩解。   “那是她装模作样,”文瑶不假思索地反驳,“要不是前朝覆灭,她能这般低声下气地在府里当王妃吗?你们可别忘了,她先前可是悔过婚的,令殿下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众人心觉有理。   许苧玉的确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文瑶这般恼恨也不是没有缘由。   不过却也有人猜到了文瑶的另一层心思:“文瑶姐姐,你这般不喜欢王妃娘娘,该不会是因为殿下娶了她就冷落了你,让你心里受了委屈吧?她可是王妃啊,你如何能与她置气?”   “胡说什么,谁被冷落,谁受委屈了?”被说中了心事的文瑶脸一红,没好气道,“干你们的活儿去,一个个都很清闲是不是?”   一众丫鬟嬉笑着如鸟兽散,文瑶哼了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殿下的陪房丫头,可这么多年,也没见殿下真让她陪床过……   尤其那女人过门以后,殿下更是将她忽略得彻彻底底,叫她怎能不气?   听闻许卿卿要去南郊礼佛,文瑶这才扬眉吐气,特地叫人买了好些名贵的养颜膏,打算趁这段日子将脸上的淤青养好,成为真正的陪床丫鬟……   待到许卿卿回府那日,说不定自己已是殿下的侧妃了。   文瑶喜滋滋地想着,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愈发觉得顺眼了不少。   也不是不眉黛春山,也不是不眸若秋水,怎么就得不到殿下的青睐呢……   那许苧玉,也不见得比自己美多少嘛。   “文瑶姐姐,王妃娘娘要我送些珍珠玉露丸来,说是对你脸上的淤青有奇效。”外头传来叩门声。   来的是梓露,手里捧着一个小瓶。   文瑶开了门,语气好生不善:“王妃叫你给我送珍珠玉露丸?哟,今日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梓露拔开瓶塞,倒出一颗,竟是当着文瑶的面吃下了:“娘娘知道你心有提防,可娘娘这次是诚心悔过,没有半点坏心。你若不信,我大可将这珍珠玉露丸拿回去……”   说着,将小瓶放进了袖里。   “慢着,”文瑶连忙伸手夺过,“你想干什么,这是王妃赐给我的,连我的东西都敢抢,我看你是想挨板子了!”   珍珠玉露丸可是御赐之物,文瑶当然知其珍贵。   待梓露走了,她将小瓶拿在手里瞧了瞧,面色好不得意。   先前不是还叫人扇她巴掌吗,现在还不是眼巴巴地上赶着送礼?   可惜,迟了!   待到她脸上的淤青消散,讨得殿下的喜爱,定要将先前挨的巴掌全部还回去,叫那许苧玉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次日,许卿卿就带着梓露去了南郊。   南郊有座佛塔,是数百年前修建的,一直屹立不倒,每年都有许多人前去烧香许愿。   许卿卿在佛塔旁的隐灵寺住下,本以为能过一段安生日子,没想到第二日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看着林泓逸那张冷然的脸,她心里不由紧了紧:“不知殿下来这隐灵寺,所为何事?”   总不会如她一般,是来“虔心悔过”的吧?     第四十八章 一定是被这女人气习惯了   “许卿卿,你好大的胆子!”林泓逸面色冰冷至极。   许卿卿已好一阵子没见过他如此怒意沉沉的模样,她却面色如常,躬身行礼的同时也没忘了提醒一句:“这里人多眼杂,殿下还是不要在这里说的好。”   “牧钊。”林泓逸侧面。   牧钊会意,立刻命侍卫将这屋子团团围住,别说隔墙有耳,就是一只飞鸟都无法靠近。 许卿卿静静看着侍卫的举动,面上不动声色,心却微微紧了紧。   原本她打算叫林淮安帮她贿赂这寺里的方丈,让那方丈放出话来,说她在此潜心修佛于国运有利,如此一来,她便能在这寺庙中多待一段时日了,想来林泓逸也不会放下朝中事务找过来……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却不料,他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娘娘,那文瑶也来了,正在寮房里哭哭啼啼呢……”梓露在许卿卿耳边小声说道。   “嘀嘀咕咕什么?还不快滚出去!”牧钊呵斥。   梓露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林泓逸,又看了一眼平静如常的许卿卿,虽万般放心不下,但也只能屈了屈膝,讪讪退下。   门嘎吱一声合上,林泓逸的身影如此高大,周身肃杀的气息让这狭小的房间顿时压抑了不少。   “你为何要对文瑶下手?”他问。   似乎忍耐着极大的怒火,轮廓分明的脸上山雨欲来风满楼。   “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许卿卿反问。   “还想演戏?”林泓逸怒不可遏,“她的哑疾,是你所为?”   “哑疾?”许卿卿佯装不解,“文瑶怎么竟也得了哑疾,难不成是我将哑疾传给了她?”   看着那张素净淡然的脸,林泓逸剑眉紧蹙。   她说得如此真切,他都险些要被她蒙骗过去。   “那蛊虫,是从何处来的?”他问。   不待她再次开口,便从袖中掼下一物。   那是个小小玉瓶,瓶里本该装满了珍珠玉露丸,而今却是空空如也。   许卿卿微微吃了一惊。   看来,是那徐抒怀向林泓逸告了状,否则林泓逸何至于立刻查到这玉露丸上,且还如此笃定文瑶的哑疾一定是蛊虫所致?   她本就没奢望此事能瞒天过海,只是没想到林泓逸这么快就已将事情查明。   “你故意让文瑶服下那有蛊虫的玉露丸,致使她患上哑疾,痛苦不堪。说,你为何要下这等毒手?”林泓逸冷声质问。   “殿下问我为何要下这等毒手?”许卿卿只觉可笑,毫不掩饰话里的嘲讽,“自然是因为我阴险善妒,蛇蝎心肠……这些,殿下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不要以为本王对你一再容忍,你就可以肆意妄为!”林泓逸彻底被她惹恼。   许卿卿要的就是他恼:“殿下,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容不下这个欺上瞒下、一心魅主的婢女,只要我一日还是泓亲王府的王妃,就绝不会让她好过,我看殿下还是不要带她来这里找我的好,今日我只是将她弄哑,说不定明日就割了她的舌头、剜了她的眼睛,到时殿下可别后悔莫及……”   话未说完,林泓逸就掐住了她的脖颈。   他火冒三丈,却未丧失理智,在她窒息之前松开了手:“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许卿卿勉强撑起身子,没任由自己跌坐在地。   经此一掐,她只觉得眼冒金星,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微微发红,一开口,声音已是有些嘶哑:“哦?殿下觉得,我是想做什么?”   那定定的眼神,令林泓逸有一瞬的失神。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依旧怒道:“你真以为,这样就能让本王休了你?”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自寻死路的女人!   “既然殿下知道,为何不肯休我?”许卿卿反问。   是,她是想让他休妻。   如今洪老将军率兵归降,向新帝起誓,只要她安然无恙,他便此生不反。   新帝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给了洪老将军两道免死金牌。   这其中一道,洪老将军亲手交到了她手中,有了此物,她这个前朝余孽暂且性命无忧,即便被林泓逸休了,也不会落得被新帝斩草除根的下场。   毕竟新帝口口声声说要施行仁政,断然不会自打自脸。   既如此,她何不离开泓亲王府,离开林泓逸这座冰山?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 林泓逸冷冷盯着她:“告诉本王,你这么做究竟这是为何!”   许卿卿真觉这人好生可笑:“我母亲被你手下的叛军所杀,你从未给过我任何交代,我的丫鬟在你府中断送了性命,你口口声声说要严惩真凶,却只是抛之脑后不了了之……到头来,你竟还问我为何?好,我告诉你为何,因为在你泓亲王的眼中,从来不会有真正的公道!”   “府中侍卫仍在找那刺客,此事从未被我抛之脑后。”林泓逸道。   知她愤恨的缘由,他心中的怒气一时间竟消散了不少。   他知许卿卿心结未解,对他颇有成见,可这不是胡闹的理由,若她能安分守己,他又怎会如此怒气冲冲?   可林泓逸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眼前的许卿卿,早已与安分守己这四个字差之千里。   越是安分守己,越是受人欺凌,越是卑微到尘埃里。   若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迟早还会有人将她当软柿子。 “若当日被行刺的是殿下你,刺客定是早已被抓住,送进慎刑司千刀万剐了。”她直言不讳。   林泓逸额角有青筋隐隐若现:“那不过是个丫鬟!”   许卿卿对他额角暴起的青筋视若罔闻:“对我来说,那丫鬟比殿下您可重要多了。”   “你……”林泓逸头一次这么想掐死一个女人。   他觉得这世间或许真有报应这一回事,先前的种种,如今全然报应在了他头上,他恼火至极,却拿她无计可施。 分明罚了她一次又一次,可这女人没有哪一次肯低头认错,反而愈发气焰嚣张。   林泓逸反倒觉得自己的脾性越来越好了,一定是被这女人气习惯了。   “若本王帮你严惩凶手,你今后便不会再这般肆意妄为?”     第四十九章 下毒   许卿卿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殿下先找出真凶再说吧,夸下海口却做不到,不免惹人嘲笑。”   林泓逸这次连“你”都没“你”,不说一字,愤然拂袖而去。   驰骋沙场时,敌军百般挑衅,他自岿然不动,却不料会被这么一个女人气得火冒三丈。   一旁的牧钊,急忙跟了上去。   能把王爷气成这样,王妃娘娘还真是长了一百个胆子……   “梓露,进来吧。”许卿卿朝门外道。   梓露推门而入,怎么也按讷不住心中的惊讶:“娘娘……”   她方才就在外头候着,将许卿卿与林泓逸的对话全听在了耳朵里,胆战心惊,生怕许卿卿会被林泓逸摘了脑袋,却不料最后经安然无事。   “八皇子殿下做事,未免太慢。”许卿卿道。   梓露知她说的是什么,面色讪讪:“奴婢……奴婢会转告八皇子殿下……”   “不必了。”许卿卿摇头。   事已至此,再让林淮安出手已是无益,倒不如让他先将这人情欠着,今后再慢慢算……   “娘娘,您今日还没用膳呢,方才小丫鬟送来了斋饭,您先吃一点吧,可别饿坏了身子。”梓露说着,叫小丫鬟提进来一篮饭菜。   饭菜方才一直在寒风中吹着,已是有些冷了。   梓露吩咐那小丫鬟:“去取炉子来。”   小丫鬟应声前去,很快取来了炉子。   梓露将饭菜放在炉边煨着,不一会儿,就冒起了热气。   寺庙中的斋饭虽然清淡,但不粗糙,吃起来倒也可口,许卿卿嗅着香味,不知不觉就有些饿了。   与那冰山斗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未用早膳,腹中空空,五脏庙忽然咕噜响了一下,惹得小丫鬟抿嘴轻笑:“娘娘,快吃吧。”   许卿卿拿起筷箸,正要夹菜,外头忽然“喵”了一声,是那狸花猫。   门未开,狸花猫从窗口蹿了进来,一蹿就蹿到了许卿卿怀里。   这猫是放在行李中悄悄带进来的,寺庙有寺庙的规矩,虽不杀生,却也是不容猫狗随意进出的,只是许卿卿担心狸花猫在泓亲王府,会受那文瑶的欺负,所以才将其带了过来。   狸花猫似乎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平日里很是乖巧,盘在角落里从不出声,一直未叫寺中的沙弥们发觉,却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如此转了性子。   梓露连忙朝外头看了几眼,还好外头并无僧人经过,否则这要是瞧见了,定是要将猫赶出去的。   “奴婢家乡的那些小庙宇皆无此等规矩,真不知这隐灵寺为何如此森严。”她忍不住抱怨。   “隐灵寺是国寺,与小庙宇自然不同。”许卿卿道。   她轻轻揉了揉狸花猫圆圆的脑袋,削葱根般的手指,在那橘色的毛发中愈发显得洁白纤细。   狸花猫“喵”了一声,却不看她,而是睁大眼睛看着桌上的饭食。   “奴婢方才刚喂过它,这一转眼的功夫,竟又馋了。”梓露嗔怪。   许卿卿拿起筷箸,想夹些豆腐丝喂它,却不料刚一抬手,狸花猫就一爪子拍向了她的手腕。   筷箸脆声落地,梓露一惊:“娘娘……”   狸花猫这一爪虽用力,却是收了爪尖的,并没在许卿卿手上留下血痕,只将那菜肴整盘拍翻在地。   梓露见主子未受伤,一颗心这才略略落了地,忍不住朝狸花猫斥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娘娘给你吃、给你住,你就是这般回报娘娘的?”   说着,便要将它赶出去,免得它再添乱子。   看着狸花猫琥珀般的眼睛,许卿卿心念忽然微动:“慢着。”   梓露不解:“娘娘……”   “这饭菜是何人送来的?”许卿卿问。   梓露看着那撒了一地的豆腐丝,一下子明白过来,眼神骤变:“娘娘,您是说……”   “去取银针来。”许卿卿吩咐。   银针亦是从泓亲王府带出来的,许卿卿自小在宫里长大,妃嫔、宫女之间那些尔虞我诈的事听得多了,自然有所防备。   梓露取了针,往那盘豆腐丝上一验,原本清亮的针尖,眨眼间竟变得漆黑无比。   她的手不由自主颤了起来:“娘娘,这饭菜被人下了毒!”   寺里的方丈很快就被请了过来,与之同来的还有林泓逸。   气恼归气恼,可许卿卿毕竟是他的正妃,他无法将她的性命抛之不顾。   “饭菜是何人送来的?”林泓逸冷冷问道。   “是……是奴婢……”一个小丫鬟瑟瑟发抖地站了出来。   “你是何人,先前怎么没见过你?”雨瑞问。   “奴婢叫舒芸,是随殿下从泓亲王府过来的。”小丫鬟眸光闪烁,不敢看众人的眼睛。   雨瑞心觉古怪:“先前送膳食的不是丝竹吗,怎么忽然换成了你?”   舒芸依旧是低头垂目:“丝竹姐姐身子有些不舒服,叫奴婢替一替她,所以……所以奴婢就……”   “所以你就在我的饭菜里下了毒?”许卿卿质问。   舒芸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奴婢怎么敢谋害王妃娘娘呢?”   “不是你,那是何人?难不成是寺庙里的小沙弥?”许卿卿接而问。   一旁的方丈面色倒是平静,阿弥陀佛道:“王妃娘娘,隐灵寺里,绝不会有这般胆大妄为的僧人。”   舒芸瑟瑟发抖,并不言语。   “拖下去,打,打到她说为止。”林泓逸冷然吩咐。   “是!”牧钊领命上前。   “殿下,殿下饶命啊,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是冤枉的……”舒芸梨花带雨,哭得又惊又惧。   林泓逸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还不肯说实话?”   “是……是文瑶姐姐,先前奴婢在小厨房候着,一时内急,正巧文瑶姐姐过来,便帮奴婢拾掇了一下碗筷……”舒芸哪里还敢隐瞒,边小声抽泣边说道。   林泓逸的眸光变得无比森然:“你可知当着本王的面撒谎,是什么下场?”   舒芸连忙摇头:“奴婢不敢撒谎,王妃娘娘素来待奴婢宽厚,奴婢又怎会对娘娘下这样的毒手?”   “我看她说得不像是假话。”许卿卿道。   她原本是不想插嘴的,可文瑶是林泓逸身边的大丫鬟,天知道这座冰山护起短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若将舒芸这个唯一的人证杀人灭口了,叫她还如何当面质问那文瑶?   “你亲眼见到她下了毒?”林泓逸问。   舒芸再次摇起了头:“奴婢并未看见,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林泓逸的语气低沉无比。   “不过文瑶姐姐出小厨房时,奴婢见她手中捏着一个小纸包……”舒芸结结巴巴地说道。   林泓逸自然也看得出她没在撒谎,只是他难以想象,自小与他一同长大的文瑶,竟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来人,传文瑶!”他剑眉紧锁。   文瑶一来,见众人都在,脸色不由变了变:“殿下,您叫奴婢来,所为何事?”   她中了那蛊,却被林泓逸用药逼出,如今已能开口说话,只是蛊毒未散,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是你下的毒?”林泓逸问。   倒是问得直接,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殿下在说什么呢,奴婢怎么会做这种事?”文瑶急忙替自己辩解,“这寺庙里人多手杂,厨房更是有不少下人进进出出,说不定是混进了什么刺客,想要娶王妃的性命,就如上次取那前朝宫女的性命一般……”   “你倒是挺能编排。”许卿卿道。   文瑶眸光不善:“王妃娘娘,你这是何意?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此事是我所为?”   “若不是你所为,你怎知那毒是下在了饭菜里?”许卿卿问。   文瑶脸色一变。   她一时说快,竟是说漏了嘴。   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珠一转,看了一眼那打翻在地的豆腐丝:“奴婢是猜的,如果不是有人在饭菜里下了毒,王妃娘娘又怎会将菜打翻,还唤了在厨房做事的小沙弥来?”   乍一听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那小沙弥此时就在一旁站着呢。   “你怎知这小沙弥是在厨房做事?”许卿卿又问。   “这……”文瑶一下就结了舌。   她是大丫鬟,按理说是不必去厨房那等粗糙地方的,既如此,便不会认得在厨房做事的僧人。   之所以认出了这僧人,定是因为今日去过那里。   至于是去做什么的,明眼人一猜便知……   “说吧,你去做了什么?”许卿卿问。   “我……我肚子有些饿,打算去拿些吃的。”文瑶吞吞吐吐地说着。   那古怪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心里有鬼。   许卿卿懒得再浪费时间,吩咐梓露:“给她搜身。”   文瑶闻言连连后退:“王妃娘娘,您做事可得讲证据,我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搜我的身?这要是搜出什么来了,也就罢了,要是什么都搜不出,奴婢不是只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不行,这对奴婢太不公平……”   “文瑶!”几乎未说一字的林泓逸,终于冷冷呵斥出声。   “殿……殿下……”文瑶看着他,目光忍不住闪躲了一下。   “本王再问一遍,究竟是不是你?”林泓逸剑眉紧蹙。   在他眼里,文瑶虽嚣张了些,但并非歹毒之人,不可能做出伤人性命的事。   可事实证明他看错了,文瑶结结巴巴、遮遮掩掩的模样,足以证明她与此事有关。   “殿下,真的不是奴婢……”文瑶咬唇说道。   梓露上前,二话不说就当着众人的面搜起了她的身。   然而出乎意料,文瑶身上并没有什么小纸包。   就在梓露诧异之意,而文瑶已委委屈屈地抽噎起来,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都说了不是奴婢……殿下,您怎能如此误会奴婢?”   “方才她都去过哪里?”许卿卿问。   这次问的不是文瑶,而是一旁的几个侍卫。   林泓逸来隐灵寺,随行的侍卫自然不敢怠慢。   曜王弑君篡位那日,泓亲王是第一个率领叛军攻入城池的人,不少人恨他入骨,恨他手下的叛军杀人如麻,使得京城内外血流成河。   若有人伺机报酬,将林泓逸斩杀于隐灵寺中,侍卫们可如何交差?   故而一个个尽忠职守,将寺庙中的众人牢牢盯住,生怕出什么意外。   许卿卿问他们,的确问对了人,其中一人上前禀告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属下见文瑶姑娘在寺外的草丛中待过一阵。”   “哦?”许卿卿柳眉微挑,“去那草丛里搜搜看。”   “是。”侍卫拱手领命。   文瑶的脸,已是青一阵白一阵。   她万万没想到,许卿卿非但没被毒死,反而还这么快就察觉了事情是她所为。   “文瑶,你现在承认还来得及。”许卿卿道。   “来得及什么,来得及被你惩治吗?”文瑶眼里的恨意浓如毒汁。   此语一出,四周不免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个丫鬟诧异地看着她,皆不敢相信事情真是她所为。   “这么说,你承认了?”许卿卿问。   “是我又如何,你能将我弄哑,我就不能向你下毒?”文瑶恨得不行。   那日她服用了许卿卿派人送来的珍珠玉露丸,夜里突然浑身发冷,如至冰窖,连牙齿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就在她以为是受了风寒,打算叫人去请大夫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发不出声了。   紧接着,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就仿佛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纱,不仅如此,还痛得出奇,仿佛有无数银针在扎……   她撞撞跌跌地走出房间,越走眼前就越暗,暗得连府里的灯火都瞧不清了……   幸而巡夜的小厮及时发现,将她抬回了房间。   小厮请来大夫,大夫把脉良久,却诊不出这究竟是什么病。   次日,事情传进了林泓逸耳中,他很快就发觉文瑶是被蛊虫入了体。   得知许卿卿入宫见了徐抒怀,林泓逸怎会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他打算将许卿卿好好惩戒一番,却不知为何,感到隐灵寺之后非但没有惩戒这女人,还鬼使神差答应了她,尽快找出那杀害梓露的真凶……   林泓逸觉得,自己对许卿卿似乎太宽容。   面对下毒的文瑶时,他却怎么也生不出半分怜悯。     第五十章 分明就是嘴硬心软   纸包很快就被侍卫找了出来,递到林泓逸眼前时,林泓逸的脸色着实难看:“因为她向你下蛊,你便要取她性命?”   文瑶心中愤然:“殿下,在您眼中,文瑶就这般恶毒?”   “这么说,你不是要取她性命?”林泓逸问。   “这只是一味毁容的药,不会断送她的性命。”文瑶心有不甘,满目怨毒。   本以为事情能顺顺利利地收场,哪晓得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让这女人逃过一劫……   “只是毁容?”林泓逸一字一顿,问得怒极。   下蛊可以驱蛊,下毒却难解毒。   有些毒性,无可逆转,若许卿卿已吃下了这些饭菜,脸上或许已然开始溃烂。   “她用那等下三滥的招数害奴婢,奴婢难不成连报复都报复不得了?”文瑶好生不服。   “好一个报复,”许卿卿眸光淡淡,语气却沉,“你是奴婢,我是主子,你却口口声声说要将我容貌毁去,你可知这以下犯上的罪名,足够将你流放三千里?”   “你……”文瑶咬唇,气得脸色发青。   “若不想被流放三千里也可以,吃下这些饭菜,我便放你走。”许卿卿道。   文瑶知自己理亏,连忙将目光转向林泓逸:“殿下……”   “来人,将文瑶拉下去,杖责二十。”林泓逸却并未怜香惜玉。   “殿下……”文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殿下为何要帮着这个女人,难道真不打算顾念旧情?   “杖责二十?”许卿卿轻笑一声,“殿下这袒护,还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相比流放三千里,这等惩处简直就无关痛痒。   可她又能奢求什么,奢求林泓逸将这丫鬟痛打一百大板吗?   恐怕就连区区二十大板,这冷面王也是舍不得的吧?   “殿下,殿下……”文瑶急了,她长这么大可还从没挨过板子,一想起那管家先前被打得惨叫不止,她就遍体生寒,怕得不行,“殿下饶命,文瑶知错了,文瑶再也不敢了……”   然而林泓逸并无改变主意之意,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抓住了文瑶,将她拖了下去。   文瑶一路挣扎,嚎叫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隐灵寺。   一旁的方丈着实有些听不下去,上前一步道:“殿下,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   “二十大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方丈不必着急。”许卿卿道。   “可是……”方丈好想再说,一抬头撞上了林泓逸森然的眸光,饶是心静如水的修佛之人,也忍不住被那眸中的冰冷吓了一跳。   “那边拖出去打。”林泓逸侧目吩咐。   “是!”侍卫拱手领命。   侍卫走后,房中无人胆敢再说话,只听得文瑶凄厉的惨叫声忽然停了,不多时又再次响起,一阵接着一阵……   待打完板子,牧钊极有眼力见地叫众人退下,将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梓露也拉了出去。   “殿下处置完她,是不是也该处置我了?”许卿卿看向林泓逸。   该来的躲不掉,况且她本也不打算躲。   “如何处置你?”林泓逸看向她,一时险些被她气笑,“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你?”   “罚我在隐灵寺悔过三年,不得回京。”许卿卿道。   林泓逸眸光渐沉。   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显然是早有预谋!   “明日便同本王回京。”他不容回绝道。   “不行,说虔心礼佛三月,就虔心礼佛三月,一日都不能少。”许卿卿反驳。   “就你,还虔心礼佛?”林泓逸真要被气笑了,“又是下蛊又是报仇,别说礼佛,就是出家都不会有佛堂愿收留你。”   许卿卿轻嗤一声:“那殿下就愿收留我了?”   “你是本王的妃子,本王没法不收留你。”林泓逸答得没好气。   “我方才可是惩罚了殿下最心爱的婢女……”许卿卿有意勾起他的火气。   她才不愿回那牢笼一般的泓亲王府,哪怕住在隐灵寺里,都比待在这座冰山身边解气得多。   林泓逸眸光微变:“谁说她是本王心爱的婢女?”   “殿下与她一同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如何能不心爱?”许卿卿答得理所当然。   “你这是嫉妒?”林泓逸反问。   “……”   许卿卿觉得,这人的脑子真是出奇的古怪。   他从哪里看出自己在嫉妒?   “殿下若想纳她为侧妃,纳就是了,不必这般试探我。”她道。   这回轮到林泓逸诧异了:“本王何时说过要纳她为侧妃?”   “既然没有这等打算,为何要如此偏待她?换做寻常丫鬟,胆敢在我饭菜里下毒,怎会只有区区二十杖这么简单?”   “她是本王的发小,本王如何能将她发配三千里?”   “她是殿下的发小,雨潞则是我的发小,她在殿下心中是何等的位置,雨潞在我心中就是何等的位置,如今不过是区区二十棍殿下就已舍不得了,殿下可曾想过雨潞身故时,我心里作何感想?”许卿卿问。   林泓逸难得结舌。   他的确没有顾虑过她是悲是怒、是喜是忧。   如今想来,她身边所有亲人都已离世,唯一陪伴她长大的宫女也被人所杀……   自己却从未安慰过她。   在她面对旁人的讥诮时没有,在她独自一人离开泓亲王府,来到这偏远的隐灵寺时没有,在她险些中毒毁去容貌时也没有。   林泓逸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迟钝的人,却不知为何,对这女子却总所有亏欠而不自知。   “你说要我回京,也不是不可以,用那袁氏的人头为雨潞陪葬,我便答应与你回府。”许卿卿道。   袁氏?   林泓逸剑眉微蹙:“你觉得,那雨潞是被袁氏派来的刺客所杀?”   “不是她,还能是谁?”许卿卿一想到袁氏先前送来的那几箱箭矢,心就仿佛有刀在绞,难受至极。   雨潞的存在,旁人皆不知,唯有袁氏曾用其性命要挟过她。   想来定是那日雨潞来泓亲王府的事被人走漏了消息,传进了袁氏耳朵里,所以袁氏才会用这等残忍的法子杀鸡儆猴。   “你可知道,那丫鬟来泓亲王府时,带上了前朝的玉玺?”林泓逸问。   前朝玉玺?   许卿卿听得愣了愣,她不知竟还有这么一件事,林泓逸先前也从未提过。   雨潞只是个小小宫女,断然是接触不到那玉玺的。   袁氏却能……   袁氏是前朝皇后的弟媳、许苧玉的舅母,父亲、兄长皆在朝中身居高位,哪怕改朝换代也并未被革职,若许苧玉趁乱将玉玺带出了皇宫,断然不会交给别人,只会交给袁家这门显赫的亲戚。   如此想来,事情愈发明了。   许卿卿收紧手指,指节一阵发白:“杀了袁氏,我便回府,否则我宁愿落发,青灯古佛度此一生。”   林泓逸看着她良久,终是点了点头:“你若要杀,那便杀吧。”   袁氏并无可惧,只是身后的袁家势力不容小觑。不过,区区一个袁家,还没被他放在眼里。   “望殿下说到做到。”许卿卿道。   林泓逸颔首:“本王自然不会食言。其实即便本王不插手,袁家也苟延残喘不了多时。”   “这是为何?”许卿卿不解。   她更不解的是,这人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   “袁家乃旧朝势力之首,父皇之所以没对其动手,为了稳定朝政。朝臣十有八九都是前朝老臣,天下虽大,但经历了一番战乱,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一时片刻选不出那么多能用之才,可如今不同,各地张贴皇榜挑选有识之士,一月过去已有不少青年才俊涌入京城,袁氏一族迟早会被替代,一旦成为可有可无的弃子,便会遭到剪除。”林泓逸解释。   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袁氏一族如此,你亦是如此。”   许卿卿明白他说的是何意。   若皇帝发现她根本不是真正的许苧玉,随时也会将她剪除。   “泓亲王府或许并不是你愿意待的地方,但却能让你免除性命之忧。”林泓逸接而道。   “你说这个,是何意?”许卿卿问。   “是想让你活下去,而不是无辜丧命。”林泓逸道。   这并不是一句多温情脉脉的话,许卿卿却听得微怔,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定定看着他,久未移开目光。   她看得出,这人没有半句虚言。   若有心哄骗她回去,大可不说袁家苟延残喘不了多时这种话。   既然残喘不了多时,她大可不必以此为筹码要挟他动手,静待新帝将袁氏一族剪除便是。   可偏偏他说了,将两个选择交在了她手中——回府,或是不回,皆由她做主。   “我的性命对你来说就这么要紧?”她问。   难得没有了嘲讽的语气,问得平静。   “本王既娶你过门,便不会让你白白丢了性命。”林泓逸道。   依旧不是一句温情的话,只是十分真切。   许卿卿已许久没从旁人嘴里听说这帮真切的话了,袁氏不会以诚待她,梓露看似忠心实则另有其主……   唯独林泓逸,从始至终并未欺骗过她。   虽然,对她有过诸多误解,甚至险些将她犒赏三军。   她不知这人今后能否一直这般待她,不哄骗、不欺瞒,她只知此时此刻,至少心中微暖。   “好,我随你回府,哪怕你插手袁家的事也无妨。”许卿卿道。   诚如林泓逸所说,袁家不可能一直这般平步青云,即便不被灭族,也会被新帝贬为庶人,逐出朝野。   她先前一心为雨潞复仇,未曾思虑过这些,倒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林泓逸摇了摇头:“我既已答应了你,就定会做到。”   “你是皇子,迟早会被卷入储君之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泓亲王府,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此时对袁家下手,岂不是将把柄白白交到旁人手中?”许卿卿真不懂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你在担心我?”林泓逸看着她,那眼神中的冰冷早已消散,四目相对,许卿卿竟有些结舌。   她张了张嘴,勉强说道:“我……我当然不是在担心你,我只是在担心自己,若你出了事,谁来顾虑我的安危?”   言下之意,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能帮则帮。   林泓逸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这似乎是许卿卿头一次见他笑,笑容一点也不冷然,反而如冰消雪融般,颇令人挪不开视线。   “你笑什么?”她莫名有点恼火。   “当然是笑你,笑你牙尖嘴利,口是心非,分明就是嘴硬心软。”他道。   嘴硬心软?   她没好气:“你眼拙看错了,我嘴硬心硬,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从来没有恶人会这般说自己。”林泓逸依旧是笑。   说出的话,颇叫人无法反驳。   “这世间并非只有善恶两种人,我不善,但也称不上恶,有些人我一辈子不舍得碰半根头发,有些人却恨不得踩进泥里让他生不如死……”她咬唇。   就在昨日,她还恨这座冰山入骨,若能换回母亲和雨潞,她甘愿拿他的性命来祭奠。   可今日这座冰山在她面前说出这等话来,她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抵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脸上没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一下子倒恨不起来了。   “人皆如此,并非只有你一人这般。”林泓逸道。   眼看越扯越远,许卿卿回过神来,不再看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有这说话的功夫,倒不如去关心关心你那丫鬟,若未及时医治落下了什么病根,你迁怒于我,我可受不起。”   林泓逸点头:“本王自会请大夫替她医治。”   许卿卿朝门外唤了一声梓露,示意梓露送客。   梓露看了林泓逸一眼,大着胆子将他“请”出了房间。   这要是换做先前,梓露定会觉得主子是糊涂了。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与殿下心平气和地说会儿话,却没说两句就要送客,如此下去,别说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都难上加难……   可现如今,见许卿卿同泓亲王的关系缓和了不止一分,梓露心道娘娘这做法或许还真就歪打正着了。   泓亲王殿下是谁?   那可是堂堂皇子。   在他面前大献殷勤的女子,可谓数不胜数,说不定像娘娘这样的反而更能对他的胃口……   “梓露,你愣着干什么,快将门合上。”许卿卿催促。   寒风灌进屋子里,房中一下子变得冷极了。   梓露“哦”一声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合上门后拨了拨炉中的炭火,加了几块新炭。   炭火燃得很旺,不一会儿,房里就暖和起来。   “寺中没有无烟的银鳞炭,这些都是殿下从京城带来的。”梓露说道。   许卿卿一眼就看穿了这小丫头的心思:“平白无故的,为何要说他的好话?”   梓露被那清冽的眸光看得有些结舌:“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若娘娘能放下身段,讨得殿下欢心,今后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她说的是大实话,娘娘不是苧玉公主,身后没有那袁家帮衬着,入府之后又不得殿下的喜爱,她这个当丫鬟的可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你呀,皇帝不急太监急。”许卿卿轻斥。   “奴婢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梓露竟承认了下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娘娘,您难道就不想成为泓亲王府的当家主母,好好教训教训那些先前欺辱过您的下人,让他们再也不敢肆意妄为?还有啊,那文瑶分明虎视眈眈,想要爬上殿下的床,要是被她得逞,今后还不知会如何为难您呢。”   “就你话多……”许卿卿嗔怪。   “奴婢是您身边的人,自然凡事为了您着想。”梓露嘟囔。   看着她嘟囔时略带委屈的眉眼,许卿卿是既好气又好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这不是马上就要回泓亲王府了吗,你又何必这般为我担心?快去厨房再做些吃得来,依旧照着先前的菜式做。”   “是,娘娘。”梓露这回倒是应得干净利落,没再啰嗦什么,转身就去了厨房。   有了这次的事,厨房的小沙弥格外小心,亲自将饭菜送了过来。   依旧是凉菜一汤,极为素淡。   许卿卿喝了一口那青菜汤,汤汁清澈,入口清甜,味道倒是不错。   “娘娘,您身子太瘦了,多吃些吧,不然如何能顺顺当当生下子嗣?”梓露在旁说道。   许卿卿险些被这汤汁呛着。   “娘娘,娘娘,您慢着点儿……”梓露边拍她的后背,边递来茶水。   不就是一句子嗣吗,娘娘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她哪里知道,成婚至今,林泓逸从未与许卿卿同房过,虽偶有留宿别苑,但每次都会遣散一众下人,在偏房中睡,还时常看书看到三更天。   如今的泓亲王府,是先前的曜王府。   林泓逸自小在府中长大,时常在别苑练武,对那里可谓再熟悉不过。   许卿卿回府之后,意外发现别苑多了不少桌椅、字画。   “这是谁送来的?”她问。   “当然是殿下了,殿下说这里的东西都旧了,怕娘娘您用这不习惯,特地命管家从库房中搬来了好些新物件,有不少还是皇上赏赐的宝物呢。”梓露答。   墙上的字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即便与清音殿那些相比也不遑多让,梓露看在眼里只觉十分解气,心道那病恹恹的阉人也敢同王妃娘娘争宠,真是做梦!   “不仅如此,殿下还特地为娘娘您设了一间小厨房,里头的厨子,皆只供娘娘您一人吩咐。”她接而道。   许卿卿不明白林泓逸这是抽了哪门子风,平白无故为何要做这些。   可看着布置一新的别苑,她心情莫名甚好,懒得理会那冰山异样的举动。   毕竟不是她的府邸,他要如何,便由着他去吧。   “对了,管家说洪老将军前日来过,见您和殿下都不在,待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走了。”梓露记起一桩事来。   洪尧绝不会平白无故来泓亲王府。   “派人去请老将军过来用晚膳。”许卿卿道。   梓露点头,吩咐小厮去了洪府。   不多时,洪老将军就来了,几日不见,他似乎愈发苍白起来,见许卿卿安然无恙,才长舒一口气:“公主,您为何要去隐灵寺那等地方?那里位置偏僻,有乱党作祟,若有人心怀不轨将您绑了,那可如何是好……”   见他满脸担忧,许卿卿也知自己先前的决定实在有轻率:“老将军放心,今后我行事不会再这般鲁莽。”   “幸好泓亲王及时将您接了回来……对了,泓亲王他可有冲您发火,若是让您受了委屈,老臣定不会作罢!”洪老将军道。   一旁的梓露听得忍俊不禁:“老将军,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是娘娘与殿下的家事,您又何必过问得这般细……”   洪老将军老脸一红,有些讪讪。   “老将军大可放心,殿下待我极好,你看这墙上的字画,都是殿下特地布置的,还有这桌椅,是他特地命匠人用红木赶制的,都是新物。不仅字画装饰、桌椅板凳,就连棉被、衣裳,他都派人送来了满满十箱,为的是让我住得更舒心些。若他对我不好,便不会如此细心了。”许卿卿道。   洪老将军听得放下心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对了,我在书房中寻得一本剑谱,不知老将军可否指点一二。”许卿卿命梓露取来了那本书册。   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是件好事。   若懂些武功,关键时刻或许可以自保。   洪老将军接过剑谱仔细翻看了几页,点头道:“这剑法的确精妙,只是讲求的是力道,且用的是重剑,并不适合女子练习,女子本就力弱,又如何使得出这剑谱上记载的招数?”   “那洪老将军觉得,那些剑法合适?”许卿卿问。   洪老将军仔细思忖了一番:“若要老臣说,这天底下的剑法都不合适。长剑不便携带,短剑有其不及之处,倒不如用暗器,例如飞刀、银针,如此既方便携带,又不易被人察觉。”     第五十一章 妾身知道了   “银针?”许卿卿心念微动,吩咐梓露道,“去大夫那儿取一副银针来。”   梓露领命,不一会儿就取来了银针。   不日,洪老将军就带来了一本暗器谱,许卿卿日夜研读,十分专注,梓露却看得心中焦急。   “娘娘,您已一连三日未见过殿下了……”这日伺候许卿卿用晚膳时,她忍不住提醒。   “不过短短三日而已。”许卿卿语气淡淡,并未放在心上。   看着她没事人似的用着膳,梓露咬唇片刻,终于绷不住了,背着许卿卿叫来了别苑的另一个丫鬟:“茜榆,去给牧侍卫报个信,就说娘娘想念殿下了,要殿下今夜过来一趟。”   茜榆听得迟疑:“可娘娘哪有想念殿下,哪有叫殿下过来……”   这不是成日捏着银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你懂什么,”梓露打断她的话,“再这样下去,要是殿下厌弃了娘娘,另纳了侧妃,你担当得起吗?”   茜榆一愣,心道也是。   她好歹在不少大户人家伺候过,还真就从未见过像娘娘这般的正室,旁人皆是费尽心思想赢得夫君的宠爱,娘娘倒好,巴不得殿下不到这别苑来才好……   她是娘娘身边的丫鬟,心知若娘娘得宠,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娘娘失宠,自己的地位便也要一落千丈。   这般一想,立刻点起了头:“奴婢这就去!”   “慢着。”梓露思来想去,总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先前殿下来别苑时,娘娘是如何伺候的?”   “这……”茜榆挠头。   她并不知许卿卿是如何伺候林泓逸的,只知林泓逸每次在别苑留宿,总会将丫鬟、小厮通通赶走。   “对了,每次殿下在娘娘这儿过夜,主房的烛火总是熄得很早,偏房的烛火却会亮到三更。”她道。   “偏房?”梓露先前倒从未留意过这些,听茜榆这么一说,才陡然明白过来。   难道说,殿下与娘娘从未同过房?   不行,如此一来,即便想方设法将殿下请过来,也还是在做无用功……   “茜榆,你去库房取一副门锁,将偏房锁起来。”梓露吩咐。   茜榆不免犹豫:“梓露姐姐,这……这会不会太……”   “怕什么,”梓露早已替她想好了法子,“你先几个小丫鬟,将整个别苑收拾一番,把所有旧物都搬到偏房去。到时管家问起,你便说那些旧物值不少银两,担心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偷偷顺走,必须锁起来才能放心。”   茜榆不由佩服起了梓露的心思,连连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林泓逸自是对这些小动作一无所知,牧钊来到他面前禀告时,他不由怔了一怔:“你说什么,她想念本王?”   “是啊,是娘娘身边的丫鬟传的话,说殿下自打从隐灵寺回来后,就从未去过别苑,娘娘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了。”牧钊一五一十地说道。   林泓逸觉得荒谬。   这天底下的所有女子都得了相思病,也绝对轮不到许卿卿。   “行了,本王知道了。”他摆摆手。   看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实则,待牧钊退下后,林泓逸的眸光却是微凝。   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寻常女子皆安安分分,唯有她许卿卿,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又是下蛊,又是习武,又是去隐灵寺礼佛……   天知道这一回,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   明知如此,林泓逸却还是去了。   来到别苑时,卧房中隐约亮着灯火,窗上印着一道人影。   这女人似乎正捧着一册书,侧影随烛火微微晃动,纤瘦而秀丽,时而执笔,时而托腮,好不专注……   “殿下?”在外头值夜的茜榆一眼就看到了林泓逸,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殿下里头请,娘娘已恭候多时了。”   房中,“恭候多时”的许卿卿在看到林泓逸时,不禁面露诧色:“你来做什么?”   一旁的梓露轻咳几声,“提醒”道:“娘娘,您不是说,想向殿下讨教几招近身功夫吗?”   许卿卿狐疑地瞧着这目光闪躲的丫鬟,心道自己何时说过要向林泓逸讨教武功?   林泓逸上前,拿起桌上的书卷看了一眼:“你在学针法?”   许卿卿点了点头。   这人腰间佩剑,显然擅长剑术,一看便对银针这等暗器并无研究。   却不料她猜错了,林泓逸取了布包中的一枚银针,手起针落,稳稳扎于红木桌上,竟是入木三分。   “殿下好身手!”茜榆不由惊叹。   都说殿下武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正想再见识一番,开开眼界,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转头一瞧,是梓露。   梓露朝她挤了挤眼,看向门口。   茜榆很快会意,两个丫鬟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溜了出去,还轻手轻脚合上了门。   “你说……娘娘会不会怪早咱们呀?”茜榆有些担心。   梓露白了她一眼,拍了拍胸脯道:“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吗?若娘娘怪罪,我来担着。”   她对许卿卿的性子再了解不过,知其看似冷冷淡淡,实则心善着呢,根本不会耍性子迁怒下人……   房中,林泓逸自然早已察觉两个丫鬟偷偷摸摸的动作,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反而闪过那么一丝意味深长。   而专注于针法的许卿卿,对这一幕毫无察觉:“早知殿下武功如此了得,我又何必请什么武师?”   那武师自称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可在她看来,身受恐怕还不及林泓逸的十分之一。   许卿卿不过是说了句实话,林泓逸却听得很受用:“你若喜欢,本王可每日抽空过来指点一二。”   “那就再好不过了。”许卿卿并未想多,点了点头。   “说说看,你打算拿什么报答本王?”林泓逸问。   报答?   许卿卿一愣,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立刻明白过来,撇嘴回绝:“既如此还是不劳烦殿下的好,我一穷二白,可请不起殿下这么高明的师父。”   说着,便要叫丫鬟送客。   “等等,”林泓逸剑眉微蹙,“你这是何意?”   “殿下的耳朵是摆设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许卿卿挑眉,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亏得她还以为他真是来指点武功的。   林泓逸语塞,看着她淡漠如烟云的眉眼,脸色不觉黑如锅底:“许卿卿,你……”   “殿下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我这别苑太小,容不下殿下这尊大佛。”许卿卿不假思索打断他的话。   林泓逸眸光愈沉。   他还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恼火过。   “迟了,请佛容易送佛难,本王今夜就留宿在此,身为王妃,你还不伺候本王洗漱更衣?”   什么请佛容易送佛难?   这人的脸皮还真是厚如城墙拐角!   可他毕竟是泓亲王,是这王府的主子,思及如今寄人篱下,许卿卿难得地服了一次软——天知道这人要是逼急了,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我叫梓露来伺候你洗漱更衣。”她道。   说着便要唤梓露。   “慢着,”林泓逸剑眉一蹙,“本王何时说过此事可由他人代替?”   许卿卿快要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林泓逸,你别欺人太甚!”   林泓逸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心中似有一根弦被轻触了一下,那感觉微妙极了:“本王不欺别人,只欺你。”   这下轮到许卿卿语塞了,她:“林泓逸,你……”   “我什么?今夜良辰美景,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无畏的口舌之争?”林泓逸故意说道。   她越是结舌,他就越觉有趣。   想不到这牙尖嘴利的女子,还有如此吃瘪的时候?   “你简直不是正人君子!”许卿卿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   不料林泓逸点了点头,非但不怒,反而上前了一步:“说得没错,本王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许卿卿忿忿瞪着他:“你别过来,否则……否则我就……”   他竟有些被她逗乐:“若本王过来,你要如何?”   许卿卿一急之下,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劈头盖脸就洒了过去。   林泓逸措不及防,立刻被粉末所呛,可到底身经百战,很快就屏住了呼吸。   这女人竟敢暗算他?   他眸光一凛,伸手要拎住她,她却已经没了人影。   许卿卿溜得很快。   那包粉末是她从洪老将军手中讨来的,对付寻常人绰绰有余,可林泓逸并非寻常人等,他武功高清,区区一包粉末恐怕不足以将他迷晕……   果不其然,她前脚刚夺门而逃,林泓逸后脚就快步而出。   院落中安安静静,丫鬟、小厮们早已不见人影,只有灯笼在夜风中晃动,灯光所不及之处,皆伸手不见五指。   林泓逸莫名恼火。   这女人竟敢用药粉迷他?   简直胆大包天!   许卿卿的脚步极快又轻灵,察觉院中的下人们不知所踪时,她忽然明白过来——一定是梓露那个丫头的好主意!   说不后悔是假,一直以来她从未将那座冰山视为自己的丈夫,原以为那座冰山也不会将她视为发妻,却不料今日他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变得那般不正经……   许卿卿有些牙痒又有些担忧,怕自己被这冰山吃干抹净。   她顺着回廊来到偏房,本想在这里躲一躲,哪晓得门上却挂了一把大锁。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侧身躲进一旁的角落里,见那黑影一闪而过,不觉吃了一惊——那人瘦瘦小小,并非林泓逸,且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衣,显然也不是府里的下人。   三更半夜,如此鬼祟地出现在别苑,难不成是……   狐疑之际,见那黑影手中似握着一物,在月色下闪烁着寒光。   那赫然是一把匕首!   许卿卿吃了一惊——林泓逸极少留宿别苑,这人十有八九是冲着她这个前朝公主来的。   她捏紧了袖里的银针,懊恼方才不该洒了那药粉。   此时别苑空空无人,恐怕连守在门口的侍卫,都已被梓露那小丫头自作主张遣退……   也就是说,这里只剩下她与林泓逸两人。   许卿卿头一次这么想见到林泓逸轮廓分明的脸,她宁愿被他欺负,也不愿无端端死在刺客手里。   很快,原本已远去的脚步声又渐渐近了,近得令她遍体生寒。   夜风一吹,她这才发觉自己背后已不知何时渗出了冷汗,湿凉透骨,那感觉极不好受。   就在脚步声来到跟前的一瞬,许卿卿猛地将手中的银针扎了过去。   手腕却被一股大力握住,随即,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别怕,是我!”   不是刺客,而是林泓逸。   她慌乱的目光撞进他眼里,看得他心中一颤,仅剩不多的怒气霎时烟消云散。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许卿卿小声问。   不得不说,有这座冰山在,她心里一下就安稳了许多。   “别苑只有两间睡房,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林泓逸道。   角落里没有灯光,阴暗极了,她的眸子却很亮,仿佛落入了几缕月光,看得他怔了一瞬。   许卿卿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小声提醒:“方才有刺客经过……”   林泓逸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银针可带在了身上?”   许卿卿拿出所有银针,一共五枚,纤细如丝,几乎一折就断,也不知能否敌过那刺客手中的匕首……   林泓逸只取了其中两枚,将余下的放回她掌心:“这些你留下防身。”   “要不要叫侍卫?”许卿卿问。   林泓逸摇头:“门口并无侍卫,最近的侍卫应当在西厢,待他们闻声赶到,那刺客只怕早已觉察了你在何处。”   许卿卿不觉凝眉:“那……”   “我将刺客引出,你趁机往西厢去。”林泓逸道。   言罢,不待许卿卿开口,便又补充了一句:“以本王的身手,对付区区一个刺客绰绰有余,你不必担心。”   话刚说完,就有一道疾风贴面而来。   许卿卿一惊,定睛一看,见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几乎擦着她的耳畔而过,深深扎进了身后的墙中。   “待在这里!”林泓逸冷声叮嘱。   说完,快步而出。   他的脚步极沉,似能在浓如墨汁的夜色中漾起波纹,一身玄色长袍在月色下如此耀眼。   不一会儿,回廊那头就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人身形极快,许卿卿甚至根本看得不甚真切,只觉眼前一花,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已然交手。   她定下心神,快步朝西厢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来人,抓刺客!”   刚跑出别苑,却又见一个黑影。   那人比方才的刺客高大几分,手中亦握着一把匕首,一身黑衣,以布遮面,那浓烈的杀意几乎要溢出眼眶:“前朝妖女,给我受死!”   许卿卿眼睁睁看着那匕首迎面而来,狠下心一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勉强侧身一躲,竟是躲了过去。   眼看那刺客再次欺身上前,她手握银针,朝他胸口狠狠扎了下去,接而抬膝而上,攻其弱处,力道虽小,但动作一气呵成,颇叫人措不及防。   刺客吃痛,踉跄退了一步,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纤瘦的女子居然也会武功。   与此同时,西厢附近的侍卫快步赶来,见许卿卿与黑衣人打成一团,皆吃了一惊。   “快,抓刺客!”   “保护王妃!”   十来名侍卫疾步如风,眨眼间,数把长刀挥向那刺客的头颅。   “抓活的。”许卿卿急忙喊道。   侍卫们自不会这般轻易就将人杀了,很快,几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那刺客的脖子上。   “说,你是何人派来的?”许卿卿厉声问。   那刺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前朝妖女,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大胆!”侍卫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刺客抬起头,一双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许卿卿,那眸光诡异至极。   许卿卿心觉不对,正要开口,忽见那人脸颊一动,似在咀嚼。   “他在口中藏了毒!”她忙道。   侍卫立刻掐住刺客的下颌,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一线鲜血顺着他的喉咙流了下来,侍卫揭开他面上的黑布时,那双眼睛早已眸光涣散。   “是府里新来的小厮!”侍卫中有人认出了这人。   “别苑中还有这刺客的同伙。”许卿卿道。   此时此刻,她竟不由自主担心起了那座冰山的安危。   待到侍卫赶到时,那同伙已变成了一具尸体,僵硬地倒在林泓逸脚下。   “属下来迟,殿下恕罪!”为首的侍卫急忙跪地道。   “将尸首抬下去,仔细搜查。”林泓逸冷然下令。   “是!”   尸首很快就被抬走,许卿卿惊疑未定,只觉得浑身有些发软。   联想起先前洪老将军说过的话,愈发觉得自己先前去隐灵寺的举动实在草率。   连泓亲王府都能混进这等心怀不轨的人,何况那偏僻的寺庙?   “叫管家来。”林泓逸接而吩咐。   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俨然一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   管家过来时,见满地都是黑血,神色慌乱无比,说起话来舌头直打结:“殿……殿下,这……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新来的小厮,是你招进府里的?”林泓逸问。   “是……是老奴招进来的……”管家点着头,结结巴巴地答。   “将那二人的名册交给牧钊,明日一早,给本王滚去慎刑司!”林泓逸道。   管家还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两腿一软,立刻跪在了地上:“殿下,殿下开恩啊……老奴一把老骨头,去慎刑司定是直着进、横着出,还望殿下看在老奴在府里伺候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老奴一命……”   “殿下,管家在府里待了十年有余,断然不会与此事有关。”牧钊也上前劝道。   林泓逸自然知道管家和此事毫无关系,他怒的是这人办事如此大意,竟将刺客放进了府里,险些害了许卿卿的性命。   “拉下去,明日押入慎刑司!”他的语气不容回绝。   管家见苦求无果,连忙又将目光转向许卿卿:“娘娘,您仁慈心善,求求您救老奴一命……”   “殿下,还是将人留在府里审问的好。”许卿卿提议。   林泓逸没想到她竟会替这人求情:“你可知你今夜差点因他的疏忽丧命?”   “我当然知道,”许卿卿点了点头,“他虽有错,但错不至死,若贸然押入慎刑司,只会叫人觉得你心狠无情。”   “是啊殿下,老奴死不足惜,可老奴不愿辱了殿下的名声……”管家连忙开口。   说着,触及林泓逸森冷如刃的视线,不由自主浑身一颤,立刻闭紧了嘴不敢再多言一字。   “带下去,仔细审问。”林泓逸下令。   管家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侍卫们将其押下,不多时,别苑中的下人们就闻讯而来。   梓露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吓得面无人色,见许卿卿安然无恙,这略略才放下了心:“奴婢……奴婢自作主张,险些令娘娘被刺客所害,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   “罚你值夜五日,好生反省。”许卿卿道。   梓露伏地,几近涕零:“谢娘娘,谢娘娘……”   林泓逸冷冷睥睨了一眼:“这些丫鬟该要好生管教了。”   “妾身知道。”许卿卿点头。   “你说什么?”林泓逸眸光微怔,有些难以置信。   “妾身知道了。”许卿卿重复了一遍。   她垂目行礼,抬起头时却不避讳他的眸光。   看着那双清冽的眸子,林泓逸眼底的冰冷竟不知不觉烟消云散。   他轻咳了一声:“再说一遍,风声太大,本王方才没有听清。”   得寸进尺,给他脸面了是不是?   许卿卿的脾气说来就来:“那殿下该治治耳朵了。”   “你……”   “妾身先回房了,时候不早了,殿下也歇息吧。”没等他将话说完,她就躬了躬身,兀自转身回了房。   看着那纤瘦的背影在回廊中渐行渐远,林泓逸一时喜一时怒,眸光变了又变。   一旁的下人们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吱声——天地良心,殿下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第五十二章 攀附   林泓逸也不知自己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为何会对一个女子如此在意。   甚至林淮安来府里探望许卿卿时,他竟有些隐隐的不悦,那感觉很微妙,却人人都能察觉到。   连林淮安都觉得,三哥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有敌意了……   “看来今后是不能时常来看小嫂嫂了。”这日,林淮安带来了长安街上最好吃的糕点,苦笑着朝许卿卿道。   “为何?”许卿卿不解。   “小嫂嫂难道没发觉,我三哥他吃醋了?”林淮安问。   吃醋?   这个词对许卿卿来说并不陌生,她先前倒是听说过宫中的嫔妃争风吃醋,可林泓逸吃醋,又是为哪般?   “难不成那文瑶喜欢上别人了?”她思忖着问。   林淮安笑着摇头:“小嫂嫂该不会真以为我三哥瞧得上那个没头没脑,只会颐指气使的丫鬟吧?”   许卿卿想想也是,文瑶实在太蠢,林泓逸的眼光好像还真不至于差到那地步。   “那……是徐抒怀另有所爱了?”她接而问道。   这回林淮安不笑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这小嫂嫂压根不是在说笑?   “小嫂嫂,我三哥吃的是你的醋。”他直白道。   许卿卿想也不想地摇头:“八皇子真会说笑,世人皆知泓亲王与那徐抒怀有断袖之谊,他心上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谁说有断袖之谊?”林淮安的神色难得正经,“三哥不过是对他有愧,当年若非他主动担下罪责,变成阉人的恐怕就是我三哥了,正因如此,这些年不管徐抒怀想要什么,我三哥都会给他,唯独有一件事,三哥却破天荒没有答应他,你可知那是件什么事?”   “什么事?”许卿卿有些好奇。   林泓逸不是素来对那徐抒怀百依百顺吗,居然有事能令他能狠得下心来拒绝那人?   “前阵子徐抒怀向三哥要一个人,三哥没有给他。”林淮安道。   这次许卿卿没再猜是文瑶了,疑惑问道:“是谁?”   “还能是谁,”林淮安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小嫂嫂这么笨,“当然是你了!”   “是……是我?”许卿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良久没缓过神来。   等等,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林淮安是想告诉她,那座冰山吃的是她的醋?   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林淮安顿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否则为何旁人皆看得出来三哥对她颇为特别,她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   “三皇子真会开玩笑。”许卿卿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可想起那夜他明知有刺客,却还是赶到偏房找自己时,心中就不知不觉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仿佛有一根蛛丝般的细线,被人轻轻拉扯了一下……   她先前以为,那座冰山定是很厌恶自己。   可细细想来,他近日的所作所为还真是与厌恶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小嫂嫂,我已许久没见三哥对谁如此上心过了,你可知他昨日在朝堂之上参了袁老头子一本,说袁老头子为官不正、贪污税银,其罪当斩?”林淮安接而道。   许卿卿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林泓逸在她面前只字未提。   朝堂之上只有两个袁老头子,一是袁夫人的父亲,二是袁夫人的兄长,年纪都已不小了。   二人皆官居要职,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轻易所能撼动的。   “我想,定是因为那袁家与你有什么过节。”林淮安猜测。   他这么猜测不是没有道理,那袁家只是前皇后的外戚,与许卿卿并无血亲关系,想来应是打算将许卿卿当一颗棋子使用。   用金丝笼送许卿卿入泓亲王府,就已足以体现他们对这颗“棋子”的态度。   更何况那日袁氏还当着众人的面,拿金丝笼装鹦鹉,惹恼了许卿卿也是必然。   这么一想,林淮安推测自己这三哥十有八九是在为许卿卿出气。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林泓逸答应过许卿卿,要杀了那袁氏为雨潞报仇。   他看出父皇早有剪除袁氏一族的心思,所以才在朝堂之上当了一回出头鸟。   “曜王怎么说?”许卿卿忙问。   林淮安看了她一眼,纠正道:“是皇上,不是曜王。”   也就是他,才不计较这些,若被旁人听见了,状告到父皇面前,十有八九要治许卿卿一个大不敬的罪。   “皇上怎么说?”许卿卿改口,继续问道。   “父皇表面上对三哥有所不满,说袁氏一族皆是忠臣,治国当施行仁政,不能轻易抄家砍头、喊打喊杀,其实嘛……”林淮安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其实三哥说的,正合父皇的心意,父皇早就想将袁家连根拔起了。”   “难怪那袁夫人这几日没有登门,原来袁家出了这等事。”梓露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错,”林淮安摇了摇头,“不是没有登门,而是登门了好几次,次次都被你家殿下拒之门外。”   “这又是为何?”梓露忙问。   “当然是因为三哥不愿让小嫂嫂为这等事情烦心。”林淮安答。   梓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娘娘,如此看来,殿下对您还是很关切的……”   “一唱一和的,说完了吗?”许卿卿既好气又好笑。   这一主一仆,真当她是傻子不成,还在她面前唱起双簧来了?   梓露吐了吐舌头。   娘娘到底还是精明的,只是一说起与泓亲王殿下之间的关系,就会莫名其妙地变糊涂。   这究竟是为何,梓露实在想不明白。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袁氏一族?”许卿卿问回正题。   “暂时还没打算处置,只将袁老头子收了监,正派人仔细审问。”林淮安道。   收监?   出了这么大的事,朝野上下定是动荡起来了。   许卿卿不免有些担忧,事情因林泓逸而起,也不知林泓逸会否因为此事与那些前朝老臣结下梁子……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皇后娘娘,方才内殿传来消息,皇上赏了老爷一个恩典,准许他过来探望……”   “太好了,”李皇后面色大喜,“快准备准备,派人将昨日从西域进贡过来的果子摆上。”   “是……”太监领命,不一会儿就吩咐御膳房送来了一盘盘鲜嫩欲滴的果子。   李太尉年近五十,头发已花白了大半,李皇后是他四十岁时才有的嫡女,因而格外受他疼爱。   “爹,母亲和两个哥哥可都还好?”二人一见,李皇后连忙免了那繁冗的礼节,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太尉连连点头:“蒙皇上洪恩,你那两个哥哥都被提了官职,皇上还特地给你二哥指了一门婚事,指的是太傅的长女。”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皇后听得放下心来。   她心中很清楚,皇帝是因刚刚登基想要稳定大局,才娶了她这个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为后,表面上对她宠爱有加,实则对那逝世多年的原配王夫人用情颇深,很是挂念。   又因王夫人早已替他生养了两个儿子,如今他根本没有让后宫妃嫔怀上子嗣的打算。   李皇后心中着急,担心自己的地位会因膝下无子而一落千丈。   她只能眼巴巴盼着皇帝能多宠幸自己几次,同时也巴望着自己的外戚能争在朝中多一分地位。   哪怕没有子嗣,只要娘家争气,她这皇后的位子一时半会儿也还是坐得稳的,不至于被别的妃嫔给觊觎了去。   而今两个兄长都已被升了官,李皇后自然高兴不已。   “你可曾听说,朝中出了大事了?”支走一众下人后,李太尉小声朝她问道。   后宫不得干政,李皇后自然对此一无所知,听父亲说起事情的经过,不由吃了一惊:“这么说,那泓亲王是打定主意要对旧朝老臣下手了?”   “是啊,”李太尉点点头,对林泓逸的处境多少有些同情,“皇上封了他做亲王,还特地将那前朝公主许配给了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是不打算立他为储的,如今又拿他当手中剑,要对前朝老臣下手……”   如此一来,皇上依旧能担着那仁德的名声,所有恶名都会落到林泓逸这个亲王身上。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帝王之道有时却恰恰与之相反,有时想想,还真是令人心惊胆寒。   “爹,你怎么能从这些事中看出,皇上不打算立泓亲王为储?”皇后有些不明白。   李太尉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还年轻,有些道理看不懂也是应该。你想想,若皇上有心让泓亲王当太子,为何要让他娶一个前朝公主?难道皇上会让一个前朝女子,当上一国之母?”   这件事,皇后并未细想过,略一思忖,倒是十分在理。   由此看来,皇帝心中的储君人选定是大皇子林修渊。   “大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她问。   李太尉摇头:“大皇子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所有文臣武将上门巴结,大皇子都避而不见,颇有几分帝王风范。”   皇后对此嗤之以鼻:“什么帝王风范,定是知道皇上不喜结党营私才故意如此。”   世人皆知,那数次破敌、立下赫赫战功的,不是林修渊,而是林泓逸。   林修渊自小就喜文而不善武,不过却深谙行军布阵之道,虽极少上阵杀敌,但在皇上还只是一个王侯的时候,没少在旁出谋划策。   或许正因林修渊没有杀过敌,手中未沾染鲜血,与林泓逸相比才更显得“仁德”、“贤明”,更有天子之相。   至于皇后,自然是不会为林泓逸抱不平的。   但凡王夫人所生的皇子,她皆暗暗视为对手。   旁人的儿子,毕竟是拉拢不亲的,她想要的,是亲自生下皇帝的子嗣,今后母凭子贵,成为一国皇太后。   只可惜这愿望遥遥无期,她不免有些心急。   更别提很快就要广选秀女,到时后宫里不知又要多出多少妃子,要是其中有比她更年轻貌美的,比她先诞下皇子,叫她这个皇后颜面何存?   李太尉走后,嬷嬷上前替她捶腿,见她眉宇间略带忧色,十分善解人意道:“娘娘,您可知宫中那位徐公子很是精通药理,最擅长保养容颜?”   “保养容颜?”皇后不免诧异,“他一个男子,还精通这些?”   “是啊,”嬷嬷点头,如实答道,“老奴先前也是不信的,直到前几日偶然在御花园里撞见了那人,啧啧,那肤色可真是白皙如玉啊,一张脸比女子还要精致,也难怪泓亲王会与他有断袖之谊……”   皇后听得意动,宫中有这等奇人,她自然也想见识一番:“你与他宫里的宫女可熟络?要不……”   “娘娘您这话就见外了,您是这后宫之主,想要见那徐公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须让老奴和那清音殿的宫女通气?”嬷嬷道。   皇后不免犹豫:“可他毕竟是个男子,本宫母仪天下,贸然与他见面……”   “您忘了吗,他早已被‘净’过了。”嬷嬷提醒。   皇后思来想去,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你便去安排吧……”   “是。”嬷嬷面上闪过一丝喜色,“老奴这就去清音殿宣那徐公子。”   来到清音殿中,她率先找到了那太监姚顺:“姚公公,该说的我都已在娘娘面前说了,我好说歹说,娘娘才终于答应见你家公子一面。如今事情办成了,你是不是应该……”   说着,朝姚顺伸出一只手。   姚顺从袖里掏出一袋银子,笑眯眯递到了她手中:“此事有劳嬷嬷了,我家公子定不会忘了嬷嬷的恩德。”   嬷嬷掂了掂那袋银子,喜笑颜开:“今后公子成了娘娘眼前的红人,可别忘了提携提携老奴。”   “好说,好说……”姚顺客套一笑。   当日下午,徐抒怀就来到了长春宫。   皇后还是头一次见他,仔细打量了几眼,顿觉嬷嬷言之有理,这男子肌肤白嫩,果真好不俊俏。   只是可惜身子瘦瘦弱弱的,一副病蔫蔫的样子,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吹倒。   听太医说那咳疾是不治之症,这人恐怕是活不长久了……   徐抒怀恭恭敬敬行了大礼,直起身时以帕子捂面,咳嗽不已,丫鬟碧芽连忙上前替他轻抚后背,朝皇后说道:“娘娘,我家公子身子有所不适,才会如此失仪,望娘娘不要责罚……”   “本宫当然不会责罚,”皇后摆了摆手,“来人,赐座。”   嬷嬷朝那搬来座椅的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将座椅摆远些,莫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   徐抒怀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咳嗽,有气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一旁几个从未见过徐抒怀的宫女,皆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道这徐公子长得如此柔弱好看,真如病西施一般,怪不得能得那泓亲王“另眼相看”。   “本宫听闻徐公子驻颜有方,今日叫公子前来,是想讨教一番。”皇后道。   徐抒怀连道“不敢”:“娘娘如此倾国倾城,该是徐某讨教娘娘才是。”   闻言,皇后脸上顿时多了一分笑意:“徐公子不必谦虚了,你若是个女子,恐怕连本宫都要妒忌你了。”   “启禀皇后娘娘,其实公子早已准备了一瓶香粉,想要献给娘娘,只是身子一直不见好转,担心好心反而办坏事,往这长春宫过了病气,这才一直没有前来拜见娘娘。”碧芽伶牙俐齿道。   说着,将带来的香粉交到了长春宫的小太监手中。   小太监将香粉呈了上去,皇后拔开瓶塞,轻轻一嗅,不觉惊了一惊。   宫中御用的香粉,皆是最拔尖的匠人所调制,可那些香粉的香味,远不及徐抒怀带来的这瓶令人心旷神怡。   “娘娘,娘娘……”见她面有诧色,小太监惊疑不定,生怕这香粉有什么不对劲。   皇后缓过神来,看向徐抒怀的眼神已是大变:“想不到徐公子有如此本事,住在那冷冷清清的清音殿,倒是有些屈才了。”   “有幸能得皇上恩典、皇后娘娘赏识,徐某感激不尽。”徐抒怀语气好不谦逊。   “这香粉,本宫就收下了,若徐公子今后还有什么东西要献,直接来长春宫便是,不必有那么多顾忌。”皇后道。   徐抒怀躬身谢恩不迭。   “徐公子,你不是还说有一味驻颜的药膏要献给娘娘吗?”嬷嬷问。   “嬷嬷不说,徐某都险些忘了,”徐抒怀连忙示意碧芽将那药膏呈上,“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那物瞧着与狗皮膏药有些相似,只是寻常药膏皆呈黑褐色,散发着一股苦涩气味,这药膏却是洁白无瑕,细细嗅来还有一股梅花香。   “这是用何物所做?”皇后不禁好奇。   “回皇后娘娘的话,”徐抒怀再次躬身,“这是用梅露所制,调和了茯苓、百合粉,有养颜之效,长久用之可令人肤白如雪,夜间敷于神阙穴,次日醒来时揭去即可。”   “这类似的药膏,公子准了十来份,可供娘娘用上大半个月呢。”碧芽说道。   “娘娘,”一旁的小太监觉得似有不妥,“此物奴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如……还是先请太医院院使过来查验一番的好。”   “公公多虑了,公子每研制出一种药膏,都会亲自用上一番,确信万无一失,才敢呈到皇后娘娘面前。”碧芽解释。   明知徐抒怀这是在巴结自己,皇后还是听得很是受用:“徐公子真是有心了……”   待他带着宫女退下,皇后将那几贴药膏拿在手里瞧了又瞧,思忖片刻,朝一旁的小太监道:“去请太医院院使过来。”   “是。”小太监领命下去了。   “娘娘,难道……您怕那徐公子在药中下毒?”嬷嬷忍不住问道。   皇后嗤笑一声:“谅他也没有那么胆子。”   “那,那您为何还要传院使?”   “本宫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人看上去不像是个心思浅的,来巴结本宫势必是有所图谋,可本宫一时竟看不穿他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不止皇后,就连牧钊也有些琢磨不透。   他从宫中探听到此事,立刻就禀告了林泓逸。   “殿下,您与那皇后娘娘素来无甚交集,您说……这徐公子他到底是何意?”   牧钊想不通,林泓逸却再明白不过:“他知无法再攀附本王,所以打算另寻高枝。”   牧钊愈发一头雾水:“殿下何出此言?”   徐抒怀自幼与林泓逸一起长大,二人交情不浅,如今徐抒怀进宫,理应明里暗里替林泓逸筹谋才是,怎么突然就起了另寻高枝的打算?   林泓逸未答,眸光渐沉。   许卿卿认定那雨潞是被袁氏所杀,他并未反驳,实则却早已将一切查明。   昨日他入了一趟皇宫,去了那清音殿,派人送上数十盆凤凰草。   凤凰草不比月季娇贵,也不似牡丹雍容,开鹅黄小花,其花其貌不扬,香味却是扑鼻。   不止是花,叶片、枝干无不散发着淡淡香气,这种气味在常人嗅来并无出奇之处,蛇虫鼠蚁却最是惧怕,故而又有驱虫草之名。   林泓逸派人将这几十盆凤凰草摆放在了清音殿的各个角落,而后在殿中坐了半日,如往日一般听徐抒怀弹琴。   这半日,徐抒怀的琴音头一次微微发颤,细听之下简直难听至极。   林泓逸一走,他就命人烧了十来壶滚水,亲手将那些凤凰草一一烫死了。   “公子,您这么做,泓亲王殿下……会不会心生不悦?”从长春宫回来后,姚顺小心翼翼地在徐抒怀耳边提醒。   “他心生不悦?”徐抒怀脸上的笑容冰冷至极,“他不顾旧情,用凤凰草毒杀我的蛊虫时,怎么不想想我会否心生不悦?”   蛊虫固然不容小觑,可这世间的所有东西都有其弱点。   小小的一只虫,能让人痛不欲生、几近疯魔,能让无数大夫束手无策,却也能被区区几株凤凰草的气味所驱赶,稍有弱小者,甚至会蔫蔫而亡。   那淡淡香味,于它们而言是一剂毒药。   而林泓逸,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第五十三章 去,为何不去?   见他脸色渐沉,姚顺便也没再劝了,只是仍隐隐担心:“可那皇后娘娘并无实权,她又能帮得了您什么呢……”   徐抒怀勾唇一笑,笑容森冷:“皇后的确没有实权,不过这只是因为她暂时还没找准自己该走的路而已。”   “公子,此话怎讲?”姚顺不解其意。   “皇后一心想要一个孩子,却不知皇帝早已在她宫中的熏香里加入了一味麝香。皇帝跟本没打算与她生出一男半女。”徐抒怀道。   姚顺跟随徐抒怀多年,精通药理,自然早就嗅到了那麝香的气味,只是他没有往下细想。   皇后毕竟是前朝臣子的后裔,皇帝不打算让她怀上龙嗣,也在情理之中,可公子何出此言呢?什么叫没有找准自己该走的路?   难不成,皇后除了深居宫中,当一个母仪天下的傀儡,还能有别的选择?   “她自己生不出孩子,自然就要攀附一方别的势力,否则在这后宫里,迟早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徐抒怀解释。   姚顺听得一知半解:“公子,你是说……”   徐抒怀端起桌案上的一盏茶,抿了一口,茶早已凉得不剩一丝热气,一如他冷冰冰的声音,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憷:“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并不打算立林泓逸为太子,他心目中的储君人选,是林修渊。”   姚顺点头,这个倒是事实。   或许正因看清了这一事实,所以泓亲王才一直没有争储的打算。   “既如此,皇后发觉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凭生儿育女立足之后,断然不会去攀附林泓逸,只会去巴结林修渊。”徐抒怀接而道。   “所以……您不是打算投靠皇后,而是打算投靠大皇子?”姚顺终于恍然大悟。   可为何公子不直接投靠大皇子,而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姚顺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大皇子那人生性谨慎,若公子径直找上门去,他定会将公子拒之门外。   毕竟公子与泓亲王殿下乃是十多年的生死之交,此事全天下皆知,大皇子又怎会不知?   大皇子信任谁,都不可能信任公子。   可有皇后娘娘在其中铺路,就截然不同了。   皇后正值十八妙龄,毕竟太过年轻,心机虽深,却并不聪明,公子正好可以趁机利用一番。   只要能成为皇后最信任的人,今后皇后与大皇子结盟,公子必定可以占有一席之地。   “公子果然聪慧过人,是奴才愚钝了。”姚顺道。   “聪慧?”徐抒怀嗤笑一声,“你丝毫不知我要做什么,就口口声声夸赞我聪慧?有趣,真是有趣得很……”   “这……”姚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讪讪低下了头。   难道公子巴结皇后,并不是为了给投靠大皇子搭桥铺路?   可若非如此,公子又为何要走这么一步棋?   姚顺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公子心机过人,自己还真是无从揣测他话里的深意……   徐抒怀将手中那碗冷茶,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放下茶盏,眸中有一丝极阴沉的笑意——不就是个小小的皇后吗,仅凭一个根基不深的娘家,就想在这深宫之中坐稳一席之地?呵,自以为无比尊荣,殊不知早已成了他人眼中可肆意啃食的鱼肉……   皇后叫太医院院使查验了徐抒怀送来的那些药膏后,对徐抒怀愈发另眼相看。   药膏自然无毒,连院使看了之后都说,此乃养颜驻容的奇药,做出这药的人真乃世间奇才。   这么一个奇才,皇后一点也不想让他人晓得,尤其不想让后宫的其他妃嫔晓得,故而特地隐瞒了药膏是出自徐抒怀之手一事。   如此有本事的一颗棋子,当然要好好捏在手掌心里……   “娘娘,徐公子又命清音殿的宫女送来了一物。”嬷嬷献宝似的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前。   “这是什么?”皇后疑惑地瞧着嬷嬷手中那小小瓷罐。   嬷嬷打开罐子,里头装满了浅黄粉末:“徐公子说,这是一味对娘娘极有用的药粉。”   “哦?是能让人散发奇香,还是能让人肤白胜雪?”皇后问。   嬷嬷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徐公子说,这药粉或许能助娘娘怀上龙子。”   皇后一惊:“宫中禁用这等迷药,你身为嬷嬷难道不知?”   一旦被皇上知道,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身为皇后,自然罪不至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万一皇上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叫她如何是好?   这徐抒怀,真是好大的胆子!   “娘娘息怒,这可不是迷药,这是一味能帮娘娘挡暗箭的药粉。”嬷嬷急忙解释。   “暗箭?”皇后听得不明所以。   “是啊,”嬷嬷点头,“徐公子说,此药唤作香橼,若遇麝香则会变为朱红色,娘娘留在身边,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遇麝香会变为朱红色?   皇后立刻明白过来。   此药可使人小产,却也能治各种疑难杂症,太医院中一直都有库存。   前朝时,后宫就常闹出妃嫔下药毒害皇嗣的事,用的十有八九便是麝香。   徐抒怀这么做,倒很是用心良苦。   她拿起那小瓷罐,仔细瞧了瞧,罐中粉末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也不知遇麝香是否真能变红。   “去太医院取麝香来瞧瞧。”她道。   反正后宫没有人身怀有孕,用来试一试也无妨。   麝香很快就取来了,用药粉一试,果然变了色。   “叫徐公子多准备些香橼粉,今后本宫每日的入口之物,你们皆要用此药仔细验过。”皇后当即吩咐。   “是。”嬷嬷领命。   “不光是入口之物,本宫所用的胭脂水粉,所佩戴的珠宝玉器,也要仔细查验。”皇后接而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归是有好处的。   嬷嬷点头,正要收起桌案上的香橼粉,忽然眸光一闪:“娘娘,这……这香橼粉……”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皇后蹙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吓得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香橼粉最面上的那一层,不知何时已悄悄变红了。   那诡异的红色看得皇后心里发怵:“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只有在遇到麝香时才会变色吗,怎么好端端地放在罐子里,竟也起了变化?   “好啊,”她冷冷看向身边的几个宫女、太监,“这香橼粉只有你们几人经手过,说,你们中到底是谁想加害本宫?”   太监、宫女立刻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天地良心,这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就是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娘娘,这几个奴才要是真想害您,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嬷嬷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不是他们,那会是谁?”皇后冷声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只差没将这几个狗奴才全关进慎刑司了。   可这香橼粉药效如此出众,她又不想这么早叫人发觉,一旦被皇上,或者其他妃嫔知道了,她岂不是少了一张独一无二的底牌?   “方才他们是接触过药粉,但都没有直接伸手触碰过,何至于面上的一层全变了色?”嬷嬷指出其中怪异之处。   皇后仔细一想,顿觉有理,却依旧疑惑:“可是……”   “娘娘,其实有个最简单的法子,只要这殿内的大小物件全部用香橼粉试一遍,不就知道差错究竟出在哪里了?”嬷嬷提议。   皇后自是点头不迭,当即便吩咐几个下人查验起来。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殿内大大小小的桌案,撒上香橼粉后竟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红色,看得皇后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要不是香橼粉的药效失灵,就是她居住的地方到处被人洒了麝香。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真是好大的的胆子!   很快,嬷嬷就查出了结果,问题并不是出在桌案上,而是出在香炉里。   粉末放进香炉,红得格外浓艳,如鲜血一般刺眼。   难怪四处都有麝香,原来麝香随着香炉中的烟雾四散,早已飘满了整个长春宫……   “这熏香是何人准备的?”皇后怒不可遏,只恨不得将那胆大包天的奴才乱杖打死。   宫女、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个个全都不敢开口。   “说!再不如实交代,看本宫不扒了你们的皮!”皇后咬牙切齿,妆容精致的脸立刻就气得变了形,哪还顾得上所谓的端庄、所谓的仪态?   “回娘娘的话,这熏香……是养心殿的王公公送来的。”一名小太监讪讪地答。   养心殿的王公公?   皇后听得一怔,怔在原处良久都没回过神。   “大胆,谁叫你多嘴!”嬷嬷立刻朝那小太监呵斥。   谁不知道那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如此说来,难不成是皇上要害娘娘?   这个念头在嬷嬷脑海中一闪而过,令她压根不敢往下细想。   皇上的确不常来长春宫,即便留宿,也绝不会挑选娘娘最易受孕的那几日留宿,莫非……   嬷嬷转目看向皇后,见皇后一言不发,脸色惨白,连忙扶稳了皇后,生怕她气得当场晕厥:“娘娘,当心自己的身子……”   “来人,将这小太监拖下去,乱棍打死!”过了许久,皇后才恨声吩咐。   “娘娘,娘娘饶命啊……”太监很快就被拖了下去。   “你们几个,记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冷冷扫视余下几人。   几个太监、宫女纷纷摇头,一个个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   “你们可知娘娘为何要杖责他?”嬷嬷问。   一个小宫女眼珠一转,抬起头来:“那小福子打碎了娘娘最爱的花瓶,娘娘生气,所以将他杖责了。”   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目看向皇后,询问道:“娘娘,此事……”   “谁也不得走漏消息,否则本宫决不轻饶!”皇后满口银牙紧咬。   待一众下人退下之后,嬷嬷忍不住问:“娘娘,那熏香……”   “灭了,今后不得再点。”皇后道。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香是皇上吩咐人送来的。”   皇后冷笑一声:“本宫不是笼子,那小福子的话,本宫听见了。”   “那万一皇上问责起来……”嬷嬷犹犹豫豫地说着。   “皇上问责什么,问责本宫为何要灭了那掺了麝香的香炉吗?”皇后的语气好不嘲讽。   嬷嬷壮起胆子提醒:“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娘娘,皇上若铁了心如此,点不点那香炉,结果都是一样。依老奴看,娘娘倒不如趁早为自己找一条出路,不然……”   不然怎样?   再也无法在后宫立足吗?   皇后自然清楚嬷嬷言下之意,皇帝不想让她怀上龙种,即便她想方设法怀上了,皇帝也有一百种法子叫她胎死腹中……   而找一条出路,无非是靠拢其他皇子之意。   唯有如此,她的地位方能稳固。   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从长计议,否则非但百害而无一利,还会留下无穷祸患……   她眸光渐沉:“明日,想法子让我爹入宫一趟。”   嬷嬷点头:“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与此同时,泓亲王府,许卿卿一连练了好几日,已将那针法练得有模有样了。   可有模有样是一回事,真正能派上用场又是另一回事。   上次的刺客不出所料应是些对许苧玉心有怨恨的民间乱党,而非她真正意义上的仇人,否则武功绝不会那么拙劣,刺来的刀一下就被她躲过。   若是袁氏或皇帝派来的高手,她的性命恐怕早已不保。   而那些真正的高手,又岂是她练个区区几招针法就能打过的?   这么一想,不免有些丧气。   林泓逸来到别苑时,见到的就是她以手扶额,捏着几根针百无聊赖的样子。   “哪个丫鬟又惹恼你了?”他剑眉微挑。   许卿卿回过神,见了林泓逸,忍不住白了一眼。   梓露对许卿卿的白眼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像先前那般生怕许卿卿一个不小心惹恼了林泓逸,惨遭惩罚。   见殿下被白了一眼却神色如常,梓露暗想:丫鬟们自然都不敢惹王妃娘娘,自打听说王妃娘娘在练武功,一个个立刻避得远远的,生怕被抓到院子里来当活靶子。现如今,府里也只有殿下您自个儿,才会时不时跑到别苑来惹晦气……   时常来惹晦气的林泓逸,觉得自己这个亲王真是当得颇没面子。   本以为娶了个温软乖巧的小受气包,哪晓得摇身一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狸猫,时不时还摆脸色给他瞧。   “听闻八弟昨日又来府里了?”他问。   “八皇子陪娘娘喝了一盏茶,说殿下在朝堂之上说话颇有分量,说要严审那袁氏一族,便立刻派人将袁氏一族收押……”梓露趁机阿谀奉承起来。   表面是在阿谀奉承林泓逸,实则也是在为自己的主子林淮安说好话。   人人都知道殿下如今变成了醋坛子,若八皇子继续不管不顾地往泓亲王府跑,迟早有一天会惹恼殿下。   “本王何时问了你?”林泓逸面露不悦。   梓露立刻垂目:“奴婢多嘴……”   “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林泓逸又问。   “是,”梓露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许卿卿没好气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殿下今日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过几日,父皇麾下的一员大将回京复命,父皇在宫中举办宴席,你愿随本王一同赴宴?”林泓逸道明来意。   梓露听得结舌。   天地良心,她听见了什么,殿下居然在问王妃娘娘愿不愿去?   先前遇上这种事,娘娘哪曾有过选择的余地?   “去,为何不去?”许卿卿正好在府里待得有些腻了。   虽是为将军接风洗尘的宫宴,但也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妻女会入宫,正好她对朝中格局不甚了解,可以借此机会打探一番。   “那员大将姓甚名谁?”   既然要去,自然不能对这次宴会一无所知,否则便要闹笑话了。   “姓燕,叫燕承阙,是个接替洪老将军担任大将军一职的年轻将领。”林泓逸答。   燕承阙?   许卿卿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略一回想,上次赴宴时就有不少王侯贵胄提过此人,听说是个极受新帝重用的将才,看来这次回京,定会有不少人眼巴巴想拉拢他。   她叫梓露退下后,正色问林泓逸道:“殿下对此人怎么看?”   “不贪钱财,不爱美色,性情耿直,是为数不多真正受父皇赏识的人。”   林泓逸给出的评价,与许卿卿才旁人耳中听闻的并无二致。   “满朝文武都想拉拢此人,不知殿下作何打算?”她又问。   若是别的女子,林泓逸断然不会与之商讨这等大事,可眼前的不是别人,是许卿卿。   “父皇登基后,兵权一分为三,虎符亦有三道,一道在父皇手中,一道在本王手中,一道在那燕承阙手中。燕承阙忠心父皇,绝不会投靠任何势力,本王即便有所打算,也无处施展。”他如实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步走不通的死棋了?   听林泓逸这么说,许卿卿没有再问。   “你为何要问起这个?”林泓逸难得正色。   “自然是替你分忧解难,”许卿卿说得直白,“不过别误会,归根结底,我只是想保全自己而已。”   一旦大皇子林修渊当上太子,林泓逸的势力势必会被大大削弱。   到时,她这个前朝公主的日子便不会那么好过了。   再者说,答应不杀她的是新帝,不是林修渊。   许苧玉当初害死了林修渊的五个手足至亲,若林修渊不打算取其性命,那就真是个孬种了。   如今世人皆以为她就是许苧玉,若贸然说不是,想必没有人会相信。   只有林泓逸知道她的身份,也只有林泓逸对她的性命格外看重。   至于旁人,她一个也信不过……   所以,许卿卿有私心。   她希望那坐上太子之位的是林泓逸,不是林修渊。   如此一来,不仅她的性命得以保全,而且事情的真相也总有一日能大白于天下。   “若真想保全自己,便少与八弟来往,他不像你所以为的那样简单。”林泓逸道。   林淮安吗?   许卿卿思忖了一下:“你好像从没跟我说过,你这八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即便远离京城不争皇位,也能坐拥一方势力的人。”林泓逸并未将话说透。   有些事,不宜让许卿卿知道,他不想她被卷入太深。   也不知是不是对林泓逸的敌意有所察觉,林淮安一连几日都没再来过泓亲王府。   很快,那燕承阙燕将军就回京了。   听闻他是京城人士,十来岁时父母双亡,独自一人流亡到了边境,入了军营,虽立下过不少战功,但在先帝手中一直不受重用,如今被新帝委以重任,自是十分感激其知遇之恩。   宴会设在养心殿内,足以见得皇帝对他有多看重。   “替洪老将军接风洗尘时,在百花宴设宴,为这燕将军接风洗尘,则在养心殿设宴,皇上这也太偏心了些……”梓露忍不住为洪老将军鸣起了不平。   “一朝天子一朝臣,洪老将军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宴会这等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许卿卿倒是很看得开。   即便看不开也没什么用,只会让自己心里添堵。   她没有那等本事,能让洪老将军不受委屈,正如洪老将军也没有那等能力,真能庇护她一生一世。   许卿卿深觉自己势单力薄,若非林泓逸处处派人保护,她甚至极有可能早已遭了旁人的毒手。   “娘娘,今日要去赴宴,您可得高兴点,别苦着脸。”梓露劝道。   说着,替许卿卿梳妆打扮起来。   在泓亲王府待了这么一段时日,许卿卿的身形到底不那么清瘦了,略显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她今日穿的是条淡粉色锦缎长裙,外披白色银线滚边的绸衣,露出纤长白皙的颈项与清晰可见的锁骨,裙摆褶褶如光华流动,挽迤三尺有余,三千青丝上插着一支琉璃御凤钗,一缕乌发垂于胸前,脸上薄施粉黛,美得出尘。   因许苧玉长大成人之后做过不少伤风败俗的事,先帝一直将其藏于深宫,故而见过许苧玉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而许卿卿自小被关于冷宫,见过她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许卿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次宴会上遇见熟人。     第五十四章 很像一位故人   这日在养心殿,有不少官员过来给林泓逸敬酒,许卿卿并不擅长同这些朝臣打交道,找了个借口带着梓露去了御花园。   冬雪早已消融,梅朵凋零,花枝上长出了新叶,拂面而过的风里也带上了一丝春意。   没走几步,回廊中忽然迎面而来一个少年郎。   少年一身湖青袍子,年龄与许卿卿相仿,剑眉下的一双眸子清亮得出奇,眼角有一泪痣。   那张脸天堂饱满、下颌分明,颇为器宇轩昂。   许卿卿并不认得这是哪一家的公子,见那少年盯着自己,久未挪开视线,不由也多看了他几眼。   目光落在他眼角那颗泪痣上,眸光不由微凝。   “这位公子,你挡住我家王妃娘娘的去路了。”梓露忍不住出了声。   “原来是王妃娘娘……”少年回过神,恭敬行了礼,“臣燕承阙,多有失礼,请娘娘海涵。”   燕承阙?   他何时改名叫了燕承阙?   许卿卿的心噗通直跳,可来往宾客众多,有些话,她实在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出口。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   那时父皇张贴皇榜为太子招一名师,有一燕姓才子中榜,当上了太子太傅,其长子燕罡亦入了宫,成为了太子陪读。   许卿卿便是在那时遇见燕罡的,他比同龄人高大不少,肤色黝黑,长了一张貌不惊人的脸,因头一次入宫不懂规矩,在宫里走来窜去,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冷宫外头。   许卿卿头一次见他时,他坐在冷宫的高墙上,正拿狗尾巴草逗弄一只小猫。   “你……你是何人?”她诧异地看着墙上的男孩。   “我叫燕罡,你呢?”男孩跳下来,拍了拍上的灰尘,好奇地看了看四周,“不是都说皇宫富丽堂皇吗,怎么也有这等破落荒凉的地方?”   “我叫许卿卿。这里是冷宫,哪有什么富丽堂皇可言?”   “冷宫?冷宫不是关押不受宠妃子的地方吗,你是谁,难不成……你也是个妃子?”   “傻子,你见过我这么大的妃子吗?我是徐妃的女儿……”   “徐妃?哦,就是皇上从邻国抢过来的那个妃子?”   “你知道我娘?”   “我当然知道,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徐妃娘娘国色天香,乃是第一美人。可你怎么长的这么干干瘦瘦的,一点也不美……”   回忆一一从眼前闪过,许卿卿愣在原地良久。   数年过去,记忆中那的燕罡与眼前这人相比,样貌虽变了许多,但那双眼睛许卿卿一直记得一清二楚。   四目相对,燕承阙不知不觉就脱口说道:“王妃娘娘与我的一位故人很相像……”   “什么故人?”梓露狐疑。   燕承阙看了这丫鬟一眼,没提那“故人”的名字。   他记得,她一直未被正式册封公主,也不知如今是仍被软禁在冷宫,还是在两军交战那日趁乱逃出了皇城。   那样一个深居冷宫的姑娘,即便逃出去了,应该也无人会留意的。   若他贸然提起,引起旁人的警觉,于她而言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我与将军素昧平生,许是颇有眼缘。”许卿卿道。   燕承阙仔细打量眼前这张脸,难以想象世上竟有人会如此相似。   身后的太监咳嗽一声,他才略微回过了神。   “燕将军,皇上还在养心殿等您呢。”太监提醒。   燕承阙点点头,微微低头朝许卿卿行礼,告了声辞。   二人错身而过的一瞬,梓露似乎在许卿卿眼里看见了一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光亮。   “娘娘,这位燕将军,与您是旧相识?”她轻声问。   “没有的事。”许卿卿摇了摇头。   梓露毕竟是林淮安的人,有些事,还是莫让她知道为好……   来到殿内,开席许久,许卿卿仍是有些心神不宁。   这燕罡,曾是她与娘亲的恩人。   娘亲体弱多病,有次染上了高热之症,因极易传染,太监不仅不肯请太医,连饭菜都不往这儿送了。   燕罡得知此事后,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故意传染上高热症,让父亲燕太傅从太医院拿了好几副对症的药,悄悄将其中两包扔进了冷宫里。   类似的事,燕罡做过许多次。   他怕许卿卿挨饿,就把太子殿下赏赐的糕点藏在袖中,悄悄带进冷宫给许卿卿吃。   除了糕点,还有书册、笔墨、暖炉……   许卿卿想要什么,他便设法带什么,有一次还亲自替她画了一只风筝。   可惜风筝无线,即便有线,冷宫的宫墙之中也是放不得的,一旦被宫女、太监们瞧见,定会连累娘亲一同被责罚……   那段日子燕承阙来得很勤,几乎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趟,后来却忽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宫里人说,皇后怀胎九月诞下了嫡子,皇上龙颜大悦,当即废了太子,改封那尚不足月的婴儿为储君。   废太子是皇帝的长子,却并非皇后所出,而是嫔妃所生,被废之后没多久就暴毙而亡。   经查,是有人在书本中下了毒,废太子长期接触那些书册,毒性慢慢侵入体内,这才薨得如此突然。   燕太傅是太子的师父,那些书册皆是他经手的,很快,他就被押进了慎刑司里。   许卿卿不知这人在慎刑司经历了些什么,只知燕家一夜之间被抄,三族皆遭诛杀,家丁全被流放。   她一直以为燕罡也在那被诛杀者之列,她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皇宫中再次遇见他……   如今她成了泓亲王妃、他当上了镇北将军,当年的两个人,就这么鬼使神差同聚在了一场宫宴里。   许卿卿极力不往燕承阙所坐的方位看,她怕被人瞧出端倪。   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燕承阙的目光屡屡朝这边投来,许卿卿不说,身旁的林泓逸却是面色微变。 “三弟,我看这燕将军,似乎对你的正妃很是好奇啊。”大皇子林修渊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林修渊与林泓逸的样貌截然不同,不似林泓逸一般星目剑眉,眸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沉,倒与那徐抒怀有几分相似。     第五十五章 怎么不自称妾身了?   燕承阙似乎听出林修渊语气中的挪揄,举起面前的酒杯道:“臣失礼,自罚三杯,还望泓亲王、王妃娘娘海涵。”   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宫女立刻上前斟酒,燕承阙果真言出必行,连饮三杯。   “你认得这人?”林泓逸的声音在许卿卿耳畔响起,低低沉沉,透露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冰冷。   “不认识。”许卿卿果断摇头。   燕罡改名换姓定是为了自保,她又如何能揭穿?   当初燕太傅一家惨遭诛杀,燕罡对先皇定是恨之入骨,也难怪去了戎疆参军后一直“无所作为”。   而今想来,这所谓的无所作为,不过是因为不愿对先皇一表忠心而已。   现如今新帝登基,正是燕承阙一展抱负之时,多年未见,许卿卿对他已是有些陌生,不敢妄言什么。   她只知,记忆中的燕罡是个极心善的人,若晓得她如今落难,定会舍身相救。   转目之际,林泓逸竟依旧定定看着自己。   许卿卿掩去眼底的思忖:“殿下很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林泓逸摇了摇头,“你虽时常当着本王的面说瞎话,但本王希望你不要在这等大事上说谎。”   许卿卿垂目淡笑:“殿下多虑了,我的一切都拿捏在殿下手中,又怎敢有所欺瞒?”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实在不打算拿燕罡的前途开玩笑。   更名换姓隐藏身世,燕罡定是心有苦衷。   林泓逸答应过要保全她的性命是没错,可燕罡与他毕竟素不相识,有些事,林泓逸与她并不一定会持同等看法。   “怎么今日不自称妾身了?”他又问。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许卿卿怔了一怔。   她不语,他却愈发蹙眉:“你是不是只在对本王心怀有愧,或十分感激时,才会自称妾身?”   似乎……的确是这样。   许卿卿抿了抿唇:“殿下这么说,是希望我心中有愧,还是希望我心怀感激?”   “牙尖嘴利。”林泓逸既好气又好笑。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娶这么个女子为妃,瞧着哪里像个王妃,说起话来分明比刚入府的那些下人还要无礼……   可他一点也怒不起来,看着那张素净的小脸,心中就仿佛有一汪温泉涌起,面色竟是怎么也冷硬不起来。   经林修渊方才那么一说,燕承阙倒是没再将目光往这边投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宫中的酒格外醉人,他喝着喝着,眼前就有些恍惚。   尤记起初遇那“故人”时,她年纪尚小,身形格外削瘦,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抬起头瞧着自己时,那双眸子清冽极了,一如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日光。   这些年,她的模样在记忆中渐渐变得有些模糊,那双清澈的眸子他却从未忘掉过,时常从梦中闪过。每每醒来,他总觉得那一幕简直如昨日一般。   可那分明早已过去多年。   如今的他不叫燕罡,而叫燕承阙。   他不再是太傅之子,他成了一个父母双亡、流亡到戎疆入了军籍,因天资过人,为新帝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   此番回京,不是没有名媛贵女想要嫁他,可不管那些面容多娇艳,都比不上他年幼时看到的那张素净的小脸。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对她惹人非议的身世一无所知。   “皇上真的是你爹吗,若真是,为何会舍得将你关在冷宫里?”   “我是妃子所生,皇上不是我爹,谁是我爹?可他从未同我说过话,也从不来看我……”   “那还不好?我爹成天训我,我巴不得他不同我说话。”   “那……要不我们把爹换一换?我宁愿成日挨训,至少不会一年到头都难得见爹一面。”   “换了爹之后,我可就是皇子了!”   “那我就是太傅家的小姐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拉钩……”   ……   现在想想,燕承阙只觉得心中微微泛苦。   身份这种事,从来都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作为一个冷宫妃子所生的公主,她又做错了什么?   也不知她如今在何处,是否已离开皇宫,安定下来……   骊国如此之大,人海茫茫,叫他去何处找她?   宴会热热闹闹,歌舞持续了许久,结束时已是傍晚。   燕承阙并未在宫中逗留,径直回了将军府。   这府邸是新帝赏给他的,府里的家丁亦是新帝所赐,十个丫鬟、十名小厮、两个厨娘,早已将所有房间收拾得妥妥当当。   有两名丫鬟曾是宫女,生得十分貌美,见燕承阙喝醉归来,立刻上前搀扶,手忙脚乱将他扶到了床上。   外头那些名媛贵女想要嫁入将军府,得经过喜娘精挑细选,可她们这些府里的人不一样,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把将军伺候好了,得个名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就在两个丫鬟半是期待半是羞赧地替燕承阙宽衣解带时,他的酒却渐渐醒了。   房中燃着炭炉,炉中炭火烧得太旺,热得让人难耐。   “将我的袍子取来。”他吩咐。   两个丫鬟皆愣了一愣,其中一人率先回过神来,起身取来了长袍。   燕承阙披上长袍,二话不说就出了房门。   外头的夜风有些冷,不出片刻就带走了他身上的炽热。   他沿着回廊往外走,不多时就到了外院。   “将军,您这是要出府吗?”有小厮迎了上来。   燕承阙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总之不是这陌生的将军府,总之不是那间热得让人心烦的卧房……   长安街是个好去处,即便夜幕降下,也依旧繁华。   四周亮着灯火,行人来往如织。   他已好些年没回过京城了,路过那曾经的燕府,才发觉那里早已成了某个富商的家宅,年幼时再熟悉不过的屋宇也不知经了几番修缮,变得有些陌生。   他没想到,会在这附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女子坐在轿上,正好奇地往外瞧,撞上燕承阙的目光后,立刻慌慌张张地放下了轿帘。 燕承阙的心不由自主地悬起——他觉得,这女子与他在宫中见到的泓亲王妃实在很相像……     第五十六章 有我在,断然不会让你有事   “将军,将军?”身旁的小厮见他发愣,在他耳边轻唤。   燕承阙回过神,见那轿子已掉头走得很远了。   “去问问那是哪家的小姐。”他吩咐。   小厮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带来了消息:“将军,那是京城孙富商的侄女,叫孙诗潼,年方十九,尚未婚配……”   “我只是让你问问是哪家小姐,没叫你问她年方几何,是否婚配。”燕承阙道。   小厮挠挠头,嘿嘿讪笑了几声。   他还以为,将军这是一见钟情,看上了这孙小姐呢。   “对了,那孙富商昨日还往府里递过庚帖呢,将军,您要不要瞧一瞧?”小厮想了想,又道。   庚帖?   还是罢了。   燕承阙摆摆手,转身回了府。   他原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喝了一盏茶之后,又不知不觉又想了起来,心中着实有些好奇。   那女子的眉眼与泓亲王妃相像,神韵却截然不同。   两孙面孔交替在脑海中闪现,令他有些狐疑……   “孙富商送来的庚帖何在?”他问身旁的小厮。   小厮“哦”了一声,毕恭毕敬道:“在书房中放着呢。”   这几日,富商大贾送来的庚帖堆积如山,可将军从未翻看过,也不知今日为何突然有了兴致,难道是因为先前在长安街上与那孙家小姐有了一面之缘的缘故?   孙家的庚帖,被压在最下边,小厮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   燕承阙接过,翻开看了看,却不是孙诗潼的帖子,而是一个叫孙姝儿的女子。   “这孙姝儿是孙富商的嫡女,听说长得眉清目秀,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小厮解释。   想要同将军府攀亲,自然要用嫡长女来攀,而不会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远房侄女。   燕承阙只看了一眼就将庚帖放下了:“那孙诗潼是否住在孙府,我要见见我。”   孙诗潼住在城郊一处偏僻的院落,燕承阙找去时,她正拿着剪子修建院中的胜春花。   昨日偶然遇见,他并未瞧清楚这女子的容颜,今日一看,顿觉眉黛春山、眸若秋水,嫣红的脸颊娇嫩如花……   仔细瞧来,倒不觉得与那泓亲王妃十分相似了。   “许姑娘,您要的东西已全买齐了。”一个婆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好些盒子,里头显然是些胭脂水粉,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红艳艳的风筝。   燕承阙的目光,不觉定住了。   “许……孙姑娘,这位是?”婆子狐疑地看着燕承阙,虽及时改了口,但那句脱口而出的称呼,还是被燕承阙听了个正着。   “许卿卿,你是许卿卿?”燕承阙脱口问道。   孙诗潼听得一怔,慌乱地后退了好几部:“燕将军,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许卿卿,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见她眼神闪烁,燕承阙神色激动至极,“若你不是,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燕将军,”一旁的婆子连忙放下手中什物,上前来劝,“我家小姐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陌生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是理所当然,请将军自重,莫要这般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你家小姐是哪里人士?”燕承阙转目看向那婆子。   “是岷华人士,前段日子才刚到京城。”婆子对答如流。   “既是岷华人士,说话为何是京城口音?”燕承阙反问。   那婆子被问得一愣,手已悄悄把住了袖中的匕首,动作虽轻微,眸中的杀意却早已暴露了心绪。   “不用怕,我与你家小姐是旧相识,不会害她。”燕承阙解释。   以他的身手,对付区区一个婆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又岂会任由这婆子偷袭了自己?   旧相识?   婆子疑惑地看向孙诗潼。   孙诗潼定了定神,朝燕承阙问:“你说,你认得我?”   “我是燕罡,卿卿,你可还记得我?”燕承阙满目希翼。   孙诗潼心中略略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并未反驳他的话:“原来是你,可将我吓了一大跳……”   果然是她!   燕承阙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砰然落地,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她:“听闻皇城出了那等乱子,我迫不及待就想赶回京城找你,可军务紧急,实在脱不开身……你如今怎么会住在这孙家的府邸,你是如何出宫的,又是如何隐瞒住身份的?”   孙诗潼勉强一笑:“你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先答哪一句才好?”   燕承阙亦是一笑:“只要……只要你没事就好,外头冷,走吧,我随你进去。”   孙诗潼朝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收起地上的东西,紧紧跟在了后头。   燕承阙落了座,目光落在婆子手中那只红艳艳的风筝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喜欢风筝,当年我送你的那一只……”   他没再问下去。   不必想也知道,那只风筝定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乱世之中,连人命都轻如草芥,又有谁会在乎那些毫无用处的身外之物?   “那只风筝,在我心里,一直未曾丢失。”孙诗潼柔声说道。   眼里闪着情真意切的光,看得燕承阙的心轻颤了一下。   “听闻你如今做了将军?”她问。   燕承阙点了点头:“是啊,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便改了名字,独自一人漂泊去了戎疆,本想去投奔当地的一门远亲,结果误打误撞进了军营……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你,卿卿,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一个前朝余孽,能有什么打算?能苟活在这世上,就已是老天莫大的恩赐了……”孙诗潼的眉眼略带忧愁。   “不要这么说,有我在,断然不会让你有事。”燕承阙连忙说道。   “真的?”孙诗潼抬起头,问得我见犹怜。   “当然。”燕承阙重重点头,“你一直住在这偏僻的院落里也不是办法,我会替你想个主意,将先前的身份彻底抹去,你若不嫌弃,今后可住进将军府,我会叫人好生照料你。”   “住进将军府?”孙诗潼犹豫了一下,“可我与将军‘素昧平生’,又该以什么身份住进将军府?”   燕承阙亦犹豫了一下:“你若不嫌弃……我可对外称,你是我许久未见的堂妹。”     第五十七章 奴婢知错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孙诗潼立刻答应下来。   “既如此,我便先叫下人收拾出一间厢房,你想搬,随时可搬。”燕承阙道。   孙诗潼点头,一脸的羞赧。   待燕承阙一走,这羞赧就立刻不见了踪影。   “公主,他只是个将军而已……”一旁的婆子提醒。   言下之意,一个小小的将军,不值得公主如此放下身段巴结。   “你懂什么?”孙诗潼瞪了她一眼,“这燕承阙是曜王亲自封的大将军,今后前途不可估量,若能让他助我一臂之力……”   说到这,她没继续说下去,面上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怪只怪那曜王运气不佳,封谁当将军不好,非要封燕承阙……   其实孙诗潼也不知,那许卿卿究竟是如何与这人扯上关系的,听说燕承阙要来府上做客时,她心跳得砰砰的,生怕露出马脚,不料这人一开口喊出的就是许卿卿的名字,倒是省却了她花费一番心思糊弄……   说起来,许卿卿的运气倒是不错,既攀上了那泓亲王,又与这燕承阙自小相识。   可惜呀可惜,到头来还不是为她做嫁衣?   孙诗潼抿唇一笑,吩咐婆子:“收拾东西去吧,过两日我便住到将军府去。”   “是。”婆子恭敬点头。   与此同时,外头的街道上,燕承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颌,眉宇间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将军,您……您在想些什么?”一旁的李伯问。   他是燕府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下人,燕承阙这次辗转回到京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李伯,将他请进了将军府。   “我在想,数年的时间,究竟能将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模样。”燕承阙道。   “那便要看看是什么人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变,有些人三天两头就换一种样子,面对一万种人能露出一万副面孔,还有些人三年五载未见,便会将人觉得陌生极了。”李伯道。   “那个女子,是不会变。”燕承阙轻轻摇头。   李伯年纪虽大,一双老眼却并不浑浊,眼神十分清明:“既然不会变,那将军应该高兴才是。”   “也并非不高兴,只是……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燕承阙一时也说不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幻想过无数次再次与许卿卿相见的场景,可方才那个女子,为何总令他觉得有那么点陌生呢?   或许是年月太久,或许是她不经意间的神色太骄矜……   想着想着,他眼前忽又浮现出那泓亲王府的脸。   那双清冽逼人的眼睛,倒与他记忆中的更相似些。   “孙姑娘很快就要住进府里了,老奴得赶紧去安排,不知将军打算将她安置在哪一间厢房?”李伯问。   “西厢。”燕承阙脱口而出道。   “西厢?”李伯略有些诧异。   他原以为燕承阙会将这女子安置在离东厢略近些的地方,方便随时探望。   “其余的事,你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办吧,不必事事问我。”燕承阙吩咐。   李伯是个能干人,不多时就叫人将西厢收拾妥当了。   孙诗潼却迟迟没有过来,不是她不愿意,而是袁夫人那头不怎么乐意。   “我说苧玉啊,你就不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吗?”袁夫人总觉得这举动太冒险,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不只是许苧玉一人,整个袁家也要跟着遭殃。   “怕什么,若有什么话是我答不上来的,我便谎称离开京城时遇上叛军受了惊吓,儿时的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孙诗潼早有主意。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舅母,你今后还是不要管我叫苧玉的好,被人听见了可就不妙了。”   袁氏连连点头:“这不是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吗……”   “对了,泓亲王府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孙诗潼问。   “动静嘛,倒是没有,不过宫里那头,似乎有些不对。”袁氏思忖着说道。   孙诗潼一下子来了兴致:“有什么不对?”   “那徐抒怀一下子成了皇后跟前的大红人,听宫里的太监说,泓亲王已有数日未去探望过他了,泓亲王先前亲自送去清音殿的几十盆花,全被徐抒怀用滚水给烫死了。这两个人的‘情谊’,可一直深得叫人忍不住要起疑呢,如今这撕破脸皮的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袁氏如实相告。   “是吗?那可真是有趣……”   与此同时,清音殿里,碧芽正跪在门槛上,一下下地自扇巴掌。   响亮的耳光声响彻了内殿,碧芽已数不清自己究竟扇了多少下,一张脸既红又肿,眼泪不住落下:“奴婢多嘴,公子恕罪,奴婢多嘴,公子恕罪……”   “知错了?”徐抒怀从茶盏中挑起眉。   “奴婢知错了……”碧芽连连点头,眼里泪光盈盈。   “既然知错了,那就再扇半个时辰吧。”徐抒怀道。   碧芽一惊。   半个时辰?那她的脸岂不是要……   “公子,您一会儿不是还要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送新胭脂吗,何必费这个功夫同这种蠢女人一般见识?”一旁的姚顺凑上前赔着笑脸。   “那就再扇二十耳光,要重重的,由你数着。”徐抒怀道。   “是。”姚顺垂目点头,抬头看向碧芽时,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不忍。   碧芽含着泪又扇了二十下,一张脸已辨不出先前的模样。   “你说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公子拿滚水烫死那些花花草草的事,哪能随随便便往外讲?”姚顺冷声问。   “我这不也是一时好奇吗,想找人打听打听公子与泓亲王殿下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哪晓得一个不小心就说漏了嘴……”碧芽满目委屈。   “好一个说漏了嘴,这种事是能随便说漏的吗?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眼巴巴等着看公子与泓亲王殿下的笑话?”姚顺训斥。   “我下次不敢了,姚公公,您帮我同公子说说情,千万别将我赶出清音殿。”碧芽仰头哀求。   姚顺沉默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行,这次我替你去说。可若有下一次,谁也保不了你!”     第五十八章 心上人   许卿卿并不知清音殿里闹了这么一出,她只听闻那徐抒怀,似乎成了皇后眼前的红人,而皇后的父亲李太尉,近日与大皇子走得很近。   “这大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卿卿问梓露。   她先前久居冷宫,对新帝的几个儿子不甚了解,与林修渊这位大皇子,也只在宴会上有过两面之缘。   “听闻是个学识极渊博的人,才情学识俱佳。”梓露道。   “八皇子殿下,是如何评价他的?”许卿卿又问。   梓露想了想:“八皇子极少提起大皇子,不过……却似乎说过,大皇子与泓亲王殿下之间有些渊源。”   渊源?   许卿卿略一回想,两次宴会上,林泓逸与林修渊的确不太像亲兄弟那般熟络。   现在想来,不止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八皇子的意思也颇令她捉摸不透。   新帝显然是想立林修渊为太子,既如此,八皇子又为何常来这泓亲王府,难道就不怕与林修渊之间生了间隙?   许卿卿思来想去,实在是有些不明白。   “娘娘,您又皱眉了,”梓露递过一盏红枣莲子粥,粥是刚熬的,软软糯糯,正冒着热乎气,“有些事情又何必想太多,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顺其自然?   许卿卿接过那盏粥,请抿了一口。   梓露见她不像是太有食欲的样子,叹了口气:“娘娘,自打前两日见到那燕将军后,您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燕将军替新帝收服了戎疆的前朝兵马,袁氏一族又被新帝打压,许苧玉如今已找不到任何靠山了。”许卿卿若有所思。   她这话是在提醒梓露,也是在提醒那八皇子。   许苧玉未找到,难不成就让她这么一直取而代之?   “这个……”梓露眼神闪烁了一下,这神色并未落入许卿卿的眼里。   “叫八皇子殿下好生找找,京城不日就要解禁了,她若趁机逃走,骊国之大,又该去哪里找她?”许卿卿道。   梓露点头应是。   不几日,就到了放河灯的时节,护城河边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许卿卿也随林泓逸一同来到了河边,河面早已不复冬日的冰封,流水潺潺,波光清澈。   入了夜,万家灯火映在湖面,闪烁如夜空中的繁星。   林泓逸极好带许卿卿外出,难得出来一次,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侍卫,一旁还有不少暗卫一路随行。   “殿下平日里也是这么出行的?”许卿卿问。   “若不是有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前朝公主’在身边,本王何需带这么多下人?”林泓逸道。   说得倒是直白。   许卿卿瞥了他一眼,这人的侧脸在月色中半明半昧,棱角分明,如此好看,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一般。   没走几步,一盏粉色花灯忽然轻飘飘落在了许卿卿脚下。   一人上前捡起花灯,抬头一看,竟是个熟人。   “燕将军?”林泓逸率先认出了他。   “泓亲王殿下,王妃娘娘。”燕承阙后退一步,颔首行礼。   “难得燕将军有如此雅兴,独自一人来赏灯?”林泓逸的眼神晦暗不明。   燕承阙轻拍了拍那花灯上的灰尘,道:“燕某尚未娶亲,自然是独自一人。”   “听闻喜婆几乎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看来是燕将军眼光太过挑剔了,不如由本王来做媒,替燕将军牵这红线。”林泓逸道。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倒也没什么。   可配上林泓逸那素来冷然的脸,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许卿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座冰山,今日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劳殿下费心,燕某早已有心上人。”燕承阙婉言相拒。   “不燕将军看上的是哪家女子?”林泓逸问。   “是燕某的一个旧相识,原以为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没想到近日却在这京城遇见了。”燕承阙道。   许卿卿听得心漏跳了一拍。   原以为燕承阙已认出了她,却不料他脸上始终神色平平,仿佛说的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子。   “这花灯,是赠予将军那旧相识的?”她问。   燕承阙点了点头,将灯拿在手中,仿佛那是一方珍宝。   林泓逸的脸色,瞧不出喜怒。   待到燕承阙告辞走远,他淡淡朝许卿卿道:“你这幼年玩伴,似乎不止你一个旧相识。”   许卿卿一怔,神色不觉慌乱起来:“你……你说什么?”   “本王早已叫人查过前朝宫史,那任过太子太傅的燕大人,曾带幼子燕罡入宫,后来燕家被抄,燕罡不知所踪。若本王没猜错,当年的燕罡,便是如今的燕承阙。”林泓逸道。   许卿卿一时无言。   她知道泓亲王府素来消息灵通,只是没想到竟灵通到了这地步。   “你……你怎会知道这些?”她问。   “此人头一次见你,眼神就十分令本王不悦,本王自然要派人查他。”林泓逸答。   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许卿卿听得气闷:“如今你知道了,打算如何处置我,禁足,还是罚跪佛堂?”   “你当本王是什么,暴君吗?”林泓逸脸色有些黑。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不是暴君是什么?许卿卿在心里悱恻。   林泓逸看穿她眼中的鄙夷,却也不恼:“如今看来却是本王多疑了,看来这燕承阙,心中并未你。”   是啊,心中并无她……   许卿卿原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可非但没有失落,反而觉得释然。   或许有些往事,早就该过去了,如今燕承阙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燕承阙回了府,将那花灯送给了孙诗潼。   这是他精挑细选,选出的做工最为精细的一盏花灯,孙诗潼难得搬到了府里,他自然不能怠慢她。   孙诗潼接过花灯时果然十分开心,眉眼全是笑意,说要挑个好时候去河边放灯许愿。   这夜,燕承阙做了个梦。   梦中的女子亦朝他笑得甜甜,那女子的脸仿佛笼在一层薄雾里,始终看不清样貌,却莫名令他觉得熟悉。   次日醒来,他照例在院中练拳脚,小厮搬着几筐从西厢扔出杂物从院子旁经过,燕承阙不经意一瞥,目光顿时定住了。   筐中除了潮湿的枯枝、枯叶,还有一抹引人注目的粉色。   那是他昨日刚送她的灯。     第五十九章 背叛   难道是她不喜欢?   燕承阙心中疑惑。   这夜他又来到了护城河畔,月色与昨夜同好,他总觉得有什么已渐渐变得不似从前……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李皇后秘密召见了大皇子林修渊,林修渊虽知皇帝有心让自己继位,却还是忌惮泓逸这个对手,有皇后相助,对他而言自是好事一桩。   “不知大皇子打算如何对付那林泓逸?那人手握一方虎符,总归还是要提防的好,免得今后闹出什么乱子。”皇后道。   在她看来,最好能将虎符从林泓逸手中夺走,架空林泓逸的职权,如此方能高枕无忧。   林修渊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皇后娘娘可知近日有一方势力在江南兴起,唤作往生阁?”   “往生阁?”皇后摇头。   她如今住在这皇宫里,对那些地方势力自然是闻所未闻。   “那伙势力,一直躲藏在林泓逸封地附近的深山里,据说阁中弟子武艺之高强,堪比富商大贾私自豢养的暗卫,且一个个精通药理,擅巫蛊之术。”林修渊道。   “可这与泓亲王又有什么关系?”皇后不解。   “一开始我也以为这与三弟没什么关系,直到我听闻皇后娘娘身边那徐公子,也是个精通药理之人,他研制出的养颜丹,就连宫中的太医见了都啧啧称奇。”林修渊说道意味深长。   皇后眸光微动:“你是说……”   “先前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人身虚体弱,却还主动要求住在清音殿,谁人不知清音殿是整个皇宫最阴冷之处,听闻前朝还出过闹鬼的事,实在不是适合养病的居所。后来我那三弟往清音殿里送了几十盆凤凰草,那徐抒怀一转眼就将花尽数烫死,而后眼巴巴地跑来了长春宫巴结你……”   皇后只知林泓逸往宫里送了花,却不晓得那花究竟叫何名字。   “凤凰草,是否有什么不得了的功效?”她狐疑地问。   林修渊点了点头:“此物可驱虫。不止普通蚊虫,就连蛊虫也可驱赶。”   “蛊虫?”皇后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她不了解巫蛊之术,只听闻过这是一门邪术。   而林修渊此言此语,无非是在暗示她,那徐抒怀是个养蛊之人。   一想到自己近日来一直用他所配置的冰肌膏,她心里就一阵恶寒:“大皇子,你对我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我怀疑,这往生阁与徐抒怀,或我那三弟有关。既然如今徐抒怀投靠了您,您大可将他叫来,仔细盘问一番,若我那三弟在自己的封地豢养死士,建起了一方势力,只消将此事奏请父皇,不必动一兵一卒就能让他失去泓亲王的封号,甚至失去脖子上的脑袋。”林修渊冷笑说道。   “若此事只与徐抒怀有关,泓亲王并不知道其中干系呢?”皇后忍不住问。   林修渊心觉这皇后到底还是蠢了些:“徐抒怀是他的旧友,那方势力又是在他的封地兴起的,要说与他无关,谁人会信?”   皇后点头,觉得这话在理。   不动一兵一卒便能摆平林泓逸,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林修渊,都是一桩大好事。   她很快就派人找来了徐抒怀,徐抒怀这次来并未带宫女,只带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   “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召见在下,所为何事?”他躬身行礼,语气不急不缓,削瘦的脸上,那双眸子实在太深,仿佛早已猜测到皇后心里的那些盘算。   “徐公子,你可听说过往生阁?”皇后也不拐弯抹角。   徐抒怀一脸疑惑:“皇后娘娘,这往生阁听着可不像是胭脂水粉铺子的名字,莫非……是京城新开的酒楼?”   皇后暗骂他故意装傻,有哪家酒楼会起这般晦气的名字?   “徐公子,我看你还是说实话的好,可别让本宫为难。近日有宫人说在你那清音殿里瞧见了蛊虫,你可知在宫中养蛊那是要杀的大罪?若非本宫维护你,你早就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了,岂会活得如此好端端的?”皇后冷冷威逼。   徐抒怀一笑,神色依旧未变:“在下又怎会让皇后娘娘为难?皇后娘娘不就是想知道在下与往生阁的关系吗,很简单,在下与那往生阁并无关系,倒是泓亲王他……”   “他如何?”皇后忙问。   “那往生阁,是泓亲王一手建起的,阁中弟子的用药、用蛊之术,也都是他找南疆异人所教,为的就是在与大皇子争储时能有一战之力。”徐抒怀道。   短短两句,听得皇后心惊肉跳。   果然,果然……   她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一旁那道屏风,很快就将目光转了回来:“徐公子,你可是在蒙骗本宫?”   徐抒怀摇了摇头:“徐某不敢,徐某儿时为泓亲王顶罪,失了男儿身,而后又为了他住进宫里,充当他的耳目,他却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将徐某弃若敝履,徐某实在气不过,只好择良木而栖。”   “好一个择良木而栖……”皇后看向他的眼神不觉变了几分。   这个徐抒怀,简直就是扳倒林泓逸的最好一颗棋子。   想来,林泓逸这些年的所有动作,此人都一清二楚,若将他押到到御前与林泓逸对质,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林泓逸这个亲王……   不说掉脑袋,至少也能被贬为庶人。   到时宫里就只剩下林修渊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至于那林淮安,本就是从战场上捡的,自然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好了,你先下去吧,本宫会派人将事情彻查清楚。”皇后摆手。   待徐抒怀一走,屏风后头立刻出来一个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林修渊。   “这人方才说的话,大皇子都听见了?”皇后问。   “看来我的猜测果然没错,”林修渊阴沉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笑意,“皇后娘娘这般鼎力相助,待我有朝一日坐上太子之位,定会好生报答娘娘。”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还是有一抹隐约的异样。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真能让这徐抒怀彻底背叛他那三弟吗……     第六十章 你与徐抒怀,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修渊心有狐疑,却还是打算赌一把。   一旦赌赢,林泓逸就绝不会再是他的对手……   空手无凭,还需认证物证。   事情很快秘密筹备起来,林修渊借口平定匪徒,派人带兵前往林泓逸的封地,想抓住那往生阁的弟子,掌握林泓逸的罪证。   即便掌握不了罪证,将往生阁一举剿灭,对林泓逸来说也是个莫大的打击。   皇后的懿旨,就是这个时候送到泓亲王府的。   “泓亲王妃,皇后娘娘体恤泓亲王,特地指了这两个好人家的女子给泓亲王当侧妃,这婚事就麻烦您费心了。”太监道。   许卿卿点头答应下来,待太监走远,一旁的梓露立刻抱起了不平:“娘娘,这皇后也太可恨,明知殿下与您夫妻和睦,偏要往府里塞侧妃,这不是诚心与您过不去吗?”   还有这太监,口口声声说什么“好人家的女子”,分明就是有意踩低王妃娘娘前朝公主的身份,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什么好生气的,哪个皇子不是三妻四妾,林泓逸只娶了我一个,皇后给他张罗纳妾也在情理之中。”许卿卿道。   梓露看了她一眼,心道您话是这么说,眼神却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许卿卿转身回了房,刚坐下发了一盏茶的呆,林泓逸就过来了。   他遣退了几个丫鬟,独自一人来到许卿卿身后,看着她愣神的背影,心中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素来漠然的目光,不觉变得柔和了几分:“你在想些什么?”   听见林泓逸的声音,许卿卿回过头,却并未起身行礼:“我在想,皇后娘娘究竟给你挑了两个什么样的女子,过不了多久,这府里就会热闹起来了,到时后院起火,你可别嫌烦。”   “这话听起来怎么泛着一股醋意?”林泓逸问。   他剑眉微挑,看着她清秀的小脸,目光有那么一点玩味。   “什么醋意不醋意的,你以为谁稀罕给你当王妃?”许卿卿心里也不知是哪来的火。   “大不了,本王回绝了皇后,不纳她们便是。”林泓逸哄。   虽是哄她开心,但也是句大实话。   看着她有些愤然的小模样,一颗心不觉就软了许多,那感觉真是微妙极了。   “为何不纳,三妻四妾岂不更好?”许卿卿问。   她就不信,这个男人能不贪恋美色。   “三妻四妾是不错。”林泓逸居然点了点头。   许卿卿一恼,忍不住就瞪圆了眼睛。   林泓逸却捏了捏她的鼻尖,笑得宠溺:“可本王已经有了一只花狸猫,何苦还要去招惹别家女子?”   “谁是花狸猫?”许卿卿没好气。   “自然是你。”林泓逸又捏了一把,“除了你这花狸猫,还有谁敢当着本王的面这般生气?”   许卿卿自认不是个脾气大的女子,却不知为何,面对这座冰山时总有那么点恶向胆边生。   好在她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理智,狐疑地看着林泓逸:“你真不打算纳妾?”   林泓逸点了点头:“本王何必骗你?”   “可皇后娘娘那边,又该如何交代?”许卿卿问。   “这个本王自有办法。”林泓逸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听说那两个女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当真舍得?”许卿卿忍不住又问。   “听闻本王的正妃国色天香、万里挑一,本王如何舍得让她吃醋?”林泓逸反问。   许卿卿听得耳尖微红:“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若本王不油嘴滑舌,你岂不是还要继续生气,继续吃醋?”林泓逸道。   他从未哄过女子开心,好在身边有个牧钊,时时刻刻替他出主意。   原本他根本未将这纳妾一事放在心上,是牧钊出言提醒,说许卿卿定会十分在意。   而今看来,他这副将倒是没有说错。   要是按着他自己一贯漠然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要令许卿卿伤心了。   其实这倒也不是牧钊一人的功劳,若非梓露及时告诉牧钊,要牧钊进言,林泓逸也不会如此及时地出现在这里。   许卿卿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行……皇帝将我许配给你,是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痛恨我,如今你不纳妾,恰恰说明你根本不痛恨我,非但不痛恨,且还处处顾虑我的感受,如此一来,皇帝心中定会起疑。”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旁人毕竟不知许卿卿不是许苧玉,尤其皇帝,从始至终都未在这件事上有过任何怀疑。   “对了,那徐抒怀不是投靠了皇后吗,听闻皇后如今与大皇子走得很近,你说……徐抒怀会不会已经把我的身份告诉了那两个人?”她思忖着问。   “他不会。”林泓逸摇头。   “为何不会?”许卿卿不解。   林泓逸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因为这会让父皇彻底厌恶本王。”   许卿卿不懂他言下之意:“可他投靠大皇子,为的不就是扳倒你,让皇帝厌恶你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一桩?”   林泓逸摇了摇头:“他是本王的人,又怎会去投靠别人?”   许卿卿听得明白过来:“你是说……”   “若想扳倒本王,他可有一千个一万个办法,根本不必投靠皇后,更不必借助皇兄之手。”林泓逸道。   “那他为何要这么做?”许卿卿柳眉微蹙。   林泓逸未答,她却很快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如果只是演戏,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除非……除非徐抒怀根本不是在巴结皇后和大皇子,而是在替林泓逸布局,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这么一想,她不由一惊。   倒不是惊讶于林泓逸的手腕、徐抒怀的城府,而是惊讶于徐抒怀的忠心。   她与徐抒怀不过数面之缘,一直以为那人只是林泓逸的好友,情分再深也不过如此而已,甚至徐抒怀还极有可能因顶罪的事对林泓逸有所积怨,却不料如今甘愿为了林泓逸去假意攀附他人,为林泓逸的储君之争扫清前路……   “你与徐抒怀,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忍不住问。     第六十一章 本王说一句,你顶十句        “你是否听说过往生阁?”林泓逸不答反问。   “没有。”许卿卿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她既不想大皇子一样位高权重,又不像八皇子那般眼线众多,对所谓的江湖,可谓一无所知,更不晓得林泓逸的封地突然多了一伙叫往生阁的势力。   “往生阁的弟子个个身手不凡,擅长药理,精通蛊术,他们的前任阁主是徐抒怀。”林泓逸道。   许卿卿微怔,她只知徐抒怀这人手段不凡,却不料他本事如此之大,竟建立起了一方这样的势力。   “前任阁主是徐抒怀,那现任阁主又是谁?”许卿卿忍不住问。   林泓逸摇头不语,顿了顿,说道:“往生阁是徐抒怀借我之手建立起来的,如今他故意让林修渊知道这方势力的存在,林修渊势必会叫人带兵去我的封地谈谈虚实,若抓住把柄,便可置我于死地。”   许卿卿本想问,要不要想法子阻止他。   转念一想,林泓逸方才不是说过,徐抒怀绝无可能背叛他,莫非这只是一个局中局?   “若我没有猜错,大皇子去探虚实,不可能动用皇帝的兵力,在事情彻底查明之前,他不会也不敢轻易公之于众。”她猜测。   打蛇要打七寸,方能一击毙命。   这个道理,想必林修渊不会不清楚。   林泓逸颔首:“你倒也不是太笨。”   “你才笨。”许卿卿白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做,趁此机会反将一军?”   “你也知他不可能动用父皇的兵力,可要打探往生阁的虚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先前曾有山匪大放厥词说要将往生阁杀个片甲不留,后来两百余人手持兵刃上山,却都尸骨无存。往生阁弟子比匪徒更不好对付,林修渊若派出寻常人马,定会打草惊蛇一无所获,所以,他十有八九会派遣府中豢养的死士。”林泓逸道。   “可私自豢养死士是大罪。”许卿卿很快就明白过来。   林泓逸点了点头:“是啊,私自豢养死士,与私自建立起一方势力,罪过相当,到时是他抓住本王的把柄,还是本王揪住他的狐狸尾巴还未可知。”   “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许卿卿看着他,“你和你这个大哥,哪来如此深仇大恨?”   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不是深仇大恨是什么?   若只是争储,林修渊断然不必对林泓逸如此赶尽杀绝。   如今朝野上下皆将他当成储君人选,林泓逸对他并构不成什么威胁。   “若我告诉你,当初我的五个亲生兄弟,皆是被我大哥所害,你会否信我?”林泓逸问。   许卿卿听得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信,为什么不信?”   林泓逸当然犯不着要骗她,可林修渊何必要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杀手?   “那时父皇还只是一个小小王侯,虽被封了王侯,却并不受骊帝信任,加之立下赫赫战功,功高震主,骊帝早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打算,听闻罢黜我父皇的圣旨早已写好,只等我父皇击退夷敌班师回朝。林修渊深知这一点,所以擅自私通外敌,想要联敌军之手从边境一路杀入京城,将骊帝逼下皇位。父皇被他的一番鬼话所煽动,我那五个兄弟却忠心耿耿不愿做叛国之徒……”林泓逸说到这,没再继续说下去。   许卿卿听得噤了一噤。   没想到新帝还曾经历过这样的事,还好没有当真与夷敌联手,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今只是改朝换代而已,若夷敌攻来,那边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国破家亡了。   更没想到的是,那看似人模人样的大皇子林修渊,竟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的确,事关曜王的生死荣辱,有异心也是理所当然,可如此赶尽杀绝,简直辱没人性。   “你可还记得,林修渊他曾被夷敌所掳?”林泓逸接而问。   许卿卿点头。   这件事,她自是记得的,据说林修渊是在俘虏营中被解救的,救出来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是去找敌军商议联手一事的,原本条件都已谈妥,却被我从中作梗,杀了敌军将领。夷族认定他招摇撞骗,并无诚心联手,所以才将他押入俘虏营百般折磨。”   原来如此……   难道这兄弟二人会如此煞费苦心相争,看来不止关乎储君之争,还关乎先前的种种仇怨。   “你能肯定,徐抒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许卿卿心中不甚确定。   她怕,怕林泓逸被徐抒怀算计了去。   如此徐抒怀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泄一己私愤,根本没为林泓逸着想半分,那林泓逸这个傻子岂不是只能呆坐着等死?   “他是个可信之人,但绝不能全信。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封地。”林泓逸道。   他与徐抒怀认识如此之久,对其可谓再了解不过。   徐抒怀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做事多多少少掺杂着不为人知的动机,这样的一个人,一旦转头背叛起他来,将会是一条难缠的毒蛇。   “你要去封地?”许卿卿听得来了兴致,“正好,我可与你同去。”   她早就在这泓亲王府待得腻歪了,能离开这里去外头透透气,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不行,”林泓逸想也不想地拒绝,“你可知此行会遭遇何等危险?”   “京城难道就不凶险?你能确保你离开之后,那些乱党不会再派刺客来杀我?袁夫人与许苧玉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让我坐稳这王妃之位?还有皇帝,他如今几乎收服了所有前朝兵马,我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多用处,若他趁你不在京城,悄悄派人除去我这个前朝公主,我又该如何是好?”许卿卿挑眉问道。   林泓逸险些被她气笑:“本王说一句,你可以顶十句。罢了罢了,你若真想去,本王可以带上你,但途中要谨言慎行,不可轻举妄动。”   许卿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你身边,总归安全些。”   明明不是一句恭维的话,林泓逸却听得很受用:“本王若连你的周全都护不了,如何能当你的夫君?”     第六十二章 污蔑   “殿下,你何时转了性了?”许卿卿嘲讽。   她记得,初见林泓逸时,他可不是现在这性子。   原以为这座冰山是个只会铁青着脸,从来不苟言笑的人,没想到倒也不全是如此,至少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挺好说话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二人乘坐马车,一同来到了林泓逸的封地。   自古以来,皇子一旦被封了亲王,便无缘储君之争了,须得离开京城,去自己的封地居住。   林泓逸之所以能留在京城,是因为先前朝中局势未稳,新帝需要信得过的人为自己肃清朝纲,这世上,最信得过的人莫过于自己的亲骨肉,所以林泓逸替新帝当了好一段日子的手中剑,把朝中该除的老臣除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也到了要远离京城,前往封地的时候了。   “骊国如此之大,不少地方都十分富饶,却偏偏给你封了一块苦寒之地,你难道就没埋怨过新帝偏心?”离京的马车上,许卿卿忍不住问。   “偏心?”林泓逸淡笑出声,“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肉有厚有薄。加上淮安,父皇共有八个儿子,从小到大他都独偏爱林修渊一个,我早已习惯。”   他是笑着说的,似乎云淡风轻,许卿卿却听得有些感慨。   她何尝不是受尽偏待的那一个?   比起金枝玉叶的许苧玉,她的身份简直卑微如蒲草。   如果她不是骊帝的后代,而是邻国国君的血脉也就罢了,可当初她的娘亲的的确确是早产,与骊帝滴血认亲时,血液也确能交融。   一想到母亲在后宫里所受的苦,她心中就愤愤难平。   有时她甚至会想,若生父当真是那邻国皇帝就好了,至少那些苦都不算白受。   可世事总是不公,好人积德行善不一定会活得长久,恶人为非作歹也不一定会有所报应,公道既不在天,也不在人心,而在自己手中。   既然上天让她遭受不公,那她便亲手将所有的公道讨回来,先从找到那许苧玉,换回两人的身份为止。   此番她与林泓逸离开京城,不仅仅是为了处理往生阁的事,还为了揪出一直躲藏在暗处的许苧玉。   此前城门一直被封,所有人进出都必须接受盘问,许苧玉自然不敢贸然出城。   可如今不同,城门大开,许苧玉若想离开,定会趁这机会溜之大吉。   “在城中不便安排人马,容易引起父皇和林修渊的怀疑,出了城,更方便暗卫监视来往的人群。”林泓逸道。   随马车同行的,十个有九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暗卫。   丫鬟只有梓露一个,林泓逸连文瑶都没带在身边。   这日在马车里,梓露边替许卿卿拨着炭盆边说:“娘娘,那文瑶一定连鼻子都气歪了,奴婢听说她得知殿下要搬去封地,眼巴巴地收拾了好半天的行李呢,本以为殿下定会带她同去,哪晓得殿下二话不说就将她撇下了……”   “此行危险,林泓逸舍不得她受苦也在情理之中。”许卿卿道。   “娘娘,”梓露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您就是喜欢乱吃醋,殿下对她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不带在身边自然是因为她太喜欢闹事,索性把她扔在京城眼不见为净。”   许卿卿有点被她逗乐:“什么叫我喜欢乱吃醋?我怎会吃那座冰山的醋?”   “还说不是呢,若非如此,您先前何必特地问我文瑶是不是也同行?”梓露撇戳穿。   “你这个小丫鬟,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许卿卿故意板起了脸。   梓露立刻服软,一口一个“知错”,心却明得跟镜子似的——何必不承认呢?王妃娘娘明明就是吃醋了……   马车走着走着,突然停了。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许卿卿正色。   梓露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有点古怪:“娘娘,是那文瑶……她打扮成男子模样,偷偷跟来了,被牧侍卫识破,正押到殿下面前处置呢。”   文瑶?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许卿卿没想到,这个丫鬟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来到林泓逸的马车时,文瑶正伏在地上哀求:“殿下,奴婢是在不放心,所以才悄悄跟来,殿下息怒,您要是实在看奴婢碍眼,奴婢……奴婢这就转道回京,再不出现在您面前……”   马车已行了一日,距京城路途虽不遥远,但如今外头毕竟不甚安稳,文瑶笃定林泓逸不会这么狠心叫她回去,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她心里清楚,只要殿下没有赶她走,她便能随着车队一齐去往封地,陪在殿下的身边了。   留在京城有什么念想?   受着一座偌大的宅子,三年五载都难见到殿下一面,光想想她都觉得要发疯。   “文瑶,你好大的胆子,女扮男装私自随行,将王妃娘娘置于何地?你这分明就是心怀鬼胎,不打算服娘娘的管束。”梓露忍不住出言训斥。   她深知这文瑶得寸进尺的秉性,若这一回在娘娘手里占了便宜,下一回还不知道要怎么蹬鼻子上脸呢。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指着鼻子训斥我?”文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朝梓露怒目而视,“谁不晓得你与那八皇子私交甚密,根本就不是什么忠仆!”   “你……”梓露一惊,没想到自己秘密竟被文瑶给知道了。   “我什么我,我是没有禀明就私自随行,可我对殿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不像你,吃里扒外,其心可诛!”文瑶冷哼一声,说得得意洋洋。   要不是亲眼瞧见梓露趁夜偷偷出府,去八皇府给那林淮安送信,她还不知道府里竟有个这么“能耐”的下人。   “八皇子三天两头往别苑跑的时候,我就察觉了不对,而今看来,你和你这主子恐怕早就不打算忠于殿下了吧?十有八九啊,是和八皇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不然怎么会赶出这种事?”她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将脏水泼到了许卿卿头上。   “你……你说什么?”梓露恼了。   她的确是收过八皇子的银子,可这关她家娘娘什么事,文瑶凭什么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     第六十三章 简直就是不守妇道   “殿下,这件事您还不知道吧,王妃私下与别的皇子有往来,这简直就是不守妇道。”文瑶朝林泓逸说道。   许卿卿也是服了这个丫鬟的信口雌黄,正要解释,林泓逸已不急不缓地开了口:“梓露与八弟的事,本王早就知情。”   “什么?”文瑶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若殿下早就知情,为何迟迟没有处置这个吃里扒外的丫鬟?   “本王与八弟素来交好,这丫鬟,是本王派到八弟身边去的。”林泓逸接而道。   这是一句谎话,许卿卿心知肚明。   文瑶愣在原地,有些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文瑶,你女扮男装私自出京,非但知错不改,还满口胡言污蔑本王的正妃,你可知罪?”林泓逸问。   “奴婢……奴婢……”文瑶一下就慌了。   上次她犯了错,可是挨了好一顿板子。   原以为这次能抓住许卿卿的把柄,把上次那笔账算回来,没想到非但没能扳倒许卿卿,反而弄巧成拙,又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是担心殿下您被蒙在鼓里,所以才……”她忙不迭地解释。   然而林泓逸并不打算听她解释,冷冷打断道:“你一错再错,三番五次挑衅王妃,看来本王是容不得你了。”   文瑶吓得两腿发软。   容不得她?   这么说,殿下是要……   “这是你的卖身契,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泓亲王府的婢女,以后若再出现在本王面前,休怪本王无情。”林泓逸道。   语气不容回绝,文瑶听得面色惨白。   她跟了林泓逸这么多年,如今却因为区区一个许卿卿而被赶走,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难受。   “殿下,奴婢从小就伺候您,您……您为何如此绝情?”她眼里有泪,这眼泪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来人,将她拉下去。”林泓逸吩咐。   立刻有侍卫上来,将文瑶拉下了马车。   “不要,我不走,殿下,我不走……”文瑶带着哭腔喊。   侍卫将卖身契和盘缠塞到了她手里,将她推开。   马车渐行渐远,文瑶一开始还小跑着跟在后头,后来似乎实在跟不上了,停在了原地,很快就变成了道路那头的一个小小黑点……   “林泓逸,你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她受罪。”许卿卿道。   一旁的梓露有些不解——什么叫舍不得文瑶受罪,这话,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你若真不打算管她的死活,何必叫人给她盘缠,又何必等到离开京城这么远,才将她赶走?”许卿卿接而问。   随马车同行的大多是暗卫,她就不信,那些暗卫这一路丝毫没有发觉文瑶身上的古怪。   若真是如此,那林泓逸养的就不是暗卫,而是一群瞎子了。   “真是什么也逃不出你的眼睛。”林泓逸有些感慨。   许卿卿有时虽实在笨得出奇,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十分聪慧的,有些事情旁人看不明白,她却能一眼看穿。   “你是不想让她跟去封地,免得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问。   “是。”林泓逸颔首。   到底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丫鬟,若说赶走就赶走,未免太不近人情。   可这丫鬟屡次三番顶撞、算计许卿卿是不争的事实,将一个如此善妒的女子留在身边,有朝一日必成大患,若再次向许卿卿下手,他一怒之下或许真会将她杀之而后快。   所以,让文瑶离开,便成了最好的办法。   在得知文瑶悄悄混入了车队之后,林泓逸没有立刻处置,为的是让文瑶能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出了京城,便没人会在意她曾当过泓亲王府的丫鬟,不管是父皇、林修渊还是林淮安,都不会找上她,将她当成棋子。   有了那些银子,她无论去何处都能落脚,不会穷苦无依。   许卿卿对林泓逸的念旧情,多多少少在有些微词。   但林泓逸都已将丫鬟赶走了,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否则便有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嫌疑。   思忖片刻,她又问:“说说看,你是何时发现梓露与八皇子有瓜葛的?”   梓露听得一愣,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转到了自己身上。   “八弟府中也有本王的人,他往泓亲王府安插了哪些眼线,本王一清二楚。”林泓逸答。   梓露打了个冷颤,连忙垂下双目,心觉这泓亲王殿下的目光实在令人胆寒:“殿下,奴婢知错,这件事娘娘也早就知道了,自入府以来,奴婢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和娘娘的事……”   林泓逸冷冷看着她:“你以为本王不知道?若非如此,你早就已经人头落地。”   “奴婢今后定会忠于殿下、忠于娘娘,不会再与八皇子联络。”梓露连忙表忠心。   “今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牧钊会仔细教你。”林泓逸道。   梓露点头如小鸡啄米:“奴婢遵命,奴婢谨遵王爷教诲……”   牧钊带着梓露退下了,二人走后,马车中只剩下林泓逸、许卿卿。   林泓逸看向她:“没有得心应手的丫鬟,也从不向我诉苦,说到底,你还是没真正将我当成你的夫君。”   “殿下这么说,是想为我安排几个称心的丫鬟?”许卿卿挑眉。   她当然不会傻到顺着林泓逸的话说下去,是,她的确没将他当成自己的夫君,可至少也没把他视为仇敌。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林泓逸在她心中究竟有没有占一席之地。   “这件事本王会叫人安排。”林泓逸颔首。   “那……就多谢你了。”许卿卿道。   “何时才打算与本王做一对真夫妻?”林泓逸问。   许卿卿结舌。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既不能想,也不敢想。   就仿佛明知面前有一片深渊,不会傻到主动一脚踩空。   她更不会告诉林泓逸,头一次见到他时,自己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是命中的劫难。   这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加深,让她有时甚至不太敢面对那双深邃而脉脉温情的眼睛——只有在面对她时,他才如此温和,对待旁人,皆冷漠如冰。     第六十四章 殿下,到了鹿城了   “等到你将该得的全从林修渊的手中夺回来,再说这些也不迟。”她道。   分明不是这么想的,一开口,却是言不由衷。   林泓逸点了点头,掷地有声道:“好,本王答应你。”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和那双深邃而阖黑的眸子,许卿卿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下。   那张脸忽然在视线里越来越近,近得有些令她手足无措:“殿下,你……你想干什么?”   “别动,”林泓逸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唇角,“何时吃的桂花糕,怎么还沾上了?”   许卿卿稍稍舒了口气。   她还以为……   然而就在此时,一张温暖的唇印了下来。   林泓逸吻吻得很深,右手扣在她的脑后,呼吸痒痒地扑在她鼻尖上。   许卿卿转瞬就红了耳尖,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惩罚似的在唇上轻咬了一下。   “唔……”她低低呜咽一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唇齿交融,许卿卿的大半个身子贴在林泓逸怀中,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不敢却知道这种事情,似乎只有夫妻才能做……   此刻看着林泓逸近在咫尺的眸子,她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   他的吻继续深入,气息不管袭来,吸吮着,辗转着,反复着……舍不得将她放开一丝一毫。   直到许卿卿浑身酥软,几近窒息,他才松开了怀抱。   她回过神来,拿帕子擦了擦嘴唇,愈发将粉嫩的唇擦得嫣红,落在他眼里好不诱人。   “你……你这个登徒子!”   “本王迟早会将该得的从林修渊手中夺回,你迟早会是本王的人,今日不过是先收收利息而已。”林泓逸说得理所当然。   许卿卿却愈发觉得这座冰山像极了登徒子:“若……若有下次,看我不……”   话未说完,却又被他堵住了唇。   “呜呜……”她极力想要推开他。   这一次,林泓逸很快就放开了她:“利息方才没收够,现在勉强够了。对了,你刚刚说什么,若有下次,就如何?”   许卿卿的脸红如天边云霞,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眉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恨恨道:“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林泓逸点头承认下来,“本王早就对你心怀不轨,从今往后,你休想再飞出本王的手掌心。”   “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许卿卿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要嫁一个随时可能被铲除的亲王,我要嫁的,是今后的储君人选。”   “你的眼光,自然不会有错。”林泓逸笃定道。   言语间,外头传来牧钊的声音:“殿下,到了鹿城了。”   鹿城是江暮迟的封地,虽叫这个名,却没有鹿。   不止没有鹿,就连草木都十分稀少,四周全是荒漠戈壁,因连年少雨水,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常有农户忍受不了苛捐杂税而落草为寇。   “你率兵攻破京城,帮曜王打下了皇位,他就是这么对待你的?”许卿卿忍不住替林泓逸鸣起了不平。   她从未来过鹿城,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竟是会这样一番荒芜的景象。   “你心疼了?”林泓逸总是很能找准她话中的重点。   许卿卿脸一热,耳尖又冒出一抹可疑的红晕:“胡说八道,谁……谁会心疼你?”   “自然是你。”他在她耳垂上轻抚了一下。   一旁的牧钊看得额角一阵僵硬。   天地良心,殿下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一众暗卫可都看着呢……   牧钊早已替林泓逸选好了府邸,宅子虽不及泓亲王府大,却也装潢精致。   到了夜里,许卿卿洗漱完毕正要入睡,冷不防瞧见林泓逸推门而入。   一旁的梓露,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许卿卿一愣,朝林泓逸道:“你来做什么?”   “这里是我的睡房,我自然是来入寝的。”林泓逸道。   “那……那我睡在何处?”许卿卿忍不住结巴了一下。   “你是本王的正妃,自然是要与本王睡在一起。”林泓逸答。   许卿卿立刻从床上站起身来:“我何时答应了?”   看着她一副颇为防范的样子,林泓逸忍俊不禁:“这里不比京城,不少佣人都是父皇叫人安排的,若你我继续分房而睡,消息传进父皇耳中,未免不妥。”   许卿卿乍一听,并没听出什么端倪,咬咬牙勉强妥协下来,叫梓露另拿来一床被褥。   即便睡在一起,她也不要与这座冰山睡同一个被窝。   入了夜,丫鬟吹熄了蜡烛,她睡在里,他躺在外,那气息时不时拂过她的耳畔,带来细微的痒。   “林泓逸,你……你能不能转过身去。”她忍不住说道。   “不能。”林泓逸答得很干脆。   “为何?”许卿卿顿时有点岂不大气出来。   “你对本王直呼其名,本王为何要答应你?”他反问。   小气鬼……   许卿卿在心里悱恻了一下,终是软了语气:“殿下,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身后悉悉索索了一下,那气息终于没再侵袭而来了,许卿卿微微舒了口气,闭上双眼正要入睡,忽觉不对,一骨碌坐起了身。   “怎么了?”林泓逸连忙将被子替她盖上,“夜里这么凉,你这是想得风寒?”   “林泓逸,”许卿卿没好气,“你方才说,之所以不与我分房而睡,是怕被你父皇知道后不妥?”   “是。”林泓逸点了点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父皇又不知我的身份,他将我当成许苧玉,却还把我嫁给你,分明是巴不得你对我越厌恶越好,分房而睡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不妥?”她忿忿然道。   这个登徒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泓逸竟笑出了声:“你竟猜到了?”   “你将我当成蠢材吗?”许卿卿愈发恼火。   “当然不是……”在她彻底发火之前,他伸手将她揽入了怀里,“只是夜里太冷,很想抱着你入睡而已。我来当你的暖炉,可好?”   分明不是什么好借口,许卿卿的气却莫名消了大半,脸一红,轻咬住了唇。     第六十五章 满脸通红   阅读到95% 已加入书架   “可有你在,为何还是这么冷?”她忍不住嗔怪。   这算哪门子暖炉?   林泓逸掀开被角,将她揽入怀里:“这样是不是就不冷了?”   浓浓暖意涌来,似乎能穿透肌肤,直入心房。   许卿卿贪恋这样的暖,当初在冷宫时,她最喜欢的便是躺在院中晒太阳,看着猫在房檐上露着肚皮挠着痒痒。   只可惜那位养猫的贵妃娘娘不多时就失了宠,连带着猫也再无人搭理,一日瘦过一日,或许是锦衣玉食惯了,许卿卿拿干馒头喂它,它却不吃。   再后来,就彻底不见了踪影。   其实宫中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能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实则年年新人换旧人,红颜易老,恩宠难回。   那时,她不是没有想自己今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听雨潞说,像她这种身份卑微的公主,十有八九是要送去别国和亲的。   没想到逃脱了和亲的命运,却落入了林泓逸的手掌心。   许卿卿也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不过她近来的确很少愁烦了,虽然偶尔会被这座冰山气得语塞,但心情总是极好,脸上的笑容比这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前两日,京城出了一件事。”林泓逸的声音落入耳中。   气息拂来,她脸一红,忍不住侧了侧身:“何事?”   “燕将军燕承阙,打算娶亲。”他道。   许卿卿怔了一下:“为何要同我说这个?”   是想要试探她与燕承阙,是否还有未了的旧情吗?   “那新娘是燕将军的堂妹,奇怪的是,先前并没有人知道他有这么个堂妹。”林泓逸接而道。   许卿卿深知他不会无缘无故向自己说这些,蹙眉问道:“你是说,此人来历不明?”   林泓逸点了点头,下巴轻蹭过她脖颈上的一小方肌肤,只觉得肤若凝脂,柔软如缎,声音不由自主温和了不止一分:“不止来历不明,还以面貌奇丑无比为由,在府中避不见客,本王以叫人回京探听虚实,说不定,那便是你想要找的你。”   许卿卿想找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许苧玉。   仔细想想这件事也真有够奇怪,燕承阙多年征战在外,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会突然要娶一个丑女?   再者说,燕家除了他以外再无活口,他哪里还有什么堂妹?   这十有八九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介于许卿卿与许苧玉相貌相似,林泓逸觉得,那燕承阙十有八九是看走了眼,抑或是遭了许苧玉利用也说不定。   “若他对你余情未了,你是否还打算与他再续前缘?”他问。   许卿卿被他问得既好气又好笑:“我已嫁人,还如何与他再续前缘?”   “这么说,若未嫁人,你或许就会了?”林泓逸难得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   许卿卿忍无可忍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醋坛子。”   “本王要真是醋坛子,早就已经将你就地正法……”林泓逸的嗓音,有一瞬的低沉。   那丝低沉,顿时令许卿卿心觉不妙。   果不其然,他加大了几分力气,将那柔软的腰肢朝自己揽过来几分。   “你……你想干什么?”许卿卿心里微微一紧。   看着那张无辜小兽般的脸,林泓逸只觉得身体里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那张极难瞧出喜怒的脸,一下子换了一种神情:“该死……”   许卿卿不知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正打算挣脱这座冰山的怀抱,他却忽然松开了手臂。   “今后不许在别的男子面前,露出方才那种眼神。”他道。   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不容回绝。   许卿卿点头如小鸡啄米,虽不知为何,但她隐约有种直觉,此时若惹恼了他,自己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荒凉的鹿城,她去何处见别的男子去?   那林淮安又没有跟来,她身边也就只有几个小厮而已。   而林泓逸这个醋坛子,早在昨日就已将她身边的小厮皆换成了丫鬟,还美其名曰丫鬟使唤起来更方便。   如此说来,在这个偌大的府邸,许卿卿最有可能见到的男子便只有牧钊一人了。   天知道林泓逸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连牧钊也要提防?   她正暗暗悱恻,而这座冰山的唇,已再次印了下来。   不是吻向她的唇,而是吻向她的脸颊。   许卿卿这才发觉脸颊有些烫,她揉了揉脸,怔怔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转了性,不言也不语的江暮迟,总觉得他的眸光似乎有些变化,变得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定定看着她清秀的小脸,不舍得挪开目光,许久才说出了两个字:“幸亏……”   “幸亏什么?”许卿卿疑惑。   林泓逸却没再说下去。   幸亏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幸亏没有将她犒赏三军,幸亏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幸亏没将她一直误会下去……   一想到许卿卿先前所受的苦,他心里就难受至极。   奇怪的是,半个月之前,这种难受似乎还没有这么刻骨。   有些东西大抵就如一坛好酒,越酿才会越浓。   思忖之际,枕边人已迷迷糊糊地入了梦——纤长的睫毛犹如幕帘,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影,呼吸平稳,安静如一个小小的婴儿。   就这么安心地睡着,不怕自己一时兴起,将她吃干抹净?   林泓逸头一次觉得憋屈。   这一觉,她睡得很安稳,他却直至深夜仍辗转难眠。   许卿卿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林泓逸已不见了踪影,梓露端着花瓣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满脸都是喜色:“娘娘,快起来吧,殿下吩咐的早点都已经做好了,厨子是从京城带过来的,做的点心都是娘娘您最爱吃的口味。”   也难怪她会满脸喜色,见许卿卿如此“受宠”,她大抵以为昨天夜里,这两人已是名副其实的真夫妻了。   除了点心,林泓逸还叫人送来了一些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头是一些小人,并未穿衣服,摆出各种古怪的姿势。   许卿卿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不免好奇。   多看了两眼,不由满脸通红。     第六十六章 善妒   一旁的梓露一不留神瞥了一眼,被吓了一跳,也罗了个大红脸:“娘娘,这……这是……”   “这……这什么都不是。”许卿卿连忙合上盒子丢到一旁,仿佛看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梓露比她镇定一些:“娘娘,其实吧……这种东西,早在您过门那日就该给您看的。”   说起来,倒是她这个当丫鬟的失职了。   “为何要看?我又不打算给他生儿育女。”许卿卿嘴硬。   话虽如此,脑海中却不由自主闪过与林泓逸膝下成双的画面。   她回过神来,羞赧地甩了甩头。   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这些?   “你身为王妃,不生儿育女怎么行?若三年五载依旧一无所出,皇后那边定是又要催促了,说不定还会像上次那样,往王爷身边塞侧妃呢。”梓露劝。   她就不明白了,娘娘为何就不是不肯服个软,殿下都已做到这地步了,连欢喜盒都送来了,若娘娘不再冲殿下耍小脾气,生个小世子、小郡主,不是轻而易举?   “为何要生儿育女?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那座冰山。”许卿卿撇嘴。   她并不讨厌他,可为何一说起这些,心里就仿佛有个结未能开解?   “您啊,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这么一直下去可不是办法。”梓露劝。   “你这丫头,究竟向着哪边?”许卿卿说得没好气。   梓露吐了吐舌头到底不敢再劝了,悄悄收起那几个盒子,放在了梳妆台下,心道娘娘只是一时嘴硬而已,这些东西总有一日是要派上用场的……   这夜,林泓逸是在书房睡的。   许卿卿原以为独自一人能睡得很安稳,翻身时却嗅到了那独属于他的气味,淡淡的,带着一股薄荷般的凉,令她鬼使神差有些睡不着。   即便不见人影,他也能用这种法子扰乱她的心绪。   她气呼呼地坐起身,忽然听见门嘎吱响了一声,不由一怔。   这么晚了,不会是梓露。   即便是,梓露身为丫鬟也定会先叩门,所以……来的会是谁?   她后背微凉,赶紧从针头下找出那几根银针。   许是动静太大,那人忽然噗嗤笑出了声:“你将本王当成何人了?”   听见林泓逸的声音,许卿卿提着的心登时就放下了,只差没朝他翻白眼:“你怎么来了?”   不是在书房睡吗,为何要到这东厢来?   “来看看你睡得安不安稳,这里不比京城,没有银鳞碳,炭火烟气重,想来你一时半会儿定是不会习惯。”林泓逸道。   许卿卿瞥了他一眼:“本来睡得挺安稳,直到你来搅了我的清梦。说,你打算作何补偿?”   “今天送来的那些补偿,还不够吗?”林泓逸问。   不知为什么,许卿卿突然很想拿针扎他几下。   最好是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扎,叫这个登徒子好看。   她不知道的是,林泓逸这话并非全是调侃。   他送来的不止欢喜盒,还有好些叫下人沿途采购的胭脂水粉,梓露见许卿卿恼火,便没再开口,将那些胭脂水粉同欢喜盒一同收了起来。   “要不,本王再陪你睡一夜,当你的暖炉?”林泓逸正儿八经地提议。   他越正儿八经,许卿卿就越想扎他:“不必,回你的书房去!”   最好今后都别踏进东厢。   “可本王担心你夜里会冷。”林泓逸剑眉微挑。   她越是一脸警惕,他就越想逗她一逗。   原本他一点也不理解八弟为何喜欢看女子脸红的窘态,直到遇到许卿卿,他才终于有了一丝明悟——女子的娇嗔真是极好看的,当然,并非每个女子都如此,昨日往他身上撞的那个小丫鬟也满脸娇羞,可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此刻看许卿卿,却是颇有些舍不得挪开视线。   “你……你出去。”许卿卿往后缩了缩。   林泓逸却越靠越近:“这里是本王的房间,本王为何要出去?”   “你不走我走。”许卿卿二话不说就起了身。   林泓逸连忙将她按回了被子里,看着她身上单薄的寝衣,忍不住蹙眉责备:“就这么出去,着凉了怎么办?”   看着近在迟尺的林泓逸,许卿卿脸色更红了。   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嗅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他的气息十分霸道,愈发衬得她小心翼翼,如一只被猎人盯上而小兽。   看着这样的许卿卿,林泓逸喉结一阵翻动,终是将身子侧开了几分:“不要在这的男子面前露出这般神情。”   “什么?”许卿卿一下子没听懂他言下之意。   “不许在别的男子面前露出这般神色。”林泓逸重复了一遍。   许卿卿怔了怔,暗自悱恻起了他的专横。   她在别的男子面前什么样,与他何干?   “殿下多虑了,这后院连一道男影子都见不着,倒是有不少貌美娇俏的婢女。”   “你吃醋了?”林泓逸挑眉。   “吃……吃什么醋?”许卿卿结巴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漫不在乎的模样,“我巴不得殿下多娶几个侧妃,多生一些子嗣,如此,便不会成日盯着我了。”   明知她说的是气话,林泓逸却还是忍不住恼火,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恼火究竟从何而来。   “你就这么希望本王身边有别的女子?”   “当……当然。”   “若本王不如你所愿呢?”   “……”   许卿卿觉得挫败,她竟然拿这座冰山半点办法都没有,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皆不是她能强迫的。   而他想要她做什么,她却毫无反抗之力。   不过,最近这座冰山的脾气倒是有所好转,再不似先前那般冷口冷面,倒也没强迫她做过什么不想做的事了。   “本王不喜欢三妻四妾,再说,有你这么善妒的正妃,若娶侧妃,她们在府里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殿下,你究竟哪只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就听出她善妒了?   “本王的耳朵没出问题,出问题的,是这里。”林泓逸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这话说得极为认真。     第六十七章 醋坛子   许卿卿一怔。   “本王很少有心病,更是从来没有得过一种叫许卿卿的心病。”林泓逸说得认真且无奈。   “殿下,有病就得吃药。”许卿卿脸红却嘴硬。   “你就是本王的药。”他道。   许卿卿往后靠了靠,她很担心被这座冰山吃掉。   自打上次毫无防备地看了欢喜盒之后,她心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唤醒了。   虽对男女之间的事所知甚少,但她晓得,那种事既然叫床笫之事,便应该是发生在床笫之间。   而林泓逸与她,此刻就在同一张床上。   失策,失策……早知如此她就搬到西厢去,离这座冰山越远越好。   “殿……殿下,忘了问你,燕将军近日如何了?”她结结巴巴。   “为何突然打听他?”林泓逸脸色微变。   自然是故意让你失去“胃口”……   许卿卿轻咳一声,有点做贼心虚:“我想知道,燕将军想娶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不是许苧玉。”   “是。”林泓逸答了一字。   居然是真的?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许卿卿的意料,想了想,她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京城的暗卫来报,那女子的长相与你颇为相似。”林泓逸道。   是了,她与许苧玉同为骊帝的女儿,长相怎会不相似? “他似乎把许苧玉彻底当成了你。”林泓逸幽幽道。   “殿下多虑了……”许卿卿讪笑,觉得自己似乎把话题引到了一个不该引的方向。   “本王有没有多虑,你最清楚不过,若非将那女人当成了你,他为何要替那女人隐藏身份,对外宣称她是自己的堂妹?”林泓逸问。   许卿卿结舌。   好吧,这人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茬。   “我与燕将军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解释。   不知为何,她虽喜欢看这座冰山吃醋的模样,却并不希望他因此误会自己。   “那为何还要在我面前提起他?”林泓逸又问。   许卿卿再次结舌。   她似乎还是头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且还砸得这么尴尬。   见她不语,林泓逸的面色愈发黑如锅底:“今后再提此人的名字,本王就罚你禁足。”   “……”   “听见没有?”   “听见了。”许卿卿本想白这个醋坛子一眼,但想到自己和他仍在一张床上,不由打消了这个念头。   罢了,鸡蛋不和石头碰,总有一日她会抓到这个醋坛子的把柄……   “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林泓逸起身。   “那……那你呢?”许卿卿脱口问了一句。   问完才觉得自己傻,这整个府邸都是林泓逸的,他今夜又岂会没去处?   “本王睡书房。”林泓逸道。   许卿卿“哦”了一声。   “也不会让婢女过来陪床。”他淡淡补充。   等等,什么叫不会让婢女过来陪床?   难不成以前他常干这种事?   许卿卿心中疑惑,正想问个清楚,林泓逸已推门而出。   这天夜里,她靠着暖炉,头一次睡得不算太安稳。   次日醒来,梓露上前伺候她洗漱。   “你家殿下,经常宠幸婢女吗?”许卿卿问。   梓露诧异:“殿下从未宠幸过婢女,就连那文瑶,殿下也从未与她有过逾矩之举。娘娘,您这是听谁说的?”   “没有谁。”许卿卿摇头。   她总不能说这只是自己的猜测。   不知为什么,听梓露这么一说,她忽觉对那冰山有点过意不去。   洗漱完了,丫鬟端来早膳,其中有一道水信玄饼,看着晶莹剔透很是可人。   “这水信玄饼是东瀛国才有的,城中只有一个东瀛铺子,离这里极远,听闻那铺子的糕点格外好吃,殿下昨夜特地派人去买了一篮,叫大夫用银针试毒之后,全送到您这儿来了,娘娘,奴婢还是头一次见殿下如此上心呢。”伺候许卿卿用早膳的丫鬟在旁说道。   “多嘴,娘娘没问,你哪来这么多话?”梓露训斥她。   话虽如此,眼神却不由自主往许卿卿脸上飘,显然想看主子听了究竟作何反应。   许卿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平日里这些丫鬟一个个谨言慎行,从不曾多说一句,怎么今日偏偏变得如此喜言了?   十有八九,是被梓露这个古灵精唆使的。   “说完了没有?”许卿卿问。   “说……说完了。”丫鬟讪讪地答。   “将这些水信玄饼送一半去书房。”许卿卿吩咐。   全送到她房里了,林泓逸吃什么?   虽然知道他不太喜欢甜食,但水信玄饼做得如此细腻好看,他却连味道都不尝,未免有点可惜。   “听见没有,还不快去?”梓露连忙催促。   丫鬟匀了一半玄饼,端去了书房。   不多时,林泓逸就来了。   “殿下……”梓露连忙行礼。   林泓逸摆摆手叫她退下,问许卿卿道:“早膳可还可口?”   “厨子手艺不错。”许卿卿点了点头。   这回来鹿城,别的没带,却把厨子给带了过来,原因是许卿卿曾说过,这人做的饭菜格外的好吃。   本是不经意的一句话,林泓逸却记下了,这是许卿卿自己都没想到的。   “明日我带人去一趟往生阁,府里或许会有动静,你要小心。”林泓逸叮嘱。   动静?   什么动静?   许卿卿立刻就想到了那蠢蠢欲动的林修渊:“你是说,那大皇子……”   林泓逸点了点头。   林修渊的人来了这么久,终于忍耐不住要出手了?   许卿卿不免担心:“那你呢?你去往生阁,就不怕被他抓个正着?”   “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林泓逸道。   他说得笃定,许卿卿便也没有再劝。   有些事,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就好比争储,其中的尔虞我诈、细枝末节,她不会比林泓逸更清楚。   若与林泓逸同去,只怕非但不能帮上忙,反而会成为他的拖累。   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一身好武功。   “你……你自己要小心,莫被他算计了。”   他点头:“本王当然会小心。等平安归来,你便不必再住在鹿城这等苦寒之地了。”     第六十八章 难逃一劫        这一去就是整整三日,三日之后,林泓逸终于回了府。   带去的十余名暗卫,一个也不见踪影,只余牧钊跟在他身边,二人皆风尘仆仆,仔细看,身上还有不少深深浅浅的伤痕。   这几日许卿卿一直在府里闭门不出,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急得不行。   林泓逸对外谎称卧病在床,并没告诉任何人他带人上了山,更没透露半点那往生阁的消息。   一日两日还好,一连三日,许卿卿不禁着急起来。   她忧心忡忡,生怕林泓逸有什么三长两短。   得知他回府的消息,她立刻就带着丫鬟去门口迎他,见林泓逸负伤,当即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小伤而已。”林泓逸摇摇头,示意自己无恙。   看着那些从衣裳里渗出的血痕,许卿卿一阵心疼:“我去找大夫……”   “不必了,娘娘,这整个鹿城,有哪个大夫的医术能与殿下相媲美?”牧钊在旁说道。   许卿卿一怔。   她从不知林泓逸精通医药。   仔细一想,却又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听闻那往生阁的弟子皆擅长用药,林泓逸熟悉这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先前你叫那大夫给我诊治哑疾,还将我泡在药缸里……”回想往事,许卿卿忍不住蹙眉。   “最后不是将你治好了吗?”林泓逸道。   居然还有心思顶嘴?   许卿卿气得只差没捏他一把,见他神色疲倦,眼底有两抹浅浅青影,到底没舍得下手。   敢情这座冰山是故意的?   故意不亲自为她诊治,而要叫那医术普通的大夫来折腾她?   “还有那蛊虫呢?”她又记起了一事,“我曾在梳妆盒里发现一只蛊虫,难道也是你在捣鬼?”   林泓逸将那次的事原原本本道出,那时他一见许卿卿,便知她被徐抒怀下了蛊,故而交给梓露一味能驱蛊虫的香粉,让梓露倒在香炉里。   若非如此,她体内的蛊虫怎么那般轻易就离体?   许卿卿看着眼前的人,她觉得自己对这座冰山真是一无所知……   就在来鹿城之前,她还偷偷叫梓露去外头药铺买了一些蒙汗药,为的就是防这座冰山兽性大发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现在看来,若真下了蒙汗药,一定会立刻被这座冰山察觉端倪。   林泓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共有十九处,看上去有些可怖,但全都没有伤及筋骨。   “这是那林修渊所为?”许卿卿看得既心疼又义愤填膺。   “林修渊不是个傻子,遇上埋伏之后,他很快就察觉中了计。他带去的人马虽不多,但困兽犹斗,我手下的暗卫全死在了他的暗器之下……”   许卿卿听得很想把那林修渊活活砍了,如果她手中有刀的话:“那人现在在何处?”   “不必担心,他已被牧钊擒获。”林泓逸道。   林泓逸亲自将林修渊押解回京,原本这等事林修渊用不着亲自出手,因为太急功近利,想让林泓逸再无翻身之地,才不惜亲自带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鹿城。   却不料徐抒怀早已派人去泓亲王府通了风报了信,将林修渊的行踪透露给了林泓逸。   徐抒怀这颗棋子,最终成了掌控林修渊罪证的重中之重。   许卿卿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看待此人,他既不像牧钊这般忠心耿耿,又并未在关键时刻反向倒戈……   毕竟是林泓逸十余年的旧友,又立下这等功劳,若不给几分薄面,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娘娘,奴婢觉得那人不可深交,要不要劝劝殿下,莫要与他纠缠太深?”梓露忍不住提议。   她对那徐抒怀素来无甚好感。   其实许卿卿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么久了,她一直没有弄明白,徐抒怀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对当年的事积怨在心,又何必帮林泓逸这么一个大忙?   如果心怀不轨,又为何不趁机将林泓逸一举扳倒?   “不说这些了,明日就到京城了,你也早些歇息吧。”她看了一眼马车外渐暗的夜色,朝梓露说道。   此时距京城已只有十余里,林泓逸承诺要尽快带她离开那苦寒之地,他果然做到了。   次日,众人回到泓亲王府。   林泓逸亲自押林修渊入宫,入宫之前,叮嘱牧钊看好泓亲王府,要他务必保证许卿卿的安危。   林修渊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就连李皇后也与之为伍,此番得知林修渊被擒获,定会按讷不住,说不定会有所动作……   上次刺客入府行刺许卿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林泓逸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娘娘,您说这林修渊被押进宫之后,会不会被贬为庶人?”梓露好奇。   林修渊犯的是结党营私之罪,若非徐抒怀故意用往生阁的事引他动手,他也不会把私自豢养的死士带出京城,更不会背着皇帝偷偷调动兵力,对付林泓逸封地的那些兵马。   这么做明显是要对林泓逸下杀手,兄弟相残,竟歹毒至此。   换做任何一个人,这些罪都足够被杀头。   可林修渊是皇子,又是皇帝眼中的储君人选,想要摘他的脑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看至多只会被罚几年俸禄,或者打个二三十大板。”许卿卿摇头。   “这是为何?”梓露不解,“他分明是要取殿下的性命,若非殿下仁慈,他现在早已是个死人了。即便在鹿城将他杀了,朝野之上也绝不会有二话。”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林修渊豢养死士的确罪证确凿,企图杀林泓逸也是确有其事,可皇帝偏偏最钟爱这个长子,林泓逸早早就被封了亲王,如今只剩下林修渊和林淮安两个皇子未被封王,若将林修渊贬为庶人,难不成今后立太子要立林淮安?”许卿卿道。   梓露挠头,她倒是没想这么远,只觉得林修渊此番定是难逃一劫。   “若真如此,你家八皇子只怕要笑掉大牙了。”许卿卿又补充了一句。   梓露尴尬:“娘娘,奴婢已许久未见过八皇子殿下了……”   言下之意,她现在忠心于许卿卿,绝无二心。     第六十九章 结局   林泓逸很快就从宫里回来了,林修渊未被贬为庶人,而是被封了亲王。   皇帝这么做,摆明是不打算将皇位传给他。   皇帝或许狠辣冷酷,但心中自有思量,林泓逸与林修渊都是他的儿子,如今林修渊打算手足相残,他当然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被封亲王之后,林修渊就被逐出京城,带着家小去了他自己的封地。   虽然比,林泓逸的封地要繁华些,离京城也稍稍近些,但被逐就是被逐,没有皇帝召见,再也不得无故回京。   发生这种事,最得意的莫过于皇后。   但皇后很快也遭了秧,皇帝突然恶疾,太医判断是有人投毒。随即,宫里的太监从皇后寝宫搜出一味毒药,皇后身边的宫女承认这毒是皇后所下。   此事事关重大,移交慎刑司审理。   承认下毒的宫女当夜就咬舌自尽,事情成了一桩无头案,皇后虽未被废,但被软禁在宫里不得外出,俨然已成了一个废后。   皇后日夜咒骂徐抒怀,说这一切都是他蓄谋陷害,自己从未见过什么毒药,还说徐抒怀阴险无比,擅长蛊术,是个不祥之人。   皇帝叫人将清音殿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却连半点毒药和蛊虫的痕迹都未找到。   不仅如此,清音殿里还摆满了凤凰草,此草能驱虫,养蛊之人绝不会栽种。   徐抒怀称自己不通药理,只擅长养颜之术,平日里至多捯饬些花露、胭脂膏子罢了,根本不知皇后口中那些毒药、蛊虫是何物。   皇后苦于没有证据,定不得徐抒怀的罪。   没过多久,徐抒怀就出宫了。   太医判断他病入膏肓,已活不了多久,他出宫之后定居在了城郊一处安静的院落里,这院落,紧挨着那孙诗潼的住处。   彼时孙诗潼已嫁入了将军府,成了将军夫人。   她长得如花似玉,却从不出门见人,有名媛贵女上门拜访,她也称病不见。   这一称病,没过多久竟真病了——脸颊开始溃烂,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脓疮。   燕承阙请了不少大夫上门为她诊治,却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着容颜的溃烂,孙诗潼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   她时常疯言疯语说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为了避人耳目,燕承阙不得不发卖了府中的下人,请了些哑巴、聋子来伺候孙诗潼。   孙诗潼病了之后,那袁夫人一开始还时常偷偷派人来探望她,后来见她彻底疯了,容貌也毁了,便再也不来了。   袁家很快也自身难保,因接连牵扯进好几桩贪赃案里,所有在朝中做官的直系旁系全被革了职,一家老小皆被斩首。   被斩首之前,许卿卿去见了袁氏一面。   袁氏称她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明明可以求泓亲王保全袁家上下,却非但不求,反而火上浇油。   许卿卿质问袁氏为何要杀雨潞,袁氏不解其意,反问雨潞是谁——她早已忘了这世上还有个叫雨潞的丫鬟。   许卿卿察觉雨潞之死或许是他人所为,回府之后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林泓逸,恰遇上了前来拜访林泓逸的徐抒怀。   徐抒怀坦言雨潞是自己派人杀的,并暗暗讥笑许卿卿,她一辈子也休想与自己相提并论。   自己为林泓逸扫清了储君之争的阻碍,扳倒了皇后这一阻力,是他登上太子之位的最大功臣。   与此同时宫中传来皇后怀孕的消息,皇后因此得了特赦,解了足禁。   林泓逸令徐抒怀立誓不得再皇后腹中的孩子下手,徐抒怀阳奉阴违,悄悄扮作太监混入宫里,打算用蛊毒杀皇后,却被早有防范的御林军逮住。   虽用蛊虫杀死数名御林羽,但仍未能逃出生天,被乱箭射死于北宫门。   徐抒怀死后,皇帝追究林泓逸,认定此事定是他唆使。   林泓逸为证清白自甘贬为庶人,与许卿卿一同隐居山野。   皇后受惊动了胎气,不久小产。   皇帝年纪已老,后宫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嫔妃生下了两名公主,数年来并无皇子出生。   林淮安足智多谋,能文能武,却并非皇帝的亲生血脉,不多时也被封了亲王。   一晃十年过去,皇帝油尽灯枯,卧病在床,而此时孙诗潼也已病入膏肓,临死前向燕承阙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燕承阙恍然明白泓亲王妃才是真正的许卿卿,当即追入山林找寻许卿卿的下落。   不久皇帝病危,林淮安趁机造了一封假遗诏,将自己封为太子。   与此同时燕承阙找到许卿卿的下落,许卿卿与林泓逸已养育了一子一女,日子安稳,其乐融融。   林淮安篡位登基,派杀手除去林泓逸、林修渊以绝后患。   往生阁的弟子听闻此事,赶往林泓逸、许卿卿居住的山林,将刺客尽数斩杀。   林淮安一怒之下堂而皇之派兵捉拿林泓逸,说他是乱臣贼子,怀有狼子野心。   燕承阙手持兵符,号令兵马前来增援,将林淮安派来的御林军拦于山林外,在许卿卿的劝说下归顺林泓逸。   林泓逸率领大军攻入京城,攻破城池后,林淮安自知不敌,饮鸩酒而亡。   林修渊匆匆赶回京城,却被林淮安派去的杀手杀死于马车之中。   林泓逸登上皇位,封燕承阙为护国大将军,并将许卿卿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厚葬其母徐妃和忠心护主的丫鬟雨潞。   大臣们虽极力反对,但林泓逸还是封了许卿卿为皇后,且并未另纳妃嫔。   许卿卿又接连为林泓逸生下二子一女,她当皇后的这些年,后宫只有几位太妃居住,并无其他妃嫔,几位太妃在后宫的生活十分孤寂,对她所生的子嗣爱护有加,从未出现过任何毒害皇嗣之事。   几年后,燕承阙自请离开京城去往戎疆,林泓逸应允。   林泓逸在位十二载,将皇位传给了长大成人的长子林子骥,而后带着皇后许卿卿不知所踪。   有传言他与许卿卿依旧住在那片深山之中,也有传言说二人策马扬鞭踏遍了五湖四海、大江南北,恩爱不减当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