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云鬟酥腰 作者:镜里片   文案:   庄丞相锒铛入狱,一夕之间,人人避之,太子性情刚正,主审此案。   夜深人静,庄家大小姐跪在地上,她腰肢纤细,长发披搭细肩。   太子手握干净书卷,一言不发……   小剧场:   庄怀菁嫁与太子一月后,康健的身子时常得病,东宫太医迟疑着说要静养,最好少出去。   太子淡淡颔首,似是早有预料。   念她体弱,太子每天回东宫后,都会径直去陪她。   之后便宿在她的宫殿,堵住外面流言蜚语。   人人都道太子仁厚。   第二天他走后,庄怀菁薄汗浸身,走不了远路,不得已又在殿内呆了一天。   再之后,太子晚上办公回来,又来了她这里。   阅读指南:青梅竹马,1v1双处,请勿扒榜   云鬟(huán):借指纤弱貌美的女子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甜文   主角:庄怀菁,程启玉 ================   第1章   嘉朝承德五年四月。   丞相庄戚被查出犯谋逆罪,证据确凿。照嘉朝律法,理当秋后处斩。然丞相誓死不认罪,底下学子也不信老师会犯错,金銮殿前求情三日,并无用处。   同年五月。   皇帝平日吃斋念佛,念有旧情,庄戚逃于死罪,被关入大理寺天牢,期间不得见外人,太子主审此案   太子性情肃正,颇有青天刚正不阿之态,年纪轻轻,手段了得。   庄夫人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同皇帝也是兄妹情谊。庄丞相犯事,摘相府匾额,府中之物并未挪动。   六月正中。   庄戚狱中病重,高烧不止,大理寺卿谨遵谕旨,闲杂人等不可入天牢。   太皇太后身子不好,皇上不见庄家人,庄怀菁来东宫四次,被拒三次,后几次的拜贴,太子甚至没打开过。   ……   炎炎夏夜青空星,京城乐坊凝水涧,阁楼拐弯处。   领头张妈妈抬手提灯,悄声给东宫太监搭话。   这太监姓李,名正富,是太子派过来的。太子在回心湖画舫,他被留在这里。   李正富面上犹豫,说道:“张妈妈,你也知道太子性子,便连坊中女子都见不着他面,秦姑娘上次藏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还没近殿下身便被杖毙,这舞姬一事……”   凝水涧是京城极有名乐坊,涧中女子为清倌,个个身怀一佳技,太子闲暇无事,喜招这家奏乐,李正富专门负责此事。   太子仪表不凡,身份高贵,自有女子倾心,生些不该生的心思,做些惹人怜的小手段。凝水涧出过一次,张妈妈为此还损了一位相貌极佳的乐伶。   这上头贵人,不是青楼女子能肖想的。   张妈妈低声道:“秦簌不知礼数冒犯贵人,是凝水涧过错。此次只消带人进去,若太子生怒,公公便说是凝水涧硬塞的,若殿下允了,那公公立了功,可就是飞黄腾达了。”   李正富迟疑,太子今年刚及弱冠,只忙政事,不说娶妻,就连身边人都没一个,朝中私下议论纷纷,可这位主子仍旧没个动静。   东宫琐碎事都由李正富来安排,皇帝都派人问过他几次,让他挑些人往太子床上送。但太子男女皆不亲近,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李正富委实为难,此事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见他心思动摇,张妈妈赶紧朝后招手,让人领庄怀菁过来。   庄怀菁步履婀娜,轻盈漫步。她带薄绢面纱,柳叶眉如画,有娇纤美感,面容沉静精致,不见慌张之态,似良家女子,眉眼间又有淡淡的酥意。   她身着黑斗篷,遮住窈窕身子,衣襟绣莲花,两丝系带自然垂下。天色微暗,看不清人影。   李正富仔细瞧她,觉她眉目十分面熟,开口便对张妈妈道:“此事为难,咦,这倒是像……”   片刻之后,他倏地一惊,忙跪下道:“奴才狗眼不识人,望庄小姐饶恕。”   ……   回心湖中画舫来往,四处皆有靡靡乐调,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远离中心,慢慢停靠在岸边。暗淡的月光洒在地上,树叶随风轻动。   檀色帷帐用倒金钩挂起,一旁香几上摆嵌绿松石珊瑚盆景,幔帐垂落置地。榆木灯静静燃烧,暖黄灯色洒满大殿。   黄花梨木椅铺着白色软垫,镂雕拐子桃幅纹紫檀木案几上摆几碟清淡小菜,有壶凉酒。   太子面容清俊,单手撑于桌上,闭眼轻歇,另一手微蜷起,修长指尖轻点案几,随声乐之调,似睡非睡。他着一袭淡白长衫,革带佩金鱼袋,紧束劲腰,袖口嵌金丝。   大殿左有两乐伶手持埙、洞箫,右有二人奏古琴,琵琶。   用一扇童子游山围屏隔挡,不见人影,唯有竹篴靡靡,丝乐清悦。   嘉朝太子名程启玉,已逝德仁皇后嫡长子,清隽俊逸,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虽寡言少语,性情冷淡,但极好声乐,不近女色,皇帝多有不满,程启玉未曾有变。   他素来洁身自好,没别的不良嗜好,独有一个闻乐看舞,还是一月才一次。   夜色深沉,撩动人心。   庄怀菁远远眺望停岸画舫,收回视线,淡然开口道:“李公公久日未见,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张妈妈和别的丫鬟退到庄怀菁身后。   李正富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庄家大小姐会出现在这种风尘之地。   这张妈妈怎么也不早说?李正富额头冒冷汗,“奴才心念庄相爷施饭恩情,并非刻意避着小姐,是太子他、他不许奴才帮您递话。”   庄相爷重病一事他也听说了,李正富倒是有心帮忙,可叛逆通敌又不是寻常小事,自当保命要紧。   庄怀菁垂眸道:“太子可有松口的意思?”   “……并未。”李正富左右四顾,为难了会,最后还是提醒了句,“庄小姐最近还是少些来找殿下好,他脾气当真不是很好。”   太子眼里容不了沙子,至今未给她父亲定罪,不过是怕她母亲忧伤过度,惹太皇太后心伤。   她眸色微浅,薄唇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纤长微弯的睫毛如画扇般,面容精致,皓腕纤细白皙,细指攥紧衣襟。   李公公不敢久留,连忙道:“殿下就要回来了,见不到奴才怕是会怀疑,奴才得先走了,这舞姬一事,大小姐还是歇歇心思吧。”   他猫腰退下,庄怀菁站在原地,看他远去。   后面的张妈妈说:“这些阉人素来贪生怕死,以怨报德也不少见,大小姐莫要惹了怒气。”   凝水涧是庄戚私下产业,关系隐秘,半个月前才转到庄怀菁手上。   面纱遮住庄怀菁精致的面庞,漆黑月夜,微风清凉,拂在人身上。庄怀菁身形纤细不少,腰肢轻盈,愈显雪胸。   她没回张妈妈。   张妈妈眼睛偷偷望她,凝水涧中女子众多,皆有媚弱之态,可仔细瞧起来,倒没一个能比得上这位大小姐。   庄怀菁今日下马车时,张妈妈轻搀她的玉手,顿觉纤嫩细滑,柔若无骨般,让她这老妈妈都酥|麻了几分,心想不愧是庄家精心培养的长女。   倒是可惜,这庄大小姐似乎已经破了处子之身。   庄怀菁尚未成婚,张妈妈也只是凭二十多年的经验看出怪异,不敢胡乱揣测。   官家小姐的名节总比她们这些青楼乐坊看得要紧,张妈妈不会自找没趣。   庄怀菁只是垂眸,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庄家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叛逆罪行非小事,谁也不想惹上一身腥,庄怀菁实在不敢相信父亲会做那事。   门可罗雀,人人避之,她也早有所料。   皇上愿放过庄家,实属难得。庄怀菁现在该做的是安安静静,不惹人注意,静等八月中旬大理寺开审。   可时间来不及,她能等得了,庄丞相那边熬不下去。家中幼弟尚小,母亲卧床不起,这事只有庄怀菁能出面。   “李公公是明哲保身的人,太子既然不想见我,他也不会触霉头。”庄怀菁开口,“李公公不会告诉太子今日在这里见过我,张妈妈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就行。”   “可庄相爷那边……”   庄怀菁道:“只能冒险。”   她捂嘴轻咳两声,发上鎏金蔓草步摇微微晃动。近日来一直忙于各种杂事,她已经许久未好好歇息。   张妈妈上前扶住她:“大小姐注意身子。”   庄怀菁摇摇头道:“无碍,去找临师兄。”   张妈妈犹豫道:“他不可信。”   “无须担心。”   张妈妈只好应是。   临师兄姓陶,名临风,和庄怀菁一同拜在孙长虚孙太傅门下,虚岁二十二。   孙太傅是饱学之士,曾教过当今圣上,后看七岁的庄怀菁得他心意,便也收在门下。他性情怪异,底下学生少之又少,庄怀菁也是一年之后,才发觉自己还有个不知名的师兄。   张妈妈把人送出凝水涧,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夜风微凉,红灯笼随风摇动。   马车普普通通,两端缀红色盘长结,车门紧闭,从外看并不显眼。里面摆一四方桌,上有两果盘。   庄怀菁今日出门受凉,咳了好几声,她抬起纤嫩的手,轻揉额心,娥眉微蹙,头痛欲裂。随她来的丫鬟担忧道:“小姐还是明日再找陶先生吧,您这身子骨可不能垮了。”   “父亲的事要紧,”她说,“今日一事,勿要告知母亲。”   母亲重病卧床不起,浑浑噩噩,若让她知道父亲大病一事,恐怕要发生不好的事。而太子果毅坚决,如果被他抓住自己往天牢送人,他也一定不会再放过庄家。   丫鬟欲言又止,庄怀菁轻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控,1v1双处,无女配   排雷:男主心理极其不健康,有点疯狂,伪装系,狗血梗   不喜勿入,真不骗你   架空历史,别考据,架空历史,勿考据   提前开文orπ求发营养液   感谢基友猫生寂寥的封面~ 第2章   漆黑的夏夜深沉,大街之上空无一人,风声簌簌,叶片随风轻舞。天气湿热,似要下雨。   陶临风初来京城不久,住在鱼龙混杂的城南一带,这里管得没别处严。庄怀菁到这时,已经快要到子时。   马车停在一间种有杨树的宅子前,院前台阶干净,马夫下车敲门,院子里的小厮朝外探头,打开漆黑大门。   这小厮名叫靳平,长得有些高大,武功不凡,跟着陶临风。   丫鬟搀扶庄怀菁下了马车。   庄怀菁眉目色淡,黑色斗篷衣的衣角轻动,巧致的耳坠轻轻摇动。   靳平恭敬道:“公子正等着小姐。”   庄怀菁微微颔首,“打扰了。”   靳平将她领进门,绕过影壁,来到大厅。厅前旁摆两盆对称香气四溢的九里香,两幅寓情山水画悬挂正中,厅内两侧摆紫檀木扶手椅,其上坐一清俊男子。   “临师兄。”   陶临风抬起双眸,看向庄怀菁,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庄怀菁和陶临风差有五岁,自小相识,关系极好。   烛火随风摇动,厅内明明暗暗,陶临风穿件黑衫,搭一外衣,似是刚起不久。   他道:“早先就同你说过,太子认定的事,没那么容易改变。”   庄怀菁微蹙细眉,白皙玉|手拢了拢衣襟,轻步走过去。她在一旁紫檀木扶手椅坐下,丫鬟和小厮留在外面。   她开门见山道:“二皇子近期到不了京城,父亲一事实在等不及,今日去凝水涧,探了探太子的态度。他派人盯着,相府的人不能动,只能前来麻烦师兄。”   陶临风给她倒了杯决明子茶,他手指骨节分明,袖口绣金线莲纹,低奢豪贵。   庄怀菁不知陶临风家世,只约摸听过他家在江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和继母关系不合,离了本家。   厅内六根柱子,檀色帷幔用大金钩悬拦,淡淡月光透过刻鱼纹窗牖,隔扇门敞开,微微凉风吹进来。   “苦茶清热,解解郁气,”陶临风推给她,“太子人是通透的,他知你身份,又认定你父亲有罪,必不想听辩解之词。”   庄怀菁带薄面纱,斗篷衣遮住纤弱的身子,摇摇头,没心思喝茶。   初夏热风闷得人发慌,天上零星几颗,丫鬟和小厮立在门外等候。   她纤手如柔荑,搭在红木桌上,回道:“那些证据可有可无,陈年旧信,推翻容易。父亲性子谨慎,就算真是他写的,也绝不会留下大把柄,可皇上信赖偏宠太子,父亲性命几近掌握在他一人手中,我实在是怕。”   庄丞相被定罪,证据有三,七封与他字迹相同的旧信,当年心腹指认,在庄家搜出的前朝旧物。   庄怀菁捂唇咳了两声,薄纱轻动,单凭这三样还不足以定罪一国之相,最重要的是,皇上不信父亲。   嘉朝历经两朝帝王,前朝被灭不过十八年,先帝强势,皇上生性便弱些,可帝王的疑心终究难测。   陶临风皱眉道:“靳平,熬碗热汤过来。”   靳平听见他的话,转身下去。   “怀菁,你太累了,庄相爷那边我会安排,明日便可派人进去。”   “我不打紧。”庄怀菁揉了揉额头,“今天出来时觉得闷,身子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望师兄帮我托句话父亲,切莫放弃。”   陶临风抿口茶,轻轻颔首。   庄怀菁心中略有疲惫,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不干净的事,这短短几月,着实让她费尽心思。若非在孙家遇过不少事,她怕也抗不下去。   庄夫人大病未愈,庄丞相天牢困身,她为救他们,觍脸求过人,找父亲那帮弟子周旋,能做都做过,庄家大小姐的傲气早就磨没了,庄怀菁只想把人救出来。   陶临风居所不定,在很多地方都有宅子,此处进京,是听了她的事专门过来。   靳平端着红色托盘过来,其上有碗热汤,恭敬道声:“公子,小姐。”   庄怀菁叹声气:“放下吧。”   她面上再怎么冷静,心中却还是不稳的。   靳平把药碗轻轻放下,汤水在碗里微微荡漾,他弯腰退了出去,安安静静。陶临风底下小厮教得好,恭敬有礼,不低于许多世家。   “先喝了。”陶临风开口,“天牢的人不会让庄相爷出事,审案时间未到,只是他得受些苦。”   他比庄怀菁大五岁,沉稳大方,虽是以利为上,却不失为一个好兄长。   庄怀菁拗不过他,抬手轻摘了薄面纱。她的细眉连娟,柔顺长发垂搭柔软削肩,肤色白皙,精致如无瑕白玉,不过下巴有些尖了,薄唇微抿。   庄家有两个庶女,长相平平,独她生得玉软花柔,酥骨天成。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中,她最尊贵,只可惜现在庄家落魄了,谁也不敢和她有牵扯。   庄怀菁只抿了两口热汤,当喝过了,陶临风无奈。   “瘦了,”他仔细看她的脸,又道,“庄相爷不会出大事,这我还是敢保证的。”   庄怀菁纤细玉指捏淡白帕子,轻轻擦了擦嘴唇,心中微叹一声。   天牢里的那些人只会保住人命,是痴是傻,是残是废,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庄怀菁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在母亲面前露出丝毫不对。   她是家中长女,父亲一直对她寄予厚望,他不希望自己嫁入皇家,早早替她定了门娃娃亲。   可惜对方不是个长命人,八岁便夭折,庄怀菁都没见过他。   庄怀菁今年快有十七,若非出了这档子事,庄家或许还在挑着世家子弟议亲。   世族贵家中爱好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样样精通,其中乐舞最擅,同太子有个相同喜好,但两人并不相熟。   太子自幼体虚,养在宫外,十八岁才得以回宫。   庄怀菁从未在皇宫内没见过他的面,初次相见时还认错了人。谁成想太子性情竟这般刚正,她自认口齿伶俐,却仍旧被他的咄咄逼人堵得哑口无言。   “师兄的人,最好小心……”   她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响起滴答雨声,屋瓦淅沥作响。   庄怀菁微微愣怔,扶着方桌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子晕眩片刻,她有些发烧了。   “怀菁?”   她望着屋外说道:“父亲痛风病严重,每逢下雨天都起不来床,今天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   天牢乃关压重犯之地,谁都不会有好待遇。即便陶临风的人能进去,只能解燃眉之急,怕是不敢做得太引人注目,露出马脚。   须得再寻个法子。   连绵雨势逐渐变大,连吹进来的风都夹杂淡淡冷意。   “我得先回去一趟,母亲该着急了。”   陶临风起来扶她,颀长的身子笔直挺拔,道:“我送你出去。”   庄怀菁轻扶额头,低声道:“不用,父亲那事,麻烦师兄了。”   她招丫鬟进来,丫鬟见陶临风轻扶她家小姐,连忙过来接住庄怀菁。   陶临风松了手:“靳平,送庄小姐回去。”   靳平应是,在屋外打开把油纸伞,手里也拿一把。   陶临风轻轻开口道:“怀菁,是师兄无能,实在歉疚。太子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途经后山指路亭,你最好早些去,他带的人不多。”   庄怀菁脚步微顿,手攥紧衣襟,转回头,陶临风却只是嘱咐那丫鬟回去尽快熬药。   ……   庄家此时情形特殊,不少人盯着,庄怀菁从偏僻的侧门回到庄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马到了庄夫人屋院。   好端端地怎么下起雨来?母亲又该想多了。   漆黑深夜,雨滴从碧绿的叶片滑落,在地上溅出一片片水花。庄夫人屋子的灯燃得亮,透过雕花隔扇门,丫鬟在门外守着。   庄怀菁边走边解斗篷衣,旁边丫鬟连忙接住。   她身着淡蓝珊瑚整梅襦裙,锁|骨分明,身子白皙柔软,酥腰纤细可握,面容俏艳,眉目紧皱。   吴老大夫正在屋内等候,他拿笔调药方,见庄怀菁来了,起身拱手行礼,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夫人心中郁结极深,情形怕是不好,现已入睡,老朽只能尽力。”   她问:“前天不是转好了吗?”   吴老大夫叹口气。   庄怀菁心沉了沉,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圆桌,头脑微微发晕。   庄夫人病情不定她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吴老大夫忙上前替她诊脉,随后写了个方子给下人。   “吉人自有天相,大小姐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庄怀菁扶额咳了一声,“不打紧。”   吴老大夫劝道:“您要是发了病,相府恐怕人人自危。”   她摆手道:“我看看母亲便回去。”   吴大夫劝不了她,只能让下人去熬碗退烧药。   庄怀菁转过绣长寿仙鹤起舞屏风,进了里屋。圆润珠帘轻掀,红木八角桌上摆有刚喝完的药碗,屋里宽敞,有两个丫鬟在伺候,旁边摆几个凳子。   庄夫人身子本不太好,一直随太皇太后吃斋念佛,经庄丞相一事打击,病体发作,只能卧床静养。   她站在珠帘边上,望着那几张凳子,抬头问:“刚才有谁在?”   丫鬟行礼回道: “大少爷歇息去了,苑姑娘与月姑娘刚刚走。”   庄苑和庄月是庄家庶女,庄苑刚十五岁,庄月十六岁,和庄怀菁相差两月。庄家几位姨娘畏葸怯弱,安分守己,是从丫鬟抬上来的,惯不敢争宠,两位小姐也不敢惹事。   “有劳她们,让管家送些东西过去。”庄怀菁轻揉额头,“好生照料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后回来说一声,要是大家看文速度很快,不扣糖的,那就这样吧   因为我发现评论说看不懂的地方,前文都有写过 第3章   庄府四处静悄悄,屋檐脊兽獬豸寓意安康,雨水顺着檐角纹理落下。   庄怀菁还没回屋便倒下了,发起了滚|烫的高烧,屋内丫鬟手忙脚乱,幸而大夫尚在庄家,药也预先熬上。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还是忍着倦意,吩咐大丫鬟归筑在旁伺候。   归筑没让别的丫鬟近庄怀菁身子,只是让人下去端热水,拿干净巾帕。   “小姐安心歇息,”归筑拧干热帕子,跪在脚踏上给她擦汗,“一切有奴婢,不会有人发现的。”   庄怀菁睡了过去,她出了好多汗,雪脯起伏得快,柔白的面颊几乎没有血色。   归筑连忙跑出去让丫鬟请大夫,折|腾了将近半宿,庄怀菁才慢慢好转起来。   但她嘴里仍旧呢喃听不清的话,只有凑近嘴边才能依稀听见,归筑没敢让人发现。   垂下的帘幔遮住屋内的人影,烛光随风摇曳,红木小圆几上的汤药在隐隐冒热气。   庄怀菁胸口闷得慌,快要喘不过气来,陶临风家中发生过什么她其实都明白。   她嘴上不知,不过是怕他不愿意帮庄家。   他如果不想帮,谁也强|迫不了,但他从不骗她。   庄怀菁没有丁点办法忘记自己和那个人的事,也畏惧被相识的熟人发现,尤其是从小相识的陶临风。   她已非完璧之身。   那个男人沉稳安静,性子沉默寡言,事毕之后却会跟她说些常人不知道的事。   陶临风早前便有助人夺位的心思,不可能是其他皇子,他素来喜欢正统,更没那么短视,到最后,也只有高居于东宫的那位。   庄怀菁昏昏沉沉,转醒时已快辰时。昨夜下了场大雨,地上泥泞,回廊边上的假山停几只鸟,湖中红鲤鱼聚成一团,争抢鱼食。   薄纱轻幔遮住阳光,庄怀菁缓缓睁眼,手撑素色锦被,身子有些无力,她慢慢坐起来,脸色仍有虚弱的苍白,但血色已经回来了些。   归筑见人起来,端碗热药过来放在小几上,药勺呈玉白,她松口气说道:“药房送了几回药,这碗正热着,小姐终于醒了。”   庄怀菁长发乌黑,纤弯卷长的睫毛微|颤,她开口便问:“母亲醒了吗?”   “泉云来回话说醒了,刚喝完药,您别着凉了。”归筑忙给她扯了扯淡色绣兰锦被,“奴婢没敢同她说您病了,只说您昨夜回得晚,还在歇息。”   “这样便好,”庄怀菁嗓子有些哑,手按着腿,“昨晚有事发生吗?”   归筑迟疑会,没把她梦呓之语说出来,只说道:“没出大事,吴老大夫在夫人院子里守着,一切都好。小姐出了好多汗,奴婢都快要吓坏了。”   “发汗过后便好了,”庄怀菁叹气道,“还以为只是小病,没想到睡到了现在。”   归筑慢慢挂起床帏,回头道:“您这身子骨可娇贵着,小病也得上心。”   透过窗牖的阳光温暖,照着罗汉床和香几上的盆景。   “忙的东西太多,想歇也歇不下来。”庄怀菁抬手扶住额头,“去见母亲,府内若出事,先行找万管家商量。”   陶临风不会骗她,太子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她的探子没传过消息,说明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小姐又要出去?”归筑过来道,“可您这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   庄怀菁却放下手,摇头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她才说完便捂嘴咳了几声,归筑忙转到圆桌旁倒杯温热的茶水。   归筑端茶水过来道:“小姐如果不想叫吴大夫,那就再歇会儿吧?夫人要是看见您这样,指不定又忧心成什么样,您没事,她得慌。”   她虽说是想让庄怀菁多歇歇,但话也没错。   庄夫人整天胡思乱想,庄怀菁要是面容憔悴,她大抵就知道庄家这时的处境。相府上下都瞒着她,谁也不想让她身子垮了。   庄怀菁背靠檀香木床围,喃道:“昨天还好好的。”   “大小姐,旁的事再重要,也比不得身子要紧。”   庄怀菁叹口气,纤白的手指接过青瓷茶杯,抿了口热茶。她知道轻重缓急,想歇也不是现在。   归筑道:“奴婢下去催人拿蜜饯,您以后还是多注意一些,省得又着凉。”   ……   临近中午,日头高上,庄夫人院子里的回廊曲折,因她静养,这边很少有人走过,庄怀菁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提着东西。   庄鸿轩在庄夫人屋里,给她捶腿解闷。他今年刚满六岁,说话带笑,小脸虽圆,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俊俏。   庄夫人坐在床榻上,强迫自己对小儿子笑了笑。   她近来嗜睡,又时常做噩梦,麻痹浑噩,总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好不容易才清醒一次。   丫鬟进来恭敬行礼,道:“大小姐来了。”   庄夫人抬头,庄鸿轩眼睛亦微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牖,窗棂旁的兰花半蔫下去。   庄怀菁抬手撩开圆润的珠帘,轻步进屋,她后边领两个端红色托盘的丫鬟,笑道:“母亲,轩儿,我带了一些糕点过来。”   她身着湖色圆月照枝襦裙,双颊微粉,发饰轻便简单,金钗横插,发簪梳发,纵使如此,也遮不了精致的相貌。   庄鸿轩是庄怀菁看着长大,两人关系亲近要好,他叫了声菁姐姐,又问她昨天去哪了。   庄怀菁还没开口,庄夫人便手扶床沿,急忙开口问:“你父亲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昨夜下了雨,他的病会不会又犯了?严不严重?要不然我去皇宫……咳咳…… ”   家中慈父严母,庄夫人性子急躁,庄怀菁和庄鸿轩都挨过骂,相府丫鬟小厮都敬畏她,连外边铺子的管家都不敢闹事。   她的腿在上次庄戚被带走时摔的,至今不良于行。皇帝念旧情,罚了冒犯的人,下令不许动庄家的东西。   庄怀菁快步过去扶住她,庄鸿轩去倒了杯水,肉乎乎的小手将水递过来,她伸手接过。   庄夫人出身高贵,是太皇太后亲妹妹的侄孙女,少有人会招惹,平日虽强势,但受不了刺激。   庄丞相被擒进天牢,相府失了主心骨,还没有消息传回,她身子却先撑不下去。   庄夫人时常问庄怀菁情况如何,庄丞相在狱中可好,如此等等,庄怀菁回答不出来,为庄夫人身子着想,只能虚虚应过。   “母亲别急,”她让下人退下,又转头道,“轩儿,你已经几日没认真读书,夫子在书房,快去找他。”   庄鸿轩个子小,脾气却挺拗,不愿离开,苦着脸道:“夫子说我可以在母亲这里看书,我要陪母亲。”   府内上下敢出去的人没几个,生怕惹事端,最后丢了性命,他知道姐姐是冒着性命危险救父亲。   庄怀菁心叹一声,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扯上这些事,又道:“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素来听话,这才不情不愿地被丫鬟领下去。   “菁儿,事情怎么样了?”庄夫人紧紧攥住庄怀菁的手,她眼中焦虑快要化为实质,“你父亲是吃不了苦的,我平日让他戒酒几天他就要闹得要上房揭瓦,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你说怎么办好?”   庄夫人想去找太皇太后,可她身子实在不行,一见风就发热咳嗽,脑子时常糊涂,屋里透气都得数着时间来。   庄怀菁坐在床榻旁,脚踩刻核桃纹脚踏,嫩|白的手背被庄夫人攥得微红,她也不抽出来,只是道:“师兄托人照顾,不会有大碍。我明日再去求太子,母亲且放心,父亲定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庄丞相平日在家不谈政事,他会不会做那些事,庄怀菁不敢确定。她非偏拗之人,看得到证据,信与不信那些和旁人都没关系,她一定会会救庄丞相。   地板干净,脚踏镂刻桃纹,黄花梨木架子上搭有外衣,屋子里干净整洁,两侧有珊瑚玉石盆景。   庄夫人听过太子性子,又知庄丞相转到太子手上,慌忙说道:“让临风多帮些,他点子多,太子他过于执着,从前太皇太后便说……”   “太子明事理,只要找出证据,他不会错判。”庄怀菁顿了顿,轻声说,“师兄会帮我们的,我待会便要出去,母亲不要在这事上心神,安心养病即可,其余事我来处理。”   她语气有种令人信服的柔意,庄夫人手有些颤抖,她脸色苍白,“菁儿,是母亲没用,可你父亲对你们那么好,你一定要救他出来。”   如果庄夫人还是以前那个庄夫人,庄怀菁不一定骗得过她。   她温和地笑了笑,只是轻搭庄夫人的手,拍了拍,回庄夫人道:“您不用这么担心,菁儿都明白。”   ……   灵佛寺在京城小有名气,后山有条曲径通幽的小路,旁有一指路亭,寓指引迷途,坐落于山路边。亭有四角,绿瓦红柱,石凳石桌干净,常有人打扫。   前朝百姓民不安康,先祖帝乃异性王,起兵时正值动乱之际,先皇后曾来此寺避难。   太子十八岁前养在宫外,回京之后,几乎每隔三月都会来此处悼念,下山之时便会路过这条小道。   他行踪隐秘,鲜少有人知道,身边也只带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是青梅竹马,当然没有失忆梗 第4章   灵佛寺后院门。   门槛下五阶干净台阶,两扇漆红大门敞开,小门紧闭,两旁种有对称的几颗翠绿松树,高大挺拔,沿路有条下山小道。   云空老住持慈眉善目,身着朴素袈裟,挂珠光滑圆润。   他面前的男人身体颀长,相貌不凡,眉目中贵气凛然,单手背于身后,有一拆过的信封。   “殿下心障太深。”老住持合掌弯腰,“老衲无能为力,愧对殿下与空无大师。”   程启玉摇头道:“多谢住持几年相助。”   他不像平常人传那般矜傲,却也实在让人不敢接近。   世人皆知嘉朝太子处事不惊,为人严正,是难得的清廉之人。   老住持参悟佛经多年,隐居寺庙,偶经旁人引荐,为太子疏忧解难。然而太子在寺中只听佛经讲授,旁余杂事从未透露,纵使他的佛法再精妙,却也未曾达到读心一步。   “殿下若不想违逆自己心中想法,何必处处拘着自己?”老住持道,“殿下是聪慧之人。”   天气逐渐开始变凉,地上有几片落叶。   程启玉不语。   老住持道:“殿下总该试试。”   能令这位备受圣宠的太子殿下心生烦闷的,大抵是同皇帝的关系。先皇后早逝,他养在宫外,赏赐再多,父子之间怕也仍有隙然存在。   程启玉手中信件有淡淡皱痕,只隐约看得到“亲启”二字,簪花小字秀丽端美。   后边有脚步声,程启玉微微转过头,穿直领黑袍的侍卫突然过来禀报,抱拳道:“庄家大小姐在指路亭,只带两个下人……”   程启玉慢慢抬手,止住了侍卫的话,他眉眼间有英气风骨,通体矜然。   侍卫微愣,还想多说时,看见太子面色,又闭了嘴。太子寡言少语,他的侍卫也不多话,只低头恭敬退到他身后。   ……   下午的山风微凉,日头正在慢慢西下,徐徐清风吹拂树枝上繁盛的绿叶。   庄怀菁穿着湖色素净襦裙,身形曼妙,站在指路亭旁,柔软的发丝搭于细肩,她苍白的脸色愈显虚弱,小厮和丫鬟在远处侯着。   她抬眸望上山的路,见到来人之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林中树叶发出飒飒响声,庄怀菁已经等了大半天。   陶临风昨晚突然来信,说了庄丞相近况,虽是寥寥几句,但看得出父亲境况不怎么好,天牢重地,谁进去待几个月都得出事,何况是上了年纪的庄丞相?   程启玉一国太子,底下侍卫武功高强,保护严密,不可能连她在这里也不知道。与其被他刻意避让,不如早早递上信呈。   如果他以后不想再见到她,这一次,他必定会来。   程启玉性情正直,不喜奸佞,从不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罪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庄丞相不承认,庄怀菁愿放下身份,四处求人。   庄丞相那些弟子赤胆,但依旧不够,证据明晃晃摆在面上。他入狱以来有两月多,庄怀菁没见过人,自然也不知那些在大理寺的证据是不是真的。   即便是从庄家搜出来,也不一定代表没别人的手脚。   来人慢慢走近,气宇轩昂,精致玉冠束发,站在指路亭前边。   她低垂眸眼,上前行礼,恭敬道:“恭请太子金安,臣女私自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程启玉长身正立,站在不远处,抬眸静静看她,带刀侍卫围在周边。青石板地冰凉坚硬,庄怀菁行礼之后,没吵没闹,面色安静。云鬟垂长发,脖颈纤细白皙,淡青襦裙色正。   他慢慢收回了视线,走进亭子。   “你信中说孤若赴约,以后便不会再来找孤。”程启玉手臂搭在石桌上,正襟危坐,“庄丞相一事证据确凿,望你勿要纠缠不清。”   他声音清悦,仿若有磁性,正经自持又坚韧有力,同庄怀菁相识的一位不在世的故人很相像,初相见时,她还差点认错了人。   “父亲乃股肱之臣,”她跪在地上,背影纤细,“殿下所说的证据,臣女只觉是外人的陷害。父亲谨慎入微,嘉朝皆知,几封信件伪造容易,心腹也可以拿钱收买,就如同上次所做,字迹相同,臣女也可做到。”   庄丞相教过她习字,她学得好,又有旁人教,仿字时能以假乱真。   程启玉没说话。   “知道殿下不想听,臣女也不多言,”庄怀菁垂眸,心知他不信这些,“陛下曾下圣旨,外人不得入内看望,但要是生了重病,派大夫进去并不为过。”   程启玉盯着她单薄衣物下的膝盖,指尖轻敲桌面,微沉眸眼,道:“狱中有大夫。”   “那些都只会些表面功夫,”庄怀菁身子吹了半天的凉风,膝盖隐隐作痛,她咳了两声,又说道,“若真出了事,耽误了案审,谁也担不起责任。”   大理寺关压的罪人大多犯了重罪,便是有人得病,大夫也绝不会医好他们,只会吊着性命,让人求死不得。   这种事情她听得太多。   程启玉的修长手指整绣金线袖口,心里不知道在想些是什么。   庄怀菁感受到他视线的打量,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却莫名令她心中紧张,只得硬着头皮再道:“臣女所言,皆为肺腑所出,不敢有半分欺骗。”   他一言不发,片刻后才淡声道:“起来吧,庄小姐若是跪坏了身子,孤担待不起。”   带刀侍卫守在四周,庄怀菁的丫鬟和小厮在远处。地上长着不知名的花草,暖黄的夕阳慢慢落下,天色昏暗起来。   庄怀菁的手攥紧襦裙,深呼口气后,又慢慢放开。太子这句担待不起,是因为年迈多病的太皇太后。   她回道:“殿下说笑。”   太子认定庄戚有罪,自是不喜太皇太后过于护着庄家,只是碍于长辈情面,故而什么也不说。   庄怀菁觍脸求人不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心中没那么多失落的想法。她若处在太子这一角度,恐怕也是不愿见自己,皇上赦了庄家已是大恩。   这条后山里平日就少人,今日因太子缘故禁了路,此时又是日落时分,更加没有人影。   旁侧的侍卫安静谨慎,程启玉也并未多说,庄怀菁仍然跪在地上,他便慢慢起身,淡道:“庄怀菁,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第一次叫她全名,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李正富说太子脾气不好,庄怀菁其实没感觉,要真是坏脾气,不可能有这样的耐心在这时候还平心静气见她。   “二皇子西南剿匪有功,不久便可回朝,”庄怀菁低头静道,“他心悦臣女,早早便来了信,若您饶家父一命,臣女愿为殿下做牛做马。”   二皇子乃柳贵妃所生,自幼在皇帝面前长大,比起程启玉,他反倒更像嘉朝太子。只不过每次见庄怀菁时都拘手拘脚,不像个背后有权势的。   庄家谨慎,不想卷入这些皇子们的斗争——二皇子与太子势不两立。   太子处事从不看人脸面,先是办了贪污的礼部尚书,又处斩私下杀人犯事的给事中,贬谪受贿刑部侍郎……其中不少是二皇子亲信。   太子对事不对人,旁人牵扯的也不是少数,所拿出的证据都是真的,无论是谁想报复,也找不到理由。   二皇子耐住了性子,但柳贵妃却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而庄怀菁婚事耽搁至今,有一部分原因在他,但实在要说起来,她和二皇子见面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偶遇。   即使到了现在,庄家也不太想和二皇子有上牵扯,谁都知道圣上属意太子。庄怀菁倒是想破釜沉舟,求他相助,然而来不及。   庄丞相狱中突然重病,情势危急。   穷途末路之际,谁都是最后的稻草,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干净的靴履站在圆石桌旁,她的这番话说得突然,让程启玉微微抬起了头,他一步步走近。   庄怀菁看着他平整的衣摆,心下直跳,她的话确实托大,但也不至于让人不信。   程启玉在她面前停了会,他微弯下腰,佩环精致贵气,衣襟绣金线,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温热的暖意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服,庄怀菁抬眸看他。   他却只是将她扶起来,随后又退后一步,松了手,走出这间亭子。   青石板路上有些落叶杂草,小径弯曲,昏暗的天色笼罩后山树木。   “送庄大小姐回去,看紧庄家,”程启玉淡声道,“未得孤手谕,不得放出任何一人。”   庄怀菁稍显愕然,她跟上前步,湖色绣蝶裙摆轻动,咬唇道:“若臣女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庄丞相还在天牢身生重病,庄怀菁没傲气真正去触怒太子。   程启玉头也不回,背手道:“但凡有一人踏出相府,无论是谁,当作叛贼处治,一律格杀勿论。”   庄怀菁心倏地一沉,她的脚步定在原地,指尖抵住柔|软的手心,按出微红指印。   凝净白透的皓腕如玉般,淡色襦裙下裹窈窕纤细的身子,她开口道:“往后不得出府,也不会再找殿下,不知臣女今日是否有这份殊荣,邀殿下城西一聚。”   程启玉顿了顿,留下一句随你,之后径直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会有一段时间是一夜朋友的关系o>_< 第5章   深夜悄然无声,马蹄踏地,打破寂静。车上挂着个大灯笼,摇摇晃晃,丫鬟轻挑窗幔,往外看了一眼,见天上星空万里,又慢慢放下来,不敢闹出声响。   这里是城西周边的东榆林巷,有些偏僻,但距灵佛寺不远。   庄怀菁手肘搭着黄花梨木方桌,葱白的指尖微|蜷,抵住额头,闭眼小憩。马车顶两边垂福字流苏,车壁用料结实,挡住外边的杂音。   丫鬟忍不住道:“大小姐,今日不回相府吗?”   她家小姐见到太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时便在马车中沉默了许久,入夜之后才从灵佛寺后山出来,现在后边还跟着两个太子的侍卫。   庄怀菁缓缓睁眼,长发乌黑,恰及纤细的腰肢,她轻道:“天色已晚,回府耽搁太多时间。”   太子既已经下令,侍卫定不会抗命。   她没回庄家,但已经能猜到他们明早就会把庄家围得水泄不通。庄家现在正是水深火热,庄夫人郁结于心,经不起这样的闹腾。   能不能撤,靠她本事。   凝水涧的张妈妈看得不错,庄怀菁确实已非完璧,且已有过几次,几次皆是太子,为的庄家。   庄丞相下狱没多久就转到了太子手上,彼时情况紧急,皇宫侍卫里一层外一层围庄家,森然严肃,母亲那时重病不起,急需用药。她求人无果,冒着巨大的风险,找到了太子。   马夫手拉缰绳,马车缓缓停下,他朝里问道:“小姐,应当是这儿。”   庄怀菁白皙的手微掀帘幔,清眸望向外边,看见宅院面前的小厮,轻声道:“是这。”   丫鬟弯腰朝前走,推开马车门,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疑惑,心想相府在这边有宅子吗。   眼前种几棵垂杨柳,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扬,旁边宅子占地很大,外表倒朴实无华。台阶打扫得干净,大门紧闭,檐角挂明亮红灯笼,柱子直立,两个守门的小厮站在门口。   庄怀菁脚踩四脚圆凳,白皙的玉手扶马车旁沿,开口道:“今日惹怒殿下,怕生事端,今晚先在这边歇下来。我再想想法子,你们呆在房间不要到处乱走,以防闹出大事。”   她语气平淡,说到惹怒二字竟也没什么变化,倒是马夫和丫鬟吓得不轻。   那两个守门小厮见有马车过来,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迷茫,不知谁大晚上会到这。见到庄怀菁后,才猛然悟过来,提起红烛灯笼过来接人。   这位庄家大小姐从前未曾到过这时便提前有人透了消息,吩咐不得冒犯。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请自来,但太子没因此犯过怒。   他们走到跟前,听见她这话后愣了小会,随后改了话头,道:“有人传了小姐要来这儿消息,奴才就在这守着了。”   但他们并不像是知道她要过来的样子。   或许太子没提过这件事。   庄怀菁的手微微用力,过了会才颔首。   她身上的襦裙绣若绽白菊,垂下的系带飘然似仙,精致面庞未多施粉黛,隐隐深夜看不清人影。   这间宅子其实是太子的,她费了好些心思才查到。太子不常宿在东宫内,这间屋宅是他私下的住|处。   那时的他是要说清在凝水涧那晚的事,所以允人领她进去。   他大抵没想到自己会再次故技重施,她来过几次,出来接人的小厮都认得她。   太子喜乐舞,她舞技绝佳,琴乐尤擅。本以为太子会好这方面,也想借此求得些许好处,谁知他一句话都没提过。   纵使失了身子,结果却还是好的,庄夫人的病至今未痊愈,但也不像起初那样浑浑噩噩。   她这才发觉心中没想象的那样难受。   为达目的,使些手段总是应该的。   陶临风来京对她帮助很大,他和庄怀菁来往隐蔽,底下人不受侍卫监视,可以做的事比她要容易得多。   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事,最开始的时候,她连庄府埋下的暗桩在哪儿都不知道,能做到现在这步,庄怀菁已牺牲太多。   家里无一人能担事,胞弟庶妹不是太小就是性子怯懦,压在肩上的重担让她喘不过气。   庄怀菁被丫鬟轻搀下了马车,她手紧紧攥住丫鬟的手臂,袖口绣花瓣状。院内影壁刻月下竹林图,漆黑的环境下有种森严的寂静,庭院打扫干净,旁侧有荷花大缸。   领头小厮抬手招了两个人,把丫鬟和马夫领了下去。   丫鬟起初要跟着庄怀菁,说道:“归筑姐姐让奴婢伺候您。”   庄怀菁很少带自己的贴身丫鬟出来,京城世家的熟人太多,不少人都知道她的丫鬟长什么样。   那小厮拦住丫鬟道:“这位姑娘累了一天,还是先下去歇着好。”   他又恭敬转头,朝庄怀菁道:“大小姐,这边请。”   庄怀菁的表情看不清楚,她对这丫鬟说:“下去吧。”   丫鬟只得随人下去。   小厮恭敬低头,手中的灯笼拿得稳当,光亮淡淡。   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失了礼数。   ……   这间宅院分为两处,出了后厅堂门,直接就转进曲折弯曲的回廊,其上挂灯笼,照亮回廊,形状奇特的假山在湖中心,湖水静静流动,不时有鱼儿跳动,溅出水花。   小厮在一间屋子前停下,里面亮着烛火,他推开镂雕玉兰纹隔扇门,对庄怀菁做了请的姿势。   她抬脚走了进去,小厮把门掩上。   庄怀菁闭了闭眼,她莲步轻轻迈动,慢慢绕过骑风鹤飞围屏,进了里间。   闺中女子最重名节,有点身份的都不会做这等下贱事。   榆木翘头台案几前有干净的毛笔端砚,边角摆放玉净瓶,细竹立在其中,翠绿精美,桌上有两本游记,红提水珠透亮,汤药在冒热气。   程启玉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拿本书卷,微微抬眸,看着庄怀菁走近,又慢慢收回了视线,一句话没说。   他刚刚沐浴没多久,里衣松松垮垮,隐约能看出健壮的肌|肉,结实有力。   庄怀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太子寡言少语,性情刚正,出乎意料的是,他从没有肯定或拒绝过这件事。   但她不是傻子,猜得到。她若能挑起他的兴致,太子便应她,倘若不能,那他吩咐下去的命令不会收回。   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窗前的香千花上。烛光隐隐,泣泪夺珠,檀色幔帐垂下。不远处的床榻叠床柔软的锦被,屋内添了几块冰。   她慢慢依|偎他强壮的身子,太子不为所动,她便抬手轻轻搂住太子的脖颈。庄怀菁低头看他手上的书,是本玢州游山记。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她读过许多次。   嘉朝最后一场战役,也发生在玢州。   她轻道:“殿下好兴致。”   程启玉却只是转头看庄怀菁一眼,抬手将桌上的汤药推给她。   碗中的汤药轻起淡淡的波澜,庄怀菁手微顿,也不多问,垂眸喝下这碗不知名的汤药,味苦微涩,暖身润喉。   味道有点像她昨晚喝的药,但太子不可能是知道她发过烧的事,除了庄丞相外,他很少关注相府的事。   庄怀菁柔顺的长发搭着纤细的肩膀,身子有淡淡清香,锁|骨精致。   今天怕是要折|腾得久一些。   程启玉对事肃正,一丝不苟。庄怀菁找到了能钻的空子,就算为了庄家,她也没办法拒绝。   她不是青楼女子,更没学过龌|龊手段,对这种事自是抗拒居多。可她连更大的耻事都做过,早已豁了出去。再露不愿之态,怕是会惹太子不喜。   屋内新摆一把梧桐木雕凤尾古琴,庄怀菁视线一扫而过,下意识想好琴,不知道弹起来怎么样。   她顿了顿,视线收了回来,没时间把这种事放心上。   庄怀菁朱唇榴齿,面容洁皙,睫毛卷长纤黑,娇怜惹人,仅凭这张出众的脸就能俘获很多裙下之臣,不用费心思搭上自己的清白。   但太子不是那些人,即使她做了这么多,他依旧是公事公办。   能退让一步的,只有旁人眼里的不足为奇的小事。   譬如为天牢重病的犯人换个大夫。   她到底是传说中老谋深算庄丞相的嫡长女,对人谨言慎行,用出的手段也大胆得厉害。   纤细的指尖捻颗饱|满的红提子,她轻轻放|入自己口中,太子低头看她。   庄怀菁慢慢合上双眼,片刻之后,指尖突然攥紧,她喉|咙微动,咽下的却是别的东西。   屋内的蜡烛燃了整整半宿,庄怀菁额间薄汗滴落下来。   第二天巳时,庄怀菁的马车便离了这间宅子。她换身干净的罗裙,带了面纱,遮住绯|红的面颊,眉眼微展,被困倦之意遮掩,撑头入睡。   庄怀菁还是往日的庄府大小姐,冷静淡然。   丫鬟不认床睡得熟,要不是有人来叫,差点睡过了时辰,她拿着团扇给庄怀菁轻轻摇风。   庄怀菁虽看起来有些累,但脸色比昨天要好上许多,太子派来的侍卫昨晚便没了   这丫鬟是庄怀菁院子里的,没怎么接触庄家的事,庄怀菁不许她同别人说,她也知道庄家现在的处境,自不敢和别人乱说话。   她还记得庄怀菁昨天的话,心中忐忑。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娇养》by甘酒烧   乔姝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本以为自己孤孤单单过一生,谁知在远方亲戚的告知下,原来她还有个舅舅。于是乎,乔姝不远千里来寻亲。   小剧场:   乔姝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要离开,但是未出房门就被那人拦住。   贺泽:“我们姝姝想去哪儿?”   乔姝眼泪巴巴地望着贺泽,“别人告诉我了,你不是我的舅舅,我当然是要回村里。”   贺泽一把抱住她,笑道:“不许回。”   “你说过的,只有外甥女才能住在贺府里的。”   乔姝试着推开他,却是未能如愿。   贺泽抱着她,笑道:“那我再补充一点,妻子也能这般。” 第6章   庄府左侧门在旧曹门街的一条小巷中,周围近百米,皆是庄家的地盘。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车门雕十字花纹,黑质漆之,车盖漆红,贴两福悬平安扣挂坠。   方管家早早等候在门口,后边领着两个女子。丫鬟先下了马车,摆上四脚凳,手搀庄怀菁。   日光越来越晒,屋瓦干净。树荫下的亮斑随风闪动,不时有凉风吹过。庄怀菁白皙玉手搭着丫鬟,软底绣鞋轻踩木凳,她对万管家微微颔首。   万管家是庄丞相心腹,长得大腹便便,眉目生白,和蔼慈祥。   庄丞相入狱,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太子派人盯着万管家,但凡他接触过的,一一被严查,庄家为此折损了不少人,其余暗桩一律不敢再动。   凝水涧到庄怀菁这里,是经他手转过来的。   “大小姐,”万管家走下干净的台阶,跪下行礼,后边两女子随他一起,“昨夜传了消息,太子殿下的人送了位御医进天牢。”   庄怀菁眼眸微抬,她身形纤细,肤若凝脂透点红,玉|颈皙白,微微颔首,似早有所料。   那两个女子她没见过,是生面孔,娇俏靓丽,一对双子,瞧那模样,约摸是刚刚及笄没多久。   “万管家,起来吧,”她声音细柔,莫名夹杂些许淡淡的柔|媚,“这里人多眼杂。”   泉云留在府内安抚庄夫人,不得让她知道庄丞相的事。方管家被太子的人盯着,不能轻举妄动,事事都由庄怀菁出面。   庄怀菁一人居庄府东北面溱纭院,胞弟在靠近父亲那边院子,两个庶妹和姨娘住一起,在西院。   厅内里的红木圆桌上摆一壶热茶,墙上挂松子山水图。   万管家领着这对双子跪在地上,院中丫鬟不敢多问,放下热茶,行礼下去。   门被轻轻掩上,帷幔挂起,屋内有些闷热,庄怀菁坐在扶手椅上,纤手轻摇细绢裁成的团扇,开口道:“万叔是什么意思?”   万管家自小看着庄怀菁长大,她私下称他一句万叔。   他平日极少行这种大礼,如果庄怀菁还看不出什么,那她该不配做这个庄家大小姐了。   “怪老奴失策让太子发现不对,愧对相爷与您,故寻了个法子为您解忧,”万管家道,“这是铃铛,这是夕颜,是相爷为皇上准备的。”   右边名叫铃铛的女子道了声小姐,性子稳重,颜色俏丽逼人。左边女子叫夕颜,倒是有些怯弱,声音细小,平添弱柳扶风感。   “倒是可人,”庄怀菁抬头看她们,“可万叔,皇上不会要的,太子……也不会。”   “老奴知道,这是伺候您的,”他额头贴地,又抬起来,“你们二人下去侯着。”   那两人听话下去,守在门外。   万管家低声道:“太子身旁从未有过女子,您是特例,相爷头先不许您与皇家接触太深,现在或许该变一变。”   庄怀菁手微微一顿,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   “昨日府外有异动,天亮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太子又突然松口遣御医入天牢看病,老奴不傻,”万管家愧疚说,“您身份高贵,品行绝佳,这太子妃之位,没人比您更合适。怀上龙孙时须得固宠,她们会帮您。”   庄怀菁垂眸,指尖轻|捏手中绣两只丛飞粉蝶的团扇,只觉万管家这话荒谬。   父亲没被抓之前或许能这么想,现在却是不行。   她算什么特例?不过是恬不知耻的下|贱。   “伺候便不必了,此事我有分寸。”庄怀菁敛眉,将团扇轻轻放桌上,“除你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   “只有老奴,别的都已经被处理。”   “多谢万叔。”   万管家知她与太子的荒诞,庄怀菁并不奇怪,他好歹是父亲底下的老人。   隔扇门内两侧的香几上摆清雅名贵的银心吊兰,四角横兀交叉,刻圆心如意花纹,小门处的珠帘后有轻纱,皆直垂而下,几根漆黑大柱干净光滑。   万管家叹了声气道:“若不是老奴看走了眼,不察太子底细,您也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庄怀菁摇头道:“既是要献给皇上,应当不会想做两个丫鬟,大理寺少卿的母亲正张罗着给他纳妾,你找个法子送她们进去。”   以庄家这样的身份,别说是太子妃,连嫁入普通世家都够呛,两个庶妹的亲事至今还没着落。   那两个瞧样子就知道养得娇,自认是做主子的命,虽不比世家小姐矜贵,却也没做过重活,定不想领这丫鬟命。   庄怀菁虽是走了怪路,但并不想与太子再有牵扯。自幼学舞的女子身子是软和,可男人花样太多,她受不了那般的折腾。   昨夜跪在床榻之上,曲意迎合,喊他叫他,筋疲力尽。早上要不是她强忍住各处的酸意,怕是会在人前出丑。   求他放了庄丞相到底是不可能的,太子没那种软心肠。她轻轻揉按额心,想起什么,又问道:“万叔可知道董赋?”   万管家见她抗拒此事,再次觉着自己愧对庄府,心中想了想她说的名字,觉得耳熟,抬头道:“二皇子身边有位谋士,似乎就叫这个名字,大小姐莫不是说他有问题?老奴先前查过,并没有发觉不对。”   庄丞相手里有各位皇子官员的密报,不为人知,也拿不出手。   “再仔细查查。”庄怀菁道,“切记不可太过急躁,失了重要的东西。”   万管家似有所悟,应道:“请小姐静候消息。”   庄怀菁轻轻颔首道:“劳万叔操心,此事不要告诉父亲。”   纵使太子荒唐默认了她的行为,但他性子认真严肃,说的话还是可信的。   等万管家下去以后,庄怀菁叫了水进屋,大丫鬟归筑进来伺候。和太子一起时她很累,可没敢放下悬着的心,最后缠着他来了一次。   太子力气又重又大,从不收敛。她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由内到外,全是太子的气息,这让她很不舒服。   归筑见了两次庄怀菁云|雨后的身子,至今仍是觉着心惊胆战。太子相貌不凡,颇有未来天子的沉稳之气,怎地对柔弱女子用这般劲力?   庄怀菁莹|白的双手搭着干净的浴桶,下巴靠着手背,腰腹纤细。   不远处有张平头翘桌,上面有一个白净的玉瓷瓶,里面装淡淡的香膏,用来涂抹女子身子的伤处,不少女子成婚第二天就会使。   “小姐不如再等等,陶公子在京城,二皇子也快要回来了,”归筑袖子挽起,迟疑说道,“他们会帮您的,您做得已经够多,别把自己赔了。以后要是出嫁,被人发现怎么办了?”   檀香木七扇大屏风隔绝视线,氤氲的热气腾腾而上,水珠透亮,庄怀菁闭眼歇息,道:“这事不急。”   求谁都不如求己。   她只是想不通,太子既认定庄丞相有罪,说董赋做什么?   归筑叹了声气,知道庄怀菁的难处。她收回手,退一步去拿瘦瓜瓢,扶着浴桶弯腰舀了一瓢温|热的水,随后又直起身,帮庄怀菁撩了撩头发,轻轻淋在她蝴蝶骨上。   “您还是先好好歇着,别想那么多。”   庄怀菁睫毛纤长微弯,面庞白皙透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水珠莹润,玉白肌|肤若雪一般。   ……   庄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   清晨几个下人在议论庄丞相的病,被她听见,她受不住晕过去,庄家请了好几位大夫,商议一番后,只给她开了安神的药。   她是忧思过重,什么药都不管用。   庄怀菁睡了几个时辰后,归筑才告诉她,她起身便立即来了庄夫人这儿。   药房里的丫鬟在煎药,大夫刚走没多久,泉云手上有把鹅毛掸子,正在掸青瓷花瓶上的灰尘,见了庄怀菁就朝她请安,上前小声道了几句。   “那几个丫鬟收了赵姨娘的银钱,已经杖毙,赵姨娘院子派人看住了。”   庄怀菁的团扇轻捂胸脯,皱眉问:“怎么回事?”   赵氏平日安分守己,性子胆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她娘家的侄女过来送东西,趁机撺掇,”泉云道,“赵姨娘现领人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天。”   “太阳落山之前,让赵氏打断那人一条腿,另赵氏禁足三月。”庄怀菁淡淡道,“若有奇怪的消息传出去,赵氏该知道下场。”   泉云习以为常,福礼应是。   庄家能做主的人皆是强势,行事果断。即便庄怀菁委身迎合太子,不代表她性子就是那般。   自上垂下的珠帘圆滑有色泽,淡淡透柔光,屋内只留两个丫鬟伺候,梳双髻着浅粉衣。左边窗牖旁摆刻如意莲缠枝罗汉床,黄花梨木花几立螭耳春瓶。   庄怀菁进里屋,抬手让她们下去。   庄夫人似乎刚睡下不久,眉头含忧带愁,睡不安稳。屋内药香点点,庄鸿轩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   他从前顽皮难教,总爱做些不让人省心的事,现在也会守着母亲,倒是有了长进。   庄怀菁抬手扶小桌,坐在罗汉床一旁,放下手中团扇,轻轻捶腿,纤细的手腕上还有浅淡指痕,倒不明显,敷些粉便看不出,肌|肤细腻柔白。   于女子而言,沾染上陌生男子的气息,始终是不好受。可追根究底,只不过是你情我愿。   庄鸿轩小小的肩膀上搭了只白嫩的手,他抬手轻揉眼睛,发觉是庄怀菁后,神情有些沮丧。   “我没照顾好母亲。”   庄怀菁对他摇摇头,让他回去歇息。 第7章   庄鸿轩年纪尚小,平日在众人的宠爱之下,遇事不多,指望不上,庄怀菁也不想他卷入这种事。   万叔查过董赋,没有异常,这便是最大的不正常。   太子没必要也不会说谎。   临师兄的路子广,消息灵通,她已派人去请他帮忙查董赋。   若庄家得救,她会亲自向他谢罪。   欺君叛逆罪名乃是要命的大罪,她不确信自己能安然无恙把庄丞相救回庄家。   太子此人捉摸不透,他身边几乎没有庄家的探子,便连凝水涧也派不进去人,庄怀菁只得一步步,小心翼翼。   她着实不想再见他。   庄鸿轩穿蓝色袍子,布料精致,样式却是简单。   家里出事,他也知道不该像从前那样奢靡,庄鸿轩仰头说:“姐姐,我……”   庄怀菁纤白的手指放在红唇上,微微摇头,轻嘘了一声,道:“母亲还在歇息,你且回屋,我在这守着。”   窗牖旁的铃兰这两天都没浇水,叶片稍稍蔫巴,阳光透过麻纸,照射室内铺在地上的绒毯,红木圆凳整整齐齐。   庄鸿轩明白自己在这没什么用,他犹豫点头,又对她说:“菁姐姐要是累了,让丫鬟来找我,你身子刚好,不要太过折腾。”   庄怀菁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摇头说不会。   庄鸿轩听话起身,丧气地摸头离开,他不应该逃避现实,还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姐姐,亏他是个男孩。   庄怀菁倒不知道他想这些东西,她回头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中无奈的同时,又突然生了个想法。   京城处处暗流涌动,二皇子将要回京,到时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动荡。   轩儿留在京城毫无作用,最多只是受制于人,他是庄家嫡系里唯一的男丁,万一父亲母亲都出了事,以圣上的手段,他绝不会留根。   若能送轩儿离京……庄怀菁低头看庄夫人,又扶额轻叹。   若轩儿走了,母亲又该胡思乱想。   庄怀菁呼了几口气,胸脯微微起伏,嫩白双手帮庄夫人扯上锦被。她的长发垂在丰满的雪脯前,身上的襦裙嫩黄娇俏。   庄夫人面容日渐憔悴,身子清减消瘦,庄怀菁没想过母亲是外强中干,现在也没法子乱想。   父亲要救,庄家得保,她便是拼着这条性命,也得撑下去。   庄怀菁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庄家破败。   珠帘帷幔轻轻垂下,花几上的盆景挺立,时间慢慢过去,庄怀菁静静守着脸色苍白的庄夫人,一言不发。   缨萝领个丫鬟端精致铜盆进屋,盆内盛冒热气的温水,后边人手里拿帕子。   她们朝她行礼,缨萝道:“大小姐,奴婢该给夫人擦拭身子了。”   庄怀菁微微颔首,起身让到一旁。她靠坐在罗汉床上,身子斜倚小案,玲珑体态风流有致,纤手慢慢倒杯凉透了的茶,轻抿一口。   她轻抚柔软的胸口,顺了口气,双蝶飞舞绣帕捏在手心,擦了擦薄唇。太子昨日手下留情,没前两次那般凶狠,身子现在虽是不爽,撑一撑,也站得起来。   皇帝近年来身体状况日下,将庄丞相一事全权交于太子,大有让他立威的表态。太子心性在京城是出名的清傲,不好哄,庄怀菁摸不准他。   他也不会为了庄家做些不合他想法的事,又是一大难处。   庄丞相那边不能着手,虽是些能用常理推翻的事,但证据确凿,庄怀菁就算再怎么样举证清白,到时也只不过是看太子和皇帝的态度。   君要臣死,如何能活?   委实难做。   皇帝那边见不了面,太子至少还有个能接近的机会。新朝刚立,诸大世家间的联系尚未紧密,丞相一党损伤无数,谁都知道这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庄怀菁轻轻扶额,帝王皆是狠心之辈,父亲在朝为官十几年,尽心尽力,竟也会因那点小事入狱受磨。离八月中下旬秋审还有一个多月,父亲万万不能出事,庄家更要安分守己,她不可急躁慌乱。   换言之,太子所说的董赋究竟是谁?庄怀菁愈发觉得头疼,身子疲乏,只望董赋是个深藏不露的,否则查了也没用。   庄夫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虚弱无力:“菁儿……”   她神情憔悴,贴身的缨萝站在旁边着急,让丫鬟放下手中的巾帕,赶紧下去请大夫。   庄怀菁忙地起身到她跟前,握住她伸出的手道:“母亲,菁儿在这,菁儿在这。”   “你父亲身子到底怎么样了?”庄夫人手慢慢半撑床,咳了好几声,“他可还好?有没有不对?”   庄怀菁坐在床沿边上,锦被绣花纹式,暖和干净,她轻道:“您是小看师兄了,今早太子就派御医去天牢为父亲看病,父亲毕竟是一国丞相,太子便是想治罪,也得掂量着办,他定会让父亲在秋审之前好好的。”   庄夫人要知道她是怎样救的人,必定会打断她的腿,庄怀菁也不敢与她商量。母亲只见过几次陶临风,知他人脉众多又有手段,用他来堵口风,该不会惹起怀疑。   屋内的玉质漆器小屏风折叠摆放,铁力木架子搭衣物,面盆架上的盆中盛热水,巾帕飘在水中。   “确是真的?”庄夫人紧攥她的手,眼中急迫,“前几日下雨,今日御医才到,你父亲……咳咳……受不了那种折腾,我要入宫见太皇太后,求她饶你父亲。”   这种时候,太皇太后不可能见庄家的人。   庄怀菁轻按着庄夫人的肩膀,让她躺回床上,轻道:“母亲不必太过担心,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太子殿下迟迟不定罪,您也该想得通他是为了什么,若您身子出了事,他怕是不会再有顾忌。”   庄夫人何尝不知道?可除了太皇太后,又有谁能帮得上他们?皇上太子都不会,谁都不行。她眼眶发红,撇过头。   庄怀菁看到她的手在颤抖,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缨萝在一旁附和道:“夫人,您放宽心,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其余的事大小姐会做,再不济也还有二皇子,他心慕小姐,又与太子不合,定会全力相助……”   “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庄夫人睁开眼,捂口连咳了好几声,“怎可妄议皇子之事,辱没菁儿清白!”   她心焦体躁,脾气也大了许多。   缨萝也不知道她会发这么大的火,慌乱跪下道:“奴婢失言,夫人恕罪。”   釉色瓷花瓶影子印在她身上,外头太阳愈来愈大。   庄怀菁拿锦帕给庄夫人擦额上薄汗,叹了声气道:“我说什么都不听,怎么就听进去这句话?母亲不要乱想,师兄他自会助我。”   她的话难以察觉的顿了一下,庄夫人没发现,连声问她是真的吗。   庄怀菁轻柔笑道:“当然是真的。”   嘉朝注重礼教,庄家管得也极严,便连姨娘生的庶女,也得了老嬷嬷的指导,平日举止挑不出任何错。   庄怀菁是庄家嫡出的大小姐,出身高贵,典则俊雅,父母皆希望她给底下胞弟庶妹做个表率,她了解他们的想法。   女子清白,有时比命都要重要。   失身几次的事,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屋里闷热,庄夫人身子在发汗,手却冰凉,庄怀菁皱了皱眉,让缨萝下去催催大夫,缨萝连忙领命。   “你可不能求二皇子。”庄夫人脸色苍白,手心冒颤颤冷汗,“菁儿,不要跟皇上作对。”   庄夫人看得清,皇帝属意太子,此时求二皇子,并非上策。   于庄怀菁倒没差别,现在样样皆是下策,但她还是颔首,顺庄夫人心意道:“母亲且把心放肚子里,我都知道的,你别急,喝口水缓一缓。”   庄夫人的手紧攥庄怀菁的手腕,咳个不停。庄怀菁看了一眼缨萝,缨萝连忙起身,倒杯温水,递到庄怀菁手中。   “来得及,还有很多时间。”庄怀菁扶着庄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锦被的折痕皱皱巴巴,青瓷釉杯中水波荡漾,“母亲一定要养好身子。”   她的话语平静,不自觉就令人觉着安定,庄夫人捂嘴咳嗽。   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昨夜承宠,她近大半夜未睡,身子着实乏累。   可这里离不了人,她须得在此哄住庄夫人。   隔扇门外有脚步声,夏风热抚嫩绿的叶片,斑驳树影轻摇晃动,几个小厮在赶树上的鸣蝉,丫鬟急忙把大夫请了过来。   庄夫人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庄丞相一日受牢狱之灾,她的病就难以根除。大夫让小厮熬止咳的药,庄夫人头脑昏昏沉沉,无法入睡,大夫犹豫之下,还是使了一剂安神药。   庄夫人闭眸入睡,面容苍白,攥紧庄怀菁的手,庄怀菁看着她,纤手轻轻揉了揉额心。有一穿绿衣的丫鬟进来,恭敬朝她行礼,压低声音,道声万管家有事商议。   庄怀菁抬头,长发搭细肩,紧蹙的柳叶眉纤细,她颔首点头,手从庄夫人那里慢慢抽出来。   “小姐还是下去歇着吧。”泉云上前扶她道,“您的身子看起来不太好……”   “不打紧。”庄怀菁摇头轻语,“泉云,你是我贴身侍婢,能代表我的话。若母亲醒了,帮我多劝劝她,告诉她全部我担着,父亲绝不会出事。”   她的睫毛长如画扇,面容有些很难察觉的红|润,凝肤如玉,细骨像是酥柔了般,玉手不时捶腿。泉云心有疑惑,却没出声,只低声应是。   主子的事,不是她们能质疑的。   ……   东宫水榭荷花池,流水轻轻涌动,清风徐徐来,鱼虾同游,宫莲粉中透白,荷叶青绿,菡萏欲放。天空一碧如洗,几只鸟展翅飞翔,落在屋檐之上,叽叽喳喳,又被太监拿竹棍赶走。   程启玉着月白衣衫,一人独自对弈,面容淡漠,骨节分明的手执子落下。   侍卫过来禀报:“陶先生求见。”   程启玉头也不抬,只道:“派人告诉庄家大小姐,孤可允她见庄丞相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几章待高审了,可能要锁,加上今天这个修改收费政策,我得自求多福了 第8章   荷香徐来,淡雅宜静,宫女左右侍茶。   陶临风瞥见程启玉颈上暧|昧的红痕,只道:“殿下过了。”   程启玉抬手,俊逸儒漠,宫女行礼下去,带刀侍卫远远守住。水榭亭亭,楸木棋盘黑白,冰鉴送寒,柳绿花香,别有般清静趣味。   颈上红痕,是庄怀菁忍不住,在失态之下咬的。   他这几日因事休沐,不用上朝堂,也不必刻意遮掩。   程启玉没答陶临风的话,问道:“二皇子行至何处?”   “庆州福县,三日后便能到。柳贵妃欲择刑部尚书嫡女为皇子正妃、礼部侍郎嫡次女为皇子侧妃,九月初三吉日颁旨。”陶临风笑道,“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忧,天下女子,只会任君采撷。”   程启玉修长手指执黑子,轻敲棋盘,落于右上一角。他漠然肃立,俊美绝佳,端的是仙人之气,但谁都知道,太子绝不是良善之辈。   “孤与她之间的事,”程启玉开口,“无需旁人多言。”   陶临风眸中的笑意淡了下来。   “陶某从不谈论外人闲事。倒是太子殿下的行为,着实让人惊讶,您费的心思当真周全。”   倘若不是他慢慢给出甜头,一副肃正的淡泊模样,以庄怀菁那种性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程启玉双眼观望棋盘,浑然高贵之气,身材挺拔如松,衣衫称得人高大俊气,只道:“她父亲杀你全家,你又何必处处小心翼翼护她?”   “殿下想多了,”陶临风声音淡了下来,“陶某若是想护她,便不会听您吩咐告诉她灵佛寺。”   陶临风和庄怀菁相识快有九年,在一起时间虽不长,性子却很合得来。   他父母双亡,在孙太傅家中度过半年,讨厌聒噪,孙太傅教他不能顶撞,而她从小便很会黏着男人。   先是短命的孙珩,再便是他,小姑娘唇红齿白,精致的眉眼吟吟,得尽了所有人的宠爱,什么也不知道。   陶临风与她几年没见,还以为她见自己时会流泪,他甚至已经斟酌好该说什么的打算。   他不会刻意帮她,但如果她真的不想和太子一起,他念着同拜一师的情谊,在最后的时候,或许可以助她一把。   却没料到她那样冷静,半句话都没提,倘若不是他有探子,或许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不愿意信他,他又何必为她做那么多事。   程启玉只是落下一子,开口言道:“那位御史,杀。”   他有皇室的杀伐果决,漫不经心便下了死令。   陶临风道:“汪刺史与庄丞相为多年相识好友,此次出事不在京内,杀与不杀都一样,庄家已经无人敢接触。”   “程启玉抬手捡子,袖中生风,浑然肃正,“你平日连些假消息都不愿传给她,难道现在是想夺她性命。”   他不是在问话。   陶临风望着程启玉手臂上的另一处红|痕,慢慢拱手道:“殿下说笑,消息真假难分,与陶某何关,您若想做此事,陶某自当领命。”   ……   相府溱纭院。   隔扇门掩紧,外头站了两个小厮。万管家手捧两册子,站在屋内,红木圆桌摆套紫砂壶茶具,松子山水图栩栩如生,两旁置四虎翘首冰鉴,盛寒冰。   庄怀菁手搭在为首方桌上,小巧耳垂未挂耳坠,面容白皙,素净淡雅。窈窕的身子有风流之姿,腰肢纤细,肌|肤柔嫩如白玉。   她抿口清茶,问道:“可还查到别的?”   董赋,表字超伦,江州淮南人士,生于前朝大应十九年,三十而立,父母早逝,乃家中独子,七年前入二皇子帐下,不受重用。   万管家低头道:“因他生于前朝,老奴特意查了他家世,并无怪异之处。但一年之前,他与丞相有过一面之缘。”   庄怀菁微皱细眉,她手握团扇,轻摇扇风,葱白玉指纤细。旁立仙人飞天屏风,楣板刻红梅样式,花几摆文竹盆景。   不该的,不可能没有异常,莫不是太子骗她?骗她能有什么用?   庄怀菁眉越皱越紧,问道:“他一年前和父亲说了什么?”   万管家摇头不知。   庄怀菁扶额,“罢了,再往下查查。”   万管家又道:“早上御医才进的天牢,现在便有百姓议论此事,老奴查人行迹,发现有皇宫的动作。”   庄丞相一事牵扯重大,皇宫中有人关注,不足为奇。   庄怀菁团扇点了点方桌,道:“不像皇上所为,大抵是柳贵妃。太子脾性有些正气傲然,捉不到污点,她只能挑这些事使绊子,你且莫管,太子自会处理,董赋一事,继续派人查。”   “老奴明白,另还有一事。”万管家跪了下来,歉疚磕头道,“老奴忙于相爷之事,一时疏忽,今日才发觉有人在夫人药里动了手脚。”   “什么?!”庄怀菁震然,她站起身来,“何出此言?”   “赵姨娘今早耍了手段,夫人病情加重,老奴心觉不对,让人彻查一通,结果在熬药的罐子里发现了通草的药渣,此药与吴老大夫开的药方相克,虽不致死,但会使人精神不清,有人存心想害夫人!”   庄怀菁差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庄家势颓,庄夫人都已经病了这么久,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害她?谁与庄家有如此大仇大恨?   庄怀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紧按眉头,嫩黄裙摆轻动,她坐回扶手椅上,问道:“是谁?”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万管家踌躇片刻,开口道:“太皇太后。”   庄怀菁愕然,手中的团扇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发出声轻响,室内寂静一片,听不见任何声音。   怎么可能?太皇太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好,从前便很少管这些底下事。   万管家回道:“前些日子宫里的探子发觉有陌生人进长乐宫,偶闻通草一事,给老奴传了消息,都怪老奴没放心上,让夫人受了此罪。”   庄怀菁仍然不太敢相信,深吸口气,修长玉指攥成拳,只道:“往后母亲衣食,你派人全权负责。无论是谁,不可打草惊蛇,一旦察觉不对,速派人来禀报我。”   她扶额,告诉自己万不能慌乱,又让自己冷静,对万管家道:“此事不可让母亲知道,保护大少爷,详查董赋。”   万管家叹了声气,知庄怀菁现在不好做,只道:“老奴明白。”   “下去吧,我再想想。”庄怀菁面容凝脂点漆,额头晕眩,“不用急,应当还有时间。”   万管家应声,又道了一句,“大小姐还是身子要紧。”   庄怀菁道:“……我没事。”   庄家生死存亡,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她怎么也没想到连太皇太后都这般狠心。   归筑轻推门进来,迈过雕花门槛与鹤飞骑风围屏,弯腰轻捡起地上的团扇,上前说:“小姐要吃些东西吗?您近来都没什么胃口,要不要吩咐厨房煮些药羹?”   庄怀菁微抿嘴唇,手轻捂胸口道,“事情太忙,吃不下,拿账本过来,我待会看看。”   她曾以为太皇太后是因为皇帝不方便参与此事,现在看来倒不像,或许她本来就不想见庄夫人。   绝对不能让母亲发现这件事。   归筑道:“大小姐听奴婢一声劝,还是先去歇息会儿吧,您都已经忙了大半天,吴老大夫都让您不要太过劳累。”   她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庄怀菁起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归筑知道自己瞒不过她,迟疑回道:“外头有人拿了您的名帖,说有位贵人要见您,和相爷有关,问他也不说身份,奴婢心想这时候哪里有什么人会来相府,便不想打扰您。”   庄怀菁微顿,轻道:“带上来吧。”   在这时候有她名帖,又道贵人,与父亲相关,只有昨日才见过的太子。   递名帖来人确实是太子身旁侍卫,穿着便服,为表明身份,见庄怀菁时还将太子的玉饰拿了出来。   “贵人让奴才拿这东西给您过目。”   庄怀菁认得那玉饰,她曾亲手解过,便颔首道:“那位有什么事?”   今天特意派来侍卫,是昨天有事忘记和她说了吗?   侍卫为难道:“贵人说只能让您知道。”   庄怀菁摆手让伺候的丫鬟下去。   屋内的香几摆珍贵盆景,屏风微开,宽敞有格调,归筑为她奉茶,又道小姐有事叫奴婢,到门外等候。   待遣退所有下人后,侍卫才恭敬开口传太子口谕。他声音低,但话却说得清楚,没有任何停顿。   “明日您若去东宫,殿下可允大小姐与相爷见上一面。”   庄怀菁愕然,仿佛听见了比方才太皇太后派人下药还要不可置信的消息。她失手摔碎手中的杯子,水溅一地,湿干净的裙角。   在外边守着的归筑听见声响,忙推门进来。   庄怀菁轻扶额头,摇头道:“出去。”   归筑瞧那低眉垂头的侍卫一眼,见庄怀菁确不像有事的样子,只得福礼道是。   庄怀菁问那侍卫道:“可是他亲口所说?”   “是。”   地上有好几片碎片,庄怀菁心跳得厉害。允她见父亲一面?太子这个提议实在诱人,明明他以前从未松过口!难道昨日十分合他心意?   白皙的手紧紧攥着,圆润的指尖顶|住掌心,有了淡淡的红印。半晌之后,庄怀菁才道:“望回禀他,我明日午时到。”   那侍卫并未留多久,不过半刻钟便出了庄府。归筑小心翼翼进屋,差遣丫鬟打扫干净地上脏污。   庄怀菁的大丫鬟是惊心挑选上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说。   庄怀菁道:“明天有些事需我出面,或许会歇在外边,托万管家好生照顾家中事务。” 第9章   第二天。   一辆马车在东宫侧门徐徐停下,陌生的马夫将玉佩递给守门的侍卫。   侍卫接过看了两眼,抱拳放行。   庄怀菁带白色帷帽,遮住姣|美的颜姿,睫毛修长微卷,手执黑檀木双面绣团扇,换了身月白绣粉蝶襦裙,系带掐出纤细的腰线。   她出门时很谨慎,极少会用自己身边让人眼熟的丫鬟小厮,若是做些隐蔽的事,更加不会带相府的人,以防传出不好的东西。   这马夫是东宫的侍卫,和庄家的马车换了,现在的庄家大小姐,应当在去田间庄子的路上。   只要瞒过庄夫人,一切都好说。   即便熟悉之人,看她的身形,怕也认不出是她——太子现在不见庄家人的事,几乎人人皆知。   天牢守卫森严,犹如铜墙铁壁,派人进去何其困难,庄怀菁最知道。   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件事,庄怀菁还以为八月以前不可能见到庄丞相。如能得一个见他的机会,她去了半条命也在所不惜。   东宫太监李正富领两个梳双宫髻的宫女在旁等候,后边还有六个太监抬辇。他见人来了,忙上前要将庄怀菁搀下马车。   庄怀菁似乎没把凝水涧的事放心上,柔荑纤软,搭宫女的手,道了声谢后,又说:“许久未见,李公公近来可好?”   李正富脸皮也厚,顺坡而下,回道:“多谢大小姐挂念,奴才感激不尽,殿下正等着您。”   庄丞相手握权势,相府女子素养非普通人能比,举止言行皆含典雅高贵之气。   如画般的团扇绣工精致,白色帽帷遮住庄怀菁的表情,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庄家不是以前的庄家,没必要因为小事招惹到太子跟前的红人,平白惹记恨。   太监抬辇架往前走,罗伞挡住太阳的炎|热。   李正富在旁边话不离嘴:“殿下先前下了命令,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奴才也是为了您着想,上次在那地方的事一句话都没透露。”   “有劳李公公。”她耳垂坠玲珑鎏金耳饰,纤细的手腕带碧绿玉镯,“太子殿下今日召我前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您得亲自问太子殿下,奴才还真不知道。”他看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开口,“奴才倒是隐约听到了二皇子几个字,您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要是没别事可千万别提他。”   庄怀菁心想迟了,她早提过了。   太子和二皇子私下的关系多的是人知道,但他只是秉公办事,谁也找不到他的私心,倒是二皇子不时出言刁难一句。太子成熟稳重,她以为他不在乎这种事,没想到会惹那么大的不喜。   离二皇子回京的时间相距不长,他找她过来,难道是想用她提的法子?可这不像太子的风格。   庄怀菁手搭辇架的黄花梨木扶手,想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问道:“他在哪?”   李正富支吾几声之后,才道:“在舞乐坊……大小姐勿要误会了,舞乐坊建在荷花池上,这种天最清凉,殿下正在办公,奴才让凝水涧的人来献乐,并不是要您做那种事。”   庄家大小姐舞技绝伦,擅长琴乐,京城无一不知。   庄怀菁如画眉目微微皱起,酥腰纤直,微白指尖紧攥木柄,又稍稍松开。襦裙熨帖娇|柔的身子,柔|滑的雪脯轻轻起伏。   她轻轻揉着额头,问道:“在哪?”   李正富回道:“还得再往前走点,您别心急。”   这位大小姐在京中贵女间尤得推崇,连平日嚣张跋扈的柳贵妃都曾对她赞赏有加,天生的淡性子,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出那种法子。   ……   舞乐坊在东宫荷花池水榭亭苑,临假山傍莲水,比方才那处要大上许多。两侧帷幔轻卷,用四爪金蝉钩高高挂起,缥缈的纱幔却自然垂下,只有微风吹来之时,才会掀开个小角。   十扇山水屏风摆在假山池前,团云纹案头檀香木方桌上放冰瓷红盅,盛凉汤。   李正富领人前来时,太子席地而坐,正在处理公务。用来装冰的四虎冰鉴散寒气,透过帷幔,只依稀看见他高大的身形。   李正富上前道:“殿下,人带到了。”   程启玉微微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文书,淡声道:“过来。”   淡淡清香随飘逸风漂浮,日光明亮,仿佛能照入白皙的肌|肤,透入人心般。庄怀菁窈窕身姿,软丝绣鞋迈步,到台阶前跪地行礼,腰身纤细,尤显美人弱质姿态。   李正富退至一旁,两个宫女弯腰抬手掀开纱幔,露出太子的面庞,清隽雅致。   案桌上的文书已经处理大半,程启玉抬手,让太监搬回书房。   庄怀菁攥紧手中的团扇,于她而言,他即是救命的稻草,又是深藏不露的噩梦。   “恭请殿下圣安。”   程启玉道了声起。   庄怀菁粉|嫩的指尖变得微白,心脏仿佛要跳出来。前段日子她来东宫,递信进去,又原封不动送回来。被拦了那么多次,没想到最后还是进来了。   她从容起身上前,摘了帽帷递给宫女,略施粉黛的面容精致无暇,宫女看呆了一下,红脸退到一旁。   她到底是世家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庄怀菁端正跪坐在案桌前边,放下团扇,罗裙干净,开口问:“殿下派侍卫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真。”   庄怀菁轻抿嘴唇,悬着的心尚未放下,“您要我做什么?”   程启玉眼眸沉淡如水,不像毛头小子那样莽撞,安静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庄怀菁不敢和他对视,微转开头。   他淡声开口道:“下去。”   庄怀菁眼皮微跳,以为自己又惹到了他,正要道上一句时,帷幔外的宫女太监应声是,退了出去。   程启玉道:“庄丞相曾在玢州随先祖帝征战大应朝,偶被人所救,得了一本胡可实的孤本琴谱,庄丞相说给了你,你可知道在哪?”   庄怀菁思忖片刻,斟词酌句道:“确实在我书房里,如果殿下想要,臣女可让人取来送您。”   程启玉颔首,矜贵漠然,道:“如此便好,你回去吧。”   他没提见庄丞相的事。   庄怀菁心跳得厉害,问道:“您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父亲。”   “案审前日会有半天时间允亲人探视,届时孤会安排你们相见,”程启玉的话还没说完,宽厚的手背上便覆了一只嫩白的手,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淡淡道,“天牢重地,半天已是极大的宽恕,不过是本琴谱,你以为能做什么?”   如果真等到案审那天,就什么都晚了。   庄怀菁垂眸慢慢起身,她走到后边,双手轻轻搂住太子的劲腰,头贴着他宽大的背脊,柔语轻低。   “殿下可否这几日内带臣女进去。”   他处事肃正,便是私下默允此事,庄怀菁也不敢做得太过。每一次,她都怕太子会突然反悔,骂她不知廉耻。   这种事上,吃亏的只有女子。   程启玉安静没说话,她便又贴近了些问:“难道不行吗?”   庄怀菁不想自己现在在旁人心中究竟会是什么样。   夏热蝉烦,程启玉身着上好单衣搭外衫,庄怀菁同样穿得不多。他连头都没抬,只回道:“孤累了。”   庄怀菁轻道:“臣女今日出门时太急,束衣的诃子忘了穿,心口磨得厉害,身子难受,殿下若能治一治,那便好了。”   太子平日不近女色,但凡有人耍手段要近身,命也不久矣。庄怀菁的待遇倒确实不一样,因为她比旁人要大胆得多,太子念在女子名声不宜声张,便从未说过旁的。   冰鉴中寒气凉爽,不显热意。庄怀菁玉脯柔|软,说出话却不像京城那个样样胜人一筹的相府大小姐,谁见了都会惊讶一番。   可她前几次,也是这样。   程启玉终于开了口:“你我几次皆是错误,不用再耍这些手段。”   庄怀菁的身子纤弱,指尖攥着他的衣襟,早先派人查太子的时候便猜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现在听到,竟也没多大意外。   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那些舞乐外,他什么都不喜欢,洁身自好,她从没听过他身边有谁是特殊的。   庄怀菁柔软的纤手慢慢搭太子的大手上,葱白玉指轻轻揉|按,从大手的指|尖再到指|缝。   程启玉抓住她柔白的手,说:“孤念女子名声在外,不追究你,望你不要……”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面庞被温热的气息靠近,转头和庄怀菁的视线对上。   庄怀菁眼眸如圆润的黑珠子般,她安静道:“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殿下为什么说这种话?”   他侧脸清俊,鼻梁高挺,为人如挺拔的松树正直。   嘉朝有好几位皇子,他回京还不过三年,却是最得民心的。那般沉着冷静,遇事从不慌张,庄怀菁从前便觉他能做到对人不偏不倚,实在难得。   可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却又不好受了。   程启玉道:“够了。”   他面容淡漠,拉住庄怀菁的手臂,让她端正在一旁坐下,又召李正富回来。   庄怀菁手攥成拳头。   李正富在外边耳鼻观心,听见声音后忙小跑进来问:“殿下是有什么事?”   庄怀菁呼出口气,轻声道:“臣女听闻有舞乐,现在倒是恰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装的装的,就想让女主勾他 第10章   汩汩流水缓缓淌过,发出清澈的声音。舞乐坊通长直回廊,石窗镂空,大柱漆红。   程启玉哦了一声,抬头淡声问李正富:“孤何时允许在东宫设舞?”   太子喜好舞乐,东宫架有舞台子,但没人在上面跳过。   李正富忙跪下说:“是凝水涧张妈妈,她说来了几个胡姬,会唱大调,故向奴才讨了个献乐的机会,奴才想着今日没事,大小姐又过来,所以……所以应了她。”   庄怀菁没有说话,她手心在冒汗。   凝水涧的人,是张妈妈商量送过来的,李正富见她和太子重新有了联系,也想上来套近乎。   她咬唇,大着胆子与程启玉十指相扣,太子一心只关注政事,但却还是知道女子的名声对京中世家有多重要,他从不声张此事,庄怀菁便一再冒犯。   程启玉顿了顿道:“无故擅闯东宫者,按律仗责二十大板。”   庄怀菁动作微顿,知道太子眼里一直容不了沙子,只道:“既是早就应下的,只是未告知殿下,算不得硬闯。”   李正富连忙磕头说:“殿下恕罪,奴才是为了您和小姐着想,这几日闷热,可散些火气。”   程启玉抽出宽厚的大手,按住庄怀菁不安分的手。   太子性子正直,颇为公正,乃高洁之人。虽说不好女色,但为人着想。   庄怀菁抬眸看他,又抬起纤细的胳膊,搂住他的手臂,白皙的颈部修长。   程启玉的提议对她的诱惑很大,大到能让她这样的贵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方才那种不堪入目的事。   庄怀菁已经很久没见庄丞相。   程启玉开口道:“李总管擅作主张,罚俸一年,撤职三月。其余人等,贴告示仗责二十。”   皇帝继位至今有五年,修订不敬皇族行为的律法,十分严苛。庄怀菁稍稍敛住心思,不再说话,她知太子心性坚定,极少被人左右。   李正富跟在太子身边久了,同样了解他的说一不二,不仅不敢多言,还颤|抖道一句谢太子大恩。   “让人回去。”   待程启玉说完那句话后,庄怀菁身子又贴紧他一些,他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瞥了一眼她腕上的手镯。   庄怀菁低垂头,慢慢抬手将发丝撩到耳后,那玉镯是程启玉送的,约摸是承恩的赏赐,做工精致,庄怀菁今天第一次戴。   她头侧靠,垂眸道:“都是些弱女子,平日都在青楼教坊,极少见人,李公公也是为了您着想,殿下何必动大气?”   张妈妈精心培养的姑娘,打上二十大板,得在床榻上修养大半个月。   程启玉似是奇怪,捏她下巴,说:“你在为她们求情?你认识她们?”   庄怀菁螓首蛾眉,薄唇红润,回道:“臣女不认识,只想好好伺候殿下。”   程启玉瞧她半晌,随后才道:“孤累了,回寝宫。”   庄怀菁头埋|进他颈窝,腰细肤白,但袖口下的手有些颤,不敢让他发现。   “你若后悔,谁不会为难你。”   “这等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臣女怎么会后悔?”   一旦走过最好的捷径,谁都不会再咬牙走没有出路的绝境。   回廊曲折,遮住阳光,院墙两旁爬迎春,绿意盎然。   她手环住他的脖颈,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清香。   庄怀菁其实不太想进这里,东宫中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若是被皇帝察觉,难免落个狐媚名声。   “东宫中没有皇宫的探子。”程启玉淡淡开口,“孤说过让你见庄丞相,不会反悔,你做的是多余事。”   庄怀菁微微攥紧他的衣领,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缓缓道一句:“臣女学过推拿之术,若殿下不介意,可让我献丑一番。”   这种时候提一句这个,自然不会普通的消疲解累。   程启玉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   ……   太子寝宫有处阴凉宫殿,大树遮阳,树影参差,盖住绿瓦,底下有一清澈浴池水,热气腾腾,洒满花瓣,预示明显,宫女太监被遣下。   程启玉趴在竹制平卧椅,上衫挂在黄花梨木架子上,背脊劲实,手臂有力。玉手帮他轻轻推|揉,指尖轻拂过他背上未消去的血痕。   庄怀菁衣襟微湿,雪白的肌|肤隐隐若现,袖子挽起,她低声问道:“您何时带臣女去见他?”   他闭眼小憩,道:“三天后。”   庄怀菁紧绷的身子明显软了下来,她怕太子反悔,也没再多说,转了话题问:“您说的董赋,是什么意思?”   程启玉睁开眼,转头看庄怀菁。他鼻梁高挺,薄唇寡言,硬朗的面孔极易给人严峻的压迫感。   庄怀菁下意识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后,又停了步子。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她的额角,身形柔妙,水眸双漆。   程启玉撑手慢慢坐了起来,他单腿支起,大手搭放在膝盖,神情淡漠,开口道:“如无意外,二皇子明日归京。”   庄怀菁微微一怔,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思量片刻后,才轻道:“臣女明白。”   他问:“明白什么?”   她慢慢上前,双手握住他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弹|软的胸脯上,俯身低语道:“今日难受得厉害,大抵是……身子缺了什么东西。”   她总是话里有话,含蓄又放|浪。   程启玉眼皮微挑:“缺什么?”   “……缺了殿下。”   夜幕慢慢降临,宫女低头端檀色托盘,上有柔软干净的襦裙,候在宫殿外,枝叶繁盛,风声飒飒。   庄怀菁盖夏凉被,身子蜷|缩在程启玉怀里,她望着昏暗的环境,轻轻呼出口气。一而再,再而三用这种下三流的法子求人,着实难堪。   程启玉鼻息轻浅,大手紧束她的细腰,她动弹不得。地上水渍慢慢变干,靠浴池边有根柱子,柱身也沾了水,底下掉了好几片池中的花瓣。   此时和太子谈条件是最好的。庄怀菁的手攥紧锦缎,指尖苍白,玉镯微动,她缓缓开口道:“母亲和太皇太后一事,也想求殿下帮帮忙。”   皇帝将这件事全权交于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大有让位之意。程启玉手中的权利,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室内宽敞又昏暗,没人回她话,就在庄怀菁以为他是真的睡下的时候,程启玉才抬手按住她的细肩,沉声开口道:“孤不想管。”   庄怀菁的手攥得更紧些,她背对着他,轻道:“臣女心中有想要的东西,譬如城西东榆林巷那间宅子。”   “你若想住进去,随便你。”程启玉开口,“孤再提醒一句,若不想庄家落败,少与你师兄和二皇子见面。”   庄怀菁有些搞不懂他这话的意思,陶临风不是他的人吗?   他淡声道:“不得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庄怀菁心中松了口气,求之不得。   ……   月上枝头,树影淡淡,宫灯直直立于地面,庄怀菁坐在太子寝宫边的窗牖前,手撑着头,远望明月。   她身子没大力气,出来时连丫鬟都没带,不好直接回相府,太子去书房处理下午剩下的政务。   庄怀菁刚喝了碗清粥,正在消食。殿内宫女梳双髻,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轻抚自己的脸,还有刚才余下的温热,脑子在想接下来的事。   今日的话本是冒险,太子性情冷淡,庄怀菁从不敢多加奢求,她没想过他真的会答应。   多一层保障总归不会有错,庄怀菁轻触手腕上的碧绿玉镯,心想自己已经失了那么多次身子,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在太子厌弃之前,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临师兄她不奢望,二皇子求不得,倘若父亲能出狱,那事情会好做许多,然而依照现下的情况,委实不可能。   无论如何,轩儿未来仕途之路,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母亲虚弱的身子也已经喝进药。   常人皆要两全之策,谈何容易?   庄怀菁扶椅起身,淡湖绿飘带襦裙极显身形,酥腰纤纤,旁边宫女过来搀她,问道:“小姐可是要睡了?太子吩咐做了银耳莲子羹,让您睡前喝。”   她顿了顿,道:“……多谢太子美意。”   挂在三爪金蟾钩上的帷幔厚实,绣有雅兰花式,紫檀木桌椅摆在两侧,躺椅放在一旁,榆木宫灯明亮,驱散漆黑的冷清。   庄怀菁抿了一口浓|稠的莲子羹,眉头一皱,宫女在旁边看着她。庄怀菁不动声色,玉指捏银勺,喝了两口之后,摇头道:“实在吃不了,拿下去吧。”   宫女欲言又止,似想提醒她什么,最后只得行礼,将荷花水鸟纹瓷碗放在托盘上面,端了下去。   庄怀菁单手轻顺雪脯,抬手倒杯清茶,冲掉口中的甜腻。她心想莫不是现在晚了,东宫御厨早就睡下,所以临时找个人出来做东西?   甜过头了。   宫女端着庄怀菁喝过的莲子羹,放进食盒之中,绕过几道曲折回廊,到了太子书房。   侍卫接过,呈了上去,程启玉身形挺|直,面容隐在烛灯的灯色之中,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抬手让侍卫退下。   这碗莲子羹尚且温|热,他就着淡淡的水迹,一口饮尽。   镂雕如意纹案桌上有副画,墨液刚干,笔架上的笔尖微湿。   程启玉慢慢收起画,放进一个木匣中,他背手而立,静静看着木匣,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   她从前就不喜欢吃甜的东西,现在也依旧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  求发营养液! 第11章   太子的人将庄怀菁送回相府,府里归筑得了信,早早等在侧门外。庄怀菁坐在马车里,指尖抚摸一雕玉兰花小盒,盒上纹路清晰细腻,用上好的檀香木。   归筑过来行礼,上前轻掀开马车帘幔。   光亮透进来,庄怀菁微抬眼眸,见到归筑松口大气的样子,心中叹气。她轻拿木盒,手提裙摆,软鞋踩凳,下马车。   她未施粉黛,眉目却如画,虽透淡淡的隔离疏远,却又勾得人心痒痒,直想逼她做出些不常做的举动。   一袭淡湖绿襦裙穿在她身上,愈先肤质皙白,身形俏媚,抬眸注视时,仿佛能看透人心。   归筑接过庄怀菁手上的木盒,递给旁边的丫鬟。   她搀扶庄怀菁柔若无骨的手,心道难怪连太子那般肃正的男人都把持不住,连自己都觉脸燥。   庄怀菁抬眸问:“何事?”   归筑回过神,摇头回道:“给小姐熬了补药,养身子的,您最近劳累,得多吃些。”   庄怀菁微微颔首,她还不至于在这时候拿自己身子开玩笑,不久前才发了次热,再来一次,恐怕得躺几天,她没那个时间。   雕兰木盒中是一块精致玉佩,温润剔透,是养身子的暖玉,庄怀菁让归筑将它放入妆奁小匣。   程启玉给的,拿这玉佩去城西便行。她起初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答应这种事,后来才发现大抵和她那天的话有关。   他应当是想给二皇子添堵。   庄夫人身子和以前差不多,睡得多吃的少,庄鸿轩一直陪着她。府中没人问庄怀菁去了哪,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在为相府周旋,既然求助太子无门,现在或许在找别的证据。   她回房歇了几个时辰,午时一刻,陶临风的小厮靳平给她传了消息,又带了两封信过来,靳平对归筑道,少爷愿大小姐安好,随后恭敬离去。   虽说陶临风和庄怀菁从来没有正面谈过朝政事,却是心照不宣,大抵心知对方在想什么。   归筑掀开圆润珠帘,行礼将信呈给庄怀菁,又退至帘外。庄怀菁刚睡一觉醒来,她身穿绸制单衣,端正坐在梳妆台前,纤手拿信。   陶临风能进太子眼,本身便有条件,他从来只做最有利的事,心肠冷硬,加上消息灵通,又曾拜入教过天子的孙先生门下,会与谁牵扯上,不言而喻。   庄怀菁还不傻。   但说到底,这并不妨碍她和他的关系,她也只求过他帮父亲的病。   再说董赋是从太子口中出来的名字,万管家不一定比陶临风知道多。   她轻拆开第一份信上红印封泥,入眼只有几字。   “可有旁的相求之处?”   庄怀菁轻轻将信对折,放在一旁,用雕花妆奁压住。他只字未言她和太子的事,不也同样是认为那是好手段吗?   另一封信要厚上许多,整整有一沓,全是董赋的事。   前边写的万管家同她说过,后面却有些耐人寻味,庄怀菁指尖捏住一角,心中咦了一声。   在淮南侍奉过前朝皇帝?她仔细回想,倒确实听过前朝皇帝不理政事,虽年过半百,却喜欢私服巡游富庶之地,百姓疾苦视若无睹。   “……若无意外,应跟前朝叛贼有关,隐瞒身份潜藏在二皇子府中,曾暗中与外人联系……”   庄怀菁的手一顿,想起万管家曾说董赋与庄丞相见过一面……难道太子是让她明白父亲的嫌疑并非无中生有?   她皱了皱眉,放下这封信,收进一八寸檀香木匣中,用把铜制小锁锁住,转头把钥匙给了归筑。   庄怀菁道:“交给万管家。”   归筑应声:“是。”   待归筑走后不久,又有丫鬟进来,隔着珠帘行礼道:“苑姑娘求见。”   庄怀菁拢了拢单衣,抬头问:“为了赵姨娘的事?”   庄苑和赵姨娘一起住,赵姨娘被禁了足,庄苑怎么有时间来找她?   “苑姑娘倒没说,只是亲手做了糕点,说来看看您。”   庄怀菁道:“带她进来。”   她柔软的秀发轻披身子,碎发垂在细肩上。庄怀菁起身,披件黄花梨木架子上的外衣,手指尖透粉,肤质细腻。   庄苑与赵姨娘长得很像,性子安静,容易害羞,很少说话。   她迈步进来,手里提着精致豆糕,后边丫鬟捧两卷书,珠帘被轻轻掀开。   庄苑见庄怀菁衣衫不整,似是刚刚醒来,也不敢大声说话,跪下行礼道:“前几日便想来找菁姐姐,只是舅舅那儿耽搁了,所以做了些糕点来送您。”   “是吗?”   庄苑头低得更下,觉得身上压迫重了些。母亲不在乎妾氏,她这姐姐也不会为难庶辈,可两位姨娘出身太低,便是有丞相女儿的名号,她和庄月也不敢冒犯太多。   她知道赵姨娘性子弱,却也舒口气,不用去争抢别的。明明姨娘从小就她教安分守己,哪里知道这次会被那位表姐撺掇。   “表姐冒犯母亲,姨娘也有罪,是苑儿没有多加劝阻。姨娘和苑儿亲自抄了两卷佛经,专程为母亲祈福。”   庄苑扭过身子,拿过自己丫鬟手里的佛经,双手将其呈上,圆润的耳尖有些难以察觉的微红,她从小就怕这位很少见面的姐姐。   庄怀菁才气一绝,出身高贵,品貌非凡,处处都高于她们,压得她们喘不过气。   庄怀菁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些庶妹,她见得最多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小时候还经常分不清庄苑和庄月,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   旁边站着的丫鬟恭敬接过庄苑手中的佛经,呈给庄怀菁。   庄怀菁抬手翻看几眼,轻轻放在桌上。   “论常理,赵姨娘是父亲妾氏,我不该多说什么。”庄怀菁淡声说,“我只问一句,母亲可曾亏待你们母女二人?”   庄丞相两个妾氏中,赵姨娘从过世老夫人的房里出来,孙姨娘是庄夫人挑的。   两个都安分守己,翻不出天,生了孩子后更加怯懦,庄夫人不想庶女出去丢了相府脸面,便也派了嬷嬷教她们习礼数,平常吃穿用度,从不亏待。   庄苑低头,回道:“并无,母亲对我们极好,可姨娘她……她也是一时受蛊惑,望菁姐姐原谅她这次。”   庄怀菁静静看着庄苑攥紧的双手,抬手倒了杯茶,手腕纤细,轻轻一抿。   她眼睑微敛,心道庄苑到底是见识不多,只不过是说这种话,脸也会红。这些弟弟妹妹,不是太小就是性子太弱,撑不起庄家。   “你下去吧。”庄怀菁轻道,“念你在母亲大病时陪伴一旁,我可以不追究你,但赵姨娘一事,勿要多说。”   若非现下庄家事态严重,内讧只会引来非议,庄怀菁不会只禁足赵姨娘三个月。她们脑子里只想这些东西,当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样。   庄苑抬起头,看庄怀菁纤细的身子被单衣拢住,仙姿玉色,肤凝白脂,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佛经放在罗汉床小几上,庄怀菁垂眸道:“不要以为皇上对相府宽宏大量便以为逃过一劫,母亲要是出了事,谁也逃不了。”   庄苑低下头,顿了许久,才道:“谢菁姐姐赐教,苑儿明白。”   庄家现在能做主的,只有庄怀菁,赵姨娘想害庄夫人,委实犯了大忌。   那盒糕点和佛经庄怀菁给庄苑面子,留下了,但与此同时,也加重了对赵姨娘的惩罚。庄苑隐隐猜到会这样,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姨娘让她过来求情,她本是不想,庄苑知道自己这位姐姐,没别人想象中那样心慈手软。   至少没要性命。   她离开溱纭院时,归筑恰巧从万管家那回来,见了庄苑便行礼道:“苑姑娘。”   庄苑颔首应她,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迟疑道:“菁姐姐似是累极了……我见她身子不太好,你让她好生歇息。”   她方才见庄怀菁捶腰,像是没睡好。   归筑道:“谢苑姑娘关心,大小姐是有些操劳,奴婢会多加注意。”   ……   其他人指望不上,铺子和相府由万管家看着,没出什么乱子,庄怀菁独自一人进了父亲的书房。   庄丞相的文书已经被官府收走,只剩些没用的书籍游记,都是些珍贵的孤本,幸而来搜证据的大统领是惜书之人,这才完整保留。   而里面有关大应朝的书,不见一本。   庄怀菁身子纤直,手握玉骨团扇,站在书架前。   大应皇帝骄奢淫靡,百姓民不聊生。先祖帝应召起兵,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父亲便是再无头脑,也该知现在做什么选择。退一步说,他不可能做那种事。   即使和董赋有了联系,也不一定就是有叛逆心思。   太子早就知道董赋身份,为什么不派人抓捕他,告诉她有什么用?只是为让她认清父亲会有罪?   庄怀菁越想越觉奇怪,手中玉骨微凉的团扇轻轻摇动。   到底是太子没有证据动二皇子身边的人,还是他正在暗中计划别的事?   莫非是以为父亲想支持二皇子,所以先下手为强?可太子的性情,着实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庄怀菁微蹙秀眉。   还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绝对不能太操之过急,庄怀菁指尖轻轻拂在落尘的书架上,从中拿出一本平日庄丞相常挂在嘴边的。   几天后便可见到父亲,之后便可问个明白。   归筑在书房外侯着,侍卫在和她说话,她见庄怀菁拿书出来,迎了上去,附耳道:“小姐,二皇子回来了,听说受了伤。”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说剧情狗血,但是你们猜的怎么都那么毒(捂脸)   放心,我的文里一般不会出现和男主有关的恶毒女配,个人爱好   要是有,会提前说明的! 第12章   武德正殿,宫女端血水进进出出,太医仔细眯着眼睛,往伤口撒创伤药。   程常宣闷哼了一声,额上冒薄汗,开玩笑道:“钱太医,你不能因为我烧过你胡子就折磨我,小心我向母妃告你一状。”   宽敞的寝殿内走进个貌美宫女,后边跟着两个双髻藕荷宫装宫女,端着补汤和糕点。   她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告什么状?出去的时候是怎么跟贵妃娘娘保证的?”   这是二皇子母妃柳贵妃手下的大宫女问苏,比二皇子大四岁。   二皇子程常宣今年十八,相貌硬朗,英勇俊气。   钱太医包扎完,用清水洗掉手上的血,吩咐几句,让太监下去熬药,退了下去。   程常宣腰腹上有道刀痕,鲜血淋漓,可他似乎毫不在意,龇牙咧嘴的笑,回她道:“我剿匪有功,母妃她要赏什么给我?”   问苏过来摸他的额头,很是熟稔,见他没发烧,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让宫女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又吩咐殿内的人下去,道:“娘娘都心疼死了,若不是正头疼发作,定要过来看您。”   “母妃成天头疼脑热的,”程常宣玩笑道,“父皇昨天是不是又宿在成平殿了?”   问苏无奈点头。   她上前低声问道:“是不是太子做的?”   二皇子没随大军回朝,携亲兵从小路先行一步,把随行的汪御史也给带上,快马加鞭,快要回京时,遇到了刺杀。   他倒没出事,没想到汪御史年迈体衰,一命呜呼。   “不知道。”   程常宣曲腿慢慢躺下,牵扯到伤口,又嘶痛一声,问苏忙上前,他摆手道没事。   “虽然看着像是为了杀我,但汪御史挨的刀可比我多不少。”   “汪御史手上有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追杀他?”问苏皱眉,“您伤口这么大,以后定会留疤,娘娘昨日吓得脸直发白。”   程常宣笑了笑,跳过她问汪御史的话,随口道:“母亲给我介绍的那两个女子也来过,吓得半死,一点都不好玩。”   红木圆桌上的补汤热气腾腾而上,两侧窗牖打开,小几上爬香兰,淡淡香气被满屋药味遮盖。   “……二皇子不得胡闹,让娘娘听见了,准要生气。”   “太子殿下那么大岁数都没成亲,我这做弟弟的,太早了也不好,”程常宣头枕着手,“让母妃别捣乱子,想抱孙子还不容易吗?明年给她带一个。”   “您若是想要庄家的那位,娘娘说不行,庄丞相叛逆一事全权由太子负责,他这人古板严正,怕是要借这事立威,贵妃娘娘让您别去惹祸。”   程常宣挑眉,心想母妃私下做的事也不少。   问苏叹道:“皇上心眼实在偏到头,您是他精心培养的,什么不输那位,偏偏到最后立的却是他!连奴婢都要看不下去。”   以她的身份,说的话有些过了,但二皇子从不在宫女面前没有摆谱。问苏是柳贵妃底下最会伺候的,同程常宣的关系自然也不错。   程常宣没回她,眼睛望着头顶垂下的帘幔,脑子里想着汪御史被害一事。   物证没有,人证死了,只能直接找庄怀菁说个明白。混淆血脉是大事,庄家没理由养个野生的。可他还得被迫躺半个月,真是麻烦。   “你太小看他了,”他随口答,“我并不打算和他争,不过母妃什么时候为我办洗尘宴?我想见见那两位小姐的母亲。”   “您就是想见庄家小姐,”问苏叹气,“皇上没处罚庄家,可她定是不会过来,就算来了,别家小姐怕也不敢同她搭话。”   ……   天还未完全透亮,庄怀菁便出了相府,她着雪青白裙,用翡翠玉簪挽发,面容干净。   二皇子回京一事在各大世家传开,她早有所料,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唯一的那点讶然,是太子对二皇子行踪的了解。   相府马车停在侧门,归筑搀庄怀菁上去,她撩马车帷幔,站在车旁说道:“泉云在夫人那边看着,她最会说话,小姐不用太过担心。”   “吩咐厨房做些糕点送过去,说我下午去看她。”庄怀菁说,“我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归筑心中叹口气,应了声是,放下帘幔,退到一旁。   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悬在两侧的流苏随风摇动,金丝铜线镶嵌其中,半个时辰后,停在庄家的一间铺子前。   铺子里还点着灯,暂时没人进来,小厮摆凳,丫鬟手边拿个布包,庄怀菁抬脚,软鞋踩凳下车,迈进这间铺子。   里边的李管家正在对着账目算算盘,见她来了,忙从柜台中出来,把她请到二楼上厅。   楼梯打扫干净,栏杆旁种有清香兰草,李管家毕恭毕敬,边走边道:“万管家昨儿都跟老奴说了,小姐要过来,老奴便先让底下人准备好这几月账目,在厅房备了茶水。”   庄怀菁颔首道:“我想慢慢看,不要让外人过来打扰。”   “大小姐放心。”李管家回,“老奴知道。”   一刻钟后,偏僻的偏门出去一女子,换了件普通的衣服,戴白色帽帷,看不清面容,前面等着一驾低调的马车,跟着两个侍卫,马夫身材健壮。   马车外边并不显眼,里面却是精致的摆置,案桌摆一串新鲜的水果,糕点有淡淡的香气,冰鉴微寒,驱散热气。   庄怀菁单手撑头,一人坐在马车之中,面容淡淡,心中想着对策。   她每走一步皆是小心翼翼,要防着被人发现自己和太子的关系,又要避过其他世家的探究,次次出来都是费时费力。   此次机会难得,绝不能错过。   马车绕过曲折吵闹的街道,又驶入一条小路,老百姓的影子逐渐消失,坚实的围墙高大,御林军林立,肃穆庄重。   马夫直接驾车进入,最后缓缓在一间僻静的旧宅面前停了下来,这是天牢旁的另一处出口,里边是专门给太子的办公之处,几乎没人知道,庄怀菁自然也不清楚。   门前站着侍卫,为首有一人,是东宫姓赵的统领。   庄怀菁戴帽帷,身形纤细,嫩白的手扶车沿,提裙慢慢下车。她与此处格格不入,单看凝白的肤质便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赵统领拱手道:“殿下只允了一刻钟,望小姐见谅。”   庄怀菁颔首道:“多谢。”   赵统领请她进去,庄怀菁随他前行。她抬头望四周,只望见处处是森严的守卫,刀剑锋利,贸然闯入,定会出事。   庄怀菁收回视线。   庄丞相是叛贼要犯又身居高位,与别的犯人关押之处不同。   狭小的牢房周围,除了站立的侍卫外,只有庄丞相。他坐在床上,靠着墙,即便蓬头散发,也遮不住他身上的儒静之气。铜锁发出声响,牢中大门的被钥匙打开。   庄丞相手微动,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过去,见来人摘下帽帷后,愣了片刻。   他声音嘶哑,有些失神,喃喃道:“他竟真的让你过来。”   明明他们许久未见,但庄丞相眼里却看不出丁点震惊之色。   庄怀菁脚步微顿,猜到庄丞相口中的人是太子。   她方才紧张得手直颤,现在忽然又踌躇起来,心想太子是不是把事说出去了?父亲会不会生怒?   庄丞相哑声道:“你不必来的。”   暗淡的阳光透进来,牢狱中异常躁热,狱中暂且算得上干净,庄怀菁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得快步走过去,问道:“您身子可还好?太医怎么说?母亲十分忧心,睡都睡不安稳。”   庄丞相站起来,脚步微跛,看样子上次的雨天还是把他折腾了。庄怀菁眼眶微湿,却又咬牙忍了回去,她从小就是强性子,相府也没人说她。   “我一切都好,荟娘怎么样了?她可是去求过太皇太后?让她以后不要再去。”庄丞相走到圆木柱旁,“没用的。”   庄丞相与庄夫人伉俪情深,他了解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并不想让庄夫人牵扯太多   “只要您好好的,母亲就没事。”庄怀菁忍住寒暄的心思,开口问:“父亲,事情发生太急,万管家查了那么久,种种指向皆是不对,我至今未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庄丞相一直不认罪,庄怀菁恐怕也不敢往下继续查。   “一切都会没事,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弟,我很快就回去。”他的手紧紧抓住圆木柱,“不要惹怒太子,离他远远的,在家中好好等着,不用再插手这些事,我很快,很快回去。”   庄丞相似乎并不知道庄怀菁做过什么,他只是在告诉她这件事——不要试图触怒太子。   庄怀菁小口微张,却下意识避过他的视线,她自知对太子勾引隐蔽,庄丞相大概是听说了她去东宫被拒的事。   “父亲,董赋是谁?”庄怀菁开口问,“我派人查了他,二皇子手下的谋士,在前朝伺候过皇帝,还和您见过一面。”   庄丞相抬头问:“……谁同你说的?怎么会想到他?”   庄怀菁迟疑片刻,没说太子,只道:“临师兄,他给我传了消息。”   “董赋只是一颗棋子而已……都怪我,怪我欠别人一个人情,”庄丞相闭了眼,沉默许久,“菁儿,是父亲对不住你,好好保护自己。”   他不愿说。   庄怀菁抿了抿唇,从袖口拿出个小巧的玉瓶,上前塞到庄丞相手里,看着他道:“这是养身子的药,您要做的事女儿从不过问,也不用说什么对不住,只希望您不要冒性命危险骗我,母亲身子不好,时常念叨,您要是出事,我实在怕她受不住。”   “菁儿,好好陪你母亲,”庄丞相紧紧握住玉瓶,“告诉她,我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 第13章   阳光躲进乌云里,沉闷躁|热,马车等在宅门外,地上的台阶干净,侍卫鹰眼锐利,拿刀肃立。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赵统领等候在门外。   “时间已到,”他说,“庄小姐该走了。”   她抬起头,朝他颔首,轻声道句多谢,又回头让庄丞相好好保重身体。   庄怀菁整了整绣金丝蝴蝶边的袖口,缓缓走出牢门。出去之前,她看了一眼庄丞相。他站在圆木柱前,看着她,轻轻摇了头,庄怀菁微微抿嘴,回过头来,带上帽帷。   雪青衣袂随风轻飘,称得她肌|肤如玉,若天上仙,空气闷得人发慌,像是要下雨样。   “他身体不好,尤其是这种日子。”   她别有意指,赵统领拱手道:“属下做不了主。”   庄怀菁不再说话,太子底下的人和他如出一辙,不收贿赂,严正刚毅,说一不二。   青瓦上停几只鸟儿,马夫见人出来,跳下车开门,庄怀菁绣花鞋踩小凳,掀开檀色帷幔,手扶车沿上去。马车中露出一月白衣角,她愣了愣,望进去,与车中人淡漠的眼神相视。   是太子。庄怀菁立即反应过来,行礼道:“殿下圣安。”   他怎么会在马车里?不是说有要务在身吗?   太子只淡声说:“过来。”   天牢地势平坦,围墙高大,庄怀菁微微迟疑会儿,手微动,进了车内,马车帘幔轻轻放下,车架坚实牢固,两旁垂挂的流苏微微晃动,青天白日,枝繁叶盛,知了趴在树干上,叫声不停。   她跪在马车中,低头道:“今天或许下雨,臣女心里总怕父亲的病发作,他这人不听劝,要是没人发现,就一直熬,只有母亲敢说他,太医以前来过相府,开了好些药,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   庄怀菁还没那么迟钝,看庄丞相那样,很显然,是太子同他说过什么。   情形这般严峻,他样子却不像是在骗她,除了和太子达成了某些协议外,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到底是她的勾|引成了今天的事,还是源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不得而知。   庄丞相让她不要去招惹太子,倘若可以,庄怀菁也不想,但是晚了。   “倘若那些药能用得上,便不消再让太医……”   庄怀菁话还没说完,马车便突然朝前行驶,她一个不稳,半个柔软的身子径直跌在程启玉结实的腿上。   程启玉没扶她,只是低头看一眼,开口道:“天牢禁地,庄相爷就在不远处,你是想做什么?”   她常借这样的意外做这些看似单纯,实则放|浪的事。   他们两人的第一次,就是从这种别有用心的意外开始。   庄怀菁知道他误会了,忙收回手,要退开一步时,却又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她想起事情还没结束,父亲尚在天牢中,所有一切都要仰仗太子。   无论是谁做这些事,心中都会有委屈和难堪,庄怀菁要冷静得多。   她呼了口气,靠他极近,手慢慢搭在自己腿上,纤腰如柳,抬眸望他,好似没懂他的意思,说道:“臣女心想如果能让人把药送进去,或许能省下不少。”   这时才想自证清白未免太显做作,可若是说了不好听的话得罪太子,并不划算。   程启玉没有回她,似在想什么事。   庄怀菁又道:“殿下?”   “现在这位御医,去过庄家。”程启玉看她,淡淡道,“庄相爷对你说了什么?”   他靠在马车壁上,庄怀菁的发丝垂落他手背,他捻起一缕。眼前人娴雅淡静,散着一股熟悉的淡香,是沁人体|香,她身子从小就带着。   庄家大小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一等一,高贵的身份地位,绝佳的容貌才华,样样都是无人能比的出色,便连使这种的手段,看起来仿佛也比旁人要坦荡得多。   当真是长大了。   “时间太短,父亲没时间说。”庄怀菁回道,“多谢殿下开恩,允臣女同他见上一面。”   太医能去,自是最好。庄丞相不想让她知道,不代表今日过来没有收获,得先回去,把事情告诉庄夫人。   程启玉的手松开庄怀菁的长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道:“你父亲犯的是死罪。”   庄怀菁双手撑地,顿了顿,回道:“臣女信他清白。”   马蹄着地,发出声响,马夫拿出太子的令牌,慢慢驶出天牢。时至今日,便是证据再怎么对庄丞相不利,庄怀菁也只能说句信他。   太子放开她的下巴,静声不语。   车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庄怀菁迟疑半晌,犹豫道:“不知殿下前来,是要做什么?”   如果只是想问一句庄丞相说了什么,不必他亲自过来,方才赵统领便可直接问了。   “如果二皇子明日找你,”他说,“问他是否查到刺客身份,有消息后派人传信给孤。”   庄怀菁愣怔片刻,道了声是。   传闻果然是对的,太子和二皇子关系势同水火,这种事他居然都亲自来一趟。   ……   万管家发现通草一事后,派人严密监察庄夫人的药,找到了一个行迹最为可疑的,是庄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缨萝,她有头疼病,近期找大夫开过药,其中便有通草。   不能打草惊蛇,便只能派人盯着。   庄怀菁与太子同行小半天,提心吊胆,回了铺子后才松口气。   她一回到庄家,淅淅沥沥的雨便下了起来,雨水顺叶片的脉络,滴落在平坦的地上,干净的台阶被溅湿。   庄鸿轩在庄夫人屋子里读书,他脸蛋圆圆,夹在雨声中的读书声朗朗,庄夫人躺在床上,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开。   “母亲?”   她回过神来,庄夫人背靠床栏,握住庄鸿轩的小手,想要夸他一句,等望见他与庄丞相极其相似的眼睛后,又叹了好大一口气,她低声道:“若是你父亲在就好了。”   庄怀菁的声音传了进来:“总会回来的,母亲不要乱担心。”   泉云撩开圆润珠帘,庄怀菁穿淡青罗裙,后边丫鬟手里端漆木托盘,有一碗热乎的糕点和桂花酸梅汤。庄鸿轩转过头,叫了声菁姐姐。   庄夫人忙问:“菁儿,归筑说你有事同我说,和你父亲有关吗?”   床榻的帷幔用金钩挂起,刻玉兰花脚踏上摆双绣鞋,庄鸿轩坐在床前的四足圆凳,衣着干净。   “轩儿今日可有好好读书?”庄怀菁岔开话题,走过去,“厨房备了桂花酸梅汤,正用凉水浸着,要不要去尝尝味道?”   庄夫人愣了愣,开口道:“轩儿先去吃饭,稍后再过来给母亲念书听。”   庄鸿轩年纪虽小,但也听出她们有事要说,点头把书放在一旁,随泉云下去。   雕花窗牖打开透气,屋内的盆景吊兰也换上新的,丫鬟将肉羹放在床头小桌旁,福礼下去。   “好消息。”   庄夫人急问:“是什么?”   “临师兄有门路,他去见了父亲。”庄怀菁坐在床榻旁,径直从袖口拿出个玉扳指,放在她手中,“临师兄说,人还好,只是消瘦了些,父亲还让临师兄告诉我们,他很快就会回来。”   庄夫人手心颤抖,潸然泪下,这是她送给庄丞相的,曾经磕碰出一条狭小的细缝,他没舍得换,已经有二十多年。   “他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惹上这种大事!”庄夫人眼泪直流,“都告诉他要安分守己了!”   庄怀菁道:“母亲相信他,父亲不会做那些事的,要不然也不会对临师兄说那种话。”   “他肯定是做事被发现,所以惹恼了陛下。”庄夫人握着玉扳指放在胸口,声音里带哭腔,“总不听我话,还什么人情?”   雨落在屋檐上,发出滴答的响声,脊兽挺|立。   庄怀菁愣怔。   庄丞相也说过相同的话,欠人情?欠谁的人情?莫不是与前朝有关?   庄怀菁没好问出口,只是抱住庄夫人,轻轻拍她的背,垂下纤弯的睫毛,说道:“母亲好好养身子,万一父亲回来,见您这般憔悴,该心疼了。”   庄丞相对赵姨娘和孙姨娘一向不上心,她有记忆以来,便没见他去她们房里歇息,也不亲近庄苑和庄月。母亲性子强势,但太脆弱了。   她没和庄丞相细说庄夫人的事,也不打算和庄夫人说他在牢狱中的情形,说出来不过是平白增添忧虑。   庄夫人许久没听到庄丞相的消息,今天见到这玉扳指,情绪一时失控,哭得晕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吓得庄怀菁连忙派人叫大夫。   大夫急匆匆赶过来,诊脉之后,摇头道没事,庄夫人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对身子好。   庄怀菁松了口气,睡过去也好,不用再扯太多谎——她只是个被拒在东宫外的人,所有事情,都是临师兄告诉的。   庄夫人睡了过去,庄怀菁和庄鸿轩便不再打扰,屋内留了好些个丫鬟伺候,庄鸿轩随庄怀菁去了溱纭院,问她发生了什么。   “日后你便知道了,”庄怀菁坐在红木圆桌旁,抿了口茶,“若有人行迹不对,切莫打草惊蛇,来告诉我。”   庄鸿轩趴在桌上,双腿摇晃,抬起头疑惑问:“菁姐姐?”   庄怀菁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所以大家都让着你,但这事过了之后,你肩上也总该有些担子了,姐姐帮不了你。”   她身上已经有屈|辱的污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狗血俗套梗,看懂了的可以帮看不懂的解释一下,因为已经有人猜对了   二皇子知道的是庄怀菁一个妹妹不是亲生的   早上六点再更一章,插兜等营养液 第14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连成密密麻麻的雨帘,庄鸿轩晚上怕打雷,不想回去,最后歇在了庄怀菁的院子里。   天色漆黑一片,烛光随风轻轻摇动,庄怀菁坐在罗汉床上,披件丝绸外衣,身子倚小几,指尖葱白,正在翻看从庄丞相书房中拿出的那本无名游记。   她书房里有摹本,从前便看过不少次,从未发现有可疑的地方,现在再看,同样只觉普普通通。她揉了揉眉心,心道自己想得太多。   庄怀菁合上这本书,慢慢倒了杯热茶,回想庄丞相说的话。   如果董赋是颗棋子,那幕后人又是谁?她缓缓抿口香茶,心思回转,太子?还是柳贵妃?抑或是某个不知身份的?   个个似乎都能牵扯上,又好似没有关联。   庄怀菁放下茶杯,心乱如剪不断的丝线,揉了揉额头,不再细想,朝外叫了声归筑。   归筑端盆热水进来,里边有条干净的巾帕,她让内室的丫鬟下去,上前道:“夜深天凉,小姐该歇息了。”   庄怀菁腰身纤细,雪脯鼓鼓,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问:“轩儿睡了吗?”   “小少爷睡得熟,奴婢出来的时候,他还在说梦话。”   庄怀菁笑了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在刻如意纹小几上,走回自己床榻边,道:“派人看着他。”   “奴婢让两个丫鬟在旁守着。”   归筑将盆放在面盆架,热气腾上,又踮脚放下金钩帷幔,挡住视线。她上前帮庄怀菁解下外衣,挂在黄花梨木架子。   庄怀菁踩着雕花脚踏,叹气道:“他年纪要是再大些,就好了。”   至少能开始抗事。   归筑解|开庄怀菁单衣的系带,将单衣轻挂在架子上,白裤踩在玉|足下,她长发及腰,身上的红|痕尚未完全消退。   庄怀菁从小的被娇着养大的,太子肃然规正,在男|女之事上却不像常人,十足的精|力耗在她身上,如力气巨大的蛮牛,庄怀菁能站稳已经算不错。   她轻轻趴在锦被上,腰线柔腻,归筑拧干热帕子,为她擦|拭身子,敷热有淤青的地方,柔|软的雪脯上还隐隐能看出男人的指印。   归筑手抹药膏,叹声道:“若是孙珩公子还在就好了,他那般聪明,总能想出法子,绝不会让小姐去做这种事。”   软枕上的绣兰花,绣工精美,以假乱真。   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眼,眼眸微垂。这个名字,她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起。   孙珩是孙太傅的嫡长子。   陶临风虽是太傅徒弟,但只在孙家待过一段时间,他和她性子合得来,关系一直很好。陶临风为达目的,常有不择手段的倾向,便连她勾|引太子的做法,他也没有过多反对。   但孙珩不一样,他比庄怀菁大上几岁,读圣贤书,行善人事,往日里是最宠庄怀菁的人。   倘若他还活着,确实是不会让她做这些事。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屋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烛灯摇动,暖黄的灯光驱散黑影,淡色帷幔遮床帘,庄怀菁开口道:“我有些乏了。”   “小姐?”   庄怀菁微屈起雪白的双腿,坐在柔软的锦被上,长发遮住雪脯的润|红,淡声道:“今天便这样吧,明日母亲还会找我,得早些睡。”   归筑犹豫应声是。   庄怀菁穿回里衣,纤细的手指慢慢系上系带,丝绸衣角盖住身子,垂下的眸眼里看不清情绪。   ……   太子样貌生得极好,仪表堂堂,双眸色淡,若非性子偏冷,事务又太忙,腾不出时间,该是不少京中贵女的梦中人。   他眼里容不了不合心意的东西,罚得极重,甚至能伤筋动骨,所以凝水涧中女子大多都不敢冒犯,奏乐的乐伶每次上画舫,手都吓得发抖,下来后又像捡条命样,背后一身冷汗。   二皇子却不太一样。   他自幼宫中长大,是众人巴结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愿意和他玩。他向来又是来者不拒,同谁都能称兄道弟,对待女子也同样体贴,自然大方。   独独在庄怀菁面前,时常拘谨,话都不会说,庄怀菁觉着不对,总是离他远远的。   太子说二皇子今天可能会来相府,语气十分平静,而他怎么清楚这种事,庄怀菁猜不到,却也知道他没理由糊弄她。   庄夫人醒来之后,立即差人去找庄怀菁。她手中紧紧攥住那枚扳指,放在胸口,好似有了主心骨,神色比前段时间好上许多。   庄怀菁的眼睛和庄夫人有点像,但庄怀菁气质要柔|软一些。   她从小便听话,很少做出格的事,独有的那几次,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   “菁儿,能请临风来相府一趟吗?”庄夫人抓住她的手,“你父亲的事,我想亲自问问。”   她这一问,怕是要露馅。   “……相府周边的探子太多,临师兄进不来,”庄怀菁叹口气,“父亲都将信物送到您手中了,难道您还不相信吗?”   室内的药味四溢,苦得涩人,玉骨团扇放在一旁,丫鬟缨萝昨晚着凉起不来床,告假一天。   庄怀菁穿件绯红粉蝶罗裙,软绵的雪脯鼓鼓,只带支镶青玉钗,面容白皙。   自庄丞相下狱后,她便很少打扮自己。   庄夫人靠着床围,慢慢抬手将她碎发撩至耳后,叹了声气,低声回道:“你父亲性子你也知道,万一他不想让我听些不好的东西,让临风隐瞒不说怎么办?”   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不仅是庄丞相,庄怀菁也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事。   小凳上摆碗冒热气的药粥,庄怀菁心里正酝酿该怎么回她,内厅就传来脚步声,泉云突然出现,行礼道了声夫人小姐。   庄夫人皱眉道:“怎么了?”   泉云迟疑片刻,隔着垂落置地的圆润珠帘,道:“有人来找小姐。”   庄怀菁一顿。   “谁?”庄夫人问,“是临风派人来了?”   庄怀菁对庄夫人道:“应当是绸缎庄的李管家过来了,昨天我发觉账目有些不对,让他今天核对给我。”   庄夫人稍稍失落,道:“若有人敢在这时耍滑头,你便直接撤了吧。”   庄怀菁一笑,摇头道:“没有,只是点小问题。你也别太担心父亲,临师兄都没说他过得不好,轩儿待会就过来。”   庄夫人松开庄怀菁的手,却还想让庄怀菁再陪陪她。   庄鸿轩才六岁,懵懂无知,她心里就像是藏了好些话,堵在胸口,不知道该对谁说。到最后,她只是叹了声气,攥紧手中的东西,闭上眼睛。   庄怀菁温和朝她淡笑,道:“小事一桩,母亲闲着无趣,可以先看会儿书,我从书房拿了本父亲爱看的,这就让丫鬟送过来。”   ……   地上的泥浸一夜雨水,还是湿的,落叶被扫地小厮打扫,高大的屋檐上仍然挂晶透雨珠。   庄怀菁站在曲折干净回廊旁,青白罗裙拢细腰,长发搭肩,纤白的手握住玉骨团扇,高树挺|立,叶片青翠,她问泉云:“是谁来了?”   “一个侍卫,”泉云道,“是二皇子身边的红人,不知道来相府做什么,来禀报的小厮说他手里拿了封信,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庄怀菁唔了一声,倒也料到二皇子不会直接过来。风口浪尖,谁都会避嫌,先前旁人都不愿见她,免得招惹麻烦。   太子是不会糊弄她,但说到底,也不会把她的事放在心上,除却他们之间那层不重要的关系,他们再无瓜葛。   “让万管家去一趟,直说我要照看母亲,腾不出身。”   “小姐不去见他?”泉云疑道,“他一直说要见您,奴婢心想大概是和相爷有关。”   “不必担心。”她只道,“万管家的话便是我的话。”   微凉的清风从枝杈间拂过,落下几片尚带雨滴的树叶,庄怀菁突然抬头。   泉云想再说一句那侍卫的事,却见庄怀菁摇头,对她道:“下去。”   “小姐?”   她说道:“万管家知道该怎么做。”   泉云只好应声下去。   这离庄夫人的院子不远,因庄夫人身子需要静养,所以小厮丫鬟不常走动。   等泉云走远之后,庄怀菁退后两步,虚虚行礼道:“二皇子安好。”   程常宣脚步一滑,差点从屋檐摔下去,他捂紧嘴巴,没有出声,心道好险。   “不知二皇子前来,所为何事?”庄怀菁开口,“此处为相府内院,女眷众多,若引起误会,对谁都不好。”   她语气淡淡,同以往一样的疏离。   程常宣伤口隐隐渗出血迹,却不当回事,他跳到粗|壮的树干上,透过繁盛的叶片间的缝隙,看着庄怀菁,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庄怀菁没有回他,程常宣低头望她一眼,见她眉心微微皱起,不由也皱了眉,庄怀菁白皙的面容中有浅淡苍白,比起他去西南以前,委实清减不少。   庄丞相的事压她一个姑娘家身上,身子哪受得了?   程常宣觉着自己语气生硬过头,连忙补充一句道:“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你父亲我听说了,我才从西南回来,你不要急。”   她顿了顿,回道:“听闻二皇子回京受伏,身受重伤,您怎么会在这?”   程常宣咳了一声,见她抬眸看自己,脸不知怎么地,有点热,道:“是小伤……小伤,就、就是些小事,我现在过来,是想告诉你件事。”   “若是父亲的事,那便不用再说,”庄怀菁道,“我相信他不会做那种事。”   她十分信任庄丞相,程常宣突然哑口,发觉不知道怎么说这种事,他挠挠头,纠结半天才道:“总之你父亲的事连累不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不多,慢慢来 第15章   湿润的凉风吹拂在人脸上,吹起几缕黑长的发丝,庄怀菁抬手按住耳边的头发,另一手握住温凉的玉骨团扇,挡在胸前,皱眉问:“二皇子此言何意?”   “……来给你提个醒,”程常宣望着她,“庄相爷私下的确有些不干净,我帮他抹了证据,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太子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的语气没有落井下石,庄怀菁顿了顿,问道:“您说的不干净是指……”   “十七年前的小事,在我给你的信里,”程常宣突然一顿,瞥见一个人影,“算起来是你出生那年,可惜汪御史没了性命,要不然还有个人证和你解释一下……怎么说呢,有人平白无故做了你这么多年庶妹,利用一下又何妨。”   庄怀菁抬眸看他,有些疑惑。她发上的玉簪明透,姣好的容貌如凝玉般,罗裙秀致,愈显纤细的腰|身。   汪御史和庄丞相是老交情,出事的消息她也听说了,心中惊讶惋惜,却也仅此而已。   庄怀菁手攥紧团扇,只觉他这话不对劲,谁不是她妹妹?十年前……她出生那年,也就是庄月?同庄月有什么关系?   她紧紧蹙眉,和程常宣对视一眼,愈发不解。   此时,曲折的回廊一侧有雕圆孔如意石窗,可以隐隐看见回廊旁的流水假山,泉云手中拿一精致信匣,快步往庄夫人院子里走,没注意前边有个人影,不小心撞了上去。   两人摔到地上,泉云头晕目眩,手上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好大声响。待看清来人后,她忙把人扶起来。   “月姑娘怎么在这?摔着您了吗?您的丫鬟呢?”   庄月摇头,她起身快步离去,一句话都没说。庄家的姑娘都喜静,庄月更加,除了在外或是必要的时候,她可能连口不会开。泉云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怎么一脸慌张样。   她转过头,惊呼一声,忙捡起地上摔开的信匣子,里边有株精致的干花,碎得不成样子。   这是二皇子侍卫送来的,泉云忙蹲下来捡起,小姐问起来可怎么办?这月姑娘怎么急急躁躁?   她在这边收拾了东西,庄怀菁那边却还在等二皇子的话。   不少人都看得出,二皇子在庄家大小姐面前,总是和平常不一样。但凡有这位大小姐去的宴会,二皇子都不会缺席,明里暗里维护了许多次。   若非庄怀菁一直疏远,对他避之不及,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虽说谣言是没传,但庄怀菁的亲事却或多或少受到了阻碍。   那时太子还养在宫外,不知踪迹,最得宠的只有二皇子,谁也不敢惹,即使旁人真对庄怀菁有那个心思,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们两人的视线对上,程常宣的心跳快得不正常。他们很小就认识,算起来还是青梅竹马,然而庄家不太喜欢他们两人来往,庄怀菁也一直避嫌,所以两人见得不多。   程常宣喉|结微动,转过头,脸发起烫,树叶上的几滴雨水落在他手上。   他不动声色,整了整黑色衣角,心想今天躲着太医出来,衣服应该没乱吧?   她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女子,怎么这么敏|感,一瞬间就发现了他,吓他一跳,早知道就应该提前整理下衣服。   庄怀菁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她素来避着他,只是开口问:“二皇子是什么意思?”   程常宣清了清嗓子,稳住心思道:“说得太清楚怕你不信我,不说清楚到时你又被瞒在鼓里,出了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我给你的信,之后只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就行。”   庄怀菁皱眉问:“二皇子?”   “我没别的意思,”程常宣忙说,“一些陈年旧事,本来不应该我来说,但庄家这样……”   他的话又有些说不清了,连忙转了口风道:“庄月方才在这,你记得让她住口。”   风中夹杂丝丝凉意,他一个极其受宠的皇子,身边权贵络绎不绝,倒是把庄家人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庄怀菁被他这话惊了惊,环顾四周,未见任何人的影子。她不担心庄月随随便便会把事说出去,只是怕还有旁的丫鬟在。   程常宣道:“只有她一人,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程常宣在旁人面前有勇有谋,到她跟前却一直都是这个拘谨样,话都说不明白。   庄丞相再三和庄怀菁说要避着皇家人,但他一个手中有权势的皇子,庄怀菁想避也避不了。   她说道:“您既然知道她在这儿,便不必把事情说出来,万一她把您在这的事告诉外人,柳贵妃该怪罪了。”   程常宣咳了一声,说:“母妃就是瞎操心,是我自己要来的,她怪不到你,还有我顶着。”   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庄怀菁微垂眸眼,他们在回廊的角落边上,雨水顺着碧瓦往下落在地上。   她想起太子的话,呼出口气,玉骨团扇捂在胸|口,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汪御史到底和您说过什么?是谁这么大胆,在你们快要回京还做行刺之事?”   太子昨日特地让她问二皇子有关行刺的事,她应了下来。   这种时候让她做这种事,刺客是谁派来的,一目了然。   程常宣如实回答:“不知道,刺客有些手段,我以为目标是我,没想到汪御史死后他们便收了手。”   庄怀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您应该多带些侍卫。”   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竟也没考虑她会把他的事说出去。   庄丞相因罪入狱,众人避之不及,便连寻常熟人见了她,也只是尴尬一笑,随后避开。   京城惯是捧高踩低的,谁家得了宠,府上门槛要被踏烂;有人惹罪上身,十有八|九要在这待不下去。   能与庄怀菁结交的贵女大多出身不凡,教养二字还是有的,不会在她面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皇上大恩宽恕庄家眷属,却又吩咐太子详查庄丞相,态度不明,底下人猜测居多。   二皇子能说出这种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庄怀菁团扇轻轻扇风,驱走天气的闷躁。但他不是太子,柳贵妃也不会让他掺和此事。可若是、若是私下求他……她的手微微蜷缩。   当初也不是没存求二皇子的心思,即便他非圣心所属,但他却是最可能会帮她的。可他不在京城,她便只能耍手段,和太子有了牵扯。   “怎么了?”程常宣看她有些不对,“是我说错话了吗?”   “殿下最好还是小心为上,”庄怀菁叹声说,“以后也莫要再来相府。”   程常宣道:“没人发现我,母妃这几日凤体抱恙,父皇去陪着她。新进宫的舒妃得圣宠,母妃不喜欢她,两个人轮着头疼脑热,父皇母妃都不心疼我……”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现在大清早,她也不可能去我寝宫,钱太医替我担着。”   庄怀菁哑口无言,去年选秀新封的舒妃确实很得皇帝宠爱,但柳贵妃的地位却依旧稳当。   柳贵妃是进宫前便体弱,舒妃生下公主时落了病根。照他这样说来,怎么都成了争宠的手段。   他不想和她说宫中的腌|臜事,找话题闲聊:“我今年就应该搬进皇子府,母妃偏要留我在宫中,要不然就能光明正大来见你了。”   庄怀菁道:“您想说什么?”   “我的侍卫前来,旁人也应该知道我的态度,西南剿匪不是容易事,洗尘宴让太史局定了时间,你放心来,一切有我。”   宫里为他办的洗尘宴,庄怀菁只消来便行,其余事他来做。   庄怀菁微愣,他的洗尘宴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未来得及回话,便有丫鬟说着话往这边走,等她再次抬头时,二皇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繁盛的枝杈间空无一人,倒是过了会儿后,府外多了一个捂住腹部伤口的俊气男人,扶着马车冒冷汗。   衣服上有淡淡的血色,侍卫赶紧扶住他道:“伤口浸血,殿下该换药了。”   回廊中的两个丫鬟端药过来,见庄怀菁在前面,朝她行礼道:“大小姐。”   庄怀菁手腕纤细,转过头来问道:“是母亲的药?”   她们应声道:“是。”   庄怀菁打开药盖问:“熬药时可有人靠近过药房?”   丫鬟摇头道:“管家吩咐奴婢二人不得离开半步。”   她放下杯盖,道:“送过去吧……让月儿来我书房一趟。”   丫鬟福礼离开。   庄怀菁看着她们离开,叹声气,心道也罢,她不可能再求助于二皇子。   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和太子有关系,亦或者是太子发觉自己求助于他,到时两边都有得罪,不划算。   母亲喝的药万管家派人看着,只要注意些,用不着太担心。皇宫的那几位做事不是她能挡的,庄怀菁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庄丞相说他很快回来,庄怀菁希望是真的,她经得起一次次的打击,可庄夫人不一定。   只要他们人还在,庄家落魄些倒也无妨。   太子让她问刺客身份,二皇子说不知道,那便是不知道。   泉云小跑过来道:“小姐,东西拿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九点有一更 第16章   庄怀菁纤软身子处处精致,舞技绝伦,柔若|无骨。但内心坚韧也是真的,甚至还有些硬心肠,若此次是别人出事,那和她就没有任何干系。   她从小跟着孙珩,很多事情都是从孙家学的。   庄丞相忙于政务,庄夫人在皇宫陪太皇太后,她和庶妹玩不到一起,在相府闲着无趣,便只能时常跑到孙太傅家。   那时候陶临风还没去孙家,她是去找孙珩。   孙珩是孙太傅老年得的儿子,样貌端正,性子极好。半大的少年全身都是暖的,长手长脚,庄怀菁最喜欢他抱自己。   他在这世上最宠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甚至样样都要亲劳亲为。   她快十几岁了,孙珩还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说什么便依什么。   连孙太傅都说自己只不过是收了个徒弟,他却像得了个亲生的妹妹。   孙珩眉眼温和,一笑而过。   孙太傅样样都爱和温善的嫡长子提,不仅是宫中秘事,就连教给皇帝的治国之术,也时不时说上两句。   庄怀菁年纪尚小,陪在孙珩身边,倒是有些耳濡目染,从他那听到许多庄丞相未说过的事,心中渐渐有了主见。   案桌上摆了个信封,只有薄薄两张纸,一张是精美的请柬,是半月后二皇子回京的洗尘宴,他方才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一个月后便是庄丞相的刑审日,这种危急的关头,庄怀菁心再大也知道不能去。   她把请柬放在一旁,打开另一份信。二皇子不当面和她说清楚,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封信上寥寥几笔,庄怀菁眉眼微皱。   几片干花的碎片摆在信匣中,是京城没见过的西南品种,碎得可惜。泉云跪在地上,磕头道:“月姑娘与奴婢都走得急,一不小心就……是奴婢疏忽,望小姐恕罪。”   庄怀菁手上拿信,抬头问:“可有人看过这些东西?”   “未曾,”泉云道,“万管家接过后便给了奴婢。”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心想难怪程常宣会说那种话!   “去催月儿过来。”   她话音刚落,丫鬟就在隔扇门外通报道:“月姑娘和孙姨娘到。”   庄怀菁讶然,没想到孙姨娘也会过来。她双手轻轻收起信,放进信匣中,对泉云道:“让厨房准备绿豆汤,给母亲轩儿送过去。”   “是。”   孙姨娘紧紧牵着庄月的手,领她进门。泉云行礼下去,书房门被关上,她们二人跪在地上,朝庄怀菁请了个安。   博古架上摆古书和软彩玲珑瓷,窗牖两侧垂纱幔,遮住阳光。檀木香几上摆玉石盆景,珍贵无比。   庄怀菁柔腻的玉手微撑头,淡声道:“孙姨娘既然会过来,想必是月儿同你说了些什么。”   庄月眼眶微红,躲在孙姨娘后边,似乎十分害怕对上庄怀菁的视线。庄怀菁一直不明白她们到底怕她什么,明明她们都没有太大的交集。   孙姨娘的手紧攥庄月,道:“是月儿不懂事,听了些不该听的消息,大小姐恕罪。”   孙姨娘是从庄夫人院里出来的,其貌不扬,长得正方憨厚,忠心耿耿,和赵姨娘住得近,仅隔一个院子。   这两母女都没闹过事,庄月前些日子还去陪了庄夫人。庄怀菁无意为难她们,只问道:“这事要详查不难,招万管家来便一清二楚,孙姨娘要是知道些什么,最好早同我说清楚。”   二皇子说庄月不是庄家亲生的孩子,是庄丞相从玢州抱回来的,因孙姨娘膝下没有儿女,便养在她的身边。   他还在信中写道,他会尽可能帮她,如果到了最后事情无法回转,庄怀菁可以借这个身份,保得一命。   她们年纪相仿,这很容易做到。   且不论二皇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庄怀菁还没那么贪生怕死。   汪御史和庄丞相的确是旧年相识,但嗜酒如命,说话不着调,若是酒后戏言,不管真假,对庄家都不是好事。   屋内的凉气阵阵,盆景精致,庄怀菁指尖轻抚信匣,她本是不太信他那翻话,只想要庄月守住口,倒没想到孙姨娘会亲自过来。   她又道:“赵姨娘谋害母亲一事才过去没多久,难道孙姨娘是想重蹈覆辙,甚至要牵扯上相府的所有人?”   庄怀菁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她们既然过来,那就不可能是简单的赔罪,庄丞相的妾氏都是从丫鬟上来的,那点小聪明还瞒不过庄怀菁。   孙姨娘不敢抬头看她,只道:“月儿是相爷的亲生骨肉,虽不知道那位是从何来的消息,但我身子清白,绝对没有背叛相爷。”   “孙姨娘,”庄怀菁声音淡淡,“你是觉着父亲不在,所以我查不到这些事吗?如果这件事捅了出去,你难道以为有心人不会利用?”   她面容清丽,柔声婉|转,却自有一股从容的威严,不像庄丞相,也不像庄夫人。   庄月身子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低得更下,庄怀菁看见了,秀眉微微一挑。   “月儿这样,莫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这事?连二皇子都能能查到,皇上那边又有何难?届时非但父亲被困牢狱,庄家一家都要陪葬。”   孙姨娘从庄夫人身边丫鬟抬做姨娘,一直深居简出,庄夫人不要她们请安,她就极少出门,只有逢年过节才带庄月出来一趟。   庄丞相被关在天牢,相府的人都战战兢兢,全都靠庄怀菁撑着,她的话便代表相府的话。   孙姨娘和庄月胆子小,立马就被庄怀菁吓得脸色苍白。   “大小姐,相爷不让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说谁的不能。”孙姨娘语气慌张,“月儿是相爷抱回来的,那便是我的孩子,她是好姑娘,绝不会为庄家惹事。”   庄月低着头道:“这不是姨娘的错,都怪月儿。”   庄怀菁睫毛微动,想起了庄丞相那天的话。   他说怪他欠了个人情,难道庄月便是要还的那个人情?   那他还的可真是大手笔,不仅养在相府,还给她相府小姐的待遇,谁家会做出这种事?究竟是庄月身份不能暴露,还是有其他事瞒着?庄怀菁皱紧了眉,越发想不明白。   董赋只是颗棋子,那他是谁的棋子?与大应朝相关的官员不在少数,毕竟嘉朝建立统共也才十八年。   她看着底下跪着的孙姨娘和庄月,觉得有些不太对,如果庄月来历不明,那二皇子不应该是这种随便的态度,父亲又何必说一句说句对不起她?   是二皇子没查到?还是孙姨娘在说谎?   庄怀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孙姨娘摇头不敢说,她对庄月视如己出,自是要护着她,庄丞相不许她说出去,她不敢违背。   庄怀菁转了视线,淡道:“月儿,你来。”   孙姨娘咬定庄丞相不让她说,却没问庄月是什么想法,看来应当是早就把事情告诉了她。   庄月身子一颤,孙姨娘忙道:“月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既不是相府的人,我护着有什么用?”庄怀菁拿起茶杯,轻抿了口,“说与不说,全看你们母女二人是否想留在相府。”   孙姨娘犹豫着,她看了眼庄月,最后深深呼出了口气,答道:“夫人和相爷成婚五年,膝下无子嗣,老夫人便张扬给相爷纳妾……相爷挑了我们,但没来过我们房里。没多久老夫人去了,过了几个月后,夫人查出了身孕,在怀胎五个月时,相爷随先祖帝出征,他只在您快要出生时回来过几天,其余时候我没见过他。等再过两月后,他就抱回了月儿。”   庄怀菁放下手上的茶杯,静静看着她。   孙姨娘道:“我只要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平日又不常出去,很少人来看我,相爷便让我假装怀胎,生下月儿。”   她这话勉强说得过去,与主母同时有孕的小妾一般会谨慎许多,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出来虽说是少,但也有个先例,只要父亲知道这件事。   庄月咬唇开口道:“菁姐姐不要怪母亲,是我不该胡乱走动。”   这母女二人平日都是不招事不惹事的,见她们吓成那样,庄怀菁只觉头都疼了。   庄夫人派过去的嬷嬷都不一般,在京城中有些来头,偏偏她们性子就是扶不上来。   “太子派人守在相府四周,若是不想没了性命,最好呆在院中别出去。”庄怀菁如柔葱细的指尖揉了揉额心,“今天的事谁都不许传出去,往后也不得提起。”   她这话是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孙姨娘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庄月朝她磕头。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下去吧。”庄怀菁淡声道,“我不为难你们,不代表此事就此作罢。”   “相爷定不会害相府。”孙姨娘犹豫说,“大小姐要是不放心,大可派人去查。”   庄怀菁摆摆手,让她们离开,心中思绪乱成一团。   她没想到二皇子一过来就捅开这样的大事,现下做什么心思都没了。   这事不能传出去,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庄丞相私底下到底瞒了她什么,庄怀菁委实想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  啪嗒掉下 第17章   庄怀菁在书房呆了半天,叫来从前的老奴仆,旁击侧敲,问了不少事,都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她有些疲惫,恰到午饭时间,便先去陪了会儿庄夫人。   庄夫人精神比从前好上一些,却还是容易疲倦,庄怀菁没多打扰,让她好好歇息,又留泉云在旁照顾。   凉亭中的微风习习,繁盛的大树遮蔽炎热的日光,庄怀菁坐在横栏上,手搭着檀木栏杆,纤柔的身子微斜,玉骨团扇轻轻散热。   清澈透绿的湖水中有游动的金鱼,只消一片波澜便能让它们四处散开。石桌上摆半碗喝剩的冰绿豆汤,归筑在旁侧站着,不敢上前叨扰。   庄怀菁心静如水,团扇微停,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十四岁那年,孙太傅要带孙珩去会老友,她不想在府中待着,便求了父亲,和孙珩一同出府游玩。   那时候也是这样热的天气,出门时热得她冒汗。跟在她身边的是另外两个丫鬟,现在正在庄子里养病。石阶两旁都是树,泉水汩汩流淌,比在府中要凉得多。   孙珩总是在温和的笑,人很好,几乎什么都听她的。她去孙府时年纪不大,得他悉心温柔照顾,便也同他关系最好。   那天下午只有他们两个出来,离得不远,所以丫鬟和侍卫都被留在半山腰的府邸。她运气差,只不过是坐在石头上乘凉,打哈欠看孙珩垂钓的功夫,便被条小青蛇咬了。   蛇咬的是后颈,冰凉的触感直接把她吓哭了。要不是孙珩手快,它或许要钻|进她衣服里。得亏那条蛇本身没毒,要不然两个人都要没命,只是那时孙珩和她都不知道。   庄怀菁手抚着玉颈,上面早就已经没了疤痕,但她纤细脖|颈的绵|濡感,却仿佛依旧还在。   男子总归和女子有区别,连呼吸的热气也好像要烫上几分。   庄夫人那时候正在挑为她行及笄之礼的命妇,整日拿适龄世家公子问她,又埋怨说二皇子捣了乱子,忙来忙去,连带着她也要不停转。她实在受不住,这才出来几天透透风。   庄怀菁头次遇上这事,手脚都吓得没了力气,回去的时候脸色苍白,只能让孙珩背着。   他们认识整整有七年,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孙珩身体底子一直不好,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那天的事过去两个月后,他便生了场夺人性命的大病,这是不是和那件事有点关系,庄怀菁不知道。孙氏一族举家离京,孙太傅不久后也染病离世,从此以后,她和孙家也没了来往。   庄怀菁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件事,她当初还真是怕得要死,小姑娘一个,搂住他脖子哭了半天。   他也是宠她,那般温声细语,把她都哄困了。   “归筑,”庄怀菁缓缓回过头,绯红衣裳贴紧纤细的腰线,她开口,“去看看母亲和轩儿醒了吗。”   归筑道了声是,行礼下去。   她离开没多久,万管家便托着肚子来了这地方。他面色凝重,庄怀菁摆手让周边丫鬟退开,随后问道:“有什么事?”   天色明亮,称得人肌|肤雪净,庄怀菁面容淡淡,眉眼间没有多余的表情。   万管家上前压低声音,将信递给她,道:“大小姐,今天外头人传了封信给您,是那位的。”   “谁?”她抬手接过信,瞥见熟悉的字迹,顿了顿,抬头问,“怎么回事?”   太子怎么会突然传信给她?催她二皇子的事?这才过多久?   万管家道:“老奴顺着陶公子的线查董赋,确有不少疑点,正想继续往下查查,没想到会遇上他的人。”   太子果然还在监视庄家,庄怀菁微微颔首,把信收回金丝线绣花纹袖中,不打算在这拆开,只问:“查到什么头绪了吗?”   万管家有些迟疑,回道:“董赋背景算干净,老奴惭愧,费了些时日才发觉有怪异之处,他和宫中有些关联。”   又是宫里?庄怀菁蹙眉,上次有人传古怪谣言,同样来自皇宫。   太子到底想让她查什么?   “小心为上,怕是宫里边有古怪,”庄怀菁说,“有任何线索,立即向我汇报,宫里的探子不要轻举妄动。”   树上的知了发声热叫,万管家叹声气,抬手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说道:“小姐劳累了。”   庄怀菁摇头,再问他:“万叔,我且问你,十七年前的事,你可知道?”   凉亭寂静,丫鬟在不远处守着,湖水缓缓流淌,空气清凉。两侧檀香木围栏干净别致,亭身玉立。   万管家微顿,拱手道:“若是月姑娘那事,老奴清楚一些,不知小姐是从哪儿得知的?老爷没告诉过任何人。”   “孙姨娘同我说了大概,”万管家果然知道,庄怀菁抿嘴,“我倒没想到是真的。”   “相爷当年下玢州办事,遇见刺客,她父母是贫苦人家,为救相爷,双双丧命,相爷便把人带了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小姐不用再查,问老奴即可。”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倒也不是想追究这种陈年旧事。可如果庄月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庄丞相又为什么会说那番话,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她放下手,“府上加派些人手,以防外人闯入。”   万管家在庄丞相手下多年,练了副好耳朵,他听出庄怀菁这话的不对,疑惑看她一眼。   庄怀菁的玉骨团扇微微轻动,长发垂肩,姣好的身子藏在罗裙中,她说道:“二皇子已经回京。”   万管家心领神会,回道:“老奴会让派小厮多加巡视。听说二皇子伤得重,要是跑出来被贵妃娘娘发现,定是要派人紧盯他。”   那倒确实是柳贵妃的性子。   庄怀菁不知道二皇子的伤是不是真有别人说的那么重,他大清早地就过来见她,语气同往常没两样,听不出半分勉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倘若是为了她,那完全没必要,她领不了情。   庄夫人和庄鸿轩都还在睡,庄怀菁便坐在屋子的外厅,拆了太子送来的这封信。   他每次的传信,对庄怀菁而言,都不算什么好事。   这次也不例外,太子要她去参加二皇子的洗尘宴。   庄府得皇上赦免,算是天大的皇恩,可庄丞相还在天牢中,她哪有闲心参加这些宴会?旁人要是见了她,又该怎样议论庄府?   太子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她去探查消息?他未免太高看她了,二皇子还没那么傻。   她委实想不明白,但到最后,却也只是叹口气,沉默将这封信收回袖中,低声对拿药汤回来的归筑说半月后出去。   太子信中说,能帮庄家挽回庄丞相的名声。   庄丞相下狱一事,坊间议论纷纷,传得神乎其神,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半信半疑。挽回名声,意味着什么,庄怀菁知道。   究竟是庄丞相和太子私下的商议,还是太子别有想法,庄怀菁猜不透,她也没法去赌。   庄丞相让她别招惹太子,这又哪是她能决定的?庄怀菁叹声气,倒了杯清茶。   ……   晚风清凉,夕阳从天空慢慢下落,只剩余晖。二皇子伤势虽说不致命,但刀也在要害上留了一刀,回到殿内便脸冒白汗。   他躺在床上,帷幔拉起,太医给他伤口倒创伤药,强|劲的肌|肉有淡淡的鲜红血迹,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宫女早就回去,侍卫守在门外,殿内只有太医在,没人发现他跑出去过。   当值的钱太医胡子微白,小心翼翼合上白净玉瓶,开口道:“您运气好头天没发烧,但这可不是小病,攸关性命,若是被贵妃娘娘发现,微臣性命不保,下次绝不能再这样任性。”   “你我不说,母妃便发现不了,没事,”他额上冒汗,“还真是怪,也不知道汪御史招了什么人,这般狠毒,刀刀要命,要不是我现在还活着,恐怕会以为他们目标是我。”   “太子殿下派人送了根百年人参过来,”钱太医说,“微臣说您已经歇息,便擅作主张替您收下。”   “也罢,”程常宣抹了一脸汗,“不要白不要,先收在库房,等他下次需要,再还回去便是。”   钱太医给他包扎伤口,道:“殿下这话最好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程常宣不以为然,却也没继续再往下说。   侍卫突然急匆匆跑进来,跪地拱手禀报道:“贵妃娘娘让御林军围了殿外。”   程常宣猛地坐了起来,又痛嘶一声,脸色发白,大手捂住伤口,咳了几声,慢慢躺回去。   他沉脸问:“怎么回事?”   侍卫脸色有些为难,开口道:“少统领传贵妃娘娘话,说让殿下您好好养伤,伤好之前,不得出宫。”   他脸一黑,冷声道:“给我查,查查是谁向母妃告的密?本皇子非得教训他一顿。”   “是庄家附近来的消息。”侍卫道,“娘娘得了消息,是庄家大小姐收到您宴请函的事。”   程常宣话全卡在喉咙里,神情郁闷。   “算了。”   她怎么一点都没变?避嫌也不用避成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 第18章   庄怀菁坐在琉璃嵌花铜镜面前,身穿象牙白的里衣,首饰摆在妆奁中。归筑手拿刻云纹梳篦,替她梳理柔顺的长发。   “夫人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精神便来了,”归筑叹道,“说到现在才去歇息,您明天又得起早。”   “母亲身子好些,一直想知道外面事,”庄怀菁手搭在腿上,衣襟微松,“轩儿也会自己念书,她心里也高兴,难免会多说些。”   归筑梳篦停下,微微叹气道:“泉云说夫人晚上经常做梦,梦见相爷回来,调的安神药没个作用,缨萝也是,三天两头告次病。”   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其他丫鬟端面盆拿巾帕,放下后便出去。帘幔轻挂,薄纱微垂,冰鉴中只加了块冰。   庄怀菁抬手,看着妆奁中碧绿玉镯,轻声道:“这些话以后少说,急不来的。你也忙累了,今晚不用守夜。”   归筑察觉她心情不太好,手顿了会,迟疑问道:“是奴婢又说错话了吗?”   上次无心之下提了孙珩,归筑至今仍觉心中愧疚,有些对不住庄怀菁。   孙家公子一向最疼她家小姐,从小便把人放心肝上疼,有时老爷夫人比不上他,当真摘星揽月都要哄着她家小姐,如今人不在了,提一句只不过是平添悲意。   庄怀菁倒不知道她在想这个,只是轻抚胸前的长发,无奈道:“这又关你什么事?我陪了母亲那样久,早就累了。”   归筑只得应声是,她拢了拢庄怀菁发丝后,放下梳篦,整理床铺,绣碧环芙莲薄锦被轻轻摊开,悬挂床幔的金钩被放下,归筑用安神的熏香熏了熏床榻。   庄怀菁抬手抚|摸玲珑耳垂,对归筑说:“明早记得去叫轩儿,他在我这都能赖床,母亲院子里人管不着他,定会睡得熟。”   归筑笑着道:“轩公子正是贪睡的年纪。”   庄怀菁慢慢站起身来,她坐在床榻边,纤细的手腕轻靠扶床围,玉|足踩着刻如意纹漆面光滑的脚踏,朝她摆手道:“多看着些总归是好的。”   归筑行礼,轻轻退了下去,偌大的屋子熄了灯,她吩咐在外室守夜的丫鬟注意些。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窗牖照入,朦胧洁净,盆景亭亭玉立。   庄怀菁其实没有一点睡意,她躺在床上,白皙的手搭在额头,睁眼望着头顶的床幔。   她在想太子和庄丞相。   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倘若庄丞相能平安回府,太子要她性命都可以。   庄怀菁深深呼出一口气,安神的熏香味道淡淡,是府中新进的西域香,她合上眼,不再多想。   ……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府外突然传来消息,看门的小厮大惊,立马让人传话给万管家。   大理寺一名要犯审案途中突然中毒暴毙,大理寺严查,发现他与一个朝廷官员有关系。   太子下令捉拿归案,审决讼案,疑点重重,指向另一名官员,在其家中发现来源不明的万两白银。   巧的是,那名官员是作证庄丞相叛逆的旧心腹,坊间霎时议论纷纷。   庄怀菁没想到太子竟这般雷厉风行,说到做到,昨日才递来的信,今日便有了动作。   归筑来跟她说这个消息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   庄怀菁素手揉微胀的眼睛,尚未清醒过来。   庄家这位美人是出了名的,便连半睡不醒样,也别有风姿。府内伺候的丫鬟常私下悄悄议论大小姐貌若仙子,体酥骨匀,不知道未来夫婿是什么样。   归筑心中叹口气,只道她家小姐为庄家做得太多,身子的那些痕|迹至今没完全消退,全都是男人留下来的,当真是狠劲。   黄花梨木架上的衣裳被拿下来,搭着手臂,归筑问道:“您要不然再睡会儿?有万管家看着,不会出事。”   “不要紧,”庄怀菁轻打了个哈欠道,“和母亲说了吗?”   “还没有,夫人那边暂时还没人敢去和她说,等您的话。”她帮庄怀菁换件衣裳,“夫人现在也没醒。”   “等她醒了后再说,别去打扰她。”庄怀菁轻拍她的手道,“这些月辛苦你了。”   她和太子的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连泉云都不知,这两月近身伺候的便只有归筑。   归筑摇头道:“奴婢哪有什么辛苦的,倒是小姐要好好养身子。”   屋内打扫得干净,一尘不染,桌椅整齐摆放,清晨的阳光通过雕花窗牖照在一旁。庄怀菁没回她,只是抬手微微撩发,微叹口气。   庄丞相什么都没同庄怀菁说,似乎极其不想她卷入这些政治斗争,即便庄怀菁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捺住心思。   二皇子知道庄月的事,柳贵妃约摸也听说了,倘若日后翻出旧账,于相府而言,又得动乱一阵,庄怀菁从来就没信过这些皇子。   往小了说,不过私下是收养救命恩人的女儿。往大了讲,一个大应朝覆灭初期,战争之地捡回的孩子,编造个身份便足以再次行污蔑事。   世家中的条条道道,庄怀菁最清楚不过。   皇帝的态度明确,就差直接退位给太子。如果现在去求助于二皇子,往后太子即位,庄家有的是苦头吃。   偏偏在这种节骨眼捅出篓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庄夫人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苍白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她手心合十,嘴里不停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庄怀菁道:“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明察秋毫,不会随意冤枉忠臣。”   庄夫人松了好大一口气,拉住庄怀菁和庄鸿轩的手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求佛祖保佑你父亲,没想到真的会灵验。菁儿,你明日替我去静安寺还愿,那里是最灵的,记得捐些香油钱,望你父亲能早日回来。”   庄怀菁轻笑应下来,想了会儿又道:“来回一趟时间久,轩儿这身子骨受不了,在家里陪您便是。”   庄鸿轩倒是想出去玩,但他素来听庄怀菁的话,趴在床榻边道:“轩儿想陪着母亲。”   庄夫人点着他的额头,笑道:“没个正经样。”   庄怀菁抬手摸了摸庄鸿轩的头,突然开口道:“月儿和孙姨娘昨日来我的书房,说了些事,我倒觉得可惜……月儿性子弱,以后嫁出去,如果没亲人搭把手,日子怕是难过。”   庄夫人看向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庄鸿轩在一旁,不明所以。   药碗摆在红木小桌上,屋内有淡淡的苦药味。   “这事不该瞒你,但等你父亲回来,也该把事情说出去了。”   庄夫人让丫鬟带庄鸿轩下去,庄怀菁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接过后放下,只问道:“上次我忧心过重,说你父亲不该还人情,你便起疑了?”   其实不是,但庄怀菁还是点了点头。要是被庄夫人知道二皇子来过相府,她该又心急了。   “也罢,”她叹口气,“那年我快临产,你父亲随先帝出征,回来过一次,后来没多久就抱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把我吓了跳,问了之后才知道她父母救过你父亲。”   庄怀菁问:“当年发生了什么?”   “倒不是多大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她与你父亲的事有关,是我想岔了。”   她并没有谈及太多,但和孙姨娘的话没什么两样,连万管家都那样说。   “我只是没想过这种事,所以有些吓到了。”庄怀菁没有追问她,“静安寺香火旺盛,得起早些去。”   庄夫人道:“太皇太后年轻时常去静安寺,祖皇帝闲来无事,也常陪着她。大抵是他们有诚心,大应朝覆灭顺应天意,嘉朝成立才十几年,百姓安康。我与住持相识许多年,他认得你,你找他算算。”   她心思迫切,庄怀菁听得出来。   “明日便去,”庄怀菁扶额道,“您放心,父亲不会有事。”   ……   深夜寂静,微风吹过结实的枝丫,带来阵阵凉意。东宫书房重地,侍卫层层把守,奏折摆在案桌两侧。   程启玉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章后,抿了口温热茶水。烛影跳动,旁边的太监轻步走过来,低声道:“已经快到子时,殿下该就寝了。”   李正富被撤职罚俸,这王公公便是过来伺候的。太子还在等人,但天色已晚,不少人都已经睡下。   程启玉并未应他,只是摆手让他下去。   王公公白色拂子搭手,行礼退在一旁。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谁来伺候都得打起十分的精神。   程启玉站起来,把案桌旁的一本书籍放回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架中——是本老旧的普通游记,不知道是谁写的,和庄怀菁找那本差不多,只不过里边多些批注,其中掺杂庄丞相的笔迹。   他身形颀长,一袭月白长衫干净清然,宽肩窄腰,面如俊俏的神祗,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敬畏。   程启玉突然开口问:“二皇弟的洗尘宴定在七月二十九?”   王公公忙道:“是二十九,定在二皇子府。”   程启玉微微颔首,道:“明日去静安寺。”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丞相知道一些事,庄夫人不知道   用眼过度,眼睛肿了,捶地   还有营养液没 第19章   枝上树叶随风轻动,相府大门錾花镀金,漆红立柱高大,前边停着一辆马车,马夫在一旁牵缰绳,侍卫站在两旁。   归筑让小厮把庄夫人准备好的东西放到马车后,又上前来,对马车中的庄怀菁道:“小姐。”   庄怀菁颔首道:“走吧。”   她一身浅白衣裳,嫩手纤纤。手肘撑着案桌,手腕带光|滑润泽的玉石手镯。珍珠耳坠品质极佳,绿石簪子透亮,肤色莹白。   庄夫人一直随太皇太后在吃斋念佛,现在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传来,便急切想去庙里还愿。若非知道身子撑不住,她定是要自己前往。   近些时日麻烦的事情发生太多,庄怀菁也不想违她心意,权当散心。府外有许多人的暗线盯着,庄鸿轩是相府唯一的男孩,她自然不敢让他冒险。   静安寺在京城名气很大,处处是贵人,侍卫防守严密,接待的小僧有不少。庄怀菁带上帽帷,随僧人前往正殿,礼佛拜神。   她身形窈窕,体态有风|流之姿,一举一动皆透出十足的贵气,看得出身份地位极高。   等看清她身边那个眼熟的丫鬟后,有心人不免避让了几分。   庄家的这位大小姐,倒是许久未见了。   美人蹁跹姿态,玉骨如媚。   也有人不知道她身份的,偷偷看了她半天,庄怀菁皱了皱眉,快步走过。   旁人问清她身份后,又可惜了几分。   相府之事人人忌讳,大理寺虽是有了小转折,但还是没几个人敢靠近,太子那性子太难琢磨,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算。   与其在这种时候冒险,不如好好做个局外人。   好在庄怀菁并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她也没那种闲心。   她求的不多,只在殿中待了一会儿,便被小僧领去侧殿。静安寺方丈手上有开过光的香囊,样式独特,绣安康二字。   僧寮燃佛香,方丈慈眉善目,约摸是庄夫人随太皇太后来的太多次,两人便有些交情,他从宽大的袈裟中拿出一个红色香囊给她,双手合十道:“庄小姐,大难有大福。”   庄怀菁道谢:“借方丈吉言。”   只要送到庄夫人手里,这心愿便算还了。   她把香囊放进绣绯色圆珠袖口,跪坐在拜垫上,开口道:“母亲说您算卦极准,想求您算上一卦。”   金佛光|洁,阳光透进屋内,老方丈没问她要算什么,只是回道:“庄小姐是否想算?”   庄怀菁沉默片刻,轻道:“不想。”   庄夫人想求个慰藉,由她说便行。   “您心中既然有了结果,便不必再求这些东西。”   庄怀菁微叹口气,“多谢方丈。”   ……   柳树垂枝,微风吹过来,叶片飘然。方丈住的僧寮离正殿有些远,居于右上侧柳周院旁。   归筑在门外等候,见庄怀菁出来,便过来问道:“小姐怎么这么快?才刚进去一会儿。”   庄怀菁问:“现在什么时辰?”   “刚好巳时一刻。”   现在回庄府还早,庄夫人肯定会说她拜佛心不诚。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庄怀菁道:“听说后山泉水有祈福的作用,去装些回府,给院子去去霉气。”   “夫人早就吩咐过,刚让侍卫过去了。”   庄怀菁点头,长发微动,滑|腻的纤手嫩|白,带上帽帷。   归筑面色有些迟疑,她凑近在庄怀菁耳边道:“奴婢方才看见有个公公从院前走过,瞧那衣服样式,是东宫那边的。”   庄怀菁讶然道:“东宫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奴婢不知道,”归筑压低声音道,“只怕是那位也来了。”   庄怀菁手微微顿,沉思了会,对她说道:“这倒不一定,多猜无益,回去吧。”   太子事务繁忙,大理寺出了事,怕也抽不出时间来这清闲地,大抵只是府上的人来办事。   她们离开老方丈的住处,沿小道往回走,拐过两个弯角后,到了条小河边。静安寺建在山上,溪流诸多。   粗|壮的柳树长在河边,枝条垂在水面上,清风掀起淡淡的波澜,一旁的僧院传来雅致的琴音。   琴调铮铿悠扬,至动听之处时,心神如同被指下琴弦撩|动。   弹琴者颇有造诣,庄怀菁抬头看这间僧屋,倒是从没听过静安寺有这号人物。   她的脚步忽然顿了下来,手在袖中找了找,蹙眉道:“香囊掉了。”   归筑问:“静安寺的香囊?”   “应该是方才出门时掉的,”清风吹动帽帷,庄怀菁微微按住上边竹沿,“回去看看,母亲要这东西。”   归筑道:“离得不远,奴婢去就行。”   静安寺到处都是侍卫,不用担心安全,但凡有嫌疑的人,都不会允许入内。   归筑转身就小跑回去,庄怀菁站在小道一旁,看着她的背影,心叹口气。她这些天累极了,归筑也知道,总想让她歇歇。   面前的柳树高大,风拂碧绿的柳枝,琴音袅袅,如同在倾诉,又像是在谈心,绝对是技艺高超之人。   庄怀菁站在柳树前边,望着僧院,颇为惋惜。她甚好舞乐之类,若非不合时宜,恐怕是要进去讨|教一声。   归筑回得快,额上薄汗,手上拿香囊,见了庄怀菁便道:“大小姐,有小僧捡到还给了奴婢。”   庄怀菁伸手接过,红色香囊被握在手心,她轻道:“拿回来就好。”   一个公公从旁边走过来,看袖口绣的样式,是在东宫伺候的,庄怀菁微微避过。   他没认出庄怀菁,与她们路过之后,径直进了方才那间院子。   庄怀菁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对归筑道:“回去吧。”   素闻太子喜好乐音,果然名不虚传,竟连佛寺圣洁之地都要请位琴师过来。   庄怀菁不想惹麻烦,呆了没多久就打算回府。   马车微微摇晃,淡蓝流苏窗幔外的景物慢慢变化。   庄怀菁单手微攥成拳,放在软|绵的雪脯上,委实觉着心痒痒,近些时日的闷然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难怪太子对凝水涧的乐伶少有夸赞,最近甚至没有再去的打算。   若她身边有那般技艺的琴师,旁的人应当也不会再放在眼里。   京中极少有琴艺如此好的公子和贵女,青楼乐坊倒有些琴仙娘子,庄怀菁偶然听过,只觉一般。   太子是从何处找的人?   她几乎从未遇过如此合她心意的,若有机会,定要请去相府一趟。   归筑了解庄怀菁,笑道:“小姐是觉着那琴声好听?”   “确实不一般,刚才本想进去问问,又怕扰到别人,虽说幸好没去,但心中实在可惜。”庄怀菁叹声气,“许久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果然京中奇人居多。”   归筑道:“等回去后再查查是谁在哪儿,静安寺人多,会有人知道。”   庄怀菁摇头,开口道:“不需要,东宫的太监进了那里,太子应当也在,没必要因这种小事落个窥探太子的麻烦。”   ……   程启玉身穿干净的绸制蓝袍,面容俊俏清隽,纤长的指尖轻抚过梧桐木雕凤尾古琴的琴弦,发出一声铮鸣悦耳的琴音。   大理石案桌上摆个插竹的玉瓶,王公公在一旁等侯,见他停了一曲,才上前道:“庄小姐刚才路过,似是想进来。”   程启玉看向他。   王公公硬着头皮道:“奴才没和她搭话。”   程启玉手在扒弄琴弦,良久后才道:“她从小便喜欢这些东西,谁会得比她多,就总爱去缠别人教她,等学会了,又不缠了。”   王公公不敢多想,太子自小不在皇宫长大,谁也不知道皇帝让他去了哪。   但若是和庄家小姐有渊源,她为什么又像不认识太子一样?   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想的,王公公只能回说:“贵妃让空无大师给那两位姑娘算了八字,准备在二十九那日说这件事。”   空无大师七十有余,与太子殿下却是老相识。   他们本来有约,但太子不知道听了什么消息,大清早来这儿,吩咐过事情后便让王公公前去问事。   “贵妃娘娘倒是反应得快,”程启玉开口,“陶临风说了什么?”   自他主审庄丞相一事起,柳贵妃便时常闹小动作,在皇帝面前吹的那些耳边风,高抬庄丞相,又想私下派人与庄怀菁接触——被大理寺的人拦住不少次,心思一直没歇过。   昨天大理寺抓了人,柳贵妃该是有所反应。   陶临风奉命远去玢州,替他找把钥匙,至今没传回半点消息。   “陶先生倒没说什么,只是只是……”王公公头上冒汗,“说您上次在他离开后,又与庄大小姐一起……似乎、似乎不太好。”   冰鉴玉壶冒淡淡的凉气,屋檐上的鸟儿在啄食,被一声突兀的琴声吓得飞走,王公公连忙跪下道:“殿下恕罪。”   程启玉缓缓收回手。   “他若是想为父平冤,应当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程启玉用旁边的湿帕子慢慢擦了擦手,指骨上有淡淡的擦伤。   矜贵淡漠。   王公公颤抖,头低得更下,这位太子殿下在治国一事上极有手段,但骨子里掺杂的暴戾却着实让人害怕。   这庄家的大小姐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接二连三做那种事,竟也不怕丢了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妃啊太子妃,你捅太子一刀他都不会还手的 第20章   庄怀菁回得有些早,果然被庄夫人说了几句。   她扶额,没有办法,跟庄夫人说了几句从前听过的吉利话,安抚一顿,又将香囊给了庄夫人,让小厮搬来静安寺的泉水,丫鬟们在院子里用柚子叶四处淋水辟邪。   举证庄丞相的那个心腹贪|污入狱,但事情尚未出最后结果,庄怀菁的话也只是在哄庄夫人。   她拿了东榆林巷那间宅子的玉佩,本以为事情不会结束得太简单,没想到会突然传来转折。   太子果然不想与她多加牵扯。   庄怀菁松了口气。   她还不傻——太子要保庄丞相,不管原因是什么,对相府来说都是好的。   他的性子庄怀菁并不怎么了解,但他平日的行为不像是装出来的。最大的可能,那就是庄丞相本就没有那些的罪行,亦或只是少许,定不了罪责。   可惜了那位技艺高超的琴师,她应当不会再有机会亲口问太子。   庄怀菁回府的第二天便听说静安寺里有世家子弟被打了,犯人至今没捉到。   归筑听说时嘀咕了几声,心想幸好回来得早,没想到静安寺那么多护卫,竟也能闹出这种事。   时间又过了几天,大理寺内事情不断,顺着庄丞相那名贪污的心腹,又查到了别的东西。   紫檀木方桌雕刻如意水波纹,圆形端砚墨色正,铁方木笔架攀绿竹,庄怀菁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眉眼精致,葱白玉指提笔写信,红木镇尺压信纸。   她这两月每隔几天都要外出一趟,有时实在回不来,甚至会宿在外边。自二皇子回京后却是变了许多,现在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出去,府内上下都有了猜测。   二皇子对庄家小姐有些意思的事,世家之中没几个不知道的,以至于庄怀菁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   相府的小厮丫鬟同样听过传言,不少人都以为庄丞相这件事中有二皇子的手脚,连庄夫人都特意来问了庄怀菁。   她犹犹豫豫,拉着庄怀菁的手说倘若二皇子真的有法子救庄丞相,庄家也不是不能退一步,只要他的确能把人救出来。   可惜庄怀菁走不了这条路,她也不想无端连累人。   庄怀菁顺道和庄夫人说了二皇子送请柬的事,庄夫人迟疑半晌,让她小心为上。   太子不是等闲之辈,庄丞相性命在他手里,庄怀菁到底不敢有太大的异动。   归筑正在摆书房里新放进来的玉香兰,淡淡的香气宜人,葱绿兰叶青翠欲滴。   庄怀菁轻轻将笔放在笔架上,抬头问:“万管家有什么消息传来?”   归筑想了想道:“说了些坊间的言论,都是在议论相爷和二皇子的事,沸沸扬扬,其余的没怎么说。”   庄怀菁眉眼微皱,董赋不过是个小小的幕僚,为什么万管家现在还没查到他的幕后背景?   归筑过来沏茶道:“陶公子的人给夫人送了补身子的药材,夫人和泉云提了他好几次。”   庄怀菁手一顿,却也没说什么。   归筑又道:“大小姐不如请他私下来一趟安抚夫人,府上的人没几个认识他,不会出事。”   “她是想听他说父亲在牢中怎么样了,”庄怀菁叹口气,“相府牵扯太多,让他来一趟总归不好,母亲太想父亲。”   “这一别几月,夫人担心些也正常。”   庄怀菁摇摇头没说话,她把信纸折进信封中,又抬手盖了戳印,对归筑说:“剩下的一个月时间不长,只消慢慢等待。你先将此信送给万管家,不要让别人发现。”   大理寺少卿年近不惑,偶然之下得了两个貌美年轻的妾氏,少不得说两句大话抬高自己。   庄丞相案情进展如何,他总该知道不少。   ……   庄怀菁本以为董赋的事即便再拖,在二皇子洗尘宴前也应该有个结果。   但万管家仍旧什么都没查到,甚至还因为查二皇子身边的人,差点引起了二皇子的注意。   她立即让万管家停了手,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庄丞相能说出董赋是棋子,那他定是知道内情。   他不让她知道,总有些原因在里面。   如果不是庄月的事突然冒了出来,庄怀菁或许已经放下心思。但时间如此之巧,又是二皇子先发现,由不得她不想多。   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她与太子的事如果被旁人发现,不仅是她,连相府长久以来的名誉都会扫地。   庄怀菁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洗尘宴在二皇子府,宴请各大世家中世子贵女,柳贵妃和皇上甚至都可能会过来。   在庄丞相没洗脱罪名之前,她仍然是罪人之女,即便有皇上的圣旨赦免,在他人眼里的罪责免不了。   她不太明白太子想要做什么,以她现在的身份,实在太招眼了,根本做不了任何小动作。   但庄怀菁只能依他,她要救庄丞相。   在此期间,万管家收了几封从大理寺少卿府上传来的信件,呈给庄怀菁。   庄丞相一日没回相府,她悬着的心就一天不敢放下,只得让人密切关注事情动向。   二皇子回京路上的刺杀一案由大理寺查明,种种证据指向一场贪污大案,不少尸位素餐的官员被揪了出来。   庄丞相心腹同样涉嫌其中,一刹那间竟惹了不少争议。   环环相扣的案件在太子的严厉惩处下变得条理分明。   他不愧是传说中的铁面无私,连自己的人都没放过,庄丞相被污蔑的说法在房间流传极广,指不定哪天就没罪了。   谁都以为庄丞相的事情有了转机,有心思的朝廷官员为打好关系都送来了慰藉之礼,言下之意是恭贺庄丞相洗脱罪劫。   庄怀菁没让下人收礼,在府内静等大理寺的核查,她觉得事情进展太快,没这么简单。   京城百姓最不缺乐子,贩夫走卒凑到一起,能讨论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真相,只能当个笑话听听。   越到紧要关头,庄怀菁越是坐立不安,她天生敏锐,总能提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这次果真还是应验了。   就在洗尘宴的前两天,大理寺天牢闹出动静。   有人避过守卫,偷偷对庄丞相的饭菜下毒。   事情发现得早,庄丞相吃得也不多,性命无忧,但嗓子被毒坏了,御医诊脉断言,他再也说不出话。   庄怀菁听到小厮气喘吁吁说这件事时,大脑懵然,手上茶杯摔落置地,茶水四溅,湿了她的裙摆。   “怎么回事?!”她手在微微颤|抖,难以相信,“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是谁说的?谁在传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牢重地守卫森严,怎么会有人突破重围对一个朝廷重犯下手?   那小厮磕头道:“万管家让奴才回来说的,太子殿下主动请罪,主审之位由大理寺卿何新刚担任,皇上下令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庄怀菁头晕得厉害,她手抚着头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父亲身体怎么样?”   厅内的帷幔用银钩挂起,流叶白瓷茶壶盛西湖龙井,正上方桌整齐,壁挂字画栩栩如生。   庄丞相不是跟她保证过说自己不会有事吗?现在怎么能叫没事的样子?   “万管家还在府外查消息,他没细说,只让奴才赶紧回来禀报,”小厮同样不知所措,“大小姐,现下如何是好?夫人那里奴才都没敢通报。”   他一回来便来找庄怀菁,也不敢和她说外面那些没有根据的话。   庄丞相中毒一事大理寺没有隐瞒,坊间百姓都传开了。   一说是二皇子想要陷害太子,二则为太子意图构陷二皇子,谁都辩不出个所以然,争不出一二。   太子在刑罚一事上向来认真,事情脉络接近明了,洗脱一国之相冤屈,将来登基必会得一助力。   但二皇子立功回京,皇帝嘉赏,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太子用庄丞相来害二皇子,也不无可能。   庄怀菁压住心底的焦急,开口问:“太子现下在何处?”   他不是还想用父亲吗?怎么会让父亲出这种大事?要是治不好,父亲仕途岂不是毁了?   小厮答她:“太子昨夜在大理寺查案一宿,大清早便进宫向皇帝请罪,现在还在皇宫里。”   “他查出了什么线索?”庄怀菁问,“是谁做的!”   太子都没查出来,小厮又怎么清楚内情,他只得小声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庄怀菁雪脯起伏得厉害,地上的瓷器碎片没人进来收拾,她手紧握桌沿,紧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候绝不能糊涂,如果去找太子,一定会有人发觉她做过的事。   她无法想象庄丞相不能说话的后果,他日后如何为自己辩驳?母亲怎么办?轩儿以后又要怎么办?   庄怀菁道:“不得让夫人院内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但凡有人敢胡言乱语,缝了他的嘴。”   小厮赶忙应是,他知道大小姐说一不二,最不喜人违背。   “大小姐,大小姐……”归筑匆匆忙忙跑进院厅,提裙跨过门槛,差点绊了一跤,她连礼都没行,朝庄怀菁喊道,“喜事,大喜事!”   庄怀菁眉毛紧紧拧起,刚想说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归筑喘|大|气说:“相爷、相爷回来了!还有圣旨。”   庄怀菁愣怔片刻,差一点没反应过来,她震然起身问:“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归筑道:“大理寺的人把相爷送回了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赐婚的圣旨   开了一篇预收文:   《明瑜》   少年x姐姐   依旧是作者喜欢的风格 第21章   庄丞相一事证据存疑,皇帝仁厚,下旨让他回相府养病,期间不得离府半步。   庄丞相面容苍白憔悴,嘴皮干燥,直不起腰,万管家和小厮搀着他。   他好像老了十岁一样,皱纹都生了许多,又扯着嘴角对庄怀菁笑了笑,一句话都没说。   庄怀菁见到庄丞相时,身子颤|抖。她方才听见小厮说他中毒,还以为日后要见不到人了。   御前伺候的魏公公面慈脸善,他是伺候皇帝跟前,世家中出了名的墙头草,嘴巴紧,换脸快。   他这种温和的脸色,很大程度上象征皇帝的态度。   庄丞相气脉虚弱,站不太稳,魏公公上前对她道:“大小姐别耽搁时间,快接旨吧。”   庄怀菁深吸一口气,望着庄丞相,咬唇领旨谢恩。   她让丫鬟扶庄丞相回庄夫人的华浓院,又差丫鬟下去库房支了几百两银子,塞给魏公公。   庄怀菁气质卓然不显气短之态,蹁跹身姿如蝶轻盈,长身玉立,纤腰平添美人瘦弱之感。   相府的嫡长女到底不同旁人,转瞬之间便已经恢复过来。   她说道:“谢魏公公送家父回府。”   魏公公心中为她可惜了几分,这般冷静自持,不惊不躁,如果是男子,庄家或许还有两分救。   现在就算庄丞相的确没有犯事,丞相的位置,大抵也是保不住了。   他掂量掂量手中的银两,顺手收进袖口里,对她笑道:“您果然是大方,太子殿下英明,是他查证相爷无罪,皇上这才在案审未开时下旨。”   大门后的御林军面容严肃,台阶下的棠棣花开,花瓷盆白净塑竹。   庄怀菁开口问:“太子殿下怎么说?父亲这毒当真解不了?”   魏公公让旁边太监后退几步,低声对庄怀菁说:“奴才也不能白收了您的东西,就当给您提个醒,那位到底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大理寺查到了柳贵妃身上,为了避嫌,太子殿下这才请罪另选他人做主审。”   庄怀菁顿了顿,料到还有内情,她轻摘手上的玉镯子,应道:“劳烦魏公公。”   魏公公忙道:“这奴才可收不得,您从前便多有打点,奴才还是知分寸的,您还是收回去吧,奴才还得回宫向皇上禀报,就不再打扰庄相爷和你们团聚。”   庄怀菁看他离开的背影,眉眼渐渐沉了下来。魏公公素来见钱眼开,可从来没这样拒绝过外来之物。   庄丞相这趟着实突然,她现在头还有些晕,什么都想不来,只得先敛下心思,去了庄夫人屋里。   庄怀菁刚到院子门口,便听见庄夫人的哭声。几个丫鬟和泉云一起出来,见到庄怀菁忙行了礼。   泉云语无伦次道:“相爷突然回来,夫人和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庄怀菁笑道:“没事,有皇上的圣旨,母亲现在正同父亲说话?”   虽说猜不到魏公公是什么意思,但庄丞相回府一事确实令人高兴。   泉云点头说:“夫人哭得正大声,相爷就让我们先出来,轩公子还没起,奴婢去叫他过来。”   庄怀菁颔首道:“先去请吴老大夫来一趟,再备些热水让父亲换洗,现在别去打扰他们。”   泉云应声是,连忙跑下去。   庄怀菁纤|软的手虚扶刻如意圆纹隔扇门,有些站不住,她望向仙鹤戏游围屏,心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   回来了就好。   庄丞相只是抱着在哭的庄夫人,轻拍她的背,一直不说话。庄夫人这些天比以前迟钝很多,她哭了许久,最后还是发觉了怪异。   吴老大夫背药箱小跑过来,额上都是汗,他诊了半刻钟,摇头说没办法。   庄夫人又哭了起来,庄怀菁眼眶亦是红了许多。   庄丞相并不在乎,他去清洗身上脏污,换上衣衫,佩上庄夫人让庄怀菁从静安寺求的香囊。   在庄夫人睡下之后,庄丞相让庄怀菁来了书房。   他是强撑着病体,脸色苍白得不行,庄怀菁眼眶微红,也不打算问太多。   她坐在底下一侧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这毒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柳贵妃动的手脚?她作何要弄这种药物?”   庄丞相的喉咙被药|毒烧坏,一开口便是烧|灼无比,吴老大夫说只能养,治不好。他摇摇头,抬手研磨,摆有白纸,又从鸡翅木刻桃文笔架上拿了支笔。   “没想到会出这些事,”庄丞相笔迹端正,“因祸得福。”   庄怀菁没他那样心态好:“照这几天的情形,您本应该安然无恙回府。”   庄丞相摇头,庄怀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抿了抿嘴,看庄丞相的脸色苍白,不再提那些事,同庄丞相说:“月儿的身份我知道了,是二皇子告诉我的,后日二皇子洗尘宴,我打算去一趟,您身子不好,今天还是先好好歇息,如果有事必须要做,告诉女儿就行。”   庄丞相看了一眼庄怀菁,深深叹口气。身体的衰败似乎让他十分疲倦,他慢慢写道:“我欠她家一条命,你无需往下再查,不必招惹二皇子与柳贵妃。”   庄怀菁上前看了一眼,沉默了会儿道:“知道您不想我和那些皇子有联系,但我当时已无奈应下……您现在还没和我说过,那些侍卫搜出来的证据,是真是假?”   庄丞相没有半分失声的痛苦,他面色平静,在纸下写道:“二皇子对你有心,但要不得。我前半生追求功名利禄,现下终于悔悟,是真是假没有必要,我要携你母亲隐退。”   庄怀菁静默片刻,她先前便有让庄鸿轩离京的想法,倒没想庄丞相也想这样。   庄丞相入仕将近三十年,勤勤恳恳,少有失职,他为朝廷推出识才大用政策,治沟渠之理,所做贡献有目共睹。   经这一事,想退正常,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暂且不说皇帝会不会饶过庄家,太子那边怕也过不去,庄丞相声音已经废了,若是其他再不能为太子所用,他又怎么会庇佑庄家?   她倒没说出来,只问道:“母亲和太子知道吗?”   庄丞相缓缓摇头,咳了几声,他苍老许多,脸上的褶皱都明显起来。天牢不是人待的地方,进去几天就能脱层皮。   庄怀菁心中一酸,给他倒杯热茶,道:“您先在家中歇着,不明不白遭了这份治不好的冤枉罪,母亲心里肯定有疙瘩,若是不想再在京城,等大理寺的文书下来再向皇帝请辞,走一步看一步。”   庄丞相抬头看着她,脑中犹记她当年刚出生时的样子。   庄怀菁在府上是最得宠爱,听话懂事却又有主见,明明他什么都没仔细教过,她却像从哪学过一样,不用点就通。   孙太傅博学多见,学富五车,因病而逝,当今圣上感其才华,多番提及。   他那个早逝的嫡子,同样天赋|异|禀,小小年纪见识颇深,如果不是身体欠佳,不喜声张,怕又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   她时不时就跑到孙府,受孙府内熏陶,倒也难怪。   庄丞相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锁孔精致玲珑,两沿玉莲异起,又刻缠枝纹,栩栩如生。   庄怀菁不解道:“父亲?”   庄丞相攥|拳咳了两声,将这玉盒给了庄怀菁,只让她收好,又慢慢提笔,手颤颤写道:“十五一过,我便会向皇上请辞,此物乃你出生之日一路过外来和尚所赠,钥匙虽不在我这,但你记得好生保管,莫要丢失,也不要让你母亲知道。”   庄怀菁从小到大都没听过什么和尚赠物。   她心觉约摸是别的重要的东西,又不好开口问,便收下说:“女儿知道。”   丫鬟站在书房门前,禀报道:“相爷,小姐,夫人醒了。”   庄夫人精神不振,一直睡不久。   庄怀菁把东西收起来,对庄丞相说:“您先回去陪母亲和轩儿,她身子不好,旁余事只需交给我与万管家。”   她话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不知如何讲起,您要是真想退,便无需再问,我会妥善处理。”   太子让她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庄怀菁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于她而言,离京或许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   柳贵妃常派人在相府与大理寺周边徘徊,庄丞相中毒那日死的几个侍卫与柳贵妃母家有些瓜葛,她的嫌疑众多。   话是这么说,但证实柳贵妃犯错一事的确凿证据却至今没找到。   柳贵妃派人去天牢接触,不过是想和庄丞相搭条线,她救他出来,他底下的人帮二皇子。但大理寺看得太严,她没有什么机会,本来准备收手,没想到会因此惹上麻烦。   她咬定与自己无关,是贼人的陷害,为自证清白,自行禁足一月。   皇帝只下令让大理寺卿加快查案速度,而二皇子进宫几次都没见到柳贵妃。   他剿匪立功,即便柳贵妃手不干净,也牵连不到他身上。   庄丞相虽是卧床养病,但至少人在府中,庄夫人心中郁结消散许多,她悄悄找来庄怀菁,低声说道:“你父亲已经回府,明日不用再冒险求二皇子。”   屋内明净,紫檀木三角圆凳雕如意圆铜纹,庄怀菁坐在其上,肤白透玉般精巧,她摇摇头道:“早已答应的事,反悔不得。”   庄怀菁特意吩咐万管家不要提及她和太子的事,她不想让庄丞相和庄夫人知道。   庄夫人叹口气道:“若早知道你父亲会回来,我就不会允你应下这种事,是福是祸都难躲,你别太张扬。”   “我知道,”庄怀菁握住她的手,微微轻笑,“不过只去半天,出了乱子也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 第22章   庄怀菁出府之前,庄夫人叮嘱她早些回来,庄怀菁倒是无奈,却也应了。   嘉朝皇子满十八便出宫立府,二皇子得圣宠,母妃又是当今贵妃,府宅豪奢大气,大门柱子漆红,两侧有和瑞安详的一对石狮子,台阶干净。   这尚且只是皇子府,等到了封王赐匾额的时候,怕又得扩上一扩。   庄家大小姐来了二皇子府,二皇子亲自出府迎人,倒是没让人意外,他一直都这样。   几个官员在四角凉亭中一聚,看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不免小声议论。   有人开口:“看二皇子这样,庄家小姐怕是要做凤凰了。”   “这还真不一定,二皇子今天有喜事,是贵妃娘娘给他定下的,准备今天让皇上嘉赏功绩,赐圣德婚,所谓双喜临门。”礼部员外郎悄悄举起两个手指头,“不少人都知道。”   两个长相清丽的丫鬟上前来奉茶,这些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闭了嘴。   鸿胪寺金武风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不过如此看来,庄家那位就算能进二皇子府,顶多也只能得个侧妃之位。庄家是怕落魄,趁着现在还有女儿,就让人赶紧过来,要是和赐婚的小姐撞上了,这更有得来看。”   其中一个丫鬟的手一顿,偷偷看了他一眼。   金武风是舒妃的嫡亲弟弟,曾经犯事犯到庄丞相手里,今天来这,还是舒妃向皇帝求的。如今姐姐得宠,他这弟弟自然水涨船高,狐假虎威惯了,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现在的相府。   旁人忙捂住他的嘴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溅到两个丫鬟身上,衣裳上有块茶色污渍,金武风手上也溅了水。   丫鬟忙跪下说大人饶命。   那些人不想惹麻烦,摆手让那丫鬟赶紧下去,警告一通道:“不得乱说。”   她们忙忙应是。   等左右四顾一番后,他们才松了手道:“这事还没水落石出,金兄慎言,别被别人听见。”   金武风满不在乎地喝了口茶:“你们太过谨慎,现在又没什么外人。”   “你不怕得罪庄相爷,总该想想这是谁的地盘,舒妃不是说上头那位会来吗?她可是专门派人来让我们看住你,让你在万岁爷面前露个好脸。”员外郎道,“方才还有俩丫鬟,要是告诉二皇子怎么办?”   “谁信两个丫鬟说的话,”金武风声音小了点,“我姐姐可是舒妃。”   后院的青石板地两侧青草郁郁,叠嶂的假山形状各异,小山洞大大小小,别致雅观。当初不知是哪位工匠画造,偏偏入了二皇子眼,要是第一次进来,怕是得绕半天。   那两个丫鬟回后院去换衣服,一个小声道:“蒄儿,他们说的那个,是不是打断你姐姐腿的那位?”   名叫蔻儿的丫鬟道:“你勿要说出去,我母亲把我卖了,要是被二皇子发现我的身世,我定是要被赶出府上。”   “我知道的,可惜了你姐姐,她平日对你那样好,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那丫鬟边走边小声说,“以后果真要再小心一些。”   她们早几年便被卖了柳府,之后才被柳家大爷转来的二皇子府,接触过的嬷嬷警告她们不能胡言乱语,免得丢了性命,她们也不敢说太过。   蔻儿对她笑了笑道:“我姨妈很好,虽为妾氏,但送了很多药回家,我姐姐还行。”   “你们家就是太好心了。”那丫鬟说,“我那还有点剩余的银子,可以拿给你姐姐治病。”   “嗯,我待会再去,”蔻儿说,“管家早上让我把熏香放回库房,我给忘了,很快就回去。”   另个丫鬟羡慕说:“管家对你真好,董大人也说你人机灵,以后肯定是要你去伺候二皇子。”   “又不是贴身的活,”蔻儿笑道,“只是处理些杂物。”   ……   庄怀菁倒不知道上次教唆赵姨娘害庄夫人的人还有个妹妹,她现下也没心思管。   二皇子兴致正高,带她游二皇子府的后花园。   “我也只是回过几次府,许多地方都不知哪是哪,”程常宣耳朵微红,指着旁边的花说,“不过这儿比皇宫自在些,种的花也奇特,这是以前从西南带回来的,你若想过来赏花,直接来便行。”   庄怀菁穿淡色绣蝶衣,葱白玉指轻握玉骨团扇,放在柔|软的雪脯前,轻道:“确实是不错,您该走了。”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两旁的花开得正艳,青石板地打扫干净,绿树繁茂。柳贵妃和二皇子确实得皇帝宠爱,仅个后花园便如此之大。   程常宣摇头说:“你不用担心,这时还不必我出面,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御医说我不宜见太多人……我们去前面看看,那里也是个好地方,曲折凉爽,是那位有名的苏匠人造的。”   他上次冒险闯相府的时候姿态雅然,庄怀菁没觉着他哪里伤到了。   程常宣似乎也想起了,他手微微攥成拳,捂嘴咳了一声,又顺手折断手边一枝花,抬手赠与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你父亲的事和我母妃没有关系,她本是想救你父亲的,但太子的人一直拦着,我也没想到会发生下毒这种事。”   庄怀菁轻轻皱了皱眉,她后退一步,没有收。   这等暧|昧之物,换做是谁也收不得。   庄怀菁不想招惹麻烦,只是说道:“相府知道与您无关,这种事由大理寺来查,他们还未出结果,父亲也不会信那些谣言。”   她说的话透着生疏,到底还是在避嫌。庄大小姐身份高贵,不必趋炎附势,能做到现在这样,经历太多。   程常宣见她不喜,也不在意,便随手把花丢给后边太监,摸着头说:“我没别的想法,只是觉着这花好看,配你。”   她细眉如柳叶弯弯,琼鼻精致,朱唇榴齿,腰肢纤细,本就是个少见的纤弱美人。一别几月后,容貌又长开了不少。   庄怀菁柔软的长发垂下,她手握团扇,倒没别的想法,只开口道:“二皇子过誉。”   她对程常宣无意,也从不给他想法。   庄怀菁是硬心肠,从不会拖沓行事。   程常宣不擅长在她面前说漂亮话,站在原地也不懂该怎么开口,想了想,让下人退后一点,道:“关于上次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清风吹起庄怀菁几缕发丝,她抬起玉指轻轻按住,眼眸微深。程常宣上次去相府,说的是庄月的事。   归筑犹豫道:“小姐……”   庄怀菁微微摇头,归筑只好行礼退下。   庄月一事就像梗在她心里的刺,本以为庄丞相回府便可处理,哪知他又是让她不要往下查。   如果真没大事,庄怀菁倒也不急,怕就怕二皇子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今天的太阳不大,凉风习习,是个清爽的日子。   “父皇今日会过来。你要是有话问他,先同我说,至少不会触怒圣颜。”程常宣先开了口,“今日只请了几个世家小姐,我记得从前同你关系最好,品性也不错。”   庄怀菁听出他的意思,也不知如何回他,只好道:“皇上圣明,自会给庄家一个交代,臣女无话可问。”   她和二皇子已经没有这个可能,庄怀菁也不想再搭上自己。   皇室律法严厉,涉及婚嫁更是严上加严,一切都是为确保皇室血脉的正统。   她已非完|璧,甚至怪不得太子。   “你太过谨慎,在我面前不用这样。”   庄怀菁顿了会,问道:“月儿那事,希望您不要告诉任何人。”   程常宣身体站得笔直,道:“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父皇能让庄丞相回府,这事大抵就掀过了。往后谁也不会知道,你大可放心。”   柳贵妃自请禁足,今日来不了洗尘宴,便派心腹告诉他不要惹是生非,刑部和礼部那两位小姐虽是拟定了,但圣旨未下,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世家小姐的名声最为重要,万一出了岔子,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退婚。   他是有主见的,早有法子推掉。   程常宣道:“府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费了心思的,你要是觉得烦了,我们可以去别处逛逛。”   庄怀菁突然开口道:“二皇子不必在我身上费功夫,我已有心仪之人。”   他有些怪异地看庄怀菁,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这个事。   “你当初和我说过,但孙珩已经死了,已逝之人,何足挂齿?”   庄怀菁顿了顿,回道:“您倒是记得清。”   那时庄怀菁一出相府就必定会遇上程常宣,他比她大一岁多,虽说少年意气风发,但假装偶遇时,他只会说一句干巴巴的近来可好。   她颇为无奈,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尽量避着。   有一次她与孙珩同乘马车,回来路上他正抬手为她试往后及笄要用的首饰,恰好又遇上了程常宣。   孙珩朝马车外看了一眼,告诉她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便用手作笔,轻轻写在她手心,庄怀菁迟疑看着他,最后说了出来,没想到程常宣记到了现在。   有个穿黑衣的侍卫突然跑过来,腰上佩剑,他抱拳行礼道:“殿下,太子来了。”   庄怀菁心下一惊,手微微用力,攥紧手中的团扇,太子怎么会突然过来?   程常宣同样讶然道:“他怎么来了?”   那侍卫道:“陛下身体抱恙,他代陛下前来。”   “父皇怎么了?”程常宣皱眉问,“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新文《娇养》by甘酒烧   乔姝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本以为自己孤孤单单过一生,谁知在远方亲戚的告知下,原来她还有个舅舅。于是乎,乔姝不远千里来寻亲。   小剧场:   乔姝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要离开,但是未出房门就被那人拦住。   贺泽:“我们姝姝想去哪儿?”   乔姝眼泪巴巴地望着贺泽,“别人告诉我了,你不是我的舅舅,我当然是要回村里。”   贺泽一把抱住她,笑道:“不许回。”   “你说过的,只有外甥女才能住在贺府里的。”   乔姝试着推开他,却是未能如愿。   贺泽抱着她,笑道:“那我再补充一点,妻子也能这般。” 第23章   皇帝身体突然有恙着实出乎众人意料,而太子替他前来更是让人眼皮一跳,皇帝总不可能不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关系。   程常宣隐隐有了猜测,心道坏了,该是母妃求父皇了。他不想接赐婚的圣旨,也不想让庄怀菁知道,便让人去找府内总管领庄怀菁四处逛逛。   庄怀菁突然开口道:“现下正是忙碌的时候,总管公公事情缠身,不必劳烦。魏公公说父亲能从天牢回府休养,全靠太子在陛下面前澄清,臣女无以回报,想亲口向他道声谢。”   那侍卫又道:“请殿下速去接旨。”   程常宣有些紧张,他咳了好几声才道:“太子此人太过肃正,如果庄丞相无罪,那便是他分内的责任,你不用谢他。”   庄怀菁心思灵敏,心觉不是她该参与的事,便抬头看一眼程常宣,道:“您若是有急事,可先过去,我一个人在这边走走便行。”   程常宣想了想,将自己的令牌给了她道:“那你在这儿随便逛逛,我很快回来。”   他在外接触的事情多,自然想得明白。柳贵妃想借姻亲帮他笼络刑部与礼部,但她不知道,刑部和礼部,早已经进了太子手。   庄怀菁嫩|白的手被他塞了块令牌,小口微微张,要还回去时,程常宣已经匆匆走了。   他倒是心大,也不怕她会利用他这令牌做出不利的事。   庄怀菁低头看了一眼,叹了声气,将令牌给了后面的太监,让他追上去送还给程常宣。   太监有些犹豫道:“这是二皇子给您的,奴才不敢……”   庄怀菁说:“替我谢声二皇子。”   太监只好领命下去。   她不欠人情,所以也不愧疚。   归筑上前问道:“小姐,现在该去哪儿?”   宫女道:“二皇子知您喜欢清静的地方,特地让奴婢们在前面准备了茶水。”   庄怀菁玉手轻摇团扇,面容精致,微微颔首道:“有劳。”   这里是二皇子府,处处都是二皇子的眼线,出不了危险,她在等太子的消息。能走一步便算一步,总不可能胡闹一通。   ……   大厅漆红柱身上光|滑,底下有几盆半人高的绿榕,两侧摆榆木方桌椅。   太子端坐上位,他面容淡漠,一袭月白修竹衣衫浑然如仙人,底下跪着一群官员,太监在旁宣旨。   程常宣来之前便看见一群官员在这,还以为是做个见证,结果圣旨上只是一些寻常的赏赐,倒没听出指婚的意思。   他心中有些意外,领旨谢恩。   程常宣模样俊朗,颇有少年将军的硬朗之气。这帮朝廷官员则大气都不敢出,金武风更加,太子刚回京没多久,他便栽到了太子手上。   皇帝和二皇子性子好相处些,但太子却不一样。很久前就有人说太子性子像先祖帝,不爱玩闹,处事极其严正,少有人能比。   程启玉眉眼淡淡,开口道:“诸位请起,父皇龙体抱恙,孤只是领命前来宣旨,二皇弟西南剿匪有功,今日洗尘,望二皇弟日后再立大功。”   太子事务繁忙,这种宴席极少参加,这次似乎也不打算久留。   一群人磕头道:“恭贺二皇子殿下。”   “借皇兄吉言,”程常宣慢慢抬头,“久未见皇兄,皇弟有一事相问。”   程启玉微微掀起眼皮,清隽淡泊,似乎猜出程常宣要问什么。他手边的茶杯中倒热茶,热气氤|氲。   “不知半月前刺杀一案,可查出了什么?”   这两人表面上称兄道弟,事实上处处都不对付,大多数人都知道二皇子对太子颇有不满。   只不过太子性子稳重,公事公办,抓不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程启玉微微抬手,让旁人下去,识眼人见情形不对,忙告辞退下。   片刻之后,大厅内只剩他们二人。   “今日过来,也是要同你说此事。汪御史五年前三连罪状告齐老将军贪污军饷,老将军病痛卧榻,奄奄一息,听其污蔑之词,还未等父皇判定便撒手人寰。”程启玉淡道,“他底下部队归于三子齐小将军,其中一队叛逃,至今下落不明。”   他说的那件事,是五年前轰动京城的大事。汪御史能活,是因的确有人借老将军名头行事,把事推到老将军头上,而汪御史不知道,故而酿成悲剧。   若非齐小将军宽宏大量,汪御史或许早不在人世。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把事情都推给了那消失的一队。   程常宣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只说:“既然如此,望皇兄继续派人查,还臣弟一个公道,臣弟尚有要事要做,是留是走,皇兄请便。”   厅堂正中悬挂几副山水字画,虽都是名作,但程常宣并不懂这些,庄怀菁却喜欢得紧。   程常宣出了大厅想去找庄怀菁,没成想刚踏出门就被幕僚拉到了书房。   随太子前来宣旨的公公小心翼翼上前,白色拂子搭手,问道:“殿下可要回东宫?”   二皇子这态度,未免太嚣张了些。   程启玉抬头,朝外随意一瞥。   方才追着过来的太监在厅外等候,踌躇半天后又看见二皇子和旁人去了别处,正不知该怎么办。   他让人招这太监进来,问道:“是有何事?”   那太监认得太子,知道他的严正,见他问话,犹犹豫豫回道:“庄家小姐让奴才送还令牌给二皇子殿下。”   程启玉看了一眼刻凶|猛虎纹的令牌。   “倒是罕见。”   她一直避着程常宣,竟然也会收他的东西。   程启玉搭在榆木方桌上的指尖轻轻点了几下,眸色微淡。他看了一眼底下颤抖的太监,道:“庄丞相一事尚有细则要问,让庄大小姐前来见孤。”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万章更新,更新时间不变,谢谢支持!   推新文:   《穿成大佬的爬墙娇妻》by猫生寂寥   宋栀醒来的时候,打赤膊的男人正看着她,宽肩细腰人鱼线。   他是自己丈夫,未来商业大佬,而自己是他出轨私奔的媳妇,最后死的很惨的那种。   现在的他是个瘸腿的穷小子,可几年后的他心狠手辣,劣待他的都死的很干净。   她打了个冷战,只能紧紧的抱住男人的大腿。   小剧场:   八零年代大家都开始悄摸摸的做生意。   宋栀也以为齐明安是这群先驱者之一。   可是等村里的二流子都去收购麦子了,齐明安还是只知道种地。宋栀悄摸摸的刺探过他想法,就怕是自己的温柔乡让大佬失去了斗志。   谁知道,大佬果然被她这只妖精迷惑,没了做生意的想法。   没等她想出主意,割麦的镰刀就不小心伤了她嫩白的小腿。齐明安捧着伤口,目光沉沉盯了半晌,第二天就带着东西去了镇上,种什么地,做生意。 第24章   庄怀菁没见到太子, 太监捧着令牌再次回了后花园。   这里清凉幽静, 林立的高树枝繁叶茂, 淡淡的茶香四溢。   太监脸上有汗, 他对庄怀菁行礼道:“庄小姐, 二皇子殿下去了书房, 奴才没赶上。结果、结果路上遇见了太子殿下,他本想问您些话, 但突然有事, 要走时, 托奴才给您捎几句。”   太子开始要召见庄家这位大小姐, 话才出口便有大理寺的人前来禀报。   什么查到、回来,太监半句都没听懂,反倒吓得半死,生怕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事。   太子倒也没再说别的, 只是准备回去时,让他带几句话给庄怀菁。   庄怀菁看着这太监, 微微皱了眉, 没想到太子会直接传话给她,她问道:“他说了什么?”   太监擦了擦额上的汗, 回道:“他只说如果您还记得他的话, 便知道要做什么。”   庄怀菁愣怔片刻。   身旁的假山石别致, 圆石桌上的清茶有淡色的烟氲,微风轻轻吹过来,带来一阵凉意。   太子虽是寡言少语, 但也说了不少,她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庄怀菁手轻轻捏着团扇,没敢露出和太子常见面的样子,又问了一句:“我倒没什么印象,还有别的吗?”   太监摇了摇头。   她轻轻颔首,说一句知道了。   太子心思缜密,不太可能无缘无故说这话。   他是让她离二皇子和陶临风远一些?还是让她继续查董赋?太子在相府周围插了人,应该知道万管家差点被二皇子发现的事。   青石地板铺得整齐,地上没有落叶枯草,干干净净。   庄怀菁敛眉沉思,太子向来重名声,连她刻意的引|诱他都只是皱眉,当没发生过,这太监是二皇子府上的,他不太可能是在说他们暗下的事。   庄怀菁突然一怔。   她原先为救庄丞相,去过东宫不少次,虽说大多时候都被拒,但也进去过那么一次。那次之后,便再也没从正门进过东宫。   “证据确凿,谁也帮不了他。”   她倏地站起来,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青瓦遮住阳光,下边的石台阶干净,不远处的湖水潺潺流动,四边种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太监被吓了跳,头低得更下:“大小姐,那这……”   他将程常宣的令牌呈给她,庄怀菁倒也没为难他,抬起玉手,接了过来。   她问道:“二皇子现在在何处?”   ……   书房的黄花梨木书架上摆了好些本兵书,墙边横摆几把刀剑,战意凛然。帷幔用干净的如意钩挂起,整齐精致。   一群人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不敢出声,程常宣手里拿着几封信,剑眉英气,越皱越紧,他抬起头,开口问道:“这些信是从何而来?”   敦亲王正在进京的路上,意图状告庄丞相勾结反贼,窝藏前朝余孽,他不仅查到了当年盖有皇帝私戳的信件,甚至还从玢州找到了接生的稳婆。   玢州最后几战时,嘉朝胜况已定,但当年依旧有人死里逃生,至今未找到尸骨。朝廷没对外说,只不过是怕有反贼借机起|义。   “皇宫的探子传来的,贵妃娘娘自请禁足也是提前知了消息,您前几次去找她时有舒妃的眼线,她没法传消息出来,得亏太子来宣旨,我们的人才能跟着出来。”   刻圆纹方头书案上的书信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是柳贵妃亲手所写,程常宣攥紧这些信。   其中一人道:“殿下有怜香惜玉之心,但大局为重,庄丞相与逆贼勾搭的证据虽被推翻,但现在不一样,这可是敦亲王亲自举证,人证物证皆非上次能比。”   敦亲王是皇帝手足,平日逍|遥在外,偶尔做些除|暴|安良的好事,查案一把手,最得皇帝信任。   程常宣松开信,起身来回走了两圈,开口道:“庄丞相一事是太子定的,太子说没罪,敦亲王证据再充分又如何?”   淡淡的阳光透过刻长纹窗牖照在地上,吊兰雅致,叶边微白。   “下月十五才开始案审,还没开始审,可不是太子说没罪便没罪的事,”另一幕僚说,“再说敦亲王是太子的人,他们定是早就通了气,您这般亲近庄家,等事情戳穿,往后必定被皇上嫌恶,他们打的好算盘!”   程常宣看向他道:“太子之位是父皇定下的,我又没那个想法,孙先生此言太过,他们没必要做这种事。”   孙河李说道:“是殿下心思太过纯正,太子是谨慎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做出这些事不足为奇。这庄家小姐殿下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触,今日您已经做得太过,一介女子,哪能劳驾皇子亲自去接?”   这孙河李是个奇人,快要饿死之际被二皇子所救,忠心耿耿。他心思转得够快,但说的话一向直白,常说程常宣在庄怀菁身上耗的精|力过头,惹程常宣不喜。   “够了,”程常宣皱眉,“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只需告诉我如何保全庄家,若是保不了,只保庄怀菁一人便行。”   父皇上次没动庄家,只不过是念在和庄夫人的兄妹情谊。他一向不喜旁人谈论前朝之事,现在突然冒出个前朝余孽,定想要斩草除根。   一帮人跪下来喊殿下三思,程常宣坐回扶手椅上,不耐烦地开口道:“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到,要你们有何用?”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抬起了头,他叫董赋,长得普通,极其不显眼。   董赋说:“恕董某多言,这种事,除了上面那位,谁也保不了。您没坐那位置的心思,我们这些人也想不出万全的法子。”   他常拐着弯劝程常宣与太子争斗,又劝他为柳贵妃着想。   “胡闹。”程常宣没有半分犹豫,“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敦亲王说相府窝藏的余孽是谁?即便稳婆是真的,又怎能确认那孩子就是去了庄家?”   庄家只有庄月不是亲生,程常宣最清楚不过,难怪汪御史当初遮遮掩掩,非要到庄怀菁面前才愿说个明白!   他以前还打算让庄怀菁借庄月的身份金|蝉|脱|壳,没想到她背后竟藏着这样的事!   “敦亲王既然在回京,他定是早就查到这些,殿下何必为庄家蹚这趟浑水?”   底下人七嘴八舌,就是不想他做这些事,吵得程常宣脑袋疼。   雕云纹隔扇门前突然有侍卫通传道:“禀报殿下,庄家的小姐求见,她手上有您的令牌。”   程常宣倏地站了起来。   他顿了顿,说道:“事已至此,即便我不见她也没什么两样,在场诸位皆是足智多谋之士,明早之前,望能给我一个合理的法子。”   “殿下,这未免……”   “下去吧。”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想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退了下去。二皇子有赤胆之心,待人不薄,他们当初追随,也是看中了他这份心思。   这庄家的大小姐确实是实打实到的美人,可二皇子也太过于耽溺美色。   程常宣坐了回去,他说道:“让她进来。”   ……   今日是二皇子从西南回来后的洗尘宴,加上二皇子府新建成,邀请的人虽不多,但也热热闹闹。   庄怀菁看见一行人从书房出来,他们都瞪了她几眼,眼神就像是在看红颜祸水一样。   她心中怪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侍卫请她进去,归筑在外等候。   那帮人里有个瘦高个,和庄怀菁路过时停了脚步,抱拳朝她行了个礼,低声开口道:“庄大小姐,湖边十一四角亭,董某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董?庄怀菁脚步一顿,转头淡声问:“你叫什么?”   董赋回道:“董某名赋。”   庄怀菁心下一惊,抬头盯着他,董赋面微露疑色,她慢慢转回头,应了声好。   竟是董赋!   她葱白的指尖微攥着罗裙,又缓缓松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现,进了二皇子的书房。   这间书房分两室,内室议事,外室可见客人,摆一红木圆桌,上面有鱼戏莲叶青瓷的茶壶。   程常宣慢慢给她倒了杯茶,让她过来坐下,问道:“怎么突然过来。”   庄怀菁虽避着他,但也不是怯弱之人,迟疑了会儿后,上前几步道:“您未回来前,我曾去求过太子殿下,那时只见过他一面,他说父亲的事证据确凿,谁也帮不了他。”   程常宣知道:“太子向来是那个德行,往后求谁也不用求他。”   庄怀菁顿了会儿,又道:“今日我让人送还令牌给您时,被他遇上了,他让人前来传话,大抵是嫌我以前烦了,所以提前传话让我别去找他,我心中觉着不对劲,他有和您说了什么吗?”   她也不敢把事情说得太详细,怕惹程常宣去查。   “他只是替父皇宣了旨,旁的并未多说,”程常宣实话实说,“你要是问我知道了什么,还是你庶妹的事,本来打算帮你瞒住,但没来得及,你回去之后再问问庄相爷。”   庄怀菁柳叶细眉紧紧蹙起,面容白皙透红,双眸有丝淡淡焦虑,她问道:“与月儿有关?”   程常宣顿了顿,不想瞒庄怀菁。   “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些不好,不过你也别担心。别人如何说我不知道,只有庄相爷才最明白事情的经过,他没法说话,最好把事情写下来给我,我帮你们。”   他的语气凝重,庄怀菁心跳得厉害。   程常宣说:“这次与两个月前的证据不一样,是敦亲王亲自查的,他是太子的人,太子又一向与我不对付,我若主动插手,必会有多番阻碍,你暂且放心,我会做得隐蔽一些。”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问道:“他查出了什么?”   “相府窝藏前朝余孽。”程常宣迟疑道,“你回去仔细问问庄相爷。”   “什么!?”庄怀菁大惊,“怎么可能?”   “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庄相爷倒是……”程常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了,忙岔开话题道,“你回去问清庄相爷,之后把事告诉我就行了。”   庄怀菁手微微攥成拳,心里乱成一团杂乱的思绪,虽还不知是真是假,但她也知道程常宣不会无缘无故骗她。   她小口微张,要再说些什么时,脑子忽然灵光一闪。   程常宣看出她的奇怪,问道:“想起什么了?”   庄怀菁慢慢摇了摇头。   方才听到二皇子说出了事,一时之间太过慌乱,竟没想通过来。   敦亲王是太子的人,那他应该早就得了消息,没可能连二皇子都知道了,太子还被蒙在鼓里。   太子要对她说的,或许不止那几句话。   程常宣道:“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多谢殿下。”庄怀菁垂眸,轻咬着唇,“我想出去走一走。”   “我闲着无事,刚好可以带你逛逛。”   “朝廷的官员应当正等着殿下,”庄怀菁声音慢慢平静下来,“我一个人静一静。”   程常宣不勉强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摸着后脑勺道:“你带一个侍卫引路,放心,一切有我在。”   庄怀菁低头应他一声。   程常宣出来指了一个侍卫和宫女,让他们带庄怀菁四处走走。   二皇子对她一直都很好,庄怀菁没法否认。   她轻轻揉着额头,回头看了一眼,程常宣跟在她后边,见她转头,忙要跟上前,庄怀菁摇了摇头,他便叹了声气,随她去了。   庄怀菁抿了抿嘴,他是个受宠的皇子,没必要为庄家做事。   万管家查董赋查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查到,现如今董赋亲自和她谈事,庄怀菁自不会错过。   二皇子府的亭子建了许多,按数命名,侍卫听她的话,将她领到了湖边的十一四角亭,董赋早已经等候多时。   见她过来,他抱拳道:“庄大小姐,请坐。”   庄怀菁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下来,她的长发柔顺,削肩细腰,归筑站在她身后,庄怀菁轻轻放下玉手中的团扇,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湖水中鲤鱼四处游动,一时静一时动,湖边有几株高大的柳树,柔曼的枝条垂进平静的水面。   他拱手问道:“您这丫鬟可否避让?”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庄怀菁说,“不需避着。”   她对这方面的事向来谨慎,若是被人传出二皇子身边的人单独见她,不知道旁人又会说出什么话。   “既然如此,那董某便直说了。”董赋开口道,“董某在二皇子账下至今已有七年之久,知道您在他心中地位,斗胆一问,殿下方才可是同您说了什么?”   庄怀菁不动声色观察他,庄丞相能做到丞相一职,手下的势力不会太少,即便被太子拔了不少暗桩,也不可能连区区一个幕僚都查不到。   这董赋面相看着不精神,说出的话却中气十足。   她顿了一会儿说:“你应该猜得到。”   董赋叹了一声,说了句果真如此。他从布衣袖口中拿出两封信,呈给庄怀菁。   “顾及您的心情,他或许不会详细说太多,董某这有几封信,您可大致看一眼。”   庄怀菁接了过来,纤柔玉手白皙,慢慢打开。   这信似乎才写没多久,还有淡淡的毛笔墨味,掺杂一些纸张本来的香气,她柳眉轻皱,只觉香气太过,微微屏住了呼吸。   庄怀菁往下一看,倏然大惊。   “您应当也知道,这一次相爷恐怕在劫难逃,”董赋叹声道,“嘉朝律法严苛,即便相爷现在得了恩准回府养病,可等敦亲王回来之后,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   “这是哪来的消息?”庄怀菁手攥紧信角,“太子性情刚正,愿保父亲出来便是说明他无罪,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敦亲王去玢州查案的事?”   庄怀菁心中掀起巨浪,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太子给了她去那间宅子的信物,便相当于给她辩解的机会。   不可急躁。   董赋跪了下来道:“大小姐现在该想的,不是董某从何处来的消息,而是该怎么救人。二皇子殿下怜您是弱女子,想要相助,可您若真想救相爷,现下只有一个法子。”   庄怀菁抿嘴,没有说话。   “陛下对二皇子虽有宠爱,但从小只教他习武领兵,治国之术很少提及,他甚至从未让二皇子有过争皇位的想法,以至于现在二皇子一听到旁人所说便是拒绝。”   她心中隐隐有想法,开口问:“你想做什么?”   董赋低头又道:“您若是劝上一劝,他必定会好好考虑,若是二皇子成了太子,大理寺便到了他手上,庄相爷这事可不是普通小事,如果能一劳永逸,岂不乐哉?”   他想让庄怀菁劝二皇子与太子争位。   “荒唐。”庄怀菁道,“你作为二皇子的人,岂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果被人传出去,你要别人怎么想二皇子?”   “二皇子自幼长在陛下跟前,得龙气庇佑,见识多广,难道大小姐觉得他不配?”   他这话着实是像在为二皇子打抱不平,庄怀菁望着他,紧紧皱眉深思。   陶临风曾告诉她董赋与前朝有些关联,现下董赋又刻意让她挑拨二皇子与太子,他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大小姐可得想明白了,”董赋道,“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你便是觉得救不了相爷,也得好好想想庄家的那些兄弟姐妹,想想那些无辜下人,这种罪责要是下来,后果如何您比谁都要清楚。”   皇帝现在不动庄家,不代表庄家以后没事。   庄怀菁沉默,仍然没说话,她绣鞋面上绣海棠花色,罗裙的裙摆边绣波澜水纹。   董赋心觉她在动摇,便又道:“以二皇子殿下对您的情意,届时他是太子,您便是太子妃,庄相爷是国舅爷,谁又敢说声在背后说声不是?”   他句句都像肺腑之词,仿佛只要庄怀菁劝了二皇子,那这太子之位就唾手可得一样。   庄怀菁愈发谨慎,即便是她都知道太子手上的权势深不可测,二皇子府邸的幕僚,不可能不了解。他如此莽撞来劝她,是为了什么?   鹬蚌相争,总有渔人得利。   她沉思了会,抬眸回道:“这位大人所言太过,二皇子龙章凤姿,又是沉稳之人,心中自有定夺,我等旁人不敢多说。”   董赋没想到她会拒绝,眼睛睁大,他抬起头道:“您就不在乎相爷的死活吗?”   他语气有种奇怪的咄咄逼人,庄怀菁静静看他,董赋一惊,忙低下头。   “父亲牢狱之中被人下毒,现在还没查出是谁,如今又突然冒出敦亲王的事,我谁也不敢信。”   “您实在执拗,”董赋低头劝道,“信与不信又何妨?您总该提前做个打算。”   天上的太阳依旧晒人,但亭内的凉风却宜人凉爽。   庄怀菁安静了一会儿,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倘若父亲做了,庄家愿意担这份罪,如果父亲没做,太子定会还父亲清白。”   董赋嘴巴张张合合,一瞬间竟想不出对策,最后只能道:“敦亲王不可能随意污蔑相爷,大小姐三思。”   他实在想不通,当初二皇子不在京城,庄怀菁没有任何选择,大多数人都对庄家避之不及,现下有了更好的对策,她应当没理由再拒绝。   董赋忍不住又道:“您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便可保庄相爷一命,何必要……”   “不必多说。”庄怀菁淡道,“这是庄家的事,犯不着连累二皇子。”   她站起身来,头突然有些晕,她往后退了一步,归筑连忙搀着她。   庄怀菁轻轻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说道:“多谢提醒,府内有急事,这洗尘宴我便只能先回去了。”   不管董赋给她看的东西是真是假,她都必须赶紧回相府一趟。   “是董某逾越了,”董赋无奈叹了声气,“庄小姐若要回府,不如先同二皇子道别,让他别掺和此事,您不想连累他,但他却实在想帮您。”   庄怀菁顿了会,应了声好。   程常宣喜好舞刀弄枪,这二皇子府着实不太像他喜欢的样子,过于清幽。微风吹进亭子里,消散热气,树叶随风摩挲。   董赋自然知道二皇子是处处挑着庄怀菁喜欢的来。他看着庄怀菁纤细的背影,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答应,只好小心翼翼将石桌上的书信折好,收了信封中。   这纸张上有香,梅凝香,是皇室禁用的香料。虽说是能舒缓头疼,放松心情的香,但遇上特定的龙涎香时,会让人做出平日不该做的事。   只消那么一点点,事|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龙涎香极少,皇帝只赏赐给喜欢的皇子。除却太子外,便只有二皇子手上有。   二皇子不喜熏香,幸而今天庄家小姐会过来,他便提了两句,二皇子特意让人给熏上了。   与其在别的时候催他,不如直接下剂狠药,二皇子要了这庄怀菁的身子,怕是连命都要给出去,何况是去争这太子之位?   到时争个两败俱伤,朝廷乌烟瘴气,这嘉朝的命数也不久矣。   ……   但庄怀菁没去见二皇子,她让侍卫领路出府。   酉时正式开宴,还有两个时辰,该来的大臣也已经在路上。   有些人来得早,想和程常宣套近乎,没想到庄怀菁一过来,他就径直去陪她,也有的人以为皇帝会过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归筑小声问道:“小姐,我们真的要是回去了?不用同二皇子说一声吗?”   庄怀菁的手攥紧团扇,面色微淡道:“方才已经让宫女去禀报,他知道我的难处,不会怪罪。”   董赋后边如果真的有幕后人,那他今天被她拒绝,定会有所行动。二皇子府外有相府的暗探,要是速度够快,说不定能找到他背后的人。   庄丞相不想让她知道,可她这个做女儿的又怎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归筑犹豫道:“刚才那个人说相爷在劫难逃,又说什么太子、国舅爷……”   她在庄怀菁后面听得心|惊肉|跳,那个人胆子也太大,实在是口无遮拦。   庄怀菁摇头道:“此番大逆不道之话,你听听便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董赋身份本就不怎么简单,他怀的是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庄怀菁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希望与庄丞相无关。   归筑踌躇应了声是,她担心的只是庄怀菁。   二皇子对她家小姐的好不是一天两天,归筑倒是想看他娶庄怀菁,可万一被他发现……恐怕性命难保。   庄怀菁纤手扶着车沿,软绣鞋踩凳,回了相府的马车。   片刻之后,归筑从马车里探出个头,左右四顾,悄悄塞了团纸给马夫。马夫微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塞进袖口中,等要走的时候,又丢给了另一个人。   车轱辘在慢慢滚动,相府的侍卫跟在一旁。庄怀菁坐在马车中,她轻轻揉着额头,一边想着董赋的事,不知这次会不会查到幕后人,另一边又想赶紧回到庄家,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专门挑着这时候对庄丞相下毒,会不会是知道了敦亲王的事,想让庄丞相死无对证?   他现在声音全失,连个字都说不出来,日后当堂对质,又该如何是好?   庄怀菁头有些晕,脑子有些空白,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不敢慌乱,能扛庄家的只有她。   马车微微晃动,茶壶固于方形案桌中,外鎏淡色的波纹。   归筑拿帕子擦方才溅出来的墨渍,问道:“您是否要先喝口茶?”   庄怀菁摇了摇头,她轻轻抬起玉手,微微掀开垂下的窗幔朝外看。二皇子这里热闹,出来巷子便是大道,道路两旁不少行人来来往往,马车想快也快不了。   她慢慢放下窗幔,手放在胸|口,只觉心中乱极了。   “如果父亲真的做了那些事,”庄怀菁喃喃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庄丞相从小就教她忠君爱国,她只爱琴棋书画,乐舞琴音,对此虽并不上心,但却深受影响。   上次大理寺的人搜出证据她不信,但庄丞相什么都没和她解释,现在二皇子这么说,连最可疑的董赋张口闭口都是同个意思,她若是不起疑,该是个傻子了。   归筑犹豫道:“还是等回去问问相爷再说吧,万一其中有些误会,也能做好准备。”   庄怀菁叹了口气,沉默不语,扶额闭眼。她不是遇到事情就慌乱的人。   人情二字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庄丞相的性子,确实会还。退一步说,如果庄月真是前朝余孽,那能让庄丞相做这些事的人,和他情谊应当不是一般的深厚。   庄怀菁出生那年大应朝便灭了,今朝律法严厉,庄丞相性子同样谨慎,从不让下人提及有关前朝的事,她也不清楚庄丞相从前和谁相熟。   庄月性子胆怯,一直不敢出风头,会不会是因为他私下已经把事情告知了她?   庄怀菁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庄丞相不愿让她查这些事,总不可能还有什么连她都不能知道的隐情,莫不是府内还藏着别的前朝余孽?   她越想越偏,委实束手无策。   马车在回庄家的路上,车门两侧的福结微微晃动,归筑见她烦闷,收了帕子团进袖口中,小声开口道:“您常说急不得,现在更不该急,再不济……方才那个人说得也可以。”   “他别有用心,信不得,”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眸,看着归筑,“罢了,想得太多也不好,不要让夫人发现异常。”   董赋倒确实有点脑子,嘴上说得轻轻松松,好似什么力气不废,但要真那么简单,庄家或许早就抽身出来。   现在的庄家无权无势,仅有一个丞相的名头,二皇子如果因要帮庄家而动了争夺皇位心思,往后若是成功,她又拿什么来还?   难不成还想用这副身子?庄怀菁抿嘴,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冒这份险。   二皇子与太子间的不合是出了名的,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早已搭上太子,他该作何想法?   马车慢慢拐进相府周边的巷子,才进巷口,没到相府,突然停了下来。   庄怀菁心中还想着事,突然听见马夫开口问:“来者何人?”   她手倏地一顿,和归筑对视了一眼,京城御林军时常巡视,城中心一带高官大户居多,更是严密查防,谁要见她?   庄怀菁微微朝外看了一眼,发现一辆马车堵在不远处,旁边有几个严肃的御林军,她眼皮微跳。   御林军递了一个玉佩过来。   归筑道:“呈上来。”   马夫没问出来人是谁,心觉奇怪,却还是呈回了庄怀菁道:“他说大小姐识得这东西。”   归筑伸手从马夫手上接过,瞥见外面那些御林军袖口的样式,眼睛微微瞪大。   庄怀菁静静看着这张玉佩,揉了揉额头,只道:“是位朋友,他还说了别的吗?”   马夫在外道:“那位邀您马车一见。”   庄怀菁沉思片刻,应了一声,又道:“我去去就回。”   归筑小声道:“是东宫……”   庄怀菁慢慢抬手止住她要出口的话,归筑闭了嘴。   “奴婢知错。”   归筑掀帘随庄怀菁下了马车。马车旁的御林军抱拳道:“主子想单独和您谈些事情。”   庄怀菁腰身纤细,发上玉簪子透亮,珍珠耳坠华润。她微微颔首,让归筑在外等候,独自踩凳上了马车。   程启玉手边有好些本文书,他似乎正在处理政事,见庄怀菁上来,抬起淡色的双眸,让她在一旁坐下。   他事事认真,庄怀菁每次见他,他几乎都是在处理这些事。现下又得了位好琴师,连凝水涧都不打算再去。   庄怀菁动作微顿,稍稍行了礼,她鼻尖有淡淡的香气,是太子常用的龙涎香。   马车里的东西并不多,干净整洁,他素来不喜繁乱。   程启玉不说话,收起批记的笔,庄怀菁先开了口:“殿下让臣女去今日的洗尘宴,是想要臣女做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程启玉淡声问,“董赋和你说了什么?”   庄怀菁垂眸回道:“他说敦亲王快要回京,在玢州查到了一些对父亲不利的证据。”   在回来的路上她便想通了。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怎么可能偏偏就在她来二皇子府的时候敦亲王查案一事传了出来?   董赋包藏祸心,想借机挑起事端,私下找她,在意料之中。   太子的意思,是要她继续查董赋。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他应当早就已经清楚董赋的底细。   如果董赋和庄丞相有关系,那庄丞相有没有罪他该是最清楚的。倘若他们没有关联,为什么还要让她一而再地做无用功?   程启玉没有答话。   庄怀菁硬着头皮道:“还说了些没用的,臣女没放心上。”   他突然开口:“可知大应朝的梁王?”   庄怀菁读过不少书,知道这位大应朝的梁王,是皇帝最小的弟弟。据说是位敦厚的善人将军,以血死抗嘉朝将士,玢州一战后以身殉|国。   她正要开口,头突然之间有些晕。马车中放冰鉴,温度适宜,庄怀菁却觉得周围热了许多,琼鼻微微冒汗,连脸|蛋都红了许多。   庄怀菁手攥着罗裙,慢慢应道:“以前听过。”   “梁王妃下落不明。”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擦了擦汗,连他在说什么都没险些没反应过来。   庄怀菁早就不是处|子身,自然明白自己的反应。   太子面色如常,没有异样。   庄怀菁从二皇子府上出来,没接触过什么人,连茶水都没喝过,唯一能想到异常,只有董赋拿出信件上的香气。   他倒是好算计,难怪那时让她向二皇子辞别。   “若敦亲王所查为真,”程启玉声音淡漠,“庄丞相难逃死罪。”   “殿下圣明,自有定夺,”她低着头,额上开始冒薄汗,“待臣女回府问过父亲之后,再来向禀报,既然说是他做的,那我只信他的话。”   大庭广众之下,马车外边全是东宫和相府侍卫,她要是出了丑,以后该如何见人?   “让他出来见孤。”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语气。   庄怀菁雪|脯微微起伏,抬手擦热汗。太子证实庄丞相一事证据存疑,皇帝这才松口让他回府,现在突然冒出这些事,这不是在打他的脸?   太子脾性淡漠,极少发怒,现在招惹他,不是上策。   庄怀菁不是逞强的人,便只道了声是。她扶着马车结实的车壁,缓缓起身,愈发觉得鼻尖的龙涎香烈。   皇帝下令让庄丞相不得离开相府,到时抬出圣旨,庄丞相就算想出也出不来。   太子低头翻看那些厚薄不一的文书,只是淡声道:“如果庄丞相真的做了这等事,孤绝不会饶恕他。”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收藏作者专栏   下午还有一更 第25章   庄怀菁觉得马车内的温度实在闷热, 她额上冒汗, 沉默了片刻后, 开口问了一句:“殿下似乎非常不喜父亲?”   她的声音微哑, 听得出不舒服。   程启玉察觉了什么, 他抬起头, 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沉声对她道:“你过来。”   庄怀菁依言慢慢过去, 太子性子冷淡, 清风朗正, 却也不会真狠心到对弱女子视而不见。她身子有些不稳, 跌坐在程启玉面前。   他伸出手扶住她,庄怀菁却顺势倒在他温暖的怀里,程启玉一顿。   马车外的归筑在慢慢等待,她不敢发声催促。   庄怀菁身子在发薄汗。   庄丞相一事, 他做了也好,没做也罢, 她只想要万无一失。   冰鉴中载冰, 不留热意,他的马车铺着厚实的绒毯, 便是摔了一跤也不会疼。太子勤俭, 在这些方面却有铺奢, 样样都是最好的。   庄怀菁头靠着他的肩膀,鼻尖的龙涎香味让她紧|咬嘴唇,她的手攥着太子的衣襟, 指尖颤|得粉白。   程启玉没说话,他只是低头,大手覆上她发|热的额头,又握住她的手|腕,给她把脉。   她脸色染点红|润,身子也软|得不行,不像是正常的反应,但脉搏也不像得病或者中毒,反倒是手腕发热,心脏跳得过快了些。   庄怀菁长发乌黑,绵|软的身子靠着太子。程启玉没有动,只是俊眉皱起,问道:“怎么回事?”   她缓缓回道:“今日见董赋时,嗅见些奇怪的香气,不知有没有关系。”   程启玉的手微微一顿:“何时起的反应?”   庄怀菁垂眸低道:“刚才嗅见殿下所用熏香便有些不对。”   他想了会儿,只道:“不是什么大事,回去沐浴便可,让庄相爷来见孤。”   这条小巷除了巡视的侍卫,平日少有人来往。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她的手心发汗,回道:“陛下有圣旨,父亲不能出府。董赋居心不良,怕是一直都在想冤枉父亲,所以早早就让人在玢州做了准备。”   她也算厉害,随口便想将事情全推给了董赋。   程启玉的手搭在马车的案桌上,身体挺|拔如松,坐怀不乱,御林军守住马车,他说:“拿孤的令牌让他出来,奉劝一句,你不必再乱想法子,孤只看证据。”   庄怀菁抬起头,她忍着身子的异样,双眸望他,纤白的手搂住他的脖颈。   “大理寺卿是您的人,您说什么是证据,”她身子微颤道,“什么便是证据。”   程启玉皱眉道:“荒谬。”   他大手扶起庄怀菁,又抬手给她倒了杯水,准备从怀中拿出东西。但庄怀菁身子乏力,手撑着绒毯,又倒在他身上,程启玉手上的茶杯被打翻。   归筑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东西摔落的响声,她吓了一跳,忙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相府的侍卫立马拔了刀,御林军同样严阵以待,两方人马对峙之时,庄怀菁捂紧嘴,转过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归筑心觉不对劲,她让相府的侍卫收回了刀,说道:“里边是贵人,不得胡来。”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把刀收了回去。归筑往马车里望了好几眼,见庄怀菁还没露面,她咬了咬牙道:“小姐与贵人有事相谈,不要打扰到他们。”   茶水顺着程启玉纤长的手指慢慢滴落在案桌上,文书也被打湿。   庄怀菁半个身子蜷|在|他怀里,额上的薄汗凝成晶透的汗珠。美人纤弱之态,是男人最爱的模样。   程启玉却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拿了颗能解百毒的药丸,重新倒了杯水,喂给庄怀菁。   这种是皇宫御赐的药,连程常宣都没有,他倒是一点不心疼。   庄怀菁养尊处优惯了,所用之物皆是上乘,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她也没觉自己吃下了稀奇之物,庄怀菁只是咳了两声,手还在发抖。   程启玉的动作一顿,把茶杯放回去,突然开口问:“二皇子为什么会把令牌给你?”   庄怀菁闭着眼睛,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太子问这个做什么,只是柔|声回道:“臣女不知道。”   她素来能屈能伸,比谁都不差。   “念你身体有恙,孤可免你胡言乱语之罪,”程启玉不再问她,“下次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眸,睫毛卷长,她低声慢道:“父亲嗓子出了问题,您便是问得再多,他也答不快,不如等我问了之后,再去东榆林巷一一告诉您?”   太子肃正严厉,无论在处事还是做人都是如此,谁也不能否认,庄怀菁同样没觉得他好说话。但他的身体,总归不会骗人。   ……   太阳快下山时,宴会正开,大臣庆贺,热闹非凡。董赋算着时间,觉得要差不多时,专门去找了一趟二皇子。   程常宣平日交友甚广,和谁都能聊得来。   董赋本以为他正慌张得不知所措,却没料到程常宣在和祁王世子聊天喝酒,他看不出什么奇怪,倒是有了丝郁闷之色——庄怀菁走之前没找他,他知道她又在避着他。明明他能帮相府,她怎么都不对他上点心?   程常宣心里在想什么董赋不知道,他皱紧眉头,发觉不对劲。   程常宣不是这种性子。   如果他真的和庄怀菁发生了什么,现在应当正慌忙无措,既得哄她顺心,又等着旁人给他想法子,绝对不可能还有心思和别人喝闷酒。   董赋转身离去。   他在二皇子府不受重视,也没引起过二皇子的怀疑,因为帮他查事的都是眼线,丫鬟蔻儿便是其中一个,昨晚也是她从库房拿龙涎香给二皇子屋内的宫女。   她姐姐想撺掇庄家姨娘谋害庄夫人,只可惜手段低下,没多久就被查了出来。庄家做事向来果决,庄怀菁尤甚。蔻儿的姐姐现在正在床上养病,靠妹妹养活。   他找到蔻儿,让她去问问程常宣身边伺候的太监。蔻儿家中得他相助,倒也尽心尽力,旁敲侧击找人问了几句,才发现庄怀菁根本没过来找二皇子。   她只是派了个下人来辞别。   董赋险些没反应过来,他万万没想到庄怀菁会如此急迫。二皇子好歹也是个皇子,她这样未免也太过无礼。   庄丞相的事再急,她也应该知道问的再清楚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直接求二皇子庇佑来得方便。   他脸色阴沉,问了好几次,把蔻儿都吓到了才作罢。董赋回屋便摔了好些东西,他向上头人保证过,今日之内必会让二皇子答应下来。   董赋本以为十拿九稳,怕引起程常宣的怀疑,刚才甚至没到这附近。   现下出了这种意外,他坐立不安,只得入夜之后悄悄找人递信。   跟庄怀菁出门的暗探自然不同于普通的侍卫,董赋小心是小心,却也没想到庄怀菁会派人跟着他。   他们的联系很谨慎,不过是一封普通的信,来来回回转了好几趟,暗探险些跟丢了,将近黎明之时,才到了皇宫附近。   寅时三刻宫门开,一群宫人推着几辆载车出宫,车轮碾地发出嘎吱声,一个太监与守门的御林军说了几句话,跟在后边出来。   宫门外不远处是集市,董赋的人在一颗歪高树下等候,见那太监过来,环顾四周,上前低声说:“大人失策,并无大事发生。”   那太监年纪不大,长相柔气,颇为傲慢,听他说没成功,又略露嫌弃之色,捻兰花指接过这封信。   “人上次被舒妃罚了,还没起来,咱家闲着没事,就再帮他一次,干爹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他说,“大人要是再不做些事出来,那就好自为之吧。”   董赋的人忙应是,做足了态势,心里却腹诽道只不过得了公公的宠爱,架子摆得倒不是一般大。   他们处事都是小心翼翼,如果不是传信的太监被舒妃罚了,起不来床,这小太监也不会为了讨功劳专门出来。   两人没交谈太久,小太监拿着信回了皇宫,传信的人四下张望,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他们这些人里,大多是梁王的侍卫,当年战乱时不在玢州,逃过一劫,私下却都在做着打算。   当年梁王不愿离开玢州,只下令送有孕八月的梁王妃出逃,但兵荒马乱,还没出城梁王妃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梁王死后,他们费了许多心思查梁王妃的消息,过了一年,才发现是庄丞相救了她。   但梁王妃命不长,难产而亡,只留下个女孩,也早早夭折。   庄丞相虽是出身世家,但家境贫寒,一家被梁王救济,曾在梁王帐下待过两月,后来才入仕考取状元,娶了庄夫人。   庄夫人和梁王妃先后有孕,礼佛之时互约姻亲。   他倒是好,欠梁王那么多人情,不仅连梁王最后的血脉都没保住,还想来个鱼目混珠。   庄丞相清楚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仍然潜伏在暗中,即便不足以抵抗朝廷,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如果知道梁王妃母子死在他手中,必定会加以报复。   与此同时,他又明白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便派人私下找了一户生下女儿又不想要的人家,打点银两,瞒住身份,送进了庄府。   董大人去找庄丞相时,庄丞相虽是震惊却也心有预料,他说那个庶女便是梁王的女儿,言明利弊,想让他们归顺于他。   梁王一生无愧于天,梁王妃亦然是女中豪杰,若他们的孩子还在,他们自会追随,推|翻这无道的朝廷。   庄丞相想要用个假孩子做凤凰,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梁王妃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孩子,庄丞相还梁王的人情,把她抱回了庄家,而庄月只是个替身   试试晚上还能不能再更一章 第26章   夜色深沉, 屋外突然下起了绵绵不绝的小雨, 吴老大夫现在华浓院给庄丞相扎|针。庄怀菁坐在梳妆镜前, 她手中梳篦慢慢梳发, 柳眉微皱,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与庄丞相在书房谈了大半天, 从书房出来后便一直是这幅表情。   “小姐,该歇息了。”丫鬟掀开珠帘, 归筑端水进来道, “快要到亥时了。”   庄怀菁在太子的马车中弄出声响, 归筑提心吊胆在外等候, 还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正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时,没过多久,庄怀菁便下了马车。   她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只是脸上的妆粉淡了许多,归筑没敢问, 赶忙扶她回了马车。   庄怀菁面容本就精致, 涂的脂粉薄,在场的都是大男人, 没人看出她的不一样。   回了马车之后, 太子倒没再为难她, 御林军退开给他们让行。   归筑轻轻把热水面盆放在盆架上,拿条干净的巾帕,回头看一眼, 见庄怀菁正想得入神,没听见她在说话,便又问了好几声。   她家小姐已经累了一天,该是时候歇下了。   庄怀菁摇头道:“我还不累。”   暗探刚才回来向她禀报今天查到的事,他没看见信中所写内容,但听见了那小太监说干爹,舒妃,责罚。   仅这些就够了,宫中的太监宫女诸多,来回一趟根本不认识谁是谁。   他们又联系了宫中的探子,一经查探,发现那小太监是柳贵妃殿内管事公公的干儿子。   柳贵妃在庄丞相一事上掺和得着实是多,先是派人在大理寺附近观察,又与庄丞相中毒一事牵扯,现在宫内的人又和董赋有所联系,若说全是意外,不太可能。   庄怀菁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秀眉蹙得愈发紧,她将梳篦轻轻放在梳妆镜台上,听了一会儿窗外的细雨声,叹了声气,心觉今日应当是睡不着了。   庄丞相开始依旧什么也不愿意和她说,只是告诉她不用再查,不会有事。   他还不知道敦亲王的事。   如果不是她跪下来低头说出在董赋那里看见的信,他或许从没打算告诉她那些事。   庄丞相欠梁王一家人情,为报此恩,他在战场上派人偷偷救下梁王妃。   庄怀菁那时候快要出生,稳婆说庄夫人胎位不正,恐怕胎儿不太好,他便把梁王妃藏了起来,快马赶回京。   后来庄夫人平安生产,他松了口气,陪了庄夫人几天后,又回了玢州。   没成想梁王妃忧心过重,一个月后染了风寒。战事未完,她身子劳累,快要临产,庄丞相只得派大夫连夜看着她,他又让人瞒着梁王的事,但街坊讨论始终不决。   她挺着肚子在院内走动,偏有人闲时乱说小话,梁王妃听到梁王的消息后悲从中来,受了刺激,没熬过来,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孩子出生没多久便染了热病,本以为活不长,但有个医女心善,不吃不喝看了一天一夜,竟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梁王对他有恩,他也不想这刚出生的孩子卷进上一辈的恩怨,便自作主张,带回了庄家。和庄夫人商议过后,养在了孙姨娘膝下。   之前不告诉庄怀菁,不过是怕她将事情说出去。他想保全梁王最后的血脉,即使要了他的命,他也绝对不会把人供出去。   董赋只是旁人的一颗棋子,他们追随梁王,处心积虑想要谋反。他本意是想招安,却没料他们根本不领情。   庄怀菁沉默了许久,倒没想到庄丞相真会做这种事,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   庄丞相对庄月不亲近,难道也是为了保她性命?她的想法一闪而过,却没怎么放心上。她思量片刻,想开口问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太子既然知道董赋,那他必然明白董赋的身份,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甚至还要让她去查这种事?   但庄丞相那时已疲倦至极,手上的笔也有些拿不住,凉风吹起湿气,天上已经飘起了细雨,庄夫人又刚好派人来书房找庄丞相,庄怀菁便住了嘴,不再相问。   她拿了庄丞相写的东西回屋,再次看过之后,心中仍然有丝不对的怪异。她说不上来,又觉是自己想多了,思量片刻后,便让归筑拿来火炭盆,点火烧得干干净净。   ……   天还未亮,庄怀菁便出了府。   她昨夜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头一挨枕头便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身子都比往常要舒爽不少。   太子那药丸药效极好,她至今没有半分异样。   原本打算问清庄丞相,却又想到他身子尚未痊愈,便咬牙舍了这条路,带着归筑,径直出了府。   太子想要做什么,没人比他自己要清楚。   城东一带的御林军巡视严密,清晨时四处都是井然有序。归筑留在别的地方,庄怀菁拿了那块玉佩,进了东榆林巷那间宅子。   太子刚刚起身没多久,小厮犹豫片刻,把她领到了他的寝室。   室内有几个太监捧着托盘,里边放着许多东西,有个太监正在帮他更衣。   太子看了她一眼,有些讶然。   庄怀菁向他行礼,沉默会儿后,她没开口,只是迈步上前,轻轻拿起红布托盘中的环佩,为他佩上。太监愣了愣,他抬头看太子,见太子并无反应,便恭敬退至一旁。   “殿下今日可有外出的事?”她站在太子面前,轻轻系上,“您前段日子查父亲的事,现下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总该歇几天。”   程启玉淡声道:“下去。”   庄怀菁动作微微一顿,知道说的不是她。   她轻声说道:“先等等。”   她拿起另一块淡白玉衣饰,太监低头行礼,放下托盘,退了出去。   程启玉看着她,他开口道:“做什么?”   庄怀菁合手系玉扣,发出轻响,她垂眸道:“从前是臣女不明白您与父亲的事,多番查探,实在无礼。”   程启玉衣衫得体,宽肩窄腰,处处透着太子的淡然矜贵。可衣衫底下却全都是有力的肌|肉,就算是一整夜未睡,也极少见疲惫之态。   她约摸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作为庄家的大小姐,庄怀菁自是以那事为耻;可作为一个女人,她确实达到了难以言表的失|态。即便她有下一个男人,怕是也永远忘不了太子那样的猛|烈。   程启玉按住她的手:“庄丞相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并不要紧,”庄怀菁低头道,“重要的是他为殿下做些什么,殿下得皇上宠爱,但到底才回京几年,根基不稳,若是有父亲相助,您会轻松许多。”   程启玉淡道:“他如果真的做了那些事,孤也保不住他,你求错人了。”   “殿下实在说笑,”庄怀菁抬眸望他,“朝中能保得住父亲的人,没有几个,您自然也是行的。”   屋内宽敞,檀棕色的帷幔垂下,挡住外边的视线。   程启玉松开她的手道:“你愈发大胆。”   “臣女若胆子再不大些,又怎么得殿下喜欢。”她转身在玉石中挑些雅致的,觉着都不像太子喜欢的,便放了下来,“臣女派出去的暗号探昨晚追查到人,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从前都没踪迹,偏这几次换了露面人。”   太子不喜她的那些行为,却几乎次次都让她得逞,她从前便想了多种原因,现下再仔细想想,怕都敌不过一种解释。   他到底是个男人。   庄怀菁睫毛微颤,又轻声道:“臣女终归是比不上您足智多谋,只查到了柳贵妃身边的苏公公,那个小太监叫他干爹,您觉得是柳贵妃做的吗?柳家得皇上庇佑,再怎么也应当不会和叛贼勾结,臣女有些想不通。”   他开口道:“不是她。”   庄怀菁愣了会儿,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答了,她纤白的手微微攥紧罗裙,心中突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太子果然偏好弱势女子,越是柔弱依附于他,越合他喜好。   庄怀菁手腕上又带了那个碧绿镯子,她道:“您既然知道不是柳贵妃,那为什么不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这些违逆之人藏在皇宫里,甚至还做了皇子的幕僚,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之根本,陷皇帝与二皇子于危险之中,他为什么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程启玉只道:“孤只看证据,如果有证据,自会将他们捉拿归案。”   他说了千八百遍的证据,庄丞相一案也总这么说,可那些证据又哪里是她能找得到的?没有证据他便不会有任何动静,可难道拿出了证据,他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庄怀菁倏地一愣,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好似想通了什么。   她能借太子的手能查到这些事,换句话说,太子是不是早就查明了他们的动向?   “若臣女有证据证实他们心思不轨,可否功过相抵,饶过父亲一命?”   “是功是过,父皇来定,孤只负责查探明了,”程启玉把太监重新叫了进来,他眸色淡淡,“辰时父皇召见,庄小姐既然知道做什么,便不需再见孤。”   庄怀菁心跳得快极了,她来这之前想不出任何对策。   论拳头比不过他,用软的又怕他不吃,心里焦躁不安,甚至还想拿他们间的事来威胁太子。   她福礼道:“殿下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   太监进来替他整理衣襟,程启玉只是淡声告诉她:“往后勿要再私下见孤。”   “是。”庄怀菁呼口气道,“臣女必定谨记在心。”   程启玉又再次开了口:“少见二皇子和陶临风,他们都不是良善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枯了,真相是↓   庄怀菁是梁王妃的女儿,梁王妃怀孕八个月,早产加难产生下了她,梁王妃因此死了。   庄丞相欠梁王人情,想收养了庄怀菁,带她回了庄家,那时候庄夫人受惊生产,孩子没保住   庄丞相觉得孩子出生相近,所以就让庄怀菁做了自己的女儿,又怕庄怀菁身份会暴露,到时必死无疑,就在两个月后抱回了庄月,又和庄夫人说这是梁王的孩子,让有心人以为她才是梁王妃的女儿。   这样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怀疑到庄怀菁。   至于庄夫人为什么没认出来,因为那时候庄丞相回来了,奶娘先带了几天庄怀菁   慢慢来,都会写到的 第27章   程启玉从皇宫出来之后, 又回了东宫, 派人私下召见了两个人。   陶临风才从玢州回来不久, 他路中遇见了刺客, 个个都是高手, 他的人损了不少, 手上还绑着麻布。   太监领陶临风去书房,他在书房门前遇见了刑部尚书苏禄, 陶临风说道:“苏大人, 许久未见。”   苏禄讶然回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难为二皇子能查到我, ”陶临风指着自己的伤笑道, “如果不是带的人多,怕是再也回不来。”   刑部尚书苏禄年近三十五,正是壮年,他说:“二皇子看着无害, 但性子锱铢必较,倒也在预料之中。”   陶临风道:“也幸好二皇子向皇上求了旨意, 没为难到大人家女儿。”   苏禄望着陶临风, 叹了声气道:“柳贵妃和内人相交,我也实属无奈。小女对你念念不忘, 整日想让我找你过去, 你无父无母, 入我苏家如何?”   陶临风摇头道:“陶某尚无娶妻想法,谢大人厚爱。”   他去过几次苏家,和苏家的小姐有过几面之缘。   苏禄对他多有赏识, 但也不想着难他,摇头说道:“也罢,强求不得。”   陶临风笑道:“殿下正等着,陶某先行一步。”   书房议事之处,帷幔挂起,垂在柱子旁,案桌上有些本奏章,已经批阅完毕。太子爱书,书房内摆放有许多古籍。   程启玉手上拿本奏章,另一只手把玩腰间玉佩,见陶临风进来,开口便问道:“城西如何?”   陶临风收回脸上的笑意,微拱手道:“为防意外,陶某已经提前布置好人手,殿下准备何时行动?”   “不急,”程启玉抬眸淡道,“再等五天。”   她查不了那么快。   陶临风淡声说:“宫里的人已经安排妥当,当下实为最佳时期,您若是做成了此事,不仅陛下会给予封号赏赐,便连民间的威望也会再升上许多,殿下何苦再等?”   “你已经等了二十年,”程启玉放下手中的奏章,眸眼微淡,“怎么?难道连这几天都等不了?”   陶临风低头说:“如果殿下别有用意,那这几天,不需要等。”   陶临风一家含冤而死,只余下他一人,他所做一切,只为证实一家的冤屈。皇帝忌讳前朝之事,二皇子同样不管,只有太子答应帮他。   便是改朝换代,他也要做个洗脱一家的冤屈。   “无故推翻前朝的案件,”程启玉淡声说,“必定会引起争议,这五天也只不过是撬个角,你当知道的。”   “您大可直接免了庄相爷的罪,”陶临风沉声说,“殿下想让怀菁立功,又不想旁人发觉有您插过手的痕迹,陶某当真不知您为何要这些!”   程启玉没回他。   陶临风并不知道太子和庄怀菁有何瓜葛,太子对谁都冷淡,偏对她上心三分。   他查过几次,都是无疾而终,被太子的人发现。   陶家忠良,被梁王冤枉斩杀,陶临风从太子口中得知庄怀菁身份时,她那年十五。他身负血仇,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难违心中所想,只得不管这事。   陶临风只道:“望您记住您的话,还陶某一家清白。”   “你受了伤,太过显眼,若是可以,这些天尽量少出来。”他淡淡说,“如果她去找你,不见。你想做的事,自会达成。”   陶临风沉默片刻,应了声是。   程启玉则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书房伺候的太监宫女发现今天的佩玉似乎很得太子心,他在手中把玩了许多次。   太子往日冷淡,处事严格,倒不常见他有什么外露的偏好。会留心的人悄悄把事情记下,心想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   庄怀菁回府时,庄丞相和庄夫人都已经醒了,她径直去了华浓院,庄鸿轩一大清早就跑去了他们院子,趴在庄丞相腿|上说自己多么勇敢地陪伴母亲。   庄夫人靠着床围说:“以后就算来陪我也不能落下学业,我问过夫子,说你缺了好多课,到时都要补上。”   庄鸿轩皱巴着脸,奶声奶气说自己不想看见夫子,庄丞相摸着庄鸿轩的头,笑了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庄怀菁在屋外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子提的事。窝藏前朝余孽一事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谁都知道这些的严重性。   “菁儿,”庄夫人叫了她一声,“你大清早去哪了?找人叫你都不在。”   “菁姐姐!”   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不想在此时和庄丞相提起,庄夫人的病才好一点,没必要因为这些事再闹出意外。   她踏进门道:“您也知道那些铺子的杂事多,昨晚我便心思不宁,干脆出去看一趟,去了之后才发觉是我想多了,没什么事,刚才已经交代万管家去看着一些东西。”   庄丞相的喉咙依旧没什么好转,只能在四处备些笔墨,方便他有事问询。   “吃早膳了吗?”庄夫人问,“厨房还有点粥,要不要再做一些?”   庄怀菁在八仙圆凳上坐下:“回来的时候吃过了。”   “街边的东西不干净,”庄夫人说,“你别贪吃。”   “不是,”庄怀菁无奈,“方才听见母亲说夫子的事,轩儿在我屋里还有几幅练好的字,虽说近些日子没怎么说,但也略有长进。”   庄丞相看了一眼庄怀菁,找了纸笔,写道:“许久未见轩儿的字。”   庄鸿轩垫着脚认字,慢慢念出来,然后抬头说:“我自己去拿过来。”   他兴冲冲跑了出去,惹得在场人发笑,庄夫人捂嘴笑够了,说道:“你们父女要是有事,不用顾及我和轩儿。”   庄夫人病重这些时日一直是庄怀菁在抗,她心中欣慰又无奈,却也没有法子,她的腿还没好全,身体也刚好上一些,不想耽误他们谈事。   庄怀菁笑道:“倒也不是母亲听不得,只是怕您身子不好,听了得不偿失。”   话是那么说,但她和庄丞相还是去了书房谈事。   该谈的没有多少,只是让庄丞相把知道的尽量都写出来。庄丞相看着她,叹了口气,仿佛早有预料。   庄怀菁垂眸,什么都没说。   他要还人情保庄月,庄怀菁也不想庄家背上不好的名声。   庄月尚不知自己身份,只知自己是从外抱来的,庄怀菁也没和她说,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   她着实是有一家长女的风范,临危不惧又泰然自若,出了这档子事后,连眼眸都沉稳了许多。   只可惜下巴尖了些,又瘦了,虽不失美人娇弱之态,但难免会惹亲近人心疼。   庄夫人觉得此事过后,该向皇帝求个赏赐,给她重新议亲。她年纪轻轻做到这步,往后做了当家主母,更是让人放心。   庄怀菁听她这话后,只是笑了笑。   她身子不干净,到处都被太子留过痕迹,议亲一事得从长计议。   事情交给万管家派人去查,上次差点惊动二皇子,不可能再继续查董赋,这次便转了个方向,查那些中途转信的人。   二皇子,柳贵妃……这些人现在的她谁都惹不起,绝不能让人有所察觉。   他们没多久时间,庄怀菁也不确定自己能在敦亲王回京之前查到,她是走过捷径的人,最明白那条路有多快。   太子不贪图女色,他身边几乎没有女子,便连丫鬟宫女在旁伺候,也是战战兢兢。   而她已经成了这么多次。   庄怀菁手抚屋外一朵开得正艳的胭脂点雪,心想何必呢?脸面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做些牺牲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  求发营养液,才发现跟我没关系的七夕过去了,捶地,明天试试再更一章   开始做一夜朋友啦,不会有车 第28章   庄怀菁下午的时候, 突然说要去庄子那边的看看, 庄夫人正在喝药, 让她随便派个管家去就行了, 不消亲自出门。   庄丞相顿了顿, 写道:“出过这种事, 总得去看一眼。”   庄怀菁沉默了一会儿,也道:“只是去安安庄子里的心, 很快就回来, 母亲不用担心, 我多带些侍卫。”   他们两个都没意见, 庄夫人也没再多说。   庄丞相叹声气,又写道:“菁儿,找万管家要一队听话侍卫。”   庄怀菁点了点头。   自庄丞相回府之后,京中送礼相看的人便又多了些, 就算他身体有疾,最后若是能翻案, 皇帝肯定得做些补偿。   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 何况是一个站得起来的。   而庄府依旧中规中矩,闭紧大门不开, 出府的小厮都挑着大清早出去, 和外边的人搭话也不敢说府内的情况。   太子说过让她不要再私下去见他, 庄怀菁自然记得。   但他上次给她的玉佩,却一直没有收回过。   入夜许久之后,街道上已经没多少人, 巡视的御林军换了一批。最近开始慢慢转凉,连树上的叶片也在慢慢脱落。   府宅偏门少有人来往,太子从马车上下来,守门的小厮忙上前道:“殿下,那位来了。”   太子眼眸微抬,望向府宅内。   府外的几颗大柳树枝条细长,月亮隐藏在乌云之中,透出淡淡的光辉。   小厮不敢多说,只是提着灯笼继续道:“她说有事忘了和您说。”   厅堂内简易,挂着几幅字画,清雅淡然,并不豪奢,庄怀菁站在一幅画前面,望着底下熟悉的印章。   她倒是很少见到外人悬挂孙太傅的画。   孙太傅是教过皇帝的,自是博学多才,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千金难求。但他的画技却只是一般,照他的话来说,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他走得早,大概没想到有人会喜欢他的画。要是知道了,定是得在她和孙珩面前装模作样吹嘘一番。   一小厮过来行礼道:“大小姐,殿下回来了,他让您过去一趟。”   庄怀菁攥紧衣襟,慢慢转过身子,她披件斗篷衣,发上只有几支金钗,碧石耳坠轻轻摇动。   她心中叹了口气,跟着小厮离开。   庄夫人嫁进庄府,几年未曾有孕,庄老夫人自是不满。虽说怀她时老夫人已经不在,但庄夫人那时确实欣喜,就连生了轩儿,也没那时高兴。   她平时略有强势,却也宠庄怀菁与庄鸿轩,庄丞相更加,几乎事事都依着他们姐弟。   庄怀菁不想家破人亡。   小厮手里拎着灯笼,夜里的风微凉,太子正在书房等她。   庄怀菁轻轻推门进去,见太子背正靠着扶手椅上,手搭在椅旁,闭眼小憩。   太子手上的事情只多不少,他向来要求严谨,不能缺漏,时常以身作则,疲倦些正常的。   她解|开斗篷衣,顺手搭在下边一侧的扶手椅,又慢慢上前,抬手轻轻为太子按额边穴位。   太子双眸倏地睁开,他看了一眼庄怀菁,又慢慢合上眼道:“孤早上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案桌有一些还未收起来的书籍,鸡翅木笔架上挂毛笔,墨洗干净,庄怀菁柔声道:“臣女只是忘了问殿下件事。”   他淡淡开口道:“说。”   庄怀菁手腕上有些香露味,淡雅悠然,她轻声问道:“柳贵妃宫中那位公公,是谁的人?”   “你既然已经知道柳贵妃宫中的人是谁,往下查便行,”他闭眸说,“与孤何关?”   庄怀菁倒也没继续问,她的手缓缓|往下,白皙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轻轻停在他的喉|结处,又继续往下,帮他揉|按肩膀。   灯光随风轻轻晃动,蜡烛在灯罩中安静地燃烧,书房外有小厮守着,斑驳的树影印在窗上。   程启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睁开淡色的眸眼看庄怀菁,面上却没有什么任何表情。   庄怀菁轻道:“殿下知道的,只不过说一声而已。”   敦亲王回京不过几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大部分证据,没人做得到。既然太子什么都知道,她也何必花费那么多功夫查两句话的时间?   他淡声说:“孤该说的已经说了,你不要再得寸进尺。”   “臣女有自知之明,”庄怀菁垂眸道,“天色已晚,您该歇了。”   “荒唐。”他低声训斥,“趁天还没亮,没人发现,回去。”   庄怀菁看着太子。   他面庞清隽俊朗,性子肃正严厉,身上有和二皇子不一样的矜贵。   二皇子是因养在皇帝身边,深得宠爱,加上柳贵妃专宠,自己在行军打仗也颇有见解,所以有不少人支持。   但太子却像是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便没见过他,也定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也不明白从前是在哪长大。   她回太子说道:“相府的马车,下午去了奂宁的庄子,明天晚上才回得来。”   万管家挑了一队死侍,送庄府的马车去奂宁一带,只要庄丞相在府中,她去哪都无所谓。   程启玉皱了皱眉,看她一眼:“你倒是做足了安排。”   庄怀菁低头,柔顺的长发垂下,她轻道:“听闻殿下招了一位琴师,不知现在何处?”   她上次在书房看见的梧桐木古琴不知放哪儿去了,想必是赏赐下去了。如果是她遇见那般好技艺的人,应当也是直接把好琴赏过去。   庄怀菁的手劲不大,一轻一重。   程启玉看着她,奇怪道:“孤何时招过琴师?”   庄怀菁的手顿了顿,没想过程启玉会这么回她,她慢慢说道:“臣女去静安寺时,偶然遇过殿下的人,曾听见过悠扬的琴声。”   程启玉只道:“不在这里。”   庄怀菁在他耳边问道:“那殿下现在可否告诉臣女,到底是谁想要陷害父亲?”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羽毛一样。   程启玉淡淡转过头来,庄怀菁微微上前,闭了眼。   书房有供于午歇用的罗汉床,庄怀菁昏头晕脑的时候,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魏字。   庄怀菁认识几个姓魏的大人,但在皇宫里,她只记得一个魏公公,上次来庄府宣旨时,她还打点了几百两。   第二天寅时,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庄怀菁身穿件单薄的里衣,披着太子的外衫,坐在窗前。   黑夜中零星光芒微弱,书房外边还有虫鸣,树影微微晃动。   她单手撑着头,心里想事。如果知道了人,查起来便有了方向,可要是皇帝身边伺候的魏公公真的别有用心,那就有些难办了。   魏公公虽说是四处倒的墙头草,但与他交好的大臣不在少数,皇帝身边的人,总比旁人要知道得多一些。   庄家的人在宫外,如果不小心走|露消息,危及皇帝性命,到时可就不是揭发叛贼那么简单,万一惹火上身,恐怕会招来大祸。   庄怀菁的长发有些汗湿,披在背上,纤白的玉指倒了杯茶,她轻抿了一口,又在心中叹了声气。   太子只要证据,那她便查这些证据。   ……   庄怀菁趴在案桌上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太子寝殿的床上,身子清爽,檀色床幔垂下,丫鬟在一旁伺候。   这些丫鬟得了太子吩咐,不敢掉以轻心。上次有人提了一句,第二天就吃错了药,变成了傻子。   庄怀菁撑手坐起来,她或许是睡得久了,她头有些晕,只得抬手轻轻揉着额头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丫鬟见她醒了,便上前用蝴蝶金钩挂起床幔,又让人备梳洗的水,回道:“刚好巳时一刻,小姐可要吃些东西?”   庄怀菁一惊,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又道:“药在哪?”   后边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上来,上面盛一碗汤药,她恭敬问道:“药有些凉了,小姐要不要再等等,让膳房再熬一剂过来。”   “不必。”庄怀菁摇头接过,一口饮尽,“拿笔墨与纸来。”   庄怀菁虽然下决心做了这些事,但并不想和太子有太多牵扯,孩子一事上更加避讳,太子恐怕也不想第一个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丫鬟给她更衣,庄怀菁起身时忽觉困累之意,旁边丫鬟忙搀扶住她。   庄怀菁轻轻摆了摆手,扶额示意自己没事,她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让丫鬟们先下去。   昨天那茶约摸是用来安神的,她身子特殊,一沾安神的药便会疲累,能睡大半天,叫都叫不醒。   太子书房里怎么放这种茶?她还以为是醒神所用。   庄怀菁没仔细想这事,只是写了信,让府宅中的人传信给庄家铺子,再传给万管家。他是庄丞相的心腹,脑子最机灵,一点就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求营养液 第29章   天色有些阴沉, 凉风从四处慢慢吹来, 几片落叶从枝杈中飘落。庄怀菁没忍住身子的倦意, 写了那封信后, 又睡了过去。   窗边的帷幔放下, 遮住外面的光亮, 丫鬟轻轻退了出去。   庄怀菁鼻息轻浅,玉手搭在外面, 微微蜷起的指尖透有淡淡的微粉, 琼鼻精致。她睡得深, 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到。   床榻边的薄被微微下陷, 高大的男人坐在一旁,一身白衣愈显谪仙之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淡红脸颊滑过,描摹她的面庞。   庄怀菁未施粉黛,眉目精致, 眼眶两旁微粉嵌红。她昨夜哭得实在是过于厉害了些,当真惹人怜。   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些话本看来的, 说得他都红了眼, 忍不住加重手上的力气。   那不是她该说的话,即使他确实爱听。   她只需要好好讨好他, 届时, 察觉叛贼一事会加在她身上, 找到证据一事也只会是她的功劳。   前朝梁王永埋地底,庄家庶女做他亲女,相府冤屈推于叛贼, 她只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大小姐。   仅此而已。   他的指尖覆在她莹|润的唇上,上面有淡淡的牙印,带了点血痕,倒不深,抹些口脂便可遮盖住。   男人最缠不得,她总学不会适可而止。   一个暗探走进来,隔着帷幔跪在地上禀报道:“已经处理好二皇子跟去奂宁的人,二皇子以为是庄家所做。”   程启玉收回手,转过头,淡声问:“敦亲王在何处?”   暗探回道:“他快马加鞭,以他的速度,到京城应该只要一天时间。”   他没有压低声音,庄怀菁有些不安稳,睡梦中被吵到一样,她皱眉闭眼嗯了一声,程启玉轻抚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哄她入睡。   他的气息碰到她巧致的耳|垂,声音低沉许多。   “累了几天,好好歇息。”   暗探耳朵灵,听见了些不该听见的,也不懂原因,只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   庄怀菁的鼻息慢慢平稳,程启玉轻轻与她十指相握,抬头淡道:“二皇子派人出了京,做了什么没人知道,如果是去刺杀敦亲王,让他受了重伤,短时间内动弹不得,也说得过去。”   程常宣从见到庄怀菁起便一直缠着她,从不管旁人的看法,也从不理庄怀菁的拒绝。连她出城都要派人跟着,被利用一番,不算过分。   他要嫁祸二皇子。   暗探明白他的意思,抱拳应道:“是。”   “下去。”程启玉淡淡说,“不要让孤失望。”   “奴才遵旨。”   暗探退了出去,室内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安静。   宽敞的寝卧之中有面书墙,放了许多古籍,博古架上摆盆石玉瓶,雅致清幽。   程启玉帮她掖好被角,静静看着她,又慢慢俯下高大身子,两人额头相触,他手指穿过她柔顺的长发。   庄怀菁什么都不知道,她睡得安稳,睫毛纤长微卷,肤色凝脂莹白,他们两人的呼吸慢慢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她方才喝的药,并不是什么避子汤,只不过是改了药方的安神药,味道相近。庄怀菁每次回府都会让亲近的丫鬟提前熬好药,喝惯了,大概没想到他会在这上面动些手脚。   早上沐浴之时才帮她清了身子,没必要再喝那药。   ……   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树影随风轻动,印在刻云纹窗子上,榆木灯燃起淡淡的烛灯。   她从床上坐起来,手抚着头,额头微微发晕,还没完全清醒。   旁边的丫鬟忙迎上前道:“大小姐,您睡了一天,庄府派人过来,正在侧门等候。”   她缓缓应了一声,声音微哑,又慢慢放下手,让丫鬟替她更衣。   “有谁来过?”庄怀菁抬眸问,“太子殿下回来了?”   “尚未,天色虽然晚了,但殿下不会这么早回来,他应该还在东宫中处理政事。”丫鬟从木架子上拿她的衣服,“奴婢们一直守在门外,没见人进来过,小姐是梦见了什么吗?”   庄怀菁垂下头,并未开口,她心想自己真是太过疲倦,想得太多。   衣服挂在黄花梨木衣架子上,熨帖干净,她揉着额头,让丫鬟帮她更换衣裳。   丫鬟们小心翼翼,也没敢多问,她们不太敢弄疼她,虽然庄怀菁身上的痕迹跟她们没有关系。   这间府宅伺候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最清楚太子私底下的冷酷。   庄怀菁昨夜想求的事多,胆子便大了许多,或许是受昨天的影响,今天睡着时一直梦见有人在她身边,拥她入睡。   这里是太子的卧寝,处处都是他的气息,她有所反应正常。庄怀菁看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去的天,皱了皱眉,没时间把这些小事放心上。   这个点儿,府上的马车应该早就回去了。   她坐在一旁,丫鬟替她梳起发,又为她戴上质地极好的金钗,之后轻轻给她抹了口脂,遮住朱唇上的印记。   有个丫鬟拿了一盒清凉药膏过来,犹豫着呈给庄怀菁道:“殿下早上说要赐给您的东西……是用来遮伤痕的,奴婢给忘了,望大小姐饶恕。”   庄怀菁面色红润,睫毛纤长,她轻抚莹润的唇,慢慢接了过来。太子不想让她暴露他们的关系,她明白。   晚上为讨他的答案,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倒没料到太子竟然真听得进去,男子果然都爱这些事。   庄怀菁收进袖口之中,颔首道:“多谢殿下。”   时间紧迫,庄怀菁穿上斗篷衣,带上白色帽帷,匆匆往外面赶,小厮提着灯笼引她出去。   天色黑沉沉,风有些湿凉,最近总有要下雨的征兆。她已经好几日未睡个安稳,没想到会在这里睡一天,委实是乱了她的计划。   庄府的马车在外等候,两个侍卫和个丫鬟,他们见到庄怀菁出来后,上前行礼道了声大小姐,丫鬟搀扶她上了马车。   万管家给她的,是相府培养的死士,这丫鬟也是。生得虽一般,但武功很高,平时很少出现,她小声问:“管家等了您大半天,是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庄怀菁道,“万叔现在在哪?”   庄怀菁早上写信给万管家,让他午时过来接她,她也没想到自己因为一杯安神茶睡到了现在。   “他见您许久没出来,又听人说您在歇息,便没再打扰。”   庄怀菁叹了声气,马夫驾车离去,随后绕过两条小巷后,进了一条交叉的街道,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到了一间铺子的后门。   这间铺子是间药材铺,后门种棵高过围墙的柿子树,木门普普通通,有三层藏裂纹的石台阶,不过也算干净。   庄怀菁绕的是偏僻的小路,万管家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在后门等候,见她下马车,把她请进了后院。   “大小姐,”万管家提着灯笼边走边说,“府上的马车回去了,老奴告诉相爷和夫人要和您商议些事,得晚些再回去。”   灯笼的光照亮前面的小路,后院的大树飒飒作响,庄怀菁点了点头,她纤手攥紧衣襟,问道:“查到了什么?”   纵使她用的手段上不了台面,但若是能揪出些证据,倒也不枉她花了一夜的功夫。   丫鬟推开门,他们进了一间书屋,简简单单,还有点药材的淡淡香味,屋里烛灯因吹进来的风轻轻晃动。   万管家让庄怀菁先坐下,又把灯笼放下,从书柜中翻出几封皱巴巴的信。   “还没那么快,老奴不敢有太大动静,又觉他们能在皇上面前插人,别的宫中恐怕也不会干净,让宫中的探子先查了查皇宫里的几位妃嫔。”   庄怀菁坐在扶手椅上,纤手轻轻摘下帽帷,放在一旁。她接过万管家给的这几封信,一一打开,慢慢看了一遍,精致的眉眼越皱越紧。   她开口道:“未免太多了些。”   这里面记的是一些宫中的宫女和太监,柳贵妃身边的,舒妃宫里的,德妃相近的,好似人人都包藏祸心一样。   皇宫中最忌讳与前朝相关的事与人,但嘉朝才成立十八年,投诚的官员里都有很多是前朝的,宫里面的太监宫女自然也有不少。   单凭这些,不足以论定。   万管家道了一句:“这些也不全是,这些只是找到相关联多的,还得再筛选,但若是一一查明,确实费时,那些给董赋递信的人倒是好找,只不过都涉及不深。”   庄怀菁沉思片刻,又道:“万叔,我们在宫里的手不能伸太长,否则就算是洗脱了冤屈,帝王心中的猜疑恐怕也会加重。”   万管家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想?”   “离敦亲王回京的日子不远,时间太短,”庄怀菁的手轻轻敲了敲榆木方桌,“太子知道的比我们要多太多,他愿意给我们指路,说明他愿保父亲,但前提是,父亲能证明他确实对太子有用。他只要证据,我们若是给他证据,你觉如何?”   “太子若是不认又怎么办?”万管家说,“他性情当真严正,便是老奴都惧他三分。”   “敌在明我在暗,”庄怀菁道,“父亲没回府前,他们盯着我;现在父亲回了府,他们定是想先看住父亲,母亲屋中早早派人保护,膳食看得紧,他们也没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跑到一国之相府中行刺。   他们如果想谋反,倒了父亲一个并不会有太大作用,陛下那个位置,才是他们看重的,但太子绝不会让他们做那种事。”   太子既然连魏公公都说了出来,没道理会不认那些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提名读者雪丹为课代表,剧情就是那样!   明天试试双更 第30章   庄怀菁走后没多久, 程启玉便从外面回了东榆林巷的那间府宅。   那几个丫鬟确实没有说谎, 程启玉还在东宫, 只不过不是处理政务。   他从东宫中拿回一把小钥匙, 精致巧妙, 上面的纹路清晰, 后边却隐隐刻着一个看不清的字,就算仔细辨认, 也只能模模糊糊能看个轮廓。   庄怀菁若见了这小玩意, 大约会觉得纹路熟悉, 与庄丞相给她的那个玉盒相似。   陶临风消息确实灵通, 四处查询之下,找到了当初的一个伺候过梁王妃的贴身丫鬟。   钥匙几年未见光,被人藏在箱子底,保存过于完好, 一眼便能认出上面的标志,他便让工匠做了些手脚, 另造了一把。   程启玉没打算现在把这东西给庄怀菁, 只是带回府收好。   那玉盒装的东西对她而言,只能算个纪念——是一对黄金打造的长命锁。   虽说常见, 但也有特殊。   梁王乃皇帝的弟弟, 梁王妃身怀有孕, 绵延子嗣有功,前朝皇帝便赐了这东西。   程启玉把这钥匙放进木匣中,锁上之后, 放回书房的书架上。   紫檀木书架旁有个画匣,与东宫里那个相近,同样是用小锁紧紧锁住,谁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画,但都不敢碰。   ……   庄怀菁趁着浓重的夜色回了府,庄夫人睡得早,但庄丞相还没睡,府内厅堂的烛灯驱散黑影,他在等她。   厅堂正门前摆两株半人高的常青树,来通传的小厮和她的丫鬟留在外边,庄怀菁微微提裙,跨过门限,朝庄丞相行了礼。   她面色正常,没说自己去做了什么,庄丞相也没问。他朝她招手,让她过去,递给她一张早已写好字的纸,信里边是他认识的梁王旧部。   梁王纯善敦厚,待人极好,爱护百姓,却和大应朝皇帝一样错信了小人,因此出了不少事端,手下人虽常有劝说,但耐不住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   或许是大应朝气数已尽,没有任何人撑得起来,谁也没有办法挽回。   他手上这些,是从梁王底下叛逃出来后又进了嘉朝的官员,一家连带几十口,如果不是庄怀菁难做,庄丞相也不想平白拖累了人。   庄丞相看着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   她小时候一丁点大,他抱都不敢抱,生怕摔着了出事。现在出落得水灵,性子通透,京中也没几个女子比得上她。   庄夫人与梁王妃一家有些渊源,她眼睛像庄夫人,说她不是庄家的人,谁也不会信。   “汪大人也曾是吗?”庄怀菁抬头看他,“当初二皇子还是从他那得的消息。”   上次二皇子回京遇刺,汪御史运气不好,当场丢了性命。她倒没往别的方面想,只随便问了一句二皇子。   庄丞相点头,汪御史与他是酒中好友,两人时常喝得大醉。梁王对汪御史有知遇之恩,他虽做到御史之位,但心中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梁王。   当初梁王妃下落不明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经常和庄丞相说想找到梁王妃和她的孩子,虽不能替他们做些什么,但衣食无忧总能保证,可惜人不知道在哪,当初恩情也难以还上。   汪御史倒是聪明,知道他那时候在玢州,又见他府上有年岁相同的孩子,便起了疑心,私下派人去查。   如果不是他暗中制止,他这老友差点就要被皇帝发现。   二皇子对庄怀菁有心思,为人大方,和谁都谈得来,汪御史与庄家交好,二皇子会问他些庄家的情况,并不稀奇。虽有些意外汪御史把事情说了出来,但也还好,他以为那个孩子是庄月。   庄怀菁顿了会儿,问道:“万管家应当和您说了魏公公的事,您觉得他如何?”   庄丞相摇摇头,魏公公是伺候过先帝,他从未听过魏公公和梁王有联系。   庄怀菁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皇宫内部守卫森严,我们在外也不敢有太大动静。”   庄丞相抬手轻轻倒了杯茶水,用手指沾水,在桌上慢慢写道:“等。”   等时机一到,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庄怀菁起身看了看,又望他一眼,微微皱了眉,庄丞相比她想象中要淡然得多。   她直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父亲不必再瞒着我,您可是知道些什么?”   凉风从外面吹进来,蜡烛的灯光微微摇晃,庄丞相径直摇了头,又写了一句:“福祸难求,看命。”   庄怀菁叹了口气,她知道经天牢一狱回来后,庄丞相便没了做官的心思,倒没想现在能说出看命这种话。   这种紧急关头,命这一字,信不得。   她说道:“也罢,只是这些大臣安分守己,恐怕了解不多,我从前都没想过还会有这种事。”   庄丞相没有反应。   那些人早已经失了理智,只想借梁王的名头起|义,搅得天下大乱,从中获利,百姓的安乐,自然不放在心上。   ……   真证据不一定引人信,假证据未必没人信,半真半假掺在一起,才是最合适。   太子要证据,他们便给他证据。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晶莹的露水透出叶片清晰的脉络,扫地的小厮拿着扫帚打扫落叶,庄怀菁昨天睡了一天,晚上浅眠,才刚起来,便接到了密报。   敦亲王受伏,身受重伤,现在下落不明。   垂下的珠帘圆润有光泽,薄纱帷幔遮住视线,窗牖旁照进淡淡的光线。密探跪在珠帘后,向她禀报这件事。   庄怀菁坐在床上,长发搭在细肩上,愣了一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敦亲王怎么会突然遇刺?   他现下与相府联系最大,如今无缘无故被人刺杀,最大的嫌疑只会指向庄府。   庄怀菁心中倏地一惊,相府的人的确不可能对敦亲王下手,但不代表旁人不会,尤其是二皇子,他当初说过要帮她。   她手微微攥成拳,追问密探这事是何人所做。   密探回道:“属下奉命查报敦亲王位置,昨天早上,敦亲王离京路程已经不远,不到两天定能回京,没想到中途突然出现几个黑衣刺客,属下没来得及救他,也没找到他在哪,知二皇子与您的事,便先特意去查他的人,发觉这两天他们果真有出京的痕迹。”   庄怀菁呼吸一紧,太子会不会觉得相府这时候都可以脚踏两条船,两边都撒网,往后也不值得信任?   “让人备马车,我要出府。”   密探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庄怀菁是不想敦亲王这么快回京,但她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纤细玉足踩在刻云纹紫檀木脚踏,她坐在床榻边,让归筑进来帮她梳洗更衣。   太子不好凌|虐,但他力气却大极了,庄怀菁每次更衣,都不得不避着自己院子里的其他丫鬟。   “大小姐今天又出去?”归筑为她更衣,“是出什么事了?”   庄怀菁抿唇道:“一些小事,若母亲派人过来找我,你便说我昨夜回得太晚,正在歇息。”   归筑见她脸色有异,没再继续问,只是边帮她系好腰间的系带边道:“昨天夫人见您没按时回来,说要您早上去请安。”   “让泉云先去和父亲说一说,”庄怀菁道,“让他多陪母亲,我尽量快些回来。”   如果她没记错,太子今天休沐,不用去大理寺。庄怀菁早早上马车从后巷门离开庄府,她带了太子给的玉佩。   天上的太阳才露出半个头,清晨的风有些凉,庄怀菁跪坐在马车上,揉了揉额头。   她的手掀开马车窗幔,隔着薄纱往外看,街道两旁的商贩已经开始摆摊子,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庄怀菁的心跳有些快速,她一方面觉得太子并不会在意这件事,毕竟这是旁人所做,她控制不了;另一方面又怕他对二皇子过于不喜,若是认为他们之间有勾结,得不偿失。   她抬手轻捂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事与相府无关,只要和太子说个明白,他知道相府的态度,自然不会怪罪。   庄怀菁心里想着事,头次想尽快见到太子,她抿着唇,手紧紧攥住罗裙,马车轴慢慢转动,停在了府宅前面。   守门的小厮在打瞌睡,见有马车来了,连忙拍了拍脸,清醒过来,   马夫挺稳后,先跳下马车,把四角圆凳放稳当,庄怀菁纤手扶车沿慢慢下了马车。她带着白色帽帷,遮住精致的脸庞,通体矜贵之气。   小厮怔愣片刻,心想庄家小姐不是才回去没多久吗?怎么又过来了?   庄怀菁敛眉递了玉佩,求见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应该很晚,不用等 第31章   太阳慢慢升起, 透过雕花窗牖照进屋子, 庄怀菁随小厮来太子卧寝, 小厮推开门, 请她进去。   檀色床幔用金钩挂起, 垂下细长的红色流苏。太子似乎刚醒, 他坐在床上,曲起条腿, 手搭在膝盖, 双眸透出淡然。   庄怀菁垂下眸, 她穿着藕绯色罗裙, 耳坠圆润的珍珠,软垫绣鞋绣莲花,上前行礼,跪下道:“敦亲王一事, 非臣女所做。”   “昨天半夜才出的事,”他开口, “你消息倒是灵通。”   他果然已经收到消息。   庄怀菁现在倒没有了刚才的紧张, 她想得明白,既然已经进了这, 说明太子并不在意这件事。   她缓下心思, 斟词酌句道:“相府的人从未插|手此事, 我等有自知之明,不会随意坏事,望殿下明鉴。”   程启玉没有回她, 只是淡声道:“过来。”   庄怀菁抬起头,又慢慢站起身,走到床榻面前。她身子站得纤直,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眉目精致,望着太子。   太子的中衣衣襟有些散乱,微微露出宽厚的胸|膛,他面容俊朗,眸子颜色微淡,只是浑身太过肃正,总让人有一种莫名害怕。   程启玉开口问:“庄丞相说了什么?”   庄怀菁一惊,倒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说:“父亲并未说。”   她只不过回了句话,他是怎么听出来的。   庄怀菁早上的时候确实因为敦亲王的事想得多,但她这么急赶着过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庄丞相的话。   事事突然,没给人准备的机会,庄丞相好似已经没了过多的希望。   或者说,有人不想给他这个希望。   程启玉道:“庄小姐,你该了解孤性子。”   她坐在床榻边,身子微微前倾,白皙的双手搂住他的脖颈,靠着他的肩膀,庄怀菁轻道:“殿下前夜那般厉害,怀菁只是喜欢得紧,所以才想过来。”   她方才还那般气势不足,现在说话大胆过头,微微的颤声中好似有淡淡的羞怯,含水的双眸抬头望人时,别有一种感觉。   清晨的温度有淡淡的凉意,男人初醒的身体,比谁都藏不住事。   程启玉没理自己的反应,只是用手挑起她的下巴,道:“孤不喜欢别人说谎。”   佳人在怀,他面上不做反应,确实如柳下惠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声音里甚至还夹杂些严厉的质问之气,旁人如果见到他这种模样,恐怕会被吓退几步。   庄怀菁的手缓缓往下,嫩|粉的指尖轻轻抵住个东西,又渐渐向下,她垂眸说:“殿下果真看得明白,怀菁只想和殿下做些交易。”   程启玉看了一眼,只是说了一句手起来。   “我这身子与殿下合得来,何不日日相约,做些让您高兴的事?”庄怀菁并没有移开自己的手,“殿下也知道父亲中的毒,大理寺现在还没给个交代,还有几天便是十五,您可否先网开一面,饶过父亲一命?”   程启玉手微顿,她想先判庄丞相无罪,再呈上那些证据。   庄怀菁确实是那么想的。   如果宫中真有那些叛贼,那庄丞相这桩案件肯定还会再往后推上一推,但他已经没有在朝为官的心思,加上庄月一事确实为真,这样拖下去,对他无益。   她头先倒想等一等,事情迟早会结束,但敦亲王一事实在突然,她忽然就变了想法。   庄丞相正如日中天时,猛然间被抓进天牢;等他终于回府,相府上下都欣喜万分,随后又出了敦亲王的事。   他们现在都没敢让庄夫人知道敦亲王查到证据正在回京的事。   现在能利用梁王魏公公做个遮掩,但万一中途又突生变故,收养前朝恩人之女的事提前爆了出来,皇帝半点不信庄丞相,到了那时,他们又该怎么办?   庄怀菁头埋在他肩窝中,娇弱身子往他怀里缩,她没有比求未来皇帝还要稳妥的法子。   她的身子很温暖,纤细柔弱,百依百顺之时,很容易让人欺负的快|感。   程启玉纹丝不动,却也没推开她,只是问道:“孤曾听闻,庄大小姐幼时与孙家大公子交好。”   庄怀菁身子一僵,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孤曾偶得孙太傅一幅字,确实不同一般,但劲力太足,颇有压迫之力,不太像他性子,后才发觉并非是他所写,乃是他嫡子的字,只是被人盖了章。”   庄怀菁微愣,她还记得这幅字,是五六年前的事。孙家夫人去世得早,没留下一儿半女,继室生了个儿子后,身体亏损,半个月后在睡梦中就去了。   孙府有两个庶女,都已经嫁出去,她在孙家年纪最小,学东西很快,孙太傅喜欢她,很少罚她。   孙珩那时还是个少年,正在写字,孙太傅在一旁看他,摸着长长的胡子说好字,只是锋芒太露。   她才十一岁多,趴在扶手椅后面,踮脚看孙珩的字,心觉孙珩写得很好,还和太傅打赌说,要是盖了章,肯定没人认得出这是谁的字。   孙太傅性子有些较真,还真就盖了章让旁人鉴别,后来自然是孙太傅赢。她素来向着孙珩,还因此偷偷哭了一顿。   孙珩好笑又好气,从孙太傅手中要了那副字,挂在给庄怀菁准备的休息小院中,一挂便是几年。   再后来……后来孙珩出了事,孙太傅也没了,那些字画就都不见了人影,庄怀菁也没再找到那副“赝品”,估摸是被孙家人卖了。   “印章是孙太傅盖的,本是玩笑,孙珩后来的字要比那时好上许多,他向来勤而聪颖,”庄怀菁挑着词说,“没想到会有人转出去,殿下是觉不合心意?相府有几幅太傅的字,您若不合心意,我和您换换?”   万一传阅出去,太傅和孙珩的名声必会受损。   她话中的维护之意太强,谁都听得出来。   程启玉顿了顿,淡道:“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余下几日,你让宫里的探子挑拨那个送信的小太监,从柳贵妃的管事公公那里拿两封最近的信,之后派人去逢君茶楼查天字楼香室里的人,拘住他小儿子,让他写封信,说毒要发作,之后传进宫中,会有动静。”   他说得快,庄怀菁险些没回过神,她一只手撑在锦被上,另一手按太子的大手,问道:“什么?”   程启玉声音淡淡:“魏公公原名纪玮,是读过书的山匪出身,十八年前曾立山为王起义,占了几座城,后被齐将军底下人破,阴差阳错进宫做太监,又到了先祖帝身边。期间利用各大官员的邀约与梁王旧部联系,想要以复国之名重立新朝廷。”   他少见地说了这些话,庄怀菁一时之间太过震惊,竟忘了这是什么场合,紧紧攥住他的手。   “还有呢?”   程启玉看了她一眼,又道:“董赋乃梁王密探,表面曾伺候过大应朝皇帝,实则劝其回京,十年前与纪玮相识,得他指导,进了二皇子帐下,先是打探消息,后孤回京,又转为挑拨关系。”   庄怀菁万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她脑子在发热,却还未被喜悦冲昏头脑,只是问:“殿下先前不愿告诉我,为什么现在又想说了?”   她此处过来,本是没抱半点希望,猛然被他这么一说,还有些发蒙。   “孙太傅字画卓越,非常人能比,孤甚为欣赏,既然那副字确实是他嫡子所写,孤也不想留,你拿回去。”程启玉淡道,“至于其他的事情,孤已经说得够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更新   大小姐主要是怕变数太多,庄家承受不起,因为已经变过好几次,所以才大着胆子来求太子   太子是高兴了点,开始琴棋书画人设 第32章   庄怀菁捧着孙珩的字回了庄府, 收回自己书房中, 让人立即招来了万管家, 把太子说的话吩咐下去, 又让他趁着敦亲王回不来, 尽快把事情布置好。   万管家领命下去。   庄怀菁去看了庄夫人, 说自己睡过头。她想得明白,如果等敦亲王回京时事情早已尘埃落定, 那他那些指证庄丞相的证据, 也可全都推给魏公公。   两个多月前从庄府搜出的证据已经被证实伪造, 连那个心腹都是被人用钱财收买。   这些都是十五案审时该结的, 只要先结了这些案,把庄丞相摘出来,到时再呈上庄府查的发现,其余种种烦杂的事都将迎刃而解。   敦亲王遇刺失踪的事不到一天传了出来, 旁人不知他去玢州查案,只以为这位逍遥王爷在外惹了什么大仇家。   某些知情人心里却敲起警钟, 一查事情大理寺的动静, 瞬间头都痛了。   二皇子的幕僚接二连三求见,以为是他所做, 纷纷道句殿下三思, 就连董赋也上门说了句:“殿下何必做这种多余事, 您只要坐了那个位置,敦亲王他必定不敢开口。”   程常宣坐在扶手椅上,一脸茫然, 自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前天是让人出去过,但他只是想保护庄怀菁,被相府的人发现后就回来了。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去动查案的人,还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   前些日让幕僚寻个救相府的法子,都说让他别插手最好,如果被皇帝和太子发现有皇子的手脚,到时圣颜发怒,连累的不止是庄家。   程常宣这几天被柳家的侍卫守着,连门都不能出,一踏出去这些严肃又没脸的就要禀报给柳贵妃,做事束手束脚,还不敢给庄怀菁添麻烦,哪有闲工派人去刺杀?   他想着等庄怀菁找借口来找自己,邀他出去商议对策,等了这么久也没见人,才让人去跟着,没别的想法。   结果太子让人过来问了几遍,话里话外都透着二皇子你快承认吧我们都知道这句话,又问他敦亲王下落,气得程常宣差点把人打了一顿。   八月十五本是中秋佳节,庄丞相早上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庄家只派了几个下人跟着,庄怀菁站在相府大门前,看着他们慢慢远去。   一辆马车从偏侧巷口驶出,停了过来,万管家在里面等候,庄怀菁上了马车,她今日穿得素净,微白的面容平添柔弱之姿。   万管家道:“相爷的事午时就会结束,老奴查了,敦亲王还是没有着落,这几日也派人在几个城门守住,只要一有消息,他们会立即来禀报。”   庄怀菁应了一声,她不急,只是怕敦亲王回来过早,会耽误今天的案审。她提心吊胆小半天,见庄丞相平安无事出来时,眼眶湿润。   庄丞相无罪释放的事传得快,一出来便有好几个恭贺的,他摆手摇头,回了相府的马车。   庄怀菁没随他回去,万管家跟她下了马车,捧着东西,让守门的侍卫通传。庄丞相的事才审完,约摸是料她无事,所以太子召见了她。   万管家和她走在曲折的回廊中,他道:“大小姐莫怕,其余事由老奴来说,您不必担心。”   薄面纱遮住庄怀菁的脸庞,她双眸平和,摇头道:“万叔,我来就行。”   侍卫领他们到太子平日处理政事的屋室,有人去禀报,出来之后领他们进去,又退在门外。   这间屋子熏着淡淡的香,地板干净,两侧摆檀香木的方桌扶椅,用金钩挂起的帷幔靠在柱旁,庄怀菁和万管家跪下行礼。   太子头也没抬,继续翻看今天的案卷。   云纹案桌上摆一杯茶,已经凉了,却也没换,他道了句平身。   庄怀菁开口道:“殿下想要的证据,臣女已经找到,万叔。”   太子停下手中动作,抬起了头,万管家上前,把东西放在案桌上。   庄怀菁道:“里面查有一些人的身份与住处,同时还有证人所在,京中最大的茶楼是他们为谋利建造,用官权徇私枉法。”   程启玉看她一眼,把盒子打开来看,里面装了许多信件,整齐分开标记。   这么短时间,倒是难为他们准备这么多。   “他们曾派人下玢州,伪造许多虚假的证据,所谓的证人在某段时日十分有钱,赌场的老板可以证明。父亲当年与先祖帝在玢州征战,他们便想了恶毒的法子,不仅想借当年渣战乱失踪的梁王妃,让庄府蒙上窝藏前朝余孽的罪名,更是想让陛下背负冤枉忠臣的罪名。”   庄怀菁道:“其他的余种种竟然不少,臣女还查到有人同皇宫联系,这才赶紧过来通传与殿下,为避免打草惊蛇,臣女并没有派人将其捉拿,只是让人看住,望殿下尽快受理。”   程启玉应了声是吗,随后一一打开,他微微挑了眉,发觉里面写的要比他想象得要细许多,竟连小面摊的小贩都查到了,还盗出了两份信。   他看了有半刻钟之久,随后沉声开口道:“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程启玉这话的语气淡,问得却颇有压势。   他手上的东西比庄怀菁要掌握得多,她自然没有慌张,冷静道:“臣女不敢有所欺瞒。”   程启玉微抬手收起来,合上信封,又整齐放在一旁,淡声说道:“既然如此,便回去等消息吧。”   庄怀菁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纤细的背部都有些汗湿。太子想要的,果然只是庄家给出的证据,真假并无所求。   “多谢殿下。”   她的话里编造的不少,太子应该听得出,但她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她查的那些人,有好些个小偷小摸惯了,一笔意外之财定是有。那些人里万一真是以前伺候过梁王妃的,见过庄丞相的可能性便很大,到时若是指证,也只要咬紧庄丞相是因为在玢州随军打过仗,所以很多人认识他。   万管家没见过他们两人间的相处,见庄怀菁这样不怕太子,太子也没太难为,几句话便过去了,心中有种莫名的异样,只觉他们之间关系比他想象得要好许多。   他来之前,以为太子会把事情全都问一遍。   他还没想出个条理,庄怀菁便突然开口:“万叔,我还有些小事想问太子殿下,你先出去吧。”   万管家愣了会儿,应声下去。   程启玉抬头看了庄怀菁一眼,又继续把东西都放进盒中,合上之后,站起身把这盒子放在了后面的书架上,程启玉从中抽出一本书说:“你要问什么?”   他动作忽然顿了顿,有力的劲腰突然被一双手环住,她的额头抵住他宽厚的背,听见庄怀菁道:“希望殿下能护父亲平安。”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个月内事情便会结束,之后庄丞相呈递辞呈,庄府会举家离京,庄怀菁只想这一个月平安度过。   程启玉转过来,庄怀菁望着他,慢慢摘下面纱。   他显然料到她要做什么,开口说道:“这里是大理寺。”   “嗯。”她轻轻咬着嘴唇应了一声,静静仰头看着他,“只是想让殿下高兴一点,难道不行吗?”   他回道:“不需要。”   背后的书墙有许多案卷,有些已经很老旧,还有些是刚出来没多久的。庄怀菁意外在里面瞥见几个名字,有些熟悉,她在当日庄丞相写给她的那些官员名单中见过。   “殿下总这样口是心非,”庄怀菁敛下心思,轻声道,“您这身体憋不得,若是到时憋坏了,该不好了。”   那些人几年前就已经入土为安,现在家中亲属在朝当官,太子这怎么有这些东西?他放着有什么用?   程启玉猛然把她抵在放有文书的案桌旁,他的大手撑着案桌,另一手拿着本书,颇为强势,庄怀菁慢慢垂眸,脖颈白皙。   八月十五那天下午,有人见庄家的大小姐前往大理寺求见太子,说了什么事并不知道,但太子那天似乎异常动怒,听说还打碎了个茶杯。   太子素来是个淡性子,极少有能让他如此情绪外露的事,庄家小姐出来时垂着眸,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训斥厉害。   不知内情的人想了半天,没敢去问;有知道点内情的,以为庄家小姐又是送礼求情,说错了话触怒太子。   敦亲王还没回来,就算他查得再清楚,只要没有证据,连太子自己都不会认。   那天之后,京中暗潮涌动,加派了许多侍卫,尤其是二皇子府和相府,被盯得密不透风。   明眼人瞧得出这是要有事的前奏,怕被连累,马车都绕过那附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很晚 第33章   天色微暗, 皇宫地上铺着青石板, 宫墙漆红, 树叶因风摩挲作响。皇宫养心殿前的一条道上, 魏公公手上搭白色拂子, 领着几个小太监。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檀色托盘, 上面铺红布,盛碗热气腾腾的药。   刑部尚书苏禄从养心殿出来没多久, 两人恰好遇见。魏公公朝他行了个礼, 苏禄回了一个。   “这可使不得, ”魏公公忙道, “苏大人往后可别这样了,您乃国之栋梁,奴才受不住。”   这魏公公向来是谁得皇帝宠爱就与谁交好,虽然朝中大多数人都看不起, 但经不起耳边风好吹,也顾着面子奉承。   “公公日日为陛下操劳, 我等自愧不如, ”苏禄笑说,“这药是陛下的?这几日见陛下神色厌厌, 劳烦公公多宽慰几句。”   魏公公叹气道:“陛下正在为庄相爷那事心烦, 前两天是十五中秋佳宴, 十六休沐,结果十七相爷的折子就上来了,您说能不难吗?”   苏禄思量片刻, 上前半步道:“苏某愿闻其详。”   “相爷嗓子不好,这也怪不得陛下,太子殿下没看住,谁也没法说。现在赏赐已经下去,相爷之位也回了,他现在要是离京,旁人岂不是以为是陛下逼着走的?”魏公公唉了一声,“也罢,奴才只是一介太监,替皇上分忧的事,还得靠苏大人你们来。”   他说话虽然爱透些皇帝的口风,但该适可而止时从不多说,苏禄也懂得分寸,并没有多问,低声说道:“多谢公公,苏某就不打扰公公给陛下送药。”   魏公公笑着道:“苏大人客气了。”   等苏禄走后,魏公公才转头叫了声这端药小太监:“小黎子,走吧,陛下该喝药了。”   小黎子细着声音应了是,魏公公领着他往前走。天色黑得快,才没一会儿就要看不见路,凉风吹进人的脖子里,有丝阴森森的恐怖,小黎子打了个冷颤。   魏公公说:“这两天陛下有恙,又不好让皇子们知道,你们这些能近身伺候的,可得小心着点,要是泄露出去,就是死罪一条。”   照宫外的传信,这毒也该出些效果了。   敦亲王无缘无故失了踪影,他们的人去找也没找到,白白让庄丞相平了罪责,着实可恨。   不过现在也好,庄丞相想离京远走,若是皇帝安抚不当,到时百姓的议论免不了,昏庸无道的天子,又怎如前朝爱民如子的梁王?   届时再让二皇子进宫,皇帝毒发身亡,到时柳贵妃一派与太子相争,再死几个重要的大臣,嫁祸四起,朝廷内乱,好戏有得来看。   他们只需静静等待,趁机反起,坐收渔翁之利。他做了太监,不代表他一家断子绝孙,这皇位还是他们的。   魏公公语气高兴了许多,他一边教导这些太监要细心谨慎,一边往养心殿走,越走越觉得奇怪,往日这时候,宫灯应当早就亮了起来,为何现在不见一盏灯?   他脚步停了下来,耳朵细细听周围的声音。   小太监们以为又有什么事,问道:“公公怎么了?”   魏公公若无其事,搭着拂子继续往前走,斥责了一句这些小太监的一惊一乍。   “最近天凉了,但仍有虫鸣之声,往后需得再谨慎一些,别等吵着陛下了,才匆匆跑出来,等掉了脑袋,谁都救不了。”   太监们忙忙应了句是。   “魏公公伺候陛下当真用心,观察这般细致,果真别有心得。”   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把小太监都吓了一跳,魏公公看向前方,却面不改色,朝眼前人行礼道:“赵统领今天不是应该在宫外当值吗?怎么会来这里?”   眼前的赵统领是太子心腹,平日领兵在外,除了特殊时期,不可能允许进宫。魏公公低着头,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陛下近日身体不好,我们怀疑有人下毒,”赵统领抬手拿出圣旨,让人带御医出来,“望御医好好查查这药。”   这个叫小黎子的太监一时手抖,没拿稳托盆,药就要往下洒,旁边一个侍卫早有准备,瞬间就接住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小太监跪地乱喊,“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赵统领派人拿住他,又让御医上前看看这药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魏公公大声道:“赵统领的意思是怀疑奴才给陛下下毒?何其荒唐?奴才就算没有骨气担当,但对陛下也是一片赤忱,就算是死也绝不会下此狠手!”   赵统领让人擒住魏公公,侍卫提起灯笼,几个御医上前,从背来的药箱中拿出银针,又闻色试味。   魏公公喊得厉害,声音尖细,赵统领只道:“如果没有里面加东西,公公何必如此慌张?”   “如果赵统领冤枉了人,到时如何还奴才清白?”魏公公恨恨道,“奴才可不是赵统领身有官职,往后若是失了陛下的信任,你让奴才怎么活?”   那些药里面自然是没毒的。   魏公公还不至于蠢到亲自动手。   他小心翼翼十八年,未曾露过马脚,凡事都不会亲自动手,宫中知道他身份的只有两三个,根本不可能暴露。   魏公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赵统领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是哪里来的圣旨?!   赵统领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问御医:“如何?”   御医讨论了一会儿,站起来行礼道:“启禀赵统领,微臣方才与诸位御医都仔细查过,药味半甘湿苦,确实是从前太医院开给陛下的药方,只不过……”   他迟疑了一会儿,魏公公听出他话中有话,心下大惊,突然想起路上遇见的苏禄。这些药平日都经他手,自然会小心谨慎,回宫的路上他只和苏禄搭了话。   御医道:“微臣在里边尝出了生马附子的味道,此药是慢性毒,若每日服用,约摸七年左右,便会、便会失了性命。”   皇帝登基已经有五年。   “血口喷人!”魏公公挣|扎道,“庸医之辈,药物混合,怎可能尝得出药材之味!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他是一张会哄人的好嘴,说话最懂看人脸色,得皇帝喜欢。   御医气得脸涨红:“微臣十年前便得先祖帝赐号金舌,魏公公当初还在先皇身边,亲耳所闻!”   赵统领让人把消息送到皇帝那里,又说道:“魏公公还是歇歇吧,我已经派人去搜魏公公的住处,若是搜到了什么不该收的东西,魏公公自求多福。”   魏公公见挣扎无用,便也冷了性子说道:“赵统领若要陷害,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赵统领淡声道:“魏公公当真不亏匪汉出身,过了这么多年竟也一点没变。”   他说的这话让魏公公血液瞬间凝固下来,魏公公猛然看赵统领一眼,脸色变了几变。   “十几年前的老事,我早就改过,赵统领翻出这些旧账难不成就想冤枉我?”   他倒是聪明,知道这些事要是真动手查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即便他身份是那样又如何?谁又能说他背地里做过什么?   “奉圣上谕旨捉拿叛贼归案,”赵统领道,“未料中途竟查出魏公公意图谋害皇上,证据确凿,立即关入天牢。”   魏公公没有慌张,只是冷笑道:“赵统领,这事,我记下了。”   ……   赵统领从皇宫回到东宫时,已经是深夜,他前去寝殿朝太子禀报情况。   厚重的帷幔被放下来,遮住外面的视线,透过床幔也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影子,太子刚刚醒来,坐在床上听他汇报。   赵统领跪在地上低头道:“已全部捉拿归案,魏公公在皇上的汤药中下毒,属下怀疑他是那个设计给庄相爷下毒的……”   太子突然打断他的话,淡声道:“手别乱动。”   赵统领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他朝里面看了眼,看见的只有垂下来的帷幔,寝殿内燃的宫灯不多,屋内有些暗淡,他又低下头,不敢多事。   “知道了,”太子说,“看紧一点,别让人跑了,没那么简单。”   “是。”   赵统领没敢久待,说完之后退了出去,今天捉拿魏公公一事实属多余,他们手上的那些证据便可直接将他抓捕归案。   以魏公公的性子,若是普通官员,不一定会停下搭话,太子特意吩咐刑部尚书做些手脚,还请了圣旨,他们也只能照做。   寝殿的门轻轻关上,几个侍卫守在门外,等赵统领走远之后,太子才再次开口,对旁边的人道:“你私自跑来,若是被旁人发现,休得怪孤。”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给庄丞相下的毒,庄怀菁是为了保庄家最后这一个月的安稳 第34章   床帷缱|绻, 室内一片暗淡, 庄怀菁睡在靠床里边, 听见赵统领说起庄丞相时, 睡意骤醒, 要撑床起来时, 又被太子按住了手。   庄丞相被下毒一事至今未找到凶手,那名心腹抵死不认, 大理寺也没给出交代, 她一听赵统领这话便醒了神。   时至今日, 敦亲王的下落终于被查到, 他跌入山林被樵夫所救,养伤数日才有了重新动弹的力气,期间一直不敢和外人联系,现在正在秘密回京的路上。   今天晚上外面很乱, 但在东宫寝殿中的庄怀菁并没有多大感受,她提前让人递了玉佩, 避过旁人, 偶遇了回东宫的太子。   这里安安静静,好像没人经过, 最多只有她忍不住时的呛声。太子到底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力气大得如同蛮牛。   期间来过好几个官员禀报此事, 太子随口应了几句,让他们看紧人,没有太大的反应, 似乎在意料之中。   京中的戒防暗中增加了许多,太子手里掌握的东西远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对方的暗线毫无遮拦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太子睡了下来,与她相对,手搭着她身子,庄怀菁手微微蜷起,又轻轻开口说道:“父亲昨日递辞呈的事,殿下应当已经知道了。”   他随口应了她一声,热气喷洒在她耳边。男人的声音低哑,很稳重成熟,仿若有磁性一般,能让人从心尖发颤。   太子的声音其实和孙珩有点像,只不过孙珩多了三分少年气,他又肃正过头,听起来便不太像了。   庄怀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孙珩,她垂眸道:“怀菁知道殿下想用父亲,但他性子倔,恐怕强求不来,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前两天十五中秋团圆日,庄丞相回府没多久,皇帝的赏赐便过来了,良田千亩,白银万两,赐封爵位,又让他在府中好好养伤,暂时不必操劳。   皇帝的性子比不过先祖帝强硬,此番错案他打算小事化无,他终究不太信庄丞相,却也并没多说。   庄丞相颓然,十五写完了辞呈后告诉庄夫人。他这话突然,庄夫人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生了通气,最后也不知道庄丞相怎么劝的,她也依了他。   折子十七日大早便传了上去,太子应该早就知道。   她今天来这,只不过是想求个安稳。敦亲王还没到京城,魏公公的事才刚开始行动,一切都未尘埃落定。   程启玉没回她的话,只是另外问道:“庄丞相要做什么?”   庄怀菁闭着眼睛,长发搭在枕头上,说:“庄家祖辈曾在豫州庐江住过一段时间,父亲想举家搬过去看看……殿下明鉴,并非是他不想帮您,只是他那身体,在朝中待不了多久。您是未来的天子,旁人自会尽心辅佐,倒也不用因他废过多心思。”   她声音低,像是在为太子考虑,但明里暗里都在说替庄丞相求情。   床榻外燃的灯又暗了一些,窗子外透出淡淡的光芒,约摸是快要天亮了。   庄怀菁求太子时说过庄家往后为太子所用,没透半点不同的口风,也没提起过任何相关事。那时情况危急,庄怀菁自然懂得什么该说,一句不提,瞒着太子是最好的。   他已经先给庄丞相澄清了罪责,庄丞相也昨天也呈递奏折,她要是再不来说清楚,就该惹怒太子了。   “庄丞相倒是好打算。”太子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明日御林军会张贴告示,庄家的功劳孤不会隐瞒,其余都看父皇旨意,孤不会再多管。”   皇帝对庄家已经多有赏赐,明早告示一贴,应当还会赐予更多,只是不知道他拟的圣旨如何。   庄丞相不想再待在京城情有可原,他想保住庄月,又想护住庄家,离开是最好的法子,时机虽不太对,却也只能如此。   但其余世家或许会以为帝王寒了忠臣的心,他如果要是执意要走,别说是世家,就连百姓可能都多有微词。   所以明日皇帝对庄家的赏赐,绝对是不小。她不在乎这些赏赐,庄府该有的从不缺,但那代表皇帝的态度。   庄怀菁大着胆子,柔白的手抚上他的脸,问他道:“那殿下以前答应的事,还会当真吗?”   他缓缓睁开眼,朦胧的深夜在他的双眸中披上一层淡淡的暗色。庄怀菁与他对视,看不清他眼中的意思。   她为了救庄家,付出的已经太多。庄怀菁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有舍有得,她也没必要自怨自艾。   离了京城之后,没人会知道她和太子的事。庄夫人不想她到时一人留在京城,受委屈都回不了娘家,现在已经让人在豫州庐江物色适龄公子。   发生了这么多,庄怀菁也没从前那么矜傲,新婚之夜她自有法子,等到时嫁为人妇,二皇子也不会再继续缠着她。   庄怀菁心中叹了一声,只能随遇而安。   太子久久没有回话,庄怀菁在等他开口。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孤应下的事,从不反悔。”   庄怀菁得了他这句保证,慢慢呼出一口浊气。   ……   第二天早上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天色微亮,太子已经不在身边。宫女在一旁伺候她更衣,安静无话,红木圆桌上摆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药。   庄怀菁润泽的唇有些肿了,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她并未多说,只是在等宫女替她更完衣后赶回相府了解具体的情况。   虽然太子对那些官员回应没怎么放心上,但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事。   幸好庄丞相下天牢那段时日她时常外出,没人怀疑,还以为她是在忙什么事。   她坐在红木圆桌旁,捏了捏耳垂,轻动珍珠坠子,随后抬手拿起那碗药,正准备喝时,眼睛忽然瞥到旁边一侧放的古琴,庄怀菁忽然愣了愣。   那是她前些日子在东榆林巷的府宅中看见的,还以为太子已经送了人。   庄怀菁开口问:“这把古琴怎么在这?”   宫女互相望了一眼,有些不解,回道:“这琴已经放回来好些日子,怎么了大小姐?”   庄怀菁摇摇头,慢慢喝下那碗温热的药。   “太子可请过琴师回来?”   宫女疑惑了会儿,如实回道:“殿下若是想要听曲了,会去凝水涧,倒没什么琴师来过府上……若您是说谁弹过这琴的话,那应该只有太子殿下。”   庄怀菁放下那碗药,面上不显讶然,心下却稍稍惊了惊。上次在静安寺遇见的那个琴师,难不成就是太子?   她听过太子嗜好舞乐之类,颇有自己的见解,连皇帝都有了些不满,倒是没听过太子会自己弹。   她轻声说道:“那把琴瞧着不错,所以问了问,不必告诉太子。”   宫女应了声是。   庄怀菁从偏门出去,上了回庄府的马车。回府的时候,她微微掀开帘,看见路上来来回回的御林军,拿刀穿甲,肃穆严立。   道路两旁的小贩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气氛有些紧张,都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官府从好多地方压了人出来,听说皇宫现在到处都是侍卫,皇帝暴怒。   “这怎么回事?不会是又有什么人犯事了吧?”“大晚上抓了好多人,我婆娘都吓得以为杀人了。”“不会是和庄相爷有关吧?他不久前才放出的天牢,现在不会是又有了别的事吧?”   庄怀菁皱了皱眉。   旁边有人说:“可别乱说,是相府立了大功,没看见相府都没人被抓吗?告示刚贴出来,连二皇子府上都出事了。”   庄怀菁看了那人一眼,放下了窗幔,手搭在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就是庄怀菁求太子的时候,没说过半句庄丞相要走的事,现在事情解决了,就过来解释   二更依旧很晚 第35章   庄怀菁回到自己院子时, 庄夫人刚好派人来叫她过去。归筑替她添了件衣裳, 说道:“您都不知道昨晚府外闹得多乱, 听说御林军拿着圣旨便闯进大臣家中, 直接就把人抓了。”   庄怀菁坐在梳妆镜台前, 小指蘸取些口脂, 轻轻抹在唇上,遮住微肿。她昨天听见有官员提起御林军有圣旨, 没想他们是直接闯进那些大臣家。   她轻轻说道:“这事还不清楚, 得先去找父亲商量。”   太子说过不会反悔, 她还是信的。   红木圆桌上的茶具拿到一旁小几, 庄丞相正在磨墨,他倒是苦中作乐,不能说话,便开始练字。庄夫人打趣了一句, 说他要继承孙太傅的风范。   庄怀菁走在门口,恰好听见, 脚步一顿。庄丞相在儿女面前性子很好, 三天两头叫着来玩。他被人陷害是真,手上又有些不干净也是真, 现在捡回条命, 也算是好了。   “父亲, 母亲,”庄怀菁迈步进来,“今天的事听说了吗?”   庄夫人坐在床上, 见她来了,笑着朝她招招手道:“太皇太后给我递了信,说你们父女俩有大功,跟太子举发了许多人。你父亲写起来费事,你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太皇太后派人给庄夫人下过药,虽不致命但也损了她的身子,庄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已经进了底下的庄子。   庄怀菁望了一眼庄丞相,他点点头,让她随便说一说。   丫鬟搬来小凳放在床榻旁边,庄怀菁坐下来,她的手腕白皙,戴洁透的白玉,放在腿上,对庄夫人道:“当初父亲那事蹊跷,万管家查事时候突然发觉有人跟踪,他心觉不对,便小心留意,派人去跟踪,又回来禀报我……”   她饱读诗书,又拜于孙太傅名下,说起这些不存在的事时,就如同真的一样。   庄夫人听得绕脑袋,只叹气摇头道:“苦了你,都怪我这身子,要不然你就轻松些了。”   庄怀菁微微笑了笑,只道:“现在就等太子殿下处理,母亲也不用再想这些。”   庄夫人拉过她的手,回忆起以前,对她道:“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个,还有些不足之症,体弱多病,你父亲怕我刚生产的身子受不住,都没怎么让我看你。现在才过了没多久,竟已经能抗起一个相府。”   庄怀菁无奈笑道:“都过去十几年了。”   庄丞相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一眼她们母女二人,又低下了头。   庄怀菁自幼体弱,怕冷又怕热,整天拿补药当饭吃,一张小脸透白,走两步就喘。虽然庄夫人和庄丞相其实都没太多时间陪她,但待她却都是疼|爱的,吃穿不亏待。   她身子从小用药养到大,小的时候常常让人抱着,走不了远路。本以为就这样了。但到了孙珩身边两三年后,病莫名其妙就好了。   大概是因他喝的药都是救命的药,所以才缓了她的痛苦。   “确实已经有十几年了,”庄夫人唉了一声,摆手又让丫鬟都下去,关上门后,“你父亲欠梁王许多,现在他的部下做这种事,我心中又怒又不安。”   怒的是他们恩将仇报,不安的事梁王泉下有知会怪责他们。   “母亲,”庄怀菁有些无奈,“庄月如今好好的,他若是知道,感激父亲还来不及。”   梁王旧部借刀杀人,想要相府破败,如果不是皇帝念着和庄夫人的兄妹情谊,相府其他人也早就入了天牢,再无翻身之地。   以命换命,谁也怨不得谁。   庄夫人说:“你父亲同我写你知道月儿的事,无妨。月儿的身世没和她提过,只说是从外面抱来的,等去豫州安定下来,再给她找户好人家,平安过一辈子,也不用卷进这些事。”   如果没有当初梁王的提拔,以庄丞相的身份,不一定能娶得上庄夫人。庄夫人也念着这点,默许了庄丞相抱回庄月。   庄怀菁点头道:“她性子胆小,这样做也好。”   “这事记得藏好了,”庄夫人打了个哈欠道,“谁也信不得,要是传了出去,要掉脑袋。”   庄夫人还不知道敦亲王离京去过玢州,以为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庄丞相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告诉她也不过是平添麻烦,就算庄月是前朝的公主也同样,如今已是嘉朝,律法严苛。   “母亲要是还没睡醒就先睡会儿,”庄怀菁转头问庄丞相,“轩儿是不是还没起?”   庄丞相点头。   庄怀菁对庄夫人说:“待会再让人把他叫起来吃饭,要不然得饿着了。”   “让他再睡会儿,他正是年纪小长身子的时候。”庄夫人看了眼庄丞相,“相爷昨晚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大清早又起来练字,也不嫌累。”   庄丞相捂耳朵不听,庄夫人拿他没办法,转了话说:“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今天应当会让人送来赏赐,你父亲在天牢中毒至今还没有水落石出,他或许还会让太子严查。”   太子的人已经有了头绪。   庄怀菁没敢在她面前提昨天听赵统领说过的话,便仔细斟酌回道:“陛下慷慨,前几天赏了那么多,也不知道今天会怎么样。等下人出去看看再说,想这些也没用,不如先好好歇一段时间。”   “歇也歇不了,你父亲执意回去,我也拦他不得,”庄夫人瞪了庄丞相一眼,“只能随他前去。”   庄怀菁忍俊不禁,自庄丞相回来之后,庄夫人身子好了许多,连性子也恢复了一些。   他们说了好一会儿,一家人少有的平静,最后庄鸿轩都过来。他揉眼睛打哈欠,丫鬟喂他吃东西,他乖乖张口,吃了下去。   庄鸿轩陪着庄夫人,庄怀菁有事问庄丞相,和他一起到了书房。   庄丞相坐在书房主位,案桌上摆纸墨,底下还有个烧着的小炭盆。庄怀菁在一侧坐下,窗牖两侧摆青植,因为照料不当,叶片有些微黄。   “有一事我藏在心中已久,一直不敢问,”庄怀菁皱着眉,手搭在案桌上,“父亲,您还记得陶家吗?”   庄丞相为官数十载,遇见的人太多,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除了陶临风外,没记起有什么姓陶的,摇了摇头。   庄怀菁心倏地一沉,陶家与庄家有世仇,她没有办法时硬着头皮求他几次相助,他都应了,没曾想庄丞相竟真没了印象。   官场之中的尔虞我诈庄怀菁知道一些,庄丞相做事有自己的风格,她也不可能管得了。   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庄丞相的手段,他定是倾向于斩草除根,若是害了陶临风,她于心着实难安。   可这种事哪里拖得?万一到时候两边都出事,这又该如何是好?   庄丞相说不出话到底是麻烦了些,他写出来,问庄怀菁怎么了。   庄怀菁手微微攥紧,没提陶临风,只是开口道:“有人同我说您在大应朝为官时,有位姓陶的官员因您误信他人,一家含冤而死……”   庄丞相有些诧异,不知她从哪听的,他手点着案桌,想了想,还是没记得自己身边有过什么陶姓的官员。   一家死于冤狱的……庄丞相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突然站了起来,眼睛瞪大,看着庄怀菁。   庄怀菁也没隐瞒是谁说的,回道:“是那位。”   庄丞相嘴唇颤抖,庄怀菁看见他慢慢点了头,又立即摇了头。   她不明所以,正巧这时小厮来报,说皇宫来了位公公,带了圣旨,庄怀菁便朝外说了句知道了。   庄丞相闭了眼,呼出口气,在纸上写道:“往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二更   推文:《九重春色》by鹿时眠   最受帝王宠爱的平阳公主闹死闹活。   终于求得帝王把宁国公府嫡长子晏昭廷,强聘为驸马。   却不想大婚当日。   洞房花烛。   平阳公主一觉醒来,拔剑指着驸马爷的鼻子:“思来想去,这门亲事,你是极不愿意结的!”   晏昭廷看着眼前面如芙蓉,纤腰玉润的女子。   他眉眼间似笑非笑,然而掌心却是稳稳一握。   突然间哑了嗓音:“结都结了,殿下还想离?”   于是成婚当晚。   平阳公主便带着公主府的下人,浩浩荡荡的杀回皇宫去。   再次闹死闹活要和离! 第36章   正如庄家所预料, 皇帝此次果真大手笔, 相府的院子摆满了用红绸布捆的箱子, 贴着喜字, 庄怀菁脚步微顿。   泉云领着庄鸿轩出来, 他小跑到庄怀菁旁边, 看着眼前的仗势,有些好奇。庄夫人腿脚有疾, 便没出来。   来宣旨的公太监见庄丞相和庄怀菁出来, 顿时喜笑颜开, 他上前行礼道:“相爷, 庄小姐,恭贺双喜临门。”   双喜临门?庄怀菁转头与庄丞相对视了一眼,皆有疑惑,问道:“这位公公何出此言?”   那太监笑而不语, 转过身,让后边的一个小太监上前, 小太监手里捧一个长条木匣。太监双手恭敬捧出里边的明黄圣旨, 在场众人跪了下来。   无人再出声,周围一片安静, 屋檐上的脊兽獬豸威风凛凛, 红柱高立, 横杆上的纹理清晰。   庄怀菁低着头,面庞白皙,纤细的肩膀搭乌黑的长发, 心脏突然跳得快速。庄丞相要走,皇帝会不会念着名声特意留下他?   那个太监清了清嗓子,声音尖细,打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庄丞相在位数年,励精图治,鞠躬尽瘁,误被小人冤枉,坚贞不屈,朕深感真情,特赐封号宣平,授予一等侯爵之位。长女庄怀菁,温婉贤淑,德才兼备,品貌端正,为父申冤,立下大功,现待字闺中,特将其许配给太子为太子妃,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赐庄丞相为一等宣平侯,立庄怀菁为太子妃。   确实是大赏赐。   在场的庄府人都没预料会有后面一条,庄怀菁呼吸一屏,她小口微张,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封爵给庄丞相好说,为什么会庄怀菁赐婚?   这太监笑眯眯合起圣旨,交到庄丞相手上,抬手扶起他。   “这可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皇恩浩荡,圣上荣宠,庄家以后可就是皇亲国戚了。陛下还托奴才带句话,您现在余毒未清,上朝一事不着急,在府内安心养着就行。”   皇帝先封了一个虚职,又让庄丞相好好歇息,摆明了是要夺他手上的权力。   庄丞相没做过多表示,拱手谢礼,要张口时,这个太监又忙制止说:“相爷身子不好,奴才都知道,您不必多说。”   他又弯腰扶起一旁的庄怀菁,庄鸿轩随她起来,这太监眉笑眼开说道:“大小姐以后就是准太子妃娘娘了,太子说您查叛贼有功,证据确凿,所以大理寺才能那么快破案,陛下还称了一句奇女子也。”   庄怀菁敛下眉,倒也没敢露出不好的脸色。她心中仍然如波涛的浪卷,激起层层巨浪,现在都没平静下来。   皇帝要夺势,又要保全名声,确实没有比赐婚要更合适的打算。   她是庄家的大小姐,德行品貌自然挑不出毛病,为救庄丞相又向太子举发罪贼,立了大功,配得上太子妃之位。   到时庄丞相不仅是宣平侯,还是未来的国丈,就算手上的权力被夺了,但这份恩宠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   没人挑得出毛病,庄家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庄怀菁手攥着庄鸿轩的手,庄鸿轩抬头,奶声叫了句姐姐,她回过神,才忙松了力气。   皇帝如果赐婚,必会问及太子,他那里怎么会松口?   不应该的,难不成他还想从庄家得些什么了?他知道庄月的事,拿这事要挟便行,何必多此一举?   要是事事顺利,那太子妃,可就是一国的皇后,开不得玩笑,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回道:“谢圣上恩典,怀菁斗胆问一句,太子殿下可有说什么?”   庄怀菁没那么天真,太子没可能会喜欢她,最多的最多,他也只是好她的这副柔|媚的身子。   她次次都忍着心中的羞|辱感,对他说那些见不得人的话,床榻之上更是迎|合居多,说的下|流之语,怕是青楼的女子,都要逊色她几分。   男人的喜好一直都放在表面,太子在那方面折腾的力度一向磨人。   庄怀菁攥了拳头。   “这奴才倒没听见。”那宣旨太监说,“魏公公在宫中藏匿那么多年,还想给陛下下毒,亏了小姐太子才有头绪,他定是十分欣喜这门亲。”   太子性子淡漠,旁的心思不知道,但欣喜二字绝对谈不上。他不常去皇宫,宫中的太监对他也不可能了解太多,只捡着好听的话说。   她让人打点一番,送这些人出去。   庄怀菁的手在颤抖,先不论皇帝是怎么想的,太子又是怎么想的,更大的事还在前头。   太子与她有过亲昵,成婚前两个月皇宫会派嬷嬷来教导礼仪,如果查出她早已经没了干净身子,这当如何是好?   她要是遮遮掩掩,迟早会被发现异常,要是随她们任由她们检查,事情也一定会暴|露。   她丢不起那个脸。   宽敞的院子两侧种着花花草草,现在换季,花匠也才换上新的应季花。   庄怀菁抬头道:“父亲……”   庄丞相看了一眼院子里放的东西,摇了摇头,让她回去再说。   皇帝赐婚属实是突然,在此之前他根本没透过要给太子选妃的口风。如果庄怀菁与太子没发生过别的,她自是没现在这样慌乱。   庄鸿轩年纪小,听不懂那太监说的话,天真问道:“姐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庄怀菁轻轻咬了咬唇,她到底不是慌张的人,深呼了口气,抿唇道:“没事。”   小厮跑过来问:“小姐,这些东西该放哪儿?”   庄怀菁抿嘴开口道:“先收进库房,不得动里面东西。”   庄夫人听到这事时,惊得话都要说不出,她明显是高兴的,拉着庄怀菁的手说了半天。   床帏挂起,窗牖打开一半,微凉的风慢慢透进来,丫鬟拿了碗药过来,提醒庄夫人该喝药了。   庄夫人让她先放下。   “你性子好,会管家,别人家夫人和我说起你时,都是赞不绝口,”庄夫人抹眼泪同她说,“要不是二皇子,你早就觅得良婿,如今也算不错。”   她和皇帝自小一起长大,虽说庄丞相的事有些影响,但他们还是互相了解的。   早逝的德仁皇后是她手帕交,太子性子冷,她不好亲近,但这一次如果没有他,庄丞相还不一定回得来。   庄怀菁勉强笑了笑,只道:“即是陛下御赐,自然是好的。”   庄夫人不知道她和太子的事,以为她是太过紧张。   “太子虽是性子冷,但他洁身自好,你不用担心,我再劝劝你父亲,让他留在京城。”庄夫人眼眶微红,“好歹给你做个靠山,不要让别人欺负了。”   “母亲先喝药,这事不急,圣旨才刚下来。”   庄怀菁知道庄夫人是为她好,便没提起别的,和庄夫人随便说了会话,又去看了庄丞相。   庄丞相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安心,不会出事。   庄怀菁心道这哪里是嘴上说说的没事,如果闹大了,整个庄家都要受辱。   她不知道太子有什么打算,想了许久都没想通,今天的事让她始料未及,震惊之下,连陶临风的事都忘了追问。   ……   这件事着实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仅是庄家被惊了惊,连想要看戏的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庄怀菁去求太子时,被拒在东宫外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以为庄家再也翻不了身。   庄家的门槛被踏了遍,都是来送礼套近乎的。   庄丞相和庄夫人身体都不好,见不了外人,庄怀菁也没打算见他们,让万管家看着来就行。   经皇帝这一圣旨,庄府举家离京的想法不得不暂时搁置。礼部挑了三个月后的黄道吉日来问庄家,语气不容置疑,皇帝已经打定了注意。   她找着机会想去见太子,但太子这几天都歇在大理寺,庄怀菁好几日都没机会见过他。   太子忙于处置魏公公及其党羽,敦亲王回了京,又呈递上在玢州找的证据,没人知道他查了什么,只是听说他查的是魏公公专门为了陷害人而布下的局。   御林军在魏公公宫外的屋里查出让庄丞相中毒的药,发觉他不仅设计庄丞相,还打算将别的大臣也拉下水。他们顺着魏公公一直往下查,查到了不少前朝造成的冤假错案,只为升官加爵。   前朝的冤假案件自然不如现在的惹人讨论,但太子让人继续往下查。   二皇子府虽被揪出前朝探子,可他平日安分守己,只是罚了些银钱了事。   但他听说皇帝指婚一事后,去了皇宫好几次,次次都是沉着脸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说过狗血梗,但没有带球跑,不过成婚的时候,会怀一个月身孕 第37章   九月已经开始变凉, 树上的叶片边缘发黄, 魏公公的事持续了半个月, 听说大理寺的人忙得脚不着地, 连水都没来得及喝, 就又匆匆找下一个犯人。   闺阁的窗幔换上厚重些的, 遮住外面的阳光,帷幔放下, 夜灯暗淡。天还没亮, 庄怀菁就醒了。   她撑手慢慢坐了起来, 双手环着腿, 下巴搭在膝盖上。柔软的床榻铺着锦缎,干净顺滑,庄家大小姐用的东西,自然样样顶尖。   庄怀菁看着淡淡的黑暗, 叹了声气,想起了昨天的事。   太子忙于处理政事, 没时间见她, 倒是太皇太后召她进了宫。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面容满是褶皱, 拄着拐杖都不太站得起来。她倒没提别的, 只是沙哑着声音说:“乖孩子, 好好照顾你母亲。”   庄夫人身子现在还没好,有她的原因在,庄怀菁顿了顿, 颔首应她,那些事情,终究不会说给看庄夫人听。   她没在太皇太后殿内待太久,随后去向皇帝请了安。皇帝面相和善,算是个好说话的,但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才早早有了退位的想法。   如果不是走了庄丞相这一遭,庄怀菁恐怕一直以为他是个耳根子软的。   “你父亲一事是朕疏忽,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今日本不该是朕见你,但德仁去得太早,旁人没那么权利替她。太子娶妻一事朕烦恼很久,他做事严厉,不留余地,你尚未婚嫁,处事得当,倒也可以在某些事上劝劝。”   庄怀菁垂下好看的眸眼,回了一句臣女知道。   德仁皇后是太子生母,去得早,庄怀菁没见过她,只依稀听庄夫人说过,是个外柔内刚的。   圣旨已下,皇帝金口玉言,若所言所做太过,只会落个抗旨的罪名,庄怀菁便是再不想要这门亲事,也不会拿到明面上说。   皇帝不打算让庄丞相手上有实权,庄丞相现在也想隐退在外人视线中,做个闲散侯爷,刚好合他心意。   他本来还有不少事要吩咐,话还没说完,便攥拳捂嘴咳嗽了一通,旁边伺候的太监连忙拿出粒褐色药丸喂他。   庄怀菁突然想起坊间传言,说魏公公给皇帝下了五年的毒。她没露异样,只是斟酌道了句注意龙体。   皇帝喝水咽药,脸色都白了许多,他摆了摆手,又说道:“半个月后有园林秋赏,你与太子不怎么相熟,恰好能联络感情。”   每隔一年的十月上旬都会有场秋赏,枫叶红林,妙不可言。地方离京城不远,庄怀菁是喜爱雅致的人,秋赏时亦会有不少名家前往,她自然也去过不少次。   太子似乎也爱好这些,但他有自己的别院,庄怀菁没见过他。   她低声应了下来,心里却只想等太子明日闲下来时,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庄怀菁来了趟皇宫,得了许多赏赐,出宫之时,不巧遇到了二皇子。   他笔直的身体站在宫门,板着硬朗的面孔,一句话没说,看着她的马车离去。   庄怀菁素来避他,现在出了赐婚这个事,更加什么都不想说。   淡淡的光亮透过窗牖照进屋内,庄怀菁的手揉了揉额头。   再过半个月,宫中的教引嬷嬷就要过来了。   嘉朝在这方面的律令严正,庄家没法插手,唯有太子能做些手脚。   今日太子休沐,庄怀菁心有打算。   她的手微微掀开床帐,让外面的丫鬟进来为她梳洗更衣。再过些时日,她就出不了相府了,必须要尽快做好打算。   嘉朝女子嫁人的前两个月,不允许见外人,也不能随意出府。   礼部定下三个月的婚期,就是想让她出不了相府,庄丞相也离不开京城。   成婚前男女不宜相见,即是怕做出越距的事,又是怕别人胡乱说闲话。   皇帝让她去园林秋赏,只不过因为在外人面前,她与太子的关系委实算不上好。   日后要是闹出一对冤家,只会白白让人看笑话。   ……   庄怀菁大清早就出了相府,暗探传消息回来,太子晚上回了东榆林巷,现在还没离府。街道外的御林军仍然在巡逻,城门紧闭,每个出城的人都要严密检查。   皇帝突如其来赐婚,她的身份更加敏感,现在出来都得转两三趟,以防别人发现她与太子私底下有联系。   她倒也想光明正大给东宫递上拜帖,但太子政事繁忙,一向不喜别人打扰,应当是不会见她。   她从前被拒了那么多次,现在自然也不想掉面子。   丫鬟搀扶庄怀菁下马车,她纤手扶着车沿,微微提裙。轻盈的薄纱遮住她精致的面庞,一双明眸如潺潺清水,清透淡然。   旁边的柳树枝条随风飘动,庄丞相案审前几日庄怀菁找过他好几次,抛下种种,她至今不愿回想。   那些本该是嫁人时才看的图册,她颤着手翻了好几本,相府里归筑给她备的药膏都快要抹完,只剩一个玉瓶。   府宅内的小厮正在扫地上的落叶,铺着的青石板整齐,他们见了庄怀菁便行礼问安,也不敢抬头。   庄怀菁莲步轻移,衣袂随风轻动,心里想着该问太子什么——是该问他为什么会松口这事,还是告诉他教导嬷嬷那里会过不了?   回廊曲折绕路,小厮推开刻云纹的隔扇门,庄怀菁轻轻咬唇,呼了口气走进去。等走进之后,她的脚步忽然一顿,只看见屏风围起,太子宽大的衣裤搭在上面。   他正在沐浴。   太子昨夜回得很晚,没时间,领路的小厮知道他们的关系,便没怎么说。   庄怀菁心怦怦跳得厉害,没想到会赶在这时候,她往后退了几步,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谈事情。   太子听见声响,突然开了口:“过来伺候。”   庄怀菁听他的语气,知道他认错人了,以为自己是伺候的小厮,便站在原地道:“臣女冒犯,不知殿下正在沐浴,望殿下海涵。”   “是你?”太子声音淡淡,“过来。”   他的口吻不容人反驳,太子一向独断,说一不二。庄怀菁沉默片刻,手攥紧了袖口,最后还是绕过屏风,走了上去。   浴桶有一人大,旁边放桶热水,瓜瓢浮在上边,庄怀菁站在屏风旁,没走太近。   太子微微闭着眼,也没看她,淡问:“来这做什么?”   他双手搭在浴桶上,手臂有力,背脊宽厚,净透的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滴|落,水中波澜微起。   旁边的黄花梨木架子搭着干净的巾帕,浴桶中热气腾腾。   庄怀菁垂下头,视线避过他身体。她到底是女子,面前强|壮的男人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魄力,无论是力量还是气势,都没几个人比得上,很容易让人心生臣服之感。   从前别有目的,她自然不会多想,但现在庄家已经平安,她心觉便稍有抵触。   庄怀菁喜欢温和些的男子,吟诗作对,琴瑟和鸣,她从前便想过很多次。便是不那么温和也好,至少能举案齐眉。   无论是哪样,都不会是太子这般强势的,让她都不敢仔细看他。   对她来说,如果逃不了皇帝的赐婚,那她宁愿选二皇子,他虽没什么大的志向,但总比太子要好上许多。   “殿下为何会允那份圣旨?”她低声开口问,“庄家已经没有值得利用的人。”   庄丞相现在无事可做,教轩儿练字倒是教得勤快;庄夫人连入狱的庄丞相都救不了,更别提帮他。   程启玉睁开了眼,转过头,上下看她好几眼,奇怪问道:“不是你自己求的吗?”   庄怀菁愣怔许久,险些没听懂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五六点 第38章   天上的太阳慢慢升上来, 房门掩住, 小厮守在外面, 听不见屋里面的声音。屏风镶嵌玉石, 其上作画栩栩如生, 庄怀菁站在一旁, 竟不知道该张口说什么。   她思来想去,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庄怀菁皱着眉, 开口问:“殿下这是何意?我何曾求过?”   他的话实在太匪夷所思。   太子淡漠看着她, 她身长玉立, 里边穿着衣服多加了两件, 双手的手指纤细如葱,他回过头,淡淡说道:“让外面的人进来伺候。”   庄怀菁站在旁边看着太子,她没有动静, 皱眉问道:“臣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这些时日忙于庄丞相的事,根本见不了皇帝, 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进皇宫跟他求过这种事。   太子抬头看她一眼, 只道:“昨日太皇太后没和你说?”   庄怀菁愣怔,和太皇太后有什么关系?   太皇太后身体不怎么好, 平日吃斋念佛, 极少管这些事, 就算想管,也没有精力去管。   她摇头道:“太皇太后并未说别的,只让臣女照顾母亲。”   庄怀菁忽然一顿, 她想起太皇太后最后看她的神情。她那时正要去见皇帝,太皇太后轻轻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至今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秀眉紧紧蹙起,难不成太皇太后那时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去见父皇,突然说起了你,父皇便动了心思,孤以为是你的人求的,”太子并不想多说,“你要保庄相爷,求孤多次,父皇要稳住人心,孤便允了。”   屏风围着这个地方,微暖的水汽四散,帷幔挂起,干净的巾帕搭在一旁。   庄怀菁愕然,没想到是太皇太后先提事。   “昨日之前,我从未求见过太皇太后。”庄怀菁裙摆微动,“宫里面也不可能有人对她说这些话,无缘无故,她怎么会突然说这种事?”   太子淡说:“她知道庄丞相无罪。”   难道是为了补偿母亲?这补偿做得也太过了些。   庄怀菁手指攥着罗裙,骨节微白,她开口说道:“先不论是谁提的这件事,旁人不知殿下与臣女发生过什么,殿下却还是最清楚的。”   圣旨已经下了,再追究是谁说的也没用。   “教导嬷嬷一事你不用管,你早就习过宫中礼仪,”他微闭着眼睛,“没人会为难你。”   庄怀菁皱眉道:“可这未免太过荒唐。”   太子缓缓睁开了眼,脸庞清隽,眼眸的颜色淡淡,修长手指轻轻点着浴桶边沿。他慢慢从水里站起来,透亮的水珠缓缓流下,高大的身子露在庄怀菁面前。   庄怀菁直直看着他,愣了两愣后,她忙退后了一步,视线避开。   太子浑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唯一一处不同的,还大得出奇。   “二皇子也就算了,”太子说,“你我以后为夫妻,有什么可回避的?”   庄怀菁避让二皇子的事不少人知道,她也没打算瞒着,但从他口中说出来,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殿下说笑。”   庄怀菁有些尴尬,她心中依旧震惊于皇帝的圣旨,他倒是已经接受了。   “去外面等着。”他淡淡开口道:“你应当想知道庄丞相的毒,是否有解药。”   庄怀菁猛然抬头望他,她惊道:“魏公公招了?”   庄丞相的毒御医说解不了,家中的老大夫也是同样的说法。能保住一命已经是积了德,庄丞相也没抱多大希望。   太子素来不喜欢说多余的话。他抬手扯下花梨木架子上搭着的巾帕,看了眼庄怀菁,拧眉淡道:“你莫不是想伺候孤?”   庄怀菁心下一惊,行礼退下。   她没出这间屋子,只是站在红木圆桌旁,背着屏风等候。庄怀菁的脸有些微热,她抬手摸了摸,虽说从前做过不少让人看不起的事,但不代表她是个不要脸面的。   太子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   庄怀菁听见后面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她转过头,看见他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白色亵裤,手里搭着的里衫袖口沾了一片水,又被随意扔回木架子上。   她垂下头,没敢再看他。   太子随手拿一件淡白色的外衫披上,身形高大,身上的肃正之气依旧还在。他坐在罗汉床旁边,抬手倒茶,喝了一口。   庄怀菁上前了几步,脚步顿了顿,又微微转开眼。他的亵裤薄薄,沾上水珠后便有些透了,贴在腿上,隐约能看见里面结实强壮的肌|肉。   太子此人虽有不合年纪的成熟,但身体却还是年轻的,庄怀菁从没否认过这点。   “庄丞相中的是一种西域毒,色味俱稀,连宫中颇有威望的老太医也没看出来。”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魏公公没招,从他房间中搜出许多种毒,都没有解药。”   庄怀菁心怦怦跳得厉害,她斟酌着开口,说道:“殿下方才那样问我,也就是这解药找到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但这毒要是不解,庄丞相活不过三年。”   庄怀菁脸色微变,听他不慌张的语气,又突然醒悟过来,她张开口问道:“殿下既然查出来了,想必是有些法子。”   太子披着衣衫,双眸看着她,淡声说道:“明日会有太医专门上前为他请脉,他会告诉庄丞相怎么做。”   庄怀菁皱了皱眉,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不和自己说。   “父皇圣旨已下,孤也不会难为你,”太子道,“父皇身体不好,你昨天应该看见了,孤需要一个嫡长子,你若是做得好,庄家往后在京中不会出半点事。”   庄怀菁微微一顿,垂眸应了声是。   皇帝身体不好,常念叨着抱孙子,念完太子便念二皇子,如果不是二皇子很得皇帝宠爱,柳贵妃为他求的婚事根本不可能取消。   嘉朝成婚的皇子只有一个三皇子,去年才成的。母妃出身低下,娶回来的也只是个县令之女。听说两人恩爱有佳,早就相识,只不过现在底下还没有儿女。   ……   庄怀菁本意是想来问清太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有可能,他们或许可以商量着退亲,没曾想在最后应了他一句嫡长子的事。   马车在回去的路上,丫鬟困得睁不开眼睛,点着头打瞌睡。庄怀菁的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她低着头,看不清垂下的眸眼。   在凝水涧的那一次,庄怀菁没有喝药,她觉得没那么巧。那时候为救庄丞相,她与太子有过次欢|好,没多久后,她身子便开始不舒服。   她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又惊又怕,什么都不敢做,连归筑也没告诉。   庄怀菁想喝些药把孩子掉了,但她心里过不去那关,一个开始做母亲的总会有各种奇怪的想法。   可她还是个未出阁女子,身怀有孕一事传了出去,受损的不会只有她。庄怀菁没想多久便放弃了,咬着牙请来了可信的大夫。   她让大夫无论查出什么都不要声张,那大夫以为有什么重症,把脉时脸色严肃,就差把看家的东西都拿出来。   他诊了好几次后,确信没有错,便满脸疑惑告诉她,她只是最近的压力过大,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最好喝些药缓解一下。   庄怀菁那时已经做好了不要孩子的准备,没想到这孩子根本就没存在过。   虽说值得庆幸,但也有种怪怪的感觉。   之后她每回都会让归筑熬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药是好药,倒不会伤身子,但短时间内,会很难有孕。   这短时间到底是多长,庄怀菁不清楚,太子说他会护着庄家,她便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了姑娘们,我试试三更赔罪!要是没有就算了 第39章   庄怀菁回了府, 也没和府中人说别的。第二天早上辰时, 果真来了位老御医。   这位老御医姓张, 身量不高, 但医术高明, 从前是先祖帝身边的御用太医, 见识颇广,少有他不认识的药物。   六年前致仕回府后, 也没闲着, 开了家济世救民的药堂, 以前还能请出诊, 现在人老了,千金都难请动。   庄丞相从前随先祖帝征战时,张御医跟在先祖帝旁治病,他们时不时都会见面, 算得上是老相识。   张御医同样是嗜酒之人,两人还约过酒馆斗酒。   他的手指隔着层布, 搭在庄丞相的手上, 替庄丞相诊完脉之后,摸着长长的胡子唉声叹气, 摇了摇头。   一旁的庄怀菁心骤然缩紧, 以为庄丞相要不好, 太子说过庄丞相的毒要是不解,活不过三年。   张御医慢慢收回把脉的手,拿出药箱里的诊具, 摆出一排干净银针,开口说:“庄相,看来你以后得戒酒了。”   庄丞相叹气摇头。   庄怀菁站在庄丞相后面,开口问道:“张御医,父亲这毒能解开吗?他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动笔写写。”   要是解不开,便只有三年来活,轩儿现在才六岁大,哪离得开父亲?   张御医拿出几根银针,让庄丞相把两边的袖子挽上去,又吩咐下人准备蜡烛,随后对庄怀菁说:“解不解得开我倒说不准,但缓一缓还是行的。如果当初被下毒的饭菜还在,说不定能更好些。”   庄怀菁眼睛一亮,回他道:“我听说大理寺查魏公公那个案件查到了不少药瓶子,其中就有父亲中的毒。”   “太子前段日子给了我,不着急,”张御医摇头问庄丞相,“我就是想问问庄相吃了多少,要是吃得太多,现在能活着就已经是运气,治好就有点难说了。”   庄丞相拇指和食指相合,做了个小圈,示意自己只吃了一小口。   张御医看见了,点了点头。他拿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在庄丞相手上找穴位,捏着银针慢慢扎进去。   “得亏我这眼睛还没花,要不然看都看不清。你这毒是埋身子的,要是不仔细些,都看不出来,太医院那些毛头小儿没见过,他们肯定没和你说别的。”   庄怀菁问过太医院的太医,都说治不了,至少嗓子是肯定保不住,活命倒还可以活。   庄丞相的手臂上扎了一排针,张御医让他们等一等,然后站起来,去面盆架边的洗水盆净手,再用上面的巾帕擦干净。   他放回帕子,捶了捶酸痛的老腰,旁边的小药童慢慢扶他坐回去。   庄怀菁给他倒了一杯清茶,抬手敬给他道:“有劳张御医。”   “不敢当不敢当,”他连忙摆手说,“大小姐可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我受不起。庄相的事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庄怀菁眉眼弯弯,笑得好看道:“您救父亲一命,便是对庄家有恩,没什么受不起的。”   张御医倒也再没拘泥,受了她这杯温茶。他喝完之后,便开始拔针。   光亮的银针细尖部有淡淡的黑色光泽,每拔一根都差不多,张御医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等银针都拔下后,他才道:“我便说这东西不简单,你要是再多吃那么一点,或许就已经不在人世。往后饮食戒辣戒酸,味道重的不能吃,尤其得戒酒,你这几日是不是又喝了酒?”   庄怀菁看了眼庄丞相,庄丞相慢慢放下挽起的袖子,没太敢看她。   她皱眉道:“父亲当真喝了?大夫吩咐过要您戒酒,是谁给您带的?”   庄丞相假装没听见,庄怀菁看了眼后边的小厮,小厮吓得头冒汗,支支吾吾道:“以前相爷书房里就藏了酒,不是我们给的。您和夫人只吩咐不许给相爷酒,没说不能让他……”   庄怀菁的眉越皱越紧,小厮赶紧住了嘴,不敢再狡辩。   张御医收起银针,讶然道:“庄相胆子也太大了,这毒严重点的话,能要命,我可没骗你。”   “多谢张御医,”庄怀菁道,“往后必定让人多看着父亲。”   张御医提了一句可千万别再喝酒,随后拿笔写了个方子,对庄怀菁说:“先照这个方子熬药,熬十天,每日早午晚饭后喝,十天之后我再看效果,如果这几天肚子不太舒服,不要担心,是正常的。”   庄怀菁点了头。   “太子殿下既然找了我,我便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张御医看了一眼庄怀菁说,“活命没事,毒先清着,若是无事,我得先去向太子殿下禀报了。”   庄怀菁让人看好庄丞相,亲自出去送他。这张御医医术确实高明,一眼便看出庄怀菁有些体虚。   他临出门前对庄怀菁说:“大小姐这几个月是不是喝了一些不入流的药?最好还是停了,往后切记不要再喝,要是伤了身子,治也治不回来以前的好。”   庄怀菁顿了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她喝过避子汤,只是颔首应他:“我往后会注意一些,多谢太医提点。”   “现在养养倒不是难事,在安神药的方子里加上半两百年人参,一两柏子仁,睡前熬来喝,约摸就可以了。如若怕苦,也可加味小紫仁。”   庄怀菁是喝安神药就睡半天的身子,近来睡得不好,熬剂安神药也刚好。   ……   张御医从相府出来后便去了东宫,太子殿下来了雅致,正在亭台水榭中弹奏琴乐。   太监领着张御医过来,他手便停了动静。   张御医被小药童搀扶着,他向太子行礼。太子让旁边太监扶他起来,问道:“庄相爷的病怎么样?”   张太医说了句谢太子,又回道:“他中毒不深,还有得救。庄相运气也是真不错,就吃了一口饭,要是剂量再大点或者再多吃那么一口,便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住人。”   太子颔首,他的手指修长,按住琴弦,开口淡道:“确实。”   张御医又说:“庄家大小姐身子有些体虚,殿下说的那方子的确适合她,我便直接和她说了。”   他去之前太子便就直接提了句庄怀菁体虚,提了个方子,让他和庄怀菁说。他们是快成婚的夫妻,张御医也没多嘴问太子怎么知道。   太子出生时身体寒毒,出宫养身,张御医奉命私下为他医病。他以前是见过不少次庄怀菁,不过她那时才几岁大,身体也不太好。   到了庄府后,发觉庄怀菁身子虽好了些,但眉眼间又莫名有种淡淡的虚弱气,也不知道误喝了什么东西。   人参偏阳,可以驱驱寒,补阳气。   张御医让自己身边的小药童上前,拱手对太子说:“这是我的小孙子,在家排行最小,不爱读书,但医药天赋高,我已经离宫好几年,陛下哪儿也说不到话,不知殿下可否帮忙引荐入太医院,让他进去向诸太医学学。”   得太子引荐进的太医院,比他一个离开许久的御医要好许多。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这小童。   他半大的岁数,可能还不到十岁,人看着机灵,手有磨茧,是个能吃苦的。不过胆子有些小,攥着张御医的袖子不愿放。   “孤会给大医院御史写封信,皇宫内院多有忌讳,”他拔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若是做不到守口如瓶,便最好不要进去。”   张御医忙谢恩道:“殿下放心,这孩子有点好,就是不爱说闲话,定做得到您要求的。”   他拉了拉那小药童,那孩子也赶紧向太子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求收藏作者专栏   庄丞相:OK 第40章   庄丞相偷喝酒的事被庄夫人知道了, 庄夫人瞪视他一眼, 让人把书房里藏着的酒都翻了出来, 严命小厮看好他, 不许再动任何酒。   庄鸿轩读书的地方搬到了他书房, 既是让他看着庄鸿轩习字, 又是让庄鸿轩监督他。一对父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难得安静。   没两天后, 宫中便派人来相府下了聘礼, 隆重庄严, 摆满了一整条街道, 不少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上次随圣旨来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后的礼单罗列长长一条,太监一样接一样高声宣读,没一件是重样的。   纵使庄怀菁见过大世面, 也觉着这手笔实在大了些。   皇帝对太子有歉疚,她倒是知道, 当年太子生母躲避大应朝追兵, 携太子逃亡,她身子本就不太好, 回来之后没多久就便染病去了。   为防有人害太子, 他便把太子养在皇宫外, 无人知其去向。   皇帝登基之后便追封她为德仁皇后,宫中也只有这一个皇后,柳贵妃虽孕有一子, 颇得宠爱,但也知趣没肖想过那个位置。   庄怀菁倒没想他对还未过门的儿媳也这样大方,心中诧异,却又有种庆幸,当初没去求二皇子,是正确的。   皇帝首选的继承人是太子,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庄家给她的嫁妆同样是花了心思的,庄夫人为她议亲时便开始准备,什么好东西都往里面塞一份,铺子和庄子也拿了最挣钱的两家给她。   庄怀菁在一家中是最得宠的,现如今要做太子妃,庄夫人自不可能让她被看扁。   女子出嫁要做女红,绣嫁衣,如果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还要绣被褥,自己带过夫家。   庄怀菁用不着,宫中的嬷嬷为她量了身子,又拿平时的绣鞋比对,一一记下在纸上,等全都测完之后,退了下去。   但庄夫人还是要她绣了条喜帕,红布喜帕。   她提醒说:“要花开正艳,叶片深绿,系在喜轿上,往后多为太子开枝散叶。你要嫁进去,我们也帮不了太多,有个孩子傍身最好。”   庄怀菁抿了嘴,点头应下。   太子是强势的人,庄怀菁同样矜傲,但她求他,实在太是多次,以至于她现在都没有法子反对他的话。   皇帝命不久矣,他想要个嫡长子,庄怀菁便是对他心有抵触,也答应了。   庄夫人坐在床上,让丫鬟拿个刻如意纹的木匣过来,又让里边的人都出去。窗幔遮住光线,她打开上面的锁扣,露出几本没怎么翻过的书。   庄夫人还没开口,庄怀菁脑子里便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你养在深闺,必是什么都不懂,当初我也是出嫁时母亲才说的,”庄夫人给她看了一眼之后,合上木匣,把它放到庄怀菁怀里,“男女之道,夫妻之礼,这些东西里面都写有,这是常事,勿要羞怯。”   庄怀菁收了下来,也不知怎么回她,最后微红着脸,点了点头。庄夫人若是知道自己与太子的越距,恐怕会气得半死。   庄夫人叹了口气,“太子此人我也不是很了解,回来的小厮也说不清楚。但他脾气倔,你日后能少惹他便少惹他,宫中的人总是多几分心思,他养在宫外,你不必在意太多东西。”   庄丞相以前不想她卷进这些皇族中,庄夫人也是同意的。进宫便意味着如履薄冰,不得放松,庄家出了位太子妃自然是好事,她也放心庄怀菁,但宫中的事情到底不好说。   庄怀菁宽慰她回道:“我知道的。”   庄夫人实在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庄怀菁都要出嫁了,她低声道:“太子不好女色,但他也没近过男色,这点你不用担心。唯有一点,若他不歇在你房中,你也不要忧虑,伤了身子。”   她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庄怀菁说,一开闸便停不下来。庄怀菁没觉着烦,应她之后又笑着说:“母亲还不放心我吗?”   庄家落魄之时只有她一个人扛,做起当家主母,自然容易上手。   旁的世家也知道庄家的情况,想来想去,发觉京城的诸多贵女中,当真也只有她最合适这个位置。   聪慧有加,进退得当,太子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有了她,说不定还可以劝劝。   ……   秋雨阵阵,落叶随风飘零,吹来的凉风让人多加了几件衣裳,庄丞相腿疼得厉害,躺回去歇息了。   庄怀菁穿件月白襦裙,里面带了点绒,舒服贴身。她坐在房里绣庄夫人说的喜帕,指尖捏着针,轻轻穿过布料,又用榴齿轻咬,结了线后,又收回去。   一条帕子不难绣,庄怀菁以前不太绣这些,但作为女子,自然是学过一段时日。她随后把东西放在罗汉床的小几上,轻轻揉了揉腰,扶着小几站起来,要出去走一走。   归筑抬手掀开珠帘,拿把油纸伞随她出去,她说道:“奴婢听出府的小厮说,魏公公的案子快要结了,闹得好厉害,牵扯进来的人好多,还有些是您去求过的人,活该。要是他们救了相爷,您也就不会派人去查那些东西。”   庄怀菁摇头,除了太子,谁也救不了庄丞相。私藏梁王亲子的事是真,就算推翻了那些证据,也还有个即将回京的敦亲王。   她轻轻开口道:“那些大人手上不干净是他们的事,我们管不着。”   回廊曲折,剔透的雨滴从屋瓦上落下来,连成一条长直的线,庄怀菁受过那样的委屈,归筑这个做丫鬟的自然是看不惯那些人。   她不想说,归筑便转了话题道:“敦亲王那事也麻烦,听说他出去查东西,也不知道查到了什么,回来的路上被二皇子的人拦截,差点连命都没了,敦亲王现在正想要皇上给个公道。”   庄怀菁拢了拢外衫,心中确实有些对不住二皇子,庄丞相要她少与皇宫的人接触,她便一直避着他。   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被皇帝指了婚。   庄怀菁开口道:“日后勿要再说这些事。”   这些现下最热门的事,不止是她,连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归筑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她拿着油纸伞,应了声是。   秋雨滴答落下,前面走廊走过来一穿黑衣的硬朗男人,几个小厮满头是汗地在他旁边说话,又伸手拦他,被他皱眉说了几句话后又忙收回手。   庄怀菁微微一愣,停了步子。   “二皇子?”   程常宣也见了她,他走过来,小厮跟在他后面,拦都拦不快。   他咳了一声,身体站得直,手背在身后,说道:“有些事想找庄相爷问问,没想到迷了路,真是好巧,好巧。”   庄怀菁皱眉,下意识退了一步问:“你怎么会在这?”   雨还在下,密密麻麻。程常宣拧了眉问:“这儿来不得吗?没人同我说。”   归筑站在庄怀菁前面,行礼道:“这是相府女眷住的地方。”   小厮也连忙说:“奴才说了好几遍,是二皇子他执意不听,还说要砍奴才们的手。”   程常宣恍然大悟样,摸头一笑,歉疚说道:“是我的错,我没听清。”   庄怀菁沉默片刻,看着他干净的眼睛,又垂眸道:“今日雨势连绵,父亲身体有疾,应当起不来。二皇子改日再过来吧。”   她朝二皇子行了个礼,往回走,程常宣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笑意慢慢降了下来,他开口问她:“敦亲王的事,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他知道不可能是庄怀菁做的,但和她脱不了干系。   庄怀菁的脚步一顿,心中有稍许疑惑,大理寺的人查出是二皇子做的,虽无直接证据,但他府上的人在那天出京,也算间接证明了,他怎么还问这种话?   她转过头问:“二皇子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程常宣突然摸着鼻子笑了笑,“听人说今年秋赏你也去,注意安全,别往人少的地方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很晚,不用等 第41章   程常宣突如其来闯进庄家本就无礼, 见她转身要走, 就说了那句话, 之后又闭了嘴, 什么都没再多说。   凉亭外的风夹着雨, 落在叶片上, 又顺着脉络往滴落。   他时常随军出征,长得高大, 黑衣更显气势凌冽, 但庄怀菁没旁人那种感觉, 程常宣在她面前摆不起气势。   就好比刚才, 他在她面前永远凶不起来。   程常宣到了旁侧的凉亭,在等相府的人把庄丞相找来,看他的样子,是不等到人不罢休。   他是一个手中有权势的皇子, 小厮得罪不起,焦头烂额, 想了半天后, 还是决定去把庄怀菁找来。   京中人都知道庄丞相的病,一般都不会挑着下雨天过来, 因为他实在起不了床。   小厮找了过来, 庄怀菁没有办法, 中途又折了回来,让归筑去吩咐小厮,不得把事情说出去。   程常宣不想难为她, 他坐在石凳上,没打算走,只是想见庄丞相。   庄怀菁过来,她站在回廊口,说他一句:“二皇子找父亲做什么?”   “……你父亲为了保命,好算计,我那时候不知道敦亲王在哪。”他良久后才说,“定是他和太子达成了协议,所以太子才允了你。”   敦亲王辈分大他一辈,说起话来却是不一般的气人,偏偏太子还在一旁冷淡着脸,看他笑话,当真以为他没脾性一般。   庄月一事是汪御史酒后同他所说,汪御史酒醒后那般惊怕,不可能作假。庄家连保全都难,为什么到了太子手里,却成了最无辜的?   再说父皇早早便知他的心意,怎么可能把庄怀菁许配给不怎么熟络的太子?   如果没有庄丞相的手脚,他不信。   既然想和他拼个一二,那便看谁的命足够长。   庄怀菁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道:“多谢二皇子,你不用待我这样好。”   要保庄丞相的人是她。   程常宣却没再说话,他性子犟,认定了庄怀菁,从没打算放手。皇帝从小告诉就告诉他,他有一个哥哥,太子那位置是他的,程常宣认了。   他不与太子争皇位,却也不想白受太子的污蔑。   她低低叹了一声气,轻声道:“二皇子,何必呢?”   别说她现在已经有皇帝的赐婚,就算没有,她的身子也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占了。即便他不知道,他们也已经不可能。   二皇子抬头看了她许久,她真不想让他留在这,他抿着嘴站起身来道:“我可以不找庄相爷,但他做过什么,他自己最清楚。”   庄怀菁是他的长女,相府里的人谁都没她好,庄丞相倒是厉害,直接拿庄怀菁做筹码。说不定就是他联合太子和敦亲王,想要陷害他。   “二皇子慎言,”庄怀菁皱眉道,“庄家死里逃生,并不想因无证的话再入冤狱。”   他和她擦肩而过,低沉着声音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们这些皇子有牵扯,没关系,我会杀了他。”   他这话带着肃然的杀气,庄怀菁眼睛微微打了一些,等转过头时,他已经大步迈出很远。   庄怀菁顿在原地,又让人立即去追他。二皇子的语气,是认真的。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小厮拦不住,二皇子闯相府的事虽然没传出去,但庄丞相和庄夫人都知道。   他从前就经常来庄府做客,但往日都是拘谨有礼,少有会直接闯进来的不当举动。   庄夫人问庄怀菁发生了什么,庄怀菁只是轻咬嘴唇,摇头道:“他想见父亲,我劝了劝,说父亲起不来,他就走了。”   她藏在袖口底下的手在微微颤抖,程常宣的话称得上大逆不道,如果传出去,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   太子眼里是容不了沙子的,但二皇子的性情同样较真。   庄怀菁只觉得头疼,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什么会在皇帝面前提起她。如果没有这个赐婚,庄家或许已经在准备去豫州,哪里会多出这些麻烦事?   最稳妥的法子本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情终究与她无关。   但二皇子对她有心思的事京城皆知,就连敦亲王一事没什么太大的证据旁人都说是他做的,太子若死在二皇子手中,到时传的消息,岂非是觊觎皇嫂?   届时不仅是二皇子的名声,连带她还有庄家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   庄怀菁再次觉得难以处理,没敢派人和太子通传,只让小厮偷偷跑去二皇子,和他说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   二皇子倒好,没什么表态,只是剪了府里的西南花,让小厮快些带回去,免得花谢了。   ……   时间过去好几天,庄怀菁依旧没得到二皇子的回复,她派去的人都不是府上小厮,也没人怀疑过。   张御医又来了一次,开了一剂药方,让庄丞相再服用些时日。   他仔细看一眼庄怀菁,见她面色白里透红,说她的气色变好了许多,不过还得继续再补补。   庄怀菁微微点了点头,她从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虽说二皇子说的话让她悬着颗心,但她每晚睡之前都会喝碗安神的药,一睡便沉睡整整一夜,气色自然会好起来。   她只是觉着药的味道有些熟悉,不过因这药甜了许多,她便没尝出来是什么味道。   张御医给她把了一脉,皱了眉,随后告诉她:“我是大夫,只管治病,其余的事与我无关。你从前喝到药对旁人或许无事,但你却不行,寒邪入侵对女子的身子最为不好,每日喝的安神药不能停,往后饮食也得往暖身子的吃。”   他的话说得突然,让庄怀菁惊了惊,她知道有些后果,但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庄怀菁身子自小不太好,到大了才慢慢好起来,时间过得久了,也就没再在意。   归筑有些担心,替她应下说:“奴婢日后会多加注意,吩咐厨房做些补的。”   张御医摸着胡子,点头之后,又叹了口气。   庄怀菁凝眉问道:“是落下病根了吗?”   张御医摇了摇头。   他医术了得,又是太子推过来给庄丞相治病的,庄怀菁没怀疑过他会骗她。这种事也猜疑不起来,说到底不过是喝药补补身子而已。   女子如若要有孕,喝过避子汤总不好,清清身子的寒气是必须的。安神药中加上那些东西,安睡过一夜之后,腹部便会暖上许多。   张御医把话藏心里,没说出来。他一把年纪,经历过的风雨不少,懂得缄口如瓶这几个字怎么写。   太子避退下人,说庄怀菁喝过避子汤药时,张御医震惊了许久。   他语气淡淡,没有半分动怒的迹象,着实不像他的性子。   庄家这位小姐当初有多得太子宠爱,只要见过便知道,如今变化这么多,张御医完全不知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张御医了解太子的偏占欲,要是真出了事,他不可能这么平心静气,太子不是能忍的。张御医稍转念头,就立即猜到庄怀菁喝药的理由是因为他。   着实有些荒唐,他们尚未成婚,发生事情的时候,或许连皇帝的赐婚圣旨都没有。   庄怀菁娴静淡雅,他倒没觉得是庄怀菁先做的手脚,觉着是太子强迫于人。   那也的确是太子可能做的事。   张御医拱手,只说:“太子吩咐我过来,那我便会竭尽全力替庄丞相医病,但大小姐身子有恙,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庄怀菁开口说:“过几日便会去城外枫林,照往段时间推测,大概会在那里住三天,母亲腿还在养,父亲的事就麻烦了,望张御医多看着她,如若可以,请给我几粒安神药用于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秋赏感情线 第42章   秋赏之日转眼就到, 庄丞相和庄夫人身体皆不好, 两个都没来, 庄怀菁身份有些特殊, 皇帝特地允她与太子同辆车架。   别家女子与夫婿成婚前几乎不会见面, 他们二人这样算是违了常礼, 但在乎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想看热闹。   庄丞相从太子手中死里逃生, 但庄怀菁求助于他时的拒绝也同样为真。庄家大小姐矜傲贵气, 失了面子, 就算嘴上一句话都不说, 心中终归会有气,也不知两人会说什么。   车架大而宽敞,到底是有皇家气派,有两个太监在里面伺候, 归筑坐在一旁。庄怀菁穿着一袭淡白色罗裙,耳坠珍珠, 手腕带白玉镯子, 腰间有一红色的香囊。   她前段时间向张御医要了几颗安神药,派人送去给了程常宣, 想让他知道安心定神。   程常宣说的那些话戾气太重, 她可以信敦亲王那件事不是他做的, 但她不想程常宣做出太过分的事。   那是在冒险。   庄怀菁身子坐得正直,纤白的手搭在细腿上,玉指微蜷。她抬头看了眼太子, 他半屈着腿,身体靠着结实的马车壁,正在闭目养神。   他不说话,也省了她的尴尬。   皇帝的心思庄怀菁知道,但她和太子在一起大部分都是那般亲|近,头次要这样交流,倒也实在不习惯。   庄怀菁看着他,心里在想别的事。二皇子要对他下手,他如果没有半点准备,当真出了事,皇帝会不会连她也要责罚?   庄怀菁不在乎嫁给谁,但也不想引起兄弟阋墙,背上狐媚的称号。   可这要让她怎么开得了口?太子与二皇子本就不合,若是被他将计就计,害了程常宣怎么办?   太子突然睁开眼,淡声开口问:“孤脸上有什么?”   庄怀菁一惊,她的手撑住马车上的绒毯,心跳得厉害,她低声道:“臣女冒犯。”   她还以为太子快要睡着了。   太监跪坐在车门两侧,低头顺目,不敢听也不敢说,车门镂刻一字如意纹,细致精巧。这是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怠慢不得。   车壁两旁的流苏随马车在微微摇晃,窗幔深蓝,遮住外面过于明亮的阳光。程启玉坐起来,修长的手指拿过釉色瓷茶杯,慢慢倒了杯茶,又推给庄怀菁。   “喝吧。”   庄怀菁微愣,抬头看他,不明所以。她身形曼妙,耳坠轻轻晃动,脖颈白皙精致,披在肩上的长发乌黑,只是眸中有些不解。   “若是渴了,自己倒便行。”   淡色的茶水在杯中微微起了波澜,庄怀菁硬着头皮端起来,红唇轻轻抿了一口。   程启玉看着她唇上的润泽,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壶盖,又淡声开口:“前几日下了场秋雨,听说二皇子闯了庄府。”   马车经过地上的坑洼地,摇晃几下。他的话说得突然,庄怀菁一时紧张,没拿稳手上的茶杯,茶杯摔在马车案桌上,茶水微微溅湿她的罗裙,杯子在桌上转了两圈。   归筑连忙掏出手帕帮她擦身子的茶水,又把顺着桌面往下流的那些茶水擦掉。庄怀菁起身后退了一些,纤细的手腕突然被大手握住,太子把她拉到他身边。   庄怀菁身子不太稳,倒在马车绒毯上,绣花鞋蹭着地,手肘不小心靠到他的腿。他双手又扶住她细腰,庄怀菁身子一僵,差点软了身子。   程启玉大手扶她坐起来,皱眉道:“毛躁,还不快收拾干净。”   那两个太监一个捡茶杯,一个用袖子擦掉案桌上的水渍,归筑手里的帕子都快湿透,案桌上摆的两盘糕点放到暗架。   “多谢殿下。”   “如果出去被人看见,”太子紧紧皱眉看着庄怀菁,“成何体统?”   他最注重这些寻常事,刻板过头。庄怀菁忍着没说话,要不是他突然说起二皇子,她也不会手抖没拿稳。   外面的马夫听见声音,朝里面问了一句:“殿下,发生何事?”   暖阳和煦,凉风习习吹拂道路两边的树叶,马车门外有两个侍卫一同驾车,四匹大马高大,铁印马蹄落地,发出声响。   后面跟着其他世家的马车,连成一长排,皇帝的在最前头。   “无事,”程启玉抬头说,“还有多久到?”   马夫恭敬回道:“约摸一个时辰。”   程启玉应了一声,没再回他。   庄怀菁有些窘迫,她抬手捏了捏微红的耳畔,坐在太子旁边,嗅见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上次庄怀菁一时疏忽在董赋那里中了药,太子那时用的还是龙涎香,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   太监把茶水都收拾干净,但绒毯上还是有些被水沾湿的痕迹,她没法坐回来,便坐在这,又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些。   庄怀菁对太子终究有些抵触,在任何方面都是,方才他手扶她腰,只是一瞬便让她想起那些连气都要喘不出来的晚上。   好在出了这点小乱子,太子没再问她程常宣闯相府的事。她松了口气,庄怀菁知道府上有太子的人,但庄丞相并不做表示,她也不想得罪太子。   这一个时辰对庄怀菁来说颇为难熬,太子坐在她身边,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她,她不敢有半分松懈。马车里面安安静静,似乎都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庄怀菁不知道太子究竟在打量她什么,他的视线并不惹人嫌恶,只是让她无处可逃,连白皙的手心都开始冒热汗。   马车中的温度似乎热了许多,蒸得她面红耳赤,庄怀菁手背摸了摸脸,呼出口热气,她委实忍不住,抬起头,恰与他眸子相视,她开口问了他一句:“殿下想做什么?”   他倒没有别的动静,只淡声道:“父皇让你明日同孤一起游小湖山。”   他们此次是去一处皇家园林,名蜀沐,来自先祖帝的一句蜀中沐光。   小湖山是一座高山,枫林最盛,离他们去的蜀沐不近,有些距离,景色虽然优美,但路途崎岖不平,山中多有山洞。能游赏的地方专门由官兵围出,其余地方少见人影。   庄怀菁忽然想起程常宣的话,他让她少往远处走,她忽然一惊,难不成他是想在小湖山下手?   那地方崎岖难走,如果失踪,恐怕得找上大半天,到时再出点意外,人可能都救不回来。   她耐住心思问道:“旁人可知此事?”   他上下看她一眼,似乎在疑惑没人和她说这件事,说道:“他在家宴上开的口,有心人如果想知道,自然有法子知道。”   即是家宴,二皇子也肯定去了。庄怀菁踌躇了会,咬唇道:“我身子最近颇有不适,或许是吃坏了东西,应当走不得远路,殿下不如同我在园林中四处走走?”   蜀沐园林中侍卫随处可见,想要行刺也得掂量着办。小湖山人多眼杂,不知里面人来路,万一真的出了大事,谁也顶不住。   程启玉抬了抬眼皮,淡然说道:“孤从未去过那里,现在有机会自然要过去。你身子若是实在不好,也不必强求,孤一人去便行。”   如果二皇子早有安排,那太子这就是去送死,庄怀菁手攥紧罗裙,对他道:“去还是能去的,只是有些走不远,陛下有了口谕,臣女自当遵循,只望殿下不要怪罪臣女体弱。”   他没怎么在意地应声:“随你。”   庄怀菁心想二皇子若真是为了她,那他的人见她在,应当会收敛几分。就算他是别有目的,只要多带些侍卫,不走小道,应该也不会出事。   ……   秋赏散心舒意,离京距离不怎么远,闲来无事,是个好去处。他们的马车停下来时,后面还有不少人没到。   庄怀菁的手扶着车沿,她的腿有些酸,慢慢踩凳下了马车,归筑在一旁搀着。   刚才发生小意外,太子在前,归筑没法开口冒犯,下了马车之后,才小声对庄怀菁说:“大小姐,先去换身衣裳。”   淡白色的罗裙边上有淡淡的茶渍,一走近便看得清楚,庄怀菁点头应了声,朝马车中的太子行礼道:“臣女先行告退。”   相府的马车还在后头,归筑让人把东西搬进屋内,等候在一旁的宫女领她们进去。   程启玉唔了一声,他看着庄怀菁刚才坐的地方,那里有个红色香囊,他抬手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两眼,也没叫住庄怀菁。   二皇子的马车随后也到了,他是独自一人,没让宫女太监在里面伺候。见到太子后,他没行礼,甩袖离去。   太子身边的太监低声说:“二皇子太意气用事,成不了大事。”   太子没有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第43章   庄怀菁换件衣衫, 没再出去, 因为二皇子来院中找她。   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让她明天别出去, 庄怀菁对他没那方面的感觉, 她也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执着。   刻福纹窗牖打开, 庄怀菁站在窗前,没要宫女进屋。归筑在门外守着, 她让下人去路上找庄怀菁的香囊, 那香囊不见踪影,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 不知道掉哪了。   二皇子坐在围墙碧瓦上,双手按着碧瓦。   “明天早上,我会随太子出去,”庄怀菁轻声告诉他, “望殿下收手。”   他皱眉开口:“……都说了让你别出去。”   “二皇子觉得做那些事有用吗?你是宫中的人,应当知道太子身边时时都有暗卫, ”庄怀菁说道, “便是能近他身,也不定能伤及他。”   别人看太子, 只会觉着他处事厉害, 别有手段, 从不会往别处想。   他力气大得惊人,又狠又重,从来没有过放手。庄怀菁只有双手紧紧搂|住他脖颈, 才能让自己缓解那种夺去性命的刺|激。   毫无疑问,太子习过武,但没人知道。   他不在意道:“那也没关系,就当给他一个教训。”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粉白指尖紧攥住袖口的衣料,话说得重了些。   “你不觉自己是会招惹麻烦,也请为我想一想,二皇子口口声声说想帮我,但你确定是在帮我吗?还是说你其实是自己对那个位置在意?”   二皇子沉默,许久之后,他低着头:“你真的想嫁给他?”   庄怀菁沉默着,这种事情由不得她不愿,皇命难违。   “你要是不想,我可以……”   无论他能做什么都不行,这些话是不能在这说的。庄怀菁打断他的话:“殿下慎言,我自然是愿意的。”   二皇子抬起头看她,庄怀菁转头避过。   “殿下,我不想惹事。”   庄怀菁的话让他心里闷得发慌,她总是冷静过头,全是他一头闷挑,最近她心意好不容易有了些波动,无缘无故又出了赐婚这种事。   他咳了声开口:“太子狠毒过头,不适合你。”   庄怀菁没说话。   他声音低了些说:“太子是最会算计人心的,你如果嫁给他,迟早有一日会后悔。”   庄怀菁抿着嘴,依旧没理他。   他深呼出一口气,问她:“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二皇子沉默了会,突然一笑。   他摸了摸头,开口道:“你若是做我皇嫂也好,也算进了一家门的一家人,要是太子对你不好,你再告诉我就行,明天安心玩吧,没人动你们。”   当庄怀菁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白皙的双手紧紧按住窗沿。   她着实不想害他。庄怀菁没那么容易心软,但心肠也硬不到那种程度。二皇子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他一直想帮她,从庄丞相入狱到现在。   她不是强求之人,不愿让不相干的人掺和太多,庄怀菁叹了口气,只道他走了也好,不用再为她烦心。   院墙边上放把扫帚,有人偷偷小跑出去。   一个扫地的太监突然跟院内的总管公公说要去给朋友送件东西。好些个人出去帮庄怀菁找香囊,总管公公正缺人手,不让他走。这扫地太监赶紧塞了些银钱,说了几句好话,又求着说实在是急事,总管公公这才允了他。   他两手空空,在园中转来转去,最后到了太子的别院。   晚上皇帝召集众人聚宴,二皇子派人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感染风寒,没出席。众人心思各异,偷偷看了眼庄怀菁,庄怀菁娴静如兰。   她素来避着二皇子,倒也没有人暗地里说她。   而太子面容淡漠,修长的手指轻点食案。   ……   第二天大清早,天空没有太大的太阳,凉风吹来时正好,归筑给庄怀菁多添了两件衣服。   昨日的香囊掉在路边,被一个宫女捡到,干干净净,还了回来。   里边是个护身符,庄夫人为她求的,归筑打开看了一眼,她认的字不多,也没觉得这张护身符和以前那张有区别。她收起来后,又放了回去。   “山中凉,得多穿些,要不然回来就伤风发热。”她拿起螺黛,要给庄怀菁描眉,又叹气道,“小姐喜欢风雅的,太子那样肃正古板的人,怕是许多闺房乐趣都没了。”   琉璃铜镜透出柔美的人影,庄怀菁看着自己,摇头轻道:“只不过是赏红叶,不必画。”   小湖山是座山,幽静深凉,接近半山腰处满片深红。这里是皇家的地盘,能进来的人只有少数,山路崎岖,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过来。   太子自小养在宫外,前几年随皇帝来过秋赏,但他手上有事,一直没停过,也没机会来这些地方。   皇帝让他们二人一起来这,自然不会是为了赏枫叶如此简单,但熟络感情也属不可能,她和太子间本就不单纯。   枫林红叶添景致,落叶被风吹拂,缓缓从树杈间飘落,地上同样铺满了落叶,丫鬟和侍卫跟在身后。枫林边界之处有守卫把手,只要不走得太偏,一般都不会出事。   太子喜好很广,不仅好乐舞,同时也嗜写字作画。一到了处能歇脚的地方,他便让人摆纸研墨,庄怀菁腿脚走得也累,歇歇正好。   她坐在旁边的横杆,拿巾帕轻轻擦额上的汗,靠着亭柱,看太子的侧脸。   太子总是很认真,做什么事都一样,她以前喜欢这种认真,但见识他在床上也那样后,心中便怕了,再也不想靠近。   那时候的他,简直是个疯子。   静安寺里那个弹琴的琴师是不是他,庄怀菁不敢问。她总觉不可能,因为她实在喜欢那次听见的琴音,至今仍然觉着余音绕梁,犹如在耳侧,心痒痒得厉害,想向人讨教。   可太子这性子,实在不像能奏出那种琴音的人。   庄怀菁刚才看过他的画,觉得有些许的熟悉,随后便想起了孙太傅,但他画的要比孙太傅的要好很多,倒是有些像孙珩的风格。   他喜爱孙太傅的字,看过孙珩的画也说得过去。庄怀菁也喜欢孙珩作的画,他从前爱画山水,爱画花草,但最爱画她。   她和太子有许多相似的爱好,琴乐曲舞,琴棋书画,庄怀菁爱得不行,其中最擅长的是舞乐。   如果没出庄丞相的事,她对赐婚一事或许没那么反感,她是相府嫡长女,婚事本就不可能简单。   庄怀菁看着太子骨节匀称的手,心里在想敦亲王被刺杀的事。庄月的事是真的,庄丞相和庄夫人都知道,为了保她,庄丞相放弃十几年的官场,只想远离朝廷搬往豫州。   二皇子不认是他派的人,那背后又是谁在动手?是陶临风?还是另有其人?   太子让大理寺的人查一宗前朝的贪污罪旧案,她隐隐有猜测,心中那或许跟陶临风一家有关。   她已经很久没敢找他,庄丞相无罪,他心里会想什么,庄怀菁猜不到。   在她问过那件事后没多久,庄丞相就同她说太子不可能再让事情查到他身上,会有顶罪的人,她那时心中便更觉对不住陶临风,如果他再次帮了她……   “庄小姐?庄小姐?”   太子声音淡淡,在叫她。   庄怀菁回过神,忙起身道:“殿下有什么事?”   他慢慢放下笔,让旁边的太监把画收起来。石圆桌摆画,侍卫围在外边,画墨微湿,太监端墨洗上前,先仔细清笔。   “孤有事想单独和你谈谈。”   凉亭旁种满了红叶枫树,若是不小心走了小道,很容易迷路。庄怀菁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点了点头,让归筑留在原地。   太子单手背于身后,走了出去。   他的背脊宽厚挺拔,有一种严正肃立感,让人心觉惧怕,不敢靠得太近。那双大手的手心很热,被握住便逃不了。   太子一直往前走,在一条曲折的小道上停了下来,这里地势偏低,往上能看见他们刚才所在的凉亭,庄怀菁跟在他身后,停在一旁。   “孤虽不喜二皇子,但你若与他情意相投,那这婚事,孤可求父皇退了。”   他这话突然,庄怀菁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什么?”   “他昨日不来聚宴,”太子淡声摇摇头,“你今天话也不多,孤从不强迫于人。”   庄怀菁心怦怦跳,十分吃惊,她的脑子还有些没转过来,讶然之余,又觉得这是个机会。   退婚一事庄家不可能亲口提出来,如果是太子不想要这婚事,那便方便许多。   庄怀菁正要开口之时,突然发现暗中有亮光在闪,一把尖锐的箭瞄准太子,直直往这边射|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佛系作者在线躺尸   二皇子这人很正的说 第44章   地上铺了一层似火的红叶, 踩在上面软踏踏, 庄怀菁一句殿下小心还没出口, 他便突然伸手揽住她, 侧身躲过两支利箭, 庄怀菁一时不稳, 身子跌在他怀里。   地上直直插着两支锋利的箭,力劲极大, 一支从庄怀菁后边过来。她眼眸微微睁大, 几把利箭又再次从四处射过来, 太子揽着她的细腰, 迅速后退几步。   上边的侍卫发觉异常,大喊有刺客,拔刀下来。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有埋伏。”   他话才说完,黑衣刺客手里拿着锐利的剑, 蒙住脸,从密林四处跳了出来, 沉默无声, 拦杀侍卫,太子的暗卫从暗处出来拦截。   庄怀菁昨天因二皇子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做什么?他难道还想对太子下手?   这群刺客显然是挑准了时机, 见太子离了侍卫便立即下手。   太子带的暗卫并不多, 武功高强的黑衣刺客阻了支援的侍卫,只有四个暗卫在他们身边,援手根本过不来。   她心脏跳得快极了, 又惊又怕,还是头次遇到这种场景。   庄怀菁是矜贵的世家小姐,不需要学武艺,如果不是今日同太子来小湖山,他有自己的侍卫,不需要另带,庄怀菁带的侍卫也不会少。   太子搂住她的腰,根本没办法反击,只能一味后退,他夺过一个刺客手上的剑,刺|穿他胸膛,将其狠狠踹出去。   庄怀菁只看见地上多了一具尸体,胸前的血窟窿狰狞又可怖。   刺客人数太多,武功不凡,几个暗卫只能勉强护住太子和她,庄怀菁手在发抖,脸色苍白一片。   太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剑上的血顺着纹路慢慢滴在地上,同火红的枫叶沦为一体,他低声对她道:“抱紧孤。”   庄怀菁看见剑尖的血在往下落,她微颤的身子抱紧他的劲腰,把头死死埋在他胸膛。太子身体微微一僵,他低头看了眼她,搂住她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一个人的剑刺向他们,太子抬手抵住,又后退一步。   庄怀菁什么也不敢看,浓重的血味在她鼻尖蔓延。暗卫砍下一个人的胳膊,转头道:“殿下顺路往后走,那里有我们的人。”   太子是果决之人,他没在这儿多耽搁,扶着庄怀菁后退。那群刺客数量不见少,又有人立即要追了上来,根本拦不住。   庄怀菁双腿没有多大力气,绕过一个山石拐角后便差点摔了一跤,太子单手扶住她的肩膀,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脸色有些惨白,眼眶微红,被吓坏了,抱着太子不愿松手。太子任由她的动作,庄怀菁听见树叶被踩踏的声音,瞬时又搂紧了些,她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太子面色突然一凛,径直将剑往后一刺,一个穿黑衣的刺客倒了下来。又有一人随行而上,太子将庄怀菁扑倒在地,又转身踢那刺客的膝盖,把剑狠狠扔了过去,径中他胸膛。   “此地不宜久留,”太子说,“还能走吗?”   庄怀菁身子微颤,他也没等她回话,搀起她后继续往前走。小湖山四处种满枫树,如果错走了道,很容易迷路。   当他们发觉到不对劲时,为时未晚,四处种着一样的树,山路崎岖,下有个斜坡,已经分不清方向。庄怀菁被颗隐藏在枫叶中的石头绊了一跤,太子搀扶住她。   “孤从前没来过这,不清楚这里的路,”太子同她说,“你可记得?”   庄怀菁摇了摇头,她手攥紧太子的袖口,已经缓过来了点。   太子看了眼她的手,只说没事。   庄怀菁见过杖责奴才,打得鲜血淋漓,但她从没见过真刀实剑的刺杀。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今天没有太阳,庄怀菁手心冒汗。   今天的事不像是二皇子做的,他不会骗人。   如果不是他,那背后的人又是谁。   庄怀菁问:“现在是不是要找回去的路?”   太子手上已经没有剑,但鲜血依旧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流,落在红叶上,他淡然道:“孤不知道刺客何时会过来。”   太子性子着实是淡,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慌张。   “不如找找山洞,这里山洞虽多,猛兽却不多,”庄怀菁嘴唇微白,“去年陛下才让清了一波,如果找个歇脚的地方,问题不大……”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便踉跄一步,突然半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额头冒豆大的汗珠。他手上的血还在流,庄怀菁撩起他的袖子时,才发现他的小臂和背上被砍了一刀,现在正在往外冒血。   庄怀菁虽是头次遇这种事,慌乱了些,但她说到底还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现在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太子的伤需要包扎,但她没有药,刺客或许还会再追上来。   “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方。”   “先走,”太子扶着旁边的树站起身来,用叶片覆上血迹,“死的那两个没太多时间处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周边的山石堆成块,庄怀菁只能上前扶着他,太子手臂搭在她手上,慢慢往前走。   他紧紧攥着庄怀菁的手腕,异常用力,手臂上青筋突起,但他脸上却只是苍白了少许,清隽俊秀的脸看不出异常。   庄怀菁顿了顿,如果他没有护着自己,或许也就不会受这伤。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太子低头看她,应了一声。   这里的实在有些难走,庄怀菁不时往后面看是否有人追上来,她用自己的手帕缠住太子的手,不让血滴下来。   天气开始转凉,空气中夹杂着水汽,快要下起雨,庄怀菁额上开始冒起了薄汗。   太子失踪,皇帝定会派人前来寻找,她只是想他的人什么时候到,会不会和那些刺客掺和在一起。   太子的脚步忽然趔趄了一下,庄怀菁赶紧停下来撑住。他喘出来气都是烫的,要是再怎么走下来,那群刺客没找到他们,反倒太子会先出事。   于情于理,庄怀菁都不能让他出任何事,庄家搭在他身上,他对她也有救命之恩。   太子突然开口说:“前面。”   前面有个长满枯萎的杂草小山洞,庄怀菁朝后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看着四周,谨慎扶他进去。   这个山洞并不大,但里面有些曲折,也还算干净,庄怀菁看见有蛇褪下的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她从前被咬过,看见这东西便头皮发麻。   太子倒不在乎,他快要站不住,撑着力气才没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庄怀菁身上。庄怀菁慢慢扶他坐下,又赶紧说:“我识得一些止血草药,但是路上一直没看见。”   她方才一直在看地上,但现在这时日子,就算还长着,也该枯了。   “无事。”他闭着眼睛,坐在块小腿高的石头上,全身有些无力,靠着她的身子,“孤怀中有金疮药。”   庄怀菁心中一愣,出门在外,又有侍卫把守,他怎么会随身带这种药?她没问出来,现在只能照他说的做。   天已经有些晚了,庄怀菁有些看不清他的伤口,只能侧坐在地上,轻轻往他手臂上洒,又拿块帕子勉强替他包住。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一点点钻进心中最深的地方,额边的头发被汗湿,贴在微红的脸颊上,有种别样的妩|媚。   太子是极能忍的性子,手紧紧攥成拳,疼到这种程度也没吭声。   “殿下可知这事是谁做的?”   这帮人明显是针对太子预谋而来,太子性子肃正,不容沙子,与不少人都有过节,他总该记得一些。   太子没有回她,他紧闭眼睛,脸色苍白靠墙壁,好似什么也听不进去。庄怀菁心觉不对,抬头摸他额头上,心道遭了,太子是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后背没上药嘿,就是普通狗血套路   刺客不是太子的人,但他知道 第45章   这里是荒郊野岭, 没有大夫也没有药, 天已经快要黑了, 没多久就会变凉, 庄怀菁被他这一烧弄得心惊肉跳。   她叫了他好几声, 太子没有任何反应, ,凉风慢慢吹过, 枯草随之轻动。庄怀菁 听见外面有动静, 她分不清是有人过来还是夜风吹过, 咬唇住了嘴, 只得扶住太子再往里走一些。   太子高大,现在没什么意识,自然不是她能搀得起的,他的身体倒在她怀里, 庄怀菁手心湿凉,沾了一手的血。   她这才想起太子后背还有伤。   或许是因为庄怀菁用了力气弄到他伤口, 程启玉清醒几分, 他反攥住庄怀菁的手,以为她要走。   庄怀菁倒不知道, 她抬眸看他, 觉得这样实在不行, 要是被发现,一定出事。她轻轻扶起他,轻声让他起来, 心觉不能被人发现,旁边有个拐角,她扶起他,要到那边去。   程启玉听她的话,撑手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旁边时,他没了力气,高大的身体倒了下去,庄怀菁连忙扶他,结果随他摔在地上,疼出了眼泪。   她慢慢靠着后面的石壁,轻咬住唇,忍住眼泪。太子后背的血还没止住,要再这么流下去,迟早出大事。   程启玉迷茫抬头看了眼她,庄怀菁赶紧扶他过来些,他倒在她怀里,庄怀菁不得以微屈起条腿,不让他再摔一次。   她不是犹豫的人,只是心里转了念头,便咬了牙。庄怀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金疮药的瓶子在她手中,她另一手慢慢解他的衣衫。   三个多月前,她为了救庄丞相,做了同样的事。太子性情冷漠,愿意再次见她,只是因她是相府的大小姐,那件事着实荒唐。   现如今他对她依旧无意,她也并不想卷进皇家的争斗。   他的背|脊宽厚,半边衣衫打开,伤口有淡淡的血腥味,庄怀菁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手轻轻摸索,听见他呼|吸|变了些后,便试探着往伤口倒下金疮药。   程启玉好似疼得厉害,他的手攥紧她的罗裙,庄怀菁身子微僵,手微抖,药便倒得多了些。   程启玉清醒了,他缓缓抬起头,庄怀菁的脸颊旁有他呼吸的湿热,她微微转头避过。寂静的深夜里,庄怀菁没由来地想起了那些夜晚。   他凑近了一些,在她耳边淡声说:“都这种时候了,你当真要闹?”   庄怀菁顿了顿,轻声回:“望殿下慎言。”   程启玉的下巴搭着她的肩膀,漆黑的夜色中,谁也看不清谁,触觉带来的感|觉慢慢变大了。   温热得腻人。   他开口:“散些药在地上,避东西。”   庄怀菁微顿,照他说的做,之后把小玉瓶合上,先放进袖口中,又抬手帮太子穿回衣物。她摸找半天,依旧摸不着腰饰的扣,反倒是触及了别的东西。她愣了愣,收回手,没有办法,只能先放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慢慢变凉,程启玉身体本就烧着,身子虚,她不能推开太子,只能帮他拢住衣衫,继续任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亲密无间,或许根本不久,只是她刻意忘记了。太子是男人,庄怀菁以前便知道,现在她也感受得到。   庄怀菁耳畔微红,转过头,并不想理会太多,他身体那么热,很正常。   外面已经没有声音,应当没人发现这个地方,她松了口气,照太子现在的状况,如果被人发现,他们必死无疑。   程启玉似乎又睡着了,他高大的身体缩在庄怀菁怀里,庄怀菁僵着身子,耳边的呼吸声慢慢平静下来。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一阵寒气慢慢从蔓延到洞内。   他往日那样严正,谁见了都不敢惹,她以前觉着他像故人,后来才发觉自己想得离谱。纵使庄怀菁怵他,这时也不得不想法子给他添暖意。   庄怀菁出门时归筑给她多加了两件,现在倒没觉着冷,太子受伤失血,身体发冷又发热说得过去,但对他来说,却是不太好受的。   如果太子出了事而自己却活得好好的,以皇帝那般宠太子来看,相府怕是得因她遭殃。   庄怀菁呼出一口浊气,手放在腰间的系带上,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慢慢脱下两件外搭的,披在太子身上。   她的手要系回系带时,太子突然醒了过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在问她在做什么。   庄怀菁吓了一跳,她低头看他,想要低声与他解释清楚,但她看不见他,便不小心蹭及他的面庞。   庄怀菁心跳得更快,她和太子以前,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意外,就好像回到了那些夜里。   程启玉慢慢抬起头,看着她,他的呼吸好烫。她的眼睛蓦地睁大,手推着他,他闷哼一声后,又连忙收了回来。他神智好像有些不清醒,庄怀菁不想闹出动静,只是小声让他不要乱来。   有的话是不会有用,特别是在两个人都有些想法的时候。   这是寂静的山洞里,任何细小的声音都可以被放大。庄怀菁以为没人会找到这,但她还是听见了别人的说话声。   有人因为下雨发现了这个地方,想进来避一避雨,另一人说避什么避,要赶紧回去和主子禀报,皇宫侍卫要搜山。   他们匆匆扫了一眼刚才庄怀菁他们待的地方,没看见人,也没发觉异常,径直走了出去,连刚才庄怀菁撒药的地方都没看见。   庄怀菁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   庄怀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光亮透了进来,太子曲腿坐在地上,他背后搭件衣衫,怀里有一人。   地上铺着他的血衫,庄怀菁身子搭着衣物,脚上有一只绣花鞋,另一只昨日掉了下来,到衣衫脚旁边。   程启玉开口道:“此事便当做没发生过。”   庄怀菁小脸俏丽,靠着他,她轻轻应了一声,嗓子有些干渴,她昨夜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另一只手受了刀伤,背上也一样,昨夜给他上药时疼得厉害,现在身体恢复了意识,却又像没有一点感觉样,就像那伤并不严重。   “孤昨日不太清醒……”程启玉说,“你若觉难受,便说吧。”   “没有。”她闭上眼睛,“多谢殿下关心。”   庄怀菁累了半晚,不太想说话,只问道:“殿下觉得皇上的人什么时候回到。”   他顿了顿,实话说:“不知。”   她的一缕长发落到程启玉的手里,还有些昨夜的汗湿,庄怀菁忍得厉害,闷出了许多汗。   太子大概记起自己昨日救了他的事,所以才有了些歉疚。庄怀菁呼出一口气,太子的性子确实是这样,从前若不是求过他好几次,他待她或许没那么冷漠,他不喜心机过重的人。   庄怀菁只是有些怕,可怕的不是他的话,而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46章   庄丞相平安无事, 庄家现在安分守己, 太子发热成那样, 意识定是没怎么清醒, 她也没那个心思, 到最后会半推半就成了此事, 连她自己也觉得难堪。   庄怀菁闭了眼,没有别的理由, 只是她的身体想他。她以前就知道太子是男人, 对她虽多有微词, 但他的身体不会骗人。   但她没多想自己是个女人, 以为那种酥而麻的滋味,自己并不怎么喜欢。   清晨的风依旧有些凉飕飕,昨天晚上便凉得让人发抖。庄怀菁和他的衣物都解了下来,披在两人身上, 庄怀菁靠着他,只露出张润红的小脸。   庄怀菁手撑在他胸膛前, 柔软的身子坐在地上, 单手攥住衣襟,她垂眸开口道:“昨夜下了雨, 所以他们找不来, 现在应当也快到了。”   程启玉低着头, 修长的手搭在膝盖上,手臂上还有刀伤。   他撕了衣衫一角,给手臂倒上金疮药, 包扎起来,又往后背的伤口倒了些。   庄怀菁犹豫片刻,没出声帮忙,转过了头。   程启玉抬手穿上中衣,也不怕疼样,他只道:“是孤疏忽,孤查到这几日会有人埋伏,后来发现人都撤了,便以为他们放弃了。”   庄怀菁心下一顿,太子的人远比她想象得厉害,竟连二皇子的动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难怪会带些药。   她点了点头,侧着身子微微避他,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回道:“或许是另外一波人。”   程启玉站了起来,弯腰捡起一旁的肚兜,庄怀菁身体一僵,耳畔红了许多,只转过头不说话。   程启玉沉声问她:“会穿吗?”   庄怀菁赶紧点了头,他却皱了眉道:“浪费时间。”   山洞外滴着雨水,枯草打落在地,她明白太子在想什么,庄怀菁次次都是让人伺候,等她自己摸索着穿完,恐怕确实得过一段时间。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昨夜那么冷,即使她穿得多都觉着凉意袭人,两人又做了那种事,最后只能依偎取暖。她的衣衫全都解下,盖住他们二人。   太子胸膛是热的,让她觉得暖洋洋,一觉醒来的时候都觉着睡得香。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庄怀菁微惊,抬头看他,见他脸上的认真,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忙说道:“我自己来,不需殿下。”   “你当真会?”   庄怀菁低下头,这些事她从没做过。只能颤颤松开攥住衣襟的手,衣衫慢慢掉落在地。   程启玉的手越过她的肩膀,为她穿上这件粉白的肚|兜,又捡起其他衣物,庄怀菁睫毛一直在颤。太子或许是因为自幼养在宫外,会自己动手,不像别的皇子那样只会让人伺候。   他昨夜一直抱住她,她那时连手都抬不起来,这里又没有热水,庄怀菁便只能由着这样,一觉睡到天亮。   “不能一直待在这,”程启玉半跪在地上,帮她系好罗带,“与其等侍卫过来找,不如先找到侍卫。”   他明明是个男子,竟也会做这些事,束腰力度刚好,衣服经他整理过之后没有多余的褶皱,没花多少时间。程启玉捡起旁边的鞋,轻轻握住她的罗袜,给她穿上。   她强忍着赧意,才没有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的羞态,脸却烫了。   太子虽说性子严正冷淡,但得人支持也并不纯是因为他的身份。他万事认真,常能察觉到不同细节之处,有时只是随口一声问话,便能让人受宠若惊。   他帮她扶好发饰,将碎发别入耳后。程启玉带血的外衫已经脏了,他随意拍打几下,想把上面的灰尘拍掉,后来一顿,望了眼庄怀菁。   “这衣服不能要,火折子有吗?”   庄怀菁愣了愣,想通之后,瞬间脸便涨红起来。昨天有人进这个山洞,因赶着时间没进这最里面。   可即便人没过来,庄怀菁也被刺|激一番,不小心弄脏了太子的衣服。   她微微转过头没敢看他,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裙,只说道:“没有。”   程启玉点头,把衣服搭在手上,也没说什么。庄怀菁腰上还系着那个香囊,程启玉扶起她,让她坐在石头上,往外走了几步,地上的红叶落得愈发多,一到洞口便有种阴冷感。   也难怪昨天他们只是随便看了两眼,这洞口小,深更半夜,如果不往里面多走走,只会以为是个容不了人的小洞口。   庄怀菁倒也知道自己身子,没给他添乱,她握住庄夫人给她的香囊,只希望侍卫能早些找来。   靠外的洞内岩壁有些湿冷,壁上缠了些枝条,一条长蛇顺着枝条慢慢游近,程启玉回过头,眼睛突然一缩。   “别动!”   庄怀菁抬起头,肩膀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嘶疼一声。   程启玉大步跨过来,握住蛇的七寸,将这条蛇狠狠摔在墙上,蛇从上边掉了下来,挣扎了片刻,不再动弹。   庄怀菁脸吓得苍白,她看了一眼逃走的蛇,心脏快要炸|裂般。那蛇没毒,庄怀菁认得,但她的手依旧颤得厉害,连呼吸都加快了几分。   她还没张口说话,太子便俯身下来,他的手环住她的肩膀,温热覆在方才的伤口。   庄怀菁呆滞在原地,她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一种熟悉的感觉顿时让她手足无措。   他将蛇牙残留的东西吸|出|来后,吐在地上,连续几次,随后又从怀里拿了颗药,让她立即吃下去。   太子的表情让庄怀菁有些怵,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却还是吃了下去。   庄怀菁上次中了董赋的计,倒在他马车之中,也是吃了这种药,能解百毒,珍贵无比,只可惜一个不在乎,一个不知道。   程启玉问道:“现在如何?如果有事哪里不舒服,最好快说,不要藏着。”   庄怀菁微微抬手捂住脖子,她的手在抖,呼吸也还有些乱,低头回他道:“那蛇无毒,殿下不必担心。”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和孙珩发生过的事,他那时也是慌张过头。   庄怀菁心想自己想得真多,她和太子一起失踪,如果她出了事,对太子总归不太好。约摸是刚刚亲近过,所以身子还有些敏|感,觉得他比往日要顾着人。   程启玉顿了顿,对庄怀菁说:“你在衣服倒些药,里边有驱虫的药草,现在能走吗?”   庄怀菁咬唇点了点头,她不想留在这地方,光是想起方才的意外便觉得不舒服。   昨天晚上下过一场绵绵细雨,地上到处是湿的,洞口前还有几个昨天留下的脚印。庄怀菁避过泥泞慢慢走,程启玉拉住她的手,要背她。   他神情不容人反驳,但他后背还有伤,庄怀菁知道不能拖累人,便也没再娇气。   她身子走路时不太好受,程启玉扶住她,走走停停,脚步不快,看四处是否有人。   庄怀菁心里想别的事,张御医让她别喝那种药,说她现在身子亏,若再喝下去,以后会出问题。   她小时候吃多了苦,所以从不拿自己身子开玩笑。不如尽快回别院沐浴,至少不能让太子的东西留下来。   他突然开口:“肚子饿吗?”   庄怀菁回过神,摇摇头,他刚才给她喂了药,不知道喂的什么药,现在没觉着怎么饿。   程启玉颔首,不再多说。   他的手受了伤,脸色却和以往没什么变化,沉着稳重。   他们沿着条路一直往前走,石山曲折,路石挡道,庄怀菁腿有些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小湖山枫树极多,连石头上都落了红叶,程启玉动作忽然一顿,他把庄怀菁拉到胸前,单手护住她,躲到山石后。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求营养液! 第47章   现在还是早上, 没有阳光照进来, 周边一片寂静, 庄怀菁突然被他护在怀里,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也敢没说话。   外面有动静, 庄怀菁抬头看他,程启玉对她摇摇头, 示意她不要动。她心思一转, 也明白有事发生, 她的秀眉紧蹙, 难不成昨天那帮人追来了?   这附近都是从枝杈间落下的红叶,踩上去便会有点动静。庄怀菁安安静静不敢动弹,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突然之间, 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庄怀菁还以为有危险,手微微攥住他的衣角, 心下有些害怕。   她着实没见过昨天那种血腥的场面。   庄怀菁倒不是胆小的人, 只是养得太好。   程启玉的手微微攥紧了些,庄怀菁双眸望他, 稍稍疑惑。他慢慢抱紧她, 头缓缓低下, 下巴贴着她的细肩,好似伤口的疼痛开始发作。   庄怀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了会儿后, 又不敢开口,只得抱住他的劲腰,轻轻抚|摸,哄着他忍忍就过去了。   她一边听外面的声音,一边又得顾着太子。   庄怀菁不知道她抱着的这个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太喜欢她的眼神,里边全是他,充满信任。   她小时候瘦瘦小小,长得漂亮,笑眸弯弯,但谁看都以为她活不长。庄夫人能给的就给,庄丞相十分宠爱,但她最喜欢他。   陶临风脑子里只记得家仇——陶姓一氏死于非命,仅剩几个老奴抚养他。   孙太傅把他接近府中养了半年,只是因为孙太傅与陶家有些渊源,孙夫人姓陶。   陶临风那样冷淡的性子,和谁都不说话,和她相处不到半年,竟也敞了心扉,时常和她书信来往起来。   他半点都不知道。   后来她身子慢慢好了,也开始抽条长个。小姑娘玉质玲珑,见了的人都会夸上一句,软和的身体带着淡淡的清香,学着掌事没多久,性子也开始慢慢收敛起,只在他面前不一样。   没人教她不能过于亲近男子,没人告诉她男人都是虎狼,庄家只是让她离皇宫的人远一些。   她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兄长,他那时也只是把她当做最喜欢的妹妹。做事亲近了一些,也只是普通的兄妹情谊,算不得别的。   傻姑娘,现在不一样。   等外面的声音慢慢消失之后,庄怀菁心里才松了口气,她在太子耳边说:“殿下若是疼得厉害,不如先休息会儿,刚才或许是山中的野物,不用担心。”   程启玉抱着她,没松手,他脚步踉跄,身子好像有些脱力。庄怀菁没大力气扶他,摔到地上,地上铺了好几层的枯叶发出声响。   幸而不是昨天那样的山洞,软地要软上许多。她只能勉强撑着地,给他做个支撑。   庄怀菁扶着他,他撑手坐起来,靠着石头,慢慢点头,只道:“是孤失礼。”   他们在堆叠的高大山石之后,旁边还有棵枫树遮挡人影,很难被人发现,如果等侍卫找来,或许又耗去半天时间。   “殿下是为救我受伤,”庄怀菁轻道,“我自有些责任。”   不仅是因为他昨天救了他一命,还是因为她深夜没耐住,依顺了他。庄怀菁没脸想昨夜,只是转了话问:“殿下好些了吗?”   她心中有些奇怪,照理来说,皇宫的侍卫早就应该搜山过来,为什么现在还不见人。   “人应该快到了,”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再等一会儿。”   四处寂静无声,这里宽敞,离得远了,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庄怀菁抬起头问:“殿下是不是知道什么?”   枫树上的红叶依旧不时随风飘下,有片落在程启玉手边,他捡了起来,低头看了两眼,只淡道:“孤也是方才才想到,不是侍卫不过来,而是人来了,人手不够。”   庄怀菁一惊,猜到他想说什么,难以置信,她说道:“难道是出事了?刺客不止是来了这?”   程启玉颔首告诉她:“或许是父皇那里出了点事。现在已经这个时辰,也快了。”   庄怀菁端坐在他面前,虽有些狼狈但依旧不减身上的贵气,白皙的双手相握,放在腿上,她稍作思考,便又抬头问:“难道是魏公公的人?”   程启玉闭目养息,说道:“说不准,他的人确实不少。”   庄怀菁难免又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太子或许几年前就在查魏公公,因为涉案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短短几月根本不可能一一查清。   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果是太子来做,效果如何她不敢保证,但这至少会是他在做帝王前一项大的功绩。现在事情归功于相府,即便她是府上的人,也觉得占了大便宜。   市井之中多有议论,至今还没停歇下来。   太子就和庄丞相有了协定,但庄丞相一直没和她透露,庄怀菁便以为可有可无,保命都难。现在想来,太子对她……算是早有提醒,让她不必做那种事,可惜她不知道。   他在休息,庄怀菁也不想多话,住了嘴,一会儿之后打了个喷嚏。   程启玉突然睁开了眼,淡道:“冷?”   庄怀菁摇头,只是鼻子不太舒服。凉风中夹杂水汽,吹拂到人脸上,虽说是山林之中,但空气觉着让她有些难受。   他向庄怀菁招手,又道:“这里避风,昨夜也没淋雨,过来。”   庄怀菁摇头道:“我没事,殿下先休息吧。”   他的手指慢慢指着旁边一处,看着她道:“听说你幼时身子不好,现在是全好了?”   程启玉不像是在问她,庄怀菁与他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想和他闹,她心想太子未免太过强势,荒郊野岭,坐哪不一样?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事?   这块地方确实干燥,石头腹中有横向拉宽的一小洞,并不深,庄怀菁坐在红叶铺的地毯上,仰头便能望见天色,毕竟这石头算起来也不怎么大。   程启玉手里还搭着那件脏衣服,烧不掉,也不能找个地方就丢了。如果随意扔了,被有心人发现,恐怕会传出些话不对口的事。   他把它丢到庄怀菁手上,开口说:“你是被孤连累,如果因此得了热病,并不划算。”   庄怀菁手里拿着那件衣服,看着上面的痕迹,脸红了起来。丢也不是,放也不是,她没敢往身上披,想了想,起身到太子身边,为他盖住腿,道:“殿下若因为这点小事感染风寒,才是最不划算的。”   程启玉静静看着她,庄怀菁说完那话之后,坐在一旁,手轻轻抱住膝盖,不太敢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修修 第48章   庄怀菁双手抱膝, 身子微蜷, 双眸盯着地上的红叶, 心想侍卫究竟什么时候到。今天没出太阳, 山风拂过来, 确实有些凉人, 但她没脸用太子的衣服。   山石上的落叶不时飘下来,树叶摩挲发出沙沙声, 有种别样的寂静。她肤色白皙, 处处生得精致, 就连蹙眉的样子, 也让人心颤得发抖。   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倒也没法怪谁。太子不近人情,却也还是好的。他素来克己守礼,偶尔的那点小差池, 也只是被她钻了空子。   他已经许久没去凝水涧,张妈妈心惊胆战派人来问了一回, 只怕是得罪了太子, 日后会不好过,庄怀菁告诉她没事, 只是太子府上来了位琴师。   这位琴师是不是太子自己, 庄怀菁不敢问, 她实在喜欢得紧。   他和孙珩的风格很像,便是她心偏向孙珩,也不得不说一句, 那个琴师要略胜一筹。   庄怀菁轻轻抿嘴,乌黑的长发披在细肩上,从前孙珩擅弹琴,她最喜欢听,一直想让他教。但他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干什么去了,庄怀菁也不问。等最后他无奈答应的时候,她又不太好意思了。   他教得认真,当真是手把手教她,他们亲近惯了,无人的时候很少拘谨。他的腿是热的,庄怀菁坐在上面,觉得耳后的呼吸都在烫人。   孙珩那双大手骨节分明,指尖精致,覆在她柔白的手上,好似可以握在手心打量。孙珩宠她,庄怀菁也爱和他在一起。   现在想来,他们其实算是过线,她那时已经十四,嘉朝经历战争才十几年,人丁不旺,女子十三岁便可在官府记录成婚。   但他们没有那种避嫌,庄怀菁觉得他是最好的哥哥,比谁都好。有次他沐浴的时候,她去找他玩,小厮出去放衣服,恰好不在,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他有个浴池子,热气腾上云雾缭绕,看不清人影,地上有些湿,庄怀菁只看见他的背脊,兴冲冲跑上前,有话想和他说,脚底突然打滑,径直摔了水池子中。   她不会水,被呛了好几口水,幸好他发现得快,搂住她的腰抱在怀里。她鼻尖全是他的味道,要抬头时,又被他单手按在宽厚的胸膛前,眼前一颗净透的水珠慢慢流下。   浴池子是大理石的,洁白牢固,有上去的台阶,一层层干净。他在她耳边温声说道:“闭眼睛,别说话。”   庄怀菁听见他的话,也立马猜到了原因,微红的脸,闭上了眼。小厮要拿衣服进来,孙珩说了句出去,小厮愣了片刻,往里面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这才没进来。   孙珩抱着庄怀菁,让她的腿轻轻抬起来,又一步步走上来。却依旧不允许她睁眼,水声哗啦作响。   她浑身被水湿浸,单薄的衣服有些透,贴着曼|妙的身子,水顺着罗裙边角一直往下掉,地毯都沾了水。   她或许是吃得补药多,身子长高,腰线盈盈,早早便开始发肉,拥雪成峰。庄怀菁在外已经有美人的称呼,肤质凝透,睫毛纤长。   如果是别的男人,她或许会觉得尴尬,但孙珩不一样,她只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便觉得心安。   酸枝木圆桌旁摆四个圆凳,刻双鱼纹路,光润圆滑,帷幔用铜制横钩挂在红柱旁,右边有七扇镶嵌玉心长围屏,黄花梨木架子上挂着衣物。他把她放在床上,轻轻拍了拍肩膀,让她继续闭着眼。   庄怀菁知道他现在一件衣服都没穿,她不是胡乱闹腾的性子,知道怎么样让人不难堪,应他一声,闭着眼转头。   孙珩去围屏后随意披了两件衣服,出来后才让她睁开眼,他颇为无奈,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只好说:“以后走路小心些,都是大姑娘了。”   幸好那时候天气还好,闷热得不会让人感觉发冷,只是庄怀菁脸红了一点,心觉以后不能再这么毛毛躁躁。   孙府没多少人,庶女已经出嫁,只剩下孙太傅和孙珩,偌大的孙府空旷旷,她在那也有处别院,布置用心,倒也不用湿着身子回相府。   庄怀菁最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她的下巴靠着膝盖,闭上眼,呼出口气。   天不容人,也是他的命,强求不得。   程启玉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慢慢抬头,开口问她:“想什么?”   庄怀菁缓缓睁了眼,摇摇头,她还没开口,突然就听见了狗叫,夹杂一些其他声音。她倏地一愣,与程启玉对视一眼。   有人来了。   她慢慢搀扶太子起来,程启玉一手撑住石头,另一手臂上绑着撕下的衣衫,上面还有些血迹,他沉声说道:“先别着急,这时候进山,应该是自己人。”   庄怀菁没敢说话,点头应他。   他们在这里等候,庄怀菁提着一颗心,手攥住程启玉的衣袖,连呼吸都慢了一些。程启玉的手搭在她的小手上,让她不要过多紧张。   庄怀菁咬了咬唇,还是放松不下来。如果来的是刺客,被他们发现,必死无疑。   幸而他们运气是好的,也正如程启玉预料那样,来的确实是皇宫里的一队侍卫。   ……   庄怀菁下了山后,才听人说皇帝那里出了事,有刺客下毒,随后又放火烧了皇帝寝宫,闹得人仰马翻。   既要灭火又要派人进山寻太子庄怀菁,还得抓刺客,御林军统领急得如火上蚂蚁。   他先派一半侍卫搜山去找太子,灭完火之后,最后又派人护住皇帝,让剩下的人继续去找太子,这才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庄怀菁身子没什么伤,太医诊脉后也只说让她好好休息。她累得手脚都不想动弹,坐在马车上,背靠着结实的马车壁,闭眼歇息。   太医正在外面帮太子治伤,小湖山的落脚处架有一个亭子,道路宽敞,右后侧有处水井。   庄怀菁听太医问程启玉身体,又听见外面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最后困得不行,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加了张绒毯,归筑坐在马车旁泪眼朦胧,见她醒来就扑过来哭着喊小姐。   归筑运气好,躲在凉亭里没出去,那些刺客没关注她,她捡回条命,但也吓得不轻。她一直在院子里等庄怀菁的消息,时时怕她出了事,连闭眼睛都不敢。   现在看她完好无损,哭得连气都喘不匀,手上的巾帕都哭湿透了。庄怀菁无奈,说了好几声没事。   侍卫早就传了消息回来,归筑已经让宫女备好热水。庄怀菁在外一天一夜,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土,脏得不行。   归筑抹了眼泪,给她披了件斗篷衣,扶她下马车。程常宣在外面等她,他手里拎一包祛风寒的药,他勉强朝她一笑,没有上前,只是让侍卫交给她,转身离去。   庄怀菁有些奇怪,归筑低声同她说:“听说刺客好像和柳贵妃有些关系,二皇子听您出事的时候也出找您了,但是被御林军带了回来。”   庄怀菁心中一惊,问道:“可是真的?柳贵妃怎么会做这种事?”   归筑眼眶哭得红,搀着庄怀菁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   青石板地铺得整齐,地上有几片红叶,道路两旁种品种各异的秋菊,相隔不远便有红叶枫树,她们后面跟着一行宫女。   庄怀菁葱白的玉指拢住斗篷衣,微微皱眉,也没闲心想那么多。   她和太子昨天有过一夜,身子现在还没清理,张御医说她不能喝药,她也不敢作践身子。   庄怀菁只觉自己是鬼迷了心窍,心中暗暗懊恼,都那种时候了,怎么还会顺了太子?   后面一个小太监小跑过来,手里拿个香囊,叫住庄怀菁道:“庄大小姐,您的东西掉马车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茴凝》   宋茴凝嫁入钟家三年,偶然得知夫君不能人道,心中又惊又慌。   她膝下有一子,刚好岁半,抱在老太太那里抚养,全家宠爱。 第49章   庄怀菁这香囊掉了好几次, 她自己都觉着怪了, 归筑接过后向太监道了声谢, 又对庄怀菁说:“夫人求的这平安符或许当真能保些平安, 所以保佑小姐能回来。”   庄怀菁倒没多说, 只道:“要是回去的时候不见这东西, 母亲肯定得说我,还是先收回妆奁中。”   庄夫人求神拜佛久了, 最信这些佛礼。庄丞相回来这些日子里, 她还特意请了让人请了几位大师回来。   归筑应道:“是。”   庄怀菁回院后吃了两口饭便直接沐浴, 只留归筑伺候。   她的肌质白皙, 纤细的身子柔若无骨般,眸如星子,只是褪|下衣服时,归筑惊了惊, 望向庄怀菁。   庄怀菁未做太大表示,开口轻声说了句没事。   浴桶中洒满了绯红的花瓣, 清香宜人, 木架子旁边有张方几,摆放几种不同的小瓶。   画小童骑牛花枝木屏风共有九扇, 飘逸的纱幔自上垂下, 圆润的珠帘在内。白净玉|足慢慢踏进浴桶中, 纤白的手指扶住浴桶边沿,庄怀菁慢慢坐下去,浊气呼出, 觉得浑身都舒服起来。   淡淡水声从里边溢出,归筑把脏衣服抱出去让宫女清洗,接了盒东西后,又转了进来。   她把木盒放在小几上,拿出里边的小玉瓶,往浴桶中倒了几滴,这是世家小姐常用的香肌油。   归筑没多看她身子的那些痕迹,拿了帕子过来替她净身子。   “小姐这怎么了?”她皱眉看着庄怀菁的肩膀问,“是被什么给咬了?都有些肿了,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庄怀菁手捧抔水,轻轻浇覆,对她道:“是被蛇咬了,但不用紧,御医说涂些清凉药,很快就能消。”   “蛇?”归筑脸色都变了,“奴婢这就去找清凉药。”   “不用,”庄怀菁摇头,“我方才拿回来了,和我说说这两天传的的消息。”   归筑袖子挽起,犹豫半分后,道:“奴婢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柳贵妃,这些都是私下话。真假难辨,奴婢是听外面的太监悄悄说的。”   “连底下太监都知道?”她微微讶然,“二皇子说了什么?”   这事是谁传的?也太快了些。   庄怀菁慢慢靠住浴桶壁,微抬起柔荑,放在归筑手中。归筑替她揉|按手指,说道:“二皇子没说,就是旁人说得有鼻有眼,让人半信半疑。”   庄怀菁轻轻说道:“或许别有内情,二皇子似乎并不知道这种事。我倒没想到会有人趁这时候出手,也没带侍卫。”   她缓缓闭上眼睛,让归筑替她舒缓劳累,庄怀菁回来时没见到太子,也没问他去做什么。   皇帝和太子同时遇刺,这时间挑得巧了些,刚好是二皇子想动手的日子,也幸好他的人撤了,否则这事就真和他脱不了干系。   “昨天夜里下了场雨,奴婢都快要急死了,”归筑叹声说,“那些人明摆着是要刺杀太子,如果他没和您单独说话,也不用遭那些罪。”   庄怀菁的手慢慢收回来,放入水中,睁开眼,摇头轻道:“他救了我一命,又喂我吃了颗药,我身子现在还好好的,大抵也是因为他那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些以后不能再说。”   归筑也没敢细问她到底发生,得亏庄怀菁和太子是未婚夫妇,皇帝也有意让他们二人培养感情,加上连皇帝都出了事,所以没人敢在面上说。   换做别家的小姐,就算好好回来,和外男度过一夜,也免不了旁人的议论声。   “相爷和夫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奴婢刚才派人回京去通报,他们现在或许还忧心着,”归筑给她身子抹些花|露,“竟然敢同时对陛下和太子下手,这可不是死罪难逃?”   “贵妃禁足刚出,这次是舒妃陪陛下过来,”庄怀菁思量片刻,“倒也有些原因。”   但不太像,柳贵妃在宫中荣宠多年,就算有很多拿不出手的小心思,但这种大事上还是能端得住的。   二皇子想要刺杀太子,她作为母亲,或许会帮他,但二皇子都撤了人,她怎么还可能继续做这种事?就不怕失败后连累二皇子吗?   归筑摇头说:“奴婢其实也不大清楚,二皇子是因为中途被御林军带回来,奴婢才觉着有些可能。”   他那反应却是和以前不太像,若不是贵妃做的,应当早就来和她解释。庄怀菁也是刚回来,什么都摸不透。   宫女站在外面,手里托盘放碗热滚的药,朝里道:“大小姐,药房熬的伤寒药好了。”   归筑哎了一声,把手中的帕子搭在浴桶边,擦了擦手,撩开珠帘,出去把药拿进来。她把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用药勺搅和两下,准备等药温了再给庄怀菁喝。   庄怀菁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母亲给我一瓶擦头发的竹香露,我让人收拾带了过来,你去箱子里找找,看能找到吗?”   归筑不疑有他,应了声是,出去找这瓶竹香露。庄怀菁在荒郊野岭外待了一天,肯定觉着身子有些不干净。   昨夜还下了场雨,她坐在殿门外都觉得凉,大小姐和太子还在深林中,恐怕淋了雨。   这间屋子里只剩下庄怀菁一个人,她见归筑出去后,松了口气。太子昨夜的东西全留在她身子中,现在还没清理,她自是怕的。   归筑在这儿,庄怀菁不太好做其他事,只能先支开她。   庄怀菁的手伸进水中,花瓣在水面上轻轻漂浮,遮住她的动作,过了片刻,她另一只手突然紧紧攥住浴桶边,耳畔突然红得厉害。   她头次做这种事,不知道没有用。   归筑这时掀帘走进来,她疑惑开口道:“小姐,奴婢刚才回想了会,我们好像没带什么竹香露。”   庄怀菁手微微一顿,好似认真想了想,和她道:“你找找下面那层妆奁,应当有的,如果没有,就去放衣服的箱子里找找。”   她心跳得越发厉害,听见归筑疑惑一句是吗,又走了出去之后,庄怀菁才松了口气。   屏风精巧,纱幔单薄,过了许久后,她捧起几片花瓣,微合起手,慢慢低下头,竟不知自己现在是难堪还是羞怯。   她突然想见太子……做女人的想。   ……   程启玉刚刚沐浴完,他手上有伤,背后有伤,只让太监帮他擦了身子。有人对皇帝下毒,虽没得逞,但皇帝又要交他来处理,他寻了个理由,让随行的官员顶上。   皇帝身体中毒已深,程启玉不想费心思救,便是血缘最亲近的父子,也有跨不过的横沟。   他坐在书房中的紫檀木扶手椅上,面前的案桌摆了两沓文书,中间有张崭新的平安符。太监端来炭盆,弓腰退了下去。   程启玉把这张平安符丢进炭盆里,一会就冒了火,变成一小堆灰烬,他慢慢收回视线。   谁也想不到庄怀菁身上的平安符,是做了手脚的。   程启玉背慢慢靠着扶手椅,闭上眼睛。他的手和背虽是受了刀伤,但并没有庄怀菁想得那么重,昨天发的烧也算不上是发热。   庄怀菁做事是最果决的,只要动了心思,不久就会做,很少犹豫。平安符上有淡淡的熏香,但不会影响太深,只是会让她在特定的时候有些感觉。   他中药,她解药,但她不知道,仅此而已。   既然是她来招惹他,那这些算计又算得了什么?她说喜欢强势的男人,这倒是最简单的。   程启玉缓缓睁开眼睛,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案桌。魏公公还在天牢,庄丞相变成了哑巴,陶临风会避她,没人会再提起梁王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噗通下水 第50章   庄怀菁大抵也想不到, 在山洞的那夜, 太子并不是因受伤发的热, 他早就吃了药, 而金疮药中含了其他东西, 上药后便起了反应。   她腰间的那张平安符, 被他换过了,上面有淡淡的香味, 佩戴时间久了会影响人的感觉。   谁也不会察觉到奇怪。   秋赏遇刺一事让随行前来的世家都谨慎起来, 上次魏公公的事才过去没多久。   庄怀菁亦然, 他们本来应该快要启程回京, 发生这件事后又留了一天,她在院内休息,有几家世家小姐看望她。   庄丞相的事虽然影响颇大,但庄怀菁是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日后如果能登基,她就是皇后, 没人想要得罪。   庄怀菁处事是圆滑的, 她倒没摆什么架子,心中知道该做什么, 不会与旁人交恶。她们在旁说些近期发生的事, 庄怀菁不时颔首, 又和聊了闲事,不骄不躁,让人不得不在心底赞句到底是相府小姐。   柳贵妃一事旁人也听说了, 但不敢再庄怀菁面前多说,她和二皇子终归有些交情。   她们说了一会儿后,相约去园中游湖,庄怀菁摇头笑了笑,以身子不适给拒了。她是身子娇贵,在外受苦一天,累些正常,旁人也不好强迫于她。   今日没出太阳,但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吹来的凉风适宜,正好适合外出游玩。   归筑端碗人参汤进屋,宫女帮她轻掀幔帐,庄怀菁在躺椅上沉睡,打开的书本落在她胸前,是本春秋繁露。她双手搭着书,薄纱被遮住窈窕的身子。   归筑轻轻把药碗放在一旁,没叫醒她。   庄怀菁却听见了声响,慢慢睁开了双眸。她轻轻揉了揉眼睛,撑坐起来,书滑到她腿上,庄怀菁问归筑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刚末时。”归筑说,“让药房给熬了人参汤,补补身子。”   庄怀菁打了个哈欠,眼眸中有淡淡的水雾,软底绣花鞋整齐摆在躺椅下。   她说道:“不急,先放着。我从小湖山回来有一天,还是觉得困倦。”   归筑回头道:“不如出去走走?”   庄怀菁摇摇头,道:“我倒是想出去逛逛。”   “游湖风太大,小姐还是别去。如果真想去逛,不如去御花园走走。今天好多家小姐都去外边游湖,奴婢刚听说她们私下搞了个秋赏斗诗会,不少世家的公子也去了,御花园现在没什么人。”   “皇上和太子遇刺没多久,他们怎么有闲心做这些事。”   庄怀菁摇摇头,收了书,她起身,归筑过来帮她穿上绣花鞋。   归筑抬头道:“小姐吃些东西再出去,再睡就要糊涂了。”   庄怀菁微微点头,不太想说话,躺椅上铺软|绵的绒毯,单薄的薄纱被搭在一旁。光亮透过窗牖照入屋内,玉白花瓶立在香樟木花几上,几株秋菊摆放在屋内,有淡淡的香气。   “再涂涂清凉膏,”归筑拿过一旁的清凉膏,“消肿快,别人都在说小姐福大命大,回来一点伤都没受,奴婢也没说您被蛇给咬了。”   红木圆桌上的人参汤还在冒热气,帘幔轻轻垂下,四处干净,外边有宫女守着。庄怀菁轻轻揉了揉额头,觉得麻烦。   归筑站在庄怀菁面前,拿干净帕子沾药膏,帮她抹涂。庄怀菁微微偏过头,让她方便一些。   她的面容精致,眉目天生俏艳,耳畔即便没有耳坠子,也是白里透粉的可爱,她与太子身份相配,站在一起也犹如璧人。   归筑的动作十分轻,生怕弄红她柔|嫩的细肩。   幸好这次没咬到脖颈太上,要不然被人看见了,又得问上几句。   “待会儿随意去走走就行,不用带太多人,”庄怀菁轻声说,“身子总觉得累。”   庄怀菁是喝了安神药所以才会疲倦,但她昨天已经睡了大半天,现在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两步。   “这里有处假山,二皇子府似乎是仿这边建的,是处奇景,不如去那边转转?”归筑转身拿人参汤,药勺搅了搅,“汤暖了,小姐先喝。”   庄怀菁抬起纤白的手,接过这碗,一口饮尽。她喝得太快,咳了两声,归筑忙把干净帕子给她擦嘴边的药迹。   她把空碗给归筑,轻轻摆手说:“不打紧,喝得太快呛到了。”   ……   归筑说的假山离他们这个院子不远不近,庄怀菁以前来过,形状各异,精致夺人,其中有许多条小道,假山之中还能穿行而过。   庄怀菁只带了归筑出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并不想太多人。   有些事情谁也说不得,只能自己放在心里。   假山石林立精美,她的脚步突然一停,庄怀菁往前望。高荡起伏的琴音悠扬悦耳,铮铮之鸣在心尖跳动,空气中漾起丝丝涟|漪。   那个地方离太子别院很近,太子不喜外人来往,便很少有人靠近打扰。   归筑有些惊奇道:“这是上次在静安寺听过的?”   庄怀菁耳朵灵敏,听得出来。她思量片刻,让归筑回院中帮她拿件外衫,说她觉得有些冷。   归筑迟疑道:“但小姐你一个人……”   庄怀菁轻道:“我在这等你。”   归筑只好小跑回去,庄怀菁莲步安静,绕了几处后到前边,只想在暗中偷偷看一眼。她忽然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脚步便停在一旁。   是二皇子和太子。   程常宣沉声说:“太子殿下好兴致,看来你手上的伤并不重。”   程启玉的手按在琴弦上,琴音停了下来,他微微抬起手,旁边太监端干净帕子上来,他慢慢净手,淡声道:“孤记得父皇让你禁足。”   庄怀菁一愣,倒没听说二皇子被禁足的事。她的手捏紧帕子,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程常宣站在他面前道:“是你派人刺杀父皇嫁祸母妃,又自己导了苦肉|戏!”   程启玉只道:“不是。”   “母妃或许有些做错的地方,但父皇待你有目共睹,”程常宣放下狠话,“若被我抓了把柄,我饶不了你。”   程启玉面色倒没怎么变,只是转头对旁边伺候的太监道:“把二皇子方才说的话告诉父皇,他自有定论,若是还有时间,去庄家小姐那里也说一声。”   这太监应是,程常宣沉脸道了句随你,甩袖离去。   庄怀菁心怦怦跳,心觉自己或许是听了些不该听的消息,她要离开的时候,听到太子突然出声,脚步顿了顿,他让另个太监下去盯着药房的药。   她没敢弄出声,想着等太监下去后再离开,程启玉忽然开口道:“出来。”   庄怀菁手倏地攥紧帕子,微风轻轻拂过,带来阵阵凉意,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后背发凉,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自己。   程启玉的指尖轻抚琴弦,发出铮地一声。   “孤不想说两遍。”   假山石下的小草已经有些枯萎,倒是落了几片红叶。庄怀菁只得硬着头皮从假山石旁走出来。   前面是一处不算宽阔,但盛在雅致,种着几株高大的红叶枫。程启玉坐在树下,古琴放于圆正的石桌,八角凉亭子干净,红柱支|起,台阶四层。   庄怀菁低头朝他行了个礼道:“恭请殿下圣安。”   太子身着一袭白衣,腰间缠玉,眉目端正,有正人君子之气,犹如谪仙入世,衣衫袖口下藏绑布。   “是你?”他淡声问,“这里不许外人进来,听见了什么?”   青石地板铺得整齐,落叶吹至道路两边,庄怀菁倒没有慌乱,在心中慢慢斟词酌句,轻声道:“臣女方才听见有琴音弹奏,刚刚过来,不知殿下想问什么。”   早知道就先和归筑回去,不用面对这种场景。庄怀菁攥着帕子,程常宣说的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是她能听的。   他抬头看她一眼,告诉她:“二皇子污蔑孤刺杀父皇,又假意自害,逃脱嫌疑。”   庄怀菁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只听出他语气不太好,或许是因为二皇子的话。这些与她都没有关系,她思虑片刻,轻应声臣女不明白。   他手抚琴弦,突然开口道:“你不是想见孤吗?”   太子的琴是梧桐木所做,精致高雅,琴音也不同一般。   庄怀菁明白他是说上一次在书房问起琴师的事,沉默片刻,便回道:“殿下当时说那位琴师不在。”   “哦?”程启玉说,“孤不记得了。”   红叶随风慢慢飘下,随风轻动,一片落在干净的台阶上,红得似火,庄怀菁心想他肯定是记得的,她那时还真以为琴师不在他府宅中。   程启玉看着她道:“听闻庄大小姐琴艺高超,不知和孤相比,谁高一筹。”   他们两人喜好相近,庄怀菁又没和他比过,当然较不出谁胜一筹。   她微微敛眉,并不想因此得罪太子,便恭维一句道:“自然是殿下,臣女技艺浅薄,还需向殿下讨教几分。”   他抬头道:“前天连累庄小姐同孤受罪,孤还未向你赔礼。此琴乃百年前孟枭子所制,琴身完好,鹿筋做弦,若你赢了孤,这琴便赠与你。”   庄怀菁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问道:“当真?”   程启玉的手轻轻一挑,琴弦微动,说道:“当真。”   孟枭子琴技高超,同时也是制琴的高手,颇有风格,庄怀菁从前便想要一把做珍藏,找了许久,最后只找到把赝品,失落很久。   庄怀菁素来就喜爱这些东西,从小就爱得不行。周围的人中少有和她是同喜好的,便连孙珩也是,他其实不太喜欢弹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琴就是要送给庄怀菁的   作者毕竟是我,怎么可能有正经的比试   推个甜宠文:   《娇养》by甘酒烧   乔姝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本以为自己孤孤单单过一生,谁知在远方亲戚的告知下,原来她还有个舅舅。于是乎,乔姝不远千里来寻亲。   小剧场:   乔姝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要离开,但是未出房门就被那人拦住。   贺泽:“我们姝姝想去哪儿?”   乔姝眼泪巴巴地望着贺泽,“别人告诉我了,你不是我的舅舅,我当然是要回村里。”   贺泽一把抱住她,笑道:“不许回。”   “你说过的,只有外甥女才能住在贺府里的。”   乔姝试着推开他,却是未能如愿。   贺泽抱着她,笑道:“那我再补充一点,妻子也能这般。” 第51章   庄怀菁敢应太子这一声, 琴技自是了的。她上前了几步, 走上台阶, 微微行礼道:“不知殿下要比什么?”   太子并没有起来的打算, 端坐得当, 他抚琴轻奏, 只慢慢抬头道:“平沙落雁可会?”   古琴发出清雅铮铮声,庄怀菁靠近时再听, 葱白指尖微动, 愈发觉得心痒难耐。凉风习习, 吹起衣袂衣角, 飘然若仙,庄怀菁轻轻颔首应他,回道:“自然。”   程启玉拿起茶壶,倒一杯清茶, 抿了一口,没做别的动作, 也不打算起身让她。   庄怀菁愣了愣, 稍稍有些不解:“殿下要做什么?”   程启玉说道:“孤不会这曲,庄小姐赢了, 这琴归你。”   梧桐木琴身上雕花鸟鱼纹, 清新雅致, 琴弦铮铮声悦耳,穿透人心般。   庄怀菁在原地站了许久,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殿下是真的不会还是不想比?”   程启玉微抬眼皮, 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露出一些白布绑带。庄怀菁一怔,迟疑片刻,退后一步道:“殿下如若不想比也罢,这琴我便……收下了。”   庄怀菁犹豫了会后,还是应了一声,收下了。她心想他应该是为上次卷她进入刺杀一事赔礼,比不比又有什么?往后总有机会。   她实在太过喜欢。   他抬头,慢慢开口道:“过来。”   太子有事要对她说,庄怀菁蹙眉道:“殿下直说就是。”   他没回答,抬眼看着庄怀菁,手慢慢放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放在她的手旁,意思很明显。   庄怀菁疑声道:“殿下?”   他依旧一言不发,她稍微踌躇,见他不像是在想和开玩笑,便咬了唇,轻轻抬手,葱白的玉指放在他手心。   程启玉轻轻握住她柔白的手指,缓缓把她拉到身边,庄怀菁僵住身子,坐到他怀里。   他的手很大,身体处处有劲,肌|肉结实,檀香淡淡,萦绕四周。   “庄小姐出门,为什么没带一个丫鬟?”   他的声音自上而下,有种淡淡的磁性,悦耳宜人。庄怀菁不敢看他,她的手放在他温|热的手心,软底绣花鞋踩地,把心跳的速度压慢些,回道:“臣女觉得冷了,让人回去拿衣服。”   她是不愿意得罪太子的,她若晚些来也罢,偏偏二皇子说了那些话。   程启玉问:“喜欢吗?”   庄怀菁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微微低下头,再次问她:“从前那些事,你喜欢吗?”   庄怀菁猛地醒悟,手指立即从他手心缩了回来,她偏过头不敢看他,双手紧紧交握。凉亭横杆漆红,台阶两旁有几株杂草,假山石林立,差点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她没想到太子会问出这些问题,往前她大着胆子做的这些事,他皆不太喜欢,只是男人本性使然,所以才让她得逞那么多次。   难不成是二皇子的话让他心中不好受,他便有些气着了?庄怀菁再次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心中懊恼,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程启玉没得到她的回答,大手抬起,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   庄怀菁没法违背他,便只能由他动作。以后一定得避着太子,免得招惹麻烦,庄怀菁现在只能等归筑来找她。   他的指尖缓缓往上,停在她莹|润的粉唇,又开了口:“从前吃的东西,味道如何?”   他这话着实突然,庄怀菁脸倏地涨红,顿时觉得连骨头都软了三分,整个人都红了起来,抬眸看他清眸时,又赶紧低下了头,交握的手攥得更加紧。   当初在凝水涧时,太子醉了酒,有些半梦半醒,她摘下面纱之后,便……便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以前种种事出有因,庄怀菁有自己的处事方法,纵使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可即便再次重来,她也可能会再做一次,得太子开口,属实难得。   但她现在并不需要做这些事,庄丞相完好无损回到相府,庄月一事也撇清了责任,敦亲王与二皇子有隙一事她没有办法说,她也不知道幕后人是谁。   她强忍着羞赧,开口道:“殿下若没有要事吩咐,恕臣女先行告退,这把古琴臣女稍后会让婢女来拿,多谢殿下厚赠。”   庄怀菁站起身来,脚却因为太子的话发软,手扶住圆桌边沿,又跌坐回来。   程启玉看她一眼,手扶住她腰,扶她站起来,道:“你心思藏得倒好,一次两次用的都是这种简单手段,以后若是遇见二皇子,不得与他闲谈。”   明明是他先说的话,现在倒是又来倒打一耙,庄怀菁攥着罗裙回他道:“二皇子是皇子,臣女身份低微,他若遇上臣女,臣女自然不可能假装没看见。”   程启玉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是,便没再答她这事,只另起句话道:“上次说退婚一事,孤想与你谈谈。”   小湖山遇刺之前,他说过这事,庄怀菁那时欣喜,未料中途突生意外,回来之时没什么机会见他,退婚那事便抛到了脑后。   庄怀菁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听他这么说,又停了脚步。   “您同陛下说了?”   程启玉往假山石外看了一眼,庄怀菁顺他的视线回头,道路口空无一人,她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没过一会儿,庄怀菁听见了归筑叫她的声音。   归筑手里搭着衣衫,在外面喊她:“大小姐,大小姐……”   程启玉顿了一会儿,只道:“今夜有烟火盛宴,父皇没禁,明日午时回宫,你若想听这些事,今晚出来找孤,如若不想,便不用再来。”   “殿下只消告诉臣女必须是否答应便行,何必要特地冒险晚上出来说此事?”   程启玉慢慢站起身,他的个头高大,气势逼人,压迫在人身上时,会让人不敢直视,庄怀菁觉得自己同样不敢直视他,但她的原因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太过敏|感,快要站不直般,只得后退半步,低头敛眉。   小湖山遇刺时太子护她颇多次,他意外辱她,太子那时有愧,敬她几分,今天不知出了什么事,竟又变回了原先那样。   二皇子说的那些话难道对他真有那么大的刺激?   庄怀菁只听皇帝为护太子安全,把他养在宫外,太子早年没回过一次宫,他莫不是心中有恨?   可当初她听父亲和别人说过,皇帝数次召太子回皇宫,皆被太子回的书信所拒,怎么想也不太像。   他抬手慢慢放在她的细肩处,那里有被蛇咬过的微肿,现在还涂着药膏。他走近一步,修长的手指顺着月白衣襟往下,庄怀菁心跳得快极了。   “闲时漫漫,假山石林中,鱼水……鸳鸯乐。”程启玉微微低了头,热气抚她滴血的耳垂,温濡缠绕,“庄小姐,你若是再信二皇子的话,孤绝饶不了你。”   庄怀菁心颤了几分,太子仿佛猜透她心里所想,她在听见二皇子说话的那一瞬间便信了大半。   ……   归筑在周边找庄怀菁,没看见她在哪,正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发现她从一处假山路口走了出来,长身玉立,怀里抱把精致的古琴。   她赶紧跑上前道:“大小姐您去哪了?奴婢都快急死了,这琴……”   “我方才听这琴音实在精妙,不由自主便去寻了人,”庄怀菁和她说,“倒没想见到了太子。”   归筑大惊:“难道那日在静安寺的人是太子?”   “……太子倒是惜琴之人,见我通琴艺,便将此琴赠与我,”庄怀菁手轻扶琴弦,长发遮住耳边的润红,低头开口,“听说今夜会放烟花,我许久未见,不如出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啦 第52章   庄怀菁抱琴回了院子, 让归筑端水拿棉布进屋中。她坐在圆凳上, 让宫女把红木圆桌都擦了一遍, 又铺上一张新绵布, 才把手上的古琴放上去。   归筑端水上来, 放在花梨木面盆架子上, 棉布干净柔软。   庄怀菁轻轻沾水,纤白的双手拧净, 又拿干帕子擦了擦手, 随后才开始擦拭琴身。   归筑知道她这性子, 每次得把好琴都高兴得不得了, 便让宫女下去备些桂花糕过来,等她饿了再吃。   琴头刻一个小小的枭字,庄怀菁从前在太子府上看见过这把琴,只隐约觉得好, 不敢细看,倒没猜到竟是她想要已久的。   归筑在一旁站着, 问道:“刑部尚书家的小姐发了帖子出来, 说邀您晚上一起出去。”   庄怀菁讶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归筑道:“我们刚出去没多久,她家丫鬟就过来了。”   庄怀菁手微微一顿, 刑部尚书家小姐姓苏, 名叫落谷, 是个开朗性子,在外人面前端得住性子,但在熟人面前总藏不住事, 早上才来过一次。   世家小姐中也是有圈子的,她们身份高贵,年纪相仿,又没有不合之处,自然玩得到一起,以前经常邀着一起去外游湖赏花。   苏落谷和陶临风似乎有些认识,走的时候悄声问了一句他在哪儿,她还惊讶了许久,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庄怀菁想了想,便颔首道:“去说一声,我晚上会出去。”   归筑应是下去。   太子在假山石林中说了几句话,庄怀菁心尖发颤,羞恼不行,还未曾回他,太子便退后离去,他只留下一句话。   “父皇会出席今日盛宴。”   庄怀菁昨天深夜喝了安神药,身子疲惫小半天,但太医为她把了脉,也开过药,出来赏烟花倒不是问题。   她是经了赐婚的未来太子妃,如果不想落人口舌,就得出来一次。   至于太子说过的话,庄怀菁不敢多想。   他约摸也就是随便一说,因为看出她信了二皇子的话,便对她也有了些不喜。   太子与二皇子不知因何原因交恶许久,庄怀菁一方面觉着自己去得太不巧,听见了二皇子的话。另一方面又觉得还不错,因为她得了把好琴。   她重新拿那干棉布擦了擦,又拿轻漆微微补了补。   这把古琴的琴身极好,没有什么损坏之处,太子从前定是极为爱惜的。她心中有些夺人所好的感觉,但又觉这是太子赠的,算不得。   归筑帮她拧帕子,见她认真过头,也说不得她,宫女端着糕点,轻轻掀帘进来。   ……   夜幕很快降临,今天一天没太阳,天上也没有多少星星。皇帝遇刺,园林之中的御林军加了许多,今年的晚宴因此换了处地方,在湖心的大画舫上。   往些年都是在大殿中举行,子时正点在大殿前边点烟火,今年换了地方,烟火也搬上了另艘画舫,倒是麻烦了些。   如果要在这里等,待会宴会结束后,也只能在画舫上走走,哪也去不了,不如从前可以四处走走逛逛。   庄怀菁同贵女们坐在一起,苏家小姐悄悄缠她问了好几遍陶临风。她问了几句,才发觉陶临风曾经去过苏家。   他是太子的人,刑部尚书是正一品官,两者有联系,庄怀菁也猜了个大概。她从前便知太子底下的势力不一般,倒没想到连刑部尚书都是他的人。   庄怀菁心中忽然打起鼓来,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惹怒了太子。他既然送了她一把好琴,应当不是在生气吧。   苏家小姐叫了她几声,庄怀菁回过神来,倒没有多说别的,只告诉她陶临风近日有事,或许不在京城。   苏家小姐有些失落,只叹他事务太忙,总不去看她。   画舫四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灯笼随风飘动,御林军在四处严阵把守,旁边连着小画舫,用于送人来回。   这是出事以来,庄怀菁第一次见皇帝,他身体和以前,没有加重的感觉,刺客的刺杀对他好像没有影响。   他旁边坐着的是舒妃,虽有些年轻貌美,但比不得柳贵妃年轻时。她膝下有个公主,年纪太小,没带出来,让乳母在宫中照顾。   二皇子没过来,庄怀菁隐隐猜到是因为禁足。刺杀一事和柳贵妃有没有关系不知道,现在还在查,但二皇子想要刺杀太子的事,皇帝恐怕是知道了。   庄怀菁心中想着事,纤白的手轻轻拿起小酒杯,小酌了几口,微抿沾酒的嘴唇。她现在仍然不敢望太子,生怕自己眼中会露出让人发觉的异样。   太子今天说那话的时候,她身子骨酥了三分,手心冒热汗,连胸腔都热得惊人,同谁都不敢说。   他在床榻之上很少说话,光是蛮牛的力气就已经足够让庄怀菁指尖发|软。   归筑见庄怀菁脸色醺红,忙上前小声道:“小姐酒量本就不好,这些酒还是少沾些。”   庄怀菁捂嘴轻咳了几声,旁边两位小姐笑着让她少喝些,她无奈摆手,只说自己喝得快了些。   皇帝知道自己在场让人不自在,聚宴闲聊一会之后,便说身体累了,舒妃搀扶他到画舫中的房间歇息。   子时正点准备烟火,现在还有两个时辰,这些世家公子哥和小姐们对玩乐一事素来上心,便接着下午的斗诗会。   庄怀菁没参与,她脑子有些淡淡的醉意。便寻了个理由,先行回去了。   红灯笼中的烛光印地,带来阵阵凉意。这是回去的画舫。   精致的画舫打破湖水的平静,慢慢摇动,庄怀菁跪坐在绒毯上,她手撑着案几,闭眼小憩,只觉自己方才想事情太深,不小心喝得多了些。   归筑同样在打哈欠,庄怀菁今日睡的时间太长,现下没什么睡意,归筑却是一天没歇息,来回跑了两趟。   画舫轻轻摇动,归筑实在忍不住,睡了过去。庄怀菁听见她睡觉的呼声,缓缓睁开了眼,倒没叫醒她。   除了潺潺的水声之外,画舫四周都安安静静,外面有御林军看守护送,庄怀菁轻轻趴在案桌上面,只是没由来地想起了太子的话。   “……喜欢吗?味道如何?”   她的耳畔倏地红得厉害,只道这种话他竟也说得出来,庄怀菁纤长的五指抓紧手臂。   她做惯了矜贵的大小姐,娴静雅致,世家之中,属她为典范,没人会让她取悦男子,也没那个必要。   今天皇帝半点没提退亲一事,庄怀菁心中也隐隐猜想到这事没成。换一句话说,她终归是要嫁给太子的。   庄怀菁慢慢直起身子,她的腰身纤细,盈盈一握,窈窕美好。她微微掀开画舫上的窗幔,望向外面漆深的黑暗,沿湖两岸点着灯。   她的身子没法否认太子所说的喜欢,时至今日,她也依旧想再次尝尝太子带来的快|活。   单纯作为一个女人。   但庄怀菁有羞|耻之心,实在不想承认。   她放下窗幔,靠着画舫壁,轻轻倒杯茶,抿口解酒。   开宴没多久便有人有事找太子,他早早就离了宴席,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庄怀菁白白得了一把好琴,自然不想怀疑他。   他和二皇子倒不亏是兄弟,他怀疑二皇子刺杀敦亲王保庄家,二皇子疑心他刺杀皇帝陷害柳贵妃,两个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画舫轻轻停靠在岸边,归筑也揉着眼睛醒了。   庄怀菁出来的时候,岸上站着个公公,拂子搭在手肘,后边抬个轿子,见她和归筑出来便道:“今日子时有烟火,太子殿下让奴才们来问一句,大小姐是否得空。”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居然没写到,三更很晚   我是清水作者,没车的 第53章   庄怀菁最后还是去了。她倒没让困倦的归筑陪着, 只是带了两个随行的宫女, 上了轿子。   今夜风凉, 更深露重, 庄怀菁披件白绒斗篷衣, 头戴翡玉石簪, 桃红步摇轻轻摇动。   她心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庄怀菁对太子无意, 他们也未成婚, 她也不可能再喝那伤身子的药。   程启玉并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庄怀菁, 凉亭上挂几盏红灯笼, 灯火明明,驱散漆深的黑暗,周边有好些个御林军。   宫女恭敬等在凉亭外边,庄怀菁轻提罗裙, 抬脚上台阶。石凳上铺小绒毯,石桌上放两盏灯, 中间有棋盘残局, 庄怀菁脚步停下来,不知他要干什么。   太子喜爱文雅, 除却公务之外, 接触的东西好似都是琴棋书画类, 少见他舞刀弄枪,但他身怀高武艺,却又是真的。   庄怀菁问:“子时方有烟火, 殿下现在邀臣女前来,是要做什么?”   现在四处都是安安静静,有些院子连灯都没点。   “孤知你聪慧,多有精通之处,”他抬起头,让她在一旁坐下,“这局死局,你有几种法子解得开?”   灯光照着他的面庞,他的眼睛让庄怀菁愣了许久,只觉异常熟悉,见太子俊朗的样貌之后,她又回过神来,心道自己最近该去给孙珩上香了,要不然总是想起他。   庄怀菁慢慢在他对侧坐下,低头看着这局棋,倒不算难,方法不少,她都知道。孙太傅精通颇多,孙珩兴趣极广,她跟着他们父子俩,自然是厉害。   “黑子围攻,白子寸步难行,”玉指从棋笥中拿了一粒出来,轻点棋盘,“有三种法子能解。”   她向程启玉一一说明,认认真真却又不显摆,乌黑长直的长发披在她的细肩上,步摇轻动,即便在这样的灯光下,也看得出她的肌|肤又白又柔,愈显姿态。   程启玉不知听没听进去,问她道:“确定是三?”   夜色深黑,只有这处小亭子点着灯,不少人都去了湖心画舫赏烟火,就算中途有人回来,也是直接回院中休息,没什么会来这。   庄怀菁有些不明所以,说道:“臣女愚钝,只知三种,殿下是还有别的法子?”   她虽说有傲气,但是习礼尊师,知道人外有人,不太会因对方是谁而做出不同态度。   微风清凉,庄怀菁拢了拢斗篷衣,觉得有些凉了,程启玉问她:“你刚才神色有变,是想起了什么?”   庄怀菁一顿,抬手轻轻将棋子放回棋笥,回他道:“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顿了顿,淡声问:“谁?”   “……孙家哥哥。”庄怀菁开口道,“只是胡乱想起,没什么原因。”   她不可能在太子面前说他和一个逝世之人眉眼像。   程启玉的手指轻敲石桌,说道:“孙珩?”   他爱孙太傅的字画,肯定是知道孙珩的,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庄怀菁柔白的手轻轻搭在腿上,点头应他。   “你与他关系极好,若没有二皇子,恐怕会婚配,可惜了。”   庄怀菁白皙的面容有些讶然,檀|口轻张,榴齿微露,奇怪他会问这个问题。   “孙家哥哥是端方君子,读圣贤书,又待我如亲妹妹,婚配一事自是不可能,殿下多虑。”庄怀菁说,“我们不合适。”   孙珩端方有礼,节制过头犹如圣人,让人不敢多加冒犯,庄怀菁在他面前没那么拘谨,有部分原因在此,她觉得他是哥哥。   他事事宠她,即使她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也不代表他们会有那种可能。庄怀菁没法想象孙珩做她夫君的样子,会做一辈子兄妹还差不多。   孙珩那种性子,定是不太想和她做夫妻间的房礼。   庄怀菁以为他是怕自己与孙珩有过多接触,会坏了皇家的名声,本想解释几句,话到口头就变了句不合适,她和孙珩那样好,实在不想撇清两人的关系。   程启玉的手停了下来,他点了点,没再多问。宫女端了串刚洗干净的紫葡萄上来,净透圆亮。   庄怀菁倒没心思吃,她现在还有些醉意,经风一吹才散了些。程启玉朝外看了一眼,朝她伸出只大手,道:“离子时还有些时间,庄小姐无事,可否陪孤走走。”   离子时,还有一个半时辰。   漆黑的夜色之色,他的眼眸深邃,同白天时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庄怀菁没时间想那么多。   她望着太子的手,心跳加快,玉手放在腿上,紧紧交握,仿佛只要她一伸出去,便再也回不了头。   庄怀菁心想不过是一次而已,又不会出事,再说太子也不一定会做别的事,或许真的是走走,她委实紧张过头。   吹来的阵阵凉风并没有缓解庄怀菁身子的热意,她轻轻搭着太子的手,应出一声是。宫女留在原地,太子扶起庄怀菁后便收回来了手。   庄怀菁的脚是软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尖上,心颤得发热,指尖的软意传到头脑,近乎折|磨般摧残她的理智。   她心想要不然算了吧,就算这里没什么人会说闲话,她这样未免也太大胆了些,一时欢|乐得不到任何东西,根本不像良家的女子。   但她停不下步子。   太子提着灯笼,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的是能赏烟火的大道,以前时不时会有人经过回去,没人看得出其中的秘密。   走过一个拐角之后,灯笼忽然灭了,庄怀菁停在原地,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望着黑暗中走近的高大人影,心尖如同被人拨动般,颤得让她害怕。   她的下巴搭着太子坚实的肩膀,柔白的双手手心正在发汗,紧紧搂|住男人的脖颈,就这样被抱进一处假山之中。   子时的烟火准时点燃,微微照亮假山一觉,灯笼放在一旁,太子坐在一处山石上,斗篷衣轻动。   庄怀菁和太子回来的时候,子时过去了一段时间,但烟火放得依旧火|热。她的白绒斗篷衣干干净净,只是衣角沾了些灰。   “明日得早起,臣女便先走一步,”庄怀菁的手一片湿,“殿下读书见解颇深,臣女今日才知,多谢赐教。”   宫女听他们的话,以为他们聊了读书的事,也没往别处想,因为没人会那么大胆。   程启玉手里提着灯笼,颔首道:“害庄小姐错过了烟火,是孤的错。”   庄怀菁唇色比来时红了许多,但若是仔细观察,又会发现她今日涂的口脂几乎全都没了。   她垂下眸眼,微微行礼离开。   夜色愈发浓重,等烟火结束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姐穿白衣都没脏~ 第54章   庄怀菁回屋后净了手, 用干帕子擦手, 又让宫女把面盆架上的水倒出去, 她脱了衣衫, 并没有沐浴, 早早便睡了。   红木圆桌上的古琴精致古朴, 柔软的纱幔放了下来,遮住里面的人, 锦被微暖, 没有宫女守夜, 屋外漆黑一片, 零星几颗,屋内只留两盏灯。   庄怀菁柔白的手轻轻抚着嘴唇,仿佛还能感受到太子呼出的热气。   她颤着睫毛同他小声说不能闹出痕迹,要不然她的人会怀疑, 他也应了,只是搂住她的腰, 让她香汗不止。如果没有死死咬住唇, 她恐怕会被刺|激得叫出来。   月亮隐藏在浓重的黑云之下,没透出半点光亮, 假山石处处构造都不同, 精妙无比。   庄怀菁才明白, 他说的三,是三次的意思。他慢慢和她说明棋盘上的解法,耳边的声音着实肃然, 让她羞愤不已。   “……此为第一种……”   庄怀菁咬紧唇,指尖粉白。   “……此为第二种……”   她脚趾蜷缩起来,绣花鞋悬在他腿旁。   “……此为第三种……”   太子每说完一种,便让她在冰火两重天游走,他的东西全在她手心,他应当知道她在喝药的事,也没留她身子里。   结束的时候,庄怀菁浑身无力,他轻啄她的汗珠,庄怀菁头次明白什么叫耳鬓厮磨的缱|绻。   庄怀菁根本没注意到烟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听着太子的心跳,凉风不时从四处传来,他们运气好,没什么人经过。   她只记得太子轻声问她:“下次,还出来吗?”   庄怀菁额上全是汗珠,良久之后,才轻轻应了他。   他的大手轻抚她后背,在她耳边说让她休息会,热气淡淡,让她听出少见的温柔。   黑夜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庄怀菁自诩冷静,也不得不因此乱了些阵脚。   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太子和她做这些事,莫不是想和她培养感情?   男女间的那种事确实很容易让她产生感觉,她再怎么身份高贵,也只是个女子,只亲近接触过太子这一个男人。   难道他是发现了这一点?   这、这怎么可能?又何必呢?他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夫妻,何苦要提前做这么多?她又不会再乱怀疑他,庄怀菁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她想他是太子,应当完全没必要,他们之间不需要感情,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是男人。   庄怀菁躲进被子里,微蜷缩住身子,没有睡意。她心中唾弃自己沉迷于这种不合礼仪的事,一方面又抑制不住地想起太子,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   庄怀菁第二天起得迟了,归筑大清早过来看她的时候,纱幔依旧垂落置地,里边人影躺在床上,脚踏刻着光滑的云纹,掺杂几个干净的福字。   归筑知道她最近受累了,只是悄悄掀开纱幔往里看了一眼,见她半个淡绯的脸颊藏在锦衾中,也没叫醒她,转身打开旁边的榆木灯罩,轻轻吹灭了灯,庄怀菁微微睁开了眼。   皇帝和太子遇刺一事仍旧没有着落,事情好像是柳贵妃做的,又好像不是,庄怀菁只能肯定不是二皇子做的。   而太子……她怕了他那天的威胁,也不敢胡乱怀疑。   午时回程,庄怀菁与太子依旧是一趟马车,归筑搀扶她从大门出来,青石板地落着火红的红叶,被风吹动。   庄怀菁远远便望见太子在和别的官员交谈,他脸色肃正漠然,俊朗中透着浑厚的成熟,只是一眼,便知道他和那些尚带青涩的男子不一样。   太子往她这里瞥了淡淡的一眼,庄怀菁纤白的手指攥紧斗篷衣,乌黑长直的头发遮住耳畔透出的红|润。   回去的时候,太监拿了本书,对庄怀菁说:“太子殿下想和庄小姐继续讨论昨天的这本书。”   归筑皱了眉,和庄怀菁对视一眼,只小声在她耳边道:“大小姐,您还没吃过东西。”   太监在旁有些犹豫,庄怀菁对归筑摇了摇头,只低声说道:“不要得罪太子。”   在旁人眼中,她是典雅娴静的,太子同样刚正不阿,两人因为庄丞相的事存了很大矛盾,遇刺一事或许缓和了些,皇帝便又让他们二人再处处。   他们两人的关系确实是麻烦,不少人都在想如果当初被赐婚的人是二皇子的话,肯定会好上很多,至少关系不会僵得这么难看。   归筑扶庄怀菁上马车,自己要上去的时候,被御林军拦了下来,说是怕刺客,若非庄怀菁让她下去看着行礼,她怕是要和人吵起来。   庄怀菁端正跪坐在马车上的小几旁,微掀窗幔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的人已经快准备完毕,午时也快到了,庄怀菁慢慢放下窗幔,打开太监方才送的那本书,吃了块小小的糕点。   “恭请太子殿下圣安。”   庄怀菁听见外面侍卫的声音,她抬起双眸看向马车的车门,没一会儿后,太子掀开的帘幔,高大的身体弯腰进来。   庄怀菁用帕子擦了擦嘴,垂眸朝他请了个安。马夫从外拉住车门,帘幔遮住透过镂空车门的光亮,今天有些凉快,不闷热。   太子坐在一旁问她:“没吃饭?”   庄怀菁犹豫了会,点头道:“今天起得迟了,又得备着东西,便来不及吃,只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   马车慢慢往前走,旁边有御林军随行保护安全,庄怀菁看见太子突然俯身过来,他的大手按住她纤细的肩膀,她的视线看着他,又微微转开头,脖颈白皙修长。   他倒没做别的,只是解开她的斗篷衣,看她的伤口是否涂了药。庄怀菁攥紧罗裙,任他检查。   “往后还是早起些吃饭,”程启玉和她说,“糕点不顶事。”   庄怀菁轻轻嗯了一声后,他的大手按住她的后颈,鼻息让她的脸颊发热,庄怀菁缓缓转回头,看他英俊的脸庞,耳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急速而又大声,难以控制。   马车的轱辘轴在慢慢转动,发出声响,昨天晚上子时烟火结束后,还有不少人在斗诗会,没比出谁输谁赢,倒是累得睁不开眼睛,现在躺在马车上呼呼大睡。   她慢慢抬起柔白的双手,轻轻搂住他的脖颈,身子微微前倾,细腰上搭着太子的大手,她的宽袖顺着白皙的手腕下落了一些。   太子总是能让她尝到接近死亡的极限是什么滋味,下一秒便又让她活在无尽的欢|愉之中。   明明他们并没有做太多事,但马车的温度却无缘无故上升了好多。庄怀菁嘴唇莹润,靠在他怀里,同昨晚很像。   程启玉拿块糕点喂给她,她轻轻咬了一口,抬起微红的眉眼,仰头望着太子,细细咀嚼,慢慢咽了下去。   没人知道马车中发生了什么,庄怀菁也不可能冒险做太过的事,她好歹要为庄家的名声考虑。   秋赏的地方离京城并不是很远,用不着在外过夜,当然也不是很近,有些时辰来熬。   庄怀菁没吃什么饭,只能吃马车上的桂花糕充饥,她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寻常桂花糕的甜味太浓,她不是很喜欢,太子马车上的却刚刚好。   但吃得太多还是容易腻,只能用马车上的茶水来解渴,太子倒也没难为她,只是说了一句:“糕点已经冷了,别多吃。你要是回府,庄夫人应当帮你做好了饭菜,回去再吃。”   庄怀菁点了头。   刚才太监拿过来的那本书,除了庄怀菁刚开始翻那几页之后,没再被翻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  试试下午二更 第55章   等庄怀菁回到庄家的时候, 天已经快要黑了, 万管家领着小厮丫鬟在外面等候, 府上挂着两个红色大灯笼。   晚上天凉, 万管家身上的衣服也加多了些, 他见她回来, 忙上前行礼道:“大小姐,夫人已经猜到您这时候到家, 府内刚热好饭。”   庄怀菁颔首道:“有劳万叔了。”   她在马车里吃了糕点和茶水, 但和太子一起耗的精力实在过多, 没顶用。   有太子的原因, 也有她自己的。   他们做的事不可能太多,皇帝允他们二人相处,是看他们两个关系表面僵,外人都知道有些难调和。   但如果庄怀菁下马车时发饰或衣衫乱了, 被人看见,闲话或许就要传出去, 庄怀菁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太子的手劲十分大, 她的身子娇,只是轻轻一掐就会留下痕迹, 所以她那晚才会让他别碰她其他地方。   她羞于让归筑知道这件事。庄丞相进天牢, 无人能帮他们, 她使出那种法子,实在是无奈中的无奈。   但现在不一样,她和太子甚至还有婚约。   庄怀菁微微拢了拢斗篷衣, 她胸前的衣襟比上马车之前,还是微微乱了一些,只是看不出而已。   男人的手那样大,便是不用力气,也让她的心脏快要跳出来。   庄怀菁提裙迈进相府大门,归筑搀着她,小声说:“当真不知那些护卫在想什么,听说连陛下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没进马车,只留了两个贴身服侍的。”   “遇刺的事还没找到是谁,定是得谨慎些,”庄怀菁松开罗裙道,“连我都要怕了那些人。”   庄怀菁受太子连累,在什么都没有的荒郊野岭待了一宿,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幸而平安无事。   归筑叹声道:“回了相府奴婢才敢多说,这事都得怪太子,如果不是他……”   “便是府内也不得乱说话,小心被人抓了把柄,”庄怀菁摇头打断她的话,“你往后记清楚。”   庄夫人和庄丞相在等她开饭,今天庄月和庄苑也来了,一家团圆。   赵姨娘禁足刚出没多久,没敢在庄丞相和庄夫人面前逛,孙姨娘清净惯了,也没有过来。   庄怀菁一进家门,庄鸿轩就突突跑过来保住她的腿,奶声奶气叫了声菁姐姐。他的眼睛亮亮,庄怀菁笑了笑,让后面的下人拿了个装红叶的木匣上来。   “京城没这种红叶,让人专门捡了好的给你。”庄怀菁弯腰拧了拧他的小鼻子,“可漂亮了。”   这个木匣不怎么大,里面装的是枫树红叶,没什么重量,庄鸿轩以前就收到过几次,觉得红叶好看,他一手抱着木匣,另一手拉着庄怀菁就往里面走。   “父亲,母亲。”   庄怀菁拉着庄鸿轩,又对庄月和庄苑点点头,她们起来叫了声姐姐,庄怀菁让她们坐下。圆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已经摆好碗筷,庄夫人让庄鸿轩回她身边。   归筑帮庄怀菁解了斗篷衣,泉云过来帮庄怀菁布菜盛汤。   庄丞相抱起庄鸿轩,把那个木匣放在桌上,按住他的手,让他吃完饭再玩。   庄夫人在旁问:“你那天出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见消息时都没反应过来,快要被吓死了。”   庄鸿轩手被庄丞相按着,也没有小脾气,奶声插话说:“母亲的药都吓得掉地上了。”   屋内热热闹闹,庄家已经很久没这样,庄怀菁坐下,无奈说:“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我没出什么事,母亲放心。”   庄怀菁舟车劳顿半天,加上又才经历过那种事,庄夫人也没一直追问,只摇头叹气道:“早知道就不去了,偏偏陛下要你和太子处一处关系。”   她知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说完那句话后便让开饭。   庄月和庄苑坐在一旁,叫了那声姐姐后就没再开口,在旁小心翼翼。   庄月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知自己父母救过庄丞相,但她也没敢在别人面前傲,孙姨娘对她影响太深。   庄苑知道自己母亲做过的事,也没敢大口出气,只硬着头皮端坐一旁,小口吃饭。   府内两个庶女都是安静的性子,庄夫人也省了操心。   她的腿好上了一些,能走动,但是费力气,一用力膝盖又疼得厉害,得让人搀着,张御医帮她看了看,开了几副膏药贴,先在屋里放着。   庄怀菁已经定亲,庄月和庄苑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庄夫人也不厚此薄彼,让两个姨娘在提亲的人中挑。   庄家现在有个庄怀菁,地位开始水涨船高,皇帝夺了庄丞相的权,但也给了位未来能吹耳边风的太子妃。   陆老侍郎三儿子的嫡幼子,给事中的庶长子等等,都是有些身份的,她们这是嫁过去做正妻,自然比从前的要好上许多。   这些事和庄怀菁没有关系。   等吃完这顿饭后,庄月和庄苑就告辞离去,庄丞相看着庄鸿轩,不让他玩闹过头。   庄夫人私下跟她聊在小湖山发生的事,庄怀菁那时候失踪,着实把庄夫人吓得不轻。   庄怀菁半遮半掩,说了一通糊弄过去,很多事情是不太能说的,她转了话头,谈及底下这两个妹妹婚嫁。   庄夫人倒没觉有什么好谈的,庄月和庄苑性子都有些弱,她早早便告诉她们,若不想日后受了欺负,必须要找个身份性子都拿捏得住的   而庄怀菁不一样,她只要做好太子妃就行了。   ……   庄怀菁吃了饭后就回去歇息,让人备水沐浴洗尘。   庄夫人大清早就让人把她的院子打扫了一遍,院子前种的花有些枯萎了,便也让人换了新的。   她是府内最得宠的,用的东西样样顶好,连丫鬟都配得多,庄丞相入狱那段日子分了些到庄夫人那里,现在又送了回来。   淡色的帷幔垂在地上,嵌玉屏风遮住视线,庄怀菁让归筑在外等着,她一路疲倦,想一个人歇一会。   太子没在她身上留下红痕,归筑以为她的确是因为今天应付太子过于疲倦,便退了出去,在外边梳理库房传上来的单子。   庄怀菁身子浸在热水中,一手微曲,搭在浴桶边沿,头侧靠在上面,另一手在水中,微闭着眼睛歇息。浴桶中水光透亮,人影身躯曼|妙。   现在距离大婚的日子还有段时间,算起来有一个月再加上大半个月,皇宫中的绣娘正在赶制她的嫁衣。   庄怀菁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水声微响,荡漾出淡淡的波纹,她转过身子,捧水轻轻浇在自己脖颈上,水珠晶莹剔透。   太子名声在外,肃立严正,眼里容不了半颗沙子,旁人怕他敬他,生怕得罪了他。   但她的感觉却不太一样,庄怀菁觉得她面前的太子,更像一个男人,纯粹的,高大而又威猛,有劲而又蛮横。   她对男女间的感情素来淡,不会过多强求,顺其自然是最好。如同她和孙珩那般亲近,在她意识到自己心思有些奇怪的时候,她也没露出任何让他怀疑的地方。   他们做不来夫妻,庄怀菁也不想孙珩做她丈夫。他没那种想法,她便也早早息了心思。   争来抢来的,心中终归有些难平之处,若没有情投意合,庄怀菁是不太可能太过投入。   但太子不一样,他让她不得不投入,全身心的,根本控制不住,残|暴地让她失去理智,沉沦。   她着实没有办法描述那种美妙,犹如烟火在脑中乍现,便是她现在再次想起,也咬紧了唇。   庄怀菁觉得自己好似飘飘然停在半空中,太子是个高大的男人,她时刻都记得清楚,他让她这样矜持的人,一次又一次,向他伸出微颤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很晚 第56章   大理寺的人查了两天之后, 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那帮刺客刺杀失败之后, 咬毒自尽, 没留下一个活口, 但他们用的佩剑及衣服布料却有出处。   大理寺顺着线索往下查, 居然还真查到了可疑的人, 但他们晚到了一步,人早就没了性命。   人虽没了, 但购买账簿还在, 上面指向的柳家, 恰是柳贵妃的母家。这事尚有疑点, 大理寺呈禀上去时舒妃也在,还十分惊讶,跟皇帝说姐姐不可能做这种事,皇帝看了她一眼, 未置一词。   事情到底如何至今未有真相,太子似乎也不着急, 他忙于别的事。   二皇子在出事前天调动过人, 这事知道的没几个,被皇帝压了下来。   在太子回宫之前, 他到底是最受宠的, 派御林军带他回来, 禁足不许外出,都是为了压下那件事。   庄怀菁回来之后,隐隐约约想了明白。虽说此事因她而起, 她也希望二皇子无罪,但对于太子来说,事情好像的确有失公平。   也难怪他当初对她说了那种话,恐怕是因为早就想明白了。   太子现在似乎已经忘了他自己的话,那时候说的应该能是句气话,什么饶不了她,根本不像太子的性子。庄怀菁也不好说出来,免得提醒他,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有政务要忙,庄怀菁却无事可做。大婚前一月不得外出,还剩些日子,又恰好珠宝铺要对账本,她在家中闷得无事,就去了一趟。   庄家底下有很多间铺子,这间珠宝铺是庄夫人给她的嫁妆,赚钱不少,她以前也约过人来挑首饰。   她离京这几日,庄夫人又陆陆续续往她的嫁妆里添了许多东西,皇宫送来的聘礼庄夫人也全部加了进去。   归筑同庄怀菁一起出来,她的屋子出了事,要办些东西。   庄怀菁在乡下庄子的那两个贴身丫鬟身子染病,还托人照顾着,现在回不来,庄夫人就又给挑了几个。   铺子里的张管家是管事的,矮小胖实,脸常带笑,十分讨喜。他听说她要过来,连忙把东西都准备好,呈递给她。   他跪下来行礼道:“大小姐,上次的事是老奴疏忽,夫人已经找过老奴。”   从前庄夫人管得紧,张管家没敢做手脚。但庄怀菁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出过点小纰漏,张管家给解释过去了,庄怀菁那时忙着庄丞相的事,也没来得及管。   她坐在案桌前,面前有好几本大的账本,庄怀菁抬手翻看了一本。   “张管家起来吧,”庄怀菁低头翻书,“下次若是再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翻过去。”   张管家擦额头上的汗:“是是。”   他觉得庄怀菁和庄夫人果真是对母女,强硬的时候都让人有些怕。   “今年有座玉石矿塌了,有几件玉石制品价格便高了些,其他先收回库内,有贵人前头定了,其余用鎏金首饰摆上……”   他小心翼翼和她说铺内情况,其中账目都对得上,庄怀菁倒没为难他。   她抿了口茶,柔白的手合上账本,抬头让小厮带一本回去,张管家微惊,忙道:“大小姐,这些铺子内的事,怎么可以让外人看见?”   “张管家,”庄怀菁淡声问,“你在说什么?”   张管家忙跪下来道:“老奴失礼,大小姐恕罪。”   这间铺子以后都是庄怀菁的,她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你若是尽心尽力,不会有难为你的人,”庄怀菁扶着桌沿站起来,“往后最好多注意些。”   大街之上行人来来往往,商贩走卒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庄怀菁往外看了一眼,道:“今日人多,我便不再久留,母亲给了你机会,便是认同你不会再犯错。”   她出铺子门时,见外面这样热闹,想起归筑有东西要买,心想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去茶楼喝口茶,顺便看看这边生意。   她记得前边不远处就有所茶楼,以前没去过。   张管家听她要来这里,亲自送她过去,忙套近乎,和她说道:“这间茶楼看着朴素简单,里边却还算雅致,幔帐分帘,阁楼分割,以梅兰竹菊喻名,里边有雅间,小姐进梅房,刚好可以看到铺子正门。”   看他这样,便猜得到最近生意很好,庄怀菁点头道谢。   这间雅间分两屋,用珠帘幔帐隔开。一是小厅,中间摆红木的圆桌,有四个圆凳,靠墙边的案桌上摆有烹茶的用具,干净整洁,有一扇半支起的雕花窗牖,光亮照进屋内。   另间用珠帘幔帐隔开,掀帘进去,才能看见里面摆两对黄花梨木桌椅,不留灰尘,有张用于休息的床榻,被褥干净。   小厮在雅间外守着,庄怀菁在小厅坐下,归筑习惯性用帕子四处擦了擦,又进里间摸了摸被褥,讶然道:“这儿倒是干净,看着也不比旁的茶楼差,怎么从前都没听过。”   她是丫鬟,伺候得用心,又爱干净,出来时常常会这样。   “约摸是外边看着一般,便少有人进来,”庄怀菁纤手轻轻拿起茶壶,倒了杯茶,轻抿一口,“你说有想用的东西,给你一个时辰去买齐全,我有些累了,在这等你。”   她还不打算回相府,等归筑回来后,庄怀菁还要去趟琴铺,她约了人,是个卖琴的老板,准备问些事。   太子所赠的那把琴很得她喜欢,她虽是有法子养琴,但还是想问问别人。   归筑行礼道:“多谢小姐,奴婢尽快回来。”   庄怀菁笑道:“不着急,今日出来得早,回去也没事,我再这歇一会儿。”   归筑犹豫了会,便道:“那奴婢再去置办几件衣服,可能会费些时间。”   庄怀菁颔首道:“还有时间。”   归筑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遭了耗子,咬坏许多东西,根本用不了。   旁的用品府上倒有,但胭脂水粉这些得自己置办,女人天□□美,她又是庄怀菁身边的丫鬟,这些都缺不了。   归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相府那么多间屋子,偏偏就她遭了殃。   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竟然用这种法子。   归筑打开门,轻轻迈步出去,又掩上门往外走,她要买不少东西。   庄怀菁环顾一眼这间小厅,虽然不怎么大,但盛在干净雅致,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虽不知出于那位之手,但此人颇有造诣。   庄怀菁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茶杯的茶水轻轻荡漾,波纹淡淡,碰到杯壁。   她走了几步,停在这些字画面前,正准备凑近看几眼时,外面守着的小厮突然敲了门,朝里道:“大小姐,您约的琴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嘿哈 第57章   雅间内只有庄怀菁一人, 归筑才出去不久。   红木圆桌上未喝完的茶正在冒热气, 茶壶底下垫着竹木垫, 垫面刻展枝梅, 庄怀菁的手攥紧了帕子, 她朝外轻道:“进来吧。”   守门的相府小厮推开雅间的门, 请这位琴师进来。相府内都知道庄怀菁得了把好琴,正宝贝得厉害, 生怕磕着碰着, 时不时和旁边丫鬟小厮说几句。   她今天约了琴铺老板, 想问他怎么养琴好, 不过她是不是把人约到了这里,小厮就不清楚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映入她的视线,他带个普通面具,下巴光滑, 穿着一袭浅色的白布衫,干净整洁, 腰间没佩玉。他抱一把琴, 手指修长,看着便像琴艺极好的。   京城人才济济, 瑶琴雅致, 附庸风雅之辈稍有些自命不凡, 如他这样讨生活的不少,都不太愿意以面见人。   庄怀菁低垂着眸眼,轻咬着唇, 不敢看他,轻轻关上门。琴被轻轻放在一旁的案桌上,发出一声微响,面具摘下来后,露出男人俊朗的面庞。   雅间内溢满茶香,淡香宜人,沁人心脾。放茶具的案桌上还有几包茶叶,标着名字,庄怀菁没有看他,将旁边的东西看了个遍。   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庄怀菁手心发热汗,心骤然缩成一团,紧张又害怕。小厮守在外边,她的声音只要稍大点,便会传出去。   那天马车之后,他们便约了这个地方。   太子虽回京只有几年,但对京城各处都有了解。   庄怀菁绞着帕子,依旧不敢有太大的动静,程启玉把琴放下之后,低低叫了一声庄小姐,随后进了里间。庄怀菁呼出热气,挪着步子,跟在他后面。   程启玉坐在扶手椅上,他的身体挺|直,白衫干净,庄怀菁轻掀幔帐,走了进来。木制地板整洁,角落摆净雅盆景,他双眸静静望着她,招手让她过去。   庄怀菁脸如蒸红的虾子,连身子都在发热。她慢慢走到太子面前,两只皙白的手不知往哪放。   太子的大手径直环住她的腰,庄怀菁站在他面前,手微颤,轻轻按住他肩膀。   程启玉抬头问:“想做什么?”   庄怀菁指尖都像软了一样,她转过头,珍珠耳饰微动,耳畔烧红,哪里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殿下想做什么,我便想做什么。”   窗牖外人来人往,这里算清净,支起了窗户也没有太过吵闹的声音。瑶琴古朴,同样是把不错的。   庄怀菁说完那句话后,在太子面前站了许久,太子坐在椅子上,同刚才姿势一样。她上身的衣裳乱了,其他却还算完好。   佳人双眸含水,轻咬嘴唇,指尖颤|得粉白。她不亏是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身材窈窕,就算是现在这样,也能当个画中美人,轻妩而媚柔。   上方挂的四个大字是平心静气,庄怀菁没看进去,太子让她低下头。   现在已经入秋,天气不如前段时间炎热,凉风倒是舒适,从窗户外吹进来。良久之后,程启玉扶着庄怀菁慢慢从里间出来,他已经给她理好衣服。   程启玉扶她坐下,在她耳边道:“庄小姐以后会是个好母亲。”   热气抚她脸颊,庄怀菁脸越来越红,好像热得厉害,明明现在天气正适宜。   她双手攥紧胸前的衣襟,只随便应他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耳畔的酥红隐藏在乌黑的长发下。   庄怀菁没想到会有和太子如此亲近的日子,即便是皇帝赐了婚,她脑子里的第一想法也只是抗拒。   她和太子迟早是要成亲的,庄怀菁想,做些越距的事也无妨。连太子那般性子都不觉有异,她更用不着多想。   程启玉转身拿过面具,他的背脊宽厚,劲腰精瘦。他们其实也没做什么,但比起前两天晚上不时出现的梦境,身子舒服了许多,却又莫名多了种寂寞的虚空,痒得难受。   尽不了兴。   她真的好想他那些时候的、的……庄怀菁咬唇,两只绣花鞋绣兰草,合得紧紧。   他在案桌前端坐,把面具放在一旁,修长的手指轻抚琴,慢慢拨动琴弦,一曲平沙落雁娓娓动听,庄怀菁抬头看他俊俏的脸,心脏漏跳一拍,皙白的手又攥得更加紧了些。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信了他那句不会。   程启玉只弹了一半便慢慢按住琴弦,收回了骨节分明的大手,他抬手带上面具,抱琴站起来。   他的身量很高,明明还是一个人,面具却平白无故遮了他的严正,如同雅致君子。   但庄怀菁没法忘记刚才的冲击。   他走到她身后,弯腰低头,在她耳边道:“成婚之后,望你早日为皇家添子嗣。”   庄怀菁咳了一声,头微微避开,她的眼眶因方才的事红了许多,低声说道:“母亲今日要去姨妈家,姨妈在父亲下狱时偷偷帮我们递过药,她和轩儿打算去住一日。”   相府占地很大,在临近后门处有一大片竹林,庄怀菁以前喜欢那儿的环境,便让人在里面建了竹屋。   她好几年未去,竹屋也有些荒废,现在除了几个下人过去打扫外,平常都不会有人过去。   深夜时竹叶摩挲声有些可怕,庄夫人信神佛,府中下人跟着她,对这些鬼怪之事很是忌讳。   庄怀菁和庄丞相都觉着夏日清凉,便也没砍,留到了现在。   程启玉轻声道:“听闻庄小姐院内有间浴屋,里边有大池子,如若是那里,庄小姐恐怕要欢喜得多。”   庄怀菁有些结巴了,这种闺阁中的事不可能传出去,他是怎么知道这种隐蔽的事?相府那么大,他莫不是都摸清楚了?   “那便、在那吧。”   他只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出去之前和庄怀菁一同喝了一口茶,让庄怀菁的衣服都沾了水。   小厮规规矩矩送他出去,也没发现正在饮茶的庄怀菁有什么怪异。她的手搭在红木圆桌上,拿着杯子的手有点抖。   归筑回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她急急忙忙跑回来,拿着帕子擦汗。小厮见她这么晚回来,还多问了一句:“归筑姑娘,你去哪了?”   “本来是去买东西,”她头上冒热汗,“没想到遇见小偷了,刚好有衙卫经过,抓了半天才把人送到官府,时间就耽误了。”   归筑推门进去,见庄怀菁已经睡着了。她双手搭在红木圆桌上,头枕着手臂,双眸紧闭,红唇莹润。   许是等得久,所以有些累了。若不是那些衙卫要她作证,可能还耽误不了这么长时间,归筑擦干额头上的汗,叫醒庄怀菁。   “小姐,我们该走了。”   庄怀菁缓缓睁开眼,双眼含水般,眼眶有丝淡淡的红,似乎刚睡着没多久,她轻轻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这是去哪置办衣服了?”   归筑叹气道:“奴婢什么都没买,这些日子走了霉运,做事都不顺畅。小姐要去琴铺问事情,奴婢便先赶回来了。”   “琴铺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不用再去。”庄怀菁揉了揉额头,“我也累了,先回相府吧。”   归筑有些歉疚,倒没想自己会耽误这么久。   ……   太子在回东宫的马车上,他单手搭在马车上的案桌,撑着头。修长的手指放在嘴唇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鼻尖的女子香气似乎还在,清香诱人。她自小在他身边长大,转眼之间,处处都已经不一样。   性子变了些,身子也变了。   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转进一个无人小巷时,马夫朝他说:“陶先生说今晚有事见您。”   程启玉的手搭在膝盖上,淡淡道:“孤累了,今晚不见人,让他明日午时来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静静,来大姨妈了 第58章   相府内开始张灯结彩, 挂满红绸缎布, 风吹拂时轻轻飘起, 十分喜庆。   万管家在指挥小厮把灯笼挂得整齐, 时上时下, 要求得严。   他一直跟着庄丞相, 孤家寡人一个。以前有个十岁的儿子,和夫人回娘家时被山匪杀了, 自此再也没娶妻。   庄怀菁是他看大的, 见她已经要成婚, 很是欣慰, 四处都盯着,生怕出意外。   庄怀菁站在回廊,后面跟着归筑和别的几个丫鬟,她看他挽袖子想要自己上去, 笑道:“万叔,你喝口茶歇会儿, 这些活交给他们做就行。”   “大小姐回来了?”万管家转过头, 放下袖子走过去,“夫人去了宁国公夫人那里, 相爷闲来无事, 也跟着去了。”   庄夫人带着庄鸿轩出去宁国公府, 庄丞相怕她膝盖疼,跟着也去了。   庄怀菁心想庄丞相既然都去了,那他们晚上肯定会回来, 应当无事。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阳光照在人身上,有些暖洋洋,天色微亮,庄怀菁回了自己院子。她的院子里也是大片红,绸缎布喜庆干净,绕着横柱,花匠在给花浇水。   “大小姐,”泉云见她回来,从走廊走下来行礼,“方才月姑娘和苑姑娘过来送礼,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和一对圆润的珍珠耳坠,才走没多久。”   泉云是她院中的丫鬟,因为要安抚那时的庄夫人,所以才去了庄夫人的院子。   庄怀菁纤手交握,颔首道:“母亲前几日给的湘花膏我用不完,你差人拿两盒送过去,就当谢礼。”   湘花膏是用于涂抹的,每日涂一次,能令肤色白皙,遮伤养身,千金难求的贵重之物。庄怀菁一向不缺这种东西,她肤质好,用得也少。   泉云行礼应了声是。   “我今天出去,有些累了,想先睡一觉,”庄怀菁回到屋子里,纤手轻轻解开斗篷衣,“等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归筑上前拿过她的衣服,挂在黄花梨木衣架子上。   她眼眶依旧微微发红,薄唇莹润,脸色绯红,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腰身纤细。   底下丫鬟真以为她是出去累着了,替她脱了罗袜和外衣,抬手放下金钩上挂起的幔帐,遮住微亮阳光,小声退了出去。   隔扇门关起来,发出声响,两个丫鬟守在外间,等她醒来之后唤人伺候。   庄怀菁确实是有点累了,但她睡不着。帐顶垂福结流苏,寓意保安康,她的手缓缓抬起来,等放到胸前的柔|软后,才发觉自己心脏依旧跳得很快。   她亲眼看着太子做那种事,羞|耻而又刺|激,深深刻在她脑海里,这辈子或许都忘不掉。   若是晚上便也罢了,谁也看不见谁,可这大天亮的,他怎么还让她低头往下看?   庄怀菁慢慢闭上眼睛,不想回想起那个画面,但她实在是忘不了。   她深吸口气,心热得发慌,现在都还记得他喉结的上下滑动,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的轻咽声。   她全身都要酥了。   庄怀菁微微侧过身子,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襟,胸口发烫,像烧着了一样,脑子晕得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太子样貌出众,清隽俊朗,京中少有男子比得上他的沉稳,这谁都得承认,以至于庄怀菁现在想起他方才那副模样,都觉得那不像是她印象中的太子。   无论是闭上眼还是睁开眼,太子都好像在她身边,吐着温热的气息,凑近耳边告诉她,她日后会是一个好母亲,能亲自喂养他们的孩子。   庄怀菁的身子慢慢蜷成一团,躲进被子里,淡蓝的衾被下有细小的起伏,她的手依旧紧紧攥着衣襟,指尖微粉,脸热得冒薄汗。   她开始想别的东西,太子怎么会知道她院子里的情况,难道还会有人专门禀报给他?归筑屋子里出了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不可能,他们那时才刚去秋赏,还没有发生后面的事。   庄怀菁有些乱,她从未想象过自己是这样的人,庄家大小姐的矜贵依旧还在,但太子拨开了表层,将她带了出来。   实在怪不得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委实是太子他无师自通得过于厉害,他好似用劲过头,莽汉一般,偏偏又没怎么伤到人,便连她从前难以忍耐的哭喊,也听得出淡淡的欢愉。   庄怀菁害怕让太子弄出痕迹,他便不会太过嚣张,她哪里知道,男人终究是男人,法子多得是。   她喉咙微动,睡不着,却还是让自己紧闭着眼,在等待夜晚的降临。   ……   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庄夫人果然回了府,还给庄怀菁带了酥子蜜饯,听见她在睡觉后也没让丫鬟打扰,让丫鬟径直收起来。   她慢慢坐起身,叫外边的丫鬟进来伺候。归筑进来见她出了好多汗,连忙问道:“小姐热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额边的碎发贴着白皙的脸,好像从水里捞出来样,单薄的里衣都有些透了,归筑拿帕子给她擦汗。   “睡觉时做了噩梦,一醒来便发现自己睡进了被子里,”庄怀菁的声音有点哑,“难怪一直觉得热。”   这些天倒不热,甚至还有些凉,府内的被褥都换上了厚一些的,就怕夜里起风。但庄怀菁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也确实会热出一身的汗。   归筑坐在床榻边,扶住她,又道:“小姐先去沐浴,奴婢这就让人备热水。”   庄怀菁手轻轻抓住床单,开口道:“前段日子一直忙,没时间用后屋的浴池子,日后若是去了东宫,也用不了了。正巧现在有时间,让人去点灯吧。”   归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绝不会想到她家小姐有那种心思,她只是应道:“奴婢这就让下人去准备。”   她站起身来,又转头让丫鬟等下把床单和被褥都给换了。   幔帐被轻轻挂起,房间内的榆木灯发亮,庄怀菁粉唇微抿,她拢了拢衣衫,最后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庄怀菁起身时,差点没站住,旁边的丫鬟忙扶着她,问她怎么了。   “梦中费了太多力气,”她坐在床榻边,搭着丫鬟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虚脱了。”   后屋的浴池子由一条密闭的长廊连着庄怀菁的闺房,面向西处有隔扇门,除了用水时,一般都紧锁。   从外到里一层层纱幔轻飘飘垂下,单薄飘逸,浴池子边摆四座七扇嵌玉屏风,池中冒热气,红艳的花瓣泡在其中,遮住水下的曼妙,露出半个细肩。   归筑跪在岸边,替她按摩肩膀,旁边有几个丫鬟放置衣物,说道:“清凉膏倒是管用,现在都没见什么疤痕。”   庄怀菁道:“御医给的东西终究是好的,当初我还以为父亲的病治不好了,没想到现在居然隐隐开始好转起来。”   “可惜去不了豫州,”归筑摇头道,“太子实非良配,小姐身子这般娇气,哪受得住他。”   泉云在旁笑道:“瞧你这话说得,太子又不是猛兽,指不定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待小姐极好呢。”   庄怀菁和太子的事只有归筑知道,泉云那时候不在。她娇|柔的身子沾片花瓣,轻轻叹了口气,对归筑说道:“总教不会你,这种话我听听没事,要是被太子听见了,砍你的头。”   归筑没敢再乱说。   庄怀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屋内的丫鬟说道:“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待待,许久都没清净过,还得听你们说这些。”   她的丫鬟已经素来听话,没多问庄怀菁什么,收好东西之后,只道:“奴婢们在门外等候,小姐要是有事情,叫我们进来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肚子不舒服,明天再更 第59章   四座嵌玉屏风遮挡四周, 两座之间开的缝隙对着连向卧寝的小门, 小门微微合上, 丫鬟在外等候。   庄怀菁被水沾湿的头发贴着柔软的身子,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皇子能偷偷跑进相府, 太子武功高强, 或许也是可以的,庄怀菁闭着眼, 热气蒸红她的脸颊。   她想起当初让万管家在四周加派人手, 相府人多, 他也可能根本进不来。   若是来不了……也罢了。   庄怀菁觉得自己太过荒谬, 却又实在忘不了太子给的欢愉,日后他们成了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沉迷于此事。   太子没有亲近过女色, 她无比确信,他们头次的时候并没有多久, 他几乎是立马就交了身。   庄怀菁是有眼力见的人, 脸红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看过几本见不得人的书,明白男人初次就是那样, 心中甚至觉得还好。   她不想在那种事上耽搁, 巴不得太子一直都那样, 只一会儿功夫就交待了。   庄怀菁缓缓睁了眼,她抬起纤白的手,水珠从指尖滴落, 胸口轻轻起伏。   后来就变了,明明才过了没多久,男人本性着实是让人看不透。   她那时候想求他,本打算曲意迎合学那些娇俏的姑娘们,没想到根本不用特意学,太子的蛮力让她身子随了他。   庄怀菁正想得认真,后边一双大手慢慢按住她的细肩,她一惊,抬起头,透过云雾缭绕的热气,看清太子清隽的眉眼。   屋子外头的大门现在应当正锁着,还有人在外看守,他穿月白衣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没多说,手进了水,安静的屋子内响起淡淡的水声,庄怀菁咬紧唇闭了眼,睫毛颤动   屋子上方的横梁少了许多灰尘,明明开门引水进屋前还堆了一些,这种事少有人关注,毕竟几个月才清一次。   浴池墙壁上有暗阁,用来放干净的衣服,案桌上摆了说不出名字的香贵膏,小几上摆座观赏用的珊瑚盆景。   太子下了水。   庄怀菁没有办法形容太子带给她的感觉。   凶猛的,强悍的,成熟的男人。   她靠着池壁,咬住嘴唇,没敢发出任何一丁点声响,纤长微卷的睫毛上沾了水,水珠落在浴池子的花瓣上。   庄夫人回来了,突然有事要见庄怀菁,派了丫鬟过来通传,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庄怀菁浑噩得听不清楚,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会进来的,她想。   有小门加帘幔的遮挡,里面和外面其实都听不太清声音,丫鬟以为只有她在,如果有事情,定是要进来向她禀报。   归筑轻轻推开小门,发出一声轻响,进来行礼道:“小姐,夫人让您待会去见她,宁国公夫人给了东西。”   光滑的大理石上铺着干净的绒毯,庄怀菁坐在上面,背对着归筑梳理头发。葱白指尖拿着桃木梳篦,往下梳头发,背脊的蝴蝶骨透着柔|媚,庄怀菁的双腿垂进水中。   她轻轻回了一声嗯,便让归筑出去。   归筑也不知道怎么,只是听她这声随意应答便觉得有些红了脸,行礼先退了出去。   庄怀菁回头看她一眼,眸中水润,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她的身子遮挡住水下的太子,他的眸色淡淡,庄怀菁闷红着脸,再次慢慢下了水。   她好像好久没尝过那种滋味。   水声时不时响起,水花溅来,庄怀菁纤白的手紧紧攥住大理石上的绒毯,指尖又粉又白。   归筑中途又进来了一次,问她好了吗?这种泡澡是不能花太长时间的,她怕庄怀菁给忘了。   庄怀菁那时双手搭在浴池边,下巴靠在先柔白的手臂上面,像只猫儿样闲懒,好似不想动弹。   但归筑莫名觉得她的身体紧绷,她心觉有异,以为她是泡伤着了,上前问句怎么了。   浴池里花瓣遮住下边的场景,她看不见,热气缭绕,水温合适。   庄怀菁也只是抬起微颤的手,装作打哈欠,捂住嘴说:“我再休息会儿,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叫你再进来。”   归筑也只好再次退出来,提醒一句说:“小姐泡得够久了。”   她出去之后,庄怀菁才轻咬唇声道:“勿要那般、那般……”   太子高大的身影慢慢从水里站起来,环住她的背脊。   ……   庄怀菁许是真泡得久了,起来的时候连腿都是软的。   丫鬟进来伺候,发现旁边的巾帕有些湿了,以为是方才庄怀菁拿来用,便又换了条干净的。   庄怀菁只是接过巾帕,自己随便擦了擦,也没抹什么香油,怕别人发现她身子那处的微微肿起,便先穿上了衣物,没让人察觉到奇怪,问归筑说:“姨妈给我什么东西?”   归筑给她擦头发,说:“夫人的人没说,不过我问了问,好像是座送子观音。”   太子还在这间屋子里,归筑的声音没有压低,他肯定听得见。庄怀菁脸突然一红,声音含糊道:“姨妈也真是的,现在什么都没开始,怎么给这种东西?”   “已经不早了,”泉云把案桌旁的东西收了收,“夫人当初早就为您去求过了,只是怕您脸皮子薄,所以才没说。”   庄怀菁脸愈发烫,无奈说道:“母亲急迫了。”   “大小姐若能尽早为殿下诞下皇子,这太子妃的位置便稳住了,”泉云手里拿着瓷瓶,收紧木匣,叹声道,“皇家那些事您不让我们说,但谁也看得出乱,相爷当初让您离二皇子远一些,没想到后头还会有个太子。”   案桌上的瓶瓶罐罐多,互相碰触发出清亮的声响,庄怀菁倒没心思仔细想她的话,她的脸颊绯红,想的是方才太子没忍住。   她方才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过于紧张,太子闷哼一声,她腹中便多了东西,倒是及时清理了,应当没有什么事。   还以为母亲在宁国公府住下了,没想到今晚又回来了。   水是从外引进来的,水温没有太大变化,热气蒸得人身子微微汗湿,庄怀菁也没在这里久留,穿上件外衫,走出密闭的回廊,回了自己屋子。   榆木灯照亮四周,驱散黑暗,梁上人影藏进黑暗中,丫鬟开了大门锁,进来打扫,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门没关严实,风吹了进来。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庄怀菁头发湿了,不好去见庄夫人,便让人回禀,说明天再去。她坐在梳妆镜台前,雕花窗牖微微打开,清凉的风吹拂进来。   丫鬟给她换上了新的被褥,归筑去铺床榻,灯光微亮,外面也没有什么月光,窗外种着丛花,现在只剩下硬绿的叶片。   庄怀菁的长发垂在细腰,微微湿了外衫,屋内的丫鬟进进出出,给她准备吃的晚饭。她现在没什么胃口,便只捏了块桂花糕放嘴里,细细咀嚼。   泉云瞧她身影道:“大小姐越发好看,即便奴婢看惯了,都觉得有些惊艳。”   庄怀菁笑道:“你离开不久,嘴倒是甜了。”   “大小姐天生丽质,”归筑也说了句,“方才您应奴婢,奴婢觉得脸都要热了。”   屋子里都是她的丫鬟,说说笑笑倒也欢快,庄怀菁转过头,看了一眼梳妆镜台中的自己,倒不觉有什么变化,若说真有,也只是眉眼开了一些,寻常人也不会特意这样看她。   外头来了个庄夫人院里的丫鬟,领着人把两座送子观音像送了过来。观音抱子,面容和蔼,怀中有个小孩可爱,栩栩如生。   看着观音像,庄怀菁有些无奈,她前些日子喝过避子汤药,张御医现在还让她喝养身子的药,这事不是求就能求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嘿哈 第60章   庄怀菁是被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吵醒的, 雨珠打落叶片, 地上一片泥泞, 天色微微亮, 外面的丫鬟察觉她醒来, 进来行礼问:“小姐可要起了?”   庄怀菁应了一声, 让丫鬟过来服侍。庄夫人送来的那两座送子观音摆了起来,她信这些东西, 庄怀菁倒也没怎么在乎放哪里。   庄丞相那老毛病治了许久也没见成效, 张御医也只是开了舒缓疼痛的药, 庄家这两位长辈的确是感情好, 连身子状况都差不多。   庄怀菁要去向庄夫人请安,只随意让丫鬟梳了个简单的发,戴上圆润珠钗,插上支垂金叶步摇, 换上衣物后,去了庄夫人院子里。   庄丞相现在依旧不能说话, 但脸色比起先前好上了许多, 庄鸿轩也起了个大早,揉着眼睛在庄夫人床前打哈欠。床旁花梨木小几摆碗药, 幔帐高高挂起。   庄怀菁进门便道:“轩儿今日起得真早。”   庄鸿轩转过头, 叫了声姐姐, 张开手要她抱。庄怀菁无奈,玉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笑着说:“你最近长个了, 姐姐可抱不起。”   她在一旁坐下,对庄夫人说:“母亲送的东西我已经摆上了,姨妈怎么给我送这种东西?”   “这可是好东西,”庄夫人坐在床上,在帮庄丞相按腿,“你姨妈以前嫁过去,生了三个女儿,婆婆都有些不高兴了,最后咬咬牙去求了这观音,没想到真生了你表弟,要不是她女儿年纪还不到,她肯定是要留给你表妹们。”   “这也太早了些,”庄怀菁摇头道,“日后我再去还个谢礼,母亲怎么也去求了?”   庄丞相躺在床上,疼得没力气。庄夫人停了手,让丫鬟拿药上来,给他重新贴一副发热的膏药。   庄怀菁见多庄丞相这样子,倒也知道自己不好做什么,让丫鬟去端热水来。   “你挑人去送了礼便行,”庄夫人叹气说,“我替你还了对金镯子,给你表弟的。你日后嫁过去,第一要事便是绵延子嗣,男孩女孩都好,总得有个傍身的,免得以后太子殿下登基,三宫六院,你还得体贴大度,最后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庄夫人嫁进庄家五年未曾有身孕,最知道这膝下没个孩子是什么感觉。   她出身比庄丞相好许多,算是低嫁,老太太起初对她是敬的。   但五年实在太长,庄丞相又不纳妾,老太太最后忍不住,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庄夫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庄家绝嗣,退了一步,挑了赵姨娘和孙姨娘。   只可惜庄丞相那时升官,事务太忙,脚不着地,回来的几次也待在庄夫人那里,后来更是直接去了玢州。   老太太也没办法管他,这是发家的时机,但府中没有孩子一直是她的遗憾,临走之前,嘴里还念叨着要个胖孙子,只可惜庄家依旧没人怀上孩子。   她当怀庄怀菁时受过些惊吓,外头战乱,庄丞相一个不会武的在外,她整日提心吊胆。后来又被苟合的小厮丫鬟吓了一跳,动了胎气,她都没敢和庄丞相说这些。   有大夫私下跟她说,胎儿恐怕不太好,生下来看命,活下来也看命,要是一个命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就算老太太人不在了,她那时候也是真心想为自己争口气,胆子大,也不怕害了自己性命。   后来孩子出世,她晕了过去,醒来时便看见庄丞相在她身边。   孩子活得好好的,让奶娘带着,她喜极而泣,惊了身子,把庄丞相吓了一跳,幸好大夫就在旁边,他怕她受了刺激,便先不让她见孩子。   庄怀菁倒不知道这些事,庄夫人性子要强,很少和她提起。   “我记得了,”她应庄夫人一声,“母亲不用担心。”   庄夫人叹口气,让里边下人都先下去,随后才同她说:“太子我不了解,也不知道他待妻子是不是好性子,你日后若是受了欺负,也不要藏心里,我们不去豫州,一直在这待着。”   丫鬟端了热水上来,放在面盆架子上,拧了干净的帕子过来,庄夫人朝她招手,接了过去。   庄怀菁知她总是忧心自己,心中稍稍叹了口气,笑着应下道:“我性子母亲也了解,伤不着自己,届时再看其他是怎么做,太子总归不会亏待了庄家。”   她倒没那么单纯,与太子的那些私下事上不了台面,也不可能用那些事来要挟太子做些什么,毕竟她自己也在里面。   庄怀菁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实在想得厉害。   ……   庄怀菁在浴池子里那次着实是饱|足,连指尖都不太想动,心中只要一想起太子,便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夜晚与荒唐。   她是待嫁之身,外出的活动逐渐开始减少,宫里的人捧着装嫁衣的木盒过来,让她试穿。红袍鲜艳,宽袖边绣精致鸳鸯,掐腰合身。   宫中的嬷嬷见此很是满意,庄怀菁穿着也舒适,她模样是极好的,这般正红一称,越发精致,倒有些惹人怜|爱的媚。她道了谢,让人去库房支点银两赏赐。   这是大喜的赏赐,嬷嬷便喜笑颜开收下了,恭贺几句后,又多嘴提了句,让她那日先吃些东西垫肚子。   府内上下都喜庆着,逢人便是张笑脸,喜事爽人,连庄夫人和庄丞相的病都好上了不少,独庄怀菁自己没由来地慌了。   庄怀菁嫁出去后便会住在东宫,往后回府也要先递上帖子,终于有了一种好似实质的分离感。   但她总归是冷静矜贵的,同谁都没说过,见她的人都私下道一句有气派,撑得起家,便连最亲近的丫鬟都觉着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   离礼部定下的日子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她和太子私下又见了一面。   庄怀菁极少有能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见了太子的信,脸又烫又热,本应该直接拒绝,却又想着最后一次,便和他约在庄家的藏书阁中。   这里清净,一排排书架上的书林立,遮挡外边的视线,里面案桌干净,书上积了些淡淡的灰尘,两旁种银心吊兰,精致典雅,只是叶片有些枯了。里面除了打扫的小厮外,平时一般不会有人来。   庄怀菁让丫鬟在外面等候,她要进来看书,如果没有吩咐,不得进来打扰。丫鬟们倒也知道她喜静的性子,应声守在门外。   太子是怎么样进的庄府庄怀菁不清楚,她觉着他若真想来,庄府也拦不了。淡淡的日光透过雕花的窗牖照了进来,庄怀菁脸颊绯红,耳畔也红得不行,她坐在结实的石桌之上,紧紧环着太子的劲腰。   “方才想什么?”太子站在她面前,单手搂住她,另一手轻轻帮她把撩起的罗裙放回下来,“不舒服?”   外面有些冷意,但他们这里却是暖和,尤其是身子,庄怀菁额上还出了些薄汗。   她的头埋在他肩部,轻声道:“往后不能天天见着家里人,嫁去东宫,我有些怕了。”   太子的动作顿了顿,又问:“怕什么?”   “不知道。”她摇摇头,“约摸是心中想念,虽是不远,但一想到以后离家,总怕不能时时见到他们。”   旁边的文竹盆景精致,笔墨纸砚摆放到旁边。这儿是个隐蔽的地方,因为少人来藏书阁,这处便几乎是庄怀菁的地方,从小到大都来这清闲。   太子的大手轻拍她的背脊,没用多大的力气,他微微弯腰,嗅见她头发的香味,只轻声在她微红的耳畔开口,告诉她:“错了,以后东宫才是你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现在可能都有人没认出文名的某个字:鬟(huán)   每次我看评论区,都以为是某文现场   哎呦喂(挥手帕),怎么脑子和我长一样 第61章   离皇帝和太子遇刺一事已经过去了许久, 大理寺那边终于出了消息。不是众人所猜的柳贵妃, 御林军把舒妃拿下了。   皇帝身体肉眼可见的衰败, 已经许久未临幸后宫。舒妃底下只有一个公主, 她还年轻, 不甘于此, 与四皇子母妃勾结,意图谋夺太子之位, 陷害柳贵妃与二皇子, 一箭双雕。   只可惜太子活得好好的, 二皇子也只是被禁了足。   柳贵妃先前才自请一个月禁足, 没过多久宫门又重新锁上,现在才再次下钥。但二皇子的禁足还没解,谁也看不出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庄怀菁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松了口气,虽说皇帝还没撤回旨意, 但二皇子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的罪罚,她到底不想连累他。   婚期越来越近, 还有五六天, 相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安排官员坐的位置, 就是在摆放屋中的摆设, 庄丞相不能说话, 但他往原地一站,小厮和丫鬟连休息都不太敢。   庄鸿轩后知后觉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哭闹了起来, 抱着庄怀菁不愿让她嫁。   庄夫人训了他一顿,说这话以后不能说,要不然掉脑袋,他才抹着眼泪抽泣不说话。   庄怀菁哄他小半天,笑道:“我以后常回来看看,离得又不远。”   庄鸿轩依旧呜呜哭个不停,庄怀菁好笑不已。   深秋渐渐转凉,落在地上的树叶微微发黄,庄怀菁回屋时,归筑在帮她整理用得少的东西,等日后再看要不要拿去东宫。   庄怀菁在红木圆桌上看见太子先前给的玉佩,装在盒子里,她那时忘了还回去。桌上还有庄夫人上次给她带的平安符,从秋赏回来后,她怕掉了,就没带过。   她拿起庄丞相以前给她的玉盒,打量了会儿,让归筑帮她收好。庄怀菁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她没有钥匙,这盒子看着宝贵,她也不想弄坏了。   泉云掀开帘子,手里有个檀色托盘,上面放盘水晶糕。庄怀菁前天在庄夫人那里吃了块,觉得合胃口,这几天便都让丫鬟备着。   “这点心这么甜,奴婢还以为小姐不喜欢,”泉云把这盘水晶糕放在罗汉床小几上,“夫人都觉着甜不想吃,但相爷爱吃,一直摆着。”   庄怀菁撩袖轻捏一块,放进口中。她小时候吃过一块,当初只记得甜腻极了,喝了好多水,前几日闻着香,吃了一次,竟也觉得还好,合她胃口。   她道:“父亲爱吃这东西,我小时候觉得甜过头,一直理解不了,没想到过了十多年,突然就觉着好吃了。”   一块解不了馋,庄怀菁又抬手拿了块,软甜可口,她也只吃了两块便摆手让泉云拿下去,这东西好吃,但不能吃太多。   她素来克制惯了。   “小姐要是真馋了,再吃几块也不妨事的。”   归筑回头道:“您好歹是相爷的女儿,总有些随他。”   庄怀菁倒了杯茶水,轻抿几口后才道:“轩儿也是随父亲,爱吃甜的,但他年纪小,不敢让他吃太多。”   门外的丫鬟小跑进来,说有人送了贺礼,庄怀菁抬头看这丫鬟,她说道:“来的小厮在外面,说主人姓陶。”   庄怀菁手一顿,是陶临风。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抿抿嘴,又想起父亲和他的事,她还没跟他说过自己知道。   “磨墨备纸,让他等等,我写些东西过去。”   庄怀菁扶着小几站起来,头微微晕,又坐了回去,泉云忙问:“小姐怎么了?”   光亮透过窗牖的麻纸,茶杯中余下的茶还有些热气,庄怀菁的指尖微白,方才只觉眼前黑了一下,她揉了揉额头,摆手道:“无事,起得急了些。”   “要不要让吴老大夫过来一趟,”泉云过来扶她,“还有几天就是婚期,别出了差池。”   庄怀菁无奈道:“许是前几天晚上没睡好,休息会儿就行了,不必担心。”   她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那时是身子不好,大夫也只说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   陶临风的小厮还等在外面,庄怀菁在书房中,临下笔时住了手,心觉戳穿之后,恐怕再也挽回不了,最后还是叹口气,向他致了歉。   庄丞相说过这事不用担心,太子心中有数,她也有私心,不想让那些事影响现在,可家仇二字终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翻过页的,她不想失了陶临风这个兄长。   庄怀菁召见了陶临风的小厮,他接过信后,抱拳离开。   陶临风后来只回了一句安好。   府内处处都是一片大红之色,庄丞相和庄夫人试了大婚当天要穿的衣服,依然觉着有瑕疵,又让裁缝加紧时间改了改。   他们在这事上十分用心思,相府现在已经收了许多贺礼,庄丞相说不了话,不能同客人交谈,只能让庄夫人来。   她的腿疾现在已经快好了,倒也不怕那天出意外。   但庄怀菁发觉自己愈发不对劲,她开始爱吃甜的,胸口中时常有种淡淡的恶心感,又不是很严重,只有深夜醒来之时,那种感觉才会特别明显。   有的时候,甚至有了呕吐之意。   她心里隐隐有些慌张的猜测,又觉不可能,浴池子的那次意外太子亲手弄了出来,还让她脸直红,近来独有的一次亲近,是半个月前在藏书阁。   那次他们都知道时间还剩不久,心照不宣,要了一时的欢愉。   虽说也留了,但很显然没有这么快。   又一个晚上醒来之后,庄怀菁坐在床上,靠着床栏,纤白玉手紧紧攥住衣襟,也不敢同谁说。   她小日子一向很准,前几天就该来了。丫鬟觉得她是过于紧张,所以往后推迟,归筑甚至还担心她会在大婚那日来红,样样都事先准备齐活。   房内挂着红绸缎,喜庆艳人,嫁衣礼袍和凤冠玉钗都放在一旁,只待后日穿上。大婚第一日东宫歇息,第二日进宫觐见,第三日归宁。   事事都有安排,怎么会突然在此时出了意外?庄怀菁坐在床上,紧紧咬唇,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如今都到了这种时候,当如何才是好?   万一她真的有了,那要不要留?如果她只是吃得不好,胃腹恶心也不是不可能。   庄怀菁实在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明明她前段日子才喝过避子汤药,她慢慢放下手,抚住肚子,心跳异常剧烈。   她那晚几乎没睡,以为要自己一个人撑,没成想第二天太子下午便递了封白信。庄怀菁知道他准备来一趟,心中松了口气,虽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事,但她怕得不行。   她现在周围都是嬷嬷丫鬟,除了晚上在闺房安睡外,根本没有一个人的时候,庄怀菁也只能等。   那天晚上,整个相府的灯都亮着,白天有得来忙,庄怀菁便撤了守夜的丫鬟,让她们晚上好好休息。   闺阁之中燃着淡淡的灯,窗牖打开,屋内只有庄怀菁,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抱着被褥,望着眼前的太子,眼眶微涩,上前搂住他的腰。   嫁入东宫后有孕,是好事;提前有了孩子,坏事一桩。   太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似乎只是怕庄怀菁今天晚上太紧张,所以才来陪陪她;也可能是因为他昨夜根本没睡着,今天的政务同样没处理几件,便遵从了本心。   他坐在床榻边,幔帐遮挡住他们的身影,庄怀菁整个柔软的身子都在他怀里,有淡淡的女子香,太子手放在她后背,护着她,问道:“怎么?”   庄怀菁穿的里衣有些乱了,她肤色白皙,琼鼻微红,美人如美玉,便是慌乱也没有瑕疵,她声音里夹杂着微淡的哭意:“我好像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与和平 第62章   榆木灯罩透着亮光, 幔帐垂下, 太子握住庄怀菁纤细的手腕, 给她把脉。微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他把被子向上提了一些, 盖住她的身子。   他沉声道:“一个月。”   经他这么一说, 庄怀菁心中彻底乱了,她忙抬头问:“如何是好?”   “十个月与九个月并无区别, 不必担心。”   等孩子十个月出世时, 恰是她嫁给太子九个月后, 孩子早产一月, 很是常见。   庄怀菁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心中依旧乱。她是庄家的大小姐,私下与太子做那档子事已经让她觉得又羞又怕,现在竟连孩子都有了, 她实在接受不了。   她攥住太子的衣衫,咬住唇, 不知道说什么话。庄怀菁胆子不小, 她只是从没预想到会在关键时刻出这种事。   太子的手环住她的腰,藏在被褥下, 看不出很用力, 但庄怀菁肯定拿不开那只大手。   他只是微微思考, 便开口和她说:“保下来,若你生的男孩,登基之后, 立为太子;若生的女孩,赐封号嘉禾,封地禾县。”   太子之位,国号为嘉,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极大的赏赐,他的话如平地惊雷,着实是让慌乱中的庄怀菁惊了惊。   她怕的只是旁人的眼光,这些日后的事她还未想过。   庄怀菁心中有猜想时,第一反应是不想要,这孩子出现得不是时候。可她害怕会出事,现在这样,即便要不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最稳妥的法子是去东宫,喝药掉了,她以为太子也是这样想。   “这几日不要乱想,”太子开口,“完婚之后便无事。”   庄怀菁知道是这个理,可她实在是没办法静下来,孩子一事并不是小事,提前怀上了,他们日后要费很多心思来熬。   太子的面庞在暗淡灯光下,眉目俊朗,她心乱如麻,不知道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他又说了一句:“不要想别的。”   她轻轻咬唇,应了一声,柔|软的身子还在太子怀里,他身上的温热让人很舒心。   庄怀菁要起来之时,太子的双手突然抱住她,他在她耳边说:“先前说过你会是个好母亲,别忘了明日多吃些,天色已晚,好好歇息。”   庄怀菁衣襟有些乱,露出的肌|肤雪腻,胸口的弧度不小,柔软至极,完美无瑕 。她小口微张,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太子挑起她的下巴,微微低下了头,咬了一口小嘴,又在她额头留下轻轻一吻。   无人察觉到那份喜悦的心思。   她第一次癸水是他发现,脏了他一件白衣,从那时到现在,过去了才不到五年。   他把她当成一个黏人的妹妹,万般宠她,从不知自己已经过了线。   庄怀菁很敏|感,直觉和身子都一样,他从前便发现了,但她从这些敏|感,从不在他身上。她眼睛里全是信任,便连意外同他共浴,也只是微红脸颊,仅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可他不一样,他只想紧紧锁住她的双手,扣在床头,让她哭喊,挣扎,慢慢成为他的所有物。   她掉水那次,颤抖的睫毛沾了水,粉唇莹润,浑身都湿透了,却也依旧听他的话。她坐在床榻边,小手白皙,按着床榻,甜糯的声音一直催他。   她还单纯,不知道那时候的男人,听不得那种声音。   他那时摸她的头,她额上头发贴在一起,身子被湿衣服称出了曼妙,面庞纯洁,亲近他时不带抵触,他先前甚至看过两次她的身子。   庄怀菁的身份不能暴露,只有庄丞相死了,世上才没人会对她提起那件事。   他做事向来如此,但她想救庄丞相。   太子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跟她说:“孤很快过来迎亲。”   等庄怀菁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走了,窗牖也被关了起来。   庄怀菁轻轻抬手捂住额头,愣在原地,随后耳朵一热,也不知道他这动作什么意思。被他弄了这么一出,庄怀菁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太子都说了没事,她再担心也只是瞎担心。   她不知道太子回去之后并没有休息,他睡不着,在书房坐了一宿,已经在想孩子出生后叫什么。   ……   大婚当天,庄怀菁半夜便被折腾起来,丫鬟给她穿了嫁衣,戴上金冠玉钗,她面容白皙精致,涂了些粉,口脂抿唇,螺黛描眉,翡翠玉耳坠子透亮,微微摇动。   庄怀菁坐在梳妆镜台前,腰身纤细,两只皙白的手轻轻交握,放在腿上,冠上金流苏垂在她细肩,红绸嫁衣绣工精美,袖口两只蝴蝶追逐,金线昳丽。   她先前已经吃了许多东西,现在又觉得肚子空空,归筑看出来了,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几块糕点,低声说:“这凤冠霞帔重得很,小姐轿上再吃。”   庄怀菁带着红盖头,微微点了头。   成婚的仪式十分复杂,拜别父母,三叩三跪,弟妹惜别,赠言新妇,出新门,不落地,敲锣打鼓,喜庆奏乐。   地上铺整齐的红毯丫鬟和喜嬷嬷搀着庄怀菁,送出了庄府,皇家的迎亲队伍等在门外,太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清隽端正,几个礼部官员跟在后面,壮观热闹。   宽大的辇轿四处红绸,庄怀菁弟弟尚小,背不起她,程启玉乃太子,也不必照凡间习俗前去背她,庄怀菁便只能由喜婆背着过去。   喜嬷嬷蹲下来时,太子下了马,旁边众人有些惊愕。他亲自把庄怀菁背了起来,一句话未说,喜嬷嬷赶紧站起来,庄怀菁搂着他的脖颈,脸似乎被红盖头映得发红,耳边的锣鼓喧天。   别人以为太子和庄府早有商量,庄家的人也以为旁边官员请他这么做。   庄怀菁轻声在他耳边说:“多谢殿下。”   她的手纤白,娇娇|嫩嫩,身子也没什么重量,但太子知道自己背着两个人,每走一步都稳当。要上辇轿的时候,太子才突然开口:“别忘了把喜帕系上。”   庄怀菁不知道他是哪里知道她绣了喜帕,这事府上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她脸在发热,想不了太多,轻应一声。   庄家的人在相府门口看着她离开,浩大的迎亲队伍往回走,举匾上写着大大的喜字,周边镀金。   等到了东宫之时,还有许多步礼仪要走。宽大的正殿门前同样铺红毯,长长一段,需要他们牵着红绣球两个人一起走。   庄怀菁如果走完这一段路,身子肯定有些受不住,好在太子派了宫女在旁边扶她,她才没费多少力气。   新人仪式繁繁杂杂,祭祖跪天样样麻烦,庄怀菁倒还好,只做了必须做的,便进了太子寝宫正殿。   有几位儿孙满堂的老夫人带着孙女侄女过来恭贺她,朝她行礼道:“恭请太子妃金安。”   庄怀菁这时才有了一些嫁给太子的实质感。   太子的寝殿很宽敞,帷幔精致。庄怀菁手握着手,想起了从前。她低声下气求他,太子只让她自重,兜兜转转,竟会有这么一天。   床榻上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中间有张白喜帕,庄怀菁入眼之处皆捆着红布。她其实有些饿了,幸而早上归筑递了几块糕点给她,她在辇轿上吃了。   太子不同于旁人,闹洞房一事是绝对不可以的,等世家各位夫人来朝她请完安后,天已经黑了。   旁边宫女好像得了太子吩咐,入夜之后,便上前帮她先解了头上凤冠霞帔,又盛了碗热汤,整理床铺,让她歇息。   她站在一旁,刚喝完汤,穿着红色里衣,人白如美玉,额上微微汗湿,绣花鞋上鸳鸯相对。归筑扶着她,显然被惊到了,她说:“太子殿下尚未回来,怎么能、怎么能……”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宫女手里捧着新被褥,微微福身行礼道:“姑娘莫急,殿下吩咐说娘娘身子弱,不必照凡礼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希望像太子给太子妃那么多 第63章   这些宫女的话让归筑一惊, 她倒不知道太子是怜香惜玉的, 大小姐在他手上惨成什么样她最知道。庄怀菁只是按了按她的手, 轻声说:“我累了, 不必纠结这些小事。”   庄怀菁与太子私下偷偷来往的事, 没一个人知道。她今日没带泉云过来, 是因为泉云不知道她为救庄丞相苟|合太子,早已经失了处|子之身。   宫女铺整齐新被褥, 依旧是红锦缎, 方才那些桂圆红枣装回进几个盘子里, 放在红木圆桌上。归筑不知道说什么, 只能扶庄怀菁过去坐下。   庄怀菁方才喝了碗汤,肚子正暖和,宫女为她摆上又端了碗煮好的热汤圆,让她吃着垫肚子。   归筑拿出帕子为庄怀菁擦额上的汗, 心想这东宫的宫女未免也太尽责了些,不是汤药就是汤圆, 难道太子专门吩咐过?这不太像太子的性子, 都说他古板,哪有功夫做这种事?怎么大小姐也不觉怪异。   庄怀菁没看出归筑在想什么, 太子今天背她的时候, 在她手中塞了颗药, 和她上次在山洞中吃的一样。   这小小粒药实在顶用,她虽有疲倦,但身子也还好。应当是宫中御医配的药, 也不知太子有多少,说不定能为父亲讨来一颗。   太子的事比她要多,等宴完宾客之后,他还得进宫一趟见皇帝。烛台大红烛慢慢燃烧,红柱泣泪,脚踏雕刻蝙蝠与多子葡萄,圆润光滑。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一旁宫女见她有些困倦,便上前轻声:“殿下说娘娘若是累了,可以先歇着,不用等他。”   归筑知道庄怀菁半夜就起来梳洗,现在定是累的,也道: “既然太子殿下说了,小姐也不必强撑着,容易坏身子。”   庄怀菁也确实累得不行,今天累的不止是身子,她怕腹中孩子出事,时刻提心吊胆,着实是疲惫,便随了这她们的话。   归筑脱了她的鞋袜,宫女端来面盆给她泡玉足。新婚夜的大红烛不能灭,等庄怀菁泡完之后,宫女抬手放下床前的红幔帐,遮住烛光的光亮,小声对庄怀菁道:“这几日天凉,娘娘别掀了被子。”   庄怀菁闭上眸,轻轻点头。大抵也没谁像她这样,天色才刚黑,新婚丈夫还没回屋,她便早早睡下……若是被人知道了,定要说一句不知分寸,恃宠而骄。   不知分寸的事她做得太多,恃宠而骄却也不一定算得上,她倒不觉太子很宠她,只不过男人在意的那几点她都有,所以才不一样。   寝殿内安安静静,庄怀菁身子乏,没多久就睡着了,她鼻息轻浅,双眸合上。   殿内的宫女轻手轻脚,把明日要穿的衣服备上。   ……   约摸真是累着了,又没人来吵她,等庄怀菁再次醒来之时,已经到了深夜。   旁边的男人微微侧躺,大手搂住她的腰,埋在她颈间,大红蜡烛已经没了半截,其他宫灯都熄了,殿内的宫女都不在。   他身上没有酒气,没喝多少酒。庄怀菁初醒来时心中惊了惊,后来才想起他们已经成婚。   她睡得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绣红牡丹幔帐垂下,烛光昏暗,看不清人影。   庄怀菁颈间热意浓,她的心跳得快,也不敢动,怕吵醒他,只能由他这样。外面似乎在刮风,现在已经是深秋,叶片掉了一地,没过几日或者就转冬。   她心想这样也好,或许刚好能藏住肚子。   庄怀菁没敢乱动吵醒太子,她的手轻轻抬起,擦过太子的手背,放在平坦的腹部,才放下去,太子的手便突然动了动,握住她的手后,又与她十指紧扣。   他的气息依旧平缓,庄怀菁却觉脖间烫了火样,锦缎之下的身子也热了热,她长发搭在枕头上,太子倒没压住。   她怀孕了。   庄怀菁也知道孕期前三月不能行房,便也只是咬唇,轻轻蹭着他的手,舒缓一些。淡淡的昏暗之中,男人慢慢睁了眼。   他突然开口问:“难受吗?”   庄怀菁知道他是醒的,只红脸轻道:“有些。”   方才不小心碰到,太子受的折磨不比她少。   “忍一忍,不可以。”   庄怀菁的玉颈留下男人的温热,他轻掀被子起了床,红木圆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但他拿起之后,一饮而尽。   她微微坐起来,手撑在锦缎上,长发垂在柔软的胸前,隔着幔帐看太子的身影,床头挂一个福字香囊。   他们两个在这上面居然很了解对方——如果真的开了闸,谁也不会轻易停下。太子偏爱她求饶的哭泣,她也喜欢他那股子力。   庄怀菁想了想,对他道:“不若分床而眠?”   如果因为这种事伤了孩子,连她都会觉得羞愧,她尚无怀了孩子的感觉,只是身子偶有不适才会察觉到腹中胎儿的存在。   太子拿茶杯的手突然顿了顿,他慢慢放下茶杯,发出了淡声轻响。他转身回去,抬手掀开幔帐,庄怀菁望不清他神色。   “殿下?”   他身材高大,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抚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只告诉她:“往后叫夫君。”   风从缝隙吹进屋内,烛台上的大红烛灯光轻轻摇来晃去,红锦缎面柔滑贴身,他说完那句话后,庄怀菁便立即察觉到他的想法。   良久之后,庄怀菁坐在床榻边,气息有些不匀,她手里拿着帕子,放在腿上,嘴唇朱红而莹润,不敢望面前的男人,只垂下眸,耳畔涨得红。   “日后便也这样来吧。”男人站在床前,系紧大带说,“孤让御医过来保胎,一个月后便宣布消息。”   庄怀菁顿时觉得手都疼起来,小口张张合合,似是觉得不太行,等看见太子的脸后,脸又红了红,攥紧帕子转过了头。   “今天喝的鸡汤味道如何?”他开口道,“里面虽然加了安胎的草药,但让人控制了量,应当吃不出药味。”   庄怀菁不知道想起什么,咳了一声道:“还不错,汤圆味道也行。”   太子按住她的后颈,微微低下头,在她唇边留了个轻印,他察觉到庄怀菁都气息明显不稳了些。   “你的丫鬟来了东宫,如果你身子没有痕迹,日后有孕,她必起疑心。”   庄怀菁喉咙微动,轻道:“听殿下的。”   “叫夫君。”   庄怀菁耳边越来越红,只嗫嚅道:“……听夫君的。”   她想要又不想要的分床没有实现,但程启玉日后没再碰她也是真。东宫没有良娣美人,他也不想纳,虽是没圆房,但她受的苦可算是不少。   大婚第一日是休沐的,嘉朝对此规定不严,甚至想要新婚夫妇早日有个孩子。庄怀菁的里衣被揉成一团,丢在床尾,柔软的身子趴在太子怀里,纤长的睫毛如画扇,微微闭起。   太阳慢慢从东边升起,清晨突然就开始转凉,庄怀菁被太子搂了一夜,没感觉温度有变化,倒是身子暖洋洋,很舒服。   他的胸膛很宽厚温暖,换做从前她是不会躺的。她的小脸藏在锦缎中,长发乌黑,还在熟睡,太子也没打算叫醒她,让她慢慢睡醒。   床头有个红福字香囊,里面装着两截缠绕的头发,庄怀菁不知道,她昨天看见了,还以为是喜婆放的。   程启玉知道她昨天累,从皇宫回来便见幔帐关着,剪发之时也没吵醒她。   他的手一直搭着庄怀菁的后背,搂她紧紧。   宫女守在门外等梳洗,归筑本准备向宫女问些事,哪知个个守口如瓶,谨言慎行,倒显得她毛手毛脚了些,她心想不问就不问,反正大小姐也不关心太子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嘘嘘嘘,虽然我什么都没干 第64章   等庄怀菁醒来之时, 已经是辰时, 她手搭在太子身上, 锦衾盖住她的香|脊, 被褥中暖和。   太子问她:“要起了吗?”   庄怀菁点了点头, 她纤白的手慢慢撑着锦被, 坐了起来。   今天转凉,殿内有些冷, 庄怀菁双手捂住柔软的胸口, 想去床脚拿衣服, 身子经凉气一碰, 下意识颤了颤,又被太子拉了回去。   她的手按住太子结实的胸膛,又收了回来,道:“殿下恕罪。”   太子听她这声殿下, 也没多说,他曲腿坐起来, 拿被褥盖住她的身子, 道:“你有孕在身,不得乱动。”   红绸缎布红艳如火, 独她纤细的身子白净, 带有些许咬痕, 腰身如细柳,太子拿过自己的里衣,为她披上。狭小的空间只有两个人, 纵使亲近过许多次,也难免会多出一些不一样的窘迫。   太子上身未着衣物,庄怀菁同样。他靠离她很近,她看见他那东西,有些不敢松开双手,庄怀菁面色绯红,只轻声道:“还是让宫女……”   他抬了眸眼,看着她道:“最后一次。”   庄怀菁脸很红,还是应了他。她手轻轻拿开,太子的手环过她的后背,从后按住肩膀,俯身下来,与她极其亲近。他的呼吸黏热,烧到庄怀菁心底。   她咳了咳,耳畔好似在滴血一般,双手按住太子的肩膀,指尖粉白。   他说新婚之夜,总得留些痕迹,可明明已经够了。   庄怀菁慢慢呼出热气,本想随他,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兴致被他挑了起来,贝齿咬着唇,抬手轻轻抱住他的头,太子的里衣披在她身上。   她唇上咬出了淡淡的牙印,喊他道:“……殿下……”   “叫什么?”   垂下的幔帐遮住床榻上的荒唐,太子相貌堂堂,庄怀菁亦是玉色仙姿,便是落入凡尘,两人这般也太诞谬了些,不像是正经世家出来的。   “……夫君……夫君……”   柔软的声音里带着淡淡媚|气,断断续续,稍微有些欢愉的哭腔,幸而她声音不大,外面听不见。   屋子里叫了次水,庄怀菁的丫鬟都红了脸,这都快要日上三竿,太子和小姐怎么还有闲心温|存?旁边的宫女却是木头人般,没有什么异样。   凉风微冷,当宫女端着梳洗的热水进去时,庄怀菁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梳妆镜台前,只是头发有些湿,太子拿着巾帕轻轻帮她擦头,问她昨日有没有累着了。   丫鬟都惊了惊,最后没敢出声。   “准备些清淡的膳食。”太子站得笔直,转过头,“带些蜜枣上来。”   宫女应声下去,验喜嬷嬷在外面等候,有宫女折了混着泥泞与落红的大白帕子,交于这嬷嬷。   庄怀菁早在几月之前便将身子给了太子,这落红自然不是从太子寝宫出来的,但太子不许人进去,任何人也不敢违抗他。   宫女先端了碗药汤过来,行礼道:“殿下,娘娘。”   太子轻轻将手中的巾帕放在奁前,接过这碗药尝了一口,随后对庄怀菁说:“有一点味苦,不能浪费。”   庄怀菁点了点头,接过之后,一饮而尽。   她心想自己又不挑这种,他没必要尝一口,毕竟昨晚他让她咽的那些东西,她也全吃下去了。   宫女接回碗,弯腰退下去。太子拿起旁边的桃木梳子,轻轻帮她梳理头发。她的脖颈修长,完美的弧线一直往下,起伏有度。   太子让人都退了出去,他看着鎏金铜镜中的庄怀菁,微微弯弯腰,蹭了蹭她柔软的面颊,道:“你当真是娇贵的大小姐,连孤都来伺候你。”   庄怀菁红脸道:“殿下不也一样?”   只不过是伺候的法子不同。   “强词夺理。”太子放下桃木梳,双手为她编发,“该叫孤什么?”   庄怀菁仰头看他,说了句夫君。他低头轻碰她的嘴唇,又拿起妆奁上的捻金线素缂丝,捆着头发开口道:“不要乱动,安静一些。”   明明是他先说的话,却又偏偏不许她开口。太子的手倒是比庄怀菁巧得多,她不会梳髻,连穿衣这等小事都被伺候惯了,不习惯自己动手,太子却像是很熟悉。   他养在宫外,再怎么样也应该是锦衣玉食,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学这种女儿家的事?庄怀菁倒没问出来,她心觉自己与太子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太子帮她梳好发髻之后,簪入金步摇,又插银镀金花丝,挑了粉珍珠坠子,轻轻帮她戴上。   庄怀菁心中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她还没来得细想,便被太子抱了起来,被惊了一下,吓得搂住他的脖颈。   太子坐在紫檀木圆凳上,庄怀菁依偎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额头与她相抵,又说了句不要动,庄怀菁手放在他肩膀上,没敢乱动。   他拿起精致的螺黛,轻轻帮她画眉,太子神情认真,眼中只有她,庄怀菁轻轻咬唇,竟有些莫名受不住,微红了脸颊。   太子瞧她眉眼精致,并不需要描太多,将手上螺黛放回妆奁匣子中。他的手环住她,气息吐在她脸颊上,庄怀菁眸眼微抬,与他对视,心中的温热涌上来。   “今天早上你要是再多叫两声,”他轻声说,“我怕是要死在你身上。”   庄怀菁想他自己爱听,关她什么事?   他好像看出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越,让人听在耳中心痒痒,终于有了些少年气。   “心肝儿。”   她好似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音,一怦一怦,快要跳出来样。   ……   刚进东宫的太子妃很得宠,连不近身伺候的宫女都发现了。太子亲自为她梳发髻,描柳眉,他素来少话,和太子妃一起时,却是他说得多些。   第二天进宫觐见,庄怀菁与太子一同进宫面圣,给皇帝治病的御医拎着药箱出来,他旁边跟一个小童,庄怀菁从前在张御医身边见过。   她倒没放心上,只以为张御医把他送进了太医院。   皇帝见他们二人关系好,只是点点头,对庄怀菁说:“日后多劝着他。”   劝他什么?   庄怀菁敛眉深思,有些想不通。后宫不得干政,旁的东西她应当也劝不了。   归宁那日,庄怀菁早早便醒了,太子同她一起回相府,马车载了许多东西。太子和庄丞相去了书房,庄夫人与庄怀菁母女二人在闺中说些私房话。   庄夫人同她说:“夫妻之道乃常礼,我给你的图册子记得放好了。”   庄怀菁穿着绯红衣裳,纤细的手腕戴玉镯,手放在腿上,微微攥紧罗裙,红着脸点头道:“放好了。”   庄夫人给的那些图册,她和太子从皇宫回来便一起看了。许是长辈守礼些,这图册虽说画得好,但也有些隐晦,于她而言,总觉不如太子好。   “我知你性子是不会主动,但也莫要羞怯。”庄夫人和她说,“男子所爱就那几种,矜持过头也要不得,几日新鲜便会过,只消适当迎合些。”   庄怀菁的脸被她说得通红,只点了头。若是被庄夫人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怕是气出病来。   新婚夫妇之间总有一种旁人打不破的缱|绻,庄夫人见了之后松口气。旁人却是惊讶,先前还以为他们不合,没想到他们竟也能说得上话。   东宫中的下人最有体会,太子很排斥接触到太子妃的人,连她的丫鬟也不能靠得太近,几乎事事皆要亲力亲为。   有次太子妃起得迟了,太子殿下不在,有个宫女手艺十分巧,会梳发髻,得娘娘的夸奖。   太子知道之后,倒没多少说,但第二天,那宫女手就染了疾,不得再在前伺候。   但庄怀菁还没有察觉到,她只是觉得太子和她在一起时,实在过于亲密,外人在场之时,竟也不避讳,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说太子是个bt,太子会不会打歹 第65章   太子成婚之前几乎整天整夜都待在大理寺中, 他尽职尽守, 说一不二, 只看证据, 不受任何人贿赂。   若有人犯险, 指不定第二天就要进天牢转一圈, 出不出得来都说不准。但凡要入他眼的案件,旁人都不敢做太多手脚。   底下官员皆是苦不堪言, 每次休沐完, 要回去的那天晚上都辗转反侧, 睡不安稳。   可他成婚之后, 竟像变了个人一样,会按时离开。只要到点,他便会放下手中的文书,甚至不用侍卫提醒。   太子性子也比往常好上许多, 从前众人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他也从不会说多余的话。结果成婚还没半个月, 他竟也会问起别人家事, 诸如新婚后的事宜。   起初谁也不知道他要问这些事,老的或者才进大理寺没多久的官员都被召见过, 吓得冷汗直冒, 当场抖了好几位不干净的官员。后来才发现, 他要问的是些夫妻间事。   一堆男人聚在一起,不是说自己新婚没两天的窘态,就是说自己婆娘越变越凶, 长吁短叹,也是令人有些想笑。   太子却只是端坐正位,不时颔首。   也难怪他问这些事。太子曾掌管庄丞相违逆一事,差点阴差阳错,把自己岳丈给害了。现在约摸是尝到了新婚的乐趣,想着法子给庄家小姐赔罪。   前段日子也是这样,因看管不慎,魏公公差一些潜逃出狱,抓他归案的赵统领受到报复中了一箭,至今还在修养,太子数罪并罚,下令十日后问斩,也算让庄家出了口气。   庄怀菁倒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想什么,她身子已经开始慢慢起些反应,见不得大鱼大肉的油腻,清汤小菜又素净过头,太子便看得紧了些。   东宫的事其实不少,当初因凝水涧被罚的李正富放了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庄怀菁便成了太子妃。   他管太子的私事,诸如衣衫吃食用度等等,太子让他去伺候庄怀菁,将事情告知她,让庄怀菁了解这些事。   她以为太子只是新婚初期,浓情蜜意,所以两人有些分不开,便没放心上。但庄怀菁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快要忍不住,他甚至想要时时和她待在一起。   外头的温度逐渐降低,刮起了风,天气瞬间就冷了下来。屋内燃起了炭盆,庄怀菁在刺绣,她眯了会眼睛,再次醒来之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她捂嘴轻打哈欠,屋内暖意宜人,没有多少寒意,有太监过来回禀道:“太子殿下在大理寺有事绊住了,娘娘可要先用膳?”   庄怀菁轻轻应了一声,让他下去吩咐布膳,太子总和她亲近,这几日甚至有了变本加厉,他连喂饭都想帮她。她又不是没手没脚的,自然是不好意思。   从前那般清冷的人,居然这般黏人,连庄怀菁都觉他变化实在多了些。   红木圆桌上摆些鸡汤和其他小菜,鸡汤中有补药,庄怀菁这几日吃的都是这些。以前摆了一桌,她看着便差点吐了,太子就立即让人换上了。   她尚未拿起筷箸,外头便传来通报声,太子回来了。   他披着黑色大氅,身形高大,面庞俊朗,一看便知道才回来便往寝宫赶,庄怀菁起身朝他行礼。   殿内并不冷,反倒暖过头,她穿得不多,但衣服料子厚,也能防寒。   太子却皱了眉,他解下大氅系带,旁边太监接过。他大步走上前,握住庄怀菁的手,发觉没有凉意这才展了眉,道:“现在开始转凉,你多穿一些。”   “我暖和得厉害,殿下不必担心。”庄怀菁莞尔,他才是从外面回来的,怎么担心她这一天都不出门的。   太子手并不冷,他从出大理寺时便一直捧着汤婆子,旁边官员看得一惊一乍,现在这种时候还未算最冷,他倒什么都给备上了。   “你身子弱,以后小心一些。”他坐在紫檀木圆凳上,轻轻拉着庄怀菁的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孤在大理寺,怕你饿了,便提前让人回来通知你,没想到正好赶上。”   “殿下回来便好。”庄怀菁脸微微红,丫鬟和宫女都在,私下这样倒无所谓,但要是人前,她脸皮子还是薄的。   太子埋在她颈间,嗅了一口她身子淡淡的香气,呼出一口气。旁边的丫鬟虽见过好几次,但脸也红了,心觉太子怎么这般孟|浪,她们家小姐娴雅如兰,肯定觉着羞得不行。   庄怀菁确实羞,但也有些享受,他们同房许久,但实质性的事却是很少做,她也怕伤了孩子。   太子很多时候喜欢自己动手,不想借外人的手,譬如庄怀菁早晨穿衣梳发,都是他一人所做,只有偶尔几天有事,丫鬟们才得以来照顾她。   不过有时候也有些难堪之处,太子总喜欢弄她,那处便慢慢大了一些。归筑今天特意来说,她的衣服小了,要改大些。   太子以前同她说过,这很正常,但她还是觉得手脚没出地方放,总怕是太子弄大的。   他夹菜在白瓷碗碟中,开口说:“听太史局说几天后可能要下场雨,现在快入冬,那时地滑,你记得不要随便出去。”   庄怀菁讶然说:“是吗?有点可惜了,平阳王妃今天还想邀我去聚一聚。”   太子的手没有停顿,他好似才知道这事,也有些惊讶,跟她说:“如果是平阳王妃,那你别去了,她是有事相求,她底下侄子错手杀人,应该是想借你的口像孤求情。”   平阳王妃确实是有事相求,但听过太子的威严,也不敢冒险触怒他,所以想了折中的法子,来找庄怀菁。   屋内帷幔挂在红柱旁,庄怀菁叹气道:“原来如此,当真是可惜了,她同我说家中请了位好琴师,我心痒痒,差点给答应了。”   “你若真想听,孤弹便是,外边人心思各异,有一就有二,到时天天求着你,定是烦的。”   他话说完,便又让庄怀菁搂住他的脖颈,空出手拿起碗筷,夹了块珍珠肉丸喂她。太子喜欢做这些事,庄怀菁就算再羞赧,也没法当面拒绝他。   殿内燃的宫灯明亮,她咬了那颗珍珠丸子,吃了两口饭,忽然觉着饱了,没了胃口。太子又拿起鸡汤喂她,她红唇抿几口,光是一顿饭花了小半天时间。   厨房备的饭刚好够他们二人吃,每次都没有剩下的。庄怀菁吃得精细,细嚼慢咽,太子却是将她吃不完的饭菜混了混,鸡汤泡着饭,扒拉便下了肚。   庄怀菁看得脸红,手悄悄攥住他的肩膀,又不敢提醒那是她吃过的。太子自己都不介意,她说出来就好像变味了样。   她吃完饭后要去消食,要不然喉咙中会一直有种恶心感。太子和她去后花园,后面跟着几个丫鬟,他走了会儿后,道:“快到冬日,这里过于萧条,现在不是来的时候。”   东宫宅邸清幽,还有湖水流过,夏日清凉。现在树上的叶子却落了大半,即便东宫太监每日早起打扫,地上的落叶也没见停,四处飘。   庄怀菁的手被他握在手心,抬眸温声笑道:“殿下都在身边,哪里有不是时候?”   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风有一些侵略性的冷,钻进脖子里,太子的手攥她更紧些,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用黑绒大氅护住她。   “小姑娘家,别油嘴滑舌,”他手挽进她膝盖弯,抱起她,“该回去了,别冻着。”   庄怀菁问他:“殿下今日可有空?若是没有政事,不如为我奏琴一曲?”   她念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不知道庄怀菁说过什么下流话,其实她自己都要羞死了 第66章   自成婚后, 太子便很少在东宫处理政事, 倒是和庄怀菁一起看过东宫的账本, 把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她。   琴摆在书房中, 这把琴本是太子送给庄怀菁的, 随她一起来了东宫。   太子坐在案桌前面, 他琴艺很好,只是轻轻撩|拨几下琴弦, 便让人听出淡淡的韵味。庄怀菁躺在贵妃榻上, 单手微微撑起头, 双眸静静望他, 听他的琴音,有些入了神。   她轻轻抚着平坦的肚子,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们孩子出世之后,是像她, 还是像太子?亦或者是两个都像?   轩儿出世的时候,她那时候才十岁出头, 只记得小孩皱皱巴巴, 整张脸都是红的,看不出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   她那时还想弟弟可怜, 日后要多疼他些, 没想到他现在慢慢长开后, 眉眼间也渐渐看得出一些庄丞相的影子。   庄怀菁精致的眸眼微微垂着,心里想着事,连太子停了下来都没发现。   “你要孤抚琴, 却又不认真听,是在想些什么?”   太子背手而立,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庄怀菁微微抬起了头,看见他抬手,让殿内伺候的人都下去。   紫檀木贵妃榻铺着绒毯,攒金镂空铜炉从库房找了出来,放进些燃着的碳火。   她坐起身来,纤细的身子前倾了些,轻轻搂住他的腰,抬头问道:“殿下希望孩子像谁?”   “嗯?”   她又叫他殿下。   庄怀菁红着脸道:“夫君希望孩子像谁。”   太子轻抚她柔顺的长发,看她如水的双眸,心觉像谁都好,他只想要个男孩,立为太子,丢给太傅,日后便不必再折腾他们两个。   但这个回答明显不是庄怀菁想听的,他沉声道:“鼻子像你,眉毛像孤,这样最好。”   庄怀菁笑了笑,只摇头道:“这般详细,怕是难做到。”   东宫中知道庄怀菁有孕的,只有太子和一个御医,她逐渐有了做母亲的欣喜,平日却不能和人谈起这种事,心中总是有些闷。   太子轻道:“若是觉着在东宫闷了,不如替孤做件中衣,等孩子稳定一些后,孤再陪你出去逛一逛。”   她刚想说话,不知怎么回事,耳畔突然微微红了许多,她抬头看一眼太子,话都有些含糊不清:“现在是说正事。”   铜炉中的碳火在慢慢燃烧,不时会发出啪啦的声音,地上铺的绒毯很厚,底下还有地暖,太子在天转凉时便让太监弄上了。   他开口道:“来一次?”   庄怀菁脸色绯红,真不知道他们方才明明还在谈正事,他怎么莫名其妙又、又这样!她今天早上已经帮过他一次,天天这样下去,哪成样子?   太子的手却慢慢抚过她莹润的嘴唇,停在她喉咙处,和她道:“不如打个赌?你赢了,听你的;你输了,听孤的。”   他话中有话,比起庄怀菁从前,可谓不分上下。   天慢慢黑了,外面挂的风吹在人身上,有种刺骨的寒冷,不少人都加了衣服,有太监在隔扇门外禀告,说侍卫有事求见。   太子淡淡应了一声,让人进去。侍卫事情显然很急,否则也不会这时候来找太子。书房一旁的黄花梨木案桌有隔板,挡住下方。   侍卫进去的时候没看见庄怀菁,他也没听人说太子妃在,只以为她在别的院子,便跪在地上禀报道:“皇宫传来消息,柳贵妃去求了陛下,陛下心软,把二皇子的禁足解了。”   太子的双手搭在扶手椅的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点着扶手,他闭着双眼,样貌出尘,如谪仙入世般,一句话未说,心中似乎在想对策。   二皇子的禁足没人敢提,提了的皇帝也只是当做没听见,柳贵妃此前也求过几次情,都没有什么结果。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松了口。   太子手慢慢攥住椅子扶手,微微摩|挲了许久,遒实的手臂微微露青筋,浑身的气势压得侍卫不敢说话。   谁都知道二皇子和太子的关系,东宫的侍卫更是知道在舒妃刺杀之前,二皇子曾调遣过人。   世人都知皇帝偏宠太子,但他一直养在膝下的这位二皇子,他的宠爱也不见少。太子虽不在乎这些虚的,但那个位置,太子还是要的。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睁了眼道:“父皇老了,不想他受苦而已,也罢,下去吧。”   侍卫抬头,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等见到太子冷淡的眼神后,身子后背冒冷汗,抱拳道:“属下遵旨。”   太子的手依旧攥着椅子的扶手,他微微往后靠,闭着双眸一动不动,要不是修长的手指一直在摩挲扶手,他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   庄怀菁从前便知太子那方面要求大,若非腹中有了孩子,新婚那夜,她恐怕连床都起不来。   晚上的事太子和庄怀菁都心照不宣,或许是尴尬了些,谁也没有多提。庄怀菁仓促喝了口茶水,太子在旁看着她的脸,她只能轻轻咽了下去,连漱口也不敢。   宫女从外边端来热水,放在来面盆架,换上干净的帕子后,退了出去。屋内四处都暖和,连窗外的风都变得有些柔和下来。   太子站了起来,他走到面盆架旁边,拿过帕子,浸了水,又拧干净。庄怀菁双眸盯着脚尖,不敢抬头。   半年前的她担得上娴雅二字,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遇上太子,人便像变了样,整日沉浸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里,便是两人再怎么样契合……也实在要节制着些。   太子站在她面前,道:“抬起头。”   庄怀菁贝齿轻轻咬着唇,慢慢抬起了头。太子皱了皱眉,让她松开,庄怀菁听了话。   他才捏着她的下巴,拿温热的帕子,轻轻给她擦脸,只字不提方才发生的尴尬。   庄怀菁轻声问:“你……明日几时出去?”   太子仔细轻拭她的脸道:“和往常一样。”   庄怀菁腹中胎儿月份太小,即看不出存在,也容易出事。她安胎药喝了不少,伺候的丫鬟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她身子差,在喝补药养身子。   “殿下从前为什么不愿住在东宫?”庄怀菁找话说,“纵使城西的宅子也不错,但总比不得住在这舒适。”   她下意识叫了殿下,太子知道她尴尬,这次也没纠正她。   “盯着的人太多,孤嫌麻烦。怎么?是觉得东宫住得不舒服?”太子想了想,“搬出去也行,先等几日。”   她若住得不舒服,他也不想待着。   庄怀菁说:“不用,只是有些好奇。”   “孤倒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查到的那间宅子?”太子帮她拂去头发上的东西,似乎只是纯粹发问,“那地方隐蔽,孤住里宅,外宅同普通人家无异,从没人查到过。”   “偶然之下得知,也说不太清。”   那次确实是意外,若是太子自己露了个面,她的人也不敢确认。   “嗯。”   他们说完这话之后,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灯光微微摇晃,庄怀菁咳了一声,打破平静道:“我有些累了,不如早些歇息。”   太子点了头,只提醒道:“二皇子禁足解了,你这些天最好别出去,要是你出去,他到时定会来找你麻烦,对你不利。”   庄怀菁心想太子应该没怎么仔细查过她和二皇子,二皇子虽说有些莽撞,但害她的事从没做过。   柳贵妃与上次刺杀无关,照他的性子,确实会和她解释一番,不利二字,却是谈不上的。   但她也不会傻到在太子面前说二皇子好话,这种话说了也没用,他们间的隔阂一直都在。   她只是点了头,道:“我记下了。” 第67章   太子那日和庄怀菁赌的条件见不得人, 看谁先认输。   是庄怀菁先开的口, 太子一直在忍。她认输的那一刹那, 太子那东西弄了她一脸, 庄怀菁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愕然。   她有些尴尬, 纵使从前和太子闹成那样, 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两人心中都有异样, 最后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子提醒她不要出去, 庄怀菁身怀有孕, 胎儿还不稳, 她也不想随意惹事。   她的丫鬟倒是能得个准许出去置办东西,回来之后便同她说外面的新鲜事。   二皇子禁足解除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与这消息一同传出来的,还有皇帝的赐婚。   庄怀菁一支玉簪挽发, 步摇轻垂,容貌清丽。或许是这大半个月太过于清净, 她的面容柔和了许多, 还带些被滋|润过的媚。   新婚燕尔,夫妻间的事, 就算看出来了, 也不能问, 要不然羞人脸。她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针线,仔细给中衣的衣领处绣字。   太子名启玉, 她便绣玉这字。   庄怀菁其实不太擅女红,做不出太精致的,这件中衣还是别人事先裁好,送上来的。   太子想要,她便给他做一件。   归筑站在一旁给庄怀菁理丝线,说:“陛下给二皇子赐婚了,是刑部尚书的女儿,上次还和您见过,问了陶公子的事。”   庄怀菁讶然道:“竟是她?她先前问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会和临师兄有些瓜葛。”   她从没见陶临风身边有个女子,更没有女子在庄怀菁面前提过他。所以她当初听苏家小姐问及相关之事时,心中还十分惊讶,以为他们有那种可能。   归筑低声说:“小姐不知道,二皇子上次回京之时陛下便有了赐婚的念头,还是柳贵妃亲自求的,本来都要成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这事没再提过。”   庄怀菁手上的动作慢慢一顿,忽然觉得怪异。   刑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姐曾经在家中见过几次陶临风,而陶临风是太子的人,换句直白的话说,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如果刑部尚书是站在太子这边,那柳贵妃为什么会去求圣旨让他女儿嫁给二皇子?难道是因为柳贵妃什么也不知道?   可即便柳贵妃不知道,那刑部尚书总该清楚自己的立场,他为什么会愿意把嫡女嫁给二皇子?   难不成他们是想用这件事在二皇子埋人?可太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旁的姑娘有心上人,二皇子又妨碍不到他。   庄怀菁看了眼归筑,微微皱了眉,轻轻把手中的衣服放下,又让旁边的宫女把东西收在一旁,随后开口道:“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先下去。”   宫女行礼应是,庄怀菁在东宫这段时日经常这样,若是无事可做的时候,能睡小半天。她有自己贴身的丫鬟,太子讨厌与太子妃接触过多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宫女也不敢太过亲近。   淡淡的亮光透过窗牖麻纸照进来,下午的太阳不是很大,但风也停了,庄怀菁皱眉问归筑道:“你怎么知道以前有赐婚的事?难不成外头也有人议论?”   这种事隐蔽,不可能传得满天都是。   归筑跪在地上道:“奴婢今日出去,遇见了二皇子。”   庄怀菁怔愣,搭在细肩上的长发微微一动,瞬间想了个明白,问道:“这件事是他同你说的?还说了什么?”   二皇子虽说有些执拗,但他也不是坏心的人,她已经成婚,是他皇嫂,他怎么还想见她?   “二皇子没说什么,”归筑迟疑道,“但他想邀小姐见上一面,他说相爷的毒,或许不是魏公公动的手。”   庄怀菁微惊,她站了起来,手按住罗汉床的小几,淡粉的指尖变得粉白。   大理寺在魏公公屋子里庄丞相中的毒,不是他还会是谁?   庄怀菁稍稍冷静下来,只道:“我们身份有别,若是私下相见,恐惹争议。”   归筑也知道是这个理,回道:“奴婢也是这样同他说的,但他告诉奴婢,这件事同太子殿下有关,您若不去也罢,需得提防。”   庄怀菁更加震惊,太子因庄丞相中毒的事惹过麻烦,这事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二皇子出来没多久,身形明显消瘦,人也沉稳了些。他没再继续和归筑说,似乎觉得这件事只有庄怀菁能知道,归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咬牙道:“太子殿下不许奴婢们太近您,事事亲劳,又不许你出门,奴婢怕其中有隐情,他或许是要害小姐!”   不可能,庄怀菁心中反驳,她手攥紧,慢慢坐回罗汉床上。太子如果要害她,机会多得是,没理由把她囚在东宫。   她不过是因为腹中有孩子,不便外出。   庄怀菁脑子倏地一通,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她不愿意外出,是因为孩子,还是太子说的那些话?   屋内安安静静,除了她们的呼吸声外,没有任何声音,归筑也不敢再开口,庄怀菁抿了抿唇,呼出口气,问她一句:“他约我何时相见?”   太子事事皆帮她,丫鬟连搭把手的机会都没有,她浸在这份新婚的喜悦羞赧中,也没怎么注意旁的事。   无缘无故,二皇子不会说出那种话,父亲中的毒,太子做的事,她都想问个明白。   比起太子,归筑更信任二皇子,至少他从不做对庄怀菁有害的事。   她小声回道:“后天末时迎宾楼,他会在那里等您,大小姐若去不了,不如找万管家派人去看看。”   庄怀菁却只是点头道:“我会赴约。”   ……   夜色逐渐深沉下来,太子尚未回宫,又被事情绊住了。庄怀菁吃完饭,借口自己上次落了只耳环在书房,披件厚实的白绒斗篷衣,小脸白皙,要去书房挑本书来看。   太监提着宫灯在前边走,灯光驱散淡淡的黑暗,走廊的地板干净,凉风吹拂树枝间残余的落叶,发出飒飒响声。   太子爱书,寝殿内就有间小书房,另一间大书房是用来处理政事的,但他也不忌讳她去,上次她去的时候,太子还让她坐在案桌上,环住她的腰,弄乱了她的上衣。   书房的侍卫脸色肃穆,严阵以待,见是她来了,抱拳朝她行礼道:“恭请太子妃金安。”   风轻轻吹动庄怀菁发上的步摇,她轻轻颔首,温声道:“我有东西落在里面,想趁殿下回来之前找到。”   书房的这些侍卫都是耳聪目明之辈,从前庄怀菁断续而柔|媚的低|吟他们还是能听到一些,知道太子殿下颇为宠爱她,相视一眼之后退开回道:“殿下吩咐外人不许入内,但娘娘一人还是行的。”   庄怀菁点头,让后边下人在外等候,接过太监手中的宫灯。侍卫领她进去后,将四周的灯都点上,漆黑的书房慢慢变得亮堂起来,侍卫退了出去。   她把宫灯放在一边,走上前,看太子的藏书。   庄怀菁有一次去大理寺,在太子屋中瞥见过不少大臣的案卷,是跟梁王有些关联的,有旧有新,她不知道太子要那些有什么用。   庄丞相和梁王间的确有牵扯,庄月的身份现在还藏得死死的。   她想不明白太子和庄丞相中毒一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张御医说庄丞相要是再多吃一口,谁也救不回来,这是撞了运气,如果太子出手,应当不会让这种可能存在。   她的视线慢慢从书墙扫过,揉了揉额头,觉得书太多了,找也难找到。旁边有个不起眼的画匣子,上了锁,庄怀菁一扫而过,没注意到。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张御医去相府,庄丞相的OK手势都没几个人看出来   太子还没虐呢,我只是进入完结线!   下篇文:《鸾淳》   文名待改   赵鸾沅身份暴露那天,许致淳身体斜斜倚门,双手交叉,嘴里叼棵草,语气散漫。   “魔族修体,姐姐似乎很喜欢。” 第68章   庄怀菁一一扫视望着书墙上的书, 上面有不少隐秘的卷宗——太子确实信她, 允她进来, 也不怕她拿了几本出去。   她的手放在胸前, 攥着帕子, 往后轻轻退了一步, 心想自己着实急躁了。二皇子虽不会刻意说谎骗她,但他要是受旁人蛊惑, 这也不无可能。   庄怀菁心中叹口气, 庄丞相中毒一事一直是梗在她心中的刺。他平日虽不话痨, 但以前休沐在家中时, 总爱逗他们姐弟,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想着便难受。   她抬头往上再看了一眼,心想还是出去算了, 但庄怀菁还没转身,突然就在上方发现了一本熟悉的游记。   是庄丞相以前常挂嘴边的。   倒不是这本书有多出名, 只是这书籍老旧的模样和庄丞相那本十分相似, 庄怀菁当初以为有线索,看了许久, 甚为熟悉, 上面甚至还有同样的细刀痕。   世上怎可能有两本长得如此像的书?   她皱了眉, 上前一些,扶着书架微微踮起脚尖,想拿下来看看。   那本书一直待在庄丞相的书房里, 后来被她拿到自己屋子,她见庄夫人情绪不对,便又转到庄夫人手上,就算再怎么丢,也不可能出现在东宫。   然而那本书放得有点高,庄怀菁够不到,反而不小心碰到个小匣子。那东西没放稳,径直往下掉。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突然从别处伸出,帮她挡住,盒边棱角擦破那人的手,划出条血痕。   木匣落地,发出一声大响,庄怀菁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见太子光滑的下巴。他身上还披着深灰大氅,浑身有淡淡的凉意,似乎才刚刚回来。   庄怀菁心被惊得快要跳出来,她忙解释道:“殿下恕罪,我只是有东西掉书房……”   太子相貌俊朗,谪仙如玉,强烈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他没问她来做什么,只是淡声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庄怀菁愣了愣,她只不过是拿本书,哪想得到上面还放着东西,再说这不过是被砸一下,哪里谈得上危险二字。   太子宽厚的手背红了一条,在慢慢冒红血珠,他的手修长好看,这条血痕愈显狰狞,他竟也不在意,见她没回答,便再次问她:“为什么?”   小木匣摔进黑暗的角落中,铜锁牢固,也没摔坏。   庄怀菁明显感觉到太子动了真火,她心觉这不过是件小事,寻常时候的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何必要因为这个生气?   但她理亏,没好意思说那些话,更不敢说自己有些怀疑他。庄怀菁轻轻咽了口水,转了心思,垂着眸眼,轻轻上前,环住他精|瘦的腰,开口道:“殿下是在生我的气?可我也没想到。”   她语气明显放低了许多,柔弱顺从,那双眸眼便是看不见,也有种盈泪的泫然欲泣。她在男人面前总有自己的一套,明明没刻意去观察,犹如天生的柔媚,大胆出格。   他从没教过她这些东西,庄家自诩世家之首,怎能让她学了别的不入流?   太子单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发丝有淡淡的香气,清香诱人,又抚慰人心,他只压下心中的暴戾,低声对她道:“以后这种事,让下人来。”   庄怀菁听他这话,便知道这件事翻过去了。她松了口气,回道:“我闲来无事,想起上次丢了耳坠子,便来找找,殿下的手……疼吗?”   太子连看都没看自己的手,说道:“无碍。”   但有没有事又不是他说了算,她轻轻握住太子的手,让他等着,拿手上的帕子给他的手背包扎,让下人去请大夫。   庄怀菁对他轻声说:“殿下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孩童,伤不到自己。”   太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你身怀有孕,比那些孩童要娇弱许多。若是再出这样的事,孤日后就不准你再出去。”   庄怀菁没听出他的意思,心想哪可能再出这种事,只随便应了几声。   太子没追究,庄怀菁进书房找东西一事轻而易举翻过,但他在场,她没敢再拿那本书,只是看了一眼,等着御医过来。   等再次回过神去找时,发现已经没了那本书存在过的痕迹。   她硬着头皮去问太子,太子疑惑打量她,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的神情不像作假,庄怀菁心中本就不安,也没脸继续往下问。   但她的猜疑越来越强,她不可能记错。   ……   他们刚睡下没多久,外面突然飘起了小雨,庄怀菁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睡不着,或许是心中想的东西过多,她胸口的恶心感越来越强。   庄怀菁手按住床沿,捂住胸口往痰盂中吐,她脸色苍白,难受异常,太子倒了杯水过来,皱眉坐在床榻边,喂给她喝。   庄怀菁只喝了一口便急急推开,俯身吐了出来。   太子把水杯放在一旁小几,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眉紧紧皱着,知道孕期会不好受,但没想到庄怀菁会难受成这样。   殿内宫灯只点了几盏,昏暗的环境只看得见轮廓,他没招人进来伺候,只是让庄怀菁躺在他怀里,喂她吃了酸梅干,给她按额上的穴道,舒缓痛苦。   庄怀菁睫毛微颤,手指微微蜷缩,嘴唇白得厉害,但是脉搏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太子的手缠着白布,他低声同她道:“是不是你那个丫鬟做了什么?孤听人说你和她单独谈了半刻钟。”   庄怀菁心中不意外他知道这件事,但她现在没有力气回他。   “孤的人查到她很久以前便和外人有联系,”太子轻声告诉她,“即便是贴身伺候几年的,你也不要太过相信。”   庄怀菁迷迷糊糊,衣襟微散,说不出辩解之词。太子的手轻抚按她太阳穴,方才的话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也没解释是怎么查到的,只是转了话,低声哄着她睡觉。   太子惯来精于算计,便是偶然发生的小事,放他手里,也能利用极致。   归筑从小养在相府,自然没和外人接触过,她也没那个机会,庄丞相对庄怀菁身边的人都挑得仔细。   她比庄怀菁大好几岁,事事以庄怀菁为主,愿同程常宣传话,不过是察觉到他对庄怀菁强烈的占有欲,觉得怕了。   他只不过是不许她们眼前伺候,有什么好怕的?菁儿召见他又不拦着,狗奴才不会讨主子欢心,主子不见,与他何关?   太子轻抚庄怀菁的身子,当成精致的宝玉一般,他手上的力度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庄怀菁舒服。   他对她所有的重力都用在床榻的温存,最喜欢的事是将东西留在她温热的身子里,瞧她哭红了脸,紧紧攥着床褥。   他们的身子无比契合,天生一对。他讨厌她心里信别人胜过于他,即便是贴身伺候的丫鬟也不行。   锦被斜斜扯过,盖住她的身体,宽敞的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无人进来打扰。庄怀菁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唇有些干燥,他拿过旁边的水,喝了一口,轻轻喂她。   庄怀菁的喉咙微微动,咽下他渡过来的水。   她好乖,全都喝下去了。   太子的头慢慢抬起来,手轻轻停在她腹部,有一瞬间闪过某种想法,转瞬即逝。   除了他之外,世上不该再有占据她心神的东西。   但他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轻轻与庄怀菁十指相握,他抬起她纤白的玉手,在指骨处留下轻轻一吻。   都说这几天会下雨,霜寒地冻,她如果真要出去,他不会拦着,到时去接她便是。 第69章   庄怀菁一觉睡到天亮, 她嫁进东宫这些晚上, 睡得都不差, 便是不时有恶心难受, 最后也会安睡过去。太子功劳属实不少, 她难受时, 他不会在旁看着,时常轻声哄她, 又给她揉按穴位, 让她舒服。   她和太子早有亲近, 彼此熟悉, 并无旁人那种生疏之感。   现在临近冬日,天亮得愈发晚,但太子总会等她醒来,为她弄好一切, 再去处理政务。幸而庄怀菁平日起得也早,不会让他等太久。   檀色帷幔微微垂下, 宫女端来热水和帕子, 又端了碗粥放在红木圆桌上,退了下去。庄怀菁隐隐记得他说归筑的事, 但那时着实疲倦, 一觉过后便全都忘了。   “殿下昨日同我说了什么?”她坐在床榻边, 玉足精致,没有穿鞋袜,踩着铺绒毛毯的雕花纹脚踏, “我昨日难受极了,也没什么印象。”   太子为她换下出过汗的里衣,放在一旁,他让庄怀菁抬手,为她穿上衣服,系好系带。若非她昨日太过难受,太子不愿闹大动静吵醒她,照他性子,这衣服早就换下了。   “她养在相府多年,你应当十分信她,孤偶然得知,不便多说,”他的手指拂过她的秀发,别到耳后,“最好留几分心,孤怀疑她被人收买了。”   庄怀菁一怔,摇头道:“她自幼长在相府,跟在我身边很久,性子虽有一些莽撞,但在外人面前守口如瓶,不会出这种事。”   太子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也不对加解释,只道:“你多注意些,不要被骗了。”   庄怀菁笑了笑,说道:“不会的。”   他的态度模棱两可,庄怀菁虽不至于对归筑生疑,但心中也开始想是不是归筑出去时与别人相见,恰好被他的人发现了。   那他会不会查到昨天二皇子与归筑见过一面?她仔细看他表情,不觉有异,庄怀菁心想今日出去的事还是不必同他说,万一被他发现什么,又该难说。   她只想去问个理由,二皇子禁足那么久,怎么知道庄丞相那件事是谁做的?   大理寺查到了魏公公,二皇子又为什么觉着他们不可信?   太子半跪在地上,为她穿鞋袜,随口问她:“你为孤做的那件中衣,做到哪一步?”   他不拘于小礼,做这些事也同寻常一样,不觉有怪,庄怀菁脸却是微微红了红,低声道:“殿下以后若是要出去,便不必顾着我,让外边宫女进来伺候便行。”   “不打紧。”他的手握住她的脚,“魏公公的事已经过去,近来清闲许多。”   外边还在刮风,但屋子里很暖和,便是穿件里衣也不觉得冷。庄怀菁顿了顿,二皇子要和她说的也是这事,她问了一句:“魏公公现在怎么样?”   他轻描淡写:“感染风寒,咳嗽厉害,活不了。”   庄丞相入狱时也生过一场大病,中途甚至还下了雨。她的手微微攥着锦衾,心想当时他们应该有过协定,太子或许早就派了御医救他。   太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站起来,拧干热帕子给她擦脸,上次她脸上全是男人的东西,他也是这样帮她擦掉的。   她那张脸本就俏丽,沾染了情与色时,尤为惹人怜,直想当场在地上弄她,但她肯定不喜欢这样。   他说:“魏公公狡辩得厉害,什么都不愿意承认,如果不是证据确凿,恐怕还治不了他的罪。”   太子挽起她的腿弯,抱了起来,庄怀菁搂在他的脖颈,轻声问:“那梁王旧部怎么样了?”   梁王对庄丞相有恩,他的那些部下大多都进了天牢,救是肯定救不回来,她也只是问问 。除了皇帝,没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赦免。   太子脚步顿了顿,同她道:“照律法来办,你也不用太高看那些人,除了几个是真有心的,其余都只是想跟魏公公享福做官,梁王不过是个噱头。”   庄怀菁心中藏了许多想法,她沉默了会,不想多说,便转了话问:“殿下书房的那盒子放了什么,是新的?要不然怎么如此锋利?”   太子颔首,将她放在梳妆镜台前道:“前段日子新做的,里面放了东西,怕被别人偷,便锁上了。”   里面放把小钥匙,若有可能,这辈子都用不上。   庄怀菁生了些许好奇,心觉莫不是虎符之类?那皇帝当真是宠他,二皇子当初领虎符调兵,回来时便要上交。他倒好,府内已经有了一个。   太子见她神情便知她想得歪了,也没多说,只是提醒了一句:“外面天冷,少出去走,待在殿内暖和。”   庄怀菁点头,他每次都这样说,她也已经习惯了。   他的手在帮她弄头发,轻道:“你昨天吐得厉害,今天想吃些什么,孤帮你带。”   琉璃铜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亲昵相依,他们成婚不过大半月,却又像恩爱多年的老夫妻。   “榛子糖不错,”庄怀菁想了想,“再带些水晶糕。”   ……   太子早上出去的时候,四处都打了霜,庄怀菁吃了进贡的酸橘,压住喉咙中的恶心。她怀孕差不多两个月,现在还没显怀,也没人想过她腹中会有孩子。   冷风吹得人手冷,庄怀菁让侍卫备车,说是想出去逛一逛,她好像是心血来潮,侍卫犹豫了一会儿,没拦着,立即下去做了。   庄怀菁看向归筑说:“殿下日理万机,这些杂事管得不严。”   不是太子不让她出去,只是她自己不想出去。   归筑话憋在心里,不知该怎么说,明明前段时间侍卫看得那么紧,今天怎么突然变了?   东宫的马车很是奢华,太子在旁的方面要求不多,但很注重平常的小事。庄怀菁的手肘搭在马车小几上,撑着头,心中想事。   她调了马车的事太子以后肯定会知道,瞒不住,心血来潮出来一趟总比许久决定的好。希望二皇子做事能隐|秘一些,别让太子的人发现。   庄怀菁想听听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和太子成婚这么多天,他待她一直很好,好到她都觉得有些过了,让她觉得脸红发烫,不安分的心脏为他跳动不停。   喜欢是什么滋味她先前尝过,但这一次好像比从前要浓很多,她的身子渴求他大手的抚|慰,心尖只要想到就会颤抖。   他明明粗暴,却又温柔过头。二皇子说太子与庄丞相中毒一事有关,她不太信,他如果真的要庄丞相的命,又何必派张御医去相府?   归筑看着庄怀菁,犹豫开口道:“奴婢发誓没骗您。”   太子寝殿有许多侍卫,从前连她出门都要查上一查,宫女更是很少提及外边的事,有时候还让她也少说些。   庄怀菁摇了摇头,只道:“我今日只是出来吃点东西,没别的事,不要想多。”   地上到处是湿的,街边也没几个小商贩,铺子倒是开着,但来往的人急于往家中赶,也没往里边走。   庄怀菁的言下之意归筑听得懂,她犹豫回道:“奴婢明白。”   帮二皇子传话,归筑心中也是有些慌乱的,庄怀菁已经嫁给太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同二皇子见面总归是不好的,可她看见太子那眼神,也实在是怕了。   迎宾楼离东宫不远,庄怀菁并没有直接去,她先去名下的铺子走了走,又拿了两匹布。等到迎宾楼时,已经是末时。   庄怀菁对随行的侍卫说:“我进去坐会儿,不用跟着。”   侍卫抱拳应了是。   归筑看了眼他们,扶着庄怀菁,抬脚迈进迎宾楼。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没骗过庄怀菁,所以她有点信二皇子的话,但她又喜欢太子,又觉得不可以信,所以亲自出来问问   今天试试三更 第70章   庄怀菁进了迎宾楼, 归筑还未开口, 便有一个小二过来, 谄笑着将庄怀菁领至一间屋子后, 低声道:“二皇子在里头。”   归筑要随她进去, 庄怀菁让她在外室等候。   她掀帘慢慢走进, 程常宣抬起头,见她进来, 便开口道:“你来了。”   屋内挂着清雅的字画, 红木圆桌上摆热茶, 紫檀木圆凳刻精致云纹, 铺带绒的小毯。庄怀菁并未走近,站在一旁径直开口问:“二皇子托我丫鬟带的话,是什么意思?”   程常宣看着她,随后低下了头。   “你既已嫁给太子, 我自不会毁你名声。”他抬手倒杯茶,“但有些事, 我也不想你瞒在鼓里, 坐吧。”   程常宣不会害她,他们认识已经许多年。   庄怀菁摇摇头, 只道:“您说便是。”   程常宣看她一眼, 她披件白绒斗篷衣, 遮住窈窕的身形,翡翠耳坠精致,脸色绯红, 比起从前的纤瘦,长了些肉,可见她在东宫,过得很好。   他们许久未见,禁足这些时日,他哪也不能去。她现在已经完婚,是过了祖宗眼,进了玉牒的皇嫂。   程常宣低了头,道:“洗尘宴那日,宫中传来敦亲王的事,大理寺后来查清,只说是魏公公设计陷害,而庄丞相收养前朝遗孤之事,没传出来,也没几个人知道,想来也被归到了陷害之中。”   庄怀菁沉默不语,庄丞相收养梁王亲女一事为真,庄月现在正准备议亲,孙姨娘还在为她准备嫁妆。   程常宣看她不说话,突然明白了,他笑了笑。   “你知道的,对吧?”他喃喃说,“起初我也以为是敦亲王入了魏公公陷阱,毕竟魏公公甚至还给父皇下了毒,算计狠毒,后来才发现或许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敦亲王查到的应该是真的。”   二皇子比旁人要先知道庄月的事,他能想通这一层,庄怀菁不觉意外,但她没接他的话,只问:“您说太子与父亲中的毒有关,是什么意思?”   程常宣摇头,指着一旁的扶手椅让她坐下,道:“不急,听我说。”   庄怀菁不愿离他近很正常,她一直都是避着他,很少有例外,但站久了总会累。   庄怀菁抿了抿唇,慢慢扶着桌沿在旁边坐下。她眸色微淡,有淡淡的疏远,二皇子不曾亏待她,所以她也不会给他念头。   “很多人都以为刺杀敦亲王一事是我为你做的,”他又道,“确实像,因为我当时若是想得到,也会这么做,但可惜这不是我做的。”   他许久以前便跟庄怀菁说过,庄怀菁知道不是他做的。   程常宣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深呼口气道:“可敦亲王受刺一事是真的,总有一个人动了手,不是我,不是庄家,我想不到还会有谁做这件事。直到你嫁给了太子,我才隐隐有了想法,猜想会不会是他出的手。”   庄怀菁一惊,开口道:“你想说是太子做的?不可能。”   她先前也在想究竟是谁在帮庄家,绞尽脑汁也没想个明白。绝不可能是太子,那时候的他已经给了她提示,要是做这件事,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   “我当时也觉得不可能,这位太子殿下大公无私,出了名的刚正。”程常宣说,“我想不到他怎么会为庄丞相对敦亲王下手,敦亲王甚至还是他的人。”   他这些话让庄怀菁越想越奇怪,她冷静下来,只问道:“你的意思是指不仅父亲的毒是他下的,连敦亲王都是他动的手?他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害人是他,救人也是他?”   庄丞相中的毒是剧|毒,如果毒是他下的,他想要庄丞相的命,那又何必要再派人去刺杀敦亲王?   敦亲王掌握庄丞相窝藏前朝遗孤的证据,让他回不了京也就代表太子在帮庄家,这未免太自相矛盾。   程常宣老实告诉她:“我不知道原因,但这些事,肯定是他的做的。你当初去奂宁的庄子,我派人跟着,后来被你的人发觉行踪,他们便回来了,也就是那日,敦亲王遇袭。”   庄怀菁眼皮一跳,心中这时才有了一些波动。   去奂宁那次她记得,马车里的人不是她,她去了太子那间宅子,为了让太子透露消息给她。   敦亲王遇刺的事确实是在那几天发生的。   因为查到二皇子的人出过京,所以大理寺才会对二皇子旁敲侧击,可他的人是跟着她,她从来没听过。   她回相府时,也没有谁跟她说过发现有人跟踪,万管家没必要拿这种事瞒她,最大的可能是相府的暗卫并没有察觉。   她的手微微攥紧罗裙,看二皇子的神情,似乎还以为发现他行踪的人是相府暗卫。   庄怀菁没敢问,只能继续听程常宣说。   “我那时正在禁足,底下的人大多被外面看住,只有几个能调动的心腹,我让他们小心查。太子身边的侍卫太多,我不可能直接查他,大理寺是他的,短时间内我的人也进不去,想了想还是去查魏公公那段时日的行踪。”   太子身边的侍卫一向多,暗卫也不少。也不全是,她忽然想起在小湖山遇险的事,他那时只带了四个暗卫。   庄怀菁稍稍有些乱了,心中又立即否认,那次只是意外,她想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二皇子专门提了出来。   程常宣的手搭在案桌上,继续说:“巧的是,父皇那个月忙于处理政务,总不休息,魏公公作为服侍的大总管,也没时间闲着,独有的几个动静,还是我府上董赋传的消息。他们一直想撺掇我与太子争位,而庄丞相只不过是手上确实不干净,附带解决的。”   庄怀菁坐得有些久了,胸口有淡淡的恶心之意,她没带压呕意的酸果,也不敢喝水,只是咬住唇忍下。   程常宣没看出来,只同她道:“我便让人查了天牢送饭的牢头,发现那日送饭的人不是他,他坏了肚子,由另一人派送。大理寺也查到了这点,他们查了另一人,那人也是给牢中送饭,是个普通人,放下饭就走了,出事被叫到大理寺时被吓得两股战战,力证饭菜没被人碰过,他进天牢之前还偷吃了一口,大理寺也未发觉怪异。”   两个送饭的,没出过事,进天牢之前饭菜还是好好的,没有被人下毒。偏偏不久之后,庄丞相因为吃了这饭菜,生命垂危。   “殿下仅凭这些沾不了边的事便想说太子殿下意图毒害我父亲?”庄怀菁皱眉开口,“便是三岁小儿也不会信。”   程常宣顿了顿,道:“我算了时间,又让侍卫查探,发觉牢头送饭至庄丞相中毒被发现,少了一刻钟的记录。   庄丞相中的毒烈,耽搁片刻便会丧命,换言而之,庄丞相在那一刻钟内并未吃饭,他或许是在和别人交谈。能进天牢,又能不留痕迹出来的人只有那几个人,里边恰有太子。”   “殿下这些话全都是猜测,若拿不出实质的证据,那我该先走了。”庄怀菁站起来,她喉咙中的恶心之意愈发重,“多谢殿下相约。”   她转身要离去,只觉二皇子的话荒谬至极,她原本还以为会有证据。   程常宣看着她的背影,又开了口:“太子养在宫外,回宫时,给你父亲治病的张御医早已不在皇宫,他们能相识我就已经觉得怪异。   太医院正与我私下认识很久,若不是他来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张御医的小孙子居然还得了太子的引荐信,轻而易举入了大医院。”   庄怀菁的脚步一顿,她微微转过头。   皇帝下令整治过太医院,不是谁随便就能进的,她当初在宫中看见那个小童时,还以为是张御医举荐。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不害女主,但他也不想女主被太子骗了,所以跟女主说这些可疑的事   ……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会不会写太监文男主,思考片刻,觉得不会 第71章   庄怀菁垂下眸眼, 她是信二皇子的, 但太子是她夫婿, 他们已经成婚, 连孩子都有了。   这间小屋子暖和, 燃上了碳火, 她轻声对程常宣说:“知您心中总想着我,怕我吃了旁人的亏, 但太子已经是我夫婿, 我若是连他都不信, 日后恐怕谁也信不了了。”   程常宣沉默了会儿, 只道:“我不会再往下查,依你便是。”   庄怀菁深呼了一口气,没有回他,抬手掀开帘幔, 走了出去。归筑见她出来,忙走过来, 本想问她几句, 见她脸色不好看,又赶紧扶着她问:“大小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庄怀菁摇摇头, 没说话, 捂住嘴干呕两声, 里面的程常宣听见了,下意识起身想要出去看看,最后又慢慢坐了回去, 饮尽一杯茶。   归筑被庄怀菁这样吓坏了,忙扶她回马车,庄怀菁捂住胸口,摆手道:“不要紧。”   外面的风冷得让人直缩进衣领里,庄怀菁回马车的时候,发觉侍卫突然多了一圈,旁边停着另一辆马车,她脚步缓缓停下来,猜到太子在马车里面。   她对二皇子说的那些话听着大气,但心中未尝没有郁郁之气。她做惯了庄家大小姐,懂得进退二字怎么写,家事不得让外人掺和。   归筑在旁小声道:“大小姐,怎么办?”   庄怀菁拍了拍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侍卫搬来圆脚凳,纤白的手扶住马车沿,上了马车,归筑被拦在下面。   她回头道:“我与殿下先行回去。”   归筑欲言又止,心中后悔,早知道便不帮二皇子传消息了,太子发现了大小姐与他见面,怪罪起来怎么办?   庄怀菁一进去便被抱了满怀,她坐在太子腿上,手搭着他宽厚的肩膀,垂眸敛眉,只道:“张御医给父亲治病,母亲前些天传来消息,说是余毒快清了。”   太子嗯了一声。   庄怀菁又开始干呕起来,她双手捂嘴,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柔软的身子无力靠在太子身上,胸口起伏,太子帮她轻轻顺着背。   他的唇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修长的手指拿了块还热乎的榛子糖,喂给她吃。   庄怀菁并没有拒绝,轻轻咬了一口,压下呕意,她的脸被风吹了,有些凉,太子手是暖的,抬起来捂热她的脸。   “我想回去问父亲些事。”庄怀菁闭着眼,两人间的蜜意明显降了下来,“若是有人害他,我死也不会原谅。”   太子的手心热得烫人,他开口道:“二皇子同你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他知道自己是去见二皇子,想必也知道二皇子对她说的话,可他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波动,是本来就想让她知道那些话吗?   庄怀菁缓缓睁开眼,对他道:“殿下怎么会这么觉得?二皇子能说什么话?我只信父亲的话。”   她谁的话都不敢信。   太子颔首道:“那便去相府吧。”   他浑身清风朗正,不像二皇子口中处处算计的人,庄怀菁的手缓缓抬起来,她轻抚他的脸。   庄丞相不是犟气的人,审时度势的自保他还是会的,庄月的事抹不开,投靠太子是为上上策。   一来有把柄在太子手,太子用他会放心,二来也能保住庄月的身份,不被发现。   太子何苦对庄丞相下毒?他没有理由做这种事,做这种事也没有半点利处。   庄怀菁开口问:“夫君会不会对我说谎?”   太子俯身下来,温热的气息让庄怀菁闭了眼,她搂住他的脖颈,任他索取,良久之后,太子抵住她的额头,问她:“你觉得呢。”   庄怀菁微微转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他的身体不会。   “前段日子为求证据,冒犯过殿下,现在只想捧颗真心问一句,”庄怀菁慢慢撑手,坐在他面前,“刺杀敦亲王的人,到底是谁派过去的?”   太子看着她的双眸,道了一句孤。   庄怀菁身子微颤,倒没想他真的答了她。敦亲王是他的人,他愿意帮庄丞相,庄怀菁心中自不会有异样,但那时候的他怎么会帮庄家?   她低着头,手紧紧攥住斗篷衣,又问道:“二皇子同我说了父亲中毒的事,斗胆问殿下……”   “孤。”   太子身形高大,相貌俊朗,行为端正得体,似乎并不觉自己所做有错。   庄怀菁没忍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她的手劲不大,但瞧她的模样,也看得出气着了。   太子低下头的,脸被打得发红,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握住她纤白的手,说了一句:“手要疼了,记得同孤说。”   ……   庄怀菁突然之间回相府,连太子也来了,把府上的人都惊到了,忙到处准备,庄怀菁却只是:“我来找父亲有事,他在哪?”   庄丞相不用处理政务的好处便是能整日待在屋中,他现在还在书房教庄鸿轩,庄怀菁径直去找他时还让他惊了惊,当看见后面的太子时,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忙站起来行礼。   庄怀菁归宁那日,太子和他在书房说话,吩咐了些事,倒没想到才没过多久,他居然又来了。   庄鸿轩许久未见庄怀菁,见到她便眼睛一亮,要跑过来抱她的腿,太子伸手扶着庄怀菁后退了一步,道:“你姐姐身子虚。”   他的语气淡淡,显然不是很想让庄鸿轩碰到庄怀菁。庄鸿轩有些委屈,但又记得家里人吩咐不能惹他。   庄怀菁笑了笑,伸过手来牵庄鸿轩的手,说道:“轩儿长高了一些,先出去找母亲,我与父亲有事相谈。”   庄鸿轩听了她的话,被丫鬟领下去。太子扶她坐到旁边的扶手椅上,动作轻缓,庄丞相看在眼里,却只是叹口气。   世事难料。   庄怀菁道:“殿下出去等我,我很快就出去。”   太子颔首,低下头,与她脸颊相碰,亲昵熟络,仿佛做过很多遍。庄丞相还在一旁看着,太子却没半点异常。   他说:“问完便回去,天黑路不好走。”   庄怀菁点了头。   庄丞相去拿了纸和笔,他的神色比起以往要好上许多,张御医说毒快清完了不是骗她。庄怀菁小脸有了淡淡的苍白,今日在外面走得久了,她身子确实有些难受。   “父亲是府上的命,”庄怀菁看着庄丞相,手搭在方桌上,“母亲,我,轩儿都不能没了父亲,若是有人要对父亲下手,我便是没了性命,也不想和人虚与委蛇。”   庄丞相叹了口气,只在纸上写道:“有些事不知道是好的,太子上次便同我说过你日后会来,应当也是想问的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太小看太子了 第72章   庄怀菁看着庄丞相的字, 又抬眸看他。庄丞相叹声气, 摇摇头, 低头写着一大段。   屋内还摆着庄鸿轩的小桌子, 上面的书翻了几页, 镇纸压住白纸, 上面有小孩稚气的字。庄丞相怕冷,书房内早就摆了镂空雕云纹铜炉子, 热乎得冒汗。   “敦亲王一事我比你们要早些知道, 他若回京, 庄家只有死路一条, 谁也保不住。梁王的人盯着天牢,我若是还在里面待着,许多事会因此束手束脚,他问我愿不愿意提前出来, 我想你们在外难做,便应下了。”   庄怀菁起身慢慢上前, 拿过他这张纸,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她抬头又问:“所以父亲自己吃了这毒?”   “是。”   “父亲当初对我说的那句很快回来, 指的也是这个?”   庄丞相再次摇了摇头, 对她写道:“若无敦亲王的事, 我可能要迟些出来,太子查的东西足以证明我的清白,但我觉得不行, 我想早些出来见你们。”   庄怀菁手里捧着纸,再一次想起从前想过的问题,太子为什么要把如此大的功劳推给庄家?这些全是他做的,至少得费好几年的功夫。   她轻声问:“我与太子殿下的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庄丞相的笔没动,他看着庄怀菁,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回来后不久。”   的确,她那时私下去探监,庄丞相还再三让她谨记,不能招惹太子。   “如此想来,便是太子殿下为救父亲才动的手?”庄怀菁说,“还是在您同意的情况下?”   庄丞相点了头,又提笔往下。她说的其实也没错,如果不吃这药,坏了嗓子,以太子的性子,他必死无疑。   “菁儿,有舍有得,比起在天牢虚无度日,我倒不如回家看你们。如今也是好的,朝中约摸没我这般清闲的人,不必忧心政务,也不用参加党争。”   屋子内安安静静,听不见太多声音,外面有小厮过来催,是太子叫过来的。庄怀菁回了一句,只说再等等。   庄丞相说的原因或有真有假,但仔细看来,真的居多,可他在朝中也是被称为老狐狸的人,庄怀菁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信和不信,好像也并没有太大区别,连庄丞相都不介意此事,她若放在心上,倒显心胸狭隘,容不得恩人一样。   “父亲都不当回事,我……自然也不会多想。”   庄怀菁垂下眸,庄丞相说谎之时手指会不时蜷起,朝中人以为他这是和腿疾一样的毛病,没什么人放心上。   但她见多了庄夫人不许他喝酒时庄丞相编的谎言,什么同僚升官喜事,亦或者是约谈政事,无论是哪种借口,他都会有这种反应。   太子或许了解庄丞相,但他绝不会知道这些细节之处,连庄丞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吃酒都会被庄怀菁戳穿。   她缓缓低了头,几个月前他出事回来,她喜极而泣,心中全然是道不清的喜悦,倒没怎么注意过他这动作,没想到今天还会看见。   他确实没有对太子记仇,假的应当是太子下毒的理由,但不管怎么想,庄丞相说的话都是最有根据的,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   “夫妻间不留隔夜的仇,你和太子好好过,不用担心别的杂事,”庄丞相写,“太子会护你平安,有他在,庄家也会平安无事。”   只有他护得住庄家。   庄怀菁慢慢把手中的纸放回桌子上,她轻声说:“是我性子容易较真,往后得改一改。”   父亲中毒一事已经发生,多追究无意,保得庄家安稳才是她该做的。庄怀菁心中呼了口气,心觉太子即便是骗她,但他终归是保了庄家,她方才一时气怒过头,倒有些对不住他。   才过没多久,太子又派人来催,庄怀菁点了头,说这就出去。   她朝庄丞相行礼道:“我便先行告退。”   庄丞相点了头,庄怀菁退了出去,他把方才写的东西丢进铜炉子里,看着它们一把烧尽后,才离开了书房。   ……   庄夫人与太子正在闲聊,她抱着庄鸿轩,问庄怀菁在东宫过得怎么样,庄怀菁恰巧走进来,只道:“母亲不如问我。”   太子抬起头,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上前,轻轻扶着庄怀菁的手臂,道:“天快黑了,我们也该走了,菁儿最近身子虚,劳累不得。”   他动作言语皆是自然亲近,庄夫人看得出小两口的契合,现在虽带有一种莫名的奇怪,但被她归到了新婚燕尔,夫妇尚未熟悉。   她心中松口气,开口问:“既然天快黑了,不如留下来吃个饭,让厨房多摆双碗筷。”   庄怀菁摇头道:“下次再回来,这几天累得慌,母亲与轩儿多吃一些。”   嫁为人妇的女子少回娘家才是好的,要不然在外人眼里,便是过得不好。她和太子并没有久留,闲话几句后便离开了,庄丞相和庄夫人亲自出门送人。   而归筑,被留在了相府里,是太子提出来的。   庄怀菁看了眼他,只同庄夫人道归筑天性活泼,不适合宫内的生活。   归筑帮二皇子传了消息,留在东宫恐怕会惹太子不喜,还不如让她回家中待着,也逃过一劫。   归筑哭得泪眼婆娑,后悔得厉害。   上了马车之后,庄怀菁靠着马车壁,一句话不说,太子先开了口,问:“庄丞相同你说了什么?”   庄怀菁抬眸看他,脖颈围了一圈上好白绒,暖和舒适,她的手纤长如玉,因为在外边和庄夫人寒暄了会,有些淡淡的凉意。   “殿下为何不先同我说明白你是为了救父亲?白受了我这巴掌。”   太子握住她的手,微低着头,温热的手心帮她暖指尖,他道:“你不是说只信庄丞相吗?”   但父亲并没有对她说实话,庄怀菁心想他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可她不是那么容易就被骗过的。   “殿下若是疼的话,罚我便是。”她低下头,“是我鲁莽,误会了殿下的好心。”   便是他做事手段狠了些,但庄家还好好的,这是事实。   “不必,将你的丫鬟送回相府,算是孤对你不好,”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便是你不同意,孤也是要这么做的,挑拨离间,东宫容不下这等人。”   庄怀菁沉默不语,她今天才得知庄丞相的事,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芥蒂。   “那是最稳妥的法子,”太子将她抱进怀里,“你也不用太生气,张御医医术了得,庄丞相的病不会有大碍。”   庄他的怀抱温暖,是庄怀菁最贪恋的温度。她靠着他宽厚的胸膛,突然想起二皇子最后对她说的话。   太子平日极少帮人,她最为了解,他并不针对任何一人,只是性子如此。那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帮张御医的孙子写引荐信?   因为他帮庄丞相治病?没可能的,这件事还不至于让他亲自写信。庄怀菁嘴微微张,最后还是把话藏在了肚子里,她不想从太子这里得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孤先前写了些孩子名字,男孩女孩都有,明日让人送给你瞧瞧,挑些做小名。”   她的手搂住太子的腰,衣物摩挲,轻声同他道:“我有一些怕。”   怕他一直在骗她。   太子顿了顿,问道:“怕什么?”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说道:“母亲生我时脉象不太好,有些难产的迹象,我怕自己也熬不过来。”   太子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发,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到时让太医院的太医都陪着你,神仙也抢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嘿哈 第73章   庄怀菁的身子反应愈发大, 一天吃不下多少东西, 她倒打算没和太子说过这事, 只留下两个知道事的宫女, 自个在殿内休息, 极少出去。   但太子观察得细致, 不用旁人禀报,自己便发现她在消瘦。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沉着脸提前请来了御医。   寝殿内的檀色帷幔垂下, 太子坐在床榻边沿, 扶着庄怀菁的细肩, 问眼前的太医:“如何?”   这韦太医是他的人,早早知道庄怀菁孕了快两月。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跪在地上,说了太子要的话:“恭喜殿下, 娘娘这是喜脉的脉像,只是稍稍有些弱, 再过些时日便能确认。”   太子搂庄怀菁的力气大了一些:“当真?那便再过些日子再向上报, 太子妃近些日子食不能安,也不能寐, 可有法子能解?”   庄怀菁有气无力地靠着他宽厚的胸膛, 都要被他逗乐了, 一句当真说得语气平平,倒是后边问得急切了,就好像有了孩子, 也不如她重要样。   韦太医道:“女子有孕皆是这样,等微臣开味方子,让宫女熬上,早晚喝一次,过两日就会减轻。”   太子皱眉道:“若是有方子便早说,藏着捂着,倒显孤会夺了一样。”   他这话颇有些刻薄,韦太医连忙磕头请罪,他哪知太子要这些种方子?   韦太医先前给庄怀菁请过次脉,那时脉象很稳,为避免闲人起疑心,韦太医便只来了那么一次,开了安胎的药方,庄怀菁这样也是正常不过,他哪里想得到要在这方面上心?   庄怀菁的手指纤白,握住太子护她腹部的手,同他笑道:“这又不是大病,不需动怒。”   韦太医的头低得更下,不敢抬起,他先前便听过太子妃受宠,却不知道她在太子面前也敢说这些随意话。   太子那种性子,当真不是女子喜好的。   “即使喜脉,便是天大的喜事,”太子脸色舒缓一些,反握住她的手,“孤高兴还来不及,怎么生怒?”   他沉思了片刻,又道:“脉象虽说是弱了些,但你这反应也能说明不少事,来人,赏韦太医玉如意一柄,白银千两。”   韦太医忙道:“谢殿下恩典,微臣定当竭心尽力,保得太子妃与小皇孙安康。”   太医光明正大来了东宫,加上有人传庄怀菁的食寝不安的反应,众人也慢慢琢磨出些什么。   太子未娶妻前,几乎整日整夜待在大理寺,娶妻之后,每日踩点到按时走,这夫妻两个之间定是十分恩爱。只是没想到太子这般龙|精|虎|猛,成婚才短短一个月,太子妃这肚子就揣上了孩子,也是有福气的人。   谁都知道这两位是如仙玉姿,品性上佳,太子严正肃立容不了沙子,庄怀菁在世家贵女中也是出了名的,没人想过他们在此这前会有苟且,因为他们性子实在不像那种人。   宫里来了不少的赏赐,补药珠宝,样样都有,庄夫人特地递了拜贴进东宫。   外面天寒地冻,庄怀菁身子又不太受得住,便没怎么出去,躺在床上歇息。庄夫人来看她,见她脸色苍白,顿时心疼得厉害。   庄夫人要朝庄怀菁行礼,庄怀菁手撑着床,缓缓坐起来,笑着让宫女扶她起来,说:“母亲要折煞女儿了,这里没外人,不用行那些虚礼。”   庄夫人坐在床榻前的紫檀木圆凳上,对她说:“这是东宫,不比家里,纵使是虚礼也不能废。”   庄怀菁微微无奈,却也没说继续说这个,同她寒暄道:“前几天才见母亲,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   宫女端杯热茶上来,庄夫人接过,喝了几口暖身子,叹气道:“你父亲腿疾又犯了,轩儿陪着,来不了。若是那时知道你有了小外孙,我肯定得和你多说几句。”   “许是身子太弱,我总觉难受,忍不住想吐,”庄怀菁手搭在锦衾上,“不过喝了药后,好上一些了。”   庄夫人叹口气道:“你出嫁前我一直在怕你会同我以前一样,几年后才会有个孩子,还是个女孩。你现在是太子妃,以后要入主中宫,这要是像我,该怎么活?幸好你是好福气的。”   庄怀菁没敢说自己出嫁前就有了孩子,她脸微微红,道:“母亲现在也好,儿女双全,迟些也无所谓。”   “你可不能迟,”庄夫人把茶杯给旁边宫女,让人退下去些,随后才低声说,“你姨妈和我送的送子观音摆上了吗?我进来都没看见。”   庄怀菁手微微蜷起,捂口咳了一声,告诉她摆上了,还跟她说太子让人新建了佛堂,已经在供奉。   是太子亲自带着她去摆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想要个儿子,还是想提醒她在浴池子那晚的荒唐,说不定两者都有。   庄夫人放下心来,同她道:“这嫡长子肯定是从你腹中出来的。”   庄怀菁有些无奈了,她揉了揉额头,问道:“若是女孩母亲就不喜欢了吗?”   她生的孩子庄夫人自然是喜欢,但这后宫诡谲多变,庄怀菁日后是要做皇后的,有嫡长子在膝下,便是失了太子的宠爱,也不用太过担心,总归动不了位置。   “不管生男孩还是女孩,首先都得养好身子。”庄夫人说,“记得多走走,有孕的女子不能躺太久。现在虽是天寒地冻,但屋里暖和,在屋里走几圈就行。”   现在一天天冷下来,庄怀菁在殿内待久了,还真没什么感觉,她应了庄夫人声,随后道:“母亲这几天也少出来,我听人说会下雪,摔了又该坏身子。”   她说完话后,宫女突然进来请安,说韦太医到了。   韦太医每日都来请脉,小心翼翼,十分谨慎,见庄夫人在这,不敢说多说错,怕引起她怀疑。   宫女端来药,庄怀菁喝了那些药后,身子的难受果然缓了许多,人一放松就想歇息,庄怀菁累了,庄夫人也不便久留,嘱咐几句后就回去了。   庄怀菁怀的这胎虽说表面折磨了些,但脉象却十分好,旁人要几个月才能稳下胎气,她却只是一个多月,韦太医还特意问她是不是吃过什么药。   她除了平日太医开的那些安胎药外,什么药也不敢吃,成婚前倒是吃过一颗太子私下递过来的药,或许是那药的作用。   那个药丸庄怀菁吃过好几次,心中虽觉药效极好,药丸珍贵,但却不知道珍贵到哪一步——这药异常难制,药材稀少,是皇帝现在用来活命的。   魏公公给他下的药照着剂量来,只要稍重一些便能要命,若没这药,皇帝现在不一定活着。   太子仅得一瓶,旁人手上甚至没有,好几颗都当做无味的糖样喂给了她,也不怕以后自己遭罪。   等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飘了一段时间的小雪,太子还没回来,约摸是在商议什么事。   皇帝的病情好像加重了些,将近年关,事事繁杂。   她已经许久没出去,这几天一直待在殿内休息,有精神了便起来走两步,走累了就吃些东西,觉着手冷了后又回床上歇息。   今天这场雪是今年的初雪,庄怀菁躺得骨头懒了,便叫来宫女为她更衣,想去殿外看看。   漆黑的晚上比白天要凉许多,宫女怕她冷着了,给她随意挽了发,穿了好几层衣裳,披上厚重的斗篷衣。   庄怀菁只是想出门看看雪,顺便等太子回来。   照往常来看,太子就算再怎么迟,这时候也该回宫往这边走。   庄怀菁出门一会儿便看见有太监提灯笼过来,后面跟着太子。她只是想上前接他,没想到地湿路滑,才迈出一步便摔了一跤。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没事 第74章   庄怀菁这一摔把旁边人都吓到了, 她身子往前倒, 膝盖直接磕地上, 当场嘶疼一声。   寝殿外的地板光滑坚硬, 冷得透人心, 凉风吹在脸上, 如刀割般。旁边的宫女更是一惊,手忙脚乱搀着她起来。   她紧皱着秀眉, 咬唇轻呼气, 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滑倒了, 膝盖疼得厉害, 一动脸就白,太子面色铁青,大步上前抱住她,进了殿内。   他厉声道:“宣太医!”   旁边的太监赶紧应是。   庄怀菁实在疼, 脸都有些白了,太子稳步将她放在床榻之上, 脱了她的鞋袜, 看她膝盖上的衣物都渗了血迹,眼眸倏地一缩, 又立即转头, 让人拿药过来。   他剪开庄怀菁的衣物, 拿干净的帕子浸水,拧干后给她擦掉上边血迹。   宫女拿来应急的药,太子沉着脸, 挑出一釉色瓷瓶,一言不发给庄怀菁上药,不敢太过用力。庄怀菁背后垫着枕头,咬唇靠床,她身子娇,四处都是嫩|白的,这一跤当真是摔到了。   殿内忙成一团,换水的换水,拿药的拿药,没人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惹怒了太子。   明明殿内有不少人,氛围却冷清吓人,庄怀菁看太子的脸色都觉怵得慌,耳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后背隐隐发凉,忍疼开口道:“我没事。”   太子没回她。   几个太医和医女拎着药箱跑过来,听太监说太子妃摔了一跤,吓得魂都没了,放下手中的活就赶过来。   这好好的,怎么会摔了?   太医背着药箱刚踏进门,太子就让人过来。他挪了位置,坐在庄怀菁身边,扶住她的背,问太医:“可有大碍?”   太医的药箱都没放下,哪知道有没有事?   他们只能先硬着头皮给庄怀菁诊脉,又看了她的伤口,发觉已经上了药,便让医女拿白纱布给她包扎,对太子道:“娘娘身子无碍,胎气虽惊到了些,但也还算好,得喝药补补,这几日先别碰水,等伤口结疤后再碰。”   庄怀菁腹中的孩子没出事,也算是好事一件。屋内的宫灯发亮,医女小心翼翼帮庄怀菁包扎,方才伺候的宫女跪在一旁,身子颤抖。   庄怀菁抬手牵了牵太子微颤的手,抬头和他说:“只是有点疼,孩子和我都没事。”   这怎么能说没事?太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万一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   太医看出他在想什么,忙道:“娘娘这伤看着虽吓人,但并未伤到根骨,殿下不必担心,养养便好了。”   太子皱眉道:“孤怎么能不担心?天寒地冻,庄丞相有先例在身,若是治不好,岂不是废了身子?”   庄丞相的腿疾谁都知道,刮风下雨就疼得厉害,有时候要是严重,连床都起不来,什么事也不能做。   太医擦额上的汗,心想太子妃这么年轻,又没出去遭过什么苦,太子未免想得太多。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想想太子妃腹中的胎儿,那才几个月,太子妃跌了跤,孩子也会受些罪。   庄怀菁也觉他想过了,无奈道:“没那么严重,父亲是以前操劳过度,又不好好调养这才坏了身子,我刚只是想出去接殿下,不小心滑了一跤。”   太医也忙应了句:“殿下放心。”   太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以后不许再这样。”   方才被她吓得心跳都要停了。   庄怀菁自知理亏,只朝他一笑,应他道:“我下次会注意些。”   她往外看了眼,让刚才伺候的宫女下去,太子沉默着,没说一句话,显然还想罚她们照看不利。   “我累了,想歇息。”庄怀菁叹声说,“人太多我睡不着。”   太子沉着脸,让人滚出去,宫女额上都冒了汗,赶忙谢恩。   ……   庄怀菁要休息,寝殿内的人很快退了出去。   殿外的寒风吹过枝杈间,发出呜呜的凄厉声,榆木宫灯灯罩描细纹,幔帐绣云海纹。太子脱下外衫,挂在花梨木架子上,抬手放下幔帐,遮住光亮,上了床榻。   “怎么如此不小心?”他微掀开被子,都不敢碰她的伤口,只是轻轻搂住她的腰,“下雪的天怎么能出去?”   “本是躺得久了,你又没回来,算着时间也快到了,便想出去接你,没想到一时脚滑。”庄怀菁膝盖疼,不太敢动,“幸好孩子没事。”   “以后不用等我。”他的头埋在她脖颈间,大手禁|锢住她,“大抵是天冷了,父皇这几日病情重了些,去了一趟宫里,所以回得迟了。”   庄怀菁脖颈都是他的热气,痒痒的,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听得出他的害怕,她想不过是摔一跤,怎么到太子这儿,就变得生离死别了?   她不想再谈今天的事,便道:“父皇的病情有御医看着,不会有事的。”   太子声音很淡:“他自找的,费不着为他担心。”   庄怀菁顿了顿,没想到太子会说出这种话,只问:“夫君从前不在宫内长大,那你以前是住在哪?离京城远吗?似乎都没人说过这些事。”   没人知道真相,但倒是有各种各样的谣言传来传去,庄怀菁也有些好奇。   “或许算远吧。”太子闭着眼说。   庄怀菁问:“殿下是出去治病吗?”   “先祖帝膝下有好几个皇子,父皇只是其中之一,当年嘉朝才刚立,父皇得了宠爱,便惹来了灾祸,不少人都盯着孤,父皇怕危险,便不让孤在宫中留着。”   庄怀菁倒是听过这件事,先祖帝励精图治,后宫虽纳有妃子,但极少涉足,膝下只有未当皇帝前生的几个皇子。   当年的大皇子是侧妃所生,皇帝年纪虽小一些,却是正统的嫡系,两人面上关系过得去,但私下却是你死我活。   太子生母出身世家,身份高贵,早早诞下长孙,先祖帝对皇帝便又偏爱几分。那时还没成立嘉朝,正在打仗,到处是兵荒马乱,大皇子嫉恨,趁机设下毒计,追围先皇后。   先皇后因此还去过灵佛寺避难,她刚生下孩子没多久,身体又一直不太好,回来之后便病了许久,后来没两年便去了。   旁人皆知皇帝宠爱太子,但皇帝和太子间关系并不像别人想象得那么好,庄怀菁听庄夫人说过一些。   嘉朝初立,先皇后回来后没多久,卧病床榻,而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却以侧妃礼仪纳了现在的柳贵妃。   柳贵妃出身亦是不凡,柳家当初也是一大世家,对皇帝是助力。   先皇后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逝世,谁也不知道。   但皇帝对先皇后还是有些情意的,否则也不会立她儿子做太子,空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之位。   可这所谓的情意值多少,没人猜得到。   她的手轻轻与太子十指相扣,同他说道:“听闻夫君的名字,是皇后娘娘取的,寓意极好,可见她定是十分喜爱你。”   太子缓缓睁开眼,轻声道:“也不一定,母后是世家女子的典范,与父皇门当户对,两人倒琴瑟和鸣过一段时间,但她眼中只有母家,从没有父皇,孤当年不在皇宫,原因许多,他不想见到孤,也是其中之一。”   “母亲同我说起过先皇后,我想即便是她那样的人,有了孩子也会高兴,”庄怀菁同他说,“我有了殿下的孩子,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他说:“你是喜欢孤,所以连带着才会喜欢孩子。”   庄怀菁没怎么听出这两句话的意思,便也应了他。   太子的手微微攥得紧了些,他笑了笑,说道:“孤也是喜欢你,所以很喜欢这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和bt说情话 第75章   庄怀菁被太子的话弄得脸躁, 却也没法说他什么, 晚上发生的事纯属意外, 但太子反应却实在过了头, 便是庄怀菁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太子昨夜回来得晚了一些, 早上便准备晚去个时辰。第二天大清早, 太医又过来请脉,见了太子和庄怀菁便行礼。   太子坐在紫檀木圆凳上, 手里拿碗清甜的热粥, 白勺干净玲珑, 他正在喂庄怀菁。碗中米粒白满, 有淡淡的甜香。   她先前不爱吃甜的,怀了身孕后却突然喜欢上了,好似小时候没吃够,长大了便爱个不停。不过太医说吃得过多不好, 太子便让人减了分量,换上些补身的。   庄怀菁知道自己腿摔着了, 这几日不能出去见风, 但太医给她诊了脉后,却支吾了一下, 说她身子虚, 若不是有十足的要紧事, 近几个月最好还是在殿内养身。   可她喝了那么久的补药,身子比起旁人还是要康健些的,只不过是摔了一下, 哪可能摔出什么要静养几个月的毛病?   庄怀菁正皱眉要反驳,太子却颔首开口道:“孤知道了。”   “殿下?”庄怀菁讶然抬头。   “孤知你身子自幼不好,现在怀了孩子,日后要鬼门关走一回,”太子轻声对她道,“你乖一些,好不好?”   他态度放得低,庄怀菁也没好说别的,她心想自己这几日也是养着,出不出去倒也没什么区别。往后要是想出去了,再和太子说声便行。   她想是那么想,但太子却好像认定了太医的话,让人好好服侍她,却偏偏不许她出外面。   庄怀菁不是爱拘泥于小事的人,太子也确实是为了她好,怪不得他。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感觉,就好像被拘|禁了般,浑身被束缚着。   没什么外人会来,太子说她需要静养;她也出不去,还是因为要静养。   太子这般实在让她感觉奇怪,但最后也被她归进他是头次当父亲,紧张孩子,有些不知所措,所以看得紧了些。   只是她闷得慌。   天越来越冷,外面的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庄怀菁还在为太子坐中衣,觉得手累了,便把东西给宫女,让她放到一旁。   殿内热得闷躁,庄怀菁便让人开了会儿窗,她腿伤到了,除了太子回来会扶她走一走外,其他时候都没怎么动,她也不太想动,因为实在疼。   轻盈的雪花慢慢从天上飘落,落在干枯枝丫间的积雪之上,银装素裹,白得好看,庄怀菁忽然想起了以前。   说起来她第一次堆雪人,还是孙珩教的。   她小时候身子是真弱,这种日子是不能出门的,府里的丫鬟和嬷嬷个个都都盯得紧,生怕她出了差池。   后来身子慢慢好上一些,能出去了,又找不到同龄人玩,便只能去找孙珩。   世上找不出有谁比孙珩要宠她,他那时手受了伤,伤口还用白布包着,结果拗不过她,带出去她堆了个大雪人。   她回家之后便发起了高烧,烧了两天,那次之后,孙珩就再也没让她在雪下玩过,不管她怎么闹腾他,他都是温和摸摸她的头,什么都不答应。   她那时应该是十岁多一些,性子在他面前慢慢放开。他是兄长,她是妹妹,没掺杂任何多余的感情。   风慢慢吹进殿内,闷气终于散去了一些,宫女上前劝道:“娘娘,这风凉,不能吹太久,殿下说……”   他说外面太干太冷,不适合出去。不过太子是去城南赈灾难|民,没那么早回来,也发现不了什么。   庄怀菁颔首:“关上吧。”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自然得多注意些。   皇帝的病一天天加重,政事便压在太子身上,他有许多事情要做,庄怀菁也不能让他一直陪着自己。她叹口气,宫女也不知道她在叹什么。   庄怀菁尚未猜到太子是在刻意阻止她与外人接触,毕竟他们就算再怎么亲近,也没达到那种地步。   她的腿养了半个月后才好,那些天里正好太子要赈灾,纵使每日会回来,但她也实在是闲得无事做,跟绣娘绣了许多小孩子的衣服。   太子就好像了解她在想什么事,等手上的事情过后,他回得极早。他从前便会在东宫处理政务,在书房还是在卧寝,都差不多。   紫檀木案桌摆在床榻右下一旁,宫灯早早点上,透过窗牖的麻纸能看到昏暗的天色。   他面容当真俊俏,几位皇子相貌都与皇帝有些相似,他的眼睛同皇帝也像,但性情却更像先祖帝一些。   太子做事一丝不苟,批奏折时的肃然模样,同他在床上那些荒唐模样一点都不像。他可是连她养腿伤那几天,都问她要了几次的人。   便是庄怀菁在看着书,也忍不住瞥他两眼。   这要是一两天也就算了,但他天天这样陪着她,庄怀菁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   “殿下若是觉得在书房处理政事好的话,那去书房便行,”庄怀菁忍不住道,“我这里不用担心,出不了差错的。”   太子手中的笔一顿,放回笔架上,随后才道:“太医让你静养,孤不好让外人来陪你,这些事孤迟早要处理,不如回房陪你一起。”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庄怀菁就算想怀疑他,也怀疑不起来。   她叹口气道:“我听说你最近的事特别多,也不好多打扰你,幸好孩子现在安分,倒没怎么闹我。”   太子合上正在看的那本奏折,站了起来,给她倒了杯温水拿过去,坐在床榻面前的小凳上。   庄怀菁接过这杯温热的水,双手轻轻捧着,喝了几口。   “今日太医院一起说父皇的病,”太子说,“最坏的设想,熬不过开春。”   庄怀菁稍稍惊讶了下,皇帝的身子是不太好,但怎么会坏到这一步?她又抿了口温热的水,问道:“可有法子治?陛下身子不好,今年的年宴恐怕得大办不起来。”   “也没事,今年也只是宫里自己人聚一聚,不需要太过铺张。”太子又说,“父皇还想见你一次,被孤推了,这种日子出去就是活受罪。”   皇帝身体不好,恐怕是等不到抱皇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有孕的儿媳只有庄怀菁,他自然想见见,不过太子给拒了,理由是庄怀菁身体不好。   “陛下是想看着你妻儿成群,盼着你好。”庄怀菁摇头说,“我去一趟也无妨。”   上次太医把庄怀菁有孕的消息传进宫,皇帝赐赏之后没两天,又要召见她。   庄怀菁那时膝盖刚伤,没去,等过了半个月,他又召见了一次,庄怀菁接了旨,太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带着她进宫见皇帝。   皇帝约摸是真的喜欢孩子,虽是精神不振,却也同她说了好些话,让她注意些东西,大抵是以前从什么地方听过,所以说得也有条理。   作者有话要说:  登基后搞事情   推文:《穿成大佬的爬墙娇妻》by猫生寂寥   据说要日六哦~ 第76章   今年年宴还是得办的, 除了皇子和公主外, 一些近臣也会来。庄怀菁作为太子妃, 本是要主管此事, 因她身怀有孕, 且月份不大, 此事便交到了礼部。   天愈发冷,四处挂上了红灯笼, 颇为喜庆, 纷纷扬扬的雪从洁白的天空慢慢飘落, 太子依旧不许庄怀菁随意出去。   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怕了上次的事, 宫女伺候时战战兢兢,生怕庄怀菁磕着碰着。   庄怀菁膝盖已经好了,她是不喜人太拘着的,偏偏太子又是一副她一出去必定要出点事的样子, 还搬出太医的话,让她想辩解都没法子。   不过他时常陪着她, 庄怀菁和他一起, 倒也再有什么闷躁。   庄怀菁虽察觉到太子与皇帝的有隙,但也没在此事上谈论太多, 因为太子并不放在心上。   她以为太子对皇帝是有恨, 但庄怀菁后来慢慢发现不太对。   太子很少在她面前掩饰, 无论是欲还是别的情绪——他对皇帝,与其说是恨,倒不如说是毫不在意。   如果较真一些……或许还掺杂些漠然的利用, 利用皇帝对德仁皇后的愧疚。德仁皇后去世时太子年纪尚小,不记事,记不得母后什么样,加之又是养在宫外,与皇帝见面不多,自然也谈不上感情深厚。   他的手段确实是多,底下皇子都比不上,也难怪才回来几年,就把这储君之位坐稳了,庄怀菁佩服他这点。   可这却实在是……有些薄情了些。   他从小离宫,庄怀菁无法评价太多,她只是在想太子对旁人这样,对她会不会也是如此?她是极为冷静的人,稍稍转了心思后,放出去的心也微微收了一些。   但太子没给她收心的机会。   怀中的胎儿已经三个月,她有时吃不下东西,他便寻了很多能补身子味道又好的,让她坐在他怀里。虽是嫁入东宫,但却如同在家中一样,太子的照顾甚至比她的丫鬟还周到。   庄怀菁有时都红了脸,他一个大男人,做起这些事来,属实太熟练了些。   等庄怀菁坐在他怀中吃饱后,他的额头又靠在她的肩窝上,轻抱着她笑。宽厚的胸腔微微震动,直把庄怀菁弄得面红耳赤。   她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太子以前是很少笑的,便是刚伺候的小太监也知道如果太子殿下心情十分好,那他一定是才从太子妃殿内出来。   他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狠毒让她发现,冷漠让她看见,如蜜般的柔情,庄怀菁自然也忽视不掉,脸红闷热,从没人给过她这种感觉。   她对外是怀了两个多月,但知内情的人知道三个月已经过去。皇家的年宴还有几天,礼部已安排妥当。   她这胎是虽是头胎,但脉象,胎位都稳得很,只需慢慢等七个月后,安排一场意外。   期间有大臣为了讨好太子,想送个侍寝的女子,以望飞黄腾达。   那名女子扮作婢女倒酒,故意绊倒,洒了太子衣衫,本是想做泪眸可怜,度一夜春风,结果因弄湿太子妃做的衣衫,被杖责三十大板,命都差点没了,那大臣还得擦着汗谢罪。   庄怀菁倒没听过这种事,太子每日按时回东宫,身上不沾脂粉味,又因她有孕闻不得酒味,他连酒都很少喝,常以茶代酒,清心寡欲。   要不是几乎每天都帮他解决那档子事,庄怀菁或许就信了他这模样。   旁人不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只以为他不喜贿赂一事,提着尾巴,日后也没敢再做这种些事。   皇帝的病日益加重,但他没让任何一个嫔妃侍疾,只让太子和一些官员进出,最得宠的柳贵妃都被拦在养心殿外,二皇子倒是被召见一次。   他们间说了什么,没几个人知道,太子倒是知道,却只是淡然不语,什么都没说。   他的路已经铺平。   皇帝在年宴的时候出来了一阵,没多久就又回去了,底下的人心思各异,猜他还有多久时日来活。   庄怀菁坐在太子身边,明显察觉到旁人的视线在太子和二皇子身上转,其他皇子性情不是莽撞就是没主见,如果真的要争,也只有二皇子有那个可能。   但二皇子没做反应,他的婚事明年二月初办,人也沉稳了许多。出宫之时见到庄怀菁后,不会再向从前一样说不清话,道了句皇嫂后,径直离开。   程常宣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皇帝教他什么他便学什么,舞刀弄枪倒是喜欢,治国政要他却是很少看的。   皇帝不让他同太子争,他也没那个兴致。   庄怀菁攥住宫女的手,心中叹口气,却也没回头,太子在前边等她。   ……   朝中的氛围越来越紧张,庄丞相这等久未入朝的人都有了察觉,他写了封信给庄怀菁,让她在东宫安心养胎,不要随意出去。   庄怀菁天天被太子的人看着,最多只能在院内走几步,别的地方哪儿去不了,便回信应他一句。   皇帝熬过了开春,面色瞧起来也好了许多,正当大家都松口气的时候,宫内的暗探连夜向外传出消息。   皇帝驾崩。   他这去得实在是突然,纵使旁人早有准备,却也觉得太快了些,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京师戒严,御林军四处巡逻,狂风呼啸,飘在天上的雪落在人脖颈中,凉飕飕冷得可怕。   那天晚上得到消息的人,没几个睡得着。庄怀菁却睡得熟,等起来的时候,太子已经不在她身边,宫女过来伺候她更衣,同她说了这件事。   皇帝那几天是回光返照,他自己也了解自己的身子,嘱咐了太子不少事,哪个大臣能重用,哪个大臣该少用,一一告知明细,后又静静看他,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长大了,有孩子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只道:“谢父皇。”   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在大朝会宣读圣旨,昭告天下,传位太子,不日登基,封二皇子为秦王,赐封地衮州,大赦天下,其余合行事宜,由太子与大臣商定。   太子叩首接旨,他面色稳重,成熟知礼,昨夜几乎大半夜未睡,可他却看不出半点疲倦,威严之态,让人不敢直视。   内阁大臣与太子共同主持丧事,国丧三年,禁礼乐,举国皆哀,登基大典择一个月内吉日举行。   庄怀菁在东宫住了才不到四个月,便又住进了巍峨的皇宫,一切恍如一场梦。   柳太妃因皇帝的死悲痛欲绝,浑浑噩噩,锁在宫中不愿出门,便连二皇子孤寂地站在殿门外,她也没见他。   庄怀菁和太子说了这件事,太子摇摇头,说道:“她倒聪明。”   柳太妃先前找人算计过太子,又时常在皇帝耳边编排,如今太子做了皇帝,她为防牵累二皇子,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见。   后宫事务到了庄怀菁手上,庄夫人先前说她做得当家主母,倒是没错。   太子处理皇帝后事,主外;她掌管后宫杂事,有老嬷嬷辅助,主内,相得益彰。   太皇太后送走儿子之后,又送走了孙子,终于撑不下去,病倒了,半个太医院都在她的寝殿内。庄夫人往日最得太皇太后宠爱,在家中辗转不安,最后请旨进宫侍疾,太子允了她。   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事宜繁杂,礼部上奏,大臣上折,太子时常半夜才归,那时庄怀菁已经睡下。   她微蜷着手,小腹已经开始有些显怀,宫灯微亮。太子坐在床榻边看她,他俯身碰了碰她柔软的嘴唇,又起身出去,召集大臣商议。   登基之日过后,即便是有人发现她的身份,也奈何不得。   他是皇帝,是真是假,他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很晚,啾咪~ 第77章   登基事宜是忙碌的, 太子惯常喜欢和她黏在一起, 但两人这半月见面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一是时间太晚, 庄怀菁已经歇息, 二来是太子有事与大臣商议。   庄怀菁暂居仁明宫, 先皇登基以来从未封后, 这里便从没进过人。   太皇太后发病呓语,庄夫人还在宫内侍疾, 庄怀菁去看过她们两次, 没多久就又被宫里的事叫了回去。   太子拨给她的老嬷嬷是宫中的老人, 皇帝身边待过, 在柳贵妃尚未被赐金印时,宫内的杂事一直由她管。   因这段时日特殊,太子也没刻意让她待在殿内,但还是握住她的手, 不时嘱咐几句,外边天冷, 不要随便出去。   这天晚上, 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印在落雪的地上, 平静淡然。   仁明宫内铺着绒毯, 月白的帷幔垂挂一旁, 圆润的珠帘雅致,镂空鎏金的铜火炉中燃着碳火,暖和得厉害。庄怀菁刚吃完饭, 正准备在殿内走走消食,有宫女匆匆忙忙跑过来,行礼道:“太皇太后那边来了人,要请您过去。”   庄怀菁听她的语气不对,皱眉问道:“有什么事?”   “太皇太后似乎要不行了。”宫女小声说。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平日深居简出,身子突然经这一病,确实难熬。庄怀菁抿唇,让宫女伺候她更衣。   “请太子殿下回来。”   雪下午便停了,但接连几天都在下,就算每天都有打扫,地上也积了不少。庄怀菁披着白绒斗篷衣,遮挡冷风带来的寒冷,曲折的回廊外寒风吹打干枯的树枝。   太皇太后居的长乐宫,是处僻静的好地方,她时常礼佛,长乐宫内还设了佛堂,平日请高僧诵经祈福。   殿内烛火通明,庄怀菁一进来便闻到浓重而又苦涩的药味,殿内好似死一般地沉寂,太皇太后床榻前跪了一群太医,庄夫人坐在床上,端着药喂太皇太后,见她来了之后,便道:“菁儿,过来。”   宫女替庄怀菁解下厚重的斗篷衣,她衣服穿得多,看不太出小腹大了多少。庄怀菁把手里的汤婆子给宫女,上前叫了一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颤颤睁开眼,她眼神浑浊,手往上抬,庄怀菁赶忙握住她枯瘦的手,道:“菁儿在这儿。”   “好……不好?”太皇太后的声音嘶哑,她在问庄怀菁,但庄怀菁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庄夫人陪她许久,懂她的话,忙道:“她问你和太子过得好不好。”   “好的,好的,我们很好。”庄怀菁也忙回道,“太子殿下待会就过来,我们很好。”   仿佛是为了让太皇太后安心,她说了两遍很好。她和太子的婚事,还是太皇太后向皇上提了一句来的,如今太子登基,太皇太后大抵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乱点鸳鸯谱。   庄怀菁的话好像让她松了口气,她闭上眼睛,沙哑的声音缓慢道:“好……好……”   外面突然传来通报声音,太子过来了,庄怀菁转过头,殿内的人朝他请安。太子抬手免礼,对庄怀菁点了点头,他上前叫了声太皇太后。   太子虽不在太皇太后长大,但他们关系却比皇帝好得多,大抵是曾孙不在宫中长大,太皇太后心软,便宠了些,不时召他进宫。   她缓缓招招手,让太子过来些。   太子走过来,站在庄怀菁旁边,他道:“一切安好。”   前朝没出事,后宫也安稳。   殿内的烛光微微晃动,庄夫人眼睛酸涩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别忧心这些,先好好养着。”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没再说别的。她面容爬满了皱纹,脑子已经有些模糊,说话也不清楚。   庄怀菁握住她的手,倏然发觉不对,心下一跳,让为首的太医起来把脉。   太医连忙起身给太皇太后把脉,又抬手试了她的呼吸,最后跪了下来,磕头道:“太皇太后去了!”   庄夫人捂嘴痛哭了起来,她自幼得太皇太后宠爱,同她关系极好,便连侍疾也是自己请指过来。   ……   太皇太后去了一事是大事,但她岁数太高,是喜丧,倒不是皇帝那样英年早逝。殿内的宫女太监哭成一团,伺候老嬷嬷的也在抹眼泪。   太子让总管太监下去安排,事情太多,庄怀菁和太子还没说两句话,便又有太监过来找太子,他走之前,对庄怀菁说了句好好休息。   庄夫人哭得太难受,长乐宫又太乱,庄怀菁今晚便没回仁明宫,在长乐宫侧殿陪她。   “太皇太后从前待我极好,”她坐在床边,拿干净的手帕抹着泪,“虽知总有这天,但心中实在难受。”   庄夫人失去个亲人,确实不好受,她往日在儿女面前端着,可这不是件小事。   庄怀菁也不知怎么哄庄夫人,她从小便知庄夫人敬爱太皇太后,时常与她一同礼佛,此次大冷天进宫,也只是想去照顾她。   天色已经晚了,侧殿的烛火没点多少,旁边设了张床和软榻,庄怀菁坐在软榻上,只道:“太皇太后知道我们过得好,她定没有遗憾的。”   她以前性子自来熟,时常跟庄夫人进宫,和太皇太后自然是亲昵的,中间虽出过太皇太后对庄夫人下药一事,但人现在都去了,这种事也没必要再记心里。   庄夫人不是脸皮厚的,也没在庄怀菁面前哭多久,宫女端来了安神的药,她便喝了干净。   “她昨日睡得迷迷糊糊,还同我说太子向她求了恩,让她在皇帝面前说你和他的亲事,”庄夫人眼眶是红的,“没想到这才没多久,人就没了。”   她这话说得随意,听者却有心。庄怀菁手里还捧着暖手的汤婆子,她微微抬起头,轻声问:“母亲的意思是,我的婚事是太子向太皇太后求的恩典?”   庄夫人的手帕擦掉泪痕,也恢复了些从前的冷静样,只是谁都看得出她的伤痛。   她是外强中干的,从小便被人宠到大,遇到最大事也只不过是庄老夫人让庄丞相纳妾,后来庄丞相出事后,便什么也做不了。   “太皇太后昨夜睡不着,拉着我说了些私下话,”庄夫人说,“起初陛下是想给你指婚,但指的是二皇子,太子那时找她,太皇太后不知怎么就应下了。”   那时皇帝要补偿庄家,赐婚虽说难以预料,但也不难想到。   “太皇太后在父皇面前提了一嘴,父皇便想着赐婚了。”   庄怀菁的指尖轻轻摩挲手中的东西,不知在想什么,秀眉紧紧皱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78章   庄夫人所说与太子的大相径庭, 当庄怀菁再问仔细些时, 庄夫人又摇了头, 反倒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庄怀菁的手抱住汤婆子, 对她道:“太子殿下从未对我说过此事。”   她问过的, 但太子说是庄家向太皇太后求的, 他只是随口应下而已。   太皇太后性命垂危,没可能对庄夫人说假话。   “太子那性子, 想来也不是说这种事的人, ”庄夫人不知道庄怀菁曾经去问过, “太皇太后也是疼你, 一直怕你们合不来。”   庄怀菁沉默了会,又问了句:“太皇太后可还说了些别的?”   “她人有些糊涂了,对我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庄夫人说, “她年纪太大了。”   庄怀菁知道太皇太后说的是什么,那时庄丞相的罪证确凿, 她大抵只是不想庄夫人掺和进此事, 所以下了些药,没想到庄夫人的病是心病, 她那药倒弄得庄夫人的病越来越重。   庄怀菁同她道:“许是记错了东西。”   庄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她说:“或许是记起了德仁皇后, 当初太皇太后以前对我和德仁皇后是最好,陛下的婚还是她定的,只是可惜两人并不怎么好, 她心中有愧。”   庄怀菁听庄夫人说起过那些事,她与德仁皇后是手帕交。   烛光随吹进来的风轻轻摇动,帷幔轻轻垂下,庄怀菁的贴身宫女轻推开门,端来安胎的药汤。   太子拨给她的宫女叫文海,是个谨慎之人,平时少话,做事利落,有些手脚功夫。   托盘上方放潜荷白瓷碗,其中的药汤正在冒腾腾而上的热气,小碟上放蜜饯,她行礼道:“娘娘,时间晚了,该歇息了。”   庄怀菁颔首接过汤药,玉手拿白勺,都喝了下去。庄夫人眼眶还是红的,道:“你肚子里还有一个,还是先回去歇息,不用在这里陪我。”   庄夫人倒也知道轻重,庄怀菁虽是她女儿,但肚子里那个可是未来的皇子,怠慢不得。   庄怀菁朝她笑了笑,说道:“不要紧,午间时太累,睡了一觉,现在倒是精神起来。您与太皇太后感情好,我也不想您太伤心。”   “太皇太后心是软的,现在随皇帝去了,两人路上个伴。”庄夫人一提起她眼睛又红了,“我今天晚上为她念经,还她的恩情。”   庄夫人这性子改不了,庄怀菁也没好继续再问她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外面又开始飘起了小雪,夹在风里慢慢落下,庄夫人一整夜要为太皇太后祈福,庄怀菁是熬不了的,只能披上厚实的斗篷衣,准备回去。   庄怀菁一路上都有些出神,心想怎么可能?   太子那时候和她关系只是纯粹的交易,便是说得融洽些,也只是做了几夜的朋友,难道他那时便十分满意她?满意到太子妃之位都给她?   可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何必对她说谎?骗她与不骗她,都没有任何区别,庄家不可能抗旨。   太子很少说这些谎话,但太皇太后在那种时候,更加没可能骗庄夫人,那这两人的说法为什么完全不一样?   庄怀菁心思有些乱,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纤细的指尖都有白了。   她想起在东宫书房中那本不翼而飞的书,或许那就是从相府拿出来的,所以他才藏了起来,不让她发现。   那只是本普通的游记,是从前游玢州的人所写,庄怀菁房里有印本,她以前也看过,知道里边没写什么,最多只是一些见闻。   ……   往日太子回宫之时,庄怀菁早已经睡下,但她今日听到庄夫人说的话,想了许久,辗转反侧,实在是睡不着。   她坐在床榻上,双手抱膝,眉毛紧紧蹙起,贝齿咬着唇,心中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要骗她。   难道是抹不开面子?这不太像是太子性子,他做事极少在乎这些东西。   庄怀菁下巴靠着膝盖,上次的伤已经好了,太子每日给她抹雪肌膏,伤口就像没存在过样。   她眉间皱得紧,心想赐婚之前太子待她的态度没有太大变化,没道理会因专门为她去求太皇太后赐婚。   绣云海纹的幔帐外站着高大的人影,大手慢慢掀开幔帐,庄怀菁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见太子站在她面前。   他的脸庞隐入黑暗之中,只依稀看得清一些轮廓,太子开口问:“在想什么?”   庄怀菁听得出他的疲倦,登基事宜安排繁杂,祭祖祭天等等要一一过目,其余政事也要他处理,每日回来已经算是抽了空。   她抿了抿唇,把想法压到心底,只道:“在想殿下。”   太子愣了愣,好像笑了笑,他坐在床榻边,想要同她说些话,庄怀菁便抱住他,额头靠着他肩窝。   她柔软的身子有淡淡的香气,怀了身孕之后,腰和胸都长了些肉,四处都是让人爱不释手的软。   他微微一愣,单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光滑的下巴靠在她细肩上,蹭了下她纤白的脖颈,问道:“因为太皇太后的事难过?太皇太后年事高,受病痛折磨已久,去了也是好事。”   庄怀菁的长发披在身后,她闭着眼睛,没有回话,只是静静抱他。太子很能给人安全感,有他在,好似什么也不用担心,他都能解决。   他说过不会骗自己,连庄丞相的毒是他下的都认了,旁余的事,他会不会告诉她?   她深深呼了口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只道:“殿下应当累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有得来忙。”   太子是最能察觉她情绪的人,他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她心中怪得很。但庄怀菁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被蒙过的,她顿了顿,摇了摇头,同他道:“只是觉着时间过得快,没想到转眼间,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她极少有这种伤春悲秋的想法,太子以为是太皇太后的事刺激了她,便轻轻拍了怕她的背,对她说:“孤陪你一起,就不快了。”   庄怀菁的手微微攥紧他的衣衫,他的这些话总能哄得她脸红,但这是真的吗?可若不是真的,他骗她有什么用?   “是我想得有些多了,”她叹了一声,“我想出去散散心,顺便回东宫拿些东西,上次帮孩子做的小衣裳,全留在寝殿里了。”   宫中这几日沉闷异常,加上天寒地冻,庄怀菁为了孩子,也不敢走得太远。   太子颔首道:“过几天孤和你一起回去。”   庄怀菁似有无奈,她坐了起来,柔顺的长发垂在细肩,温暖的双手握住太子的手,和他说:“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你这几日的劳累我都知道,殿下就算不怜惜自己的身子,也该为我想想,我是最怕殿下出事的。”   见他摇头,庄怀菁又皱眉开口:“难道殿下不喜欢我吗?都不许我出去了。”   太子看着她的眼睛,庄怀菁微微避让,不敢与他对视,他却没再拒绝,抽出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你小心些。”   太皇太后去世这晚没几个人睡得好,庄怀菁躺在太子怀里,以为自己也会睡不着,但等她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天凉。   她心中叹口气,发觉自己越来越依赖太子。   庄怀菁漱洗过后,去找了庄夫人。庄夫人守了一夜,眼睛依旧是红的,她让宫女先扶庄夫人回侧殿休息,随后才出了宫。   冰寒的冷风呼啸吹过,庄怀菁拢了拢厚实的斗篷衣,让宫女去拿从前做的衣服。她绕过曲折的回廊,去了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肯定是会掉的,二更晚 第79章   地上都是软|白的雪, 干枯的枝杈上绕过寒冷的凉风, 发出飒飒声, 湖心中的假山石戴上白帽, 太子的书房依旧有侍卫把守, 他们似乎没想到庄怀菁会出现在这。   庄怀菁披厚实的白绒斗篷衣, 衣襟绣花荷,系带随风微飘, 嘴唇被风吹得微白, 侍卫抱拳朝她行礼:“恭请太子妃圣安。”   她微微颔首, 开口道:“我有事进去。”   侍卫一顿, 互相对视了一眼,上次庄怀菁进去,太子不知道为什么发了次怒,虽没下令阻止太子妃, 但他们也不敢直接放她进去。   庄怀菁开口道:“太子殿下在宫中操办事宜,我只是替太子殿下找些东西, 不会为难你们。”   侍卫没得拦她的命令, 犹豫半晌后,往后退了一步, 让她进去。   庄怀菁手里拿个雕缠枝纹暖炉, 回头对后边宫女说:“在此等候。”   宫女们站在她身后, 福礼应是。   红柱高高立起,隔扇门中雕刻福纹,阳光的光亮透过封闭的麻纸, 庄怀菁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有些地方并没看明白,现在倒是看得清楚。   她静静站在里边,看着整齐的书墙和一旁的案卷,揉了揉额头。太子知道她来过,若有不想让她看见的东西,该是早就收起来,她也找不到。   这次过来,不过是想随意看看,虽然也有点侥幸心理,想看他有没有忘记收起来的,但也抱多大希望。   庄怀菁的视线慢慢扫过,上前了几步,她犹然记得太子那日护她的情景,他怕她伤到的表情不是假的,平日所做的种种更加是自然,就好像刻在骨子里头,即便有人提出,他也不觉稀奇。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手中的暖炉放在一旁的方桌上,并非是她故意怀疑太子,只是所有事情都太巧了。   太子监审庄丞相叛逆罪责,太子对庄丞相下毒,太子知道魏公公的事,太子特意去求太皇太后……为什么他样样都掺和了?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庄怀菁心中难以控制地产生了一种想法,没由来的她想庄丞相入狱一事,是不是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庄丞相和她说过,是太子帮了他,那太子到底是从一开始就帮他,还是在她求了太子后帮他?   他是为了借庄丞相引出魏公公,还是为了她的这副貌美皮囊处心积虑?庄怀菁不知道,她也想不明白。   她是冷静的,知道查清真相并没有做用,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就算事情真是他做的,庄怀菁也没有任何法子指责他。   人总有老去的时候,太子喜欢的若是她这副皮囊,往后各色美人进宫……庄怀菁没往下想。   她抚着自己微隆的小腹,想起庄夫人说有孩子傍身的话,薄唇抿起。   书房中摆的都是一些小东西,太子在平日的用品上要求高,但对别的而言,却不怎么重视。   庄怀菁又看见了上次摔下来的盒子,它摆在书墙的架子上,没从前放得那么高。她拿下来,仔细看了两眼,又慢慢放了回去。   架子上的书换了些新的,庄怀菁虽非过目不忘,但有个印象却也不难,大抵还有别的书是从庄丞相书房中拿出来的,怕被她发现,所以换上了。   庄怀菁慢慢走过,葱白的指尖抚着书架,停在旁边的一个画匣上,画匣上了锁扣,紧紧锁住,她突然想起太子在外面的那间府宅也有个类似的画匣。   太子琴棋书画皆精通,书房里摆个画匣子并不奇怪,她伸手弄了下铜锁,心想这大抵是孙太傅的画作作,毕竟他看起来很欣赏孙太傅的画。   庄怀菁没想到自己只是虚虚一弄,这把精致的铜锁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她愣了愣,发觉并没有上锁,她想或许是太子上次看过之后忘了锁。   铜锁安静躺在地上,窗牖边的银心吊兰微微蔫巴,庄怀菁捡起这把铜锁,拿在手心。她朝外看了一眼,又慢慢转回头,打开里边画卷。   出乎她意料的事,里边的画卷并不是孙太傅的画,也并没有画什么东西,只是提了几句晦涩难懂诗,看上面的墨迹,似乎还是最近的。   庄怀菁把画放了回去,准备要合上这画匣子时,又突然犹豫了会。太子放在书房的东西,总不可能是随便放的,她把手上的铜锁放在书架旁,拿出了最下面的画卷。   ……   侍卫拿着刀,肃立在一旁,书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庄怀菁的手背放在微热的脸上,迈出门槛,开口对他们道:“东西我拿好了,不必对太子殿下提起。”   侍卫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却也没敢多问,应了声是。宫女上前扶她,庄怀菁只道:“殿内的衣裳应当拿好了,宫中还有事情要做,回去吧。”   她咽了口水,心觉太子当真是不要脸面!   什么袅娉婀娜,遗香犹存,画得同真的样,他也不扣紧锁些,若是被旁人发现,这、这岂不是羞死个人!   亏自己还以为他只是年纪刚到,偏好那档子事,其余皆是正直有礼……当真、当真是色中胚子,怎么也没人发现过?   宫女见她整张脸都是红的,忙问道:“娘娘可是发烧了?怎的脸如此闷红?可是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庄怀菁握紧手中的小暖炉,忍下羞愤,对她道:“无事,只是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难怪当初看母亲送的图册子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原来是自己也弄过那下|流玩意!庄怀菁觉着自己耳畔都要滴血了,来这的目的都忘了大半。   宫女看她面容精致,洁白的贝齿咬莹润的唇,纤长微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好似把小画扇,顿时脸也红了些。   这位太子妃出嫁前便有第一美人的称呼,美目盼兮,柔手如酥,从前太子吩咐过不许冒犯,也没什么人敢仔细瞧她,如今一看,也难怪太子会那样吩咐。   “回宫,”庄怀菁红着脸说,“我要亲自问太子殿下一些事。”   画匣子中的那些画有些是刚画不久,另一些却是有些时日,里边还画了她及笄时的图。发上的玉钗金步摇,颈上嵌玉石的璎珞,她不会看错,竟、竟是以那种姿态出现在他怀中!   庄怀菁坐在马车上,越想越觉得羞怯,指尖都蜷缩起来,只觉太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下|作的东西。   道貌岸然,装模作样!   马车轴慢慢转动,庄怀菁纤细的手腕带着玉石,她轻抚着肚子,心想便是日后没了太子的宠爱也罢,她的孩子必须要她来教,若是太子教了些不该教的,孩子定是会被他带坏。   男孩也就算了,女孩那叫什么话?他这叫什么当父亲的?她看得时候,手颤|得厉害,差点没拿住画。   马车的窗幔随马车轻轻摇动,红色穗子垂流苏,宫女在旁道:“娘娘可要喝杯水清清热?”   庄怀菁摇摇头,放下手,道:“只是觉着有些闷。”   她先前没打算去问太子,现在倒想问问他是什么时候见的她,又是怎么对她动的心思,居然能作出那种画!   庄怀菁及笄那时来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夫人,二皇子也递了拜贴,但里面绝对没有刚回京不久的太子。   她的手肘搭在马车的方桌上,纤手轻轻撑头,琼鼻冒薄汗,又恼又羞。她可以接受和太子做那些事,但不代表她能接受太子那么早便有那种想法。   那他从前的拒绝算什么?难道就是想耍她玩吗?最后还诱着她陪他一起干那档子事,庄怀菁咬着唇,另一只攥紧了罗裙,心中觉得不像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先打个预防针,别太小看我哦 第80章   崇政殿刚刚结束一场讨论, 礼部官员领着折子下去办事。他们心思各异, 心道太子倒不愧是先皇帝钦定的, 若是二皇子或是其他皇子来, 恐怕做不到他这样冷静。   皇帝和太皇太后都驾鹤西去, 百官素服, 早晚哀礼,禁嫁娶作乐, 样样巨细, 他一一过目, 查漏补缺, 没有大臣敢懈怠。   太监恭敬端壶冒热气的茶水过来,云纹波起的案桌放喝尽的茶杯,两侧横摆几沓奏折,都已批阅。   哥窑白茶壶有缠枝绕鱼纹, 太监给太子续上热茶,道:“现在快到午时, 您该用膳休息了。”   “不急。”他手里拿着奏折, 没抬头,“太子妃回来了吗?”   太监回道:“尚未回来。”   太子点了点头, 让这太监下去。内殿只有他一人, 侍卫和太监守在门外。   他手里拿着奏折, 发觉自己有些烦躁,看不下去。程启玉合了起来,丢在一边, 他的后背微微靠着椅背,双手搭在紫檀木扶手椅的扶手上,闭眼小憩。右手的食指微微曲起,轻轻点着扶手,好像在等着什么。   他从不想在庄怀菁面前掩饰自己,除了那个身份,他不会告诉她。   她的性子,是忍不了那种事的。   穿着深蓝蟒衣的老太监推开门,拂子搭在手肘上,恭敬走进来,这是皇帝留给太子的赵总管,掌管皇帝身边的其他事宜。   “殿下,离登基之日还有五天,”赵总管朝他行礼,“先皇有过吩咐,让您不要忘了祭拜德仁皇后。”   程启玉睁开眼,开口道:“孤自然不会忘记。”   赵总管是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好评价什么。皇后早逝,母家衰败,现在也找不出几个能用的人。   太子年幼时随皇后奔波,底子极差,张御医都不敢保证能护住他性命。   而柳家盛极一时,当年的柳侧妃又刚好有了身孕,若生的是男孩,眼中肯定容不了太子,所以皇帝才把他送出去。   但身为皇帝心腹的赵总管也知道,皇帝确实是要护着太子,但最开始的时候,他也的确不太想见太子。   说到底只不过是为情所伤牵连太子,后来想通之后,倒是想接他回来,但那时候二皇子刚出生,若接太子回去,柳家必定有异动。   那时的皇帝还是皇子,后院中最有权势的只有柳氏一族,正受先祖帝重用,他们如果起了心思,太子性命必定危急。   他便按下了心思,只是把二皇子接到他身边,由他来教导。若非他这十几年来的引导,二皇子现在或许没这么平静。   等皇帝登基之后,他便又起了接太子回来的心思,他发信催太子,但太子不愿回来,如此往来,便耽误了几年。   别人不知道皇帝也是去看过这位殿下的,可太子不在孙太傅府中,只能这样错过。   外面有侍卫求见,程启玉的头微微一抬,让人进来。赵总管退至一旁,侍卫抱拳道:“太子妃有事求见。”   “回来了,让她进来,”他转头说,“赵总管,旁的事宜你来安排便是,先退下吧。”   赵总管行礼退了下去,他听宫人说过太子与太子妃新婚不久,如胶似漆,现在看来,倒果真如此。   他叹了口气,只希望他们不要像皇帝和德仁皇后。   ……   庄怀菁进崇政殿时,恰好遇上赵总管,赵总管向她行礼道了句太子妃安好,庄怀菁从前和他见过几面,也算脸熟,回了一句赵总管。   她从东宫回来,脸热了一路,越想越觉得太子脸皮厚,东宫中有那种画,城东那个画匣说不定也是了,他作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难不成还在回想那些场景?   内殿两旁摆椅凳,还没收起来,太子待大臣虽是严苛,但也不得不说他十分敬人,倒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太监抬手为她掀开厚重的布帘,庄怀菁手中拿暖炉,走了进去。   她径直开口问:“殿下书房里的那些‘好东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锁住?”   程启玉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庄怀菁没有走近,她看着他清隽出尘的脸,自己的脸也越发烫起来。那般孟|浪的东西,居然是出自他手,着实羞死人。   “孤猜你回东宫,或许是要去趟书房的,便让人把锁给开了,放心,不会有人偷看。”程启玉开口,“孤极喜欢那些,心想你或许也会喜欢。”   庄怀菁脸倏地红了,他私下画没人发现也便算了,现在被她发现了,怎么还敢当着她的面说极喜欢?   “殿下为何不同我说清楚便弄这些东西?上面有我许久前的……画像,你又是何时认识我的?”   庄怀菁都没太好意思回想那些东西。   程启玉再次朝她招了招手,说道:“孤有些累,不想大声说话,你过来些。”   庄怀菁皱了眉,却没有和他争这些。她自然知道他是疲倦的,昨夜睡得那么晚,第二天醒来时他又早早离开,肯定疲倦。   殿内的红柱直立,干净的帷幔垂在一旁,庄怀菁走到案桌面前,呼出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与他对视,问他一句:“从前及笄礼时虽邀了不少人,但殿下应当是没去过的,为什么有我那时的画?”   “孤去了,你没发现而已。”程启玉伸出手,让她来自己身边,“庄丞相中途接见过人,你可还记得?”   庄怀菁完全没有印象,她及笄那日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庄丞相倒是出去过,可他也没说是去见太子。   “你别离孤那么远,”程启玉没有收回手,“过来。”   庄怀菁现在一见到他便浑身发热,也不敢离他近,只道:“殿下说便是,我听得见。”   程启玉收回了手,却没说话,他只是撑着扶手椅站起身,把庄怀菁抱了起来,庄怀菁被他吓了一跳,手上的暖炉摔在地上,撞到案桌一角才停了下来,她忙搂住他的脖颈。   他却没带她去哪儿,只是坐回了扶手椅上,案桌上有打开的奏折,上边有朱笔批阅的痕迹。   程启玉的身体是高大的,单是站在人面前便会给人压迫感。可被他抱在怀里时又不太一样,至少庄怀菁只感觉到亲昵。   她要抬起头时,他的头轻轻靠在她的细肩上,嘴唇好像在贴着她耳朵,说话的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孤累了,不想大声说话。”   可也没必要这么小声啊!庄怀菁耳畔好似被他含|在口中,更加红了,她只能故作冷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同他道:“殿下此番不合礼仪。”   程启玉轻轻应她:“好,不合。”   庄怀菁的手抵住他的胸膛,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只呼出口气道:“你还没同我说为什么要画那些东西。”   “孤从前便告诉你不许胡来,你不听话,不顺着你,你便是要哭了的可怜模样,孤也没法子,便画着解闷。”他好像真的累了,说话都是轻的,“又不能告诉你庄丞相不会有事,最后只能让你快|活些,这样就没那么多担心了。”   胡说!她及笄时,庄丞相可没出事,庄怀菁不信他这番话,她咬唇说:“与其让我快……倒不如直接同我说个明白,这样就没日后那些麻烦事了。”   “那可不行,瞧你那副模样,说明白也是要哭。”程启玉的手搂住她的腰,下巴靠她细肩,“孤第一次见你是在京城西迩湖,那时便觉得喜欢,但你肯定不记得了。本打算求父皇赐婚,没想到后来庄丞相出事,证据确凿,孤只能先揽下那件事,等后续变化。”   庄怀菁经常和别家小姐约着游玩,他若是见过她,不足为奇。   “可你也不能……那样啊。”   她那时都不认识他。   他叹口气,压在她肩膀上,问:“孤哪样了?不过是画几幅画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大触太子用画转移注意力   再打预防针 第81章   太子的话让庄怀菁扶额, 这哪是几幅画的事?若她还在家中, 被庄夫人发现她看这种东西, 罚跪祠堂都是小事。   庄怀菁脸皮没他那么厚, 只是道:“殿下以后不许再画这种东西。”   程启玉无奈道:“好, 不画, 到时让人拿给你处理,孤的画外面都没见过, 到你手上, 是不是就要烧了?”   庄怀菁脸一红, 这东西留着又没用。   “殿下就算极喜欢, 也得想想万一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他点头道:“孤确实不想让人看见你那样,你随意处置吧。”   反正他私藏还有很多。   庄怀菁看不清他的脸色,以为他的心思断了,她心中松了口气。   他们闹了这一通, 庄怀菁再大的气也没了,她仔细想了想, 干脆直接问道:“殿下上次为什么要收起父亲那本书……你不用骗我, 我记得清。”   “一些无关小事,只是怕你想多, 你是有身子的人, 不能总想那些东西。”他直起身子, 搂住她的背,内殿中的茶水已经变得温热,程启玉端起来喝了一口, “午时快到了,下午还有政事要处理,陪孤睡一下,睡醒后再起来吃饭。”   庄怀菁叹口气道:“你如果累了,那我便不问了。”   若没有什么利益关系,庄怀菁也并不是要事事都弄明白。   她又说:“先前我不知道就算了,以后不许这样,我是最受不得亲近人骗我的。”   太子以前的话总是真假难辨,她那时不喜欢他也就罢了,现在却是不行。   “没骗你,你出去一趟也累了,先去睡会儿。”   程启玉没等她回话,挽起她的腿弯,抱起庄怀菁,进旁边的侧室。   庄怀菁只能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进了用于休息的侧殿。她枕着他的手臂,同他一起歇息,他困了,庄怀菁便没打扰,等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还没问他对太皇太后说过什么话。   但程启玉鼻息平缓轻浅,双眸紧闭,已经睡着了。她看着他疲倦的脸,微叹,心想算了,再怎么问他,恐怕也是刚才那个解释,她虽没印象见过他,但太子偶然之下见她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心意,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庄怀菁叹了口气,手肘微微撑在床榻上,将程启玉的手从枕头上拿下来,轻轻抱在自己怀里,随后又靠近他一些,闭上眼睛小憩。   她的身子要比程启玉的暖和些,胸前的柔软也贴合他的胸膛,庄怀菁那处的形状生得好,现在大了一些,依旧是要人命的软。   凤袍霞帔要量身,不得有丝毫尺寸不对,严密不苟,她有身孕,身形丰腴了些,老嬷嬷说她肚子显怀快,或许是双胎龙凤之像,连庄夫人也有那种想法,庄怀菁也没好意思反驳。   程启玉缓缓睁开眼,他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臂,也没说别的,只是又闭上眼睛,另只手搭上她的腰,同她靠近些。   在外人看来,她的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但宫里已经在准备与她差不多同月份或大一月的女子,倒不用担心孩子出生后没奶|娘。   他的姑娘,全身上下都是属于他的。   ……   太皇太后丧礼在皇帝登基前照朝中礼仪办好,庄夫人出了宫,出宫之前,她嘱咐庄怀菁:“大事莫要沾,小事做通透。”   庄怀菁应是。   朝中众人都知庄丞相现在是闲职,庄夫人虽有诰命,但管不了朝中事宜,庄鸿轩年岁尚小,等入朝做官之时,恐怕是十几二年后。   太子妃出身显赫,虽没有外戚撑腰,但太子甚为宠爱,她又身怀有孕,做皇后实乃最佳人选。   登基大典事事繁杂,庄怀菁从天还没亮便早早起来,嬷嬷宫女已经等候许久,端热水,托盘中放金簪步摇,凤冠大礼袍。   诸大官员面北而跪,经朝露殿,议政殿后,由礼部尚书宣政议责言论,御林军护送金龙车。   自太和殿入诏,内阁学士着朝服捧诏书,读祭拜祖宗之词,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后,金銮殿龙椅宣旨,更年号建武,追谥先帝与太皇太后,大赦天下。   封后大礼同日下午举行,祭祖拜宗,仁明宫迎礼出殿,由内阁学士宣读立后圣旨,皇帝协皇后接受群臣朝拜,汉白玉刻龙啸飞天,群臣皆跪,声势浩大。   庄怀菁自有孕来便一直被太子养着身子,封后大礼虽是累了些,但被他搀着,也撑了下来。   登基当晚有群臣宫宴,庄丞相的腿疾又犯了,没法来,皇帝赐下九道菜做宴,以彰示对庄家宠爱。   庄怀菁有孕不得久留,轻轻扶着肚子,先行回了仁明宫。   她在宫宴上看见了二皇子,他和她对视一眼,敬了酒杯,贺她为后,只是那一会儿,他便又转回了头。   月色正亮,天上飘起几颗洁白的小雪,庄怀菁穿件烟蓝常衣,袖口绣鸾鸟金凤边,斗篷衣厚实,她停在曲折的回廊中,朝外看了一眼,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慨叹。   大半年之前,她还在为父亲的事奔波劳走,四处求人,能帮她的人,没人伸出援手。   唯一有一个二皇子,身在西南回不来。   没想到过了半年之后,父亲已经从牢狱中出来,犯了病也能在家中养病,母亲和轩儿都在。   宫女在后低声道:“娘娘,外边天寒,还是早些回去好。”   庄怀菁点了点头,她身子已经累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新皇登基第一天有大朝会,诸臣跪拜,第二天小朝会,与内阁的大臣们商议政事,这几天程启玉都会很忙,庄怀菁也不想他担忧。   她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程启玉,但他一句没骗你,让她觉得没必要再问。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过去,她再多加追究,总归没有意思,不如珍惜现在,朝前看看。   庄怀菁往回宫的方向走,遇见两个太监提着灯,领着一个太医和小童,好像在说些话,似乎要去什么地方。他们恰好遇上庄怀菁,忙行礼道:“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这是去干哪?”庄怀菁问他们。   太医回禀道:“柳太妃突然伤风咳嗽了,让微臣去一趟。”   今天是太子登基之日,她这病生得倒巧。   太医后面那个小童脸长得圆,庄怀菁记得他是张御医的小孙子。张御医一直在给庄丞相养病,庄丞相的身体也已经好了,虽是还说不出话,但也没太大影响。   庄怀菁长身玉立,面色柔和,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一些,问道:“可是张家的?”   那小童叫张贡,在宫中学过规矩,从前跟着张御医去庄府,他年纪尚小,才十岁,记得有个好看的姐姐,今天做了皇后。   他手里抱着药箱,有些紧张,朝庄怀菁行礼,拘谨小声道:“是张家的。”   “不必多礼,你爷爷当初救过父亲的命,医术了得,”庄怀菁手抱暖炉,笑了笑,“我还没亲自谢过他。”   张贡知道自己爷爷医术很好,但经她夸奖还是忍不住腼腆红了脸,连忙道:“谢皇后娘娘夸奖。”   张贡本就是程启玉引荐进太医院的,现在庄怀菁又眼熟他,皇帝皇后都对他有些印象,以后便是随便做个太医,旁人恐怕也比不了。   随行的太医虽是得了院正的命令带张贡,但他也是张御医带出来的,事事照顾得多些。他心想下次赵太医给皇后娘娘请脉时,让赵太医带上张贡,以后说不定能做个皇后娘娘的眼前红人。   太监还要领人去柳太妃那里,见他们聊了起来,有些为难,但对方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他们也不敢打断。   天寒雪下,不时有寒风吹过,庄怀菁倒也无意久留他们,道:“你们若有事,便先去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压孩子几个月出世,买定离手   我出1瓶营养液,盲猜十个月 第82章   庄怀菁回到仁明宫内时, 肩上落了些白雪, 宫女忙帮她解下斗篷衣, 塞给她一个新的暖炉。   她抬手轻轻打了个哈欠, 倒不觉得冷, 只是困极了。宫女已经帮他整理好床铺, 用热炉子暖过。这间仁明宫属实是华丽舒适,以前虽没住过人, 但用具和木料都很干净。   皇后娘娘得宠, 伺候的人也跟着享福, 虽有宫人想着谄媚讨好, 但新皇素来不喜这种行为,也没几个敢触他霉头。   庄怀菁因怀着孩子,身子总是容易疲倦,程启玉回来的时候, 她已经睡下许久。近些日子事情繁忙,她又要随嬷嬷做事, 想不累都难。   程启玉今日喝了酒, 身上有酒气,她不想这味道, 所以他沐浴一番后又漱了口。   太监服侍他更衣, 外袍挂在黄花梨木架子上, 干净的明黄色里衣料子贴身。他长得高大,孔武有力,不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淡淡的漠然。   明天有小朝会, 与大臣议事,卯时便要起身更衣漱洗,或许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天色已经很深,弯月悬挂在空中,淡淡的月光映在青石板地上,寒冷的风吹落枝杈间的白雪。   程启玉抬起手,让太监出去,修长的手指掀开幔帐,见她睡在靠里的一边,专门给他留了给位置。   穹顶坠着红福字玛瑙流苏,幔帐两边的金钩冰凉,床榻边微微下陷,锦衾被掀开一角。庄怀菁睡得正好,长发落在枕头上,她被这动作吵醒了些,睁开朦胧双眼,意识有些模糊 见到人是他后,又安心闭上了眼睛,靠他近些。   她是下意识的动作,程启玉却又被逗得无声笑了笑,盖上大床被,抱她紧些。   他喜欢庄怀菁依赖他的样子。   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拜过祖宗,世人见证,上过玉牒,谁也拆不开他们。   幔帐遮住夜明灯透出的柔和光芒,程启玉望她微微皱起的眉眼,抬手轻轻帮她舒展了几分。   程常宣和她今天的敬酒,他都看在眼里,虽知他们是守礼法的,但心里总归是醋了些,他想程常宣身上有婚约,日子也定好了,以后也有王妃,该是守些本分,别盯着庄怀菁。   从前他便看程常宣追着她跑,以那时的身份和性子,不能说得太多,如今倒是好了些。   男人身形高大,愈发显得怀中的女人娇弱,但他们又好像天生一对样,契合如一体,谁也分不开。他们要忙的事情太多,他虽是很想要她,但也必须得考虑她的身子,压制住自己。   程启玉在那方面的要求很强|烈,特别是她在自己身边时,若是真弄了,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停的。   庄怀菁要是哭了,那事情更加不能控制,他爱死了那娇柔的泣声,那时非得哄着她再来次,最后也只会狠狠让她哭得更大声些。   可他就是那样的人,以前便是装得再好,那也只是装的。   程启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闭了眼睛,他心想还有四个月,孩子就出世了。   幔帐轻轻垂落,雕云纹脚踏上摆着两双鞋,床榻上的两人早已经习惯彼此的存在,安然的一夜没有梦境。   ……   许是皇后娘娘的肚子大了些,怕生产时出什么意外,皇帝便让太医院的御医隔些时候便来诊脉,还给仁明宫加了不少伺候的人。   后宫现在只有皇后,又怀有身孕,便是再怎么添伺候的人也不足为奇。   旁人只道帝后情深,庄怀菁却越发觉得那里哪里怪怪的,宫内人多眼杂,处处都是人,她早就知道这些,从前进宫时谨言慎行,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那时她是陪庄夫人去见太皇太后,没那么多规矩。   但现在守着她的人实在是多了些,庄怀菁只是随便找找,便能指出几个,几乎到哪都能看见。   庄怀菁性子喜静,偶尔会想一个人静一静,但只要她摆手让宫女太监退下去,他们就瑟瑟发抖跪下,求她饶命,仿佛只要一走,性命就没了一样,她倒也无意要别人性命,只得作罢。   她在查后宫支出账簿时,老嬷嬷在旁陪她,不时和她说些后宫中的事,又给她说些别人少听的隐晦事,如同宫女与宫女间的稀奇事,庄怀菁起初听着当乐子,后来才发觉老嬷嬷并非是随口一说,只是换着法子不离开。   除了大晚上要睡觉外,她的身边都有人,就好像她是个金贵易碎的瓷器,人人都怕摔着。   也不大对,即便是睡觉的时候,旁边也有个程启玉。   先前在东宫摔了一跤,程启玉吓得让她在殿寝殿内养病,即便想出去也不行,她那时知道自己理亏,也没和他多争论。   但现在孩子月份已经稳了,太医都说她身子好,偏他不一样,总要一堆人跟着她,便是自己怀着头胎,又比别人知道的月份大一月,但程启玉关心也过了头。   新皇下了命令,不得让她一个人待着。庄怀菁问了他几次,他都没松口,还诱着她帮了他几次。   他缠人得紧,又不愿意找别的宫女,还有好几个月,加上没事便弯眼看着她,庄怀菁都不好意思看他,一来二去,便很少拒绝他的这些事。   他这人喜爱琴音舞乐,书画又精通,习高雅之术,明明是清风朗月之人。但他对那种事的兴趣,却大得出奇。   庄怀菁是最注重礼仪的庄夫人看大的,纵使小时候不常在她身边,却也受过影响,现在不知怎么被他带成了这样,都没怎么想拒绝的事。   有次差点把她心都吓出来。   那次他们在养心殿休息,他搂在她的腰,让她坐下,头轻轻靠着她身子,闭着眼。程常宣突然过来,请求再次前往西南。   程启玉没答应,庄怀菁知道西南那边他早就派人过去,程常宣去不去都没事。   程常宣跪在地上请旨,新皇只说柳太妃身子有恙,让他早日完婚冲喜。   他身上的婚事是先皇病中所赐,柳太妃也没有异议,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要不然即便是新皇,也解不得。   程常宣身有担当,也不是逃避之人,知道别家姑娘亲事已绑他身上,只是低头应下。   刑部尚书虽是程启玉的人,但把女儿嫁给程常宣,却也放心。程常宣不擅政事,不喜读书,爱好舞刀弄枪,但为人方面揪不出错。   他是先皇宠爱的皇子之一,虽有皇子的傲气,但待人平和,从不把自己当受宠的皇子,底下幕僚为他尽心尽力,也不是没有原因。   若庄怀菁嫁给他,平日或许说不到一起,可是以程常宣的性子,定会为她做许多,算来也是美事一桩。   只可惜两人差得太过,她已经是他的皇嫂。   若非有围屏挡着,谁也看不清谁,庄怀菁心想以后都不敢再见程常宣,偏偏在这时程启玉还来句轻点,庄怀菁脸都要滴血,低头看他,才发觉他含着笑意,正在看自己。   这男人肯定是故意的。   程常宣没再说话,庄怀菁没敢猜外面的他在想什么,她自己都觉得羞得难以见人。   庄怀菁知道程启玉是因为她以前那句愿意为他诱二皇子的话在醋,他不想让她见程常宣,最后她也只能顺着他,避了程常宣许久。   程启玉说出那种话,她脸皮再厚,也不敢在程常宣面前露面。   幸而后宫重地,闲人不得随意入内,他已经封王,进出后宫见柳太妃也不像从前那样方便。   仁明宫的太监和宫女一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因为程启玉好像很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庄怀菁那时想了想,心觉他到底是个要当父亲的人,第一次肯定紧张了些,便没再提这件事。   他初登基,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趁着大赦天下,陶临风呈表上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求了恩典,呈上证据,求新皇还陶家清白。   庄怀菁知道他这事拖了许久,格外关注了些。程启玉早就答应还他一家清白,虽距前朝时间有些二十多年,但这宗案子的不到半个月便查清了。   有人在朝贪污灾民救资,数额巨大,造成许多人饥寒交迫而死。前朝皇帝将此事交给梁王处理,哪知别人早有准备,伪造证据,趁机陷害,任吏部侍郎的陶临风父亲便成了替死鬼。   梁王拿到证据后怒不可遏,陶家一家五十九口人,全部斩首,独有一个年幼的陶临风被陶家送了出去,逃过此劫。   庄怀菁听到这个结果后,沉默了许久,殿内的帷幔绣银|线花,罗汉床上摆桃仁等干果,宫女微掀珠帘,进来行礼禀报:“娘娘,赵太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催我三更,我就告诉你们男主本质 第83章   今天出了太阳, 外头有些暖和, 庄怀菁心不在焉应了声那宫女, 道:“让他进来吧。”   太史局说今日才入春, 雨水或许会多起来, 程启玉前天回来时便和她提了一句, 让她记得带伞。   庄怀菁腹中的孩子已经大了,出不了远门, 太医隔两天便会来请脉, 庄怀菁也已经习惯。   她只是在想陶临风的事。程启玉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同庄怀菁说过, 陶临风的家仇与她父亲有关, 她那时与太子还不熟络,却也知道太子不会骗他。   庄怀菁知道这种事,没再敢随意和陶临风来往,他对她那么好, 她也拉不下脸让他救庄丞相。   但庄丞相那时生命有危,她实在没有办法, 求他的时候只觉整个人都对不住他。   庄丞相也记得陶家被冤枉而死的事, 现在罪责全在前朝梁王身上,不知道陶临风会想什么。   梁王是有错的, 但看庄丞相那样子, 他应当也有些责任。   庄怀菁没法评论别的, 她心中叹口气。   圆润的珠帘轻轻掀开,赵太医拎个药箱子,随宫女进来, 他后面跟着个小童,是前几日见过的张贡,是张御医的小孙子,性子有些腼腆。   “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他们跪下来朝庄怀菁行礼,庄怀菁坐在罗汉床上,手搭着上边小几,开口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赵太医和这小童谢礼起身。   庄怀菁纤白的手腕上有个白玉手镯,暖玉养人,袖子也是暖金线所织,轻薄精贵,据说这种线织出来的衣服最暖身子,不用一件件穿许多。   新皇宠爱皇后,在她身上下了很多功夫,得到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她。赵太医得了请脉的机会,旁人也觉他是得宠的,都不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庄怀菁身子被宫中的珍贵药养了这么久,自然比从前好了许多,就算是濒死之人这样养也能活命,她只是身子差些,好得更是快些。   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康健,但是不一样,别人以为六个月,但她现在已经是七个月,没过几月就要生了,药得慢慢停,赵太医必须要小心翼翼,不能让人发现异常。   她的手搭在脉枕上,赵太医仔细帮她诊脉,随后又恭敬抱拳道:“娘娘脉象圆润平稳,接下来几月,只要好好养身子便是。”   庄怀菁收回了手,点头道:“嬷嬷最近总让我四处走走,说是几个月后好生养,不用那么累。”   赵太医回道:“确实是,不过娘娘也别太累着自己,若是觉着不舒服了,需赶紧歇息。”   庄怀菁颔首,说是记下了。   她看向站在他后边的张贡,让他上前点,问道:“我听太医院的人说学医你天赋极高,年纪小小,认识好多药材,还能给人看病,可是真的?”   这半个月小张贡一直跟着赵太医,他人长得清秀,很得人喜欢,诊脉之后没什么事,庄怀菁喜欢问他些事解闷。   小张贡还是很拘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庄怀菁,他点头回道:“认识一些。”   庄怀菁手扶住肚子,笑着问:“是跟张御医学的?当真聪明。”   小张贡比庄鸿轩大四岁,但性子没庄鸿轩活泼。他脸有些红,小声道:“自己看书的。”   赵太医接过话恭敬道:“张御医说这孩子天赋好,微臣起初还有些不信,后来发觉他悟性的确很好,自己看书便能懂不少东西,太医院的太医都觉他前途无限,都在教他,现在跟着外出的太医学些东西。”   太医院中有些人是张御医的学生,但也有不是的。小张贡是新皇引荐信推过去的,太医院的人就算有别的不好心思,也不敢发在他身上,倒不如先和他搞好关系,日后如果出了事,也好商量。   张御医要程启玉这封信,目的也是为了这个。   庄怀菁略有讶然,道:“难怪年纪才这么小张御医便许他进宫,我听说太医院里有许多外边的没有医书。”   小张贡脸闷红,又回她道:“回娘娘,是有好多没见过的书,不过爷爷说我不能一直看书。”   宫女端了盘新鲜枇杷过来,庄怀菁让他们带回去,她道:“陛下忙于春日祭礼,我近几日闷躁了些,这孩子倒讨我喜欢,比轩儿要省心得多。”   他们忙行礼谢恩,得皇后赏赐的可不是件小事,虽说她赏的是小东西,但陛下可是大手笔。   赵太医对她道:“张贡年纪虽小,但也懂些调理之术,人也不毛躁,娘娘已经有六个月身孕,再过些时候就得停补药,倒不如平日召他伺候,也可解解闷气。”   新皇顾念皇后身子,时常都让太医过来诊脉,但又不能让别的太医发觉她有孕几月的事。小张贡倒是懂得些调理,又不会看出太多。   庄怀菁听出他的意思,想了片刻后,回道:“日后再看看吧,陛下过几日就忙完了,到时要是见宫里多了人,又得多问。”   等晚上天黑的时候,程启玉从崇政殿回了仁明宫,内殿刚好摆上晚饭。她吃不了太荤|腥的东西,御膳房便加了去腥味的,蒸鱼和鸡汤的味道都很淡。   “朕回得倒是巧,”程启玉腰佩环玉,慢慢走进来,“看着天色便想该吃些东西了,便先让他们停了,让御膳房传膳。”   里边的宫女太监朝他行礼,庄怀菁扶着肚子也要站起来,他说了句免礼,大步走过来,扶住庄怀菁,让她坐下。   “你不用行礼,”他按住她的肩膀,“总不听话。”   庄怀菁抬手按住他的手,无奈道:“礼总不能废。”   他每日都会回来陪她,就好像还在东宫一样。庄怀菁让他坐下,又让宫女添了碗筷,然后说:“我派去的太监说你们还在商议政事,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了,就让小厨房送了饭菜。”   “朕路上遇见了,朕想着回来同你一起用膳,便让人给那些大臣送过去了。”当她的赏赐。   庄怀菁无奈道:“我赏了些东西后,你接着又会赏不少,我现在都不敢赏太多。”   “你是皇后,不会随便赏人,朕再赏些也不多。”   程启玉没让宫女布菜,反而让殿内的人都下去,抬手帮庄怀菁盛了碗汤。他向来喜欢事事亲为,庄怀菁先前还觉得不习惯,现在日子久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听说今天有大臣的折子递到你这了?”他喂庄怀菁喝汤,“不用管,丢了。”   庄怀菁叹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碗,轻轻放回红木圆桌上,开口道:“我现在怀着身孕,自然是管不了你的。我看大臣的折子上写我不许选秀,要不然就打你一顿,还要带着孩子回娘家,所以你禁止别人谈这件事,陛下先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程启玉倒没想那个大臣写了这些,只道:“父皇和太皇太后才走几个月,他们不提些好的,脑子只想那种事,日后若是有大事发生定是撑不起来,你看看便过,不用多想,没人敢议论。”   庄怀菁倒也知道是这个理,或许是天开始变暖了,她今日起床时胸口有些闷,没多久就见了这份折子,惊了几惊,倒把闷气惊走了。   她是没说过这话的,换而言之——程启玉不知在什么时候和大臣说了这些话。   他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开口道:“三天前朝会说的,长耳朵的应该都听见了,想传的也随意传了,朕管不了别人的口。”   庄怀菁心想他是不是不知道现在宫里别人怎么想他们?宫人已经开始怕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告诉你皇帝本质   26键打皇帝名字缩写:cqy   专属女主的~ 第84章   殿内的宫灯明亮, 红木圆桌上的饭菜冒热气, 后宫不敢谈论前朝事, 庄怀菁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还是特意派人出去查了之后才弄明白缘由。   国丧期间是不许婚嫁的, 程常宣情况特殊些, 那时先皇便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礼部择日前是得了他的许可。   还有便是选秀一事, 先皇驾崩后第一个春季有一场小的选秀, 以充盈后宫。多多诞下皇子才是大臣希望看到的, 不至于天灾人祸出事后, 连个备选的都没有。   太子回宫时许久,不近女色,等有了太子妃后,或许是尝到了情与爱的味道, 格外宠爱太子妃。   大臣本以为他变了一些,没想到等有人提起选秀, 他只是淡淡一句不可便堵了别人的话。   但朝中的言臣哪是那样容易就退缩的?程启玉面容淡漠, 只望下看了一眼。   底下大臣以皇后绵延子嗣有功为由,不应冲撞, 再说先帝与太皇太后一同离去, 实属特殊, 国丧期间应当少兴大事争辩起来。   新皇不是什么底子都没有的,底下人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打起来了, 他自然“好心”打断,议起别的事。   下朝之前,大理寺卿力参几个官员贪污受贿,互赠妾室以方便日后接触,证据确凿。巧的是,这几名官员就是方才那几个争着要开春选秀。   新皇查阅之后,抬起头,当场将那些人打下天牢。   这出戏来得惊人,没人意料得到,也没人想过程启玉会早有准备,这么直接,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再多说。至于后面那些话,不过是他随意的说辞。   他宠爱皇后,旁人都有眼睛,但这样把所有事推到皇后身上,也不知道这宠爱有几分是真的。   新皇或许是在借这事立威,但又不想被旁人记上冒犯祖宗的名声,所以才说出这种话,皇后倒是背了锅。   先皇帝总共有六个皇子,新皇的后宫中好歹还怀着个,而二皇子对成婚没什么大的兴趣,别的皇子更加,膝下没一个孩子。   某些官员心想新皇还年轻,日子还长,也没必要在这时惹盛怒。折子递来庄怀菁这里,不过是某些老顽固不死心,想让她劝劝。   庄怀菁与他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但他在登基不久便做出这种事,实在不明智。   立威是立了,但某些老狐狸的尾巴恐怕藏得更深了,只可惜先皇的几个皇子都不成器,要么就是不喜欢被政事束缚,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有一个程启玉,当真算是天赐般。   他给庄怀菁盛了汤,见她不喝,便又给她夹了块干净的鱼肉,道:“这事你不要管,没必要,要是心中时常郁结闷气,不止你会伤到,孩子也会不好。”   他对这孩子是期待的,庄怀菁叹了口气,也不想影响了孩子。她知道自己最近情绪焦虑,容易受人影响,赵太医说她这是正常的,想开了便行。   程启玉放下手中的筷箸,握住她的双手道:“要是实在觉得闷,不如陪朕去崇政殿?那里有休息小室,朕和他们谈完之后就去陪你,不会有人发现。”   他的语气不是和庄怀菁开玩笑,他是认真的,所以庄怀菁有些无奈了,心想如果她是别人派来的探子,朝廷怕是气数不长。   “这倒不用,”庄怀菁抽出手,拿出帕子给他额上的汗,“我一天见你好几次,别人还不及我见你见得多,崇政殿是议政要地,我过去就不像话了。”   他应当是赶着回来的,额上还有些薄汗。   “不会有人发现。”他倒没拒绝她,“你进去先歇息会儿,朕后面再去陪你。”   程启玉在她的事上一向没什么原则,庄怀菁都不太记得他当初是怎么拒绝她的,这男人太会装,可谁叫她喜欢呢?   庄怀菁无奈对他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便道:“张御医家有个小孙子,你不如让他来陪我这说说话,我看他的时候经常想起轩儿,他是最黏我这个姐姐,现在好久都没见他,要不然叫轩儿来也行。”   她也只是试着提提,他向来不太喜欢她和别人接触过多,庄怀菁自己也喜静,所以没管这些。   本以为他还是同以前一样,可他这次却想了想,回道:“鸿轩年纪太小,性子又跳,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若是冲撞了会出事。张家那小子不爱说话,但有些医术,每日都进宫,让他来陪陪你。”   庄怀菁微微惊讶,给他擦汗的动作都停了。   程启玉抬头问:“怎么了?”   “……只是没想到陛下会答应。”他以前那性子她也有察觉,所以这次只是随便说说。   程启玉应了一声,把她的手拿下来,重新拿起碗筷,让她好好吃饭。榆木宫灯驱散暗光,帷幔上绣淡色银花,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却是十分温馨。   他其实也没想答应,至少没打算让她见庄鸿轩。庄鸿轩是庄家的人,虽与她做了那么多年姐弟,但两人终究不是亲的,不易牵扯过多。   张御医那孙子倒没事,程启玉知道他胆小不敢随意说话,也不用怕他冲撞庄怀菁。等他忙完这阵后就清闲了,到时孩子也快出生,先让奶娘带着,他带她出去宫外散散心。   新皇登基初期总是有许多事要做,幸而他在做太子的时候,先皇便让他掌管过许多大事,做起来倒是顺手。   ……   程启玉在大理寺时,手上有不少官员犯事的证据,春日的祭礼之后,他便开始着手此事。一一捉拿虽是可以,但不必要,朝堂之术,只可制衡。   庄怀菁不管这些朝政事,庄丞相不想沾,轩儿年纪尚小,做得太早总会有意外出现。   时间慢慢过了两个多月,小张贡随赵太医来仁明宫的次数多了,倒也没再像以前那样拘谨,有时还能庄怀菁说两句话。   但程启玉一过来,他便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庄怀菁不知道张御医去求太子的引荐信时把他也带上了。   小张贡见过程启玉淡漠的样子,他觉得那时的太子,让人有种别样的恐怖。   这天程启玉来的时候,他也立马住了嘴,庄怀菁手搭在罗汉床小几上,另一手撑着腰,对程启玉开玩笑说:“陛下该多笑笑,小孩子都怕了你。”   程启玉现在的事慢慢闲下来,没以前那么忙,也抽得出时间来陪她。他没放心上,只是让小张贡下去,然后给她倒杯热水,说:“你不怕就行。”   小张贡听他这话时还偷偷回头望了眼,他没想到太子还会这样说话。   张御医虽不嗜酒,但也喝酒,喝到兴致时还会他说以前的事。张御医说太子以前在宫外的时候,他去治过病,太子性子随先祖帝,是个外热内冷的,但是太子好像挺喜欢庄丞相家的女儿,时时抱着,还捏人家的脸。   难怪他们现在关系这么好,原来是小时候认识,小张贡没有多想,随宫女下去。   “你这几日身子辛苦,朕刚让厨房做了些水晶糕。”   程启玉扶她起来,握住她的手,扶住她的腰,在殿内走走。   “吃得有些腻了,”庄怀菁撑着腰说,“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陛下起得名字都好听,以前心中选了一个,现在再看,都觉得好。”   孩子明面上八个月,但现在已经有九个月,还有一个月便要出世,太医院的一些太医都已经忙活起来。   程启玉强调说:“孩子月份大了,你记得事事要小心,要是出门,一定要让宫女扶着,不要走太远……”   庄怀菁这些天听多了他的话,一模一样,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心中无奈,心想他实在是担心过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填空题:   镜里片真是个()作者 第85章   虽说庄怀菁身子养得很好, 但这事马虎不得, 新皇比谁都要紧张, 连带着旁人都不敢放松。皇后娘娘这要是出了事, 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朝中现在没人敢提选秀的事, 也没人再把折子往庄怀菁这里送, 程启玉说过那样的话,谁也不敢随意造次, 都觉皇后也劝不了他。   他从前便是不近女色, 一时半会恐怕也改不了。   庄怀菁现在也乐于不管, 别人的话再怎么样, 也传不到她耳朵里。庄夫人虽是重礼之人,但也没在这事上多说。   还有半个月时,小张贡这天和往常一样来仁明宫,他向庄怀菁请了安, 庄怀菁赐座,宫女给他搬张紫檀木圆凳。   他们也没聊什么, 小张贡知道皇后这胎快生了, 赵太医让他说些哄皇后娘娘的话,他又不怎么会, 便只能干巴巴说句娘娘得天庇佑。   庄怀菁也不是想听他说这些话, 她见他便想起家中的轩儿, 不免有些亲切。庄夫人说她出嫁那日庄鸿轩晚上哭了好久,哄都哄不住,他以前便黏着她, 出嫁一事自然打击。   “我弟弟过了今年应当就七岁了,”庄怀菁后面坐在罗汉床上,枕着大靠枕,“和你差三岁,不过不爱读书,总得有人看着,要不然就跑神。”   帷幔垂在两侧,小张贡腰板挺得很直,说话声音却不大。   “我也不爱读书,只是爱读医书。”   宫女在旁伺候,给庄怀菁倒了杯热水,拿颗药丸,提醒她该吃药了。庄怀菁接过这杯热水,喝了下去。   这是赵太医另外开的药,说是半个月后孩子出世会容易些,吃了后不会出太大的事。   “你是学医的,自然要多些医书,他却什么都不想,以前性子跳得很,现在父亲压着他,总算是学了些东西。”庄怀菁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过这还是不太够的,他还得自己学学。”   小张贡脸微微发红,知道皇后娘娘想家了,他小声说话:“娘娘如果想弟弟了,可以让庄夫人带他进来。”   “他性子活泼,陛下总怕冲撞了我,”庄怀菁摇头道,“以后等孩子出生再来也没事。”   小张贡点了点头。   “太医院都说你是天赋佳的,要是学得好些,说不定能做一代名医。”庄怀菁笑说,“当初父亲的毒别的太医都说只能养,解不了内|毒,幸好有你爷爷在。”   “爷爷很厉害,以前还帮陛下治过病。”小张贡确实很敬佩张御医,“他说那时陛下身体很差,都是他给治回来的,陛下以前在孙府的时候,还让他给娘娘看过病。”   陛下在孙府的时候……庄怀菁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吗?”   他什么时候去过孙府?还让张御医给她治过病?   这里伺候的宫女都不知道有这种事,小张贡年纪小,又一心沉迷医书,也没想通程启玉是隐瞒身份,更容换貌待在孙府,只继续回道:“爷爷说娘娘小时候身子弱,陛下很喜欢娘娘,所以让爷爷给娘娘熬了药丸,他还说娘娘不爱吃甜的和苦的,他费心思才调的味道。”   “张御医为我熬过药?”她又淡淡问了一句。   小时候孙珩经常给她吃东西,什么都有,张贡说的药丸,她也有印象。   小张贡不知道她为什么又问了一句,但他隐隐察觉她的语气不太对,也没敢再说。   庄怀菁纤白的手指紧紧按住罗汉床的小几,胸口起伏,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她忍住这疼意,开口问:“张御医还说过什么?”   小张贡连忙跪下来,紧闭着嘴,没敢再多说,他心觉自己惹怒了皇后娘娘,吓得有些颤抖。   “他是怎么说的!”庄怀菁指甲发白,“如有说错,让陛下砍你们的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   庄怀菁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透不过气来,她呼出的气越来越重,只有咬住唇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张贡吓得话都有些结巴:“爷爷、爷爷说,相府小姐和陛下的关系很好,两人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相府日后肯定是煊赫……”   庄怀菁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她的嘴唇咬破了血迹,旁边的宫女发现了,突然慌张喊起来。   “宣太医,宣太医!”   小张贡抬起头,他是学医的,见庄怀菁冒大汗,手紧紧捂住肚子,脸色白得不对劲,心觉不对,忙道:“皇后娘娘要生了!”   庄怀菁心中涌上一种巨大的被欺骗感,她面前这个小太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只是随口一说,只是随口一说。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小腹的剧痛让她疼得呛声,旁边的宫女忙扶着她,跑得快的太监已经去太医院请太医,侧殿内住的稳婆也已经赶过来。   ……   太医院的小童说错话冒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气急攻心,孩子要生了。   新皇当时正在崇政殿看大臣争议派何人接致仕的吏部侍郎之位,他眼神淡淡,听见这个消息后脸色却倏地大变,站起了身,当即离开。   仁明宫的殿门垂下厚实的门帘,五个稳婆在里面一同接生,痛苦的叫声从内殿传出来,宫女端着带血的帕子出去,又端回干净的热水,脚步急切。   太医院的太医在殿内商议,又赶忙让人下去拿药,小张贡跪在殿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瑟瑟发抖跪在地上,都快哭了。   赵太医让他先在旁边待着,别引起皇帝注意,庄怀菁虽是早了些时日生产,但孩子也算足月,只要孩子出世就没事了,以皇后娘娘的性子,不会怪罪他。   床榻之上,稳婆扶着庄怀菁,让她靠住自己,她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衣服,额边的头发也被打湿。庄怀菁双手紧紧攥|着枕边的,便连身子都在颤|抖着,她嘴里咬着干净白布,胸口剧烈起伏着。   “娘娘用点力,”稳婆拿帕子匆匆给她擦额上的汗,“娘娘再多用些力。”   庄怀菁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一个稳婆端来助产的汤药,拿掉白布,喂给她喝:“娘娘别睡过去,用些力气。”   接生的稳婆面上露出一些担忧,她抬头往上和别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别的稳婆忙催着庄怀菁别睡,用些力气。   程启玉赶来的时候宫女正端着血水出来,他脸色黑沉,大步走近殿内,赵太医正在交代太监去熬药:“为防意外,拿这方子下去,让人用三鲜花的粉|末.加黄芷,小火细抄,赶紧去!”   他见程启玉过来,忙行礼道:“陛下不用担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慢慢等待便行。”   “张贡人呢?”程启玉漠声开口,“他说了什么?”   赵太医抬手擦头上的汗,正要说几句话时,稳婆突然跑出来,急忙行礼道:“娘娘有些没力气了!”   程启玉脸色倏然一变,大步走进去,也没再管张贡。庄怀菁刚刚喝了药,稍稍清醒一些,她浑身都是汗,头发贴着苍白的脸颊,殿内一股血腥味。   殿内的人显然没料到程启玉会进来,忙要行礼,他开口说不必多礼,追进来的稳婆道:“产房污秽地,陛下莫要进来。”   “菁儿如何?”   他根本没听进去,稳婆又不敢顶撞,迟疑了会道:“还得再等等。”   庄怀菁听到他叫自己,缓缓抬起了头,程启玉见她看自己,忙过去,半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道:“我在这,我在这,不要急,很快就过去了。”   他连自称都忘记了,倒不知道是谁急。   她看着他,纤长微卷的睫毛沾了汗水,微微颤抖,嘴唇还带着让人心疼的血迹,庄怀菁轻声开口道:“孙珩是吗?”   程启玉突然看她。   庄怀菁双眸含泪,喊了大声:“孙珩是吗!”   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九重春色》by鹿时眠   最受帝王宠爱的平阳公主闹死闹活。   终于求得帝王把宁国公府嫡长子晏昭廷,强聘为驸马。   却不想大婚当日。   洞房花烛。   平阳公主一觉醒来,拔剑指着驸马爷的鼻子:“思来想去,这门亲事,你是极不愿意结的!”   晏昭廷看着眼前面如芙蓉,纤腰玉润的女子。   他眉眼间似笑非笑,然而掌心却是稳稳一握。   突然间哑了嗓音:“结都结了,殿下还想离?”   于是成婚当晚。   平阳公主便带着公主府的下人,浩浩荡荡的杀回皇宫去。   再次闹死闹活要和离! 第86章   孙太傅有个身子不好的儿子, 叫孙珩, 体虚多病, 博学多才, 朝中的人大多都知道。他极少出府, 旁人偶尔见过两面, 确实是如玉君子,但长得和太子不像。   珩也, 玉也。   但宫内的人却没几个清楚这种事的, 宫女和稳婆看皇帝和皇后间的氛围有些不对, 也没敢插嘴, 但庄怀菁情况有些危急,稳婆只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忙道:“娘娘,有事以后再说, 快用些力气。”   程启玉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几口, 他没有回她这句话, 道:“以后再说。”   庄怀菁的手有些冰凉,她微微闭了眼, 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若他不是孙珩, 该是直接摇头解释了。   “不关张贡的事,不得牵罪于他……”   她突然咬住唇,似乎在忍住痛苦的疼意, 香汗湿了她全身。   “你好好的,”他赶紧回她,“我不牵罪他。”   一阵疼意从腹部传来,庄怀菁的手倏地抓住程启玉的手,她痛苦叫起来,呼着气,脸色苍白,泪水伴着汗水。   程启玉的面色没有太大变化,但扶住庄怀菁的稳婆却看见他的手在抖,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这时候显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只能冒着危险说:“陛下先出去吧,有我们在,娘娘不会出事的。”   “她这么疼,会抓伤自己,当我不在便可,”庄怀菁在他的手上攥出了红痕,她平时没什么力气,现在该是疼成什么样?他吻着庄怀菁的手指,“等孩子出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不骗你,什么都告诉你。”   庄怀菁疼得太厉害,说不出任何话,淋漓的大汗从额头滑下,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干什么,昏了一会儿。   幸而庄怀菁没有昏迷太久时间,稳婆早就备好了药,她醒来之时稳婆让她快些用力,不用睡过去。   她的眼睛睁不开,口中的白布换了块干净的,有个人拿手帕给她擦汗,那个人太过焦急,让她脸有些不舒服。   庄怀菁咬着白布,用了好多力气,但孩子还是没出来,外边的天色凉爽偏冷,她却冒了许久汗。帷幔高高挂起,屋内的热水一直在换,宫女进进出出,太医在外守着,让人熬药。   稳婆忙催她用力,庄怀菁好疼,疼得要死样,床单上起了好多的褶皱,外边的太医额上也冒起了冷汗。   这几个稳婆都是接生了二三十多年,什么样的难处都遇见过,太医先前也诊断过,庄怀菁这胎是没问题的,没可能孩子到现在还没出来。   稳婆又端来药喂她,庄怀菁的眼眶微红,嘴唇颤抖着,肚子的疼痛让她承受不住,喝下的药让她慢慢有了几分力气。   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庄怀菁头脑有些眩晕,耳边稳婆的声音越来越焦急。   “……难产……”“……怎么会……”“……昏了……”“……快拿药过来……快……”   庄怀菁生的这胎实在凶险,一整个仁明宫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她出点事。   新皇在仁明宫待着,没进半口水,他怕她睡着,一直同她说话,停都没停过。旁人皆知他是话是不多的,只有在皇后面前才会见多说两句,现在见他这乱了心的模样,众人心内更加紧张起来,要是庄怀菁出了事,他们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   稳婆接生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庄怀菁就算平安生下孩子,也会有血崩之态。女子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一走,若是当真失血过多,这辈子就要留在鬼门关了。   她们心中焦急,不敢同程启玉说,只好赶紧让外边的御医想法子。时间拖得越晚,事态越严重,新皇这脾气不是别人想象那么好的。   御医商议出个药方子,让宫女下去熬药。与此同时,宫外也开始慢慢得了消息。   庄夫人得知庄怀菁要生了的消息时,坐都快要坐不住,她这还没到十个月,那小童说了什么话,她怎么突然被刺激到了?   张御医更加,他家小孙子最近经常被庄怀菁召见,不用想便知道惹怒她的那个小童是谁。   几滴雨从天上飘落,慢慢连绵成一大片,皇宫笼罩在朦胧的雨雾当中,宫灯早早点起,门窗紧闭,晚上的时候孩子才呱呱落地,母子平安。   庄怀菁酸|软的身体全都是汗,昏了过去,虽是有些虚脱无力,但太医的药还是有用的。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但哭声十分响亮,稳婆和太医都检查过了,他身体很康健,这让人松口气,可皇后没醒,众人这口气也没敢完全松。   方才抱大皇子去见新皇时,他正在帮皇后娘娘擦身子,大皇子在他身后,他也不转头,只是让稳婆抱下去给奶娘看着,别饿着了。   稳婆只得应是,也不敢再去找程启玉。   说来也怪,程启玉明明是个男子,照顾起人来却很是周到,旁人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他高大背影让人有种瘆得慌。   幸而前面有庄怀菁的话,张贡逃过一劫,但程启玉不容许他再待在宫内。他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出宫的时候抱着书抽泣,人都打嗝了。   张御医去接的他,问了事情经过之后,叹了口气,只安慰道不关他事,皇后母子平安便好。   皇后诞下皇长子,孩子平安无事,乃新皇登基以来的头等大喜事,连相府都来了许多贺喜的人。   庄丞相原先是罪臣,之后翻罪封侯,嫡长女嫁了太子,成了皇后没多久,诞下皇帝嫡长子,这当真是一路繁华。   也难怪当初皇帝架空他的权利,若他现在还在丞相之位,恐怕真的要外戚干政。   庄怀菁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梦中有人在轻轻擦拭她的身子,力气十分轻,没有方才的不适感,身子的黏|腻全都被擦干净,清爽舒服。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种想法——程启玉骗她,他一直在骗她,他没对她说过一句真话。   等庄怀菁慢慢想起发生过什么事后,她的意识慢慢清醒,睁眼的时候,外边阴沉沉一片,殿内也没点灯,只有夜明珠柔和的亮光。   她面前的紫檀木圆凳上坐一个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眉眼。室内安安静静,没有别的人,他们的视线对上,他朝外叫了声太医,声音沙哑。   几个太医在外面待了很久,听见他召唤后,赶紧从外面小跑进来,朝他们行了个礼。   为了安稳着想,他们都给庄怀菁诊了遍脉,随后才向程启玉道:“娘娘身子安康,醒了便好,但她受不得大刺激,近日外面下雨吹风,勿要出去染了风寒。”   程启玉点了头,让他们下去熬药。   等他们下去之后,他的手撑住床榻边沿,好像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开了一样。   “是个男孩,小小一个,身体很康健,没有事。”   “要吃点什么?”他的语气平平,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庄怀菁静静看他熟悉又陌生的容貌,慢慢转过头,闭上眼睛。他看着庄家陷入险情,默认她对他的勾|引,可笑的是她给了他一颗真心。   程启玉开口说:“我没罚张贡,让他直接回家了。”   “庄夫人派人来递过信,明天来看你。”   室内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空得有些吓人。   “孙太傅的事……”   庄怀菁缓缓睁开了眼,淡声开口道:“我累了,想休息。”   从前的少女有很多心思,她不敢跟庄丞相说,不敢和庄夫人说,她只告诉过孙珩。   作者有话要说:  我! 第87章   帝后间的关系出现了裂隙, 应该说皇后单方面生了皇帝的怒。   仁明宫的人不敢多言, 闭紧嘴巴小心翼翼。新皇依旧每日会来仁明宫, 但皇后不再为他留膳食, 若不是有太监暗中通报, 他们或许吃饭都吃不到一起。   庄怀菁惊险一回, 差点连命都保不住,此次熬过来后, 太医院和御膳房都先紧着她。庄夫人来看她那日没留多久, 庄怀菁累着了, 开始的几天都在睡觉。   新皇怕她出事, 私下问了好几遍,见她每日都会醒来吃点东西,这才放下心来。太医知他们感情深厚,委婉提了几句他们不能同床共枕, 程启玉点头应下,让人打扫干净仁明宫西殿, 也不回他的养心殿。   皇后对皇帝冷漠了许多, 但对大皇子却很疼爱,大抵是自己身上掉的肉, 母子连心, 见不得他哭。   大皇子没出生几天便被封为了太子, 赐名淳安,寓意淳透平安,皇后娘娘先前便选好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 起初只有仁明宫的人知道,后来慢慢地,朝廷中的大臣也有耳闻,但仁明宫没别人的探子,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庄夫人特意选了一天递信进宫,到仁明宫的时候,庄怀菁正在逗小太子。屋内的窗牖微微打开,只有一点清风吹得进来,庄夫人一进来就连忙让宫女关了窗,对庄怀菁说道:“你这才出的月子,别被吹冻着了。”   庄怀菁穿件单衣,披着外袍,坐在罗汉床上,她手上抱着淳安,对庄夫人笑了笑:“太医说可以开窗透透风,母亲别急,今天怎么过来了?”   庄夫人看了一眼淳安,他脸长得圆,睡得正熟。淳安平日醒来的时候眼睛又大又黑,人一逗他就爱笑,很招人喜欢。   “你们先下去,”庄夫人对宫女说,“我有事想对娘娘说。”   宫女看了一眼庄怀菁,庄怀菁颔首,让她们下去。她的手轻轻拍着淳安的抱被,一言不发,似乎猜到庄夫人要说什么。   “你自幼聪慧,我也不多说别的,”庄夫人坐在圆凳上,“你与陛下是怎么回事?我上次来没发觉什么,回去没多久就听到你与陛下不合的消息……”   庄怀菁打断她的话,摇头道:“母亲不要信外边的谣言,我与陛下很好。”   只是没有以前那样亲近了。   庄夫人叹口气道:“当初我见你们好得快,心中虽觉奇怪,但也没问你,觉得还好,至少你不是嫁个不喜欢的。现如今出了事,你难道还不想告诉我?”   庄怀菁沉默不语,她与程启玉的荒唐事该结束了,这也算不上出事。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淳安想想,”庄夫人说,“你父亲不在朝当官,你也没个靠山,唯一的倚仗只有新皇的宠爱,万一日后宫内进了美人,抢了你的宠爱,你又当如何?”   她的声音不像庄怀菁那样柔和,吵到了淳安,他哭了起来,庄怀菁忙哄着孩子,也没回庄夫人。   庄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庄怀菁对她摇了摇头,又回去哄孩子。庄夫人只能叹口气,庄怀菁性子是犟的,做事又有自己的法子,说到底,谁也比不上她通透。   “母亲不用担心这些事,”庄怀菁岔开话题,“怎么没带轩儿进宫?许久都没见他,不知道有没有调皮。”   庄夫人看她实在不想听,也只能随她去。庄怀菁这才刚出月子,要惹她气了,又得坏身子。   淳安哭得大声,庄夫人道:“哭得这么大声,是不是饿了?要不然叫奶娘过来抱下去?”   “方才奶娘抱上来时说他刚刚吃了,”庄怀菁动了动姿势,“尿布也换过了,大抵是我抱得不舒服。”   庄夫人站起来理了理抱被的边角,轻轻抱起来,边走边哄他,说:“指不定是我们吵着他了。”   光亮透过窗牖的麻纸,内殿明亮,庄怀菁看着庄夫人,心中突然叹出口气,没多说别的。这一个月与其说她在生气,倒不如说是漠然,她不想听程启玉的解释,只想一个人待着。   淳安经常在这陪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寂寞,只可惜张御医的小孙子,此事本就与他无关,听说走的时候哭得可怜,她便让人送了许多医书摹本过去,等他以后想来,再同她说便行。   庄怀菁揉了揉肩膀,倒了两杯水,庄夫人摇头不喝,她便拿起一杯,抿了几口润喉咙,道:“我做的衣服都大了,太医说小孩子长得快,过几个月就能穿上。”   淳安哭得快,睡得也快,庄夫人哄了哄他就又睡了过去,小脸红彤彤,她越看越喜欢,抬起头说:“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比淳安要闹腾多,非得要我哄才睡觉,奶娘请了好几个,后面都辞退了,只留了两个轮流看守。”   “淳安这性子许是随他……父亲,”庄怀菁脸色淡些,不想说起程启玉,“宫里的奶娘也说他乖巧。”   庄夫人抱了小外孙,心中高兴,便和她多说了些:“你小时候和现在可不像,虽是身子不好,但总爱跑出去玩,管都管不住,那时才四五岁,好几次我都要被你气着了,你父亲还说小孩子多玩玩好,不用管太严。”   庄怀菁倒没这段印象,她以前私下性子是活泼些,但被庄夫人教导得多了,也有了世家贵女的样子,后来不知不觉,倒变成了世家女子的典范,庄夫人教得严,孙太傅也有不少功劳。   孙珩则是无条件宠她,要不是她自己有自制力,怕是要变成小霸王一个。   可就是那样好的孙珩,一句话不说,看着她耍手段,做出那种低贱下|流事来勾|引他。   庄怀菁没有办法忍受那种事,她微微低了头,拢了拢衣服,又抬起头伸了手,说道:“母亲要是抱累了,让我抱抱。”   庄夫人倒没觉累,抱着淳安坐下道:“轩儿本来也想同我一起进宫来着,他听说自己有了个外甥,觉得稀奇,但我怕他闯祸,也就没有带过来。”   庄怀菁手收回来,搭在小几,道:“他才是最爱闹腾的,肯定想过来看看,以后我再召他进宫看看淳安。”   ……   庄夫人在这里待到了傍晚,离晚饭还有些时间,她说要回去,庄怀菁也没久留她,穿好厚衣服出去送她。   中午的时候程启玉过来了一趟,两人没像外面传的那样差,但也不怎么好。   庄怀菁朝他行过礼,眉色淡淡,其余的话不再多说,他问一句,她应一句,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样。   庄夫人也是头次看见程启玉那么多话,一顿午饭在他们的对话中度过,庄夫人先还怕庄怀菁会因此吃亏,倒没想到庄怀菁把皇帝吃得死死的。   她来一趟也放心了,但回去的时候还是嘱咐了一句,让庄怀菁宽些心,这时候伤身子不是好事,会留一辈子的病根。庄怀菁让她不用担心,宫里的太医看得紧,她不会出事。   庄夫人来的这天让庄怀菁心情好了许多,还夸奖了两个扫地的太监。   皇宫内皇子和母亲是分开养的,但程启玉知道她疼孩子,没敢让人直接抱走,一直养在她这里。所以淳安虽有奶娘,庄怀菁也喂过他。   她胀得厉害,有时候都觉得疼,医女说过她是以前补得太好,所以现在东西太足了,挤了倒是好受些。   庄怀菁回去的时候,淳安在哭,他哭声响亮,嬷嬷正哄着,她说:“殿下或许是饿了,娘娘可要叫奶娘过来?”   “不用,”庄怀菁轻轻抱过淳安,慢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我来就行。”   淳安当真是饿了,到她怀里后,哭声就小了许多,但抽抽搭搭地,也怪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作话 第88章   庄怀菁这一个多月都没出去过, 才回来一会儿便有人端来冒热气的姜汤, 她摇摇头, 让宫女放在桌上。   大抵真是父子, 淳安虽还是小小一个, 但已经看得出有点像程启玉, 不过香香软软,要听话些。他出生没多久就被封为太子, 日后要是太过调皮, 那就得管得严些。   庄怀菁低头轻拍着抱被, 看他有没有被呛着, 别人紧着她,她先紧着淳安。   她是早了些月份生的孩子,但外面没多少人谈论这个,旁人只想知道她与新皇闹了什么矛盾, 那个小童又说了什么,倒没怎么关注她是什么时候生的。   有个宫女掀开珠帘走进来, 隔着垂下的帷幔行礼道:“陛下来了。”   庄怀菁微微一顿, 抬头应她一声,朝外道:“让他等等, 别进来。”   她与程启玉间漠然许久, 但对一个皇帝发脾气, 显然不是理智的。庄怀菁很累,心觉相敬如宾便好了,她不想花过多心思。   庄怀菁低头看淳安, 见他闭着眼睛,还以为他是要睡着了,她微微抱开些,想要把他给旁边嬷嬷,他又突然哇哇哭了起来。   “或许饿了。”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庄怀菁抬起头,见程启玉站在帷幔前,应该是听见了孩子声音刚进来。   庄怀菁敛眉不看他,又动了动姿势喂淳安,他不哭了,小喉咙在继续动。   嬷嬷知道他们二人正在吵架,也不敢上前让程启玉先出去,皇后娘娘喂过不少次孩子,皇帝也只遇见过这次。   程启玉让殿内的人都出去侯着,宫女和嬷嬷不敢不从。他慢慢走近,站在庄怀菁面前,自上而下看她。   她生了孩子后身形丰腴了些,别有一番妩|媚从骨子里透出来,他开口问:“听人说你难受?”   “是旁人误传。”   她的声音淡淡,听得出态度,程启玉却没说什么,只是道:“朕可以帮你。”   这种事能怎么帮?   他素来好那种事,庄怀菁不用想便知道他想做什么。   孙珩那般儒静的人,是永远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庄怀菁回他:“不必。”   “朕可以告诉你全部的事……”   “我累了,不想听,”她打断他,“孩子还在这,陛下不要多说吵到他。”   天色有些昏暗,殿内没点灯,也慢慢暗了下来,室内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淳安喝东西的声音。   程启玉静静看她,淳安是个孩子,吃不了多少,没多久就睡下了,小嘴巴还含着东西。他让嬷嬷进来,把淳安抱了下去。   庄怀菁没拒绝,她拢了拢衣衫,遮住被他看了许久的圆|润,对嬷嬷道:“让奶娘注意着些,好好照顾。”   老嬷嬷不敢猜他们间的波涛汹涌,抱好熟睡的淳安,福礼下去。   “陛下既然来了,那便用膳吧。”   庄怀菁从床榻上站起来,准备出去让宫女备膳,她从程启玉身边路过,面有淡色,他突然从后面抱住她。她纤弱的背脊贴着他宽厚的胸膛,只垂眸道:“还是早些出去吧,饭菜该凉了。”   “我好久没抱你。”   他的手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力气用得不大,但庄怀菁挣脱不了。   她也没打算挣脱,只是淡声道:“陛下自重。”   “你我夫妻,何须自重?”他的身影罩住她,“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   庄怀菁没再说话,也不想多说。她喜欢上太子时,心中其实是羞怯为难的,她与他的熟知来自一场荒唐,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告诉自己,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但他不止是太子,他还是孙珩。   以前种种浮现在心中,庄怀菁的手不免攥得紧了些,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女儿家的清白都能拿来做筹码,他是如何看待那时的自己?   宫女过来,隔着帷幔问他们:“陛下娘娘可要用晚食?”   “先不用。”程启玉开了口,“朕与皇后有话说。”   庄怀菁没开口,宫女犹豫了一会儿,行礼下去。   “菁儿,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瞒着你,庄丞相的事并非我所做,我和他都在等机会,没有想过逼迫你。”   她没理他。   他的手搂得紧了些,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总以为我雅致高洁,不懂情爱,也从未对我起过那种心思,可我没那么好,你那时才十四,我实在怕我会借别的事伤到你。”   庄怀菁身子微|颤,程启玉低下头,见她正在流泪,心顿时乱了,他挽起她的腿弯,坐在内殿圆桌的石凳旁,拿袖子给她擦眼泪。   他急急忙忙哄她:“别哭了,这时候哭多了伤眼睛,菁儿听话。”   可他越是这么说,庄怀菁哭得就越凶,她没有出声,只是眼泪不停。   程启玉专门问过太医,知道月子时不能惹怒她,他这一个月来没敢和她多说别的,就怕让她气坏了身子。   庄怀菁坐在他|腿|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浓浓的委屈从心底涌上来,她实在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他从怀里拿出一条明黄色手帕,擦掉她满脸的泪水,又道:“你打我就好了,上次我给庄丞相下毒,你不是打了我一巴掌吗?我不疼的,菁儿别哭了,会坏眼睛,都是我的错。”   程启玉握住她的手,往他脸上放,似乎真的想要她打他一顿泄气。   庄怀菁抽回了手,她微微仰起头看他,手放在他胸膛上,双眸被泪水遮住,却也还能看得出他和孙珩不像,除了那双眼睛,还有他的声音。   当年她便觉得他的声音格外熟悉,只不过他是太子,她从没多想,后来和他熟悉了之后,也渐渐忘了这份熟悉。   她想既然他是孙珩,为什么又一次次要她的身子,他最疼她了,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程启玉看着她的眼睛,不会回答,他只是按住她的后颈,俯下了头。   庄怀菁的呼吸被他夺走,泪珠慢慢从眼角滑落,她的睫毛在颤|抖着,双手抵他的胸膛,慢慢搂住他的脖颈。   昏暗又安静的环境笼罩住他们,他们好像是一体的,谁也分不开。   后来他们上了床榻,绣银|线花朵的幔帐被放了下来,他们好像融入了黑暗之中。   太医说过他们最好三个月后再行房,要不然会伤她身子,他没敢做,只是帮她缓解了难受。   庄怀菁的手臂搭在眼睛上,紧咬着嘴唇,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和孩子不一样,但她不想看见任何场面,也不想听见任何声音。   外面布置的饭菜已经开始慢慢凉,新皇才刚吩咐过先不用,宫女也没敢进殿内打扰。程启玉把口中的东西渡给了她,她也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咽了下去。   庄怀菁闭上眼睛,心中的那份屈辱一直抹不去,她在孙珩面前做了好多不堪事,往昔心跳不停的刺激通通都摆在了眼前一样。   她这几天确实很累,身心俱疲,程启玉好像知道一样,他没闹她太久,只是搂住她,让她在他怀里睡一觉。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没宫女进来点灯,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程启玉的头靠在她的颈窝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甜丝丝。   他不想让她受半点苦,她打他骂他都好,苦苦憋在心里,日后伤的只有她,他最怕伤她。   庄怀菁不知道他今日站在帷幔旁看她的心情,她柔和的表情没有对他,对着怀中小小的孩子,让他喝她的东西……程启玉的手攥得紧紧,他嫉妒得发疯,他最讨厌别人碰她,就连他们的儿子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孙珩是庄怀菁哥哥一样的存在,兼带一点不可描述的心思,心里面把人捧得很高,程启玉诱着她做的那些事你们也大概猜到过,很丢人啊,怎么可能不生气 第89章   庄怀菁转醒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 四处寂静无声, 屋内黑漆漆, 除了从窗牖透进来的月光外, 没有一丝光亮。   锦衾盖住他们, 庄怀菁好久没睡这么安稳。   耳边的呼吸声同样平缓安静,他的手把她搂在怀里, 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安神香, 庄怀菁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些安神香睡得好, 还是因为他在她的身边。   她白皙的脸颊上还有泪痕, 已经干了,方才是鼻尖太酸,没忍住,失了态, 现在回想起来,心中还有些许窘态。   当初庄家难到只有她一个人来撑, 她都咬牙挺了下来,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情绪崩溃了。   胸前的衣服系带已经散了,她不想闹太大的动静, 只能先拢上。程启玉的眉皱得很紧, 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她的手一动,他便倏地惊醒,紧紧抱住她。   庄怀菁静了静, 开口道:“松开。”   “你醒……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困倦,没有听进她的话,似乎已经疲惫了很长时间。庄怀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没有回他。而他好像还没完全醒,只是将锦衾往她身上扯,帮她盖好被子,又继续睡了下去。   他的怀抱温热,胸膛是属于男人的宽厚,呼吸显示他在沉睡,庄怀菁呼出口气,没想理他。她的肚子有些饿了,今天的晚饭还没吃。   庄怀菁轻轻拿开他的手,微微掀开锦被,她坐在床榻边,脚踩在铺绒毯的脚踏上,抬手轻轻系身侧的系带。   她要站起来时,一双大手突然从后抱住她,庄怀菁顿了顿,纤白的手继续系上系带。   男人遒劲的肌肉让人无法逃走,他低声说:“不要走。”   她听见后面的心跳声,大得好像要跳出来,庄怀菁不想理,随意道:“我去吃些东西。”   庄怀菁的话就好像是个借口,后边的人也以为她是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我帮你拿。”   她想自己走走,便道:“不用。”   “菁儿,”程启玉的声音带了点祈求,“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走了。”   这是她的床,该走的人也是他,庄怀菁只是饿了。   她皱眉道:“我只想吃点东西。”   他的话回得快:“那我帮你拿过来。”   庄怀菁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也不想和他重复这段对话,径直要站起来,却又被他箍在原地,动弹不得。   “放手。”莫名其妙。   “……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不要我了。”程启玉的下巴搭在她肩上,语气很低,“再好好睡一会儿吧,吃的我去拿。”   和他扯了小半天,庄怀菁不太想再多说,只道:“陛下若是要走,我不会拦着,松开。”   她的语气有些冷漠,冷到有些伤人,庄怀菁好似已经完全不在乎他,程启玉还想再说什么时,她道:“滚。”   他身子僵|硬|如铁,慢慢松开了手,被褥间还残留着暖意,他的双眸看着庄怀菁站起来,黑不见底。   庄怀菁从黄花梨木衣架子上拿件外衣,披在身上,值夜的宫女看见她出来,纷纷行了礼,她抬起手说免礼,又让她们端些饭菜上来。   内殿漆黑一片,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宫女都知道里边有新皇,但是没人敢多问,去厨房吩咐。   新皇这一个月歇在仁明宫西殿,皇后娘娘不搭理他,旁的宫女就动了心思,以为能借这个机会得次宠爱。   哪知新皇在皇后面前不敢动作太过,对旁人却是毫无怜悯之心,大半夜的,一群宫女太监围在外边,看着新皇面无表情,让侍卫堵住那个宫女嘴行刑,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伺候的时候,却又看见新皇同平常一样,在皇后面前说些不着边的闲话,皇后随口搭理,谁都看得出不认真,偏他半点不介意,还不时夹点菜进她碗里。   那双手昨天还沾过血。   截然不同的两面让人心生害怕,旁人只察觉到帝王的喜怒不定,皇后对底下宫人十分好,有的人甚至怕皇后会触怒皇帝,届时命都可能保不住。   但庄怀菁什么都没感觉到,或者说她这一个月来,根本没怎么关注过程启玉。   厨房知道庄怀菁没用饭,特意留了一些,庄怀菁吃得也不多,一碗饭肚子便饱了,宫女便上前来收拾碗筷。   庄怀菁轻轻打了个哈欠,没打算回主殿,西殿程启玉住着,东殿是淳安和奶娘与嬷嬷。   天还是黑的,殿内点着明亮的宫灯,她让宫女去收拾东殿,宫女吓得立即跪了下来,求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庄怀菁愣了愣,片刻后便想明白程启玉有过吩咐,她知道他素来深谋远虑,猜得到旁人的下一步,倒没想到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现在心情平静了许多,也没为难宫女,只道:“若他以后有吩咐,来跟我说一声,你们是谁宫里的,应当记清楚。”   仁明宫内殿有美人榻,铺狐狸绒,暖和舒适,凑合一夜,倒也无妨,她现在还不想与他同床共眠。   庄怀菁回到内殿时,屋内点起了两盏灯,程启玉坐在床榻边,静静等着她。她的脚步顿了顿,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觉得他就好像是在等负心丈夫回家的妻子。   两个宫女顶着程启玉的视线,硬头皮给庄怀菁抱了床锦被,整理美人榻,等出去的时候一摸额头,发现一头的汗,只希望程启玉不要记住她们的脸。   他问:“做什么?”   庄怀菁坐在美人榻上,手按着柔|软的锦被,摇头道:“无事,陛下睡吧,明日虽不用早朝,但还是早些睡吧。”   程启玉的头慢慢低下,久久之后,才嗯了一声。   庄怀菁并不想猜他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在拿刀往他心口捅,便是知道,恐怕也无所谓。   美人榻是紫檀木所致,结实牢固,锦被软|和干净,庄怀菁枕着自己的手臂,安静侧躺着,看着窗牖外慢慢透进来的月光,没有睡意。   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掀开锦被,也躺上了榻。美人榻本就不大,刚刚好能容下他们两个。   庄怀菁一句话都没说,柔|软的身子好似嵌在他怀里,她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动,任由他抱着。本以为他是安分的,但一只大手却慢慢地,慢慢地钻进她衣服里,庄怀菁身子一僵。   医女说过庄怀菁身子被补得很好,那种东西多了些正常,但她没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大手舒适,她轻轻咬着唇,手攥着身下的绒毯。   他们是夫妻,便是再过一些,都是正常的。   庄怀菁的贴身宫女文海第二日进来时,发现美人榻莫名其妙摆了床被褥,上面倒没睡人。   她心想大抵是皇后娘娘不愿与陛下睡在一起,便让他睡了这地方,陛下对娘娘是什么想法他们也都知道,他约摸是半夜趁皇后娘娘睡着后,又悄悄跑上了床。   她隔着幔帐请安,里面的人没动静,她声音大了一些,他们还是没醒。她怕出了什么事,上前微打开幔帐朝里看了一眼,她脸刷地一红,忙放下来。   这个宫女自幼在宫内长大,什么样的事都见过,但着实是没想到床榻间的场景那般荒唐,一时间难以抉择,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们,里面却传来了程启玉的声音,他开口道:“把东西放好,都下去。”   她心中松了口气,连忙让宫女把帕子热水都放下,然后退了下去。   程启玉把庄怀菁散开的衣服拢好,他唇上好像有些东西,但他没发现,他只是把她抱在怀里中,准备再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应该就完结了,打过预防针的哦   快给我完结撒发发,我头发要没了   番外暂定   冰释前嫌后的甜故事   小太子成长日记   老皇帝和皇后的be故事   …… 第90章   皇帝和皇后开始睡同一张床, 仁明宫的宫人都松了口气, 以为他们终于开始和好了, 但过了一阵后才发现, 他们的关系似乎更差了些。   倒不是指皇帝也开始冷落皇后, 而是皇后那边, 变得更加冷漠。   她平日管理后宫事宜,无事时便逗逗小太子, 偶尔还招庄夫人和庄鸿轩进宫, 看似清闲了许多, 但没留一点时间给皇帝。   仁明宫的小厨房改了用膳时间, 期间不许人出去,皇后在书房处事时不许任何人打扰,皇帝也不行,庄夫人也没想到他们会变成这样, 明里暗里提了几句,让庄怀菁掌握分寸。   这时候庄怀菁总低着头, 手轻轻摇木摇篮, 逗淳安,当做没听懂她的意思。后来说得久了, 庄夫人也看出她的态度, 叹了口气, 没再多提,每次过来都给她稍点爱吃的糕点。   时间慢慢过去了几个月,皇后和皇帝的关系依旧没有和好, 若非皇帝依旧每晚过来,她们都快要以为皇后要失宠了。   这一天下午,庄夫人又带着庄鸿轩进宫。庄鸿轩长高了一些,他趴在摇篮边上,拿着拨浪鼓,看着小淳安,奶声奶气说:“弟弟好看。”   太子样貌本就清隽不凡,淳安像他,几个月的孩子脸嫩嫩白白,确实讨人喜欢。一把长命锁放在他身上,他带着庄怀菁做的小帽子,嘴巴粉粉。   庄夫人道:“不能叫弟弟,乱了辈分,叫太子殿下。”   庄鸿轩点头颔首道:“太子殿下好看。”   庄怀菁笑了笑道:“一家人叫什么都行,前段日子总是下雨,父亲最近还好吗?”   近些天开始热起来,庄怀菁要是不出仁明宫,穿的衣服也单薄了些,她生了孩子后丰腴一些,现在又慢慢开始瘦回来。   庄夫人摇头道:“还是那个样子,老毛病了,他禁了大半年的酒,昨天又被我发现在偷偷喝,气得我让他抄了十遍清心经。”   庄鸿轩抢话说:“是我看着父亲抄的。”   他的语气颇有自豪,庄丞相从前一直监督他练字,现在还不容易有了机会看着人,他眼睛都没眨。   庄怀菁噗嗤笑了一声,说道:“父亲遇见你这机灵鬼,也没办法偷懒了。”   庄夫人也想起了庄丞相还在抄书的事,说道:“我们待会就得回去了,你想吃些什么?我下次给你带。”   庄怀菁想了想,说道:“府内的粉蒸肉许久没吃了,母亲下次过来,帮我带一份吧。”   “好,”庄夫人说,“寻常刚生下孩子吃得多,都会丰满些,偏你瘦了,可别挑食。”   庄怀菁摇摇篮的手一顿,点了点头。   她吃的其实不少。   ……   一个宫女在帮庄怀菁整理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庄怀菁从相府带来的玉盒,锁头倒是好好的,但精致的盒面却有了浅浅的裂缝。   庄怀菁也不知道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便随手放在罗汉床的小几上。   有太监过来禀报,朝她道:“启禀娘娘,陛下今晚要处理朝政,许是不过来了。”   在场的宫女心下一惊,以为皇后要失宠了,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后,却发现庄怀菁好像先松了口气,随后才平静应了一声,让人摸不着头脑。   太监虽是这么说,但晚上的时候,皇帝还是来了,他不喜欢殿内有宫女伺候,所以里边一般都不会有人。   床榻间锦被上的褶皱越来越多,庄怀菁的膝盖起了淡淡的红痕,额头上的汗珠掉落。   男人的力气很大,禁锢住她的腰。   “孙珩是会做这种事的,”他的大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很空,“他早就想了。”   他力气好大,庄怀菁咬紧嘴唇,将欢愉的呼声咽进喉咙里,她觉得他就像个疯子。   自太医说他们可以同房起,庄怀菁便开始了这样的晚上,明明他和孙珩是同一个人,但他一直在贬低孙珩,说孙珩的坏话,孙珩从前的儒雅在他口中变成了虚伪,孙珩对她的宠爱变成了精心的设计。   当事情结束之后,他又紧紧抱着她,有时候甚至会靠着她的肩膀,身体发|抖,庄怀菁汗湿的身体不好受,每次想抬手回抱他时,又心想何必呢,他都不在乎。   他也瘦了好多,庄怀菁感受得到。她觉得他们好像在互相折磨,明明她对他是有情的。   今天和往常一样,她靠着他宽厚的胸膛,锦被盖住他们的身体。   庄怀菁指尖酸|软,安安静静不说话,室内有些凉,他把被子往上扯了些,遮住她的肩膀。   这个突然动作,让她忽然想起了庄夫人和庄丞相。   庄怀菁有记忆来,这两人便十分恩爱,庄夫人从前性子强势,说一不二,庄丞相那时已经是个丞相,在外面也是人都骂一句的老狐狸,但在府内犯了错,也和他们一样,逃不过被罚一顿。   “今天有人说你的玉盒子被摔坏了,”他开口,“我刚才看了一眼,里面东西没摔出来,也正好,钥匙在我那。”   盒子梁王妃留给她的,即便谁也不知道,但坏了总归留不久。   “父亲说是云游高僧所给,陛下为什么会有?”   他亲了一口她的后颈,说道:“我让他给你的,是我自己找高僧求的,本来是打算做个惊喜,留给孩子,没想到你那时会生那么大的气。”   庄怀菁轻声道:“陛下应该知道我气什么。”   这是他们首次谈这件事,时隔几月。   “嗯。”他说,“我不该骗你,还骗这么久。”   他何止骗得久,还眼睁睁看她做那些事。   庄怀菁闭了眼,道:“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大事,望陛下早日告诉我。”   程启玉沉默了,只告诉她:“不会再有了。”   梁王那件事是之前发生的,和以后没有关系。   “……你这几个月,为什么不来看淳安?”庄怀菁呼出口气,“他还那么小,便是你我不合,你也该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的,他一出生我们关系便差了,我便……有些不太喜他,”他说,“以后不会了。”   庄怀菁轻道:“他是从我腹中出来的,为了生他我受了很多苦,陛下若是对我有意,那对他也好些吧。”   程启玉的手搂紧她,与她又靠近了些,道:“我对你是有意的,以后,也会喜欢他。”   庄怀菁听得出他的勉强,他这几个月对淳安一直很冷淡,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   她先前还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满,后来才发现他其实真的不怎么在意,也因此,她便对淳安心疼了许多,   她说:“不知道你对鸿轩熟不熟,我今日见了他,总觉得还是有父母宠爱的孩子幸福一些。”   “我知道。”程启玉还没反应过来。   “父母恩爱的,更加好。”   程启玉的心跳忽然加快,他也不管庄怀菁的松口不是因为他,连忙回道:“便是为了孩子,我们也当恩爱些。朝中大臣也常说什么帝后和谐才是天下大好,我觉得这话极好。”   庄怀菁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程启玉愣愣望着她,随后才慢慢说:“你瘦了些。”   幔帐合拢,遮住里面的场景,漆黑的黑暗中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他不是看出她瘦了,而是手下的腰细了。   “……陛下这几日没好好吃饭。”庄怀菁身子微微前倾,搂住他的腰,“以后若是没事,来仁明宫吃饭吧。”   程启玉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一样,他赶忙应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程启玉派人送来了钥匙,庄怀菁打开这玉盒,拿出一把做工精致长命锁,样式倒是有些老,但里面刻着福字,寓意有福之人。   她左右看了两眼,心中有一种亲切感,倒觉合她喜好,便把这块长命锁给了淳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番外呢,怎么像我不写了一样!!   (不如在评论区求想要的番外)   先说一句,本文不写车   *******   发现有的人看文速度太快,常常看错看漏,来解释下   庄月是抱回来的普通人,庄夫人女儿夭折   庄怀菁未婚夫早就死了,不是孙珩,在第二章,孙珩死的时候有十七八岁了   来着作者的疯狂摇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