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书名:佟姑娘生活手札 作者:楼一画 文案 表姑娘也能有春天! 本文架空,不可考据,男女主双C。 男主重生暖男一枚,温馨甜宠文,欢迎食用。 内容标签:宅斗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第1章 佟氏女 天水碧绣水芙蓉的床帐落下,半月式楠木雕花架子床上,佟姐儿“嘤咛”一声,慢慢躺平了身子,扯住细软的湖绿色锦被往上拉了拉,才偏过头避开床头的烛光,蹙起两弯细细的眉,“熄灯。” 丫头如意才服侍过姑娘沐浴,尚不及回房换下沾湿的衣袄,就立在门外挨了罗妈妈半日的训,“往日只当你是个懂事的,今日怎就出了岔子。” 如意只低头不回话,罗妈妈气地一戳她的脑门儿,“纪家几个姑娘底子好,吹点风受些寒算不得大事,咱们姑娘却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娇花儿,经不住半点风吹雨淋。你也不是头一回伺候姑娘,打小儿便在身旁伺候着,念你初犯今日便不罚你,可再无下回。” 如意点头“嗯”一声,罗妈妈才放了软话,“行了,姑娘在唤,咱们先进去。” 待两人进了屋,先前在院门上等送参汤的平安也回来了,罗妈妈一面接过冒着热气的汤碗儿,一面轻拍佟姐儿的肩,“姑娘可睡了?起来喝了参汤再睡罢。” 佟姐儿睁开眼睛,屋里烛光虽不甚亮堂,却也能映出她那一对含烟笼雾的秋水翦瞳,她望一望床前立着的三人,复又合上眼睑,微抿一抿樱粉的唇瓣,“我不愿喝。”话一说完,雪白瓜子脸往里侧一偏,两弯黛眉越加拧巴在了一处。 罗妈妈先是一惊,摸上她的额头,见触感温凉,方放松了点,“再没有这般爱闹脾气的,赶紧起来喝了,一会子别又要闹起疼来。” 佟姐儿还不愿喝,雪白着一张小脸,美目闭得死死,罗妈妈心下无奈,只得使出了杀手锏,“平安,赶紧去求舅太太,便说姑娘病了,恳请请个大夫进来。” “别去。”佟姐儿急忙坐起身,如意立时塞一个大迎枕垫在她身后,待她靠住了手上还攥着锦被不放,一直按住心口,“妈妈又这样!” 这口吻却是有些恼了,罗妈妈只作不见,一勺勺喂她喝尽了,一样样又擦了一遍,才要扶着她睡下,抬眼却见她额上起了层细密的汗珠,小手一直捂住心口不放,登时面上就是一沉,“姑娘犯病了?” 这话一出两个丫头也变了脸色,离得近的如意急忙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玉瓶,佟姐儿按住她拔盖儿的手,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意,模样却是要哭了,“没有犯,只是疼……”久病成医,她知道这回不是犯病,犯病可要比这疼上千百倍。 “没犯就好,没犯就好。”罗妈妈吁一口气,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几句,又伸手解开她藕色的中衣,果见里头淤了一块,才看一眼就心疼地落了泪,“这是哪个狠心的,这样细弱弱的一个姐儿也能忍心这样待,可是二姑娘干的?” 罗妈妈这般问不无道理,纪家的二姑娘最是刁钻蛮横,见她们姑娘无父无母寄养在她家里,素日里便没把她们当做一回事儿。 舅老爷、舅太太是心善、重情义,有几回瞧见了,二姑娘也挨了训,只当着舅老爷、舅太太的面认错不误,背后却是照样欺负自家姑娘,如今俨然已是变本加厉。 “姑娘往后离她远点。”罗妈妈一面抹眼泪,一面接过平安手里的散瘀油,倒了半掌的油给佟姐儿推上去,见她疼的小脸立时越加白了,泪珠子流个不止,心口就快疼的岔了气。 “奶母,疼……”佟姐儿偏头趴在如意肩上,细弱弱的哭音叫人听了肝都要颤起来。 “就快好了,姑娘忍着点。” 罗妈妈手上力道不减,心里止不住叹惜自家姑娘身世可怜,昔日一个知府千金,走哪儿不是一帮子人簇拥着,只叹老爷太太去的早,好好的一只凤凰,愣是被人贬低成一只雀儿,这还不够,时不时还得受人欺负,实在是作孽呀! 推了小半个时辰,反复倒了几次的油,佟姐儿已经睡熟了,罗妈妈才松手。给她合上了中衣,服侍躺下,又落了床帐,才沉着脸出屋。 两个丫头自然跟着退了出去,罗妈妈在外间将一立定,回头就见两人跪在地上,如意到底通透些,细细说了前因后果。 “……原是三姑娘撺掇的打雪仗,奴婢与平安也在边上护着,先时还一处嘻嘻闹闹,砸来扔去,雪球儿捏的也不大,砸在身上倒也不疼。后时不知谁起的头,雪球儿越捏越大,几个姑娘也像是玩上了瘾,一气儿在雪地里疯闹,不止姑娘受了伤,三姑娘眼睛圈上都叫砸淤了……” “这不一样。”平安愤愤开了口,“落在三姑娘脚前的是雪球儿,落在咱们姑娘脚边的可是实打实的石头。” “早先怎么不说!”罗妈妈气红了眼睛,两人只好低下头抹泪,“姑娘不让说……” 许久,罗妈妈才低声叹一口气,“好了,都起来罢。”她在暖炕上坐定,知道是自家姑娘自觉寄人篱下,低人一等,往日老太太在时尚还有个寻求依靠的去处,现今除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外实在是别无他法。 “左右她总要嫁出去的,咱们就再忍个两年,倒是你们护主不周,罚下本月月钱以示教训。” 罗妈妈话锋又一转,两个丫头虽是觉着有些冤,可一想确实是因着自个马虎大意,姑娘才遭了罪,罚月钱于她们而言不算大事,被姑娘厌弃才是头等的祸患,当下自然点头称是。 今夜恰好轮到如意值夜,姑娘体弱又怕黑,她与平安便每夜轮流睡姑娘的脚踏,寝屋里打通了地龙,这会子便是睡脚踏却也不感觉冷。 如意拥着被子坐起来,掀一角床帐钻进去,先是探一探姑娘的额头,再伸进被里摸摸她的手和脚,这一摸却叫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及披上袄衣就急忙点了灯朝外叫道:“妈妈!妈妈!不好了,姑娘染了风寒!” 罗妈妈本也睡得浅,吃这一吓也是忘了披衣,敞开/房门就派了平安去烦舅太太请大夫。 经这一闹,佟姐儿的大舅母周氏也叫搅了觉,她叹一口气指派大丫头柳红速去请大夫,自己则由着紫霞为她穿上暗红绣牡丹缎面交领长袄。坐在檀木镜台前整理发髻时还不忘横了丈夫一眼,“这样弱的身子可怎生是好?” 她这话里不缺埋怨的意思,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官司,原是老太太在世时定下的姻缘。 周氏统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纪均已成亲两载,次子纪江迟迟还未成亲,便是等着这佟姐儿及笄后嫁给他,她周氏虽没有市侩到嫌弃佟姐儿孤女的身份,却还是担忧这样弱的身子日后能否诞下子嗣? 她才将叹出一口气,纪大老爷就翻了个身扯响了呼噜,如何不知他是在装睡,周氏气地往他背上狠狠剜了一眼,“莫说我这做舅母的嘴毒,佟姐儿这样的便是她亲娘老子还在世,上门求亲的人家也要再三斟酌,任你身份再尊贵,模样再绝色,只要生不出儿子就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摆设!” “周氏!”纪大老爷猛一翻转身子,国字脸上已显出了愠怒,“我可就这阿敏这一个妹妹,她去得早只留下这一个闺女,娘走时也是反复交代要照顾好佟姐儿,如今才过去多久,你就叨叨起来,合着当日/你那贤良的模样全是假的不曾!” 纪家是数百年的清贵之流,纪大老爷更是读书人,整日里斯文儒雅惯了,猛地发起火来周氏还很有些被唬住。 僵持一会子,她才又挺挺胸脯,思起自个早不是初来乍到的新媳妇,这些年为他纪家生儿育女,操持事务早已立住了脚跟,这会子有了底气索性立起身来。 “好好好,几十年的夫妻倒还比不上半副血缘的外甥女儿,我是缺她的衣了?还是短了她的食?好衣好食的供着哪样比惠姐儿、珍姐儿差了?光她那每月吃的燕窝参汤就要不少银子,且还不说那金子换来的养心丸!你倒是指出来我苛刻她哪了!” “蠢妇!”纪大老爷猛一跳起身,指着一旁吓得不轻的紫霞取过衣袄,自行穿上又蹬上皮靴,呼哧呼哧几步走到门边,回头还不忘了指着她的鼻子狠“呸”一句,“当日佟姐儿怎么进来的你我心知肚明,人家可不是白吃了咱家的饭!哼!” 纪大老爷半夜里怒地拂袖而去,周氏立在当场却是羞得面皮紫涨,周身犯抖,紫霞跪在她脚边亦是吓得浑身打颤,“太太,可还要去……?” “去,怎么不去。”周氏拍拍面皮,缓一缓面色,出门又是一副正室的端庄派头。 周氏到达碧霄馆时,大夫已经诊完了脉,如意正掏银子送走了大夫,回头指派小丫头熬药去了。周氏走到床前看一眼双眼紧闭的佟姐儿,面上显出了几丝疼惜之色,“好好的怎的又病了?可是你们这些下人轻忽怠慢了?” “烦舅太太好觉了。”平安闻言早已跪下,罗妈妈矮矮身子继续道,“想是昨日里受了风,待喝过药不日就会好起来的。” “好在没有大事。”周氏点点头,搭上紫霞的手,显然也只是走个过程,“既是病了,明日便省了请安,好生将养着罢。” 送走周氏不久,罗妈妈叹一口气,并平安两个只留了一盏灯坐在榻旁守着佟姐儿。 佟姐儿向来睡得浅,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屋里暖气足的很,罗妈妈两个只穿着夹袄都叫热出一层汗来,她盖着厚棉花被子,被窝里塞进好几个暖手炉烘着,却还冷的不敢伸直了手脚。 “妈妈。”佟姐儿轻轻唤一声,罗妈妈赶紧答应,摸着她的头发直说再忍忍,一会子喝下药就松快了。佟姐儿吸吸鼻子,美眸里蓄起了水光,她赶紧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眼角就滑下一串泪珠儿,“可又叨烦了舅母,我这破败的身子,何时、何时才不叫人嫌……” “我的好姑娘。”罗妈妈心疼地一把将佟姐儿抱进怀里,佟姐儿纤细的身子直打着颤儿,眼泪不止,偏又想要强行忍着,粉唇都叫咬出一排深色的牙印子。 罗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地抚上她的背,“姑娘可别再要胡思乱想,仔细又累着了身子,这些个疼你都来不及哪个又还会嫌你,祸从口乱,日后再有这些个想法也要藏在肚里说,可万不能这般肆意而为了。” 佟姐儿噎一口气,只能含泪点了头,待如意熬好药端来,佟姐儿细口喝下去不久,刚要躺下,屋外小丫头就报,“二爷来了!”   ☆、第2章 纨绔爷 纪二爷才走外头晃荡家来,尚不及回房泡个热水澡,半道上就叫奶母刘氏截住。一听宛儿病了,哪里还能去想那暖香的被窝,挥开要迎上来的婢子,二话不说转头大步就朝碧霄馆去。 罗妈妈几个出来行了礼,将他隔在外间,见他玉面透粉,长眼迷离,知道这又是出去作耍了。心底怨毒了他,面上却还是要笑着说道:“二爷这是才家来呢,姑娘刚歇下不久,明日再来瞧她不迟。” “哪里就好等到明日。”纪二爷挥挥手,错身要越过三人,平安、如意两个却又笑着挡住了去路。如意扯扯嘴,嘴角上一颗米粒儿大的黑痣也跟着翘起来,“好二爷,您这满身风雪的进屋,可不又要叫姑娘受了寒凉……” “我脱了还不成。”如意话不及说完,纪二爷就邪肆地解了外袍,往二人面上一抛,两个丫头羞得急忙捂住眼,又不好叫他的袍子落在地上,只得捧住了退在一边去,再不敢拦他。 纪二爷看一眼面色不好的三人,兀自得意地笑一笑,迈开长腿儿掀了帘就进屋。罗妈妈三个紧跟其后,谁知他又猛地一顿,转头冲着三人意味深长地扬一扬眉,“嗯?” 三人霎时止步脚步,两个丫头更是气地咬唇跺脚,罗妈妈心里叹一口气,知道并不好与他强来,只好带着两个丫头屈了屈膝,“姑娘身子弱着呢,二爷可省着时辰些。” 见纪二爷点了头,罗妈妈方带着两人退出去。 不怪她们三人这般大反应,实在是这二爷生性放荡,虽说姑娘打小儿就被定给了他做媳妇儿,可不论怎样,只要尚未拜堂成亲,就不好过于亲密。 往日被他偷摸个小手,偷香个小嘴,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作不知,可现下这身子正病着,就怕他不知轻重,回头受罪的还是姑娘自己。 三人面贴着墙时刻注意着屋里的动静,这头纪二爷先时还含着笑,待近了女子的香榻,方敛了笑意。 他伸手抚上她柔嫩的小脸,见那双浓淡适宜的柳眉紧紧蹙起,知道定是又受了不小的罪,叹一口气才坐在榻沿,静静欣赏着她绝色的姿容。 如此静默了一会子,他又暗笑着出声,“不想宛儿这般厌我?竟是连看我一眼也不乐意。” 佟姐儿闭着眼睛,人却没睡过去,自他未进屋就一直装着睡熟了,这会子被他戳破,小脸上不觉烫起来。暗自恼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细声唤他一下,“表哥。” “嗯。”纪二爷摸摸她落在枕上蓬松柔软的乌发,转而又移到她瓷白滑腻的瓜子脸上,瞥见她静静垂了眼,羽睫轻微扇动,桃腮渐渐染红,眸色便暗一暗,喉头不觉跟着滚动几下。 在这寂静的夜里叫人听得格外清楚,佟姐儿更是羞恼,打下他不规矩的手,扯住锦被盖住半张脸,慢慢偏过头,“表哥回吧,我要歇了。” “我可刚来。”纪二爷勾起她一撮长发,缠满了食指还长出一大截,他勾起嘴角笑一笑,拿了发梢去扫她的小耳朵,佟姐儿气恼地往里躲,一下就叫自己扯疼了头皮,大眼里瞬息含了一泡泪。 纪二爷见了,赶忙松开手,心知这个妹妹柔弱贞顺的很,便也不再戏弄她。脱了靴直接往榻上一倒,连着锦被一下就将她抱个满怀,佟姐儿吓一跳,不住在他怀里挣扎,“表哥,放开我,可别要叫人瞧见了……” “怕个甚?”纪二爷抱住她不放,一条腿儿还搭在被上,下巴搁在她头顶,闻着她长发上的香气,“咱们日后是要成亲的,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我还未嫁你……”佟姐儿哭起来,拿起拳头使劲儿捶他,“我可不是你外头的那些个红粉,想搂便搂,想抱便抱,你放开我,放开……” “诶,快别哭了。”纪二爷松开她,急得手忙脚乱,见她哭得鼻头红红,慌得张嘴就亲上去,佟姐儿哭得更凶了,手脚并用的要推开他。 纪二爷原还存着心慌,这一香上就脱不开身,隔着被子压上佟姐儿,慢慢又寻到她粉嫩的唇上,正要亲下去,罗妈妈几个就冲了进来。 “二爷诶,使不得,姑娘可还病着!” 纪二爷再是胡闹,也不好当着下人的面,悻悻起了身,临走时才想起问上一句,“怎回事?好端端的怎的又病了?” 这却是与他娘周氏一个腔调了,罗妈妈心里明白这是在气她坏了他的好事,少不得还要赔上个笑脸,将说与周氏的话拿过来再说一回。 胡闹过后,纪二爷还是有些后悔,见佟姐儿只拿了背对着他,心里更是不痛快。想着定又是珍姐儿那丫头欺负了她,走时又撂下了一叠儿保证,“别怕,珍姐儿那我替你收拾,只管安心养好病,明日我再来看你。” 纪二爷一走,罗妈妈就下了脸,她心头怨愤,两个丫头也跟着没了好脸色。 这二爷瞧着人模人样、一表人才,生养在纪家这个书香门第,偏就半点儿读书人的悟性没有,整日里不是同几个纨绔吃花酒,就是与同伴一道蹲画舫听谣唱曲儿弹琵琶。 年前还有纪大老爷管着,可自他一回想要包个窑姐儿家来,盛怒之下叫纪大老爷打折了半条腿,在榻上歇养了近半年如今走路才松快。只当吃这一回教训能改了性子,谁想在家里磨个几日还是心痒难耐的偷摸出去好几回。 久而久之,纪大老爷自然不难发现,却也被嫌恶的再没管过他,纪二爷领悟出来,非但不觉愧疚,反倒越发肆意起来。如今日日晚归,府里还给他掩个门儿,只要不惹出大事,纪大老爷便也默许了他一番行为。 光这还不打紧,偏太太还一味宠溺、惯着他,到如今是越发的浑起来,若不是老太太定下的姻缘,亦或自家姑娘不是走投无路,何苦要嫁于这样的人!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纪大奶奶杜氏就起了身,纪大爷正背了手立在窗前吐纳吸气,闭目凝神,她扶一扶丫头才给盘好的发髻,走到边上温声提一句,“爷可妥当了?” 纪大爷点头“嗯”一声,两袖生风,眨眼人已经远在了几步外,杜氏扶住丫头的手行在后头,心头微苦,明明只得几步远,偏生却让人觉着隔了千山万水。 夫妻二人在堂屋候了一刻钟,周氏才姗姗来迟,昨日一回院子,丫头就来报老爷去了崔姨娘院里,气的她一宿不曾睡好。碧霄馆来回一趟势必受了些凉,今日还未起来脑门儿就犯起疼来,现下坐在堂中也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周氏看一眼二人,转头又对着眼底青黑的大儿子道:“昨日可又是看了一宿的书,劳逸结合,你也需有个度,日日这般哪能有个好精神。” 周氏话一说完,纪大爷就起身做了个揖,“谨遵娘教诲。” 知道他功课繁重,周氏说上几句体己话,便放了他走。杜氏坐在一旁越显尴尬,抬头问一句,“说是佟妹妹昨日又病了,不知好些了不曾?” 那个扫把星!周氏在肚里暗骂一句,嘴上却道:“可不是,昨日惠姐儿、珍姐儿几个玩雪仗闹的,请了大夫去看,已无大碍。” 杜氏点点头,再寻不着旁的话头,只一味干坐着,心中盼着姑娘们早些来,方解了这每日最为尴尬的时候。哪知周氏并不打算放过她,“这月可来了?” 这月可来了?杜氏面上一瞬涨得通红,却不是羞的,而是难堪的。周氏从来就这般擅长下人脸面,这当着一屋子丫头下人的面,实在叫她颜面扫尽。 心里再怨,婆婆问你却不好不答,她抚上自个瘪平的小/腹,艰难地点一点头。 周氏叹一口气,拿手扶住额,“可有两年了,再不好耗费下去,你想想,是我给你备下去,还是你自个提起来,月底就是个好日子,动作快点兴许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抱上。” 杜氏当场怔住,一瞬回过神来嘴里酸的发苦,万幸还存着一丝清明,知道婆婆赏下的不比自己的丫头好拿捏管教。此刻说的这样明白,再是不愿也要咽苦应下,“儿媳省的,房里倒有些备选人。" 得了保证,周氏便不愿再搭理她,眨眼的功夫几个姑娘来了,周氏不光生得两个儿子,还生了两个女儿,可谓儿女成双成对。 二姑娘珍姐儿是她的幺女,性子娇俏,进屋就扑上来抱住她的脖颈撒娇,“娘啊~今日就去舅舅家罢。” “疯丫头快停下!”周氏叫她摇得头晕,忙将她扯下来按在身旁坐下,“先不说还未送帖子,这样去了显得唐突,只说你佟妹妹还病着,怎好将她一个留在府里。” 珍姐儿闻言撅起菱唇,与周氏一般无二的大眼珠子瞪得老圆,改抱她的手臂摇起来,“府里又不是没了下人,去亲舅舅家里哪还有这般多规矩,我看娘就是成心不叫我去,上回我可应了表哥要去的。” “姑娘家家的,甚个应没应。”周氏叫女儿这副不知羞的模样闹得头疼,珍姐儿是说给了她娘家内侄,两个都是一副淘气性子,也不知日后嫁过去了会是个怎样的翻天日子。 珍姐儿正闷头使气,周氏的大女儿惠姐儿就笑起来,她不似妹妹生得娇俏,反倒像极了纪家的人,浓眉大眼的却也生得明艳大方。 见娘与妹妹两个说个不停,信手捻一枚杏脯放进嘴里嚼起来,“娘可别再同她多费口舌,昨夜里我就饿了,这会子还不摆饭,饿坏了我可怎么办好?” 周氏一晚上的郁气,见了儿女才散了不少。听言,她笑着吩咐丫头摆饭,珍姐儿却躲在她后头朝着惠姐儿扔一记白眼儿,又嫌恶地瞥瞥她那比自己粗上不少的腰身。 几人上了桌,周氏打眼看一圈,惠姐儿、珍姐儿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三姑娘菱姐儿坐在珍姐儿下手边,脸蛋儿就快埋进了碗里,周氏暗里皱一回眉。却叫时刻注意她的珍姐儿瞧见了,拿了手肘撞一下菱姐儿,菱姐儿吓的一下抬起了脸。 半边眼圈都乌紫了,周氏狠狠瞪了珍姐儿一眼,转头就命丫头取来活血散淤的药膏,亲自为菱姐儿抹上,“怎回事儿?” 菱姐儿还处在受宠若惊当中,愣了一下,才咬唇说:“是我自个不小心碰的……” “嗯。”周氏净了手,动筷之前又说一句,“姑娘家行事应端庄娴雅,日后再不可这般鲁莽大意。” 菱姐儿低声应了,大眼里泪光闪烁,只强行忍住,不敢叫它滑下来。正吸着鼻子,边上珍姐儿就在桌底下踩她一脚,抬头就迎来一记白眼,立时再不敢委屈,埋头吃起饭来。 立在周氏身旁忙着布菜的杜氏瞧见了,却没了往日对她的同情,这会子她自己都地位不稳,满心满眼都是给丈夫安排房里人一事,素来温婉的面上,也难得显出了愁容。 丈夫一心只忙读书科考,一月里回房歇息的次数不过十次,吹熄蜡烛落了帐子,回回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歇了。 丈夫不贪这方面的爱好,她一个妇道人家,自小习得女书百遍,又怎会扯下皮子央他再久一点。只怕她真这样一求,素来心思深沉、知礼守法的丈夫心里就要厌恶上她,这般严重的后果,叫她如何敢去尝试。 杜氏满心煎熬地回到自个住的静颐院,娘家里跟着嫁过来的奶母崔氏,一见她这脸色,还有什么不知。杜氏心中再不是滋味,也还是个顾及脸面的人,当着纪家的下人不显露,回到自己人面前却也露出了哀容。 因是在自个带进的丫头里选,便就不排除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杜氏往日待下人们都还可亲,今日见了几人,面上却再扬不起笑来。扯扯嘴打发走几人,才在暖炕上坐下,光只留了崔妈妈在边上。 “这也不怪太太心急,我自个又何尝不急,只叹我命中无子。”她说完这一句,忙又在脑海里搜罗着跟着自己嫁进来的丫头,各自的长相、脾性与长处。 这也是早晚的事,崔妈妈一心为她好,思来想去倒有一个人选,“老奴瞧桂圆倒是不错,十五、六岁的,身段样貌都还尚可,只看大爷喜不喜?” “他能有甚个不喜?”杜氏苦笑一下,接过崔妈妈递来的软枕垫在身下,周身无力地歪倒在暖炕,眼睛里意味不明,“他喜欢的那个,又得不着手,除开了她,旁的女人在他眼里就没个两样。” 这话崔妈妈却有些听不懂了,杜氏却不愿再说,瞌了眼只待一会儿招那桂圆进来看看。 走一步算一步,这是被周氏逼急了,如今可还算好的,肯丫头生下个庶子叫她养着,若是哪日提起抬个贵妾进来,那才真是白白叫人瞧了笑话。   ☆、第3章 险入计 佟姐儿在榻上足躺了两日,身子才逐渐好起来。 这日清早在房里刚沐完浴,正坐在玫瑰凳上由着如意为她绞着长发,尚还不及更衣,周氏跟前的大丫头柳红就来传话,“姑娘起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佟姐儿忙起身请了她坐,又叫平安上一碗热茶汤进来,才抿一抿唇轻声细语地道:“费姐姐关心了,昨儿还有些不适,今日倒好些了,正想着收拾妥了就去给舅母请安,不想姐姐正来了。”佟姐儿说完,又看她一眼,不知她是为了何事而来。 既为周氏跟前的红人,柳红便也就不拘泥那些虚礼,坐下来啜了几口热茶汤,才与她说起来意,“昨儿天色将暗时,舅太太家里才派人来邀,说是院子里梅花开得正好,邀府里一众女眷过门赏梅呢。姑娘可去?” 佟姐儿听了,心里并不大愿去。那一家的姐妹都跟二姐姐穿一条裤子,见了她爱搭不理的,去了也是被人晾在一旁,可这都特意来邀她了,若是不去又要得罪了周氏。 心下无奈,也只得咬一咬唇应了。 既是应了要去,便不得不打扮起来。她是做客,且又是跟着人顺带做客的,穿着打扮自然不好过于隆重,却也不好太过清淡。 罗妈妈打开衣橱,里头清一色的素色衣物,佟姐儿自来只喜欢素淡的衣物,橱子里多数不是天水碧,便是藕荷、雪青与月白等清雅的颜色,难得有两身出门做客的衣物。 罗妈妈挑来拣去,只寻出一件相对喜气的淡红色妆花缎面小袄与一条湖水蓝簪白花棉裙。 梳好了头才给佟姐儿换上,十四岁的姐儿身量虽比不得纪家几个姑娘高挑,可该凸的地方也凸了起来,该翘的部位也有了弧度,少见她穿艳色,罗妈妈不觉赞一声好看。 “就该多做几身鲜妍的衣裳,这般一换上,气色便好上不少。”佟姐儿自幼体弱,面皮子比旁的姑娘都要白上不少,真可谓是欺了霜又赛了雪,这一换上有点颜色的,小脸上就立时映出一点血色来,再不似平常那般病弱。 佟姐儿抿一抿唇,淡淡笑一下,又蹙眉苦恼起来,“真个不愿去那家,嘴上说着赏梅,实际不过是凑在一处喝茶吃果点心。她们是一家子,在一处有话好说,我一个外人,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趣。” “怎么就是外人了?”罗妈妈见她唉声叹气,还拿手撑住下巴,坐在一旁一脸的不乐。便走近了摸一摸她乌光水滑的头发,“你是要做那家外甥媳妇儿的,怎么就算外人了?这时候多跟着舅太太走动,日后对你只有好处,无有坏处。” 佟姐儿自来聪慧,哪里不知这话的意思,心里再是不乐,还是起了身由着丫头重又理了装束。 佟姐儿带着两个丫头到周氏屋里会合的时候,众人只都在等着她了,周氏方好,笑容满面地问她身子好些不曾,又问平安、如意,姑娘出门防寒取暖的物件带齐没有。见一切妥当了,几人方坐下用了早饭,才备车出门。 众人近了垂花门,佟姐儿方问道:“怎么不见大姐姐与三妹妹来?” “你大姐姐忙着绣嫁妆不宜出门,三妹妹想是眼上的瘀伤还未散尽,自然也不好出门做客。”杜氏与佟姐儿两个并排走着,她这几日心气不顺,原也不愿出门,可碍不住婆婆要求。 消息来得又突然,为着不叫众人等,临走时不及翻箱倒柜地寻出新衣来,便只换上着过两回的蜜合色折花对襟袄。她眉眼生的温婉,这般随意的妆扮着,却也有一番风味。 佟姐儿对这个表嫂有些好感,勾住她的手臂挨在一处又说了几句闲话,前头走着的周氏与珍姐儿回头看两人一眼,甚话未说就先登上了头一辆马车。虽只晃了一眼,还是叫佟姐儿瞧见珍姐儿那趾高气扬的样子。 祁安本是先朝都址,繁荣昌盛自不必说,新帝登基迁入新都时,不少朝中大臣尾随而去。今时还在此处安居的不是碌碌无为、毫无所长之辈,便是那与纪家一般的名门望族之后。 纪大老爷的祖辈中曾有袭过京中正一品、正二品的高官人在,老祖先昔日的尊荣辉煌,到了今时这几代小辈,却是没落了下来。所幸祖宗留下的根基深厚,一时半会儿的子孙小辈也不至于败光了家业,兴许哪日还可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这周氏的娘家也是当地的望族,府宅占地不小,佟姐儿与杜氏坐一车行在周氏之后进的角门,换了轿子到垂花门方停下。 周氏的几个嫂嫂、侄女并侄媳早在门边候着,见几人落了轿就上前来迎,“可算是盼来了,自昨晚上回话的说是能来,老太太就高兴了一晚上。这不,人还未进门儿,我们几个就被赶出来迎接了。” 这说话之人却是周氏的二嫂子姚氏,说话行事最是爽快利落,说起笑来也是头一把手。一身簇新的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衬得整个人红红火火,格外喜庆闹人的很。 周氏一手勾住她,另一手贴着大嫂子的背,才要笑起来赔罪,“倒是我的罪过了,让嫂嫂们与小辈们受了凉,对不住。” “可不就是。”姚氏领头笑起来,众人笑闹着往老太太住的上房走,几个姑娘却叫落在了后头。 “珍姐儿你这披风好看,可是姑母给你做的,我也想要一件。”周家三姑娘同珍姐儿最要好,自落了轿两人便黏在一处,珍姐儿要嫁的树哥儿便是她的亲哥哥。 珍姐儿有意同她交好,不及犹豫就要解了身上披的镶红狐毛滚边织锦披风,“喜欢我便送你,就是你……” “诶,佟姐儿那个好似更好看!”周家三姑娘性子活泼,回头看中了,一下就蹦到佟姐儿跟前,指着她的披风就要,“这个送我可好!” 佟姐儿原还在出神,杜氏既为儿媳妇,自然要时刻跟着周氏,她一人正好落了单。周家几个姑娘不同她亲近,她便识趣儿的不往前凑,走在廊上望着冰天雪地的景色,心底正涌起了愁绪,周家三姑娘就一下跳近来讨要披风,却还是叫她小小吃了一吓。 “这是去岁丫头给做的,你要喜欢,回头我叫她做件新的给你送来。”佟姐儿一手握着手炉,一手抚上淡了色的花纹,想叫她打消了念头,谁知却遇着个犟脾气的。 “不妨事,我就喜欢!你快脱下来!”周三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说是天真烂漫、不韵世事,可谁又会真个去信。 珍姐儿原还在恼她不识货,她的披风不比佟姐儿的好上百倍,没看上她的,却看中了佟姐儿那件破烂货。这会子却又转了念头,几步走近了也帮着讨要,“佟表妹给她罢,纪家里不缺这一件披风,回头我叫娘再给你送些缎子,任你裁多少件都行。” 珍姐儿只比佟姐儿大上一岁,却要比她高了近一个头还多,纪家、周家的姑娘普遍生的高挑,佟姐儿却因自小身骨弱,个头娇小,周家有几个比她小的,看起来都还比她要大。 这会子还需抬头看珍姐儿,她咬一咬唇,边上两个丫头也是气的不行,这冰天雪地的就叫人脱了披风,不是存了教训人的心又是什么! “并非是我不送你,这会子还在屋外,待咱们进了屋再送你可好。”佟姐儿说话的声儿与她长相一样,俱是柔声细气的很。周家三姑娘知道她有病,也怕她因此病了怪上自个,正想点头答应,边上珍姐儿却又撺掇起来。 “左不过一见穿旧的披风罢了,佟表妹既这般舍不得便算了,回头叫我娘亲自做一身一模一样的送你可好?” 周三姑娘本就一时兴起,兜兜了这许久还未得手也就失了兴头,听说可得一件新的,还是姑母亲手做的,自然乐得点头道好。 珍姐儿说的声音这样大,前头正待拐弯的几个长辈都叫听得回头看一眼,佟姐儿只当事情过去了,谁想又被人安了个小气的名头。 “姑娘,二姑娘太可恨了!”待珍姐儿她们走远,平安才在耳边啐一口。话一说完,就遭如意瞪一眼,“姑娘,万事都会好的,咱们可要看开一些。” “我有甚个看不开的。”佟姐儿握住两个丫头的手,一步一步朝前走,“那几个不过是还未嫁人,待她们各自嫁了人,方知今日所为实在可笑。你们瞧一瞧大表嫂,才刚进纪府时可不就是鲜灵活络的一个人,如今怎么样?” 如今怎么样?如今唯唯诺诺,大事都掌不了,说到底还是肚子不争气,要是进府就生下个哥儿,今日又会怎样? 两个丫头这样琢磨着,心里又为自家姑娘担心起来,大奶奶身子健全都难怀上,自家姑娘身骨这样弱,岂不是更难? 周家老太太儿子生了三个,闺女可就只得周氏这一个,因此周氏每回回趟娘家,周府就跟大过年似的,下人们忙前忙后的跑,就是为着叫姑奶奶在娘家顽的开心,吃的满意。 周老太太屋里围坐了一屋子的女眷,唧唧喳喳好不闹人,周老太太抱住闺女与外孙女坐在暖炕上,刚要说几句话,就叫底下的丫头吵得盖过了声儿。 她气地清清喉咙,猛咳一下,“好容易盼你姑母家来了一回,娘们儿两个还未说上几句话,就叫你这丫头闹翻了天,赶紧回自个屋里去耍。” 周三姑娘吐吐舌头,冲着珍姐儿使个眼色,珍姐儿便坐不住地挪一挪臀儿,“外祖母要与娘说私房话儿,外孙女儿便先退下了。” “你这个丫头!”周老太太笑着点点她的小鼻头,揶揄道,“自个想出去作耍便罢了,偏还要寻着我与你娘的由头来说,快去快去,小丫头片子。” 珍姐儿微红了脸蛋儿跟着周三姑娘跑了,周老太太拉着周氏进了里屋说话,周家的几个太太也各自忙前忙后的备起席来,杜氏也叫周家的几个奶奶拉住了去谈天说地。只佟姐儿一个坐在堂中两溜儿排开的交椅上,慢慢啜着甜枣汤。 屋子里就还立着几个周府的丫头,噤声屏气的,活像是在看贼一样,只坐一会子,佟姐儿就周身不适起来。正在这时候进来一个周家小丫头,“佟姑娘安,姑娘们在院里赏梅呢,请你一道过去。还说佟姑娘若是惧寒,指派丫头去折两枝回来赏一眼也好。” “替我谢你家姑娘,天儿太冷,我便不出去挨冻了。”说完就指了平安去一趟。 谁知那丫头还不肯,“姑娘还说了,府里丫头此刻忙不开手脚,可否领了两位姐姐一道去,顺道多折点回来给老太太插瓶用。” 佟姐儿有些不乐意,身旁不留个丫头,独一人在这难以安心。 那小丫头却又道:“就一会子,折了梅就回来。” 佟姐儿抬头看一眼屋里立着的几个丫头,意思这些个丫头可不就是闲着没事做,为何就要我的丫头去跑路受罪。 “屋里这些个姐姐,是要留下随时听老太太、姑奶奶使唤的。” “好罢,你两个便去。”佟姐儿不情愿地放了话,现下真是只得她一个人了,立着的那几个就不似个活人。 过一会子,又是那小丫头跑进来,面色急匆匆的,“佟姑娘不好了,两位姐姐折梅时不小心跌了跤。” 佟姐儿手一抖,青花瓷的茶盖儿便摔在了地上,不及去想就站了起来,“跌着哪儿了?可严重?在哪里我现下就要去!” 佟姐儿眼圈红起来,两个丫头自小与她相依为命,面子上是主仆关系,私下里却待她们如同姐妹。这会子冰天雪地的,梅树又挨着假山怪石,不定要伤的多重。 小丫头忙安慰她,“佟姑娘莫急,领你去便是。” 佟姐儿满心满眼都是两个丫头受了伤,还不知伤在了哪儿,素来缓行慢步的她,这会子急地跟着跑起来。 只一小段路就要扶住廊柱喘气,那小丫头也不催她,陪着她喘气,见这玉人一般的姑娘泪眼涟涟,周身还在打着颤,心中便有些不忍。可再一想姑娘许她的好处,狠狠心拉着她就七拐八绕地穿了大半个宅子。 佟姐儿跟着她来到一处院落,远远就听着嬉闹声,远时还未注意,近了门前方听见全是男子的声音,吓得一瞬顿住了身子。那小丫头狠狠心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屋里霎时一静,几个正酗酒的少年郎一个个朝她瞧过来。 “这是哪家的小姐?倒跟那画卷上的仙女儿似的。” 佟姐儿回过神来,雪白着一张小脸折身就要跑。哪知却叫人自身后一把推了进去,身子一偏,正跌在了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脚上。   ☆、第4章 惶脱身 佟姐儿伏在那人脚上疼得爬不起身来,又惊又怕之下美眸里早已蓄起了水汽,并不敢抬眼,只知道满屋子都是陌生男子。惊恐惧怕全都一股脑儿地袭来,佟姐儿再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嘴嘤嘤啜泣起来。 颗颗晶莹泪珠儿砸在薛二爷的皮靴上,他两条腿本也大敞着,老神在在地往椅背上一靠,不时还抖动两下腿。十指交叉随意搭在腹上,大拇指不时磨着腰封上嵌的宝石玩,垂头睨一眼腿间的人儿,思着这可是周家送来的? 方才若不是见她生的好看,早也叫他一脚踹出去了。薛二爷嘴角噙着笑意,动动脚抬起她的下巴,果见一个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儿,不觉看痴住了,片刻回神过来,不禁赞一句,“美极!” 薛二爷此话一出,原还噤住声的几个少年郎顿时活络回来。林家三公子最爱溜须拍马,他瞧见薛二爷有意,同薛二爷一般,一心以为是周二备下的,便凑近了笑道:“二爷难瞧上一个,这都主动投怀送抱了,何不就此受下。” 此话一出,众人都围上来看热闹。这薛二爷的家底很有两下子,在这祁安城里可谓是富甲一方,自他老子往上几代数去,无一不是当时名震四海的富贵人物。 既为商人,那脑袋就灵光,不是不知士农工商,那商人最是低贱。一家子做生意行买卖样样在行、手到擒来,可读书考官却没个屁用! 早些年,薛老爷的祖父辈也曾耗费重金送进两个如花似玉的薛氏女入宫。一心盼着薛氏女能在圣上面前蒙恩,只要诞下了皇子,一家人就成了皇亲国戚,便是遗憾没能捞个实官来做做,有这么个身份摆在这,面上也光彩些不是。 哪知断断续续送进这么几个,皇子没诞下不说,位分未晋升不说,光是钱财都耗费不少。此径不通,后人也不再跟着效仿。 谁知到了薛老爷这一代,又起了兴头送进一个女儿,且这人正是薛老爷的嫡长女薛锦容,亦是薛二爷一母同胞的姐姐。本也未抱多大希望,不想倒是成了,如今正身怀龙种,且入宫不过两年就升到了妃位,已然是执掌一宫的娘娘了。 薛二爷原就是当地出了名的薛霸王,性情乖张、行事不羁、贪奢靡、好美色,自来就是祁安城里百姓又恨又惧的头等人物。寻常时候就少有人敢冲撞于他,多数都唯恐避之不及,现今她胞姐在宫中又得了宠,自然行事越加张狂起来。 薛二爷这人,就怕你不捧他,捧了他,他心下一得意,没准儿就许了你想也想不着的好处。众人这般一想,越加卖力地在旁鼓吹起来,“还是这周二会讨人心,瞧这么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儿,可不就是二爷最喜欢的调调嘛。” “倒叫我想起一首诗来,叫什么……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爱卖弄的宁少爷还要显摆,就叫人“啪”一声拍中了后脑勺,那人啧一声,“酸!且还不应景!” 宁少爷撅了嘴正寻思哪儿不应景了,薛二爷方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你叫什么名儿?” 佟姐儿又怕又怒,不及怎么去细想,人已入了薛二爷怀里。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又何曾遭人这般亵玩过,便是表哥喜欢不时揩些油,也不曾当众这般被人羞辱。 佟姐儿泪珠儿止不下来,她就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几个不是好人,只怕是将她当做了周家里畜养的家妓。吓得不住在他怀里挣扎,“放开,不是的,我不是……” 话未说完,就叫薛二爷擒住了下巴,手上圈的更紧,朝着她吹一口气,方邪笑起来,“这周二倒有些意思,今日原还不爱来,可凑巧来了,如若不然,这等的绝色可不就要白白错过。” 众人听他这话,知道他是真个中意了,刚要再奉承两句,薛二爷就急不可耐地立起身,美人儿更是叫他拦腰抱起来。 他朝着门外随时听候的小厮一扬下巴,众人便知他这是要走了,心里正耻笑着果真好好/色。就又见他当着一众人的面,垂头在美人儿面色轻啄了一口,末了,还不忘来一句,“香极!待周二回来,替我道一声谢。” 众人立时转化为深深的嫉妒…… 佟姐儿浑身打抖,不停在他身上挣扎,可这一点细弱的力道于身长八尺、肩宽背阔的薛二爷而言,实在不值得一提。他刻意隔着棉裙捏捏佟姐儿的腿,示意她老实一点,佟姐儿却一下子僵住,被抱出了屋,方真的怕起来。 “不是……我不是……不是的……”佟姐儿急地手脚并用挣扎起来,不知自个该怎么脱险,更怕被人知道了她姓甚名谁,真个毁了闺誉。身/下薛二爷脚步不停,她却似个将要上案板的活鱼一样奋力挣扎,只盼能有一线生机脱离险境。 佟姐儿又怕又急,心口一下疼起来,手脚渐渐没了力道,不住颤抖起来,难受地捂住心口喘不上气来。薛二爷刚发现异常,就听见她尖声颤叫起来,“周家表哥!救救我……不是的,我不是……” 周二可谓一路火急火燎回来,他面上还浮着红霞,见了薛二爷人都抱上了,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二爷,这是我家表妹,可不是您想的那样……”赶紧放下来罢,若是叫他表兄弟知道了,可不是要坏了手足之情! “周家表哥……”薛二爷还未开口,佟姐儿就又叫起来,捂着心口,唇都叫咬白了,还强行忍住疼痛。 “诶,二爷不好,我这表妹犯病了,赶紧抱到屋里去……”周二正不知怎么解围,见佟姐儿一副模样也还想起来法子,一半庆幸,一半担忧地抱进了用来小憩的罗汉床上。 合上房门,屋里只得他与薛二两个男子,佟姐儿睡在了榻上还强行睁着眼,委屈后怕地只淌着泪,“周家表哥,你可要帮我……” 周二点头安抚几声,喂她吃了佟姐儿随身带的药丸,转头来寻薛二,就见他抱手坐在一旁椅上,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周二头疼地走近,苦着脸央道:“二爷诶,这是我家表妹,可不是您想的那种。适才不过跟着丫头走迷了路,您可别再吓唬她了,这丫头胆子小的很,回头要是真一病不起了,一家老小可都要教训我啊。” 佟姐儿这会子闭了眼睛,药性下去,心口渐渐不似方才那般疼。她一面缩在被窝里回暖着身子,一面在心里求天告地的想着一会儿见了人该怎么解释,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不知,只怪她一时心急中了人的计。 佟姐儿越想越心慌,耳边是周二一叠声儿的央求声,她只听得那被周二唤作“二爷”的,说了一句,“怎么的?爷看中的人,还需你来同意,爷想将她带走就能带走,想叫她就此名声扫地就可名声扫地,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薛二爷恼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周二摸一摸额上的虚汗,心里不住骂着自家两个淘气的丫头片子。打定主意不能叫他将人带走,这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又求告了半晌,薛二还不点头。他瞧一眼天色,就怕一会儿来寻人了,窗户纸叫人捅破了,那可就大发了。 弯了半日腰,人家还不放话,一心跟你耗上了。周二心下也有些着恼,抬头看一看薛二,便见他一双浓眉时不时拧上两下,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可不就是在瞧榻上躺的佟姐儿嘛! 周二脑子一转,立时就有了主意,改了策略,不再求他放人,只一股脑儿地说些佟姐儿的事儿,“二爷也是瞧见了,我这表妹身骨弱着呢,自小丧父又丧娘,从小就是个孤女儿。今日本是过来做客,却叫那该死的丫头领错了路,自来养在闺中的小姐,一下见了这么些个身高嗓粗的外男,可不就要吓坏了身子。” 薛二眉心沉一沉,嘴上却还不松口,周二只得再接再厉,“你要是真个喜欢她,何不正经上门了来相看,偏要走这作践人的途径。这丫头已经苦了这么些年,经你这么再一折腾,我看还是甭折腾了,你要真喜欢就在这办了她好,要真给带走了,没准儿半道上就先给你气血攻心,香消玉殒了去。” 周二这一席话道完,屋里静谧了许久,佟姐儿用被子盖住脸,终是没能忍住低低啜泣起来。周二看一看榻上的人儿,又看一看气定神闲的薛二,他也不过是激下薛二,又哪会真个去告诉他佟姐儿是哪家的,只要解了当下这个僵局,回头任他教训都是无怨。 只当还是徒劳时,薛二却立起了身,他也不往榻边去看人,只伸出手掌拍拍周二的肩,“给爷护好她,回头失了名声拿你是问。” 薛二爷就这般拍拍屁股走人,周二却急地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走动几回,才一拍拳头拿定了主意。 自个家里周二行事自然方便,寻来一个忠心的丫头叫她领着佟姐儿原路返回,半道上还折了两枝梅捧在怀里,衣裙面容都叫丫头新整理过,倒也瞧不出甚个异样来。 这事本也是珍姐儿撺掇的,周三姑娘也搀和了进来。她俩先时还在乐,后头经了周三姑娘一句,“珍姐儿你这心真毒,我要跟哥哥说去……” 这事才叫周二知道,气地当时没打了两人,两人毕竟也还年小,一时任性起来行了错事。这会子见到佟姐儿完完整整回来,再不敢上前欺负她,暗暗把事儿藏在肚里吃完了席,回到家里还在担忧佟姐儿可会上娘那里去告状? 回到了自个院里,佟姐儿一颗心方落下来,一下软了身子,两个丫头忙扶住她,尚还不知生了何事,只以为姑娘径自一人跟着丫头折梅迷了路,却不知佟姐儿经历了怎样的险局。 冬日里,天色暗的早,佟姐儿躺在榻上闭上眼怎么也睡不安稳,她今日害怕的很,特留话叫两个丫头并罗妈妈都同她睡一个屋。 床帐外的蜡烛也并未吹熄,佟姐儿睁着眼睛,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各样场景现出来,虽是脱了险,心神却还未回过来,恍恍惚惚熬不住了方沉沉睡去。 到了半夜里,碧霄馆传出一道尖叫,罗妈妈三个吓了好大一跳,不及穿衣就赶忙起来查看。刚一掀开床帐,佟姐儿就扑上来哭道:“奶母,那个人生的浓眉大眼……身长八尺……他扑上来……呜呜呜……吓死我了……”   ☆、第5章 人心恶 知悉了前因后果,罗妈妈气地眼都红了,平安、如意更是自责地张张嘴,个字儿也吐不出来,索性一下跪地不起。 罗妈妈安抚了许久,佟姐儿方慢慢歇下来,只还在断断续续抽噎着,她埋头在罗妈妈怀里,音还有些带颤,“奶母,日后我再不出门了,她们恁般的阴毒……”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罗妈妈拍着她的背,虽知道没叫人坏了闺誉,可却仍恨地咬牙切齿起来,“她既这般黑心烂肠,日后有的苦头叫她吃,不说周二爷也是知情?且看她日后的日子。” 佟姐儿靠住她怀里瓮声瓮气“嗯”一声。 罗妈妈抬起她的脸给她抹泪,瞥见两个丫头脸都叫埋在了地上,就是一阵没好气,“都愣着做甚!这会子跪两下,就能把姑娘受的惊给抹消了?日日耳提面命地嘱咐,伺候好姑娘,片刻离不得身边,当时答应的倒快,遇着事儿的时候你两个在哪!倒是给我说出来看看!” 罗妈妈近四十的年纪,她与佟姐儿一样,出生在南方。佟姐儿与她在一处的时间比起佟纪氏还要长,自襁褓中便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到了今日,早已将佟姐儿当做了自个的闺女。她生得一副和善的面相,平日里待下人们也多随和,却是少有这样训斥人的时候。 平安、如意也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在佟姐儿身边也伺候了十余年,心里也是真心实意地伺候她。这次出了这样大的事儿,虽说是姑娘放话叫的两人去,可也是两人疏忽大意了不是。心中本也存着愧,叫罗妈妈这一通训,更是觉得无颜面对姑娘。 担心受怕了一整日,把这话一说开,佟姐儿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方才真正稳当不少。靠在罗妈妈怀里听着她一字一句都是为了自个,心里头安慰,又见两个丫头一脸的悔意与自责,她才扯扯罗妈妈的衣裳,“奶母,不怪她们,终归是我失了防备,日后再不敢大意了。” 两个丫头头埋得更低,罗妈妈却不打算真个放过,指派两个先去备了热水进来,才挽起袖子一面给佟姐儿擦脸,一面撂下话头。 “无规矩不成方圆,姑娘性子好,素日待你们宽和,不怕你们心里念恩,就怕你们因此忘了身为丫头的本分。我也不说罚你们挨板子,只到门边跪着去,权当替姑娘看牢了院门。” 知道罗妈妈行事自来分寸得体,佟姐儿再不劝说。只在门里跪,不在门外跪,瞧见的也就姑娘与罗妈妈,知道这是顾及了二人的脸面,两丫头俱都不敢有任何怨言,一言不发地在门边跪下。 佟姐儿这里万事平息,珍姐儿屋里却还灯火通明。她扑在铺着红绸团百花的褥子上,背上搭着同色的大红绸被子,双手枕在脸下,撅着菱唇,一脸的不乐。 她是纪家的娇女,周氏与纪大老爷最是宠她,屋里的一应陈设自然不是佟姐儿、菱姐儿屋里能比的,就是她的胞姐惠姐儿的闺房,也赶不上她屋里的繁复华丽。 自小爱红爱花哨的她,满屋里铺天卷地的红,不论是窗棂椅案、床幔帘幕、还是衣橱镜台,只要是能上漆的无一不是鲜丽的红色。更兼还有一架不小的置地多宝格,上头陈列的瓦罐陶瓷、古董花瓶也多数是绚烂多彩、款式繁复的。 这屋子若是叫佟姐儿来住,只怕一晚上也睡不好觉,珍姐儿却引以为傲。她素来便瞧不上佟姐儿那柔柔怯怯的模样,活似只要来一阵风,人就能被吹走似的。珍姐儿的两个大丫头芍药与红葵,早叫她调/教的服帖忠诚。 姑娘在周府里行的事,她两个也是门儿清,这会子见她又闹起脾气来,还有甚个不明白的。 芍药抿抿唇儿,凑到珍姐儿耳边,“姑娘赶早歇下罢,甚个烦恼留着明日再说,可别叫熬夜伤了上好的气色。” 珍姐儿原还要怪她恁的话多,可一听后头一句,赶忙翻过身子闭了眼。她闭了半晌的眼还是睡不着,丫头们只当她睡了,床帐也叫放了下来,在里面做个什么也没人能瞧见,珍姐儿这一想,索性一下拥着被子坐起来。 下巴搁在了腿上,杏眼儿转上一转,脸埋在被里一下笑起来。她原在周府心里还担忧佟姐儿家来了会告状,这会子一想,自个当时可不是心虚给吓的! 佟姐儿无父无母,吃住都在她家里,娘也不下一次在她面前埋汰过佟姐儿身骨弱不宜生养,性子静不讨人喜。这要是主动去告了状,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珍姐儿想通了这一茬,心里再不发虚,反倒又生出一样好计,一时激动的心口怦怦直跳,只盼着快些天亮,好去跟娘说。 周氏素来起得早,今日她还在屋里梳头,珍姐儿便来了。心里倒还有些稀奇,拉住她的手到跟前。满以为她又闯了祸,没好气地道:“这是又做了甚么妖,素来最迟的一个,怎么今日这样早?” 依照往日,珍姐儿此时定要同她辩,可这会子满心都是鬼主意,一下抱住周氏的脖子开始撒娇,“娘啊~女儿有话与你说,叫柳红、紫霞两个先出去罢……” “鬼丫头又是做的甚么妖,没空理会你,一边去。”周氏扒开她的手,示意丫头继续上妆,“近了月底,铺子上的事一大堆叠着,你爹又不是个管事的人,娘不指望你们帮着分忧,只要别来烦我就行。” 周氏说完,不免又叹了口气,这有哪个大族之后是光吃朝廷俸禄的,指望那点银两一家子还不得喝西北风去。更何况家里如今也无人在朝为官,一家的开销也就指望着祖宗留下的田地门铺,与她娘家带过来的几个陪嫁铺子过活罢了。 珍姐儿哪管这些个,她只知道又寻着了整治佟姐儿的法子,一刻也等不及。周氏不放话,她就近过身一手拉一个将两个丫头推了出去,周氏只在后头无奈地摇摇头,柳红、紫霞自然识趣儿,退到外间候着。 “娘啊~我与你说……”不及周氏发话,珍姐儿就一屁股坐到她腿上,抱住她脖颈,凑近她耳边嘀嘀咕咕起来。 珍姐儿一番添油加醋地道完佟姐儿昨日见了外男一事,周氏不觉沉了脸,“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娘啊~你竟不信我!”珍姐儿有些着恼,一下自她腿上跳起来,气呼呼道,“表哥都跟我说了,他回屋的时候,那薛家二爷正抱着佟姐儿要家去。你想啊,在一窝男子堆里待了那许久,出来了能是干净的?” 珍姐儿这声儿不小,屋外两个丫头都叫听得一清二楚,惊得一齐对视一眼。周氏怒地将她揪近身来,“小点声,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都跟您说了是表哥告诉我的吗?”珍姐儿这回压低了声,还蹙眉同情佟姐儿一回,“这事儿也怪不着佟姐儿,只叹她命中有劫,最该死的还是那周家丫头,怎么就领错了路,将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送进了狼窝里,更叫人家白白毁了清誉。” 这话要是旁人来听,还真当她是在同情佟姐儿,周氏却知道她自来与佟姐儿不合,见女儿这样的性情,难免又要教导两句,“姑娘家家的,旁的好处没学着,怎么尽学了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佟姐儿是哪处得罪了你,竟这般见不得人好。” 珍姐儿立时止住了还欲说话的嘴,杏眼儿转上一转,转而又扑上去抱住周氏,眨巴着眼睛看向她,“娘啊~实际你心里正乐着不是,您不是常说不喜欢佟姐儿,二哥哥配给她是埋汰,怎么这会子又变了个调调?” 周氏叫人说中了心事,恼地一下拍在珍姐儿臀上,“尽在这里胡说八道,娘何时说过这话!” “娘啊我错了~”珍姐儿忙跳起来,心里喜得嘴都合不拢,“太好了!赶早将她送出去算了,只要一想她要做我二嫂嫂,我就浑身不舒适,娘可要快些动手!” “尽瞎说!”周氏多年的心结,总算是有机会解开了,她示意珍姐儿安静下来,“这事儿可别到处去说,娘自有法子。” 珍姐儿自然乐得点头称是。 纪家母女心怀鬼胎,一心想要拆了佟姐儿与纪二爷的姻缘,这头自昨日回来就不正常的薛二爷,此刻才得了确切消息。 他一身家常衣袍,两手枕在脑下,懒散随意地歪在罗汉床上,边上跪着两个丫头捶腿捏足。其中一个生了一张樱桃小口儿的丫头,斜斜眼睛看看那正望着房梁一会子噙笑,一会子拧眉,就是不曾看过她一眼的二爷,暗暗撅了撅嘴。 她手上力道不轻不重,自来服侍惯了的,知道二爷的喜好,一路自足底按摩到了大腿根子。到了这处动作越是轻柔起来,小手不时还不经意碰了几下他的命根子。 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的撩拨,薛二爷恼地一下捉住她的手腕子,嫣红立马白了小脸,大眼里瞬息噙了泪,“二爷~” “下/贱蹄子!”薛二爷一把松开她,抬腿就将她踹在了地上,“滚出去!” 嫣红嘤嘤嘤哭起来,二爷还不曾这般待过她,她含泪看一眼还在罗汉床上老老实实捏足的绿腰,恨恨瞪一眼,灰溜溜地扶臀出去。 屋里霎时清静不少,薛二爷复又枕着手望梁,想一会儿又觉着无趣儿,垂眼看一下脚边跪着的绿腰,抬起她的下巴往一边偏去,这侧面看还有些像那小人儿。 绿腰垂着眼睫,一下也不敢动,不知这二爷到底怎么了,不一会儿才又听他说道:“便是许了人,是爷看中的,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绿腰一瞬落寞起来,不知二爷又是瞧中了哪个,正暗自伤神,薛二爷就“腾”地一下跳起来,趿拉着鞋子行到门边,招过小厮吩咐起来。   ☆、第6章 暗生恨 一出了屋,嫣红就收了眼泪,她紧咬着唇,娇嫩的唇瓣叫咬的发了白,都还咽不下那股子委屈。也不知是在哪处沾了气,好端端的竟冲她发起火来,更叫她素来就瞧不起的绿腰看尽了笑话。 嫣红越想越气,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一路压着火气回到屋里,却没发现人,走近几步,才发觉寝屋里传出嘀嘀咕咕的声音。 两个小丫头伺候了这许久,知道她这一去少说也得伺候两个时辰,这会子并不知帘外有人偷听,各自盘着腿儿大刺刺坐在榻上。平时当着她的面俱一副老实怯懦的样子,这会子却人手各握一把干果,边说着小话边嚼着嘴。 “要我说,咱们伺候的这个,倒还不如西边那个。” 另一个便问:“这话怎么说?” “人家整日里规规矩矩,待丫头们也多亲和,哪像咱们这个。”这丫头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这还未当上姨娘呢,整日里看把咱两个使唤的,回回咱们这屋在忙,西边那两个丫头不是闲着,就是被她们姑娘叫进屋里取暖。不怪她两个回回见了我嘴里都念着姑娘好,人心都是比起来的,比照一下她又是怎么待咱的!” 另一个心里同意这话,嘴上却又小声道:“可咱们这个比西边的得宠不是,性子傲一些也是合理的事儿。”且咱们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不是,这个在心里又小声添一句。 “呸!”还是先前不屑的那个,把果壳儿扔在手帕上,拍干净手才招她过来,凑近她耳朵边上嚼起来,“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人家西面那个才是真个得宠。至少人家是真枪实弹的弄起来,咱们这个……” 这丫头一下顿下来,另一个才被吊起了胃口,急地直扯她的袖子催她快些说。被催的丫头不明意味地笑一笑,凑近了继续道:“我看你是真个傻,她每回去一趟回来了,你就没见她少开口骂人了,还又是要薄荷做茶,又是绿豆儿煎水地灌下去,可不就是嘴上不利索了嘛。” “哎呀你……”这个听完愣了好一会儿,才羞得满面通红捶起她来,“你可是早叫人弄过了?竟这般通习。” “你才叫人弄过!”那个气地一把将她推开,抱住手臂靠住床尾才又“嗤”一声,“我不过是有一回瞧见罢了……”这话说完,还是红了脸。 另一个面上也是红的不行,心里又耐不住还想知道些,刚要再发问,耳边便响起“砰”的一声,两人骇得小脸上霎时一白,回头就瞧见正主来了! “姑、姑、姑娘,回来了……”两个小丫头这时方知坏了,连滚带爬地自榻上滚到了地上,害怕得周身都在打抖。 嫣红气地眼睛都在充血,方才她听见了甚?这两个小蹄子胆子竟是这样大,趁她不在,盘腿儿坐在她榻上嗑果子,弄得满榻都是果壳儿也就罢了。背地里竟还敢拿她与那绿贱/人相提并论,这不是活腻了又是什么! “小贱蹄子!”抬腿就是两个窝心脚踹上去,两个小丫头倒地哭起来直喊饶命,她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既是这般瞧不上我,回头我就报了二爷,将你两个送到西边去可好?” “姑娘饶命……可别叫二爷知道……”两个小丫头涕泪纵横,这一旦报了二爷知道,定要被当作不守规矩的丫头打发出府,到时被赶出去再难寻活计便还罢了,若是贱卖给了娼门暗楼里的人,那可就真完了! “这会子知道怕了?先前又是怎样埋汰我的?”嫣红坐在椅上摇着腿儿,一双眼睛像是要吃了两人,点了先前那个最猖狂的去厨房讨了一大盘七姊妹回来,一人面前倒下一半,指了她两个在一刻钟之内吃完。 两个小丫头抖着手捡起一个,刚咬下一小口就辣的眼泪汪汪,待只吃完一半,两边腮帮子肿起来,一张嘴肥厚的似那驴唇,嫣红坐在椅上乐得直不起腰来,“好好好,剩下的可不能浪费,回头各自将它剁碎了制成酱水,再拿到我面前来喝,可听见了?” 两个小丫头嘴上疼的没了知觉,心里却是恨毒了她。 …… 纪大老爷回了家,在周氏房里吃完晚饭,捧起一盏香茶啜了两口,抹一抹嘴正待要走时,却叫周氏一下按住了手,“老爷且再坐上一坐,我有话与你说。”说着就对屋里丫头使个眼色,命几人退下去。 “有何事?”纪大老爷将帕子随意甩在桌上,往椅背上一靠,心不在焉地问起来。 周氏面上一瞬不大好看,可一想要求他的事儿,只能暂且忍着,“老爷怕是还不知道,佟姐儿许是叫人坏了身子……” 这事儿非同小可,纪大老爷猛地坐正身子,一拍桌子,瞪着眼睛质问:“从何说起!莫要胡言乱语,平白无故毁了姑娘的清白!” 周氏叫他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瞪他一眼,才垂起泪来,“老爷这话实在伤人,我是个怎样的,你还不清楚?没个真凭实据捏在手里,这话哪是随口就敢说出来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见她不似作假,纪大老爷急了,“怎么回事!” 周氏心里定下一半,细细将珍姐儿与她说的,当着纪大老爷的面又隐晦的提了一回。一听完,纪大老爷就沉了脸,“你娘家这都是做的什么事!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跟着你回一趟娘家,竟是惹出了这样的事!那哪是你娘家,简直就是一窝畜生!” 纪大老爷怒地一脚踢翻了桌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瓷。周氏退在一旁,又惊又怕,却还不忘了维护自个娘家一回,“老爷的愤怒我都理解,可这与我娘家没有半分关系,全是那薛家二爷做的好事。都这个时候了,何不先想想怎么处理,恼怒发火又有个什么用处!” 纪大老爷一瞬回味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周氏捂住半边脸,一脸的不可置信。纪大老爷却指着她的鼻子骂起来,“周氏!你这个毒妇!佟姐儿是娘定下的儿媳,这辈子生也是我纪家的人,死也是我纪家的鬼,你休要再想作妖!否则……哼!” 纪大老爷走前砸碎一个周氏最喜的花瓶,“噼里啪啦”碎的不止是花瓶,连着周氏长久维持的尊严也叫他一下砸碎。 周氏恨地一下跌坐在地上,四十好几的人了,难得还有哭的一天,伏在歪倒的桌子腿上大哭起来。近身伺候的几个一下涌进来,劝的劝,收拾的收拾,周氏抓住曹嬷嬷的手,咬牙切齿,“只要有我在一日,她佟宛玉就别想嫁进来!” 旁处闹个不休,佟姐儿这里却好似安宁。周氏面上挂了彩,自然不好见人,这日不用赶早去请安,佟姐儿便也赖起床来。 罗妈妈进来几回,都不见她起身,走到床前就拧一拧她的小鼻头。佟姐儿吸不上气来,只得张开小嘴呼气,见是罗妈妈在闹她,不免娇起来,“妈妈让我再睡会儿,难得不用赶早去请安。” 罗妈妈拍拍她,在一旁坐下来,“丫头来传话,只说是昨夜里受了风,还先放了话不准人前去探望。先前小丫头去厨房的路上,说是还看着了二姑娘撅着嘴出来,想是也没能瞧见舅太太。你说可会是生了甚么事?” 佟姐儿一下揪住被子,侧过身子面向罗妈妈,攒起了细眉,“妈妈,不知怎的,听你这样一说,我心慌的很……” 罗妈妈止住了嘴,安抚她道:“姑娘家家,莫要胡思乱想,眼下养好了身子才是正事……” “身子没有大碍。”佟姐儿蹙眉道,看一眼罗妈妈,心下有些担忧起来,“妈妈,若是叫人知道了可怎么办……” 罗妈妈知道她指的是周府生的那一桩事,她又何尝不担忧,只看着体弱的姑娘,心里就是一阵疼惜,怕她因此过得不安,便也只得安抚起来,“姑娘别怕,万事会好的。且不说周家为了名声要瞒起来,光是二姑娘,只怕也不敢轻易散布……”罗妈妈有些说不下去,只寻了旁话与佟姐儿聊起来。 佟姐儿心思多么敏感,心下又惶惶恐恐起来,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眉眼嚣张、不可一世的薛二爷。心中恨毒了他,偏还拿他无法!   ☆、第7章 探佳人 纪二爷这两日有些着恼,不知怎的,走哪都能撞上薛二。要说他与薛二这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素来也只门面上的交情,勉勉强强算过得去,近来却不知哪处得罪了他,尽对自己明嘲暗讽。 今日更是可恨,几个狐朋狗友在一处小酌听曲儿,兴致正浓时,抬眼就见他一身锦衣华服,大摇大摆地步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素来就对他言听计从的龟孙儿。 这还不打紧,祁安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几个世家公子,哪个心里不是门儿清。往日不同他一处,一半是怵他行事专横霸道、性子乖张不羁,另一半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他这个商人之子,满身铜臭味。 可如今却大不相同,他胞姐成了今上宠妃,往常不爱同他走动的,今时却恨不得将他捧上了天去。厢房里一时丝竹管弦靡靡之乐起,歌女半掩半露怀琴低喃吟唱,几个原还肆意洒脱,这会子却是如坐针毡。 扰人兴致的那个却还犹不自知,兀自沉浸其中,指上跟着点一点不说,嘴上不时还要跟着哼上两段,慵懒随意地往椅上一靠,好一派逍遥自在模样。 纪二爷几个招呼两句再少开口,只当他歇个脚就要走的,不想却是老神在在坐了半晌。末了,竟还招手吩咐起店家再送了几个进来。 几个也不是嫩雏儿了,尚未进门,心思就活络起来,知道当中那一个身材最高大,生一双剑眉星目的才是说话的主。想通了这一层,全都一股脑儿软绵着身子往他身上贴,叫薛二嫌恶地两掌就给推开。 几个咬唇暗道委屈,咬咬牙才又抿出个笑意,一屁股坐在了另几个恩人旁。纪二爷一派的,虽常来此地消遣,银钱打赏也没少给,可一行人来了顶多点一两个弹琴唱曲儿的进来,像这等亲上搂上却是头一回。 他几个抬手就止住了试图近身的女娘,那几个女娘不妨几回推销不出去,轻哼一声才又坐在了薛二领来的几个身旁。这不刚坐下,几人身上白花花的肉就露出来,嘤嘤嗯嗯起来,再令人不敢直视。 纪二爷领头站起身要告辞,薛二哪里就肯放他走,同他一道来的林家三公子,一面手上揉着,一面嘴里挑衅起来,“纪家二爷好端正的身子,我们二爷才来不久你就要走,可是觉着我们二爷不配同你坐在一处!” 纪二爷紧紧拳头,心下恼火,面上却还不想因此闹僵了关系,“哪里的话,不过近了宵禁,赶着回府。” 林家三公子嗤笑一声,转头看一眼宁少爷,宁少爷忙又接着道:“还当是何大事,原来不过如此。咱们二爷可不就在这镇着,大可不必担忧。” 纪二爷压了压火气,转头就对着薛二再道一声辞,薛二摸摸下巴,看着他的眼神意味不明,最后想是觉着无趣,便点了头放他走。 纪二爷一行人前脚刚踏出房门,屋里几个就窜过来,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娘早叫一把推开。正一个个含着眼泪控诉几人,妖妖娆娆又想贴上来,叫一个圆脸胖子一脚踹过去,立时飞到几步远,趴在地上哭的再起不来身。 另几个女娘见此,忙拉起薄衫,俱不敢再缠。一个抬手一个抬脚的将地上一个抬出去,合上了房门。 房里一时清静下来,几个先还一脸欠揍,不可一世的模样,这会子见薛二沉住脸,个个大气不敢喘一下。 “二爷,要不咱找个时候,揍他一回?”自作聪明的林三问道。 旁几个正要跟着怂恿起来,薛二就一下站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脸,林三吓得脸上一白,只当他要揍自个,正要求饶,薛二就收了手,“别再给爷出馊主意,整的跟个娘们儿似的,爷便是收拾人,也要堂堂正正收拾。” 撂下这话,人便走了。留下几个一脸发懵,“这纪二是哪处得罪了他?有谁知道?” 众人一齐摇头。 纪二爷平白无故吃了几回气,便再少出门,不是他忌惮薛二,而是他自来不爱惹是生非。这日吃罢晚饭,想起有两日不曾瞧过宛儿,理理衣冠正要出门,珍姐儿却不请自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纪二爷一家兄妹几个平素并不怎样亲近,惠姐儿还好,素来懂事知理。可这珍姐儿就不同了,刁钻蛮横半点不讨人喜欢,尤其她还爱欺负宛儿,更令纪二爷不喜。 珍姐儿风风火火地进来,纪二爷却连眼梢也未抬一下,兀自脚下不停地行到门边,不欲理她。 珍姐儿见他这样,气地跳起来拦住他,“二哥哥去哪儿!” “起开!”纪二爷素来便烦她,不耐烦地拉开她,“二哥去哪还需向你报备?赶紧回自个屋去!” 珍姐儿牛脾气上来,才被推开就又跑上前绊住他,不叫他走,“值当我不知道呢,可是又要去瞧你的宛儿,宛儿宛儿,真个恶心死人,只怕宠来爱去,回头躺平在了别个身下……” “啪!” 珍姐儿委屈地捂住脸哭起来,“你打我,二哥哥打我……呜呜呜……” “打的就是你!”纪二爷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再叫我听见你诋毁宛儿,不止打你嘴巴子,我还得打折你的腿!赶紧给我回去面壁,省不着错处便叫娘禁你十天半月的足,量你还敢不老实。” 珍姐儿愣怔在当地,许久才反应过来人走了,指着他的背影就一阵控诉,“呜呜呜……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娘你打我……呜呜……” 纪二爷走出老远才呸一口,这几日也不知撞了什么邪,任事都不顺。 在碧霄馆门前站了半晌,待心里不那般恼火了,方叩起门来。 守门婆子问一声是谁,才开门儿放他进来,待瞧不着身影,才与一道守门的婆子嘀咕起来,“这二爷也怪,论他在外头怎样胡闹,回来了心里还是惦记着佟姑娘。也是佟姑娘性子可人疼,换一样性子没准儿也就早厌弃了。” “这话却不能这样说,外头那些是个什么东西,哪里就可与佟姑娘相比。说到底也还是年少轻狂,待过几年收住了心,肯老实本分的过日子了,那才是真个好。” “那是自然。” 婆子们暗操心,当事人却浑不知情。纪二爷不待步进屋,一股宛儿闺房特有香氛就扑入鼻端,闻上一回,心里积攒的火气便散去不少。 佟姐儿一头乌发尽数散下来,正对着镜子通头发,丫头们一个在铺床,一个在熏明日要穿的袄裙,罗妈妈这会子也自去打理了。 佟姐儿对着镜子正出神,一个不慎手上没拿稳,象牙梳篦顺着头发磕在了地上,“啪”地一声传入耳中,她才回过神来。正要低下身子去捡,瞥眼却见镜子里多出个大活人,还不待惊叫,人就被一下抱起来。 佟姐儿吓得不轻,靠在他肩上心口还“怦怦怦”直跳个不停,眼眶里的泪还未散去,抱住他的脖颈不禁就埋怨起来,“表哥再别这样了,吓人的很……” 纪二爷一路将她抱到榻边,平安、如意两个垂手立在一旁,只要不得佟姐儿发话,光纪二爷打了手势,两个也不退去。 纪二爷见此,不免皱一皱自个清隽的长眉,暗道这两个是将他当做了甚?竟这样严防紧防的。 佟姐儿还叫他圈在怀里,不依地挣扎一下,他却圈的更紧。屋里暖和,又将要就寝,佟姐儿身上只着一件水绿色寝衣,里头再还挂着方水红丝兜,这会子被他面贴面桎梏在胸前,早被挤压的疼起来。 微微挣扎一下,他圈的更是紧,佟姐儿这两日将来月事,本也又涨又疼,轻易都碰不得,这会子被他强行挤压着更是疼出了泪花,“表哥,快松开,我疼……” 听她呼疼,纪二爷一瞬松开,垂头问她哪儿疼? 佟姐儿红着脸不看他,偏头朝两个丫头使眼色,待两个一退下,趁着纪二爷失了防备,一下就自他腿上逃开,转瞬就钻入了被窝里。 纪二爷先时还未在意,后时回味过来心神就是一荡,痞笑着一下就凑近了佟姐儿,“宛儿叫我看一眼可好?”   ☆、第8章 暗忧心 佟姐儿哪会不知他要看的是哪里,听完这一问,面上更是烫的不行。心里又羞又恼,更怕他一下来强的,揪住两边被子全压在身下,将自个裹得严严实实了才舒出一口气,露出一双水秀的眼睛看向他,“表哥快回罢,我要歇了……” 纪二爷原还存着几分激荡之情,回味起适才抵在胸膛上鼓鼓囊囊的两团,周身就要躁动起来。本也只是脱口一问,并没想真个造次,这会子见她羞怯怯的小模样,一时间被勾得心痒难耐,又起了戏弄她的心思。 “不想宛儿身骨这样娇小,那处却容不得小觑。”纪二爷嘴上荡出笑意,说着还伸出手来比上一比,“可有这样大?” “表哥!”佟姐儿羞愤欲死,小脸一瞬涨得通红,坐起来就要推他走。没想却给了纪二爷可乘之机,轻轻巧巧一带就入了怀里,这又是想方设法的吃豆腐了。佟姐儿挣扎几下也挣不开他,最后只得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见她许久没个反应,纪二爷抬起她的下巴,“生气了?” 佟姐儿垂着眼睛不理他,纪二爷复又将她抱进了被窝里,扯过锦被覆在她身上,见她还绷住脸,才低笑一声,“逗你呢,我虽心急不过,可也知道分寸,这样美妙的事儿,定要留到洞房花烛夜不是?” 佟姐儿耳朵根子也红起来,只还不理他,纪二爷心底暗笑,有意再逗留一会儿。屋外罗妈妈就咳嗽起来,纪二爷眉头一皱,摸摸佟姐儿的头发才又道:“我先去了,好生照顾自己,改日再来看你。” 纪二爷离去,佟姐儿才睁开眼睛,望住床帐发了好一阵愣,罗妈妈三个才进来。佟姐儿将脑袋枕在罗妈妈腿上,眼睫半垂着,“妈妈,不知怎的,一想到往后要嫁他,我心里就乱的很……” “傻姑娘。”罗妈妈摸着她的头发,似叹非叹,“只要他心上有你,万事都好说……” “嗯。”佟姐儿似懂非懂地点一下头。 …… 珍姐儿在哥哥那处受了那样大的气,自然委屈到不行,她也得两日未见周氏了,这会子不管天色漆黑,领着两个丫头就气冲冲地往上房去。 还不待进屋,就先挤出两滴泪来挂在脸上,“娘——二哥哥打我,二哥哥为了小贱人打我了,呜呜呜……” 珍姐儿一下扑到周氏身上,周氏这两日并非装病,自那日纪大老爷发火后,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堵在心口的郁气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临了天明方沉沉睡去,这不,次日早间就犯起头疼来。 歇养了两日,打肿的面上早抹了膏药,肿是散下去了,可这气色还是憔悴的很。清静了两日,这烦躁的心却半点没有平息,她虽不见人,可这府里哪处没有她的眼线,知道纪大老爷这两晚上都宿在崔氏院里,更是气得她咬牙切齿。 “哭哭啼啼成个什么样子!”周氏心里本也烦着,待这个素来宠爱的女儿也没了好气,“好好的又去惹你二哥哥做甚?他是个怎样的性子你还不知,待哪日真个浑起来,可别怨娘没嘱咐过你。” 周氏嘴上这般说道,心里却还是心疼她,命了丫头取来膏药细细为她抹上。 珍姐儿却不领情,她心里一直清楚娘心里头一个宠爱的是二哥哥,她顶多排的上老二。自小便看透了这一层,以至于她处处爱跟二哥哥比较,这回本就是二哥哥的错,叫娘这样一说,反倒成了她的错。 珍姐儿原先还硬挤的眼泪,这会子却像决了堤的水“唰唰”流个不停。周氏头疼地揉一揉穴位,并无精力同她消磨,使唤珍姐儿的两个丫头将她领回去,珍姐儿原还不愿,闹个不休,还是周氏怒地猛拍两下镜台,她才消停。 “这算个什么事儿!”总算消停了,周氏不免暗暗为这个女儿忧心起来,“怪我平素将她宠坏了,日后嫁了人可怎生是好?” 曹嬷嬷几个免不了又是一番劝慰,周氏却摆手不爱听这些个大道理。她一想自个活了大半辈子,儿女双全不说,上无公婆,下无姑嫂,丈夫虽不理事儿,可两人自来也相敬如宾,如今闹将成这般,竟是为着个黄毛丫头,这不是个丧门星又是个什么! 珍姐儿出了上房就收住眼泪,红葵掏出帕子给她抹腮边的泪,“我的好姑娘,可别再闹将了,大晚上的咱们回去罢。” 红葵话一说完,就遭芍药斜一眼,“亏得姑娘平日里待你最好,这会子不帮着姑娘说话,反倒胳膊肘向外拐。这哪是咱们姑娘闹将,明明就是佟姑娘不识好歹,你细去想想看,哪回二爷冲姑娘发火不是为着佟姑娘的事儿,今日更是动起手来,可见佟姑娘平素没少当着二爷嚼舌头……” 珍姐儿素来就嫉妒佟姐儿,经这一点拨,哪里还沉得住气。今日不光吃了二哥哥一耳光,就连娘也不耐哄她了,珍姐儿只觉委屈至极,并不觉着自个哪儿错了,满心认为全是佟姐儿在二哥哥面前告了状,害得他们兄妹不合。 领着两个丫头又是气势汹汹地来到碧霄馆,大晚上的拍门拍的乒乓响,守门婆子俱都一惊。问清了是谁还不敢开门儿,这都近了子时,二姑娘前来拍门,不是找佟姑娘的茬,便是半夜里发了疯。 两个婆子打定主意不开门儿,要说珍姐儿原先是气昏了头才来,这会子却是生生杠上了。 珍姐儿抱臂站在底下,扬扬下巴示意芍药上去,芍药自来就会来事儿,她几步步上台阶,对着里头咳嗽一声,“我看你们是活腻了,二姑娘来了还不开门儿,可是不想要这个差事了?” 两个婆子在里面默不作声,珍姐儿站在底下笑一下,芍药方挺挺胸脯继续道:“可别在二姑娘跟前装聋作哑,在碧霄馆伺候久了,便将自个姓什么都忘了,这府里主家姓纪,可不是姓佟,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嘎吱”一声,院门缓缓打开,珍姐儿趾高气扬地迈进来,两个婆子俱都低垂着脑袋。待三人进去了,其中一个方扯着另一个衣袖,“这是要出事儿了啊,赶紧去寻太太。” “太太不是正病着嘛!”这个摊手无奈道。 “那便寻了大奶奶来!” …… 碧霄馆里早已一片寂静,佟姐儿屋里也只留了一盏细弱的夜灯,她正沉在梦里,耳边便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惊得她一下睁开了眼睛,“奶母!” 今日平安值夜,她安抚两句后,又赶紧披衣出去查看,一开门便知坏了。 “二、二姑娘怎的来了?这般晚了……寻咱们姑娘是有何事?” “起开!”芍药不耐烦地将她推开,平安差点子跌在地上,稳了几下方稳住身子。见她们三人气势汹汹地进了寝屋,脸色就是一变,眼见罗妈妈与如意也闻声赶来了,心下方松快一点,转眼也奔进了寝屋。 佟姐儿万没想到珍姐儿会来寻她麻烦,且还是深更半夜,她拥着被子坐在床头,并不打算起身。看着珍姐儿愤恨的眼神,心里不由有些发憷,“二姐姐这般晚来,可有什么事儿?” 珍姐儿半点也不想同她说话,心里对她又妒又恨,上前就要扇她耳光,佟姐儿瞧得明白,吓得赶忙一偏脑袋。她倒是没被打着,前来替她挡耳光的平安却是生受了一巴掌。 “平安!”佟姐儿抓住平安的手,一面查看她的脸,珍姐儿的指甲养得修长,这一耳光扇过来面上都叫划出几道血痕。佟姐儿瞧得心房一颤,不想这珍姐儿这样狠毒,竟是存了要坏她脸的心思。 罗妈妈与如意已经奔进来,两个一进屋就哭天喊地的叫起来,“不得了了!二姑娘出手打人了!二姑娘要毁了佟姑娘的容貌!……” 珍姐儿被她这一闹,方醒过神来,这若是被传到了娘耳里还不算大事,若是叫爹爹与二哥哥知道了,那可就完了。 这时候才恼起芍药来,把她狠狠往佟姐儿面前一推,“是她!这个贱婢出的主意,我不过正在气头上,受了她几句挑拨,一时失了冷静,我现下将她留下任你们处置,只别告诉了爹爹与二哥哥知道!” 佟姐儿正拿着绢帕替平安印着面上冒的血珠子,听这一言更是气地想哭,看也不看地上蔫头耷脑的芍药,赤着足落地就要往外跑,叫罗妈妈一把拦住,“姑娘打哪儿去?冻着了身子可就不好。” 佟姐儿伏在她肩上哭,“妈妈,我知自个孤女儿一个,吃住都在她家里。二姐姐平素瞧不上我便罢了,我且受着,可今日这三更半夜的闯上门来,实在叫我受了不小的吓,若不是平安护主心切,这会子面上淌血的便是我。她既这般不待见我,我明儿就去回了舅母,放咱们三个出府去住,总好过在这受人欺凌……” 这话还不及说完,杜氏便来了。 她自然是来做个和事佬,安抚几句,叫丫头请了大夫进来给平安看脸,对外只说是两个丫头起了口角,才动手伤了脸。珍姐儿这里,她也象征性教导两句,便赶了她回去,佟姐儿知道在人檐下,万事都要矮个头,有理也只当你是个没理的。 杜氏陪她坐了半晌,借口时辰不早,早些安寝,便去了。 杜氏回了房,见屋里点了灯,透过窗户纸就可看见里头正有一人来回踱步,便是只见着淡黄色的剪影,杜氏也能想象得出大爷那深锁的长眉,紧抿的薄唇,是怎样一副担忧的模样。她在门前踌躇半晌,方推门进去。 “佟姐儿怎样?”纪大爷停住脚步,清淡的嗓音蕴着急切。 杜氏由着丫头褪下罩衣,在桌前喝下两口热茶汤,才回道:“无事,丫头替她挡了……” 纪大爷明显松一口气,长眉渐渐舒张开来,末了,走时又看一眼杜氏,“早些安寝,我再去看一会儿书。” 杜氏放下茶盏,心里头心知肚明,他哪儿是去看书,左不过又是心忧难安罢了。   ☆、第9章 俏继母 出了这样荒谬的事,自然瞒不过周氏的耳目,心里不止一回骂珍姐儿血气行事、蠢笨无脑。当着佟姐儿的面,却还是一脸歉意地拉住她的手。 “你二姐姐素来淘气,没个正形,这回又是听了丫头的挑唆,才让你受了委屈,我已罚了她禁足,芍药那丫头也将她调去了厨房,可为你出了一口气,姐妹之间万不要生了嫌隙才好。” 佟姐儿抿抿唇,知道周氏不过说些场面话,她要真个为自个出气,早就将芍药那等不守规矩的丫头打发出去,这会子只降到了厨房,随时都有可能再提起来,这不是对她变相的保护又是什么。 只心里再不服气,面上却还是要乖巧应道:“舅母说的不错,二姐姐想是与我闹着玩呢。” 周氏哪听不出话里的嘲讽,却只作不知,拍拍她的手再笑起来,“你是个好孩子,素来就懂事听话。柳红,将我那对金丁香取来……” 佟姐儿捧着红木小盒子出来,堂前坐着的惠姐儿与菱姐儿一齐向她看过来。惠姐儿还好,只冲她笑一下,菱姐儿却不一样,两个一道走在回院的路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手上看。 “佟姐姐,这又是太太赏的罢?” 佟姐儿点点头,便听了她又道:“给我瞧一下可好?” 佟姐儿心里有些不耐,嘴上却还是轻声说道:“改日再瞧罢,这会子在路上呢。” 菱姐儿却又说:“不打紧,我去你院里罢。” 佟姐儿无法,只得领她到了自个院里。 菱姐儿今年不过十二,正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且不说周氏能为她择怎样的夫婿,如今却是连影子都不见。菱姐儿是庶出,生母原是周氏的陪嫁丫头,早在生产那日便香消玉殒去了,这些年在周氏手下讨生活,日子过的倒还不如佟姐儿这个表姑娘。 菱姐儿在她屋里绕来绕去,一会儿扯扯她的床帐,一会儿打开衣橱瞧她的衣物,一会儿又一屁股坐定镜台前翻起她的首饰来,路上说的要瞧一眼周氏送她的首饰一事,早也忘了。 佟姐儿被她闹的有些头疼,菱姐儿却还在叽叽喳喳不停,“佟姐姐,这个送我可好?”菱姐儿在匣子里翻出一对儿精致的白玉耳坠,细看之下竟然是两只小白兔,精致玲珑的很,一看便喜欢上了。 “这个不行。”佟姐儿赶忙自她手上夺过来,在匣子里翻出一副珍珠耳坠送给她,“我便是属兔的,这是我的生肖,送不得人。” 菱姐儿还是想要,“那你再叫人打一对儿一模一样的送我可好?”菱姐儿嘴上讨着,手上却是又收下那副珍珠耳坠。 “再看罢。”佟姐儿抿着唇,心下有些不乐,平安、如意在一旁也是臭着脸,暗道这三姑娘好不要脸。 菱姐儿自来最会看人脸色,知道自个太过了,便舔了舔唇,道了声辞,便就走了。 “姑娘就是好心,又叫她骗走一副耳坠!”平安语气不忿。 她脸上好在只伤在皮面上,擦了血渍,抹了药,待结痂脱壳便好了,大夫说所幸伤在皮面,过个几日便会恢复如初。 女儿家哪个不爱俏,若是因此破了相,她这会儿怕是也无功夫埋汰起三姑娘来了。 佟姐儿与如意两个对视笑一下,才说:“你可是也想要了,来,我这还有一副便送你了。” 平安恼地一下涨红了脸,“奴婢没这个意思!”佟姐儿两个又捂嘴笑起来。 …… 薛二爷读书不行,却作得一手好画,这两日除开了吃睡,基本大半时光都在书房里度过。他这一闭门不见客,素来就对他持放养姿态的薛老爷,不免大感欣慰,一心以为这个儿子开窍了,知道要勤读苦学,出人头地。 这日晚上,薛老爷与夫人杨氏刚经历过一场激战,两人一齐瘫倒在榻上。杨氏今年不过三十,并非薛老爷的原配,十八岁那年以填房的身份嫁入薛府,迄今已有十余年光景。 因着姿色出众,更兼素来擅长保养,如今瞧着也不过二十四、五,又因不曾生育,一副窈窕身段竟还同初嫁进来一般凹凸有致、皙白如玉。薛老爷后院里不缺青葱水嫩的小姑娘,却仍然一月里有大半时间宿在她房里,由此可见这杨氏手段非凡。 薛老爷拍拍她光裸的背,再一次与她说起了薛二的婚事,“这老二也快二十有一了,及冠这许久,也老大不小了,该是要寻个好姑娘成家立业。” 这薛大都有了一儿一女,妻贤子孝的,老二还是光棍一个,薛老爷不免暗自忧心。 “老爷说的,正是妾身心里话。”杨氏一脸的贤惠模样,末了,又蹙了眉道,“可老爷怕是未曾考虑到,妾身本不是祁安人,对这周边各人各物本也不甚清楚,就怕妾身瞧中的,到时二爷又瞧不上。” 这杨氏,是当年薛老爷跑货时,他底下一个客商的闺女,并未土生土长的祁安人。对这里的乡土人情不太了解,那也是常事。 “不妨事。”薛老爷为她出主意,“待过几日日头好了,在家里办个赏花宴便是。请哪几家的帖子我也给你拟好,你只管多加注意安家与陈家便是。” 杨氏面上答应下来,心里却是一阵发愁苦闷。 要论杨氏最愁什么,那便是子嗣问题。这十余年来,同薛老爷在房/事上可谓频繁,这可肚子自打十年前小产一次后,便再未怀上过,寻医问药这些年,也没能医好了病。 若不是因着这一层关系,如今哪里还需十年如一日地小意伺候着薛老爷,不过是为了求个子嗣傍身罢了。 昔日刁钻古怪的老太太虽不在了,她的日子也确实是好过了一半。可实际在两个继子跟前,她的地位倒还不如府里资历深厚的管事婆子,杨氏心里再是不忿,打心眼儿里还是更怨自个肚子不争气。 杨氏心思几番转动,面上不觉也跟着微微扭曲,好在薛老爷早已舒服地闭了目,没看见她这渗人的模样。他翻个身,半边身子便压在了杨氏身上,随即便扯响了呼噜。 杨氏看着近在眼前,就快贴到她脸上的薛老爷,心里不禁犯起一阵阵呕意。这薛老爷身量不及薛二魁梧,却也不矮,仔细瞧还能在他脸上瞧出薛二的影子,可薛二正当年少,气度样貌自不是年近五十的薛老爷可比。 薛老爷年轻时,不用说定然也是个仪表不俗的,可自他三十几岁起,整个人便渐渐开始发福,到了如今更是胖的不成样子,光一个肚腹就能赶上怀孕七八月的妇人。 杨氏这样一想,心里更是怨的不行,当日若不是她那还未嫁过去,自小便定下的夫婿早死家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何苦要嫁于一个鳏夫做填房,且这一嫁就又为妻又为母的。 这十多年来,外表瞧着光鲜亮丽,薛老爷也给足了她脸面地位,可这心里的苦楚,又是哪个能知?哪个能懂?哪个能诉? 冬日里,天色亮的迟,杨氏却照旧守着点起来。 待她梳妆打扮妥了,薛老爷方悠悠转醒。丫头服侍他套上了鞋,杨氏才拿过早已担在衣架上的酱紫色阔袖圆领蟒袍服侍他穿上。 薛老爷咳嗽一声,杨氏便又命丫头捧来痰盂,待他清完了喉咙,方服侍起梳头净面。 镜子里薛老爷精神奕奕、满面红光,对比之下,杨氏便显得有些姿容憔悴。薛老爷见了,便捏捏她的手,“夜里没睡好?” 杨氏赶忙扯出个娇笑,“老爷那般能耐,妾身还能下得了床便是不错了。” 伺候这些年,应付起他来,杨氏可谓已经得心应手。昔日未出阁前,娘家父亲也有几房小妾,当时还同娘在一处贬低不屑,没成想,今时今日她这个正妻,还需朝着丈夫卖俏献媚。 这话听得薛老爷哈哈大笑起来,心下得意非常,将人一带便抱到了腿上。粗指点点她的鼻头,才又笑起来,“老爷的岚儿就是可人疼。” 杨氏便顺势抱住他的脖颈撒娇起来,“昨夜央告老爷的事儿,老爷可答应了?” “嗯?”薛老爷全然早已忘了,拍一拍她的翘/臀,“甚么个事儿?” 杨氏撅一下嘴,柳眉倒竖。薛老爷赶忙哄了她道:“不论甚个事儿,只要老爷能做到,便许了你!” 杨氏听完,才又眉开眼笑,“老爷既答应了,到时便不可反悔。” 薛老爷笑呵呵地拍两下杨氏的小手,“不反悔!”   ☆、第10章 美人 薛府内规矩浅,这是于薛二而言。 薛大爷薛礼谦,今年二十有八,人如其名,平素最是斯文懂礼。他本是庶出,身份上同薛二本就是天差地别,这薛二可一味胡作非为、叛逆不孝,他却不可。 因此,薛老爷同杨氏还未梳洗出来,他便已领着妻儿在堂前候下。 薛大奶奶荣氏,同薛大一般同是庶出,娘家里并不显贵,生得细眉细眼,性子温吞怕事。要说这样的性子原不该嫁作长子为妻,可当日薛老太太便是瞧中了她这性子才聘下来的。 薛二的亲娘余氏去的早,余氏去了不及三年,薛老爷便娶了杨氏进门。杨氏一进门,府里虽说又新有了主母,可当时当日薛老太太只得薛二这一个宝贝嫡孙子,余氏不在的这几年早叫她养的离不开身,哪里又舍得给了杨氏去养。 因此这薛二可谓是薛老太太一手带大的,薛老太太于他自然是万般疼宠,薛二能养成今日这副性子,多半也与薛老太太对他的纵容、溺爱离不开干系。 薛老太太万事都想为他打点妥当,这聘下荣氏自然也是她刻意为之。 薛大自小心思极细,如何看不出祖母用意,心中虽大感不满,但到底不会傻到当面去置喙。且这荣氏,如今已为他诞下嫡长子与嫡长女,便是昔日心头再是不忿,如今也该消淡下去。 薛老爷同杨氏一左一右在太师椅上坐定,他自诩粗俗之人,对这个举止斯文守礼的庶长子并不如何喜爱,甚至有些瞧不上他迂腐的作派。 薛大领着妻儿给二人请了安,薛老爷方咳嗽两声道:“择日要在家中办宴,你母亲一人恐怕忙不过来,老大媳妇便留下帮着打打下手。琼姐儿也是大姑娘了,该学的也要学起来,也跟着操办罢。” 琼姐儿便是薛大的长女,今年一十有二,尚未说亲。她不似亲娘荣氏那般温吞小意,也不似父亲那般假装斯文。倒是有些爽利劲头,听了薛老爷这一言,忙笑吟吟开口:“孙女儿领命!” 薛老爷咧嘴笑两声,荣氏才矮矮身子,还不待开口应下,薛老爷就又招手唤了大孙子近身来。“毅哥儿近来都在做甚?先生布下的功课可都写完了?” 毅哥儿今年十岁,性子憨厚老实,他垂着头,一张圆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还、还没,正赶着呢……” 薛老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拍他的大脑袋,“合着咱们家就是出不得状元,个个都不是读书的料,从你老子到你二叔,自小就没少被我教训,可就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如今看,你也是个榆木脑瓜!” 毅哥儿小眼睛一瞬红起来,薛老爷更是生气,点点他的脑门又道:“所幸你二叔还未成亲,只看他的了……” 屋子里一瞬变得安静,薛大抿唇绷脸,荣氏却心疼的不行,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被公爹这般一训,活像是在剐她的肉一般。 琼姐儿坐在一旁捋着腰间的丝绦玩,面上表情分毫不动。 杨氏暗里对薛老爷再是撒娇扮痴,可当着一众晚辈的面,还是端出一副端庄慈母的模样,“老爷该是大早上起来还未进水,竟这般爱撒火。”说着将毅哥儿拉到身边,替他抹了胖脸的泪珠子,“我瞧着毅哥儿年岁还小,性子还未定下来,没准儿再长个两岁,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荣氏听言不住在心里点头,心里对这个继母好感更是加深。薛老爷自来吃她这一套,当下便也不再说甚,心里却是越加瞧不上这个憨孙子。 薛家几个主子自来不在一道用饭,今日杨氏却开口留下几人一同过早。要论薛大、薛二这两个继子哪个更讨杨氏喜欢,那自然是薛大。 原因无他,自她嫁进薛府这些年,见薛二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可数算出来。 可这薛大不同,暂且不管他心里作何而想,面上却是待她礼数有加,光是对她这个只比自个大上两岁的继母,竟也能“母亲母亲”喊的熟稔可亲。她可记得那薛二,从未喊过母亲,心情好了顶多喊两声太太便罢。 几人在一处用了早饭,薛老爷方出门。薛大同薛二一般,整日也是无所事事,却偏还总好钻书房,没事儿写两首酸诗,填一阕歪词,一日也算得过。 薛二不将杨氏放在眼里,杨氏却不能不时常做个关心继子的模样。只要她上房做了甚个养人的好吃食、好汤水,两个继子房里也少不了,尤其这薛二房里,更是样样精挑细选的送过去。 薛二爷这两日着了魔,日日在书房里一坐便是一日,他自个乐在其中,焉知几个伺候的哪个不是一脸惶恐,就怕二爷在房里憋坏了! 金大、银二兄弟两个自小在他身边服侍,在二房里,资格算是最老的下人。两个一见,这二爷今日又进了书房,便躲在屋外嘀嘀咕咕起来。 “哥,你说咱爷是怎的了?莫不是真个要发奋图强了?”摸不着头脑的银二小声嘀咕。 “我看不是。”故作聪明的金大抱臂摇起头来,“那日你未去周府,我看咱们二爷恐怕是中了美人毒。” “美人毒?”银二比哥哥矮了半个头,仰起脸问道,“可是用美人制的毒药?” “你个憨货!”脾气暴躁的金大一拍他的脑门儿,见银二委屈地瘪起嘴,一脸的想知道,才又清清喉咙,“这般说,倒也没错!” 银二还想知道更多,屋里薛二便使唤起二人,“去请个城中名声最大的裱画师家来。” 两个一听,便一齐往书案上探头,薛二却新拿一张纸覆上,皱眉斥责二人,“还不快去,耽误了爷的好事,便剐了你们的皮!” 两个身子一抖,连忙拔腿就跑。 屋里没了人,薛二才又揭开纸张,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在周府的一幕。画中女子上着一件淡红色妆花缎面小袄,下系一条湖水蓝簪白花棉裙,跪伏在地,扬起一张雪白瓜子脸,眉目如画,清丽绝美。 小脸上晶莹泪珠儿淌,细长柳眉儿蹙,柔怯娇躯儿颤,好一幅美人垂泪图。画中场景微有改动,并无其他多余之人,只将屋内场景挪到了雪地里。这般一看,便好似千万朵雪花飘落在美人乌光水滑的发间,叫人瞧了怦然心动,为之心醉。 薛二久久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嘴角刚要翘起来,心思又是一转,思及她早被许嫁他人,且那人正同她处在一座府邸。纪二此人并非善茬儿,岂能放着活生生的一个美人,不去触碰! 一思及这种可能性,薛二就恨得妒火中烧,一拳捶在案上,“纪二!我与你不共戴天!” …… 珍姐儿只禁了两日的足,周氏就心疼不过将她放了出来,佟姐儿听到消息也只眨了眨眼睛,她本身就从未指望过周氏为她出头,旁的不求,只求珍姐儿别再发疯来寻她麻烦。 纪府里算上佟姐儿,统共四个姑娘,大姑娘惠姐儿再过半年将要出嫁,因此多半时候佟姐儿几个在上课,惠姐儿却坐在房里绣嫁妆。 年前还是郭先生坐馆,年后却传来消息病了,怕是不能再来授课。周氏原还想再请个进来,可珍姐儿却闹着不必了,姑娘们出嫁就这两年,哪里还有那般心思再去上课,又将自己学的在周氏面前演练一回,周氏见了方歇了这想法。 这事儿叫平安知道了,却是百般气不过,“二姑娘恁般自私,郭先生坐馆时哪样不是头一个教她,自然学的精细。可咱们姑娘进学还晚她一年,她学精了,咱们姑娘还未学精,这不是摆着要咱们姑娘日后出丑嘛!” 平安愤愤不平,一心为了佟姐儿考虑,可佟姐儿听这一言,却是红起了脸蛋儿。细声为自个辩道:“哪个说我学的不精了,你倒是说出一个,保管给你做出来。” 平安原还气愤不过,这会儿却又笑起来,“姑娘学精了,哪次绣块帕子不是要了半日,这会儿还自吹自擂起来。” 平安话音刚落,就叫才进屋的如意啐一口,“越发没了规矩,还自吹自擂?姑娘那是慢工出细活,懂不懂?” 佟姐儿掏出绢帕看一看,可不就是慢工出细活嘛,她虽手上不快,可绣出来的东西却精细的很,乍看之下便似那生在枝头上的活物一样。 “懂,怎么不懂。”平安瞪她一眼,仍旧气不过,“可二姑娘就是自私,这我可没说错!” “还待说!”罗妈妈也进来拍她一下,“主子们决定的事儿,是你个丫头可置喙的?日后再谨守不住口舌,便将你配给李婆子家的大郎去,那也是个嘴上不停的,关上门来任你两个说。” 平安一下臊红了脸,那李婆子是守门的婆子,她家大郎更是个傻子。生一张血盆大口,整日里嘴都合不拢,口水嗒嗒地流,见人没见人都说个不停,罗妈妈唬她要将她配给那个傻子,平安一时气地个字儿也吐不上来。   ☆、第11章 暗生羡 时值春季,万物复苏。纪府的后花园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周氏正领着一众姑娘与儿媳在花厅内赏花吃果酒,大姑娘惠姐儿与二姑娘珍姐儿一左一右依着她坐。 眼下观这满园春景,生机盎然,不免心有触动,“这春去春又来的,转眼也过去了这么些年,昨日我的大姑娘尚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今日却已是亭亭玉立将要出阁。娘没有别的要求,只愿你们平安喜乐常伴一世。” 周氏此话一出,花厅里一瞬安静下来。 惠姐儿更是微红了眼眶,见几人一齐朝她望来,不免又有些羞赧,眨眨眼睛才笑起来,抱住周氏打趣儿道:“娘可是盼着我嫁呢,这不还有一段时候嘛。” 周氏收起愁绪,拍着她的手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娘要真盼你嫁,早在去岁就该将你送出去,哪还能留到现在来戳自个的心窝子。” 惠姐儿听了,笑得更是灿烂,母女两个亲亲热热抱在一起说着贴心话。同菱姐儿坐在一侧的佟姐儿见了,心中不免又是羡慕又是黯然。 她的娘早在她八岁那年便去世了,如今已过去了六年,心里就快记不住娘的样子,只知道爹娘都是格外疼宠她的,任事都依她…… “佟姐姐,你可是也想你娘了。”菱姐儿扯扯她的衣袖,声音呐呐,“总归你比我要好,见过你娘的面,我非但一面未见,反倒还是害……” 佟姐儿一下握住她的手,小声劝道:“再别说这话,这不怪你……” 菱姐儿自来是个马虎大意的,一瞬便忘了方才之事,扬起一张粉脸,凑近了脑袋又与她嘀咕起来,“惠姐儿嫁了,珍姐儿嫁,珍姐儿嫁了便是你嫁,我的话,便是最末一个……” 菱姐儿说完面上越加烫起来,周氏近来在为她说亲,只还没定下来择哪个,想是要叫纪大老爷再过一回眼方算。 佟姐儿也闻到了风声,还不待开口,就听了菱姐儿又道:“她两个都定了婚期,你跟二哥哥的婚期可定下了?” 佟姐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她与表哥的婚事原就是外祖母两句话定下来的,周氏一直不喜欢她,她并非不知道。可碍着外祖母临终前的嘱托,周氏虽是心中大感不满,却也不敢不遵。 到了如今,这事更是府里众人一致默认的,周氏从未公开承认,却也未出言反驳,久而久之这般流传下来,众人早已将她与表哥看做了一对。只有一样事稀里糊涂,那便是两人的婚期至今无人问津,每每一涉及此等话题,周氏不是岔开了便是不予回应。 舅舅虽是怜她,可碍不住一年里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除开几个大日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余时候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事。 佟姐儿抿着唇答不上话,菱姐儿却好似看明白了,翘一翘嘴角才劝她,“佟姐姐全不必担忧,许是待你及笄了再定也未可知。” 佟姐儿再不说话,偏头往那花丛里望,春风送来一阵花香,夹杂着几分寒意,佟姐儿紧了紧身上的素绒绣花小袄,心底不禁生出几丝茫然。 周氏几个想是也觉出几丝寒意,发了话叫各人散了去。 回了院里,佟姐儿一张小脸上还不见笑,罗妈妈见了忙问道:“姑娘怎的了?出去这一回,可又是生了何事?” 罗妈妈在两个丫头身上扫一眼,适才她俩在身边伺候,也算听着两句姑娘与三姑娘的谈话,心里明白姑娘为甚不乐,可这会子当着姑娘的面又不好与罗妈妈说,只好闭住嘴巴不开口。 罗妈妈见二人不答话,便狠狠瞪了两个一眼,抚上佟姐儿的肩才又问:“有甚个不乐说出来才是,这样藏在肚里,回头要是憋出了病可就不好。” “妈妈。”佟姐儿拉住她的手,摇一摇头,“无事,就是有些乏了。” 罗妈妈伺候她躺下了,才领着两个丫头去了外间,“说罢,到底出了何事?” 两个这会儿无了顾忌,一字不落的将花厅里听着的一席话说给了罗妈妈听,罗妈妈听完,面上虽不见多大变化,可心里却是一样堵得慌。 这舅太太打的甚么个主意,她还会看不透,左右不过是想着能耗一时便是一时罢了。 “咱们姑娘就是性子软和……”事事都叫人欺负,叹一口气才又道,“一会儿哪个走一趟,打听下这二爷近来都在忙乎甚,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周氏一行人回了房,惠姐儿珍姐儿再坐了半会儿也各自回屋去了,独留了杜氏在前。 杜氏近来也看不出好坏,前不久提了桂圆起来,开了脸安排个新住处给她住下。房间还是下人的房,只原先是三四个挤在一处,如今换成了一人独占一屋,说不上多好,总归与旁的丫头相比有了个不同之处。 纪大爷自来就孝顺,他虽不急着抱子,可却深知娘早也想要抱上孙子。与杜氏成亲两年,仍旧没个所出,平常他少提这事,一是心下真的不急,二是杜氏自来贤惠孝顺,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纪大爷为人正直,房里并无莺莺燕燕,除开每月在杜氏房里宿上几回,其余时间不是钻进书房读书,便是跟着几个同窗约在茶馆聚谈。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纪大爷的几个同窗也多为正直之人,几个在一处相聚,果真是清清朗朗,明明白白,并无那等暗藏邪淫之人。因此,不论屋里屋外伺候的丫头,也都几经挑拣,多数都为老实本分的丫头,少有那等心思不纯的婢子,便是发现一个,处置一个。 偌大的静颐院里,正经伺候的只得杜氏这一个。杜氏自上回得了婆婆的令,回了屋同奶母一番考虑,最终还是敲定了桂圆。 论身段长相,杜氏几个近身伺候的丫头哪个不比她强,可碍不住这丫头老实安分,又兼模样身段俱算中等最是合适不过。既是走出了这一步,哪里还能苦了自个,杜氏只要一思及与身边几个丫头共事一夫,日后还需时常在眼皮子底下跳来跳去,心里就跟吞进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既是敲定了主意,两个又是做了两年的夫妻,都是心思清明的人,杜氏也不讲究甚个开场话,只吩咐了桂圆那日晚饭时前来布菜。纪大爷见了,哪里会不清楚,只不去点破闹得妻子无脸,用罢了晚饭便背手出屋,桂圆便跟在几步后臊红了一张圆脸。 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眨眼便瞧不见身影,杜氏再是诚心为丈夫房里安人,做妻的哪个又能真的半点不觉酸楚? 纪大爷一连在桂圆房里宿了三夜,杜氏便酸苦了三日,可她这头苦味还未散尽,那边纪大爷便转身进了书房。 再不似往日那般隔三差五的来趟后院,竟一连月余也未见着个身影,杜氏起先心里还好过一点。再过了几日便觉出不对,心里又止不住地忧起来,这婆婆还在等着抱孙,丈夫不来后院,哪个又不好拖住了他的腿不叫他走。 这一急一忧不妨又病了,躺了两日,走奶母口里得知丈夫进房看过她两回,心里积起来的愁苦一时也散了一半。奶母丫头又轮番着劝解她,莫要再着了大爷的恼,男人家再是直板的性子,都是要需哄的呀。 杜氏得了这话,心里便好过一半,这般浑着又过了半月,桂圆房里就传来了消息,竟是一发得中。 杜氏得了消息,先是喜上半晌,过后又敛眉自哀起来,“这子女福缘,果真是要看人,想我盼了这许久,半点反应无有不说,那粗手糙脚的丫头,没想却一发中了……” 崔妈妈赶紧安抚,“任我说,奶奶眼下不应想这个,这桂圆说来说去顶多就是个奴才,诞下了子女也是要送到你手上来养,孩子大了喊的母亲是你不是她。这时候最该想的,便是怎样帮她坐稳了胎,太太房里才好有个交代。” 杜氏素来最是通透,哪会不知这其中道理,只她再是通透,终归还是个为□□的小女子罢了。 如今这桂圆坐了三月的胎,也算是坐稳了胎像,这事原就是周氏提上来的,可现今知道她怀上了,却好似失了当日的兴头。只派了大丫头送去几块缎子,一对金手镯与一些个安胎用的草药补品便再无他话。 这些个东西还是一月前诊出喜脉时送的,中间可隔了这许久,再不曾过问一回,今日却突然将她留下,不知又有何事。 周氏对杜氏,除开了不曾生养外,样样俱是满意的。前不久她发了那话,过后又有些悔起来,想来想去只得这两个儿子,大房里的嫡子日后是要承袭家业的,这走个丫头肚里出来的,总归都有些低贱了。 这个念头一出,心里便再不看好桂圆,如今只盼这一胎是个姑娘且还罢了,若是真个得个少爷,日后可有的烦咯。 “领几个丫头将垂棠院赶紧收拾出来,开了库房,该添置的都一并给添了,再过两日你曾家姨母便要到了。”想起这个自小便不懂事的妹妹,周氏心烦地蹙起了眉,“曾家的芳姐儿也得珍姐儿那般大小,再销两匹鲜妍的缎子摆进去罢。” 这事儿来的突然,杜氏心下一时还很有些发懵,不知这曾家又是那一家?竟还称是自个的姨母? 周氏却懒得与她多话,摆摆手命她下去,揉着眉心,心中不胜其烦。   ☆、第12章 细眉攒 这曾家太太并非外人,正是周氏那自小便不听话的庶妹。周家在她这一辈里,只得这一嫡一庶两个姑娘,两人年岁差不多,自小一起长大,虽是隔了一层嫡庶之别,可碍不住自小的情分摆在那,更兼便是庶妹,那也是自家姐妹。 这曾太太此番上门,并非寻常时候的访亲拜友,说的直白点,便是上门投靠了。 当日她嫁去时,众人便预想到该有今日,这曾家一不是高门大户的钟鸣鼎食之家,二不是家底殷实的富足人家,不过是个空有秀才之后的名头,实际上以种地营生的农户罢了。 如今这曾老爷去世已有些年数,曾老爷的几个兄弟个个要比他强,早在镇上盖了房屋离了乡下。 乡下老宅里只得一个年近七十的寡母,与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儿。曾太太年轻时一味追随情爱,不顾家人拦住硬是以死相逼要下嫁于曾老爷,娘家里早自她出嫁那日便放话再无她这个女儿。 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要说心里没个半点悔意那便是假话,可已是如此,除了认命,便再无他法。满心满眼地盼着女儿寻个好人家,不说怎样富贵,只要家底殷实,性子不错,嫁过去了,帮扶下娘家也算得过。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村子里毫无征兆地发了洪水,淹尽了庄稼田地不说,家家户户不是有人丧了性命,便是叫洪水冲垮了房舍。 曾太太跟着女儿万幸躲过这一回天灾,可退去的不止是洪水,连带着一干家什也冲了个精/光。曾太太捶胸顿足倒地就哭,伤痛完了,想的还是该如何存活下来。 牵着女儿去了几个叔伯家,俱是闭门不见。行的这般明显刻意,还有何不清楚,曾太太又恨又气,骂骂咧咧地带了女儿走,两个身无分文,除却身上穿戴的几样首饰再无他物。 肉疼地典了一只陪嫁镯子,两个在客栈里住了几日,几番思酌,除了投奔娘家之外,实在没了法子。 母女两个商议着先是写了封信送进纪府,之后才启程入祁安。 周氏接到信时,母女两个早在半途中了,这事她还未与丈夫商议,无非就是担心丈夫嫌烦。可她再一想,这佟姐儿都能住,她娘家妹子又何有不可?且这母女两个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上门投靠不是? 周氏寻思来寻思去,最后还是拣了个时候同纪大老爷说上一回,纪大老爷本也不上心后院,答应一声便再无他话。 也不知这周氏是有意瞒着,还是不愿多费口舌,这事儿却少有人知。 这日佟姐儿照旧安静地坐在屋里绣鞋面,罗妈妈几个也在边上陪着她做。 “姑娘绣工越加了得了,瞧这上头的花儿倒似那真个一样。”罗妈妈坐在炕桌的另一旁,瞅她一眼又道,“姑娘也别光为着舅太太的寿礼忙活,自个也该做一身那日要着的新衣才是。” 这距舅太太寿辰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姑娘就开始准备了,可见是心里敬重她。 佟姐儿脖子垂得有些发酸,听这一言刚好直起来缓缓,由着如意揉一揉,缓和了才道:“可不就只余了几块素净的缎子,便是做出来了,舅母寿辰那日也是不宜穿的。” 罗妈妈刚要敛起眉,佟姐儿方又道:“妈妈不碍事的,那日最闲的便是我了,穿身旧的又有哪个去在意。” 罗妈妈默默叹口气,平安就送了参汤进来,罗妈妈伸手接过,瞅一眼汤色,心里又恼上几分,“这是越发不像样了,可是当作了淘米水,头几回还浓稠,越到后头越是清淡的见了底儿,这样喝下去能有个甚的效果。” 罗妈妈气地将陶瓷小碗往炕几上重重一搁,这事上头平安早也积了一肚子的气,见罗妈妈起了头,一时也失了顾忌,便也将肚里的火一箩筐地往外倒。 “那几个婆娘最是可恨,妈妈可知我为何耽搁这许久?我去时见几人正支了桌子拢在一处摸牌,见我来了竟是动也不动。还是问一声‘姑娘的参汤可熬妥了?’她几个才有了反应,一个推搡一个,哪个都不愿起来动手。最后我实在气不过,便放下几句狠话,才有一个磨蹭着站了起来。” 平安语气极为不忿,她话一说完,便后知后觉地赶忙捂住了嘴,斜斜眼睛觑一眼罗妈妈。 罗妈妈这回非但没斥她,反倒跟着恼火起来,“要死的狗奴才!半点未将姑娘放在眼里,可见定是受了人的意。” “嘶”佟姐儿垂垂眼睫,蹙起细眉看着左手食指上渐渐冒出来的鲜红血珠子。 罗妈妈“唉哟”一声捧起她的小手,抽出帕子就给摁在了纤指上,心里忧起来。 “姑娘眼看着就快及笄,再不是那懵里懵懂的小丫头了,该长的心眼也要长起来。这舅老爷平素不理事儿,说到底还是舅太太在管家,舅太太安个甚么心,姑娘心里恐怕也清楚。如今这样一味的忍让着,只怕会叫人越加上赶着欺负。” 罗妈妈话音一落,屋子里静默许久。 这一席话要从别个口里说出,只怕早也要吃教训,可罗妈妈是佟姐儿一出娘胎便在身前伺候的,不说待她有百个真心,起码也有九十九个实意。这一番话若是叫别个听见,只怕会安一个“奴大欺主,挑拨唆使”的罪名,可屋里几个都知道这是为着姑娘好。 佟姐儿自然也看得透,她放下绣花棚子,抿一抿淡粉的唇瓣,才细声细气地道:“她是府里的主母,我是个甚么身份,如何能与她抗衡?” 这姑娘还是太单纯,罗妈妈忧心忡忡地看向她,这两月里吃食全被克制着,冬日里两边腮帮子才养起来的一点肉,又给消了下去。如今素白着一张小脸,大眼儿又是黑亮亮、雾蒙蒙的,衬得脸盘更是娇小,楚楚可怜的,瞧着就叫人怜惜。 “表少爷这许久未来了,怎么不见姑娘着点急?” 说道最后,罗妈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这表少爷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日里不着调的性子,自家姑娘又是个安静柔弱的性子,若不是表少爷时常过来探望一回,叫府里下人们有点分寸,只怕如今要过得更加不易。 可这段时日不对了,接连着可有两月未来了,要说往日罗妈妈几个还不爱他来,一来就欺负自家姑娘。可都到了这时候,眼看着下人们越加怠慢起来,哪里还有心思去在意那个。 佟姐儿觉着委屈,面上瞧着不急,哪个又知她心里又是怎样的急起来。表哥是个浪/荡的性子,这个她早也知道,昔日爱同他闹别扭,不过是看在他心里有她罢了。 这如今,长久不来看她,又叫她心气不顺,就怕他真个在外头寻着了乐趣,回头将自个全忘在了脑后。 这事儿罗妈妈不知道,如意却知道,她同平安两个噤声听了半晌,抬眼见佟姐儿蹙眉咬唇一副生气模样,心里就有些想乐。“妈妈怕是不知,姑娘心里早也急着呢。” 如意特意顿一顿,挨了佟姐儿一记白眼儿,罗妈妈催促她一声,她才又捂嘴笑道:“那枕下藏的香囊不晓得放置了多久,偏就是没好意思送出去,说到底咱们姑娘就是面皮子薄弱,合该早些送出去才是。” 罗妈妈先还忧她不知事,怕她日后拢不住表少爷的心,这会子听了,眼眉也松快了。着恼地先瞪一眼如意,“你个讨打的丫头,何不早些说出来。” 如意讪讪地摸摸鼻头,罗妈妈可没那闲功夫再去训她,拉着佟姐儿的手就叨唠起来。“这些个小趣味是该要的,赶忙将它寻出来了,派了丫头送过去。” 罗妈妈一副刻不容缓的架势,佟姐儿却犟脾气上来,“他既不爱来,不来便是,哪是一个香囊就能唤过来的。” 罗妈妈沉住脸,平安早已跳到床头偷摸着入了手,不及佟姐儿出声拦阻,人已经蹦到了几步远,“姑娘害臊,我可不害臊,我这就送去!” “诶!”佟姐儿急地一下站起来,瞧她两步就跑没了影,一时又羞又恼,红着一张脸转身进了寝屋。 佟姐儿坐在床头心里别扭的慌,正反复绞着帕子,平安就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臭着张脸,咬牙切齿道:“贱蹄子下作货!” 佟姐儿紧张地抬头看向她,平安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吃罗妈妈一记爆栗,又拧拧她气嘟嘟的嘴,“你这张嘴我看哪时候该要给你刷上一回,姑娘跟头也满口污秽,没得污了姑娘的耳朵。” “出了何事?”佟姐儿见她手还拢在袖里,知道是没送出去,一时阴下脸来,“表哥没接?” “哪是儿!”平安委屈都地跳离罗妈妈的魔爪,气鼓鼓地道,“几个小蹄子先还不叫我进去,百般拦阻着,后头还是闻声赶来的刘嬷嬷斥退了几个。又拉着我说二爷自昨日出去后,便再未回来过,这事舅太太尚还不知情,只说叫我回来了也莫声张。” “这是野的没了边!”罗妈妈气不过,如意却思了半晌才道,“二爷往日虽爱胡闹,可再是暗的时辰也都府来,这回可会是出了何事?” 如意迟疑着,罗妈妈却暗里“呸”一口,能有个甚事?别真是叫外头的狐狸精给叼了去。侧过头去寻佟姐儿,却见床头早已无了人影,转个身就见她不知何时立在了窗前,一副蹙眉黯然的模样。   ☆、第13章 祸源起 先不说佟姐儿这头怎地作想,光这纪二爷院里的下人,早已经急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刘嬷嬷再是反复叮嘱了下人瞒着,可这心里头着实不太踏实,一怕二爷在外真个生了意外,二怕这般瞒着不上报,到时太太要怪罪下来,那可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嬷嬷在院里急地团团转,派出去寻的几个下人,个个蔫头耷脑的回来。刘嬷嬷心里一时又慌又急,不知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钻到了哪儿去!心里头正犹豫,寻思着该不该赶早上报给太太时,上房就派了人来。 小丫头朝她矮矮身子,道:“嬷嬷可得空?太太唤您去一趟。” 刘嬷嬷心内“咯噔”一声,还有个甚的不明,只怕太太早得了消息。心下免不得有些不安,敛一敛心神才跟着小丫头去了。 周氏既为府上的主母,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掌握不住,那才真的是笑话。碍着纪二爷平素胡闹惯了,门房紧着神候到了半夜,再有半个时辰就快天亮时,知道人是不回来了,暗里先是怨上几句,才真正松了神瞌上眼睛。 夜里念着怕扰了太太好梦,便未及时上报,待天色一亮,才屁颠颠儿地一个转告一个,报到了周氏耳中。 周氏当场气到不行,可再气,心里更多的还是担忧。她也指派了好些个下人出去寻他,个个都是徒劳而返,竟是连个影子都没寻见。 这才真个心慌起来,她的儿子她最清楚,任他在外怎样胡闹,可从未有过夜不归宿的习惯。且他平素出门,不是去那茶楼戏馆,便是同几个玩的好的租一条船在水上能荡漾个半日,她派出去的人不少,可就是连个影子都未寻着。 刘嬷嬷进来半晌,还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周氏原是指望能从她身上寻出一点蛛丝马迹,哪知刘嬷嬷比她还要不如,烦躁地挥挥手让她起来,“去罢去罢,回头再寻你算账。” 刘嬷嬷恭敬地答应两声,低着头退下。 周氏正烦着,珍姐儿又来闹她,她今日着一件大红茶花穿蝶刻丝夹袄儿,唇上口脂点的鲜红,腮上也扑了不少脂粉,一张脸娇艳非常。进屋就娇在她身上,“娘,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周氏平素还有闲情同她缠,这会儿心头焦躁个不行,又被她身上带来的一阵香风给弄得打了个喷嚏,沉下脸来掰开她的手就给推离了身边,站起来就直戳她的眉心,“整日里妖妖娇娇没个正形,你看看府里哪个姑娘同你一样,赶紧回屋给我去洗干净!” 珍姐儿捂着额头往后退着躲她的手,委屈地杏仁眼儿一瞬噙满了泪,离开她好几步外才又不服气地道:“娘好偏的心,二哥哥彻夜不归都可,我一个女儿家爱打扮就不行,我倒是哪处又惹着了您!” “你给我闭嘴!”周氏叫她闹得头疼,可见她委屈的小模样,语气还是软了两分,“你又是走哪得知的?可别到处去说,叫你爹知道了,你二哥哥可要……” “我就说就说!”珍姐儿最见不得周氏护着纪二爷,生气地跺了几回脚,不顾周氏铁青的脸色,提裙就往外跑,到了门边才又回过头来狡猾地笑一笑,“我这就告诉爹去,叫他平日里欺我,哼!等着瞧!” “孽障!”周氏气地拍桌,“你给我回来!” 屋里下人俱都噤声屏气,大丫头柳红心里叹一口气,想一想还是倒了盏热茶送到周氏手边,“太太只怕关心则乱,试想一下,这祁安城里哪个不知二爷的身份,定出不了大事儿。想是又寻着了新的玩处,没准儿一会儿便能回来的。” “想是这般想,可这心里又哪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周氏扶额,摆摆手不去接,柳红只得放在一旁椅几上,方听了周氏又道,“这个孽障,究竟是野到哪儿去了!” 珍姐儿要去告状,也是一时气话,她知道这时候爹还未家来,去了也是白去。待她出了屋,半道上就止住脚,扭着帕子对着丫头红葵撒气,“死在外头才好呢!……” “姑娘!”红葵吓得赶忙捂住她的嘴,先是左右看了一眼后才苦着脸道,“我的好姑娘,你便是心中再恼他,他也是你的亲哥哥,这样胡闹的话真个不能再说!” 红葵满是惶恐无奈,珍姐儿却白她一眼,“啧”一声,“没有用的贱蹄子,留你何用?早知道就该将你与芍药换一换。” 芍药往日再是珍姐儿跟前的红人儿,可进了厨房就是进了厨房,任你往日再受器重,到了那处,分派于你的活计,也得一样不少的做完。 起先厨房管事还给她个方便,只当她还有恢复原职的一日,可见这二姑娘长久都不曾搭理过她,知道是被厌弃了,便再不似起先那般,个个一视同仁,该干的一样再不能少。 红葵是去瞧过她几回的,知道日子过的不太好,原先一双皙白的手,这如今不过几个月,就给糟践的又粗又黄,简直变了个样。 这会儿听姑娘要将她两个换一换,怕的再不敢开口,只垂头一副认错模样。 见她这般,珍姐儿更是鄙夷,“没屁用的蠢东西!还不赶紧跟上!” 珍姐儿趾高气扬地领着丫头回了自个院里,周氏却心慌意乱地捱到了晚上。 纪大老爷进门就见她脸色不好,少不得问上一回,周氏张张嘴要说,话到了嗓子眼又给咽了回去,只得摆摆手干笑两声,“无事,老毛病又犯罢了。” 周氏月子里受过风,因此十天半月的就得闹一回偏头痛,纪大老爷心下了然,免不得又说了几句关心话。 两个在桌前坐下,周氏每每出神,纪大老爷皱了皱眉,搁下手中的筷子,问道:“想甚想的这般入迷?唤你好几声都未答应。” 周氏惊得连忙回过神来,紧了紧筷子才又掩饰地笑两下,“没事没事……” 明显是敷衍的态度,纪大老爷心下有些不耐,却也再未出声。 今日便是要宿在正房的日子,纪大老爷洗漱出来,宽衣就寝时,瞥眼见周氏还未妥当,扫兴地一撇嘴,扯过铺盖覆上就闭了眼。 周氏听见动静转身看了一眼,见他倒床就睡,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可这会儿再不是滋味,也抵不上忧儿的心。 握住梳篦的手都在打抖,周氏刚要催促柳红也去看一下,走了一趟的紫霞便回来了,周氏赶忙起身拉着她到了外间,紫霞还未喘匀气儿,她便急急发问:“怎么样?二爷可回来了?” 紫霞顾不得被她抓疼的手,拧着眉摇了两下头,“没呢!可怎么办呢太太,不若就跟老爷实话实说罢,老爷的法子定比咱们的多……” “好好好……”周氏再顾不了其他,奔进屋就朝纪大老爷扑去,恨不得时光倒流早些告诉他,“老爷老爷!”周氏心中悔的不行,隔着被子大力摇着他的肩膀,“老爷快醒醒,醒醒,出大事了!” 纪大老爷睡得正香,“哼唧”两声醒过来,迷瞪着眼睛就见周氏一副哭哭啼啼,天要塌下来的模样,一晚上压下的不耐俱成了火气,“做甚!有完没完?” 依照往日,周氏早也要顶了回去,这会儿却沉下声道:“老爷,江儿怕是出事了!” “甚?说清楚!”许是察觉到事态严重,纪大老爷一瞬坐起来,周氏将昨日到现在都未见着纪二人影之事说与他听。 纪大老爷先是脸色黑上几分,过后才似压着怒火冲她吼叫一句,“蠢妇!竟是磨了这许久才告诉我,万一真出了事,你就等着哭罢!” 这话一落,周氏便似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江儿……我的江儿……老爷诶……” “闭嘴!”纪大老爷正穿衣蹬鞋,被她这一哭吓一大跳,面上更是沉下几分。 柳红两个机灵,低声劝几句,周氏方歇下来,抹了眼泪勉强恢复如常。 纪大老爷见此,不免重重叹口气,“在府里等着,我纪家几百年驻扎此地,量没有哪个敢混来!” 周氏含泪点点头,纪大老爷刚一迈步,屋外就传来一阵“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又是“咚咚咚”的一阵拍门声。 打开门就闯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一张脸白的似纸,上气不接下气的,跪地就牙齿打颤,“老爷太太,不好了,二爷闹出了人命!”   ☆、第14章 行卑鄙 周氏两眼一翻,险些栽倒过去,两个丫头连忙扶住她,又是掐手心掐人中才给缓过来,周氏猛地一下抓住二人的手,“老爷!老爷呢!” “老爷早走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哪个心里不胆战,纪大老爷尚不及仔细打理,只略略整顿了装束便就急匆匆去了。 两人合力将她扶到了榻上,柳红才又继续道:“太太万不好再激动了,老爷既去了衙门,就必定能摆平了此事,咱们此刻该做的便是在府里静心等候,万不能自先乱了阵脚。” 周氏一下子瘫软了身子,愣怔许久,又突地弹跳起来,“快!笔墨伺候!”紫霞刚一转身,忽地又被叫住,“停下!耽误时辰,紫霞走一趟,务必请大老爷出面。” 这大老爷便是指的周氏娘家大哥了,她想的清楚,这一家勋贵得给个三分情面,两家勋贵只会更好,没有更坏。周氏见紫霞去了,便再也坐不住,在地上来回走动不停,心里一刻不歇的求天告地,只盼那受害的一家是个庶民才好。 …… 纪大老爷天色将亮时才回来,带着一身寒气步进屋,临走时尚还镇定自若,回来时却是铁青着一张国字脸,满目怒火。 周氏在屋里坐立不安,听见动静就奔到了门边,不顾去看纪大老爷脸色,伸着脖颈就往外看,竟是半个人影也未瞧见,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又青白几分,回头就焦急发问:“江儿呢?我的江儿呢?老爷怎地没带回来!” “还带回来?我真恨不得没他这个儿子!”纪大老爷背手立在桌前,怒地扬手就砸碎一只茶盏,“这个孽障!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往日早叫你严加管教你偏是不听,这下好了,为着一个娼妓竟还惹出了人命,官府已经缉拿,铁证如山,除非受害那家不再追究,否则,便难逃牢狱之灾!” 周氏犹如五雷轰顶,僵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过了许久,才一下跌倒在纪大老爷脚旁,失控地哭喊起来,“老爷为何不救他出来!那章大人不过年初刚上任,初来乍到,任事都须酌情考虑,咱们多送些银钱去,就不信他不识趣!” “我何尝没试过?可人家似是半点不着道!倒似清正的很呐!”纪大老爷重重叹一口气,甩甩袖子在桌前坐下,思起他与大舅子好话说尽,那章大人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装傻充愣的模样,心里就七上八下,片刻不得安宁。 这小儿子平素再是不得他喜欢,可终究是他纪家的骨肉,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锒铛入狱。 周氏这时已经被丫头扶起来,抹了眼泪慢慢镇定下来,知道自己再不好添乱,只一双眼睛殷切切地看着他。 纪大老爷蓦地站起身,看她一眼道:“也莫太过忧心,身份摆在那,量他不会伤人,我这就去林大人家里走一遭。” 这林大人便是前任青天大老爷,与纪家算是有些交情,现任章大人不卖情面,老交情的林大人却不好不卖。 林大人已是花甲之年,吃好睡香体健不说,整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修剪园林,侍弄花草。 这日照旧钻在园子里摆弄,下人便报,“纪家大老爷来了。” 他心底称奇,不及换身衣袍,出来就见纪大老爷候在厅里,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见他一来赶忙就迎上来,揖了一礼,“今日实属唐突,还望老兄见谅,小弟有一要事相求。” 林大人本还要同他侃上两句,一见他神色有异,便放下取乐之心,引他进了书房。 纪大老爷道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为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林大人不免也长吁短叹起来,“这事我倒是闻见了风声,只当你轻易便可解决,没想……倒是我疏忽了,你且先回,我派人细细再去打探一番,明日再予你答复。” 纪大老爷一宿不曾睡好,赶在林大人用完早饭后,便再次登门。 林大人请他坐下,待丫头上了茶退下,才没头没脑地来一句,“你可是得罪过薛家?” 纪大老爷懵了片刻,才道:“老兄何出此言?倒是不曾有过。” “那就奇了。”林大人捋捋胡须,“那受害之人,正是薛家的下人,没道理为着个下人打抱不平,就不顾忌两家因此解仇?” “原来如此。”纪大老爷一瞬回味过来,怪不得章大人不为所动,原是薛家在背后捣鬼! 只这薛家为何要这般做? 临走前林大人还给他出主意,指路他亲自登门拜访一回,探明了薛家用意,总好比在家中蒙头转向的好。 为着不显唐突,纪大老爷回府就派人送去一张拜帖,因是当务之急,时间便约在了当日下午。 两人草草用过午饭,周氏顶着一张憔悴的脸问道:“老爷这时候去薛家做甚?”又似想到了什么的,声音一下变得尖锐起来,"江儿出事,可是薛家害的?” 纪大老爷这会子急着出门,没空同她解释,周氏却只当他这是默认了。一时气的浑身颤抖起来,待纪大老爷远的再瞧不见身影,扬手就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果然是那个扫把星!” 柳红紫霞两个听得明白,对视一眼,才又各自在心里叹气:佟姑娘怕是要不好过了。 …… 纪大老爷进了薛府,薛府下人怠慢无礼不说,光说他在这会客厅里等候许久,不说薛家主人,光是连个府里像样的管事都未见着。厅里除了几个随侍的丫头外,便只得他这一个客人。 纪大老爷心下恼火非常,暗道这薛家果然是粗俗无礼的暴发户人家,竟是这般不讲究礼节,半点待客之道也无! 许是见纪大老爷面色沉下来,厅里几个丫头心下微有些发憷,背着他相互使了个眼色,才有两个丫轻手轻脚退出去。 须臾,便捧了茶进来。 纪大老爷碰也不碰,心下冷哼一声。压了压火气,正要打发个丫头再去传话,厅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叫纪老爷久等了。”金大作势哈一哈腰,动动眼珠子,面上笑容可掬,“实在不巧,老爷清早便出门办事去了,这会子还未回来,二爷昨晚上吃多了酒水,这会子正倒在榻上养精神。原说躺一躺便能好的,谁想这时候脑袋还疼着,不好亲自出面会客,因此特派了小的前来问候一声。” 纪大老爷原以为正主来了,谁想竟是来了个狗腿子,还一张口就一大堆托词借口,态度敷衍轻慢,恶劣至极!心里本也怄着一口气,这时间更是到了忍无可忍,当即拍案而起,“休要再应付敷衍,只去跟你们二爷说一声,怎样才肯罢手!” 金大却是半点不憷,面上敛去笑意,倒是显得一本正经起来,“小的心下不明,倒是临走时,二爷让小的传一句话给您,说是纪老爷家的外甥女儿倒是不错,很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咱们二……” “无耻之徒!小人之举!”不及金大话道完,纪大老爷便怒不可遏地拂袖离去。 金大望着那暴怒之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无辜地摸摸鼻子,“……那就等着替纪二收尸罢。” 金大回身就去汇报战果,薛二爷哪里是吃多了酒,倒在榻上精神不济,这会子明明悠悠哉哉地歪在罗汉床上,边上还跪着两个服侍的丫头。 薛二爷听见他回来的脚步声,眼睛也不睁开,含糊就问一句,“怎样?可是被气走了?” “二爷英明!可不就是!脸都叫气青了!”金大狗腿地凑近。 “起开!”薛二爷想也不想,朝着他大腿根上就是一脚踹上去,“浊气逼人!” 金大嗷叫一声,正委屈地揉着大腿上的软肉,才又听了薛二爷语气轻松肆意地道一句,“倒是难为他这个读书人了。” “嘿!”金大揉着大腿,听了这话又忘了之前挨的一脚,不怕死地又凑上来,“二爷怎地不急?奴才瞧这纪老爷是个正人君子,怕是不会同意将佟姑娘送进来?” “哪个许你呼她闺名了!”薛二爷照着他脑瓜就是一掌。 眼冒金星的金大好不委屈,“那该唤甚!二爷给奴才说说!有话好好说不成,非得这样动手动脚的,奴才便是下人,那也是有血气的!再说奴才也未唤佟姑娘闺名啊!要依这个,不知您还须揍多少个人才算罢休!” “咳咳!”薛二爷咳嗽两声,见他一个大男人故作委屈地瘪嘴,颇觉刺眼,不耐烦地呵斥一声,“给爷闭嘴!再给我唠叨,便将你送出去!” 金大赶忙恢复过来,挺直腰杆,整顿头面,又恢复了平日正经模样。前不久就有一个爷看上了他,问二爷讨要了几回,好在二爷还未使唤腻味他,将他保了下来,可那位爷如今还惦记着。 二爷自来行事肆意,没准儿哪日心血来潮真个将他送了出去,那他才要哭爹喊娘呢! “二爷,可怎办?”言归正传,金大又忧心起来,连带着岔开了话题。 “能怎么办。”薛二爷状似无意的来一句,“宽限他一日,后日若是还无举动,你便再往衙门走一趟。” 金大会意地笑起来。   ☆、第15章 歹意起 这一日,纪府里注定不安宁。 周氏两个再是想要瞒住,可府外有关纪二爷惹出人命一案,却是逐渐沸扬起来。 纪大爷也闻到了风声,自书院回来的路上,便听到不少有关弟弟的传闻,虽得几个同窗一路上宽慰开解,可一双紧锁的长眉便再未松开过。 带着两个书僮行色匆匆地赶回家,进府就朝上房去,天将暗下不久,纪大老爷坐在桌前却无心用膳。 正在这时,长子挺身而入,纪大老爷索性搁下碗筷,站起身对他招手,“回来的正好,早想送信叫你回来,咱们到书房去。” 要说纪大爷原还存着半信半疑的心,这时间见到父亲此番神色,心思一沉,彻底信了。 “可怎么是好?”纪大老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道了一遍,便是那薛二的无耻要求,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薛家要不是出了位娘娘,如今哪有胆子冲咱们纪家叫嚣!” 纪大老爷语气愤恨中又夹杂着几丝羞愧与惆怅,他纪家往日风光,如今却是越加萧条起来,原因无非就是子弟多数平庸无为,再少有那等出息之人,更加别提能有那在朝为官的。 纪大老爷一连叹出好几口气,发觉长子长久未吭一声,心下有疑,便朝他望去。 这一看,才发觉他一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俊脸,早已经面沉如水。 纪大爷沉声道:“薛二此人,品行极端恶劣,他既提出这般无耻要求,若未达成,只怕不会就此罢休。恐怕他很快就会再出下招……” “那该如何是好?”纪大老爷是又愁又恨,“他这是蓄谋已久,只等咱们钻入圈套,好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实在是卑鄙无耻啊!” “眼下攸关弟弟安危,自然耽误不得,我这就连夜返回书院,请求裴山长出面周旋。”纪大爷话音一顿,继而又郑重地道,“还望父亲切莫走漏了风声,就怕娘……咳咳……”纪大爷点到为止,再次嘱咐,“佟姐儿自幼可怜,父亲定也不会希望将她送入虎穴……” 这裴山长原是太子太傅,早自今上登基那年,就自请回乡。今上于他是百般挽留,他却仍然执意要走,今上最终只好作罢,许了他意。 如今已过去这么些年,纵使两地相隔,路途遥远,可宫里年年都会送来无数珍稀贡品,足见今上心中对其敬重程度。 能请动裴山长出面自然是再好不过,纪大老爷总算露出一点笑意,待听到了后半句时,不免又生出几分恼意来。“爹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你只管放心的去。” 纪大爷好容易家来一趟,屁股还未坐热,人就又走了,惹得杜氏空欢喜一场。 早自他跨进府门,杜氏便得了消息,特意好生打扮了一番,一面通知厨房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一面命丫头备好热水,供他回来了随时都可净身。事事布置妥当后,正满心欢喜的地等他过来,谁想又来丫头小心翼翼报一句,“大爷走了……” 一颗热乎乎的心,登时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杜氏心灰意冷,一桌子的佳肴也成了糟糠,全赏给身边伺候的几个用了。 “奶奶莫要胡思乱想,兴许大爷这是有要事去办也未可知。”崔妈妈犹豫两下,才又低声道,"外头可都在传,说是二爷害死了人……” 杜氏脸色微变,一下坐直身子,“哪个同你说的?消息可准?老爷太太那处为何没有动静?” “府外传的沸沸扬扬呢。”崔妈妈又道,“老爷太太哪里又是没动静,只怕是想瞒着,谁想,纸是包不住火的……听说二爷前日就被官府带走了,大爷这般反常,想是为着二爷一事……” 杜氏听完,心中一时半是担忧半是埋怨,“这就近秋闱前后了,偏偏又生出这样糟心的事来,就不知可会有影响。” 崔妈妈亦跟着叹气,杜氏方又道:“老爷太太既是不愿透露,咱们就只作不知。” 这厢杜氏院里闻到了风声,佟姐儿院里亦隐约听到些细枝末节。 这碧霄馆里,近来本就冷清,出了这样的事儿,更加要不得了。 罗妈妈三个心里头再是担忧,到了佟姐儿面前并不流露出来,只一味说些吉祥话安抚她。 佟姐儿并不知事情始末,只听人说表哥被官府带走了,便是往日心中再恨他没个正形,不学无术,这时间知道他在里面受苦,一颗心俱被担忧占满,实在忍不住了,暗里也为他落了几回泪。 罗妈妈一进屋,就见她眼圈微红,知道定又是想哭了。 心里叹一口气,连忙上前劝解,“姑娘可别再哭了,莫要坏了眼睛,大爷才将回府来了,想来就是为着二爷一事。” “妈妈说的可是真的?”佟姐儿偏头拿起绢帕按了按眼角,抿一抿嘴,眉头才舒展一点,自顾自说,“大表哥是个秀才的身份,想来定能救表哥出来。” 罗妈妈见她总算不再掉金豆子了,心里舒出一口气,陪着应一下,“是,定会安然无恙的出来。” 再说周氏这头,纪大老爷自薛家回来后,便在书房里坐了半晌,到了饭点才出来,上桌不久,大儿子又回来了。因此,她几番想要问话,都未问成。 心忧儿子安危,便偷摸着掩在窗下偷听,早春的夜里还很有一些凉意,她在窗下不过听了片刻功夫,整个人由里往外就都快烧起来。 气的她几番想要冲进去质问两人:到底是江儿重要还是那个扫把星重要! 忍了又忍,最后才压下怒意回到院里。 心里不仅怨上了父子两个,对那害的她儿子遭罪的扫把星更是恨之入骨。 纪大老爷一心盼着长子请了裴山长回来,谁想等了一日,裴山长没等来,却是等来了衙门的传唤。 纪大老爷满心不是滋味的再次步入衙门,章大人这回一改前态,竟对他温言良语的道歉起来,“昨日狱头看守不当,几个死刑趁机跑出来闹事,竟是一连打伤了好几个犯人……咳,令公子也受了点小伤……” 这章大人最是个风吹两头倒的性子,他虽得了薛家示意,密室里还摆着薛家送的黄金白银,起先双方早已商议好,吓唬吓唬纪家便算了事。 因此,章大人前两日还硬气,这时候却有些收敛起来。毕竟起初未想过要伤人,这纪家再是不如往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并非是他这个刚上任不久的新官好得罪的。 况这纪家如今虽无人在朝为官,可不见得往后没有,家中不正有一个得中秀才的嘛。章大人一时心下悔起来,暗恼这薛家人太过鲁莽,是有多大的仇才要这般狠下毒手。 纪大老爷无心同他多话,沉着一张脸叫他带路。章大人这回没在摆谱,爽快的领了他去。 一路上不少犯人隔着牢笼伸头张望,有的疯疯癫癫伸手踢脚要来扯人,有的坐在地上或是眼神呆滞,或是阴测测地盯着行人看,耳边充斥着皮鞭抽打在血肉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与狱头阴邪的谩骂。 纪大老爷脸色微变,跟着章大人来到一处牢笼,不同于其他关押了多人的大牢笼,这一处里面只得一个。 纪大老爷瞪大眼睛看向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儿子,一身上好的锦袍上染上一小块血渍,趴在铺了稻草的地上,看不清他的脸。 许是父子连心,纪大老爷扶住牢笼强忍住心下不适,过一会儿,阴寒地开口:“再问一次,章大人何时放了我儿?” “纪老爷何苦为难我?”章大人哭丧起脸来,心里却想这薛家给的钱财也收了,这时候要是不接着演,薛家反悔了怎么办,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纪老爷为人正直,祁安城里哪个不知,本官并非不讲情面,而是这受害一家还等着本官做主呢!” 纪大老爷冷哼一声,如何不知这是薛家的主意。章大人却又道:“依本官来看,纪老爷还是往那受害人家走一趟,争取对方早日撤诉,旁的不去说,光是令公子这贵体也要吃不消了不是……” 纪大老爷拿他无法,总不能强蛮要他放人,对方吃不吃这套不说,光这明晃晃的律例就叫他羞愧。 满腹心思的回地府里,周氏又不依不饶地问个不休,纪大老爷头疼的不行,索性统统告诉她。 周氏哪接受的了,直骂他狠心,为着个外甥女竟连儿子的安危也不顾了,更是放狠话叫他赶紧将人送过去,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纪大老爷一下被骂进了心里,险些就要答应下来,过一会儿醒过神来,只觉汗颜羞愧,撂下一句休得再提,便转身去睡书房。 周氏恨得咬牙切齿,眼睛瞪得充血,当晚在灯下坐了半晌,丫头们怎么也劝不住她,外头敲响了更,周氏才似活过来一般,阴测测地笑起来,招手唤曹嬷嬷附耳过来。 曹嬷嬷闻言脸色大变,试图劝她收了此意,不然若叫老爷知道了,定然无有好果子吃。周氏哪听得进去,两眼一瞪,曹嬷嬷再不敢多言,心惊胆战地去了。   ☆、第16章 玉雪染 薛二半夜里收到一封信,捏在手上心里一时纳闷起来,展开看了两眼,嘴角才翘上一翘,思酌片刻,才“腾”地一下自榻上跳起来。 趿拉着鞋子,随意披上罩衣,就要打开房门。睡在小榻上守夜的绿腰听见动静,只当他半夜里口渴,以为二爷喊了她,自个却因睡得沉未听见,吓得连忙爬起来跪在他脚边,“二爷恕罪,奴婢一时睡沉了,未听着……” 薛二爷此刻心情激动,一心惦记着纪府里的那个小美人,眼下很快就能将她占为己有,更是浑身血液沸腾起来。往日对丫头们从未有过好脸色,这时间也有了几分笑意,“无事,你先退下,不必再来伺候。” 绿腰听完整张脸都白了,仰起头来哀求地看向他,“爷……”绿腰越想越心惊,一时就快哭出来。 薛二烦躁地踢开她,警告道:“莫坏了爷的好事,赶紧退下。”绿腰再是不愿,也不敢再触他霉头,不甘心地咬一咬唇才退下。 薛二爷几步来到仪门,靠着廊柱等了不过片刻,便看见一顶二人抬的暗绸小轿慢慢摇进来。 两个腰圆膀粗的妈子落了轿子,薛二才笑一笑走近,打发走两个妈子,方一把掀开了帷幕。 便是夜里光线不足,薛二也能一下判断出美人儿叫人弄晕了,他心下一时骚动起来,嘴角噙满笑意,怪道会这般老实,薛二啧啧出声。 一把将她柔软的身子抱起来,借着梁上高挂的灯笼与夜里朦胧的月光,细细打量她一张柔美的小脸,美目瞌得死死,小扇子似的羽睫覆在眼底,一张水润的粉唇微嘟。 这般寒的时节,竟只穿了一身薄的不能再薄的玉色套裙,又似是十分的紧绷贴身,女子玲珑有致的诱人身段尽数显露出来。 薛二喉结几番滚动,胸前贴着一具温香软绵的身子,身下早已经蓄势待发,他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美人儿,暗道要不就在此处要了她? 最终还是不忍这般轻贱于她,强忍着胀痛飞快地来到寝屋,丫头早已被打发出去,用脚合上房门几步就来到榻前,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平在榻上,不及再去瞧她,转头就将屋里蜡烛吹熄几支,独留下一盏于榻边。 薛二两下就褪尽自个衣物,独留下一条亵裤包裹着那处的庞大与狰狞,抬手就落下靛蓝色帷幔,光线霎时变得昏暗。 薛二颇有些急不可耐,伸出长指一勾,女子裹身的衣物一件件被剥去,白瓷一般的雪肤毫无遮掩,就这般脆弱无辜的暴露于眼前,薛二不觉惊叹出声,不作片刻犹疑,伸手就按在了上面。 滑腻饱满的触感令他身体一震,忍不住狠狠欺负起来,把玩一阵再忍不住,挺身就要送进,可到了当口却生生止住,望着那白嫩如小馒头似的地方,突然有些不忍心起来。 薛二挺着身体难耐地坐在一旁,心里不由暗骂一句虚伪!这该碰不该碰的都已经碰了,这时间又来伪作君子,实在叫人不耻! 背过身体自己侍弄几番,均未解了火气,额间渐渐冒出不少汗液,身体未得到纾解,整个人便显得异常亢奋暴躁。烦躁许久,才又邪肆一笑,狠狠心翻身就坐上她软嫩的腰间。 两个时辰后,薛二爷神清气爽地掀开帷幔,用温水随意给她擦拭一番,才重回到榻上搂着美人儿睡去。 次日,日上三竿了,佟姐儿才悠悠转醒。 玉手抚上额头,只觉昏沉的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幕叫她吃了一吓。 微微睁大眼睛,这是一张宽大的拔步式架子床,她睡在架子床上,架子床的四面是半人宽的过道,四面用半人高的围栏连起来,坐落成一间小屋的样式。 过道上可以摆放盆架用品,或是搁置些贵重的物件摆设。床的出口有着三阶脚踏,再往外半步便是厚重的帷幔,那是第一重,第二重在床架上,这时间正被勾挂起来,并未放下。 佟姐儿看清了周边一事一物,一张小脸已经被吓得煞白如纸。 这是哪里?这不是她的床,她怎么会在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妈妈?”佟姐儿颤着音,低声唤一句,半天未得到回应,她已经周身颤抖起来,怕的泪珠子一颗颗往下砸,“平、平安?呜……如意……这是哪里?到底出了何事?” 半天没听到回应,佟姐儿再不敢出声,卷缩在榻上不敢起来,方才她突然惊觉自己未着寸缕,浑身光溜溜地躺在被窝里,她卷着锦被坐起来,靠在床头用视死如归的眼神抖着手揭开锦被,只看一眼,她就崩溃地哭出来。 怪不得这样肿痛发烫,原来早已经瘀青发紫面目全非,她就是再未经过人事,也看的出来自己被人欺负了,佟姐儿哭一会儿,再不敢吭声,只一味咬住唇瓣静静淌泪,眼睛里目空一切。 佟姐儿这里正揪着锦被愣怔着默默淌泪,薛二爷过了早方回来。自今早一起来,二爷便嘴角噙着笑,屋外伺候的丫头个个都在心里暗暗称奇。 几个丫头朝房门上看一眼,知道里头还睡着一个,只不知是个怎样的美人儿,竟能得二爷这般的宠幸。 “还未起来?”几个正思绪翻涌,冷不丁吃这一问,俱都回神过来,结巴着道,“还、还未……”实际几个丫头心里并不十分确定,二爷叫她们候在屋外,这隔了一重门,又几道帘的,只要里头那位语声细一点,她们在这就半点听不着。 薛二爷面上微有不快,几个丫头立时吓得手脚打抖起来。 “哐当” 薛二心底微惊,转瞬就奔入了寝屋。 “怎么了?” 佟姐儿被这突然闯进来的男子吓一大跳,她原还想垂眼回避,谁知一看清他容貌,整个人都僵住。见鬼似的指着他吓哭起来,“你,怎么在这?不、不是,我怎么在这?” 佟姐儿语无伦次,雪白瓜子脸上泪水涟涟,见他逼近,就颤着身子,揪住锦被往角落里躲。“你、你别过来!你个登徒子!” “爷的小宝贝儿~”薛二不为所动,反而越加逼近她,伸手在她小脸上摸了下,不免啧啧出声,“可怜的人儿,眼睛都叫哭肿了。来,到爷怀里来,爷疼你……” “不……”佟姐儿呜咽一声,人已经连人带被被他圈在怀里,薛二爷低头亲吻她的小脸,将颗颗晶莹尽数吻进嘴里,末了,又吮起她白嫩可爱的小耳垂,“爷的小心肝儿,你可真嫩,日后只要乖乖听话,任事都许你。” “你你你放开我,呜,不要……为甚要这样对我,嗝~我又怎么会在这?嗝~” “可怜见的,来,快喝口水。”佟姐儿被他喂完水,又被他强制在怀里,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越是挣扎,就越是被他圈的更紧。 佟姐儿心下发冷,满心无助地埋在他怀里静静淌泪,不一会儿,就将薛二的前襟哭湿一片。“怎么回事?为什么……” 薛二爷面上颇有些无奈之色,一只手悄没声息地钻进锦被里,干燥温热的大掌慢慢贴上她柔软的腰肢,在上面捏了两把,才眯一下眼睛淡淡陈述,“十分简单,这纪家为着救出儿子,便将你送给了我。” 他的口气十分平淡,好似她就是一件物品一般,买来送去都可以。 锦被中的大掌轻佻的游来移去,佟姐儿僵住身子,雪白着小脸,心里又恨又怕,颤着声求他,“求你别这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待我,放我回去,我不信你的话。” “嗯?”薛二爷一把包住她的饱满,被她这句话弄的心底不悦,着恼地用力欺负起来,佟姐儿忍不住低泣出声,疼的身子都在打颤,薛二爷却半点不怜惜,反而越加暴虐起来。 待见她一副雨打娇花,惨遭摧残的楚楚柔弱模样,才算泄出一口火气,故意恶狠狠地道:“实话告诉你,是你舅母连夜派人将你送来,既入了爷的领地,就没有放你出去的道理,何况你这身子……” 薛二爷挑挑眉,手上轻佻地又罩住她的饱满,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被爷这般又亲又摸的,你便是回去了,哪个又还会要你?你那亲亲表哥只怕也不会再娶你。” “不……”佟姐儿抽泣两下,几近崩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这样欺辱我……” “小乖。”抚上她蓬松柔软的长发,在瞧见她这副模样之下,薛二爷总算又有了怜香惜玉之情,手抽出来再不去欺负她。 将她整个小身子尽数裹在锦被里,再一齐圈进怀里,吻上她因为啜泣微张的小嘴,待她喘不上气来,方才松开她。 佟姐儿趴在他怀里继续哭个不停,薛二爷的怜惜之情顿生,不停在胸腔里泛滥起来,摸着她的乌发,温言道:“日后再无人敢欺辱你,只管乖乖伺候好爷,万事爷都替你撑腰。” 顿一顿,他又意味不明地道:“只要你乖了,爷便将你奶母与丫头都接进府来,否则,相信纪太太并不想留她们……” 佟姐儿打了个冷颤,红肿?着眼睛一下揪住他的衣襟,“不、不要……” 薛二扬眉笑起来,得意非常,“那就得看你可乖了。” 佟姐儿心下屈辱非常,扇动两下羽睫,又是悄没声息地滑下串串泪珠。 薛二颇为头疼地戳戳她的小鼻头,拿她没法,按住她的脑袋摇起来,“别哭了别哭了……” ?   ☆、第17章 前路渺 一连几日佟姐儿都躲在屋里,半步不挪一下,素白着一张小脸,眼窝浮肿,美眸里终日泪水涟涟。 薛二爷头几日还有耐心,一味好脾气的讨哄着,还特特开了库房抬出不少价值不菲的匹缎,命府里几个绣娘连夜赶工,制出了不下十套时下最流行的精美服饰。 各色女人最爱的珠宝首饰也给搜罗出来,一匣子一匣子地捧到她面前,只当爷都这样讨好了,总该露点笑意出来吧?便是不对爷笑,你也听话点老实吃饭啊? 可别看她人小,身子又娇娇的,犟起脾气来也是不比旁人的差。 这日薛二照旧送了饭食进来,见那小人又是玉颈微垂,斜着身子坐在铺了绒垫的圆凳上。 裁缝合身的玉白色绣娇红海棠缎面小袄儿服贴着曲线,窈窕纤细的腰肢显出来,底下是一条天水碧簪素白杜若小花儿百褶裙,掩在波浪也似的裙幅下,忽隐忽现一双嫩绿色掐芽小绣鞋。 鞋头上各自缀着两颗粉腻的珍珠,个个都有指甲盖那般大小,衬的一双玲珑秀足越加乖巧可爱起来。 薛二提着黑漆描金八角食盒,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置,佟姐儿扭过身子不爱看他,微垂羽睫盯着手中扭七扭八的绢帕看。 “吃饭了。”薛二将几样既精致又开胃的小菜摆出来,还特特命厨房用细火熬了一蛊粥。 这时间,刚自瓦罐里舀出来,揭了碗盖就冒出热气来,散的一屋子都是香味。 佟姐儿肚里早就饿的没了知觉,她这几日滴米不进,饿的不行了才喝两口茶水,夜里也睡不安稳,眼底泛着青,在瓷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是显眼。 薛二此刻这个角度,刚好看见两排小扇子似的羽睫低低垂下,透粉的唇瓣紧紧抿住,一张雪白的小脸此刻显出几分虚弱的苍白。 他压一压心内的火气,执起白玉小勺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两下才送到她唇边,“乖,再闹脾气也要顾及着身子不是,已经这样弱了,改日要是饿坏了身子可怎办?” 佟姐儿偏开脸不去接,一开口便就含了哭音,“你一日不送我回去,我便一日不吃……” 佟姐儿嗓音自来就细,这一下饿了两日,出口的声音就更是轻柔,好似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一般。 这样了竟还在闹,薛二眼底显出不耐,压一压火气又新舀一勺,“听话……” “哐当”一声,瓷碗摔在了地上。 薛二阴沉着脸,望着掌心里嘀嗒黏腻的甜粥,再看一眼砸碎在脚边的破碎残骸,忍一忍并未忍住,抬腿一脚就踹翻了八仙圆桌,满桌子陶瓷瓦罐碎了一地。 早自八仙圆桌“嘭”地一声倒在地上,佟姐儿就吓的站了起来,离开他好几步远才停住。 心口“怦怦”直跳,两条腿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两手紧紧攥住绢帕,怯怯抬头看他一眼,就见他一脸阴沉地瞪着她,一时间害怕的就要哭出来。 “我、我……” “闭嘴!” 佟姐儿吓一大跳,未说完的后半句生生被他愤怒的打断,“既是想要寻死,爷便成全了你,明日里不说是吃食,便是茶水,爷也不会再送进来一滴。你不是自小养尊处优吗?待你死了,爷偏不为你准备棺木,随意派个小子就将你扔到乱葬岗去,想你这样娇嫩的香骨香肉,那豺狼虎豹最是爱吃。” 说到这处,薛二停下来,满意地看一眼她惊恐惧怕的小脸,用手摸着下巴,继续道,“嗯……让爷想想,该是先吃哪个部位好?是那肉最多的地处?还是那肉最少的?抑或是让那尸虫钻入你身上所有的小洞,从里一点一点吃起来,最后只留下一张皮贴在骨上,还……” “不……不要……”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就要跌在地上。 薛二适时接住了她,一把揽进怀里,感受着怀中发颤的小身子,心情一时愉悦起来,方才的不快尽都烟消云散。 暗笑两下,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戏弄起来,“怎地?这样就怕了?爷可还未说完……” “不、我不想听了……”佟姐儿自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吃、我吃就是了,不去那不去那……” 佟姐儿不住地摇头,表示自己会乖乖吃饭,一双美眸怯怯地望着他,希望他收回方才那些吓人的话。 薛二却不想就此放过,瞅一眼她柔怯怯的小模样,心里就爱的不行,“不去也行,先亲爷一下。” 佟姐儿红透了脸,不答应,“我、我饿了,胃里好疼……” 佟姐儿躲在屏风后,待丫头新又摆上一桌的吃食,再捱了一会儿,才轻咬着粉唇轻步走出来。 许是长久未进食,走两步脚下就有些虚浮,好似踩在了云端,眼看着就要近了桌前,谁知腿上一软整个人就朝薛二栽了过去,轻呼一声,人已经坐在了他腿上。 “怎地?这样快就懂得投怀送抱了?”薛二将她圈在怀里,说完,忽然又有些担忧起来,“这猫儿一样的身骨,往后可怎生办好?” 到这不过几日,连他叫甚都还不知,就里里外外被他吃尽了豆腐,佟姐儿越想越委屈心慌,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 唇上一热才发觉他舀了勺粥喂过来,佟姐儿顿一下,才微微张了口。 见她总算肯进食了,薛二心里微微松一口气,暗道这女人也不是一味讨哄为好,有时还是得发发火气,摆个脸色给点颜色才听话乖觉。 “再吃一些。”薛二回过神来,见她吃了几口就闭住小口再不张开,一时又冷下了脸,“你这个不省心的,方才爷说的话就给忘了?赶紧给爷听话,不若就将你丢出去!” 佟姐儿颤两下身子,还是不张口。 “爷的耐心可要被你磨光了!”薛二将白玉勺子往瓷碗里一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嘴上不耐烦地道。 “打量爷不知道?可还是想着跑?爷说你这个小女人怎地这样傻呢?先不说你被爷又亲又摸,身子早已给了爷,这时间你往纪府跑,不说你走在半道上就可能叫人掳去,光说你顺利回了纪府,哪个又还会认你?人家都将你送出来了,你又屁颠颠儿的跑回去,这不是个傻的又是什么。” 薛二这话又直接又伤人,佟姐儿一时低着头,嘴上不回,心里却是有些认同,“可……” 一开口,眼圈就慢慢红起来,佟姐儿咬着唇颤声道,“可我不要为妾……”睁大水眸看着他,“你可会娶我?我的一切都交给了你,你可要负责?” 佟姐儿实际心里十分怕他,他与表哥完全是两类人,虽是都一般的爱欺负她,可表哥从未忍心对她发过火,她在这不过才待了几日,前后见他发火就不下十次。 模样也是两个类别,表哥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身量欣长。他却生的眉目英气,身姿高大,一双眉眼平素不笑时,便透露出一股凶气与轻佻。 这话她想了整整一日才问出口,她如今纪府里是回不去了,身子又被害的不清不白,若是不依傍着他,不说表哥可还会要她,便是她自己,心中也无颜面对,且更不要说那自来便不待见她的周氏。 佟姐儿咬一咬唇瓣,心里再清楚不过,任她心中怎样恨他,这时候都不好再任性,她如今清白已被他夺去,若是还想活下去,便只得选择依傍着他。 虽是暗自里早想通了这一茬,可这心里还是不好过,她从小便知长大后要嫁于表哥为妻,从未想过会临到这样一日,与无名无份做个侍妾相比,哪个女子都更希望做妻为大,她自然也是一样。 佟姐儿这话一问出,薛二还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他虽喜欢她不过,却还真从未想过要娶她。原因他也道不明白,反正就是从未想过娶妻,又似是还想再晃荡个几年。 佟姐儿实际半点底气也没有,现下见他一副吃惊模样,心里一时既委屈又怨恨,暗道他果然只是将她当做了玩物,光想到日后自己要做小伏低侍奉主母,她就觉着暗无天日。 “诶?你就这般想嫁给爷?”薛二问道,语气戏弄,“虽说身段容貌爷都十分满意,可……”薛二捏捏她娇翘的臀肉,语气一本正经,“这处虽挺翘,可太过娇圆,不宜生养……” 再揉揉她柳条似的腰肢,“这样细的软腰,爷一手都怕给掐断,平日里都怕直不起来,见了就想要扶上一把,哪里还敢去想象装个浑圆的大肚子。” 说到最后,他又摇起头来,“不可不可,爷可是薛家的独苗儿,依你这身子,怕是连怀上都难,哪里又敢指望你去给爷生儿子?” 佟姐儿好似整个人都被他打回了原形,这也不可那也不行,好似全都是她的错处,可谁又想过这事她也没得选择。 他夺了自己清白,现下非但没想过娶她,反而还要说出这些个伤人心的话,佟姐儿气地发抖,要自他腿上起来。 薛二一把抱紧她,语气好似在许诺,“知道你委屈了,可爷并未想过这样快就成亲,不若你再等个几年,说不准哪时候爷想成家了,就娶了你也不一定。” “不要!”佟姐儿挣开他,一径跑了进去。 薛二尾随其后,进去就见她趴在榻上哭起来,小巧的肩膀颤动不停,不时发出嘤嘤的哭音。 薛二叹口气,真是个小麻烦精,果然千金小姐就是不同,养尊处优不说,还敢跟你使性子闹脾气。 “小磨人精!”薛二骂一声,动作不太温柔的将她提起来,佟姐儿红着眼睛瞪着他,薛二吃一惊,“哟?这才不过几日胆子便养肥了,连爷也敢瞪!”拧着她的嫩颊,语气恶劣十足,“说!哪个给的胆子!” 佟姐儿吃痛,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一样,木木的,不知自个是做了什么孽,竟落到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第18章 气不平 薛二爷金屋藏娇,不独二爷院里的下人开始议论,便是上房与大房也相后闻到风声,纷纷对这被薛二藏的严严实实的娇人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薛太太杨氏自来便不喜这个继子,眼下听了丫头的汇报,不屑地撇一撇嘴,“能有个甚的稀罕,左不过又是走哪个馆子里买出来的,你们且瞧着,稀罕不了几日,定又要弃的。” 一旁捶腿的丫头,闻言扯嘴笑一笑,眼睛滴溜儿一转,带着几分艳羡。 “太太说的有理,奴婢瞧着这回兴许能长一点,可听说了,不过几日那屋里就满的插不进腿脚,衣裳裙子样样用的最好的缎子,光那首饰匣子就够摆满几桌了……竟是顿顿吃的燕窝,还有那太太都舍不得吃的两支续命参,竟也拿了给她熬汤喝,旁的不知,只知道是个体弱的,这几日更是在寻医……” “好的很好的很!”丫头不及再说下去,杨氏就气地歪了下巴,她心里苦的很,这两支参不晓得明里暗里求过多少回,薛老爷不是装傻敷衍,便是借口推托,回回都不能如了她的意。 杨氏这些年来久未生子,具体缘由她不明白,可她心里一度以为是因着自个身体的缘故,因此早也惦记着库房里的两支人参。心心念念这许久的好东西,没成想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被薛二拿去糟蹋了,且还是给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要说杨氏心中不气,那就是假话。 “太太也别气。”捶腿丫头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边,“咱们二爷的脾性您还不知?自来挥霍惯了的,再是值钱贵重的东西,到了他眼里全没个两样。” “我不过是气他糟蹋了好东西。”杨氏缓过气来,不想在丫头面前失了颜面,故作可惜地叹一句,“若是他自个吃了,也还无事,原就是该的。可这给个才进府没几日的,实在有些可惜了……” 这丫头是杨氏的心腹,哪里不知她心中所想,眼下心里也觉可惜,跟着叹上一句,“咱们二爷就是……” 正说着话,丫头就报“大爷、大奶奶来了”。 大奶奶荣氏自来小意惯了,进屋问了安便立在一旁,杨氏没发话她便不敢走。大爷问了安,自先去了,杨氏坐在椅上,抬眸望一眼一旁束手束脚的荣氏,忽地开口说道:“你既是薛家的大奶奶,又为富贵的长嫂,他如今房里除了两个通房丫头,再无旁的可伺候之人,是时候该拣选两个下去了……” 荣氏先还有些发愣,听到最后,整个人都不安起来,扭捏着道:“儿媳怕选不好,到时二叔不喜欢……” “能有个甚的选不好。”杨氏不耐地打断她,心里厌烦她这副扭捏怕事的作派,“你边上不正有两个姿色出众的,这事全不必再多去费神,直接开了脸送去便是。你如今这般为他考虑,到时富贵懂事明理了,也就明白你这嫂嫂的心意了,定也会念你的好处。” “这两个是儿媳的陪嫁丫头,就这般送到二叔房里,可会不妥当……”荣氏仍是怕沾了祸事,腰身低了低,眉头就快拧在了一起。 这两个丫头,原是她娘家为她准备的,日后没准儿是要开脸送到丈夫床上的。这如今,婆婆竟叫她送到二叔房里,心中只觉着太不妥当! “行了行了!”杨氏不耐再与她多话,只觉这荣氏太蠢太笨,烦躁地摆手赶她出去,“我也只是一说,到底如何还须看你这做大嫂的有没有心,你这二叔自小没了娘……”杨氏叹一口气,“甭提了,退下罢。” 荣氏小心翼翼地退下,两个丫头陪着她往回走,适才杨氏说话声不算太小,因此两个丫头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耳里。这时间,心里滋味各有不同。 荣氏平素虽然胆小怕事,从不惹是生非、颠倒黑白。可要说她真个蠢笨如猪,那也不全是,这一见边上两个丫头一脸春情,哪会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心中一时又气又痛。气她两个竟藏了这般腌臜心思,痛的是自个这些年白待了这两个,竟是养出了两只白眼狼来。 “奶奶?”到底伺候了这许久,一见荣氏面色不对,两个就敛了神色。 荣氏平素本就不轻易发火,忍一忍才道:“你们既是早已暗下决定,我便不再多说,只是去了二房,定要安分守己,好好伺候二爷……” 两个原还担忧荣氏会不肯,没想这样干脆就答应了,一时喜的没能掩住神色,两张瑰丽的小脸叫染的晕红,跪地就给荣氏磕头,“谢大奶奶恩典,奴婢日后定会服侍好二爷……” 荣氏也未想到两个这样急不可耐,听了两个谢恩的话,一时险些没有栽倒,心里暗道这两个好绝情,说背主就背主,竟是半点情义也不讲。 心口起伏不定地回了院子,踌躇着这事可要再与丈夫商议一回,坐在床头捱到了半夜,薛大爷方回屋。荣氏心里本就有些憷他,张了几回口都没能问出来,最后还是薛大爷觉出她的异样,皱着眉头问一句,“怎地?何事?” 荣氏惊一跳,双手缠着帕子,半天才咽了咽口水就要说,薛大爷却又不耐烦地打断她,“得了得了,果然是走小门小户出来的,整日一副畏畏缩缩的老鼠模样,瞧着就叫人心烦!” “砰!”的一声,薛大爷摔门就走了,荣氏僵着身子立了半晌,眼里转起了泪花才觉冷意,默默合上房门,回到榻上再不吭声。 到了第二日,荣氏再要去给杨氏请安,杨氏却因昨日人参一事,一宿未曾睡好,今早精神不济,便打发了荣氏回去。 荣氏两头讨不着好,不知自个该如何是好?到底是给二叔送去还是怎样?扶着丫头的手走在道上正头疼,杨氏房里的丫头就跑出来传话,“大奶奶安,咱们太太说了,您若是觉着不妥,那便甭去办。过个两日待咱们太太身子好了,自然会妥妥当当的办下来,也省得再来劳烦大奶奶。” 荣氏听了,心中几番转动,一口气哽在喉咙,半天才回一句,“既是太太吩咐的,我自然会办,你替我回一句‘省的了’就可。” 那丫头看一眼她,眼里含着笑意,假意蹲蹲身子,“却是劳烦了大奶奶,这事不说二爷太太,便是老爷与大爷知道了,定也要说大奶奶贤惠、知事。” 荣氏如鲠在喉,回房就命妈妈替两个丫头开了脸,两个平素不怎样妆扮,就十分可看。这时间又是特特精心打扮起来,娇艳的似那枝头上的鲜花似的,青葱水嫩的叫人嫉妒。 荣氏的奶母较之荣氏还是有些见地,为两个打扮妥当,清一清喉咙方道:“这既是去了二房,日后便是二房的人,可论你人去了哪处,往后再是富贵荣华,昔日生养你的双亲却不好忘记。咱们大奶奶既一日为你们的主,那就一世为你们的主,可记住了?” “记住了。”两个异口同声道。 荣氏心里再是不安难耐,也还是在杨氏的压迫下半推半就送去了。 这头薛二日日伴美在旁,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待婆子领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进来时,薛二正还搂着佟姐儿坐在桌前过早,为这一个饮食,薛二可谓体贴细心的很。特特问了大夫,知道佟姐儿胃不好,平素宜多食汤水,因此每日早间与晚间都命厨房做了细粥与她吃。 佟姐儿垂眼望着眼下的粥羹,抿了唇再次偏开脑袋,“不要了……” “乖,张口。”薛二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小嘴,眼看着就要喂进去,佟姐儿却一把打下他的手,蹲在一旁干呕起来。 薛二爷一惊,连忙将她抱起来放到榻上,佟姐儿被他折腾的浑身难受,倒在榻上又要呕起来,拿着绢帕,胃里难受的眼圈一瞬转起了泪花,“说了不吃的,硬逼着人家吃……呕……” “好好好。”薛二爷小心地将她揽在怀里,这时间任她说的甚么,全都应下。 佟姐儿红着眼圈看他一眼,干呕几下并未呕出来,埋脸在薛二怀里,蹙起两弯细眉,难受不已。 不久后,大夫方来,他也并未见着传说中的美人儿,只看见一截白嫩的藕臂,搭了帕子诊完脉象,方被引到外间回话,“没有大碍,咳咳、像是夜里着了凉,吃一副驱寒的方子便好了。” 送走大夫,薛二便命人速去熬药,自己则走到榻边。佟姐儿闭了眼躺在榻上,屋子里温暖如春,身上便只搭了条薄衾,玲珑曼妙的曲线尽收眼底,薛二心里止不住赞叹一句:美人儿便是美人儿,即便是病了,也是美的不俗。   ☆、第19章 没规矩 大房来的婆子,领着两个美婢在屋外恭候多时,不说二爷满意与否,这都过了近两个时辰,竟还未露过一面。 两个原先还绯红着脸蛋儿,胀鼓鼓的胸口就似揣了两只小兔子,“怦怦”跳个不停,满心满眼盼着能够入了二爷的眼,自此在这二房里活的风生水起。 她两个虽是来自大房,素日里伺候的也是大爷大奶奶,可这心里哪个不是门儿清,知道这大爷虽为长子,可败在了一个庶字上头,身份地位自不可同二爷相提并论。 二爷虽是平素里没个正形,脾气性子不如大爷好,行为举止也未有大爷的风度得体,可胜在人家是老爷的嫡子,日后继承薛家产业的继承人。且还不论这二爷本就生的英俊魁梧,府里丫头哪个不知他是个风流成性的,可任谁心中再是不齿,又有哪个不是对他又恨又爱。 三个等候了这许久,没有一个丫头前来传话准许几人进去不说,光是看着左一个右一个丫头进进出出,个个一脸急色,随后又来了一位大夫。 大房婆子平素里在大房也是受尽恭敬的主,这时间见没个人招呼也就罢了,偏偏人家走你眼前过,哪个都只当没看见你。她忍一忍气,拉住一个小丫头就问:“这是出了何事?哪个病了?” 那小丫头忙的晕头转向,并不知她是谁,喘着粗气回上一句,“能有哪个,里头的姑娘又病了。” “姑娘?”婆子先是不解,待还准备问时,方想起近来有关二房的传闻,她原还只当是假的,没想这二爷倒还真个金屋藏娇了。 那小丫头见她一个愁眉冥思苦想的模样,扒下她的手就要走,婆子却又一把扯住她,问道,“生的甚么样子?难不成真个如那天上的仙子?竟能得二爷这样的宠爱……” “我也没见过呢!”小丫头不耐她总是追问,瞧一眼被她弄皱的袖口,皱一皱小眉头,“这还用说,定然生的极美。” 撂下这话人就跑了,留下婆子静在原地,思索半天才转头对着两个面色不好的美婢道:“这里头有一个呢,且还正得宠,你两个可要争气些子,万不能叫她比下去了,回头就跟那嫣红绿腰一般了……” 那嫣红绿腰往日也是十分得宠的,早些年是太太送到二爷房里的,个个都青葱水嫩的很,早两月还受宠非常,这才不过多久,就叫个初来还未露面的给比下去了。 两个丫头因着心中早有心思,平日里较之旁人自然更加注意二爷的动向,这个甚么所谓的姑娘,自是早已听说,可碍着两个本也生的美貌,便没将这当作一回事,只心里还是免不了要嫉妒怨恨。 眼下又听了婆子这样叮嘱,自然更是来气,一个便道:“二爷的脾性嬷嬷还不清楚,听说这不光体弱多病,还是个性子古怪的,也就是新鲜个两日,没准儿也就快厌烦了……” “但愿如此罢。”婆子双手合十叹一口气,“这怎地还未妥当……” 这里正叹着气,薛二爷就迈步出来,他一袭靛蓝色织锦缎袍,头冠金玉,眉目仍是十年如一日的英俊风流。两个丫头听见脚步声,抬头望了一眼,早已粉透了一张小脸,微微垂了头。 薛二爷往这两个丫头身上扫一眼,两个丫头更是羞得不行,一个胆大儿的竟还偷偷抛一记媚眼给他。薛二爷眼睛一瞪,那丫头赶忙又低垂了头。 几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薛二爷负手立在门前,问道:“何事?” 几个这时间方回过神来,两个丫头正心潮澎湃,自然是婆子来回话,她行了礼,方又拉过两个丫头近身,“还不快给二爷请安,日后便是你们的主子……” “送回去。”婆子话不及说完,两个丫头正矮了半截身子,却被薛二爷毫不留情的打断。 那婆子哪里知道会是这样,这二爷不是最好女色的吗?她转头看一看两人,暗道这生的也美呀!这为何就是不要呢! “这、太太瞅着二爷房里伺候的人太少,因此特特拣选了两个送来,毕竟是太太的一番心意,二爷可不要……”婆子略有些迟疑,生怕奶奶吩咐的差事没能办妥。 “爷是甚么身份的人?身边伺候的就只能是奴才婢子?”薛二爷颇有些不悦,勾着手指头正要唤两个近身来再瞧瞧时,屋里便传来一阵细柔的咳嗽声,心下登时被揪成一块。 虚指点点几人就撂下狠话,“太太不懂事,你们大奶奶莫非也不懂事?这走嫂子房里拣丫头送来,是个有规矩的人干的?赶紧给爷走哪来回哪去。” “二爷~”两个丫头一时急哭了,这方才还满心羞意,欢喜非常的,一个个都在心里绘画着日后的美好光景。谁知美梦刚做了个开头,还不待尝着其中美妙滋味儿,就叫薛二爷几句话打回了原形。 如今既是送来了,哪里还有回头的道理,两个一豁出去,索性一下跪在他脚边,一人抱住一条腿,扬起粉面,美眸蓄泪哀哀求道:“二爷~奴婢只想伺候您,只要您不嫌弃,奴婢愿为您当牛做马……” 两个本就有几分姿色,这样一垂泪更是增添几分姝色,薛二爷啧一声,“姿色倒是有个几分,只是爷有珠玉在前,你两个登时就被照的没了光彩,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好生服侍你们大爷……” “二爷!”两个一听,登时被吓得泪水涟涟,紧紧抱住他的腿不肯松手,“二爷收了罢,奴婢,奴婢愿为您当牛做……” “滚开!”薛二爷两下踢开两个,耳边是两个丫头嘤嘤哭泣声,烦躁不已,逮住一旁弓腰含胸的婆子命令,“领回去!与你们大奶奶说一声,日后少管爷院里的事,头一次便算,若再有下一回,且看!” 这是真个恼了,婆子再不敢耽搁,连拖带拽地领走了两个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丫头,回头出了二房院门,还不忘啐一口,“晦气!” 两个丫头再不敢哭,只垂着脑袋跟在后头。 这头薛二爷回了屋,便见早先躺在榻上的佟姐儿,不知甚么时候坐了起来,此刻拥着锦被靠坐在床头,乌光水滑的长发披了一背,湖绿色的轻薄寝衣裹在玲珑饱满的曲线上,衬得整个人更加肌肤赛雪,面白如瓷。 原先该是还在出神,这时间听见脚步声,便循声望过来。她也不知自个怎地了,适才听见屋外动静,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不乐意他收下来,可这时间人被他赶回去了,她心里又有些不松快。 薛二爷被她一双含情美眸望得周身都要酥软起来,几个大步来到榻旁,展臂就将她揽入怀里,佟姐儿还不及反抗,就被他堵住了小口,身上最柔软之处被他大力欺凌,疼得小脸霎时更加白了,嘤嗯出声。 这时候,薛二爷总不会怜香惜玉,待他过足了手瘾,佟姐儿已经被折腾的上气不接下气,靠在他怀里美眸含着泪。 薛二爷手上不动,一只手仍停留在那娇软之处,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见她小脸白的无有血色,总算又生了几丝怜惜之意,“可还有不适?” 佟姐儿不答话,只一味想要抽出他的手,薛二爷却不肯,她越抽他就越是包的更紧,佟姐儿身心俱都疼起来,再也忍不住似的哭起来,“你把我当做了甚?我就这样随便,你想怎样就怎样……” 薛二爷回味似的再揉捏了两把方松开,被她磨了这几日,性子颇有些软起来,为她理好衣襟,才搂在怀里哄起来。 佟姐儿几欲绝望,相处这些时日,她也算了解薛二这人,任事都是肆意而为,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不知自个应该怎么办?离开纪府这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寻过她,想是真跟薛二说的一般,自个真是被送出来的,纪府的人不欢迎她回去。 薛二爷喂佟姐儿喝了药,佟姐儿不爱睡在他怀里,挣扎几下要躺在榻上,薛二爷却不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爷的小乖,何时才能对爷笑一笑?整日对着爷哭,爷都快被你弄得多愁善感了。”薛二爷语气无奈,说出来还有些惹人发笑。 佟姐儿却笑不出来,她垂着眼睫,抿了半会儿的唇,才开口回一句,“哪个都不是真心待我,我又为何要对着人笑。” “哟,爷还不是真心待你?”薛二爷颇有种自个养了白眼狼儿的感觉,捏一捏她的嫩颊,语气恶劣,“说!爷待你还不好?” 佟姐儿打下他的手,偏开头又要跑,薛二赶紧圈住她胀鼓鼓的胸房,佟姐儿气愤地咬着唇,知道他又是变相的在吃豆腐。 薛二爷这回没伸进去,只隔着衣料慢慢摩裟,“爷可从未待一个女子这样好过,你算是头一个,说的这样明白了,爷还待你不好,嗯?”   ☆、第20章 行鲁莽 佟姐儿整日藏在屋里,半步门槛不迈,薛府里除了薛二,再无人见过她真颜、知道她真名。便是薛二的两个长随金大与银二,也只敢在暗里嘀咕几回,明里却也不敢随意给出结论。 薛二拥美在怀,日日行尽那风/流韵事,佟姐儿一副娇软玲珑的身子,从那头发丝儿到那脚趾头,没有哪一处不被他沾染。 这嘴上与手上是尝足了滋味儿,可那真正饥/渴的厉害之处,却是每回情动之时被他生生制止住,这上头,薛二可谓郁闷至极。 按理说他本就是个急色的,从来就是想要就要,这佟姐儿在他眼里,除了身份上特别一点,人长得绝色貌美对他口味一点,旁的与其他女子相比,再无有异。 可偏偏每回都不忍心过早要她,这上头他也道不清滋味儿,只每回见她前一秒还惊惧惶恐,后一刻就温顺地睡在他怀里,他就有些不舍与不忍。 那香香软软的小手不安地揪住他的衣襟,只要他稍一动作,倦的将要闭合上的美眸,立马又给惊得睁大,径自强撑着精神再不敢睡,回回都是捱到了他睡去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样熬个几夜,再强健的身子也要熬垮,更何况本就是这么个娇弱弱的怜儿? 原本素白的小脸一日日的没了血色,偏还又爱着那淡色的衣物,往那小身子上一裹,整个人越加的弱不胜衣,活似来一阵清风,人便就要倒地。 薛二爷是见她一回,皱一回眉头,暗道这美人虽美,可自古红颜薄命,真正寿终正寝的美人能有几个? 薛二爷这般一想,心底还生出几丝不忍心来。 抱着佟姐儿在怀里,便与她保证道:“你这小东西,别看人还小,心思却不浅,爷便是再不好,也从来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你要再不老老实实吃饭睡觉,回头要是一病不起了,怪得着谁?” 薛二爷说着这话,还擒住她的下巴,佟姐儿蹙着眉,想挣又挣不开,“二爷这不就是强人所难?” “哟?”薛二爷拍拍她的小脸,很有些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小东西现如今是改了策略?不哭不闹的,反倒牙尖嘴利起来,倒是新鲜。” 佟姐儿气地直咬唇,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薛二爷笑笑,手指抚上她娇嫩的唇瓣,佟姐儿睁大美眸,他一根手指便趁机钻了进去,在里面搅来搅去,反复折腾那条香软的小舌,眼睛里晦暗不明。 佟姐儿几次被他戳中喉咙,一瞬难受的犯呕,双眸通红,薛二爷连忙不舍的抽出来,改用嘴唇堵住。 …… 喂饱了佟姐儿吃完午饭,薛二爷才姗姗起身,“爷走了,天黑之前必能回来,乖乖等爷。” 佟姐儿一声不吭,径自坐在罗汉床上绣帕子,像是半点也未听着。 薛二爷扬一扬眉,迈步走近了她,“你个小东西当真好硬的心,爷待你这样宠爱,你就没半点感动?” “放开我。”佟姐儿低声抗议,想要抽出被他握痛的手,薛二爷哪里能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揽入怀里,亲吻她的脸颊,“谁叫你是个女子,出不得大门,若不然,爷还可带你出去一同潇洒……” “哪个要同你去……”佟姐儿使劲要推开他,连带着还不轻不重打了他几个耳光,虽是无意,薛二爷却也沉了脸。 一把攥住她两只无力的小手,冷着声音道:“不知所谓的小蹄子,惹怒了爷你有什么好处!” 佟姐儿吓得小脸一瞬雪白,缩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他。 薛二爷冷哼一声,这回是铁了心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一把拎住她的衣领,一路拖到椅上按住,又命下人送来绳索,只到门边取绳索的功夫,回头就见椅上没了人,薛二爷嗤笑一声,循着卧榻走去。 佟姐儿隐约猜出了他要做什么,早自他离开那会儿就手脚发软,跌跌撞撞地爬到了榻上,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薛二爷望着榻上隆起的小山丘,嘴角蕴着狞笑,“倒是聪明,只这回爷是铁了心肠,非要你尝点厉害才可。省得你只当爷是个软性的,惯得你恃宠而骄,没了规矩起来。来,过来。” “不……”佟姐儿藏在被窝里,听了他这一席言,整个身子微微僵住,恐惧一阵阵袭来,“我不是有意的……” 佟姐儿声音轻轻细细的,仔细听还能听出颤音,贝齿磕碰个不停,她紧咬著唇瓣,美眸里泛起了泪花。 “啊!”佟姐儿小脸上血色尽失,薛二爷这回当真没了怜香惜玉之情,拎小鸡一般将她一把自被窝里拎出来,重新摁在椅上,极有耐心的将她一圈圈绑起来,末了还用一条绢帕堵住了她的小口。 “唔唔唔——” 佟姐儿浑身疼痛,难受不已,两只纤细的手臂被他反绑在椅背,整个身子自胸口到脚踝都被他紧紧捆住,周身动弹不得,想叫也叫不出来,唯有害怕地流着眼泪。 “啧啧啧……”薛二爷摸着下巴,反复将她打量几回,心情似是十分畅快,“老实给爷待着,这回只是绑上一绑,让你吃点小苦,若是下一回,只怕就没这般简单咯……” 薛二爷大摇大摆的出了屋,对着门外两个侍女下达命令,“给爷老实看着她,不许任何人进出,连只苍蝇也不可。” 两个侍女齐声应诺,薛二爷方又冷冷说道:“姑娘胃口小,晚饭就不必送了。” “是。”两个侍女毕恭毕敬。 薛二爷一走,一个侍女就忍不住道:“这是怎地了?只怕咱们院里又得翻天了……” 这幸灾乐祸的口吻,另一个侍女一眼瞪过去,“主子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少议论,多说多错!” “好好好!”翻了个白眼。 …… 薛二爷这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虽在府里藏了个绝色,出府次数大不如前,可日日对着个能看不能吃的,心里也窝着火。更何况这美人半点不识趣儿,来了这近半月,竟还存着异心,实在叫他气愤不过。 他今日心里窝火,便多喝了几杯,几个平日一同鬼混的世家公子,知道他府里养了一个美人,只都从未见过,并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得薛二这样的疼宠。此刻趁着他醉意已起,一个个便凑过来同他拉扯。 “二爷可有好些时日未出来了,难不成真个叫府里的娇娃给绊住了腰带?”他这话一问完,屋子里众人都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嘭!”薛二爷怒地当即拍案,“胡四你个龟儿子!给爷过来,看爷不撕烂你的嘴!”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众人没想他这样开不得玩笑,连忙敛了笑意,惯会做人的林三公子忙替他倒了杯茶,“二爷消消气,胡四不过随口而说随口而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您可别真个见了气……” “哼!”薛二爷冷哼一声,甩甩袖子继而又坐下,“别当爷不知你们心里那些小算盘,左右不过阴一面阳一面,待爷哪日……哼!” “哪日怎样?”一个不识相地问道。 连忙有人捂住了他的嘴,那人一下清醒过来,摸着脑袋冲着薛二嘿嘿讪笑两声。 薛二爷不屑地瞥一眼,陡然立起身,对着几人冷声道:“爷先回府了,都给爷老实点。” “是是是!”几个忙不迭地点头,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 “啊呸!不过是赢在了个好家底儿,凭什么将咱们当做狗来使唤!”人走后,胡四兀自不平,“待哪日我妹……” “你妹怎地?你妹那事八字还未一撇,人家薛二是有那嚣张的资本,咱们有个甚?”林三公子冷声打断他,“当今世道哪个不向银钱看齐,他家里有钱,胞姐又是今上身前的红人,不日诞下皇子,这薛家只怕要富贵冲天。” “欸——”胡四仍旧嫉妒难平,猛地一拳捶在桌上,扭曲的面上的五官都移了位置。 “啧!”林三公子再不理会,撺掇众人一起,“来来来,咱们再喝点。” …… 薛二爷坐着马车晃悠悠回到府里时,天色将将暗下来,别说,中午那时间心头含怒,行了那粗鲁之事。这时间他心里还很有些担忧起来,暗骂自个果真不适合做文人君子。 “唉……”他叹了口气。 “爷,怎地了?”老实的银二关心道。 “去去去,没你的事儿。”薛二爷拍拍他的头,指使道,“你娘不是很有几分手艺,叫她今晚制个一席江南平州菜式,送到我房里去。” “是,奴才这就去。” “甚?爷命我制席?”银二娘指着鼻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如今是管事婆子,早已几百年没摸勺子了,这时候二爷怎地突然想起吃她炒的菜了? “哎呀娘。”银二急忙解释道,“怕是给姑娘吃的,听说那姑娘便是个南方的,咱们快忙活起来吧,一会儿晚了,那头别又要嚷饿了!” “瞧你这点出息!”银二娘心里老大不愿了,叹一口气才回房换身装束,挽了袖子入了厨房。 …… 薛二爷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道上,先前的一点酒意,被这夜里的寒风几下吹没了踪影。他这会儿脑子清醒的很,立在门前,理了理衣冠,方推门而入。 屋子里漆黑一片,薛二爷刚要着恼地训斥侍女,转瞬又思起这房里无人敢进,佟姐儿又叫他捆住了手脚,自然无法燃烛。 他摸索着点燃了屋里的蜡烛,尚不及抬手遮住这乍然出现的刺眼烛光,眼角余光就瞟见一幕叫人揪心扯肺的画面。 端正立着的椅子不知何时倒地,上面被捆绑的娇人儿早没了走时的活色生香、梨花带雨,这时间瞌紧了美目,瓜子脸儿煞白,倒在一片血泊中活似气息全无。 薛二爷心里一沉,几下将她从绳索里松解出来,微颤着手将她抱在怀里,裙裾里渗出来的鲜血,一时染得心上与手上皆是冰凉。   ☆、第21章 梦如幻 薛二爷活了二十余年,从未遇到过这等事,大夫说是无有大碍,纯属女子每月必来之物,只需避寒保暖即可,他才稍稍松一口气。 一思及那被染得殷红的裙裾,他便有些担忧,招来丫头吩咐道:“通知厨房这几日多做些补血的汤羹送来。” 那丫头刚要转身去通报,却又被他急急叫住,“咳,你们女子每月来了月事,是怎样堵住的?” 那丫头没想他会突然问这个,“轰”地一下粉透了一张小脸,害臊地垂了头,“爷、二爷?” “废话少说,赶紧告知了爷。”薛二爷性子急躁,不耐烦地出声。面上虽看不出异样,耳朵根子却是有些发热。 那丫头深吸两口气,想通了这怕是为着里面那个姑娘问的,碍着素来就畏惧他,回答便有些磕巴,“不、不是堵。” 那丫头面上烧得不行,低了声音告知他,“得用特制的月事带,须、须得干净柔软,既是姑娘用,怕是还得熏香除潮,之后服帖着那处,两、两头连了细绳,扎紧在腰间便可了……” “竟这样麻烦。”薛二爷暗里啧啧两回,一门心思想着马上试一试,“既是如此,你便送了来……” “不、不可。”那丫头面上越发烫起来,“这要各人用各人的,奴婢的脏得很,怕是要污了姑娘冰清玉洁的身子……” 闻言,薛二爷嫌恶地皱一皱眉,甩了袖子道:“那便吩咐了绣娘立马赶制,一刻钟后,爷定要看见成果。” 那丫头得了令,连忙拔腿就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心里还止不住为绣娘们同情一回。这既要剪裁,又要量布的,说不准还得绣上几针,一刻钟的功夫又哪是能赶得及? …… 不论府里绣娘心中再是抱怨,手上却都是麻利的活络起来,将将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果真紧赶慢赶人手缝了一条出来,不说精细与否,总归算过得去了。 那丫头赶忙用干净的锦缎一抱捧来,薛二爷关了房门,将这一抱女子专用的物事一一摊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一条起来,细细观摩。 长不及肘,宽不及掌,以细带连之,触及柔软,气味芬芳,色泽清素淡雅。外则镶绣花纹藤蔓,精致雅趣,内则多采用棉、布,以洁白柔软为上选,女子月事期间必不可缺之物,防漏防渗防沾污,乃女子月事带也。 薛二爷将其捏在手中研究一回,复又放眼朝桌面望去,择来选去拿起一条玉白色的,转身就步入了寝屋。 他此刻意兴正浓,挑开床幔正要步入正题,谁想触目一景却叫他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他那价值千金的双绣床褥,早叫那沉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小人儿,给染得绯红一片。 薛二爷也不避讳,竟一把就将她抱起来,扯过锦被覆于其上,方褪去她的衣裙,新又放在榻上。 瞧着那雪腻之处,凌乱地缀染着点点猩红,忽地就有些闪神。乍一看去,仿似那冬日皑皑白雪之日,朵朵娇艳红梅,随风轻舞,肆意零落,怎一个美字了得! 赞赏归赞赏,薛二爷本人还算有些分寸,知道这小人儿受不得凉,将那柔软的细绳在腰间系个活结,替她穿上亵裤,才用烘的暖和的锦被严严实实裹住她。 望着她不安痛苦的睡颜,薛二爷心中到底还是生出几丝歉意。 …… 佟姐儿不安地睁开双眸,不久前那钻心的绞痛尚未尽数散去,她还不及清醒过来,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男声,“可算是醒了,来,赶紧喝了这驱寒补血汤……” “嗬!”佟姐儿吓得就要坐起来,可虚弱的身子刚强撑到一半,便无力地跌回了榻上。“你又要做甚?可是嫌折磨的我还不够……” 佟姐儿对他给自己尝的苦楚记忆犹新,实在对他又怕又恨,听见他的声音周身汗毛都要竖起来,颇有些避而远之的意思。 薛二爷暗自着恼一回,放低了声线道:“乖,趁热喝了,爷便不再罚你。” 佟姐儿根本不信,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薛二爷紧拧着眉头,隔着锦被拍了拍她的小身子,“听话,流了那样多的血,不补补怎么能行。” 佟姐儿藏在被窝里的小脸慢慢红起来,稍稍牵动下/身子,方觉察出底下有异。一时羞愤地就快叫出声来,咬紧了唇瓣,低垂着眼睫,知道那月事带子只怕是眼前这人替她系的。 薛二爷想来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嘴角立时噙上笑意,“羞了?又不是没叫爷瞧过……”略一停顿,面上笑意更浓,“不过倒也算是头一回,头一回瞧见了那处的红梅点点……” “别再说了。”受不了的止住他,佟姐儿羞愤欲死,活了这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等不知廉耻的浪/荡人物。她闭一闭眼,才从被窝里钻出脑袋。轻言细吐,“你搁在这里,回头我自己喝便是。” 这是在赶他走了,薛二爷不满地皱一皱眉,可看见她又要缩回去表示抗议,为了这么个小磨人精快些好起来,也只得恼火地出了寝屋。 佟姐儿慢慢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汤,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刚要舒出一口气时,薛二爷那尊瘟神便又回来了。 她蹙一蹙细眉,立时闭上眼睛,佯装已经睡过去的样子。 …… 第二日,佟姐儿因身子还未恢复元气,仍旧卧病在床。她夜里睡得极不安慰,到了天明时分,困意才顷刻来袭,一觉便睡到了晌午时分。 薛二爷此刻不在屋内,佟姐儿悄悄松了口气,掀开锦被,艰难地落了地,净房里早备好了热水,她洗漱一回,才坐到镜台前梳头。 一头长发通到底,她才回过神来。起身开了衣橱,取出一件青碧色杭绸小袄穿在身上,才朝门边走去。 屋外的侍女显然已等候多时,“姑娘起了,午膳吃甚?” “肉包子。”几乎是脱口而出,佟姐儿惊得一下捂住了嘴,怎地将梦里才吃过的东西随口就说了出来。 想必侍女也觉稀奇,“这,姑娘可还要点些旁的吃食?” 佟姐儿未再开口,过了片刻,耳边传来侍女离去的脚步声,她才折身回到罗汉床坐下。 不消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侍女的声音,“姑娘,吃食准备妥了,您开开门儿。” 佟姐儿打开一角房门,将将够一个食盒进来的大小,她合上门,将食盒拎到桌上,揭开食盖时才发现多出了两样汤品,两样荤腥。 喝下一碗热腾腾的参汤,便觉有些饱意。 佟姐儿看着小蒸层里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想一想还是伸手拿起一个。她也不吃,直接两半掰开,里面除了包子馅儿再无他物,她仍不死心,又执起银筷去戳那色泽诱人,弹软多汁的包子馅儿,依旧不见多余异物。 “啪”地一声,银筷被她扔至桌面,她望一眼蒸层里剩余的几个肉包子,眼眸里失望至极。突地又觉可笑,暗道自己果真太过天真,竟是信了一个梦…… 失了胃口,她便不再进食,坐回罗汉床上,整个人木木地绣着手帕。 “嘶~”佟姐儿吃痛地蹙眉,望着血珠子又要发怔,素手却被一张大掌包住,“想甚?伤了自己都不知……爷看着心疼。” 佟姐儿偏开头,薛二爷复又扳正她的小脸,“怎地?竟这般嫌恶爷?” 话里已有不悦,佟姐儿不由打了个小抖,紧抿着粉白的唇瓣,微垂了眼睫,不答话。 “还生爷的气?”薛二爷擒住她的下巴,微微往上抬,盯着她的眼睛道,“嗯?” 佟姐儿吃痛地蹙着眉,仍旧不想看他。 薛二爷松开手,这回并未见气,他是听了丫头通报,这小人儿午膳只点了道肉包子进来,担心她未好生用膳,无故又牵连了身子,方推开去游湖的乐子,特意过来看她。 “你便是还生爷的气,也不好与自个的身子过不去不是?”薛二爷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一只小手放在自己腿上,佟姐儿抽几下没能抽出来,最后反倒被他一下圈进怀里,薛二爷牢牢桎梏住她意图挣扎的手脚,却是没了先前的好脾气,“你若再不老实,爷现在就将你办了!” 佟姐儿吓得小身子一颤,面色发白,“我、我身子不干净,不能……” 佟姐儿话一说完,整张小脸就红透了,无地自容地将脸藏进他宽厚的怀里。 “那干净了可能?”薛二爷嘴角含笑,两臂一紧将她那如柳条一般的柔软腰肢箍的更紧了,“爷只当光爷一人在想,不想你早有此意,如此甚好,只待你干净那日了……” “不……”佟姐儿拿手顶开他渐渐压近的胸膛,懊恼地就快哭出来,红着眼眶盯住他,“我没这个意思,不能。” 薛二爷烦躁地咽咽口水,粗哑着声音道:“别动!再动爷可就真办了你!” 佟姐儿僵着身子再不敢动一下,眼见薛二爷抱着她来到桌前,一口气灌下了一壶茶,才浇熄那嗓门儿冒烟的痛苦滋味。拿起一个包子捏一捏,送到嘴边才咬下一口,就见他愁眉瞪眼,“来人,给爷去把做包子的换了!” 门外立时传来侍女恭敬的领命声。 听见脚步声走远了,佟姐儿这才绞着裙子抬头怯怯看他一眼,薛二爷见她看过来,亦是一眼瞪过去,“你个叫爷不省心的小东西,这东西顶多早膳时吃才算妥当,大正午的不好好用午膳,尽点一些吃了不长肉的东西进来,何时才能有脑子一点!” 薛二爷说着,弓起手指就是一个爆栗弹过来,佟姐儿疼的一下红了眼睛,捂住额头想哭又哭不出来。 薛二爷这回没了耐心哄她,把她整个小身子朝着一旁的圆凳一放,自个就站起了身,“乖乖在房里待着,爷出去一回。” 佟姐儿巴不得他走,最好再也不要回来,待薛二爷出了屋,“吱呀”一声门房又被合上,她才一下落了眼泪。   ☆、第22章 出虎穴 这日,薛老爷前脚刚走外地回来,屁股将将坐热一会子,就收到一封宫里来的急件。 薛老爷平素虽然大大咧咧惯了,可到了正事面前,多少还存了几分分寸。此刻便是腰间紧缠的杨氏再是千娇百媚、活色生香,也叫他毫不留情地挥手推开,随手拿起件外袍,便大步走向设在正房里的小书房。 杨氏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然心有不忿。且她并非是那等无脑之人,亦是想知道宫中究竟传来了甚个消息。 这样想着,便也随手寻了衣物裹住身子,耐着寒气尾随他走了一截路,哪知还未赶上薛老爷,半道上就听见“嘭”的一声,房门被人自里面插上,站在门前熬了半响,最终还是受不住冷,提前回了房。 “老爷可出来了?”杨氏回屋便更衣梳理了一番,此刻正坐在美人靠上,满心疑惑的猜忌着书房内的父子两人,究竟在密谈些什么?她想一想,又道,“一刻钟后,老爷若是还未出来,你便派人送壶热茶进去。” “是。”丫头应一声,人便出了屋,再去打探消息。 须臾,那丫头便急匆匆奔进来,“太太出大事了!” “呸!”杨氏边上的大丫头,二话不说上前就甩她一耳光,“太太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做甚出了大事!” 那丫头捂住了脸,挨了这一耳光自觉委屈,暗暗将这一笔记下,才“扑通”一声跪地给杨氏磕头,“太太饶命,奴婢一时心急,犯了口忌。” “起来吧。”杨氏责备地瞥一眼身边的大丫头,对着那丫头头疼道,“说吧,出了何事?” “奴婢远远听到里头‘啪嚓’一声,像是有人砸了一只杯盏,随即就是老爷的怒吼声,二爷也不甘示弱地回过去,远远听着便是闹得不可开交。奴婢掩藏在墙角,正暗自心惊胆战时,那房门便被里头之人使了蛮力打开,随即就是二爷满身怒气地走出来。奴婢骇得不敢再瞧,只待他走远了,往东厢房方向拐去时,借着梁上的灯笼,远远瞧见他半张脸红了一块,想是叫老爷给打的……” 丫头话音落地,屋子里众人都静了片刻,暗道这究竟是出了何事,素来便疼宠二爷的老爷竟动手打起人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要依往日,杨氏指不定心里还要暗自发乐,可这会子前有宫中传来急件一事在前,再一思后续所生之事,她除了满心疑问难安之外,实在没了嘲笑薛二的心。 “再去给我盯着,老爷那里也给我盯准了。” “是。” …… 薛二爷怒气冲冲回到院里,丫头弯下去行礼的膝还未直起来,耳边便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他一脚踹开,动静之大,骇得满院子下人都变了脸色,个个“扑通”跪倒在地,就怕立在那里太过显眼,无故又惹了二爷的忌。 佟姐儿自然也被这一声巨响吓醒,她蹭的一下坐起来,紧张地攥紧了锦被,缩在床头雪白着小脸,看着烛火打在床幔上的影子,摇曳不停,正慢慢朝着她逼近。 “嗬!”床幔被来人一把掀开,薛二爷就那般面色铁青地立在床前,血红的眸子紧紧盯住她。 佟姐儿已经被吓得快要昏厥,薛二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她从未见过,不知自个又是哪处惹怒了他。还不待如何去细想,纤细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钻心的痛楚一下袭遍了全身,佟姐儿已经不是手腕在疼,而是心口仿佛被人一下一下反复揪扯的疼痛。 佟姐儿一副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彻底震醒了怒火中烧的薛二。他连忙将她放平在榻上,微抖着手摸出了藏在枕下小玉瓶,倒出了两颗丹丸送进她嘴里。 佟姐儿紧闭着双眸,额头与玉颈俱是一副汗津津的模样,整个人活像是刚走死里逃生一般,身子虚脱乏力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薛二爷追悔莫及,彻底被她吓到了,红着眼睛一直拍着她的小脸,“醒醒,快别睡,爷错了!” 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佟姐儿明显被他吼得颤了一颤,眼珠子动了一下才睁开了眼睛。见她无有大碍,薛二爷悬起来的心,才总算落了地。 “好好养精神,明日你便回纪府去罢。”薛二爷说完这句,转身便走了。 佟姐儿久未反应过来,只当自个是听错了,可待到了第二日,日暮西垂时分,一日未见的薛二却是露了面。相比昨日的怒火滔天,今日却显得格外沉静,佟姐儿在屋里不安了一整日,她如今的处境犹如井底之蛙,外头便是生了大事,也无人会告知于她。 “你先回到纪府暂避风头,好好养养这副小身板,不日爷就去接你。”薛二爷打开她镜台上的首饰匣子,将里面的簪钗佩环尽数倒进包袱内,捆扎实了才塞进她怀里,又自袖口摸出两张银票放进她手心,“使尽了爷再送去,去了纪府,只有一样你须牢记。” 佟姐儿怔怔地看着他,薛二爷方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好好为爷守着身子,切不可叫纪二脏了它,可记下了?” 佟姐儿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整个人愣愣的,似个木偶一般。哪知听了他这一言,羞愤地整张小脸都红起来,“无耻,明明是我自己的……” 薛二恼地一下压了上去,佟姐儿抵抗不了,只得暂时点头应下。 趁着夜色浓重,易行那秘辛之事,佟姐儿被薛二抱上马车,见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那纪家的大表哥纪均。 薛二爷也觉意外,没想纪大会亲自前来接人,不由冷笑一声,“纪均你有种,人前一副君子之态,背后却行尽那可耻卑劣之事。我今虽漏算一遭,被迫将她暂且送回纪府,可我薛二认定的人,哪个也别想觊觎,不久定要她‘完璧归赵’!” 这语气口吻好似与他有着夺妻之恨,马车内的纪大爷亦是面沉如水,素闻这薛二蛮横无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未免耽搁久了徒生事端,他便不去接他的无理之话,吩咐随从尽快赶路。 薛二爷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恨地一拳捶在柱上。 …… 马车行在平坦的道上,车厢内微微晃动,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佟姐儿才出声,“大表哥……” 纪大爷隐忍许久,最终只是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无事了,都过去了。” 佟姐儿一下噎了泪,“不、这事儿没完……”如何能算过去,佟姐儿委屈地难以复加,整个车厢内都是她抑制的哭音。 纪大爷叹一口气,“你放心,表哥说到做到,不日你就启程前往异地,他便是想寻,也再寻不着你。” 佟姐儿一下止住了哭,只断断续续还在抽噎,“去异地?去哪儿?” “表哥自会为你安排妥当。”纪大爷再不开口,薛二恨他入骨,他又何尝不想将他千刀万剐。同时,他还恨自家那不争气的弟弟与心思狠辣的母亲,竟能狠下心肠将佟姐儿送入虎穴,实在枉为人母! 如今纪府里知道佟姐儿遭此一难的人少而又少,除了谋划整件丑事的周氏与周氏的奶嬷嬷之外,便是只得纪大一人,便是纪大老爷也仍被瞒在鼓里。 府中下人只听闻这佟姑娘病重,终日卧榻养病,不宜见风受寒,更兼周氏发了话:务必不能扰了佟姑娘养病,任何人不可前去探望。更甚怕有人硬闯,索性将院门上了把大锁,自锁上那日起,就再无人见它打开过。 佟姐儿恍恍惚惚回到昔日住的闺房,回来的路上纪大爷便嘱咐了她几日后见了人该如何圆谎,佟姐儿一一点了头,最后纪大爷又温言安抚她早些歇息。眼看着就要走时,佟姐儿却一下扯住他的袖口,“表哥,我的奶母和丫头呢?” “别担心,她们全……”话不及道完,久未见主的三个仆人就一下冲了进来,纪大爷后退两步,特为主仆四人腾出位置,看着几人抱头痛哭,他不觉心有触动,更恨那害了佟姐儿之人。 …… 纪大爷走后,佟姐儿四人终于缓和过来,平安红着眼睛合上了房门,主仆四人才又挨在一处。 “姑娘受罪了……”罗妈妈握住佟姐儿的手,嘴里就似含了黄莲般苦涩,“如今看这一家人,除了大爷,再无人是真心待姑娘你了。” 罗妈妈瞧着一下老了十岁,佟姐儿不觉心头微涩,方听了罗妈妈又道:“周氏好毒的心,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这纪府怕是不宜久留了……” 如意也跟着点头,“姑娘,咱们离开纪府罢。” “我的好姑娘,咱们离了此地,方能重新来过。”罗妈妈苦口婆心道,“这二爷只怕就快成亲,到时姑娘的处境该是要有多么尴尬!” 佟姐儿一下凉透了心。 过了好半晌,方道:“方才表哥在路上也提了这事,可咱们能去哪里。”佟姐儿垂下眼睫,音色呐呐,“这世道本就女子势弱,咱们无房无地,到哪去安居。” “这不打紧,咱们可托了大爷前去置办。”罗妈妈将卷在簪筒内的银票取出来,票额大的令众人大吃一惊。知道几人心下有疑,她便又道,“还是老爷想的长远,当日老爷尚未去时,便予了老奴这笔财产,说是叫老奴妥善保管,待姑娘哪日急需钱财时,才可拿出来以供急需。” “这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罗妈妈面色凝重,“莫要徒惹是非。” 几人郑重点了头。   ☆、第23章 咯血症 佟姐儿这厢不声不响地回了纪府,要说当家主母周氏不知情,那便是假话。纪大爷本也未想过能瞒住了她,这不,前脚刚走碧霄馆出来,半道上就遇着了上房来的丫头。 “大爷且留步。”丫头屈膝做了个福,“太太请您去一趟。” 纪大爷立在原地静了片刻,方颔首跟她去了。 “你如今好大的能耐!”不及纪大爷近身行礼问安,端坐于堂前的周氏便忍无可忍地一声喝去。素日来维持的端庄仪态,霎时间一并瓦解,“她是有多大的能耐,竟能将你们兄弟二人的心一并勾上,祸害一个便还罢了,如今你这番作为,又该如何解释!” 周氏这番话说地咬牙切齿,似是对佟姐儿有着深仇大恨,纪大爷见了,不免暗暗心惊。 “娘,佟姐儿一事你我心知肚明。”纪大爷话音一顿,抬头对上周氏那微变的脸色,淡淡道,“儿既将她接回来,必然已有对策。不日便会将她送往异地,在府中逗留也不过短短几日时间,还望娘到时多尽长辈之德,莫要一错再错。” 纪大爷这番话可谓暗藏玄机,周氏哪能听不出其中之意,只她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佟宛玉那个小贱人自个惹下的祸端,如何能算到了她的头上! 她在薛家待了近半月才脱身,薛二那等好/色之徒又怎会以礼相待,想必是早叫他破了身子,如今又猛然被接回府,难道真要她的江儿娶个残花败柳为妻!周氏只消这般一想,一双眼睛就好似要怒地喷出火来,这让时刻注意着她的纪大爷,心下更生怨愤。 “甚?”周氏一下回过神来,稍敛了怒色,微讶道,“送往异地?是何处?” “此事还容儿再作考虑,权衡之后再作答复。”纪大爷显然对她含怨在心,并不想告知于她。 周氏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眼睁睁看着长子行礼告退。 “这个逆子!竟叫那狐媚子勾住了魂,枉我这些年来予他的期望!”周氏气地拂袖扫落一只杯盏。 “啪嚓”一声碎在了曹嬷嬷心坎上,“我的太太,可别再恼怒了,大爷方才可不就说了,没个几日就要送走的,到时天高地远,咱就再不必为个小贱人操心了。” “真恨不得立刻就将她送走!”周氏咬牙切齿,“只要她一日在府,我便一日不得安宁。” 周氏自然难以安宁,原因无他,无非就是担心纪大老爷一味愚孝,真个将江儿与那小贱人配做了一对。不出薛二一事方好,她且忍着,可如今要个破鞋做她的儿媳妇,那是如何也不能! 她如今旁的不忧,就怕这佟姐儿久不离府,纪大老爷一发话给两人真个定下了婚期,到时她又不好泄露了佟姐儿身上出的一桩丑事,怕就怕到时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害了江儿一辈子! 周氏是打心眼儿里将佟姐儿当做了她命中的克星,但凡一涉及佟姐儿的事,周氏只消听上一回,过个不久定要头疼不适。大夫诊过几回皆道她月子里受了风,可她却死不认此理,偏就觉得是佟姐儿命里克她。 可论周氏暗里再是如何,人前却仍是一副慈母姿态。 翌日,晨。 佟姐儿这回既吃了周氏赏的闷亏,心里便也看透了其人,若说往日于她还有些孺慕之情,到了如今也该消失殆尽。 堂前,周氏满面和蔼地拉住她的手,于她引见,“这是曾家姨母,这是芳姐儿,比你大上一年。” 佟姐儿抿一抿唇,同两人见了礼,落了座还不忘打量一回那个所谓的芳姐儿。这芳姐儿生的不如她娘秀气,倒是有些大方端丽的模样,宽额大眼,肤色白中蕴红,身段高挑饱满,与屋里一众姑娘相比,很有番特别风味儿。 佟姐儿暗暗打量一回,方收回视线。殊不知,那芳姐儿也将她打量了几回,她那双眼睛不似佟姐儿悄悄地去瞄,反倒大大刺刺地将她从头扫到脚,佟姐儿被她看的微有不适,慢慢侧过了身子。 “姐妹两个想是头一回见面,正各自生奇呢。”周氏将两人动作看在眼里,笑道,“也罢也罢,姑娘家家的便都出去,留下你们曾姨母在这便可。” 待几个姑娘都出了屋,曾姨母方搭上姐姐的手笑起来,“姐姐藏得好深,江儿这媳妇貌相极美,倒是世间难能一见的绝色。” “你这张嘴啊。”周氏没好气地推开她,头一回同她正面提道,“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的心意你还不知,何苦再三前来套我的话?美貌是美貌,可碍不住身子自小落下了病根,却是个无福之相。” 曾姨母觑她一眼,见她面色不似作假,方彻底放宽了心,一时喜上眉梢,“我们芳姐儿虽是模样糙了点,可身子骨却是极好的,姐姐瞧一瞧,可是个有福之相?” “芳姐儿极好。”周氏啜一口茶,才又道,“是个有福之相。” 曾姨母一时乐开了花,活似已经看见了日后的富贵日子。 这厢几个姑娘出了堂屋,相拥着入了花厅,几人多日未见佟姐儿,难免要表达番姐妹相亲之谊。 “你这般长时间未出院门,整日一个人的,可觉寂寞?”惠姐儿一路挽着她来到二楼坐下,想是怕这晨风吹坏了她,便又使了丫头前去合上窗子。 这花厅,实际该唤作花楼才对,分一二两层楼。一楼有顶无壁,实为厅,二楼却是设成了楼阁,平日观景小憩倒是皆可。每年入了春,此地便为府中姑娘常聚之地。 “劳大姐姐挂心,一人虽寂寞,可碍不住身子不允许,否则定也同新来的芳姐姐一般,日日与姐妹们嬉闹在一处才是。”想是昨夜里受了寒,说上两句便有些犯咳。 “诶,佟妹妹。”惠姐儿担忧地皱起眉来,一面轻抚她的背脊,一面命丫头上了热茶,“快喝一口罢,你这身子真是叫人瞧了就心疼,怎地就不见好起来……” “谢姐姐关心。”佟姐儿放下绢帕,两手去接茶,举到唇边正要抿一口,便听了一旁吃个不停的菱姐儿突地咋呼一声,指着飘落在地上的绢帕就惊叫,“呀!佟姐儿咯血了!” 说着就是跳离了几步远,活像佟姐儿得了传染之症,唯恐避之不及。 这一道惊雷炸开来,除了佟姐儿的两个贴身丫头,便只得惠姐儿一人不曾避开,“好妹妹,你竟病的这样重……”惠姐儿忍不住红了眼圈,眼前这个表妹虽是平素少言安静,可心地却是实打实的好,难以想象竟这样红颜薄命。 “大夫怎样说的?”惠姐儿擦了擦泪,殷切地看着她。 “说是尚无大碍,只不过……”佟姐儿攥紧了绢帕,蹙眉不语。 “只不过什么?”惠姐儿急切问道。 “大夫说,我这身子一是自小体质羸弱,二是水土不服,应回到生养之地静养身子,然则,后果严重。”佟姐儿低下头,举帕摁了摁眼角。 “那便回了你的生养之地,咱们尽都理解。”今日久未与佟姐儿开口的珍姐儿,这时候总算是搭了腔,“千好万好不如身骨好,你这一遭回了生养之地,没准儿就药到病除了呢?若一味在此强撑,真个一命呜呼了可怎办?” “珍姐儿!”惠姐儿忍不住呵斥一声,“佟妹妹本就体弱,你还说出这样伤及姐妹之情的话,可是不想要她好了?” “我怎地不想她好了。”珍姐儿半点不憷,反倒走近几步同她理论,“你叫众人评评理,这明明就是大夫的忠言劝告之语,我不过盼着佟妹妹早日回去,待养好身子那日再赶早回来,哪时说了不盼她好的?” “你那语气不对。”惠姐儿淡淡陈述,末了还不忘狠狠瞪了珍姐儿一眼。珍姐儿气不过她胳膊肘往外拐,还待再说,佟姐儿便轻声打断了叫嚣的二人。 “两位姐姐莫再争执,姐姐们的好意,妹妹心中感念。”佟姐儿绞着帕子,继续道,“二姐姐一番好意,妹妹心领了,大夫忠言,不敢不遵。启程之日也迫在眉睫,只还要容妹妹同舅舅、舅母好生道一番别才是。” 珍姐儿听了她这一言,竟是前所未有的顺耳,难得也同她道了两句好话,“佟妹妹定能早日康复,我便在府里等你了。” 佟姐儿淡淡应一声,并不如何相信,转而又与惠姐儿说了几句,姐妹几个方才散去。 不出意外,没过半日,佟姐儿病重咯血须得前往故乡静养一事,就在府中沸扬起来。 平安呼哧呼哧地奔进屋,还未张口就叫罗妈妈一下堵住了嘴,将她拖到了外间方皱眉皱眼起来,“你个小蹄子何时才能稳妥一点,姑娘正歇着,你这样咋咋呼呼,回头又该闹醒了她。” 平安羞愧地垂了头,小声问:“姑娘喝了药不曾?”又道,“也是太过心急,怎地不歇养个两日再见人,这下好了,只怕又着了凉。” “你呀,姑娘行事也由得你来置喙?”罗妈妈恼地戳几下她的眉心,“快说,都打听着甚么回来?” “妈妈疼!”平安痛地直求饶,罗妈妈松了手,才听了她又道,“姑娘当真料事如神,不止太太知道了,说是老爷也遣人来问过,一听姑娘歇了,便发话叫姑娘好些了便去见他一回。” “好好好!”罗妈妈连念三声好,“只盼万事顺当。” “如意!”罗妈妈突地忆起什么,连忙进了寝屋去寻如意。如意正在床前为佟姐儿掖被角,听了罗妈妈叫唤,赶忙放下帘子出来,压低了声儿问,“妈妈,唤我何事?” “差点忘了件大事。”罗妈妈一拍脑门儿,拉着她就问,“姑娘的手帕可处理了?” 原是这事儿,还当又出了何事,如意微松一口气,“回来便烧了,姑娘吩咐的。” “哎呀。”罗妈妈为自个大意叹一口气,末了又笑一声,“咱们姑娘越发谨慎了。” 两个丫头也跟着点头,暗道那上头可不是什么人血,而是姑娘用胭脂抹上去的,乍一看很像人呕的血,可细看之下,便不难发现端倪。若是不赶早毁尸灭迹,回头叫人发现了,只怕又要徒生祸端。   ☆、第24章 云泥别 佟姐儿离府一事,除了少数几个担忧不舍之外,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乐见其成,这多数人里便少不了初来纪府扎脚的曾家姨母了。 曾姨母同姐姐嫌嗑几句,见周氏露出了倦态,她便也识趣儿告退了。周氏多少念在了两人儿时的姐妹之情,予曾家母女的院子,不说格局大小,总归算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各项家什陈设倒也算上得了台面。 曾姨母昔日在娘家虽是庶出,待遇上自然比不得周氏这个嫡出小姐,只要不去同周氏作比较,她这个庶小姐的日子过得也算滋润甘甜,走哪亦是有着成群的佣婢护着,端茶送水,穿衣洗漱,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对象。 可怨不得她嫁了个酸儒之后,这昔日的富贵日子,便也一去不复返了。要说曾姨母这人,尚未入纪府之前还只存着投亲的心思,可待她在这久违的锦绣堆里享乐了几日,这心思便也渐渐开始了不纯。 周氏素来精打细算惯了,仆婢用的不如别家的多,除了平日伺候衣食起居的几个必要丫头仆妇之外,旁的修花锄草、浣衣扫地的丫头都是能少便少,绝不徒养一个白吃饭的丫头。 因此,即便是妹子来了,也是照着各院的份例来安排。垂棠院里除了两个守门的婆子,便是曾家母女各人身前两个近身伺候的丫头,院里再有两个便是一个洒扫,一个浣衣,统共也就只得八个仆婢。 这要搁在旁的勋贵人家,只怕怎么也不合规矩,可纪府却是向来节俭惯了。 曾姨母扭着腰臀喜滋滋地回了自家住的小院,一只脚才刚跨进门槛儿,嗓门儿便扯起来,“芳妞儿!”掀了帘未见着人影儿,曾姨母不由皱一皱眉,“这丫头人是去哪儿了?竟还未回来?” “曾太太,芳姑娘在书房看书呢。”芳姐儿跟前的丫头出来行了一礼,将曾姨母引进了挨着正屋设的一间略显简陋的小书房。 曾姨母远远就见女儿坐在案前眉头深凝,急地满头冒汗的模样,不免感到担忧不解,“怎地了这是?” 曾姨母替她擦了额上的汗,才去看那不堪入眼的几行字,“这,好端端的怎么练起字来?” 芳姐儿丧气地搁下笔,“往日在乡下尚未觉得,今入了这繁华锦绣之地,又与姐妹们相处这些时日,方觉各人谈吐不俗,女儿本就早已心生羡慕。今又见了这久仰美名的佟姐儿,观她一身谈吐气度与我竟是云泥之别,更让女儿暗生惭愧。” 芳姐儿越说越垂了头,她从未这般不堪过,与府中众姐妹一比,自己彻头彻尾是个乡下丫头,更兼不要妄想去与那雪花儿似的佟姐儿相比了。 曾姨母还当是何大事,待她听完芳姐儿这一番话,却是忍不住啐她一口,“你当你是那话本子里的千金小姐呢,整日里诗情画意,赏花作词弹曲儿的,这女大当嫁你可知道,日后嫁了人,生儿子掌管中馈才算头等大事,除开了这两项,旁的都是虚的。” 曾姨母停下来,见芳姐儿仍一副憧憬的模样,不免起了怒意,“你要认字娘不拦你,改明儿便央了你姨母请个女先生进来教你,可娘有一事须得先嘱咐了你,这佟姐儿可不能做你效仿的对象,你姨母可是半点也不喜欢她。” 曾姨母这席话一道完,却是勾起了芳姐儿的好奇,“姨母不喜欢她?” “你个傻的!”曾姨母一拍她的脑门儿,颇没好气,“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佟姐儿原是纪老太太许给你江表哥的,可你姨母并不喜她,现今她要回乡,倒是便宜了咱们。” 芳姐儿并不傻,一瞬便悟了,惊得瞪大眼睛,“娘,你这话的意思是……” “还没转过来?”曾姨母在她一旁坐下,压低了声儿,“你姨母看中了你呢,娘告诉你,你可要长点心了,这府里比家里好过吧?”芳姐儿咬唇点了点头,曾姨母方又道,“那便是了,咱们如今孤儿寡母的,你叔伯家里又没个好心人接济咱们,如今咱们娘俩儿刚住不久,自然待咱们热络。可这时日一长,定要暗里嫌弃咱们呢。” 说道这里,曾姨母不免又叹了一口气,“怪娘的不是,将你托生在这样一个家里。”曾姨母心疼地摸摸芳姐儿的头发,“你爹去的早,咱们如今可是一无所有,幸你姨母肯收留咱们,还有这样一桩好的姻缘等着你。这事若是不赶紧定下来,回头要是出了意外,你说你无兄无弟,哪一家的少年郎会乐意娶你?” “娘,女儿明白了。” “诶,这就对了。”曾姨母总算露出了笑意,指点她,“咱们在纪家也待了这么些时日,久未见你江表哥的面,如今既是下定了决定,可要挑个时间过去看他一回。” 芳姐儿心下颇有些害臊,可面上还是应下来,“姨母不是说了,江表哥前段时间病了一场,如今怕是还在休养中。” “诶,休养中更该去探望才是。”见芳姐儿总算点了头,曾姨母便拉了她去挑选那日该着的衣饰。 …… 芳姐儿思了一晚上,左想右想总不好一人前去,因此翌日一早,她便早早梳了妆邀了珍姐儿一道去。 珍姐儿素来起身的晚,这时间正净面漱牙,便听了丫头的通报。 “我这还未妥当呢。”珍姐儿有些嫌恶,她虽素来嫉妒佟姐儿美貌,不甘愿她做自个的二嫂嫂,可这乡下来的芳姐儿,却也入不了她的眼。“叫她等着。” 珍姐儿撂下话,便照旧慢吞吞地更衣梳头。 “那个,要那个,对!”珍姐儿对着镜子左右照了两下,拨弄两下髻上插戴的昨儿铺上才送来的金海棠珠花步摇,对着丫头道,“可看得?这海棠打的大了点。” 珍姐儿伸手就要给摘下来,红葵连忙开口赞道:“奴婢倒觉得好看的紧,十分衬姑娘娇艳的容貌。” “那便信你一回。”珍姐儿停下动作,闻言笑了起来,“走吧。” 芳姐儿在屋外候了近小半个时辰,珍姐儿才露面,要说心里不气,那便是假的,只她这回有求于她,自是忍着。 “珍姐姐。”芳姐儿唤她一声,实际珍姐儿不过只比她大了几日而已。 “嗯。”珍姐儿态度不冷不热,自然又是十分的高傲,“你来我院里,可是有事儿求我?” 珍姐儿说话实在不给人留情面,芳姐儿面上一瞬尴尬起来,想一想娘的话,才又答非所问地盯住她的头饰道:“姐姐这朵珠花好看的紧,那上头的花儿好似真的一般。” “嘁”珍姐儿不屑地发出一个音,搭了红葵的手就往院门走,“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连个步摇都不识得。” 芳姐儿离得不远,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她停顿两步,深吸了两口气,才又追上前边花枝招展的珍姐儿。 …… 晨省毕,碍着周氏反复施压,珍姐儿不得不陪着芳姐儿一道去了西厢房。 近日来,这纪二爷院里大门儿紧闭,乍然有人前来敲门儿,倒还是不大不小惊了里头伺候的下人。 珍姐儿半天才听见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守门的还未大敞了门儿,就见二姑娘甩了脸子,“没规矩的狗奴才,不在门后守着,跑哪野去了!” “诶二姑娘恕罪,二姑娘恕罪。”守门的连忙跪地求饶。 “哼!”珍姐儿几人迈步进了院子,直奔正屋去寻纪二,哪知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二爷发话,谁也不见。”门前立着的婢子,冷邦邦说道。 “我是他二妹,还不许见?”珍姐儿上前就要踢开门,却叫两个婢子一下桎梏住,“二姑娘得罪了,咱们爷不欲见客。” “我又不是客,怎地不能见!”眼看着珍姐儿就要发火,带头要来的芳姐儿不觉暗暗生悔,抱住珍姐儿一条手臂跟着劝,“珍姐姐咱们走罢,江表哥想是又歇下了,咱们不妨改日再来。” “不是你撺掇我来的嘛!这时候怎地又改了主意?”珍姐儿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倒让芳姐儿恨不得一下堵住她的口。 芳姐儿拉着她就要往外走,“咱们先回吧,改日再来。” 待两人走远了,房内之人方才出声,“方才是谁?” “回二爷,是二姑娘与芳姑娘。”婢子答。 “所为何事?” “说是来探望爷的。” “好,退下罢。”语声清冷。 “爷?”那婢子有些迟疑,“府中近来在传,佟姑娘没几日就要回平州了……” “砰!” 一道瓷器破碎声划破耳际,以酒度日的纪二爷仰面望梁,久未出声。良久,他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几个字,“……也罢,走了也好。”   ☆、第25章 话离别 今个月末,纪老爷自然宿在正房,夫妻二人已然老夫老妻,便是歇在一处也是各盖各的被窝,彼此泾渭分明。男人不比女人家琐碎事多,纪大老爷早早洗漱干净便就钻进了被窝。 周氏还在镜前由着丫头卸妆拆髻,身后忽地便传来一声叹息,她不免回头看了一眼,纪大老爷正翻了个身面朝里壁。她心下明朗,这老爷只怕是闻着了风声,心里正觉对不住他那死去的亲娘妹子呢。 周氏暗自撇撇嘴,这回可怨不着她,是那小贱人自个提出的要走,于她可是毫无半点干系。虽是这般想着,手上却跟着拆起了发髻,没一会儿功夫通好了头发,才挥退丫头下去。 寝屋里光线暗下来,周氏在床榻靠外一边躺下,良久都未听见纪大老爷扯响呼噜,便知他这是心烦地入不了眠。 周氏心下冷笑,嘴上却温言关怀着,“老爷可是忧心佟姐儿一事?依妾看不妨明日将她唤来再劝劝,虽是为着身子好起来,可她自小便在纪家长大,突地这般一离开,倒是很叫人难以割舍。” 周氏说着便似悲痛起来,语声哽咽,纪大老爷默了片刻,方转过身来,徐徐叹出一口气,“这丫头着实命苦哇!” 周氏佯作哽咽一声,“何尝不是老爷说的这般,只盼她这回回乡静养,能真个养好了身子。”纪大老爷再不出声,周氏便也识趣儿地闭口不言,两个可谓耗到了子夜,方才进/入梦中。 …… 若说这周氏十分看好芳姐儿,那也不定是,这事说来道去还是少不了佟姐儿那个扫把星。将这两个姐儿放在一处供周氏来选,那定然是选中芳姐儿无误,原因无他,便是觉着这芳姐儿模样周正,身段丰腴,很一副多子多孙的福相。 周氏心中何尝不苦,她这宝贝幺儿原该娶个本当户对的名门闺秀才是,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不说娶妻生子,房里连个伺候的都无。 周氏心中早也不忿,打心眼儿里将这种种都算在了佟姐儿头上,她一来怕这佟姐儿真做了她媳妇儿,二来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请了媒婆进来吆喝儿子的亲事,就怕到时惹得纪大老爷发怒,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这芳姐儿母女俩尚未进来之前她还没这意思,待相处了一段时日,方才渐渐有了些心思。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回只要芳姐儿肯配合,最后两人若是成了,纪大老爷碍着情面,勉强应下也未可知。 想通了这层,周氏心里便越加不中意佟姐儿了。 佟姐儿自那日请安将离府消息放出之后,这纪大老爷闻着了风声,便时刻记在心上。这不,今日刚过了朝食不久,就有丫头前来请她过去一趟。 佟姐儿嘴上说着离开,可这心里哪是立刻就能安生的,她自八岁便入了纪府,这一离开,便未想过再回来,说到底还是有些不舍难安。 纪大老爷平素便少在女眷跟前露面,这上一回见佟姐儿还是在上元节那日,乍看之下越发觉得佟姐儿清瘦了,下巴尖尖,衬得一双大眼更是醒目。纪大老爷心中又是一叹,“舅舅听闻你要回乡,这消息可准?” “让舅舅挂心了。”佟姐儿细声回道,“大夫是这般说的,外甥女儿也是再三考虑过,方才定了下来。” 纪大老爷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叹一口气,“也罢,你便早去早回,舅舅这便去书信一封,托你祖家照拂一段……” “舅舅。”佟姐儿及时打断了他,踌躇道,“这事大表哥想必已有主意,这般多年数久未联络,只怕会让人觉得唐突。”佟姐儿抿了抿唇,心里却在说,这祖家里的人向来便不同他们相亲,如若不然,她又怎会舍近求远从那平州之地入了这纪府? 佟姐儿走后,纪大老爷方传唤了纪大爷进来。也不知纪大爷与他说了甚,总之纪大老爷是未再擅作安排。 离府的这前几日,碧霄馆内可谓前所未有的热闹。这不刚送走了惠姐儿,佟姐儿的大表嫂杜氏便到了。“好妹妹,可有些时日未见了,听闻你要回乡,我还有些不相信。”杜氏进屋就道明了来意,挨着佟姐儿在临窗的炕上坐下。 佟姐儿给她倒了杯茶,方听了杜氏又道:“我还当能早日喝到妹妹的喜酒,谁成想……”杜氏摇头叹一声,拉住她的手,压了声音,“眼看着你就要及笄,如今你二表哥就快及冠,你走了可何时能回来?现今府中又有个芳姐儿在,你可想得通透了?” 杜氏话一道完,佟姐儿便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暗想这一个该是真为她着想的。“嫂嫂说的,我都明白。” 佟姐儿顿一下,方又道,“嫂嫂既真心为我,我便也同你说个实心话。我这身子不好,二表哥虽是自小便与我定下了姻缘,但说到底只是老太太一人的意思,一没定情之物,二没婚书媒娉,不过是老太太临终前的一句嘱托罢了。表哥他早到了娶妻之年,可就是因着我的缘故,迟迟未能娶妻生子。我的身子想来府中哪个都清楚,如今既有了她人前来替代,我倒也算松了口气,省的日后做个……”似是想到了什么,佟姐儿一下止住了口。 杜氏知道她的善意,这是不忍戳她的心窝子,便拍着她的手笑笑,“好妹妹,你倒比我通透的很,这样也好。” 佟姐儿亦笑一声,“嫂嫂何不寻个大夫看看,调养调养一番身子。” 杜氏实际暗里看过几回身子,她并不愿同她明说,便只点头笑笑。两人又聊了许久的话,杜氏方才回去。杜氏一出屋,佟姐儿就沉了脸色。罗妈妈见了就叹气,“姑娘劳神了这许久,去榻上躺着歇歇罢。” “妈妈!”佟姐儿一下扑进她怀里,捂着心口忍不住落了泪,“妈妈,这里难受,我算是懂了,原来她们一个个都盼着我走呢。”罗妈妈心疼的不行,还不待开口安抚,就见佟姐儿擦了泪站起来,“该的,早该有这一日。”说罢就入了寝屋,留下罗妈妈一人张口无言。 …… 佟姐儿启程这一日,纪府里除了纪二,众人都来与她送别。平安如意各人身上挎着个包袱,里头尽是些贴身贵重物什,两人一左一右护着佟姐儿,罗妈妈亦在边上站着。佟姐儿最后看一眼众人,难免还是红了眼圈,周氏场面上亦作的极好,领头落了眼泪。 “舅舅、舅母保重身子,佟姐儿这便去了。”佟姐儿跪地给两人磕了个头,身旁的奶母与丫头也跟着主子磕了头。 “好孩子。”周氏拉她起来,抹了抹眼角,“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早日归来。”佟姐儿应下来,纪大老爷亦开口道,“早去早归,记得要常写信回来。”佟姐儿一一应下,女眷们一路哭着将她送至垂花门,佟姐儿回头再看一眼望不着底的九曲回廊,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身微晃一下,方才“笃笃笃”的跑起来,平安如意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车窗一侧,罗妈妈却挨着佟姐儿坐在一处,“姑娘今日起的这样早,闭了眼睛眯上一会子罢,这路程可长着呢。”佟姐儿嗯一声,将脑袋搁在了罗妈妈的肩上。 按着纪大爷的计划选在了日头西落之时出发,佟姐儿登车之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平安好奇地掀开一角车帘,却被车外骑在高马之上的纪大爷一眼瞪过去,吓得她手上一颤,赶忙缩了回来。 罗妈妈亦是着恼地瞪她一眼,为佟姐儿戴上帷帽又拢一拢斗篷,才在纪大爷的示意下下了马车。此刻正值深夜,客栈一楼竟是除了店家掌柜与伙计,再无多余的人。 纪大爷走在前头,左右是他的随侍,罗妈妈三个拥着佟姐儿跟在后头,最后面是十余个家丁。这处处在城乡交界之处,进店歇脚的也多为旅途奔波之人,掌柜的打眼儿瞧一眼众人,观衣着不俗,便热情招待。“客官住店呢还是吃饭?” “住店,上房。”纪大爷简言意骇。 “诶,好咧!”掌柜的又瞄一眼站在他两步外的佟姐儿,问道,“这是客官内人吧?恰好只剩下这一间上房了,其余次房倒是还有个几间。” 佟姐儿低着头,暗恼地避开掌柜那道探询的目光,方听了表哥冷淡道:“上房予舍妹来住,其余的人便都住进次房。”掌柜的自恼看走了眼,赔笑两声,方命伙计带了几人入住。 佟姐儿几人进了房,待伙计的送来热水,丫头们服侍她梳理一番,纪大爷方前来敲门。平安跑去打开/房门,“姑娘可歇下了?若是还无,你便问她可要点些宵夜进来。” 平安听了便进去问佟姐儿,不一会儿出来回道:“姑娘说可,大爷看着点就是。”待伙计的送来宵夜离开后,纪大爷方嘱咐道。“我便歇在对门,你们锁好房门,无事莫要随意出屋,有事必来寻我。” 平安点头应下,插上门阀就几步跑了进去,“姑娘,大爷可真关心你。”佟姐儿听了却好似未曾听见,平安吐舌,心知罗妈妈又得训她了。   ☆、第一更 窗外皓月当空,屋内静谧无声。此时丫头们都已歇下,佟姐儿睁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床顶,心中不禁一片迷茫。 表哥几日前便与她说过,他们此番出门要抵达的异地名为青州,乃江南较之闻名的鱼米之乡,气候温暖,土地肥沃,经济发达,实乃百姓安居乐业的最理想之处。 佟姐儿原先是计划着回老家平州,暗想便是与祖家里不亲近,可碍着身子里流着相同的血液,万一要是遇上了甚麻烦事儿,自己也能有个挡箭牌不是。 可纪大爷却不是这般想法,他于这事儿本就有意要瞒着众人,早让佟姐儿放出要回平州的消息,不过是为了隐藏行迹罢了。 佟姐儿不知表哥为何定在青州,但她却一心觉得表哥定是为了她好才这般。可任她再是如何给自己建造心理防设,心底深处仍是藏着几丝不安。 佟姐儿平素在府里便多梦眠浅,夜里多半睡不安稳,时常有半夜里被噩梦惊醒的事发生。如今在这陌生的客栈之内,自然更加难以睡安稳。 佟姐儿梦里不安稳,噩梦连连,梦里几次发声求救都唤不出口,最终只能喘着粗气,强硬着将自己从梦里清醒过来。她正虚弱地伏在榻上惊魂未定,耳端便清楚地听到对门儿传来的脚步声。 “出了何事?”纪大爷声音略显得急切,佟姐儿原还处在噩梦中,满心骇意,缩手缩脚的躲在被窝里,冒了一身虚汗。她适才动静那般轻,表哥竟还能听见,一时间佟姐儿心里不免既感动又复杂。 纪大爷这一出声惊醒了屋里沉沉睡去的三人,如意连忙爬起来燃了灯,跟着罗妈妈一道为佟姐儿擦了擦身子才又新为她覆上被子,“姑娘安心睡吧,莫怕,咱们都在边上守着呢。”佟姐儿已然缓过来,冲几人轻轻嗯一声,“不知表哥可还在屋外,告诉他一声我无事。” 平安领命去转告了主子的话,回来亦是带回纪大爷的话,“姑娘,大爷让奴婢转告于你,让你别害怕,他就在门外守着。” 平安话一道完,屋里几人都有些吃惊,罗妈妈更甚,一下跑至门边打开了房门,“怎敢劳了大爷前来守门,爷还是回屋歇着吧,姑娘夜里时有惊醒的时候,老奴已经安抚下来,已无大碍了。” “时有?”两人的侧重点显然不在同一个点上,纪大爷微恼,“为何从未听到禀报?” 罗妈妈心思几番转动,最后恭敬答道:“这事儿原就不算顶大的事儿,老奴想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就未禀报。” 纪大爷眉头微凝,“进去吧。”罗妈妈进了屋一门儿心思还在胡乱想着,直到如意唤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因着佟姐儿身骨弱,考虑到不宜过度路途颠簸,原本几日的行程,硬是被拉到半月方才抵达。 入了青州,众人便不再入客栈歇脚,尚未启程之前,纪大爷便已将一切布置妥当。早在此地置办下一所二进的宅院,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 纪大爷可谓十分了解佟姐儿平日里的兴趣喜好,因此特在二院里寻了块空地,早派人挖土建池,如今入了五月,这一洼小池里已是绿意点点,佟姐儿只瞧了一眼,心里便喜欢的不行。 佟姐儿车马劳顿了这些时日,纪大爷再是顾及了她的身子,可一张小脸还是尖了下来,更兼数日来不曾睡得安稳,瓷白的小脸上难免没了好气色,眼底青痕更是显眼。 “表哥。”佟姐儿由丫头们扶着下了马车,半边身子都依在了如意身上,她抬眸看一眼这座宅院,见入眼之物皆是新样,知道这是表哥怕她忌讳用别人用过之物,特特为她翻新了一遍,又见他随着自己奔波数日,皆是万事依着自己由着自己,俱都为她想得周全。 往日在纪家两人交情不过平平,逢年过节见了面除了相互行礼问好之外,实在难有他话可道。今自个出府一事,劳烦他前来护送不说,还不声不响就替她置办下了一所宅院。佟姐儿心中感念,便请了他一道进屋坐下。 院里除了佟姐儿的丫头与奶母之外,还有四个小丫头,四个嬷嬷,四个仆妇,这皆是纪大爷早已备好的。佟姐儿见了不免有些无奈,这般排场便是她在纪府都不曾有过,如今在这二进的小院里,如何能住得下这许多人? “表哥请喝茶。”兄妹两人在堂中坐下,入眼一切皆是干净整洁,想必就是这几个下人提前仔细打扫过。佟姐儿心下明朗,观纪大爷接过杯盏两口便饮尽了,方站起身又为他添了一盏,“表哥这些时日辛苦了,表妹不知如何报谢,便以酒代茶敬表哥一杯。” 纪大爷冲她笑笑,两人方碰过杯一口饮尽,佟姐儿被他直直的目光瞧得有些羞涩,在一旁坐下来,方又忆起什么,招过如意前来同她耳语几句,如意听了便递上两张银票与她。 佟姐儿平素便不擅说那些个场面上的话,因此接过如意递上的银票,便伸手直接推在了纪大爷跟前,“表哥定要收下,否则表妹心里难安……”佟姐儿说完这话,久未见纪大爷动作,因此面上更是尬尴起来,“表哥……” 这声表哥唤了,纪大爷方拿起银票,这一看还很有些吃惊,心里一时有疑,这佟姐儿是如何会有这般多的银钱。他心里刚想了这么一瞬,片刻之后便明朗起来,这除了是姑父留予她的,便是薛二那处得来的,他的母亲周氏是如何也不会塞银钱给她,父亲也没这个可能。 “表哥,我知你定要觉着我见外了,可我这一路上已经劳烦了你数日,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宅子的钱还是我自个来出,日后我也住的安稳。”佟姐儿这话道的十分直接,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时候他心里待她好,许她住了,没准儿哪日变了心,一切又该不同了。 这话要换旁人听了,心里定会有些不悦,必会觉着这姑娘太实诚,不知圆滑。可纪大爷听了却是淡笑起来,“这般也好,日后你便是这宅子的主人,住的也必安心。”纪大爷说着就拾起一张银票收入袖中,另一张又原路返回给她推了回去,“一张便够。” 佟姐儿哪知这宅院的行情,表哥既说够了,她便以为够了。将银票拾起来重又还给了如意,观天色已是近了晌午,众人朝食仍在客栈食的,这时候合该进了用午食的时间,佟姐儿瞅一眼屋外立着的一排下人,头一次有了做东的感觉。 如今身处异地,两人又是表兄妹关系,因此便少了那束缚人的男女之防。佟姐儿头一次同纪大爷同桌用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拘束。纪大爷心下虽也感觉不同,可面上却是十分坦荡,佟姐儿时不时瞧他两眼,直把纪大爷看的心里怦怦乱跳,面上却仍旧强维持着镇定。 “表哥,你吃。”佟姐儿首次为他布了菜,说到底她也是头一回给男子布菜,上了桌整个人便有些局促起来,吃着吃着竟也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为了感谢他便布了一回菜,后面一半时间纪大爷碗里便没空过,少了便有人替他满上。 佟姐儿本来未用食之前早也饿了,这时候自个才吃了几筷子,便光为纪大爷布菜个不停。纪大爷虽是知道她肚里没进多少东西,自己早也吃撑,可他就是不愿叫她停下来,反而还显出胃口大开的模样。 要说佟姐儿先时还觉着有些羞涩,动作有些扭捏不自然,这时候见了他这般坦然随意,便也悄悄放下些礼教的包袱。两人相对而席,佟姐儿时不时便看他一眼,要是吃完了就立马填上,纪大爷袍下的肚腹已经浑圆,佟姐儿却仍不自觉,一心想着要他多吃些。 “咳,兄饱矣。”纪大爷放下筷子,突地来了这样一句颇具调侃味道的话,佟姐儿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才红透了小脸,“表、表哥……” 纪大爷强忍住笑意,好笑地看一眼就快见底儿的骨碟儿,“表妹这东家之谊尽得彻底,尽得好。” 佟姐儿哪听不出来这是在取笑她,面上红的不行,偏头瞪了他一眼,“来、来人,快上茶。” 厅里只得她兄妹二人,身旁无丫头伺候布菜,皆在厅外随时听候吩咐。 如意早指点着小丫头泡了一壶茶搁在一旁,这时候得了吩咐,立刻就送上来。先是奉给了大爷,之后才轮到佟姐儿这处。待两人都接过了茶,如意方隐退在一旁。 宅院虽是只得二进,但也分了前后两院,用罢午食,啜了几口清茶,纪大爷一面想要同她多相处一些时间,一面又怜惜她面容憔悴。因此,便有些言不由衷,“表哥便去前院歇上一歇,晚些时候再来。” 佟姐儿正不知怎么脱身,这样一来倒解了她的愁,两人别过,佟姐儿亦是回房仔细洗漱一番。穿着质地柔软的雪青色寝衣自浴房里出来,经热水泡过一回,苍白的面上倒是显出了两坨晕红,在镜台前坐定,方才由着如意为她绞干长发。 “姑娘,大爷好似待你有些不同呢。”经过这数日奔波,佟姐儿早就觉着周身困乏,方才又泡了热水澡,此刻更觉周身发软的很,精神刚要开始涣散,便听了如意这句有些变味儿的话,佟姐儿不由一下清醒了过来。 如意眨眨眼睛,手上动作不停,久未听着回声,只当姑娘心下早明,不由又出声道:“只是可惜了……” 这句可惜了,佟姐儿自然明白其意,只她从未肖想过大表哥,便是没出薛二一事之前,她也觉着两人之间天差地别,如何都不可能有在一起的一日。   ☆、第二更 晚食两人仍在一块享用,佟姐儿自午间走如意口里听了那话后,便时刻放在心里。这时候用饭都有些心不在焉,再未像中午那般亲切地为纪大爷布菜。 纪大爷何其敏锐的一个人,一下就觉出她待自己的亲属远近,他虽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可与中午的欢喜一对比起来,此刻心里难免泛起丝丝涩意。 佟姐儿放在桌底的手不安地揪紧裙幅,贝齿紧咬着粉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纪大爷见了,心中便叹一口气,到底不忍心看她为难,便收起心中的苦涩,开口道:“后日我便要走,此番将你一人安置在此,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明日便与你引见一人,此人不仅是表哥的故友,更是青州城内所闻名的大夫,倒是还可叫他来瞧一瞧你这身子。” 佟姐儿心里一瞬羞愧无言,自己这番因着丫头的一句话就对他猜度疏离,行径可谓十分的无知失礼。没成想对方一点不满未露不说,反倒还在事事为她操心打点。 “表哥待佟姐儿的好,佟姐儿牢记于心。”佟姐儿张了半天的口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干巴巴又道一句谢意。 纪大爷未在说话,两人各自默声用完了晚食,饮了几口茶水,纪大爷方站起身来,“今日倒是个圆月之日,佟姐儿可愿陪表哥在院里散散步?” 纪大爷双眼殷切地看着她,这半月来虽是每日都与她相见,可多半时候不是一人在马车内,一人在马车外,便是入了客栈各自进了各自的房。纪大爷只要一想后日便需启程,没多久就要与她分离,心里便十分酸涩。 佟姐儿原先并不想答应,她虽清楚纪大爷的为人,可到底入了夜,这般孤男寡女的多少还是有些不合适。可待她抬头对上那双满是情绪的双眸,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 纪大爷说的不错,今日当真是个月圆之日,时值五月,夜风里少了初春时节的寒意,多了两分两双恣意。院子也就那般大,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两步远,沿着墙角走了一圈,一路无语。 佟姐儿实在是头一次同男子散步,这要放在往日只怕她怎么也不会答应,可事到如今,好似任事都成了可商可议之事。走了这一圈多少有些尬尴,佟姐儿顺手在墙角掐了一朵花儿捏在手上,正待借着月光瞧一瞧是个甚么颜色时,前方两步远的纪大爷便回过头来。 佟姐儿一时停下动作,借着月光仰起头,目不转移地看着他。 “阿宛……” 阿宛?佟姐儿有些惊诧,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唤她,平日里唤她为佟姐儿的人为多数,唤宛儿的也只得二表哥一人,起先她还觉着难为情,可被时日一长,最后倒也算接受了。今日大表哥又 突然唤她阿宛,佟姐儿一时不知该作何而想。 “阿宛,过来。”纪大爷仍旧立在原地,招手又唤了一声佟姐儿,佟姐儿挪了挪位置,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心里正胡思乱想,耳朵却敏锐的听见脚步声,原来表哥亲自走了过来。 “表、表哥。”佟姐儿突地有些慌乱,想也未想就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她此时站在铺了小石的甬道里,脚上一个没稳住,身形一偏,眼见就要跌在地上,预期的疼痛并未尝到,佟姐儿一下睁开眼睛,抱住她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那怪了一晚上的大表哥。 “表,表哥……”佟姐儿真的慌了,动动身子想要他松开她,结果对方却是圈的更加紧,“阿宛,让表哥抱抱,就抱抱可好?” 佟姐儿僵着身子,朦胧月色下,纪大爷好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狠狠心肠将她往怀里揉,活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这时候佟姐儿已经不用去猜度,表哥此番行径便证实了一切。 “表哥快放开我,咱们不能……”佟姐儿始终对他气不起来,软了声音试图劝他。纪大爷难得无赖了一回,抱紧了她就是不撒手。 佟姐儿气的落了泪,她千算万算皆未算到会有这样一日,平素总一副正人君子的大表哥竟也同那两人一样。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从我想过她愿不愿意,更加不会觉着这是在轻贱于她,玩弄于她。 纪大爷总算寻回了理智,一时间羞愧难当,立时松开了佟姐儿,看着她哭得两眼通红,心里便悔得不行,直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表哥一时……”纪大爷语塞,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好说这天时地利的,他一时把持不住,想要同她来点别的,除了想抱抱她,纪大爷可对天发誓,今晚真的再无半点其余遐想。 纪大爷平素与同窗在一处时,最擅推敲理论。今日这时却是张口无言,这里还在绞尽脑汁儿来想怎样同她解释,才能让她放下方才的不快与厌恶。那边适才正哭着的人儿,正一抹眼泪拔腿就跑了,纪大爷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面上再也冷静不了。 佟姐儿红着眼睛跑进屋,要说丫头们不知出了何事,那便是傻的。起先开口的便是罗妈妈,她一面拿了那热水烫过的巾帕为她敷了敷眼睛,一面明知故问道:“姑娘这是怎地了?眼睛这样通红。” 罗妈妈只以为自个装得像,不想佟姐儿早就看透,忍不住又落了泪,“妈妈无需再装,就是你想的那般,我实在想不到……”佟姐儿越想越伤心,她这时候不止伤心自个,还伤心纪大爷,瞧着一副坦荡荡的君子模样,谁会想到背地里竟……佟姐儿停住思绪,闭上眼睛整个人还冷静不下来。 “大爷可不像个放荡的,姑娘可是会错了意?”罗妈妈好意提醒一句,谁知刚一开口,就换来佟姐儿的不忿,“妈妈怎地胳膊肘往外拐,千万不能被他那副长相骗了过去,我便是信他表里如一,今才吃了他给的亏。” 罗妈妈听完,止不住的叹气道:“姑娘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依老奴看大爷这是对你中毒太深。往日在纪家,万事有规矩,他便是想乱来也没那个胆儿,如今倒是应了那句‘天时地利’,难免没能忍住罢了。” 罗妈妈一番言语一落地,佟姐儿安静许久,才问:“妈妈何意?为何总向着他?” 被自小当做亲闺女的姑娘质疑,罗妈妈一时没能忍住,微红了眼眶,“姑娘可不能瞎想,老奴不过是想着如今咱们还须借他之力,然则,咱们几个女流之辈如何能安稳的在此地扎脚?” 罗妈妈此言倒也不假,佟姐儿虽是明白她的一番用意,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被伤到,默默扯过锦被,闭了眼。 佟姐儿这里滋味难言,纪大爷可谓恨不得打死自己。他是时隔越久,头脑就越发冷静下来,理智一回笼,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这佟姐儿在他跟前就是一张白纸,上头写了什么一看便知,只怕日后是再不能同她相近。 纪大爷夜半三更仍懊悔的入不了眠,索性一下自榻上爬起来,命小厮送来一壶酒。 他自诩洁身自好,从未有过不良嗜好,一不嫖赌,二不酗酒,行事前皆有原则顾忌。今日可谓犯了大错,一想到日后无法同她与前几日一般亲密无间,纪大爷便心痛不已。辛辣的滋味刺激的他一瞬涨红了整张俊脸,喉咙管火辣辣烧,却仍是固执的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 小厮们在屋外急地团团转,没得法子,这主子爷心情不爽,他们这做下人的又不敢强蛮夺了他的酒壶,此刻又被赶出了屋,只得贴在门上干着急。 纪大爷到底是个没酒量的,待那酒壶儿一见底,他也便差不多了。噗通一声,人栽倒了地上。这时候小厮们再顾不得其他,连蹦带跳的奔进屋,两人一合力便将他抬上了榻。褪衣的褪衣,脱鞋的脱鞋,两人给他送了束缚,又寻来热水巾帕替他擦拭。 “这真是作孽呀!”一个小厮皱眉苦脸道,“咱们爷真惨,这得多难忍啊,才不过是抱了一下,就给甩脸子,还害的咱爷半夜酗酒,酗酒还无事,偏还又醉的噗通一声栽倒了地上,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这个牢骚话才发完,另一个便惊得扯嗓子大叫,“不得了!咱爷烫的就快烧起来了!”伸手一摸,可不就是烫的跟烧起来似的。 “这,这可咋办?”吓得没了主意。 “你傻啊!赶紧找大夫啊!”那个听了拔腿就往外跑,屋里那个却又扯了嗓门儿道,“这般暗了旁的人不会出诊,你便去寻那城西的陆家医馆,请了那陆大夫来,诶!别忘了报上爷的名儿,赶紧的快!” 小厮马不停蹄赶到所谓的城西陆家医馆,这医馆紧挨着街道开,边上挨着的各色铺子皆已打烊,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有些昏暗,远远望去就只见一家店铺亮着灯。 小厮刚觉着稀奇,抬眸去看那匾可不就是写着“陆家医馆”四个烫金大字。   ☆、第三更 陆家医馆。 医馆主人姓陆,单名一个叙字,青州本土人士,年仅弱冠,尚未娶妻。父早逝,家中仅剩一寡母与一遭夫家休弃的大姐,仆婢少许,人口简单。 陆叙此人不仅年轻有为,且长相清隽,容貌不俗,身形修长,性情温和知礼,善良宽厚,在坊间百姓心中可谓口碑极好。 这陆氏小医馆,向来是青州城内生意最忙碌火热的一家,原因无他,无非就是因为陆叙此人在坊间口碑良好,医德俱佳,实为百姓心中的第一良医。 依照往日,这般暗的时辰了,医馆早该打烊关门,可今日却格外不同。陆大夫自早间开门营业起,面上便是少见的阴沉,这与他平素温和可亲的样貌一对比,便叫人有些望而生畏。 陆大夫平素不住在医馆,可在医馆做事的几个小工却睡在这里,半夜揉着眼睛起来解手的枳实刚走茅房出来,抬眼就见前头门店这般暗了竟还有烛光亮着,心下一时奇怪,便蹑手蹑脚地靠近。 “师、师父…”想是未曾料到这般迟了师父竟还未回去,枳实有些吃惊。 陆叙听见动静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这枳实年仅十二,是两年前一次出诊返途中偶然遇见,当时年仅十岁的枳实被后母毒打的遍体鳞伤,周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陆叙看见他时,他正倒在一片废墟之中奄奄一息,他心下一时不忍,便将他背到医馆救治。如此,待枳实痊愈后便留在了医馆做事。 师父久未出声,枳实只好干笑两声,摸了摸脑袋又问:“师父怎地还未回去?” “等人。”陆叙声音极淡,面色渐渐平和下来。 等人?枳实迷糊不解,抓耳挠腮一阵又要问时,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便有一着灰衣的男子进店急道:“陆大夫!小人主子姓纪,乃祁安纪家的大公子,此刻小人主子情况危急,还劳驾您前去诊治一番。”那小厮一面喘着粗气,一面作揖行礼。 “走罢。”陆叙提起一旁的药箱,未作片刻犹疑,“你主子可是酒醉引起的发热症状?” 那小厮显然一惊,张大嘴巴,“陆大夫从何得知?” 陆叙只是古怪一笑,“该来的总要来。” 那小厮更加不解,陆叙却不再开口,两人一道匆忙离去,独留下枳实一人站在馆里摸不着头脑。 待陆叙为纪大诊治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此时纪大仍旧昏睡不醒,陆叙提笔开了药方,自有下人速去熬药。 此番陆叙收下诊金,提起药箱抬步便往外走,待越逼近回廊拐角,他这心里便越发平静不了。 “啊!如意……”陆叙身体微僵,停下脚步,慢慢侧过身子。 果然,这一世先是纪大酒醉发热,小厮前来请他出诊,待诊断完毕,回去途中便遇见了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件,陆叙再次确定,自己果真是重回到了过去。 “姑娘可是脚崴了,且忍耐一会儿,奴婢先背你进屋,之后便去请大夫来看。”如意说着就蹲下身子。 “不妨事。”佟姐儿咬紧贝齿,靠在如意身上一连吸了好几口气,“咱们先去看看表哥……” “姑娘?”如意有些迟疑,可佟姐儿又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如意无法,只好妥协。最后还是如意背了她进屋,佟姐儿隔着床帐看了一眼,知道他这是醉的不轻,便是隔了老远,也能瞧出那张面孔潮红的不自然。 她心里刚要叹一口气,纪大跟前的小厮便噗通一声朝她直直跪下。 “佟姑娘,小的不知爷今日是做了何事惹得您不高兴,可小的知道自晚食后爷一回屋便有些不对劲。先是将自个关屋里老半天不吭不响,闹得小的们个个心里发急,后来更是离谱,素来不嗜酒的爷,竟半夜里要了一壶烈酒,管上房门闷自一人硬生生灌下一壶。小的们心里担忧又不敢不遵主令,便只能贴在门上试图听出个所以然来。可小的们听了半晌也只听出个结果。光听见爷嘴里反复叨叨不停,甚个对不起佟姐儿,表哥是无意的,原谅表哥好吗?还有求你,别厌恶表哥行吗?等等,太多了,反复叨个不停。” 那小厮话一说完,便赶忙抬头去看佟姐儿。佟姐儿却叫他一番话说得面上羞也不是恼也不是,最后只能咬住了唇瓣不接话。 那小厮自然鬼精的很,心下得意,面上偏又做出个苦状,“姑娘既无话说,小的就当您是原谅了,回头便去与爷说,没准儿爷一下便能好起来了。” 佟姐儿已经无心再去听他说话,这时间左脚已经疼到不行,瓷白的面上疼出了一层薄汗,小口也忍不住呻/吟起来。 如意当即悔到不行,正要叫人速去请大夫,先前那话多的小厮拔腿儿就跑了出去。 待小厮请来大夫时,佟姐儿已经被丫头背回自个屋里。佟姐儿依在榻上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面上白了又白,到底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罗妈妈三个守在边上,此刻见了她这副痛苦模样,个个都似被人挖了心,俱恨不得换了自个来受。屋外传来脚步声,平安立刻跑出去迎,见到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刚为纪大看过不久的陆叙陆大夫。 陆叙抬脚刚迈过门槛,耳边便清晰地传来女子痛苦的呻/吟,他眉头微拧一下,方跟着平安进了女子的寝屋。 入眼又是记忆里的那顶天水碧刺水芙蓉花帐,粉白的水芙蓉恣意凌乱的簪在湖水似的帐面上,一眼望去那轻纱后的佳人好似藏在娇花儿碧波深处,是怎样的醉人美丽,怎样的娇弱堪怜。 陆叙淡淡收回目光,一切与前世微有不同了,前世里早在之前的回廊拐角处,他便好心要为她医治,之后才被送到此处。今世他本意是置身事外,可走到半路上再次被小厮求请时,他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花帐先是被丫头微掀一角,之后便露出一只只得他半掌长度的玲珑玉足,此刻素白的罗袜已褪至脚踝处,露出的那一小截肌肤红肿不堪。 陆叙蹙眉,伸手在那玲珑脚踝处按了两下,帐内立时便传来女子娇弱的痛呼之声,随即便是隐隐啜泣娇音。 “哎哟!”罗妈妈心疼地叫起来,观这大夫不似胡来,她便忍了气道,“可是陆大夫?我家姑娘这脚伤可严重?还望您仔细诊治,只要诊治好了,必有重金酬谢。” 陆叙收回手,指尖还残余着女子身上的温度,温凉温凉的,可见身子一向不好。 “没有大碍。”陆叙打开药箱,自里面取出一条包了草药的棉带,随后包在她的脚踝处。冰凉刺痛的触感令佟姐儿微微挣扎,陆叙轻轻包住那只纤细的脚踝,“别动。” 佟姐儿再不敢动,僵着身子忍耐着,美眸里泪光闪烁。罗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便又出声道:“陆大夫,怎么样了?” 罗妈妈心疼不过,口气便有些急躁。按道理这陆大夫出于礼节,还是应当回答她的话,可此刻他却全当未听见。罗妈妈心里一时有气,依往日早将他请出去了,可这时候姑娘脚上正伤着,她便只得忍下。 佟姐儿虽是脚上疼痛不已,可人却是清醒的,这陆大夫一进屋便带着股子阴郁之气,活似与她有过深仇大恨一般。奶母同他问话,他也只当未听见,态度不冷不热,实在不像表哥所言的那般温和敦厚。 “可还觉疼?”佟姐儿这里正想事儿,冷不丁便听见陆大夫开口询问,她虽心里不满他没有礼貌,可碍着自小的教养,还是好声好气同他回话,“嗯。”刚嗯一声,佟姐儿便咬牙动了动脚,这一动她就吃了一惊,“怎地不疼了?” 佟姐儿傻傻发问,罗妈妈却笑起来,“傻姑娘,不疼了还不好了?”说着就对着陆大夫福了福身子,“有劳陆大夫了,请这边坐下喝口茶。”佟姐儿也对他道了声谢,“有劳陆大夫了。” 陆叙不过牵扯两下嘴角,“分内之事。”说着,便开始收拾药箱。 眼看着他就要走,佟姐儿不由轻声唤道:“陆大夫,敢问我这日后可会留下症状?还须注意什么?”佟姐儿一双水眸直直望着他,便是隔了层纱帐,陆叙亦能想象得出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目。 只需瞧上一眼,便会就此沦陷的美目。他心中一刺,微微避开,“无碍。”说着,转身便出了屋。佟姐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最后平安叫一声,“诶!这还未收诊金呢!”   ☆、第30章 初理事 两日后纪大爷到底还是准备要走,佟姐儿正愁送不送他,院子里新置的小丫头就匆匆跑进来。“姑娘,纪大爷吩咐的。”说着就递上一纸信封。 佟姐儿伸手接过,见那小丫头退出去了,方才展开来看,“嗯?”原还以为表哥留了话予她,谁想竟是一张地契。 罗妈妈自然也瞧见,她伸手接过来,嘱咐了如意收好后,才开口道,“姑娘可还生大爷的气?”见她垂头不语,罗妈妈又叹一口气,“咱们到底欠了他恩情,日后没准儿还有需要他效力之处,实在不好因此闹僵了关系。且观这大爷,日后怕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罗妈妈点到为止,佟姐儿不傻,自然明白其中之意。“妈妈说的我都知道,可我不知该如何再同他相处……”佟姐儿蹙起细眉,眸子里满是无措。 “往日如何,如今便也如何。”罗妈妈扶她自软榻上起来,又为她理理裙幅,继续道,“这若要相送便赶紧的,晚些怕是就要走了。”佟姐儿实在无法,只好半推半就步了出去。 主仆三人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将将才走到半道上,便有小丫头急匆匆跑近前来,“姑娘,纪大爷走了,说是让奴婢转告您一句,‘定要保重好身子’,前日来的陆大夫是纪大爷的故友,纪大爷已与他说定,得空便会过来为您诊断,叫您只管在院里候着便是。” 小丫头报完话便退下了,佟姐儿立在当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姑娘,咱们回屋吧,今个儿天阴,一会儿怕要起风了。”平安如意两个扶了佟姐儿进屋,罗妈妈一见几人的脸色,还有什么不知。 此刻说甚都晚了,她便也不再揪住不放,听了俩丫头的转告,到底还是赞了纪大爷一声。“这倒是有心了。”说着,一思起那陆大夫,她又皱了皱眉,“既是大爷吩咐下的,想来定是有两把刷子,只是那态度却有些不好。” 佟姐儿听完未接话,面上渐渐显出了倦意,罗妈妈见了,忙命俩丫头扶她进屋歇下。待佟姐儿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罗妈妈已命人操办好晚食,一一摆在桌上用盖儿盖好。听见寝屋内传来的动静,忙净了手进屋。 “姑娘醒了,晚食已准备妥了,现下起了罢?”佟姐儿点点头,罗妈妈才上前为她穿衣,罗妈妈自来服侍惯了她,轻手轻脚的就是怕碰伤了姑娘娇嫩的身子。她才走丫头手里接过外衫,低头就突地唉哟一声,“这处越发不含糊了呀。” 罗妈妈张口就来这样一句,她一心想着用完了晚食赶紧给姑娘重量量,之后新缝几件换下/身上这件紧贴的。罗妈妈是一心为她,可佟姐儿自来面皮薄,羞地一下就红透了整张小脸。罗妈妈自然瞧得见,暗里将这事记下来,平安如意一个净面,一个梳头,打理好了方出来用饭。 …… 既定了在此住下,万事必然都需打理妥当。初初几日多少有些顾及不上,待歇养了两日,罗妈妈方召唤了众人在厅堂聚集。佟姐儿坐在高位,奶母与丫头分别立在左右两边,底下一字排开站着十二位仆婢。 这些人既是纪大爷布下的,规矩礼仪自然是差不了,一齐给佟姐儿问了安,方低眉垂眼地站在底下。佟姐儿将众人一一打量过一回,方才开口:“你们既是表哥布下的,想来对于自己应守的规矩与本分定是十分清楚,在这我也不愿多说,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尽忠尽职便可。” 佟姐儿话音一落,底下众人自是一齐磕头保证。罗妈妈眼见敲打的差不多了,便两步上前,清了清喉咙,“各自把名儿、年岁、家是哪地儿、往日做的甚个活计与在哪家当的差一一报上,如意,拿了纸笔儿一一记下。” 底下众人一齐发懵,她几个在院里观望这几日,凭借多年伺候人的经验早看出来这位佟姑娘是个软性的,不像是个会管事能料理的人,今日一瞧,倒有些不同了。 待各人报完年岁姓名等,罗妈妈又点着几人分配起来,“咱们院虽小,但该守的规矩还需立起来,厨房那块两个婆子再添两个丫头足够了,采买置办也不必再劳别个,直接在四人里各自分配好便得了。最重要的还是那门房处,四个媳妇子便都给我看紧了院门,绝不可擅自打开,谁要是违背二话不说直接发卖了。若真个有事要出门,必须上我这来报备,否则一律发卖不说。” 罗妈妈见众人点了头应下,才略为满意地继续道:“余下的两个婆子便守牢了二门,院里格局就这点大,再要聘了人进来只怕要没地儿歇脚,因此二门内的洒扫便也由你们包了。” 罗妈妈停下来,见两个未露不满,方给了各人一颗甜枣儿,“咱们姑娘并非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既多劳各位做了额外的活,自然少不了各自应得的报酬,姑娘早与我商议妥了,便给每人涨一半的工钱,全当花钱又聘了几个人进来。” 罗妈妈这一通话道完,众人心中便是早有不悦,可看在银钱的份上多少也认了。婆子与媳妇子是俱安排好了,可现下还余了俩小丫头没处安,罗妈妈招手唤了两人近身,“都叫什么名儿?” “回妈妈,奴婢叫喜儿。”喜儿是个脸圆眼细的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笑起来眼睛都要瞧不见。罗妈妈唤了她起来,方听了另个小丫头回道,“奴婢唤福儿,跟喜儿姐姐一处地方来的。”福儿倒生了个憨厚老实的模样,本本分分的蹲身行了礼,样子却是比那喜儿还要小上一岁。 这一个喜儿,一个福儿的,罗妈妈听了便直叫好,“吉祥喜庆,好名字!”招手唤两个再近几步,“日后便留在二门内专为姑娘浣洗衣物,担水送茶。”两个一听,便面露喜色,跪地磕头谢恩不说。 二门内,东西各一间厢房,正北是一间正房,正房分明间暗间与耳房。因着佟姐儿怕黑,俩丫头与奶母便都住在紧挨着正房的耳房内,罗妈妈一人独住一间,平安如意两个占了一间,多数时候有一人值夜了,便也只得一人在住。 这厢院里琐事渐渐安排妥当,罗妈妈又有些忧起来,“好姑娘,当日咱们只一心念着快些离开纪府,何曾想过你日后该如何自处?”佟姐儿正坐在案前拨弄琴弦,她在纪府便是弹琴也不得自由,如今好容易有了个自在之处,心里正欢喜,冷不丁听了这一问,不得不停止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妈妈整日忧心这忧心那,何时方能真正解脱。”佟姐儿看她一眼,十分不赞同,“我这身子不好,没准儿哪日还赶在你前头就去了……”佟姐儿这话一出,罗妈妈就吓一大跳,“啊呸!姑娘莫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吓煞了老奴……” “妈妈别再自欺欺人了,我这身子我清楚的很,日后只怕没法嫁人,也没人会肯娶我。”佟姐儿将目光移到两个丫头身上,轻轻叹出一口气,“妈妈自是跟我一辈子无疑,可这平安与如意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如何好让她们耽误了这大好的韶华时光。” “姑娘,奴婢不嫁,只要姑娘一日不嫁,奴婢便一日不嫁。”两人一齐跪地,几乎是异口同声。佟姐儿自然明白两人心意,唤了两人起来,方又道,“未说立刻就要你们嫁,这不是是时候该择起来了吗?且你们兴许会错了意,我未叫你们出去呢。” 两人一齐抬头看向她,佟姐儿方笑一笑,“咱们这院里光是些女人家,没个男子撑撑门面多少有些不合适,我便寻思着让你两个嫁了人,日后还在我跟前伺候着,让你们男人也在院里寻个活儿做,月钱定是低不了。” 观两人这回面露犹豫,未直接拒绝,佟姐儿方又接着道,“你们且放心,毕竟跟了我这么些年,既决定要将你们嫁出去,那必然不是随口乱说,亦不会草率行事,定会征求了你俩的意见。” 说的这般明白了,俩丫头再是有些不愿,也渐渐接受了。她们旁的都不惧,就怕这姑娘要将两人赶出府,日后再无法伺候姑娘。罗妈妈虽觉着这事有些突然,可深一想姑娘言之有理,心下便也有几分赞同。 转眼就入了七月,天色渐渐热起来,佟姐儿是个冬日极其畏寒,夏日又极其惧热的身子。这天气一热,她便没了胃口进食,罗妈妈瞧她好容易养圆一些的下巴又给变尖了,心里就急得不行。 “好姑娘,多少吃一些呀。”满桌子都是罗妈妈精心为她布置的,可佟姐儿光只动了几筷子便停了,“妈妈,将山楂水拿来。”又是喝那开胃清肠的,罗妈妈一时急起来,“那个再喝不得了,瞧把你清的,人又瘦了不少。” 佟姐儿一时哭不是笑不是,“那便寻了山楂果了,我当零嘴儿吃。”罗妈妈一想只要不喝那酸溜溜儿的水便是好的,当即就命丫头呈上一碟山楂果,佟姐儿似是十分嗜酸,不一会功夫,一碟子都叫她一扫而空。 罗妈妈光看着牙齿就要酸倒,心里正摇头,就见佟姐儿执了筷子吃起饭来,倒是比得先前明显有了胃口起来。“这东西好,也不好,日后再不能这般没有节制的吃,回头若是伤了胃可不就是自作自受嘛。” 罗妈妈在耳边唠叨个不停,佟姐儿先时还未在意,可捱到了半夜方发现不妥。这几日正是小日子将来之期,往日虽也犯疼,可从未像今晚这般剧烈过,佟姐儿疼的面上直冒冷汗,生不如死。   ☆、第31章 前世谜 今夜恰轮到平安当值,她本就睡在脚踏上,自来服侍惯了姑娘,夜里从来就睡得浅,这时候一听见声响,连忙爬起来查看。“姑娘?”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吓了一跳。 佟姐儿蜷缩在锦被底下,纤臂紧捂着小/腹,一张小脸上冷汗连连,瞌紧了美目不住嘤嗯出声。平安一瞧就慌了神,抖着手替她扒开了贴在面上的几缕长发,还不及开口叫人,罗妈妈与如意就闻声赶了进来。 “这是怎地了?”罗妈妈外衣都不及披,一路小跑着近了榻前,光瞧一眼就是唉哟一声,“赶紧的,快去请了大夫来。如意,快去灌个汤婆子进来,吩咐厨房立刻烫碗姜水进来。” 俩丫头得了令,自是拔腿儿就跑。罗妈妈这处也不干闲着。烫了巾帕为佟姐儿擦拭一番,又给她换了贴身衣物并褥子,方才歇下来。“好姑娘,可还疼的慌?”罗妈妈这时候也不再忌讳主仆有别,直接钻入被窝搂住佟姐儿为她取暖。 “嗯……”佟姐儿咬牙应一声,面色煞白如纸,直往罗妈妈怀里缩,罗妈妈怜惜不已。待如意送了汤婆子进来,便直接塞进佟姐儿怀里,让她自个儿捂着。 这厢平安拎着个小丫头急匆匆出门请大夫,这福儿原就是当地人,因此两人一路也未耽误时辰,不消一刻钟便到了医馆门口。平安左右看一眼,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儿,为何独这一家还亮着灯。 那福儿见她杵着不动,便急地直推她,“平安姐姐,咱们快些子,姑娘可还等着呢。”这话说的倒像她不顾及姑娘身子似的,平安心底微有不喜,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两人一齐步入医馆,这看见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为姑娘诊治过的陆大夫。平安先是有些吃惊,而后才心下暗喜,面上却是急道,“陆大夫,劳驾您跟奴婢走一趟,姑娘又病了,此刻正疼的要命!” 自上回陆叙迟迟不打烊,乃至深夜里还出诊过一回,红花便暗觉奇怪。按常理日头西落,天色一暗,他们医馆便该打烊关门。可这回又是迟迟不关门,若说其中没有猫腻,红花自然不信。 这红花不是旁人,正是那陆叙的师妹,两人打小一块学医,因此感情深厚。医馆内统共四人,除了陆叙、红花与枳实,还有一被唤作巴豆的胖徒弟。 几人今日不知是事先商量好的还是如何,竟个个都守在边上,唤他们到后院去歇息,却是个个不动分毫。陆叙心下明朗,便不再强求。 “师哥,这是何人?”原本坐在椅上的红花,登时跳起来,指着两人发问。平安两个先时未注意,这一看边上还有三个,尚未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妖艳异常的女子冲上来质问,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她俩不觉皱了皱眉。 “红花,不得无礼。”陆叙搁下手中的笔,将抄写了一半的药谱合上,面色平淡地对着平安两人道,“走罢。”平安未想对方这样干脆,喜得一连蹲了几个福直道他心善。 眼看着几人就要走,红花不由急地一下扯住他的袖口,“师哥,我也要去!”陆叙忍不住皱眉,“放手,事关人命,岂能无谓耽搁。”说着就抽出衣袖,随平安两人去了,独留下红花一人停在原地,咬破了红唇。 “枳实,给姑奶奶过来!”枳实小身子一颤,慢吞吞地挪到她跟前几步,“红、红花师叔,唤枳实何事?”红花往椅上一靠,翘起腿儿,脚上红鞋一摇一摇,连带着那红裙也跟着摇曳起来。 枳实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就见她支起下巴,满含威胁地瞪着他,“说!上一回师哥是去了哪里?可也是这两个女子前来请去的?” “不、不是……”枳实老实回话,“不是这两个,是个男子,倒像是那富贵人家跟前使唤的奴才,意思是他主子酒醉了,特来请师父前去看病的。” 枳实说完,便抬头偷偷看她一眼,谁想又是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吓得他身子一哆嗦,以为师叔又要没完。谁想却听了她又道:“巴豆,去给门儿关上,师哥定不会回来了。”撂下这话,人就扭腰去了后院。 巴豆长得腰圆膀粗,“嘭!”地一下合上店门儿,转头见红花去了后院,便忍不住上前敲了枳实一个爆栗,“师叔问话你不好生回答,这下又惹得她生了气,再有下回,看我不打死你!” 巴豆恶狠狠地瞪着他,没了红花师叔在,枳实这会子也不再怯起来,他个儿不比巴豆高大,自然敲不回去,可底下却是十分够得着。趁他不备,提腿就是一脚蹬过去,巴豆惨叫一声,捂住下面,面上直冒冷汗,待他缓和过来,枳实人已不在,不由怒叫一声,跑到后院去寻他报仇。 …… 陆叙到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罗妈妈这时早已落地穿戴齐整,正坐在榻前守着佟姐儿。听见外头传来动静,便与如意一同出门迎道:“可又叨烦陆大夫了,姑娘这时间已经睡过去,不知可还能诊一诊脉?” 见他点了头,罗妈妈才请他入了内室。待如意搭上一条绢帕于那皓腕之上,陆叙方伸出手开始诊脉。屋里一时静谧无声,几个丫头俱都紧张的不行,心口正“咚咚”直跳,就见陆叙收了手,“这几日应忌生冷之物,宜多食温和补血之物,还需多加保暖,切勿再次受凉。” 罗妈妈听一字,心里便惊一下,“陆大夫说的不错,姑娘这几日吃了冰镇之物,因着胃口不好,还吃了不少山楂汁儿与山楂果儿,这可也有影响?” 陆叙点头,“自然有,往后再不可多吃。”罗妈妈点头应好,就见他收拾药箱起身便要走,心里正寻思着再咨询两句,帐里的佟姐儿便发了声,“妈妈,可又是那陆大夫来了?”佟姐儿声音轻细,仔细听还可听出气短无力。 “是,正是上回给姑娘瞧病的那位陆大夫。”罗妈妈坐上榻沿,赶忙回道,“姑娘可还有哪儿处不适?”佟姐儿摇摇头,“未,叫那陆大夫等一等。”实际陆叙只刚迈了两步的路,听了这话,到底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佟姐儿慢慢侧过身子,微蹙着细眉,隔着一层花帐看着那立在不远处修长提拔的背影,突地就有些恍惚起来,“陆大夫,我这身子不好,竟是一连两次半夜劳你出诊,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佟姐儿这话一落,罗妈妈三个也跟着暗暗点头,倒是那陆叙仍旧立在那里沉默不语。 佟姐儿一时有些愣怔,不明他为何不接话,心下微有些尴尬起来,咬了咬唇瓣又细声为自个解围,“上回陆大夫走的匆忙,竟是连诊金都忘了收,这回可再不能忘,如意……”如意诶一声,忙掏出早备好的荷包送到他手上。 陆叙包紧荷包,仍未回头,只背着她淡淡道了一句告辞,人便走了。这个人,佟姐儿心下暗恼,当真好生无礼。 罗妈妈几人想来亦是如此认为,平安是个大喇叭,当即就将那在医馆挑衅她的女子说了出来,“姑娘你是没看见,那叫生得一个狐媚相,眼睛里像是藏了钩子,对着我个女子还眨巴眨巴,对着陆大夫不知还得怎样!” “这陆大夫竟是个有家室的。”罗妈妈微有些惊讶,“瞧他一表人才的,没想竟娶了个这样的女子?”平安忍不住笑出来,“哪是儿,听那女子唤他‘师哥’,想来只是师兄师妹关系。” “这样。”罗妈妈回一声,便命她莫再出声,转头又去看佟姐儿,“姑娘可还觉着疼?”说着就将手伸进被里摸了摸她的小脚,“可还有些凉呢,平安,你去再灌个汤婆子进来。” 平安撒腿就去了,如意却拉着罗妈妈去了隔间。“妈妈,你可觉着这陆大夫有些不对劲儿?”如意蹙了眉,虽是只见了两回,可她就是觉着这陆大夫似是十分不喜欢她们姑娘,连带着也有些厌恶她们这些丫头。 “哪处不对劲儿了?”罗妈妈有些不解,如意方又拉着她低声道,“大爷可不是说过了,这陆大夫最是温和讲礼,坊间亦是这般流传,怎地入了咱们院里,便是这样一副态度。我就思着,咱们可是哪处得罪了他?若真得罪了可要赶紧同他赔礼,省的到时于姑娘不利。” “你这一说,倒还真是。”罗妈妈一时犹疑起来,“可咱们往日同他并无交往啊,何处会得罪了他?”两人正在这苦思冥想,里屋便传来两声轻细的咳嗽声,两人一听,霎时止住了嘴。 …… 陆叙回到家时,堂屋的烛火还亮着,知道这是娘久未见他归家,心怀担忧。他心下感念,几步进了堂屋便见娘亲甄氏坐在椅上,手掌支着额头一副睡意浓稠的模样,他不由上前几步,拍了拍她的肩,“娘,回屋歇罢。” 甄氏正困顿非常,眼看着就要栽倒,冷不丁听见一道声音,她先是迷糊,而后才清醒过来,当即就怒地拍案而起。“你这臭小子是去了哪里!这般迟了才归家,说,可是被那叫红花儿的给绊住了?” “娘,儿子出诊去了。”陆叙微有不悦,“红花是我师妹,并非您想的那般。”甄氏显然也很不满,可看儿子面色清冷,她便也不再多说。 陆叙回到房里,他不急着宽衣洗漱,反而取出那荷包反复摩裟。水绿色的底面上精绣着一支含苞欲放的水芙蓉,针脚细致,栩栩如生。前世与她为过夫妻,自然知道她的兴趣喜好,可这并非出自于她手,而是丫头制的。 陆叙将荷包放在枕边,两手交叠枕于脑下,闭上眼,前世那家破人亡的惨剧似乎依旧历历在目。那夜院子忽然走水,顷刻之间燃起熊熊烈火,他二人正是被那上房来的浓烟呛醒,尚不及推开/房门,那上房的一排屋舍便轰然倒塌,他的娘亲与姐姐就在里面,竟是一同殒命。 他几近悲痛欲绝,可与娘亲姐姐相比,心底最重要之人还是他的妻子。那时她已身怀有孕,行动十分不便,趁着这边火势尚浅,他一路护着她将她抱离险地。身上不轻不重烧伤了几处他都未吭一声,可正待他要松一口气时,情况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个珍爱了这许久的妻子,竟是早与人暗度陈仓,害得他娘亲姐姐丧命不说,竟连自己也难逃厄运。临死前看着自己挚爱的妻子,被一个堪称作陌生人的男子搂在怀里,还有什么比背叛来的更加让人痛恨! 前世他不知那人身份,今世自打重生后,他便刻意去查,现今他是早知那人身份,如今要等待的不过是时机罢了。黑暗中,陆叙长长叹出一口气,虽说这一切与她并无直接关系,可他心中这道坎却是怎样也过不去。   ☆、第32章 疯癫人 天未亮陆叙便已起身,前世他所有执念都用在为人看病诊断上,耗费的心血与精力可谓不小。直到临死前他方悔悟,人生在世光有善念实不可行,要想在这世间活的不受欺,不受辱,归根结底还是讲究着“权势”二字。 今世他重生的时间虽说过晚,往日所学之物皆须重头温习一遍,可只要定下心来肯费心血,他日自个考中秀才也未可知。思到这处,陆叙不觉徐徐叹出一口气,心境渐渐平静下来,拨亮蜡烛,自是埋头苦读不说。 前世他八岁通过县试与府试,小小年纪已是童生,若不是爹终日嗜赌成性,原本稍显殷实的家底一日日被其掏空,最终落得倾家荡产,横死赌/场的下场,他也不必辍学学医。 债主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找上门来,娘亲仅剩的一点家底尽数被卷走,家中值钱之物也俱都被人一件不剩的搬去。母子三人就差沦落街头,乞讨为生。因着赌债尚未还清,年仅十二岁的大姐不得不被娘狠心嫁于那恶名远扬的虞家,最终落得个疯疯癫癫被夫家休弃的下场。 只消这般一想,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就要不受克制地迸发出来,陆叙紧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负手来到窗前。屋外天色渐亮,不一时晨曦穿透了云层,地上万物皆被笼罩,他心中不禁默叹一句:所幸一切为之不晚。 甄氏平素醒的最早,尚在房内梳头,便瞧见东厢房亮起了烛火,她心里明白,只怕那小子又赶早起来念书了。儿子有进取之心她自然欢喜,吩咐了厨房多做了几样他爱吃的点心。 待天色全亮时,甄氏早已收拾妥当,饭食已摆在桌案上,就等儿子来了一同过早。知道他进取心强,不亲自去叫请便不会主动过来,她便派了身边的小丫头去请。 甄氏到底是过惯了苦日子,如今这一家三口仍住在一进的小院里,衣食住行俱是简单朴素。早先家里未买下人进来,做饭洗衣皆是她一人在做,这如今厨房一个做饭的婆子,跟前两个服侍的丫头还是儿子买进来的。 先时她还很有些使唤不惯,私下里没少在儿子面前说叨,说他败家,不晓得积攒钱财,他日若有个甚的急需,也能多些银钱补上。嘴上是这般说叨,可待她松散了几日,样样活儿皆有下人来做,便也养懒了性子,再叫她做这些琐碎事却又是万分不愿了。 母子二人这里正过早,甄氏住的上房边上挨着的一间耳房便传出一阵响动。大清早的就在屋里鬼哭狼嚎,正为儿子布菜的甄氏不免皱起眉头,搁下了竹筷,“葱儿,你去瞧瞧,看她又是怎地了?” 甄氏语气里满是不喜,几个下人早已习惯,知道这太太自来厌恶屋里那个疯癫的姑奶奶,平素不是将她关在屋里不叫她出来,就是叫她拣些残羹剩菜吃。 葱儿咬了牙推开/房门,刚起榻上爬起来的姑奶奶就蹭的一下冲到了她面前,手上抱着一个褪了颜色的枕头,满面是泪,惊惶无措,“囡囡囡囡!我的囡囡……呜哇,快醒醒醒醒……” 这姑奶奶大名叫陆云,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十二岁嫁进虞家,其中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竟无人敢想,所幸嫁进不久次年便怀了身孕,虞家人便是轻贱她是个不值钱的,可看在肚里的骨肉多少也要待她好一点。 可谁又能想到,十月怀胎之后诞下的竟是一个羸弱的女婴,稳婆子似是早的了指示,见是个不带把儿的便就没了兴致。提起来拍了两下屁股半天才出声,且那声儿就跟猫儿叫唤一般,虞家老太太并虞大太太当即就变了脸。 自此待这姑奶奶更是刻薄苛刻,那女婴出世没个几日便断了气,一是走娘胎里带病出来,二是没那母乳可吃,恹恹了两日眼睛还未睁开人就没了。姑奶奶可谓受创不小,过了没多久人便疯了。 葱儿扶住她来到桌前坐下,这些个事情尽是姑奶奶同她讲的,说她疯了可有时候又是清醒的,她每日过来喂饭都要听上好几回。甚个虞家人俱都瞧不起她,个个见了她想骂便骂,想打便打,过的日子猪狗都不如,她早先听了还觉害怕,待日日反复听了便也觉麻木。 “姑奶奶,你可别闹了,再闹太太又得打你了。”葱儿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见姑奶奶听了这话果真不闹了,颤了两下肩膀低着头不敢再闹一副乖乖模样,她方露出一点笑意,“这般才乖,我去与太太说一声,叫她今日予你些好吃的可好?” “好!”陆云露牙笑起来,拍了拍腿上的枕头,“叫娘送好吃的来,囡囡也吃……”葱儿温声应一句,方出屋锁上门走了。 甄氏这头母子二人已用完了早饭,她见儿子起身就有要走的意思,便一下唤住了他,“你那医馆里可不是还有几个帮工的,何苦日日去的这样早,娘昨日与你说的事你可放在心上了?” 见他点了头,甄氏方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寻常人家的男儿到了你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成群,早些年娘便叫你去娶了那香橘,你偏不肯。这下好了人家嫁给了城北何家,同年便怀了身孕,第二年就诞下一个大胖小子,娘还去吃了周岁宴,那叫一个生龙活虎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之后几年是一年一个,这不,今年也怀上一个,没准儿又快生了。” 甄氏这话说的颇有些气急败坏,她这儿子从来就是个犟脾气,甭看他平日一副孝顺周到模样,那是事事顺了他的意,若是哪日逆了他意,那可就不同了。 甄氏虽是心里埋怨他往日不通窍,迟迟不肯相看姑娘,可近日来只要她一提这事,这孩子倒也未像往日那般抵触了。这样想着,她这心里也就好过一些,一心合计着明日便邀了那媒婆家来。 待陆叙离了家,甄氏方收回心神,先是命丫头收拾了桌面,又叫人将儿子昨日换下的衣物洗干净晾起来。统共就得这一个婆子两个丫头,这主子三人的吃穿住行皆是几人包了,甄氏自来就不是个好相与之人,这三个下人平素也未少被她苛待教训,因此几人便是心中有怨气,可到底还是不敢吭上一声。 待葱儿忙完手头活计,方想起忘了给姑奶奶送饭,当即跑进厨房,央了那做饭的李婆子给再热一遍。李婆子这头正给热菜饭,那原先坐在屋里做针线的甄氏便走了过来,“做甚呢?哪个未吃饭?” “太,太太……”李婆子两下就扑了火,将锅里的大杂烩盛了出来,立在一边听着葱儿解说道,“奴,奴婢先前忙忘了,就将给姑奶奶送饭一事给忘了,这时间定在房里饿得慌了,可这饭菜都凉了,便思着再给热一回……” 葱儿垂着脑袋,心中害怕的不行,就怕因此惹怒了太太。“七月的天,冰的都可吃,这凉的又怎地不能吃。”甄氏对着两人,就没好气,“这样热上一回不说费了柴,还沾了锅,吩咐你们的活计可都做完了,要叫我瞧见哪处不如意,仔细你们的皮!” 甄氏发了一通气人便走了,留下两人在厨房垂头丧气,李婆子头一个开口怨她,“你也是个拎不清的,明知道太太不喜欢她,偏还寻了麻烦来,你寻便寻,偏还连累到我头上来。” 李婆子啐她一口,人就伸手舀了一瓢水开始刷锅,葱儿心内亦委屈的不行,可还是低声同她道了歉,“是我不对,叫你也受了一回冤枉气,所幸这回她光只嘴上动动。” “唉。”李婆子将刷锅水扫出来,又拿帕子将锅内的水珠一一擦干净,叹一口气,“你去忙你的罢,别一会儿又来了。”葱儿捧着一碗大杂烩开了关着姑奶奶的房门,屋里静悄悄的,她还只当姑奶奶睡着了,谁想再进几步便见她坐在床头躲在帐子后低低啜泣起来。 她一时心下不忍,几步近了床边,“姑奶奶,好吃的来了,莫哭了啊,再哭就不给吃了。”葱儿话说完,见她还不肯自帐后出来,便将那盛了饭菜的大碗伸到她面前,香味一过来果然就不哭了,一下就探出了脑袋。 “饿,囡囡饿坏了。”陆云一面捧住了饭碗,一面嚼了一口吐在枕头上,“囡囡吃。”葱儿早见怪不怪了,便也默声坐在一旁看着,等她疯疯癫癫吃完了才收碗出去。 陆叙今日同往常一般时间回来,甄氏自然露了笑意,两人用过晚饭后。见他要回房了,甄氏方叮嘱道:“夜里早些歇息,莫要看的太晚了。”陆叙自是应下,回了屋。   ☆、第33章 制药丸 眼见三年举办两回的院试迫在眉睫,各地童生都在为着能一举考中生员,从而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而挑灯苦读。既是下定决心绝不重蹈前世的覆辙,陆叙便只能暂时放手医馆的事务。 前几日,陆叙就领着两个徒弟上山采草药,这几日频频见他在配药方,一时吩咐枳实将草药一一分类出来,搁在后院晒了几日又叫巴豆捣碎研成粉。今日又吩咐了二人将那药粉一一调蜜进去揉搓成丸状,之后便用小瓷瓶一一装起来封死。 红花在旁疑惑了几日,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师哥,这是为哪个制的?”红花柳眉倒竖,这师哥她是十分了解,近日来总见他凝眉沉思,不难看出心中有事,只她并不知是何事扰了他。 “红花。”见她开口相问,陆叙便直接告诉她,“师哥近日琐事缠身,兴许会有一两月不在馆内,你要好生照看。要是碰到疑难杂症,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莫做那无把握之事,大可好意劝告他去寻旁的大夫。这几瓶药丸,不日便会有人来取,你听她自报家名是那纪家之人,且身患心疾之症,便是无误。” 要说红花先时还在疑惑这药丸是制给谁的,这时间一听他要离馆两月,一颗心都变得焦躁起来,“师哥!你是出了何事?为何要耽搁这许久?” “并非坏事。”陆叙并不愿与她明说,再次嘱咐了两个徒弟他离馆期间应注意的各项事务,便离开不说。 枳实还在摸着脑袋,心里微有些暗乐,不是他心中不喜师父,而是没了师父在这便没人再会管他整日背这记那的,亦再不会动不动就挨罚了。 他这里正暗乐起来,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来,抬头就见红花师叔面色难看至极,心里刚叫一声坏了,那女魔头就伸手赏了个爆栗。“你个臭小子,别以为姑奶奶我不知你心里想什么,赶紧给我回去干活!” 枳实“唉哟”个不停,捂着额头一步一回头地去了后院。 馆里一时只剩下红花与巴豆,红花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儿,招了手唤他过来,“派你打听的事儿,可都打听着了?”红花随意地撩一撩挂在白嫩耳垂上的红玉耳坠子,往上挑的凤眼朝他身上淡淡一扫。 巴豆直着眼睛盯住她的耳朵瞧了好半晌,吞了吞口水,方有些磕磕巴巴回道:“回,回师叔,打听着了一点,怕是近日来才入的青州。姓甚名谁不知道,光打听着是位尚未出阁的姑娘,听那左邻右舍说里头排场倒像不小,院子里整日都有仆婢穿梭。”巴豆挠了挠下巴,眼睛一亮,“哦,还,还有一事,传言是来此地养病的,旁的就没了……” “来此地养病……”红花眯了回眼,片刻后才慢悠悠站起来,“行了,我去后边歇着了,你在这好好守着,师哥不在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有人来便去后院寻我。”不等他应下,扭腰便走了,巴豆看着她曼妙背影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 果不其然,两日后便有人来请大夫。 师哥不在医馆,红花这几日便有些心不在焉,面上亦是少见的阴晴不定。她看着这两个气喘吁吁的丫头,自是记得这两个曾来请过师哥,“陆大夫不再,还请另择良医。” 平安一听完,眼圈便是一红,“怎地会不在?这可怎么办?劳你们去寻他来可好?我家姑娘正遭罪呢!”平安为主心切,这纪大爷嘱咐的话,她亦是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知道这陆大夫同他是故交,且又同他打过几回交道,自觉熟稔了起来,因此一得知姑娘身子不适,头一个想寻的便是他了。 “姑娘这话说的,合着陆大夫是专为你家姑娘一人医病的?”红花忍不住没了好气,“陆大夫此番去了异地,你若是愿意等,你便等,大可随意。”红花说着就撩起布帘,拍拍手进了后院。 平安没想对方这样无礼,若不是碍着陆大夫的面,她早要同她争吵起来。这时边上福儿忍不住拉拉她袖口,“平安姐姐,这可怎么办好呀?” “既是不在,咱们便只得寻了旁人去。”平安两个结伴刚要走,身后静了老半天的枳实就忍不住叫一声,“两位且慢,敢问府上可是姓纪?” 枳实摸了摸脑袋,暗暗为方才红花师叔的态度感到稀奇。平安两人停住脚,默了半刻方答了是。那枳实听了又问,“再问一句,你家姑娘是何症状?” 平安自然照实答了,那枳实一听,便忙将师父嘱咐下的几瓶药丸送到她手上,“这是师父走时留下的,说是给那纪家的,且身患心疾的用,想来便是你家姑娘无误,快些拿回去罢。” 平安先时还有些愣怔,可随即便是欣喜,心里虽还有些疑惑,可这时候已顾及不了其他,当下谢过不提。两人走在半道上还是放心不下,到底又新请了一位老大夫回去。 那老大夫把完了脉,叹一口气就准备开方子,哪知平安这时候却凑了上去,“老大夫,可否帮我瞧瞧这是个甚的药丸?” 那老大夫“咦”一声,凑近了眼睛仔细看了一回,又倒了两颗出来闻上一闻,片刻之后就激动的面红耳赤起来,“你,你这是哪处得来的?” 老大夫语气过于激动,平安不由吓得往后退一步,“这是那城西陆氏医馆的陆大夫制的,敢问老大夫我家姑娘可能服用?” “原来是他。”那老大夫捋捋胡须,面露喜意,“能,大大的能,这个药方配的好哇,配的妙哇!老夫怎地就未想到呢?”说到此处,他不免皱眉叹气起来,“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啊!” 老大夫长吁短叹个不停,更甚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一写,平安立在一旁毫无头绪,罗妈妈只当她又话多耽搁姑娘治病,近前就斥责一声,“什么时候了还不长点心,赶紧一边去。” 平安呐呐地退到一旁,那大夫听见响应方回过神来,“哦,并非是这婢子之错,却是老夫耽搁了,她手上拿的那药可服用。方才我见那瓶上还黏了纸片,想是怎个服法用量俱是写明,既有陆大夫诊断在先,那老夫便去了。” 罗妈妈还有些懵,派如意包了诊金将人送出去后,方回过头来寻平安。 平安这时早理出头绪来,喜得一下冲到了榻前,掀开床幔就要喂佟姐儿服药。罗妈妈不明她在做甚,当下被惊得不行,一把桎梏住她,“这是甚!你就要给姑娘吃!” 这时如意也进来了,平安一字不落地道明了前因后果,几个不知情的方松一口气。罗妈妈看一眼紧闭着双眼儿的姑娘,一双黛眉蹙的紧紧的,心里就发急,“既如此,那便赶紧喂了姑娘服下。” 平安自是赞同,将怀里几个药瓶儿取出来看了又看,按照上头的嘱咐分别倒了一颗两颗出来,如意一端来温水,三人一个捏口,一个扶身,一个喂药喂水,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姑娘吞下去。 罗妈妈命如意又去绞了热巾帕来,细细给姑娘擦了擦滑出来的水儿,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姑娘的额头,方才拉好床幔。三人也不离开,便坐在离床榻不远处歇着,罗妈妈低声道:“这陆大夫倒真是个有心的,往日咱们偏颇了。” 平安两个点头,“这倒是不错,可我瞧他那师妹却不似个好人,阴不阴阳不阳的,态度恶劣不说,陆大夫吩咐下的事还想瞒着我。” 罗妈妈毕竟是个过来人,听完便明白过来,“这倒也是个麻烦事儿。” 她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好容易得大爷引见这么个算是慢慢熟稔起来的大夫,尽心尽职不说,平素半夜里去请竟也能请进来,正是大好的事儿,偏偏里头又有这么个妖精在作怪,罗妈妈不免暗自忧起来。 如意想来亦是明白过来,见罗妈妈面色便知她心中的顾虑,因此亦压低了声儿道:“我倒瞧这陆大夫有几分正气,他那爱作妖的师妹定是左右不了他。”先不说这话准不准,几人到底是心里松快一些。 佟姐儿这身子,一年总有几回犯病犯得厉害,罗妈妈几人虽是十几年来皆是这般经历过来,暗里早该麻木无知觉才是,可抵不过心里为主心切,回回都惊惶不安。 佟姐儿次日醒来,眼神还有些涣散,整个人虚弱的连根手指头都动不得,她不吭一声地望着帐顶,觉着这样的日子简直是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自打出生身子便不好,从小到大旁人能做的,她皆不可去做。 不是怕吹着了风,便是怕淋到雨。这些她皆可接受,怕就怕在没完没了的疼痛常年伴着她,每每犯起病来她就想一死了之,可待她捱过了一回又一回,哪怕是只得一线生机,终究都是想要继续活下去。   ☆、第34章 人言畏 盛夏时节,正是雷雨高发之季。如今身处异地,自然比不得往日居在纪府时身处高门大院,地势冬暖夏凉,外有古树参天,内有冰山冰炉。 近日来又逢雷雨,气候便更是叫人闷热难耐。罗妈妈毕竟上了年纪,身子本就微微开始发福,屋里几扇窗子都叫她支开来,立在窗前摇了摇团扇,仍旧被热的出了一身的汗。 “咳咳”佟姐儿咳嗽两声,拿帕子擦了擦嘴,皙白的额上也叫闷出了一层薄汗来。罗妈妈见她光只坐在那铺了凉藤的软炕上,一气儿喝着厨房送来的酸梅汤,少不得又是皱了眉道:“姑娘少喝些,这些个到底凉的很。” 佟姐儿实际只喝了浅浅一小碗,自上回吃多山楂汁儿坏事后,罗妈妈在吃食上便越加拘起她来。佟姐儿就着白瓷汤匙再喝下一口,方才推开。“妈妈……”佟姐儿刚唤一声,屋外便突地炸开一颗响雷,直把她骇得咬紧了唇瓣不敢出声。 罗妈妈亦是被骇了一大跳,连忙走窗前离开,方才半丝儿风都未有,这时间立马吹进一股大风,屋里的床幔珠帘霎时便吹得叮咚作响。“赶紧的,快将窗子都合上。” 待平安如意两个合上窗子后,屋外“噼噼啪啪”落下大雨来,罗妈妈才算缓过一口气,“这落雨也好,省的日日热得人焦心。”罗妈妈在软炕另一旁坐下,“姑娘方才是要说甚?” 此刻不过刚过晌午不久,窗外便乌压压一片,倒像是成了傍晚一般。如意两个燃了蜡烛,屋里方显得亮堂一点。“今日已是十八,大姐姐几日后便要出阁,我正寻思着送甚个礼物与她添妆。” 几日前佟姐儿刚过了及笄,若还在纪府,周氏碍着名声少不得还须为她大办一场及笄礼。可如今主仆四人身处异地,先不论周氏从来就不待见她,便是心中待见她,这隔了大老远的,能送根簪子来就算不易了。 可她如今身份尴尬,既未订婚又未许人,必定是办不了这及笄之礼。奶母与丫头心中怜她,便就在这屋里为她插了簪,便算作是成人了。院里其余的下人俱不知道,这佟姐儿便就身量娇小,乍一看便似个豆蔻少女,也无哪个能想到她已然及笄。 这事儿一过,罗妈妈心里又是忧起来,姑娘当日口说不嫁之事,她可从未赞同。这女人家一辈子缺哪样儿都行,就是不可缺了嫁人生子这一项,她暗里将这事记在心上,嘴上却未同她明说。 这大姑娘惠姐儿暂且不论她待姑娘真心与否,可贵就贵在她行事熨帖人心,姑娘及笄哪个都未放在心上,偏还就她特意派人赶在当日送了礼来。如此这般,现今换作她要出阁,姑娘自然也需备了礼去。 “这礼不在贵重,在就在乎那点情义。”罗妈妈寻思着道,“姑娘既作为她娘家姐妹,包几样贴身物事便是了。”佟姐儿这里点了头,屋外仍旧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哗啦啦倒下,弄得一屋子人都有些安静。 …… 一场雷雨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止歇。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该是又到了用晚食的时间。湿热的气候叫这一场雨降下来,很有些被浇熄了几分热度,窗外吹进的风也不如平日那般带着一股子躁气。 如意翻出一件蜜桔色棉绸夏衫服侍佟姐儿穿在素罗衣外,罗妈妈才许她出了内室过来用饭。这厨房早叫罗妈妈嘱咐过,做的菜食尽都是当地人喜吃的样式。 一碟儿梅花卤肉便是调了花蜜进去,做的软嫩多汁儿,且又极易消化。姑娘从小就只能吃这些软嫩宜消化的,甚个汤滋补养人便命厨房炖了给她吃。罗妈妈自去一旁用饭去了,光留了如意一人立在桌前为她布菜。 “姑娘,这汤鲜的很,赶紧趁热喝两口。”如意揭开汤蛊的盖儿,里头的汤香味儿便飘了出来,趁着汤正热,她赶忙端了彩陶小碗儿盛了半碗出来,连带着里头熬汤的参与汤渣也叫她舀了一些出来。 佟姐儿执了汤匙一面吹一面慢慢咽下去,如意这里正有条不紊地服侍姑娘用饭,那才走院里逛荡一圈的平安便回来了。她一进屋便面色不好,如意使个眼色示意她有甚事待会儿再说,且先等了姑娘用毕晚食。 平安迟疑一下,方拧着眉头寻了罗妈妈去。 待罗妈妈两个再次回来,佟姐儿已用完了晚食,如意正服侍着漱口净手,佟姐儿正拿着巾帕拭手,转过身子就见两人心事重重。原还算平和的心绪,登时就有些不安起来,“怎地了?生了何事?” 罗妈妈这回也不怕再吓着了她,几个人进了内室,方低沉着声音开口:“这到底还是男儿家的天下呀,方才平安巡视一回回来,路过那小园子边的矮墙处时,听见墙外有两个男子嘀嘀咕咕。这时间说甚都不重要了,关键是竟能将咱们院里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 罗妈妈面上显出了惊恐,“这些个还不打紧,就怕两人起了歹心,咱们这俱是女眷,若真是天杀的被那几个翻了进来,可得怎地办好!” 罗妈妈面色凝重非常,佟姐儿听完早已不经意间打了个寒颤,往日她想的片面了,自古以来女子势弱,你有那父兄在旁且还尚好,毕竟你在闺房里待着无人敢闯了进来。可如今她无兄无父,且孤身一人来到此地,终日里不开大门,亦不出大门一步。 这坊间左邻右舍最是爱闲话叨唠,院子里几个下人亦是当地之人,自己一介尚未出阁的孤弱女子独一人居在此地,这风声难保不会被人传出去。传便传了,她整日待在屋里不与外人照面,左不过名声差一点,可有一样,怕就怕那等貌丑心邪之人,遇着了那些人,自己可不就是只能束手无策吗! 想到此处,佟姐儿不由看向罗妈妈抖了抖粉白的唇瓣,“妈妈,可该怎么办好?”佟姐儿一下扑进罗妈妈怀里,黛眉蹙的紧紧,心中既不安又无助,这样的事儿她从未遇到过,真不知该怎么办好。 “姑娘先睡,法子定会想出来的。”罗妈妈摸着佟姐儿的长发安抚,“有钱能使鬼推磨,逼的无奈咱们便消些财请几个家丁进来,只是,这般行亦是有风险的。” 佟姐儿无了话说,轻“嗯”一声,洗沐歇下不提。 心里藏了事儿,到底还是一宿不曾睡好,罗妈妈三个亦是彻夜难眠。早间起来,便见姑娘精神不好,三人都心照不宣刻意未再提起昨日之事。 俩丫头陪在佟姐儿身边,罗妈妈却只身唤了院内众人集合在堂。外头的人再是千里眼顺风耳也不能样样摸清了里头的关系,说到底还是这里头有人嘴碎舌长,一来二去传的左邻右舍俱都摸清了姑娘的底细。 罗妈妈沉住脸看着众人,这其中有人是卖的死契,有人是卖的活契。死契之人自然比不得卖活契的胆儿肥恣意,罗妈妈寻思着这一层,头一个便将目光锁住了厨房的两个婆子。 这两个婆子一月里总有个几日是轮流着出院置办采购的,出一回门也得近一个时辰才回来,期间去了哪处同哪个说了小话竟是无从得知,想来定是与这两个脱不开干系。 “旁的人都回去,给我守住本分,尽忠尽职。”共处这些时日,众人还未见罗妈妈翻过脸,这时间便是再憨,也晓得恭敬应下退去。 堂屋里一时只剩三人,两个做饭婆子俱都鬼精的很,如何不知这是惹怒东家了。 她两个虽是嘴碎,性子又喜欢打探秘辛,素来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大大呼呼便道了出去,说出了口当时还有些自责大意了。待过后几日,这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谁能想着会被罗妈妈提出来。 两个再是卖的活契也是卖了十年,就是说这十年东家叫你往东,你就不可往西,她便是将你二手转卖到别家也是合理的事儿。这样一想,倒还有些悔起来,当即二人就先后跪地自发认起错来。 “罗妈妈且饶过这一回,老奴们实属大意,实在不是有意透露姑娘的底细,只当着亲眷念了这么一回,不成想竟这般被传了出去。”两个婆子跪地就开始求饶,直说不是有意,盼罗妈妈放过这一回。 罗妈妈不妨这两人这般诚实,还未审问便给自觉认错起来,这般一来,使得她原先准备好的问话俱都作废。 依照内心,她是恨不得将这两人立刻打发出去,这如今不比往日,这两个尚未离开就已经张着嘴巴见人就说,若是现下将两人赶出去,回头心里要怀恨起来,指不定又要如何埋汰起姑娘来。 罗妈妈忍住心里的火气,对着二人道:“都起来罢,今日我便将话说绝,下不为例,若再有下回,定要你们好看!姑娘虽是如今一人居在此地,可娘家舅家的人俱还健在,待身子养好了,不日便要回府。你两个若是长点脑子,便知日后该当如何。” 罗妈妈这话说的倒也不曾发虚,这佟姐儿舅母再是不仁,可那舅舅却是向来就疼宠她的。若真个没了法子,回头请了舅老爷相帮,倒也不算难事。 她这番心里话,两个婆子自然猜不着,她们亦是见过那谈吐不俗的纪大爷,因此便也深信此话,直呼再也不敢。   ☆、第35章 现腰封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皆算相安无事,可就算这般,主仆四人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佟姐儿自那日开口问了两句,之后几日便少再开口,整日里凝着细眉,不知一人又在思甚。 近日来一连落了几日的雨,所幸白日响完了雷,夜里隔着一扇门窗一道帘却还可听见那“哗啦啦”的大雨声。如意正往屋角的香炉里添着除潮祛湿气的香料,回头便见姑娘不知何时立在了窗边。 眼下虽是夏季,可碍不住落了几日的雨水,入了夜到底还是生出几丝凉意来。如意忧心走近了她,还未开口便被一股凉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原来那闭合的窗子早叫姑娘支开了一条细缝,这风便是走那细缝里钻进来的。 如意赶忙合上了窗子,摸上姑娘的手就是冰凉凉的,她心里一急,语气便有些不当。“姑娘太随性了,回头若是受了凉苦的还不是您自个!” 如意面色沉下来,扶了她到床边坐下,蹲下/身子正要为她褪鞋,佟姐儿却细声止住了她。“慢着,我还不愿睡。”佟姐儿蹙着眉,错过她再次来到了窗边。 这几日她静下心来想了一想,觉着当日离开纪府实属冲动之举。那周氏心中之所以不待见她,无非就是觉着她配不上表哥,她留在府里一是挡了人家的道,二是能叫周氏彻底放下心防不再暗害于她。 当日光想着离开那叫她不得安宁的地方,一心以为远离了是非之地,孰不知这是非哪处也有。她口上是说这辈子不嫁人,可身为一介无法超脱红尘世俗的弱女子,哪个不想有个安稳的家歇脚,有个结实的臂弯依靠。 坏就坏在自个一直心怀死结,说是说来了新地一切重头开始,可昔日被人轻薄之事却不好轻易抹杀,竟是时不时就要冒出来搅乱她原本将要平静的心湖。 想到这里她不免红了眼,思来想去这样的日子实不是她所要的,若是叫她这辈子就这般认命妥协了,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的。 屋子里静谧许久,如意已立在她身后多时,姑娘自小性子安静少言,平素有个甚的想法,若没人主动去问,她便从来不主动道出来。她几个早习惯了,可这时间观她面已显出倦容,只好闭住口扶她上榻歇下。 提心吊胆这几日都未发现不对,几人坚守的心防便也渐渐松散些下来。罗妈妈近日来一门心思全在管理内院事务上,反复敲打了一众下人,弄得一院子的下人皆有些怨声载道起来。 这天色好容易放了晴,正午间的蝉鸣叫个不停,佟姐儿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托腮翻着诗集,俩丫头一左一右为她摇着扇。如今没了冰块儿,屋里子只能提进几桶井水搁在角落处。 佟姐儿听见脚步声便循声望过去,见是那罗妈妈正走外头进来,一张圆脸叫正午的日头烤的通红一片,满脑门儿俱是汗水,便指了平安过去为她拭汗。 平安自桶里舀了两瓢井水出来,将那巾帕浸透了拧干方才送到罗妈妈手上,罗妈妈诶一声伸手接过,擦了一回面又喝下几口凉茶才走近佟姐儿。“姑娘怎地未去眯一眼,这大热的天最易困乏了。” “白日睡足了,怕夜里入不了眠呢。”佟姐儿合上诗集,捧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两口,方问,“妈妈这是走哪去了,竟热的满头大汗回来。” “还能去哪儿,左不过去瞧了眼底下的人可是偷奸耍滑了。”罗妈妈如是答道。佟姐儿听了,不免叹一口气,“妈妈日后还是少去,这些个人与咱们俱都不同心,隔三差五去一回便罢,日日去了只会惹得人生嫌。” 佟姐儿只当罗妈妈真个是那正儿八经的视察,不曾想罗妈妈只是挨个絮叨几句便走开,全不似她想的那般。罗妈妈也不爱辩,只同她说道:“方才出去一回,倒是听闻这朝廷定下三年举办两回的院试将要开考,当地不少考生皆在去往指定考点的途中……说是那陆大夫也在其中。” 罗妈妈这般一道完,便连忙去看佟姐儿,只见佟姐儿微讶一下道:“他不是大夫吗?怎地竟也在其中……”话说完又觉着不妥,接着道,“……倒是未曾想到。” “可不就是,瞧他一番处事便知是个仔细之人,想来定能高中。”早先罗妈妈还不十分看好他,只有了上回特意为姑娘备药之事,她这心里便慢慢待见起他来。 佟姐儿听过便听过,心里未做其余多想,罗妈妈心思却有些涌动起来。说来这事儿原不该同她这黄花闺女儿道,可如今这处境不由人,思来想去还是凑近她耳边低声密语,“姑娘,你瞧这陆大夫如何?” 佟姐儿没想她突然问这个,先时还发懵,之后便羞恼得臊红了一张小脸,玉白的耳朵“刷”的一下亦被染得透粉。“妈妈这是何意?甚个叫做如何?” 羞过之后,便又生出几分恼意,“这些个话若是叫旁人听去了,我还有何脸面见人!”佟姐儿一是恼她说话没了分寸,二是自觉蒙羞惭愧,旁人不知,身边人哪个不知,她到底不是往日那个不韵世事的闺阁小姐了。 罗妈妈面色半点未变,抚上她的肩又道:“我又如何不知道,这种话依照往日是如何也不敢说,可如今咱们境况不同,姑娘别真是想要一辈子不嫁人?” 罗妈妈转了话锋,“姑娘前段日子亦是瞧见的,这家中若无个男人家主心骨,是要叫那贼人惦记的。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咱们光几个女人家亦是如此。” 罗妈妈苦口婆心,她是真个为了姑娘好,知道自己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说不准哪日便去了。这平安如意两个虽还年轻,可说到底也无法一辈子照顾姑娘,女儿家在娘家时一切靠的是父兄,出嫁了基本便是靠丈夫,待年老了除了靠儿子之外,其余的全都是靠不住的。 她也并非择定了这陆大夫,原因仍旧简单,如今纪二爷那处是无了指望,只怕周氏早叫人替补上去。她们几个身处异地,打过照面的除了这陆大夫之外,便再无其他人。 且这陆大夫样貌品行俱是不俗,又有一门看病的手艺,如今更是盼着考取功名,可见这是个有本事的人,若是真个成了事儿,倒也不失为一段良缘。 罗妈妈如是想着,打过几回照面,观这陆大夫倒似个端正之人,姑娘若是跟了他,两人便是无有感情,能做对儿相敬如宾的夫妻也是好的。 罗妈妈虽是样样算好,可也知道心急不得,怎么说也不能叫陆大夫发现自个的意图,说到底还是要男方主动起来,女方才有面子,亦不至于落得嫌话。 佟姐儿叫罗妈妈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可要说她心里愿不愿意,却是难说。往日从未想过这茬,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如今无了父母,且又是这番处境,竟只能轮到奶母与自个定,她心下颇有些无所适从。 罗妈妈自是瞧得出来,摸了摸她的长发安抚,“这事儿急不来,姑娘好生想一想,我虽是为了你好,可话说到底还是要你自个同意。若是实在不愿,妈妈自然是要一辈子都跟着你的。” 罗妈妈眼睛一酸,连忙背过了身去,俩丫头立在身旁听了这许久,自然也明白罗妈妈话中之意,见姑娘垂了眼睫不说话,便都未再开口。 罗妈妈白日所说之话于佟姐儿而言可谓冲击力极大,入了夜躺在榻上竟是半点也睡不着,她侧个身摸出了藏在枕下的小瓶儿,瓶上贴了条小纸片,字迹端正,力透纸背,一看便知是下了功夫写字。 那日平安亦同她说了,知道这是他特意嘱咐下来了,因着这事一插/进来,要说她心中不去多想,那便有些作假了。将药瓶儿塞了回去,心乱地再次翻了个身,这时间面朝着里壁,轻咬着唇瓣再次陷入浆糊里。 夜里不曾睡好,竟是近了黎明方才瞌眼睡去。如意天未亮便起了身,挑开帐子见姑娘梦里都蹙着眉,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昨夜里是她值夜,榻上的姑娘翻来覆去,任她动作再轻,隔得这样近了如何能听不着。知道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她便拉拢帐子自行穿衣洗漱不说。 罗妈妈素来起的最早,她便住在挨着佟姐儿屋子的耳房里,这清早间打开/房门儿,日头还未升起来,倒还有几分凉意。她拢拢衣领子,迈步往正屋走去,才磕了两声门,如意便打开了房门儿。 罗妈妈瞅她一眼,正待问姑娘起来没,低头就见门槛边有一异物,尚不及瞅仔细了,那如意便拣起来“哎呀”一声,“妈妈,这倒像条腰带,哪个的……”罗妈妈凑近了一看,面色便是一变,这物糙的可不像是女人家用的。   ☆、第36章 惊魂夜 如意便似捏了一个烫手山芋在手上,心内惶惶,罗妈妈面色难看至极,“这是哪个挨千刀干的,合该叫他断了子孙去!”罗妈妈这是真个恼怒了,当着丫头的面竟也露了粗话。 如意拧着眉头静了片刻,方突地开口:“妈妈,咱们四下看看,没准儿能寻出点线索。”罗妈妈似被她点醒,当下点了头两人急匆匆去了。 这两人寻了大半个院子,都未寻出半点蛛丝马迹来,罗妈妈刚要叹一口气,便听如意又是“哎呀”一声,“妈妈你瞧!” 罗妈妈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距的远尚还看不太清,待走近了方瞧清楚那靠近围墙边上的花丛全叫踩断了梗,扑倒在地里形成一条出园子的小径。前些日子落了数日的大雨,地里还有些湿气,两个低下/身子一瞧,便瞧清楚一路尽是大脚印子,当即面色凝重。 “这是真叫人盯梢住了呀!”罗妈妈满面愁容,两个一道回了屋,屋子里静悄悄的,便知姑娘还未醒来。罗妈妈在外间的软榻上坐下,眼瞅着如意还捏着那腌臜东西,当即就低声斥责起来,“还拿着那腌臜物做甚!还不赶紧丢出去!” 如意平白吃了罗妈妈一回训,捏着腌臜物转身走几步,突地又改道往自家住的耳房去。进屋那平安还在镜前梳头,见她回来了正要同她说话,待一瞧清她面色后不禁又闭住了口。 如意看也不看她,进了屋直接“啪”一声合上房门,寻出那藏在床榻底下的火炭盆,擦燃了火就将那腌臜物拿过来烧。这是干物,火苗子一窜起来就烧毁一大截,难闻的烟味儿瞬间充满整间屋子。 平安刚将簪子插定,回过身来望她,鼻端便吸进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她掩了口鼻,自镜台前站起身,也未打算走近去瞧,光立在老远冲她嚷道:“你这是烧的甚?怎不拿到屋外去烧,弄得满屋子一股味道,熏死个人了!” 平安张着嘴巴发牢骚,如意却是睬也不睬她一下,径自沉着脸将那物烧尽,待化成了灰还用火筴反复去搅那堆脏灰。这时候便是再大乎,平安也瞧出情况不对劲儿了。“怎地了?又是出了何事?” 平安这话问的暗恼,这从来青州的路上到定下在此安居,大大小小就生出不少的事儿来,现下见如意面色不好,自然能猜出又是生了不好之事。 “收拾妥了赶紧准备,姑娘怕是就要起来了。”如意洗了回手擦干,晾好帕子其余话不说,光对她说了这一句,人便出了屋。 平安还待张口,那如意便走得没了影儿,她心下有些生气,甩上房门便尾随她去了。 佟姐儿醒来却半点也不知这事,见罗妈妈面色不好,还当她是仍为着昨日之事操心,因此吃罢早食便留她下来说话。“妈妈说的那事,我想了一想,倒是可。”佟姐儿面上微红,细着声音略有些磕巴,“可,可咱们该如何做?” 罗妈妈心里正藏着事儿,弄得一早上都有些心神不宁,前几日还是个捕风捉影的事,这今日却骇死人的撂了脏物调/戏起来。她不敢将这事同姑娘道,就怕她因此过得不得安宁,可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眼下愁得不行,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是撂条裤腰带,明日就难保做个甚的污糟事来,来明的她还不怕,怕就怕使那阴损的招数害人。对方在暗处,她们几个却在明处,到底是吃亏得多了去。 佟姐儿这话一道完,心里还有些撇不开面子,可见罗妈妈长久不出声,竟一人皱眉苦思起来,她不由得有些不解。“妈妈?” 罗妈妈回过神来,观姑娘这意思是有些同意了昨日之事,倒还算有了些宽慰。只这事急不来,那陆大夫瞧着性子倒像是有些子清冷了,这般急着赶着送上去,只会叫人轻贱厌恶。 “这事还须容咱们从长再计议。”罗妈妈拍拍她的手道,“眼下这院试是依次分期案临考试,正试一场,复试一场,到公布榜文揭晓名次时少说还要有几日才行。这时间他也抽不开身,咱们便好生谋划谋划。” 佟姐儿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暗暗觉着自个这般行为倒像那话本子里的浪/荡女子一般,竟要开始谋划如何勾住一个男子,她只消这般一想,心口便“咚咚咚”直跳,玉白的小脸也难堪的烫了起来。 罗妈妈俱瞧在了眼里,只当姑娘这是春心萌动了,这样一想,她又担忧起来。就怕姑娘过早埋下了情根,他日叫那陆大夫给吃的死死,那便不妥当了。 一转眼又入了夜里,现今主仆几人都格外怕这黑夜,佟姐儿与平安方好,不知白日之事,罗妈妈与如意两个却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今儿个原该轮到平安来值夜,可如意忧她马虎大意睡沉了去,便主动揽下这职分。“今儿个还是我来罢,你且回了屋歇息,明儿白日便换了你来伺候。” 平安不想她这样心好,抱住她胳膊摇了几下,也不同她客气,直接就回房歇下。 如意合上房门,罗妈妈今日未再睡那耳房,此刻正靠在软榻上养神,身上套的罩衣并那脚上的鞋俱未褪下来,听见响动便睁开眼看过来。 如意冲她点头招呼一声,便掀了帘悄悄入了内室,佟姐儿听见响动朝她这望了一眼,之后便翻了个身面朝里壁。如意几步走近了,挑开帐子为她提提被子,吹熄了几支粗蜡,独留下一支光线暗弱的燃着。 抱来铺盖在脚踏上铺好,躺平了身子这眼睛却不曾闭住。约莫过了近两刻钟的时间,如意轻手轻脚地自被窝里起来,掀开一角床帐探头望进去,见那姑娘闭了眼睛,呼吸均匀,便知这是睡着了。 放下床帐,她暗里叹一口气,套上绣鞋便就去了外间。 软榻上支着张小炕几,上头搁着盏灯,又摆了茶具,罗妈妈身后靠着大迎枕,手上捧着茶啜了一口。如意握住一把珠帘,穿过去后又缓慢松开手来,原本该是叮叮咚咚的门帘,却是半点脆音都未发出。 罗妈妈见她这般体贴仔细,心下便有些满意,招了手唤她过来一同坐下。如意一路屏气凝神,这会子坐定了方舒出半口气。 两个虽是靠在软榻上,可这眼睛与耳朵都时刻警醒着,她两个无了办法,与其夜里提心吊胆的入不了眠,还不如干脆备了浓茶,坐在屋里点了灯,睁大眼睛时刻盯着。那些个就是再胆大,见里头亮着灯,想是也要三思一番。 罗妈妈毕竟上了年纪,喝了浓茶却也不太管用,手掌撑额靠在炕几上,眼皮子沉得一下下往下垂,待一闭了眼她又立刻惊醒过来,四处瞧了瞧又给打起瞌睡来。 如意在旁瞧得心里叹息不已,她到底年纪轻,这般熬着夜顶多打两下呵欠,眼儿原是睁得多大,现下照样多大。 屋里两扇窗一道门,隔个不久她便盯两眼,今儿个天上月亮亮得很,照的地上银白一片。屋里虽是点了灯,可若是门外立了人,那影儿却还是能瞧见。 如意盯着窗子便是一闪神,明亮的月光投在窗纸上,映出了那窗外鬼鬼祟祟之人大半个身子与整个人头。她骇得一颗心就快提到了嗓子眼,暗暗伸手推了推罗妈妈,罗妈妈一瞬抬起了头,跟着她一道望过去,心下亦是一阵大骇。 两个摸出手边早已备好的柴火棍子,轻手轻脚走到了窗边,一左一右藏住了,暗想那贼人若是破窗而入,她两个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住了姑娘。 两人虽是下定了决心,可碍不住都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手心里俱冒出虚汗,面上亦是惊出了阵阵冷汗。那屋外之人许是发现了屋里有人守着,在窗前停留了许久都未有其他动作,罗妈妈与如意是越等越心慌,心脏都好似要跳了出来。 睁大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见那窗外的人抬起了手,在窗格上比来比去,实在测不透这人下一步会做出甚样的事。 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睁着眼睛直直盯着那剪影,只见他伸手磕了磕窗框。这声响若是搁在白日定不算大,可这时间,这境况,在这夜间便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两人被他这举动弄得越加慌张起来。 那人许是觉出了对方怕他,便越加肆无忌惮起来。他这边磕着窗框,那边趁着两人心下慌乱,一个蹿身便奔到门边,竟是伸脚猛地一踹,若不是门后早搬去桌椅挡住,这一脚就该给踹开了房门。 罗妈妈与如意已经面如土色,一人守住门后,一人守住窗后,举着柴火棍子的手都在不住的打颤,却仍是咬紧牙关支撑住了。 正待两个以为没完的时候,那人又蹿的一下跑开了,她两个未敢开窗开门去瞧,只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知道这是离开了,两人不免虚脱的一下坐在了地上。 适才动静那般大,佟姐儿自然被惊醒,她尚不知生了何事,只低着声音含了怯意唤了一声,“如意?”自榻上坐起身来,伸手拉开床帐,便见脚踏上只余一床被褥,该睡在里头的如意却没了身影儿。 如意听见叫唤,便忙地站起来,这时间腿上还是抖着的,罗妈妈朝她使个眼色,便听如意回道:“姑娘且等一等,奴婢撞着了桌子腿儿,待如厕了便回。” 佟姐儿松一口气,因又问她,“严不严重?可还走得?” “得,走得。”见里头未再出声,如意两个亦是松了口气。   ☆、第37章 暗打听 夜里出了那样的事,罗妈妈并如意两个骇归骇,可到了白日俱还是守口如瓶起来。 她两个心下明白,这种叫个不知身份的贼人夜探香闺,实不是怎样光彩的事,那心思正的兴许体谅你几句,若那心思歪的只怕不知又要如何编排了! 因着这一层的关系,罗妈妈再三叮嘱了如意守住口,若是走漏了风声,那最后遭殃的便是姑娘了! 这个设想是一瞬也不敢去想,罗妈妈熬了一/夜,到了白日方眯了一个时辰的眼睛,这时间一番洗漱进食,之后便是派了丫头去雇了专门筑墙添瓦的泥瓦匠回来。 佟姐儿正坐在屋里绣帕子,绣绷上撑了张水绿色丝绢,那绣在正中/央的芙蓉花将将有了个轮廓显出了。平安立在她身后,手上摇着扇儿,她便是个不能静下心来的,不时伸了脖子看一眼。 “姑娘绣这许久眼睛可累了。”平安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佟姐儿手边,佟姐儿“嗯”一声,放下针线接过来,“屋外是出了何事?怎地动静这样大?” 佟姐儿蹙了眉,绣绷子扔到一旁,人便站起身走到了门边。平安慢她一步跟在了她身后,尚未跨出门槛便瞧见罗妈妈急急赶过来。“来了几个干活的,姑娘赶紧进屋去。”说着就扶了佟姐儿进屋。 佟姐儿尚不知是何事,便听了罗妈妈又道:“那头的墙毁了,雇了几个工人来修呢。”见姑娘点了头,罗妈妈方又看向平安,“在屋里好生伺候姑娘。”平安自是点头应下,罗妈妈方放心出去了。 实际这墙并不算矮,立住了墙角边还很有些压迫的感觉,按常理一般人是翻不进来,可若是寻了技巧进来,那便不同了。 罗妈妈昨夜里担心受怕一宿,到了天明方想着这么个主意,这雇了人来,在每面墙顶上密密麻麻插/进许多碎瓦片。这样一来,虽是难保对方想了另外的法子进来,可到底心里要安定不少。 这墙也叫加高不少,趁顶上糊住的泥浆还未干,几个工人便开始往上头插碎瓦片。那有一个许是工头,他自家拴了个水壶挂在腰上,顶着正午的日头许是热的很了,黝黑的面上落雨似的在淌汗,另三个都在干活,他却走两步入了树底下。 “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凉茶,方惬意地呼一口热气。罗妈妈原怕这些个不老实,便一直立在树底下监督着,这时间一个大老爷儿站过来,她虽是个老婆子了,可到底还是几分不悦。 对方却浑不自觉,他们这些个全是粗糙人,自来散漫惯了的,哪会去理那大户人家唧唧歪歪的甚个礼节规矩。他们这行的,虽说是苦了点脏了点,可接活这一项却是向来就翘。 大户人家的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小户人家又没学过这门儿本事,说到底还是要雇了他们这些个来。因此虽是做着下等活计,可心里却是半点不怵这些个雇主。 他立住了歇了口气,方对着罗妈妈拍拍胸脯,“这你就请对了人,老子在这青州城,你只管去打听,哪个地方的房子不是出自我的手,你放心,这一样样给你弄好了,回头再无人敢翻进来。” 罗妈妈先时还不耐听他吹嘘,可听着了后一句心脏便是猛地一跳,好在面上还维持着原样,“这正经挨着街市边上的屋子,哪个能有那胆子翻进来,老师傅可别唬人了。” “比方,打个比方而已。”扬一扬眉,又道,“这不是保不准吗,就怕万一。”这个人许是心性马虎大意,甚个不中听的都是张口就来,罗妈妈想透了这一点,心里方稳下来。 等这俱弄妥了,日头也就快西落,罗妈妈命小丫头端了几碗茶来,又给支了桌子椅凳安在树下,摆出几样点心供几人歇口气后,方付了工钱把几人送走。 罗妈妈转身回到屋里,便对着几人嘱咐道:“如今这院子墙角边上再不能涉足,底下插/进不少竹尖子,可别戳伤了脚去。”这院子绕了墙角一圈俱栽了花草,平日里不时有丫头到那边上去掐花插头,旁的人她未去相告,光只跟屋里三个叮嘱起来。 这自晌午开始院子里便有男音传来,佟姐儿待在屋里半点也不知道屋外在做甚,这时间一听罗妈妈这话,由不得要胡思乱想起来。“妈妈怎地突然叫人往那花丛里插竹尖,可是为了防人翻墙进来?” 罗妈妈想同她明说,可又怕吓着她,因此只含混答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弄了,到底还是安心一点。”佟姐儿点了头,罗妈妈方歇了口气。 …… 一连过了好几日,那贼人都未再来,可便是如此,罗妈妈心里亦是未敢松懈下来。这一日起来,她便唤了丫头梳头打扮,要说这罗妈妈平素最是端庄朴素了,平日里头上插戴的也是简洁大方,着的衣裳裙子亦是偏暗的稳重色。 这一日她倒有些奇怪,先是命丫头仔细盘了头发,之后便开了妆奁匣子拣出一副纯金打的如意簪来插戴好,耳朵眼儿上更是戴了两颗金镶玉耳钉子,手腕上一左一右俱套上金镯子与玉镯子,又翻出了压箱底儿的好衣裳换上,通身派头下来,很有些当家富太太的味道。 平安进屋一瞧便觉眼前一亮,笑着凑近了罗妈妈,“妈妈今日好气派!”罗妈妈打下她攀上来的手,竖着面孔叮嘱道,“一会儿给我老实点,未命你开口你便老老实话闭住了嘴,可记下?” “记下记下!”平安忙不迭地点头,罗妈妈不免又是叹气,她今日这番打扮并非没有缘由,原因还得从姑娘身上说起。这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认准了一项,那便得花了心思着力操办起来。 为着这一事,她虽觉做的不够地道,可如今无了办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她今日这番打扮,便是要出门办事。两日前便约了青州城素有美名的廖媒婆,家中这现况,自然不好请了人进来,如此这般,只得自行拜访她。 将姑娘一人留在家中,罗妈妈自是放心不下,原打算的是带着如意去,可又忧心平安心性不定,无法将姑娘照顾周全,这样一合计,只好将如意留下,独领了平安出门。 这样的事儿,罗妈妈还是头一回做,知道不能叫人识破她的身份,因而便叫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家首饰铺子前。平安假作她的丫鬟,扶着罗妈妈的手步上了台阶,铺里的伙计最是精明,见两人穿着不俗,忙上前热情招待。 罗妈妈心不在此,点了几样姑娘平素喜好的样式,便叫包起来。为着不叫人查到踪迹,罗妈妈只雇了在街上拉生意的马车,并未用自个家中的。 两人在铺子里耗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出门就未再瞧见先前的那辆,因此又坐上了另一辆,在途中又借口买砚台再次换了回马车。这样前后倒了三次马车,绕了不少冤枉路,两人总算抵达廖媒婆的门店处。 这廖媒婆之所以在青州城内这般吃香,原因还是因着她有个“一求必应,三年抱俩”的美名。这但凡是有了相中的人家,便都请了她去说媒,女方十有*都是应的。 这还不光应下就作数,待女方嫁到婆家后多数都是头三月便诊出有孕,待头胎瓜熟蒂落,不满半载就又给怀上。因着这种种先例,不少人家都爱请她说媒,不说信不信,总归都盼着有个好彩头。 罗妈妈到时,廖媒婆还在屋内捣鼓,是她那身边的丫头进来转告,她方迟迟现身。罗妈妈早被丫头招待坐在了椅子上,这时间见了人来,少不得站起身笑道:“冒昧叨烦,还请廖大姐见谅。” 这廖媒婆眼瞅着要比她长上两岁,因此罗妈妈便自觉称她一声大姐。早在两日前,廖媒婆便觉这事可疑,按常理她是不该答应的,可碍不住人家手阔,一送便是满满一匣子,拿人手短,她便就约下了今日同她会面。 “哪里的话,该是尊您一声大姐才是。”廖媒婆笑容可掬地请她坐下,又命丫头看茶,坐定了方开始打量起这“主仆”二人来,“桂姐姐是相中了哪家俊秀?”廖媒婆面上一副公事公办,心内却在反复搜罗着,这青州城可是又来了新贵人家? 罗妈妈本就不愿在此处停留过久,因而说出了来意,“敢问这城西陆大夫为人如何?家中境况可好?可曾定下婚事?” 廖媒婆未想她这般直截了当,愣了一瞬方大笑起来,“唉哟我说桂姐姐,这陆大夫在青州城内可是吃香的很呐!隔三差五的便有人问他。”廖媒婆稍敛了点笑意,“婚事倒是未曾定下来,可性子倒像固执的很,想来还未打算说姑娘,您这趟怕是也要白跑了。” 罗妈妈听了便笑,“竟是这样,他家里高堂可都健在?为人品行如何?” “他爹原是个赌鬼,所幸早早便没了,昔日日子过得清苦,如今你也必是瞧见,既开得了医馆,那手上必是有些银钱。”廖媒婆俱都与她说了,这些个陈年旧事当地人俱是知晓,罗妈妈这样一问,倒是让她猜出了对方是个初来此地之人。 罗妈妈听见他爹是个赌鬼,心下还很是惊了一跳,待听见没了,稍好受一些。“那便是家中只得一寡母,再无旁人?” “寡母是其一,其二是有个胞姐,十二岁为还赌债被她娘半嫁半卖到虞家,如今早被休弃回家,这处出了问题。”廖媒婆指指脑门儿,罗妈妈心里又是一惊,嘴上却道,“倒是做了孽。” 罗妈妈打听着不少,廖媒婆蹦豆子似的往外道,途中几次口干,便停下来喝茶。罗妈妈知她意思,便摸了摸袖口,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推到她手边。 廖媒婆收了银钱,更是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连同陆大夫亲娘甄氏也一并道与她听。知道是个性子强势且不好相与的人,罗妈妈不免又是皱了眉头。   ☆、第38章 心不忍 两人返程亦是转了好几道的马车,一路上倒是耽搁了不少时辰,前脚刚入了院子,后脚天色便逐渐暗下来。院子里已经掌起了灯,罗妈妈先是回屋卸下一身的累赘,之后才入了佟姐儿屋里。 佟姐儿这时间早用过了晚食,主仆二人在院内走动的功夫,丫头们已备好香汤退下。如意正替她散了发,伸手又要为姑娘褪衣,罗妈妈的声音便传进来。“姑娘在净房呢,这天虽是燥人,可也莫要沾水太久,平白又扯了湿气入体。” 佟姐儿一条白生生的*儿将一跨进木桶,便听了这样一句,知道奶母是一心为了她好,因此便轻轻“嗯”一声,算是应下。不一时,平安亦新换了身干净衣裳进来,两个丫头一人伺候着洗发,一人伺候洗身子。 约莫大半个时辰俩丫头方扶了姑娘出来,罗妈妈坐在寝屋内等候多时,此刻听见动静近前一看就见姑娘披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瓷白的小脸上叫晕出两坨红来,露在外头的玉颈与素手亦是有些泛红。 一手带大的姑娘,罗妈妈哪会不知她性子,瞧着是安静贞顺的很,可在有些事上但凡是她认定了的,旁人便莫想要叫她改变。“这大晚上的又是洗了发,回头未全干便躺下,到了我这个年纪你方知道悔了。” 罗妈妈嘴上絮叨不停,身子却是弯了个腰捧起她将要垂地的长发绞起来,湿了一条棉帕,丫头便又送上另一条。“你瞅瞅哪个姑娘日日要洗发的,便是惠姐儿与珍姐儿也不曾有过,明儿可再不准洗了。” 这女人家头发长,平日清洗起来本就麻烦,便是再要干净大可隔日洗一道,偏自家姑娘任性十足,竟是不分冬夏日日皆要洗。若是身骨结实点,罗妈妈还不会有意见,可眼瞅着身子打小便不好,竟还这般任性。 罗妈妈这话是日日都要念,可到了第二日仍是拦不住佟姐儿,佟姐儿耳上听着,却并未往心里去。罗妈妈自然晓得念了也是白念,可就是心里在意她,倒也不厌其烦。 “妈妈今日出门可打听着甚?”屋里静了一瞬,观罗妈妈未再开口,佟姐儿不由主动问起来。她是知道奶母今日出门为了何事,这会子问出了口,心里还有些忐忑起来。 “倒是打听着不少。”罗妈妈叹一口气,“那家里亦是有些子糟心。”佟姐儿闻言咬一咬唇,罗妈妈方接着道,“好在他那老子去得早,不然咱们只怕要放弃这一计策。” 待罗妈妈俱都与她道完,佟姐儿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他家里既这样多的糟心事,那咱们便别去招惹了……”实际这并非是佟姐儿的心里话,早自那日开口答应下来,日子过得越久她便越是有些懊恼起来,总觉着这般行为实在可耻,那陆大夫与她无冤无仇,她何苦要去害他。 罗妈妈可谓是佟姐儿肚里的蛔虫,光是瞅她的脸色,便能猜出佟姐儿心里思着甚。 要说她原先亦是觉着有些不够地道,可这时候见了姑娘这样,她倒有些明白过来。“姑娘可是觉着不忍心算计于他,何时变得这样轻贱自个起来。” 罗妈妈已经生了恼意,“姑娘金枝玉叶,便是如今老爷太太不在世了,可骨子里金贵便是金贵,配陆大夫本就是绰绰有余,该是他祖上积了大德才是。” 罗妈妈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她心里便是一分不差的这般认为着,可佟姐儿却觉着尴尬。 她如今算个甚的金枝玉叶,无娘家无靠山,自个又体弱多病身边离不得照应的人。一直都觉着但凡要娶她的皆是天底下最可怜之人,罗妈妈这一番话,更叫她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姑娘大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的。”罗妈妈抚上她的发,到底说出了狠话,“纪二爷那处迟早是要定下的,咱们此次离府,他既未出面拦阻,那隐含的意思姑娘心中想必亦是有数。此地必是待不长久,不说周氏为了保全面子,时间久了,光是舅老爷只怕也要派人来接。” 罗妈妈顿一下,“届时回府,纪二爷亲事已是定下,那等待这姑娘的又会是甚?舅老爷再是讲情义,可内宅之事他是向来不管,说到底还是周氏说了作数。姑娘年纪到了自然要出嫁,那时周氏会给姑娘配个甚样的夫婿,是好是歹可都是由她说了算,咱们可是半分说话的余地也无有,姑娘可得想清楚了。” 罗妈妈这一席话道完,屋里便静悄悄起来。佟姐儿虽是心下明白,可到底还是被伤着了心,“你们退下罢,放我一人静一静。”三人退下,心里皆是忧心忡忡。 …… 这头陆叙回到家里,便等着出案那一日。甄氏自儿子出门那一日起就日日安不下心,这一日一打开院门便见着几日未见的儿子,当下就喜得红了眼眶,接过他的包袱进屋就急地连声问他,“可用过早饭?想要吃甚娘去与厨房说一声。” 陆叙在椅上坐下,自行倒了杯茶喝下,“尚未,夜里倒是吃的不少,烫一碗面便可。”甄氏听了,忙指了丫头去厨房跑一趟。 甄氏走近了他,亦在一旁椅上坐下,“怎地清早就回来了?可是连夜赶的路?”甄氏语气不失关切,她虽素日里埋汰他居多,可儿子离家这许久,到底还是日夜牵肠挂肚。 “本是计划着今早动身,可咱们同道的其中有一人家中生了点事,要连夜赶回。光他一人上路到底不放心,因此大家便将计划提前。”甄氏点了头,又细细打量起儿子来,观他肤色比走时要黑上不少,心下不免暗暗点了头,这男儿家就该黑一点,往日便是太女相了。 不一时,丫头便端了碗香气四溢的热汤面进来,甄氏待儿子素来舍得,她自家平日舍不得吃荤腥,可到了儿子身上,却是万分舍得起来。 足足一个人头那般大的碗儿,装了满满一大碗的面,面上浮着一片卤酱大排并两个荷包蛋,一把葱花撒到面上,满屋子都飘起了香味。 甄氏满面堆笑地看着儿子吃面,他这儿子甭看生的修长俊秀,可胃口却是极大,平日里可以不挑荤素,可主食却是不能少,顿顿都能吃上满满两大碗。 陆叙吃相并不粗鲁,却也未像大户人家那般斯文优雅,一切随性而为。不消片刻功夫,这一碗连渣带汁儿叫他一并送进肚腹,他立起身,拿过包袱便对着娘亲甄氏说道:“娘,我先回房洗漱一番。” 儿子出了屋,甄氏便立刻入了寝屋,自钱匣子内拣出几个碎银子交到丫头手上,“去集市上买两条鱼并一头水鸭子回来,定要现剐的可记住了?”丫头跑远了,甄氏方又忆起一事,连忙去了厨房命婆子烧水。 陆叙回到自个屋里,方痛快地舒出一口气。这几日虽是未做重活,可脑子却是时刻打着转,这趟一道去省里参加院试的光青州本城就有不少,更别提加上邻城的了。 眼下要等待的便是出案那一日,陆叙立在窗前,不免眉心微皱。此番院试,他虽不敢期望过甚,妄想一举拿下前三,可单论录取一项还是绰绰有余。 他生于寒门,若想出人头地,除了发奋读书实在别无他法。前世他大半心血都费在了为人医病之上,最终迎来的结局便是死于权势之下。今世已经重来,他必不能重蹈覆辙。 此番院试的成绩,他心里虽是感到一丝遗憾,可冷静下来又觉庆幸,如此一来倒可静下心来迎接来年的秋闱一战。待陆叙洗沐一番出来,已是换过一身衣袍,甄氏备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他来。 陆叙净过手便在桌前坐下,甄氏亲手舀了碗热气腾腾的老鸭汤送到他手边,“方才娘忘了问你,此次院试考的如何?可有把握顺利被录取?”甄氏眼里显出急色,几日前她便同左邻右舍吹嘘过一回,儿子这回若是未被录取,可不就是自个打自个的脸吗? 陆叙闻言抬头看一眼甄氏,不消去多想便能猜出她定是出门说了大话,不由皱一皱眉头,“娘,日后莫再如此。” 想要的答案未听着,甄氏不免忐忑起来,“甚个意思?可是考砸了?”甄氏嘴上一时失了顾忌,张口便说出一句丧气话。饶是陆叙平日里再是孝顺,这时候也不免微沉了脸,“娘,明日便知了。” 话一说出了口,甄氏倒也后知后觉的悔起来,“娘不过是心急,呸呸呸!叙儿定能录取的……” 用罢饭,陆叙转身回了屋。 到底年轻气盛,静坐在屋里不动竟也出了一身的汗。木窗早叫他支的大开,正午的日头格外炙人,立在窗边却是半丝儿风也未有。眼下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他不由净了把面转身去了医馆。   ☆、第39章 断交集 屋外烈日炎炎,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陆叙整理一番出门未走两步,就被坐在堂中摇扇纳凉的甄氏跑近前一把拦下。“这才回来也不晓得歇一歇,可是要去医馆?” 陆叙点一点头,甄氏便又劝,“明儿再去不迟,费神了这几日,实该回屋歇着去。”陆叙避开他娘伸过来的手,面色温和,“娘,我去去便回。” “诶诶诶!你这小子!”甄氏在背后恼地大喊一声,立在日头底下不过片刻功夫便燥的浑身淌汗,她一面抹汗一面骂骂咧咧回了屋。 自家中到医馆路程虽不算远,可顶着正午的烈日,他便是步伐沉稳规律,却也是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街道上少有行人,街道两旁的各色门铺亦是显得门庭冷落,唯有那几株古树上的蝉儿,不时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约一刻钟后,陆叙抵达医馆。 馆内的大门半掩半敞着,红花与巴豆俱不见身影,唯有枳实一人托腮坐于柜台内把守门铺。 眼下气候燥人,坐在椅上无事可做,那扰人的倦意便时刻袭来,眼皮子沉重的就快撑不开时,耳边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强睁开眼睛,一见来人是谁便喜得跳起来,“师父师父,您总算回来了!” 他们几个原先并不知师父因何事不来医馆,可自师父参加院后试这消息便传了开来,自此才算明白师父因为何事。师父在他心中本就如同神袛,如今知晓了这一项,更是心生仰慕。“师父,我去给您倒杯凉茶。” 陆叙颔首,不消片刻枳实便捧了杯凉茶近前,“师父,您这数日不在医馆,咱们这生意便也跟着差了不少……” 枳实满心喜意的表达医馆缺不得他,谁想话未道完就遭师父不虞地斥责一声,“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有人寻医问药咱们且认真对待,无人寻医那便是百姓与医者的福分,何时竟能与那‘生意’混为一谈。” 师父少有发怒,枳实不由吓得跪倒在地。陆叙也并非是要处罚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心性单纯,平素总爱口无遮拦,长久下去,迟早要出事。“下不为例,警戒口舌,起来。” 枳实没有不应,听言站了起来,方听师父又道:“你师叔与师哥哪去了?师父不在这几日,可有人来寻?”一杯凉茶下肚,到底舒适不少,陆叙不由在一旁椅上坐下。 “他两个在后院小憩。”枳实挠了挠头,思酌片刻,到底还是向师父打了小报告,“师父,您离开医馆不久便有人来寻,就是那姓纪的人家。当日,当日红花师叔许是心气不顺,未与那两个女子说上几句便转身去了后院。还,还是徒儿忆起来,将师父吩咐的几瓶药丸给了二人……” 枳实嘴上说着,眼睛还一个劲儿往门帘处瞅,就怕自个在师父跟前打小报告的事儿叫师叔与巴豆听着,那后果他可不敢去想。 陆叙闻言久未出声,此番院试一行,倒让他下定了决心。 红颜祸水便是红颜祸水,娶妻娶贤方能家和万事兴。前世他便是被美色蛊惑,宁愿担上不孝的罪名也要将她娶进家门,不说娘因此被气到不行,便是他也为之耗费了不少精力,最终反倒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惨剧。 思到这里,陆叙不免暗叹一口气,心里简直羞愧难言。今世初初见到她时,平静许久的心湖却是难以避免的再次被其搅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未完全放下,心内对她始终有情。 枳实观他久未出声,默了一默,不由低着声音继续道:“那纪家的昨儿还来过,哭哭啼啼要请师父出诊,师父不在,红花师叔便将她们打发出去了……” 一时间,陆叙只觉心口有些发闷,在脑中仔细梳理一下记忆,方发觉今世之事与前世略有些不同。 前世他初睹小宛芳容,便对她一见倾心,之后更是借着为其看病为由,频繁出入她的闺房。一来二去之下,他更生爱慕之情,观她弱质芊芊,温柔美貌,一颦一蹙皆影响着他的情绪,夜间睡梦里更是常现她的倩影。 发展到后来,简直越发不可收拾,恨不得日日都去为她诊脉,日日都能见她一面。 当时他觉着自己已经快要魔怔,竟是未与娘说一声,便擅自做主请了媒婆上门求亲。之后虽是有娘在一旁百般拦阻,可当时他心意已决,得知自个心心念念的佳人愿意嫁给他,他便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各项困难与挫折在他面前俱都一并土崩瓦解。 他在堂前不吃不喝足足跪了一日,甄氏方咬牙让步。之后聘礼彩金皆是他一人操办,虽不能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可成亲该走的程序皆是一样未少,婚礼在青州城不说是头一等风光,可也是足够喜庆热闹。 娶回了心爱之人,陆叙可谓每日都沉浸于蜜罐之中,小宛温柔体贴,待他格外可亲。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恩爱非常,知道她身子不好,他便不允许她做任何粗活,就是细活也是有所限制。 娘每回刁难苛责于她,他亦不厌其烦的在其中调解,知道娘并无恶意,无非观她身骨柔弱恐怕难以受孕。为了让娘安心,亦为了调解婆媳二人之间的僵硬关系,他便各处搜罗草药,对症下药耐心调养起她的身子。 如此调养了一二年,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同年秋季便诊出喜脉。他陆叙活了二十余年,从未有那般激动地时刻,只消一想自己心爱的女子正孕育着二人的骨肉,他便兴奋的一颗心将要自胸腔内跳出来。 得知小宛有孕后,娘总算缓和了点面色,婆媳二人的关系亦在渐渐回暖,他正要松一口气时,却迎来命运的一击,利箭穿心之际,他都未反应过来,不明如何会惹来这杀身之祸?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一个陌生男子桎梏在胸前,哭的死去活来,已然显怀的身子抖若筛糠。胸前的剧痛遍袭全身,他艰难地向前走一步,满心的不甘愤恨与疼惜,带着不舍与眷恋重重倒在了地上。 当他再次醒来之际,溢满胸腔的便是深沉的恨意与对小宛一人留在世间的担忧与紧张。不过这个念头未能持续多久,他便得知了前世造成自己惨死的原因,那时他一度将要崩溃,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 原来自己悉心呵护的女子,并未与自己想象的一样冰清玉洁,在他之前早叫不下一个男子行尽龌蹉之事。虽是未叫除他之外的男子破了身子,可每回思起来便叫他如鲠在喉,周身不适。 上苍既安排他重生一回,可见前世种种皆为大错,今世他首先该断的便是与她之间的交集,如今看来,前几回的出诊亦是大错特错。 馆内寂静许久,枳实观师父一脸阴晴变幻,不由有些不安的向后退了两步。陆叙已然回过神来,紧蹙的眉峰渐渐舒展,心意已定,他便嘱咐枳实道:“日后再有纪家的人来,你便婉言回拒,请她们别处请医……” 前不久还特意嘱托,怎地今日又是这番说辞,枳实正摸着脑袋满心疑问,耳边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回可不像师父那般沉稳,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是有急事。 果不其然,说曹操曹操到,又是那纪家的两个丫头。平安刚跨进门槛,便眼尖的发现陆大夫在此,她心里先是一喜,随后才满面慌张的奔进去。“陆大夫,我家姑娘病了,还求您前去看一看。” 平安说着眼睛就跟着红起来,好似她家姑娘真快不行了一样。 陆叙听言不由心弦猛地一跳,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也未想到对方来的这样突然,方才所说之话并非信口而言,因此便是心中微有不适,仍是沉稳着声音回道:“姑娘来的不巧,我正要出门,数日前便与病人约定好时间,实在不好耽搁,还请别家请医。” 陆叙推辞完,心下仍是有些难安,便同她指引道:“出门左转步行两百,便有一家金氏医馆,金大夫资历不浅,请了他去只利不弊。” 平安未想对方是这样的回答,微微愣住,片刻之后立马变幻神色,忍不住跪在他脚边边哭边求起来。“陆大夫行行好,且去看一看奴婢的姑娘,我家大爷走时还特意交代下来。奴婢知道您同大爷有些交情,姑娘头两回亦是陆大夫在看,悉知姑娘的病况,此刻自是请了您去更加为好。”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并非有了私交便可优先,病者在我眼前皆是一样,眼下我不可为此破例,还请姑娘自便。”陆叙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就叫枳实开了几样小抽屉,拣了几样草药包起来以作示范,“照这般再拣几包出来。” 枳实脑袋里还在发懵,听这一言,忙点头应下,手上便开始动作起来。 平安于此实在大感意外,在福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抹了抹面上的泪,再看了陆大夫两眼,方有些不甘的出了医馆。 既是做戏,她便真按着陆大夫所言,出了医馆朝左转。福儿并不知真情,一心以为姑娘真病了,方才见陆大夫那般公正无私,由不得有些气愤,“这陆大夫怎地这般!太没有人情味了!” 姑娘这回虽是未真病,可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便是病了,眼下听了福儿这样不满,平安亦是觉着如此。“咱们快些走吧,姑娘可还在家中等着呢。” 两人请了金大夫回去,屋内知情的三人不免一齐吃惊,平安冲几人眨眨眼,三人便晓得其中定是出了差错。 待按部就班的诊完脉象,无非又是大夫们的老调常谈,丫头福儿送走大夫,平安转身便合上了房门。罗妈妈头一个耐不住发问,“怎地该请的未请来?偏生请了这样一个来?” 知道三人心下急,平安便一字不落地转告完陆大夫的话,屋里静了一瞬,如意不由担忧地开口。“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躺在榻上装病的佟姐儿不由暗暗垂了眼睫,“想来是咱们行径可憎,天老爷正借此敲醒咱们呢。” 她掀开床帐,丫头为她套上绣鞋后落了地,虽是装病,可她身子一向不好,披散了一肩的长发似一匹上好的绸缎,柔顺服帖的地披在背上,娇嫩的唇瓣被抿的发白,“该当如何?”伸手抚上插在瓶内的水芙蓉,指尖微颤。   ☆、第40章 得附生 继陆叙婉拒出诊那日,迄今已过去好几日,院试的结果亦早已揭晓。前世虽说未能参加院试,可不妨碍他知晓哪些人被录取成为生员。 通过院试的童生都被称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秀才分三等,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的名额;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 与前世一般无二,县试、府试、院试,皆名列第一者的“小/三元”,仍是贺静无疑。今世唯有不同之处,便是多了他这一个才入学的附生名额。 两日前举办了簪花典礼,青州当地的新进秀才皆在指定时间抵达官署大堂集合。那日个个着蓝衫戴飞绒帽,先是由着学政训话,待饮酒簪花之后便由知州大人领至文庙拜谒孔夫子,再则拜见学官,算是礼成,入州学学习。 既是入了州学进学,那必是要常至于此读书学习,在每月规定的时间内还需进行考核监督。眼下这州学就设在青州当地,距一干学子的家宅并不算远,除了个别家在郊区的住在学里之外,其余都是实行走读。 新开学几日,众人除了相互报上姓名年龄之外,亦是有不少人道出各自的姻缘之事。除了有些个膝下已然儿女成双的之外,还有几人是已定下亲事,只等良辰到了便娶进家门。 陆叙原就是当地闻名的良医,眼下不需怎样介绍,众人就早对他一清二楚。其中有一人名唤孙昱清,家中从事丝绸生意,算是青州城数一数二的富足人家。 他的位置与陆叙并排,中间只隔了一条走道,此番夫子已经离开,算是学生们的休息时间。他观这陆叙长相清隽,气度不俗,便有意同他深交,“哦?陆同学这般文质彬彬,一表人才,为何还未定下亲事?” 陆叙实为当地人,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这孙昱清是孙家的独子,上头有几个姐姐俱都嫁人生子,底下再有两个小妹皆是年龄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他是孙家独子,又是孙家唯一的嫡子,除了当家人孙老爷于他万般恩宠之外,其余家中女眷俱是将他当做了祖宗供起来。 含着金汤匙出生,身边围着的人又俱都以他为中心,按理说该要养残养废才是,可坊间于他的传闻又是大不相同。 孙昱清此话一出,原先还闹哄哄的教室登时静了下来,不少人伸长了脖颈往这边望。陆叙默了一默,只回:“想来缘分未至。” 这话回的笼统,可众人同他并不相熟,因此也未放在心上。孙昱清闻言,不免又多看了他两眼。下学时分,日头已是西落,趁着暮色尚未完全铺张开来,陆叙不由加紧了步伐。 好在居所并不算远,同几个一道归家的道一番别,方才叩门进院。 自早几日知道儿子中了秀才之后,甄氏便似变了一个人,逢人便炫耀自个儿子怎样聪慧,怎样孝顺,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她家儿子考中了秀才。 陆叙于此颇感无奈,娘亲这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他已是不下数回地劝诫过她,可回回都不管用。 甄氏活了大半辈子,在儿子尚未开医馆之前,日日都活在街坊邻舍的唾沫之下,见了人也多是抬不起头来。自儿子医术学成之后,为百姓疗伤治病,在坊间渐渐有了好名声,这日子才算好过一些。 可碍不住有些个长舌毒妇,竟还揪着孩他爹的荒诞事拿来说项,又兼家中有个疯疯癫癫,生活起居都无法自制的下堂妇大闺女儿,这一家子就更是成了坊间妇女茶余饭后的头一号消遣谈资。 现今儿子得中秀才,总算是让她在一众长舌妇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她自是一改往日的阴郁脸色,这几日见人就露笑,可见是心中真的欢喜非常。 “这一日可累着了?”甄氏迎他进来,在堂屋里坐下便亲手倒了杯茶给他,“饿了吧?饭菜都已摆在案上,待你歇一会便能用了。” 陆叙接过茶,一口便将其饮尽,他虽是知道多说无益,可到底还是想要再劝一回。“娘,日后在外少提我中秀才一事,多说多错,别要徒生事端。” 甄氏听了,却是不悦,“这是大喜的事,怎地就不能说了?”甄氏半点未放在心上,反倒觉着儿子太过小心谨慎,半点不大气。 “这秀才不过如此,中了举人才算本事。”陆叙无奈说道,“待儿子考中举人,您再高兴不迟,这过了院试的都叫秀才,皆是初入学门的人,待乡试一过,才算真的首战告捷。” 甄氏不懂这其中关系,只晓得儿子这话是还想往上攀,这不算坏事,她自然欢喜。母子二人用完饭,陆叙在院子里走动一晌,方回屋洗澡更衣。 换一身宽松的直缀在案前坐下,拿铜签儿拨一拨烛心,眼前便亮堂不少。陆叙正看得入神,耳边便传来扰人的敲门声。他略叹一口气,起身几步走近了门口,将一取下门阀,甄氏便错身进来,“这还未歇息就闩门,屋里又未住外人。” 甄氏有些怨气,她方才在屋外磕了老半天的门,这里头之人才打开,满以为他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你方才在屋里做甚?这半天才开门。”甄氏拿眼睛往他身上瞅,便见他头发半干不湿,面色微有些发红,直缀上亦是湿一块干一块,不知到底做了甚。 陆叙可猜不出他娘心中的想法,接过她递上的小碗儿,仰首就给喝尽,将空碗搁在托盘上便要赶她走。“娘,时辰不早了,快回屋歇着罢。” 他越这般急着赶人,甄氏便越发觉得可疑,凑近了问道:“儿子,娘早先同你说的那香橘,给你娶回来可好?” 陆叙未想她突然问这一茬,愣了一下,才皱眉道:“娘,儿子如今一心放在学业上,娶妻之事日后再说。”陆叙道完,又怕他娘反对,忙又补充,“待儿子中了举,娶的媳妇只会比现在的好,绝不会坏。” “这也未错。”甄氏琢磨片刻,心里又没耐性等,便又说,“那得耗到甚个时候,不说娘赶早着想要抱孙子,便是你,你个年轻气盛的男儿家,哪里忍得住呀。” 甄氏这话说的不算隐晦,这事儿她早也担心过,就怕儿子身边无个贴心人,哪日火气上来了,出门寻了那不干净的女子,到时叫狐狸精迷了心智,可就不好了。是以她总是盯着他,就怕他有了往这头发展的趋势。 陆叙不蠢,自然明白甄氏之意,虽说他已活了两世,可被亲娘这般直接的问出口,到底还是显出几分尴尬来。“娘,莫要瞎操心了,儿子自有分寸。” 甄氏无了法子,半送半推的被儿子送到门外,人还未走便听见里头闩门的声响。静立一会儿,她不由走到支了条缝儿的木窗前往里望,见他正坐在案前读书,心里方松一口气。 昨夜里陆叙睡得并不算晚,他向来不赞成熬夜苦读的行为,约莫快近了子时,他便熄灯躺下了。次日天未亮,天际就落起了雨,雨水自那檐角“嘀嘀嗒嗒”砸落于地面,支了一条小缝儿的窗子钻进一股微凉的晨风。 他素来起的较早,今日不需去学里,因此未急着穿衣洗漱,而是立住了窗边静静瞧着窗外的雨。甄氏正自房里过来,抬头就见他开了窗子立在那里吹冷风,老远就叫起来,“这是读书读傻了还是怎样?还不赶紧合上窗子穿衣服去。” 甄氏见他依言去做了,方满意一点,转身便进了厨房。用完早饭,看了一个时辰的书,陆叙不免揉揉眉心,准备出门转转。 这屋外还落着雨呢,甄氏见他寻伞便知他要出去,当下就是不赞同,“到处都是湿哒哒的,这是要上哪去?在屋里竟是一日也待不得了?” 甄氏唠叨不停,陆叙只沉默不语,甄氏无了法子,只得嘱咐他早先回来,等着他一道用饭。陆叙点头应下,因着落雨,步伐便有些缓慢,他先是去了一趟医馆,随后才从医馆出来。 说来今日也巧,竟是叫他碰见了同窗孙昱清。这孙昱清亦是独身一人,他正坐在稻香楼的二楼临窗处,边赏着雨景边瞟着底下过路之人,手执一杯店小二温的香醇的美酒,只觉惬意非常。哪知却叫他一眼瞟见了行在雨中的陆叙,当即便是大喊一声,“陆同窗!难得一见,何不上来坐坐?” 哪是难得一见,两人本就相见频繁,只都是在学里碰面,私下里却是从未有过。陆叙微惊一下,倒也承了他的意,上楼不说。 自瞧见陆叙,孙昱清的眼睛便未离开过他,他今日着一身靛蓝直缀,面料自不能同他一身锦衣华服相比,可也不是粗衣麻布,顶多算看得过去。 陆叙走近,仍觉他一双眼睛打量不停,他心里微有不悦,面上却冷静平常的很。“孙同窗怎么一人再此品酒?”陆叙看一眼桌面,上头除了一壶酒之外,再无他物,可见他是光喝酒未叫菜。 孙昱清未立刻答他,而是招了小二送上了一只新杯,他一双手白皙修长,堪与女子相媲美,细细为他满上之后,方送到陆叙手边。“昱清小字敏清,陆同窗日后可这般唤我。” 陆叙不擅饮酒,因此并未触碰杯身,他方才之所以上来,不过是出于礼节上来打一声招呼,实在未想过同他深交。因此,并不接此话,只另寻话辞别。“孙同窗慢饮,家中尚有事在,恕我道一声辞。” 孙昱清未想对方这样不识抬举,心底颇有些恼意,可他难得碰到这么个有意思之人,并不想就此闹僵关系,因而含笑应之。“好走,改日再会。” 陆叙虽觉古怪,可到底未完全放在心上。   ☆、第41章 藕丝连 这一场雨便是又落了好些时日。 这一日早间出门还阴沉着天,到了下学时分天色徒然一变,乌云遮蔽,狂风大起,天地间登时一暗,无数飞花落叶席卷而起,众人正行到一半的路程,眼下观这天色,面色多少有些凝重起来。 不一时天边电闪雷鸣,众人一惊,纷纷取出随身携带的油布伞撑/开,将一撑起,那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便顷刻倒下,其中有一人失防,手上一个未拿稳,油布伞便被一股大风卷到老远,他惊得大叫一声,众人不由停顿住疾走的脚步。 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油布伞追回来之后,从头到脚皆已湿了个透,既狼狈又难堪,不由生出几分怨气。“早知如此,合该听了夫子的话,在学里将就一晚才是。” 眼下无个可歇脚躲雨之地,众人见他赶上了,便再无心思逗留于此听他一味说些无用的丧气话。 学里设的偏远,道路亦是不太好走,晴日方还算好,虽是坑坑洼洼,可走惯了一样不是问题。但落雨天却是不同,黄泥早叫一场大雨浇湿,一脚踩下去不是溅一鞋泥水起来,便是一脚陷进泥坑里。 天色昏暗的只瞧得见各自的影儿,雷雨交加之下便是撑了油布伞,却仍无法避免被雨水漂湿了衣袍,脚底的鞋更不要去说,个个都湿透了底儿。 好容易踏上了平坦的大道,相互道了声别便各自离去,同陆叙一道的还有几人。几人脚下不停,雨势却是只增不减,雨中赶路这许久,不光下半身几乎湿透,便是上半身也无法避免。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街道上少有行人,各色门铺亦是早早关门打烊,家家紧闭了门户。依照往日天气晴朗时,这时间该是街市上较为热闹的时候,今日却显得格外安静寂寥,除了“哗啦啦”的大雨水,再无其他。 又向前行了一大截路,经过一处小宅院时,陆叙不觉放缓了脚步。他隔着重重雨帘望过去,便见那一扇不大不小的院门紧闭,因着雨势过大,底下一小截门身不免被漂湿,左右悬着的两只熄了烛火的灯笼摇曳不停。 陆叙步伐一缓下来,前头几个同窗先还未察觉,待落了个数十步距离时,方不解地回过头来。“怎地?出了何事?”几人见他一双眼睛光盯着那院门看,不晓得他这是何意。 陆叙压下心底的不适,加快步伐赶上几人,他却是答非所问,“今年却是个雨水多的一年。”几人听他这样说,亦是一齐点头道是。 刚一行到拐角处,陆叙突地眉心一跳,晃眼便见那紧挨着街道的一株大树上似是有个人影,他一下扯住几人,几人也是一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此时天际虽不再响大雷,可隔个不久仍是炸一声小雷出来,雨势依旧不减,这一个人夜间躲在树上本就古怪,且现下雷雨交加,是人皆要避开树木,他却半点不忌讳,可见事出古怪。 陆叙的几个同窗俱是文弱书生,并不想招惹此等不利之事,因此二话不说拉着陆叙的衣袖便要带他离开。 陆叙心底还在犹疑,他们几人动静这般大,按理那人早该仓皇逃窜亦或是其他反应,可这人却好似未听见动静,长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他不由顺着他面朝的方向望去,这一望,心底便是一寒。 “走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叙的同窗低声劝他,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已被几人连拖带拽地拉离了是非之地。 一路上,陆叙是走一步,心里寒一寸,他的几个同窗似是看出来他的不妥,便一齐将他送至家门,待瞧见他入了家门,方放心离去。 甄氏早在门后等着了,听见叩门声就连忙打开来,见儿子一身衣袍将要湿透,鞋靴上又是泥又是水,衣着虽狼狈,可面上与头发却是未被雨水淋湿。 知道儿子归家必要被雨淋湿,她便掐着时间命厨房烧了几大锅热水,又叫煎了碗姜糖水备下,满心想着待儿子泡完了热水澡,便与他喝下去一去身上的寒气。 甄氏先前只顾着担忧,未怎样细看他的脸色,这时候一进屋,烛光一照便叫她瞧见儿子神色不好,她心内“咯噔”一下,以为他在外/遇着了事,正要问他时,陆叙就先她一步开了口:“娘,儿子出去一回。” 甄氏大吃一惊,这外头雷雨交加的,又是黑夜,遇着了不测可怎么办好,她急的连忙挡住他的去路。“这夜黑风高的你还出去做甚!老实在家里待着,便是要事也得等到明日再去。” 娘这是关心他的安危,陆叙自然清楚,可眼下他非出门不可,又不愿同她消耗时间,因此便扯了谎道:“娘,儿子落了本书,再不去寻回来明日便该泡烂了。放心,去去便回。” 陆叙嘴上说着,人已经灵活地错过她娘的拦阻拿起伞便往门外走。甄氏又气又忧,大晚上的她不好大吼大叫,如若不然定要追出去骂他。 陆叙出了院门,心下就更是发沉,他举着伞在雨里一路疾奔。待经过方才那株大树时,不觉停下脚步,抬头再看,树上已经空无一人。 这样的结果并未让他感到松快,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人已经离开,二是……这般设想他竟是一瞬也不敢去想,若依往日夜里冒然叩门实属无礼之举,可眼下他顾不得其他,一步便上了几层台阶,伸手叩门。 他一只手就快磕破了皮,里头仍旧半点反应无有,这样的结果更是令他不安至极。想一想许是雨夜里噪声过大,守门之人定是未能听着,他便一把丢开伞,双手握拳猛砸几下。 这声响已是不小,几个守门的仆妇定是听到,可因着心头惊骇,仍是未打开院门。 陆叙已然逐渐冷静下来,他敏锐地听到里头传来的脚步声,知道定是心中胆怯才未出声,因而语气尽量平静地开口:“我是城西设馆的陆大夫,前来为你家姑娘看病。” 仆妇们面面相觑,心中松一口气,只要不是歹人便好,可今日未见里头有人出去请大夫,何来前来看病一说。这陆大夫来过两回,甚个模样做派几人亦是十分清楚,因而缓声问道:“今日里头的平安姑娘未出门,陆大夫可是早先便约好的?” 陆叙此刻已经放心大半,既还能这般回话,便是未遇着不测。 可他知道前院与后院之中还隔着一道门,心底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因而回道:“不错,烦请进去通报一声。”陆叙缓一口气,只要她身边伺候的任一个丫头出来传话,便可确定安然无事。 不一时,平安便跟着一个仆妇走近门前。 她示意几人开了门,抬眼便见陆大夫浑身湿透,靴上沾了黄泥,衣袖袍角边正淌着水珠,束起冠的乌发虽是未乱,可一眼便能瞧见亦是湿透了,雨珠不时顺着鬓角滑下来,眉峰眼睫俱是沾了雨水。 平安一时有些发懵,她今日未去请他呀,怎地突然上门说要为姑娘看病,且还是这样一身模样,心里正打鼓,面上却是礼节性地请他进来。 陆叙一见她人,悬了一半的心便完全放下,他方才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眼下知道她安然无事,自然未打算真的进去看病。因此说道:“倒是我记错了时日,冒昧冒昧。” 眼见他就要走,平安心里一阵较量,最终还是将他唤住,“姑娘这几日却是有些体恙,陆大夫若是不急,可否随奴婢进屋为姑娘把一把脉?” 陆叙蹙了蹙眉,冷静下来他更是自责自己太过冲动,但凡与她相关之事,他便似个毛头小子一般,总易冲动犯浑。前世如此便罢,今世竟还次次主动来趟这趟浑水,实在不理智。 “若是无有大碍,我明日再来便是。”不好直接回绝,他便想着婉言推脱。 他这一番举止,更叫平安心下纳闷,先前可不就是他夜里来叩门说要为姑娘看病?怎地这时间又变了一番态度。 她实在弄不清楚,可罗妈妈当日的话还犹言在耳,因此便又苦着小脸央求,“陆大夫今日来的可巧,原是想出门请大夫的,可雷雨交加的,姑娘不放心我出门,这才宁愿自个挨着,也不叫我出门受罪。眼下陆大夫既然来了,还请您发发慈悲,进屋为姑娘把把脉罢。” 平安一味低三下四着,一旁的几个仆妇也不免多看陆叙两眼,陆叙微有些尴尬,今日之事本就是他惹起的,自觉再不好推拒,只好答应下来随她进去。 平安将他领进二门,便借口为他寻一块干布过来擦擦,叫他自先进屋,她稍后便到。陆叙未做多想,房门本就小敞着,跨进门槛前他不由抖了抖脚,将靴上的黄泥抖落不少。 立在门外便是一股熟悉的香味,陆叙不免心神一晃,颇有种尚在前世的幻觉。他抬手拨开门帘,越往深处行,属于她的香味便越是浓郁,清清淡淡仿似秋日里的花香,清香又不失一股叫人意图生怜的味道。 佟姐儿刚沐完浴不久,正坐在镜前通头发,她将一取下了头饰,便听见一阵脚步声。 素日生活在一处的几人,她自然听得出哪个是哪样的脚步声,这一听便是个陌生的,手上不免一抖,象牙梳篦便一下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陆叙自然也是听到,他先时还在纳闷为何里头静默无声,便是连她的奶母与丫头也没过来迎,满以为两人在屋里候着,谁想入了女子的闺房却见榻上空空如也,奶母与丫头俱是不在,唯有一位妙龄佳人坐在境前梳妆。 他亦是一惊,自身后便可看出她着的单薄,定是质地薄软的寝衣,原想着立刻就退出去,谁知她一下转过头来,先是满目惊惶,待瞧清了他的脸,一张玉白小脸便慢慢红起来,“哎呀”一声,就见她背过了身子。 “陆,陆大夫怎会在此?”佟姐儿心中又惊又羞,慢慢将脑后的长发尽数拨弄于胸前,便似一匹质地上好的黑缎遮于胸前,恰好挡住了轻薄的寝衣。这般遮着掩着几步近了衣架前,取下外衫披上才敢再次抬头看他。 她着一件藕荷色寝衣,外罩一件天水碧衫子,一头乌发尽数散落下来,似一块上好的黑缎又似那一倾而下的瀑布,直直垂落于脚踝处。绝美的脸上又惊又怕,此刻美眸里还残余着未散尽的水光。 陆叙心口一窒,格外的难受,前世他便是爱死了她这副柔弱可人疼的模样,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不叫她吹半点风淋一丝雨。重来一世,他满以为自个不再受她影响,可眼下他却是开始不浓不淡的眷恋起来。 佟姐儿立在一旁见他久未出声,奶母同两个丫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虽是知道奶母心意,可眼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低了头想一想,才抬起来,“奶母将院墙俱都垫高一回,插/进不少碎瓦片,说是这般能防人翻墙进来……” 她无头无绪来这样一句,陆叙先还不解,待一听完面色便是一沉,果然,他今日猜测的并未有错。 佟姐儿亦不知自个为何要同他说这个,可一见他面色就知这般说对了,因而又颤了颤身子说:“那日,那日还有人砸门,是奶母同如意用桌椅挡住了,之前还撂过腰带在门口,不知为何要这般……” 佟姐儿说着便滑下泪珠,她是真的害怕,可眼下又不明为何想同他说这些,冥冥之中就好似该同他说一样。 陆叙见她哭得伤心,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是有些泛酸,前世里他最见不得她哭,只要她一哭,就好似在绞他的肉一般。 佟姐儿默默擦了泪,后知后觉在他跟前说这些话有些不妥,原是眼睛有些发红,这时间脸蛋也有些烫起来。“叫陆大夫见笑了,我,我不过胡言乱语,对,就是胡言乱语,您可莫放在心上。” 佟姐儿侧了侧身,将面上的泪渍一一擦拭干净,罗妈妈这时候总算进来了,陆叙说不出多余安慰的话,整个过程中都是蹙着眉峰,紧抿着唇为她把了回脉。 待见他要走时,佟姐儿便向着如意使眼色,如意会意地转身离开,片刻后便捧着件石青色斗篷过来。他进屋这许久,佟姐儿自是看出他周身湿透,虽不知为何冒然过来,可感念他几番不辞辛劳为自个看病,便又命如意将斗篷送到他手上。 陆叙自然不接,意料之中,佟姐儿已经躺进帐内,见此不由柔着嗓音同他道谢,“几番劳驾陆大夫前来看病,眼下这金钱俗物不可表达我的谢意,只有这一针一线之物,却值些情谊。” 陆叙仍不去接,光是瞟一眼便知那斗篷面料不俗,且上头绣工精致,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费了精力。他本就不愿同她多有交集,自然回绝,“姑娘这斗篷既是一针一线皆由自个缝制,那便属私/密之物,这般随意送与外男怕是不妥。” 陆叙这话虽在婉拒,可到底还是隐含着几分轻蔑之意,花帐后的佟姐儿不免心中一刺,眼圈儿便是一红,过了好久,她才轻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了,叫陆大夫瞧了笑话……” 后半句已隐含着哭音,陆叙心底微有些不忍,可到底还是未置一词,道了声辞便离去。   ☆、第42章 燃眉急 这件石青刺墨竹斗篷原是为纪大爷备下的,料子不厚,正是夏季与秋季季节变换的时节,可派上用场的过膝短斗篷。 不久后将要入秋,纪大爷的生辰亦是降至,她虽远在异地,可因着不久前受他一路悉心护送至此的恩情,兼之对方又是自己表兄,是以他生辰当日,就算无法亲自前往祝寿,可该送上的寿礼却是不好敷衍。 因而早几日前便在裁布,她虽同大表兄甚少打交道,可却知道他是个读书之人,平素喜好些文雅之物,按着印象里的身形裁了一件过膝短斗篷,先有个大体的样子,之后才一针一线开始刺绣锁边。 这既是初秋逢雨逢寒之际披的,那便省了镶毛这一项,大表兄性子沉稳,自然不喜那花哨之物。 因而她便绣的疏朗,墨竹不如何紧凑,零星点缀在面上,未绣的面积居多,只在边角之上两寸与前襟处连绵绣下一丛竹,披起一看倒也显得低奢雅致。 罗妈妈三人是知道这件斗篷的用途,今日姑娘突发奇想要送与陆大夫未果,自陆大夫走后,姑娘便未再说一句话,眼下正背着身子盯着壁上看,一看便知是心里不舒坦了。 “姑娘今日所行不妥,哪有姑娘家随意就送针线之物与外男的。”罗妈妈挨着榻沿坐下,伸手拍拍她的肩,“这男人都喜那欲拒还迎的,你若太将他当做一回事,反倒不美。” 罗妈妈不说方好,一说佟姐儿便更觉委屈,“哪来这般多的道理?将我一人留在屋内,瞒着我放一介外男进来又是妥当了!”佟姐儿心头不忿,她不过是有些着急罢了,请他又请不来,今日他主动来了,她又不知该如何行事。 自小到大哪里碰着过这样的事,她虽不怎样自负,可却是深知自个美貌非常,往日表哥虽是无个正经,可她人不傻,自是知道他喜欢自己,便是薛二再无耻,也是喜欢自己的,而这一个陆大夫,却叫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说他不喜自个,可给她的感觉又不会出错,说他喜欢自个,可为何又待她这般冷淡?佟姐儿一下坐起身,见那件石青色斗篷仍叠的整齐摆在榻沿上,不由伸手捧过来,细细摩裟上头的墨竹。 说来也怪,这陆大夫的身形竟与大表兄相差无几,一般的修长提拔,性子也多是内敛稳重,便是平素的衣着装束亦是有些相似。 只大表兄是平素给人一种寡言冷静的味道,陆大夫却是清冷中蕴着几丝温和气息,想来定是待亲人格外温和,待她却…… 想到此处,佟姐儿不由垂了垂眼睫,双手一下捧住了发烫的脸颊,近来她不知为何,只要一思起那陆大夫,心内便是一阵酸一阵甜,去想他又觉着羞人,不去想又觉得心里发空,空荡荡的感觉似是无有着落,无有企盼。 佟姐儿心里这些个想法,罗妈妈自是猜不着,顶多知道姑娘于陆大夫是满意的。可眼下她却无心思去想那个,一心还沉浸于被姑娘驳斥的难堪里,虽是难堪,可姑娘所言竟是无错,叫她好一番哑口无言。 佟姐儿已经生了困意,她看一眼静默无声的三人,心里有些难受,最终还是扯了扯锦被侧过身子,慢慢合上眼睛。 平安杵在一旁未动,还是如意上前拉拢了床帐,罗妈妈已经坐在了外间的软榻上,待两个丫头出来后,俱是一副忧心模样。 “咱们姑娘想是已经动了芳心,可这陆大夫似是有些不上道。”如意凑近了身子,亦在一旁坐下来,面含忧色,“这样下去,也不知是好是坏。” “咱们姑娘的姿容堪比九天玄女,那陆叙是不识珠玉,我若是他,早就上门求亲。”平安语气愤愤不平,说着还佯作男儿状,拍了拍胸脯,“我这可是实话,怨就怨我生是女儿身,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原本还蹙眉的如意,一时未忍住,叫她引得想要发笑,可这时间不是该笑的时候,“别贫了,说正经的。” 平安跑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下,抹了嘴才又说:“哪个不正经了?我瞧着这陆大夫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咱们姑娘能看上他,是他祖上积德,如今还这般下姑娘面子,妈妈可得同姑娘打下预防,可不能叫姑娘先喜欢上了他。我虽未喜欢过谁,可碍不住往日在纪府听得多,说是哪个先喜欢上对方,哪个便是吃亏的那一个。” 平安张着嘴巴还待再说,罗妈妈却低声打断了她,“咋咋呼呼是做甚呢!吵醒了姑娘可有你好看!”罗妈妈沉着脸,“姑娘到底是长大了,虽说万事有咱们替着操心,可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咱们可帮着出出主意,可关键时候说了算的还是姑娘自己,你们可要记牢了。” 如意较之平安细心,平素最爱揣测心思,深知罗妈妈是因先前遭姑娘驳斥,眼下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毕竟在一处生活了这般多年,哪会不知她这是气话,因而虽是应下,心里却知她过了这一宿,明日该会缓过气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罗妈妈便似忘记了昨夜之事一般,照样进屋要为姑娘穿衣。 佟姐儿作为主子,她虽是自小性子便柔顺,可偶尔心有不顺也会发发脾气使使小性子,叫她放下/身段道歉她觉着难为情,因此便只拍拍她的手,罗妈妈也能会意地笑一笑。 …… 昨夜陆叙回到家时,便见娘亲甄氏还坐在堂前等候,他心里多少生出几分愧意,因而甄氏在耳边反复唠叨斥责,他也未驳一句。 一宿未眠,到了白日黑底便有些发青,甄氏瞧一眼就急起来,“怎地了?看了一宿的书?” 见儿子不置可否,她便又道:“再是上进也不好熬夜苦读啊,你是知晓的,你爹之所以死得早,无非就是他生性好赌,长年累月的晚间进赌/场白日扑在炕上补觉,这般下去身子迟早要垮,可再不许了啊。” 陆叙揉揉眉心,点一点头,“娘,咱们还有多少积蓄?置一处宽敞些的院子如何?” 甄氏正执着瓷勺盛粥,乍一听这话,手上就是一抖,热腾腾的五谷粥就叫她洒在了手上,烫的她“唉哟”一声连忙搁下了碗,陆叙忙起身要为她去拿烫伤膏,甄氏却一下叫住他。“不妨事,回来。” 陆叙复又回来坐下,葱儿拧了湿帕子送上来,甄氏接过擦了擦手,再盛出一碗送到儿子跟前。“好端端的怎么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甄氏心下狐疑,儿子这些年看病的诊金俱是上交到她手上保管,她自来惜财的很,这每一笔进账与出账皆是记得清清楚楚,虽是不怎样识字,可数算起钱财来却是手到擒来。 如今住的这一进小院,就是她同儿子省吃俭用置办下来的,原先他老子在世时,他们一家四口还只住在乡下,这如今房价上涨的厉害,要新置一处比这还大的院子,只怕花光了手头都还不够。 “且打消了这主意。”甄氏夹一个香菇肉馅儿的灌汤包放进他碗里,面上颇无好气,“届时可是想着喝西北风去,不说能否置办下来,便是置办了,到时手里无个钱财周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到哪去寻!” 陆叙不再开口,听娘这话便知钱财不够,可若是将这老宅典了,凑个一倍的银钱该是能够。 他这样一想,心下又觉不妥起来,不说娘守旧自不会同意,便是真的置办妥了,他用何种理由将她接进来住?旁人会如何看待?娘又会如何?她又是肯与不肯? 陆叙只觉头大,愁了一宿方想出的法子竟是漏洞百出,走哪方面看皆是不合礼节不合规矩。用罢早饭,便进了书房,说是书房实际不过是一间简陋的小屋罢了。 今日心浮气躁,他便撇开书本,执笔练起字来。古话说得好,写字可静气凝神,如今看来却是不错,原本焦虑的情绪竟是在这一笔一划之下,渐渐变得平和不少。 陆叙搁下笔,满屋飘着墨香,他虽无法像那等家底殷实之人用着名贵宝墨,可也不愿去使用那廉价低劣的墨侮辱了字。 自进学之后,陆叙便少去医馆,红花虽说还未能独当一面,可寻常百姓人家本就是伤风感冒,头疼脑热这等小病为多,真有那见骨见肉需要接骨去腐的时候,信得过的自是由她,信不过的也就是去了别家。 若是往日他必会觉着损失亏大,可如今不比往日,重心该放在哪处他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今日好在未再落雨,陆叙头顶着阴天来到医馆,这一不落雨了,气候便又开始湿热起来。 红花正在为人把脉,她冲陆叙喊一声师哥,陆叙点一点头,方掀开隔绝前店与后院的一重帷幕,巴豆正赤着膀子颈上搭一条汗巾拿着斧头在院内劈柴,大脸上通红一片,汗流浃背。 他正呼哧呼哧干的起劲,未察觉师父走近,还是陆叙皱眉开口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哐当!”斧头一下落在了地上,巴豆惊得赶忙将系在腰间的衫子穿上,一身俱是汗水,黏糊糊的几回穿不齐整,扯一扯才给弄顺了,边扣着胸前的纽扣边讨好地笑起来,“师父怎地突然来了,可有好些天未见着了。” 巴豆与枳实不同,他是自愿卖身进来帮工,家里亲娘死得早,后娘头年嫁进来,次年就给生下一个弟弟,他爹是个糊涂人,后娘当面对他嘘寒问暖,背地里却是处处苛待于他。 见他生的壮实,每日便把他当牛一样使唤,起早贪黑的砍柴种地,到了他老子跟前还来一句年轻人就该多干活,明儿身子才壮实。 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他爹早叫那臭婆娘迷住了心神,哪里会管他的死活,所幸他脑子不傻,早早便出来干活。 师父念他身世可怜,便也相帮着瞒住月钱,说出来的月钱比实际低出一半,可就是这般,那两个吸血虫仍不忘叫他月月送一半家去。 他心里虽气不过,可谁叫那是生他的老子,因而每月除了自己瞒下的一大半,其余剩下的一小半皆是送回了家去。 这些属于各人的家事,陆叙自然不好管,这巴豆不过只比枳实大上三岁,今年刚满十五,身量却是到了他耳朵处,他个头大,人又胖,自然不必瘦小的枳实机灵,因此平素的工作除了上山采药捣药,便是劈柴做饭。 陆叙见他热的一脸是汗,便叫他坐到一旁歇一歇再劈,这后院亦是属于一进的院子,坐北朝南的属于正房,里头放的俱是名贵草药与一些制药所需的器皿。 西厢房是一间大屋,边上挨着两间耳房小屋,枳实与巴豆一人睡一间耳房,中间的大房用来做饭与储藏杂物。红花便住在东厢房,她一个女子,无人同她争抢,因此东厢房的一大间与两间耳房俱是她一人在用。 陆叙立在庭院里左右看了几眼,突地生出一样想法来,倒可解了这燃眉之急。   ☆、第43章 放不下 生出这样一个想法来,陆叙虽说整个人松快不少,可再一想,面上又显出几丝无奈与愁苦。 说来他这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本是一心想着与她斩断交集,可一听说她过得不安,又有那无耻之徒意图玷污于她,光只消这样一想,他便于心不忍,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可怜无依。 陆叙默叹一口气,这档子事前世皆未发生过。前世这个时候,他早对她情根深种,几乎是未作犹豫,早早就将她娶进了门,因着不放心她独住在外过久,六礼中的各项成亲流程皆是能快便快。 待他得偿所愿娶回心仪的女子,之后坊间虽是流传过一段时日的蜚语,可当时若叫他重新选择,仍会一如当初赶早将她娶进门。 到了这一世,他虽未想过再娶她为妻,可那终究是自己曾经所爱的女子,彼此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亦曾为他孕育过骨肉,虽说后来之事如何他无法得知,可如今若叫他视而不见,不闻不顾,却还是有些难度。 陆叙复叹一口气,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前世之因,使得他对她有了隔阂障碍,恨却是无有,顶多就是无法再待她如初。 院中陆叙负手静立许久,巴豆坐在廊下的一张小杌子上歇气,扯下挂在颈上的汗巾揩了把脸,正寻思着走厨房倒杯凉茶下肚时,师父这时候却唤了他过去。立时精神抖擞起来,巴巴地跑近前。“师父,有何吩咐?” “一会儿枳实进来后,你同他将这正房三间拣拾出来,将里面之物俱挪到……”陆叙停顿一下,这红花脾气大,若是占了她的屋,只怕到时又要不消停。寻思着,便只得委屈了两个徒弟,“俱挪到西边的耳房罢,暂时委屈你同枳实宿一间。” 巴豆听完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可是拣拾出来了叫人入住?”巴豆心下有疑,与同枳实两人宿一间无所谓,往日在自个家里,那黑心的臭婆娘就差将他赶到牛棚去睡了。 如今在这暖衣饱食,便是两个住一间,平素又不要在里头伸张手脚,支个床板也好打个地铺也罢,皆是无所谓。只这突然拣拾出正房三间,意思是真的有人入住,可实在叫他有些好奇。 “莫要多闻,拣拾出来便是。”陆叙并未同他多言,吩咐完巴豆,便又在这一进的四合院内看了一圈,突地步上台阶,伸手推开那不常敞开的正房大门。 巴豆听见动静,便尾随其后跟他进去,长久未有人住,虽是两个徒弟不时会进来打扫一番,可也是不时,未必会日日都来,眼下这窗棱椅榻,桌案小几皆是被一层尘垢薄薄覆上。 陆叙抬手搭上/床架,这屋中之物大半皆是原屋主遗下的,自是年数不浅,轻轻一晃,便嘎嘎作响。他拍下手上的尘垢,对巴豆道:“回头将这架床搬出去,若是无处搁置,劈了当柴烧也成。” 巴豆有些吃惊,但还是点头道是,陆叙转过身子又在屋里巡视一遍,竟是对这屋中之物皆不满意。“一应搬出去罢了,好好打扫一番。” 这是真的有人要住进来了,巴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师父尽管放心就是。”陆叙点头,转身便出了屋。 巴豆尾随其后,这时间红花已诊完了脉,病者拿了药离开。 几日未见师哥,红花多少还是有些想他,亲自倒了杯茶送到他手上,自个亦倒了杯喝起来。“师哥,近来功课可忙?日日皆有病人在问你,皆道师哥医术极好,回回拿了药不出一日便好全了,见你未在,俱有些失望呢。” “忙中偷闲。”陆叙含笑道一句,在一旁椅上坐下。 红花见他这般,不由咬了咬红唇,赌气起来,“师哥倒是自在,好似不是这医馆的主人一般,不说你日日要来,起码隔天来一回也好。如今倒好,三五天才来一趟,有时更甚,竟是十天半月的才来一回。无事便罢,若是有事上哪去寻人!” 红花发完脾气,便也在一旁椅上坐下,她人生的艳,性子却是泼辣。用力将茶杯往椅几上一搁,溅的满椅几的茶水也不管,就要去寻两个徒弟出气,打眼一瞧却是一个身影都未见着,心底更是恼火。 “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何时才能妥当一些。”陆叙略有无奈之感,他搁下茶杯,暗思这红花开春便就十九,寻常人家的姑娘十五十六就该嫁人,可他这一个师妹却迟迟不肯出嫁。 如今在医馆内整日抛头露面,亦难有哪个愿意前来说媒。前世到死时,红花都未嫁出去,重来一世必要为她寻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嫁人生子才是。 这事急不来,他是知道。眼下见她仍在赌气,不由温言道:“却是叫你受了累,眼下师哥在进学,先不论功课繁忙与否,光是专心一项就需耗费不好精力。若是日日医馆学里来回奔波,只怕是有弊无利。你若是实在辛苦,待看哪日……” “罢了!”红花及时打断他的后续之话,摸了摸鬓角站起身来,面色总算缓和一点。“师哥心有大志,师妹自然不好拖了后腿,往后不说隔日来,少说也要三日来个一回。” 这个好说,陆叙点了头。 见他答应,红花不由扯嘴笑起来,一连几日的败兴皆好上不少。“师哥……”红花刚要靠近,耳边便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不由皱了皱柳眉,几步走近掀开帷幕去看。 “这是做甚!”红花走近两人质问道。 “是师父吩咐的。”巴豆两个正坐在床上歇气,这架子床甭看它不太大,又这般陈旧了,可那该是实打实的好木制的,竟是沉的不行。枳实一个猴儿一般瘦弱的小郎,只在后头虚抬一把,真正使力的还是巴豆一人。 他累得呼呼正喘气,红花就几步走近,蹙了眉毛问:“好端端的怎么吩咐你们抬这个?师哥都与你说了甚?”红花心下狐疑,不知方才师哥进后院吩咐了什么,闹得两个在这抬起架子床来。 “这个我也不全知,只师父吩咐我俩将屋里摆设俱都抬出来,没地儿搁置便给劈成柴烧了。”巴豆看一眼枳实,喘着粗气接着回道,“还说叫我与枳实住一间屋,将那正房里搬出来的贵重物品,俱都挪到西北角的耳房内,其余就未再明说。” 红花可猜不着她师哥的用意,只一心觉着这事可疑,这样想着,她转身便回到前店。“师哥,你吩咐他两个拣拾正房,是为着甚?” 陆叙默一默,心想迟早都是要与她道的,眼下便同她直说了。“师哥的一个远房亲戚要在此处暂时歇脚,师哥不在的日子,还需你好生招待。” 红花先还有些发懵,暗想着是怎样的一个远房亲戚,怎么这事来的这样突然?她刚一想问出口,又急急改了话问道:“哪处人?男子还是女子?多大了?一个来住还是几个?” 红花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陆叙也未多作犹豫便同她回道:“平州来的,是师哥的远房表妹,算进仆婢总共是四人。她性子柔顺恬静,十分好相与。” “师哥?”红花脸色有些不好,退了两步看着他,勉强扯了扯唇,“怎地这样突然?她可是无家?竟要住进这里来?” 红花心里隐隐有着不安与暴躁,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不简单,同师哥相识这般多年,也从未听他说过有这一房表妹,如今突然被告知要住进来,她只觉得太过惊吓。 她的不愿,陆叙自是看在眼中,心底微有不悦。“她性子柔弱,平素也只在屋中坐着,且是暂居此地,不久定要离开的。你莫要感到不适,她是好相与的,若是实在不愿打交道,大可将她当做房客看待,全不必为此忧心。” 陆叙这一番话道完,红花脸色越加难看起来,这还见着人面,就听他一字一言皆是向着那人,可见自己一个自小同他一道长大的师妹,皆比不过他那素未谋面的所谓表妹。 红花气的牙齿都在打架,可面上却不得不答应下来。“既是师哥决定好的,红花自然无话可说,就怕巴豆枳实两人行事鲁莽,到时惊了师哥那柔弱的表妹!” “这事我必是早已考虑好了。”陆叙全不知她心中怎样作想,一一将自个方才想好的法子告诉于她,“回头就命人在后院正中种一丛竹下去,既能起到隔绝的作用,到了春夏之际又可增添些景致绿意。” 他方才便是想好,在庭院正中种下一丛竹,不说起的隔绝的作用,平素若是巴豆枳实两个进出前店与后院,皆可以避免与正房打照面,入眼看见的也只是一排绿竹。他将两个徒弟安在靠近前店这边,位置处在西南角的一间耳房内,便是起到一层避嫌的作用。 红花已经无法再听下去,匆匆说了声歇一会,便去了后院。 …… 翌日,昨日巴豆并枳实两个,已是将三间屋子都拣拾打扫出来。陆叙这日来的早些,执笔写了张单子命两个徒弟照单置办,两人清早出的门,近了晌午方回来。 头一车是一张新打不久的黄花梨木架子床,凑近了还能闻到木头的香味儿。 第二车便是一些镜台、浴桶、圆桌椅凳一个套件、衣橱子、多宝阁、盆架铜盆衣服架、再有一样“出水芙蓉”的置地屏风摆在床前,原本空荡荡的一间屋子,登时叫摆的满当起来。 待俱都归置到合适的位置,床帐窗帘亦是挂好,陆叙方满意地点一点头。这给她住的屋子里头家什陈设俱是新置的,左右两间耳房虽是也叫收拾清扫出来,可其余之物皆是旧的。 门窗皆是被擦拭过,房梁上也叫扫了尘,他望着洁净的地面,心想着可要再铺上一层地毯,又一想如今气候正热,怕是要晚些时候再说。 红花早在今日瞧他忙前劳后为他表妹布置房间,心下就烦躁至极,昨夜是一宿未曾睡好。 今日装病躺在屋里,耳边便时不时传来移动物件的嘈杂声,她越听越恼,整个人处在爆发的边缘,强忍着一把扯起被子,将自个从头到尾蒙起来,就怕一个未忍住出去砸了他的场。 昨日是说在院中种一排竹,可过了一宿他又改了主意,这不说容易招虫招蛇进来,就是不招,它过个不久便要修一回,长得高了里面便无了日头,衣裳被褥若是要晒,可不就是无法如愿。 因此,他今日便未请人进来种竹,而是叫匠人筑了一圈一人高的墙,并非筑的直直一排,而是形似月亮门一般微微有些弧度筑出来。 他未叫匠人筑的过高,就怕叫里面住的人觉得压抑,便按着寻常人的高度来筑,这样的高度,便是出了日头,也不会挡了日光。 这一围墙的西北角与东北角留下两个月洞,陆叙便命人做了两个月洞门出来,想一想又叫匠人将这月洞门各安了门上去,平素白日不爱锁起来,为着方便便可开着,入了夜又可以锁起来,倒是方便。 这筑墙安门是快,不出两日便妥了,月洞门上刚刷了红漆,上了锁,满院子皆是气味。红花假称病了一日,翌日一出来见到这一番景象,鼻子都叫气歪了。 巴豆与枳实两个也是累了两日,师父给各人打了赏,可抵得上好几月的月钱了。他两个心里正乐呵,便瞧见红花师叔黑着脸出来,一出屋就见她掩了口鼻叫道:“愣着做甚!还不去寻些香料来除除味。” 两个平素就怕她,这时哪里敢耽搁,立马拔腿儿就去了。 陆叙回了家,他这两日在忙,甄氏亦是听着了风声,见他归家,逮住就问。“听街坊道,你在医馆后院置办不少新家什,这是为甚?” 甄氏压着怒气问他,光听隔壁老瞿家的道,甚个黄花梨木架子床,甚个刻了花儿蝶儿的铜镜台,就是床帐珠帘甚个也置了,甄氏先是疑惑,后是心疼的不行,这一并置办下来可不知要费多少银钱! 陆叙心道一声不妙,暗悔自个操之过急,未能耗到晚间街道上无人时再叫人抬进去,眼下否认已是无用,他便只能拿红花来挨这一箭。“娘,俱是红花自个置的。” 陆叙语气随意,错过她便要回屋,似是半点未将这事摆在心上。甄氏心下半信半疑,跟在他后头走了两步,“红花?好端端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置这些个做甚?” “我也劝过她,她偏是不听。”陆叙似模似样地叹一口气,惋惜道,“师父走时虽是为她留下不少银钱,可也不好这样挥霍,今日不知攒着,日后嫁了人手头上无个活钱周转,在夫家就无底气,定是要悔的。” 陆叙道完,方又看甄氏一眼,“不若娘再去劝她一回,没准儿说动了她,便能将那些个俱退回去,便是叫店家扣些小头下来,也比失了大头来的好。” 甄氏这回是真信了,她撇一撇嘴,“要劝你劝,老娘才不爱同那疯女子攀扯。”这甄氏自来瞧不起红花,她这儿子是个呆子,到了如今还不知红花的心意,那红花想是老早便看中了儿子。 不说她那狐媚的长相是她不喜,光她那泼辣放荡的性子就叫她讨厌,姑娘家家整日里抛头露面,这样的儿媳妇她是怎么也不会要! 打发了甄氏,陆叙总算回了屋,一番洗漱沐浴出来,倒在榻上合上眼睛,心中又是开始止不住地叹气,眼下既是布置妥当,那便该早些将人接进来住,若不然,他是日夜无法安心。   ☆、第44章 心无措 翌日,陆叙因着要去学里,白日里便不得空。下学时又是与同窗一道,自是不好径自离开,到了傍晚于家中用过晚饭,抬头看一眼天色,心下又不免犹疑起来。 这大晚上又是不请自到,人家一个姑娘家,又不似自己知悉了前世之事,两番冒然而至,于不知隐情之人多少有些于礼不合。 甄氏见儿子回了房,只以为他是看书去了,殊不知他正暗愁不已。今日前他还一心为如何安置她一事而发愁,眼下房屋布置妥当,只等人来了便能入住,可他又苦恼起如何同她开口?又如何能叫她答应下来? 自己于她不过是打过几回照面的大夫,于情于理皆无立场要求她听自己的,陆叙皱着眉头来到窗前,窗外夜色渐浓,若是再不起身,时辰晚了便越加不好登门。 默叹一口气,还是转身出了屋,暗想且试试那最拙劣的法子,眼下还是将她安置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方算妥当。 上回情急,他一身泥泞,形象狼狈,口称是约定好时间前来看病的,竟也在几个守门仆妇面前蒙混过关。这回是有备而来,再不好似上回那般鲁莽大意,他先是进医馆提了药箱子,随后才前往目的地。 便是这般,里头守门的仆妇仍叫他候上一候,进去通报一声方才打开院门。 陆叙提步进了院子,此处前后算是来过不下三回,因此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皆是对他有些面熟,见他进了二门,姑娘的贴身丫头前来迎他进去,待再瞧不清身影,不由挨在一处嘀嘀咕咕起来。 平安领着陆大夫进屋,她几人先前听到通报,自是小小吃上一惊,暗道不知这陆大夫怎地又不请而来了?不过既是来了,不说旁的如何,光能为姑娘把一把脉象也是好的。 陆叙提了药箱子随她入了寝屋,佟姐儿不过刚沐完浴,原还只着了身寝衣倚在美人榻上由着丫头绞头发烘头发。听到那陆大夫又来了,她心里先是吃惊,而后便是有些子生气,原是想叫丫头出去拒了,可罗妈妈不愿她任性行事,叫平安出去迎了进来。 眼下她正躺在榻上,不吭一声地伸出一截皓腕,雪白的手腕子因着才泡过香汤,此刻白中蕴着红,看一眼便觉柔嫩不已,凑近了又飘来一股子花香味,准确的说是满屋子皆是一股花香味。 既是打着前来把脉的幌子,陆叙自然是规规矩矩先把脉,待丫头搭了一条绢帕于那雪腕之上,他才伸出手来细细为她把脉。“比上回好些,还需慢慢调养。” 陆叙收回手,帐内之人仍是未吭一声,罗妈妈自不像姑娘那般任性行事,她命丫头送了盏茶上来,方问:“该要如何调养,还请陆大夫细细道来。” “你家姑娘这病想是自胎里带来,平素用药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皆是帮着压一压病症,并无法起到根治的作用。”陆叙接过茶并未立刻饮下,接着说道,“体质薄弱,夜里睡得浅皆能导致她病势加重,日后须要多加走动,莫长期卧坐,经久下去必然气血失和。” 这些个术语罗妈妈可不太懂,她只知道病势加重是个大问题,当下连声应道。“劳烦陆大夫了,看是再给我家姑娘开个甚么药方吃吃?” 自上回得了陆大夫开的那几瓶药丸,照着瓶上的用法用量吃下去,这一月来不说大的变化,那犯病的次数却是不如往日那般频繁,可见这是有效。 罗妈妈殷切地望着他,却见陆叙摇一摇头,“药物重了伤及根本,且长期服药容易形成依赖,日后再要想断便不容易。上回开的药丸吃尽后,待我再开一个疗程的服下,之后便按日减少药量,日渐服用完便停下。” 罗妈妈一连点了好几个头,自是全心信赖。屋子里静默一瞬,不消罗妈妈怎样使眼色,如意便将备好的荷包送到他手上,陆叙略作犹豫,还是伸手收下。 平素这个时候,他该是起身走了,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还未达成,因而一手握拳放到唇边略作一咳。“姑娘这病并非一日就可调养的好,眼下我那医馆背后有个小院,若是信我,你便领了贴身仆婢入住那里,不说日后调养身子方便,夜间也能睡得安稳不是。” 陆叙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没头没续,一时叫屋中几人狠狠一惊,皆是一头雾水。 佟姐儿已经缩回了手,适才紧抿的粉唇,这时不免微微张开,瞪大眼睛说道:“这,这怎么能成?”她虽对他有意,眼下若是答应下来,不说会显得自己心急不矜持,还会使得自己跌了身价。 这一晚上总算见她开了口,陆叙闻言,不疾不徐地回道:“这并非是我信口而言,实际前几回来诊脉就生了此意。姑娘亦是知情,我同那纪大公子有些交情,姑娘若信便好,不信也罢,只当我未曾说过。” 陆叙道完这一番话,便略作停顿,他心下明白,这事搁在哪个身上都需要慎重考虑。 罗妈妈却是想的更深,她暗里瞅了几眼陆叙,见他立在一旁身形提拔端正,面上虽说是平平,可看得出他眉峰微拧,眼中有着异样之色。 罗妈妈心下一琢磨,不难想到这陆大夫恐怕亦是于姑娘有意,这自然是好事,她心下一阵暗喜,亦觉得这事便是几人心下发急,可表面却不好显露出来。 “陆大夫好意老奴替姑娘心领了,只这事来的突然,还请给些时间容姑娘考虑考虑。”罗妈妈温言道。 “也好。”陆叙听言,便就提起药箱子,临走之前还留下一句,“寒舍虽小,可也是独门独户,我那师妹与徒弟虽也是居在那处,可两日前我便雇人在后院新筑了围墙,开了两道小门,皆可上锁。眼下虽是太平盛世,可不难有那心思歪邪之人存在,姑娘若是不愿信我也罢,你只身一人独居于此,便要命下人看紧了门户。可这并非长久之计,还是通知了你兄长一家较为妥当。” 陆叙道完这一席话,转身便是离去。 丫头掩上了房门,罗妈妈已是掀开了床帐。“这事,姑娘是怎样看待的?” 罗妈妈在榻沿坐下来,佟姐儿这时候已经坐起身靠住了床头,罗妈妈不问便罢,一问她就更是心生无措。陆大夫方才所言,她是字字听进耳里,眼下最是不安的便是叫歹人盯梢上,她夜里本就浅眠,这般一来更是无法安心入睡。 叫她写信报给纪家知道,她心里又有些不愿,一是她不愿声张,那周氏与珍姐儿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知道这一个定然会在明里暗里编排她。二是她心中无底,若是真个寻个理由写信回去,纪家的人将她接回纪府,那日后的日子又不知该是怎样。 佟姐儿叹着气,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眼下真不知该怎样行事。 罗妈妈自是看在眼里,她凑近了身子温言道:“姑娘可中意这陆大夫?若是中意,咱们便去,若是不中意,咱们便不去。这事实际好处理的很,他既说了这样的话,可见心里亦是于你有意的。” 罗妈妈这话一道完,佟姐儿心里便漏跳了半拍,微红了脸蛋,一下便垂了眼睫细声问道:“妈妈怎样得知?” 罗妈妈还是头一回见姑娘动心,眼下观她一脸的羞意,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这还用问,哪个会好端端要将人安到自个掌控的范围内居住?可见是上回你说有那歹人翻墙进来,这事叫他知道了,心里定是生出想法来,才有了这样的话。” 佟姐儿抬起眼,一双美目里显出复杂之色,“既是这样,那该是不该答应?” “先别急,容咱们再细想想,答应太快不好,答应太慢亦不好,思个两日再说。”罗妈妈抚上她披散的乌发,面色郑重,佟姐儿点点头,方由着她服侍睡下。 …… 陆叙回到家,心里也是无底,不知她会是不会答应。倒在榻上闭了回眼,复又睁开,窗外正一轮圆月挂在顶上,清辉洒窗,恍如天明。 盯住天上的几朵浮云看了许久,待移到圆月之前,屋里一瞬变得暗下来,陆叙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扰人之事尽数抛走,合上眼睑静心睡去。 该做的都已去做,结果如何并不是他可掌控,只要问心无愧便可,何况他从未亏欠于她,选择如何皆在于她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陆叙便未再整日心浮气躁。佟姐儿这边却是思量了两日,之后罗妈妈便亲自出马头回进了那陆氏医馆,陆叙这几日皆守在医馆,原因就是担心有人来寻他。 罗妈妈见了他的面,少不得福了福身子,“打搅陆大夫了,那日之言,可还作数?” 陆叙心内彻底松一口气,他虽是想得比以往通透一些,可归根结底,心内还是有些担忧,眼下听罗妈妈这一言,方能猜出这是答应了。 罗妈妈只领了平安一人来,她两个随了陆大夫步进后院,仔仔细细瞧了一回,心下皆有些满意,复又朝着陆叙福了福身。“陆大夫操劳了,一点敬意还请笑纳。” 罗妈妈伸手送上一包银子,陆叙不由后退一步,将小宛安置在此居住,他绝非有这收取利润之意,眼下他是接不是拒不是,因此只说:“这屋舍长久空着也是空着,眼下有人住进,倒还可避免家什陈设积尘蒙灰,无人打理。” 陆叙本就无收取利益之意,眼下自然不会去接,罗妈妈却不是这般作想,执意要他收下。陆叙心下无奈,算是知道不收对方只怕住不安心,因而便未再推拒。“屋舍皆是重新打扫过,随时都可入住。” 罗妈妈笑着点头,两人再商议了几样事项,罗妈妈方离去。   ☆、第45章 心弦颤 罗妈妈携了平安回到院里,已是近了午饭时间,待姑娘用完了午饭,才与她谈起了正事。 “那陆大夫却是个有心的,我瞧着床榻椅凳上的漆皆是锃光瓦亮,无半点瑕疵痕迹,可见是才新置不久。虽是与他那师妹徒儿独处一院,可里头又是别有洞天,合上两道月洞门又似自成一户,倒是可行。” 罗妈妈是有些满意,如今不去想那格局大小,能不能住的舒坦惬意,只要能住的安心安稳,那便万事妥当。“我瞧着是还满意,姑娘怎生看待?若是觉着可以,咱们今日便收拾东西,明儿天暗下来就过去。” “我又未亲眼瞧见。”佟姐儿扭捏一句,伸手接过如意捧上的香茶含了一口进嘴里,吐出来捏着绢帕擦了擦嘴,才又忍不住抿一抿嘴,往罗妈妈那处望了一眼。“妈妈觉得妥当便好。” 这一手带大的姑娘,罗妈妈哪会不知她心意,姑娘嘴上不说,心里定是十分欢喜。她心里是既喜又忧,喜的是姑娘总算于男女之事上开了窍,忧的是就怕姑娘到时要吃亏。 到了翌日一早,罗妈妈三人起的比往日都要早些。她们本也才来此地不久,东西并不算多,姑娘往日所穿的衣饰,亦是大半留在了纪府,只大致拣了些精贵值钱的带上。 眼下这又要挪个地方,三人收拾起行囊来算是利索麻利的,到了早间已是基本收拾妥当,除了几样可带可不带的小物件之外,其余皆已装进箱笼里。 罗妈妈昨日回来便将院里下人俱都辞退了去,借口姑娘要回祁安,不说众人信是不信,总归她们几个昨日便在收拾东西,院里有眼睛的看着了,自是深信不疑。 因着这事理亏,有几个卖的死契的,罗妈妈便拿了主意撇去一半的赎金,叫几人送上了另一半才放了人走。那卖的活契的,也是挨个赏赐了二两银子打发了走。 昨日里便结清了账,商议好了再给守上一晚,因此今日才真正放人走。待佟姐儿醒过来,便知院里除了奶母与两个丫头之外,其余下人俱是不在了,她迟一迟,拉开床帐落了地。 罗妈妈三人正坐在外间整理箱笼,统共四个箱子,两大两小,皆是用上等红木制作而成,面上刷了乌漆,各有两只铜锁扣上。除此之外,软榻上还摆着几个包袱,却是一些零杂小物。 佟姐儿披着头发行至外间,罗妈妈还在思东西可都装完了,刚一晃神便见姑娘已经近了跟前,她一张小脸还带着熟睡后的潮/红,一双眼睛在箱笼包袱处扫了两眼,之后才出声问道:“妈妈就拣拾妥了,可说定了何时起身?” “这明晃晃的搬进去自是不行,陆大夫说了一会子先叫车将行囊送进医馆,咱们本人便暗一些再去。”罗妈妈说着,将她拉进了内室,自是为她更衣洗漱不说。 厨房里无了人做事,罗妈妈只好亲自下厨,夏日里气候燥,不好食那口味过重的,因而便只做了一道清汤于几样开胃的小菜。 佟姐儿也是好些时候未能尝到罗妈妈手艺了,不免多食了半碗,她肠胃素来不好,这时候胃里难免有些不适起来。在软榻上靠了一晌,起身走动走动方才松快一点。 罗妈妈观她脸色不好,便又命如意去热了碗羊乳来叫她喝下,这便是陆大夫吩咐下的。 说是姑娘胃不好,且夜里睡眠浅,便叫她每日喝一碗热羊乳,将那晒干的甜枣个个洗净了,再给一一切成丝撒进生羊乳里一同煮的翻起乳花来,才给熄火。 佟姐儿并不爱吃这个,便是还未凑近就飘来一股子腥味儿,她推了几回,罗妈妈只斥她任性不知轻重,好说好歹才强蛮喝下去两口,佟姐儿捂住嘴似要吐出来,罗妈妈才歇停下来。 眨眼近了傍晚,如意并平安两个自先动身,昨日便同陆大夫说妥了,托行李的马车亦是他在准备,这时候两人前后跑了四回总算是拎完了行李。 待她两人走了约一刻钟的时辰,罗妈妈方拉着佟姐儿一道往外走,佟姐儿来了青州还是头一次出门,便是往日身处祁安也未似今日这般在街道上走过。 此刻到底将要入夜,街道上行人虽说不多,可也不少,罗妈妈原是想给姑娘戴个帷帽,可又一想这青州小地民风不同祁安那前朝都址。昨日她出来过一回,自是瞧见不少姑娘少妇抛头露便面行在这道上,因而为了不叫人瞧出有异,便未给姑娘戴帷帽。 眼下天色已是暗下来,街道上做买卖的有开始收摊回家的,也有那在雇主家做完了活赶回家的,皆是一副行色匆匆,一路上倒也未出意外。 罗妈妈领着佟姐儿来到医馆时,里头已经掌了灯,未瞧见着陆大夫,只见着昨日那一脸阴郁的红衣女子,罗妈妈是知道她身份,见她正立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因而笑着问了个礼。“姑娘正忙呢。” 红衣看也未看她一眼,自她两人进屋后,一双眼睛便死死盯住佟姐儿看,恨不得将她那副小身板盯出个窟窿来才肯罢休。 佟姐儿回看她一眼,她便适时一眼瞪过来。“就是你?你就是我师哥的远房表妹?” 这话陆大夫未交代过,佟姐儿微愣一下,方立刻回道:“正是,想必你就是我表哥的师妹了?”佟姐儿柔声细气地回道,半点不似红衣那般语气恶劣。 红衣先是有些意外,若是未有记错,方才进去的那两个丫头当中有个很是面熟,想来师哥前几回出诊皆是为了给她看病。“我瞧你并非是贫寒女子,怎么不住自个家中,偏偏要不顾名节的住进这里?可是别有用心?” 红花一字一句皆饱含着怒意,若说她今日前还盼着能与师哥这所谓的远房表妹相处融洽,可眼下一见了她的面,她心里除了满满的厌恶与嫉妒之外,再无其他。 佟姐儿叫她这番话问的面红耳赤,十分羞恼,罗妈妈已经阴了脸,正待开口说话,却叫佟姐儿细声岔了过去。“我无父无母,眼下除了依靠表哥,实在别无他法。” 佟姐儿说着一双美目便觉辣起来,眼眶里一瞬便盈满了泪,红花自认不会上了她的当,还待开口,眼角余光却瞟见师哥不知走哪处步了进来。心下不由冷哼一声,咬紧红唇扬手“啪”的一声撇下算盘,头也不回便入了后院。 陆叙此番才露面,并非是他另有其事,实际方才他一直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就怕她头一次出门生了意外,又不好走在一处,因此只能隔着距离一路随她进来。 方才未进来之前,远远就瞧见她的身影,不难猜出发生了何事。红花离去,他未置一词,而是与她离了几步距离说道:“我这师妹向来性子爽利,说话直接,她心眼不坏,却是嘴皮子有些厉害,莫要同她计较。” 佟姐儿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陆叙面上显出一瞬的疼惜之色,之后立刻恢复如常,佟姐儿何其敏感,自然叫她捕捉住。因而细声说道:“我自小未怎样接触过人,方才那位姐姐的性子,亦是我头一回见着的,心里正很是稀罕,只盼日后能与姐姐相处的好……” 见她未放在心上,陆叙不由点一点头,“且先进去瞧瞧。” 佟姐儿嗯一声,随着罗妈妈跟在其后,入了后院。 院子里掌了灯,灯火通明的,佟姐儿一眼望过去,不由微微张大了小口。“怎么这样有趣?”这语气里都含着欢喜,罗妈妈紧跟住她,陆叙走在前头推开了虚掩的月洞门,转身便见到她嘴角抿着笑意,一双灵秀美目像是瞧稀罕物一般瞧着这处小院,不由跟着扯了扯嘴角。 平安如意两个早到,这时间正在屋内归置东西,听着屋外的动静,便一同出来相迎。 既是一切妥当,陆叙便道一声辞准备离开,佟姐儿心弦一颤,想也未想便唤了出口。“陆大夫……” 步上月洞门台阶的一脚一时顿住,陆叙不由缓缓转过身,“何事?” 他语气神态一派平淡如常,佟姐儿却是往前迈一步心房便狠命撞/击一下,待真的走近了他跟前,又没了胆量抬起头,只好微垂着脑袋,小力绞着手中的绢帕,语声柔的似是能滴出水来。“谢你……” 陆叙面上平淡,手心里却是变得有些湿润,并未多作停留,“锁好门。” 佟姐儿声音细若蚊蝇,轻轻嗯一声,亦是步上了台阶,手上合着门,眼睛却是一路尾随着他的背影。 罗妈妈三人静立在一旁看了这许久,眼下见人都走了,姑娘却还有些魂不守舍,又是无奈又是心酸地走近将她拉进了屋,房门自是由着丫头去上锁。 罗妈妈正想叮嘱她几句,却见姑娘已是面露倦色,知道是今日忙了一日,身子想是被累着了,便只得温言道:“姑娘可累?床榻已经铺好了,先去上头躺一躺。” 佟姐儿点了头,倒在榻上便闭了眼。   ☆、第四六章 翌日早间,佟姐儿醒来的稍迟,睁开眼睛透过床帐便知屋外已是大亮。正房分一大间与两小间,大间里面又分前后内室与外室,内室自是用来安寝的,外室的作用便有些广泛。 一是平日若来了熟稔之人,权可当作会客厅来使。二是可用来做饭厅。 罗妈妈几人想是早已经起来,动静不小,想是还在整理昨日未归置妥的物件。这般想着,佟姐儿便自行套上鞋落了地。 罗妈妈正整理着衣物,姑娘这些衣衫裙子俱是丝绸制的,压在箱笼里时辰久了定要起褶子,昨晚上夜深,动静不好弄大,便未整理。因而到了次日早间便赶忙开箱子一一捧出来,该挂在架上的都挂起来,该摆放妥的也尽都摆放好。 罗妈妈这里整理着,便听见动静,回头就见姑娘已经自个起了身,她忙合上衣橱,几步走近前。“姑娘起了,可饿了?叫平安去厨房里看看都有甚个吃食。” “未。”佟姐儿蹙一蹙眉,在镜台前坐下,自行拿了梳篦顺起发来。“昨日未洗身子,去看看可能叫送些热水来,我要洗了身子换了身装束再过早。” “大清早的还是先填了肚腹再洗罢。”罗妈妈摇着头,不赞同地道,“过了早,便叫丫头去烧水,暂且忍上一忍。” “那便现下就烧起来,我用完了早饭就可洗。”佟姐儿叹一口气,自镜台前站起来,如意已经走近前,引她至净房漱牙净面。 待二人走净房出来,平安已经端来早饭,摆在桌上的是一大碗清粥并一碟子馒头。平安朝着几人努一努嘴,“这是咱们四人的份。” 罗妈妈凑近一看,竟是连个配菜也无。“这伙食也太差劲了些,这样看来,改明儿咱们还须另开灶头。”说话间,已是盛出一碗送到姑娘面前,“姑娘多少喝一些,一会子叫平安把些银钱给他,改善一下咱们的伙食。” “甭提了,那个大胖子可是小气的很,先前还只得这一半的粥。”平安面上气的发红,“我瞅着咱们初来此地,便未想招惹事端,心里压着气端起便要走时,还是那小瘦子插了一句,知道咱们是主仆四人,这半碗怕是不够份,因此才给又添了一半进来。” “小点声!似你这般嚷嚷着哪个还能听不见!”罗妈妈面色难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暂且忍着!莫要给我惹是生非。” “是是是!”平安一连道出几个是来,眼看着罗妈妈就要发火,如意赶忙抱住她的肩一路推进了二人共用的耳房。“姑娘跟前,你还任性!”如意亦是一脸的难看,挨着她在榻上坐下。 “这事又不怨我!”平安犟一句,眼眶已经红起来,“回回都拿我出气,就未见她对你大声说过话,合着我就是天生该受她的气!”平安抹着泪,越想越伤心,索性一下扑倒在被上呜呜哭起来。 如意见此,不免叹一口气,心里存的一点气性登时化成了无奈。凑近了,拍着她的肩道:“妈妈怎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平日里骂我的时候还能少?只是你未瞧见罢了,眼下咱们初初来此,叮嘱你两句也未有错……” “你出去,我这会儿不爱听。”平安动动肩膀,要将她的手抖开,趴在被子上瓮声瓮气道,“快出去,别叫姑娘担心。” 如意无奈,只好妥协。“一会儿早些出来,还须为姑娘去烧热水。”自是听不着答复,如意只好掩门离开。 饭厅里罗妈妈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佟姐儿执着瓷勺喝了小半碗的清粥,那馒头她是怎样也下不了咽,罗妈妈怕她吃不饱,只得对半撕成几块扔进粥里泡的软发了才叫她吃。 强撑着用完一碗,罗妈妈知道不好吃,便未再劝她。见如意过来了,便叫她俱端到耳房去,“用完了早饭,便去厨房里看看,烧些热水送过来。” 罗妈妈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忧平安饿坏了肚子,如意自然明白,因而端了早饭进屋,便在平安耳边说道:“你瞧,妈妈可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怕你饿着了肚子,这不便命我送了早饭来。” 平安便是个马虎性子,前一时还生着气,后一刻就似全忘了一般。她跑到盆架前拧了湿帕子擦了把脸,才来到支在正中央的圆桌前,也不出声,拿起馒头便狠狠咬一口。 如意见她这般,便知已是无事。 …… 陆叙今日未来,佟姐儿几个不知,红花却是知晓。她心里稀罕着他,便是连他哪日去学里,哪日在家都能给算的清清楚楚,今儿个便是要去学里的日子。 医馆里已经沉寂了好些日,红花师叔近来心气不顺,终日里阴沉着面,闹得两个原先就怕她的巴豆与枳实,现今越加提心吊胆起来。 他两个并不傻,自然知道师叔因何而不悦,无非就是后院里才入住的那几个,三个仆婢自不用说,定然是那为首的姑娘了。 昨夜里他两个虽是早被师父赶到屋里去待着,可不妨碍他们好奇心重,躲在窗缝儿后偷偷瞅了几眼。那姑娘的容貌也是叫他两人看了个干净,竟是这般惊为天人,往日他们只觉师叔已经顶美了,如今见了这一个,才知还有比师叔更美之人。 两人平素虽爱闹架,可关键时刻还是团结一致。 夜间睡在榻上,难免嘀嘀咕咕起来,要说巴豆为人马虎大意,必是还未看清院中几人的心思,可这枳实却是个小机灵鬼。他早看出来红花师叔是喜欢师父的,而师父不知是真的尚未察觉,还是一味只作不知。 自腾屋子那日开始,他便心下有疑,师父这又是置榻置铜镜,穿珠子挂帘子,整的屋子一水儿的女人味道,他便猜出定是替一位女子布置的。 猜测了这几日,到了昨日总算是叫他瞧见了,那女子生的那般美貌,师父虽然举止神态与往日相差不多,可那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对劲。 这些个念头想法,他可不敢同巴豆说了去,就怕他一未能守住口,回头声张了出去,叫师父知道了,定然无有好果子吃。 他只暗里将这事记下,思着日后再观察观察,今日早间一事他亦是知情,这巴豆从来就是最听红花师叔的话,人家几个初初来此,头一日早上便给人下马威与难堪多少有些不合适,且师父走时便是交代了,要好生照顾里头之人。 厨房里的事,自来就是巴豆在管,昨日师父走前给了他二两银子,当时他人就在一旁,师父吩咐的话亦是叫他听得一清二楚。今日这个无脑子的就得罪了人,回头要叫师父知道了,定然有他好看的。 枳实坐在厨房里啃馒头,小桌上摆着几样配菜,他先是给馒头中间开了条缝儿,再执了小勺子塞进几勺又辣又脆又有味的小菜,两面一压就大口啃起来。 巴豆正自外边回来,他方才去给红花师叔送了早饭,见枳实一人坐在小桌前吃的不亦乐乎,不免咒骂一声。“你个懒货给我留着些,吃吃吃,全叫你啃完了我吃甚!” 巴豆撂了托盘,便一下在边上坐下,两手一伸就叫他一并抓尽,不过片刻功夫桌上碗碟便就见了底。填饱了肚子,拿袖子一抹嘴,又同枳实诉起苦来,“方才师叔又训我了,下回你去送饭罢,叫你也受受气。” 枳实原不愿搭理他,听了这一言,忍不住开口:“你不是向来最听她话的吗?她叫你做甚你便做甚,甚至连师父吩咐的你都敢违背。” 枳实没有好气,巴豆听完面上却有些子发红,梗着脖子,“哪时违背师父的话了?你休要胡说,不过是叫她少吃一点,这有错吗?红花师叔说得对,她们便是在这白吃白住的,给她吃便算不错了,哪里还有这般多的要求。” “你个憨货!”枳实已经气急跳起来,“昨日师父没给你银子?怎样吩咐的你就忘了?你可得想清楚了,回头要是叫师父知道了,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枳实嚷嚷完这一句,便怒地离了厨房。巴豆摸一摸鼻子,站了老半晌,一言未发,实际他这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 枳实吃完饭便拍了屁股走人,巴豆边收拾碗筷边气哼哼暗骂。 等平安送了空碗空碟进来,见他这一副嘴脸,还只当是在骂她,她心中有气,动作便重了一点,“啪”的一声将托盘搁在灶上,听这声响,巴豆才察觉出厨房里进了人。 平安虽为奴婢,可在纪府时除了伺候姑娘,旁的粗活都从未做过,因而算是一路养尊处优过来。到了青州,院里也是置了仆婢,砍柴烧水这等事自然轮不到她来,今儿个为了不求人,她便自己动手来做。 巴豆站在一旁颇有些不知所措,人家到底是一个姑娘家,不久前得罪了她,现下对方不主动开口,他自然没好意思出声。见她挽了衣袖刷起锅碗来,心下还有些觉着过意不去。 平安看也不看他,刷完了锅,便提了水桶要去院里打水。 巴豆小眼睛一路随着她走,见她打了老半天才打上来半桶井水,一路上还晃晃悠悠洒出来不少,近了灶前便只剩下一口。到底瞧不过去,便开口相帮。 平安不蠢,有人愿意效劳自然再好不过,面色亦缓和下来。 巴豆再提了只桶出来,寻出扁担来回四下便倒了满满一锅水下来。却是用的边上那口锅,巴豆合上锅盖道:“这一个未沾过油,就是用来烧水的。”   ☆、第47章 脚崴了 距那日晚上之后,迄今已过去好些时日,期中皆未再见过他的面,佟姐儿原以为住进来之后能与他相见频繁,如今看来,却是想的错了。 住在此地虽是晚间再不必似以往那般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可除了这一样好处之外,目前为止再无其他好处。 先不论他那嚣张蛮横的红花师妹,便是他的两个徒弟也是心中很不待见于她,佟姐儿越想越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 当日要将她接进来住的人是他,可除了入住那一日,之后便未再见过他的面,冷落搁置了这么些时日,期中未来看过她一回,这样的落差实在叫她心中有些难受。 “姑娘且莫多想,陆大夫许是真的抽不开身,眼下这秋闱就是转眼的事,定是专心读书去了。”罗妈妈见不得她难过,走近前摸了摸她的乌发,“既是已经住进来,只要他肯来,那咱们就能想着法子见他的人。”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知,只她却不这般认为,这人再是忙碌,只要有心,那万事皆成。说到底,还是他心中无她,不然为何将她晾在一旁这许久,期中都不肯抽空来看她一眼。 思到此处,佟姐儿不由咬紧唇瓣,心中涩意渐浓,身子倚在窗前,眼睛却不知望去了哪处。 难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从来都是别个迁就她,甚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说她不自负,有时却又有一些,这陆叙此人怎就这般叫她捉摸不透,他若是于自个无意,那为何处处替她操心?若于自个有意,可又为何这般忽冷忽热? “好了好了,想多了伤身子,晌午之后必然犯困,快去榻上歇息罢。”罗妈妈无奈至极,暗道这陆大夫若是再不现身,只怕姑娘要因此犯了相思之病。 这般一想,她又心痛起来。“我的好姑娘,只管放心便是,凭妈妈这些年看人的本事,定然不会看走了眼,这陆大夫待你特别,此番许久未来,定是抽不开身。” “莫说了,我并未想他……”佟姐儿离了窗边,面色瞧起来有些子发白。罗妈妈心内“唉哟”一声,一路跟着她走近内室,姑娘已经褪了鞋躺到榻上,走近一瞧,便见她已经合上了眼。 罗妈妈心里叹一口气,未再出声,伸手替她放下了床帐。 两个丫头正在院里浣洗衣物,这时间日头正毒,罗妈妈少不得要出去看一眼。井边搁了一个大木盆并两个小木盆,平安拿了把油纸伞遮着日头,蹲在地上的如意正卖力搓衣服。 罗妈妈光瞧一眼,便拧起眉头来。“你两个可是榆木脑袋,清早不洗,偏要搁到日头正毒的时候来洗。” 停顿一下,不叫两人还口,便又道,“你当这是泥里拎起来的呢,没得叫你搓的起了褶,这是丝绸,皂角一抹,手上揉个几下,放进水里头过几道清干净就成,照你们这样行不是洗衣裳,那是毁衣裳。” “得了得了,搁这罢,我来示范一回,都给我瞧清楚了。”罗妈妈拉开如意,挽了袖子便蹲下/身示范起来,“往日就是太宠你们了,竟是连个衣裳也洗不好。” 罗妈妈洗完一件衫子,如意便不敢再劳驾她洗下去,连忙将她扶起来,“省的了,妈妈且回屋去歇息。”罗妈妈嗯一声,拍拍她的手,“洗毕了,赶紧进屋来。” 待平安如意两个洗完晾好,已是小半个时辰后,期间罗妈妈一直守在姑娘榻旁,听里头再无翻身的响动,便知这是睡沉了。 心里止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来到外间平安如意两个正在喝凉茶,罗妈妈招了两人近前,便问:“你两个可有好生留神着,那陆大夫这几日是一回未来,还是来了并未入后院?” 两个一听,便一齐想到姑娘身上去,姑娘这几日面色不好,她二人早看出来了,如何不知内情,眼下这事平安最清楚,便照实回她。“一回都没来,听巴豆说他那师叔亦是终日里沉着个脸,定然不会有错。” 听了这一言,罗妈妈面上却不见松快,仔细叮嘱起来。“仔细给我留神着,只要人来了,不论是在前店还是后院,必须立马传消息进来。”见罗妈妈神色郑重,两人自是应下不提。 少顷,佟姐儿便醒来。 她睡在榻上实际并未睡熟,迷迷糊糊之际亦叫她听见外间几人的对话,落了地却并未唤人进来伺候,自行穿上外衫,梳理了头发净了净面,方出内室。 这睡一觉起来,果见气色好上不少,罗妈妈自不会主动去提叫姑娘伤心的那档子事儿,叫丫头去厨房取来了早间便熬下的红枣百合莲子银耳羹。“姑娘吃一点,润润燥。” 佟姐儿乖乖吃下小半碗,便就搁下了瓷勺,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眼问她。“可还有?” “有是有,就是姑娘一日不好食的过量,若还想吃,明儿再叫丫头熬就是。”罗妈妈惦记着她身子薄弱,因此并不敢叫她吃太多凉物。 既这样,佟姐儿也不强求,平安刚一收了碗出去,立马又给跑了进来。“姑娘,陆大夫来了!”平安面色一阵喜意,凑近了便低声叫道。 罗妈妈这回未再管教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姑娘身上。“未说错罢,前些日子定是抽不开身。” “待我换身衣裙。”佟姐儿已经站起来,似是对自己眼下的妆扮不太满意,由着俩丫头扶进去重又梳洗了一番,如意捧着一条蜜桔色罗裙出来,再搭一件青萝色夏衫,一并为姑娘换上。 她看一眼,嘻笑一声,“这瞧着就似个大凤梨儿,又清甜又腻人。”这却是前不久刚做出的一身,往日在纪府之所以着的素淡,一是佟姐儿真个喜欢素色,二是不愿着的过艳惹了人眼。 眼下在这青州,自然没了那般多的顾虑,两个丫头便不时挑着颜色,为姑娘缝制出好几身色泽鲜妍的衣裙。平安寻出一条桔红色的丝带,为姑娘裹腰。 这却是一件高腰罗裙,丝带一系盈盈腰肢立时便显出来,紧挨着往上瞧便是一对儿胀鼓鼓翘挺挺的娇房儿,俩丫头还未出声,佟姐儿对着一面长镜子照了一照,一张玉面便要红的滴出血来。 “这,这样不成……”佟姐儿侧过身子,细声要求,“再换一身,这衫子好似窄了……” “哪是衫子窄了。”平安忍不住逗她,笑着道,“是姑娘那处长大了……”平安逗着趣儿,还未及道完,就被如意横一眼,“姑娘甭听她胡说,奴婢瞧着这般好看的紧。” 佟姐儿还不愿,见两个眼神不对,暗恼的要自去开衣橱,可半道上就叫两人截住,偏还一味讲起道理来。“姑娘可别再耽误了,一会子人就快来了。” 确实耽搁了不短时间,佟姐儿听了这话,便未再坚持,只好由着二人再次理了理裙福。 …… 等了一晌,竟还未听着半点动静,佟姐儿一颗炽热的心不由渐渐凉下去。 罗妈妈俱是看在眼里,她使个眼色命平安再去打探下消息,不消片刻,平安便进来回道:“还在呢,一直坐在前店,并未入后院一步。” 边说边去看姑娘的脸色,罗妈妈不开口了,这就难办了,人家又不肯进来,难不成还需编个幌子将人骗进来? 罗妈妈是一心怕姑娘伤心,这主意还未说出口,佟姐儿便站起来,细声吩咐起二人。“去将厨房里余下的银耳羹做两个小碗装了送过来,天气燥热,一会子我送去叫他兄妹二人吃。” 佟姐儿这话一出,屋里三人皆有一瞬间的吃惊,一齐往她看过去,佟姐儿叫几人看的面上羞赧起来,咬了咬唇解释道:“他既不进来,那我便出去,总不好回回都处在被动一方。” …… 待佟姐儿端了两小碗银耳羹出来,如意在她前打起帷幕,之后便转身离开。陆叙与红花二人正在谈话,听见脚步声不由循声望过来。 佟姐儿从未行过这样的事,她方才在屋里尚还撑得住场面,这时间叫两个一瞧,手上一抖,托盘子一偏,上头盛了银耳羹的两只小碗险些跌到地上去,心里叫一声坏了,便赶忙松手搁在了茶几上。 “如意早间熬了不少银耳羹,我一人也吃不完,天气燥热,便思着送些来与你们吃。”佟姐儿连忙出声道,她看一眼陆叙,才伸出手端起一碗,亲自送到他手边。“表哥且尝尝……” 红花便坐在她身后一排柜台之内,眼下见了她来,一张脸上可谓难看至极,方才对着师哥的笑颜早已经一一龟裂,她这个角度恰好能将她那刻意显露出来的身段尽收眼底,如何不知她那腌臜心思,一时恨得就快咬碎了银牙。 他既扯谎二人是远房表兄妹关系,佟姐儿便顺势当着人面唤他一声表哥,陆叙无有表姐妹,眼下还是头一遭听见这样的称谓,多少有些觉着稀奇。于她今日这一番行为,亦是颇感意外,一时竟是忘了伸手去接。 佟姐儿心内本就又羞又怯,眼下见他长久不接,还一味盯着她看,一时面上又红又烫,咬了咬唇,到底又唤了他一声。“表哥……” 这回总算是接下,佟姐儿心里暗舒一口气,既是端了两碗来,便是心里不喜她,也得装装样子不是。 伸手端起另一碗,回转身子就要往柜台那处走去,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如何,脚下一个不慎,竟是踩住了裙角,脚上被绊的一个踉跄,只以为要栽倒在地,正害怕地闭住了眼睛,哪知腰间一紧,一瞬便被人扶住了身子。 惊魂未定之下,那一只盛了银耳羹的小碗早不知被她抛到哪去,这会子便是还未睁开眼,也知道是谁扶住了自个。一瞬间心如小鹿乱撞,尚不及再去多想,便一下埋进他怀里落起泪来。“脚崴了,疼……”   ☆、第48章 猜不透 佟姐儿无骨似的软在他怀里,一味低声啜泣。贴着她腰肢的大掌烫得惊人,陆叙试图将她拉开,可一手刚握住她的纤臂,她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就一下攥紧了他的衣襟。 陆叙有些无奈,只得顺势低了低颈项,“听话,快叫我看看。”佟姐儿还不肯,脸埋在他胸前,脑袋左右胡乱蹭个不停,开口的声音亦是瓮声瓮气,“不,不在这里看……” 青天白日,医馆地处街道上,来往行人不说进不进来看病,光只瞟一眼也是能将里面瞧得一清二楚,这般想来,陆叙不由答应下来。 哪知那香馥柔软的身子刚一被他隔开,便就无依似的往一边栽去,佟姐儿闭了眼睛还未惊呼出声,腰间蓦地又是一紧,再一次叫他扶住了身子。她吓得腿脚已经开始发软,揪住他的衣襟,心中莫名的委屈不已。 “罢,叫红花来扶你。”陆叙话音刚落,佟姐儿便颤着身子往他怀里缩,咽着声音道,“不用,我自个走便行……”佟姐儿说着便要自他怀里离开。 陆叙只好松开手,眼看着她才走了一步,身子就是一晃,这回未叫他扶住,眼睁睁看着那副小身板结结实实撞到柜台上。佟姐儿已经哭不出声,雪白着小脸不言不语,陆叙被她这副模样弄的心惊,连忙走近将她拦腰抱起。 红花在旁看了这许久,早已经忍无可忍,这时间眼睛里好似就要喷出火来,见师哥要走,忙上前拦住,“师哥,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我来看罢。” 陆叙迟一下,心里还在犹豫,佟姐儿自不敢叫她来看,适才捂住胸口的双手,这时候赶忙抱住他的脖颈,脑袋一下搁在他的肩上,眼眶里的泪珠一颗颗砸进他的衣领,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淌,陆叙有些心疼,心下再无犹豫,抱了她便往后院去。 红花不妨结果会是这样,立在当地好半晌,方回过神来,气的扬手就砸了几上那只瓷碗。前店动静这般大,两个徒弟自然闻着风声,可碍着明哲保身,为了不做出气桶,一个个便只躲在屋里,再不敢出去。 陆叙抱着佟姐儿进屋,罗妈妈三个很是吃惊一回,待走近了才知姑娘已哭花了小脸。 “唉哟!这是怎地了?”罗妈妈心里一揪,急忙随陆大夫入了寝屋,眼见陆大夫把姑娘往榻上一放,矮了身子便为她褪了绣鞋,一手轻抬着秀足,一手缓慢褪着罗袜,卷到了脚踝处方止住。 “这怎地又伤了脚,上回也是这一只,再崴着怕是骨头就脆了!”罗妈妈心疼不已。 佟姐儿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她轻轻动一动脚,陆叙便抬头看她,他方才用手指按了按,发现并未崴伤,且脚踝处粗细如常,并无肿大於青之状。 佟姐儿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心里紧张,面上却显出怯意来。吸吸鼻子,再看他一眼,“方才还疼着,这会子好多了,现下换了别地儿疼……” “哪处疼!”不及陆叙开口,罗妈妈便急急问道,凑近了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回。 佟姐儿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放下心来。“方才脚底一个不慎,撞着了柜台,这处正疼的慌。”说到最后,音便越发低下去,罗妈妈还未明白她哪处疼,佟姐儿便已经难为情地偏过了脸。 既问不出话来,罗妈妈便只好去看陆叙,陆叙亦是一阵不明,皱眉想了片刻,方猜出她是哪处疼,当下也是一瞬尴尬起来。“派个丫头同我一道出去取药,早晚热敷之后,涂抹个几日便可。” 听见他要离开,佟姐儿不由急地转过头来,“陆大夫且慢!” “何事?”陆叙停住脚步,面色淡淡,佟姐儿原还有几分羞意,眼下见他不知为何忽然冷了脸,落地才走了两步,便再不敢往前走,揪紧裙福立在当场,略微垂了头,心下十分黯然,“今日,劳烦您了……” 陆叙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睨了她两眼,方迈步离开。 他前脚刚走,佟姐儿便一瞬失了气力,手脚发软地跌到地上,弄得两人一惊,连忙将她扶起来。“姑娘这是怎地了?”罗妈妈与如意将她扶到榻上,平安这时间已经跟去拿药了。 不一时,平安便拿了药膏回来,罗妈妈替她解了小衣,接过如意送上的热毛巾,敷过之后方细细为她抹上。“这也不知稳当些,磕磕碰碰虽是小伤,可哪日若是撞到了要害就要遭大殃。” 罗妈妈责备的话刚落,便见佟姐儿痛吟一声,蹙着细眉,出口的声音便是有气无力,“妈妈,我不想待在这了,他待我半点也不好……” 佟姐儿说着,声音便干瘪起来,实在是这陆叙性子阴晴不定,叫她总也摸不清脾性,前一刻还肯抱她进来,后一秒便就对她冷下脸来。她又不欠他什么,往日也未同他有过过节,如何要这样忽冷忽热。 “进进出出说的容易,你要旁人怎么去看?”罗妈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替她理好小衣,结好细带,拉上外衫扣着盘扣,“这就是太将他当做一回事了,回头你冷他个几日再看!” …… 陆叙出了后院,先是拿了祛瘀消肿的药膏给平安,平安离开后,他亦是准备离开。 红花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未能忍住,她一下自柜台内站起来,“师哥!事到如今,你还当瞒得住我,那个女子根本就不是你的表妹!”红花自柜台内出来,语气愤慨,“她若是个本份的,也就罢了,今日你也是看见,行为举止哪像个规矩的,不知廉耻!” “红花!”陆叙面显愠色,停下脚步,冷声道,“她不过年龄尚小,自幼体弱,性子娇怯一些,如何能谈及不知廉耻?” “师哥!你竟还向着她!” 见他这副神色,红花不说收敛,反倒怒意大涨,“说到底还不是贪图美色,若是个貌丑的,你会这样袒护?往日只当师哥是个不同的,今日看来与那纨绔子弟别无二样!一样的贪图美色,将这来路不明之人安进医馆居住,就未想过若是流传出去,坊间怎样看待?医馆多年来的声誉口碑要是不要!” “言之过重。”陆叙已经转过身子,面色冷静平淡,“她不过一介小小女子,如何能影响到医馆的声誉口碑?你虽为我师妹,可也当知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这事往后休要再提,至于她是否是我远房表妹,这事更无需叫你清楚。” 他语气神态一派平淡自然,可相处十几年的红花,却知道自己触怒了他。 她也绝非是一介胆小怕事之人,眼下就是气的浑身发抖,也仍不肯服输,“医馆是师哥的,师哥意欲如何,红花自然无权干涉,只我红花今日放话于此,有她无我,有我无她,师哥请抉择!” “今日到此为止,待哪日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谈不迟。”陆叙不想再同她争执下去,步及门槛方又最后道出一句,“近日我不会再来,待时间宽裕后另说。” “哼!”红花气地一下跌坐到椅上,师哥从未同她说过这样的重话,她又何时似这般爱与师哥争执,原因无他,还不是后院那个不知廉耻的贱女人! 同为女子,又同为心悦师哥之人,她那一番行为举止,若是旁人只怕不好看透,可到了她眼前,便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她确实心悦师哥好些年,可再是如何,也从未似她那般不知廉耻的往师哥身上去贴,若是师哥拒绝还好,偏师哥样样都如她意,乃至今日为了她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同她冷声对峙,实在令她难以接受! …… 陆叙回到家,非但未觉松一口气,反而越加厌倦起来。 今日之事不难揣度,他叹一口气,未想到前世心仪的女子,竟也会有这般不光彩的一面,行为举止确实不似良家女子,还是今世他重活一回,与他相关之人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因而当日白纸一般的小宛也变了? 这般亵渎她,他又于心不忍,说到底自己比她还要不如,一个念想就将她安进医馆居住,日后该临到的问题,之前也未考虑周全,若不早早处理,只怕后患无穷。 眼下他一面想与她斩断交集,一面又不忍心见她忧愁,除了日后少与她相见之外,竟再思不到其余更好的法子。 转眼就是入秋,入秋后气候逐渐转凉,如今进学已有段时日,同窗几个亦是越加熟稔起来。旁的不说,却不得不说一说这孙昱清。 那回酒楼碰面之后,陆叙只当对方会识趣,日后该是不会再同他亲近。哪知未过几日,再临去学里之日时,那孙昱清再次见到他,非但未显出冷淡之意,反倒越加热情亲近起来。 同为同窗,又在学里,多双眼目瞧着,陆叙自然不好刻意冷落于他。因而只要他一同自己开口,便只好保持距离,耐心敷衍着。 一来二去之下,众人更觉他二人亲近,乃至于下学时分,那孙昱清都要同他一道而行。陆叙心下无感,却又不好当面拒绝。 一回生二回熟,时日久了,一切便也习以为常。倒叫他摸清了这孙昱清的秉性,却是个表面恣意,心底清楚有原则之人。并非是初次见面那般滑头不正经,渐渐倒也同他结下交情。 这一日,二人又是应约碰面。陆叙走至二人常驻的茶馆前,尚未抬步进去,远远便听见那孙昱清立在不远处叫道:“陆兄,在这!往这来!” 陆叙心里虽是有疑,却不得不迈步走近,“敏清兄这是要去哪里?” “这地儿来的次数多了,也就生了厌,小弟今日领你去个新鲜之地,必叫你去过之后还想再去。”孙昱清笑说道,扬手一合纸扇,便拿扇指了指方向,“喏,就在前方,片刻即到。” 陆叙心下生疑,迟了片刻,到底跟上。   ☆、第49章 窗纸破 二人步入一条小巷,巷子两边皆是高出几丈的茶楼酒肆,此时天虽未暗,街道上行人却少了下来。 孙昱清行在前边带路,“这时间正是人少清静的时候,待晚些了,怕是就要吵闹起来。” 二人一径向深处行去,一路上不时碰着几个酒醉醺醺之人,不是一摇三晃立不住脚,哼哼唧唧贴着墙沿走不了路,便是那家有奴才的,叫奴才一左一右担着领了家去。 越往深处行,那令人智昏神迷的丝竹管弦之音亦是逐渐清晰起来,陆叙略停顿脚步,心里已明这是要去往哪里,不免微微皱了眉头。“敏清兄好意已领,请容我恕不相陪。” “诶诶诶,莫走!”孙昱清不妨他半道上就要往返,心下微恼,面上却急起来。“知你身端气正,小弟不过邀你一道进去喝茶,必不似你想的那般。” “这已然就到,总不好半途而返不是。”见他执意要走,孙昱清不由耐着性子再三保证,“不过喝喝茶听听曲儿,我若真有那歪邪之意,那走的便不是这一条道了,你又不是不知。” 孙昱清冲他一阵挤眉弄眼起来,这任他平素再未去过那烟花柳巷,总该也要知道那地处方位罢。陆叙面上果然缓和下来,孙昱清见此,连忙又催,“既来了,便进去歇一歇,总不好白走这一段冤枉路。” 二人果然入了一家茶楼,尚未步进去,便被招牌吸引住。 “浪酒闲茶”,孙昱清见了,便是一味淡笑,“好名儿,应景。” 孙昱清显然已是常客,一进门便有伙计亲自来迎,将二人领到二楼雅间安置下来。 “老规矩,再来几样你们这的招牌点心。”孙昱清在一边坐下,对店伙计道,店伙计自是笑着应下来。不一时,便进来一女子,捧了茶具进来,跪自二人中间开始沏茶。 小屋中茶香四溢,铺设雅致,壁上挂有多幅字画并美女图案,更添趣味。 沏茶女子已被挥退,陆叙从来话少,孙昱清便不得不寻话来道:“陆兄已过及冠之年,为何还未娶妻?” 这话他已问过不下三回,陆叙回回都是敷衍答复,眼下见他又问起,到底生出两分不解来。“敏清兄倒很是关心我这婚姻大事?” 他这话一出,孙昱清不免笑起来,“陆兄可莫见怪,小弟不过关心兄罢了,到底同为男儿,你今儿便同我说句实话,身边可有伺候之人?” 孙昱清不同陆叙,他虽今时亦未成亲,可通房却是不少,倒不似陆叙如今,还是个童子之身。 这孙昱清向来言行恣意,并不觉着这话问的不妥,陆叙自然知他秉性,当下便答:“既是娶妻,便该娶那兴味相投之人,日后才能琴瑟和鸣,可这样的女子并不好遇,自然还需静待姻缘。”至于通房一事,家境不同,想法便也不同,“她既完整嫁我,我便齐全娶她。” 陆叙道完,心底又不免牵起涟漪,自那回之后,可有好些时日未见小宛,到底还是有些牵挂。 孙昱清听这一言,只觉荒唐,正待笑他一句,抬头便见他锁起了长眉,面上笑意不由跟着一敛。“陆兄可是早有心仪之人?” “有又如何无又如何?总归是有缘无分。”陆叙道完这一句,便将才斟满的茶一口饮尽。“说来,敏清兄又为何不曾娶妻?你这年龄也不算小了。” 这话锋一转,孙昱清自顾无暇,早忘了要追问之事,扬一扬眉毛,便又笑起来。 “这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我这逍遥日子尚未过满,怎会自寻烦恼早早便娶了妻生了子?倒是家父家母急的火烧眉毛,见天儿要给我说姑娘娶媳妇儿,只要我往屋里一坐,这大道理便来了,吵得你脑仁儿都要疼,是以我便不常在家待着,一得空便是出来作耍,能躲一时算一时不是。” 孙昱清说完,先时还笑着的脸,这时间不免又黯下去,把那形状色泽好看的茶糕夹一块送到他碟中,方又起了兴头。“这般坐着怪没趣儿的,待小弟我唤两个弹唱的进来。” 这既已来了,陆叙自然不好再有异,心里无感,面色亦是一味平淡如常。 不一时,便进来两名青衣女子,近了跟前便朝二人施了一礼。 “都会些甚?将你们拿手的拿出来,唱的好了,必然有赏。”孙昱清一双眼睛盯着二人看,见二人光只抿嘴一笑,并未多言,便一人坐在一张圆凳上,两双青葱玉指便开始拨弄琴弦。 幽幽曲调素手弹来,浅声呢喃,低缓吐韵,虽则平淡无波,却叫人心下舒然。 一曲毕,屋里似还有余韵未消,孙昱清看一眼面色平常的陆叙,方转过头对二人招手,“近些身,叫爷好生瞧一瞧。”那两名女子互看一眼,方朝着二人所在之处近了几步。 这样不识趣,孙昱清怨两人不懂规矩,微沉了声音又道:“近前来,爷又不会吃了你们。”两名女子迟疑片刻,到底是怕惹他发怒,忐忑地走近。 “竟是两个双生子。”孙昱清朝着陆叙一笑,“倒是难得碰上,哪个是姐姐?哪个又是妹妹?” “奴唤青嬛,是姐姐,青葭是妹妹。”靠近陆叙这边的答道,她一双眼儿尤其生的美,清凌凌的大眼睛配着尖下巴很是勾人的很。 这管嗓音一开,便朝着陆叙望了一眼,二人既为卖艺的,那平日便未少同这三教九流的男子打交道,只消看个一眼,便能摸清各人的脾性。 陆叙不开口,孙昱清却是闲得慌,他自来就爱闲扯,因而又闲闲问道:“你姐妹二人入行几年了?往日怎地未见过?” 他这一开口,那唤作姐姐的便就红了眼圈,微垂了眼睫,“奴同妹妹自小便叫歹人掳去了,关在院子里供吃供喝,就是不给出门,日日都授曲儿教琴,便是为了日后替他赚钱。” 孙昱清闻言,顿生恻隐之心,“那你这出来挣的银钱,回头可要上缴?”青嬛点一点头,他又道,“可怜!回头我多赏你姐妹二人些,你不好暗暗藏下一点?” 那姐妹二人又是摇一摇头,孙昱清一时无措,转头便求救似的看向陆叙,陆叙知他好管闲事,未想竟到了这一步,不免有些无奈。“敏清兄财大气粗,既是有意,何不将这姐妹二人一并赎出去,也解了你这忧国忧民之心。” 孙昱清正肃着面孔,听这一言到底未能忍住,一下笑了出来。“陆兄竟也学会了调侃于我,我那院子里就有好些个了,再要塞两个进去,岂不是又要掀起一番大浪。”孙昱清摇着头,“不妥不妥,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可不爱自寻烦恼。” 他这一席言说完,姐妹二人不由相继心生失望,面上神情亦不如先前好看。孙昱清冷嗤一声,倒把她二人方才欲拒还迎之态忆起,现下见这一番模样,还有个甚的不知。“罢了,你二人先出去。” 待二人退去,二人再喝下一壶茶,用了几块点心,方一道出茶楼。 一番告别之后,陆叙独自一人行在道上,想一想还是进了医馆。 红花正坐在柜台内算账,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一眼,这一看倒还有些吃惊,距上回二人发生争执,期间已过去了近两月的时间,师哥这一来,倒叫她觉着稀奇。 “师哥,你来了。”再是如何,也是相处了十余年的师哥,这段时间内,红花便是心中还存着气,可见了本人,却不好再同他争吵。 陆叙颔首应一声,未多作停留,交代几句后,到底还是走了。 红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神一阵恍惚。师哥未再去看后院那女子,她原该感到欢喜,可这颗毒瘤一日不除去,她便一日无法安心。 过了几日,不知哪处传出的流言,旁人未听到,偏就传进了甄氏的耳中。她先还只当自个听错了,可回头再一细想,这事可不能不清不楚,当即趁着儿子去学里抽不开身,转身便急急去了医馆。 说来,这医馆她来的次数并不多,原因无它,无非就是不爱瞧见这红花。眼下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可再顾不得其他。 甄氏一路上走得急,进了医馆便直喘气,红花忙命枳实倒了杯茶与她,甄氏接过来便一下掷在几上。“我这一向少来医馆,今儿个你们可得给我一句实话,这后头可是住进了一个女人?且还是来路不明的女子?” 枳实正提心吊胆地拾起茶杯,取了抹布来擦了擦几上的水渍,听这一言,却不敢答话。 师父这娘的性子他几个皆是知道,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眼下师父在后院安了女人,原来这事连师父的娘都不知道,只一想便知大事要不妙了,可师父又不在,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花立在一旁静了许久,这时间方开口,“伯母是走哪处听着的?没有的事儿,不信您问问巴豆与枳实,师哥最是懂规矩守礼节之人,定然不会行出这样的事儿来。” 红花说着便要去扶她坐下,两个徒弟在旁忙跟着点头,“没有没有,后院连个人影儿都无,哪会有个甚么女人。”再是如何,巴豆也知要向着师父这一边,哪知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甄氏便瞪圆了眼睛。 扬手就甩开红花搭上来的手,沉着脸伸手就掀起帷幕,只看一眼,她便差点栽倒,这后院何时成了这副模样?如今旁的都不消再去猜测,答案已经显而易见,甄氏只要一想儿子背着她藏了一个女子,心里的怒火便蹭蹭蹭地直往上冒。 巴豆枳实两个已然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师父娘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后院那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可不要叫她给整死去,红花强作镇定的回到柜台后坐下,枳实奇怪地瞅她一眼,似是想明了什么,转瞬便跑出了医馆。 红花并巴豆两个一齐受惊,巴豆是不明所以,红花却是真的心虚害怕起来。 甄氏步上月洞门台阶,白日里门未上锁,她便这般轻而易举地进入,里面也是大变模样。 下了月洞门两边挨着墙角摆满了盆景,里头种着各色各样的花朵儿,到了这个季节,早有些败了花,留了枯枝枯叶挂在上头,也有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开的正艳,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颜色的皆有,俱用了盆栽养着。 沿着墙边摆下去倒还好看,只甄氏却不是来赏花儿的,她冷冷瞧了几眼,心道倒是个爱侍弄花草的,只这也太将自个当做一回事儿了,以为住进来了就能拴住他儿子的心,旁的不论,想要进她家的门,头一个便得过了她这一关。 甄氏想着素来孝顺的儿子,背着她竟使了这样一计,心中便是怒不可遏,提脚就给踹倒一个。 佟姐儿正在屋中歇晌,罗妈妈也去了自个的耳房小憩,独俩丫头坐在堂前边说着话边做着针线活。乍一听这声响动,俱是吃了一惊,连忙抛开手头活计,提裙就跑近门边张望。 尚未怎样伸出脑袋,那甄氏便已近了眼前,平安瞪大了眼睛,叫道:“你是哪个!怎地这样鲁莽,踢碎了人家的盆栽还这一副得意样,叫你赔你可赔!” 平安没脑子,见姑娘喜欢的花儿叫她作践到地上,心里便有气,当下就开始质问起她来。 甄氏未想碰着个这样泼辣的女子,还不待吼出自个是谁,那如意便又急插话进来。“不知您是哪位?此番前来,可是有何事?” 如意将还待开口的平安扯到身后,她为人仔细,定然知道这是与陆大夫有关系之人,不若那红花与两个徒弟亦不会放了她进来。 甄氏冷冷哼一声,“我是谁?我是陆大夫他娘!你两个又是谁?看你二人不像主事的人,快给我死开,我倒要瞧瞧是哪个狐媚子勾住了我儿子!看我不将她打出原形,从哪来就该给我回哪去!” 甄氏一把推开面如死灰的二人,她一脚踹上房门,伸手就将门闩子取下来,不做片刻犹豫径直就要冲进内室。如意两个骇得连忙抱住她,死也不敢叫她进去伤了姑娘。 罗妈妈急惶惶奔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甄氏嗓门儿这样大,这该听的与不该听的,早叫她一并听了去。眼下除了将她制服住,再无其余法子。 “你是陆大夫的娘,我便尊你一声太太,咱们主仆几人住进来可都是算了银钱的,可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眼下陆大夫不在,我说的话你必是无法相信,咱们便等着陆大夫来!” “啊呸!你个老东西,快叫你们主事的出来,我倒要看看她是生的怎样一个狐媚样,竟能迷住了我那稳重内敛的儿子!看我不将她打出了原形!” 甄氏犹在挣扎个不停,罗妈妈怕真叫她给挣开,连忙同俩丫头合力将她拖到院子里去,转身便给锁上了房门,不叫她有一丝机会冲进去伤了姑娘。“有话何不好好来说,太太这般模样,实是不该。” 甄氏哪里听得进道理,犹在屋外骂骂咧咧,一口一个狐媚子骚蹄子贱女!佟姐儿早已被惊醒,伏在门背上死死咬住了唇,心里慌得“咚咚咚”一阵乱跳,美目里早叫骇得蓄起了水光。   ☆、第50章 逃不开 陆叙赶到医馆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枳实,红花一见他现身,心里便紧张起来,开口刚唤出一声“师哥”来,面上便迎来一阵风,眨眼就不见了师哥的身影。 陆叙大步朝着后院行去,面上是少见的阴沉之色,尚未穿过月洞门,老远便听见他娘的骂声。他心里不由跟着一紧,几步便走了进去。 甄氏闹了一个多时辰,早叫弄得哑了嗓门,平安如意仍旧一左一右桎梏着她,罗妈妈念她是陆大夫的亲娘,眼下她主仆几人正住在她儿子家中,因而并未想因此闹僵了关系,亲自倒了杯茶送了她嘴边。“太太说了这许久,定是口干了,暂且歇一会喝口茶润润嗓……” 罗妈妈话未道完,便叫一声瓷器破碎声给弄得一惊。 俩丫头虽是将她按在了椅上,叫她动弹不得,可这甄氏从小干惯了粗活,力道从来就大,俩丫头便是再比她年轻,可只要这甄氏使了蛮力开始挣扎,手脚并用的难免也是吃了点苦头。 甄氏闹个不休,罗妈妈正头疼,背过身子便瞧见陆叙走了进来,登时便似寻着了主心骨儿。这陆叙既来了,自然再不好架着他亲娘,罗妈妈示意俩丫头放开甄氏,还不待她开了口说话,便叫身后一下蹿起来的甄氏一把给推倒在了地上。 罗妈妈“唉哟”一声,险些跌散了骨架子,平安如意二人登时一惊,连忙将她搀了起来。“妈妈可还好?”二人面上一副担忧之色,罗妈妈缓了口气,方拍拍两个的手,“无事,无事。” 这一幕自然叫陆叙瞧见,来的路上他是满心担忧,这时间见小宛未现身,便猜到是叫几个仆婢给护住了,眼下罗妈妈叫俩丫头扶到椅上坐下,他不由走近前问一声。 “无碍无碍,老身皮糙肉厚,摔一摔不妨事儿。”罗妈妈面上勉强扯出几丝笑意,同他叹一口气道,“倒是姑娘受了不小的惊吓,晌午正在榻上歇觉,谁想会生出这样的事儿来……” 陆叙听过,眉峰便是一拧。 甄氏在旁忍耐了许久,到底忍不住吼出一句,“你这小子到底是谁的儿子啊你!亲娘立在边上倒似未瞧见一般,这个老东西是生了你养了你?”甄氏一把将他扯过来,指着紧闭的房门就道,“赶紧给开了锁,我倒要瞧瞧是个怎样的天仙儿,竟将你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娘。”陆叙语声微沉,示意她冷静下来,“并非您想的那般,待回了家儿子再细细说与您听……” “得,甭蒙我了!”甄氏面上无半点可商量的余地,冷哼一声,“既不似我想的这般,何不打开门来叫我瞧一瞧是何方神圣,还是她根本就见不得人,只会畏畏缩缩躲在暗处,个不知廉耻有娘生无娘养的下作货!” “娘!”听见亲娘这般诋毁小宛,陆叙心里登时叫揪成一团,大声喝止住,“莫再说了。” 甄氏冷不丁叫他一声怒喝,给骇得身子抖上一抖,缓过神来心里更是怒意滔天,“好好好,你好的很!如今竟为了一个女子,冲生你养你的亲娘大吼大叫,你的孝道哪去了!” 陆叙只觉头疼,“娘,之前未与您说实话是儿子的错,但这事真不是您想的那般,这佟姑娘是儿子……” 陆叙正要同他娘解释,紧闭许久的房门内便传来一管柔柔的嗓音,及时将他欲出口之话打断,“妈妈,开门。”罗妈妈听见姑娘出声,连忙走近了门边安抚起来,“姑娘听话,便在屋里待着。” “早晚要说清的,我并非见不得人,我娘虽去得早,可也教了我几年……”佟姐儿咬着粉白的唇,整个身子伏在门背上,心下十足委屈,便是隔着一道门,屋外几人亦是能听清她话里含了哭音,“我早想见伯母的面,妈妈便开一开门,叫我同她赔个罪。” 罗妈妈还在犹豫,那甄氏听了好半晌,这时间方发出一阵冷笑,“好伶俐的嘴儿,看把我母子二人挑拨的,二十余年就没这样伤过和气,今日老娘倒要见见你的面,看你可是生了三头六臂,竟有这样大的能耐。” 甄氏嘴里犹在不停,罗妈妈三人面上已是越加难看起来,陆叙心内默叹一口气,示意罗妈妈开锁。“左右这事一时半会儿理不清,便放了她出来。” 几人中间便只隔着一道门,他一开口,佟姐儿自然亦是一字不落的俱听进耳中。不一时传来罗妈妈开锁的动静,她便赶忙后退几步,捏着帕子擦掉眼眶里含的泪,再理了理衣裙,房门便叫人自外边推开。 佟姐儿头一个去看的便是陆叙,陆叙一双漆黑眼眸亦是直直望着她,她淡淡一瞥,便再不愿看他。略放平了视线,朝着甄氏望过去,这陆叙同甄氏有个二分相像,佟姐儿见着她,却是难生亲切之意。 “见过伯母。”佟姐儿规规矩矩朝她施了一礼,正要接着道,便被甄氏一步上前,一把擒住了手腕子,她使的力道极大,佟姐儿不由痛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那甄氏就又是一个蛮力,狠狠将她甩了出去。 佟姐儿已经立不住身子,摇摇欲坠就要跌倒在地,罗妈妈三人早骇得魂飞魄散,疾奔过去还是晚了一步,却叫陆大夫先一步接住了。 陆叙面沉如水,未想到娘这样蛮横无理,一言不发将佟姐儿拦腰抱起,步子坚定沉稳地朝屋内走去。佟姐儿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颗颗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陆叙便是未低头看她一眼,也知她定是面白如纸。 动作极轻地将她放在榻上,佟姐儿见他要直起身,便连忙揪住他的衣襟,陆叙无奈,只好搂住她坐在榻沿。“今日叫你受委屈了,我娘性子直,处事不计较后果,待我回去劝她一番,必不会再来寻你麻烦。” 陆叙温言安抚道,感受着怀中小身子仍有些发颤,心下疼惜,便轻拍着她的削肩道:“放宽心便是,只要我在一日,这处便予你住一日。” “不必了……”佟姐儿细细出声,主动自他怀里离开,侧过半边脸,微垂了眼睫,“左右我孤女儿一个,现如今此地容不下我,我也未再有过其他打算,明日我便领了丫头奶母住到庵里去,一辈子青灯古佛,图个安宁。” 陆叙显然被她这话一惊,“不可!”他声量略高,语气不容置喙,佟姐儿听了,不由睁大美眸,扬起小脸看着他,“那处生活清贫,你必会过得不惯。”陆叙寻不到其余话来劝说,便只能道出这样一句。 佟姐儿略有些失望,复又垂下眼睫,嗓音含了委屈道:“那又如何,总好过不清不楚留在此处,日后你要成了亲,尊夫人还能许我存在此处?我又名节受损,要想嫁人哪个又会愿意娶我!”佟姐儿说完,便落下泪来,又怕叫他瞧见,索性一下转过身子。 陆叙望着她颤动不已的肩膀,心下怜惜,毫不犹豫便道:“你放心,这辈子我不娶妻。” 佟姐儿一愣,转过头来直直望着他,粉腮上还沾着泪,“为何?” “赤身而来,只身而去。”陆叙已经自榻沿站起身,同她之间保持了几步距离,“婚姻之事于我而言微不足道,不该因此误了大事。” 佟姐儿已经从吃惊到了震惊,他若真存了这样的念头,那她该如何是好? “可我的身子已叫你碰过……”佟姐儿见他面上一瞬显出了震惊之色,声音便越发弱了下去,“……你若不愿负责,我必不会怪你,方才我所说之言并非信口胡说,为了不叫你为难,我必会乖乖住进庵里,再不叫你忧烦……” “……我何时碰过你身子?”许久,陆叙方开口问道。 佟姐儿坐在榻上,闻言,眼圈便是一红,抬起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我未住进医馆前,你便三番五次半夜里闯入我的闺房,再则,两月前你便抱过我一回,方才更是未打一声招呼便碰了我的身子,何来你这一言?还是说你根本就将我当作随随便便之人,轻薄之后,想扔便扔,想赖便赖。” 佟姐儿眼睛不眨一下地盯住他看,不一会儿美目里便起了层雾气,迷迷蒙蒙叫她再看不清明。“方才我便说过,你若不愿负责,我便入庵带发修行,必不叫你有半点为难……” 眼眶里的泪欲掉不掉,忍了又忍,终是未能忍住,一瞬滑落下来。佟姐儿不再开口,只一个劲儿望着他静静淌泪。 陆叙此刻颇有种百口莫辩的错觉,观着她一味泪眼迷蒙,不禁鬼使神差道一句,“既逃不开,便只好承下。” 佟姐儿未明白他这是何意,只见他转身便走了出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是一阵愣怔。   ☆、第51章 心头爱 甄氏与儿子一道回了家,心下的怒意犹不能平,逮着要回房的儿子,便是哭闹起来。“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娘的话也再听不进,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到大,你就这般回报娘?” 甄氏也非真的一味喜欢犯横,在医馆见儿子沉了脸,便知道不好再硬碰硬,她生的儿子她还会不清楚,最是吃软不吃硬的。 “娘今日所行虽是冲动了,可一心一意皆是为了你好,你就未想过娘的心里该有多苦,自个养大的儿子,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合着娘这二十余年就是养出了个白眼狼来。” 甄氏脸上留下泪来,说到底她还真是一半愤怒一半伤心。 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未想竟为了个女子同她冷下脸来,她心里从来就是盼着为儿子寻个好媳妇娶进来,她自个亦年岁大了,寻常人家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当上祖母了,可自家这个儿子连媳妇儿的影子都还无。 儿子说了不急,她便一心等着他中了举再说亲,那时怕是家中门槛都要叫媒婆踏破,她心里不时会有些着急,可只要想一想就快了,心里便也安定下来。 谁想竟是出了这样一桩事儿来,说她儿子同那女子关系寻常,她是如何也不会相信,自个的儿子自个最清楚,光凭他先前那副神态语气,她便知儿子早对她倾心。 那样好颜色的女子,在此之前她是瞧也未瞧过,那脸盘生的,那身段养的,便是立在一旁半字不吐,光只蹙一蹙眉心,摆一摆腰肢,细叹两口气,那男人就要往上去贴,去哄,就怕叫她落下一滴泪来。 甄氏年轻时虽说生的也算不俗,可她性子向来就刚烈,如何会喜欢这样一个性子软和娇怯的女子?更别说要她给自个当儿媳妇儿了。眼下虽说尚未发展到那一地步,可若长久这般下去,依照儿子认准了便再难改的性子,没准儿还真就要认下这个媳妇。 甄氏是一瞬也不敢去想,观儿子面色果然现出两分愧意来,她便抹了眼泪软声劝道。 “娘知道你自来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这哪个少年人没有行错事的时候,娘不怪你,就怕你上了当,个女子可不如表面上来的单纯。你便是不为着娘想,也该为你早死的爹想一想,咱们陆家虽不是怎样的大户人家,可如今你已是有了功名,日后的仕途不定就要如何锦绣辉煌。咱们便是迎也该迎那门当户对的姑娘进来,不说她这一个身份不明,便是身份明了,一看也知是个不好生养之人,你是想叫这陆家断了香火,还是如何?” 甄氏这一番话,说的不无道理,陆叙心中愧疚,却不好当下作答。 “娘,儿子心里有数。”陆叙为他娘倒一杯茶,继而回道,“您先回房歇一歇,这事儿子自会处置妥当,必不叫您忧心。” “你竟还一意孤行!”至情至理说了这样一番话出来,儿子还是半点未动摇,甄氏已经再软和不下去,怒地重重搁下茶杯,“你赶紧给我将她弄出去,明日我还要上门,若是人还在,莫怪娘将她赶了出去!” 甄氏放下狠话,便转身进了屋,似是对儿子失望至极,半刻也不想再瞧见他。陆叙僵立于堂中好半晌,最终只得默叹着回房。 事态与前世相比,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陆叙在屋里徘徊不止,头一回痛恨自己狠不下心肠。 小宛是他的心头之爱,在此之前,他虽是日日警戒自己远离她,不该再同她有任何交集,可一旦知道她过得不好,一颗心便跟着紧揪起来。今日她话里话外皆是盼着嫁给自己,当时面上虽是未显出多少,可他这心里却是可耻的开始激动起来。 陆叙重重叹出一口气,他静立于窗前,望着屋外这一片小天地,忽地发觉自己实在愧为男子。做大事者理应不拘小节,今世自遇见小宛之后,他便次次拘泥于二人的关系,想避避不开,想断断不了,既是如此,何不顺应自然,重新接纳她一回。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小宛前世为他的妻子,今世便是重来,想必仍要为他的妻子,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并非是小宛,她不过也是受害于人,如何就该算到了她的头上。 陆叙虽想通了这一层,可若叫他一如前世那般一心一意待她,却是如何也做不到了,他心里虽割舍不下她,可却无了前世那对她刻骨铭心的爱意,除了疼惜便只余下不忍。 翌日一早,不待甄氏起身,陆叙便早早出了家门。 同甄氏一般,他亦是最了解她之人,娘说话行事向来只图个一时之快,极少考虑到后果如何,这一气,只怕要费个好些时日才可消下来。为今之计便是少与她正面相碰,说不准避她远比正面应对她要来的好,免得叫她一看见自己,心底便怒意更甚。 陆叙行至医馆,巴豆枳实二人才刚开门营业不久,巴豆已在厨房烧火做饭,枳实则在前店扫尘,见着师父来了,瞌睡登时消了,放下手上活计,一下便近了他跟前。“师父今日怎这般早便来?可用了早饭?” “你红花师叔呢?”昨日之事不难猜度,除了这巴豆枳实二人得知小宛一事之外,便只余下红花一人知晓,两个徒弟甚样秉性他是了如指掌,没道理去将这话传到娘耳中,那便只余下红花可疑。 不是他多疑,而是这红花早流露出于小宛一事上的不满,他虽向来疼爱这个师妹,可也不想纵的她日后行事无了分寸。昨日若不是他回来及时,之后的局面大有可能往坏的一面发展,实不是他所愿见。 “师叔方才起来一趟,面色似是有些不好,说是昨日夜里受了风,今日只怕要在屋里歇一日……”枳实说完,心里还有几分委屈,不知可是为了昨日去寻师父一事,今日师叔可下了他好大的脸子,往日虽也时不时教训他,可却无一次似今日这般冷漠。 枳实心头正委屈,便见他师父掀了帷幕朝后院去了,他心里也不好奇,自水桶里拧了帕子继续擦起柜台来。 陆叙步进后院时,靠着厨房这边的月洞门尚未解锁,红花既病了,先不论她是真病还是假病,陆叙皆不好再去寻她。他负手来到厨房,巴豆正蹲在灶后烧柴,见了他来,连忙起身问了安。 陆叙点一点头,方问一句,“早饭可都做妥了?” “就快了,咱们吃的粥是熬好了,现下熬的是佟姑娘吃的。”巴豆照实答道,这佟姑娘吃的精细,不比他们几个吃的糙。 因而现今巴豆每日都要早起半个时辰,先是将他几个吃的素粥熬妥了,放在一旁温着。洗了锅后又要熬那八宝粥,赤豆、胡桃、松子、柿、粟、黄米、糯米、小米、菱角米、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加桃仁、杏仁、瓜子、花生等。 先是大火煮沸了,再减到细火慢慢熬,待真正熬好出锅前再调两勺糖进去搅拌均匀,便搁在一旁温着,中间耗费的时间,佟姑娘也起身梳洗妥了,自有丫头过来提去。 如今可不比往日清闲,佟姑娘平素与他几个吃不到一处,因而他这头刚忙完,那头又似要重开灶头一般忙活起来,活像接了两家的差事。累是比以往累一些,可师父将他月钱翻了一倍,辛劳点便也不算吃亏,佟姑娘那处有时还给赏些碎钱,可比他往年攒起钱来容易多了。 陆叙听到这些,便又想起她昨日哭泣的小模样儿来,心里又酸又甜,此刻倒是很想见她一面。巴豆见师父不开口,只盯着锅灶看,以为他是早起未过早,肚里饿了,便起身要替他盛出一碗粥凉着,却是他几个吃的素粥。 陆叙见他寻了碗来,便知他意,出声阻道:“多备一副碗筷便是,稍后我送进去。”巴豆有些吃惊,可他又不好意思问,只好多取出一副碗筷来备好,只等锅里粥熬妥了装进食盒里。 约莫过了一刻钟,巴豆已经盛了粥出来装好,合上食盒盖子前又将备好的两副碗筷摆进去,他这一合上食盒盖,师父便伸出手来提。 巴豆心中觉着古怪,可他自来脑子迟钝,便也未想出个明白。陆叙刚迈出两步,那平安便跨了门槛进来,人未走近,声儿便到了。“粥可妥了?” 巴豆回一句,“妥了。”一路上扶着簪子摸着发髻眼睛朝天的平安,方正眼看过去。“陆,陆大夫也在……”平安惊得连忙放下了手,举止顿时不似方才那般肆意起来,有些拘谨地走至灶台旁的灶案上,还未开口询问,那巴豆便朝他师父手上指了一指。 平安十分吃惊,立在他身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方才问安,陆叙不过点一点头,此刻她还在惊讶,那陆大夫便已迈步出了厨房。 “这、这这这……”平安手指着他的背影,话也说不转了。巴豆见她这样犯傻,难得逮住她取笑一回,“结巴了?还不快跟着师父去,你去了一会儿再来与我说说,告诉我师父都去做了些甚……” 巴豆还未道完,就遭平安一掌拍在后脑勺上,“你个死胖子,比那妇道人家还要婆妈。” 佟姐儿还在镜前梳头,昨儿哭的狠了,今日眼睛还有些发红,如意拿了象牙梳篦为她通着发,罗妈妈正弯着身子在铺床叠被,将一理好床帐,便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这可不像平安的,姑娘与如意一齐转过头看她,罗妈妈亦是不明,扯了扯衣衫头一个出了内室,抬头便见竟是那陆大夫,一时倒很是吃惊。“陆大夫来了,坐。” 罗妈妈说出这话又有些觉着不妥,这明明是人家的房屋,何来她请人坐的道理。二人实在寻不着旁的话说,罗妈妈只好道:“姑娘正梳头呢,一会子便能出来,陆大夫且等一等。” 陆叙在堂前一把椅上坐下,随手将食盒子搁在了椅几上,“不急。” 这态度同往日倒有些不同,罗妈妈心下不解,笑一笑便入了内室。“动作稍快点,陆大夫来了。”罗妈妈吩咐着如意,佟姐儿早上起来便一副怏怏无神,此刻听了这话眼睛立马活起来,“妈妈说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你方才不是听见了脚步声?”罗妈妈翻着姑娘的首饰匣子,拣出两朵石榴红的细绢花予她戴上。 姑娘如今还梳着闺阁女子该结的髻,不如那嫁做人妇的女子梳的发髻多样好看,头发不能全梳上去,留下两撮发编成小辫垂于胸前,头上结了个向□□斜的发髻,罗妈妈将两朵细绢花一并插了进去,除此之外,髻上再无其他头饰。 佟姐儿照照镜子,她少戴这样娇艳的绢花,平素不是桃红便是桃粉,罗妈妈见她有些不适,急忙就道:“这乌发戴红花最是好看迷人了,粉的就是太素了点。” 罗妈妈不许她摘下来,佟姐儿只好听她的,待她走到帘前,还有些近乡情怯起来。罗妈妈见她这般,便为她着急,半推半扶的将她带到了堂前。 平安已经跑回来,与如意二人抬了用餐的圆桌过来,又给摆好椅凳,拎过陆大夫提来的食盒子,打开便见里头是两副碗筷,两个丫头互看一眼,眼里皆含了笑意,一人盛粥一人摆碟儿,待一应妥了,罗妈妈使个眼色,三人便一并退了出去。 现下堂前只余了他二人,陆叙还坐在椅上不动,佟姐儿在一旁静立一会儿,最后闷不做声自个坐到了餐桌前,先是喝下一杯丫头备好的温水,之后才拿起瓷勺慢慢吞咽起粥来。 她在一旁吃的正欢,陆叙此刻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她的背面,坐在凳上还直着腰挺着背,一条嫩绿色腰带,将她那本就纤细的腰肢掐的越发盈盈楚楚,不堪一握。裙底的两只粉色绣鞋亦是紧紧挨在一处,手上动作又轻又缓,倒似十足的秀色可餐。 陆叙在旁瞧了一晌,觉出她今日是不会主动理睬自个了,心下明白,多是昨日伤了她的心。他略咳嗽一声,不需她请,便在她对面一张圆凳上坐下。 面前是丫头早盛好的粥,他先是舀了两勺进嘴里尝了一尝,之后便执起筷子夹起一个蒸饺吃。佟姐儿从未同他一道用餐过,眼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自在模样,自己却没来由的有些羞起来。 片刻功夫,一碗粥便尽数下了肚,陆叙将瓷勺一搁,便又执起筷子吃起小菜来。 佟姐儿心里虽是不明,不知他怎地突发奇想同她一道用起早饭来,她一碗粥才只吃了一小半,眼下还余大半在碗里,看一眼他跟前的空碗,到底怕他吃的不饱,起身走近了要为他再盛出一碗。 陆叙亦是只字未言,眼睛却是盯着她一双素手看,佟姐儿心下本就紧张,眼下离得这样近,又叫他直直盯着,心里便越发紧张起来,手上一个不稳,滚烫的粥便洒在了手上,烫的她一下撂了粥勺,谁知又溅出几滴烫着另一只手。 还未反应过来,陆叙便夺下她手上的碗,一把拉着她进了内室,径自往盆架走去,取下架上搭的湿毛巾一下便将她两只素手包了进去。 两人离得十分近,湿毛巾一包,手上的烫伤便不那般疼了,佟姐儿望着他的衣襟,自个身量只到他胸膛这处,这时间玉面上早已绯红一片,再不敢抬起头来,只垂着眼睫盯着包在湿毛巾外的一双手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十分好看,佟姐儿吸吸鼻子,便闻到一股草药味儿,想是自他衣袍上散出来的,她这样一想,面上便越加发烫起来,为自个方才的举止感到害羞。 陆叙一直盯着眼下这个乌黑的头顶看,见她一张小脸都快埋进胸里了,不由温声开口,“可还觉疼?” 这是他今日头一次开口,佟姐儿迟一会儿,方回道:“不,不那般疼了……” 闻言,陆叙便慢慢解开湿毛巾,解了几圈方露出她那一双白皙柔嫩的玉手,此刻无了遮盖,手背上沾了层水汽,佟姐儿正要缩回手时,却叫他两只大掌一下给包住。 佟姐儿心头一颤,一下便抬起了头,陆叙动作极轻极缓地抚弄着掌心里这双柔嫩的小手,只觉得实在太小太柔若无骨,嫩滑的似那上好的丝绸。 佟姐儿已经不能用羞怯来形容,整张玉面已是粉透,抿着樱唇睁大眼睛看着他。 陆叙受不了她这一双眼睛,遵照心愿地慢慢低下头,佟姐儿惊得退后一步,陆叙连忙一把环住她的腰肢,佟姐儿失防,身子便一瞬毫无保留地贴紧了他。 陆叙将她箍的十分紧,以至于她娇挺的胸房也紧紧贴着他,佟姐儿被挤压的有些发疼,心房的小鹿不停乱撞。 陆叙也有些动情,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一手寻到她细巧的下巴抬起来,佟姐儿害羞地垂下眼睫,不敢去看他,陆叙似是有些眷恋地用手指慢慢摩裟她娇嫩的唇瓣。 屋子里静默无声,呼吸之间尽是他的气息,佟姐儿一颗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身子就快软成了一滩水。 他一条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在她面上细细描绘着,一会儿是唇,一会儿是脸颊,一会儿是眉眼,最终他再次俯低了身子,于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小宛……”   ☆、第52章 抛不开 “小宛。” 佟姐儿只觉额上烫的不行,脸埋在他怀里,好似整个人踩上了云端,格外的飘忽不踏实。呼吸之间尽是他身上的气息,干净的气味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此刻他身上的体温熨得她的小身子一阵发软,头晕面红,心跳不止。 屋子里静静悄悄,二人皆未出声。 许久后,陆叙方松手放开她,佟姐儿离了他的胸膛,一张粉面便失了遮掩,正要抬起玉手遮一遮,谁想却被他一下给擒住。垂眼看他一只大掌包住了她的小手,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 陆叙心中渐渐柔软起来,牵着她一路出了内室,复在桌前坐下。 罗妈妈三人虽未在边上瞧着,可心里多少也能猜出一点,眼下见姑娘粉面含春,眼波盈盈,便知是叫陆大夫躲在屋内给占了便宜。罗妈妈并平安未进去,独放了如意一人近前,待为陆大夫新盛了碗粥摆好,又给姑娘碗里凉下的粥换成热的,便才退下。 二人用毕早饭,陆叙未多作停留,待他离开后,佟姐儿一张粉面上的红晕才渐渐淡去。 平安收拾了碗筷送到厨房去,眼瞅着姑娘面上染了胭脂似的红,罗妈妈心里便又喜又酸。佟姐儿何尝看不出来她要问,便细了嗓音同她直说道:“未说旁的,倒是,倒是亲近了不少……” 佟姐儿话一说完,才将要散去的躁意,登时又升起来,面上一瞬便又红了起来。 罗妈妈俱看在眼里,因而便话里含忧地叮嘱道:“姑娘可别叫他占了大便宜,眼下到底八字还未一撇,可不能叫他早早就得了手。”罗妈妈眼底尽是忧色,就怕姑娘不韵世事,叫那性子深沉的陆大夫给欺负了。 她这话一道完,佟姐儿耳朵根子也叫羞恼的红起来,“他不是那样的人。”佟姐儿细声辩解,美眸里满是于他的信赖与爱慕。 “这可说不准,总归姑娘日后定要警醒着些,未嫁入他陆家之前,万不能叫他坏了身子。”不怪罗妈妈把话说的这样直,眼下她主仆几个处在他的脚下,他若有心便能娶了姑娘进门,那自是极好。若是往那坏处去想,姑娘如今已然对他动了情,一旦真叫他得了手,日后受苦的便是姑娘自己。 “妈妈放心,我省的。”话糙理不糙,知道奶母是一心为了她好,佟姐儿虽是觉着有几丝难堪,却仍旧好声好气同她保证道,“我不傻,自不会断了自个的后路。” 话音一落,佟姐儿又不免蹙了蹙眉,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眼下他待自己的态度有所好转,可仍旧未向她许下承诺,他那一个母亲又是那般的不待见她,这般一想,先前的甜滋味儿顿时淡了不少。 陆叙再是想要避开他娘,可碍不住二人同处一院,每日里难免要碰上那么两回。 甄氏早两日前尚还嚷着要将佟姐儿赶出去,她那时虽在气头上,可心里却是明白,不好真的将她赶了出去,光凭儿子那副上心的模样,她便不好这般去行。再则,事情一旦闹大,丢脸损面子的还是他陆家的人,儿子的前程必然也要因此染上污点。 她便是嚷,也只好在屋里嚷,决不能叫外人听见。 儿子这几日是日渐寡言,甄氏原还盼着儿子亲自来认错求情,哪知叫她想错了,不说认错求情,光是在一处用饭竟是都成为一种奢望。 知子莫若母,如何不知他这是在暗里同她对峙,甄氏心里又怒又心疼,怒的是儿子不听话,心疼的是见儿子终日紧缩着长眉,可见是心里藏了不少放不下的心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甄氏捱个几日便忍不住了,儿子不开口说话,她便主动开了口。“几日来都见你早出晚归,这是在忙甚呢?” 饭桌上,甄氏到底开了口,陆叙实则心中早已有愧,可他深知娘的性子,绝不好同她硬碰硬,那般只会适得其反。 如此,他便终日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烦愁模样,一不去同他娘争执,二不去向她求情,只一味静默寡言,娘见了他这副模样,定然要心生恻隐,不日便能达成目的。与前世相比,所用的法子虽然略有不同,可归根结底都是认准了亲娘的不忍心罢了。 “几日后便逢月考,课业自然繁重起来,这几日皆是去了学里。”陆叙答道,甄氏方点一点头,二人都未再提那事。陆叙心想,左右便是要娶小宛进门,也需有段时日,如今不求娘做别的,只要不再去闹事,他便心满意足。 甄氏却不知他如何作想,她只知道将那祸水留在医馆,迟早是要叫她勾走儿子。眼下儿子既未明说他二人的关系,她便只假作不知。“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娘也不同你卖关子了,两日前那陈家又送了请帖来,说是要办个甚么桂花宴,你为人比娘还要仔细,自然能猜透其中之意。” 这陈家算是青州城闻名的商户人家,家底殷实富足,不比那孙家差了多少,只一个经营丝绸布庄,一个却是从事首饰典铺。 陈老爷一家祖代从商,在这青州城内可谓早已立住了脚跟,他那太太便是当地一个老秀才家的闺女儿。陈太太自嫁入陈家后,起先还因妆奁过薄娘家清贫的缘故,在夫家很是兢兢战战了一段时日。 商贾之人虽是铜臭味足,理应不须似那名门世族整日里循规蹈矩,持守礼节,可这陈家不同,不说在青州一众商贾之中地位数一数二,便是那一份家底,也是寻常商贾心之所向的。 一座宅子便深不见底,更不消去算里边仆婢成群。陈太太之所以能嫁进陈家,便是因着陈老爷喜爱知书达理的女子,她家里虽不富足,可碍不住有个书香后族的名称,这一样好名称安在头上,这陈家才来了说媒的人。 她那几个妯娌,全是富商之女,独她一人与她们身份不搭,婚后的前两月她是日日提着心,唯恐哪处行差踏错,待近了第三月便查出有喜,她这一颗心才算放了一半进肚里。 心底煎熬了近十月,产房内稳婆子喜呼一声“少爷”,她这颗心才算完全放进了肚里。有了儿子傍身,心下便有了底气,在陈家亦是有了立足之本,这当家太太的姿态才算拿了出来。 陈家有三房,却是二嫡一庶,她不好不坏恰好嫁了陈家的嫡幺子陈老三,顶上有一个嫡大哥与一个庶二哥,二人皆是娶得商户女。 这亲大嫂嫁进来生下个长女后,生产时便不幸伤了身子,不说再难怀孕,身子也是每况愈下。二嫂子子女缘好,她未嫁进陈府前膝下便有了几双儿女,身子骨也是好的不能再好。 可便是如此,老太太仍旧一手把持着府中中馈,大嫂子身子不好便长期卧病在榻,老太太本就偏宠着幺子,观她进门不久便诞下麟儿,心里一欢喜索性就将府中中馈交与了她管。以至于迄今大嫂子去世多年,大伯又新续了弦,这陈府后宅主事的还是她一人。 陈三太太生下长子不久,同年就又给怀上一个,次年就诞下了次子,这样一来老太太并陈三老爷便越加喜欢她。五年过去了,只当再不会生养,谁知又给诊出了喜脉,这回诞下的却是个闺女儿。 如今正值豆蔻年华,陈三太太并丈夫二人如珠如宝的养大,取了个陈宝姝的名儿,有了好东西皆是先由了她选,便是两个儿子都得靠边站。 陈家是青州的大户,这样的事儿不难传出来,倒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按着陈家的排名儿,这陈宝姝该是行五,已然到了说亲的年纪,此番送了请帖来,不难看出其意。 这姑娘在青州城里的名声算好,爹娘宠着,哥哥疼着,可脾气性子却是未叫养刁。甄氏便是未见过本人的面,却也是听见过有关于她的传闻。 知道是个圆脸盘,生了一张爱笑的面孔,平素里对待下人温和可亲,孝顺父母,同兄嫂之间相处融洽。这陈三太太接连两次送了请帖来,一回是邀她上门赏荷,再一回便是这一回了。 头回她是推说身子抱恙给婉拒了,那时她亦是知道一些风向,这陈五姑娘虽是名声好,可她心里笃定儿子还能中举,日后只有更好的,绝无比这差的,因而便未放在心上。 眼下却是不同,儿子身边正藏了个隐患,她明的不好与儿子强来,命他将人赶出去。可借着为母的忧心,却好同他说叨。左右儿子便是中举,还需有一段时日,眼下这陈家又来相邀,不妨先过去看一看再论。 “娘思着已是回绝过人家一回,这回再不好拒绝,日子便是明日,娘便过门看一眼。”甄氏说道,一双眼睛便抬起来瞅向儿子。 “娘怎地上回未与我道?”陆叙搁下筷子,听娘这话,除了这回陈家还来邀请过一回,他虽从未关注过陈五姑娘,可不妨碍他想的深远。 陈家三太太是青州有名的贤妇,持家有道儿女孝顺,为人处事更是叫人挑不出错来,寻常百姓多拿她为榜样效仿着。她既送了请帖来,那便不光只邀了他这一家,定是也邀了青州本城其余考中生员的人家,或许还有那家底不逞多让的几个大商贾。 陆叙这般想来,如何不明白其中之意,只他心意已定,如今便是叫他娶那郡主千金,他也绝不可能抛开小宛,让她一人孤苦无依。更何况他如今在青州名声并不如何显赫,在陈三太太眼中想来也只是候选之一罢了。   ☆、第53章 怒难平 次日,甄氏到底还是应邀去了。陈三太太处事妥帖,此番虽是邀了一众女眷过门赏桂,可不论她心内的打算如何,总归是处在了女方一面,自然不会傻到当面问出来。 甄氏活了四十余年,从未进过这样大的宅子,她本意是不愿来此,一是担心自个见识短,届时会闹出笑话来损了儿子的体面;二是她本就未将这陈五姑娘放进儿媳妇儿的候选之中。 自昨日同儿子道了这事后,她便猜中儿子定不会赞同,今日之所以前来,不过是因着陈三太太前后送来两次请帖,再要拒绝,只怕日后要得罪了这一家。 儿子看不看得上陈五姑娘,她是真的未放在心上,打心眼儿里甄氏实际并不如何看好这陈五姑娘,如今是儿子有了功名,若是依早先儿子未考功名时,她心内择媳妇的标准便是吃苦耐劳,孝顺本分,模样只要不是太差,身子骨健全好生养,那便万事好说。 可如今不同了,依照儿子的志向,日后没准儿还需做官,那一旦做了官,家里安个这样的媳妇儿又是格外不妥。因而甄氏早先盘算好的,俱是打了水漂,全都无用。 便是如此,这陈五姑娘亦不是她所满意的,在娘家就千娇万宠,日后嫁入了她家里那还了得,她便是脾气性子养的再好,终归都是蜜罐里养大的,如何就能老实孝顺的听她使唤。 甄氏心里摇着头,倒叫儿子一番洗脑给洗得明白了,今日便是来做客,也只当作不知那陈三太太的意思,有样学样的跟着一众女眷赏赏桂花,喝喝花酿。 陈宅确实风□□派,陈三太太请了一众女眷入座花厅,这花厅还分一二两层,底下一层坐的俱是妇道人家,陈三太太便坐在这一席招待,那顶上一层却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想来便是那陈五姑娘又在逗趣儿。 八仙大圆桌上摆满了糕点果子,甚个栗子糕、鸳鸯卷、蜜饯海棠、香酥苹果、合意饼、雪山梅、奶油菠萝冻、花盏龙眼、芝麻南糖、五香杏仁、腰果儿等等,应有尽有。 这味道是尝得出哪样是哪样,可这外形面貌却是发生了大变化,个个不是切成了花样便是砌成了花样。若不是陈三太太不时在边上介绍,一部分人倒还不知这为何物。 陈三太太抿嘴儿笑起来,“我家里这个囡囡最是鬼点子多,平日里无事了便爱钻进厨房,竟还自个拟了个食谱儿,不时求教厨娘照谱儿做出来。原还只当她是闹着玩,谁想盛出来便送到了老太太跟前,我家老太太于吃食上最是讲究,竟还能自她口中道一个赞字出来,我心下便称奇,回头自个也淘了一碗来吃,竟还能入得了胃。” 陈三太太一道完,面上笑意便越发浓起来,有两个同她常期来往的,听了亦是笑道:“可见五姑娘自小便懂事孝顺,三太太果真好福气。” “这话倒也不假。”陈三太太笑道,“家中老太太并我家老三同我,身上穿戴的也基本是她缝出来的,便是她的两个已然成婚的哥哥那处,也是时不时做个护膝护腕送过去,却是有些子省心。” “这何止省心,实在是太过体贴孝顺,三太太好福气,若是我有这样一个女儿,却是恨不得将她一辈子拘在家里,半点也不愿便宜了别家。”这说话之人却是三太太的一个好友,她今日便是受托前来撑场子的。 她笑着刚道完,一桌子人便都笑起来。 适才不久前,陈三太太便领了陈五姑娘同众人见了礼,那些个未曾面睹过的算是认了一回人。 确实是个模样讨喜的,圆脸盘宽额头,眼睛生的大大的,一笑起来嘴两边便陷进一个小梨涡,小嘴儿又生的甜,挨个地叫过来,倒是十分惹人喜欢。便是连甄氏这样爱挑刺儿的人,皆要道一句好。 陈三太太在后宅里摸爬滚打这般多年,早练就出一副看人的本事,这邀请来的几家,各自的家底儿早叫她一样一样的摸清楚,除了她的两个好友之外,其余几人的儿子皆是尚未说亲。 青州本城十余名生员当中,只得三名尚未说亲,其余不是新婚不久,便是膝下儿女成双,剩下的一个是孙家的,一个是柳家的,再一个便是陆家了。 这孙家的儿子孙昱清,甚样的脾气性子陈三太太自是知晓,家中通房小妾无数,性子又放荡油滑,自然不会傻到将爱女送/入虎穴。之所以送了请帖与孙家,不过是面上走走过场罢了。 柳家这一个算好,模样也是入得了眼,家中父母健在,一家子的为人品行在坊间亦算不错,因而柳太太算是她诚心邀来的。 最后一个陆家的,若单论那陆叙她是万分满意,早先他还只是一介大夫时,她便于他有些好感,要论陆叙同那柳家公子相比,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是模样长得俊,二则身姿挺拔修长,三则便是稳重妥帖,是个能担大任的模样。 小陆大夫是样样皆好,叫她挑不出错来,可他那一个娘却不好说,爱挑刺儿性子厉害那是整个青州城的人皆知晓的,因着这一层,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 陈三太太面上笑呵呵,心里却是将各项关系一一梳理了一番,在座的几人哪个都不是傻子,儿大当婚女大当嫁,彼此都是有儿女的人,自然是心底清楚的很。 柳太太许是有些子瞧中了这陈五,因而笑着道一句,“我家那个小子亦是爱研究吃食,早先我同他爹还在打趣儿,道是日后家中不必请厨娘了,干脆叫他顶了这项活计,倒还可省下一笔开支。” 柳太太这话一出,众人便知她是有意想要搭腔,俱都竖起耳朵来听。“他那执笔杆子的人,哪能进厨房去埋汰了,定是心里想着孝顺你二人罢了。” 柳太太笑着点头,那起先就开了口的陈三太太的好友却是艳羡一句,“你们倒好,家中琐碎不多,我是日日盼着清闲,却是清闲不得,只要那现了身,孙儿孙女便缠上来,白日里你是甭想有那清静的时候,也只能捱到了晚间方才喘上两口气来。” 她嘴上说着埋怨的话,眉眼间却尽是喜乐,众人见她这般,哪里还会去同情,不咒骂她一声嘚瑟便算是不错了。 “你这已经儿孙满堂,家中热热闹闹的,我们这还连个媳妇儿的影子都无,可别再显摆了啊。”柳太太佯作使气地白她一眼,伸手抓了把椒盐松子慢慢剥了吃。 “是是是,我也是早盼着儿子娶了媳妇儿,我是见一回别个的孙孙,便红一回眼睛,眼馋的很呐!”静坐了老半天的甄氏,这时候不由急着出声。 柳太太便挨着她坐,闻言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陆太太同我想到了一处,我家那个早前是不肯说亲,把我这心里急的,现今倒是肯了,倒叫我松快不少,你家这个又是怎地?” 柳太太活似寻着了知己,搂着甄氏的肩头就不住发问,甄氏开了口便后悔起来,眼下又不好不答,因而扯了扯嘴角回道:“那是个不省心的,说是如今只想专心念书,不愿叫旁的搅了心神……只怕还得熬个几年。” 甄氏话一道完,陈三太太目光便闪了闪,先前还思着再看一看,眼下听了这话,却是彻底放弃了。 小五已经十三,正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旁的人家早的十一十二便开始了,她是一心想着留久点,仔仔细细挑个人品样貌家世皆不俗的配了她的亲闺女儿,这才拖到了如今。 她心里这样想,面上还是得做做样子,“令郎是个志向高远的,陆太太也不需太过心急,没准儿日后便予你挣个诰命回来。” 甄氏点点头,装模作样地苦笑一下,“借三太太吉言了,但愿如此。” 甄氏出了陈宅,才算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今日为着进陈家不丢了脸面,倒是难得的将压箱底儿的衣裳翻出来,此刻身上着的便是一件酱紫色缂金丝云锦缎扣身秋衫儿,底下一条墨绿色花卉刺绣综裙,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结好了髻,步摇珠钗耳坠子一戴,整个一副焕然一新的模样。 走在街道上认出她的皆在暗处指指点点起来,甄氏哼哼两声,下巴扬的高高,一路迈步往家走。她原是一心盼着早些家去卸了这一身累赘,哪知行个两步又心下恼起来,调了头儿往那医馆的方向去了。 红花见到她来,似是十分的吃惊,眼睛也不敢直直盯住她看,只请了她在椅上坐下,又命枳实送了茶来。“伯母可是窜门儿去了?”红花瞅一眼她的妆扮,在另一边椅上坐下。 “嗯。”甄氏鼻孔里哼哼一声,并不想再搭理于她,过了一晌,到底还是开口问道,“你既称我一声伯母,我今儿便问你句实话,后院那个是个怎样的来路?” 红花这几日亦是煎熬的很,她未想到事情并没朝她乐见的一面发展,不说师哥待那女子更好了,便是伯母也未再现身,她还只当这事黄了,今日伯母这样一问,便立时打起精神来应对。 “旁的却是知道的不多,只晓得是来青州不久,一道来的还有一男子,在城东那个胡同街儿里住了几日,便就不知了踪影。”红花回着,眼见甄氏拧起了眉头,便又接着道下去,“她原先亦是住在胡同街儿里,后来才叫师哥接进了这处……” 红花未再开口,她见甄氏面色已然十分难看,便知再不好多说下去,抿了嘴立起身行到了柜台里,状似在盘账,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甄氏气地抖了抖唇,这回未似上回那般冲动,她直起身往后院去,见到的一幕却叫她惊掉了下巴。   ☆、第54章 又遭罪 佟姐儿昨夜里不知是着了风还是吃凉了胃,今日一早起来面色便白的不成样子,早间罗妈妈特意嘱咐了平安走厨房里端了碗白粥来,见她勉强用下两口便就失了胃口,一时间把三人给急的,不知如何才好。 陆大夫不在身边,那红花她几个又不敢请进来,便是要请,姑娘亦是不许。到了晌午时分,罗妈妈亲自入了厨房,特意做了几样姑娘寻常最爱吃的菜食,见姑娘总算愿动碗筷,三人方一齐松了口气。 佟姐儿用了小半碗,便再吃不下去,蹙着细眉推一推面前的小碗,半靠在桌沿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起来,难受的她一下就用帕子捂住了嘴,强行忍住胃里传来的阵阵呕意。 三人在边上瞧得分明,平安连忙跑去捧了盂盆近前,罗妈妈走到她身后轻拍着她纤弱的背脊,佟姐儿再忍不住,便是早间吃下的白粥也叫她半点不剩一下吐的干净。 如意在一旁拿了绢帕替她擦着泪,捧了杯温茶送到她唇边服侍她漱口,佟姐儿伸手便给推开,刚直起脖子胃里便又是一阵犯呕,这回胃里空了竟是比方才吐的还要凶,难受的眼眶里泪花直打着转儿。 罗妈妈心痛不已,恨不得换了自个来身受,佟姐儿吐出来后,胃里便觉好上不少,再不似方才那般难受。接过如意送上的茶水,含了几口再依次吐出来,脖子才敢直起来,捏了绢帕正要摁摁眼角滑下的泪珠,抬眼便见那门槛处立着的甄氏。 佟姐儿一时怔住,那甄氏面上青一块白一块,迈着步还觉着身子似是在飘忽,她激动地走上前,望一眼盂盆中吐出来的秽物,面上神色十分古怪。“这是几个月了?” 出口的话还带着颤音,可见她是激动不已,佟姐儿脑子先是一懵,不知这是何意,待甄氏一只手贴上她平坦的小/腹时,她才一瞬间明白过来,登时就涨红了一张小脸。 甄氏收回手,立在她边上,似轻蔑又似责备地瞥了她一眼,“怎好这般胡来?竟还瞒着了我,回头你便跟我家去罢,免得在这大了肚子,叫街坊邻舍瞧了笑话。” “不、不是的。”佟姐儿已经清醒过来,摇着头道,“我不过是胃着了凉,并非您想的那般。”佟姐儿死死咬出唇瓣,眼圈儿本就是红的,这下更是被羞辱的泛起了泪光。 甄氏竟这般轻看于她,她便是再心慕那陆叙,也不可能在嫁给他之前叫他弄大了肚子,这已然不是待不待见的问题,可见甄氏是真的半点也瞧不起她。 “竟还装!”甄氏面色一瞬难看起来,“千方百计地勾/引我儿,如今更是不知廉耻的搞大了肚子,叫你跟我家去是抬举你,别给我不识相!” 甄氏虽是极少同她这样的女子打交道,可她只要瞅一眼,便知这就是个勾人的狐狸精,那戏本子里便是这般唱的,她越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便越是不能信她的话。事到如今还想瞒着她,不过是怕她不同意留下这孩子罢了。 她虽对她厌恶至极,可眼下事情已然如此,她便是再狠心也没法生生扼杀掉自个的亲孙孙,为今之计便是把人带回了家,等儿子回来后再好好同他算账! “伯母,您误会了……”佟姐儿急地站起身来,她今日本就身子有恙,心下一急便差点子往一边栽过去,甄氏吓了一跳,就要伸出手扶她,罗妈妈便先她一步扶住了佟姐儿。 佟姐儿靠在罗妈妈身上,继续道:“昨儿夜里不知是受了风,还是白日吃多了食,今日早间起来便反胃犯吐,实不是您想的那般。”佟姐儿抿一抿发白的唇,再看她一眼,“伯母这话伤人的很,我同陆大夫清清白白,如何会有了身孕……” 这若搁在往日,佟姐儿只怕恨不得一头撞死,可眼下形势逼人,对方又是她心悦之人的母亲,若是还想同他有个结果,那便自然不能同她闹僵了关系。 甄氏寻思一番,决定还是寻了红花进来诊一诊脉,“既如此,便叫红花来给你看看,也好叫我放心。”末尾两个字,甄氏咬的格外重,佟姐儿心弦狠狠一颤,并不想叫红花替她诊脉,因而便道,“还是等陆大夫来了再看不迟。” “不行,现下便要瞧!”甄氏一双眼睛牢牢盯住她,似要自她脸上寻出点撒谎的迹象来,佟姐儿叫她看的心下微有不适,慢慢别过了脸,“我不愿,等了陆大夫来。” 那个红花她是一面都不愿瞧见,陆叙并非日日都来,因而并不全知道她二人之间的磕磕碰碰。同处一个院子,便是她少有露面,却不妨碍红花常常欺负她的两个丫头,欺负平安与如意,便是在欺负她佟姐儿。 这打狗还须看主人的面,她这般不知收敛地频繁敲打教训她的丫头,可见心内是极其不待见她。若是陆叙待她好些,她自然会一一同他打小报告,眼下不同,她在他心里分量只怕还没这自小一块长大的师妹重要,因而如今只好忍气吞声。 甄氏发话叫红花进来,佟姐儿是千万个不愿,光凭红花平日里那个嚣张的气焰,她便是在屋里病死了也不愿叫她来诊治。 佟姐儿道出自个的不愿后,便就开始一味默不作声,甄氏盯住她看了两眼,到底忍不住怒道:“你个小贱蹄子,叫我说中了吧!不识抬举!你这般不愿,可是怕被查出来有了身孕?你大可放宽了心,既是我陆家的骨肉,定然没有不要的道理,眼下你便收拾收拾东西,同我一道回了家去。” 甄氏一味认定她是怀了身孕,只不敢声张出来,怕叫她发现了于她不利。佟姐儿却叫她这一番蛮不讲理的说辞,给气的嘴唇发抖。“说了未怀孕,您偏不信,待陆大夫回来了一查便知!” 佟姐儿道完这一句,便要求回榻上歇着,罗妈妈放了手,叫两个丫头扶她进去,这才有了空闲同甄氏说道:“太太莫要激动,我家姑娘不过是寒了胃,如何就是您想的那般,太作践人了!” 罗妈妈心底亦是有些子怒意,只并不好同她发火,“您便是瞧不上我家姑娘,那总该相信陆大夫的为人罢?如何就会这般胡来?实在是误会了!” 压制着往上冒的怒气,好声好气地同她解释起来,甄氏听完静了老半晌,心里莫名的又有些失望起来。立在堂前瞅一眼那挂在门楣上的水晶帘子,心里狠狠啐一口方离了医馆。 陆叙回到家时,便觉出今日定是生了不好之事。往日这时候,甄氏皆会出来迎他,之后换身衣袍净过手后,便坐在一起用饭。今日不说未见着娘的面,便是饭桌上亦是空无一物。 陆叙心下虽然好奇,却依旧先回了自个的屋里,净了手脸,换了身暗青色直缀方出来。甄氏这时间已坐到了堂前,陆叙上前喊了一声娘后,便问:“今日是出了何事?” 甄氏忍着气,尽量放缓了语气问:“你同那女子可有过肌肤之亲?我看她倒像有了身孕,若是你的骨肉,娘便是再不喜她,也不得不同意她住进来,若不是你的,那便赶紧将她轰出去!”甄氏说到最后,仍旧未能忍住,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陆叙只觉震惊万分,又觉不可思议,愣怔一会儿,方答:“娘是如何听来?这等无稽之谈,您竟也信?” “听你这般说来,倒是娘会错了意?”见儿子面上不似作假,甄氏方又接着道,“娘今日去了医馆,进门便见她吐得昏天暗地,原还只当是你胡来了,眼下你既这般说辞,倒叫娘放心下来。” 陆叙听前一句,心底稍松,可待他听到了后半句,眉峰便不由拧起来。甄氏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果然是叫那狐媚子勾住了心,看他这副忧心的嘴脸。 甄氏心里头有气,可又不好再同儿子争执,坐在饭桌前吃完了晚饭,便就回了屋,期间未同儿子说上一句话。陆叙心中愧疚,却又无暇顾及,用完了晚饭便就出了院门。 待他步进医馆时,医馆还未打烊,红花见了他一句“师哥”尚未喊出口,陆叙便一阵风似的疾步走向了后院。 天色已经暗下来,院子里掌了灯,陆叙伸手推门,却发现门被上住了锁。拧一拧眉头,不由叩起门来。平安听见敲门声,急急跑出来,先是问了是谁,随后方才开了锁。 “你家姑娘怎样了?”陆叙心急地发问。 “榻上歇着呢,早起便开始不适。”平安嘴上答着,脚上却是跟着前边疾行的他一路小跑起来。 屋里三人自然是听见响动,罗妈妈伸手隔着锦被拍一拍,佟姐儿便慢慢合上了眼睛。“陆大夫来了,快给姑娘瞧一瞧罢,一日未进食了。” 罗妈妈边说边叹气,陆叙凝着眉,坐在了榻旁的一张圆凳上,伸出手细细为她把脉,片刻之后,便道:“这两日皆吃了甚?” 罗妈妈听了,便一样样道来,陆叙默声听过,便道:“眼下已是无有大碍,只是日后莫要过量喝那花蜜,她这身子到底弱得很,气候凉了,本就该思着保暖,如何好再去多喝那寒凉之物。” “是老奴大意了,叫姑娘又遭了回罪。”罗妈妈满面愧意,陆叙见此,便又道,“无妨,现下命枳实熬一碗姜糖水送来,喝下后身子出了汗即刻便好。” 罗妈妈连连点头,使个眼色后,平安如意便都跟着她退出去。 陆叙不妨她三人就这般出去了,眼下屋内只余下他同小宛二人,隔着一层花帐陆叙看得并不真切,只晓得那人儿软软躺在榻上,睁眼闭眼都看不分明。 他在一旁默了片刻,到底忍不住伸出手掀开花帐,陆叙原以为她睡去了,谁想一掀开花帐,看见的便是一双泪盈盈的美目。   ☆、第55章 迷心智 佟姐儿一双泪盈盈的美目盯住他看了两眼,心下越觉委屈起来,侧过身子朝着壁上瞧,淡粉的唇瓣叫她抿的发了白。 适才还只是眶里转着泪花儿,这时间知道他在身后,没来由的就越加委屈,眼眶里含着的泪再忍不住,一颗颗地往那枕巾上砸,不一时便叫砸出一圈湿印子来。 陆叙这个角度恰好只能瞧见那半张玉面,此刻因着啜泣,脸颊上叫憋得泛红,微垂着眼睫泪珠儿流个不止,掩在天青色的缎被底下,一双小巧的肩头颤动不已,不需她再说旁的,陆叙已是心疼不已。 “小宛。”到底还是坐上了榻沿,伸出手搭上她微颤的肩头,佟姐儿往里边挪一挪,不愿叫他碰着自个。陆叙停留在半空的手微僵,心内几番挣扎犹豫,最后到底还是遵从了心愿,连人带被一下将她揽进怀里。 佟姐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稳下来才知自个入了他怀里,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她微微僵硬一下/身子,之后便拿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你放开,别碰我!” 话里浓浓的鼻音,佟姐儿垂着头,眼泪嗒嗒地落在他的衣襟之上,半刻功夫不到,陆叙便觉胸膛上湿乎乎起来。“别哭了,身子要紧。” 陆叙调整一番缎被,将她整个小身子剥离出来,身上只着一件薄薄水色寝衣的佟姐儿,便叫他紧紧搂在胸前。佟姐儿除开身前紧紧贴住他外,其余地方皆是被他紧紧包在缎被底下,唯留一颗脑袋露在外头。 她此番心下委屈埋怨,自然不似往日听他的话,他越是搂的紧紧,她便越在他胸前扭股儿糖似的乱扭乱动,小口里还不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哭音来。陆叙心里叹气,眼下心口便似窝了只猫儿在挠痒,只把他挠的整颗心都酥起来。 “莫动!”陆叙压下/体/内升起的一团火气一瞬便将她制服住,一掌隔着缎被捏住了她的娇臀,一手将她细腰圈的更加紧。 佟姐儿不甘心的再动起来,却是半分也动不了,粉面叫他强行掰过去贴上他有些发硬的胸膛,她先是闷不吭声一晌,之后便泄恨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胸上,陆叙闷哼一声,便是隔着衣裳料子,也叫她这一口小牙给磨得发疼。 佟姐儿叼着这口肉许久不松口,小牙齿不时左右磨一磨,陆叙咬紧牙关忍着,未吭一声。佟姐儿只以为未咬痛他,嘴里的布料已然被口水沾湿了,她卷卷舌头便觉料子有些发糙,满觉不适的吐了出来,陆叙方算松一口气。 适才紧拧的眉峰渐渐舒展开来,他摸一摸怀里这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爱怜不已。“我娘不过是盼孙心切,叫你平白受了委屈,切莫放在心上,无人看轻了你。” 陆叙如是道,佟姐儿埋在他胸前闷不吭声,眼珠子却是一直盯住被她咬湿的那处看,心内的委屈犹未能平,适才是用嘴咬,眼下却是直接伸过手去拧,倒叫刚松快一点的陆叙,一时间又咬起牙来。 这回是伤上加伤,佟姐儿觉出他身子微僵,便抬头看他。她面上还残余着泪痕,一双眼目叫泪水儿洗过后更显黑白分明,清澈水盈,陆叙低头看着她,佟姐儿见他一双墨色的长眉紧拧,便知他这是疼了,手上不觉便跟着松了下来。 陆叙一把握/住那只将要滑落的小手,捉起来便放在了心口,佟姐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手心里一跳一停,强而有力又节奏分明,她一时间只觉二人的心一齐停一齐跳,闹到最后她这颗心房便似失了规律,“怦怦怦”一阵乱跳起来,心慌意乱地再不敢看他。 佟姐儿将要垂下头,便叫他一下捧住了脸,她一时又惊又羞,只好垂下眼睫轻轻抿住了嘴。觉察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佟姐儿心下便越是紧张起来,小手攥紧了他的衣襟,身子却在慢慢往后缩。 “小宛……”若是她抬头看一眼,便能发觉他的眼中满是情愫,陆叙搂紧她细软的腰肢,不叫她有半分逃离的可能,低了头寻到她粉嫩的唇瓣,先是略作停顿,之后便不作任何犹豫地贴了上去。 佟姐儿再不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唇上的感觉便越加清晰起来。心房咚咚直跳,身子亦是渐渐失了力气,叫他一条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软在他怀里再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久违的美妙滋味儿叫陆叙一时迷了心智,抱紧她细软的腰肢便狠狠索取起来。佟姐儿一条香软的小舌叫他吮得隐隐发疼,唇齿之间尽是二人的气息与味道。 她的面上火辣辣的烫起来,一副腰肢似是都要叫他给拧断了,小手抵在他胸前,只觉再这般下去,就快窒息的喘不上气来。佟姐儿难过地睁开了眼睛,便见到他一双眼睛竟是与平日里大不相同,饱含着一种她平日里从未见过的情愫。 陆叙见她这副娇憨模样,体/内的火气便越发上升起来,一只大掌隔着缎被狠狠揉起她的臀瓣来,佟姐儿嘤嗯一声,害怕地缩起身子,便是隔了层缎被,她都能觉出那只大掌烫的惊人。 陆叙松开她时,她一张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双唇微微红肿起来,偎在他身上小口喘着气,一对儿娇满的胸房更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陆叙只看上一眼,便觉喉干眼炽。 身上的缎被早不知何时离了身子,佟姐儿此刻只着了一件轻薄寝衣叫他搂在怀里,适才一番动作之下,雪白圆润的肩头不知何时露了出来,她心里微微一颤,抖着手拉了起来。 陆叙俱看在眼里,此刻只要略一垂头,便能观到那被嫩芽色丝兜紧紧包住的两团,她这身寝衣衣领开的稍低,要想瞧一眼那若隐若现的雪沟,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佟姐儿何尝不知他在盯着哪处看,突地一下只觉得那处也跟着发烫起来,红着小脸一下便捂住了他的眼睛,颤着声道:“你,你别看……” “看甚?”陆叙不免低笑一声,伸手要拉开贴在面上的两只又软又小的玉手,“左右都是我的,看一眼又何妨?” 佟姐儿愣怔一下,他这还是头一回对她笑,可待她回过神来,面上又染霞似的红起来。“甚,甚个是你的?你这无赖!”佟姐儿这下不光捂着他的眼,手上还跟着动起来,将他一张俊脸揉面团似的搓揉起来。 陆叙闭着眼睛任她揉搓个一晌,待她手上渐渐失了力道,方一把捉住两只捣乱的小手,佟姐儿挣一挣,不愿叫他包在手心里,不乐意地抽出来挂到了他的脖颈上,陆叙顺势将膝上的娇人儿调整一番姿势,低头凑近了便又吻上她白嫩的玉颈。 佟姐儿只觉脖颈处又痒又酥,缩着脖子想要躲开他,二人便一个躲一个追,最后还是叫他吻了个遍。滚烫的气息越发朝下而行,佟姐儿红着脸伸手就要掰开他凑近的俊脸,哪知掰开不掰开不说,却叫他一个低头深深埋了上去。 胸房上压着一个沉沉的脑袋,佟姐儿一时只觉呼吸都不顺畅了,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再动,隔着两层布料都能觉出那呼吸的炽/热程度,陆叙埋首于绵软之处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不舍地抬起头来。 那处失了力道,顿觉呼吸顺畅不少,佟姐儿赶快离了他的身,伸手扯过了缎被,严严实实将自个裹了进去。陆叙只在旁看着,并不言语,佟姐儿却只以为他在取笑自个,一时间又羞又恼,心里慌得半个字也再吐不出来。 不一时,平安便端了刚熬好的姜糖水进来,她见陆大夫坐上了床沿,面上便有些尴尬起来,待再瞧见帐内的姑娘双颊酡红,大眼迷离,红唇微嘟,披着一头乌发坐在榻上,整个身子俱裹在了缎被底下,一副无脸见人的模样,心下便明,这还有个甚的不清楚。 陆叙伸手接过碗,平安便自觉退下。 “过来,赶紧趁热喝下。”陆叙拿起汤匙,搅一搅碗里的姜糖水。佟姐儿却未立刻过去,她咬了咬唇抬头看他一眼,觉着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明明之前还在委屈,暗暗下了决心不再理他,为何叫他这般一搅合,自个便又同他缠到了一处。 佟姐儿心里一是恼他不规矩,二是怨自个一见了他便迷了心智,现下反应过来,便又决心不再搭理他。 陆叙等了许久,皆未见她过来,抬眼望过去便见她蹙了眉头抿着樱唇,脑袋瓜子里又不知在思着甚,心下无奈,不免又唤一声。“凉了便失功效,赶紧的,趁热喝下,听话。” 温和缓慢的嗓音又钻入耳中,藏在被里的两只小手已经紧紧攥住,抬头再看他一眼,见他满眼皆是对自个的关切,佟姐儿不免心软起来,拥着被子慢慢挪到他身边,跪坐于榻上微微仰起了头。 见她这般温顺听话,陆叙心底便越发柔软起来,执起汤匙浅浅舀了一勺,略吹一吹后才送到她粉嫩的唇边,佟姐儿乖乖张口喝下,陆叙便又舀起一勺,如此这般,才算喂尽。 佟姐儿垂着眼睫任他为自个擦拭嘴角,一碗姜糖水下肚,胃里便觉暖烘烘起来,正垂着眼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腰间便蓦地又是一紧,待反应过来时又叫他搂进了怀里。   ☆、第56章 不负你 佟姐儿靠在他怀里,粉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似是入了她的心里。她微抿一抿瓣唇,伸长了玉臂轻轻揽住他的脖颈,眼睫微垂,渐渐升起了困意。 原先以为还要叫他欺负一番,未想他只是静静抱着自个,思到这里心中不由又升起几丝甜意来,佟姐儿翘一翘嘴角,用小脸在他胸前蹭了一蹭。 陆叙摸摸她的脑袋,于她头顶印下一个吻,“时辰不早了,早些安寝。”说着便将她轻轻放倒在榻上,扯过缎被覆上她玲珑有致的身子。 佟姐儿轻轻“嗯”一声,半垂着眼睫看他一眼,似是有些不舍的味道,陆叙伸手再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脸,“好生歇息。”佟姐儿答应下来,他便离开。 罗妈妈三人再进来时,佟姐儿已经睡熟过去,打起花帐便见姑娘一张小脸粉光若腻,丹唇上似是有些红肿起来。 平安如意两个已经红了面,罗妈妈碰碰姑娘的面颊,吩咐了平安提了热水进来,绞湿了巾帕细细为她擦了回面,擦至玉颈处时,不由掀开缎被瞧了一眼。 这一瞧她便咬起牙来,平安如意两个亦是瞧见,姑娘那纤弱的颈项处与锁骨处尽是淡红的痕迹,她二人虽还未经人事,可到底这样大了,如何不明这便是陆大夫留下的痕迹。 这般一想,她二人面上比起先前还要燥起来,抬起头看一眼罗妈妈不太好看的面色。罗妈妈略顿一顿,到底还是伸手解开了姑娘的寝衣,观里头未有痕迹,稍算松一口气。 立秋后,早晚便生了凉意,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佳节,正在这个当口,纪府却突然来了信。 当日自纪府临走时,舅舅舅母嘴上说着要常写信送回去,可因着心里起了隔阂,除开抵达青州时报了一声平安后,便未再同纪家人来往。如今这一封信,亦是离开纪府几个月来头一回收到。 却是舅舅的字迹,字里行间皆是问她身子可有所好转?又道将她一人放置于异地心中难安,若是已无大碍便赶快回来,嘱咐她收到信后莫忘了立刻回他一封,之后自有大表兄前来接她,若是时辰紧快,倒还可赶回去一同共度中秋佳节。 罗妈妈三人立在边上陪着,见姑娘看完信便蹙起了细眉,不由出声问道:“信上都写了何话?可是喊姑娘回去?”罗妈妈开口便给猜中,实际这并不难猜,纪家人这许久才来封信,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皆要道出这样一句来。 “是舅舅来的信。”佟姐儿抿了抿唇,心下有些拿捏不定,“却是喊我回去呢,可我不知该不该回。”佟姐儿望着信笺一阵出神。 那个地方虽好,可她过得却不快活,本就是寄人篱下,进去后便一直待在里面便罢,如今她在异地待了这一段时间,再要回去,便又有些不适起来,便是纪家的人也要待她比得往日生分一些。 这样一想,佟姐儿又轻轻摇起了头,“还是不回了,那处本就不该是我待的……”好容易自那趟浑水里脱身,如何又要再度搅合进去,惠姐儿是嫁了人,开春儿珍姐儿也要嫁了,死对头虽是要离开了,可那芳姐儿却是还在。 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当日外祖母为她同二表兄定下的姻缘,她如今虽未想再嫁给他,可便是因着这一个,日后但凡二表兄娶了妻,不论娶得是谁,她处的位置皆是尴尬难堪的很,更何况若是回去了,便再难见着他了。 佟姐儿咬着唇瓣,心意已定,正命平安取来笔墨纸砚,罗妈妈却岔话进来。“姑娘可得三思,若是想同陆大夫修成正果,那便必须回去。”罗妈妈观她面显不明,便又接着道。 “父母之约媒妁之言,眼下咱们这番行事已为不妥,好在外人尚还不知,姑且未毁了名声清白。可这样长久下去极是不妥,身边无个长辈亲人,陆大夫如何能三书六聘,光明正大地将姑娘娶进家门?不论纪家人待姑娘真心与否,总归有这样一个舅家,门面上也算是个依靠,于姑娘而言是有利无弊。” 佟姐儿只觉醍醐灌顶,叫罗妈妈一番言语给惊出一身冷汗,她只一心想着逃离,却从未想得周全过,如今生活在他的庇荫之下,更是万事由他操心,从未想到过这一层来。 “陆大夫也来了这么些回,我见他待姑娘倒像真心,姑娘既已心悦于他,便要赶快叫他许下承诺,万不好再耽搁下去。”罗妈妈皱眉道,“回去后必要他自觉前来提亲,若是待到中举之后,叫别个先下了手,那便为时已晚。” 罗妈妈苦口婆心,佟姐儿闻言点一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陆叙近来总不得空,佟姐儿日日盼着他来,皆未等到他的人影出现。自那日后,她便再少露笑,整日里素着小脸,心下莫名有些忧愁起来。 晚间忽然落起雨来,丫头合上窗子,一墙之隔仍能听见那哗啦啦的落雨声。 “可好久未落雨了,这一场雨只怕要落个几日才会歇。”罗妈妈走进来,见姑娘洗过的长发大致干了,便叫如意收了小香炉,“时辰不早了,姑娘早些安寝。” 罗妈妈走近前,引她坐到了镜台前的圆凳上,再用梳篦顺了回头发,方又扶她起来。佟姐儿坐上榻沿,平安蹲了身子替她褪下绣鞋,刚褪下一只,屋外便传来一阵叩门声。 佟姐儿心里惊一下,片刻后方稳下心来,对着平安吩咐道:“快去开门。”平安撑了油布伞便往外跑,雨势不小,便是短短一截路,也叫她湿了一双绣鞋。 平安一走,佟姐儿便将适才褪下的绣鞋套在秀足上,自榻上站起身再往身上披了件杏色簪花秋衫,这样的功夫,陆叙便已走了进来。 罗妈妈三人识趣地退下,佟姐儿循声望过去,便见他衣袍上漂到不少的雨水,凑近了身子才又瞧见他出了一额的汗水。他这几日未来看她,心里虽觉着委屈,可眼下见他这副模样,到底忍不住心软。 “这般迟了,你为何还来?”佟姐儿踮起脚尖为他擦着额,声音轻飘飘的,可见心里还是怨着他。 “几日未来,心中惦记。”身上还带着潮气,陆叙步入净房,取了干棉帕印着衣上的雨渍。佟姐儿跟在其后,见他背上也叫漂湿不少,便伸出接过干棉帕为他印干了背上的水渍。 背上的小手轻轻柔柔,陆叙心下泛软,不待佟姐儿反应过来,转过身子便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佟姐儿手上还握着干棉帕,此刻却是闭了眼静静靠在他的怀里。 “舅舅来信了,要我回去。”两人相拥许久,佟姐儿突地开口说道,“他放心不下我只身在此,要派大表兄来接我,没准儿回去后就要给我说婆家了……”佟姐儿靠在他怀里轻轻咬住了唇,忐忑地等他开口。 陆叙有些吃惊,再一想又觉是情理之中的事,纪老爷他自然不陌生,前世前后见过几回,不论他心内如何作想,总归面子上是待他和蔼可亲。 “这般也好。”陆叙略作停顿,佟姐儿闻言,一瞬便红了眼圈,就要自他怀里离开时,陆叙方又道,“等我上门提亲。” 佟姐儿反应过来后,才闷闷“嗯”一声。 陆叙搂紧她的腰肢,突地低头问道:“你竟这样信任于我?”他与她并不相同,他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因而对她事事了解,反观她却不是,不过相处几月便这般笃信,一时心下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佟姐儿将脸埋进他怀里,听了这话,心里却是明白。她自来便敏感,如何会真的深信于他,不过是狠下心肠赌一把罢了。眼下他这般问她,却未直接回答,而是往他怀里贴得更紧,叫他体会到她于他满心的信任与依赖。 陆叙心中果然越发柔软起来,捉住她抵在他胸口的小手,放到唇边亲吻,“不可负我。”佟姐儿不知他为何这样说,可抬头见他面色郑重严肃,便只好“嗯”一声,点头答应下来。 “说一遍。”似乎还不满意,陆叙凝神看着她,佟姐儿叫他这突然一下变脸给弄得心里不安,观他这副神色是不说不行,便只好细声重复起来。“我必不负你。”说完,她又添上一句,“你也一样。” “自然。”陆叙低声一笑,手掌抚上她过腰的长发,语声温和眼神坚定,“此生唯小宛不娶。”佟姐儿面上一瞬红起来,不论此刻这话是真是假,心底皆有一丝动容与感动。 她心下犹豫一番,到底还是伸手摘下了玉颈上挂了十余年的玉饰,抬高双臂微垫起脚尖示意他低下头来,陆叙低头,她便伸手将玉饰挂到了他的颈上。 这是她出世便戴在身上的,却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制,一个拇指粗细的小兔儿样式,因着她生肖属兔,爹娘便专门请了匠人为她精心雕琢,此番将它挂在了他的颈上,佟姐儿心内不由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这是我出生便戴着的,你若是将它弄丢了,便是将我弄丢了,可再寻不回来。”佟姐儿复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突地使起性子来,“戴上了它,自此你便是我的,你可记住?” “记住。”   ☆、第57章 纪大爷 信送出不久,几日后纪大爷便抵达青州。却不是佟姐儿去迎的,她如今早未住在纪大爷安排的宅子里,不说她此番不便出门,光是如何同他解释就足令她头疼。 因而纪大爷抵达那日,便是陆叙去迎的。他一行人奔波数日,早已舟车劳顿,马匹叫店家牵去喂粮草,一道而来的随从也俱进客栈歇脚,纪大爷正思着梳洗一番后去会见阿宛,未想刚下楼梯,便见着陆叙此人。 纪大爷有些吃惊,下了楼梯忙同他拱手笑道:“竟这样碰巧,陆兄近来可好?”院试三年之内举办两回,纪大爷于去岁被录取为生员,眼下明年便要秋闱,平日除了多读书多做题之外,还时常关注着其他生员的动向。 院试公布榜文揭晓名次皆是采取公开形式,他虽不在青州当地,可不妨碍他知晓各地录取的生员名单上都有哪一些人,这自小行医的陆叙,竟也步上了读书科考之路,倒是令他有些吃惊。 陆叙回他一礼,他二人年岁相当,纪大爷不过只比他长了月份,年份却是相同的。“还请借一步说话。”纪大爷虽觉疑惑,却也遵照他意。 二人来到屋内合上了房门,纪大爷在桌前坐下,提起茶壶各倒了一杯,“陆兄有话请讲,我且听着。” “你那表妹现下便在我医馆内安居……”陆叙声音平淡,纪大爷听这一言,手上却是一颤,微烫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他不及擦拭,蓦地便是一掷杯盏,脸色微愠。“你!此话怎讲?”纪大爷到底不是冲动暴躁之人,他虽心生不好之感,可也知晓应当先弄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 他这番语态,陆叙并不感到意外,他心内可谓一清二楚,这纪家两个兄弟,于小宛皆是有着不深不浅的情愫,可便是如此,二人最终皆是未能得到小宛。反观他便是得到了,也因此丧了性命。 他心里一时不知是该觉幸还是不幸,“纪大公子想是已经猜到,小宛已是我的人……”陆叙话不及道完,纪大爷便怒地一瞬拍案而起,伸手就是一拳过来,“你!竖子!” 陆叙侧身避过,纪大爷怒意犹不能平,又一拳过来时,却叫陆叙一把擒住手腕。“纪大公子好生激动,你将她一人留于青州,就未想过她的安危?可会有歹人三更半夜翻墙进来,就为了调/戏侍弄她一番?就未想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独居一宅,该引来怎样的流言蜚语与祸患?” 纪大爷眼目赤红,手上却是松懈了力道,他语气有些苦闷。“她临到过何事?你将她救出水火?就因着这般,便可肆无忌惮的糟蹋她,可是!”纪大爷咬牙切齿,牙齿轻颤,“我将你视为知己,因信你为人,便将她交与你照顾,实在未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纪大爷怒地一拳捶在桌上,手上传出的伤痛半点不及心里的痛处。“是我之错!”若不是他擅作主张,阿宛如何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全是他一意孤行的后果! “你欲意何为!”屋内静谧许久,纪大爷方问,他今日既来见他,便是已有打算。 “娶她。”陆叙语气十分冷静,他接着道,“我同你们一道上路,上门提亲!” 纪大爷抬头看他,只觉荒唐,不由嗤笑一声。“你是何种身份,焉知家父就能同意,我看你还是赶早打消了这念头,绝无可能!”纪大爷猛地一拳捶在桌上,颇有些气急败坏,坐下来冷冷看着他。 “随意。”陆叙未再坐下,他立在一旁,面色一贯的平淡如水,似是半点未有恼羞成怒的意思。他淡淡道一句,“左右我也不缺她这一个,只是可怜了我这头个子嗣,日后怕是……” “你说甚!”纪大爷这回面色比方才难看数百倍,走近前就攥住了他的衣襟,“卑鄙小人!禽/兽不如!”纪大爷这回是再忍不住,二人顿时纠缠于一处,几番要叫他得手,陆叙皆灵活躲过。 二人本不是习武之人,纪大爷自小养尊处优,他身量欣长,平日虽也有过晨练,可也只是处在修身养性的阶段,如何能同自小割过草砍过柴挑过担的陆叙相比。长时间下来,到底势败。 陆叙观他面显晦暗之色,不由放开他,开口道:“你字字骂我卑鄙无耻,可你纪家兄弟是如何待她?你纪家人又是如何待她?我亦觉得自己行为失妥,可与你们一比,只觉好过太多!” 此言另有深意,纪大爷一瞬僵住,过了好半晌方道:“此话怎讲?” “你我心知肚明。”陆叙亦是冷下脸来,“要论卑鄙无耻,只怕你纪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虽不如何尊贵,可我会一心待她,一世只她一个。” 纪大爷略显震惊,片刻后心下又是发寒,“你是如何得知?”阿宛一事十分秘辛,事发时他远在青州,是如何得知?又是如为何能这般仿若亲眼所见? “恕我无法奉告。”陆叙音色冷淡至极,重来一世,许多前世未解之谜,到了今世皆被一一解开,前世他格外尊重眼前这个大舅子,可今世自他得知大舅子曾觊觎过他的妻子时,心中除了震惊便是满满的厌憎。 二人僵持许久,纪大爷方重重叹一口气,“待我再去问问表妹,若她愿意,我自然无话可说。”冷静下来,纪大爷心内除了亏欠内疚,便只余下丝丝苦意。 二人一道来到医馆,佟姐儿知道他二人要来,早命丫头备好了茶水。此番二人入座后,便依次为二人倒了茶。纪大爷为兄,佟姐儿自然先为他满上。 纪大爷接过茶盏,久久未饮,他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佟姐儿。几月未见,她似是有些不同。上着一件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衫,高腰系上一条娇绿色缎面百褶裙,手掌宽度的织锦腰带将本就纤细的腰肢裹得越加楚楚动人。 往日在纪府,她实在少穿这般鲜妍的服饰,一直以来只觉得她生的清丽绝美,今日见她这番打扮起来,竟意外地显出了几分柔媚之色,实在撩拨人心。 纪大爷一眼看过来,心下涩意渐浓,观她一张玉面比得往日越加貌美如花,此刻便是立在一旁,一双盈盈美目更是时刻在意着陆叙,便是立也是立在了陆叙的身后。 纪大爷颇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二人说话间他一双眼睛不时瞟向佟姐儿,佟姐儿叫他看的面上越发尴尬起来,此番自己私自与人定下终生,归根结底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放我兄妹二人独处一会儿。”纪大爷道,他此番进/入医馆,本就是为了问一问佟姐儿的心意,眼下虽是结果已摆在面上,可他心内犹不甘心,耗时许久,到底耐不住性子将这碍事之人请了出去。 陆叙一走,堂中便只余下他兄妹二人。佟姐儿迟疑一会儿,到底还是在凳上坐下,“倒是又劳累大表兄奔波了一回。” 佟姐儿话里含了歉意,于情于理大表兄待她终是不坏,自己虽记恨他纪家,可却不好将账算到了他的头上。 纪大爷沉默许久,终是开了口:“方才在客栈,陆叙便已同我道明,眼下我来此不为别的,便是为了问你一句,是他强求于你,还是你本就愿意?” 闻言,佟姐儿眼圈儿便有些泛红,她咬了唇瓣道:“我同他两情相悦……届时还望大表兄帮着说上几句好话,佟姐儿一定铭记于心。” 纪大爷闻言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心中闷涩之意更甚,忍下不适,方才又道:“你既心意已决,表兄自然无有二话,定叫你风风光光出嫁,此番他这行为虽是失妥,可依照他的为人秉性却不失为一个良人。” 佟姐儿有些意外,原以为他会反对,未想结果会是这般,只要大表兄同意相助,届时舅舅那处便容易不少。 纪大爷未多作停留,二人再说上几句,便就起身回了客栈。 佟姐儿伏在门框上看着他离开,眼眶里湿湿的,却是有些莫名的伤怀起来。陆叙进来便见到她这一副模样,心里微有不悦,愁眉走近她。“怎么?为何这副模样?” 佟姐儿未觉出他的异样,委屈地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我心里有些不安,实际我并不想回去,那处太可怕了……”佟姐儿咬住了唇瓣,余下的话她未道完,亦不敢道完。 当日离开纪家有一半的原因便是为了避开薛二,眼下自己又要回去,若是他又使出别样的计策来,到时再被弄进薛家,她又该如何应对。 “我送你回去,顺道把亲事也定下来。”陆叙扶她进了内室,二人在榻上坐下,并未多做前戏,陆叙低头便吻住她的唇。佟姐儿心里还在不安,冷不防被他一下抱在膝上,身子还未坐稳,粉唇便叫他一下给封的死死。 陆叙紧紧圈住她的腰肢,他心下有气,动作便不如平日温柔,佟姐儿叫他弄得发疼,眼圈儿便红了起来。小口里耐不住呜咽出声,小手抵在他胸膛想要他停下来,却是半点也不管用。 陆叙大力吸/吮起来,佟姐儿只觉快要窒息,待他松开时,一条小舌已是疼的发麻,刚委屈的捶他两下,他又一个侧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适才一阵激吻之下,佟姐儿一头乌鸦鸦的发丝早叫弄散,此刻躺在他身/下,一头青丝布满枕巾,美目含情,双颊酡红,粉唇微嘟,掩在衣衫底下的两只娇兔儿更是在急促起伏颤动,陆叙两手支撑于她身子左右,悬在半空目光直直盯着她的两只娇兔儿看。 佟姐儿叫他这样放肆的眼神瞧得心跳不止,侧过身子曲起腿儿就自他的桎梏里跳脱,拿起枕头抱在胸前,便缩在了床头咬住唇瓣,睁大美眸看着他。 见她这副娇样,陆叙心下总算愉悦不少,伸出手要拉她近身,佟姐儿打下他的手,直接往榻里边躲。陆叙拧眉,往前微俯着身子一把就将她按进了怀里,想也未想便一掌拍在了她的臀儿上。“往哪里躲?越发不听话了。” 他这一掌未省住力道,佟姐儿痛的一蹙眉,正好又往他怀里钻进几分,难得被他体罚,爱娇的她不免心下委屈,泪珠儿嗒嗒地往下砸。陆叙无奈叹气,捧起她的小脸便给尽数吻进了嘴里。“你个小泪人儿,这般便觉委屈了?” 佟姐儿不答他话,摇了头要避开他的唇,陆叙微恼,一下又给拍了一掌,这回虽是放轻了力道,可佟姐儿仍觉委屈。“我哪处行错了?你要打我……你再这般待我,我便不答应嫁你了!” “你不嫁我,嫁给谁?”陆叙扯了扯嘴角,似是有些想要发笑的意思,摸了摸适才被自个拍的地方,又去寻她粉嫩嫩的樱唇吻起来。 佟姐儿靠在他怀里身子骨已软成了一滩水,好容易才被他松开,小口里急喘着气,以为他要够了,哪知那两瓣温热的薄唇似是未尽兴一般,竟一路往下吻去。 佟姐儿最怕被他吻脖颈,又痒又酥到了骨子里头,正怕痒的躲着他一路嚣张横行的薄唇,纽在胸前的琵琶扣却叫他伸手解开两颗,佟姐儿还未反应过来,他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掌便伸了进去。 佟姐儿一时间玉面上又红又烫,只好将小脸深深埋进他结实的胸膛,两只娇嫩被他轮番欺负着,起先还省着力道轻轻的揉弄,待过个不久,便越加肆意凌虐起来。 佟姐儿叫他弄得格外疼,小口里央着不要不要的,却是无半点用场,只好咬牙忍住。待他抽手出来,要为她扣上琵琶扣的时候,佟姐儿那处才后知后觉的涨痛起来,便是动下/身子都要颤得发疼。 委屈地瞪了他一眼,陆叙方伸出手隔着衣衫为她揉一揉,一本正经道:“这般多做搓揉,于她两个有好处。” “你,无耻!”他竟能说出这般羞人的话来,佟姐儿一张玉面上爆红起来,自个用胳膊护住了,咬了唇道,“疼得慌,可再无下回了。” 陆叙将她往怀里搂的更紧,到底忍不住叹出一口气,“待你回去后,我会紧快着手安排,必不叫你等得太久,你也须谨慎小心,莫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照顾好自己。” 佟姐儿闷闷嗯一声,点头应下。   ☆、第58章 中秋至 几日后便逢中秋,早在两日前甄氏便着手做起月团来,她家里人口虽是不多,可这中秋团圆中秋团圆图的不就是个合家团圆嘛。丈夫虽死的早了,闺女儿也是半个废人,吃喝拉撒皆要人管,好在还有个聪明上进的儿子,她这一辈子方才算有个正经的盼头。 儿子的地位能不能再升,她是真的不如何看中,中了举最好不过,若是未中,她也不怪他,只要他安安分分娶个好姑娘家来,为陆家延续香火,一家子平平安安过活着,她便心满意足。 她家中虽不如何富贵,可如今也算有了些家底积蓄,儿子的医馆每日里皆有进项,不愁会没有饭吃,家里的门槛早叫媒婆踏破,儿子却是一个也未瞧中。 这还不打紧,偏此刻还暗藏了个狐媚子安在医馆,甄氏只要一思起这事来,心口便发闷地喘不上气来,因着中秋将至才生起的好心情,顿时叫一扫而空。 抹了抹手便不再揉团,余下的俱交给了厨娘来做,悻悻然地刚出厨房,迎面便见着儿子家来了。甄氏抬了头瞧一眼天色,这日头已快落进山里去,儿子才回来,不消去怎样细想,便知定是又去见了那个狐媚子。 甄氏一时下了脸,佯作未瞧见他一般,径直朝前走,陆叙紧跟其后,待甄氏坐上堂前,他方开口说道:“饼子铺里皆有得卖,娘无需这般亲力亲为。”陆叙观她袖口裙福上皆沾上了粉,不由开口劝道。 “你知道个甚。”甄氏照样不是好脸色,“饼子铺里是有得卖,可你知道人家手脚可干净?卖的又贵,里头包的馅儿还又不足量,不过是卖个好样子罢了。自家人便吃现做的,回头送你舅舅家的,还需走外头买了来。” 甄氏语气不善,瞅他两眼,终是耐不住又问:“你是要硬着颈项至何时?纸是终究包住了火的,还不赶紧将人打发了走,你就不想想若是叫人知道了,丢的可不光只娘这一张脸,你日后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甄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这儿子自小便懂事孝顺,万万未想到今日竟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忤逆于她,实在叫她大失所望。 “过几日便送了她走。”陆叙道。 “甚!”甄氏显然十分吃惊,这话她是日日念叨几回,儿子不是沉默不语,便是一味回避,闹得她回回气到不行,偏又拿他无法。今日却是十分意外,“此话当真?送往何处?” 甄氏面显急色,陆叙睨她一眼,方又道:“自是不假,她表兄已来接她,便是祁安大户纪氏一族。”陆叙观她面显疑惑,便再添一句,“亦是开国勋臣纪正荀嫡系一流,如今虽没落下来,可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眼下儿子只要同他打好关系,他日不论是上京亦或是赶考,皆是有利无弊。” “你这意思……”甄氏沉思许久,踌躇着开口道,“你之所以同那女子亲近,便是为了这个?”甄氏心底犹疑起来,若是儿子真是为了这个,那她倒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 “娘未猜错。”陆叙点头,所道之言非真非假,“哪处皆分个三九等,便是再清正之人,也要屈于权势,势单力薄终不能成就大事,届时有人举荐与无人举荐又是两码事,有个好先生指点与无人指点亦是大有不同。” 陆叙道完,观他娘面显出凝重之色,不免又道。 “娘可记得保定九年那一届的前三甲,排名为三的探花郎所任职务虽不比前二者高,可若去深思你便能发现端倪,前二者职务虽高,却皆是手无实权的虚职。这第三名职务虽低一点,可那实权却是一手掌握,你若再去细究,便可发现那为三者家世不俗,前二者名次虽高,那家世却是微寒。由此可见,论你寒窗苦读数年,若不懂迎合世情,到头来皆是徒劳无用。” 儿子说的这些,她不全懂,她只记住一句俗话,“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宰相府看门的都有这样大的权势,若是儿子同那纪家攀上了交情,又会如何? 甄氏心下无底,不免又问:“事到如今,你究竟是有何打算计划?” “儿子要娶了她进门,自此便同纪家结了下亲缘,可不比寻常情义来的稳实?”陆叙道,拿起手边茶盏饮下两口,方看一眼娘又道,“还望娘许我这一回,咱们万不可因小失大。” 甄氏还在犹豫,她心中是万个不喜那佟姐儿,可眼下见儿子说的这般明白,反对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因而只道:“此事容娘再想一想,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万不好草率决定。” 甄氏总算有了让步,陆叙闻言心下已是大乐,凭他对娘的了解,便知她这是同意了,眼下之所以未立刻同意,不过是碍着脸面罢了。 陆叙回到自个屋里,静坐于灯下,方才所道之言却是一半真一半假,他想娶小宛这事自然不假,可若说没有瞧中她身后的纪家,这话便是连他自个也不相信。 重来一世,有些事情他早已看透,自知前世种种惨状皆是自个处世不深,一味心存善念所致。 如今经此一难,方算领悟出几分道理来,良心不可失,却不可一味愚良,处在这红尘俗世间,自古那受欺受辱的只有良善势弱之人,从来只有那嚣张蛮横之辈,活的肆意快活的不受约束。非是他要效仿那狗仗人势之辈,而是他不愿再任人宰割,受人欺压。 陆叙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宛仍是他心之所爱,可却再无法似前世那般占据他整颗心,整个人,今世他头一个摆在心上的便是报仇。 转眼中秋便至,因着时辰上的耽搁,纪大爷未能在中秋之前赶回纪府,眼下只好书信一封,派人送去纪府。 当日天还未亮,佟姐儿便已起了身。两个丫头皆知道她为何起这般早,彼此互看一眼,面上除了无可奈何便是一味忍俊不禁。 “姑娘不再睡一会儿?眼下这天还未亮呢,很是有些凉意。”如意矮下/身子为她套上绣鞋,不由问一句。 “再睡不着。”佟姐儿抿一抿唇,因着刚睡醒,美目里还有些迷糊,面颊上微微余着两抹淡红,她不由羞涩地笑一笑,“怕睡暗了到时赶不上时间呢。” 如意仔细听完,忍不住扑哧笑起来,“姑娘太心急了,便是同陆大夫约好了时辰,也定是在晚上,白日里哪来的月亮供你二人去赏?” 佟姐儿面颊微烫,“今日过节,我不过想着早些起来,就叫你这丫头这样编排,可见你是半点未将我这主子放在眼里。” 知道姑娘说的玩笑话,如意不免跟着她演,“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再不敢了……”如意道完便耐不住笑了出声,平安瞅她一眼,不甘心地岔话进来,“姑娘就是好性,若我是姑娘,这样不懂规矩的丫头早叫我打发了出去。” “你说甚!”平安话一道完,如意就站起来一把揪住了她,伸了手便去挠她的胳肢窝,直把适才还气焰嚣张的平安给治的一阵认错求饶。佟姐儿坐在榻上瞧见了,不由跟着翘起嘴角来。 罗妈妈老远便听见打闹声,进来便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没规矩!”这一声斥责下来,二人再不敢闹,扶了姑娘起来漱牙的漱牙,净面的净面,待洗漱妥了,方又扶到镜前坐下。 如意为姑娘梳着头,平安便开了首饰匣子捧到姑娘面前,“姑娘今日要戴哪一个?” 佟姐儿伸手翻一翻,片刻后又摇了摇头,“都不要,去院里掐一朵月季来。” 片刻后,平安便掐了花进来,却不是一朵,而是两朵,她一并举到姑娘眼前。“一朵大红,一朵粉红,姑娘要簪哪一朵?” “自是粉红的。”平安听后,便收回那朵大红的,顺手就给别在了自个头上,她立在姑娘身后歪头照了照镜子,“奴婢觉着大红好看的紧,偏姑娘只喜欢粉的。” 平安口吻遗憾,如意听了便瞪她一眼,“仔细上面有虫,赶紧除了虫给姑娘簪上。”佟姐儿梳好了头,又簪了朵粉红月季在髻上,二人才又扶她起身。 罗妈妈见她头发已梳妥,便捧出一身衣裙来叫丫头为她换上。却是一件杏色簪花交领秋衫,高腰系上一条丁香色蟠花褶裙,又寻出一条比得裙子深一色的织锦腰带,替姑娘束了腰,便是压裙佩环上的丝绦也叫换成丁香紫的颜色。 罗妈妈仔细瞅一眼,方道:“这样好,既要出门便该着素淡些,立在人群里亦不会太过扎眼。”罗妈妈嘴上说着,心下还很有些不放心,姑娘从未去过那等热闹场所,就怕一个不慎叫人碰着撞着了,回头又是伤了自个。   ☆、第59章 中秋夜 天色将暗时,陆叙方来。佟姐儿等了一日,早叫磨得失了早先的兴致,见着他来,看也不想再看他一眼,转身便入了内室。罗妈妈几人虽也对他老大意见了,可作为下人又不好干涉太多,因而只好叹着气退出去。 陆叙来到内室,便见她靠在窗边垂了脑袋,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他心中柔软,走近几步便将她揽到怀里,佟姐儿气性还未消,自然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放开我,再不愿见你!” “怎地了?”陆叙微微使力,将她两只不听话的小手捉住,略低下头凑近,缓声道,“又是哪个惹了你?” “除了你还有哪个!”佟姐儿咬了唇,仰起小脸,眼眶里的泪花儿便直打着转儿。“白白候了你一日,你这时候才来……”佟姐儿瘪着嘴,心下好不委屈。 陆叙瞧着心疼,手上轻轻为她抹了泪才道,“可见你是记错了时辰,昨日便约好的日落才来。” 陆叙话一道完,佟姐儿就愣一愣,片刻后好似忆起来却是如此,小脸上不觉有些红起来,隔着一层水雾看他一眼,才又娇起来,“……那也来的晚了!” 这样强词夺理,陆叙心下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既是这样,我便同你道歉,可还要出门?” 佟姐儿仰着面看着他,嘴上想硬气地说声不去了,可心里又是十分向往,怎样说她都觉失面子,因而不直接回他,玉臂一抬便挂在他身上,难得主动献一回吻。 陆叙只觉惊讶,可这到嘴的美味哪会拒绝,当下便捧住她的小脸,狠狠索取起来。 佟姐儿叫他一下抵在了壁上,他一副结实的胸膛狠狠压上她的娇软,腰间被一条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整个小身子被牢牢按在他身上,脚下一时悬了空,她担心掉下去,便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许久后,陆叙方放开她。佟姐儿仍挂在他身上,酡红的面颊贴在他的肩上,两条玉臂虽是挂在他颈上,却是半分力道也无,还是陆叙使了力气箍紧她的腰肢,她才未掉下来。 时辰一耗,天色便已全暗下来。中秋之夜,街道上自然不缺往来行人,佟姐儿叫他牢牢牵住一只小手,慢了半步跟在他身侧靠后一点,她头上戴了帷帽,薄薄一层白纱垂在眼前,看人看物便不分明起来。 早在两日前,陆叙便在观月楼定下一间房,这观月楼既被称作“观月楼”那必定楼层不矮,且进了房间不论是走哪个方向望天,皆能够观到圆月。 两日前他便进来付过订金,店小二自然记得准,将二人引至楼上,摆上茶水点心,方合上门出去。 陆叙将她牵至窗边,伸手替她掀起面前一层白纱,手指灵活地解开系于她下巴底下的丝带。佟姐儿面颊微红,他的指腹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两下她的玉颈或是下巴,陆叙将帷帽随手一放,之后伸出手便将她拥进了怀里。 佟姐儿背靠在他怀中,仰起玉面望天,泼墨的天际繁星点点,星光璀璨,圆月如盘。佟姐儿眼睛不眨地盯住头顶的皓月才看了几眼,脖劲处便开始犯酸,她不由低下头来再去瞧街道上来来往往,热闹嘈杂的人流。 身子刚要靠上窗沿,贴在腰间的大掌便是一紧,佟姐儿只好作罢,靠在他怀里放远了目光,不远处似是有一条江,江上浮着数只画舫,首尾高悬着大红灯笼,摇摇曳曳,恍恍惚惚,朦胧至极。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莺莺袅袅,缠缠腻腻,道不清悲喜,诉不尽衷肠。 两岸边皆尽是茶楼酒肆,家家灯火通明,满堂金辉,里面喧哗震耳,屋外酒肉飘香。璀璨灯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却是更添意境。 佟姐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往日身处纪府本就少能出门,便是出门,也是去了别家做客,如何会有夜间出来的时候。白日里坐于轿中,虽也会好奇地偷偷掀一角车帘瞧瞧,可那瞧的景象却与这大不相同。 陆叙观她久未开口,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待看过一眼,他便低下头来贴着她的小脸问道:“可是也想过去瞧瞧?” 佟姐儿回过神来,她本就靠在他怀里,这时间他一凑进来,清新温热的气息便喷洒在她的颊上,面上不由微烫起来,羞怯地垂下眼睫,抿了唇轻轻点着头。 陆叙盯着她看了两眼,到底遵从心意轻轻吻了吻那张水嫩的小口。佟姐儿正揪紧裙子,怕他要个不休时,堵在唇上的温热便离开了。 她微微垂下头,悄悄拿了绢帕擦了擦嘴,待她做擦完后,抬起头便对上他一双含笑的眼眸,面上登时一燥,面颊埋进他怀里便是娇嗔起来。“在外头你竟还这般……” “眼下边上又无人。”陆叙淡淡道,全未将此事放于心上,他问出先前问过一回的话,“想不想去?” “嗯。”佟姐儿靠在他怀里扯了扯绢帕,到底是说出了真话,她确实想去。 距江边越近,寒意便越重,陆叙包紧掌心里微凉的小手,让她行在他身后,多少也能遮挡一些凉意。佟姐儿抖抖身子,一只手叫他包在掌心里,一只手攥着绢帕紧紧捂住了领口,越靠近江边那股风便越大,拨了拨鬓边吹散的发丝,紧跟其后。 二人上了一条小船,却不是先前瞧见的画舫。佟姐儿从未坐过一叶扁舟,一只脚刚踩上去便觉晃悠起来,吓得她连忙收回了脚,缩进他怀里直说不去了。 摇船的是一对年过五十的夫妇,他二人只把他两个当做了中秋之夜出门游江赏月的夫妻,见那小娘子露怯,摇船的阿婆便劝道:“我同老头子可摇了一辈子的船,小娘子莫须害怕,跌不下去的。” 陆叙亦是抚上她小巧的肩头,安抚道:“莫怕,便是落了水,我还在身边。” 他这话说的格外温和,佟姐儿靠在他怀里不由红了小脸,心里甜甜的,嘴上虽是答应下来,可心里还是害怕。这回陆叙先上船,之后转过身来牵她下来。 佟姐儿害怕不已,两脚尚未落定,便觉一阵摇晃,若不是他扶着,定然要腿软地跌进江里。 “莫怕莫怕。”陆叙一面紧揽着她的腰肢,一面轻拍着她的肩头,吻了吻她的头顶,缓声道,“你看,可是无事?不过是晃荡一些,定落不了水。” 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脸埋在他怀里害怕的不敢再看别处,佟姐儿眨眨眼睛,逼回眼眶里欲掉不掉的泪珠儿,有些委屈地道:“为何不坐大船,这一个吓人的很……” 她所说的那个大船,便是先前在观月楼瞧见的数只画舫,陆叙自然不好同她解释,那上头皆是些寻/欢作乐之人,乌烟瘴气的,自不愿领了她去那等地方。因而只道:“那个太大,租金贵……” 未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佟姐儿轻轻哼了一声,咬了咬唇,心下有些生气起来。 船已经渐渐离了岸,摇船的夫妇与他们各在一头,晃晃悠悠的行在江面上,佟姐儿脚上仍不敢挪位,一双眼睛却是悄悄自他怀里探出去,她还不敢有大的动作往头顶上望去,只敢平平探出视线去瞧那江岸两边的灯火人家与倒映在粼粼江面上的一盘圆月。 陆叙观她不似方才那般害怕,便搂着她慢慢坐下来,他两个却是坐在船尾,船头船尾俱无遮盖,只船身那一截有个卷棚做遮盖,平日落雨时便可躲进去。 “可觉着冷?”手臂紧紧圈住她的细腰,一手来到她膝上将两只小手一并包进掌里,“这样凉,早该多穿些出门才是。” 佟姐儿摇摇头,抬起脸贴上他的俊脸,“你也凉呢。” “我不觉冷。”陆叙将她搂的更紧,低了头凑近她,“喜不喜欢?”今夜他的声音格外温和。 佟姐儿点点头,虽是觉着有些凉意,可这样的事情她从未做过,上来待了这许久,便不似方才那般胆怯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也敢四处张望起来。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佟姐儿问,她微微转过头往后看一眼,便见方才那些外观华丽好看的画舫离得自己好远,看着那繁复华丽的装饰与各式各样的灯光烛火,她便觉着喜欢,心里仍是想着那个才好。 思到这里,佟姐儿不觉抬头看他一眼,心里一时有些说不上滋味来。 “到了桥头便调头往返。”陆叙道,并不知她此刻心作何想,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更深露重,还是早些送你回去较好。” 二人上了岸,却是运道有些不好。陆叙未想竟在这里碰着了孙昱清,他本想当做未瞧见直接离开,哪知却叫孙昱清一眼认出了他。 二人打过招呼后,孙昱清盯住佟姐儿看了两眼,不由对着陆叙笑道:“陆兄所说的有事,便是同这美人儿幽会罢。” 孙昱清张口便说出这样一句荤话,他身后还立着几个狐朋狗友,闻言便一齐哄闹起来。 佟姐儿已经吓得藏到了他的身后,陆叙握紧身后的小手,面色已经沉了下来。“敏清兄好玩,恕我先行一步。” “诶?”孙昱清拦下他,走近几步方发觉那美人儿当真美,他也是阅美无数,这样的姿色倒还头一回见到,可谓世间千百年难见一绝色。 陆叙的情况他是一清二楚,知道尚未说亲,且家中无通房侍妾,眼下这又靠近青州城风月场所之地,因而只当这是哪家青/楼画舫里新进的姑娘。 这样想着,他不禁口吻艳羡着道:“陆兄好艳福,这等姿色的美人儿却是世间难得啊!敢问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儿?” 孙昱清嘴上说着,脚上还转了半个圈到了陆叙身后,佟姐儿见他近前早怯的转到陆叙身前,躲进他怀里便再不敢抬头。 “孙昱清!”正想逗弄一番的孙昱清,闻言身子便是一抖,看着陆叙阴沉的脸色,与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女子,不免感到几丝受伤,“俗话说的好,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你这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啊!” 孙昱清面显忧伤之色,陆叙只作不见,“此事我日后再同你道,眼下我先行一步。”陆叙话一道完,便牵着佟姐儿离开。 孙昱清站在原地瞧着离开的二人,待再瞧不见身影时,方忍不住道一句,“这是哪个啊?竟叫你这般宝贝。”   ☆、第60章 奔途中 陆叙二人离了江边,并未立刻回去。佟姐儿叫他牵住小手行在热闹的街市上,走两步便停下来看几眼,她一只手上提着只嫦娥奔月的小灯笼,抬头对着陆叙道:“回去就将它点燃了挂上。” 陆叙点点头,“时辰不早了,回去罢。” 佟姐儿还有些不舍,拽着他的衣袖回头再看了两眼才跟他走。 陆叙将她送回医馆,稍作停留后方才离开。罗妈妈几人是伸长了脖子候着时辰,总算把人给盼回来了。“这是走哪儿去了?竟耗到这般暗才回来?”罗妈妈将她拉近了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到底问出了心内担忧许久的话。 听了佟姐儿一番实话实说,罗妈妈面色一瞬难看起来,“这陆大夫也太不知事了,大晚上的游什么江,落水了可怎样好!” 佟姐儿听她这样说,小脸便红起来,细着声音解释道:“不是他,是我要去的……” “这可怎么了得!”罗妈妈将她拉到软榻上坐下,命丫头送了一直温着的甜枣汤进来,看着姑娘喝下去,嘴上才又道:“还未嫁给他呢,就这般向着他家,日后可怎样办好!” 佟姐儿差点被呛住,丫头近前接过了小瓷碗,她才捏着绢帕掩住嘴轻咳几声。“妈妈……”佟姐儿只觉羞恼,“真是我自个要去的,并非他的主意,再则,他是个会水性的……” 佟姐儿未再说下去,微垂了眼睫轻咬着唇未敢去看她的脸,罗妈妈面上已经十分难看,可又不好训斥姑娘,因而只能忍住气道:“便是会水性,也不好这般胡来,万一落水了,遭罪的还不是你自个。” 知她是一心为了自个好,佟姐儿便垂着头做出个认错的模样来,罗妈妈生气归生气,可到底还是更心疼她。“罢了,下回可得长记性,莫再任性行事了。” 佟姐儿点了头,罗妈妈才放了她去沐浴。净房内,为姑娘洗头发的平安忍不住问:“姑娘,那街上定是十分热闹罢?奴婢在院里便听见动静了。” 今日姑娘同陆大夫走后不久,平安心里便也想出去,可碍不住罗妈妈不同意,她千求万求罗妈妈都不肯点头,最终只好老老实实待在院里。 她这话一问出口,姑娘尚未回答,如意便抢话似的岔了进来,“三天两头就派你出去,还嫌次数少了。” “那哪儿一样!”平安毫不示弱地回过去,“三天两头是出门办事,又不是出去耍了。”平安说完,便不愿再理她,转头来又问姑娘。 佟姐儿先还不觉着乏,待泡进了香汤里方觉着倦怠起来,她二人在耳边左一句右一句,竟没哪句能听得分明。眼下便是平安问她话,也只嗯嗯两声,“快着些,我困了。” 姑娘这话一出,平安立时闭住了嘴,瞪着如意哼了两声,“快取了干棉巾来。”如意不屑同她辩,起身取来干棉巾不说。 过了中秋,再候了两日,这启程的日子到底是被提上前来。罗妈妈三人负责拣拾行囊,佟姐儿坐在一边,却是蹙了眉头。她三个互看一眼,各自也是烦愁起来,回了纪家,日子却是没了如今这般悠闲自在的。 翌日一早,因着要启程,佟姐儿便比往日起得早些。陆叙来的亦是十分早,他二人一道用过早饭后,那纪大爷亦备好马车停在医馆门口,继而迈步入了后院。 “可都妥当了?妥当了便赶早启程,依照速程,恰好能赶在晌午前抵达定州,方便歇脚进食。”纪大爷开了口,他说这话时眼睛虽是看着佟姐儿,可问的人还是那陆叙。 早几日前听闻陆叙亦要一道跟去护送,他心下还很有些不乐意,他也是无法,不说他愿不愿接受此人成为他的表妹夫,光是自家表妹如今这副模样,他便失了法子。 这是一颗心已经系在了他的身上,何况如今又怀了身孕,纪大爷想到这里,忍下许久的怒火险些又要迸发出来。他深呼几口气,勉强稳住了神色。 佟姐儿看看他,又看看陆叙,才道:“妥了。”纪大爷点头,“那便赶早启程罢。”佟姐儿轻轻嗯一声,缓行在他二人身后,脚上刚走了两步,她便忍不住回头望一眼,这处虽是住的时日不长,却是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 这样一会儿的功夫,挎着包袱的两个丫头已经上了前,“姑娘走罢。”佟姐儿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怎么就无个安生落脚之地……” 罗妈妈亦是行在一旁,姑娘这话虽说的极低,可还是叫她听见了,她不由几步跟近,说了一句。“姑娘太爱自寻苦恼了,忘了当日我同你说的,这些都是暂时的,莫要因小失大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佟姐儿淡淡来一句,她几人已出了后院,进了医馆,那二人各提了箱笼放进马车里,眼下正候在门口等她。 佟姐儿见了,脚下不由走得快了一些,那红花与陆叙的两个徒弟亦在一旁立着,越过他的两个徒弟时,佟姐儿不觉停住脚步,平安如意知她意思,便各自取出藏在袖里的荷包,塞进他二人手中。 “这段时日叫你二人受累了,一点心意,且收下。”他二人知道这佟姑娘要离开,早已愣住,眼下捏着这荷包,只怕还未反应过来。平安如意两个互看一眼,彼此无奈地笑一笑,才一道又扶了姑娘出去。 红花见此,只冷哼一声,掀帘入了后院。 马车算是宽敞,主仆四人一道坐下,却还不觉着拥挤。所幸这一路平坦,未怎样颠簸坎坷,佟姐儿靠在罗妈妈怀里,肩上披着一件秋日里披的斗篷,车厢微微晃动着,她低垂了眼睫,伸了几回手,还是忍不住掀开一角窗帘。 她一双美目刚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素手便被他一把包住,佟姐儿心下微惊,咬住唇瓣抽了抽手,却是抽不回来,一时又羞又恼起来。悄悄看一眼罗妈妈,好在她老人家亦是在打瞌睡。 微凉的小手足被捂热了,那人方松开,佟姐儿才算松一口气,暗暗缩回了手。一时间这只小手便似一个烫手山芋一般,手心与手背上传来的温热感觉,叫她一张玉面飞红一片,不知该将手搁在何处才好。 佟姐儿正浸在自个的思维中,哪知如意一个侧首,见她面色这样发红,只当姑娘这是热着了,她连忙弓着身子凑近。“姑娘可是热了?奴婢给您解了斗篷罢。” 如意说着,伸手就要过来解,却叫佟姐儿一下止住,“不必,倒杯水与我喝。”佟姐儿喝下水不久,马车依旧行得缓慢,微微晃动之下,却是真个生起了困倦之意,靠在罗妈妈肩上眯起眼来。 当日送佟姐儿来时,一路上亦行的缓慢,纪大爷回想一番,便将时辰与行程理顺出来,如此,众人抵达定州时,果是晌午刚过不久。 今日风和日丽,却是个好日头,一行人在客栈停下,佟姐儿叫丫头扶着下了马车,紧跟在他二人身后。按着纪大爷的吩咐,平安如意两个扶着姑娘上了二楼,里面有榻有案,却是有着用完饭再歇息一会儿的意思。 陆叙同纪大爷同坐一席,其余下人则是换了两班人轮流进来用饭。他二人用完了饭,仍坐于原位,静默用茶。 此乃客栈,最是鱼龙混杂之地,他二人便少开口说话,各自一言不发。依照往日纪大爷只怕要耐不住同他谈上两句,可如今却是不同,他心中的怒意犹未能平,不将他狠揍一顿便是已经不错了。 用毕午饭后,约莫再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纪大爷方上楼叩门,佟姐儿本就是眯着眼睛养神,眼下听见叩门声,立刻就睁了眼睛。 略略整理一番,重戴上帷帽,才又叫丫头扶着下了楼,上了马车,如意便伸手为姑娘摘下帷帽。“方才陆大夫托我问您,可觉着头晕,若是头晕便闻闻这个。”说着就递上一个物事。 佟姐儿接过来看,便见是个形似香囊的东西,拿近了闻一闻,便觉味道十分陌生。罗妈妈也觉稀奇,凑近了也闻一闻,“这不知是何物,只闻了一下头脑便清醒一点,想是提神用的罢?” “姑娘来时可不就是叫马车晃得吐了两回,可见这定是陆大夫为姑娘备下晕车时用的。”听完如意所言,罗妈妈不由点一点头,“这话有理。” 马不停蹄地又行了几个时辰,天色暗下不久,马车才又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佟姐儿叫丫头扶着下了车,住进了二楼一间上房内,陆叙便挨着她宿在隔壁一间屋里,纪大爷则住进了她对门一间房。 出门在外,便是觉着奔波一日,身上头上俱染了灰尘,佟姐儿亦不敢在客栈内沐浴,用过晚饭后,丫头绞了帕子送上来,擦拭一番才勉强觉得好过一点。 佟姐儿正散了长发坐上床头,那如意便跑近前道:“姑娘,陆大夫来了。”佟姐儿只以为她在询问,正犹豫着要不要他进来时,晃眼却瞧见一双墨色的鞋靴,她面上一臊,心下又有些生恼起来。   ☆、第61章 真与假 陆叙几步走至榻前,观佟姐儿半晌未开口,只以为她身子不适,不由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适?快叫我看看。”说着便在榻沿坐下来,伸手要为她把脉。 “未……”佟姐儿缩了缩手,却还是叫他温热的大掌一下握住了手腕,观他面显紧张之色,心里便很是受用。她咬了咬唇,之后才仰起头来含羞带怯望他一眼,“大表兄就在一旁,你为何还要进来……” 佟姐儿嘴上说着,面上也跟着微红起来,她并不知陆叙同大表兄之间的谈话,眼下他这夜里入了她的房,若在医馆自然没话说,可现下处在客栈,就怕叫大表兄想歪了去。 “稍后便离开。”陆叙缓声道,观她脉象除了显出底子薄弱之外并无其他症状,方算松一口气,“明日还需赶路,早点歇息。” 佟姐儿点头嗯一声,便见他立起身,以为他就要离开了,未想又见他弯了身子,片刻后额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脸蛋一时更红,陆叙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安心便是,我就在隔壁。” “嗯。”美目一路随他消失于门边后,才收回目光,避在一边的罗妈妈三个亦走了出来,“不早了,姑娘安寝罢。” …… 一行人足行了近半月,方才抵达祁安。越是逼近目的地,佟姐儿面上便越是失了笑颜,入了祁安城城门,陆叙便与她分散,眼下不知去往了何处。 快入城门前,纪大爷便派了下人前去报信,眼下府里一干女眷该是出来迎了。佟姐儿入了二门方才下车,罗妈妈三人拥着她为她整理一番头面,才扶着她步上垂花门的台阶。 按道理周氏作为长辈,本不该亲自来迎小辈才是,偏她平日最注重贤名,知道自家老爷疼爱这个外甥女儿,眼下江儿一事已是叫她达成心愿,纪老爷更觉对不住佟姐儿,如此她才决定亲自来迎。 佟姐儿走近两步,便朝她跪下来行了大礼,“请舅母安,愿舅母安康如意。”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周氏亲手扶了她起来,眼圈说红便红,她细细打量一番佟姐儿,观她似是比得以往要张开一些,面皮子仍旧十年如一日的晶莹如雪,原本过尖的下巴也生了点肉,丰/乳细腰的,姿色却是比得住在纪家时,越加美上了几分。 这可当真是个祸水啊,周氏晃了晃眼,只觉她这副容貌太过扎眼,暗暗将珍姐儿同她对比一番,她的珍姐儿竟是只能在其之下。 周氏心内有些不适,压下那股子厌憎与不甘心,拉着她两只小手便是哽咽出声,“好孩子,你这一去这样久,为何不多写两封家书回来,叫我同你舅舅好一番忧心。”佟姐儿只好做样子的拍拍她的背。 大丫头柳红送上帕子,周氏拿起摁摁眼角,拍了拍她的小手继续道,“眼下回来了,可再别走了,好好在府里调养身子罢。” “叫舅舅舅母忧心了,是佟姐儿的不孝……”佟姐儿抽出了小手,退后两步再福了福身子,眼圈亦是微微泛红。 “诶好孩子,快起来。”周氏一个眼神示意,大丫头柳红并紫霞便一同扶着佟姐儿起来,周氏方又道,“快来瞧瞧你的表侄女儿。”周氏话一道完,便有一个丫头上前,怀里便抱着一个婴儿。 这丫头却是杜氏的陪嫁丫头,佟姐儿还不及同大表嫂见过礼,便被周氏拉着去瞧那女婴。“大姑娘才满月不久,名字还未取呢,你舅舅道她是个早产儿,恐名字大了留不住,如今便只能大姑娘大姑娘的唤着,待满了周岁,才给取呢。” 周氏卸了护甲,伸了指头点点她粉嫩的小脸,大姑娘才醒来喂过奶水,眼下正是有精神的时候,周氏伸了手指头逗她,她便张了小嘴哼哼起来,两只小手一包便将周氏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吮起来。 周氏笑个不已,连忙抽出手指头拿着帕子揩了揩,“这孩子却是与你一般,自娘胎里便带了病出来,如今也是善缘,叫她投在了咱们纪家,刚出生时便似个猫儿一般,如今这一身肉嘟嘟的软肉,却是出来了才养起来的。” 佟姐儿原还想着伸手摸一摸大姑娘的小脸,眼下听了周氏这一言,伸到一半的手不由收了回来,面色微有些难看起来。“我娘是怀我时不幸跌了一跤,费了大力才保住了我,难道这大姑娘的生母亦是产前跌了跤的?” 佟姐儿心里不悦,她再是如何落魄,也不能叫周氏这样贬低。大姑娘到底是丫鬟肚里出来的,周氏将她二人归到一类,不说一门心思想着打压她,单说这一番话,便是对死去的小姑子极为不敬。 一想到死去的娘亲还要叫人这般作践,她心内便难受起来。周氏看她一眼,观她面上微微发白,心里便是瞧不起她这一番做派,也不得不由她先回院里歇息,众人方散去。 平安如意一左一右扶着姑娘,她几人走在前面,后头跟着几个抬箱笼的丫头。 “姑娘且忍着,左右咱们是居不久的。”周氏面子功夫做的极好,早在纪大爷启程前往青州接佟姐儿时,她便吩咐了丫头将她居的碧霄馆好一番扫尘除垢,之后更是隔日便命人进来打扫。 入了屋,佟姐儿便坐在软榻上歇气,听了罗妈妈这声劝,心里倒是好受一些。“不知他去了哪里?”三人一听,便知这是在忧心陆大夫了,罗妈妈低着声道,“陆大夫瞧着便是个有主意的,姑娘眼下该以调养身子为重,莫再为旁的劳心费神了。” 梳洗沐浴一回,佟姐儿便到榻上小憩,她几人近晌午时分到的纪府,眼下时辰一晃,便快至晚饭时间。佟姐儿早醒过来,叫丫头扶着梳了头发,再换身了衣裙,正坐在桌前喝水,小丫头便进来传话。“姑娘,大奶奶来了。” 大奶奶便是杜氏,佟姐儿听了这声通报,连忙搁下了水杯,“快请。” 片刻后,杜氏笑盈盈步进来,佟姐儿已经行至门边迎她,面上亦是含着笑意,“方才未能同表嫂见礼,还望表嫂莫怪罪。” “不怪不怪。”杜氏一把握住她的手,二人半扶半搂地走到软榻边坐下,“总算将你盼回来了,你也不来封信于我,我原先是思着主动写封给你送去,可有回却是听见太太同老爷道,说你怎地没了音讯,我这才打消了这主意。” “叫表嫂挂心了。”佟姐儿抿抿粉唇,笑了一笑,“我是一心想着遵循大夫忠言,他让我莫叫杂事搅了心神,我便不敢写信与你们来往,就怕勾起了相思之情。” 杜氏原还有些埋怨她不懂事,听了这一言,心下却又是心疼起来,拍着她的小手道:“眼下你回来就好。”杜氏不免叹一口气,“……你二表哥已同那芳姐儿定下亲事,你这般年轻貌美,日后定还会有好的……”杜氏略有些安慰不下去,只再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意料之中的,佟姐儿心里虽是刺痛一下,可也只是一下而已,见杜氏像是真心为她,不禁释然地笑一笑。“芳姐儿模样俊,身骨好,配二表哥最好不过。” 杜氏满以为她是强颜欢笑,心里疼她,便再劝起来。“你大表哥几个走得近的同窗中,倒还有两个尚未说亲,你个姑娘家只管好生调养身子便是,婚姻大事自由你表兄同舅舅操心,定不会叫你委屈。” 她这一番话道出来,佟姐儿狠狠吃了一惊,连忙急道:“不可!”杜氏蹙了眉心,以为她还放不下小叔子,还待开口,佟姐儿便先她一步道,“这事急不来,眼下我这身骨不好,还想再候个两年。” 佟姐儿稳下来,慢声细语同她解释道,杜氏观她面色不似作假,方松一口气。“自然急不来,姑娘家闺誉最是重要,我只叫你大表哥观察观察,自不会傻到自降了咱们纪家姑娘的身份。” 她这是还未放弃,佟姐儿一时不禁红了小脸,她的闺誉早就在暗地里没了,招惹上一个陆叙已是够了,如何还敢再去招惹其他人。 思到这里,越觉对不住陆叙,拉住杜氏的手还待说,杜氏便肃了面孔,抢先开了口:“好了,未说就一定定下了,不过先替你留意着。” 她既这样说了,佟姐儿便不好再多做推拒,免得叫她起了疑心。杜氏来不光只叙了回旧,今日佟姐儿回来,周氏为着讨得纪老爷欢心,便叫杜氏着手布置晚宴,权当替她接风洗尘。 纪老爷白日不着家,近了傍晚方回来,他听得长子已经接了佟姐儿回来,面上便生出笑意来。又听周氏道已经备好了晚宴,只等老爷回来,心下便更是满意。 既是家宴,便未分男席女席,一家人在八仙大圆桌前依次坐下来,食不言寝不语,安安静静用过晚宴,纪老爷才唤佟姐儿跟他进了书房。 他舅甥二人离了席,众人便也散去,周氏行在道上,身边跟着珍姐儿,她这几日都不曾有过好脸色,周氏如何不知她心内那点小九九,斥了她几回皆是无用,眼下母女二人走在一处,到底又忍不住道。 “你也是瞧见,你爹爹疼她的紧,近期内可莫再去招惹她,回头娘便替她说个人家,赶早定下来了事。”周氏说道,珍姐儿面上一瞬多云转晴,她睁着杏仁眼儿,抱着她娘的手臂使劲儿摇起来,“娘要为她说哪一家的?可别比得珍姐儿好了去!” 幺女也是将要出嫁的,如今竟还似个孩童一般,周氏一时又是欢喜又是忧心,捏了捏她的小鼻头,到底笑起来。“她算个什么东西,哪能越过我的珍姐儿去。”珍姐儿闻言,便一下心情大好,一路上嘴角皆翘得高高。   ☆、第六二章 纪老爷之所以独唤佟姐儿同他入了书房,便是因着心里有愧,当日妹妹妹夫相继离世时,便是他亲自接的佟姐儿进府。 妹妹在娘家时,便是老太太如珠似宝的养大,妹妹既已离世,老太太自是伤心欲绝。 老太太终日里不肯进食,把一家人愁得不行,劝也劝过,大夫也是请了数回,硬喂着下去竟还给吐了出来,一家子实在无了法子,眼见她老人家日渐无了生气。背地里哭上几回,只当这是要去了,哪知一个雨夜里,老人家半夜突然被惊醒。 醒来了甚都不说,只嘴上一个劲儿念着“宛玉宛玉”,他一听便知道这是佟家那个外甥女儿,当即便似揪住了救命的绳索,连夜便命下人备马,当夜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平州。 来回途中几乎是未能喘上一口气,待将这小宛玉带回纪府时,小人家已是奄奄一息同个刚出娘胎的猫崽儿似的,老太太在榻上躺了数日,本也是手脚无力,脑袋混沌不清。 可她一见着佟姐儿,周身便似来了力气,自榻上爬起来一把便抱住了弱兮兮的佟姐儿,自此佟姐儿便养在老太太膝下,老太太的身子亦是日渐有所好转,渐渐也似忘了失女之痛。 佟姐儿越大越与她娘生的相似,老太太于她是日渐疼爱起来。 平日里有了甚个好东西,皆是由了她来选,其次才轮到均哥儿与江哥儿几个兄妹。老太太这般疼爱佟姐儿,自是舍不得叫她嫁到别家去受罪,因而早早便为她定下了姻缘,便是同他的次子纪江。 纪老爷原先还担忧娘一味疼宠佟姐儿,怕往后要将她许给长子,好在老太太再是疼爱于她,多少还存着分寸,知道佟姐儿身子不好,怕是难担一家主母之任,因而便将她定给了次子纪江。 纪老爷于这项事上,却是无所谓,因而并不如何伤心。 老太太临终前反复嘱咐了照顾好佟姐儿,万不能见她入了土便对她的宝贝外孙女儿不利,当日更是放下了狠话来威胁。纪老爷于这事上,虽是未怎样注重起来,可如今叫周氏这样一搅合,深思起来到底觉着亏欠了这个孩子。 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外甥女儿,纪老爷不禁叹一口气,“是舅舅对不住你,不过你也莫要忧心,舅舅定为你寻个好人家,必不叫你受了委屈。” 眼前之人是自个自小便敬重的亲舅舅,若不是因着出看这一连串的事故,佟姐儿心里定是十年如一日的敬重于他,可当日自己身处薛家那个虎狼之穴时,除了大表兄想法子救她之外,便是这亲舅舅竟也在旁袖手旁观。 佟姐儿心下钝痛,眼圈一瞬便红了起来,叫纪老爷瞧见了,心底更是觉着亏欠了她。“好了,你刚回府,定是身心疲惫,回去歇息罢。” 佟姐儿行了礼告退,纪老爷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下怜惜,暗想定要为这外甥女寻个好人家,才算对得起地底下的亲娘老子与妹子。 平安如意一直在屋外候着,眼下见姑娘出来了,便一齐上前扶她。主仆三人走在青石甬道上,平安提着宫灯引路,入了夜府里便显得寂静起来,她三人脚下不停地往碧霄馆的方向而去。 刚步上廊道,便见前方似是立着一个人,佟姐儿心下微惊,待再望过去,借着微弱的星辰,方看清楚那是二表哥纪江,心下一时便升起不适之感。 “姑娘?”丫头如意在耳边轻声唤道,“立在此地也不算个事儿,姑娘又不欠他的,何来躲避之举?”如意劝道,佟姐儿迟疑一会儿,才赞同似的点一点头。 晚宴时,纪二爷并未上席,一是他无颜面对佟姐儿,二是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做出怎样的冲动之举。众人在厅里用饭时,他便在此处等候,为的就是见她一面。 此为回碧霄馆的必经之路,二表哥想是早在这候着了,佟姐儿心下一思便明,叫丫头扶着慢慢走近他,中间隔了几步距离方才停下。 平安手上提着宫灯,越是靠近,二人的面目便显了出来,佟姐儿看着这个昔日俊美非凡的表哥,如今虽是气度不减,可那面颊与身形却是消瘦了不少,见他此番模样,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宛儿……”纪二爷轻声唤道,一双眼睛痴痴地盯着她,佟姐儿不适地别过脸,“二表哥若是无事,佟姐儿便先走了。” 纪二爷眼里伤痛一闪而逝,往日宛儿皆是唤自己为“表哥”,何时变成了今日这声“二表哥”的?自小他二人便亲近,如今成了这副局面,皆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 “你这一向可好?”二人僵持许久,纪二爷忽然开口问道,眼睛里又是关切又是愧疚,十分复杂。 “尚好。”佟姐儿轻咳一声,方又道,“外头凉的很,我先回院了。”说完,未等他回话,抬步便离开了。纪二爷身子僵住,缓缓侧过身子,愣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拐弯消失不见。 纪府东厢房静颐院,杜氏立在窗前往东侧屋看去,观里头烛火亮堂,便知那人今夜不会进房了。她合上窗子,转过身来道:“插上门阀,爷不会进来了。” 她这一发话,自有丫头去办,杜氏的奶母听了这话,不由蹙着眉毛道一句,“奶奶也要劝劝爷,长久这般熬下去,于身子是大不利呀!” 杜氏已经走近榻前,听了这话不由苦笑一声,“他是怎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哪里听得进我的话,书房里床榻皆有,便是困乏了,也自有地方安歇。” “奶奶可莫要使性子。”崔妈妈略略沉了面,“眼看着这药也用了这样久,您还不紧着留了爷下来,女人家无个子嗣哪里能成,如今趁着年岁尚佳,捉紧怀上一个才算正事儿!” 杜氏嫁进纪家几年未有所出,不说她心里着急,便是杜家也跟着急起来,上回借故回了趟娘家,父亲竟要她领了庶妹过府住个几日。 她为人不傻,自然能猜中父亲的意思,这样打脸的事儿她是万没有想到过,心里又恨又痛,央着父亲再给最后寻寻良医,若是还未能怀上,她便自此认命就是。 药是喝了这么些时日,房事亦是稀稀拉拉有过几回,可结果皆是无用,杜氏一颗心便灰了一半,父亲说了,若是三月内未能怀上,日后怀上的希望基本就无了。 眼下已经过去一月有余,杜氏虽是觉着心灰,可到底还是存了一半的希翼。子嗣一事,从来只有她最急,如何不想留下他,不过是心里懂他,知晓今日便是留下了,定也只是盖铺盖纯睡觉而已。 “爷今日才回府,奔波数日,定是倦怠,如何好这个时候将他留下来。”杜氏语气乏力,面显困顿之色,“好了,回去歇息罢。” 正房里熄了灯,崔妈妈出了屋,立在院里站了半晌,到底忍不住命丫头送来茶水点心,她也不派丫头去送,便是怕这些个丫头心大,回头意图爬上姑爷的床,因而便亲自送进书房。 纪大爷正在看书,听见动静不由皱了皱眉,崔妈妈进屋便对他行了一礼。“大爷受累了,奶奶命老奴送了点心茶水来。”说着就将托盘摆在了案沿,并不敢同他那文房之物离得过近。 “奶奶可歇下了?”纪大爷问,端起茶盏饮下两口,“转告她早些安寝,我还需再看一会儿书,若是困乏了便在书房歇了就是,叫她莫要挂心。” 崔妈妈一一点头应下来,心里虽是有些子失望,却也不得不行礼退了出去。 房门一被合上,纪大爷便叹出一口气来,片刻后抬手揉一揉发疼的眉心,心里一阵涩然与愧疚。凝眉静思后,心里又是复杂起来,暗暗在想过两日如何向父亲引荐陆叙此人。 自当日祁安城内与小宛分散之后,陆叙便住进城中一家客栈内,算算时日,距离襄王酒楼闹事一案,还有两日的时间。 这事要从前世说来,这襄王乃今上第十四子,生母出生并不尊贵,乃一介宫中侍婢,只因姿色上好便得今上宠幸,之后虽是怀了身孕,可却在生产当日不幸血崩早逝。 依照襄王生母的低贱身份,他原该封不了王,幸就幸在今上将他送到了贤妃宫中养育,自此便算作贤妃所出,贤妃乃大族之女,今上便是顾及她的体面,也该封一个亲王的名头给他。 襄王如今二十有六,因着是个早产儿,便体质赢弱,肤色发白,身量虽是欣长,可却过于清瘦,立在一众皇子皇孙当中,从来都是最不显眼,最受嘲讽排斥的一个。 若非他有着前世的记忆,对这从未谋面,却是臭名远昭的襄王怕是也要同世人一般不屑一顾。可就是这样一个方方面面皆不出众,在今上面前一句话都难以插上的襄王,前世却在几次叛乱中,坐上了龙椅。   ☆、第六三章 两日后,日落西山,正值傍晚时分,陆叙自客栈出来,来到一家名为“天香楼”的妓馆。 天香楼实乃祁安城内声望最大,美女如云的一家妓馆,里面铺设奢侈华丽,所见之物无一不是精致雅趣,妓/院占地极大,统共盖了上下三层的高楼,未步进大堂便是香风阵阵,陆叙略迟一迟,方抬步上了台阶。 此时暮色将至,略显得清静的妓馆内亦是渐渐喧闹起来,进出之人无一不是锦衣华服,腰缠万贯,几个鸨妈妈都是自姑娘做起来的,在男人窝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哪个不是炼出了一副火眼金睛来。 观这走进来的儿郎模样气度皆是不俗,可仔细一瞧他的穿戴,便可看出破绽,只当又是那爱舞文弄墨,风花雪月的穷酸学生进来尝荤了。 几个鸨妈妈瞅过一眼,皆未如何热情地去招待他,转而又走进来几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大老爷,这才妖妖娇娇堆起笑来前去招呼。 陆叙微一皱眉,面上神色未变,他走进几步来至楼梯口,那阶梯上隔个两三层便立着一名妓子,个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 其中站在最高位的那名,早自他一进来一双眼睛便直直锁住了他,此刻见他受鸨妈妈们冷落,一时忍不住捂嘴笑起来,身姿婀娜地走近他。“小兄弟一个人来的?姐姐虽是年纪比你大了,可这该妙的地方还是美妙如初的。” 她这一说完便又是扶腰笑起来,一只手搭上他的宽肩,暧昧地捏了一下,红艳艳的嘴唇便凑近他的耳边。“妈妈们钻进了钱眼里,我却不,你要来……” 她停顿一下,伸出染了蔻丹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未想里面很是结实,不由更是满意两分,眯起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对着他又吹了一口香气,“你要来,姐姐便与你算低点儿。” 陆叙忍下/身体上的不适与厌恶,俊脸上并未显出她预料中的羞赧与慌张,口吻十分平淡镇定,“替我开一间房便是,除了你,其他人不可进来。” 那妓子愣了一愣,而后才一下妩媚地笑起来,“小兄弟真是有趣儿。”说着就要偎到他怀里去,哪知却叫他用手隔开,正是不悦,手心里便多出一包银子来,“莫耽误时辰,赶快领我去。” “小兄弟竟这般着急。”妓子忍不住娇笑起来,手上利索地摸出几锭银子塞进鸨妈妈手里,之后才牵住他的袖口一路引进二楼一间房内。一路上皆有妓子看着他俩,叽叽咕咕无一不是骂她老牛吃嫩草,越老越风/骚。 那妓子心里记下,面上却是仍旧维持着笑意,她虽不是十五六岁青葱水嫩的小姑娘了,可如今也只三十刚出头,如何就算老年吃嫩草了,且观这儿郎也是二十有余,自认为这样的年龄之差最好不过。 她徐三娘虽是沦落风尘,可从来不爱委屈自个,这样的年轻儿郎虽是无技巧不娴熟,多会弄伤弄疼了她,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是甘之如饴,总好过叫一个足可当爹做爷地骑到身上来,一身的褶子皮软疙瘩,便是只想一想她便头皮发麻。 因而院里每回来了这样的客,旁的钻进钱眼里的俱不愿接,回回都是叫她尝了个鲜,这样想着心情又大好起来,进屋便合上房门,娇笑着自他身后一下抱住他的腰。“小兄弟~”花白的两肉团在他背上磨来蹭去,手上也是不规矩的往他袍底伸去。 哪知碰都未碰着一下,手腕子便一下叫他用力擒住,那妓子涂脂抹粉的一张浓艳的脸上登时被疼的发了白,叠声儿叫起来,“哎哟喂,快些松开,疼死个人了!” 陆叙松开她,顺势将她推离两步,妓子身形一晃,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立稳,她靠在门上一面吸着气揉着手腕子,一面忍不住怒道:“懂不懂规矩!仔细我喊人上来打你。” 她在这妓馆里沉浮二十余年,底下龟公打手哪个跟她没有一腿,喊上来揍一顿这不识相的臭小子,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莫要动手动脚,在一旁坐下便是。”陆叙道,他已经在椅上坐下,桌案上摆了茶水点心,却是未伸手触碰一下。 妓子有些意外,未想对方半点不怵,反而一如进来时那般沉着冷静,她心里有疑,不免重新打量他一番。“你不是进来寻乐的?你是另有目的?” “自是进来寻乐,只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弹琴唱曲皆由着你选,只莫同我动手动脚便好。”陆叙冷淡道。 那妓子一听,不由又是一声娇笑,她面上点头,心里却是嘲讽起来,这读书人果真酸得很,大刺刺的来到妓/院,却道不许动手动脚,只许弹琴唱曲儿。她心里有些遗憾,再看两眼这清隽挺拔的男子,到底取出了琴缓缓的弹起来。 陆叙人在屋里,心却早飘到了屋外,他细细回想起前世所听闻的种种。今上早已迁都,此地实为旧都,不说朝中大臣都相继跟着迁移,这贵为皇子皇孙的更该紧追其后才是,可偏偏这襄王却被遗留在此。 说是遗留,却是再合适不过,早在贤妃在世时,今上便觉这襄王李润上不了台面,羸弱话少,胆小窝囊,有损天家威严体面。 贤妃在世时,还有人替他在今上面前不时提上两句,以免今上真的将这襄王忘到了脑后,可自打贤妃一逝世,除了每年的万寿节、千秋节与各大团圆吉庆的节日之外,其余时候皆是难以入京面圣一回。 襄王自小便不合群,同一干兄弟姐妹俱不相近,他为人谨慎小心,处事低调不张扬,如今居在今上恩赐的府邸内更是深居简出,乃至于坊间百姓们只听过他的名,却少有人能认出他的人来。 前世的这个时候,襄王微服来到天香楼,身边只跟了两名随侍,坊间百姓本就未见过他的面,他又这般刻意地一切从简,以至于众人都只当他是哪户的公子爷,却是不知他原本的尊贵身份。 天香楼有着四大镇店美人,分别是虞思思、赵盈盈、邱妩妩与潘怜怜,这四个美人当中,要论哪一个最美,那便当属潘怜怜无误。 后话是这般传言的,当日微服入馆的襄王与祁安武家的宝贝金疙瘩武四爷,为着天香楼头牌潘怜怜在天香楼内大打出手,武家祖辈曾是当朝大将,身为武家的嫡幺子,三千宠爱集一身,不说武四爷本就有两下子,光只论武四爷身后立着的两名彪形大汉就不是襄王的两个随侍可轻易对付的。 成败明显不过,眼见自己的两名随侍皆已身负重伤,节节退败,铜拳铁臂不计其数的招呼到身上,两个随侍已然无暇顾他,襄王李润手无寸铁,无力回击,只得咬牙忍住。 武四爷观他这般窝囊无用,恃强凌弱之心渐长,大笑着命随从往死里打,势必给他一番教训尝尝。妓馆内其他人一时安静下来,整个妓馆内充斥着放肆的大笑声与隐忍闷哼的痛楚声,有人抱着看戏的心,有人则心生恻隐,却无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鸨妈妈们也不敢去惹这一个二世祖,观这受打之人面生的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正在众人以为要闹出人命之时,突有一人冒然闯入,他满口仁义道德,指着武四便是一番怒目痛斥。 这冒然者姓贺名宽,家系湖州人士,他今日之所以会来此地,不过是叫几个好友强行拉来罢了,几人正坐在屋里听曲儿,哪知屋外便传进声声残暴,几人心下大惊,不由推开门看。 他的几个好友似是早已见怪不怪,观他欲管闲事,便一齐将他拉住,嘴上直劝他莫要惹祸上身,因此毁了前程。 贺宽家境贫寒,自然懂得其中之意,他攥紧拳头立在门边忍着,看着两名随侍节节退败,招招势弱,他心下便是发急,待再瞧见那清瘦病弱的男子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的坚韧模样,他便再忍不住,挣开好友的桎梏,气血上涌地一下冲上前,张口就是一番慷慨激昂地痛斥与责骂。 妓馆内霎时安静下来,不少先前瞧热闹的皆有些面红耳赤起来,武四爷自觉大失颜面,命随从别再去揍那襄王李润,转而都将拳头招呼到他的身上来。 襄王李润得以喘息,他揩了揩唇边的鲜血,隐忍着痛楚与耻辱站起来,勉强稳立住身子后掏出藏在胸前的玉牌,“大胆刁民,本王在此,还不住手!” 武四先是微惊,随后不确定地凑近一看,当下骇得面色如纸,跪地求饶不说。一时间方才围成圈瞧热闹的人俱是一副冷汗津津,磕头求饶声不绝于耳。 襄王只冷冷哼上一声,命随侍抬起地上不省人事的贺宽,面色阴沉地离去。 他这一离去,余下众人便知这事未完,果然,不过转瞬的功夫,整个祁安城的百姓口中皆在说叨此事,百姓口中皆道襄王微服入得妓馆寻求乐子,为着见那天香楼头牌潘怜怜,竟与武四爷发生冲突,乃至被武四爷一番拳打脚踢,口吐鲜血,景况好不残酷,最终想是无法,只得亮出亲王的身份,方才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百姓口中这般流传着,这武四爷回到家后便再不敢见人,他老子听见了风声,亦是气的险些栽倒过去,提着武四的衣领就要上门请罪,哪知门槛还未跨出去,京中便来了圣旨。 “武氏子,性子乖张酷吏,处事嚣张跋扈,于保定二十四年九月二十七日,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襄王李润,致襄王身负重伤,皇家威严严重受损,行径可憎,手段残酷,为守大庆祖宗之律例,此等祸害绝不姑息,特下诏于保定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七日斩首示众,钦此。” 武家一时黑云压顶,大乱阵脚。襄王府却也好不到哪去,今上本就不喜这个儿子,此番闹出这样有损天家颜面之事,自然越加厌恶起来,特派人传下口谕,未得传召,日后不得擅自入京,由此可见已是对他深恶痛绝了。 种种事项前后联系起来,不难猜出襄王此番行事的目的,当时今上已是龙体抱恙数日,前朝后宫皆不安宁,群臣们忧心忡忡的面色,太子殿下日渐炽/热的目光,眼底的野心与欲/望一日日显露出来。 太子李钲乃元皇后之子,当今皇后所育之子乃今上第六子睿王李珂,数位皇子中今上尤其宠爱六子李珂,早些年便有今上欲重立太子之风闻,当时虽是叫今上将这风闻强行压制下去,可如今仍有不少人耿耿于怀,这最是不忿之人当属太子李钲。   ☆、第64章 抱大腿 今上皇子皇女众多,除开皇女不说,光只论皇子便有二十余个,可真正养大成人的却只有寥寥五人。如今除了太子殿下李钲、十四子襄王李润、六子睿王李珂之外,只余下二子英王李晟与十九子靖王李濂二人。 当今圣上已是年近古稀,太子殿下乃今上第四子,眼下亦是四十有余,当了半辈子的太子,不说心底滋味煎熬难言,便是光看着自个日渐雪白的鬓发,心里也要大逆不道地咒一声亲爹何不早死让位! 父子二人从来处不融洽,若说孩提时期时,今上于他些许有些喜爱,可待他年岁越大,身形日渐提拔起来,先生太傅无一不是对他夸赞表扬时,他再去看父皇的脸,便觉出几丝往日不曾见过的戒备与不喜。 当时不过十四五六,到底年岁尚小,未能看透其中隐意,待到了如今这样的年纪,如何再看不透?孩提时于父皇的孺慕之情,早已在父皇刻意的疏远冷淡之下消失殆尽,觉察父皇欲重立太子时,心里唯存下的一点情意,亦是彻底消失无影,眼下除了怨恨不忿之外,再无其他。 二哥英王早在当年征伐战乱中失去一条臂膀,如今却是个独臂废人,自然无需顾忌。十九弟年龄尚小,尚不足十岁,暂可放在一边不去理睬。 十四弟自幼体弱多病,眼下更是远在祁安旧都,表面上看确实无任何隐患,可再深一去思,那贤妃的娘家却是容不得小觑,只如今还未查出二人私下来往的蛛丝马迹。 若说十四弟襄王是第二隐患,那头一个隐患便是六弟李珂,亦是唯一一个深得父皇宠爱的皇子。与六弟不同的是,他自小善文,六弟却只善武,平日不是狩猎便是骑马,于文可谓是一窍不通,偏这样不学无术,就还得了父皇的喜爱。 六弟只比他小得两岁,如今二人立在一处,生生就让人觉得隔了十岁之差,他是过得潇洒快活,不必思前顾后,他却是为了稳居东宫,顺利登基一事,忧愁的日夜无法安然入睡。 陆叙推敲出襄王所行的目的之后,心下便渐渐有了主意,这时间屋外突地传来一阵桌椅倒地的哐当声,他眉心一跳,起身便来到门边。 果然,与前世传闻一般无二,想必那立在堂中,一身月白锦袍身形清瘦,面无血色的男子便是当今襄王无误。陆叙紧紧拳头,心下莫名生出两分激动之意。 前世那贺宽在众人冷眼嘲讽中能够挺/身而出,虽未起到绝对的作用,可就是因着此举得了襄王赏识,襄王登基前二人如何无人传说,待襄王登基之后,众人才知,那平步青云之人便是当日在天香楼为襄王抱不平之人,也正因此,叫无数人悔之已晚。 陆叙收回思绪,于自己的决定半点不觉得耻辱,能够重来一世,又存留着前世的记忆,这一切皆是苍天赐予他的大恩大德,既是如此,他必不能有负天恩,定要一洗前耻。 武四爷的人事先动手,襄王一边全力反击,几招下来,到底襄王势弱。 陆叙瞧着差不多了,便迈步出屋来至楼下,他未轻举易动,而是抬首朝二楼看去,果见楼口边的一间屋外,两三个男子正拉着一名深蓝衣袍的男子,嘴上不停,神色焦虑,想来被拉住之人便是那贺宽无误。 陆叙不觉于他有愧,可眼下却是怕叫他抢了先,他看一眼似是就要支撑不住的襄王,提步上前。“以强凌弱,此乃大丈夫所为?” 场面有一瞬间的僵住,他声线平稳,语气状似随意,可一张英俊的面上,却是沉沉如水。已快支撑不住的襄王,不由闻声朝他看去,心下正十足讶异,哪知却叫小人一拳打在胸上,登时一阵心悸,天旋地转之下倒地吐血。 “你是何人!”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的武四爷大眼一瞪,眼里凶光乍现,他抬手示意二人停下来,上上下下将陆叙打量一回,不由嗤的一声轻蔑道,“怎地?才来祁安?不知小爷我是谁?” 武四爷将手里的茶盏狠狠一摔,“啪嚓”一声碎的满地皆是,骇得围成一圈瞧热闹的众人后退几步,唯恐殃及自个。武四爷阴狠地朝他竖指,对两个随从放话:“给爷打!往死里打!” 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奴,武四爷这一副嚣张德性,两个下人亦是狗仗人势,松开襄王几人,转头就要来收拾陆叙。 虽是要演苦肉戏,可也不好吃大亏,陆叙虽不是武林高手,却也在暗地里练过两招,只到底学艺不精,无法同这自小便习武的练家子相比,几招下来难免挨了几拳。 一阵头晕眼花,仿佛又回到前世临死之前,长久来压制于心底的恨意顷刻间迸发出来,再不闪避,抡起拳头便泄恨一般,以豁出性命的架势狠狠反击回去。 武四爷一瞬自椅上弹跳起来,显然对这样的局面有些意外,围观众人无一不是张大嘴巴,一副吃了大惊的模样。襄王在旁看了许久,险些忘了自己的目的,这时候见武四面露狠意,不由按照计划,亮出身份。 场面自然与前世相差无几,唯有不同之处,便是当日贺宽是身负重伤被抬出妓馆,今日陆叙虽也算伤的不轻,可却避免了被人抬出去一步。 前世襄王与贺宽二人出妓馆之后,后续如何发展无人知晓,眼下陆叙出了妓馆,却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襄王的好意,同他一道入了襄王府。 襄王也是伤的不轻,王府内有御用太医,他先为襄王诊断上药包扎好伤口后,随后才走近陆叙跟前,陆叙未接受他的好意,却是道:“王爷好意,小民心领,小民本随身携带着一些药物,却因出门时被忘下,稍后回到医馆自行上药包扎不迟。” 听到前半句,襄王本想劝他,可听了后半句,他又似被勾起了好奇之心。“恕我失礼,还未问恩人大名?家系何处?”襄王语气随和,所道之言皆是谦逊有礼。 陆叙微感意外,心里不免对他生出两分好感来,“实在愧不敢当这一句恩人,小民姓陆,单名一个叙,家系青州人士。不过是一时心有不忿,凭了血气行事,结果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罢了。” 襄王听罢,心里满意,面上亦是点头:“我观你比我小上两岁,便唤你一声陆弟如何?” 陆叙连忙站起身,似是十分受宠若惊,又似有几分惶恐不安,襄王俱瞧在眼里,心内不免更是满意。“陆弟眼下从事什么?此番来到祁安所为何事?” “多谢王爷关心。”陆叙朝他再施一礼,“小民有幸,不久前被录取为生员,眼下还在念书,为着明年秋闱一战。此番来到祁安,不过是为了……”陆叙略作迟疑,稍后还是坦言道,“为了小民心仪之人,正欲上门求亲,可又恐自身家世贫寒,对方长辈不允,因而这几日皆在徘徊中。” “既如此,那你为何又出现在天香楼内?”襄王问,心下不解,却未怀疑于他,毕竟识得他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 “是小民一时昏头,意图进去喝酒浇愁,哪知……”陆叙叹气道,面显尴尬之色,“想是再不会去。” “王爷。”在一旁静立许久的太医不免出声道,“您身上有伤,该是好好歇息才是……”他话一道完,面上又不禁显出两分惶恐来。 襄王却是赞成他这话,颔首道:“为陆公子好好诊疗一番,肖剑,领陆公子于翠竹馆住下,好生款待。”襄王话落,屋外便走进一人,却是之前未瞧见过的,陆叙看一眼,便见那被唤作肖剑的上前行礼,自他的举止行动之下,不难看出是个武功深厚之人。 襄王已经躺在榻上,瞌上眼睑,陆叙亦是未多做推辞,一路跟着肖剑去了。 襄王尚未娶亲,府中王妃没有,却是有着一名被唤作赵侧妃的女子,除此,底下还有着几位夫人侍妾。 王府里既无王妃,那府里后院一干中馈杂务便由赵侧妃管制,眼下府中来了位客,且听王爷身边的人道,是个于王爷有恩的,素来便行事周全的赵侧妃,于他自是十分热情,衣食住行上皆是给予最好的,身边更是派了两名丫头前去伺候。 在王府居了两日,襄王便不下三回派人请他过去,起先因着尊卑礼节,陆叙未敢轻易与他同席,待襄王三番五次的劝他之后,这才渐渐肯坐下来。 相处两日,见面不下五次,陆叙对他的脾性亦是摸清不少。莫看他语态一派温润谦和,可他一张面本就生的阴柔,尤其一双眼睛常人更不敢看,若是垂眼方好,一旦抬眼,那狭长的眼内便露出几丝阴郁来,叫人第一眼瞧过去,便会觉着周身不适。 他虽次次吩咐他莫守规矩,不需讲礼,权当在自家一般,可尊卑之别不可逾越。莫说他如今还只是一介不得宠的亲王,若待他日登基后,身份便越发尊贵,君臣有别,任何时候,皆不可忘了尊卑之分。 生在皇家,哪个不是城府深沉,便是襄王再不受宠,可骨子里仍是皇家血脉,天家无情并非光指历代天子,还指出生皇家,有着皇家血脉的皇子皇孙。 因而对方便是再于他有恩,也只是一介区区草民,他请他在此住下,是抬举他,若是对方因此忘了身份,将他当做寻常人对待,那眼下对方想必已是无法安然地坐在此处。 二人颇有些心照不宣,亭内桂香阵阵,襄王提起茶壶各斟一杯,陆叙起身谢过,才又坐下。“那日你所道心仪之人,可否相告于我是祁安哪户的千金?”襄王道。 修养两日,二人伤势皆有好转,只襄王的气色仍旧极差。 陆叙闻言,不禁直言道:“便是纪家的姑娘,只她不是姓纪,而姓佟,乃纪老爷的外甥女。” “竟是纪家的。”襄王道,他靠坐在椅上,肩上还披着白狐斗篷,“稍后我就着人准备,明日便请人上纪府提亲,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陆叙一时喜不自禁,站起身又是好一番道谢。   ☆、第六五章 陆叙只身回到青州,与娘亲甄氏再三合计,方决定下来,还是请了大伯父出马妥当。陆叙的父亲乃是陆家幺子,最得二老疼爱,偏自小便不学无术,陆叙的祖父共有三个儿子,大伯父与二伯父皆是本分规矩之人。 早些年因着弟弟嗜赌成性,负债累累,便与其生分起来,陆叙同他娘也不愿自讨无趣,如此一来,不说寻常时日,便是逢年过节几家也未再往来,眼下却是因着儿子的婚姻大事,不得不登门造访。 两个伯父如今仍居在乡下祖宅,大伯母与二伯母终日里还需劳作,如今正值秋收时节,陆叙母子二人坐车来到乡下时,院里除了几位带孩子的堂嫂与堂弟妹之外,再无其余闲人。 当日她三房落难时,这大房二房皆是紧闭着门户,生怕这祸事殃及了自家,无一人出面相帮。甄氏生性便爱记仇,今日若不是为着儿子娶亲一事,她是如何也不会再踏入此门一步。 几个小辈从未见过甄氏的面,更别提见过陆叙了,眼下见着这面生的二人,俱是一副发愣模样。陆大伯三子三女,皆已娶妻嫁人,可谓儿孙满堂,陆二伯却是二子四女,家中也是十足的热闹。 甄氏在旁处自诩了不得,因着儿子出息,她一早自乡下搬去了城里,更在城里置了宅院,宅院虽不算大,可到底是做了城里人,如今同乡下人立在一处,言行举止多少也区别出来。 好事儿她是从来不吝啬传扬出去,这么些年来,她三房历经多少磨难才有的今日,当日这大伯二伯两家但凡肯伸出手来帮一帮,她的闺女儿又如何会被她卖出去,儿子虽在身边,可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要论日子过得好坏,她是比两个嫂子过得都要好,可若是论在孙子孙女儿上头,那就不止差了一截半截。大房的孙子都快到了娶妻的年纪,没准过个三两年曾孙子都要出来了,她家里却还连个影儿都无,所幸现下就快有了。 甄氏刚一舒展眉毛,立马又给拧巴上,那个身骨那样柔弱,怀不怀得上还是问题。叹一口气,不免在心内又埋怨一回儿子。 甄氏报出了自个身份,几个侄媳妇儿才明白过来,知道是丈夫婆婆嘴里常念的那个嗜赌成性,短命早死的三叔家的。心里虽是纳闷,可来者是客,还是给请进了堂中。 “公婆与男人们去地里干活了,婶儿先坐着,我去寻他们回来。”大房幺子的媳妇儿送了茶来,早先抱在怀里的娃娃叫她一把送到妯娌手上,道完这话,转身就出了院子。 甄氏鼻孔朝天,坐在堂屋内未再吭声,陆叙候了一晌,便觉不妥,起身出了院子,立在家门口候着。远远便瞧见一行人走来,上一回见面还是孩童时期,眼下几人走近,却是一个也不识得。 还是扛着锄头的陆大伯凑近来瞅他两眼,一时激动的哽咽起来。“这、可是老三家的叙儿?竟已这样大了。”陆大伯老泪纵横,伸手就要抚上他的肩,哪知半道上就叫儿子拦住了,“爹,有话进屋再说。” 陆大伯缩回满是泥土的手,在衣上揩了揩才道:“走吧,同大伯家去。” 此番前来,本就是有求于人,甄氏便是心中芥蒂难除,眼下也不得不扯出笑来。母子二人在陆家祖宅用过午饭,听完大伯二伯两家唱完戏后,才徐徐道出来意。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老三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陆大伯道,大伯娘田氏也是笑起来,“还是弟妹有福,娶了个金枝玉叶做儿媳,哪像我家这几个,粗枝大叶的除了好生养之外就无其他好处了。” 甄氏听了这一言,想笑却笑不起来,如何不知田氏话里藏话,无外乎就是炫耀自家儿孙满堂。 这一点她甄氏确实比不上,只她从来不是肯受气的主,扯了扯嘴角方道:“哪是什么金枝玉叶呀,不过是身份上好了一点,日后叙儿做了官,该有个知书达理的媳妇才行,我原是想说个乡下姑娘的,可就怕到时上不得台面。” 这话一道出来,可不止打了她田氏的脸,甄氏自个也是乡下出生,只如今她并不在乎,屋里立着的几个侄媳妇儿哪个不是乡下姑娘,面上虽未显出不快,可个个心里头皆是生出不喜来。 陆叙暗叹一口气,娘这话太狂妄了,如今八字还未一撇,就提上做官的事来,不说日后能否做官,便是做了官,这番话也是极为不妥。心下略觉尬尴,面上却不得不打起圆场来。“我娘一心望子成龙,叫各位瞧了笑话。” 甄氏听这一言,才略翘翘嘴角笑道:“我自来便爱与你伯娘说笑,她定然不会介意。”甄氏道完,便去看田氏,田氏心里再是厌她,却不好当众显出来。 提亲一事刻不容缓,当日下午陆大伯便同陆叙一道去了城里,傍晚就连夜赶路。几日后抵达祁安,此番陆叙未再于客栈歇脚,而是住进了襄王安排下来的一处小宅内。歇息一晚,次日便入了襄王府求见襄王。 襄王本就有意用他,眼下正是贿赂人心之时,自是对他有求必应。且这事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早在几日前便将此事交与赵侧妃来办,眼下祁安城最好的媒人已经请到,就等上纪家求亲。 按着习俗,该是早晨上女方家提亲为妙,因而待一切事情谈妥,时辰上已是耽搁了,陆叙只好定在明日早晨。 翌日一早,周氏刚同女儿用罢早饭,便有小丫头急急跑进来。“太太,府外来了媒人,说是替人说媒来了。”周氏正在屋里做账,听这一言,手上就是一抖,笔杆子一瞬便落在了纸上,她皱着眉撕下那页叫墨汁染糊的纸,铺张在一边,才又慢慢誊写过来。 “大清早的可是脑子灌了水,府上姑娘俱已定亲,何来这说媒一话。”周氏面显不虞,斥责道,“定是上错了门,打发走便是。” 小丫头踌躇一会儿,自觉对方未上错门,可太太已然这样吩咐了,她又不得不遵从。待她折身回去后,与那媒人道:“您定是上错了门,咱们府上姑娘皆已定下亲事,您还是回罢。” “错不了。”媒人笑着道,“去与你家太太说声,便道我是那住在城东的花媒婆,这回来便是替人求娶居在府上的佟姑娘的,你这般说便是,你家太太定然识得我。” 小丫头复跑进去传话,刚一道完,果见太太停下手上动作,片刻后站起身来,面上神色不明。“既如此,便请花媒婆进来。” 周氏一时心中疑惑,这花媒婆甭看她只是一介媒人,可在这祁安城的众媒人当中,独她最为体面,寻常人家皆是请不起她,除了大家世族能够请动之外,旁人是想也不用去想。 眼下她贸贸然上门说媒,还是为那小贱人说媒,周氏心里是既想知道对方是哪家的,又不甘心小贱人坐在家中,还有人上门求亲。 由着丫头略微整理一番装束,周氏才缓步来至会客厅。“花媒人是要为哪个说媒?”周氏在上首坐下,对着坐在下首的花媒人道。 “天大的好事儿!”花媒人笑着道,“早几日前我便得了襄王府嘱托,今日来亦是襄王吩咐来的,太太是个有福的,你家姑娘亦是个好命的。” 听罢,周氏心里咯噔一声,当场就脸色微变,“难道是为襄王来提亲?襄王妃?”周氏心跳骤快,喉管发紧,只盼花媒人答声不是,若是当真如此,她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太太想岔了意。”花媒人道,周氏大大松了一口气,渐渐恢复神色,方听着花媒人又道,“却是为着襄王的好友陆公子来求的亲……”周氏听她道完对方的长相年岁家世背景后,不免微微蹙了眉头。“你道他是青州人士?不是祁安人?” “未错,便是青州的。”花媒人道,许是怕周氏觉着门第低了,便又接着道,“陆公子并非平头百姓,眼下已有了秀才的功名,且还在筹备着明年的秋闱,可见是个上进的,你家姑娘嫁过去了,也未必算是低嫁。” “此事还容我与老爷道道,两日后再予你答复。”周氏道出送客的话,花媒人立时站起身来,见周氏这般,心里却未有不满之意,女家本就不可当即应下,只会显得没羞耻不矜持,容易叫男家看轻,这样考虑个两日,却是再寻常不过。 花媒人走后,周氏便再坐不住,当即便派人请了纪老爷家来,纪老爷一听这事,亦是跟着一惊。“怎么这般突然?这陆家又是哪一家?竟从未有闻。” “不过寒门小户,老爷哪里会有闻。”周氏道,语气略有些轻蔑之意,“只不知如何攀上了襄王,若是其中无襄王在保媒,妾身又如何会因此搅扰了老爷,佟姐儿再是如何,也不该嫁给这样一个穷酸小子。” “既是青州人,必是与均儿相识,来人,请大爷来我书房。”纪老爷凝眉道,未再同周氏多说,径直去了书房。 不一时纪大爷进来,先是施了一礼,随后方问:“父亲唤儿子前来,所为何事?” “还不给我老实交代!”纪老爷一瞬沉了脸色,指着他骂道,“你将佟姐儿安在青州,今日便有个青州的小子派媒人前来求亲,你给我说清楚,这事儿你究竟知晓不知晓!” “父亲息怒。”纪大爷道,语气不疾不徐,“此人乃儿子故友,自小习得医术,且医术了得,在坊间口碑良好,佟姐儿发病几回,皆是他前来诊治,想是这样一来,才叫他生出此意……” 观父亲面色渐缓,纪大爷不由又道:“他如今亦是考中秀才,同儿子一般,还要参加次年的秋闱,眼下又得了襄王赏识,想必前途无量……” 纪老爷哼哼两声,“哪日将他领进来叫我瞧瞧。”   ☆、第66章 受委屈 一连两日,佟姐儿去上房请安时,皆觉得周氏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今日同样揣着疑惑告退,将一行在半道上,便碰着了珍姐儿那个死对头。 “佟表妹果然不同,去异地休养一回身子,不说把气色养的好了些,便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也私底下解决了。”珍姐儿嘴角噙着笑意,语气尖刻又蔑然。 平心而论珍姐儿亦生的十分好看,只她是因艳而美,不比佟姐儿周身上下哪一处都好似经过精心雕琢一般,叫人挑不出半点瑕疵不好。 珍姐儿十年如一日地爱着红衫,她身量窈窕曼妙,唇上口脂抹的鲜红,二人离得不算远,因而佟姐儿便是要看她,也需微微仰着面。“二姐姐在说甚?我为何半句也听不懂……” 佟姐儿面上镇静,心下却是咚咚跳起来,可见是有些被吓住。 “我不是二哥哥也不是大哥哥,你无需在我面前装。”珍姐儿瞥她一眼,接着道,“你嫁不嫁人我不管,我只是好奇……”不怀好意地笑笑,凑近她耳边,“你在薛家待了那样久,难道还是完璧?” “啪!” 珍姐儿捂住脸,震惊地看着她,“你、你竟敢打我?”珍姐儿吼道,她的两个丫头立刻上前替她查看伤势,玉白的面上正印着一个浅红的手印,可见佟姑娘还真是使了力气。 手心里传来刺刺的疼痛,佟姐儿一下回过神来,心里既觉不安又觉痛快,愣怔之间,珍姐儿已经冲了过来,“啪”的一声脆响,扇中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平安的。 珍姐儿见此,怒意更甚,命身后两个丫头上前,一时间四个丫头揪成一团,珍姐儿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的两个丫头到底是训练有加,不过几下功夫便将那小贱人的丫头按在了地上,手上左右开弓,连扇了数掌。 “住手!”佟姐儿牙齿打颤,身形微晃地走近几人,不敢去瞧平安如意被扇红的小脸,意图拉开那两个嚣张的丫头,两个丫头本就泼辣,佟姐儿如何会是她们的对手,被其中一人用力一推,一下便跌在了地上。 臀瓣传来一阵刺痛,抬头便见珍姐儿立在一边翘着嘴角,满眼嘲意。 佟姐儿心下愤恨不甘,强稳住了身形站起来,这回不再扯手臂,而是去扯二人的头发。 两个丫头登时一声痛呼,挣扎着要她松手,佟姐儿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自然骇得不行,手忙脚乱之下也不管握住的是甚,用力就给往外扯,哪知这回却是换来二人一声惨叫,捂住耳朵便在地上打起滚来。 佟姐儿手上一颤,两只带血的耳坠子便落在了地上,玉手上也沾了几滴温热的血,光看一眼便骇得小身子一阵打抖,哆嗦着摸出绢帕狠命擦了一阵,手背上擦红了才一把扔开绢帕。 珍姐儿恼地一下近前,揪住她的衣领,想也未想便是一巴掌扇过去。“小贱人!”佟姐儿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疼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人便又跌在了地上,掌心一触地面,便被磨出血来。 珍姐儿一手抚脸,一面走近了伸脚踩上她的玉手,将一使力,佟姐儿便颤声尖叫起来。珍姐儿一惊,四处望了一下,才发觉不远处正有人驻足观望,正是心惊时,身子便是一晃,原来是小贱人的两个丫头跑过来了。 “姑娘姑娘。”两个丫头面上红肿,眼眶里蓄满泪意,见姑娘一张小脸煞白如纸,俱骇得魂飞胆丧。 杜氏远远便听见花园这边有动静,先还未怎样在意,待她停下来细听,才知又是那珍姐儿作怪了。走近一瞧,果然如此。见地上主仆三个俱是面上挂了彩,又观一旁骄傲的跟孔雀似的小姑子,多少还是沉了脸。 珍姐儿轻哼一声,她就从未将这大嫂放进眼里过,眼下见了她,只敷衍地见了礼,随后便喊了两个丫头起来,二话不说就是走人。 杜氏看着她离开,难免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一瞧,才发觉不光面上有个巴掌印,就连手上也叫磨出血来,杜氏倒抽一口气,叫平安如意搀了她起来。“且先回屋,大夫我已命人去请。” 杜氏跟着一道去了碧霄馆,罗妈妈见姑娘好端端出门,回来时却是这样一副模样,险些就要栽倒。扶她在榻上坐下来,这还未开口,姑娘就似再也忍受不住的哭出来。 罗妈妈慌得一面替她沾着泪,一面拍她,“姑娘可莫哭了,面上有伤,哭多了要坏脸的。”哪个姑娘不爱美,听这一言,果见她渐渐歇了下来,眼下杜氏还在一旁,有些话自然不好多问,只好候着大夫来了。 不一时大夫便到,这宅门里就是是非多,他也不问这伤是如何致的,只公事公办地开了药,嘱咐了一日擦几次,一次擦多少后便是离去。 罗妈妈替姑娘擦了脸,正细细为她抹着雪花膏,杜氏见大夫走了,便才温声安抚道:“佟妹妹莫忧心,歇个两日便能好了,方才大夫不也说了,定能恢复如初。” 佟姐儿点点头,她的两只小手俱被白纱布缠上,眼下正静静搁在膝上,动也不敢再动一下,珍姐儿给她的痛楚,她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让表嫂看了笑话。”佟姐儿细着嗓音,眼睫微垂,模样让任何人见了都得生出怜惜来。 杜氏叹一口气道:“珍姐儿的性子你还不知,怎好同她硬着来呢?”杜氏心内亦是十分不喜这个小姑子,一是她从未将自个放在眼里,二是她那脾性实在不讨人喜欢。 “……我一时未能忍住。” 佟姐儿紧咬着唇,眼眶里泪花儿直打转,今日之前她尚以为周氏再是狠辣缺德,总不会将那件事儿说出来,毕竟她是主谋,叫人知道了于她无任何好处。谁知今日却叫她大开眼界,原来便是连珍姐儿都知晓了,既是这样,还不知有多少人知道。 佟姐儿心中又恨又寒,她今日之所以未能忍住动手打了珍姐儿,不过是气她纪家忘恩负义。 当日为着救出纪江,便将她当做货物一般送进薛家,她在薛家受尽了屈辱,女儿家的清白也毁之一旦,未想过纪家能给她怎样的弥补,可实在未曾想到,今日还要被人这样羞辱,实在令她心寒! “大奶奶是个好人,只眼下我家姑娘身子有恙,还是放她歇一歇罢。”罗妈妈缓声道,目光恳切,杜氏自然不会因此见气,她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再说两句劝慰之语,方才离去。 杜氏一走,佟姐儿便命丫头扶自己起来,紧蹙着柳眉道:“他就在祁安,大表兄定知道他的行踪,你们快去趟静颐院,问问大表兄他在哪处!”说道最后,便越是急起来,胸房剧烈起伏不定,罗妈妈骇得不轻,将她搂在怀里直拍哄。 “愣着作甚?姑娘既这般吩咐,你们便去行。”见两个丫头杵着不动,罗妈妈道。 不一时,平安便跑回来。“姑娘,大爷说了,陆大夫这几日皆在筹备着上门提亲一事。”说着,又摸出一张纸条来,“喏,这便是他现下所在的住址。” 佟姐儿手上动不得,她便铺张开了举到她面前,“奴婢还听说了,这宅子是襄王名下的,请的媒人亦是襄王安排的。” “襄王?”佟姐儿有些发懵,随后便道,“你出去一趟,把这个送过去。”平安应下来,便见姑娘自枕头底下摸出一条水绿色绢帕,她先还未察觉,待一接到手上才发觉上头沾了血,一时有些不解。“姑娘?” 这却是方才罗妈妈为她擦手时染上的,她悄悄收在一边,便是为了日后不忘今日之痛,眼下平安一问,心底的委屈与不安不禁一瞬涌了上来。“莫要多话,送去便是。” 平安没得法子,只好照办,烧了银子才走的后门出去,她这一来,倒是让陆叙十分意外。 伸手接过绢帕,便知这是小宛之物,心内刚泛起柔情,几朵殷红的血花便映入眼帘,一时只觉得刺目非常,攥紧手中绢帕不禁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你家姑娘可还好?” 平安垂着头,硬是将眼圈逼得通红,嘴上却半字不说,来时姑娘便嘱咐了,不论陆大夫问何话皆不要回答,只管蔫头耷脑地不吭声便是。 半晌未得到回话,陆叙心里不由开始猜疑起来。“这绢帕上的血是你家姑娘的?”平安仍未答他,只这一会儿不再是红眼圈,而是硬挤出两滴泪来。 她越这般不言不语,陆叙心下便越是担忧,笃信他的小宛在纪府受了委屈,眼下才派了丫头前来通风报信。“回去罢,照顾好你家姑娘。”平安点头,临走前再看一眼,才一路小跑着离开。 周氏这两日本就心气不顺,眼下又听了丫头这一番传话,当场便气到不行,指着人就道:“快!快去给我将二姑娘带进来!” 珍姐儿自知闯了祸,自然不会傻到真的进来,早在与佟姐儿几人分开后,便回院嚷着头疼躺到了榻上,她心下还十分得意,佟姐儿平日不就是最爱以病避事吗?今日她便也学起这招来。 周氏听了丫头回话,面上怒意虽是未缓,可嘴里却道:“这个孽障!从未叫我省心过,去开了库房,将年初未用完的那半支参送去,再吩咐了厨房,她若想吃甚,便给她做甚吃。”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佟姑娘了,大丫头柳红领命去办。 佟姐儿命丫头接下这半支老参,心下却半点不动容,舅母最爱给人一棒,之后再给颗甜枣儿来叫人记住她的恩情,往日是她心思过浅,只当舅母是个慈祥良善之辈,哪里又会知道竟是这样一副丑恶的嘴脸。   ☆、第六七章 纪大爷领着陆叙拜见一回纪老爷后,观父亲面色虽还不太好看,可也未再像两日前那般模样。送走陆叙后,纪大爷复又入了书房。“父亲觉得如何?此番既是襄王保的媒,若是觉着尚可,咱们便应下罢。”纪大爷道。 襄王虽不得宠,可到底是今上的骨肉,今上喜他也好不喜他也罢,于他们这些作臣民的实际区别不大。眼下他既是插手了这一桩事,若是拂了他的意回绝这一门亲事,难保不会因此而得罪了他。 这些道理父子二人都懂,可各自的心思又是不同。纪大爷已然深信陆叙所言,一心以为佟姐儿有了身孕,因此就怕婚事上耽搁了,届时事体暴露出来,佟姐儿的一辈子便是完了。 纪老爷却是心下犹豫不决,方才所见的年轻人虽则不错,可他私心里仍旧怕亏待了他的外甥女,因而仍有些拿不定主意。 “父亲?”观他许久不出声,纪大爷忍不住又道,“既是佟姐儿的终身大事,何不唤了她来,让她自个决定。”到底说出了这话,纪大爷心下略觉苦涩,佟姐儿的心意他如何不明白,若叫她知道了这事,只怕是想也不想便会答应。 “也罢,你便派人唤了她来。”纪老爷道,算是舒出一口气来,“你道他为佟姐儿看过几回病,想来佟姐儿对他亦是有几分熟稔,便唤她过来再问问。” 歇养了两日,微微肿起的面颊才渐渐消下去,佟姐儿一听是舅舅派人来唤的她,心下便也猜着一点。丫头在前方引路,一路上心中皆在胡乱猜想,不知舅舅可会同意?此番唤了她去,是因着同意还是不同意? 紧张得心跳骤快,迈过了门槛,小步走近二人后,一一行过礼才道:“舅舅唤佟姐儿来,所为何事?” 纪老爷坐在太师椅上,他仔细看了两眼佟姐儿,方坦言道:“几日前有媒人上门说媒,说是为个姓陆的小子前来说亲,你可识得一个姓陆的小子?” 纪老爷道完这一句,佟姐儿便知那姓陆的小子定是指的陆叙了。眼下他既未明说,她便不好回答,因而只轻轻摇了摇头。 “实话与你说罢。”见她这般,纪老爷又道。 “襄王在其中保媒,提亲的小子姓陆名叙,乃青州人士,你表兄道他往日还为你医过几回病,眼下他上门提亲,舅舅心里亦是还未做出决定。此事到底关乎你的终身大事,舅舅亏欠你许多,眼下你只管遵照心意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若是不愿,你心下也莫要感到不安,襄王那处,舅舅自会亲自上门赔罪。” 纪大爷立在一边,闻言也是蹙起了眉头,她看着佟姐儿一张玉面渐渐透粉,美目里又是喜意又是羞赧,便知答案已摆在眼前。 纪老爷自然也看在眼里,却是略有些意外,“你这样不答话,可是愿意嫁他?” 这时候再不好不吭声,佟姐儿点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还望舅舅成全。”细声细气儿的,纪老爷还是听得分明,“也罢,你先回去,此事舅舅替你做主。” 几日后,便逢提亲的好日子,这回不止花媒人一个来,既是提亲便该由着媒人引路,男方家父上女方家提亲,陆叙亲爹已逝,眼下只好请了大伯父前来代替。 按着规矩,当日女婿本不该上门,可因着大伯老实敦厚,纪家如今虽是没落了,可到底是深宅大院,可谓府中水深,且根据前世记忆,府里除了纪老爷与纪家两兄弟之外,其余人皆是不如何待见小宛,这般想来,他便跟着一道来了。 虽是不合规矩,可也不算大忌,这样一来,倒是更显诚意,花媒人见了之后,也只点了点头道可。清早出的门,至纪府时旭日正渐渐东升,便是意喻着蒸蒸日上。 纳采便是男方上女方家提亲,因着还不到过大聘的时节,当日便只需备上一双活雁或是金子打的一双大雁,与一小部分的彩礼送到女方家即可。 这个时节气候还不算太冷,比得冬日里来寻大雁要好寻得多,早在几日前陆叙便叫人引至山间,捕回了两只活雁拴在院里养着,今日上门提亲正好送往纪家去。 纪老爷听见人来,便立刻赶至会客厅,周氏慢他一步行在后头,面上神色不明。 陆大伯一辈子窝在村里,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换了身体面装束,可骨子里还是自觉低人一等,又怕给侄子损了面子,因此除了进门见礼时说了几句,其余时候皆是坐在边上,听着侄子与纪老爷二人交谈。 除开年龄、家中人口几多与以何营生之外,纪老爷还问了他日后的打算与谋划。周氏在旁听得分明,今日之前她还一心想着对方是个怎样的毛头小子,今日一见,却让她有些意外。 不说模样长得俊秀,身量也是十分挺拔,谈吐气度皆是不俗,与她的长子立在一处,却是半分也不会令人觉着逊色。这样一个大反差,令她本意幸灾乐祸的心情登时消散无影,反倒生出几分不适来。 周氏心里有事,人坐在厅中,心却不在,以至于纪老爷几番同她暗示,她皆是未能察觉。闹得纪老爷暗生恼火,咳嗽一声,周氏方回过神来,纪老爷暗暗瞪她一眼,对着门边努一努嘴,示意她赶快出去安排午饭。 按着规矩习俗,提亲当日若得女方父母满意,女方父母便会留下男方一家一道用饭,若是不满意,则态度敷衍,不热情,男方感受到了,也便知趣而辞。 纪老爷既吩咐她前去安排午饭,可见是准备结下这门亲事了,周氏刚走进后院,珍姐儿便一下扑过来。“娘,可见着那乡下小子?生的甚么模样?” 珍姐儿捂嘴掩住笑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只以为乡下人皆是上不得台面,未见过世面的,这一个大老远的前来求亲,还不知是怎样一个歪瓜裂枣呢。 “叫你失望了。”周氏扒下她攀缠上来的小手,没了好气道,“比得你的树表哥还要生得好,身量与你大哥哥相差无几,瞧着却不像个乡下人呢。” 周氏道完,便离开了,珍姐儿停在原地,气愤地就快咬破了红唇,两个丫头立在身后俱都骇得缩起肩膀来。珍姐儿恨得跺了跺脚,“不可能!娘定是骗我!拿个乡下小子与我树表哥相比,可笑至极!” “姑娘息怒,太太定是骗您的,周家二爷哪是个乡下小子能比得过的。”那丫头满以为马屁拍在了点上,哪知抬头便见姑娘杏眼圆睁,凶狠地盯住她,登时骇得后退两步,垂了肩膀再不敢言。 有人上门求娶佟姑娘了,这样大的事情一爆出来,纪府内的丫鬟仆妇便又有了闲话可嗑。早在那曾家姑娘未出现时,众人只以为纪府二/奶奶便是佟姑娘了,可这曾姑娘一出现,有脑子的人便知道府中的风向已是变了。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佟姑娘便回乡养病,太太趁热打铁不到一月时间,便将府上二爷与才进府不久的曾家姑娘拴在了一块。就在众人只以为佟姑娘不会再回来时,偏佟姑娘又给回了纪府。 往日里虽是有些瞧不上佟姑娘的做派,可这时候众人皆有些同情于她,毕竟是失了双亲寄养在舅舅家里的,老太太在世时定下的亲事,也叫太太两下给搅黄,眼下回了府,日后待二爷迎娶曾姑娘时,那场面该要怎样难堪。 妙就妙在眼下又来了人要求娶佟姑娘,这出戏倒是越加有趣儿起来。 众位丫鬟仆妇们暗操心,平日里除却做好分内之事,便是挨在一起暗暗编排起各位主子姑娘们来。眼下都闻着了风声,一个个都恨不得同那前院的换个职务,好去前院瞧一眼那求亲的男子到底生的甚个模样。 佟姐儿自然也是闻着风声,她心里面既欢喜又害羞,已经在临窗的小炕上坐了许久,微倾着身子骨靠在炕桌上支着下巴,一个人又不知在思着甚。 罗妈妈几人亦是心情大好,见姑娘这副模样,哪里还会不知,定是又在羞了。“老天保佑!总算是有了个好开头。”罗妈妈双手合十叠声儿念叨起来。 佟姐儿一听,玉面上便越是发红。“也不知他近来过得怎样?”佟姐儿道,虽是没话找话说,可心里还是有些惦记,他一个大男人,独身在外的,也不知能否照顾好自个,整日里有无按餐用饭,每顿都吃了些甚。 这些却是想不得,越想便越是惦记起来,罗妈妈几人瞅了她这副模样便是笑。“古话说得好,嫁女嫁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眼下还未嫁呢,一颗心便已是扑了过去。” “我不过随口一提,妈妈言重了。”佟姐儿扭过身子,细着声音辩解起来。罗妈妈几人却是只笑不语,佟姐儿挨个瞅一眼,知道几人皆在取笑她,心里一时羞愤不已,咬着唇瓣扭身便入了内室。   ☆、第68章 提日子 纳采之后,便是问名。即男方遣媒人到女方家询问女方姓名,生辰八字,取回庚贴后,卜吉合八字。有了前世的记忆,陆叙自然知晓占卜后的结果,因此心下并不忐忑,反之佟姐儿却显得很是不安。 占卜的结果出来后,便是纳吉。即把占卜合婚的好消息告知女方,亦是以雁为礼,之后又是纳征,男家将聘礼送往女家。 因着陆叙求娶心切,皆是择了最近的几个黄道吉日,期中亦是未有一日的耽搁,以至于纪府一连几日皆是热闹喧哗。 若是如此,便还作罢,偏这花媒人一张嘴到处去说,不出两日,祁安城里不论高门大户还是平头百姓,皆知晓这一桩亲事竟是襄王在其中保媒,以至于原先只得五分上心的众人,顿时升到了十分。 纪家的大姑娘不用说,在坊间早有美名,二姑娘亦是有着祁安第一美的美称,便是庶出的三姑娘也是有个清秀可人的传闻,偏这纪家的表姑娘,与其他姐妹不同。 早在两年前姑娘们尚未定下亲事时,周氏便常领着几个姑娘出门赏花赴宴,一来二去之下,不说姑娘们识得了不少小姐妹,便是圈中的各位太太们也是将各家姑娘的长相脾性记了个准。 若是纪家大姑娘,那是十个提起来九个便道好,反之若是提起纪家的表姑娘佟姐儿,却是无一人不摇头的。 性子安静,容貌太过扎眼,身子骨弱的就跟只猫儿一样,走个两步路便需喘上一喘,眼眸里像是终日里蕴着水汽,若是男人家见了定要生出怜爱之意,可若是女人家见了哪一个心里不厌恶,更甭说这些个太太皆是正室,哪个家里无个形似这般的小妾,因而头一印象便是不好。 也正是因此,佟姐儿身处纪府近十年,同周氏一道出门做客不下十次,期中从未有任何一家太太打听过她的事,更不需去妄想有人能够上门提亲。 眼下这纪府表姑娘定亲一事,不得不说引起了一些嘴碎心闲的妇道人家的关注。 府外怎样议论,周氏是半点也不上心,眼下看着这丰厚的聘礼,她心里不舒坦,嘴上却不得不道:“老爷是个有远见的,这样丰厚的聘金送进来,可见是心里真的待见佟姐儿,十分重视于她,日后便是佟姐儿嫁过去了,想必也能好生待她的。” 命丫头合上箱笼,待几人退去后,周氏又道:“只妾身心下有疑,他一个小户出生的,如何出得起这样大的手笔?”周氏拿着聘金却不再愿松手,里面既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而是几张面值大得吓人的银票。 纪老爷也是受惊,只静下来后,他心里想的却是与周氏不同,反倒是很有几分满意的意思。“他自小行医,更是在青州城里有一间医馆,长年累月下来必是攒了积蓄,且若是碰着了富裕人家的病者,大手一扬,赏个几千几百两算个什么。” 周氏心内不平衡,面上却是笑起来,“老爷这样一说,妾身便也放下心来,就怕他这钱来路不明,届时牵连了咱们的佟姐儿,既是妾身多虑,那便可安心收起来。” 周氏道完,转身便欲入内室,纪老爷在她身后咳一声,面色郑重道:“到底是个可人怜的孩子,这聘金咱们便不要了,一分不留地全给佟姐儿罢。” 周氏当场黑了面孔,“老爷说甚?咱们这些年供她吃供她穿,哪样不是开销花费,眼下这男方送来的聘金,本就是感谢咱们这些年于她的养育之恩,这般全给了她,算是个甚么道理!” “满身铜臭味!”纪老爷忍不住啐她一口,略微沉了脸色,“纯属妇人之见,不说这陆叙日后兴许能够飞黄腾达,便是只说佟姐儿,咱们纪家本就亏欠于她,眼下她未来夫家送的聘礼聘金,全给了她本就顺理成章,哪里还容得你来置喙!” 纪老爷一番言语道完,二人便长久未出声,屋内安静十足,周氏渐渐平复下心情,对着纪老爷不禁又放缓了语气。 “老爷说的全都对,不若咱们折中,留下一半填补家用,你也是知道,这几月来铺子上生意冷清,几月来的进项竟是只得往日的一半多。如今均儿还要念书,各方面皆需打理,年初珍姐儿又要出阁,这用钱的地方可不止一处,眼下便是留一半,余下的也是足够佟姐儿置备妆奁了。” 这男方送来的聘金,面上说的好听是感谢丈人丈母娘于妻子的养育之恩,可实际真正收入囊中的,除了那嫁女同卖女一般的之外,多数父母大为表现成给了女儿添妆来用。女儿家的妆奁厚了,不说日后在夫家地位会越加稳固,便是公婆也要因此高看你一眼。 纪老爷作为舅舅,佟姐儿又是在纪府里养大的,不日待佟姐儿出阁,本就该为她备下嫁妆,男方家送来的聘金,若是心里真的疼她,便会原封不动的拿给她添妆,然则,便是收入囊中。 “这事你为何今日才同我道?”纪老爷道。 “咱们家女儿多,嫁惠姐儿便去了两个门铺一个庄子与几百亩良田,珍姐儿那处想来只会陪嫁的更多,娘临终前便嘱咐了,将城中沿街那间铺子归到佟姐儿名下,这事儿你莫要忘了,选个日子带人来认认新主。至于聘金一事,你说留一半便留一半罢,其余上头莫再亏待了她。” 周氏几欲呕血,万万未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捏着手上的聘金,一时间只觉似个烫手的山芋,城中沿街的那间铺子却不是她周氏的陪嫁,正正经经是老太太当日的陪嫁。 老太太临终前的话,她亦是听得分明,私以为老爷早已淡忘了这事,哪知今日一颗响雷炸出来,差点未将她当场气地栽倒。 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眼下已是收不回来,更何况老爷向来就孝顺,这事上头她便是再拦阻,最终的结果必是徒劳。 周氏只觉亏大了,相处几十年的夫妻,纪老爷如何看不出来,不由冷哼一声,走前再次叮嘱一回才算作罢。 大聘一过,便是请期提日子,男方择定成亲之日,再征求女方长辈的同意。纪老爷听见明年开春便要迎娶,心下便有些不乐意起来。“这也太过心急,少说也要挪到珍姐儿之后,哪里有妹妹赶在姐姐前头出阁的。” 周氏也是不悦,眼下已是近了冬月,来年开春也不过是两三月的功夫,不说期间缝制嫁衣,筹备嫁妆的时间上紧促了,光只论要个小贱人压在她的宝贝女儿前头出阁,她便满心不悦。 “父亲、母亲,明年便只得这一个日子最好,想来陆家也是为着讨个好彩头,若是再迟几月,便是挪到了□□月,届时秋闱开考,再要迎娶,怕是不妥。”纪大爷道,他心下却是另有所忧。 周氏听言,面上越加难看起来,“大可推迟到来年的冬月或是腊月时节,何苦要这般着急,珍姐儿的婚期是早就定下的,这般一来,可不是就要耽搁了她?” “耽搁却是未必,不是早已筹备妥了?”纪老爷摆一摆手,“不过是提亲下聘不足半载,略显得操之过急,外人只道咱们纪家姑娘盼嫁。” 纪老爷这话不无道理,周氏就要开口,纪大爷却又插话进来:“父亲,同甘苦,日后才可同受享,佟姐儿这时候嫁过去了,远比待陆家小子中了举后再嫁,要显得重情义多了,若……” “哪来的浑话!”纪老爷沉了面,怒声斥责道,“你今日是被甚么迷了心窍,一心向着陆家小子,这话休要再提,你去回他,若是执意如此,后果自负!” 纪老爷离开后,周氏观儿子面显沉痛之色,到底母子连心,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父亲说的不错,哪里就好这样着急,不会是他另有所图?”周氏不免胡乱猜想起来。 纪大爷神色不明,不愿再多说,“娘,我先回院。” 纪大爷回到静颐院,却不同往日那般径直步入书房,反而脚下不做片刻迟疑地来到正屋。杜氏未想到他白日里会来,便有些吃惊。“爷,可是有何事?” 纪大爷直言道:“陆家今日前来请期,择定的婚期便是来年开春那几日,父亲母亲皆不赞同,眼下无法,只看你再去佟姐儿那处,探探她是如何作想。” “来年开春?”杜氏也是吃惊,“却是不妥,爷为何……” “日后再同你道,眼下你若是无事,便立刻去趟佟姐儿院里。”不及杜氏道完,纪大爷便皱眉打断。 “是,妾身整理一番便去。”杜氏欠了欠身,转身入了内室,命丫头理了理装束再出来时,纪大爷已是不见了踪影。 杜氏不由叹一口气,佟姐儿突然被人求亲一事,她亦是十分受惊,可更叫她不解的是,为何丈夫这般撮合,似是半刻也等不得的模样,恨不得立刻就将佟姐儿嫁出去。 丈夫近来总关心这事,以至于叫她心底生出两分错觉来,这样一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69章 吉利事 碧霄馆内甚是忙碌,因着一过大聘,不论择定婚期没有,佟姐儿皆要着手起嫁妆一事来。周氏送了一半聘金来,之后再只道了一句话,便是叫她自个先拟着单子,拟妥了再送到她手上过目。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心里本就有些紧张忐忑,眼下周氏又不肯教导她,因此,更是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好在罗妈妈年轻时嫁过人,虽说她出阁那会儿妆奁薄,比不得姑娘出阁的场面与排场,可这嫁妆嫁妆,便是女儿家嫁到夫家后夫妻二人饮食起居所用的各项陈设用具。 除开了金银首饰不说,最主要的便是各项木器家具,其中又分地面上摆的大小件与炕上摆的各样小件式。 地面上摆的应有:睡榻、屏风、罗汉床、美人榻、琴桌、书桌、各式几案、八仙桌等等,各式箱柜、立柜与书柜,里头还不好空置,需按照规矩分别放入铜钱、棉花与书籍等。 除此之外,梳理用具、洗漱用具、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镜台、漱口盂、面盆与面盆架、床帘、幔帐、彩缎衾褥、鸳鸯枕,各式门帘、窗帘、椅披、凳套等日常所需之物皆不可少。再则,便是四季着的衣物、鞋袜及其它穿戴之物。 零零散散可不是三两张单子就可记得完,这嫁了人便是一辈子住在夫家了,未出阁前屋里有的,出阁后便也该有,佟姐儿将屋里一圈的物件记下来,却是还要添加些入了夫家该有的物什。 这里正坐在炕几边拟清单,丫头便进来传话,佟姐儿听言,心下不知大表嫂为何事而来,抿了唇叫丫头请她进来。下了炕行至门边不久,杜氏便自外边走进来。 佟姐儿先是同她见了礼,才问:“表嫂怎么不在屋中休息,早间不是还觉着头晕?”早间同周氏请安出来,二人便一道行了一段路,杜氏当时微觉头晕,嘴上一提,倒是让佟姐儿记在了心上。 “也就那一会儿的功夫,一连好几日了,不碍事。”杜氏笑着拉住她的手,二人在炕上坐下,望一眼炕几上的嫁妆清单,杜氏不由又是一笑,拿起来仔细瞅了瞅。“倒是仔细的很,只还是不全,日子久了我也记不太准,稍后叫丫头将我那当日的嫁妆单子誊写一份与你送来。” 杜氏娘家也是名门世族,虽是嫡女,却不如何受宠,嫁妆属于不薄不厚过得去的样子。眼下佟姐儿虽为纪府表姑娘,可此番纪老爷有意大办,周氏却又一心想要从中作梗。 公公怎样的性子,她也是略微摸清,说话行事从来都是一时热,男人家不需理后宅事务,因此过个几日定要忘之脑后,这真正管事的,还是婆婆周氏说了算。 眼下她放出这话,便是再三考虑过,婆婆之所以不帮着筹备,不过是不想佟姐儿压了惠姐儿与珍姐儿罢了,大姑子出嫁的排场她是比不上,二姑子就更不需去想,此番只要佟姐儿不盖过她二人,周氏那处便会好说话些。 佟姐儿头疼几日,总算有个肯帮她的了,她心里从未想过要压惠姐儿与珍姐儿,陆家里并不算富裕,只要排场过得去即可,无需太过隆重风光,手心里捏着的钱财,大可收起来留到日后急需时派上用场。 “谢表嫂分忧……”佟姐儿原是真的感激她,可不知怎的,说出来便渐渐红了眼圈,杜氏看在眼中,亦是怜她亲娘去得早,自小到大便尝尽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如今出阁在即,却是连个帮着筹备嫁妆的人都无。 这般一来,她便更是想帮她。“当日我出阁前亦是同你一般,心里是既紧张忐忑又期待万分,可谓整颗心七上八下,无一日安宁过,可待我嫁做人妇后,才知这根本算不得大事,真正的大事是你想也想不着,避也避不开的……” 杜氏道完,不免轻轻叹一口气,佟姐儿摁了摁眼角,却是听得云里云外,杜氏也不指望她能听懂,二人再聊了一会儿细节,才道出此趟的真正来意。 佟姐儿听完,却是面颊微红起来,未想他将日子定的这样急,她心里有些欢喜又觉着十分羞人。“表嫂亦觉着日子不妥?”佟姐儿咬着唇,希翼地看向她。 杜氏自个是觉着不妥,可依丈夫的意思又是盼着佟姐儿早日出阁,因此,眼下只好道:“也未必不妥,只看老爷太太能否同意。” 佟姐儿听完这话,心下便有些失落起来,既是连舅舅都不同意,那舅母更要从中作梗了。 杜氏把话带到,结果到底如何去行还是由着佟姐儿自个说了算,她再坐了一晌,晨起便有的头晕感越加厉害起来,站起身刚要辞别,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脚上一软险些栽到了地上,还是身后丫头及时给扶住。 佟姐儿大骇,连忙命丫头将她抬到了榻上,又派了人出门请大夫。 杜氏原想拦着她不叫她请,她这几日皆觉不适,心里不是没有猜测,只眼下这事还保不准,并不敢大意声张出来,一心想着再候个十天半月,若是未来小日子,她便再请大夫不迟。 可眼下听佟姐儿一句莫要积少成多,因小失大,她才跟着担忧起来,暗觉自个大意了,若是真个有了身孕,此番强蛮硬撑着不请了大夫来诊断,日夜盼着的孩子若是因此没了,可不就是得不偿失。 杜氏倒抽一口冷气,犹如醍醐灌顶,点头答应下来。 不一时大夫即到,杜氏心中紧张不已,生怕自个的盼望又落了空,大夫诊完脉象,凝眉片刻,再次伸手把脉。 佟姐儿已经避开,罗妈妈在屋中守着。 此刻屋里静的连针落地都可听见,杜氏一颗心就要跳出来时,那大夫方开口道:“奶奶这脉象倒似滑脉,只如今兴许是日子不长,脉象显弱,因此,老夫不敢妄下结论,还是再过一段时日诊脉为妥。” 他这话说了只当没说的,杜氏渐渐平复下心情,整个人好似才走云端落到了地上,大夫离开后,佟姐儿方近前。“表嫂可还好?” 杜氏点一点头,命丫头扶她起来,“没有大碍,我先回去了。” 佟姐儿点头“嗯”一声,望着她离开,待杜氏走远了,方听见罗妈妈叹一口气。“大奶奶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定能怀上身孕的。”罗妈妈双手合十,一连念了好几声出来。 杜氏还未走到静颐院,这请大夫一事便传入周氏耳中,周氏听了传话,手上动作不由停下来。“去请了大奶奶过来,再把梅大夫请来。” 杜氏将一行在半道上,便叫周氏派来的丫头给截住。“请大奶奶安,太太传您过去一趟。”杜氏心里暗叹一口气,如何不知周氏传她所为何事,心里头无奈,却又不得不遵从。 见过礼后,周氏破天荒地叫她坐下,杜氏略感不适,屁股挨着椅子边沿坐下,周氏鼻梁上架着副西洋眼睛,抬眉看她一眼。“听丫头道,你在碧霄馆晕倒了,大夫是如何说的?” 周氏嘴上问着,手上还在一刻不停的拨算盘,杜氏只觉反感,却又不好不回话。“让娘挂心了,大夫说并无大碍。” 周氏停下来,“我派丫头请了梅大夫来,你先去暖阁内候着罢。”杜氏心里一紧,只觉头疼,站起身再看了周氏两眼,观她执意如此,便只好照办。 杜氏坐在暖阁内,心里可谓煎熬十足,成亲几年肚子一次反应都无,她在这件事上便日渐敏感起来,往日周氏不是没有当着丫头的面下过她的脸子,今日这事她本是想着悄悄瞒过去,哪知周氏竟会如此。 这一回,也不知周氏是如何作想的,不光派人去请梅大夫来,便是纪大爷也叫她派丫头请进来。杜氏一时面色发白,整个人十分的焦躁起来。 “怎地?哪里不舒坦?”纪大爷走近前,在另一边暖炕上坐下。 杜氏眼睛突地就红了起来,不愿叫他瞧见,便只垂了头。“不过是有些头晕,让娘想的严重了。” 杜氏话一道完,纪大爷许久不出声,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时,方听着他又道:“叫大夫看看也未必是坏事,我观你面色这般发白,可见是平日未能照顾好自个,日后切莫如此。” 不过短短一句话,杜氏便觉心酸不已,眼眶里的泪到底未能忍住,竟是头一回当着丈夫的面落了泪。纪大爷也是吃惊,想一想还是坐近她,将她半搂在怀里。 杜氏原还想止住的泪,这时间便似决了堤的水,淌的越加厉害起来,靠在他怀里哽噎道:“……是、是我对不住爷,是、妾身无用,还望、爷心里莫怪罪……” 杜氏断断续续说个不停,无非就是未能给他孕育子嗣,心中觉着亏欠内疚。 杜氏在他跟前从来就是贤惠大度,何时见过她这样一面,纪大爷观她肩头颤个不停,嘴里仍旧呜咽出声,到底忍不住心软的抚上她的肩头。“不怪你,这事强求不得。” 他原意是想着安慰她,可这话听见了杜氏耳中,又似变了一番味道,渐渐止了泪意,自他怀里起来,刚擦完面上的泪,丫头便进来传话,梅大夫来了。 这梅大夫年过半百,医术了得,却不常出诊,今日能够前来,不过是看在对方是纪家的面上。纪老爷的父亲同他之间很有一段交情,也正是因着这个,梅大夫才肯前来诊脉。 经过了前一次的落差心情,这回杜氏便显得平静许多,只过程中她不下两次的去看丈夫的脸,皆是未露丝毫的神色。 周氏便是同梅大夫一道进来的,眼下亦是噤声屏气立在一旁,梅大夫诊完脉象,抬手捋一捋胡须笑道:“恭喜了,是喜脉。” “此话当真?”周氏面露紧张,心中犹不敢相信,观梅大夫点了头,这才真正大喜起来。杜氏整个人已然懵了,周氏拿起她的手拍了两下,一连道了几声的好。“均儿还愣着作甚?还不扶了你媳妇回房歇着。” 纪大爷微愣之后,方才回过神来,遵照娘的意思扶杜氏回了静颐院。坐在了榻上,杜氏整个人还未回过神来,屋里的丫头奶母俱是一脸喜意地看着她。 丫头扶她靠坐在床头,扯过薄衾覆在她身上后,这才渐渐醒过神来,嘴角慢慢抿起笑意,看着丈夫的眼神亦是不同起来。 纪大爷抬手命下人们退去,屋内便只余了他二人,坐上榻沿,伸手握住杜氏的手。“日后需得辛苦你了,孩子来的正巧,偏赶在佟姐儿定下亲事的时候来,可见佟姐儿这一桩亲事极为吉利,明日你便同父亲母亲这般说……” 纪大爷道完,杜氏嘴角刚抿起的笑意不禁渐渐淡下去,她虽不怨恨佟姐儿,可眼下在这样一件大喜的事儿前,丈夫为何还要提起她的名?   ☆、第70章 定日子 若说佟姐儿定亲一事,为纪府里添了几分喜意,可这真正欢喜的人却无几个。眼下杜氏怀了身孕这一颗响雷炸出来,府上才算真的有了喜事儿的模样。 周氏命人各处挂红绸贴双囍字,廊下门前只要挂了灯笼的,也是一应取下来扎了红通通的崭新灯笼再给挂上去,府里一时间,入目便是吉祥喜庆的大红色。 下人们亦是满口的吉祥喜庆话,周氏听了欢喜,挨个都给打了赏,下人们得了好处,自是又变着花样的上前来讨喜。 府上下人都讨了巧,杜氏身为功臣,自是少不了赏赐。昨日回房不久,上房赏来的补品便似流水一样的送进来,丫头与奶母是一面归置,一面面上笑得合不拢嘴。 知道她这几日身子发虚,周氏更是忍痛割爱地将自个常年戴在腕上的镯子取下给她套上,这只镯子却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女子属阴,它便是补其之短。 周氏还在娘家做姑娘时,周家老太太便将其套在了她的腕上,这几十年来不说没生过大病,便是怀孕生子上头也是稳稳当当顺利的很。眼下给她杜氏套上,可见心里是真的看中这一胎。 受宠若惊的同时,杜氏又觉万分不安,嫁入夫家这么些年,好容易才怀上的一胎,婆婆丈夫上心她自是一百个高兴。可高兴的背后,又是满满的担忧与煎熬,就怕众所期待的胎儿,待到瓜熟蒂落时节,诞下的不是男婴,却是个女婴。 杜氏将一叹出一口气,崔妈妈便不赞成的道:“奶奶心里忧思着甚,老奴俱是猜到,眼下这身子可再不是奶奶一个的,切莫忧思过重,仔细于胎儿不利。” 杜氏听罢,点一点头,搭上丫头的手站起身来。“走罢。”早起地上打了霜,杜氏一路缓慢前行,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搀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腰,生怕主子有任何的闪失。 周氏今日却是起的比往日都要早些,杜氏一脚刚跨入上房门槛,便有丫头来迎,这样的待遇可是往日从不敢想的,杜氏微觉不适,叫众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入了周氏房里。 周氏听见她来,命丫头利索的抿完头发后,便急忙出了内室。“昨儿不是命了丫头传话,怎地今日还来这样早?”周氏心里有些子不悦,见她肩上披了斗篷,面上这才好看一点。“坐下罢。” 杜氏道一声谢,才在铺了软垫子的椅上坐下,“做儿媳的本就该侍奉婆母,不说现今行动还方便,便是日后行动不便了,每日向娘请安一事,却是如何也不能少了。” 周氏虽是担忧她一个不慎,叫她折了孙子,可眼下听这一言,到底心里熨帖许多。“有这份孝心便足了,明日再不许来,这女子怀孕的头三月最是紧要关头,眼下这入了秋,晨起地面湿滑不便行走,可莫要平白遭了罪。” 杜氏心里一跳,到底点头答应下来。她向来来的最早,眼下几个姑娘都还未来,二人一番话道完,周氏又命丫头送来热羹予她先暖暖胃垫垫肚子。 过个不久,佟姐儿便现身,晨起气温低,她一件杏色绣红梅扣身薄袄儿外亦是披着一件玉色翠纹斗篷。进了屋,丫头便为她褪下斗篷,佟姐儿方上前行礼。 周氏睨她一眼,才道一声起。“单子可是拟妥了?有甚不懂的便再来问我。” 她这不过是客套话,佟姐儿如何不知,直起身来才又应一声是。周氏无心再理会她,菱姐儿与芳姐儿一道来的,珍姐儿还是同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才到。 除开珍姐儿早饭是同周氏一道用之外,其余人皆要回到自个院里才可吃上,如今杜氏有了身孕,身份上便大大提升,周氏也不再使唤她在一旁布菜,命丫头备下碗筷,直接吩咐她坐下来一道食用。 杜氏颇觉受宠若惊,坐下来用饭也有些难以下咽,周氏见她这般,也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因此未再开口。珍姐儿早自她坐下来,便不轻不重地哼哼两声,眼睛盯着杜氏腕上的镯子都似要盯出个窟窿来。 珍姐儿心下不平衡,饭桌上便闹起脾气来,舀了半勺粥刚碰了碰嘴,便气的一下撂了勺子。“什么怪味儿!撤下去!”她的两个丫头俱吓得抖了抖身子,连忙上前就给撤下来。 不一时丫头又战战兢兢送来一碗,珍姐儿这回未挑气味的刺儿,却是又不满意起温度来。“这热气都没了,是想姑娘我吃下受冷呢,撤下!” “珍儿!”珍姐儿的丫头正要遵命而行的时候,周氏到底忍不住开口斥责,“多大的人了,竟还似个孩子!可见往日嬷嬷教导你的俱是忘了,既是如此,娘明儿就再聘两位进来,该要好好再教教你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 “娘!”珍姐儿吓得差点哭出来,连忙抢过丫头手中的碗,低下头边吸着鼻子边一勺勺往嘴里送,含糊不清。“我吃我吃就是,娘别聘嬷嬷进来!” 见幺女儿这样,周氏又忍不住心软,未再吓唬她。三人一道用完早饭,珍姐儿拔腿儿就跑了,委委屈屈的模样叫周氏见了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杜氏对这个骄纵蛮横的小姑子自来无感,眼下离了饭桌,听完周氏所道孕妇的宜与忌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这才提起丈夫嘱咐的事。“儿媳有一事要与娘单独说,还望娘先屏退了众人。” 杜氏面色郑重,周氏不由心下一紧,未作多想便屏退了下人。“何事?” “儿媳早先未在意,可自昨日被大夫诊出有孕之后,儿媳这才将前后联系一起,思了一宿,心底仍旧难安,便想着今日来娘这里讨讨主意。”杜氏蹙眉道,面色略显得不安。 周氏心里一提,比得原先还要紧张起来,急道:“何事!快说!” 似有片刻的犹豫后,杜氏咬了牙道:“儿媳的房中有一幅石榴画,画上有那幼苗儿的,也有那长成大枝儿挂满绿叶的,更有那开了花结了果的。自本月初起,每夜入梦皆是这一幅画,起先还未有何不妥,待将至月中时,夜间再入梦那幼苗儿便活了,眼睛望过去,它那一圈土皆成了真的肥沃土地,旁的却不。” 周氏听得云里雾里,杜氏不免又道:“儿媳在梦中受惊,不久后便醒来,之后日日梦见那幅画,再待十八日时,梦里的幼苗儿已经长成了大枝儿,二十六日便开花结果,梦中儿媳便立在石榴树旁,那石榴树上一团团的红艳艳,喜色的很。” 周氏已经蹙了眉,杜氏看她一眼,低哑着嗓音又道:“儿媳觉着好看,伸手就要去摘一个下来,哪知伸到一半的手上突地就接住一个,儿媳刚要回身命丫头剥开,手中的石榴果转瞬便不见了踪影,手心里赫然出现了一张纸条。” 周氏手上已经握紧了椅子扶手,面色不比杜氏好多少,杜氏微白着面,手捂上心口。“儿媳骇得后退几步,身子撞到了案上才略稳住,心里头胆怯,却又想知道纸上都写了甚,待儿媳抖着手打开一看,里面便只得寥寥几个字眼:‘贰囍临门,嫁甥为先,急!’见不是坏事,儿媳才算松一口气。” 周氏一颗心跟着她七上八下,杜氏缓一口气才又接着道:“只当日这何为贰囍儿媳尚还不知,直到昨日儿媳才明,昨夜里又是入梦,梦里又现一张纸条,上头写道:‘不可不听,仔细因小失大!’儿媳再次被惊醒,一宿未眠,藏在心里好生惶恐,这才想到娘跟前讨讨主意。” 杜氏由不得红了眼圈,似是十分惶恐不安,周氏也是出了一背的冷汗,站起身才道:“眼下你先回院,切莫再胡思乱想,娘知道该如何做了。” 杜氏心下一跳,不知她心里怎样决定的,可当下又不好显得太过急切,只会让她觉出有疑。因而,听话的屈膝告退,“还望娘早日办妥,儿媳方能睡个安稳觉。” 杜氏离开后,周氏再静坐半晌,才命人请回纪老爷。纪老爷一听她要将佟姐儿赶紧嫁出去,当即便黑了脸,周氏无心同他争执,一字不落的将杜氏所言重又向他道了一回,纪老爷虽不比周氏虔诚,可多少也是不敢违背“天意”。 踌躇许久,到底点了头。“罢罢罢,便由着你办,但愿是顺应了天意。” …… 婚期已是定下来,便是来年的正月十八,佟姐儿虽不明舅舅舅母二人为何又同意了,可眼下知道了距成亲当日不过只有短短两月有余,心底的甜意便又顷刻间涌了上来。 胸前一阵小鹿乱撞,面颊上也是微烫起来,觉出几人都在注意着她,一时羞意更甚,玉手一颤便歪了针刺中了葱指,忍不住蹙眉轻哼一声。   ☆、第71章 大婚前 一场大雪落下时,已是年关将至。 今岁的雪虽是比得往年落得要迟一些,可这冻骨的寒意却是不减反增。佟姐儿出生于江南之地,在纪家虽也待了这么些年,可每逢冬季,身子骨仍旧十分畏寒,除开每日去上房请安之外,平素皆是躲在屋里不出门。 屋檐上与庭院走道上覆着厚厚的雪,两个小丫头穿着冬袄儿正在庭院里扫雪,不过一晚上的功夫,这雪便快积到小腿肚子上,扫雪前二人手脚皆是僵硬冻到不行,待扫清过道,堆出两座雪丘时,俱热的手脸发烫起来。 寝屋内佟姐儿不过刚起身不久,这几日连续降雪,想是顾及几人行走不便,周氏便暂时停了这晨省一事。屋内门窗闭得紧紧,碧霄馆本就设的偏,屋子里并未打通地龙,与往年一般,每逢冬日便只在屋里设下炭盆,以烧炭取暖。 府上分下的碳量不多,只有白日歇着晚上才够用,若是整日里燃着,这一月的碳量只怕用个三五日便没了。好在主仆几人手头上还有些活钱,烧了银子叫采买处的每月捎点回来,倒也能勉强捱过去。 如今距成亲当日还剩下二十多日,算算日子同他已是近两月的时间未见面,也不知他现今是回了青州,还是仍在祁安城待着。 周氏自听了杜氏一番话后,便是急起来。 派了身边的曹嬷嬷亲自过来教她怎样备嫁妆,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样样都给理顺出来。需要现制现买的俱派人拿去订制与采购,要走府上库房里取的也是样样照着规矩办,一一在嫁妆簿子上记好记清后,才上了铜锁再贴了红双喜字。 眼下这该备的嫁妆已是基本上备妥,除了木匠铺子上定制的一批家具还未送来外,榻上枕的盖的铺的俱还要缝制,针线上佟姐儿手艺向来便慢,如今一件嫁衣还未完全缝制妥当,如何抽得开身再去缝制那些。 罗妈妈几人瞧不过去,开了几回口劝她莫逞能,嫁衣、送婆婆的孝敬礼与发小辈的见面礼可自个缝制,旁的鸳鸯枕百子千孙被便由了平安如意两个来缝制,佟姐儿有些遗憾,却也只得点了头。 …… 薛二爷当日之所以同意将佟姐儿还回去,不过是因为宫中胞姐来了信件,自胞姐入宫得选,不过几年的时间便爬上妃位,薛家也是一路跟着水涨船高,他薛二亦在这祁安城日渐有了声望。 纪家几个阴险鼠辈不知使了何手段,他薛二嚣张酷吏的恶名竟然传到了今上耳中,胞姐容妃更是在信中言辞激烈愤慨,无一不是斥他整日不学无术,尽做些狗苟蝇营之事,于她薛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又道薛家荣耀来之不易,他日不论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不愿有个游手好闲,且行径可憎的舅舅,更不愿让其拖了后腿。不盼他荣耀门楣,只盼他莫再行出辱没门楣之事。 便是如此,薛老爷一阵大发雷霆,当日便逼问他近来又是行了何伤天害理之事!薛二爷为保佟姐儿名声,自然未照实回答,薛老爷只恨他冥顽不化,怒地当即便一巴掌扇了过去,更是狠心痛斥他,若是不将此事平息,便要与他断绝父子之情。 薛二爷亦是沉了面,甩门而去,如此,便有了纪大爷接佟姐儿回纪府一事。 事到如今已过去数月,在这期间薛家亦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今上跟前的第一宠妃容妃不幸小产,且被诊出再难有孕,容妃大恸,自此终日以泪洗面,身段美貌日渐消逝,已是一蹶不振。 今上起先还能温言安抚于她,待多来个几回,见昔日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已成为一个枯槁妇人,顿时失了兴致与耐心,再未踏入容妃宫里一步,可见是皇恩不再。 容妃地位一落千丈,娘家送来用以周旋的银钱也是阻碍重重,宫中几道关卡下来,落入手中的银钱自是所剩无几,宫中容妃处境不佳,薛家亦是整日愁云惨淡。 就在薛家以为无力回天之际,失宠许久的容妃又日渐振作起来,眼下虽再不是今上跟前的第一宠妃,可每月里也能分到两回宠,便是如此,薛家也是大不如前。 薛老爷整日唉声叹气,再是得宠又有何用,无法诞下皇嗣,日后总要红颜逝去,君恩总会不在,薛家的风光荣耀又如何能够日久天长? 薛老爷只叹没有二女,来回愁苦个几日,竟又将主意打到了年华豆蔻的亲孙女儿身上。 老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薛家当日地位登峰造极的金贵娘娘,今日位落千丈,不说那往日被薛二所欺之人大感痛快,便是常与薛二厮混于一处的几个趋炎附势的狗腿子,也是不如当日那般敬他俱他。 薛二爷平日虽不学无术惯了,可他脑子却不傻,如何不明原因,想来也是觉着无趣,自此买进不少美女艳婢,美酒佳肴,娇婢环绕,日子快活得赛过神仙。 近日纪家喜事连连,不仅又令他想起纪家那个绝色的小美人儿来,如何没有恼意与不甘,只眼下他大势已去,待看明日。 …… 大婚在即,陆叙近来亦是十分忙绿。婚期定下后,他先是同襄王一番辞别,随即便回了青州。 甄氏再是不喜,可如今木已成舟,不喜又能如何,还不是照样得筹办起婚事来。陆叙告了近半月的假,眼下不得不去学里报道,白日里儿子不在家中,几个下人倒是听下不少甄氏的埋汰话。 几个心下无不唏嘘起来,暗道不知东家要娶的女子是何人,竟这样不得太太喜欢。大冷的天儿,三人被使唤的片刻不得消停。 甄氏叉着腰点着几人道:“将东边耳房整出来,正屋里的床榻甚个几案陈设都先挪出来。”几个点了头就要去办,却又叫甄氏叫住,“得得得,正屋全给空出来,陪嫁来的物件只怕是不少,位置窄了怕是没地儿搁置。” 东厢房是一间大屋与左右两间耳房,大屋也是分了前后两间,眼下婚期在即,只好暂时委屈儿子睡在耳房了,先叫下人们打扫出大屋,届时嫁妆抬来了便可直接摆进去,也免得到时没处搁置,堆在了庭院里平白叫人瞧了笑话。 如今院里一个厨娘并两个丫头俱歇在倒座房里,坐北朝南为正房,自是甄氏在住,倒座房便是坐南朝北,属于各个宅院里位置最差的一排房。西厢房却是无人住,甄氏叹一口气,命几人将平日陆叙不用的物件俱锁进了西厢房内。 这院子小,人却不少,娶个媳妇儿住进来四口人,甄氏还在头疼,要她开了西厢房给几个下人住,她心里便老大不愿了,可若是不开,难不成还要安在了婚房边上? 待到傍晚儿子回来后,甄氏便与他说了这事。陆叙听言,便是道:“娘,那三人皆是陪了她十余年,一下分开想是不妥,届时两个丫头便居西耳房,她的奶母便住在东耳房即可。” “这哪行!”甄氏面露不喜,“丫头便罢,要个老婆子住在边上算甚?” “大户人家皆是如此,并无不可。”陆叙道。 “咱们又不是大户人家。”甄氏仍是不愿,陆叙不由叹一口气,“娘,这些皆是小事,不足为道。算算时日也不远了,您看是请了两位伯母来帮忙,还是花钱雇几个专门办酒宴的大厨进来。” “花费那个冤枉钱做甚?”甄氏节俭惯了,自然舍不得花费。 “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娘报你来写,把各项清单写出来了,娘把能放的先给买回来,不能放需现买的就留到最后两日再买。这些事你就甭操心了,娘问你,医馆那些家什可怎么处置?花了钱买的哪能摆在那接尘蒙灰,抽个时间命人抬进来罢,你那屋里是摆不下了,便搁在娘屋里。” 这事陆叙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当下便颔首由她处置。 待一样样搬进来之后,甄氏是见一样便倒抽一口气,心下狠狠啐了口个小狐媚子,骗了他儿子这样大的手笔。这些个俱是好木质,比得她房里哪一个都要显得上乘。 甄氏原就是个守旧的,屋子里堆的一半都是些旧物,有一些还瘸了腿断了把,眼下要将这些个摆进去,必然需要先清出来一部分。她心里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咬牙命人搬出几件废物,这才将东西摆了进来。 佟姐儿早先睡的架子床再是精致漂亮,也叫甄氏锁进了西厢房,镜台几案甚的皆可换新,唯独这睡了一辈子的床榻不可换。甄氏心里本就将她比作狐媚子,如此一来,便更是不敢躺她睡过的榻。 镜框边两上嵌的扇贝,就叫甄氏稀罕许久,待她再一瞧见浴桶,就更是埋怨起儿子败家来,甚个好处都叫她先享了,她这生养他的娘却都还未享过。甄氏嘀嘀咕咕嘴上半刻不停,当日不久后却是又命人烧了水送来。   ☆、第七二章 因着算是远嫁,本该大婚前夕才发的嫁妆,不得不提前了几日。嫁妆运至青州后,赶在成亲前一日便雇下若干挑夫,一路敲锣打鼓自青州城门,绕了大半个青州城才送进陆家。 当日,陆叙与几位表兄堂兄则出来相迎,嫁妆快至门前时,便命人放炮仗燃鞭炮,此乃迎嫁妆。同日,佟姐儿亦抵达青州,住进了当日纪大爷在青州置办下的宅院里,这时候方觉悟出远嫁女儿的艰辛与不易。 舅舅舅母自不会一道来,送嫁的便是两个表兄,佟姐儿泡在香汤里,只觉一身筋骨俱快散了架。洗毕后,便披上寝衣,趴在榻上由丫头按了一按,这才松快不少。 这几日檐角瓦面上俱还覆着未化尽的雪,好在前两日便未再降雪,路途中倒也通畅不少,夜里照样冻人的很,缎被底下塞进几个小暖炉,才觉着好过一点。 夜里十分寂静,不知是认榻还是为着明日成亲一事,睡榻上佟姐儿翻了几回身,瞌紧了美目不下十回强迫自己平息下涌动的心潮,却总也适得其反。心里是既紧张又忐忑,一时间再也忍受不住,蓦地坐起身,微低着嗓音开了口:“倒杯水与我。” 丫头立时披衣而起,旋即便捧上温水,“姑娘怎地了?可是心里不安?”如意问,细细看一眼姑娘微白的面色,心里也是跟着提起来。 几人不过只在这宿一晚,除开如意,罗妈妈与平安二人也是陪在一边。“该是如此,女儿家的必经之路,没有哪个心里不发慌的。”罗妈妈坐上榻沿,摸了摸她柔顺的乌发,“姑娘想想旁的,静下心来,宿个好觉,明日才能光彩照人。” “奶母同我一道……”佟姐儿扯住她的衣角,掀开缎被,邀她一道睡进来。这有何妨,自小带到大的姑娘,罗妈妈心里发软,道了声好,便将她搂进怀里,似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轻轻拍着她。 佟姐儿闭了眼,既觉暖心又觉感动,一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罗妈妈觉出来,便是低声笑一笑。“这般多年数过去了,模样是一日日的长开,身量也是一日日的抽高,唯独这爱哭的劲儿头不变,可见是一辈子也改不脱了。” 美目里原还含着泪,听了这一声揶揄,佟姐儿不由抿抿嘴儿露出一个浅笑来,再次瞌紧了美目。观姑娘呼吸渐渐平稳了,可见是睡熟了,罗妈妈不免轻轻叹一口气,这个婚成的有些不像样子啊。 翌日一早,佟姐儿将醒来不久,如意正蹲在地上为她穿鞋,去开房门的平安便是一声惊呼。“落雪了!”随即便是一阵牢骚抱怨,“落了这样久竟还要落,冻死了人这……” 平安牢骚抱怨未完,便遭罗妈妈一下捂住了嘴,末了又叫她狠狠拧住了唇,疼的她直求饶才松开。平安委屈地揉着嘴,罗妈妈便又是一个怒目瞪过来。“姑娘大喜之日,仔细你的嘴,再叫我听见这等不吉利之语,定饶不了你。” 平安抖抖身子,一面往门外跑一面嘴上喊道:“我去提热水!” 平安只以为溜之大吉,怎知罗妈妈转身便又道:“这个平安就是咋呼,待姑娘在陆家立住了脚跟后,便赶早将她嫁出去得了。” 如意听了,心下便是一跳。佟姐儿看她一眼,才同罗妈妈道:“这是自然,不说平安,便是如意也不例外,日后若是物色到好儿郎,两个都该嫁,可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二人的终身大事。”佟姐儿道完,便拍了拍如意的肩头,如意这才抿嘴笑一笑。 不过歇了两日的雪,谁知大婚当日又落起来,一晚上的功夫,足以垫到了脚踝处。青州城闻名的全福太太走进来,罗妈妈领着俩丫头上前迎接,“太太好,今日要多多劳累了。”二人笑着见了礼,罗妈妈随手便推个沉甸甸的荷包送到她手上。 这全福太太,即指上有父母健在,有丈夫,下是儿女双全的妇人。若是嫁在祁安当地,自不必请个不相识的人前来,可坏就坏在姑娘属远嫁,没有哪个妇道人家愿意为了给新娘子开面,而一路舟车劳顿地赶至异地。 如此,许多成亲当日所需的繁文缛节,便只得在青州城备办了。 全福太太笑眯眯地收下,褪下斗篷在炭盆前暖了暖手,再喝下一碗热茶汤后,这才准备起来为新娘子开面。 这一个全福太太经手的婚事多了,人便也老道起来。瞅了新娘子一面,嘴上便直夸赞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世上再无比她更美之人,又是将陆叙也夸了一回,只称赞他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众人都是有眼睛的,姑娘确实生的美,罗妈妈几人也不觉她是在道假话。这哪个不爱听好话,且又是逢这大喜之日,自然叫她一张嘴说的面浮笑意起来。 丫头扶着佟姐儿在镜前坐下,全福太太动作麻利地为她扑上开面粉,随即便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双股棉线,手上拉成夹子状,依次在佟姐儿的额、颊、唇、颏等部位反复绞夹,佟姐儿小脸上本就生的光洁如玉,绒毛并不浓重,没个两下功夫,全福太太便收了棉线,嘴上还赞她天生丽质。 经过如此一番的开面,面颊上越发柔嫩无暇,弯弯的柳叶眉更是被修得婉约灵秀,竟是比得开面之前,越加平添了几分姿色。 梳头娘子也是青州城请来的,许是大雪之日,路途上叫耽搁了,进屋就给赔罪起来。佟姐儿不好开口,罗妈妈便笑道:“不妨事,只莫耽搁了出嫁就好。” “耽搁不了,耽搁不了,出阁还需候到傍晚呢!”梳头娘子又是一连的赔罪,平安引她过去净了手后,这才上前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佟姐儿静静听她一面唱一面梳,末了长发尽数被拢起来梳作了新娘髻,面上也是上了新娘妆,戴了凤冠换上嫁衣,便被扶到榻上坐下。 新娘子房里除却两个丫头与奶母之外,竟是无一个亲戚,全福太太与梳头娘子心里知晓这是个远嫁女,只实在未想着房里这样冷清,二人既收了钱财,便着力寻起话头,不叫屋里冷下场来。 佟姐儿先未觉得不妥,便是因着她从未见过旁人怎样成的亲,待见这二人面色越加尴尬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一点,当即心里便觉着有些委屈,咬紧了唇瓣,强行忍住了泪意。 罗妈妈在旁面上笑着,心里却也是有些愁起来,怕姑娘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便借故领她二人先去歇息就给请到了隔间。房里再无外人后,罗妈妈这才有空闲去察看佟姐儿。 “妈妈,可会有人笑话我?”佟姐儿突地问她,声音有些委屈干瘪。 罗妈妈心里叹一口气,嘴上却道:“做甚要笑话姑娘?那皇帝的闺女儿还有远嫁和亲的时候,她的老子亲娘便在边上陪着了?姑娘是明媒正娶,大面上未错便妥了,小面上咱们暂时便不提了。” 这说了只当没说的,佟姐儿心下呕了气,面上便失了笑颜,罗妈妈几个干着急,这时辰一晃,转眼吉时便到了。敲锣打鼓奏乐声已是逐渐近了,全福太太梳头娘子也是跑进来最后为她理了头面,眼前一红,便是为她盖上了红盖头。 佟姐儿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依稀记得是大表兄背她上的轿,四人抬的花轿一晃一晃,耳边的唢呐锣鼓声不绝于耳,一路上吹吹打打片刻不停,刻意冤了不少路绕着热闹的街道走,过了许久轿子渐渐缓下来,佟姐儿刚有些醒神,又叫外头突然响起的炮仗鞭炮声给骇了一跳。 掩在红盖头底下的玉面不禁白一白,这时候花轿却是落了地,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了进来,佟姐儿认出是他的手来,咬着唇瓣迟疑一会儿,才慢慢将小手放进那只大掌里,陆叙紧紧包住掌心里柔若无骨的小手,牵她出了花轿。 这时候鞭炮声噼里啪啦炸的更是厉害,佟姐儿心里紧一紧,叫他牵着跨了火盆,又在堂中拜了三拜,这才被拥着入了新房。 屋外闹哄哄一片,屋里却是静静悄悄。佟姐儿在婚床上不过只歇了片刻,屋外便传来一阵喧哗声,且这声音是越发靠近,罗妈妈见姑娘紧张,便低了声道:“姑娘莫慌,想是姑爷要进来挑盖头了。” 佟姐儿点着头,房门便被人自屋外推开,旋即便进来数人,男女老少皆在其中。陆叙的众位堂嫂堂兄,几位表亲与若干小辈俱涌了进来,除此之外,自然少不了一道念书的众位同窗。 喜婆子扭着腰臀儿,两条眉毛一弯,一张大红唇蹦豆子似的冒着吉祥话,屋子里围观的众人也是急于一睹新娘子芳容,与他年岁相当之人更是大声嚷着要见新娘子。 佟姐儿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便紧张的攥紧了绢帕。陆叙看着榻上那抹娇小玲珑的倩影,便是前世成过一回亲,眼下心中多少还是生出几分紧张激动之情。 边上众人催促不已,俱恨不得替了他来。陆叙略迟一迟,方拿起喜秤小心地挑起红盖头,眼前登时一亮,佟姐儿略觉不适地眨一眨眼,屋子里原还在闹的众人,登时安静下来,望着佟姐儿,皆是满目惊艳。   ☆、第73章 花烛夜 二人饮过合卺酒,屋外已经鸣炮奏乐开了席,待一干人笑闹着离去后,新房里便是一瞬安静了下来。佟姐儿的丫头奶母也晓得避了一避,屋里无了外人,陆叙这时候才好挨近她坐下。 佟姐儿只顾垂着头,抹了口脂的嫣红小嘴轻轻抿起,搁在裙上的两只玉手也是反复绞着绢帕,就是不曾抬头看过他一眼,更别说同他说上一回话。 这几日经历了太多,心境上也是一起一伏,便是到了此刻,还有些没有缓过来。陆叙不知她是怎地了,长臂一展便将她揽入怀里,低下头亲了亲她柔嫩的脸颊。“小宛。” 熟悉的气息一靠近,藏在心里的委屈一瞬便涌了上来,佟姐儿再忍不住,扑进他宽厚结实的怀里,便是啜泣不已。 陆叙一阵慌神,小心为她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与一应头饰,手掌抚上她的背脊拍哄道:“莫哭,出了何事与我道便是。” 佟姐儿听不进其他,泪珠儿流个不止,在他怀里摇头晃脑起来。陆叙心里无奈,只好等这小人儿哭够,待她再抬起头时,便露出一张哭花的小脸,玉面上一块白一块黑又是几坨红,哪里有半点新娘子的模样。 陆叙哭笑不得,拿起她的手帕为她擦了泪,“哭够了?好好在房里歇着,等我回来。”在房里已是耽搁许久,陆叙不得不起身出门招待宾客。 陆叙前脚一走,罗妈妈三人便是进来,进屋见着姑娘这副模样,俱是面色急起来。“姑爷与姑娘都说了甚?怎好就哭出来了呢!大喜之日,叫人瞧见了可怎么才好!” 罗妈妈近前低声叫起来,这时候陆家的两个丫头便走了进来,一个用送了热水来,一个提了黑漆六角食盒子。二人进屋便给问了安,“爷怕奶奶饿着了肚子,特派奴婢送了晚饭来。” 倒是细心,罗妈妈心下欢喜,命如意给二人打了赏,待二人出去了,这才合上房门为姑娘净起面来。待为姑娘洗净了小脸后,连带身上着的喜服也给褪下来挂好,换了身一般颜色的袄裙穿上。 这却是量身订做的,比得略微宽松的喜服更显身段,换上之后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玲珑有致的身段便是显了出来。 丫头扶着她在桌前坐下,旋开食盒盖子,便见里面皆是她平素爱吃的菜式。罗妈妈净了手后,便给一样样摆出来,热腾腾的参汤推到姑娘手边。“一日不曾吃好,姑娘先喝碗汤暖暖胃。” 佟姐儿轻轻嗯一声,哭过一回,心里的委屈便似淡去不少。房里虽是设了炭盆,不比外头的寒气冻骨,可一日不曾吃好,胃里也有些难受,当下听言,便乖巧地喝起汤来。 罗妈妈立在边上瞧着,末了倒似忆起一桩事来,看着姑娘微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不由低声嘱咐一句。“一会儿姑爷进来了,到了榻上,姑娘甚都不需去做,只管顺着他便是,莫叫他头一回便败了兴……” 罗妈妈道完,一张老脸也有些臊起来。这事却是她大意了,早在纪府时就该给姑娘看看那图册,也是周氏不上心,她一个做奴才的,手中又如何会有那等之物。 佟姐儿正喝着参汤,闻言差点子呛住,连忙用帕子捂住了嘴轻咳两声。面颊上烫的不行,不禁叫她忆起几月前被他压在身/下一事,到了他手上,从来都是顺着他的,她何曾逆过他一回。 姑娘性子本就柔弱贞顺,想来到了姑爷面前也是要由着他操控,罗妈妈静一会儿,倒是将这事看透了几分。 佟姐儿用饭的功夫,屋外也是早已开了席,待她用毕晚饭洗漱出来后,屋外宾客也是走了大半。天色越暗,她一颗心便越是忐忑起来,正坐在床头绞着帕子,屋外便传进一阵嘈杂声。 原是陆叙叫几个男子扶了进来,佟姐儿见他靠在几人身上,俊脸上微红,似是已经醉的人事不知,心里一时间便担忧起来,再顾不得羞怯,走近前就要扶住他。 那几个男子都与陆叙年岁相当,有些个还未讨媳妇儿,眼下见这么个小美人靠过来,俱有些身子酥软起来,本意是想戏弄她两句,哪知还未开口,靠在身上的人便似有意识一般,一下便往她身上栽了过去。 佟姐儿吓了一跳,便是张开了手臂接他,心里都还是害怕的,只以为自己扶不稳,要叫他压得倒在地上去。哪知预期的疼痛并未尝到,她渐渐睁开眼睛,才知自己仍旧立得稳稳当当。 几个男子再是想闹,这时候也不好再多作停留,顺带着还为她合上了房门。佟姐儿一人扶不住他,平安如意便上前帮忙,将人扶到榻上摆正了,这才褪了鞋靴,又烫了棉巾细细为他擦着面。 新婚之夜便醉成这般模样,罗妈妈不由皱了皱眉。“只怕要叫厨房送碗醒酒汤来,礼还未成。” 这个礼便是指的圆房了,眼下他这副模样了,佟姐儿哪有心情去思那个,早先的忐忑与紧张也是渐渐没了,为他松了松领口,顺带将他两只手也细细擦了一回。“妈妈先去耳房歇息罢,时辰不早了,这有我便妥了。” 罗妈妈迟疑一会儿,到底领着两个丫头退出去,佟姐儿起身插上门,转身再折回来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羞意,所幸他此刻不清醒,瞧不见她这一副模样。 烛台上的一对喜烛照的房里氤氲一片,房屋正中央也是挂了个彩灯,门窗上俱贴着大红双喜字,窗角更是贴了许多比翼□□的蝴蝶剪纸。 佟姐儿坐在镜前拆了发髻,取下珍珠耳坠与璎珞项圈,立在衣架边犹豫不决,再看一眼榻上双眸紧闭的男人,到底红着面褪下了袄衣与下裳,换了身胭脂色的寝衣钻入了被窝。 因他太重,适才主仆几人只将他摆在了榻沿,眼下佟姐儿一人更是搬不动他,上了榻自是睡在了里侧。二人同在一个被窝里,屋里便是烧了炭,佟姐儿仍旧觉着冷,床幔已被她放下来,借着朦胧的烛光,细细打量他一张清隽的面庞。 正看得出神,那一直紧闭的眼眸便毫无征兆地睁开来,佟姐儿愣一愣,随即便慌得一下背过了身子,半张玉面藏进了缎被底下。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旋即背上便是一热,一副结实的胸膛便靠了过来,手掌隔着一层布料贴上她软嫩的腰间,手心里滚烫的温度熨得她小身子不由颤了一颤。 “小宛。”温热的薄唇沿着耳垂一路往下,停在她纤细白嫩的脖颈处,轻微的刺痛传来,佟姐儿不由缩了缩脖颈想要避开他。陆叙停下来,盯住她酡红的侧颊看,心底柔情泛滥,再次埋首于她娇嫩的颈项处,吸取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 佟姐儿半垂着眼睫,一动也不敢动,腰间的大掌渐渐上移,撩起她轻薄的寝衣不做片刻犹豫便钻了进去。小口忍不住嘤嗯一声,红着面任他为所欲为。 陆叙便是再小心,仍旧弄疼了她,望着身/下小脸雪白的佟姐儿,不得不强行忍耐住身体的渴望停下来。俯下/身子亲吻上那两瓣樱粉的嫩唇,手上缓缓搓揉着两只饱胀的嫩兔。“乖,放松身子。” 佟姐儿还不肯,哭着摇头。“呜呜,陆大夫不要了……” 陆叙叹气,索性侧身躺下将她整个身子搂在怀里,伸手为她抹了泪。“唤我甚呢?” “嗯?”佟姐儿噎着泪,身/下仍旧火辣辣的疼,贯/穿她的异物还停留在里面,缩进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再动。此刻见他歇下来,心里不由又有些觉着过意不去,抬头见他额上淌着细密的汗珠,漆黑的眼眸直直盯住她看,里面依旧写满炽/热与渴望。 “陆、陆大夫……”佟姐儿轻声唤了一句。 陆叙没好气地捏捏她的脸颊,声音暗哑,“还唤我陆大夫?” “夫、夫君……”佟姐儿红着面,许久后才小声道,“你、你快出来……”话到最后,已是含了哭音。 陆叙只觉自己惹上一个小磨人精,本就硬的似铁,偏生怀里的小东西还不老实,只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想是再忍耐不住,一掌拍在她光/裸的臀儿上,佟姐儿吃痛的一哼,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又叫他狠心地压在身下。   ☆、第74章 敬茶礼 到了翌日一早,佟姐儿坐在镜前由着丫头为她梳妆,一头乌发宛如黑缎,柔顺而乌密,如今既嫁作了人妇,自然就得梳作妇人髻。一个新式的堕马髻梳出来,略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登时便显出几分少妇才有的妩媚来。 陆叙亦在一边洗漱,他自来亲力亲为惯了,并不要丫头服侍,佟姐儿这里才将将结好发髻,他便抬手掀帘自净房里出来。 昨夜叫他弄得狠了,今早落地时两条腿儿险些站立不住,还是他shou快扶住了自个的腰肢,这才幸免于难未跌到地上去。佟姐儿人坐在镜前梳妆,心却是飘到了他的身上。 平安捧着首饰匣子近前,佟姐儿心下想着是去敬茶请安,满头珠光宝气自是不妥,且她心下也是不喜,伸了手便只拣出一朵大红的牡丹绢花与三两支固发的梅花雪银簪子。 这厢丫头为她插戴起来,佟姐儿对着镜子左右照一照,自个再伸手调整一下位置,方才起身更衣。既是新婚,自然不好穿的素淡,与昨日一般仍是红袄红裙,只今日这件小袄略有不同,袖口与领口处俱镶上一圈白毛,既平添两分娇俏,又十足的保暖。 待为姑娘打扮妥了,几人自是识趣退下,如何不知他就在身后,佟姐儿一张粉面含春,心里刚要羞起来,腰肢蓦地就是一紧,一下被他牢牢圈入怀里。温热的唇贴上她的玉颈,极富耐心的细细tianshi。 夜里叫他折腾的狠了,身子骨本就酸软无力,这时间底下的娇/嫩之处仍旧隐隐作痛,佟姐儿嘤嗯两声,靠在他怀里止不住身骨发软。 细软的腰肢被他紧紧箍住,薄唇一路上移,堵上檀口,自然又是一番尽情索取。佟姐儿拉下他作乱的大掌,玉面上绯红一片,靠在他怀里小口喘着气,怕他再要胡来,便赶忙开了口:“时辰不早了,咱们走罢。” 婆婆本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且依照往日种种迹象,甄氏心里早就不待见她,既嫁了进来,便没有同婆婆不合的道理。 今日是新媳妇给婆婆敬茶的大日子,若是叫甄氏候的久了,可不就得叫她捏住了把柄,日后便是丈夫再护着她,可难保会有护不周全的时候,且她也不敢妄下结论,丈夫就一定会站在了她这一边。 佟姐儿这样想着,shou上不由轻轻推了推他,“夫君,咱们走罢。”柔着嗓音唤出这两字,到底还是难为情的红了面。 陆叙瞧得分明,她心里担忧着甚他俱是明白,眼下之所以还能抱着她亲昵,不过是晓得娘的性子,这时间定是还在屋里耗着,二人去了也是在堂中干等,哪里有在自个房里自在快活。 佟姐儿连推了几下,见他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下不由更是发急,连带着还生出几丝委屈抱怨来。“叫婆婆久候不敬,夫君咱们走罢。” 见她一副明明委屈的很却又不敢反抗的模样,陆叙心底便是想笑,低下头便凑近她耳朵边上。“亲我一下,亲了便走。” 未想他竟道出这样的话来,佟姐儿羞愤不已,却又知道再不好耽搁下去,扭捏两下,只好踮起脚尖勾下他的脖颈,红着面送上了香唇。 临走前罗妈妈领着俩丫头又是进来,为姑娘重理一番装束,才目送着四人离开。观姑爷待姑娘亲昵,心下便是有些欢喜,可欢喜的同时又生出两分担忧来,若是在太太跟前也是这副模样,便有些不妥了。 宅子不大,不过几步路便到了,佟姐儿慢他半步紧跟其后,身后还跟着平安与如意,二人shou中都各捧着稍后要送给众人的见面礼。尚未入得堂屋,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笑语声,心里登时一紧,就怕自个来的晚了,惹得婆婆不喜。 堂屋里不光甄氏一个人,陆叙的大伯二伯与两位伯娘,并一干堂兄堂嫂各小辈们俱在其中,这三房的人一旦聚在一处,便足可坐满一间房屋。 佟姐儿未想人竟这样多,心下不由生出两分紧张之感,陆叙停下脚步,待她同自己并排立着后,方一道跨过门槛进屋。 依照长幼秩序相互见了礼,陆家众人皆往她身上看去,佟姐儿心下难免有些慌意,强行稳住了,方在丫头摆好的蒲团上规规矩矩跪下来,接过丫头端来的香茗,便是微低了头,shou上向前高高举过了头ding。“请娘用茶。” 甄氏今日亦穿得十分体面喜庆,她垂眼看着跪在脚边的儿媳妇,便是心里再不待见于她,此番屋里坐着这样多的人,自不好多加为难她,伸手接过来啜了两口,便交到丫头手上示意她撤下去。“既做了我陆家的媳妇儿,日后便需谨守家规,孝顺长辈,服从丈夫,恪守妇道,早日为陆家开枝散叶。” 这些个话道出来虽是无错,可却是该分场合人群,眼下屋内坐了这样多的人,甄氏如此一番教导着新妇,却是有些不妥。明眼人已是看出来甄氏不喜这个儿媳,未看出来的心里也要同情新妇一回。 陆叙立在一旁有些心疼,可面上却是不为所动,仿佛极赞同娘亲所言。甄氏说这话,一半是为了给她个下马威瞧瞧,叫她知道陆家里她为大事事要由她说了才算,便是在儿子跟前,也是为娘的说了算,她这个媳妇就该做低伏小。 一半则是为了探探儿子的意思,昨夜里二人动静那样大,她又如何不知晓,夜里躺在榻上也睡不安稳,狠狠啐了几口狐媚子骚蹄子,这才松快一些。好在二人到底有些分寸,若是再闹腾下去,难保她会一个未忍住上前敲门提醒一声。 眼下见儿子知事,当着一屋子的亲眷自不好太过严苛,便唤了她起来。 佟姐儿谢过一声,却并未立刻起身,侧过身子接过如意送上的匣子,接过来便举到了甄氏跟前。“儿媳手艺不精,还望娘莫要怪罪。” 甄氏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双天青为底的冬鞋,鞋面上绣了几对金葫芦,个个都是用的金线绣上,鞋口处还缝上了一圈毛绒绒的浅色棕毛,拿在手中mo一mo便知是个好物,定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陆叙的二位伯娘也是伸长脖颈看过来,见甄氏手上是双精致的冬鞋,不由笑着道:“叙儿媳妇到底出身名门,缝出来的东西也是不同,弟妹日后有福了。” 佟姐儿面上红起来,侧过身子对着大伯娘道了声谢,“伯娘谬赞了。” 田氏原还不爱同三房重修旧好,可自丈夫去了一回祁安,见了一番世面回来便同她道,这三房的小子娶的是个大族之女,虽只是那家的外甥女,可这到底沾亲带故了。 又道此桩婚事竟是当今襄王在其中保媒,可见三房小子受其青睐,日后指不定要有一番大作为,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同三房和好了,于他一家是只有利而无弊。如此一来,田氏便也只好放下旧怨,压下心底的不甘心捧起甄氏这双臭脚来。 田氏自然从善如流地又赞她两句谦逊懂礼,又提醒甄氏该唤她起来了。甄氏却是未如何搭理于她,将匣子合上交到丫头手上,这才卷了卷衣袖,褪下一只镯子当做赏给儿媳的见面礼。“这是老太太在世时赏我的,今日便把它交给了你,但愿你能够承得住。” 甄氏语气不好不坏,佟姐儿道了声谢,便伸手接下来,却是只有些年数的银镯子,她握在手中并未立刻戴进腕里,跪了这许久,甄氏到底又叫了她起来。 佟姐儿站起来,跟着陆叙一道细细认了一回人,得了几位长辈的赏赐,再将丫头捧来的见面礼挨个送给了几位小辈,几位堂兄堂嫂那处却是不需送礼。 分了男桌女桌用罢早饭,大房与二房便要回村,甄氏不过留了几下,见众人执意要走,便就未再多做挽留。陆叙雇了马车,母子三人送至大门口,见马车瞧不见了,也就回了院子。 昨日招呼宾客,甄氏也是忙碌了一日,晚间因着东厢房闹腾,亦是未能睡好,白日里多少有些精神不济,眼下宾客俱都走了,便也回屋歇息去了。 佟姐儿暗暗松一口气,同他一道回了自个屋里。这厢二人刚在软榻上坐下来,甄氏跟前的葱儿便就跑了进来,支支吾吾红着小脸。“太太派奴婢来取元帕,说是之前人多事杂忘了这一茬……” 佟姐儿见她奔进来,先还是提着一颗心,待听完她所道之言,一张玉面轰的一下便是爆红起来。他二人独处时,平安如意俱避在耳房,眼下只好自个起身去榻上寻,哪知掀开褥子提起枕头俱未瞧见。 昨夜里便是累得狠了,她亦是不敢忘了这一茬,早叫她收着藏在了枕下,今日为何寻不着了?佟姐儿一时急地红了眼圈,再寻一回还是未寻着,不由转过身来向他求助。“夫、夫君,可是被你藏了?” 她这话问的好笑,陆叙却是笑不出来,便是作为男子,也是知晓元帕于女子的重要性,见妻子急地就快哭了,心下不免又有些无奈起来。“许是被你奶母或丫头收了,唤她们进来问问便是,竟这样爱哭。”嘴上这般道着,手上却又是小心地为她擦了腮上的泪。 佟姐儿叫他说的不敢再哭,拿帕子摁了摁眼角便唤了三人进来,还未问出口,罗妈妈就先给拿了出来,用了一个小匣子装上,却是未交给葱儿,而是同她一道去了甄氏房里。 下人俱退去后,陆叙才一下将她揽进怀里,佟姐儿这时候才放下心来,靠在他怀里便觉着安心无比。   ☆、第七五章 东厢房的左右两间耳房既住进了人,陆叙往日所在的书房便只好设进了西厢房。 早在成婚之前,甄氏便派了下人收拾出来,如今西厢房的大屋拣拾出来做了书房,竟比得往日在耳房设下的书房要宽敞不少。摆下书案书橱与椅几之外,隔了一道岁寒三友的置地屏风,后边竟还有一块空处,恰好可以设下一架小憩的软榻。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成婚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新婚燕尔之际,陆叙自不会为了去学里而冷落于妻子。早在大婚前他便向夫子告了近半月的假期,为的便是不叫她刚嫁过来,就心生委屈。 宅子过小,除了院里有两株桂花树之外,便再无其他景象。今日虽是未再落雪,可也是个阴天,屋外寒风阵阵,陆叙自不舍得领她出去挨冷受冻。又怕她闷着了,便问她可想去书房里看看。 佟姐儿自是点头,便听了他又道:“屋外冻人的很,且先吩咐丫头去燃了炭,待房里暖和了,咱们再去不迟。”说罢,便喊了丫头进来。陆家只得两个丫头,一个唤葱儿,一个唤蒜儿,不用去想都晓得这样的名儿定是甄氏取的。 佟姐儿偎在他身上抿嘴偷笑一下,哪知却叫陆叙瞧了个正着,便是问她,“因甚而笑?”说罢,一张俊脸便是凑过来,佟姐儿心下一跳,玉手抵上了他的脸,自不会傻到同他实话实说,因而只临时寻了个话头柔声问他,“夫君可是要去看书?我跟着一道去了可会搅扰了你?” “自是不会。”陆叙捉住她的两只小手,包在掌心里细细揉/搓抚/弄,似是十分贪恋这份柔若无骨。嫁进来不足一日的功夫,佟姐儿一张轻/薄的玉面不晓得红过多少回,眼下叫他抱在膝上揉着小手,身子骨却也是止不住的要开始发软。 观她这副娇态,大掌不由又是改抚上她柔韧的细腰,落在她娇圆的臀瓣上便又是着力揉/捏起来。佟姐儿两条玉臂已经挂到他颈上,此刻叫他一阵搓/揉,身子骨登时又软又酥,又不好强硬的推拒于他,只好拨下他的大掌,玉面一下埋进他的颈间,细声细气开了口。“夫君别闹。” “小宛不喜欢?”陆叙缓声道,适时收了手,两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圈住她的细腰,微微往上提,大有要将她整具玲珑曼妙的小身子嵌入怀里的架势。 佟姐儿嘶的一声,险些叫他弄哭,昨夜里他便失了顾忌,兴头上再顾不得她的身子,一味狠心的进/出捣/弄,更是将她当做面团一般肆意搓/圆揉/扁,当时是又痛又快,可过后余下的便是难耐的肿/胀发痛。 她这身子本就还处在发育阶段,叫他弄了一晚便似长大了不少,眼下被他狠狠挤压着,自是疼上加疼,微白着小脸推了推他,他却又半分不动,只好咬了咬唇瓣捏起拳头来捶他。 陆叙不妨她突地闹起脾气来,松开她后面上还显着不解,佟姐儿没好意思说出来那儿叫他弄疼了,便只提了他先前说的一句。“咱们去罢。” 二人一道来至书房,理好后陆叙来过几回,佟姐儿却还是头一回参观,与想象之中一般简洁干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俱是摆放的整齐有序,左手边靠壁的书橱内堆着满满的书籍,一册册也是分门别类的归置妥当。 “过来。”陆叙在书案后坐下,见她仍立在一边,不由开口道。佟姐儿碎步走近了,尚未反应过来,便又是叫他一下抱到了膝上。心下害羞不已,不禁伸了手轻轻推他一下,“夫君学业为重,我坐在一边就好了。” “不妨事。”陆叙一面扶住她的柳腰,让她偎在自己怀里,一面则姿态随意地执起笔来蘸一蘸墨,于案上铺张开的纸上写下几个字来。佟姐儿一时好奇,便伸长了脖子去瞅纸上的字,“陆守砚?”佟姐儿轻声念出来,又问,“这是哪个?” “猜猜看。”陆叙低声一笑,将她腰身搂得更紧,佟姐儿面颊贴在他怀里,仰起玉面见他嘴角含笑,先还不明,见他这番模样一瞬便猜着了。“是夫君吗?”睁着美目盈盈望着他,抿一抿小嘴也跟着笑起来。 这却是先生为他取的字,陆叙未直接回答,而是捧起她的小脸,以行动来告诉她。佟姐儿心下吃了一惊,未想他在书房里竟还这般,心里又是羞又是耻,最终还是叫他强行得逞了。 “夫君不该……”一吻毕,佟姐儿埋进他怀里微有些责备地说道。 “如何不该?”陆叙捏捏她的粉颊,浑不在意。佟姐儿见了,不由得莫名有些生气,“书房重地,不该如此,夫君枉读圣贤书。” 佟姐儿话一道完,屋里便是静一静,话一出口也是有些悔起来,眼下见他不吱声,心里不免更是惴惴不安,便是原先发软的身子也跟着微微僵硬起来。“夫、夫君?”佟姐儿轻轻唤他一声,见他面上还绷着,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怯起来。 “早间娘同你所道之言,这样快便忘记了?”许久,陆叙方淡淡开了口。 佟姐儿听言不由瑟缩一下小身子,微微垂下了头,细声解释起来。“未忘,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夫君莫怪……”咬住了唇瓣,心里又有些委屈起来,觉着自个并未道错,明明就是夫君错了。 陆叙见她一副小媳妇儿的委屈模样,心里便觉好笑,却又故意忍下,冷着面又道:“《女四书》想来你必是读过,如何还未学精?出嫁从夫的道理未学来?还需我再与你补上一回课?” 从未见他这样冷过脸,佟姐儿一时微有些被吓住,动动身子就要自他膝上起来,却又叫他双臂紧紧桎梏住,仰起玉面看他,便见他面上虽冷,眼眸里却藏着笑意,愣怔一下,才知他这是在逗/弄自个。 看清了这一茬,心下却仍觉着委屈,咬紧了唇瓣,迟一迟,才又捏起粉拳捶起他来。“我才进门不足一日,你便这样待我,日后的日子我可再不敢去想了。” 陆叙捉住她的小粉拳,挨个拿到嘴边亲一口。“有这样凶狠的小娘子,我亦再不敢去想日后。”佟姐儿愣一下,旋即才噗嗤一声笑出来,脸蛋儿埋进他怀里。“夫君坏……” “那便坏给你看……”旋即手上一扫,便将她压在了书案上。 新婚小两口在书房里打闹不停,便是隔着一道房门,二人又刻意压低了声线,使得屋外之人听不分明,可依甄氏长久来的判断,便知道那小狐媚子定又在教坏儿子了。她坐在堂前咳嗽一声,便派了丫头前去请人。 葱儿一时面上发苦,主子爷本就不爱言辞,平日里见了她与蒜儿也是只当未见一般,主子爷宠爱奶奶的劲儿头她今日是瞧见,眼下二人定在房内如胶似漆的缠着,她这一前去请人,可不就是做了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事儿嘛! 蒜儿低着头立在一边不吭声,葱儿越过她身前不由看她一眼,心里一时才觉,得了太太器重并非样样皆好,比如以眼下这桩事来看,若是她平日不得器重,这事儿便就该轮到蒜儿头上去。她心里叹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敲门。 青天白日,又是书房重地,陆叙再是胡来也绝无可能会在此处要了她,不过是过了回干瘾罢了。一番动作之下,衣裙尚好,未怎样褶皱,髻上的簪子却是有些松散了,书房内又无梳妆用具,这般鬓发凌乱的出门自是不妥,佟姐儿心下着急担忧,末了还不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这一瞪,明眸善睐的便似娇嗔,陆叙知她为甚担忧,便伸手掰下她扶簪的小手,为她整理起发髻来。佟姐儿先还怕他是来捣乱,可待她微一动动脑袋,便觉出发髻已经稳固,又是伸手扶一扶,见果真稳当了,便有些惊讶。 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下又有些吃味起来,撅了小嘴问他:“夫君为谁梳过发呢?手艺竟这样娴熟……” 自是为你,陆叙心里答,面上却是解释:“还不是为了你,总归多学一门手艺,并无坏处。” 佟姐儿还不肯信,盯住他看了两眼,势必要从他眼中寻出点端倪来。陆叙则拍拍她的小脑袋,示意她往门边看去,佟姐儿跟着他看过去,便见门上映出个人影来,当即便将还要问的话塞回了肚里。 二人一前一后隔了一步之差入得堂屋,丫头已是开始摆午饭,甄氏坐在上座面色不太好看,佟姐儿心下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母子二人已是入座,若是依照大户人家的规矩,自己便该立在一旁布菜,佟姐儿捏捏绢帕,想一想还是走近了甄氏身侧,并不知她的喜好,只每回甄氏看了哪一样菜,她便立刻用了公筷夹进她碗里。 甄氏哼哼两声,未看她一眼,整个屋内静谧无声,独有二人轻微的咀嚼之声。佟姐儿身子骨本就又酸又软,想是未曾站立过这样久,脚上不由就有些犯软,时间越久面色便越是有些发白。 陆叙俱看在眼里,怕她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便搁下碗筷开了口:“坐下罢,两日后还需回门,莫叫你舅舅以为咱们陆家亏待了你。” 甄氏刚要开得口,便就叫陆叙这话给堵得结结实实,她心里不喜,却也明白此女子算是低嫁入的他陆家,妆奁丰厚,出身名门,自个便是想苛待,也要先想一想她身后的娘舅家里。 甄氏见不好同儿媳发火,便只得暗暗瞪了两回儿子。佟姐儿听话的在他左手边坐下,为他先前的不吭声没来由便觉着有些委屈,正要抬起手去碰碗筷,饭桌底下便被他一把包住了小手,由着他暗暗捏了把,心下这才好受一些。   ☆、第七六章 用罢午饭不久,佟姐儿便叫甄氏先打发回房,眼下堂屋内只余下她母子二人。“当日你道之所以决定娶她进门是另有目的,可自昨日到今日你这种种所为,又该如何解释!” 甄氏语气不善,满面的气急败坏。“男儿成家立业,如今既成了家,便该将业立起来,往日你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钻进书房,今日却同她在里边厮混,只是一晚便叫你对她魂不守舍,难不成你就这样没有出息!” 陆叙拧一拧眉,道:“娘,儿子行事心下从来就有分寸。她既嫁我为妻,又是明媒正娶进我陆家的门,我便是当日决心娶她时目的不纯,如今她既成了我陆家的人,平心而论也该善待于她。至于书房内厮混,纯粹是娘的多心。” “你一张口能说善道,娘自是辩不过你。”甄氏虽然面色淡淡,语气却比方才好上两分,叮嘱他道,“男儿家理应为仕途奔波,万不能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尤其是这种不够端庄贤惠的女子,最是容易将你引偏了路,叫你整日痴缠于情情爱爱,迟暮年来才知碌碌终生,悔之晚矣。” 甄氏难得同他论起大道理来,天下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她甄氏早先虽是不如何在意,可一旦知晓了儿子的志向,心里便也渐渐重视起来。 如今更是一日不见他看书,心里便是发起急来,就怕儿子叫那狐狸精迷得不知进取,一心期盼的风光体面日子尽数都要泡了汤,甄氏心里这些个美好想法,陆叙自然不知。 自小到大娘都是这样一个性子,活了二十余年早已经习以为常,总归是生养自己的亲娘,多数时间能忍便忍能让便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便绝不同她争执理论。 眼下甄氏嘴上不停,他便在旁默声听着,待甄氏一统牢骚发完,气也就消去一大半,陆叙方暗里松一口气,回了自个房里。 佟姐儿回房后一颗心便是七上八下,罗妈妈几番在边上劝慰,也未能叫她安下心来。 待丈夫一进门,便立刻上前相迎,陆叙示意下人退去,揽着妻子的腰一道于临窗的大炕上坐下来。“怎么未去歇歇?”观她玉容显出倦怠之意,陆叙不由抬手摸摸她的乌发。 佟姐儿哪有心思歇觉,一颗心俱跑到了他母子二人身上,见他开了口,当下便细声问道:“娘都与你说了些甚?可是我不该去那书房,日后我再不去了,夫君为我说说好话,莫让娘因此厌恶了我。” 玉手扯住他的袖口,满目的祈求之色。 陆叙心中顿生怜爱之意,将她整个身子搂进怀里,伸了手指轻刮一刮她玲珑的小鼻头。“如何这样多心?娘不过与我商议明日回乡祭祖一事,又怎会平白无故厌恶于你。” “竟是这样?”佟姐儿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方佯作惊讶地道一句。 陆叙颔首:“昨夜想来是未睡足觉,先去榻上歇一歇,晚些时候我再来寻你。” 一路将她抱至榻前,轻轻放下后,才伸手为她取下头饰,褪去绣鞋与罩衣,扯过缎被覆上她玲珑的小身子,指尖再摸了摸她柔嫩的面颊,低头于她粉唇上轻轻一啄。“好好歇息。” 佟姐儿确实欠觉的很,轻轻嗯了一声,再看了他两眼,方才一下瞌紧眼睑睡去。 罗妈妈几人时刻注意着屋内动向,姑爷前脚刚出来,她三人后脚便要进去。哪知姑爷走个几步,却又是转过头来。“屋里炭烧的足,窗子上莫忘了留条小缝。” 罗妈妈当即点了头,连赞了他几声姑爷细心,陆叙这才再次离开。 这一觉便睡了近两个时辰,佟姐儿嘤嗯两声自梦里醒过来,微睁着美目迷糊一阵,方才唤人服侍她起来。一头乌发披散满背,佟姐儿坐在榻沿由着丫头为她穿鞋,接过温水喝下一口后,不免出声问道:“姑爷哪儿去了?” 为她穿鞋的是如意,回话的却是平安。“奴婢瞧着他去了书房,期间蒜儿进去送过一回茶,其余时间皆是房门紧闭着。” 平安道完,便又凑近了小声道一句。“姑娘不知,您睡着的时候,那上房可热闹了,奴婢未敢出去看,便藏在了门缝里瞧了眼,原来是姑爷的大姐在闹腾。” 佟姐儿蹙一蹙眉,丈夫的大姐她是有过耳闻,知道是个脑瓜子坏了的,虽则心下早有个准备,可自小到大身边便无这一类人,难免还是生出两分怯意来,不禁低了声音问她:“怎样个闹腾法?” “奴婢也未瞧清,只知道头发蓬乱,身上衣裙满是污垢,怀里抱着个枕头面上一副大哭大叫起来,脚上似还拴着个铁索,尚未听清她嘴上嚷甚,便叫葱儿一把推了进屋,随即便合上了房门,再瞧不见人,只听得一连的哭叫哀嚎。”平安一五一十道道出来。 “那、婆婆与姑爷未出来劝她?”佟姐儿面上微有些发白,光是听丫头陈述,她便觉身子打颤,若是瞧见了还不知如何。 “未呢!”平安回,“太太许是也在歇觉,姑爷自进了书房便未再出来一步,可见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行了行了。”罗妈妈适时止住二人,“这样的事儿姑娘日后少掺合,太太既将她关在屋里,可见就是怕叫她出来损了面子,万不好傻到主动同她提起,便是姑爷那处,也莫要想着去问他。” 罗妈妈张口闭口都是怕姑娘心性过嫩,说话行事一时失了顾忌,惹得婆婆丈夫不喜。佟姐儿听言,自是乖巧地点头。“晓得了。” 罗妈妈这才放下心来,待佟姐儿梳洗一番后,天色已是渐渐暗沉下来,这时间,陆叙便也迈步走进来。 “夫君。”佟姐儿柔着嗓音唤他一声,近前来迎他,陆叙牵住她的小手,待下人退去后,便一下将她揽于胸前,低头埋脸于她细嫩的颈间亲了几口。“抹了何物?竟这样清香。” 佟姐儿怕痒的缩一缩脖颈,红着脸轻轻推了推他。“自来就是这味儿,从未抹甚。” “噢?这是小宛玉体上自带的女儿香罢?”陆叙语声揶揄,佟姐儿心里漏跳一拍,他这话好不正经,一时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只好岔开话题道,“夫、夫君,何时才开晚饭?” 话一问出口,佟姐儿面上便更红,暗恼自个问甚不好偏是问了饭点,生怕他觉得自个只晓得吃,便又解释起来。“时、时辰不早了,该去娘房里了。” 有了晌午那一出,待到了晚饭时间,陆叙自然而然又唤了她坐下来,甄氏心里虽还想着拿大,可儿子已是开了口,她自然不好再拆了他的台。 相安无事用罢晚饭,回房便命丫头抬热水来,哪知二人空着桶出去空着桶回来,如意先是看一眼不远处正歪在炕上看书的姑爷,之后才小声同姑娘道:“太太在边上瞧着呢,说是昨日才洗过,今日便不需再洗了……” 这却只是其中一句,如意并未尽数转告,就怕惹得姑娘心下生堵。 实际她道未道完,佟姐儿心下已是有了气性,转身看他一眼,见他却只专注于书本,竟是半点未发现她的不妥。知道这个婆婆得罪不得,便只好压下心底的不适,命丫头再只去提了洗漱的水来。 自小养到大的习惯,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洗了牙净了面余下的一盆热水便用来擦了身子,便是如此,换上了寝衣佟姐儿仍觉着满身不适。 这时候陆叙才搁下书本,揉一揉眉心朝她看过来。“怎地了?”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在一旁,不由伸手将她拉近前。“手上这样冰凉,还不躲到榻上去,干立在地上做甚。”陆叙皱了眉。 “我原是想上榻的,可还想着洗一洗身子,不洗我便睡不着……”佟姐儿垂了脑袋小声说道,模样怎样瞧都有些委屈的意思。 “那便派人抬来热水便是,委屈个什么劲儿?”陆叙自炕上下来,闻言好笑地拧拧她粉嫩的面颊。“难不成我还不许你洗身子了不成?不过洗或不洗都是一样好闻。”说着就凑近她的玉颈间嗅上一嗅。 “夫、夫君……”佟姐儿不由退后两步,仰起玉面,睁大美眸看了他许久,末了才蹙了细眉道,“为何觉着夫君变了?与之前不同了……”佟姐儿脑子一热,便是脱口而出。 “嗯?怎样不同?”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佟姐儿与他对视一眼,便再不敢看他,下巴又叫他擒住,只好垂下了眼睫,支吾起来。“没、没怎样不同。” 陆叙只当她是被今日自己略显得放浪的举止吓到,便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乌发。“时辰不早了,早些洗好身子上榻歇息。”他这话实属关心,佟姐儿听了却是难免心下一跳,又叫她想起昨夜那羞人之事。 主子爷都发了话,哪个敢不听? 厨娘子也是不好做,往日主子爷未娶妻时,平日只需顺着太太就是,如今娶了个仙女儿家来,哪知差事上越加难办起来。顺了太太,还得防着莫要得罪了奶奶,一个是主子爷的亲娘老母,一个是新进门的仙女儿娇/妻,手心手背都是肉,竟是两边也不敢得罪。 太太方才有意难为,不叫奶奶派来的丫头抬了热水去,眼下平安如意又是来要热水,她本意是想听太太的吩咐打发走,哪知二人张口就道是主子爷的意思,厨娘子踌躇一会儿,到底给升了火。 平安二人瞧得分明,那专门烧水的大铜壶上,几个小细眼明明冒着热气,这厨娘子偏还不肯损了面子,假意升起火来。“二位不如暂且回去忙忙别的,我这升了火少说也要一刻钟才沸腾的起来,不好叫你二人总等着……” 平安性子躁,有意在这等着看她出丑,如意却不愿平白得罪了陆家的老人,拉了平安便是回到二人住的耳房坐下。“姑娘处境已是不好,你就莫再为姑娘招惹麻烦了!”如意微恼。 平安往榻上一倒,朝她翻了个白眼儿。“没劲儿!” 一刻钟后,二人再去抬水,厨娘子便再无二话。二人只拿一根扁担,中间挂了钩子勾住木桶把手,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连续挑了五六回水位才及浴桶中上几寸,热水既够了,便再去挑凉水来兑。 佟姐儿洗完身子,便又换了身寝衣坐在镜前通头发,借着铜镜瞧见他正在更衣,先是褪下棉袍,随即又是中衣,到最后便是赤着膀子只余下一条底/裤遮住羞处。 陆叙似有所觉,朝她这边看过来,佟姐儿心下一慌,赶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慢慢通起头发来。这里面上正染霞似的红起来,不远处便传来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的声音,她略微一愣,旋即赶忙起身来到净房,并不进去,只在门边瞧了一瞧。 他一个大男人,自不像女子那般讲究,大刺刺地坐在桶里洗澡,便是浴帘都未拉上,佟姐儿面上通红,暗道她方才洗身子的水还未舀出去,此刻夫君用的水便是她方才洗剩下的。 难为情地坐到了榻上,不待他洗毕出来,便赶忙褪了软鞋上榻,躲进被窝里便佯装睡熟了。 陆叙擦干身子,穿上寝衣出来,他却是真以为妻子睡熟了,昨夜自己过于孟浪,许是伤了她细嫩的身子,此刻便是生出几丝旖/旎念头,也是舍不得再动她,钻进被里动作小心地将她搂进怀里,便是歇下不提。 翌日一早,因着要回乡祭祖,主仆几人便起身的格外早些。吃罢早饭便上了路,丫头奶母俱未带在身边,同行的除了她与夫君之外,便只得婆婆一个人。 陆叙雇下马车,三人一时便坐进一间车厢。 马车行在城里的街道上尚还未如何,一旦入了城郊,便是不可避免的颠簸起来。陆叙与他娘是早已习惯,佟姐儿却是少有这样,刚颠了一截路,小脸上便止不住地发白,头上晕着,手上又捏着帕子捂住小嘴,胃里更是起了犯呕的意思。   ☆、第七七章 马车立时停下来,顾不得娘还在边上,陆叙上前便先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随后又摸了摸脉搏。“闭上眼歇一歇,再有一半的路程便到了。”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旋即便将她脑袋按进了怀里。 甄氏坐在一旁早已黑了脸,马车一停下,适才犯呕的感觉便渐渐消去,佟姐儿脑袋里晕乎乎,心下却十分明白,见夫君这样在意自己,心里是既欢喜又担忧,并不敢去看甄氏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闭上眼睛,靠在夫君怀里养神。 未过多久,马车又是跑起来,陆叙特意吩咐车夫行的慢些,如此,本该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耽搁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 甄氏一张脸甭提多难看了,若不是在外头,早也要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骂,这个有了媳妇便忘了娘的臭小子!竟叫个进门不足两日的狐媚子给牢牢拴住了,实在令她心下十足的不痛快。 陆家村有着近百户的人家,人口可谓不少,放眼族里陆氏子孙虽多,可真正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却是寥寥无几。族里上一个出的秀才还是在百年之前,因而此番陆叙携新妇回村祭祖,当日便引起了许多人的重视。 族长是个年近古稀之年的老者,既为族长,那必定是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眼光见地同寻常族人比较,自也有所不同。就他接任族长这几十年来,族里皆未出过一个人才,如今百年之后,族里好容易出一个秀才,自是领着一众族人于村口相迎。 陆叙的亲爹陆建新,原是陆家村众人嗤之以鼻的人物,在世时便不学无术,嗜赌成性,终日里浑浑噩噩度日。莫说一干血缘不近的族人,便是他的两个亲兄,也是十足厌憎于他,只恨不能同他断绝关系。 当日陆建新横死赌/场,亲兄的刻意疏远,家中一双儿女亦是年龄幼小,死后还有人上门讨债,甄氏与一双儿女已是自顾无暇,只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又如何能凑足银子为他风光大葬。 陆建新草草下葬,债主们一个个便似那索命的阎王一般,日日上门要债,她一介女流,平日虽则有个泼辣的名声在外,可当着一干地痞流/氓,便是再肥的胆量也要颤上一颤。 因着没了法子,不得不将闺女嫁出去,嫁闺女换来的聘金俱叫债主抢走,屋里略值点钱的物件也是叫人一并洗劫而空。亲大伯亲二伯心硬如铁,只恨不得无她这三房一家,又如何会前来救济她孤苦伶仃的母子二人。 终是娘家听着了风声,送了大米油盐来,她母子二人才得以维持生计。 好在儿子自小便懂事孝顺,在舅舅家来回几趟路上,叫他碰着了杨红花她爹不幸栽倒在了地上,他便上前扶了一把,这才误打误撞让杨大夫收做了徒弟,自此在他手下学医,家中一日日有了进项,日子这才渐渐好过起来。 便是如此,村里子的族人也多是瞧不起她一家,平素没少在背后编排议论着,见她一家进了城,在城里置办了宅子,一个个便似酸倒了牙,背地里不知费了多少唾沫星子,只道她忘本,贪图安逸,竟连乡下老宅也不愿住。 往回每回回来,甄氏便怕叫人提起痛处,因此一年回来的次数十根手指头也能数得完。如今却是不同了,上回回村排场虽不及这样大,可往日那些暗地里埋汰她的也是满脸堆笑的跑近前套热乎,夸赞她好福气,总算苦尽甘来,日后儿子做了官,可莫要忘了她们这一干亲戚。 甄氏只觉扬眉吐气一回,再不惧族人们的目光,瞧着几人巴结的嘴脸,心下便十足的不屑,嘴上也只敷衍应付。眼下她三人一下马车,众人的眼睛便齐刷刷地扫过来,甄氏母子二人方好,佟姐儿却是小小吃了一吓,未想这处竟这样多人。 规规矩矩跟在婆婆身后,对着族里的众位长辈见过礼,才又叫一干女眷拉着问东问西起来。“一看便知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娘家是哪里的?” 这些个女眷当中,多数人都是一辈子未进过城,村里人规矩浅,说话嗓门儿糙不说,便是平日一处说个话也要动手动脚拉拉扯扯。她们自认为是爽快,佟姐儿却微有些不适,手腕子叫几个妇人握的发疼,抽了几回手才给抽出来。 先前的问话还未回答,便又有一人要问,还未问出口,那边陆叙便走了过来。当中有几位长辈,他便有礼地先打了声招呼,之后才道:“稍后再让内子过来,眼下先容晚辈领她过去祭祖。”众人自是点头不已,待见他二人离去后,不免又是窃窃私语起来。 今日之所以前来,一则是为了领新妇拜见祖先,二则便是为了将小宛记入族谱,算正式成为陆家的媳妇。说是记入族谱,实际不过是于他的名字边上记下一个“妻佟氏”罢了,准确的名却是无有。 佟姐儿跟着夫君自祠堂里出来,一路上族长皆在与他谈话,族长身后几位族内的长老亦是一副语笑晏晏。“时辰不早了,去三祖父家中用饭如何?”族长捋着花白胡须,他年近古稀之年,确实与陆叙祖父年岁相当,一村的陆姓,祖上同一根血脉,为着显示亲近,便这般自称。 说是三祖父,血缘上却是离得甚远,眼下两位亲伯父皆在边上,避亲择远却是有些不妥。陆叙的两位伯父想是看出来,其中一人便道:“三祖父既开了口,你便去罢,走前再回来一趟便是。” 他二人虽是也想留侄儿家去用饭,可族长既开了口,自然不好同他争抢,便只好这般说道。 陆叙三人一道去了族长家中,既为族长,家中宅院便要比得寻常族人宽敞许多。这一家却是人口众多,可谓儿孙满堂,甄氏见了不由又是心中艳羡。 族长的老妻已是逝世多年,家中一应中馈事务便是长子媳妇儿钱氏在管,钱氏比得甄氏要长上个七、八岁,男子有男子的话说,她们女人家便坐在一处说着女人话。“弟妹好福气呀,如今孩儿出息了,又娶回个这样好看的儿媳,日后可有的清福享咯。” 众女眷坐在屋里,置了炭盆屋里便不显得冻人,桌上摆了几样零嘴儿点心,钱氏嘴上说叨,眼神儿却是一径地往佟姐儿身上打量。佟姐儿叫她盯得浑身不适,只好伸手去逗/弄边上几个小娃。 “甚么福气不福气的,我只盼后半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一家子平平安安过日子,便是妥了。”甄氏道,亦是看了眼正逗/弄着小娃的儿媳。“再如嫂嫂一般,得几个孙孙养养,这辈子也便知足了。” 甄氏笑着道,钱氏听了,却是盯住佟姐儿那纤婀的腰身看了许久,心下摇一摇头,面上却也是笑道:“这算个甚,弟妹定能早日抱得金孙。”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俱离不了孙儿孙女,佟姐儿一张玉面微微发烫,立在地上不过三岁的小娃儿盯了她许久,忽地叫道:“祖母,仙女儿啊仙女儿!画上的仙女儿!”屋子里众人皆朝她看过来,佟姐儿心下虽有些不好意思,却是晓得该冲着众人笑一笑。 午饭便是钱氏的几个儿媳安排的,男人家坐了满满一席,女人家这处却是只多不少,加之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娃,佟姐儿这一顿可谓吃的不太安宁。 用罢午饭,再坐下喝了一壶茶水,陆叙才起身告辞,佟姐儿跟着婆婆同他在院里会和,这才叫众人送至大门口离开。之后又去了大伯二伯家中,留了将近半个时辰,三人方乘坐马车离开。 甄氏到底是年近五十的人了,这时间上了马车后,便垫了个大迎枕于身后靠在车壁上养起神来。甄氏坐在正位子,佟姐儿原是同夫君各坐于左右窗下的长凳上,这时间甄氏闭了眼,陆叙不由伸长手来牵住她的小手。 他的手心里温度滚烫,俊脸上亦是有些泛红,整间车厢内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味,知道他晌午时喝了酒,便是眼下人未喝醉清醒得很,她心里也是不由生出几分担心与不满。 心里想着,手上又被他微微使力捏了一下,佟姐儿不由抬起头来,便见他嘴唇张合唇语吐出来个字来。“过来。” 佟姐儿看一看闭上眼睛的婆婆,轻轻摇了摇头,陆叙嘴角微扬,不待她反应过来,便手上微一使力,一下就将她带入了怀里。 佟姐儿低呼一声,倒在他身上忍不住缩头缩脚起来,暗暗自他怀里抬起头,便见婆婆不过换了个姿势养神,心里这才放心不少,转过头来又轻轻捶他两下,似乎是在恼他不知轻重。 二人在车厢内,亲娘又在边上,陆叙便是想同她亲近也只好忍住,将她轻轻放下来,让她挨着自个边上于长凳上坐下来后,便凑近她白嫩的耳边,低声道:“今日可累着了?”说罢,便是揽住她圆润的肩头,好让她靠在自个身上。 佟姐儿摇一摇头,又是蹙了眉细声道:“夫君吃酒了,吃多了要伤身,日后别再吃了。”她话里满是关心之意,陆叙听了心下熨帖,便吻了吻她的发顶低声答应下来。   ☆、第七八章 当日三人回到家时,已是天色渐暗。 因着明日需启程前往祁安,当日下午便需备好回门之礼,甄氏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陆叙便只好亲自安排。 回门,即成婚后三、六、七、九、十日或满月,女婿携礼品,随新娘返回娘家,拜谒妻子的父母及亲属。小宛双亲早逝,自小养在外祖家里,此番前去拜谒的自然是纪家,因两地之隔,他二人便只好明日启程,算算行程,恰好能赶在第六日归宁。 知道明日的行程后,佟姐儿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若不是回门事大,且是不去不行,她宁愿再不回那纪家。眼下心里叹气,面上却不好显露出来,见夫君进来,便忙上前迎他。 费了将近一个下午,陆叙这才将回门礼置办妥当。知道他是去为回门一事置办回门礼了,佟姐儿便为他倒了杯热茶送到他手上,柔声道:“夫君忙了这许久,该喝口茶歇歇。” 陆叙在热乎的炕上坐下,闻言未去接茶,伸手便把她抱于膝上,佟姐儿轻呼一声,手上微晃,茶水差点子叫洒了出来。“夫君。”佟姐儿唤他一声,语气微恼。 陆叙却是低笑,伸手夺过茶盏一口饮尽,随后将茶盏搁置于炕几上,伸手便又是拧拧她的嫩颊。“怎地?竟生了恼意?”说罢,便佯作不虞地皱一皱眉。 佟姐儿摇一摇头,小脸上微红,连忙解释起来。“未,不过是怕茶水烫着了夫君……” 陆叙本还想逗她两下,却见她玉面含.着困顿之意,便只得止住念头。蓦地一下站起身来,拦腰抱起她娇.软的身子,一路大步往净房而去。 两条玉.臂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佟姐儿小脸埋在他颈间,心下扑通扑通一时间便如小鹿乱撞。 被他放在地上,还未缓过神来,他一双大掌就朝她伸了过来,佟姐儿不由羞得后退两步,却是退无可退,身后立着一架置地屏风,无助地咬着唇紧挨着屏风,眼睁睁见他一步步逼近身前。 他好似胸膛微震,低低笑声自头顶传来,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一下罩住,净房内烛光本就昏暗,他一个大男人挡在面前,遮住了大半的烛光,眼前亦是昏暗不少。 正咬着唇瓣不知如何是好,纤婀的腰身便被他一手握住,旋即小袄的盘扣便叫他一一解开,佟姐儿先是愣住许久,而后才一下反应过来,羞得立马捂住胸口。 陆叙却是不疾不徐,一面将她两只小手按于身后,一面极富耐心地为她宽衣解带,手上不时触碰两下她的私.密之处。 佟姐儿从未叫人这般对待过,眼下对方是自个的夫君,她心里虽羞愤不已,可又知晓不好同他抗拒,只好压下羞耻之心,微瞌上美目,盼着他动作快些。 娇红的小袄叫他扬手扔在架上,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陆叙照旧只用一只手耐心地替她褪.下中衣,佟姐儿身子止不住一颤,此刻上身只得一件肚兜挂着,隔着丝缎缝制而成的红底绣鸳鸯戏水丝兜之下,两只饱.胀的玉.兔垂手可得。 美味就在手边,陆叙却未去触碰,而是伸手于她白嫩小巧的肩头揉.抚两下,之后又移到身后抚上她光.裸的嫩背。佟姐儿叫他这样一番举止,弄得再不敢抬头,咬紧了唇瓣,微微别过面颊。 他手上动作不停,没个两下她身上便只余下一件肚兜与一条亵裤遮掩羞处,佟姐儿面颊通红,手上挣扎两下想要他松开自己,陆叙却是不许,见她挣扎不已,索性一下解开她肚兜上的丝带。 月匈前一松,佟姐儿再不敢挣扎,敏锐的感觉到他又扯下了自个的亵裤,身子一瞬间呈赤.裸状态,便是对方是自个的夫君,也是觉着万分羞耻,偏他又不肯松开自己,佟姐儿微睁开美目,玉.腿紧.夹住,见他衣冠齐整,自个却赤.身裸.体,一时间羞得就要哭出来。 “夫、夫君,放开我……”佟姐儿挣扎两下,细颤着嗓音央求他放开自个,陆叙却是不放,眼睛直直盯住她月匈前两只颤巍巍的娇.兔看,佟姐儿这下是真的哭出来,“夫、夫君,呜呜呜……” 不妨她真的哭起来,陆叙手上不禁一松,佟姐儿立刻抬手捂住乍现的春.光,心下仍旧委屈不已。蹲下.身子就要拾起遮身的小衣,哪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个又叫他拦腰抱起,赤果果的被他放进浴桶。 进了浴桶,佟姐儿方抹了泪珠儿,两条手臂一条遮住上头一条掩住下头,却是背过了身子不敢去看那正在宽衣的夫君。 雪白的玉.背背对着他,陆叙褪尽衣物后,便已最快的速度落进了浴桶,桶中的香汤一阵激荡,佟姐儿的心便也跟着晃荡起来。 玲珑有致的身子背着他贴在桶边上,正怯的不知怎样好,腰间便又是蓦地一紧,旋即便又是入了他的怀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叙方抱着佟姐儿出来,自然未能尽兴,不过是因桶中香汤逐渐冷却,不忍让她在里边挨冷受冻,这才草草收场。同他又不是头一回了,佟姐儿自然晓得他的厉害,叫他抱到了榻上,便立刻软声求起来。“身子疼的慌,求夫君别来了……” 陆叙有些不满,怕他真的生气,佟姐儿便又软着身子偎上去。“夫君,明日还需赶路,咱们早些歇息罢。”嗓音里含了困顿之意,靠在他肩上便有些睁不开眼睛。 身体确实还未完全释放出来,见她这样困顿,又念及才破.瓜不久,恐伤了她细嫩的身子,便只好强行将谷欠望压制下去。佟姐儿瞧得分明,心里更是感动,暗道她这身子才刚破.瓜,待养好了定要好好顺他一回。 翌日一早,因着要启程,二人便起身的极早。 饭桌上甄氏不吭一声,饭罢后却是单独留下了陆叙,佟姐儿自先回房,心里又是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此趟回门,因着有夫君陪在身边,奶母几人商议过后,便决定只带如意一人去,罗妈妈与平安便留在家中看守财物。自然也是罗妈妈的意思,晓得姑爷爱同姑娘亲热,安个如意在边上待着还好,若是她在边上待着便有些不妥当了。 再则,这甄氏性情不好,趁着人不在了,进屋翻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思来想去都是留下来看守姑娘的嫁妆较为妥当。 佟姐儿在屋里未等候多久,陆叙便是进来。除开必带的回门礼之外,佟姐儿亦准备了两身二人的换洗衣物,此番回门,必定要住个几日才走得脱,日常所需之物自不可少。 陆叙观她样样准备的妥当细致,心下便有些满意,登车之际,甄氏到底还是出来送了一程,一连叮嘱他早日回来,莫要耗费过多的时日,又道出门在外,定要注意安全,陆叙自是应下不提。 所幸一连几日都是好日头,马车抵达纪府门前时,便有下人来迎,确认了是嫁出去的佟姑娘回门了,这才准许驶进去。 因着新婚不久,此番又是回门,衣着上除却体面之外,便还需吉祥喜庆。 佟姐儿照旧着了一件娇红缎面刺百蝶穿花小袄儿,底下一条石榴红如意纹百褶裙,头上发饰仍旧素雅,除开几支固发的素簪之外,便只得一支金镶玉点翠步摇,雪白的皓腕上却是叫人移不开眼,两只水色足十分清透的血玉镯子,套在雪腻的腕子上,倒是十足的晃眼。 纪老爷与周氏作为长辈,自不好前来迎接,便是杜氏与纪大爷前来相迎。 十多日未见,杜氏却比得往日丰腴不少,面上含.着盈盈笑意,佟姐儿屈膝要同她见礼,却叫她一把拉住。“总算盼回来了,一路上赶来定累了罢,去拜见了老爷太太,便可先回房去歇息。” 她这样体贴,佟姐儿自然笑着回应。“尚好,不如何劳累,倒是表嫂如今有孕了还来相迎,叫佟姐儿有些过意不去。” 佟姐儿嘴上说着,眼睛却往夫君那边望去,大表兄同他立在不远处,眼下二人不知在谈论着甚,倒叫她隐隐觉得大表兄神色有些不对。 杜氏却是半点不觉,挽着她的手便同纪大爷道:“老爷太太正等着呢,咱们快些进去。” 堂屋内除开纪老爷与周氏之外,便是一干姐妹也在其中,曾姨母既在府上安居,又是纪二爷的准岳母,此番同芳姐儿便也在屋中坐着。 唯独纪二爷不在屋里,他在廊下已是立了许久,这时间才见几人往这边走来。 远远便瞧见那一抹娇红的倩影,纪二爷一瞬间心里钝痛,望着她娇海棠一般的面容,便是心涩不已。 再抬头便见距她二人几步之外的大哥与陆叙,那陆叙一袭暗红云纹锦袍,衣冠齐整,身量伟岸,清隽文雅的眉眼间尽是志得意满,好似一派悠然。   ☆、第3章 .16城 出了阁的姑娘与没出阁的姑娘到底有些不同,周氏才看了两眼坐在底下眉眼含情的佟姐儿,不由又是将目光转到陆叙身上。这个青年,却是有些令她意外,若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光凭长相气度、言谈举止,只怕要误以为是哪个大族出来的子弟。 先不论后周氏如何作想,光只说纪老爷,便是对这个外甥女婿有些满意。拍拍椅子扶手便是突地站起身来,招了招手示意外甥女婿跟着他走,不光他二人走了,便是纪大与纪二也一道跟去。 堂屋里一时,便只剩下女眷。周氏这个时候才多说了两句话,“原先想着你这丫头嫁的远了,我是一连几日未曾歇好觉,今日见你体体面面回来,我这个颗心也就放心一半,只要在夫家过得好,远便远一点,总归不算大事儿,日后遇着了不顺心的事儿,大可回来告诉舅母,舅母定会为你做主。” 周氏这番话说的叫人听不出半点假意来,她面上浮现出和蔼的笑容,便是说话的语气也是显得情真意切。若不是早先知道了她的真面目,眼下佟姐儿定要对她这话信以为真。 她这话扔过来,佟姐儿却是不接,只佯作害羞地垂了头。 周氏面上笑意不减,盯住她再看了两眼,才又道:“路途奔波想是身子骨也受下不少罪,先回房稍作歇息,再晚一些便要开席了。” 新嫁娘回门本就是大日子,虽说是个外甥女儿,可也是自小在纪府里养大的,权当纪家的姑娘养了,因此,面上该有的规矩习俗亦是样样都不可少了。这回门宴,就是当日一桩大事,切不可应付敷衍。 心里头自然是不快,可碍不住老爷在边上盯着,周氏便是不为了保全脸面,也得顾及一下自家老爷的权威,自是照着规矩安排起来。 佟姐儿自堂中出来,却不是独身一人,杜氏许久不见她,这段时日心里负担减了,人便也变得明丽起来。挽着她的手便是一路往自个院里去,面上笑得柔和。“我观我那妹婿是个品行好的,佟妹妹好福气。” 说着便是拍拍她的小手,佟姐儿玉面上微红,二人行在道上,径直往静颐院去,过一会子,才细声开了口:“甚个福气不福气,表嫂莫要打趣儿我了,如今你这才是真正的好福气。” “我这却是来之不易。” 杜氏不由叹一口气,末了又是忆起医嘱来,赶忙又舒展开眉头。“你二人站在一处,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适才短短的时辰内,便见他看你的次数不下十回,表嫂算是过来人,他那眼里的在意却是做不得假,女人家一辈子盼着甚?不过是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子女孝顺算是容易,夫妻恩爱却有些难度,嫁个心中在意自个的人,可不就是天大的好福气?” 杜氏这话道出来,心里不由又是有些发酸。早先她亦是有些同情丈夫的这个表妹,先不论男方品行好坏,便只论是远嫁一项,就不是一桩好姻缘。 但凡嫁做人妇的都晓得这个道理,不论娘家是贵是贱、是富是贫,总归有娘家与无娘家其中就有个大差别。再一样就是远嫁,论你娘家再富贵,离得远了,有些时候必是不可及时照拂到,长久下去便也跟个无娘家一样了,更莫说这还只是个纪家的表姑娘而已。 杜氏心里也是多愁,她一则晓得丈夫心里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恐佟姐儿失了纪二这一桩姻缘,日后再无人上门求亲,长久耗这般下去,老爷太太迟早要西去,届时府上一应便是自家丈夫说了算,不说出于本意,光是以一个照顾为名将她收入房中,并非是何困难之事。 收个出身低微的丫头,她还尚可接受,若是到时真的将佟姐儿收下,那她这后半辈子也就甭想过得痛快了,所幸她还是嫁了出去。 这便是第二则愁,知道有人上门求亲,她心里何尝不是卸下一块大石,待晓得了是个家处异地的人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为她忧心。 夫家是个品行好的,便另作他论,若是运道差了,遇上个口蜜腹剑的人家,依佟姐儿这般的性子,定是要叫夫家压得死死。如今看来,倒是她命好,至少眼下,那陆家男儿待她还是有些在意,只不知日后如何。 这些个话杜氏自然不会无脑到同她道明,佟姐儿却是仍旧微红着小脸,表嫂这话先不论真假,此刻听了,她心中都是溢满了甜意,一瞬又是忆起他是如何欺负自己的,近日来是相处的时日越长,他便待自个越加放肆起来。 杜氏见她一张玉面粉透,便知自个猜得不错,心里自然也是为她欢喜。说话间已是近了院子门前,二人手挽着手一道跨了门槛,一径往那暖房行去。 入了屋,二人便解开斗篷,一齐坐上了暖炕。杜氏房中不比佟姐儿的屋子,所在之处自是通了地龙,屋外寒气冻骨,屋内却是恍如暖春。 杜氏命丫头送了几样茶点进来,而后才是又道:“妹婿瞧着倒是不错,就是不知你那婆婆如何?到底是抬头不见低头就见的人物,可要同她磨合好关系,凡事不论对错,且先顺着她便不会有错。” 杜氏嫁进来几年,便是遵循着这一守则,虽则也是受下不少的委屈,可到底没有因小失大,如今同周氏的关系,也算是处的相对融洽了。 “婆婆想是性子要强一些,心地该是不坏的。”佟姐儿捧了杯盏于手中握着,想起夫君的话,便又是道一句,“公公去得早,婆婆年轻时该是吃下不少的苦,性子若是不强一些,想是就要遭人欺压,这样想着,也是情有可原罢。” 佟姐儿微微蹙了眉头,一想到夫君小时候定也是吃下不少的苦头,心里便有些心疼,抿了唇儿,不待杜氏接话便又道:“她既是夫君的亲娘,便也是我的娘,自会同她好生相处的。” 杜氏这下也是看了出来,感情这二人是两情相悦,一拍即合。她心里为她欢喜的同时,不免又是生出两分涩意来。“这般便好,不若就在表嫂这处养一养神,没个多久也要开席了,省得来回跑个几回。” 佟姐儿自是点头答应下来。 约莫两刻钟后,佟姐儿方睁开了眼睛,杜氏这时间却在次间,大姑娘正到了把尿喂奶的时间,奶母抱着她几回哄不住,杜氏老远听见了,便才赶过来。 听丫头道是佟姑娘醒来了,便命丫头抱着大姑娘一道来见她。佟姐儿这时候仍坐在暖炕上,听见屋外小娃的哭音,便猜到是大姑娘来了。杜氏跨过门槛进来,佟姐儿便已放下茶盏起了身。“大姑娘这是怎地了?怎地哭个不停?” “是个爱哭的丫头呢!”杜氏在暖炕一边坐下来,伸手自丫头手上接过来抱着,没个一会儿便止住了哭音,只还扁着小嘴一抽一抽的。 佟姐儿瞧得稀奇,忍不住凑近前看,见她生了个小圆脸,眼珠子乌黑圆溜儿,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不觉伸出手来轻轻摸了一下。“表嫂,她可真小真嫩。” 杜氏听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哪个小时候不嫩,便是你如今这张小脸,也是同她差不了多少。”这话却是不假,杜氏本身皮子也是白皙光洁,可跟眼前表妹的凝脂雪肤一比较,登时就失了两分光彩,显得黯淡不少。 佟姐儿叫她夸得面上微红,几回伸了手想要抱抱这小娃,却又怕她哭闹起来,杜氏想是看出她的意思,便一下塞进她怀里。“总归日后也要有的,提前练练也是好的。” 佟姐儿自不敢站着抱她,在炕上坐定了才敢伸手接过来,正想再摸摸她,杜氏便说出这样羞人的话来,一时间只得咬了唇儿含糊着道:“哪儿有那般快,我还未准备好呢。” 杜氏忍着笑,一手贴上小腹,面上神色柔和。“这样的事儿有快有慢,哪个就好说得准,总归多学学也不算坏事儿。” 佟姐儿点了头,小心将她抱在怀里,垂着眼仔细打量一回,这大姑娘却是遗传了她生母的长相,半点不似大表兄。 佟姐儿再摸摸她的小脸,知道她生母生产时难产去了,如今她身份上虽差了一层,可却是府上正正经经的大姑娘,想来日后会是有个好前程。   ☆、第3章 .16城 杜氏如今有了身孕,周氏自是将她当作宝贝似的供起来。 若是依照往日,这回门宴只怕是要交到她手上让她来筹办,眼下却是不同,平日晨昏定省都叫她省了,就怕她来回走动生出意外,一个不慎将她期盼已久的金孙子折了。 她心里记挂着这事,自然不会叫媳妇操劳。宴席一开,众人便依次在席位上坐下,纪老爷为首领着两个儿子并一个外甥女婿坐在屏风另一侧,屏风内一侧则坐着周氏等女眷。 男席上人数不比女席上多,却是比得里面热闹,都在一个厅内,便是摆了屏风隔着,纪老爷几声哈哈大笑,里头照样听得一清二楚。 佟姐儿抿一抿唇,心里有些子担忧,周氏看在眼里,却是不曾开口。杜氏便坐在佟姐儿边上,见此,方低声笑道着:“左右在自个家里,便是醉了也不打紧,倒榻就能歇。” 她这话虽是压着说的,可一席的人哪个不是时刻盯着她看,杜氏将一开了口,众人便一齐朝她看来。周氏捏着白玉小盏送一口温好的杨梅酿进嘴里,神情淡淡。 佟姐儿紧紧手上的银筷子,心下晓得多说无益,便只抿嘴笑一笑带过。 哪知道她想带过,曾姨母却是寻着端口岔话进来。“新婚小两口便该是如此,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时节,只莫真叫姐夫给灌醉了,回头佟姑娘定要心疼抱怨。”曾姨母道完,便就捂嘴乐起来。 佟姐儿面颊微红,晓得她话里不安好心,虽则调侃,可二人自来不熟,此刻这样揶揄她,非但不叫她觉着欢喜,反倒生出两分厌恶来。 “曾姨母这话说的好生偏颇,舅舅怎样的性子哪个不知,为人处事最是讲究分寸道理,夫君同他在一处,我也是一百个放心,绝无可能会心生抱怨。” 佟姐儿刚一本正经的道完,曾姨母便又是拍了手笑起来。“佟姐儿性子执拗,开不得玩笑,这样竟也能较真儿起来。”说罢,又是笑个不停。 佟姐儿垂垂眼睫,不愿再同她多话。杜氏见此,心里也是不喜曾姨母这番作派。“佟姐儿面皮子自小.便薄,曾姨母就莫再打趣儿她了。” 曾姨母闻言,却是看了杜氏两眼,笑着再摇一摇头,之后便未再开口。 素来就咋呼的珍姐儿,今日十分不对劲,周氏坐在上首不时看上两眼幺女儿,几回都见她坐在位上愣着不动,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屏风瞧,面上一副游离的神色,一时间也是不明。 散席后,众人相继离开。 芳姐儿在纪家待了这许久,期间虽是受下不少珍姐儿的气,可因着母亲日日在耳畔念叨,又因她心下晓得周氏疼爱这个幺女儿,同她打好关系于自己而言自是有利无弊。 种种原因下,这才肯在她跟前一味做小伏低充当出气筒,时日久了,珍姐儿便也渐渐待她好些。 今日席散后,她照旧等着珍姐儿一道走,二人刚走个几步,珍姐儿便突地停下来。“你自先回去,我落了一样东西,取回来再走。” 芳姐儿闻言,却是不肯走。“甚样东西?我同你一道取罢。” “不可!”珍姐儿突地扬高音调,朝她翻了个白眼儿,面上有些不虞。“叫你回去你便回去,哪来这样多的废话!” 碰着个硬钉子,芳姐儿只觉颜面尽失,晓得边上丫头都已习惯,自个也不再扭捏。“那好,我便先回去。” 芳姐儿含.着屈辱离开了,珍姐儿这时候才收起怒相,一张秾艳的面上一瞬间烧了起来,转身提裙便往回走,丫头跟在身后几欲追赶不上。 陆叙几人亦是出来,先不说纪老爷是否想灌醉他,眼下他还神志清醒,偏先前劝的最狠的纪老爷却是醉了,这时间正由着两个儿子搀着。 珍姐儿尚未进门,便撞见了这几人,一时间不知怎样好,红着面便在边上杵着不动。 纪大爷一眼便瞧见她,忍不住皱一皱眉头。“时辰不早了,还不回房,杵在此处做甚。” 珍姐儿心里有些惧他,便撒娇地喊了声大哥哥。“落了样东西,正回来取呢,大哥哥何必这样板脸!” 纪大爷却是面色不改,“取回了便赶紧回房,莫在院里瞎晃荡。” 珍姐儿有些委屈,见他几人一道离开后,方咬着唇瓣狠狠跺了回脚,气哼哼地回了自个院里。 佟姐儿自是住在自个出阁前便住的碧霄馆内,陆叙却是宿在前院客房。洗沐后坐上床头却是半分睡意也无,想着今日要一人睡,心下便有些想他。 此刻陆叙亦是躺在榻上,屋中一灯如豆,昏暗的烛光下,映照得他整张俊脸都显得有些诡谲起来。 前世娶了小宛之后,他也曾陪着她回门,只有一样不同的便是,那时他还只是一介以医病营生的无名小卒,今朝虽称不上大人物,可与得前世相比身份上到底好看一点。 如此,纪家人才待他比得前世热络两分。 纪老爷今日所道之言,字字句句皆要他放弃青州一切,举家迁至祁安安家落户。又道此番一来,不说于佟姐儿更好,便是于他也是大有好处。 这个大有好处,陆叙自然明白,不外乎就是可同纪大一般进入鹤山书院就读。 历届的科举前三甲或是进士都少不了鹤山书院的学子,基本每三年朝廷举办的科举考试,其中荣获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位学子当中,必然少不了鹤山书院的学子。不说史上有一届出了两个,便是近些年来,历届三甲中少说都得有一个是出自于鹤山书院。 因此,鹤山书院便成了众学子梦寐所求之地,个个挤破脑袋想要进去,却不知书院规矩严苛,但凡想要入学的学子,必先通过考试,只有过了考试,书院方才准许学子入学。 便是因此,不少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入鹤山书院就读的念头,陆叙心下自然也有,只眼下他学术尚浅,自觉还未准备充分,只好再候些时日。 翌日一早,用罢早饭之后,纪老爷又是邀他一道下棋。若说前世,陆叙自然于棋艺上不精通,今世他看破许多,早些年也是刻意去研究过,眼下同他一道对峙,倒也不会显得过于势弱。 纪老爷知晓他的出身,本以为对方该是不通,未想竟还能陪他来个两局,心下便越发满意起来。 二人来个几局,多数时间都是纪老爷取胜,陆叙只险险掰回一两局。二人又品下一壶茶后,纪老爷面露倦态,陆叙便适时退去。 他却未回客房歇息,而是与府上打过招呼,随即便出了纪府。 眼下既来了祁安,那就没有不前去拜会的道理。 陆叙在房内稍作收拾,旋即便去了襄王府。当日在天香楼算是与襄王攀扯上,随后又得了他几回好处,对方如今便是再不受宠,在今上眼前再不得器重,于他而言,都是该毕恭毕敬之人。 知道他前来拜会,襄王多少还是有些吃惊,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青年,他心里对他还是存了两分好感。听了下人通报,当即便挥手示意请他进来。 数日未见,襄王却是越加清瘦了,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欣长有余,却是健硕不足。陆叙进屋便对他大施一礼,襄王连忙示意他起身。“陆弟太过拘泥,只得我二人在场,快快请起。” 陆叙道一声谢,方起身。“王爷身份贵重,不说本就该受此大礼,便是小民几番受王爷恩惠,更该于王爷感恩戴德才是。” 襄王闻言许久不语,盯着他看了两眼,方轻叹一口气,负手而立于窗前。“我不过一介虚有头衔的王爷罢了,实际地位竟还比不上国公侯门子弟来的尊贵。” 陆叙静默下来,这个时节的王爷还未练得后世那般狠辣的心肠,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寻常人该有的懦弱。“王爷乃今上亲子,血统纯正,公侯子弟再是如何,也只能是公侯子弟,王爷却是不同,难保日后还能成为储君亦或是天……” “住口!放肆!”襄王蓦地转过身来,凶狠地盯着他。“哪个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本王面前信口雌黄!信不信本王立刻就喊人进来,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信!”陆叙面上神色分毫不乱,“扑通”一声朝着他直直跪下。“小民一时犯了口戒,还望王爷严惩不贷,小民定无怨言。” 屋里一时针落可闻,襄王仔细端详他一番,到底敛了怒意,抬手命他起来。“这些话,日后再不许说,若不想引火烧身,便谨守你的口舌。” 襄王话一道尽,看他的眼神便显出两分不同来,陆叙自然觉察出来,起身再向他揖了一礼。“王爷忠告,小民定当遵从,日后决不再以口犯戒。” 片刻后,襄王才颔首道:“此番回门过后,可有无好的打算?” 这个“好的打算?”陆叙自然明白,因此,便照实回话:“确有,小民内子的舅父亦是问过,只当下时间紧迫,小民只想安心在家做好准备,他日若真是中了举,定当再次前来拜会!” 襄王点头,他却也是这般想法,心下虽对他有二分好感,可他目前到底才华未显,若是待中了举后,倒可收下来作用一二。“如此甚好,我便恭候你高中那日,来人,去备足酒菜,本王要与陆公子小酌一二。” 赶在黄昏落日前,陆叙回到纪府。 纪老爷晓得他去拜见了襄王,心下便又是高看他两分,陆叙前脚刚进纪府,片刻后纪老爷派的人便前来相请。“陆大姑爷,咱们老爷有请。”陆叙只得放弃回房更衣的念头,同俩丫头去了。 约莫两刻钟后,自纪老爷房中出来,陆叙正要往前院客房走去,屋外等候多时的如意便蹭的一下跳出来,低声道:“姑爷,姑娘喊你去一趟。” 才叫纪老爷一番刨根问底,陆叙本意有些心烦,眼下听见这一句话,尽数烦意消散,同如意一道去了碧霄馆。 此刻天色还未全暗,院子里零零散散也只燃了几只灯笼,陆叙却是头一回进来,前世纪家待他冷淡,他自然不好过于自在,为着不叫人为难小宛,他便是心中想她,也只好暂时忍下。 屋外还有些亮意,屋内却是需燃起高烛来,如意领着姑爷来到碧霄馆,待他迈步进去了,随后便合上房门守在了门前。 佟姐儿坐在软榻上正觉无趣,耳边便传来熟悉的步伐声,顿时便猜着是夫君来了,转身便扑进了他怀里。“夫君今日去了哪里?派丫头去寻竟未寻着人。”咬了唇儿,自他怀里仰起玉面,颇有些委屈的意思。 “去了襄王府一趟,刚回府不久。”陆叙箍紧她细软的柳腰,也是想念她的紧,“咱们明日便回去,方才同你舅舅打过招呼,可再捱不下去。”说罢,便是将她娇软的身子狠狠揉进怀里,埋首于她细嫩的颈间细细吻起来。 佟姐儿一瞬间红起脸蛋儿,晓得他说的捱不下去是指的甚,打心眼儿里她亦不想在纪家久留,因而便点头嗯一声。 “想不想我?”陆叙手上力道微松,低下头含.住她樱粉的唇瓣,细细吸取她的甘甜。 佟姐儿嘤嗯两声,忍不住在他怀里软了身子,一手无力地抱住他的后腰,一手贴上他结实的胸膛,底下传来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听着他略微暗哑的嗓音,整个人都有些晕乎起来。 “夫、夫君……”佟姐儿就快喘不上气来,小手无力地推推他的胸膛,美目里波光滟潋。看得他身子一阵滚烫发热,晓得再不好继续下去,连忙松开了她。 佟姐儿身子还站不稳,只好紧紧抱住他一条臂膀靠在他身上。 陆叙观她模样有些委屈,不由便觉着有些好笑,复又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红红的脸蛋儿。“夜里好生歇息,明日赶路,只怕你这小身子又要遭罪了。” 佟姐儿确实害怕赶路,埋进他怀里有些委屈地道:“夫君,要是日后再不奔波就好了……” “叫你受委屈了。”陆叙轻叹一口气,抬手摸摸她柔顺的乌发,声线温和。“待夫君日后出息了,咱们便住进京城,再不需来回奔波赶路,眼下只好先委屈你了。” 佟姐儿在他怀里先是摇一摇头,随后却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陆叙心里疼惜,将她搂的更紧,二人紧紧相拥许久,到底天色暗下来,再不离开只怕不妥。佟姐儿依依不舍地攥紧他的衣袖,示意他低下头来,这才踮起了脚尖轻轻吻了一下他俊挺的鼻尖。 陆叙有些意外,伸手摸了摸鼻尖,方才一阵清淡芳香味好似还盘旋于鼻端,为了回礼,他亦埋头亲了她好几口,却是不光她那玲珑的小鼻,眉眼、粉腮、樱唇都叫他细细吻了个遍。 佟姐儿心中又羞又甜,晓得时辰不早了,便连忙推开他。“夫君快些走罢,再不好耽搁下去。” 陆叙虽则不满,却也只好略作整理,之后方才离开。 翌日一早,纪府上下皆晓得这二人要走。纪老爷本意是还想再留他二人几日,可昨日陆叙一句,“秋闱在即,还需回去好好准备备考。”这样一来,纪老爷才打消了念头。 用罢早饭后,二人当日带来的行囊已是全部拣拾妥当。 便是做做样子,周氏也是微红了眼圈,一连拍了好几下佟姐儿的小手。“在夫家要照顾好自个,孝顺婆婆,听从丈夫,早日为夫家开枝散叶。” 佟姐儿粉唇微抿,暗暗偏头往夫君那处看去,舅舅亦拍着他的肩不知在同他说甚。周氏还在耳边“千叮呤万嘱咐”,越听她心下便越觉恶心。周氏念叨几回,想是也不愿再多说,佟姐儿这才好声好气地道了声是。 杜氏也是眼圈微红,搂着她便是低声道:“你这身子骨太弱,据说妹婿还是个大夫,该要好好调养起来,早日怀上一个,有夫君的疼宠虽好,可却难保持久,女人家一辈子还是要有儿子才立得住脚跟,这事你可莫要不当做一回事,切记切记。” 晓得她是真心实意为她好,佟姐儿亦有些感动,美目里泛起雾气,连连点头道是,末了,又小声同她道一句。 “夫君早就在为我调养了,在青州日日都吃药膳呢,他也叫我莫心急,有的自然会来,无的怎样强求也来不了,又道我年龄还小,不想我这样早就怀上。”说罢就是咬了唇儿,面上微微红起来。 杜氏看得晃眼,心里一时又酸又甜,慢慢松开了她。“这样便好,路上可要警醒着点,莫叫歹人盯上了。” 佟姐儿听了,小脸忍不住微微白了一下,末了,才扯出个笑意来,轻声应下。 看着马车驶出大门,众人这才散去。 丧门星走了,周氏便觉通体舒畅,转身见儿媳眼圈微红地走在身后,心里便有些不喜。若依照往日,杜氏定然要挨训,如今却是不同,也只是点她几句速回房歇息,也就不了了之。 周氏只当舒了口气,哪知半夜里正沉在睡梦中,丫头便急惶惶跑进来。“太太!姑娘病了!” 能够大半夜闯进上房只为报一声“姑娘病了!”,除了珍姐儿院里的丫头之外,便再无其他人敢这般。大半夜里闹得周氏惊出一身冷汗来,赶忙裹了衣物急忙忙来到幺女儿院里。 “白日里便有些不对劲儿,姑娘进房就趴在榻上哭了许久,奴婢们怎样劝都劝不住,到了天色暗下来时,这才好上一点渐渐止住了哭。奴婢们上前一看,一双眼儿便成了兔子眼,赶忙烫了帕子为姑娘敷上,只当姑娘睡着了,谁知半夜里突地就哼哼起来,再一看便见她面上通红,晓得是发了烧,这才敢上报到太太跟前。” 珍姐儿跟前的大丫头红葵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道出来,话一道完,也便心惊胆战地垂了头。 周氏狠狠瞪她一眼,来时的路上她便派了柳红速去请大夫,眼下只好坐在床头干着急。“我看你们是越发没了自觉,这样大的事儿早该报到我面前,竟耗到了这样晚才报来,只盼你们姑娘没有大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二人好看!” 两个丫头一齐抖了抖身子,伏在地上,心里就快急得哭了,只盼姑娘没有大碍。 大夫前来诊过脉象,待开好药离开,周氏立刻便命人熬药,药熬好端来,这才轻轻摇一摇幺女儿,将她扶起来搂在怀里,将将喂了一勺药喂她,珍姐儿便“扑哧”一声吐了个满襟。 周氏略微沉了面,念及幺女儿病了,便也耐着性子替她擦了嘴角的药汁儿,复又舀起一勺吹得温了送到她嘴边,珍姐儿闻不得药味,偏过脑袋抬手便给打落下去。 “哐当”一声,药碗砸了个粉碎。 一屋子的丫头俱骇得不行,个个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 周氏沉下脸来,还未待她发火,珍姐儿便凄楚地唤一声娘,旋即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为何为何!老天待我不公!为何小贱人的东西都要比我好!为何为何这是为何!” 周氏面上越加难看起来,现下她已是明白过来,感情幺女儿这两日不对劲儿,都是因着那陆家小子,心里一时间既怨了佟姐儿,又是嫌弃幺女儿没出息。 晓得这个女儿是个死脑筋,说再多也是无用,便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拉离怀中,站起身便是对着屋里的丫头道:“仔细给我伺候好了,若再有下一回,不论是谁,抬脚便卖了!” 屋里众丫头又是一抖,连忙唯唯应诺。 几日后,马车总算抵达青州。 甄氏日日在家翘首以盼,总算将儿子盼回来了,儿子一进门便是一番嘘寒问暖,佟姐儿跟在夫君后头,一连几日的路途奔波,不说身子骨摇的酸软起来,便是一张小脸也跟着清减不少。 甄氏寻了空当便扫眼过来看她一眼,见她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里便越加不喜。陆叙自然也是瞧见,便同他娘道:“娘,先容儿子回房洗洗尘,晌午吃的简单,晚饭娘便准备的丰盛些。” 甄氏听了,自是心疼不已,见他二人回了房,转身便回屋自钱匣子里掏出几个碎银子,交到丫头手上。“去稻香楼买几个招牌菜回来,定要盯准了,现做的才可。”丫头听了,拔腿儿便往外跑。 佟姐儿二人回了房,将一合上房门,陆叙便自身后紧紧抱住她,手上急不可耐地动作起来,佟姐儿骇了一跳,伸手推了推他。“夫君。”她身子累的很,想是没了精力伺候他。 陆叙自然舍不得强迫她,只抱在怀里过了过干瘾,须臾,待丫头备好了水,这才抱着她往净房走去。 佟姐儿泡在水里,身子骨便是发软,眼皮子也似黏在了一处,由着他嘴上说是伺候她洗身子,实际却是在占大便宜。二人洗毕了身子,佟姐儿便再撑不住,倒榻便睡去了。   ☆、第3章 .16 晚饭却是丫头端进屋里才吃的,佟姐儿一头黑丝缎般乌密的长发,柔顺地披在纤弱的背上,香妃色的寝衣外,裹了件水红的夹袄儿。一张玉面比得先前的气色要好上不少,此刻正靠坐在床头,细嚼慢咽。 丫头抬了小炕几来,面上摆着几样小碟,除了自稻香楼买回来的荤菜之外,院里烧饭的厨娘亦烧了几样素菜摆上来。 罗妈妈执了筷子坐在炕几的另一边,跟前摆了张骨碟,正为姑娘剔着鱼刺。“姑娘身子骨太弱,别光拣那清淡的吃,荤菜适时也该吃上一些。”说罢,又是执起汤匙为她盛了碗热乎乎的老鸭汤出来。 “大晚上的,吃多了油腻睡不好觉。”佟姐儿手上轻轻推开,再动了两回筷子,便有些失了胃口。罗妈妈眉头拧得死紧,几番劝姑娘再多吃些,姑娘皆是一副蹙眉摇头的模样,正要无奈的命丫头撤下去,姑爷这时候便走了进来。 “怎地了?只吃这一点?”陆叙走上前来,看一眼炕几上似乎分量不减的菜品,示意几个下人出去,而后才坐上榻沿将她搂入怀里。 见他这样问话,怕他觉着自个挑剔了,佟姐儿便抬眸看他一眼,趴在他怀里轻声说道:“吃饱了,不想吃了。” 手上来到她纤细的腰间,手掌量一量,实在太细了,陆叙不免皱了眉头,大掌紧贴着她的小腹道:“这处日后还需长个大圆球,眼下不好好吃饭,将其养的圆润一些,日后孩子来了可不就没地住?” “夫君?”佟姐儿听了有一些害怕,抿了唇儿细声道一句,“肚子那样大,孩子怎样出的来?又是自哪处出来?”说罢,美目里竟还闪了水光。 “到时自有地方由他出来。”陆叙有些无奈,摸了摸她的乌发,温声安抚道,“莫怕,咱们再用半碗饭如何?” 观她美目里的泪意还未散去,知晓她是真的害怕,陆叙心里有些心疼,不由捧起她的小脸细细亲.抚一番。 佟姐儿本不愿再吃,可碍不住夫君强行要喂她,只好不情愿的张开粉唇,却未用下半碗,勉勉强强只多用了小半碗下去。 须臾,丫头进来撤走了炕几,佟姐儿落地后再净面洗漱了一番,这时间夫君也自净房出来了,烛光下他一双漆黑眼眸竟发出炯炯光辉,越是逼近,她心下便越是紧张。 蓦地腰上一紧,便被他拦腰抱起,陆叙动作轻缓地将她放置于榻上,却并未急着动作,而是悬在她娇软香躯之上,细细打量她一张白里透粉的绝色姿容。 不敢同他对视,佟姐儿只微微偏过玉面,贝齿轻轻.咬住了樱唇,水秀美目只敢往床幔上看去,两只玉手紧紧攥住身下的褥子,香馥玲珑的娇.躯也跟着紧张的微绷起来。 玉颈处伸来一双大掌,温热粗糙的指腹细细摩裟起来,佟姐儿微微颤栗一下,觉察到裹身的寝衣慢慢被夫君褪去,之后又渐渐移至颈下与后背,遮羞的小衣登时一松,旋即便被他抛掷一角,紧紧勒住的雪.团一瞬间便毫无保留的呈现于他身下。 温热急促的气息喷洒于她的颈项之间,却未真的触碰上去,裸.露的腰身被他略一抬高,旋即腿.间便是一凉,知道自己已是不着寸缕,心底的羞意更甚,偏他又长久不出声,仍旧悬在她身上用眼睛逗.弄于她。 二人皆未出声,静悄悄的屋内只得细微的喘息声,佟姐儿咬一咬唇儿,慢慢睁开眼睛,便见夫君一张俊面上似笑非笑,漆黑眼眸不断于她赤.裸的娇.躯上扫来扫去,好似里面藏了温度,刺得她身子一阵火辣辣的烫起来。 再捱一晌,佟姐儿想是再受不住,羞得用两条玉臂紧紧捂住羞处,底下还好,尚还能遮掩得住,偏上头两团被她玉臂一压,半遮半掩竟比得方才更添诱.惑。 蜷缩着身子,再不愿这般僵持下去,佟姐儿伸长了足便想去勾榻角缎被,哪知却叫他一把擒住玉足,包在掌心里反复揉搓,佟姐儿挨不住痒痒,蜷缩起脚趾头,含了哭音求他松开。 陆叙却是不许,一面揉搓着她娇嫩的玉足,一面两下便褪尽了自个衣物。 佟姐儿玉面绯红,不敢去看他结实裸.露的身躯,心里正又害怕又期待,身子便被他一下抱起来,旋即身子又被他摆.弄成跪伏于榻上的姿势,正是心惊之际,他那滚烫的身躯便不容抗拒地压了上来。 半夜里便落了场雨,清早院里的地面上还蕴着几分湿意,这些时日未再落过雪,一连几日的好日头,气候也变得暖上不少。 屋里的炭盆逐渐熄下火源,街道上传来的敲梆子声使得陆叙睁开眼睛,屋外还只灰蒙蒙一片,今日需得进学里上学,便是有些贪恋床.第间的温柔,陆叙也只得怀着满腹柔情亲了亲埋在胸前的小脑袋,而后才轻轻掀开缎被,起身下了榻。 佟姐儿“嘤咛”一声,渐渐睁开美目,觉察到夫君起身了,在被窝里发了会儿呆,便也拿手支撑着身子慢慢爬起来。 “夫君。”肚兜外再披了件杏色寝衣,微红着脸蛋儿走近他,“夫君,我来为你更衣罢。”陆叙本想叫她上榻再睡会儿,哪知转身见她步履婀娜地走近前,话到嘴边不由又是咽了下去。 自昨夜事后羞处便一直隐隐作痛,碎步走近了夫君跟前才算舒一口气,尽管她未怎样显露出来,陆叙也是猜着,不由便问:“可是叫我弄得疼了?” 佟姐儿正为他抻着衣袖,闻言一张玉面登时就爆红起来,还不待她答话,腰肢便一下叫夫君圈进怀里,只听他压着笑意凑近耳边道:“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内有一样东西,不久前为你抹过一回,稍后待我离去,你合好房门自个细细抹上便是,此物既能滋润又可消肿散痛,可要我再教教你如何涂抹?” “不、不要。”佟姐儿玉面绯红,摇着脑袋拒绝,未想夫君大清早就这般不正经起来,羞恼地捶了他两下。“让它疼着,我不抹。” “这样怎行。”陆叙摸一摸她柔顺的乌发,故意逗着她道,“你若嫌羞人的慌,便只好叫你干疼到晚上,待我家来后再帮你抹,可行?” “不要!”佟姐儿跺了跺脚,只觉得夫君太坏了,半点不似早先的为人正经,怕他再说那等羞人的话来,便赶忙催促着道:“夫君快些走罢,莫要耽误了时辰。” 话音刚落,陆叙便蓦地拦腰将她抱起,佟姐儿惊呼一声,连忙抱紧了他的脖颈,以为他又来胡来,便含了哭音央道:“夫君快些走罢,莫要耽误了时辰。” “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一掌拍在她的娇臀上,将她轻轻放置于榻上,扯过缎被覆上后,这才又道,“好生歇着,待我家来了再收拾你不迟。” 放下威胁,陆叙转身便出了屋。 佟姐儿缩在被窝里颤一颤羽睫,晓得他是在吓唬自个,因此并未真的相信,躺在榻上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通,到底困倦地瞌上了美目。 半梦半醒间被丫头摇醒,如意在姑娘耳边轻声说道:“姑娘,太太已是起身了,姑娘也赶紧起来罢。” 佟姐儿周身酸.软无力,心里一百个不愿起来,可也知晓不起不妥,便由着俩丫头扶起来,梳妆洗漱。 昨儿晚上她未出来用晚饭,甄氏便对她老大意见,今日虽说起身的不算太晚,可一看她那一副柔弱无力的模样,大清早的就叫甄氏觉得败了兴头,面上登时便难看起来,“丈夫天未亮就出了门儿,你个新妇竟睡到这样迟才起来,可见你在娘家里是未学好规矩。” 佟姐儿面上有些尴尬,好在甄氏语调不高,旁人想是未曾听见,心下这才松快一点。知道不好同她硬碰硬,便顺着她的话道一句。“婆婆说的不错,我娘去得早,舅母便是待我再好,有些事上难免也要疏忽了,如今婆婆便是儿媳的娘,娘所道之言,儿媳定会谨记于心。” 甄氏堆到嗓子眼儿的话,叫她几下给塞了回去,见她一副小媳妇儿模样,当下便有些恼意,旁人见了还只当她是在欺负儿媳。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又道:“莫给我耍滑头,跟我到房里来。” 佟姐儿心里有些怯意,并不十分愿去,可婆婆已经发了话,心下再是不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走。 佟姐儿进了甄氏屋里,便觉着有几分眼熟,心底正疑惑着,甄氏便自抽屉里拿出一副鞋样子递给她。“气候逐渐暖了,该是要多做几双鞋备着,对了,我再去给你拿衣裳尺寸。” 这些个尺寸,佟姐儿早也知晓了,且如依照今夫君这个年纪,身体多少还会长上一些,若是真要制新衣做新鞋子,也是现做现量比较妥当。眼下见婆婆这般,她也只好闭住了嘴巴。 甄氏同她说不到一处,心下也是不十分愿意看见她,把了尺寸便赶了她回房,佟姐儿出了房门才舒一口气。适才在婆婆屋里立了许久,不说两条酸软的腿儿已是着不住,便是隐隐发疼的羞处,一时间也是雪上加霜。 罗妈妈几人见姑娘回来了,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进肚里。“太太都与姑娘说了甚呢?竟去了这样长的时间。” “把了尺寸给我,让我赶早做几身新衣新鞋为夫君备着呢。”佟姐儿“嘶”的一声,在软榻上坐下来,由丫头褪了鞋,这才将半截身子塞进厚棉花被子底下。 “这姑爷也太不节制了,竟将姑娘折腾成这样。”罗妈妈到底是过来人,一看姑娘微红的脸蛋儿,便晓得她是哪处不舒坦。“姑娘也莫太过迁就于他,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身子骨了,若是折腾的狠了,到时伤了身子,受.孕可就成了难事了啊。” 佟姐儿面上微白,罗妈妈只当吓住她了,不由又是安抚着道:“姑娘莫怕,日后可要顾惜着点自个。”佟姐儿抿一抿唇儿,自是点了头。 天色将暗时,夫君才回来,在婆婆房里一道用过晚饭后,二人便回了房。 “身子可还疼着?”一进屋,陆叙便急着将她圈入怀里,埋首于她白嫩的玉颈间深吸了几口气。“叫我看一眼,可还像昨晚上那般发红?” 佟姐儿已经羞得说不出话来,挣扎几下,还是叫他强行抱到了榻上,手上一掀,便露出裙底下素白的罗袜,玲珑绣鞋先被他褪下,而后才将大掌伸入裙内,褪下了她贴身的中裤,水红色的棉裙底下,登时便显出两条光溜儿的*来。 佟姐儿叫他折腾的羞处越加疼起来,美目里起了层雾气,险些就要哭了出来,颤着声道:“夫君,好疼,不要。” 陆叙这才收敛许多,动作比得方才温柔不少,大掌伸进去又是将她柔软的亵裤扯下来,这才取出膏药欲为她抹上。 裙子底下一时寸缕不着,佟姐儿腿挨着腿紧紧并拢于一处,见夫君又取出那日的白瓷小罐来,心下便有些害怕,那物冰冰凉凉的刺得她十分疼,虽则只疼个一刻钟便渐渐消了,可也是滋味难捱。 “夫君,不……”佟姐儿摇着脑袋,面上生出了怯意。“疼,不抹这个。” “忍个一会儿便不疼了。”手上已经旋开盖子,可见是必抹不可,佟姐儿僵着身子不敢再动,眼里含泪地看着他。 陆叙却是半分不觉心软,此刻心下也是有些悔意,自责自己太过鲁莽,竟又将她细嫩的身子伤了。“乖,忍个一会儿便好,若是不抹,只怕是要发炎感染。” 佟姐儿小脸一白,真的哭了出来,抽噎着就开始埋怨起他来。“夫君为何总是这样?呜呜,每回遭罪的都是我……” 佟姐儿坐在榻上哼哼唧唧起来,眼眶里一直冒着泪珠儿,陆叙干瞧着她哭了一晌,心里是既心疼又不厚道的有些想要发笑,佟姐儿虽则在哭,眼睛却是时刻注意着他,见他一副想笑却又强行忍住的模样,一时间差点哭岔了气。 陆叙瞧得一惊,赶忙抱着她一阵拍哄,又哄又亲将她拍睡了,这才小心为她抹了药。便是睡梦里,佟姐儿也是瑟缩两下,小身子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陆叙心下软的不行,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乌发与小脸,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叹一口气渐渐睡去。 …… 入了三月,气候一日日转暖,身骨好的袄儿已是脱了下来,俱已换上了春衫。佟姐儿因着身骨弱,虽则也未再着冬日的厚袄儿,却还是不敢脱下.身上着的比得春衫厚了两分的夹袄儿。 近日来夫君课业繁重,多数时间皆是天未亮便起身,夜里总得熬到子时才能入睡。知道他想要出人头地,佟姐儿心下虽是担忧他的身子,可也知晓自己劝不住他。 出阁前纪家请的女先生也是教了几样糕点汤水的做法,佟姐儿在厨房内捣鼓了半天,罗妈妈与厨娘子亦在边上相帮着,一个时候后,香味渐渐扩散出来,调了几味佐料进入搅拌均匀,这才熄了火。 长久熬夜必然伤肝,这当归枸杞为主料的汤羹便是专为熬夜人士所备的,厨娘子已经替她装进了汤蛊里盖紧,又寻来托盘摆上去。“趁热喝效果才好,奶奶快些送进去罢。” 佟姐儿来至书房前由着丫头叩了叩门,旋即待夫君开了房门,才迈步走进去。陆叙原本面显倦意,见着是她,困意便消散不少。 “这般晚了,怎么还未歇息?”陆叙在案前坐下,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香馥娇软的身子嵌进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芬芳,整个人便精神不少。 “夫君不在,我一人睡不着呢。”佟姐儿微红着面小声道一句,手上又是揭开汤蛊盖子,要喂他喝汤。“夫君且尝尝,这可是我熬制了许久才熬好的。” 陆叙有些意外,听话地张嘴由她喂着喝下几勺。“小宛越发贤惠了。”包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陆叙心情极好地称赞道。 “夫君谬赞了。”佟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汤蛊内还剩下不少,浪费了难免可惜,想他再多喝一些,便又一勺勺开始喂他。 待汤蛊见了底儿,佟姐儿方停下喂汤的动作。“夫君,今日还要看到那般迟才歇吗?”佟姐儿抱着他的脖颈,小脸在他颈项间蹭了蹭。“咱们早些歇息罢,长久熬夜对身体不好呢。” 小妻子已经开始用撒娇来反对了,陆叙便是早先未想过这般早睡,眼下见她这一副娇样,倦怠之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身体的躁动与亢奋。 佟姐儿自然感觉得到,心里有些害羞,可想着若是这般能让夫君早些歇息,她便是有些怕疼,也愿意顺着他。 ……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今岁的秋闱首场开考日竟与中秋相撞,定在了八月十五同一个日子。乃至于不少人忘了中秋佳节,全心投入到备考当中。 近来,不说甄氏整日紧张不已,便是佟姐儿也跟着她一道忐忑,反观当事人陆叙,却显得比任何人都要沉稳冷静。 开考前一日,甄氏为他备上不少圆饼于行囊之中,佟姐儿作为妻子,自然准备的更多,晓得要在那里歇个两晚,如今气候正热,自是少不了换洗衣物。 准备了两身干净的换洗衣物,又将自个缝制的醒神薄荷香囊递到他手中。“夫君若是觉着困顿,便嗅一嗅此物,兴许能够消消困意。”这时节正值天热,白日里难免会有觉得困乏的时候。 陆叙伸手接下,直接往怀里一塞,之后便又伸手摸摸她的小脸。“好好在家等我,无需担忧,照顾好自个。” “夫君也要照顾好自己。”佟姐儿一下扑进他怀里,眼圈儿红红的,心下十分舍不得他。“不论夫君考的好与坏,我皆在家中等着夫君回来。” …… 当日用罢早饭后,陆叙便同同窗们一道上路。佟姐儿与甄氏立在门边见他走得远了,这才回了院子。“老天保佑,愿我儿平平安安归来。” 佟姐儿听见了,便是近前宽慰道:“夫君定会平安归来,忙碌了这许久,娘还是回房歇一歇罢。” 佟姐儿难得开口关心她一回,甄氏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说的也是,我便先回房歇下。”见她回了房,佟姐儿这才往自个房里去。 接下来的二日,无疑是难熬的。 本是提心吊胆的心,逐渐变成整日翘首以盼,当日甄氏吩咐厨房备足了好菜,只等着儿子回来了好好吃上一顿。 哪知婆媳二人自晌午一直等到了傍晚日头西落了时分,竟还未等到人回来。甄氏眼中不免露出担忧之色,佟姐儿亦是一时间微红了眼圈儿,不晓得夫君为何还未归家,千万不要出了意外才好。 甄氏敛一敛神,派了葱儿与蒜儿出门一趟,特到了陆叙的几位同窗家中打探消息。二人跑遍了人家,回来皆是徒劳无获。“都说还未归家呢,想是路途上延误了罢?” 丫头觑着甄氏的脸色道,却见甄氏突地一下站起身来。“想是便是如此,将桌上之物俱端回去温着,待人归来了再端回来。”丫头自是应下不提。 甄氏已经进了屋,佟姐儿在堂中干坐许久,到底也是回了房。 坐在屋里既不觉着饥饿,亦不觉着困顿,整个心已然被提了起来,不晓得夫君叫何事耽搁了,早在离开那日便道的今日归家,为何这般迟了,竟还迟迟不归? 佟姐儿坐在案前正兀自出神,屋外便突然炸开一颗响雷,直把适才还在游离的她给骇了一大跳。边上时刻陪着姑娘的罗妈妈三人,亦是骇得脸色白了一白。“我地个天!骇着姑娘了罢。” 罗妈妈忙上前安抚,佟姐儿确实被吓到,刚要开口回话,屋外便突地传来一阵甄氏的哀嚎之声,佟姐儿心房狠狠一跳,腿脚登时发软差点子站立不住,还是平安如意两个将她搀了起来。 出了房门便再顾不得其它,推开丫头的手便是上前急声问道:“娘,出了何事!”声音里隐隐有些发抖,看一眼边上立着的陌生人,便低了身子要扶她起来。 “你个扫把星!”甄氏狠狠推开她,见她面露惊惶一下跌在了地上,这才又嘶声哭喊起来。“是你害了我儿!是你害了我儿……” 佟姐儿骇得不轻,整张玉面都白了,顾不得身子发疼,抖着声音问了一问那陌生之人,待听得她道完之后,一瞬间心如刀绞,白眼儿一翻便是晕厥过去。   ☆、第3章 .16城 佟姐儿再次醒来已是半夜,睁开眼睛便看见床边神情紧张的三人,还未开口便已落下泪来。“奶母,夫君沉船了……” 先前那一个便是来报噩耗的,夫君所乘坐的那一只船上,少说也有十余号人,眼下不幸翻了船,船上的人俱是生死未卜,青花江那般深不见底,落入江中可不就是凶多吉少。 佟姐儿伏在床头泣不成声,姑娘晕厥的期间,罗妈妈三人自是将情况打听清楚,晓得姑爷出了事,如今正处在生死未卜的敏感时期,不说姑娘承受不住,便是她们几个亦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方才太太已同其余家属去官府报了案,姑爷福大命大定能化险为夷。”罗妈妈嘴上安抚着,心里却是惶惶不安,如今姑娘刚嫁进陆家不久,脚跟都还未立稳,说句不吉利的,若是姑爷真个命薄没了,姑娘这后半辈子也便跟着完了。 “夫君会水,定会安然无事,眼下之所以还未回来,不过是路途上延误了,我且等着他回来……”佟姐儿拿手抹了泪,自榻上爬起来,她宁愿相信罗妈妈的话,也不敢去设想那坏的一面。 见姑娘这样,罗妈妈说不上已经放下心来,伸手抚上她纤巧的肩头便是道:“官府既已接手,姑娘便坐在屋里静候消息,太太那处还是少去为妙。” 罗妈妈停顿一下,如今甄氏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若是叫她再见着姑娘,难保又要对姑娘不利。“太太若是问起来,我便道你在屋中为姑爷祈福,她便是想要发作,听了这话也该收敛起来。” 佟姐儿自是点头答应,她也不想再与甄氏发生冲突,与其坐在屋内干着急,不如跪在地上向天老爷祈福,望天老爷大发慈悲,广施怜悯,保佑夫君从险境脱身,安然无恙。 佟姐儿虔诚的在屋内祈福,甄氏便也同她一般,她这时间早已将望子成龙的心抛至一边,满心满眼都是盼着儿子平安家来,万不要出了意外才好。 婆媳二人几日不曾吃好睡好,不过几日的功夫,甄氏便好似垂老了十岁,佟姐儿见她眼眶通红,里面红丝满布,便晓得是暗里哭过许久,心里头凄然,眼里亦是酸涩不已。 “早知如此,当日我便不该同意他步入科考,甚个做官出人头地,甚个风光富贵的日子,我若是打从一开始便反对他,便不会有今日这番局面,怨我!全是怨我!”饭桌上,甄氏蓦地放声大哭,捶胸顿足起来。 佟姐儿忍一忍,仍旧未能忍住跟着她落了泪。 如今已过去五六日,竟还没个线索,官府也是再请不动,只说已经寻了这些时日,既未寻着,那便是已经殒命,又道在江中泡了这几日,便是寻出来也分不清面貌。言外之意,便是再不愿管,由她们自个看了办。 甄氏前后上衙门的次数不下十回,可自昨日起,衙役们见着她的面便是一阵轰赶,只道他儿子没了便没了,莫要日日上衙门来寻事,衙门并非只为她一家开着。 甄氏最后一丁点盼头没了,怎样能不悲痛,她心里亦是生出不好的念头来,只当儿子真叫那几个浑人说中了,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尝不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 “娘,儿媳再去衙门上求一求,夫君吉人天相,定会安然无恙的。”佟姐儿拿帕子抹了泪,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慢着!”甄氏突地出声唤住她,佟姐儿回过头来,甄氏盯着她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看了许久,片刻后,才似叹非叹一句。“去罢去罢。” 罗妈妈一听姑娘要上衙门里去,面色便是难看起来,连忙就将她制止住。“衙门可不是说去便能去的地方,里头尽数都是些男子,姑娘可莫要一时昏了头,行差踏错呀!” “妈妈,夫君如今生死未卜,没准儿正在哪处等着人来救助,我怎好不想尽法子救他,眼下去衙门也是唯一的法子,若是连这唯一的都办不到,日后我还有何脸面再见夫君,且若是夫君真的生出意外,我便也不愿活了!” 佟姐儿咬牙忍住泪,罗妈妈已是惊骇不已,难得在她面前落了泪。“姑娘便是太过善良,你可知道那衙门里当差的都是些甚样的人?可不是姑娘往日所见的那些个文人雅士,姑娘若是去了,只怕是要叫人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可万万不能去啊!” 罗妈妈面苦心寒,命平安如意合上房门,转身便将姑娘强行带进了内室。佟姐儿还在挣扎,心里发急,面上欲哭不哭的,一时间叫罗妈妈瞧了怒不是怜不是。 “衙门几番都寻不着人,可见是有两个原因。一则是未用心去寻,二则便是真的再寻不回。姑娘扪心想一想,你便是往那衙门走了一趟,能有个甚的好处?别一事未毕又生出二事来。” 罗妈妈道完便不再开口,命两个丫头进来看住她,转身便出了屋,似是有些对她大失所望的意思。 佟姐儿坐在软榻上愣神许久,她并非傻子,罗妈妈的言外之意她俱是听得明白,只眼下她实在失了法子,若叫她在家中一味干等着,她又是如何也不能安下心来。 秋闱的桂榜已是放出来,夫君的大名赫然写在第一位,青州为首,全国排名第八。 桂榜一发出,知州老爷当即便变了张脸色,当日便派了亲信前来传话,说是底下下属玩忽职守,未将这等大事上报于他,他已是将其卸职严惩,还望她二人给予原谅。又道立刻就派大批人马前往青花江,必定能将陆举人寻回来。 甄氏这才又有了盼头,佟姐儿亦是跟着心房怦怦乱跳,直觉告诉她,此趟衙门里的人去了定能寻回夫君。坐在房里再不流泪,只每日痴痴望着大门。 日子又是过去几日,佟姐儿一颗心从满是期盼直至眼下的日渐心灰意冷。 近日来夜间总是噩梦连连,梦里夫君被困在江底,无数藤枝将他缠住令他动弹不得,佟姐儿满心怆意,想要近前解救出他,身子却好似被定住,怎样也挪不动一步,挣扎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君闭上眼睛,她在梦里又是呕血又是心悸,日日醒来都是一副煞白面色。 罗妈妈三人见姑娘这般模样,俱是心疼不已,偏又寻不着法子将她解救出来。夜间噩梦缠身,佟姐儿心下便开始畏惧入睡,就怕又梦着夫君在江底挣扎,手脚渐渐无力,最终闭上眼睛再不动弹。 自始至终,她都相信着夫君还能回来,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可每夜的噩梦令她心底仅存的一丝希翼日渐摧垮,总算尝到了何谓煎熬度日,生不如死。 因着惧怕晚间入梦,白日里便茶水不离手,就怕入梦的早了在梦里受创的时辰又得增多,实在不愿梦见夫君垂死边缘的模样,无疑不是令她心如刀绞。 可任她白日再是吃下大量的提神之物,到了半夜总要身子疲倦支撑不住,不出意外,晚间又是噩梦连连,佟姐儿睡在榻上整个身子都好似被定住,便是连动根手指头的能力都无。 眼下还是着薄衫的时节,佟姐儿睡在榻上却是冷汗连连,丫头几回醒来为她拭汗,俱是皱着眉心摇起头来。如意盯着姑娘痛苦的睡颜看了许久,正思着要不要将她摇醒,寂静的夜里便传来一阵马蹄声,而后又好似听着有人在敲门。 如意心下狠狠一跳,暗暗猜想可是姑爷回来了,想要将姑娘摇醒,却又怕不是姑爷回来,到时叫姑娘空欢喜一场,只怕姑娘本就脆弱的心房更要受下大打击。因此,静思一会儿,还是拢好床帘,披衣开了房门去看。 这一看,她便欢喜地哭了出来。 “姑、姑爷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姑娘再不必担忧伤心了,如意一瞬跪在地上,想姑爷立刻跟她回房,谁知这时候上房的门被打开,甄氏披头散发立在门边愣了片刻,随即才好似缓过神来,扑上前便是“儿啊儿啊”的连声叫唤起来。 陆叙亦是感触极大,将他娘安抚好了送回房中,这才抬步往自个住的房走去。 佟姐儿已经被丫头摇醒,正披头散发的坐在床头发愣。 陆叙抬步进来了,她亦没有抬眸看他一眼。屏退下人,陆叙这才在榻上坐下,“小宛,我回来了。”伸手包住她柔软的小手,捧在手心里轻轻揉一揉,悬了许久的心,这才安稳下来。 “夫君!”手上传来温热粗糙的触感,耳畔又传来夫君熟悉温和的嗓音,佟姐儿这才真的相信,一瞬便扑进他的怀里。“夫君,你可总算回来了……”泪珠儿颗颗往下砸,紧紧抱住他好似怕他突然不见一般,担忧害怕了这数日,一颗心才算渐渐回到肚子里。 陆叙怜惜不已,亦是将她搂的紧紧,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家有爱妻,让我怎能不记挂,在好人家中养好了伤,便立刻回来了,就怕你在家中胡思乱想,平白又让你受了罪。” “夫君哪处伤了?快叫我瞧瞧。”佟姐儿羽睫衔着泪意,小脸上又是白了几分。观她下巴比得走前要尖下不少,陆叙难免又是心下疼惜,伸手为她擦了泪,这才语态随和地道,“小伤而已,并无大碍。” 佟姐儿并不相信,伸手就要扯开他的衣襟,陆叙只好由她,将他上身扒光,便见他结实宽厚的胸膛与后背上无一丝伤痕,只有两条臂膀上余下几条淡淡红痕,佟姐儿这才放心不少,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陆叙却是未与她道实话,伤势虽不够重,可也不算轻伤,当日在江中尚未负重伤,反倒上岸时不幸被临近岸边的尖石刺中大腿,当时便血流如注,幸好被江边打渔的渔夫救起,这才幸免于难逃过一劫。 尖石刺得极深,几日落不得地来回行走,在榻上足躺了五日,伤口才逐渐开始愈合,可却仍旧不宜颠簸,动作稍大便能牵动伤口的撕裂,便是因此,这才休养了将近半月才回来。 同他一道的同窗多数都已逃过此劫,只得少数两个不幸殒命,沉入了江底不知去向。几人受人大恩,便商议着过几日携礼一道上门谢恩,至于今夜送他们回来的人,却是衙门里派去的人。 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时日,眼下见着夫君完完整整回来,困乏之意瞬间涌上来,佟姐儿靠在夫君怀里便是沉沉睡去。 丫头适时提了水进来,陆叙自行洗漱好后,方问了一问自己不在家中的这些时日,母亲与妻子二人都生了何事?家中都有哪些人来过? 平安如意二人自是只捡姑娘的好处讲,又道姑娘整日以泪洗面,提心吊胆的一日都不曾歇好过,夜夜都是噩梦缠身,梦里直呼姑爷的名字,便是在梦里也是泪水不止。 陆叙默声听罢,便挥手命她二人下去,叹一口气,上榻歇下不提。 陆家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几日前喜官前来报喜,知晓儿子中了举甄氏都未能展开笑颜,直到昨夜里儿子平安归家,今日这才又重振起精神,清早起来便命下人摘下只褪了一层颜色的灯笼,统统换上鲜妍簇新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上,又是挂红绸放鞭炮,一派喜意。 早在一干七大姑八大姨晓得陆家三房儿子中举后,便日日想着前去道喜,可船只沉江的消息一传开,众人便又是缩了回去。今日见陆家又是换灯笼又是燃鞭炮,便晓得这是平安归来了,当日用罢早饭不久,便有人携了礼上陆家贺喜。 沾亲带故的不说,便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竟也拿了礼上门,佟姐儿一早便叫甄氏喊出来同她一道待客。 夫君昨夜刚回来,她婆媳二人也算才缓过气来,晓得夫君如今中了举,是该在家办个贺喜宴,请了一干亲眷前来分享喜悦之情才是。但眼下时间紧促,自然不能说办就办,因此甄氏便同众位亲戚约好时间,今日前来的便不再写那请柬,到了约定之日直接过来赴宴便成。 院里闹哄哄一早上,这知州老爷又前来添乱,特派人送了大礼来,只道为陆举人压压惊,其次又为那些个不知轻重的下属前来赔个罪。 世情本就如此,从来就是捧高踩低,当日自个上衙门苦求不应一事,甄氏还是牢记于心,心里头不齿,面上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来,谁让人家是知州老爷,县官不如现管,还是莫要得罪了才好。 之后几日,甄氏是彻底扬眉吐气一回,往日见着她不是瞧不起的,便是暗里埋汰她的人,眼下就好似换了张面孔,见着她不是浮起巴结的笑意,便是一个劲儿地夸赞起儿子。 早先甄氏为着拿乔,本还不想理睬这些个墙头草两边倒的家伙,可碍不住她自来爱显摆虚荣心盛,叫几个多年来便处不好的邻舍一吹捧,人便有些飘飘然了。 桂榜一发出,晓得自己中了举,陆叙亦是十分高兴。如今在家举办贺喜宴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只他为人谨慎,便是举办宴席也是尽量采取形式简单,避免声势浩大过于隆重,若是太过注重,只怕传扬出去有些不妥。 甄氏没他那般心思缜密,听儿子道简化一些她便听他的简化起来。便是如此,当日席面上亦是被坐得满满当当,除开嫡亲的两位伯伯外,陆氏一族的族长与族内的几位长老亦是前来贺喜。 往日在纪府先生虽是教过,同周氏也是出门做过几回客,可似今日这般的场面,佟姐儿心底还是有些怯意。陆叙想是看了出来,便捏了捏她的小手安抚道:“都是自家人,且人家如今都是来巴结咱们的,怕他做甚?” 陆叙凑近她白嫩的小耳朵边上,便是来了这样一句,佟姐儿听了这话,才埋进他怀里抿唇笑一笑,心里也是放松不少。 平日遇事时,半个人也见不着,如今儿子出息了,这些个亲戚便又似雨后的春笋一个个往上冒。佟姐儿同婆婆坐在一席,席面上俱是些面生的妇人们,一见她现身,挨个便夸赞起她来。 佟姐儿脸蛋儿微红,说了几声谬赞,便同婆婆一道招待众人吃菜。院子里摆了近十桌,她同婆婆招待的这一桌却是在族里有些体面的人家,旁的几桌女席便是大伯娘与二伯娘两家女眷帮着招待,男席上便由着夫君同几位堂兄在招呼。 甄氏今日穿得极其体面,本就圆润的面上红光满面,这些时日听进耳中的话俱是好话,心里高兴,面上也便自然跟着露出笑意来。见众人夸赞儿媳,她便也侧面瞅一眼儿媳的如花娇靥,便是心里头再不愿承认,她这个儿媳却也是真的称得上美如天仙。 “我这儿媳面皮薄,大伙儿便甭再夸赞她了,莫要讲究客气,权当在自个家里一样。”甄氏一脸笑意融融,又是举了小杯。“来,今日一道碰一杯,埋了几年的果酿,今日拿出来与大伙儿尝尝鲜。” 她这话一出,众人自是止住口,乐得同她一道碰了杯,便是一口饮尽。说是果酿,却还有些子度数在里头,佟姐儿只细细抿了一口,喉间便发来轻微的辣感,唇齿间也是增了几分酸甜滋味。 她举手抬足都与席上众人有些不同,知道的晓得她出身好,不知道的便又是当场夸赞起来。“甄家妹子你这儿媳是真好看,气度举止与常人可是真有些不同。” 夸赞儿媳,便等同于在夸赞她陆家,甄氏便是叫几人夸得觉得腻味了,面上也是长久维持着笑意。“亲家养得好罢了,不值当再提。” 众人自是又道她太过谦虚,定是她这婆婆当得好才是。席面上围坐着十多人,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佟姐儿肚腹未能填饱,各样琐碎零杂小事倒是听下不少,直至宴席散了,宾客尽数离开,耳边都好似还在嗡声作响。 陆叙进房便见她坐在一旁揉着眉心,晓得她今日累了,便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好好亲了亲。“可是累着了?” 佟姐儿面颊贴在他怀里,心下便觉着安心无比,身子骨软软倚着他,这才柔了嗓音轻声回他:“夫君的好日子,累些又有何妨。”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面颊下胸膛微振,晓得是夫君在笑,她便也抿了抿唇儿跟着笑起来。“夫君定也累坏了罢?” “半点不累。”耳畔传来暗哑的嗓音,腰肢被他箍得更紧。佟姐儿心房一颤,知道他又起了坏念头,心里羞着,玉臂却是主动攀上了他的宽肩,仰起玉面,粉唇便是轻启。“任君采摘,望君怜惜。”话罢,便已是羞得不行。 陆叙瞧得心神一荡,自然又是于她一番狠狠疼爱。 眼下既中了举人,那便没了再在青州久留的必要,当日既同襄王说定,如今就该筹划起迁居落户一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陆叙今生既已决定势必要出人头地,一洗前耻,行事上便不可拖泥带水半分不果决。 甄氏听了这话,却是有些不愿,她如今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不说兄长娘家在这里,便是住惯的房舍宅院,她也是十分的舍不得离开。 若叫她独留在此地,由着儿子儿媳两个离开,她这心里又十分不是滋味,自小便未同儿子分开过过,乍地一下没了儿子在身边,日子还不知要怎样才过得! 晓得娘一时半会儿决定不了,陆叙便也给了她时间由她慢慢考虑,这头回了房又去问小宛。佟姐儿心里实际也是有些不愿,原因无他,无非就是那处是非多,怕自己又叫人搅合进去。 可夫君心有大志,她与婆婆若是不跟着过去,届时夫君入了鹤山书院就读,只怕就不能回来,便是每月放个三五日的假,可这途中奔波就得耗去几日。 这般一来,夫君定无法回来,仔细算一算便需半年才可见上一回,只消这样一想,她便觉着不可。“夫君去哪,我便去哪。”佟姐儿压下心底的烦恼,轻声道。陆叙听言,自是显得十分欢喜。   ☆、第15章 .3城 眼下虽则立了秋,可除了清早与晚间外,其余多数时间仍是炎热的很。说是说要迁家落户去祁安,可若真的着手操办起来,又哪能是一日两日便能成的。 甄氏原先还怕儿子凭了此间宅子,她心中想着,落叶归根落叶归根,任你人去了哪处,这老窝总不好一下弄没了,思得长远一些,若是日后仕途不顺又要回乡时,老宅叫凭了出去,一家子没得地处歇脚是怎样也不行的。 好在儿子并未提这茬,她这才放心不少。 近段时日,家中不乏时常有客上门,各样礼品都快堆成山了,甄氏是整日笑得合不拢嘴。陆叙见此,却是拧眉,虽说此乃人之常情,可次数频繁了,到底惹得人不喜。 百来年才出一个举人,不说一干族亲前来贺喜,便是当地颇有声望的乡绅地主与家中富得流油的富商竟也在其中。这些个人却不同寻常人家一般送礼,阔气的扬手就派人抬了真金白银送来,甄氏早些还不知里头装的何物,待人离去后,这才回房打开箱子一看,登时就惊得张大嘴巴。 好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是头一回亲手摸着,金灿灿的光晃的她眼睛都不敢直视,颤巍巍地合上箱子,儿子恰巧出门办事不在身边。心里头藏了这样大的事儿,又无个正经人可诉,只得心口怦怦乱跳地坐在屋内候着儿子归家。 佟姐儿今儿早起便觉出有些不适,待用罢早饭后才知是小日子来了。不过一个早上,小脸便比得往日白了两分,此刻正卧在榻上歇晌,眼下虽则少再犯病,可自古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想将身子骨养的结实起来,却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便可成。 九月的天,凉席上却还铺了层薄褥,佟姐儿侧卧于榻上,微微垂了眼睫。罗妈妈晓得她身子不适,早早便服侍姑娘喝下一大碗姜糖水,眼下便是大热的天,也是为她薄薄覆上一层薄衾。 罗妈妈为人仔细,时常命俩丫头注意着上房太太的动静,不久前院里闹哄哄的,不难猜出又是有人送了礼来。作为姑娘的奶母,如今姑爷中了举,罗妈妈自是一百个高兴,当日.她便觉这姑爷气度不凡,如今再观眼下,可见她是未看走眼。 当了举人老爷,便是一脚已经踏上了官途,不论明年春闱过不过得了,由人举荐出来分个知州知县老爷的希望也是极大,当然,若是能高中三甲,日后留在今上身边任职,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姑娘可得养好了身子,早日为姑爷怀上骨肉,如今眼看着姑爷身份上节节高升,日子也是越发好过了起来,若不赶早怀上一个,他日烦恼事情定然增多,只怕姑娘也会为此着急。” 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比得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自是要想得深远,如今二人是如胶似漆,恨不得时刻缠在一块儿。 可这自古以来,男子皆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惯了,清贫人家恐怕要好一些,可一搁在富贵人家,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上头一房正房嫡妻,底下又是好几房侍妾与若干艳婢,不说男人一个心被分割成数块,便是一院子的女人家,也要吵得日日不得安宁。 好在自家姑娘天生条件好,生得一副好样貌好脾性,讨了姑爷的喜欢。 可这再喜欢,也唯恐会有哪一日厌倦的时候,男儿家生性风流的本质也要暴露出来。作为妻子,自不好干涉,若是干涉,便属不贤惠、善妒,一垒垒罪名扣上来,不说在外有了个坏名声,便是夫妻二人的关系也要因此坏上不少。 罗妈妈作为下人有些事自然不好过于干涉,可这女人家一辈子立身的根本便在于孩子。如今早早有个嫡亲的儿子作为立身之本,他日后宅便是再热闹,这当家太太的地位却是无人敢觑,也是提前遏制了嫡庶之争。 佟姐儿静静听着,心里却不似罗妈妈这般想,她却是真的心慕夫君,打心眼儿里想要为他孕育骨肉。小日子又来了,不得不说心下有些失望,可夫君的话仍在耳畔盘旋,说是要再待个两年,眼下不急。 她心里虽然期盼着,可若说着急,却也是不如何着急。说来说去,还是怕婆婆着急,今日晓得她葵水来了,便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里叹气,知晓婆婆背地里埋怨她肚子不中用,嫁进来也有半载了,却是连个怀孕的影儿都无,可见真是个不宜生养的。 这话传进耳中,她还暗里落了回泪,还是夫君抱着她安慰一番才好。后来想是夫君同婆婆嘱咐过,便再未听见甄氏提起。便是如此,她心里也是有些难受,亦是盼着早日养好身子,早日为夫君怀上骨肉。 “夫君道我身子不好,想是还需再养个两年,若是眼下怀了,只怕生产时要遭大罪……”佟姐儿微睁开美目,细着声儿道,“……可我不想再等,就怕婆婆那处要给我使绊子,待我身子干净了,便再问问夫君。” 小两口如今恩爱着,自然这样说,罗妈妈心中虽也怜姑娘身子不好,可这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期间若要发生何事也不是凡人就可测透。 两年实在太过久远了,罗妈妈又是道:“这样的事儿还需问个甚,姑娘又未喝下那避.孕的东西,肚子怎就一直没了影儿?” 这事上头,罗妈妈却真有些疑惑,姑娘虽是身骨弱了些,可这跟怀没怀上却是两码事。佟姐儿半点也不懂,她只晓得成了亲同夫君在榻上行了那亲密之事,便可怀上身孕,至于还需个甚,却是不怎样明白。 眼下罗妈妈这般问,也只是微红了玉面,轻轻摇了摇头。 她只记得每回夫君自她里面出来,便要拿了她的肚兜去包住那处狰狞,她心里头羞怯,从来都不敢去看他那物,每回都是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因此只当他是在擦拭,并不知实际在做甚。 第二日再拾起肚兜,里头便有些她不曾见过之物,面上发红,手上也是微微打颤,并不敢叫丫头拿去清洗,只每回自个拣了去清洗干净。这些事她心里疑惑着,却不好意思同罗妈妈道,因而便只摇了摇头。 罗妈妈见姑娘这样,也明白再问不出个甚,观她面色仍旧有些差了,便就嘱咐她好生歇着,佟姐儿这才又瞌上了眼睫。 天色将暗时,陆叙方回来。佟姐儿早自榻上起身,正跟着丫头一道摆饭,见他进门,便忙跟在其后一道回了自个房里。“面色怎地这样差?”陆叙接过她送上的巾帕,擦了把脸便道。 佟姐儿轻轻嗯一声,挽了袖子又帮他净手,铜盆里装了温热的水,她一双白皙如玉的小手在他手背手心忙个不停,陆叙低头看着小妻子专注的模样,淡淡的芬芳在鼻端环绕,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映在眼帘。 “来了小日子,夫君今夜又要睡书房了。”拿了干帕子为他拭干手,佟姐儿这才又道了一句。婆婆看的严,但凡来了小日子,都不允夫君与她同房,虽则这是自古以来便遗下来的规矩,可她心底照样有些不喜,连带着还生出两分委屈之感。 “左右娘向来歇得早,晚些时候我再过来也是一样。”摸了摸她雪白的小脸,便又是开始更衣。 往日之所以听了娘的话,一是因着她才嫁进来不久,于她太过疼宠定要叫娘不喜。二是他之前课业繁重,因着成亲一事落下了不少功课,平日歇在书房又怕她误以为自己冷落她,轮到她葵水来的那几日,恰好可以借此多得些空闲时间。 “我身上不干净,恐夫君沾了晦气……”佟姐儿咬咬唇儿,正为他理着袖口,听他道出这一言,心里欢喜,嘴上却有些言不由衷。 “既如此,那我便再歇书房罢。”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意,陆叙故作遗憾地叹着气。 佟姐儿唇上一疼,紧了紧手指,忍不住仰面看一眼他,心里有些失望。“夫君歇在书房也是好的……”她这样委屈,陆叙便越加觉得有趣,便又故作赞同的颔首嗯了一声。 佟姐儿再不出声,为夫君理了装束,方一道出门用晚饭。 整个席间,甄氏都显得格外着急,饭罢后赶忙拉了儿子进屋,陆叙一见他娘所指之物,面色便是有些难看起来。“平白无故受人贿.赂,实在不妥,明日便着人送回去。” “送回去做甚!”甄氏连忙上前挡住,只当儿子脑袋进了水,语气便有些不悦地道,“人家好意送来,咱们又给送回去,可不就平白得罪了人。”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今日我受人好处,他日我便需给其好处,岂不是自寻烦恼。”陆叙态度坚决,丝毫不受他娘的影响。 “你说的不无道理,只……”甄氏还是不舍,一想这到手的钱财要没了,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滋味儿。“不说还要去祁安吗?去了不要置办宅院?吃穿用度不要了?便是不说这一些,你如今步上了科考这一条道,在外打好门路不需钱财?” 甄氏这话不无道理,寻常人听了只怕是要妥协,钱财哪个不喜,只他如今还未到那一步,手头上还有些活钱,去了祁安不说襄王很可能已为他备好宅子,便是未备好,他大可在祁安租下一个二进的宅子暂且供家人与自己歇歇脚,待日后积蓄足了,再当别论。 “这几家从来不做吃亏的事,个个都是精明的很,今他送来金银贿.赂于我,他日我若不予其好处,你道他会如何?且咱们就要离开,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陆叙话一道完,便自他娘屋里出来,到了门边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只觉得娘行事太过草率,从来不曾深思过是否妥当。 佟姐儿回了房,便就着温水擦了擦身子,小日子来了自不好碰太多的水,便是有些不适,也只好忍住。擦完身子换上一身薄软的素罗寝衣,睡在榻上一时半会儿却还有些入不了眠。 白日里歇得久了,夜间便就失了困意,倒在榻上入不了眠,脑袋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白日里奶母的话还时刻在脑中盘旋着,想要再问问夫君的意思,可眼下又没个机会,只好等个几日能一道同床了再问。 夫君回房洗漱后,便就去了书房。佟姐儿虽是晓得这是规矩,可心里的委屈还是不可抑制地泛滥起来,咬了咬唇儿,便就侧了身子背朝外面,渐渐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温凉的后背一热,旋即腰身好似被一双大掌牢牢握住,掌心里传来的温度使得她轻微坠痛小.腹舒坦不少,原本微凉的身子,也渐渐变得暖融融起来。 佟姐儿先时还未在意,只以为自个在梦中,待颈上传来酥.麻之感,这才一下清醒过来。屋里子有些昏暗,丫头们都晓得她的习惯,从来睡觉屋里都得留一支小烛,眼下小烛被吹熄,便猜着是夫君吩咐的。 夜里的月光通过床帐透进来,一圈圈朦胧的白光之下,佟姐儿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想是察觉她醒来,陆叙不由将她环的更紧,凑近她的小脸轻轻吻了吻。“醒了?肚子可还疼着?” 他的嗓音极其温和,夜里听了心都要颤一颤,便是晓得他看不见,她一张玉面也是忍不住微微烫起来。 原本以为他不会来,未想会是这般,早先还失望委屈,眼下却是溢满了甜意。“还有一丝儿疼痛。”实际她不怎样疼了,却还是想要他怜惜,“夫君进来多久了?”佟姐儿细着声儿道。 “来了许久,就快睡着了。”陆叙嗓音慵懒,难得在她眼前流露出几分疲惫来。佟姐儿自是听得出来,慢慢侧过身子面向着他,玉手抚上他的俊脸,轻声说道:“夫君累了便快歇罢,时辰不早了。” 陆叙懒懒嗯一声,手上将她搂的更紧,俊脸埋进她芳香的发丝间嗅了嗅,方沉沉睡去。 翌日,陆叙起的较早,因此甄氏并不知他究竟自哪处出来。 昨夜一宿不曾睡好,便是因着要还这钱财一事,早间饭桌上,甄氏便板着张面,佟姐儿并不晓得出了何事,只知道婆婆今日心气不顺,暗暗提醒自己莫要招惹了她才好。 “稍后派葱儿蒜儿跑一趟便是,让那几家自个派了人来,当面点清还回。”陆叙语态平和,甄氏却是敢怒不敢言,颇有些拿他无可奈何的味道。 佟姐儿微微垂了头,也是有些听出了门路,晓得婆婆定是收了贵重之物,夫君这才坚决要送回去。 送礼的也是觉着被人打了脸,背地里只怕不会少骂于他,当面还是笑呵呵地抬回去,只道未测着陆举人喜好,实属不该,回头又命人再送了丝绸锦缎与一些时下成熟的鲜果送进来。 虽是不比真金白银来的贵重,却也是精心拣选着送来,光是那丝绸便是上乘之货,锦缎更是花样繁多,色彩斑斓,有没有讨着陆举人喜欢尚不知晓,却是讨着了举人娘子的欢心。 佟姐儿命丫头拆了封,便扯出一截拿在身上比了一比。“夫君,好看吗?”她手上拿的却是一匹桃红色的缎子,面上用金线钩织了纹路,远远瞧着便有些闪耀之感,不论是做成上衫还是下裳,皆不会难看。 佟姐儿见他点了头,便是抿嘴儿笑起来,凑近前就是抱住他的臂膀轻轻摇起来。“还有几匹男子用的,回头我再为夫君多做几身。”陆叙捏了捏她的嫩颊,只好点了头。 不光有他二人的份,便是甄氏那处,对方也是瞅着年纪送来合适的颜色花样。 …… 因着就要离乡,陆叙便想领她在青州到处看看。街市上自无甚样趣味,便思着领她去自个以往采草药时,时常去的玉兔山走走。这玉兔山之所以被这般命名,便是因自远处看它形态颇似一只长耳玉兔,山不在高,却满地宝贵之物。 当日天公作美,是个多云之日。陆叙本也只是一提,未想佟姐儿一听玉兔山,便被其名字所吸引,缠了他几日夫君才答应带她出来。既是山,便距城内有些子远,当日陆叙策马而至。 佟姐儿从未坐过马背上,眼下便坐在夫君身前,腰肢被他手臂紧紧揽住,两只小手怯地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自上了马背便一直紧闭着美眸,眼下马儿跑得越加快了起来,更是害怕地直往夫君怀里钻。“夫君,还有多远的路?” 知道她胆小,陆叙便骑的慢些,“再有半刻中便至,莫怕,我就在身旁,睁开眼睛瞧瞧,这一路风光甚好。”青山绿色,白云蓝天,景致可谓极佳。 佟姐儿自他怀里探出小脑袋,二人此刻行在小道上,道路两旁皆是林子,面上传来清凉的微风,适才的躁意也逐渐被吹散。再往前去便是下坡路,佟姐儿觉着身子在往前倾,怯地赶忙展开玉臂紧紧抱住夫君的腰身。 陆叙拍了拍她纤弱的背脊,温和道:“不怕,已经到了。”吁的一声马儿停了下来,陆叙将她抱下来,佟姐儿腿脚有些发软,在夫君怀里靠了一会儿才渐渐有了力道。 二人此刻站在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上,不远处便是一条清凌凌的河流,河对岸便是那所谓的玉兔山。陆叙将马儿拴在林子里,随即便要牵她过河。 佟姐儿跟着夫君一道来至河边,这处风景极好,忍不住将小手抽.出来,在河边蹲下.身子,伸了手去拨.弄那清澈见底的河水,又自水中拣起两个形状好看的石子拿在手里看。 陪她在河边玩了一会儿,陆叙这才牵着她一道过河,通往两岸的不是木板桥,却是几块比得河边要高出几分有些不平整的大石,其间距离不算小。佟姐儿见了便觉腿软,只好由着夫君将她背着过了河。 晓得今日要爬山,她便穿了鞋底较厚的绣花鞋出来,此刻走在凹凸不平的山道上,才不会觉着脚疼。 她一个自小在后院长大的姑娘,哪里来过这样的地方,见着甚都觉稀奇,一路上小手便是不停,不是揪揪这个便是扯扯那个,最后又是要他亲自给她折了朵花儿别在发上。 佟姐儿一手被夫君牵着,一手抚了抚发上的红花儿,小脸上微红,走动起来到底还是出了层香汗。玉兔山虽不算青州第一高山,却也是不矮,往日为着采药,皆要爬到山顶上去,今日有她在边上,自然别上爬的那样高。 至半山腰还有大半的路程,二便方止住。这山远处瞧着,兴许会以为十分陡峭,可一旦身在其中,便会觉出不同,不过是脚下山路略显崎岖,山路上想是被人修整过,走起来除了腿乏之外,却不会觉着过于陡峭。 不远处甚至还有袅袅炊烟,可见这山上还住着人家。 陆叙于此自是见怪不怪,佟姐儿却是头一回见到,不由出声问道:“夫君,住在山里的人可会觉着害怕?”白日处在深林之中她都觉着阴森可怖,若是夜间还不知要骇得怎样。 “你当何人都似你这般胆小。”陆叙不禁取笑她道,“在山里住惯了,与在城里住实际相差无几,此地绿水青山,比得城里却是十足的养人。” 佟姐儿点了头,再看两眼那不远处深置其中的房屋,边上草木环绕,远远瞧瞧也是有些不同。此番前来也不是光为着领她游玩,实际还为了采摘一些草药。 佟姐儿见他折了截树枝,在一处坡地上挖着一种带刺儿的藤,不由就是不解。“夫君在做甚呢?” “还不是为了你。”陆叙刨松了土,这才将草药连根拔起,他却不光只在一处挖,零零散散各处挖几根,日后这处便不会绝了种,还可再生出许多来。 独留了一根用来充当绳索,捆紧了这才提在手上,佟姐儿见他方才捆扎的时候停顿一下,便猜着是不小心扎中了手,现下捧过来一看,果然划出几道淡红色的伤痕,好在划的不深。 佟姐儿伸手摸一摸,又拿出绢帕为他擦了擦手,陆叙观她这样,面上笑意便更浓。“可是累着了?不若再去前头摘些野果,之后便家去。” 佟姐儿点头嗯一声,便跟着夫君一道去摘野果。 尽是些她往日不曾见过的果子,陆叙搁下草药,伸手便摘下一个送到她手上,佟姐儿看着手中黄橙橙的果子,走了这许久倒真有些渴了,陆叙想是瞧出,便道:“山里东西干净天然,便是未洗,直接吃下也是无碍。” 佟姐儿听话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便在嘴里蔓延开,正要让夫君也咬一口,却见他已经近了树底,展臂蹬腿的似要爬树,登时骇了一跳,小跑近前就拽住他的衣袖。“夫君,咱们家去罢。” “莫担心,我自小.便会爬树。”知道她这是担忧自己,陆叙安抚道。佟姐儿却还是不肯,蹙了眉再次要求起来。“家去罢,不想再待在山里了。”见她扁了嘴,陆叙这才放弃。 见夫君不再坚持爬树,佟姐儿方放下心来,陆叙只好无奈的拍拍她的小脑袋,“走罢。”二人才走个几步,便听她突地低声叫道,“夫君你看,那是个甚?” 陆叙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远处的树底下有个白乎乎的东西,近前一看却是只通体雪白的兔儿,卧在树底已是奄奄一息,陆叙将它提起来一看,便见后腿处似是受了伤,凝结的血渍处还在淌血。 伸手将它放回原处,这时间佟姐儿已是走近前,见着是只白兔儿,便就移不开眼睛,扯了扯夫君的衣袖便是道:“夫君,咱们把它带回家罢。” “受了伤,领回去也是养不活。”陆叙道,“走罢。” 一听兔儿受了伤,她便更想将它带走,不顾夫君反对,蹲下.身子便将它抱了起来。“夫君,瞧它怪可怜的,留在此处定会死去,咱们带回去养了罢。” 佟姐儿对着他撒娇,她自小.便喜欢兔儿,一直没有机会养上一只。往日爹娘还在,是怕她玩兔儿被其挠伤,后来去了纪府,却是不好有这样的要求。眼下却是不同,只要夫君点头,她便能将它带回去养着。 佟姐儿咬了唇儿,满目期盼地看着他。 “野兔性子不稳,你若真要想养,回头家去了给你买只来养便是。”他这话就是还不许,佟姐儿有些难过,摸了摸它雪白柔顺的兔毛,仍旧有些不忍心。“我喜欢这只,且我同它有缘呢,既是被我碰见了,便该是我的,我要抱回去!” 竟这样蛮横起来,陆叙忍不住想笑,不过是只兔儿,养了便养了,只这只兔儿好似伤的不轻,就怕回头没养活要惹得她伤心。 陆叙正想说甚,佟姐儿便哼了一声径自往前走,可见是非抱回去不可了,陆叙只好笑笑,无奈地追上她。   ☆、第15章 .3城[ 二人归家不久,陆叙便接到一封信,却是祁安纪家送来的。 相比此番中举一事,他为陆氏一族争光不少,而纪家的大表舅子,却是真正光宗耀祖了一回。数百年来才又出了个解元,纪家门前不可谓不热闹。他便是未能亲自上门贺喜,心下也是能猜着一些,定是门庭若市,往来熙攘。 展信一看,便是贺喜他中举一事,之后又是几行规劝之语,无外乎与得几月前的那一次回门一般,劝他早日入得祁安,屋舍已经早已备好,叫他莫要心生顾虑,早日决定下来才好。 几月前虽也这般道过,可与得眼下的字字句句一比较,却是显出两分敷衍之意,今日这短短几行字上,不难看出比得上回多了两分诚意。 将信折好重又装回信封,在案前静思一会儿,到底提笔回起信来。 纪家,说到底与他并无深仇大恨,便是有,也只是私底下的儿女情长之事。这些事纪大纪二心内清楚,纪老爷想是不会知晓,眼下自己确实准备入祁安,却并未想过要住进纪家安排的屋舍内。 现下纪家既是提出,他便不好拂了纪家的好意,只好定下在暂且纪家歇脚两日,随后便立刻搬出去。 夫君去了书房,知道他此刻有事,佟姐儿便抱了兔儿回了自个房里。 罗妈妈三人早在门边迎她,任姑娘年龄多大了,在罗妈妈眼中都还是个不韵世事的姑娘家,今日虽是跟着姑爷一道出的门,可这一颗心还是止不住跟着担忧起来,眼下将人盼回来了,到底算松下一口气。 “这是何物!”姑娘近了身前,罗妈妈才瞧见她怀里窝了坨白乎乎的东西,不免吃了一惊。平安如意两个也跟着凑过来,“哎呀,瞧着竟是只兔子!”平安伸手就要戳一戳,却被佟姐儿抱着躲开了。“它受了伤,病着呢。” 平安识趣地缩回手,自小服侍着姑娘,哪个不知她的喜好,从那颈项上挂的兔儿样式小玉饰到耳朵眼上穿的耳坠子,形状多是兔子的样式,只有些制的太过精致玲珑,寻常时间打眼儿一瞧却是瞧不分明,她们这些日日摸姑娘首饰的,却是再清楚不过。 “可是山里捉来的?怎么就捉了只受了伤的?”平安跟在身后问,佟姐儿已是将它放进了平日做女红时,用来装针线的篓子里,“不是捉的,是在树底下捡来的,夫君先还不肯我带回来,是我硬要带回来的。”佟姐儿面上有些发红,想起自个不久前的行为,便有些难为情。 知道不算大事儿,罗妈妈便未多说,近前又将兔儿托起来,命如意寻了几块碎布头垫在底下后,这才又将它放上去。“本身腿上就有伤,不好直接放上去,只怕不小心又得割中了伤口,瞅一眼这伤却是有些深了,若不赶紧送去看看,怕是要养不活的。” 罗妈妈这话一道出来,平安便自告奋勇地拍了胸脯,“我去我去,眼下对这青州城我可熟悉了!” 罗妈妈瞪一眼她,“就你这磕磕绊绊的性子,我还怕半道上就叫你给磕得没了。”转过身来,便不再看她,“还是如意妥当,便交给了你去。”如意刚接了手要往外去,这时间姑爷便迈步进来。 见得她主仆几人围成一团,不免便是问道:“出了何事?” “它受了伤,正想让如意带出门治治……”佟姐儿咬一咬唇儿,走近前轻轻拽住他的袖口,“夫君让她去罢。”佟姐儿还只当他不准许自个养。 “拿来给我看看。”人都能医治得了,何况这等小动物,为它上过药后,再包扎了小短腿,之后便将它撂在篓子里不再理会。“已经一动不动了,只得一口气吊着,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佟姐儿一听,便微微红了眼圈。“夫君救救它,别叫它死了……”佟姐儿一面抱着他的手臂,一面拿绢帕沾了沾眼角,仰起玉面殷切看着他,“夫君医术了得,定会有法子的。” “早跟你说了伤势过重,你偏不听话要给抱回来,若是养不活可莫同我哭鼻子。”伸手拧拧她的嫩颊,陆叙颇有些无可奈何,又命下人将装了兔子的篓子拎出去。“行了,拿下去不时喂上几口水便是。” 佟姐儿看着丫头提走篓子,心下不放心,嘴上却是再不敢多言。她这些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陆叙,净过手后便一下将她揽入怀中亲了亲。“不过是只兔儿,竟比得我还要重要了?” “自然是夫君最重要。”佟姐儿闭了眼睛靠在他怀里,却是生出了两分困意。想是觉察出来,陆叙便抱了她到榻上小憩。 …… 之后的几日,皆是忙碌。 除开四季着的衣物之外,便是大量的书籍一箱箱装好,贵重值钱之物自是贴身带着。出发当日统共雇了三辆马车,甄氏与厨娘并两个丫头乘坐一辆,罗妈妈与平安如意一辆,再有一辆便是她与夫君二人。 前来送行的人自是不少,宅子里的各面门也是都上了锁,甄氏几番嘱托邻舍帮着照看一番,莫叫贼人趁人不在便进去行那偷窃之事。邻舍们自然嘴上应承着,便是知州老爷也是主动揽职,道是夜间会叫巡街的衙役多加照看,甄氏这才稍作放心。 婆婆在外边唠叨许久,佟姐儿却是早已坐进马车,她掀开一角窗帘,便见夫君正同甄家的几个表兄弟说着话,隔得不近,因此听得并不真切,只从面上神情看,好似是在交代什么。 约莫一刻钟后,夫君总算是上了马车,佟姐儿这才放下窗帘。陆叙在位上一坐下,伸手便将她抱在了膝上,这时候马车亦是晃动一下行驶起来。“赶紧闭上眼歇歇,今日起得这样早,身子可觉得乏?” 佟姐儿轻摇了摇头,两条玉臂软软挂在他的颈上,听了这一言,美眸却是懒懒合上,过个不久,才又咕哝着轻嗯了一声。   ☆、第15章 .3城 许是前后奔波过好几回,佟姐儿这回虽是也觉吃力的慌,却不再似上几回那般犯晕作呕,她这处勉强算得相安无事,甄氏那一辆车里却是麻烦接踵而来。 大姑子脑子本就不清醒,又长年累月关在屋里不见天日,身子骨不用说自是十分虚弱,眼下舟车劳顿几日,自是有些承受不住。 几人无法,便是时辰尚早,也不得不停下来入了客栈歇脚。 大姑子早先坐在车厢内还一蹦一跳的异常兴奋欢喜,可马车行了半日,人便渐渐蔫了下去。 甄氏本就厌恶她尽给自个损面子,见她消停下来心里还狠狠舒出一口气,只当她规矩下来,哪知竟是伏在车凳上口吐秽.物,听见她哀声连连,这才注意起来,到底是自个怀胎十月产下的闺女,便是心中再不待见,也还是狠不下心肠只作不见。 如此,众人才提前入了客栈歇脚。 “这个不省心的,早该将她留在青州才是。”甄氏坐在椅上自说自语,面上除了不耐还是不耐,却是半分也不关心榻上闺女的情况。佟姐儿立在夫君身后,瞧见这一番景象,不免暗暗咬一咬唇儿。 陆叙只当没听见,诊完脉象后便将大姐的手放回被中,站起身来对着立在屋内的丫头葱儿嘱咐道:“夜里警醒着些,有甚异样便立刻通报于我。”葱儿自是点了头,陆叙二人亦是去了隔间。 此刻天色还未暗下来,按着预计的行程,若是眼下不被耽搁,大抵明日正午时分即可抵达祁安。依照现况,今日是无法赶路了,只得候到明日,若是明日清早可上路,兴许落日时分恰能赶到祁安。 用罢晚饭不久,二人洗漱一番,之后便上榻歇下。 佟姐儿枕在夫君怀里,脑子里却还在想着白日之事,“夫君,大姐得的是什么病?为何医治不好?”佟姐儿声音轻细,压藏了这许久的问题,今日到底还是未能一下忍住问了出来。 “心病难医,还需看个人的造化……”屋内却是沉寂许久,陆叙来回轻抚她的肩头,方又徐徐说道。“与得早些年相比,却还有些变化,没准儿哪日突然就好了也未可知。” 这却是实话,近段时日来不时听葱儿前来汇报,道是有些时候还能说清自个姓甚名甚,家系何处,家中都有哪一些人。比得早先的情况确实有所好转,只每回过个不久又是开始疯言疯语。 思及此处,陆叙不免心下暗叹一口气,略微生出两分自责之意。自从决定科考之后,他便将大半时间耗费在其之上,不说大姐,便是娘,有时他也是顾及不上。 今日妻子这般一提,倒让他意识到自己对亲人熟视无睹,颇有几分冷漠之感。“大姐虽然神志不清,却是心地善良,从来不曾动手伤过人,日后你若是愿意,可与她多多接触。” 佟姐儿听言轻轻嗯了一声,虽说夫君所道之言不会有错,可心里难免还是存着两分怯意。“到了舅舅家中,便让大姐跟着我住,届时还能帮着照顾一二。” “小宛越发懂事了。”陆叙笑着摸摸她的乌发,将怀中柔软的小身子圈的更紧。“放心,歇个两日咱们便住进自个的地盘。” 佟姐儿偎在他怀里点一点头,慢慢抿出个笑意来。 …… 这回因着甄氏在场,周氏自要跟着小辈一道前来相迎。 甄氏这人,自小便有几分勇猛,她虽心里艳羡纪家的富贵气派,却也晓得此番自个是作为亲家前来暂住两日,自不好显得过于卑微,折了自家儿子的脸面。更何况她从不觉着自己矮人一等,自个儿子也是举人,正正经经的良民出生,兴许过个不久她也要成为官家老太太也未可知。 这些个人,她自是一个不识,佟姐儿作为纪府上嫁出去的姑娘,自然要上前一一介绍。 甄氏同周氏相互见了礼,几个小辈又向甄氏行了礼后,周氏便笑着请她跟上来。“亲家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疲乏了,不若先跟着丫头入房洗尘稍作歇息,之后再同亲家好生认认。” 周氏面上一派笑意融融,甄氏便也是笑着回道:“亲家太过体贴周到了,既如此,我便迟些时间再来拜会。”周氏自是笑着道她太过客套,笑眯眯地看着丫头将她引去了客房。 这时间陆叙早已被纪老爷派人请过去,婆婆又叫丫头引去了客房,按理这大姑子合该跟着一道去,可自下了马车她便缩在佟姐儿身后,模样似是有些不愿同亲娘甄氏一道。佟姐儿自认与她不熟,眼下被她这样挨着,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舅母,这是我家大姑子,坐了几日马车身子正还病着,便让她同我一道住罢,也好照看一二。”佟姐儿委婉着道,实际周氏并非不知实情,晓得她家大姑子是个傻的,跟她一道住进碧霄馆倒也可为她减轻两分麻烦。 “也好,若是底下不够使唤,随时前来告知舅母。”佟姐儿自是点头应下,瞧见周氏走后,杜氏便才上前拉住她的手,细细将她打量一番,这才笑着道,“佟妹妹果真有福气,如今可算好了,一家子都来了祁安城,日后咱们倒可经常见面了。” 距上一回见面还是半年前的事,佟姐儿除却下巴养的比以往圆润一些,身子骨也是越发显出了小女人特有的韵味来。 胀鼓鼓的胸房只怕垂了眼都要看不见脚底的路,一把杨柳似的细软腰肢仍旧盈盈不堪一握,两瓣臀儿也是越发的娇圆挺翘,她今日着了一件蜜合色折枝花罗衫,底下一条桃红为底挑了金丝线绣出几朵石榴花来的缎面褶裙,再拿桃粉色锦带把那细腰一束,便越发显得耸胸蜂腰起来。 佟姐儿叫她直勾勾的眼神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便伸了手轻轻推一推她,“表嫂有孕在身,咱们还是快些寻个地处坐坐罢。”杜氏也是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不说肚皮已是浑.圆,便是面盘也跟着圆润起来。 “瞧我,竟还没你周全了。”杜氏笑一笑,这才注意到身后离得不远的陆家大姑子,晓得她身子有病,便又是笑着说道,“我不妨事,整日里坐着就盼多走走,得了,我便送你们回碧霄馆,在你那坐坐我再回房歇着。” 佟姐儿还怕累着她,先头不愿,还是杜氏的丫头站出来笑道:“姑奶奶莫要担忧,咱们大.奶奶如今是只要逮住机会,便是盼着出来多走动走动,今个儿好在是您回来了,若是平日,只怕……”丫头笑笑,未再接着道下去。 杜氏笑着嗔她一眼,“就你话多。”嘴上这般道,心里却是十分赞同,自怀了身孕,周氏便将她看作个瓷娃娃一般,平日里不许做个不许行那个,早先她还能忍住,时间久了暗里到底还是生出两分厌烦来。 既这样,佟姐儿便点了头。 碧霄馆是早已派下人打扫妥了的,二人在铺了藤席的软榻上坐下,佟姐儿捧着丫头奉上的温茶抿了两口,这才好似缓了一些气来。大姑子叫如意引去了次间歇下,好在她今日不吵不闹的格外乖巧听话,佟姐儿便也暂时放心不少。 “我这一趟回来,府里倒是显得比上回清静不少,看来缺了二姐姐还是要不得,府上失了些趣味儿。”佟姐儿抿起小嘴儿浅浅笑一笑,眉眼间却是藏了两分嘲弄之色。 杜氏晓得她这话里头掺着水分,二姑子的品行她自来也是看不惯,便顺着此话道:“她如今也是怀了身孕,只这一回周家二公子落榜一事,府上怕是因此显得有些低迷。” 前两日二姑子还回了娘家哭诉,道是周家二公子收了个书房里伺候的丫头,她气地在府上一闹,便传进了周家老太太耳中,周家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儿,当即便派了身边嬷嬷去将那丫头卖了,二姑子这才消停下来。 谁知周家二公子晓得此事后怒不可遏,回房便同她争执起来,甚至还指着她骂不贤善妒,无有容人之度,二姑子仗着受宠,眼下又怀着身孕,自然是哭闹不止。 周家老太太知晓此事后,也是生出几分恼怒,当日便罚了周家二公子跪祠堂,也正是因此,二姑子才受了婆婆几句埋怨,想是觉着受了委屈,气头上便派人备了马车回娘家来。 杜氏听到风声后几度无言,暗道这是周家老太太在世,若是哪日去了,依照二姑子这样的性子,她在周家里必是无法得着人心,时日久了,夫妻二人便是有着打小的情分在,也是要被磨搓的一分不剩。 周氏自然是一面骂一面疼,在夫家受了委屈回娘家可不算什么好事儿,自个气头上跑出来的,若是夫家里不派人来接,自个回去了可是大大折了身价。这上头有娘在,她自然不愁,可就恨这个女儿不懂事,出阁前你在娘家里闹闹且还算罢,这已是出阁,肚子里还都有了孩子竟还这般血气行事,实在是蠢了些。 佟姐儿静静听她道完,心里头嗤笑,面上却是稳着声儿道:“二姐姐也太不懂事儿了,眼看着就要做娘的人,但愿她日后能知事一些。” “谁说不是呢。”杜氏不愿再提她,对着丫头使个眼色命几个到屋外守着,佟姐儿见她这样,便晓得是有话说,便也让平安下去。“这半年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期间却是生出不少事端来。”杜氏略叹一口气,“曾家母女二人近来正筹划着出府一事,短时间内府上定会越加清静下来。” 她这话一道完,佟姐儿却是有些吃惊。“这是为何?芳姐儿不是已同二表哥定下亲事,眼下又何来这出府一事?” 杜氏伸指朝着上房的方位指了一指,低声道:“这事有些突然,不过一夜间府上便有了这样的风闻,不久后府上会办个赏花宴,她近来便是在拟帖子,兴许那日府上会十分热闹。” 这个她,自是指的周氏,佟姐儿听过后久未出声,非是她同情芳姐儿与自个当日同病相怜,而是从心底里瞧不上周氏这番作派,原来芳姐儿不过也是颗棋子,周氏真正想要的儿媳到底是哪一家的? 杜氏走后不久,佟姐儿却是再不愿多想,奔波几日身子也是疲乏的很,洗沐过后便上了榻歇息。 晚宴时各人都换了身装束,甄氏上着一件酱紫色绸衫,底下一条墨绿色锦缎裙,颜色虽则暗沉一些,却很是符合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稳重大方。腕上套着两只翡翠镯子,耳朵眼里也是同色的耳坠子,髻上插戴的也多为大方得体,她人生得高挑,身段丰腴圆润,面上虽不如周氏那般白皙,却也是有着寻常人少有的健康红润之色。 周氏见她举止非但不显出怯意,反倒还生出几分自傲的姿态,心底便有些不喜,招呼着她坐下了,便笑着说道:“亲家是个有福之相,打眼儿瞧过去竟还似个三十出头的模样,我却是越加老态了。” “亲家莫要打趣儿我了,我这孩子都二十出头了,哪里还能瞧着似三十出头?传了出去定要叫人笑掉大牙。”甄氏自小在市井间长大,何尝不晓得周氏话里带着刺儿,她这人旁的不行,斗嘴皮子的本事却是不在话下。 “亲家太过谦虚。”周氏淡笑一下,招了手命丫头近前,各自净了手拭干才执起碗筷,“咱们祁安的口味亲家定是吃不来,早在几日前我便派人雇了个会做青州菜的厨子进来,期间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寻着一个会做的,亲家莫要讲究客气,权当在自个家中一般。”周氏话一道完,便有丫头立在身后帮着布菜。 甄氏点了头,先是看一眼儿媳,观她与杜氏坐在一边,也是低声细语,面上虽看不出甚个异样,却还是叫她感觉出来几分不对劲儿,好似这个亲家舅母不如何待见于她。 席面上只得四、五个人,曾家母女却是不曾出席,陆家大姑子自是留在碧霄馆派了丫头在身边照顾着用饭,眼下除开她四人,余下一个便是三姑娘菱姐儿了。 开了春儿,菱姐儿亦是就要及笄,周氏给她寻的夫家,虽也是祁安城名门出身的公子爷,可却是个庶出子弟,在家中地位不显,好在为人品性尚可,届时嫁进去了只要安安分分守住了本分,想来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席间,菱姐儿便坐在佟姐儿正对面,她一双眼儿时不时瞄到她身上去,她虽自小跟着珍姐儿屁.股后头转儿,凡事对珍姐儿唯命是从,可若说欺负佟姐儿,那却是未有过的事。 观她一直盯着自个,佟姐儿不免冲她轻轻一笑,菱姐儿微微愣住,垂了头便不再看她。 佟姐儿虽是觉着有些奇怪,却也未完全放在心上。 散席后,众人各自散去,佟姐儿搭着丫头的手正行在回廊上,恰在拐角处菱姐儿便一下跳了出来。“佟姐姐。” 大晚上的虽是提了灯,可这猛地一下蹦出个人来,还是不免被惊骇住,佟姐儿手上还抚着心口,嘴上便有些不自在地问道:“菱姐儿是有何事?大晚上的突然蹦出来……” 菱姐儿看得出自个吓着了她,连忙赔罪道:“对不住佟姐姐,吓着你了,咱们一道走走罢。” 佟姐儿也不是真的要怪她,见她这般,便就收起方才的不自在,答应下来。“咱们本就顺路,一道走也好。” 二人走了一截路,菱姐儿方又出声道:“一直未寻着机会与佟姐姐赔个罪,今日总算有了这好时机,还望佟姐姐承我一声‘对不住’,莫要同我一般见识,往日人小不知事,定有不少地方得罪了佟姐姐,还望佟姐姐大人大量,且给个饶恕的机会于我。” 眼下正值桂花飘香时节,夜间风大吹得满院子都是桂香,佟姐儿拢拢衣领觉着有些寒意袭来,菱姐儿这话虽是说的有些无厘头了,却也不难让她回忆起往事。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在周氏手下讨生活的罢了,往年各自年龄还小时,确有过几段纠葛,可她自来便未将这些放在心上,纪府里她最恨的便是周氏与珍姐儿两个,菱姐儿这事早叫她忘之脑后,哪里还会时刻记挂在心上。 “你既道是咱们小时候的事,眼下便不该再提,我是从未放在心上过,你也莫要再自寻烦恼。”佟姐儿语气淡淡,此番菱姐儿突然向她示好,她不觉得此乃平常之举,定是还有其他事情。 “佟姐姐心地善良,妹妹自叹不如。”菱姐儿见她这般说辞,心里便轻松不少,冲她甜甜一笑。 若说纪府上最美的一个定是佟姐儿无疑,要论端庄大气的便是大姑娘惠姐儿,二姑娘珍姐儿生的最艳,三姑娘菱姐儿却是稍显得逊色一些,顶多算的上清秀可人。 有些时日未见,菱姐儿却是比得以往长开不少,身段窈窕,肤色白皙,尤其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不说是上等姿色,如今也能勉强算个中上的姿色了。 佟姐儿只比她大了一岁多,如今出了阁二人立在一处,到底还是显出了几分不同。菱姐儿自是也能察觉,她还未嫁人,却碍不住那已嫁人的珍姐儿时不时回来同她说上两句,道是嫁了人便要同丈夫行那羞于启齿之事,又道是怎样的欲.仙.欲.死,怎样的叫人不能自拔。 珍姐儿嫁了人回来,眉眼间的媚色便越加浓郁起来,如今这一个自小便清丽脱俗的佟姐儿,竟也是变得有几分不同起来。菱姐儿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下步子不由跟着慢下来,佟姐儿走几步觉出来,便就停下来候她。 “菱姐儿大晚上的在思甚呢?我要快些回去了,便就先行一步。”佟姐儿不明她要做甚,心里头还记挂着大姑子一事,便同她匆匆道了别径直往碧霄馆去。 菱姐儿应下来后,仍在原地停顿许久,还是身后丫头催促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快些回院罢。” 菱姐儿回了自个院里,一番洗沐后正坐在镜前抹香膏,铜黄色的镜面上显出她一张略微有些长的脸型,她也是瓜子脸,却不比佟姐儿来的精致,平日放下额发还好,若是梳上去了便会显得脸型格外的长。 菱姐儿叹一口气,手上拨.弄几下乌发,不由对着贴身丫头诉起心里话。 “往日只觉得珍姐儿命最好,如今看来,还是一直受欺的佟姐儿最有福气,便是嫁了个家处异地的寒门小户,如今竟也能节节高升考中了举人,不日便是未过春闱,也是个正正经经的举人娘子,比得二姐姐也是差不了多少,更何况……” “更何况周家二爷这回还落了榜,以至于名落孙山,佟姑娘确是个好运的。”菱姐儿未道完,边上丫头却替她接下来,“姑娘也莫忧思过重,不久前姑娘病了,陈五爷不还派了人送来许多温补之物,可见是心里头中意姑娘,咱们不必光盯住旁人的好看,因而忽视了自个眼下的好。” “我为庶,他也为庶,日后只盼他能够出息些,便是家产分的少一些,我也乐意独开门户住出去。若不然,我的孩儿便是我同他嫡出的,在陈府上也是低了嫡出几房一等,我已尝过这种低人一等的滋味,万不能再叫我的孩儿来尝!” 菱姐儿心口起伏不定,眼圈微微泛红,素手攥成了拳头,许久之后才又灰败的松开。“到底都是我的妄想,谁又知他是如何作想的?”   ☆、第15章 .3城 这头佟姐儿刚行至碧霄馆门口,便见着罗妈妈立在门后等着她,“姑娘回来了,夜里起了风,手上这样凉赶紧进屋来罢。”佟姐儿点头,由她一路扶着入了屋。 “大姑子怎样了?用过晚饭不曾?”佟姐儿解开薄斗篷,方才一路走得急了,眼下正坐在软榻上歇气,接过丫头送上的温茶抿了一口,便才问道。 “歇下了,晚饭也是吃了,倒是不曾哭闹。”罗妈妈道,又是往隔间努一努嘴儿,“如意守在边上呢,出不了大事,姑娘累了这几日,还是早些洗漱妥了歇下罢。”· 佟姐儿点一点头,站了起身,“我先去看个一眼,随后便回来。”不过就在隔间,几步路便到了,罗妈妈便也允了。 此刻,陆家大姑子正闭着眼躺在榻上,床榻边置了张小杌子,如意便坐在上头,想是这几日疲乏了,正趴在榻沿睡起觉来。佟姐儿领着平安二人还未走近,如意便睁开了眼睛,见是她二人,便低着音道:“姑娘回来了,姑奶奶刚睡不久。” 如意起了身将小杌子搬到一边为姑娘让位置,佟姐儿走近榻前望了一望,大姑子早不似先前在青州关在屋中时的那番模样,早在定好启程之日后,甄氏便命丫头将她好生一番收拾,想是长久不见天日,一身皮肤倒是格外的白皙,只这白中无血色,多少有些虚弱的味道。 平日里没这样的机会,此番佟姐儿便趁着她睡着了好生打量一番,一眼看过去不觉得,待细看之下才隐隐能看出一点与夫君相似之处,却是眉眼处有个两分相像,只男子的俊朗居多,女子却多了两分秀婉。 原先在陆家,照看大姑子的丫头便是葱儿,只眼下.身处纪府,那两个丫头虽是自小便当差,可真正大户人家的规矩还是未学好,自然不好跟着她住进后院。碧霄馆内除开奶母与两个丫头之外,再无旁的人可信任,因此便只好吩咐平安如意在边上看着。 “你二人怕是得受累个两日,眼下人手不足,院子里除开你们三人之外其余之人我俱不敢信任,大姑子的情况你们亦是知晓,边上要少不得人照看,今夜我房中便由妈妈来守,你二人就在此处轮流照看着罢。” 平安如意本就为主心切,如何会在意这些,眼下又听了姑娘这一番言语,自是点头了就道:“奴婢们的本份定当尽好,还请姑娘放心。” 佟姐儿点了头正要离开,哪知袖口一沉,扯一扯竟没扯动,转过身来才发现是被榻上原先睡去的大姑子伸手拽住了,她心里不由得一紧,循着她的手一路往上看,对上她那一双懵懂无知的眸子,心下又不禁生出两分软意来。“大姐醒来了?” 这还是佟姐儿头一遭与她说话,平安如意二人原先离榻还有几步距离,眼下见这副场面俱往榻前凑来。恐这神志不清的陆家姑奶奶无故伤了姑娘,二人一近前便要拉开她的手。 “姑奶奶快松开。”不妨她力道这样大,平安如意二人额上已渗出了汗液,姑奶奶的手除了指节发白之外,竟是纹丝不动。她二人对看一眼,心里头俱有些不安,暗道这果然是个不正常的,正常女子哪里就能有这样大的力道? 佟姐儿心下亦是有些发毛,扯扯衣袖竟怎样也扯不出来,瞧见两个丫头面色有些不好,她便开口止住了她二人的动作。“罢了,都停下来。” 袖口已经被扯出褶皱,因她还在往身前拉,佟姐儿便不得不离得她更近一些,最后索性坐在了榻沿上。她这一刚坐下来,陆云一直无神的眸子渐渐转动两下,旋即手上力道好似减轻不少。 佟姐儿心里一直存着惧意,便是此刻也未能缓和多少,好在身边还有两个丫头陪着,若不然定不敢挨着榻上坐下。 “你是我弟媳妇儿?”佟姐儿正不知怎样行好,耳边便忽地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女音,她心里“咯噔”一下,便立刻对上了她的眼睛。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她那一双眼眸竟似比得方才清明不少,“我知晓你是我弟媳妇。”她松开了手,眼睛定定望着她,“我夜间常梦见你……”陆云拿手指着她,突地就疯癫起来,“我都知晓我都知晓,你是个丧门星,害了我们一家子!” 佟姐儿惊骇不已,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被她用力一推,若不是平安如意手快将她扶住了,此刻定是要跌倒在地上。 “姑娘,她就是个疯子,咱们快些回房去,莫要再管她了!”平安怒道,“这姑奶奶便是个傻的也是个没良心的人,太太都不爱管她,偏姑娘好意将她领进来照看,眼下却这般诋毁姑娘,姑娘咱们快走!” “火火火!不!别过来别过来……”主仆三人正要退出去,身后便传来几声异常凄厉的惨叫,三人大骇,脚下登时一顿,回头便见她蒙了被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一直喊着救命啊救命。 佟姐儿面上有些发白,平安如意二人也是被她骇得不轻,如意道:“姑娘咱们快些出去将门锁上。”说着就不等姑娘同意,与平安二人一道半扶半拉将姑娘带离了房中,出了门便立刻寻了大锁锁上。 上了锁,如意还贴在门上听了听,见里头动静小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点。 回房便见姑娘愣坐于榻上,便是在橘红色烛光的映照之下,她一张小脸仍旧显得苍白无血色。“姑娘,姑奶奶神智混沌,说出的话定也是瞎说八道,方才之话咱们便忘了,可莫要犯傻地记在了心里。”如意温声劝道。 罗妈妈亦是连连安抚,“姑娘还是年小,世间许多事都还未经历,这脑袋坏了的人便就是这般,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混沌之时是甚个浑话都能说得出口,有些子更甚还会动手打人,今日生出此事也不全为坏事,正好给咱们提个醒,日后离她远一些就是。” “妈妈……”佟姐儿靠进她怀里忍不住落了泪,细细碎碎哭了一会儿,方又自行抹了眼泪儿,“来时夫君还道她会好起来,谁知竟是这样,先前她唤我为弟媳妇儿我还很是高兴了一下,谁知后头竟是这样的话……”她虽知晓大姑子是个傻的,嘴里说出的话并不属实,可这心里的滞闷之感却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消散下去的。 “好了好了,睡一觉起来也便忘了。”服侍姑娘躺下,便又为她拉拉衾被,“睡罢,明日便好了。”晓得多说无益,佟姐儿便听话地合上眼睑,慢慢侧过身子朝着里壁,暗自怄一会儿气,到底还是疲乏地睡去了。 …… 纪老爷一听他不愿住在自个安排的别院,反倒要自行在外租一套宅子住,面上便露出两分不悦来。“虽说我也算个读书人,却不似你这般拘泥,自家人算得这样明白做甚?听舅舅的话,便在舅舅安排好的别院住下,旁的琐碎事务都不需去理会。” “舅舅心意晚辈心领了,只晚辈眼下心意已决,且这宅子是晚辈还未来祁安之前,便就托了人寻好留下的,如今若是临时反悔,只怕是失了信用。”陆叙婉言谢绝道。 “此话当真?”纪老爷却是有些不信,眼睛不眨地盯住他看了许久,似是要看出个破绽来。 “自是千真万确。”陆叙道,“所幸两家挨得不远,日后便是想聚一聚也是十分容易。”宅子确实是早已托人寻好的,二进的宅院,距离纪家不过几百步路程,若是想来纪府自然是说来便能来。 既是这般,纪老爷自不好多加强求。“也罢,咱们爷俩再来一局。” …… 租下的宅子已是雇人清扫妥当,除开衣食起居所需的家什陈设属现置的之外,其余能将就的便未新置。虽是只得千百步路程,佟姐儿几人却仍是坐了马车出的门。 行囊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入了宅子丫头们便忙碌起来,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行囊便已归置妥当。佟姐儿入了新屋忍不住各处瞧了一瞧,陆叙亦是颇有闲情,领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在纪府时二人虽是每日都能打个照面,可却不好行那亲密之事,只可远远见她对自个露出个笑意,想要搂在怀中抱上一抱亲上一亲却都是成了奢望。 眼下到了自个的地盘,陆叙一双眼睛便似泛着狼光,逮住她便按进了怀里狠狠欺负起来。佟姐儿羞得不行,被他又亲又揉好一会儿才喘过一口气来,“夫君……”抱着他的颈项,小脸埋进他的胸膛,这三日的功夫就好似三年一般漫长,她是再不愿同他有半刻的分离。 “想不想我?”陆叙嗓音暗哑干涩,那处已是坚硬如铁,难耐十足,佟姐儿惊地挪一挪臀儿,看一眼屋外的天色,细声开了口,“夫君,还是白日呢,天色还未暗下来……”怎就好行那荒唐之事。 “那便用它来帮我。”佟姐儿正是不解,攀在他肩上的玉臂便被拉了下来,旋即小手便被他握住,直到被他牵引着进了袍底,柔嫩的手心里一烫,这才惊地一下缩回了手,玉面上刷的一下便是红了个透。“夫、夫君……” 佟姐儿一时欲哭无泪,夫君那物她从不敢看,今日竟还碰着了,小手被她紧紧攥住抵在他胸前,便是方才只碰了一下,那赤铁一般滚烫的温度好似还残留在手心,忍不住攥紧拳头用指甲轻挠了两下,心里的羞怯之意竟是反增不减。   ☆、第15章 .3城 如今这套宅子比得当日在青州城的宅子要整整大了一倍不止,不说佟姐儿所用的屋子一下宽敞不少,便是家中几个下人用以休息的房屋也是增大许多。甄氏自然照旧住进上房,她与夫君二人便是雷打不动的在东厢房安置下来。 上一回来祁安城,陆叙还只是一介秀才,眼下却是不同,举人的身份摆着这里,行踪到底比得以往显眼不少。屋主是个家中颇为富裕的商人,家中人口繁多,这一套二进的宅院已是无法够用,因此早在几年前便置办了新的宅院,这一处宅子便是因此空了下来。 这套宅子并非头一回租用出去,实际两月前此处还住着人家,便是一家异地营商的小商户,想是几年来攒下不少的积蓄,便同屋主退了这宅子,道是此地虽繁花似锦,却遗憾他并非当地之人,终究有个落叶归根的道理在,还是早日回乡在故乡扎住跟脚为妥。 便是因此,这套宅子才空了下来。 不久前曾与纪老爷道宅子早已托人租好,这话实际未掺水分,这个所托之人自然就是襄王殿下。为保不落人口舌,这事除却屋主之外,便只得他们几个当事人知晓,也正是有了襄王府的人出面,租金与各项费用上亦是免去不少。 陆叙手上虽不缺这些个银钱,可能够省下一些银钱也并非坏事,因此便也承下襄王这番好意。 …… 甄氏到底不是年轻人了,虽说在纪家歇了几日,可这住在别个家中就是不如住在自个家中,纪府上规矩多,个个丫头都似木桩子一样,一板一眼的,她便是稍动作几下,身后便立刻跟来丫头,端茶送水的状似周到殷勤,可那眼中的不屑却是瞒不过她。 甄氏心中不忿,却又碍于暂住在别个家中不好发作,忍了这几日总算是离了纪府,虽说此处只是儿子租来的,可短时间内权可当作自个家一样,自进了屋她便是靠坐在太师椅上,边上葱儿与蒜儿端茶送水的,压在心里许久的火气这才消散不少。 “今儿个都累着了罢?”甄氏捧了茶有一下没一下的啜着,屋外的日头渐渐落下去,院子里还残余着最后一抹余晖,打在朱梁碧瓦之上,满院子都染上了红霞。 她瞧着心头欢喜,儿子办事倒真是妥帖,这处宅子虽是不够崭新了,却也并非是那等陈旧之所,总有七、八成的新意在,坐在堂前视野开阔,不说庭院可瞧见,便是天上的白云晚霞也是能瞧见几许,眼下气候逐渐凉下去,夏日里的烦躁之意也是渐渐消散,她这会儿倒真觉得有些子惬意。 葱儿蒜儿自是回答不累,甄氏瞅她二人一眼,便问:“杨婆子哪去了?今儿个刚搬进来,趁着天色尚未暗下去,赶紧去街上置买些好菜回来,晚饭也该置办的丰盛一些。” “想是还在厨下拣拾,太太有事儿寻她,我这便去将她唤来。”葱儿说罢转身就欲跑出去,却叫甄氏抬手止住了。“得了得了,她既在忙,便派了你二人去。”说着就进屋掏出一锭碎银子,嘱咐道,“仔细着些,回来报账,莫给我暗剐油水。” 葱儿伸手接过,仔细放进袖里,甄氏这话道的极为难听,她二人面上却半分不显难堪,只唯唯应诺。“是,太太放心便是,奴婢们没那个胆儿。”甄氏这才哼了一声,看着她二人离开。 …… 东厢房。 佟姐儿两只小手已是酸软乏力,雪青色的秋衫已被夫君扯下了肩头,堪堪挂在了两条玉臂之上,露出里面一方水红色绣鸳鸯戏水的丝兜,此刻丝兜上的系带亦是被他解开,只得玉颈处两根丝带未解摇摇欲坠地挂于颈间,掩在丝兜底下两只饱.胀的嫩.兔此刻亦是在受着极大的凌.虐。 佟姐儿疼的眼圈一红,玉手已经酸软无力,再不愿替他弄了。“夫、夫君……” “乖,再一会儿,一会儿便好。”陆叙松开掌心的滑腻,摸了摸她的乌发安抚道。 佟姐儿心下委屈,跪坐于夫君两.腿之间,柔嫩的手心已经隐隐作疼,头顶上不时传来夫君舒服的叹息声,每听一回玉面上便越红一回,悄悄睁开美目,想去看一眼自个两手才包得住的那物,心里却又羞怯的慌,试了几回都不敢去看,最后只得微微别过玉面往那软榻后的窗子看去。 方才已经替他套.弄过许久,约莫再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佟姐儿玉手上已是酸软的再动不起来,委屈地正要松开来,谁知头顶又传来夫君一声明显不快的冷哼声,还未反应过来,他一双温度烫得惊人的大掌便一下将她的小手包住,旋即就带着她一道上上下下起来。 佟姐儿不光手上疼起来,腿儿也跪的发了麻,心下委屈不已,想要捶他却又抽不开手,只得含了哭音道:“夫君好了没,这样久了歇一会子罢。”她心中不满,出口的话却又是软的不行,说是在发怨气,倒还不如说是在撒娇讨饶。 陆叙垂眼看她一截雪白的脖颈与露出一半的雪背,身体上的躁意更甚,再包住她的小手动作许久后才尽数释放出来。这时间,佟姐儿已是羞得就快哭了,陆叙自先整理好,之后才为她扯好衣裙,再打湿.了巾帕小心为她擦净了小手,随后便才把她拥进怀里温声哄起来。 佟姐儿先还不愿再理他,待他动作温柔地替她揉着小手时,心里的委屈这才渐渐散去,自然觉出她态度的转变,陆叙含了笑意,凑近她白嫩的耳朵边,便是语气暧昧,“小宛要多学着些,日后以供不时之需。” “不要!”佟姐儿一张玉面爆红起来,不知是羞地还是恼地,扬起粉拳便软.绵绵捶他两下,“夫君的手明明比我大,何不自己来?”她的手这样小,力道又没他大,做甚要让她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自己来无趣。”箍紧她细软的腰肢,又在她颈间亲了亲,“小宛的手又软又嫩,被你包住极其舒爽……”陆叙话未道完,面上还漾着笑意,佟姐儿一掌便打了过来,毫无防备陆叙便挨了她这一掌,却不是扇在别处,正是那不遗余力调.戏她的嘴上。 佟姐儿脑门一热便行出扇夫君嘴巴的事来,此刻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哼,不由得令她小身子一颤,鼓起勇气抬眸看一眼他,便见夫君一张英俊的脸上阴沉如水,心弦登时一颤,立刻垂了脑袋再不敢看他。 “长本事了?连夫君也敢打。”头顶上传来夫君冷冷的声音,佟姐儿咬一咬唇儿想要反驳,明明是他不对在先,为何眼下怪到了她的头上?话到了嗓子眼却又不敢吐出来,只好咽了回去。 “还敢不服?夫为妻纲的道理未听过?嫁给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竟还这般不懂规矩,我看……”陆叙正要接着道下去,佟姐儿便未忍住地红了眼圈,颤抖两下粉唇就要他松开自己,“夫、夫君,别这般待我……”说着就要自他怀里出来,陆叙将她桎梏的死紧就是不叫她如意,佟姐儿无了法子,只好垂了头静静落着泪。 陆叙先还满意,只当她乖下来了,哪知这小人儿竟哭上了,心里由不得一慌,适才佯作的怒意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忍俊不禁。“同你闹着玩的,快,莫哭了。”陆叙摸着她柔顺的乌发。 佟姐儿一下打下他的手,小手抵在他胸前不愿挨着他,任他在耳边如何哄,她都是不吭一声。犟脾气一来,还真似个小牛一样,陆叙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嫩颊,佟姐儿面上一痛,才收住的眼泪差点又要涌.出来。 “算我错了可成,你再打我,打哪处儿都可。”拿起她软乎乎的小手贴在面上轻轻打了两下,还故作吃痛的哀叫两声,佟姐儿心里不齿,咬住唇儿不愿看他。 陆叙舍不得见她伤自己,便伸手抬起她细巧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佟姐儿不乐意,自然又是挣扎不断,小手被夫君强行按在了身后,下巴又被他擒得生疼,她心中气不过,别处出不了气,便在此处出气,待他再凑过来,张口便一下咬住,狠狠磨了两下牙才给松开。 陆叙唇上一瞬生疼,待她紧.咬的贝齿一松开便露出一排小巧秀气的牙印子,有几处更甚渗出了血,陆叙眉头拧成一团,到底放手松开了她。 佟姐儿轻哼一声,转身便跑去了净房,在里头洗了手净了面,理了理装束这才又出来,再往软榻看去时,适才坐在边上的夫君却无了踪影,心里一时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 虽是今日刚住进来,可丫头们手快,早已将样样行囊归置妥当,便是书房也理了出来。晓得他是去了书房,甚至连用晚饭的时间都未出来,甄氏一张脸别提多难看了,佟姐儿坐在桌前只觉如坐针毡,恨不得甄氏赶紧吃完了散席。 用罢晚饭回了房,罗妈妈几人便是凑近前问:“姑娘同姑爷闹别扭了?闹得姑爷晚饭都不曾出来用。” 罗妈妈话一道完,佟姐儿便委屈地红了眼圈,“明明是他自己的错,为何到头来还怨到我的头上来了,便是妈妈也向着他,我就不明了。”佟姐儿扭过身子,狠狠揪着缎褥好似在揪他的肉一般。 “姑娘想岔了意,老奴自然是向着姑娘这一边,只眼下小打小闹无可无不可,关键是要懂得分寸,男人家有时就好面子,凡事只要不吃亏能顺顺便顺着他,还有……” “行了,我要歇了。”佟姐儿轻声打断她,轻蹙着细眉有些不愿再多说的意思,罗妈妈只好适时止住了嘴,命平安如意服侍她睡下后也就出了屋。 佟姐儿躺在榻上,先还胸口起伏不定的难以入睡,而后想是身子真的疲乏了,瞌上眼睑便是睡去。 …… 清早的第一缕晨光洒进窗口,陆叙睁开眼睛,怀里香馥柔软的身子令他贪恋床榻不愿起身,低头亲一亲她柔嫩的脸蛋儿,轻叹一口气后,到底还是强迫自己起身。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平安如意推开房门进来,嘎吱的开门声传入榻上正半梦半醒的佟姐儿耳中,她缓缓睁开眸子,敏感地觉察到被窝内有些凉意,往常自己都是在夫君怀中醒来,今日既这样冰凉,便是夫君不在边上。 她扁了扁嘴,大清早的就生出想要哭的冲动,这时间平安如意已伸手挑开了床帘。“姑娘醒了,时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起身罢。”说着就上前扶她起来,佟姐儿抿着唇儿不吭一声,由着丫头为她梳妆打扮。 平安如意二人并不知两位主子之间闹了甚么别扭,且她二人是看见的,大清早的姑爷是走寝屋里出来,满以为夫妻两个已是和好了,因此并未多话。 佟姐儿静静的不出声,丫头们不讲明,她根本就不晓得昨夜夫君回来过,此刻心里只以为夫君生了自己的气,昨夜竟是宁愿宿在书房也不愿与她同床共枕。 这事根本想不得,一想她便忍不住要红了眼圈,正吸着鼻子,如意便吃惊地问道:“姑娘怎地了?可是做了噩梦?”大清早便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如意只当她是在梦里遇着了不好之事。 佟姐儿轻轻摇一摇头,眨一眨眼睫遣散去眼眶中的泪意,细声问一句,“昨夜书房里什么时辰熄的灯?” “过了子夜罢。”平安想一想,回道,“未错,就是子夜,我还听见了敲梆声。”平安没心没肺地回道,并不知姑娘心中的想法,只以为她是随口问问。 “嗯。”轻轻颔首,玉手反复绞着绢帕,到底又是问了一句。“那他是甚个时辰出来的?回房不曾?” 二人觉着稀奇,“天未大亮姑爷便起了,至于回房,昨夜里姑娘不晓得?自是出了书房便回的。” 佟姐儿先是一愣,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当下便是微红了脸蛋儿,适才的委屈之意也是一扫而空。“昨夜我睡沉了,并不知晓。”佟姐儿细着嗓音道,平安如意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姑娘大清早的不对劲,原是因着这一事儿。 她二人立在身边想笑又不敢笑,佟姐儿坐在镜前自是能够看见,晓得他昨夜是回房宿的,心里头便好受不少,站起身便道:“时候不早了,该去给婆婆请安了。” 自甄氏房里请安出来,见丫头开始摆饭,佟姐儿便自觉退出来。说来,她与甄氏之间仍旧是面和心不和,平日有夫君在时,自是可一道用饭,若是夫君不在,便是各用各的。眼下夫君还在书房,既这样,她自是自觉地退了出来。 佟姐儿转身去了厨下,命丫头装了两份早饭进食盒内,之后便往书房行去。与在青州一般,为保清静,夫君照旧将书房设在了西厢房,近了书房门前,佟姐儿便才自丫头手上接过食盒,自个提着后这才敲了门。 昨日二人闹得有些不愉快,虽则不算大事儿,可今日一见到底还是生出几分尴尬来,佟姐儿微垂着眼睫,脸蛋儿微微发红,柔着嗓音喊一声夫君,过了好一会子才听见夫君轻声应一下,他既应她,便是不生她气,佟姐儿这才敢抬眸看他一眼。 见她迈步进来了,陆叙方伸手合上房门。 合上门后,夫君便又坐回了原位,并不看她也不同她说一句话,佟姐儿微有些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柔声道一句。“夫君,先用早饭罢。” 陆叙只淡淡嗯了一声,眼睛都未扫她一下。 佟姐儿干候了这许久,见夫君书都翻了好几页,就是不曾动身过来用饭。她心里生了两分退意,有些不满他这样的做法,可深一想又知不好一直这般僵持下去,再过了一会子,才又提着食盒子往他所在的书案前走去。 晓得读书人最看重文房之物,她便将食盒子搁在书案一角,特意与书案上的一应文房之物保持了距离,觑一眼夫君见他并非露出不悦之色,这才敢慢慢旋开食盒盖子,将素粥与各样小菜摆了出来。 “粥就快凉了,夫君用饭罢,用了饭再看……”书案后便只得一把椅,夫君便坐其之上,佟姐儿立在书案一侧,眼下却是只能站着。 观自己都这样做小伏低了,夫君却仍不肯正眼看一下她,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气的,身子竟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陆叙这时才抬眼看一看她,见她这副模样,便出声道:“底下还有椅,自己去搬一把过来坐下。” “不,我就站着,不妨事。”见他总算肯理会自个了,佟姐儿心里才好受一些,轻轻摇了头道,那些椅子俱都沉的很,她哪里就能搬得动,还是站着为妙。 “过来。”陆叙伸出手。 佟姐儿愣一下,而后才慢慢将手伸过去,夫君的大掌包住她的小手,掌心里依旧是温热干燥的,却让她觉着塌心无比。佟姐儿慢慢靠过去,夫君为她让了位,她在椅子的空处坐下,夫君的大掌还放在她的腰间,她心里颇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放在裙上的小手忍不住紧了紧,过了一会子才站起身,小心地将书本合上放在一旁,这才将素粥与小菜移近了跟前。“夫君,快用饭罢。”再次细声开口道。 陆叙扶着她的细腰,命她坐下来,佟姐儿便坐回了原位,刚一坐下,耳边便传来夫君的声音。“手乏了,小宛来喂。”陆叙懒懒往后一仰,两只手搭在扶手上,目光淡淡地看着她道。 真正手乏的该是她才对,佟姐儿暗自咬一咬唇儿,压下心里的不满,到底怕他又生气,挽了一截衣袖执起青花瓷勺来,玉白的素手本就是一道风景,此番又温柔地喂他喝粥,陆叙不免愉悦地挑一挑眉。 “夫君,可还要吃?”盛粥的彩瓷碗已经见了底,拿帕子为他轻轻擦了擦本就干净的嘴角,佟姐儿压下肚里的饥饿之感,小声问一句。 陆叙未答她话,而是直接夺过瓷勺换作他来喂她喝粥。佟姐儿红着面小口小口的咽下去,陆叙眼中只看见两瓣娇嫩的粉唇一张一合,里面粉红色的小.舌忽隐忽现,便是喂个粥也让他喂得好似是在调.情一般。 “再吃不下……”不过才用下半碗的粥,佟姐儿便伸手轻轻推一下他,陆叙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道,“再多用些,怪不得这般体弱,平日里饭量跟只猫儿一般,身子骨又哪里会好转起来。”说罢,便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再喂了半碗下去。 佟姐儿只觉胃里隐隐有些不适,起身正要收拾碗碟离开,哪知却被他自身后一把圈住了腰肢,一瞬便被他带进了怀里,只听他道:“哪里也别去,就在此处陪着我。” 翻脸比得翻书还要快,佟姐儿尚未反应过来,唇上便是一疼,才知他贴了上来。因昨日自个咬破了他的唇,此刻佟姐儿便十分害怕,怕他也似昨日那般为着报复自个狠狠咬破她的唇。“夫、夫君,对不住……” 佟姐儿含糊着及时赔了罪,就怕夫君要报复她,陆叙先还能忍住,听了这一句险些破功笑出来。 只在她粉唇上轻轻一啄便是离开,见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禁又起了逗.弄之心。“你这样一说,倒让我忆起昨日之事,昨日可是疼得我茶饭也进不了,整整饿了一宿,眼下该如何罚你?” 佟姐儿听得小身子一颤,连忙用手捂住了嘴,低声求饶道:“夫君,再不敢了,别咬我……” 陆叙拉下她的小手,将其按在她的身后,凑近前故作思索着道:“是咬破上一瓣还是咬破下一瓣?留个印子便好还是渗出了血才好?亦或是既留下印子又渗出.血来才好?” “不、不要……”好似唇上已经在隐隐作疼,佟姐儿怕地连忙别过了脸,眨了眨眼睫里面水光闪现,“夫君再不敢了,我怕疼,求夫君别这般待我。” “知道怕了?日后还要不要乖?”陆叙见好便收,淡淡问她。 “乖的。”不及多想,佟姐儿立刻便回,语声呐呐。 “这般才听话。”勾勾唇角,忍住了些许笑意。   ☆、第15章 .3城 近日来,朝廷局势混乱,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暗潮汹涌。太子殿下不幸坠马,如今正处在昏迷之际,本就龙体欠佳的今上因此大动肝火,特传圣旨必要彻查到底,倘若查不出始作俑者,便就提头来见! 朝廷上下,满朝文武百官无不是兢兢战战惶惶不可终日。太子殿下不幸坠马,迄今已有几日的功夫,东宫跪满了太医,无一人不是面如土色冷汗津津。太子殿下久不清醒,他众人便离不得东宫,陛下已是传下口谕,太子一日不醒,他众人便一日不得离宫。 眼下这局面已是僵持住,众人皆是宫中资历不浅的太医,没少为各宫的娘娘嫔妃看过病,便是陛下那处,也是常有号脉。今太子殿下昏迷不醒,无数办法用尽了,结果皆是徒劳。 众位太医心中恐惧难安,凡为太子殿下诊过脉象的都可发现端倪,脉息是再寻常不过,心脉亦是完好无损,只不明为何久不醒来,若是中毒,又为何未出现那中毒的迹象?实是将一众太医逼近了死胡同里,苦寻不着病因,苦想不出医病的法子,日日恐惧战兢,就怕项上人头真要不保! 皇城上风云诡谲,局势不清。远在千里之外的祁安城内,亦是显得低沉不少。 太子殿下不幸坠马,如今昏迷不醒,实乃举国上下之大不幸。不说挨家挨户紧闭了门户深居简出,便是各地的风月场所、烟花柳巷之处,亦是少有人敢再明目张胆的前去行乐,各处都显得低沉许多,街道上亦不如往日热闹熙攘,便是白日里也显出了两分寂静之感。 陆叙也是近两日闻着风声,近段时日.他皆处在书院内,今日才下山回家。 太子殿下坠马一事,实际上疑团重重,从来皇室骨肉出事皆是采取隐秘保守的方法处置,今这当朝储君坠马一事,为何竟传的沸沸扬扬乃至于天下皆知。不论太子日后能否醒来,有个这样的事件记入史上,皆不算什么好事。 更何况此乃对其极其不利之举,当朝储君昏迷不醒,太医们更是一齐束手无策,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不难有那心思不纯之人开始涌动,不说亲王一派的朝臣心思本就变幻,便是太子一派的大臣,心里也要再三斟酌,就怕太子一病不起,自己若一味保他上位,届时新帝并非太子,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时局动.荡,各人明哲保身的同时,亦是擦了亮眼睛时刻关注着局势,就怕一步行差,跟错了队伍,届时新帝登基之日,便就成了自己的末日。 今上龙体长久欠佳,近年来皆是药不离口,从来待太子就冷淡漠然,今太子殿下坠马,今上却一改常态表现得对太子殿下极为在意,令众人感慨血浓于水的同时,不免又生出两分怀疑。 这般兴师动众,也不知是真为了太子殿下好还是不好? 陆叙一介尚无官爵的举人自然淌不进这趟浑水,只他心下明白,今上大限将至,依照前世的记忆来看新帝就快登基,眼下生出这样的事来,不难令他想到了襄王。若是没有记错,不出五日太子殿下便会断气,且死因不详,更有大批的太医尾随其后命丧黄泉。 太子头七未过,便又有人.弹劾起睿王来,道他荒.淫无道、冷酷无情,竟不顾兄长刚死就在府中喝酒行乐,更有人言辞凿凿,指出睿王心怀谋逆于家中私制龙袍,早已有了觊觎储君之位的心思,太子殿下极有可能是受其残害,定要今上定夺! 今上起先不信,待到证据确凿时,不免对他大失所望。又有朝臣上书,请陛下严惩不贷,私制龙袍实乃罪大恶极之举,这等觊觎君位之人理当处死,永绝后患。 今上自是狠不下心肠,任百官说破嘴皮,他也只传下圣旨,将睿王李珂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无有传召,永不得入京。如此一来,虽是未能一绝后患,却也算是铲除了头等大患。 有了前世的记忆,陆叙自然能够猜出事件的背后究竟是谁在主导,襄王人在祁安,手却能伸到皇城,可见是有贤妃母族的势力在背后为其助力。 这个节骨眼上,陆叙自然不好登门造访,只他不寻事事却来寻他。刚在房里坐下不久,便有丫头送来信件,伸手接过却未立刻打开,佟姐儿觉着稀奇,不免轻声问他:“夫君,何人来的信?” “乖乖在房中等我,我去去便回。”话罢,便松手放开她,径直去了书房。 在案前坐定之后,陆叙方才拆开一看,原来确是襄王派人送来的。 他一时眉头紧拧,不知襄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凭自己与他的关系,如何也没可能派他来办这等秘辛之事,送至卫国公府上,便是贤妃的母族,他不信襄王与卫国公之间无旁的联络方式,眼下为何特派了他去。 如今能想到的答案便只得两个,一是利用他混淆视线,二是由此试探他的忠诚。不论是前后哪一个于他都极为不利,朝廷风云变幻,无数党.派暗中勾结,个个暗潮汹涌、蠢蠢欲动,他若是听言去送“密件”,途中若是想生出个意外绝非难事。 陆叙坐于案前久未出声,襄王既派人送来信件,此事便容不得他来置喙,若是还想与他捆在同一条绳上,此番便不得不听命而去。   ☆、第15章 .3城 他这一去便是一月,期间音讯全无。 佟姐儿与得甄氏二人,是日夜寝食难安、忧心忡忡。 在这一月之中,先是太子殿下不幸薨世,尾随其后的又是今上驾崩的消息突然传开,不过一夜之间朝廷上下乱作一团,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薨、睿王贬为庶民远在边疆、英王乃独臂之人,可被拥立成君的候选便只余下襄王与年仅八岁的靖王二人。 一时间朝廷上下分作两派,一则是拥立襄王为君,另一则便是拥立靖王为君。襄王一派自是以贤妃之父卫国公为首,同时还有着不下十位的朝中大臣鼎力拥护,靖王一派则多为当日太子殿下与睿王身后的党.羽,眼下太子同睿王俱是大势已去,不少当日暗中效力之人便又另择了栖地。 正当两派对峙展开到空前盛况的激烈之时,靖王于宫中猝死的消息突然传出,一时间靖王一派乱了阵脚,一径认作是襄王所为,孰料紧要关头从来明哲保身的英王竟插手进来。 字字句句皆有着拥立襄王为君之意,更是拿出寻常人难以得知的罪证公之于众,原来靖王生母为前朝逆臣之女,乃是罪女,不说改名换姓进宫参加选秀本就犯下了欺君大罪,便只论这等余孽尚还存在世间就已是大过,眼下便是生下了皇子,也是难改她逆臣之女的本质。 众人始料未及的同时,又难保有人暗中揣测,此番在这紧要关头揭露,又这般的凑巧,难不成皆是襄王一手早已策划好的?尽管多数人心中有疑,可如今局势已显,到了不得不俯首认罪的时候,这一件离奇事故也便由此不了了之。 新帝登基,更换年号,大赦天下。 当日襄王府的赵侧妃如今被封作贵妃,赐字为娴。一众侍妾夫人也是按次封为贵仪、充媛、美人、才人……皇后之位却是一直悬空,众人原以为赵侧妃该会被封皇后,熟料结果竟是如此。这等局势面前,众人不难揣度出原因来,若是未有猜错,皇后怕是只能从卫国公府余氏一族择选,眼下很有可能早已暗定了人选。 先是国丧,随之又是新帝登基,众人还未从先帝驾崩的阴云里走出来,举国上下便又进入了欢腾喜庆的氛围中,新帝登基,特传旨大赦天下三日,自然是普天同庆,百姓们无不高呼万岁。 与此同时的陆家却是显得格外低迷,夫君久不归家,走前亦未同她与婆婆道明是去往哪处又是去办何事,杳无音讯整整一月,若说心下不担忧乱想那便是假话。 入了深秋,天气便渐渐凉起来,佟姐儿着了一件稍显厚实的秋衫倚在美人榻上,身上搭了条薄衾,容色怏怏。近日来,身子总也不适,夜间又睡得不够安稳踏实,不说小脸发白,便是原想养得圆润一些的下巴,也是一下尖去不少。 罗妈妈几人是瞧见一回便长吁短叹一回,少不得又是宽慰起来。“姑爷吉人自有天相,姑娘莫要忧思过重。” 这些话日日在听,佟姐儿便是起先信她,听得时间久了也要渐渐开始怀疑。“叫我如何能不忧思,我宁愿安安稳稳过个寻常人的日子,也不要为着荣华富贵苦劳奔波日日忧心。”她心里如何不清楚,夫君便是未同她道明,可依照前后所生之事,不难猜出定是襄王,也便是当今圣上指派他去的,至于去做了何事,眼下她还无从得知。 如今襄王既已登基,可见是夫君当日跟对了人,既如此,为何夫君久未归家,且期间不曾来过一封家书,一走便是一月,信讯全无,行踪不明,如何能不使得她担忧。 “一味苦候也不算个事儿,不若姑娘去趟舅老爷府上,烦请舅老爷打探打探消息。”罗妈妈道,“总好过姑娘一味苦等,暗自忧烦。”踌躇许多,罗妈妈到底说出了这一句,先前不说是因着姑爷此番行事隐秘,她若太早提醒姑娘去了纪府求助,未影响姑爷办事方好,若是影响了等待她的结局定然不美。 罗妈妈这话一道出来,佟姐儿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一下站起来,顾不得滑落的薄衾,便就急着声道:“妈妈说的不错,我这就去舅舅府上走一趟。” 见姑娘行色匆匆,罗妈妈暗自着恼一回,连忙将她拉住。“姑娘太过心急,眼下天色就快暗下来了,且屋外.阴风阵阵,乌云朵朵,没准儿一会子便要降雨,实在不宜出门,还是待到明日再去较为妥当。” 佟姐儿哪里还能顾及得这样周全,满心满眼都是夫君一事,扒下她的手便是要走。“妈妈莫拦我,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哪里还能出了事故,且我身边带着平安如意,定出不了大事。” 罗妈妈叹气不止,再劝了两句,姑娘却仍旧执意要去,眼看实在拦不住了,便只得无奈的妥协下来,再三嘱咐了平安如意要照顾好姑娘。 先是去甄氏房里报备一回,随后主仆三人便出了院子。 果叫罗妈妈说中了,三人不过将走了几步,顷刻之间头顶上便倒下大雨来,所幸早已备下一顶足够三人遮雨的油纸伞在身上,眼下撑开了伞,平安如意二人一左一右护着姑娘行在道上。 雨势过大,未行多远脚上便已湿透,便是裙摆上亦是漂到不少雨水,绣鞋已是湿透,自足心自下而上传来寒意,佟姐儿忍不住打一个激灵,狠狠咬住了唇瓣,压制下.体内传来的颤意。 两个丫头自是觉出她的不妥,如意面上有些难看,示意二人停下脚步,开口提议道:“眼下距舅老爷家还有一段路程,不若便在哪处避一避雨,待雨势减了咱们再走不迟。” 此时此刻风雨交加,寻常人都觉阴风刺骨,更别论自小便体弱的佟姐儿了,早已冻得身子微颤,粉唇发白。 “前边拐角处便有一家铺子,咱们便去里边看看,顺道避一避雨。”平安道,眼睛却是看着姑娘征求她的同意,佟姐儿虽怕耽误了时间,可眼下雨势太多,为了半道上不出意外,便也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这般决定下来,主仆三人便又朝前走,正等快至拐角处时,前方不知自哪处行来一辆马车,一路横冲直撞,马蹄车轮子踩踏的地下积水四处飞溅,道路两边不时传来行人敢怒不敢言的低咒之音。 佟姐儿并两个丫头亦是惊骇,不光被污水溅满了裙福,便是人也差点被马车撞上,若不是如意反应极快,眼下很可能早已命丧马蹄之下。 “吁——” 方才情急之中,手上的油纸伞早已不在,慌乱之中竟跌落在了平坦的街道上,使得马车一个颠簸后,竟是停了下来。 “出了何事!”车厢内传出暴躁的男音,可见是心情极度不佳。 赶车的车夫正要回答,坐在车板上的金大已是诡异地笑起来,银二十分不明,就要问他便被哥哥拍了下脑袋,示意他噤声,而后便听哥哥同二爷回话道:“二爷快看,竟是当日在周家所见的那个美人儿,方正险些被撞的便是她了。” 金大笑得猥.琐,银二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金大无心搭理他,他心下琢磨着,若是未有估错,二爷待这位可谓是有几分用心,便是眼下一身狼狈的模样,也是难掩住那天人之姿,也不知对她而言撞见二爷是好还是不好。 先帝驾崩,昔日荣宠一时的容妃亦是成了昨日黄花,如今虽保住了性命未被安排前去为先帝殉葬,可这不过双十年华的花般女子,后半辈子也算是全完了。 薛家虽出过一个宠妃,但却未盼着一个皇子,依照往日实乃薛家之等头憾事!眼下却是不同,遗憾的同时薛家又深感庆幸,好在薛家女未孕育出皇子,不若现今定要过得畏手畏脚,终日寝食难安,就怕新帝一个多疑,薛家便将迎来大患! 先帝驾崩了,薛老爷好似也看透不少,爱女是先帝后妃,一辈子只能深居宫中出不来了。往日的野心*,本已淡却不少,可只要一见孙女日渐长开的如花娇靥,心底有些念头便又是不可避免地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薛二爷一听父亲暗打的如意算盘,心下便是嗤笑,面上冷哼一声,转身便出了门。近日来天香楼进了批嫩雏,后院里已经女人扎堆,他本意是不想再招惹,可碍不住一帮狐朋狗友狠劲儿撺掇,无趣之下便就点头应下。 进了天香楼雅间,本也只是懒懒啜着美酒,心不在焉地看着几个人胡闹,正无趣地想要到外头走走,谁知一个晃眼却叫他瞧见了一人。却是与得那纪家的小美人儿有个六分相似,薛二爷一时间移不开眼睛,招手便点她过来。 那姑娘与她一般,亦是没个两下便要红一红小脸,薛二爷瞧着兴味来了,伸手便抬起她的下巴,她一双妙目还不敢直视着自己,身子骨却是有意无意地偎了过来。 形似神不似,薛二爷颇觉败兴,有些厌恶地刚一推开她便见她跪在脚边双眼垂泪,他眉头不禁一拧,想了一想许是有些不忍,便又拉她入怀,问:“叫什么名儿?可愿跟着爷回去?” 那姑娘娇.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晓得眼前这是个家中富得流油的公子爷,跟了他去,自然好过在这风尘之所被万人沾染,因而急忙回他:“奴唤玉莲。”却是未道跟不跟他回去,只冲着他羞涩笑一笑。 薛二爷是何人,长久混迹在风月场所,女人家的心思是一摸一个准儿,问她意愿不过也只是随口问问,真要想将她赎回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薛二爷为美掷千金,在天香楼里春风一度,又是喝下不少的酒,次日醒来便觉头重脚轻,心情自是不好。玉莲挨着他坐都不敢随意乱动,更何况眼下车身一个颠簸,车厢微晃,险些使他磕中了后脑,一张俊脸上自然是阴郁可怖。 满以为这位爷要发怒了,谁知金大一句话飘进来,情况来了个大逆转,适才还阴郁的面色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二话不说便是将她推开,玉莲娇.呼一声,跌在地上揉着臀瓣,心下好不委屈惶恐,泪眼盈盈地望着他,并不知自己何处惹了这位爷。 听了金大之言,薛二爷便是心弦一紧,人未出去,手却掀开了车帘,那立在檐下避雨的身着藕荷色秋衫,形容有些狼狈的娇小女子,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纪家小.美人儿吗? “去给爷把人带上来。”薛二爷嘴角噙笑,放下了车帘。   ☆、第15章 .4城 佟姐儿万没有想到竟会再次遇见薛二这个煞星,且还是在这街道上。今日本就是个阴沉的天,临了傍晚又开始落雨,眼下酒楼铺子俱是点了灯,里头零零散散虽有几个人,可观模样也不过是在里头避雨。 阴雨天本就生意冷淡,除了铺子里有客的还开着门外,不少掌柜更是提早打了烊。不说铺子里人烟稀少,便是街道上也是寥寥无几,她主仆三人正在檐下避雨,哪知突然便走近两个面生的男子。 其中一人近前,二话不说便动手打晕了平安与如意,佟姐儿惊骇不已,玉面上霎时一白,还不待她惊叫出声,眼前便就是一阵天旋地,被来人一下扛在了肩上阔步离开。 佟姐儿一时间只觉万分难受,手脚并用不断挣扎要他放开自己,来人哪里会肯,不过痞气地笑笑,一手固定住她的双腿,一手则在她娇臀儿上揩了一把油。“老实点儿,一会儿有你受的。” 佟姐儿面色死白,自己喊破了喉咙都无一个好心的出来救她,看着平安如意倒在雨中便觉心肝俱裂,可自己离她们越来越远,惊惶惧怕之下眼眶中的泪珠儿便夺眶而出。 “爷,小的把人儿带来了。”说着扬手便掀了车帘,手上一个用力便将人抛了进去。 佟姐儿骇得赶忙闭上眼睛,预期的疼痛并未传来,她先是愣怔一会儿,随后才一下反应过来。身子止不住一颤,顺着腰间的大掌一路往上看,待瞧清了那一张面孔后,差一点没有晕厥过去。 “你、你放开我!”话音未落,扬手便扇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脆响,车厢内余音环绕。 面上传来火辣辣的滋味,可见她这一耳光使了不小的力气,薛二爷抬手摸一摸脸颊,眼底适才还泛着的柔光,一时阴下不少,“到底是嫁了人,胆儿也跟着肥了不少,连爷你也敢扇!”一把擒住她的双手,将她按在怀里,面上极为难看。 这时间车身一个晃动,已是跑了起来。 佟姐儿小脸煞白,千万种结局在眼前浮现,只以为再不会与这煞星纠缠不清,谁知今日这般不幸,竟又落入了他的手中。她心里本就觉着亏欠夫君,若是再次被其染指,日后还有何脸面再见夫君的面! 心内几欲呕血,适才雨中挣扎衣裙早已湿透,眼下不光身子在抖,便是心房也跟着颤了起来。“你快放我回去!我夫君是今上的人,你若不想死的太快便赶紧放了我!”佟姐儿嘶声叫起来,她不信他不知夫君的身份。 薛二爷有一瞬间的身体僵硬,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恢复过来他又恶狠狠地说道:“今上的人又如何,适才哪个看见了你?又有哪个晓得是我薛二将你掳去的?只要爷想藏你,他便是翻遍了整个祁安城也寻不着你的半点踪影!所以,收起你浑身的小刺,老老实实跟着爷……” “不!”扬手又是一耳光,这一下比得方才扇的还要响亮,薛二爷微怔,而后才气的咬牙切齿,扬起手就要来打她,佟姐儿心内害怕不已,面上却是强行忍住了。最终这一掌到底还是没有落下来,只听得“嘭”的一声,一拳捶在了车座上。 自佟姐儿进来后,一瞧见她的长相,玉莲便是愣住。她摸了摸自个的脸,再看一眼爷怀里气焰嚣张的女子,眼底神色复杂。 马车外雨势不减,哗啦啦的落雨声砸在佟姐儿的心头,对着薛二软硬兼施,结果皆是徒劳。腰肢被他圈的死紧,隐隐传出轻微的疼痛。四下都是他的人,自己喊破了喉咙也只是无用,一时间佟姐儿只觉浑身僵硬发冷,好似已经看见了日后的结局,眼前一黑,便是晕了过去。 薛二爷微惊,赶忙将她抱紧,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薛家。 到了薛家,薛二爷将她拦腰抱起,让她小脸紧贴着胸膛,只见他脚底生风,不过片刻功夫便一脚踹开了房门,进房便直奔床榻,随后动作小心地将她放在了榻上。 “爷,可要请了大夫来?”银二跟着进来,他虽不晓得这是哪一家的姑娘,可哥哥同爷这般的作法,他心内还是有些子不赞同,只向来屈服于二爷的淫.威,并不敢出声反对罢了。 “熬碗姜汤送进来。”薛二爷面色阴沉,“请大夫便免了,今日之事都给爷守住了口舌,若叫爷听着半点风声,你二人的死期便至!” “不敢不敢,小的们定当谨守住口舌。”金大银二一齐跪地保证,末了又朝着玉莲的方向看一看,“爷,您看这个如何处置?”除他兄弟二人外,这玉莲亦是看了个全过程,若不将她灭口,只怕有失不妥。 “爷!奴什么也没瞧见,还请爷放过奴这一回!”玉莲正望着榻上的女子兀自出神,耳边便传来这一句话,登时便把她骇得面如土色,想也不想便是跪在薛二脚边,紧紧抱住他的腿哀声求起来。“奴什么也不知道,还望爷不要将奴灭口。” 满屋子都是女子苦苦的哀求声,薛二爷被她缠的烦躁,抬脚便将她踹到老远,不耐烦地对着两个随从道:“把她带下去,爷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 玉莲只以为逃过一劫,扶着发痛的小.腹跟着金大银二走了,谁知刚进了爷吩咐下来安置她的屋子,转身便迎来一碗漆黑刺鼻的汤药,不消多想便知这是碗□□,她骇得连连后退。“走开!爷方才明明答应放了我,你们为何?” 二人将她逼至墙角,观玉莲额上滑下颗颗冷汗,一张如花面孔煞白如纸,金大止不住地阴笑。“爷方才说的甚?说是再不想听见你的声音,眼下我兄弟二人不过是领命办事而已,不要不识抬举,老老实实喝下去了兴许还能留你一条小命。” “不!”玉莲大骇,原来爷那话是这般意思,她连忙跪在地上。“二位小爷奴求你们了,奴定会谨守住口……唔唔唔——”不待她话道完,金大便没耐心地捏住她的下颚,接过银二手中的汤药一股脑儿便给尽数灌了下去。 …… 平安如意二人醒来时天色已是大暗,她二人是被铺子里做事的伙计救起的,早前见有人强抢民女,他几个不敢有丝毫动作,待到那马车离得远了,这才于心不忍地将昏倒在雨中的两个女子抬进来。 依照平日这个时间铺子早就打烊了,今日便是因着这两个耽误了时辰,眼下见她二人醒来了,两个伙计便没了好气儿道:“总算是醒了,赶紧走罢,本店要关门儿了。” 平安如意却是没打算立刻离开,她二人只记得姑娘被两个面生的男子带走,至于带往何处去了却是一概不知。刚醒来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疼,见着两个伙计便似见着了救命稻草,捉住他二人便是急声问道:“两位小哥,可知道我家姑娘被何人带走了!” “这哪知道,外头天色灰麻麻的,便是个身形也瞧不分明,又哪能瞧清甚个长相。”二人急着关门儿,连声赶着她两个走。“行了行了,两个大姑娘的,三更半夜赶紧回去,咱们这处要打烊了,莫在这里唧唧歪歪赶紧走罢。” 砰地一声店门被合上,她二人一时只觉生出一股寒意来,自那脚底心一路往头顶上窜,主仆三人好端端地出门来,谁能想到半道上被人给打晕了去,她二人受些罪还无事,偏姑娘还被歹人掳去了,至今还不晓得对方是何人。 “此事不能闹大,眼下该如何是好?”平安急道,她虽平日里性子马虎大意,可这事上头还是有些分寸,自古以来女子的名声清誉最最重要,若是将此事报了官,届时姑娘便是寻回来了,想必这一辈子也便完了。 可若是不报官,她二人又该如何行事?眼下姑爷又不知踪影,便是姑爷在,这事焉知好不好同他道明? “定又是那个畜生!”二人寻了一块隐蔽处停下,噤声许久的如意突地咬牙切齿道。她二人未见过薛二的面,可姑娘往日所经的事却是一清二楚,晓得祁安城有个薛家,两年前便是他害了姑娘,如今竟又…… 如意气的浑身发抖,紧了紧拳头。“想来不会猜错,定是那姓薛的畜生!既是这般,你便先回去一趟,同太太道一声舅太太要留咱们姑娘在纪家歇一晚,先将她稳住了,莫让她对姑娘胡乱猜想。我则去趟纪家,此事与他们脱不开干系,必要将姑娘救出不可。” 二人分头行动,平安急急跑到家门口,正要缓一缓气息再敲门,这大门便一下被人自里边打开,抬头一看竟是姑爷,不免惊呼出口,“姑爷您可算是家来了!咱们姑娘……”平安霎时止住了嘴,声音打颤的接着道,“姑娘被舅太太留下了,今日便不回来了……” 陆叙面沉如水,盯着她问:“此话当真?为何不回来?”他不过刚回来片刻,听娘道小宛为他一事去了纪家,他便再坐不住,起身就要到纪家去接她回来,谁知一开门便见着她的丫头,原还以为小宛自己回来了,谁知这丫头身后无人,正是疑惑之际,耳边便传来这样一句,当即便十分不喜。 平安心内极其挣扎犹豫,不知到底该不该将实情告诉给姑爷,姑娘被个男子掳走,实在算不上好事儿,若是姑爷不介意还好,若是真的介意了,姑娘日后的日子又会是怎样? “去,去纪府的路上衣裙湿了,现下虽是未再落雨,可寒气还在,舅太太顾及姑娘身骨弱,便将她留了下来……”平安心里藏着事儿,说话便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到底出了何事!”这丫头不会掩藏情绪,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惶恐不安,陆叙哪里看不出来她在说假话,当即便沉了声音。“你既不说,我这便去纪家问个清楚。”话音刚落,人便阔步行了数步,平安慌得连忙追上他。 “姑爷!姑娘出事了!” 平安忍不住哑了声音,到底道出了实话。   ☆、第15章 .4城 屋子里静谧无声,烛台上只燃了一支小烛,微弱的烛光所及的范围虽小,却不妨碍薛二爷看清榻上昏睡不醒的小人儿。他这般坐在椅上已是许久,昨夜喝得多了导致此刻脑门儿还疼着,两手放在膝上,望着榻上的小人儿一脸纠结状。 不久前于街道上将她强行掳走一事,当时觉着事小,眼下冷静下来却是难免生出了两分悔意。先不说那两个丫头就是后患,便是无那两个丫头,光只纪家知晓了这事,想必也是极容易猜着是他。 薛二爷叹一口气,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掌扶着额头,暗愁这事该如何解决。 正是苦思冥想之际,屋外便传来急促地拍门声,只听得那金大喘着粗气道:“爷!不好了!衙门上来人了!” 衙门?薛二爷蓦地站起身来,随即便是拧了眉头。“大晚上的衙门里的人来做甚?把人打发回去,便道爷早已歇下了,有何事明日再说。” “爷,却是不光只衙役来了,便是章大人也来了,眼下正在门外叫嚣着,道是城里生了起盗窃案件,挨家挨户都在搜脏,便是咱们薛家亦不可放过,爷,这事您怎样看?” 薛二爷已经开了房门出来,闻言却是冷冷一哼。“他竟这般不怕损了面子,倒是令我不曾料到。”薛二爷心里再明白不过,哪里是生了起盗窃案件,不过是进来搜人,只他打了个这般响亮的名头,就不怕被世人晓得他妻子三更半夜出现在外男的房中,就不怕因此受人耻笑? 容不得他再多想,那一帮子人便已是冲了进来,大晚上的满宅院的人都被吵醒了,薛老爷自也是不可避免。 如今薛家不同往日而语,在祁安城的地位是远不如前,早先这章大人还能给个几分薄面,见了面亦是薛老兄薛老兄的喊,如今却是直接点名道姓起来。“这是举人老爷,还望尔等配合着办差,多有得罪了。”章大人面上一如既往的笑眯眯,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拱了手道。 大半夜被人吵醒,薛老爷脑袋本也混沌着,这时间听了这话,便是更加混沌了,低声道:“敢问城中是出了何事?竟得劳驾您亲自前来。”薛老爷态度恭敬,这所谓的举人老爷他还是头一遭见着,只看一眼便不敢再多加冒犯,转而对着章大人问道。 “咱们陆举人丢了样东西,且还是当今圣上亲赏的,此番事态严重,不得不全城搜寻,还望薛老爷积极配合,莫要让咱们陆举人难为。”说罢,便是对着陆叙做出个请的手势来,“陆举人是要亲自去搜,还是派了衙役们前去?” 陆叙正欲开口,那薛老爷又是低声问道:“敢问举人老爷丢了甚样东西?容小的再道一句,咱们薛家上下皆是老实本分之人,今夜还是举人老爷头一次大驾光临,这、这所丢之物定不会在此。举人老爷不妨再细想一想,丢物之前还去过哪些地方,兴许那些地方寻着丢物的几率要大,若是人手不够,小的可派数十个家丁帮着一道去寻。” 薛老爷这话道得格外恭敬,他虽心中觉着受人折辱,暗恨不已,面上却晓得要识时务,他这薛家再是富得流油,可眼前这举人老爷却是有功名在身,正正经经的清贵之人,他这等世人以为的贱商,如何敢与他硬碰硬呢? 薛老爷话一道完,章大人便就眯了眼睛,他看一眼跟前身形挺拔的陆叙,心中亦是不明他究竟丢了何物。 方才自己试探着问过两回,对方皆是不肯如实相告,他心下便知这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眼下听了薛老爷的话,便就肃着脸道:“薛老爷废话太多,这当今圣上所赐之物,又哪里是你想知道便能知道的,眼下事关重大,还望尔等配合着衙门办差,这般再三阻扰,可是心虚所致?” “不敢不敢,章大人误会了。”薛老爷心中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又不得不毕恭毕敬地道,“小的不过心下有疑,万万没这心虚一说,既是如此,小的恭敬不如从命,章大人只管派人去搜,府上定然没有赃物。” 闻言,章大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略一抬手身后十余位衙役便上前几步,正欲开口命众人进去搜,一直未出声的陆举人便道:“不必,我自去便可。”说罢,不顾章大人惊诧,转而又对着薛老爷道,“还请薛老爷带路,前去一趟薛二公子院里,我与他有几句话要道。” “犬、犬子?”薛老爷额上直冒冷汗,心下已是明白,今夜之事定与那孽子脱不开干系,他心里又气又怒,同时还生出几分不安来,先前的镇定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忧心惶恐。“犬子的居所在东面,陆举人这边请。” 话罢,又对着身边小厮一阵挤眉弄眼,“快去,唤二爷快些起来,老爷我领着陆举人立刻便至!” 这话无疑是在提醒薛二,屋中若无赃物方好,若是有了赃物便赶快处置,万不能叫人搜出来! 小厮拔腿儿便跑,可见是听明白老爷话中之意,一介小厮都听懂了,陆叙自然不会没有听懂,他面上泰然自若,手上却是不由紧了一紧。薛二,你且等着,报仇雪恨之日将至,那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几人还未至薛二院里,薛二便已现身,显然方才所生之事小厮俱已通报给他,他立在院门口,看着来人的眼睛内晦暗不明。 “臭小子!还不快向陆举人行礼!”薛老爷恨铁不成钢,忍了几回才没冲上去揍他,这个逆子,从来就没让他省心过一日,今日不知又是捅了多大的娄子,竟是三更半夜的来了衙门里的人,且还点名道姓要找他这个逆子,薛老爷气到不行,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动手打他,只好压住怒气立在一旁。 薛二爷只当没听见他爹的话,立在院门边目光直直地看着陆叙,“你便是那陆举人?大晚上的来我薛家做甚?若……”话还未道完,薛老爷便忍不住上前打断,对着陆叙赔笑道,“犬子孩子心重,平日里叫小的宠坏了,还望陆举人莫怪罪。” “薛老爷言重,还望容我二人单独谈谈。”陆叙语气镇定,面色平淡无波。 “这……”薛老爷有些犹豫,见陆举人执意如此,便只得妥协,临走前又嘱咐儿子莫要无礼,随后才走开。 “薛二!她在哪里?若是还想活命,便立刻将她交出来!”身旁再无他人,陆叙便不再多加掩饰,上前一把便揪住他的衣领,适才云淡风轻的面色,霎时间变得阴沉可怖。 “陆举人在说甚?小民为何半句也听不懂?”薛二抓住衣领处的手腕,面上神情十分欠揍。“小民虽是身份不比陆举人来的清贵,可也不是陆举人想欺便可欺的,还请陆举人速速放手。” 陆叙松开他,也觉方才冲动了,压了压怒气便又道:“章大人便在前院候着,薛二爷若不想被安个盗窃的罪名,便识相地将人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薛二爷嗜笑,“凡事讲究个证据,我薛二盗窃的罪证又在何处?” “看来薛二爷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你看这是何物?”自袖中摸出枚玉佩,提在薛二眼前晃了一晃,“薛二爷还有何话要说?” 薛二先是一愣,旋即便又是嗤笑。“陆举人这是何意?莫不是就凭这枚玉佩便可定我的罪?” “自然。”陆叙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他语气极淡地威胁道,“此乃圣上所赐之物,就凭我方才进来前不曾拿来佩戴,眼下我将它寻着,再佩戴于身上,你道这是不是证据?” “你!”薛二后退一步,面上难看至极,指着他便道,“便是如此,可有证人?谁又会相信?” “就凭章大人是我寻来的,只要将你缉拿归案,哪里还管个什么证据证人?”陆叙冷声道,心下已有不耐,不愿再同他浪费口舌。“再问你一句交不交出人来,若是不交,后果严重!” 陆叙心下焦急,面上却是不显,他今日行事之所以这般肆意,不过是借了个举人的名头,且他同今上关系甚好一事,早在今上还是襄王时便传遍了整个祁安城,也便是因此,章大人才待他格外热络,今夜才会亲自前来。 这枚玉佩确实是今上所赐之物,只不过是今上随手一赏,在今上跟前不值得一提,可到了寻常人面前却是能够借此发挥。 “薛二爷意欲何为?”观他久不出声,陆叙耐心渐失,皱眉道,“还是薛二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日是要同我死磕到底了?若是如此,乐意奉陪,告辞!” “慢着!”观他转身即走,似是无半分犹豫,薛二一时间受其蛊惑,看不分明起来。且他心下始终存着心虚,如今这章大人都倒戈了,若是此人心思歹毒,真的诬陷他偷盗一事,回头等待他的结局又会如何? “不过是个女子,爷我本也不缺,还你便是!”他这话道得极为可耻,陆叙紧了紧拳头,到底未能忍住狠狠给了他一拳。 “畜生!你且等着!” 薛二爷吃了一拳,嘴里腥甜蔓延,脸色便是一阴,就要还回去时,便被他紧紧擒住了手腕。“薛二爷这拳若是打下去,便不光是盗窃的罪名安上了,这殴打举人又该是个什么罪名?” “你!”薛二爷气地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用力甩开他的手。“算你狠!” …… 佟姐儿醒来之际,却是房门被来人狠狠踹开的同时,砰地一声传入耳中,令她自昏睡中惊醒过来。浑身又僵又冷,望着陌生的床顶,昏睡前的一幕幕景象浮现眼前,她身子一震,才意识到自己被那个煞星带回了薛家,狠狠吸进几口冷气,一时间只觉天都塌了下来。 “夫君……”口里喃喃自语,蓦地一下爬起来,正要落地,抬头便见着两个男子。瞧见是薛二,她不免缩一缩肩膀,待那紧跟薛二之后的男子一现身,她便一下怔住,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整个人好似已经被定住一般。 “夫、夫君……”许久之后,她才轻声开了口。肩上的大掌好似有着千斤重,小巧的双肩一疼,旋即便被他扯住了衣领。佟姐儿一时惊骇不已,不敢抬头看他,刚一垂眼面色就是一白,她、她穿的竟是男子的衣物…… 佟姐儿一张小脸霎时间面白如纸,粉嫩的双唇被她咬出了血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悬空的身子终于落了地,随即耳边便传来一阵衣物碎裂的声音,她赶忙双臂护胸,掩住自个不着寸缕的身子。 她低着头,委屈、惶恐、不安与内疚全都一股脑地袭来,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夺眶而出,他好似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自己身前,微弱的烛光被他尽数挡住,眼前昏暗,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令她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好好哭诉一番,却又无颜面对于他。 冰冷的身子覆上一层暖意,佟姐儿微愣,随后才看清是夫君将斗篷罩在了她的身上。他的斗篷又长又大,足足可将她裹上两圈不止,佟姐儿被他包的严严实实,便是小脸也被藏了进去。 腰间一紧,身子便被他腾空抱起,随后他便阔步走了出去。薛二立在屋里,见人走远了,才泄恨似的一脚踹倒多宝格,格子内摆放的各样玉瓶瓷件俱都砸在了地上,屋里噼里啪啦一时间好不热闹。 …… 章大人远远便瞧见陆举人抱了个东西出来,进了跟前才瞧清是个人的模样,只被他裹得严严实实,不晓得里面是个何方神圣,上前便忍不住问道:“陆举人,这是个何物?” 陆叙只冷冷看他一眼,似是在警告他莫要多舌,章大人一时面上讪讪,识相的闭住了嘴。 …… 马蹄声哒哒的响起来,佟姐儿已被夫君抱到了马车内,这时间才得以喘匀一口气,小脸总算是露了出来,佟姐儿坐在他膝上,觉出今日他的身子格外僵硬,便抬了头看他。 果见他一张俊脸上面沉如水,她心内不由便是一声咯噔,斗篷内的小手忍不住紧了一紧,嘴里好似吃了黄连一般发苦,“夫君,我没叫他碰我……”她方才偷偷看过一眼,身上并无痕迹,羞处也未传来疼痛,可见是没被薛二碰过。 可,自己原先的衣物却不在了,竟让夫君瞧见自己穿了薛二的衣物,佟姐儿心房绞痛,泪眼朦胧地看他一眼,便见夫君薄唇微抿,面色寡淡,昔日眼底的柔情已不复存在……   ☆、第15章 .4城 正是子夜时分,潮湿的街道上空旷寂寥,车厢内异常安静,自上了马车陆叙便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此刻结实的手臂虽则环住她的腰肢,宽厚温暖的胸膛亦就在眼前,可那股无端的漠然与疏离却是再清晰不过。 佟姐儿眼里酸辣,美目里水汽氤氲,只强行忍住不叫它掉下来。耳畔是得得的马蹄声,一声声回响好似踏在了她的心坎上,令她的心房传出钝钝的疼痛。 短短的一截路,好似成了十万八千里,佟姐儿喉咙噎着一口气吐不顺,这时间只觉如坐针毡,脑袋里一直晕晕沉沉,宽松的斗篷下是她那具玲珑的身子,此刻手足冰凉,足上的绣鞋亦不知去了哪里。 吁地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佟姐儿心里微紧,不愿再抬眸看他,只觉察他要起身的时候,才轻轻展开玉臂松松揽住他的脖颈,脑袋小心地搁在他的宽肩上。腰间的臂膀一紧,旋即便出了车厢,一股寒风呼啸袭来,佟姐儿不禁颤栗两下身子,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陆叙身子微绷,面上则仍旧一副淡漠神情。 平安如意躲在一旁提心吊胆这许久,眼下见姑爷抱着姑娘下了马车,方才悬着步子上前,见姑爷一张面孔不比往日来的温和,二人不免互看一眼,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几人将一跨过门槛,罗妈妈便就迎上来,她还不知实情,同甄氏一般只以为是舅太太将姑娘留住了,姑爷三更半夜出门,便是为着把姑娘接回来。 虽则两家离得不远,可儿子大晚上的出门,甄氏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强捱着睡意坐在灯下等了这许久才将人盼回来,甄氏心里本就有几分不悦,眼下又见儿子如珠似宝的将那小蹄子抱在怀里,心底长久压着的火气便就一下蹿了起来。 “这又是怎地了?脚上不利索了?”甄氏语气不善,狠狠瞪了一眼儿子。 佟姐儿缩在夫君怀里正冷的发颤,闻言便是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时,耳畔便传来夫君清冷的嗓音。“崴了脚。” 不过短短三个字便将这事圆了过去,甄氏虽未怀疑,面色却还是不好。“真是叫你操碎了心,豆腐做的呢,整日里磕磕碰碰不是这处伤了,便是那处崴了脚,只怕比那花瓶还要易碎,真不知你这是……”甄氏还在身后念叨不休,陆叙便已道了声,“天色已暗,早些安寝。”随后,便就抱着佟姐儿回了房。 一进房,罗妈妈几人便觑着姑爷脸色小心凑近前,佟姐儿被他放在榻上,为着不露出身子,她一双小手便时刻揪紧斗篷,罗妈妈伸手就要替她褪下,佟姐儿正欲开口拒绝,头顶便传来夫君的声音。“下去吧,将门合上。” 虽不晓得生了何事,可姑爷已经放话,罗妈妈便是心中担忧,也不得不领着两个丫头退了下去。 屋里一时之剩下他二人,佟姐儿坐在榻上垂了脑袋,乌密的长发铺了一肩,掩在乌发底下的小脸白得发青。心房正怦怦乱跳,面上便袭来一阵冷风,旋即身子一颤,玉臂赶忙抱住了胸房。 一头乌发尽数被揽于身前,底下一句具白花花的身子细微打着颤儿,眼眶里泪花闪现,佟姐儿用乌发遮住大半身子,垂头盯着脚底的斗篷看,心里滋味复杂难言。 正咬着唇儿不知所措,纤细的腕子便被夫君一把握住,腕上传来的疼痛令她细眉轻蹙,嘴里忍不住轻呼出声,即便如此,那一只大掌仍旧不动分毫。 佟姐儿眼里噙着泪,抬头往他,便见他面上神情阴晴不定,眼里实在看不出喜怒,她心里打着颤儿,还不待出声呼痛,便被他牢牢压在了身下。 寝屋里红烛高燃,映照的满屋亮堂,架子床摇晃不止,床幔重重落下来。佟姐儿一张玉面煞白如纸,整个人好似沉在了湖底,被无数藤草缠住手脚,动弹不得。利刃一般毫不怜惜的捅进娇嫩,佟姐儿觉不出半分快乐,只觉自己要被他撕裂,疼的她两眼翻白差点晕厥过去。 仿似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被他狠狠捣弄,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没能使他停止一下,佟姐儿已经疼的哭不出来,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甚至还在轻微打着颤,又是几个蛮力的捣弄,佟姐儿疼的牙齿打颤,狠狠咬住了唇瓣,小腹传出阵阵绞痛,令她额上冷汗津津,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红了眼的男人总算寻回一点理智,自那娇嫩处一退出来,便有一股殷红缓缓流出。眸色顿时一沉,托起她纤细的腕子便开始把脉,指腹一搭上她的脉搏,陆叙整个人便是一震。 …… 佟姐儿醒来时已是次日,睁开眼睛便见着床头守着的三人,她想要动一动身子,羞处便传来涩涩的疼痛,昨夜之事一瞬间浮现于眼前,那个从来就悉心呵护她的夫君,竟似变了个人般,待她那般粗暴…… 只消一想,眼眶里瞬息便蓄满了泪意,罗妈妈三人在边上瞧得心疼不已,昨夜姑爷那般胡来,她几个怎会没有听见动静,隐隐听见姑娘的哭叫声,她几人险些就要冲了进来,最终还是强行按耐住了,不过是怕因此牵连了姑娘罢了。 “莫再去想那伤心事,万幸已经过去了,眼下不是一个人了,可得好好养起身子来。”先还发苦的嘴里,说到后半句苦味便但却不少,罗妈妈为她擦了泪,见姑娘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禁就是由衷的笑出来,“傻姑娘呢,就快做娘的人了,日后可得学着照顾好自个。” “妈、妈妈,你说的都是真的?”一把扯住她的袖口,满脸的难以置信,“怎、怎么可能,明明……”明明夫君同她说过,不会让她这般早有孕,且她曾偷偷问过一回,原来那物不留在里面,便就不会有孕。 “自是千真万确,姑爷亲口说的!”不待罗妈妈答话,平安便激动地插话道,“姑爷还道,只怕姑娘须得卧榻一月,养稳了胎才可落地,还让奴婢与如意捧了许多安胎药回来。”说着又是兴冲冲地跑到桌前,端起温在一旁的安胎药送至床前。“姑娘赶紧趁热喝了吧……” “姑娘刚醒来,待用过了早饭再喝才妥当,放回去吧。”罗妈妈伸手止住她,与得如意二人扶了姑娘靠坐在榻上,边掖着被子边道,“姑爷昨夜一宿未睡,眼下正在书房里……”罗妈妈适可而止,盯着姑娘的脸上的神情看。 佟姐儿此刻还未完全回过神来,锦被下的小手小心地挨着腹部,不久前还煞白的脸色,现下却是恢复了两分神采。“妈妈!我饿了,快去端来早饭。”却是一心记挂着孩子,将姑爷忘之了脑后。 罗妈妈敛一敛神,姑娘这般却是一桩好事儿。 伺候姑娘洗漱过后,丫头才将早饭摆上炕几,佟姐儿强蛮用下一碗,便再咽不下去,罗妈妈见她不欲再用,便命丫头收了炕几。“慢慢来便是,每日多用个小半碗,一日日下来,自然而然便可养大胃口,这事却是急不得,暴饮暴食亦会伤了肠胃。” 佟姐儿点点头,饭罢一刻钟后,丫头才又端来安胎药,罗妈妈接过药碗,坐在榻沿上仔细喂姑娘喝下了,一颗心才算放了一半进肚子。“昨夜之事,妈妈已是知晓。”罗妈妈停顿一下,见姑娘一瞬红了眼圈,便是止不住地叹一口气。 “恶人自有天来收,那个挨千刀的畜生定会遭到报应,此事万幸没有传进太太耳中,姑爷虽知晓了,可这事说到底怨不得姑娘,姑娘万不可歉疚太过,越是这般软性,便越会使得姑爷多想。眼下连天老爷都在帮着姑娘,正好借着安胎的名头,好好冷一冷他,莫要对他千依百顺惯了,回头样样都给他拿捏的死死。 佟姐儿眼睫衔泪,听了这话心下仍旧十分难过,眼下她身心受创,实在不愿耗费精力想得太多,罗妈妈拍了她一会儿,她便闭了眼睛睡过去。 …… 甄氏却是到了晚间才晓得这事,还是走下人嘴里得知,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在房里来回走动许久,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头一回进了儿媳房里。 佟姐儿仍靠坐在床头,身上覆着柔软的锦被,面色比得白日要好上不少,刚喝下漆黑发苦的安胎药不久,丫头便道甄氏来了,她心下微惊,却也晓得这是常理之中的事儿,便就命丫头迎她进来。 “这也太不知事儿了,待我稍后便去教训教训他。”听丫头道儿子一日不曾现身,又见儿媳小脸惨白,甄氏难得没有数落儿媳,头一遭站在了佟姐儿这边。“小两口可是闹架了?按理他不该这般啊?” 婆婆待自个的态度好了,佟姐儿一时半会儿还有些不习惯,便是隔了层被子,她亦感受到婆婆那双眼里的渴望,她二人是自来便处得不融洽,反之若是素来相处融洽,眼下依着甄氏这盼孙的心,很可能早就坐近前摸上了她的肚子。 这般想着,她便抿一抿唇儿摇着头道:“娘误会了,夫君课业繁重,且儿媳边上还有妈妈与丫头服侍着,夫君便是不来,也是没有大碍……” “甭骗我了。”甄氏没好气地道,“娘这便教训他去。” 佟姐儿咬住唇瓣,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第15章 .4城 甄氏一走,佟姐儿心里头便不是滋味起来,靠在床头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功夫,那个人都还未现身,若说早先存了八分的委屈,眼下便是上升至十分。手上攥紧了被子,在丫头的服侍下躺平了身子,阖上眼睑。“把门拴上,留一根细烛便是。” “姑爷还未过来呢……”如意有些迟疑,却还是起身吹熄了高烛,独留下一盏光线细弱的烛盏。 自姑娘嫁了人,两个丫头便许久不曾值过夜,现今姑娘身子欠安,且又身怀有孕,为着照顾得周全,二人便都留了下来。平安兴兴头头跑去插了门,转身回来便见着如意不赞成的看着她,当即便白了她一眼。“姑爷这时候还不现身,可见是不会来了,咱们何苦守在门边巴巴的盼着他来。” “姑爷是一家之主,这话日后再不能说……”如意低声道,同平安一道在脚踏上铺好铺盖,正解着上衫的扣子,屋外便传来两声叩门声。 她二人赶忙扣好纽扣,一人卷起铺盖,一人则跑去开了房门。“姑爷回来了,奴婢还当姑爷今夜宿在书房里呢。”平安将一开了房门,便立在边上怪声怪气道。 陆叙面色平淡,念及这是小宛的丫头,且这几人待小宛十分忠心,他便未同她一般见识,默声点了头,便错身越过她。 “你二人退下吧,房里有我便成。”陆叙道,将二人赶了出去,这才插上房门。 他先是入净房洗漱一番,随后才换上寝衣,来至榻前拨开床幔,便见着一个乌黑的小脑袋与铺满枕巾的柔软乌发。他心里有些滞闷之感,一则自责自己未将她保护好,二则自责自己险些伤了她娇嫩的身子骨。 说来,昨夜之事全是男人可耻的占有欲在作祟,一思及她这副身子被自己以外的男人看过摸过,他便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可恨如今时机还不够成熟,纵有满腔恨意,他也只能强行按捺住,他薛家如今虽是不同往日,可若想要他薛家在短时间内一瞬倾覆,且叫人寻不着他的半分错处,却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达成。 重重叹出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来,他撩.开床幔上了榻。佟姐儿轻轻.颤一颤羽睫,她此刻面向里壁侧卧着,实际她根本没睡着,早自夫君进房的那一刻便听见了动静。 烛台上的小烛仍旧燃着,隔了一层床幔还能透进一圈朦胧的晕光,昏暗的光线中,她忍不住咬了咬唇瓣,敏锐的感觉到他在渐渐逼近自己,一股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将她包围,佟姐儿忍不住心跳加速,还未稳下心来,小.腹便被一双温热的大掌紧紧贴住,随即背脊一热,整个身子便陷入了他的怀中。 昏暗中,她不禁落了泪,心里头仍旧十足委屈,掰开他的大掌想要自他怀里出来,身后之人却又将她圈得更紧。“放开!我不愿再瞧见你……” 开口的嗓音便是含着哭音,陆叙心中自责不已,将她紧紧桎梏在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呢喃道:“小宛,我的小宛……” “谁是你的小宛,你混蛋!”小手死死掐着他的肉,脚上更是想要狠狠踹他两脚,谁知刚一动脚,羞处便被牵扯的传来痛意,佟姐儿只好作罢,不甘心地拿起他的大手便就撕咬起来。 她这咬却是在真咬,陆叙隐忍着痛意不吭一声,左手受着摧残,右手则始终如一地圈住她的腰肢。佟姐儿只拣那手心里软.肉最多的地方咬,起先是真的下了狠心在咬,待磨了几回牙后,嘴里尝进几丝腥甜之味,这才有些慌地赶忙松了口。 昏暗中她伸出手指在那伤处轻轻按了一按,觉察到身后之人身子微绷,随即低缓的嗓音传入耳中。“咬够了?幸得你只咬了左手,若是右手,只怕夫君明日便动不得笔了。” 他这话仔细来听,竟还能听出两分揶揄之意,佟姐儿心下懊恼,面上不觉跟着微微红起来,刚想开口,又忆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不能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如了他的意。 她哼哼两声,便将方才放开的大掌复又捉了上来,想也不想便是将它翻过来压在脸下,一只小手放在被窝里,一只小手则握住他的中指,闹了这许久身子自是吃不消了,没过一会子便就阖了眼睛睡去。 陆叙忍耐许久,手掌已然发麻,只以为她还在生气,谁知仔细一看竟是已经睡着了。一时哭笑不得,轻轻抬起她的脑袋抽出手,见上面还凝结着血渍也不去管,待左臂上麻意散了,这才又将她脑袋移到臂上,紧紧搂着她渐渐睡去。 …… 次日早间,屋外就快日晒三竿了,佟姐儿才睁开迷蒙睡眼,觉出身子暖融融的,便知夫君还在边上,自己正睡在了他的怀里,便是两只玉足也缩在他的小腿肚上,看见他英俊的睡颜,方觉出自己不知何时翻过了身子,竟与他面对面的相拥而眠。 便是隔了一晚,清早醒来了她心里的委屈怨气都还未散,许是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自己,无形中她便有些恃宠而骄起来,不知又是哪来的气性,大清早便瞧他不顺眼,紧了紧玉指,犹豫了一会儿后,到底还是顺遂心愿地打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不轻不重,陆叙正沉在梦中,面颊上突地一疼,促使他一下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水秀美目,里面不是往日所见的含情带怯,则是生气与不满。 挨了这一巴掌他也不觉着生气,见她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头,便为她拉一拉锦被。“快躺下来,莫要着了凉。”说着,便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亲了亲。 佟姐儿不配合地推开他的脸,眼睛仍是不肯多看他一眼,晓得这是气性还未消,陆叙心中不免又是生出两分自责来,想要抱着再哄一哄,房门便被下人敲响。 不一时,陆叙已经起身穿戴齐整,佟姐儿只起来洗漱一回后,便又回到了榻上。 丫头送来早饭,边摆着碗碟边道:“说是昨夜里发动的,今日黎明才生下来,却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所幸如愿以偿得了个金贵的哥儿,母子两个俱都平安。”如意笑说道,原来是杜氏产子,晓得是个哥儿之后,纪府阖府上下张灯结彩,更是派了下人各处报喜。 佟姐儿听前头还提着一颗心,待听到后头的母子平安,这颗心才算放下来,由衷地为表嫂感到欢喜。“表嫂是个好的,盼了这么些年,总算是如愿以偿。”说着又是有些遗憾,“只可惜眼下我落不得地,不若合该去看看她才是。” “姑娘如今也是有了身子的人,凡事还是小心为好,把胎儿养稳了再去纪家贺喜也是不迟。”罗妈妈在一旁安抚,姑娘这胎日子尚浅,听姑爷的意思倒像才刚出了一月,也是姑爷医术好,若是搁在旁的大夫身上,只怕是不敢这般有把握认作是滑脉。 “我便是不能去,妈妈也该走一趟,再去婆婆那处看看都备了哪些礼,之后咱们再添一份,方显出了情分。”佟姐儿刚道完这一句,便见夫君走了进来。 陆叙却是刚用罢早饭过来,见房中主仆几人围作一团,知晓是为着纪家得麟一事,便上前开口道:“今日便由下人送礼前去道喜,待到洗三之日自有娘会前去,你便安心在家养身子就是,至于纪家,娘自会替你解释。” 佟姐儿见他一进来,便就扭过了头不爱看他,她如今胎儿还不稳当,因此并未向纪家报喜,恐怕要到胎儿满了三月才可光明正大的放出消息。 罗妈妈听了姑爷这一言,亦是赞同。“姑爷道的不错,老奴便领着平安一道前去送礼。”罗妈妈出了房,便又往甄氏房中去,这亲家有了喜事,甄氏作为亲家,自是也要备礼送去。今日送的礼只要喜庆意头好便可,待到了洗三之日拿出的礼才是真要着重起来。 如今自个的儿媳也是有了身孕,甄氏面上的笑意都要比得以往多出不少,这杜氏素来与得儿媳两个交好,眼下她一举得男,甄氏自也是为她欢喜,又是有个沾沾喜意的念头,盼着儿媳这胎亦是个宝贝金孙子,因此便将礼备的格外贵重。 …… 罗妈妈领着平安出了屋,随后如意亦是识相地退了出来,房里一时便只得他夫妻二人。 佟姐儿不愿见着他,便别过脑袋望着里边,陆叙则在榻边坐下来,丫头刚收走炕桌,眼下佟姐儿亦是刚用过早饭不久,昨日喝了两顿的药,今日的气色便明显好上不少。 “还在使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陆叙亲了亲她的发顶,抱着怀中柔软的小身子,心里便是安宁不少。“如今既有了身子,便再不宜怄气哭闹,只怕要于胎儿不利。” 这孩子来的突然,实际他并不愿这般早就让她经历生产之痛,哪知百密终有一疏,竟让她提早怀了身孕。眼下她这身子多少还是过弱,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宜怀孩子,本意是想舍下这个孩子,可话到了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好在佟姐儿并不知他这些个想法,若是知晓了,只怕要更加恨他。   ☆、第15章 .4城 洗三刚过,纪老爷便为嫡孙起了大名,乃纪晖。晖同辉,君子之光,其辉吉也。纪老爷便是盼他自小沐浴于正气光辉之下,日后长大成人时能做个有品行、有抱负、有远志的男儿。 晖哥儿一诞下,杜氏在纪家的地位便是一路上涨,眼下还在坐月子的期间,不说周氏难得大方一回,日日命了厨房好汤好水的送进来,便是家里的下人本月月钱也是跟着翻了两倍。 这日杜氏用罢早饭不久,听奶娘道晖哥儿已醒过一道,喝了奶又睡去了。 儿子平日睡在暖阁里由着下人们照看,在她跟前的时间却是为数不多,杜氏自能坐起了,便就恨不得时刻看见他,眼下听见婴儿尖细的哭声,便晓得这是醒来了,即刻便命奶娘将他抱过来。 瞧着奶娘喂完了奶,杜氏这才接过抱在怀里,她伸指碰碰他白嫩的小脸,面上神情十分的柔和。“道是佟表妹亦是有了身孕,如今正同我一般在榻上躺着,不若你们哪个拣个时辰替我过去看看她,顺道将我那几包保胎的好药给她带过去。”杜氏突地便想起了佟姐儿,晓得她身子自来弱的很,心里不免为她忧心。 “奶奶也太爱操心了,佟姑娘的夫君便是个大夫,甚个好的保胎药会没有?”杜氏的大丫头听了便笑她,“不过带去也无妨,算是个好的心意。” 杜氏点了头,“她却是个运道好的,这个时间有了身孕不失为一桩好事儿,听说陆姑爷近来亦上了山,家中便只得她几个女眷在,不若你今日便去走走,顺道看看她过得如何。” 杜氏自得了嫡子,整个人便似换了一副头面,不说容光焕发了许多,便是以往略显温吞的性子,如今也是爽利开朗不少。 “奶奶日日道那佟姑娘是个好运的,何不觉着自己比她还要好运,陆姑爷是举人不错,可咱们大爷还是举人里的头一个,实乃解元,怎么不见奶奶多念叨几句自己好运呢。”这丫头嘴皮子本就利索,眼下房中又无事,便有意在边上同主子说笑。 “你呀……”杜氏正欲说下去,周氏便又是走了进来。 自晖哥儿一出世,周氏可谓是一日要跑个三五回,便是为着每日多抱抱她的金孙子。常年无子的心病虽是除了,婆婆待她的态度亦是明显好上不少,可多年的媳妇才可熬成婆,只要周氏在一日,她这做儿媳的便得对她恭恭敬敬一日。 “老远便听见什么好不好的,主仆几人在说叨甚呢?”周氏是府上当家太太,进儿媳的院子丫头自不敢将她拦下后,先通报了主子才给放她进来,因此她这一迈步进来,身后虽跟着静颐院的丫头,可也不敢大声嚷着太太来了。 所幸未说何不妥之事,杜氏看着一进屋便抱着儿子逗弄不停的婆婆,笑着道:“不过是说佟姐儿一事,不久前亲家太太前来赴晖哥儿的洗三宴,那日佟姐儿之所以未来,听亲家太太的意思,好似是有了身孕,只兴许胎像不稳,如今整日卧在榻上,却是与儿媳一般短时间内落不得地。” “原是佟姐儿,她也该怀上一胎了,毕竟成亲这许久……”周氏不咸不淡地道一句,晖哥儿叫她宠的脾气坏起来,一刻不颠颠便要哭,周氏乐此不彼地在房里走动,轻轻拍着孙子道。“咱们珍姐儿肚子亦是老大了,待你出了月子晖哥儿整完了满月酒,咱们便过去窜窜门儿。” 一提起佟姐儿,周氏便不可避免的思起娇宠到大的幺女来,眼下幺女虽是嫁进了自个的娘家,婆婆便是亲舅母,可人心到底隔了一层肚皮,也不知近来过得如何,只听了媳妇子来报近来尚且安宁。 婆婆主动提出的,杜氏自然只有点头应下。 …… 眼下日子越发冷了起来,入了冬月,来年朝廷举办的春闱便是不远。几日前夫君便去了鹤山书院,这一去少说又要一月才回得来,有些个无妻室的更甚,两三月才归家一趟。 夫君不在边上,佟姐儿自是生出几分寂寞之感,所幸如今怀了骨肉,倒也算是个贴心的陪伴。每日大半时间仍是歇养在榻上,这厢丫头奶母正陪着她做针线,杜氏跟前的丫头便来了。 “请姑奶奶安,咱们奶奶心中惦念着您,特派了奴婢过来探望探望您。”说着便命身后的小丫头呈上了礼,她却是先走甄氏那处问了安才过来的。 “表嫂太过体贴,只叹我现下不宜出门,不若定要过去看一看侄儿才是,听婆婆道生的胖胖乎乎,格外讨人喜欢。”佟姐儿命丫头收下礼,又给她看座,那丫头便道了声谢挨着椅子边缘坐了下来。 那丫头听了便是笑,少爷却是生的虎头虎脑,手脚都跟藕节似的,不说老爷太太爱得不行,便是素来性子淡的大爷也是归家就要寻他来抱抱。 笑过之后,这丫头又是瞅一眼姑奶奶炕桌上的针线,见到尽是些小婴儿才用得上的小鞋小帽儿,便知自家奶奶的猜测未错。“还未给姑奶奶道一声喜,咱们奶奶特命奴婢送了些许保胎药过来,道是好用得很。” “回头替我向你们家奶奶道一声谢,届时你们家小少爷的满月宴见。”那丫头自是笑着应下来,不多时平安如意便领着她在外间用了些许茶点,亦是谈及了一些纪家的风闻琐事,待要离开时又进来与佟姐儿辞别。 将她送至了门口,瞧见走远了,平安如意二人才回屋。 “纪府近来喜事连连,方才听大.奶奶跟前的香兰道,曾家母女早自半月前便离开了纪府,至于去了哪处,府上之人却是不甚清楚。”如意近前道,“再有一样便是,舅太太好似已经为纪二爷暗定了亲事,姑娘可知定的是哪一家的?” 如意面色有些古怪,佟姐儿自然猜不着,因此便摇了摇头,如意就又道:“竟是周家的三姑娘,也便是纪家二姑娘的亲小姑子,这事儿却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这也不知是做的什么孽,纪二爷竟摊上这么个娘,瞧瞧他这一桩婚事,竟是一波三折,眼下只要还没大婚,便不可全信。”罗妈妈心里头瞧不上周氏这番作派,想一想又是奇道,“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冲,竟一连三次都是说的表亲。” 可不就是表亲?只这一回怕是真的定下了,毕竟周三姑娘是周氏的亲侄女儿,且珍姐儿便是嫁进了周家,如此一来,便是那周家二太太想不待见珍姐儿都不行,自己的亲闺女也是要嫁进纪家,倒是相互可以省心不少。 “各人有各人的命,咱们不消去管得太多。”说了这许久的话,佟姐儿不免显出两分倦意来。自怀了身孕她便十分易乏,近日来也有些反胃作呕,好在夫君走前留了一个香囊与她,也不知里头缝了何物,孕吐的厉害时闻上一闻倒还可缓和两分。 …… 陆叙归家时,已是腊月年关将至。 佟姐儿已经能落地走动,只还是不敢频繁于屋外走动,但凡要出屋皆是由丫头左右扶着才敢走。入了腊月,自是频繁降雪,陆叙归家这一日,正是漫天飘雪之际。 佟姐儿躲在屋里避寒,她自来便畏寒,身上裹着一件缎面水红袄儿,底下一条娇红棉裙,袄儿的领口与袖口处皆缝了一圈兔毛,毛茸茸的既美观又保暖。 一月不见,她一张清丽绝美的小脸上却是圆润不少,原本细巧的下巴上亦是长上点软.肉。一月不见好似如隔三秋,陆叙将她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亲,随后才搂着她坐在屋中取暖,摸上她生了点肉的下巴,便是低声笑道:“我的小宛越发有韵味了,一月不见可曾想我?” 佟姐儿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有些发红的脸蛋儿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一月不见,夫君可曾想我?” 陆叙哑然失笑,手掌来到她的小.腹轻轻摩裟,末了,又凑近她白嫩的耳垂边轻轻啃.咬,嗓音暗哑。“想了,不光一心想着小宛,还念着咱们的骨肉。”手掌在她腹.部摩裟不停,不禁又令他忆起前世那个未曾睹面的孩儿,心中痛惜的同时又迸发出两分恨意来。 “夫君?”他的手臂圈的过紧,令她腰身微疼,佟姐儿不免轻轻推一推他。“夫君,别把咱们孩子勒疼了……” 陆叙赶忙松开手,有些自责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咱们孩儿定会平安出世。” 未想他突然说起这个,佟姐儿虽觉奇怪,可也晓得这话没错,便点了下头,之后又是抬起手要他为自己把脉。“夫君,看看咱们孩儿还好不好?” 一月未诊脉,陆叙亦是有些担忧,便搭上她的脉搏,少顷便道:“咱们孩儿像是每日都未吃饱,身子还有些瘦小,看来小宛日后还要多吃一些。”说罢,嘴角便含了些许笑意。 佟姐儿听完便苦了小脸,“我吃的已经不少了,咱们孩儿为何还这般瘦小,夫君再给我看看,可是他太过挑食导致的?” 陆叙便又是笑,再次为她把脉。   ☆、95|15.4城 一家子虽说头一回在异地过节,可这热闹的程度却是相差无几,往日在青州城里,甄氏同陆家一干亲眷本也不怎样打交道,除了她自个娘家的几个侄儿过来拜年外,家中便只得她与儿子两个,如今在这祁安城内,便愈发显得冷清。 虽是这般,也未能影响她这欢喜的心情,别个家中是儿孙满堂一派喜意融融,她们家虽则人少,可也是十足的温馨美满。 早在腊月甄氏便命下人备好了年货,家里新悬了灯笼,各扇门窗都贴上新剪的窗花,门楣门框上更是糊上了儿子亲笔写下的春联,又是清洗厨桌板凳,洗晒被褥床帐等……到了年三十儿这一日,便在厅堂陈设供桌,布置香案,摆起鸡、鱼、肉、果品等,敬奉祖先。 家中自上到下都换上了新衣新袄,颜色多为艳丽喜庆。佟姐儿自嫁了人,便爱起红衫红裙来,她皮子雪白细腻,当日着了一身红袄红裙越发衬得姿容柔媚,使得陆叙差点就看直了眼。 如今她身怀有孕,且身子骨又向来柔弱的很,自是不敢轻易碰她,便是因此,每每晚间拥着她入眠,于他而言皆算是一种难言的煎熬。 佟姐儿一见他这副饿狼似的模样心里便来气,虽说那处没给他进去,可这能碰能弄的地方却是日日被他欺负着,便是如此,那人还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日日在她跟前扮可怜意图博得她的同情。 见他又要弄个没完,佟姐儿喘着细气将钻进小衣里的大掌拉出来,挺着个微微.隆起的肚子身骨发软地倒在他怀里,娇靥绯红。“夫君,再不出去就该迟了,婆婆怕是已经在席上候着了……”今儿个是除夕夜,一家人便该在一处吃团圆饭。 陆叙听言,便就顺势要为她整理起小袄儿来,佟姐儿刚要松一口气,谁知这头饿狼一个埋头又是将她张口吃进了嘴里,她身子一阵酥.麻,既疼又快,玉臂揽上他的脖颈,耐不住娇.哼出声,美眸里波光滟潋。 待他亲够了松开自己,方才真正为她整理起衣袄来,被他弄得有些不舒坦,佟姐儿正想要去净房拧了帕子抹个一把,却又是被他给拦住。“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方才叫你走你不走的!”佟姐儿哼一声,只得由他为自己扣上盘扣,陆叙为她理好衣裙,又笑着拧拧她气嘟嘟嫩颊,这才扶着她的腰肢一道出去用饭。 甄氏确实在席上候了一会子,见儿子儿媳迟迟不来,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正欲派了丫头前去请一请,谁知一抬眼便见着两个相携而来。 儿子一身暗红流云纹棉绸直缀,脚蹬一双锦纹黑靴,身姿挺拔修长,眉目清远,与得那一身娇红袄裙,身段玲珑娇小的儿媳立在一处,倒很是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两人一齐向她见了礼,甄氏方开口命二人坐下。辞旧迎新,大过节的桌面上摆着的自然丰盛无比,佟姐儿挨着夫君坐下,丫头将温好的果酒送了上来,将一揭了盖,满屋便飘着酒香。 佟姐儿平素虽不爱好饮酒,可今日大过节的,观夫君与婆婆跟前都斟了一杯,偏自个一人没有,自怀了身孕她这性子便纵了起来,当即便撅了嘴道:“夫君,给我也喝一口吧?就只抿个一小口。” 她这话刚一道完,甄氏便皱了眉头,一脸的不赞成。“你这有了身孕的人,竟还这般不知事,虽则是果酒,可里头到底还是有些度数,回头若是醉倒了可怎么好。” 她不道还好,这般一道佟姐儿便更是馋起来,暗暗撇了撇嘴,嘴上不答话,玉手却是悄悄去扯夫君的衣袖,陆叙轻咳一声,捉住袖口上的小手,佟姐儿只以为喝不成了,谁知却又见他将酒盏轻轻移到了她面前,且又低声嘱咐道:“只许抿个一口,多了于胎儿不利。” 佟姐儿忍不住翘一翘嘴角,偷偷抿了一口,她只当甄氏未瞧见,殊不知甄氏早就发现了,只当着儿子的面不好发作罢了。 用罢团圆饭,天色已是全暗下来,院里挨间儿都点了灯,这灯却是要燃至天明,一晚上都熄不得。甄氏到底年纪大了,一众人坐在暖阁里守着岁,她便坐在暖炕上直打起瞌睡来,佟姐儿见婆婆似是睡着了,便才敢往夫君身边挨得近一些。 “困不困?”陆叙顺势把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小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膛。丫头们也是在屋里守着,正搬了小杌子坐在炭盆边烤番薯吃,转头一见姑爷同姑娘抱在了一起,一个个都微红了面颊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暖阁,便同葱儿蒜儿李厨娘几个又聚在了外间烤着火。今岁过节,甄氏倒是难得大方了一回,先是各人多赏了一倍的月钱,随后又拿出几匹料子分下来,各人都做了新袄新裙穿上。 实际这些个还是佟姐儿的意思,甄氏虽用惯了丫头,里头有些东西却还是不懂。譬如大户人家每季要赏下不少布料匹缎与一些女子喜欢的首饰下去,这些个虽不讲究如何精致,只要有这样一份心意,下人便也会念你的好。 甄氏自来小气惯了的,本意是不愿,可耐不住儿媳这话有些道理,这才答应下来。平安如意与罗妈妈自是见怪不怪了,葱儿蒜儿与李厨娘却是头一回受此恩惠,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眼下几人在一屋蹲着,少不得又要道一些陆家的陈年旧事来。 佟姐儿晓得被丫头们看见了,玉面上不觉红一红,靠在夫君怀里却是真的生了两分困意,声音显得绵软无力,“夫君往日守岁都是甚个时辰歇的?”她只记得在纪府时,周氏便领着她们一道守到了天亮,那时自己便是困顿不已,也不敢提议要回房睡觉,以至于回回过节她都害怕,就怕那一晚上又得守岁。 “往日在乡下时,一家子却是要守到天明,后来去了城里,过了子时便可歇下。”陆叙想了一瞬才道,又见她面显倦容,心里又怜惜起来。“你若困顿回房歇下便是,不必墨守成规。” “这般怎么能行?”佟姐儿咬一咬唇儿,往他怀里钻得更深,玉臂松松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婆婆还在呢,我一个小辈怎好就去歇息,我在夫君怀里眯眯眼睛便好了。” 陆叙吻一吻她的发顶,手上将她搂的更紧,温和道:“这般也好。” 她这眯眯眼睛倒是真的睡熟过去,再次醒来却是被爆竹声给吓醒,沿街都在放爆竹,噼里啪啦的巨响声不绝于耳,佟姐儿害怕地直往他怀里钻。“夫君……” “莫怕,稍后便歇了。”这般说着,眉头却是拧得死紧,手上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又是安抚道,“辞旧迎新,正是驱逐年兽的时候,老祖宗传下的习俗。” 佟姐儿自是知晓,只她胆量自来便小,如今又有孕在身,便更受不住吓,方才一下自梦里被惊醒,眼下小脸上还有些发白。 甄氏看不惯她柔弱胆小的模样,依照往日只怕早也啐了过去,只如今不同,她肚里还怀着陆家的骨肉,便只好按耐住心中的不喜。“既到了时辰,便都回房歇着吧。” 自甄氏房里出来,佟姐儿回房再喝下一碗安胎药这才靠坐在床头,陆叙洗沐好一出净房,便示意丫头们下去。放下床幔,上榻便将小妻子紧紧搂在怀中。 佟姐儿怕他又要不规矩,便赶忙提前打了招呼,“夫君,我困了,咱们早些歇下吧。” 俯首吻上她的粉唇,温柔缠.绵,细细吮.吸,略有层薄茧的大掌钻进衣摆,沿着她光滑的背脊轻轻摩裟,佟姐儿忍不住轻微颤栗起来,美目含情带怯地望着他。 陆叙几欲迷失在这双秋水美目中,晓得再不停下就要不妥,他便急忙止住意图不轨的大掌,转而移至她微.隆的小腹轻轻摩裟。“咱们孩子只怕要在京城出生了,小宛可愿去?”若是未领悟错今上之意,想来他这回春闱结果过或不过,在京中捞个官职的事该是板上钉钉了。 佟姐儿愣了一下,随即便对他绽放出一个极其柔和依赖的笑容,“夫君在哪,我便在哪,夫君便是我的天。” “小宛则是我的命。”陆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再次覆上她娇嫩的唇瓣。 …… 大年初二,备下年礼去了纪家拜年。 相比陆家,纪家却是显得十足的热闹。嫁出去的几个姑娘俱是回来拜年,大姑娘惠姐儿更是抱了闺女儿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丫鬟仆妇,她却是嫁到了京中的大户柳家,正得圣上荣宠。 柳姑爷乃朝中正三品官员柳大人嫡长子,家中规矩森严,门风清正,乃数百年的书香大族,之所以娶了这同样为书香世家却已然有些没落的纪家,其中却有些渊源。不过如今纪家的光景不比几年前,眼下纪家大公子乃是解元,可见纪家的重振之日已是不远。 惠姐儿嫁进门没多久便怀上一胎,只憾在生下来竟是个女儿,虽则有些失落之感,可到底是十月怀胎产下的,平日里也是疼宠的很,眼下一进了房,周氏便抢过来抱着。 杜氏也是早出了月子,如今晖哥儿已经满了月,倒是好抱出门给大家见见。男子皆在一边,众女眷则相聚在一堂,佟姐儿刚在位上坐下不久,抬头便见着那肚皮浑.圆的珍姐儿笑盈盈地步了进来。   ☆、96|15.4城 旁人都在欢欢喜喜度佳节,这薛家却是一反常态,自上到下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说来,薛老爷之所以在这祁安城内站住脚跟,归根结底还是家大业大,底下经营着各行各业的商铺,在祁安城众商户当中算得上是龙头老大,不说寻常商户高要看他一眼,便是有些名门世族也是乐得同他来往。 近日来,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他手下不论是丝绸布庄、古玩玉器、珠宝首饰,亦或是香茗茶铺上头,皆是三天两头的出现状况,且这对方皆属于那胡搅蛮缠之人,若是手中无证据方好,空口无凭的将人打发了走,回头在暗里寻人教训一顿便是。 可这事却有些难办,短短几日之间,前后便有数十人前来闹事,皆是道他家的丝绸不知用的什么染料,竟是手上一碰便是一手的颜料,穿在身上奇痒无比,有的更甚挠烂了冒出脓疮来。那茶铺上的事更是离奇,开了百多年的老字号店铺,卖出去的茶竟还能把人喝出了事来。 大年三十儿晚上便有人上前砸门,道是要他薛家给个理论。 薛老爷无法,心里头死也不信自个的茶有问题,衙门里的人前来作证人,请了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一查,竟一致查出里头掺了毒.粉。这可把薛老爷骇得当场冒出冷汗来,他便是再傻也不会往自个的茶铺里头掺.毒啊! 可这人证物证俱在,想要抵死不认都是不行,好说好歹那衙门里的几位大爷才松了口,所幸那毒不算大毒,顶多掺着茶水一道喝下了呕吐腹泻个几日,于性命却是无有大碍。 话虽如此,可这衙门里的人便似铁了心一般,收了他大笔的钱财这才没有被押进大牢,沿街的十多间铺子,却是在一日之间俱被封上了大红条。 薛老爷一日之间好似垂老了十岁,这些个铺子全是他一家的财路,如今被衙门一封,日后想要再开便是异想天开了,且便是真的开了,往日那些个老顾客还有胆子来吗? 他那库房里还屯着一大批货物,眼下门店被封,这货岂不是要搁在家中生虫长霉吗! 薛老爷琢磨着开了库房,暗里又是花重金请了人前来查查家里这批货,查出来的结果皆是无毒,又是寻出往年家中的丝绸陈货,你这手上再摸多少把皆是白白净净,哪里会脱个什么色啊这是! 他自个亦是穿的自家的料子,多少年了,怎么就没出现那发痒生疮的事来! 薛老爷神色萎顿地耷拉在太师椅上,捧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却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老爷消消气,此事来的突然,依妾身的意思,老爷可是在哪处得罪了人?没准儿便是人家早已蓄意谋划好的。”杨氏在边上软语劝道。 她面上一副温柔可亲,心底却是在滴着血,当日之所以听了爹的话嫁进来,便是看中了他家的财产,如今这般一闹腾,损的可不止表面上那十多家铺子,而是那一箱箱的真金白银打了水漂。 “天下商户无数,且在这祁安城从来属我薛家独大,说是得罪,又岂是得罪了一家两家。”薛老爷把茶杯搁下,重重叹一口,“只我实在想不出会是哪一家,竟恨我如斯!” “老爷何不再去会会那章大人,予他一些好处,不信他不会法外开恩。”杨氏近前抚着他的心口道,“妾身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兴许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章大人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如今我薛家遇事,他不落井下石便算好的,哪里还敢前去自讨没趣。”眼下没有闲情同她打太极,薛老爷有些不耐,又沉声道,“有话便说,莫要磨磨蹭蹭。” “老爷莫急,妾身也是揣测罢了,定然当不得真。”杨氏敛一敛神色,继而压低了声音又道,“听二爷院里的下人道,近来二爷屋里总飘出一股香味儿,那味儿闻得人神魂颠倒,走起路来便觉着飘忽,一个个惊得不行,便再不敢蹲在门边,只敢跑到房门几步外守着。” 薛老爷先是迷糊,随即便是脸色一凛,差点自椅上跌下来,“此话当真?” 杨氏见他面色发白,便心知目的达成了,她故作不明的接着道:“这却是下人来报的,妾身还不甚清楚,只那账房先生倒是来过两回,近日来二爷却是支了不少银两,也不知这样大的票额,都花到了何处……” 杨氏这话将一道完,薛老爷身形便是晃了一晃,他稍微稳了一稳,才又立刻喊了下人,“去,去给我把二爷叫到书房来!” 杨氏眯着凤眼看着薛老爷离开,心里头正冷笑,腰肢上便是一紧,旋即耳垂处一股热气拂来。“母亲~” “你……”杨氏微骇,连忙一把将他推开。“你作死呢,青天白日,怎么就来了……”说完,赶紧左右看一下,见两个心腹丫头出去把风了,这才放松一点,丹凤眼睛又是斜一斜他。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薛家大爷薛礼谦。 “母亲怎好这般对我?”薛礼谦上前捉住她的玉手,拿在手里揉搓起来,白白净净的面上漾着阴笑。“母亲都与父亲说了,父亲甚个神情反应?” “你会猜不出来?”杨氏抽回手,盯住他看了两眼,“说来,你这回胆子为何这样大?竟把十多间铺子也折了进去。”杨氏说道最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那折的可不光是铺子,还是银钱啊!” “母亲怎会这般想?”薛礼谦亦收回了手,负手立在她身前,面色有些迟疑。“这并非是我所为,却是有人送了封信给我,信里将我一阵刨白,竟是对我之事了如指掌,他只叫我在某一日将薛二引进天香楼的一间房内,其余后续,我皆是近几日才知晓,至于咱家门铺被封一事,我亦是一概不知实情。” 薛礼谦道完,面色亦有几分冷凝,事情虽在按着计划一步步实现,可他薛家此番折损一事,却是有些令他心痛。 杨氏鬼主意再多,可到底是个内宅妇人,闻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静默少顷,薛礼谦却又是阴森一笑,伸手便将这名义上的母亲拉进怀里,“所幸咱们薛家家大业大,便是折了几间门铺,家中的宝贝却还是不少,母亲想不想将这薛家财产俱都纳入囊中?” “大郎问这话又是何意?”杨氏伸手抚上他俊俏的侧颜,眼眸深处有情愫在涌动,她顺势软着身子偎在他怀里,“这家既不是你当家,更不是我在做主,这些个想法怕只能是空想想罢了……” “岚儿就是这般想的?”薛礼谦握住面上这只白嫩的手,拿至唇边吻了吻,语声魅惑,“岚儿若是办成了这事,日后这薛家便由你当家做主,还有咱们的孩儿……” 抚上她尚还瘪平的腹部,嘴角不禁溢出阴.邪的笑意,这里却是珠胎暗结,该死的老头子却还以为自己老来得子,薛礼谦心里嗤笑,摸一摸袖口,杨氏手心里便多出一小包药粉来。 “这、这是何物?”杨氏明知故问,面上神情微有些不自然,“大郎真要这般做……” “你不是日日同我道,厌恶那个肥头大耳、言行粗俗足以做你父亲的人吗?又道如何不愿与他同床共枕,便是宿一晚上你也要受不住,怎么这个时候又突然不忍起来?”薛礼谦似笑非笑,语气显得寻常,可杨氏心里却认定他定在不悦。 “可他终究是你的生身父亲,你怎好这般……心狠?”杨氏自他怀里离开,坐在了一旁的椅上,神色有些复杂。 薛礼谦却不容许她这般心软,遂冷声道:“你忘了当日与我所言?你来薛家多年,就不曾看见他是怎样待我?可曾将我当作是亲子?从来我在他面前都是做小伏低,说起来在他心中,我给薛二提鞋都不配!”说罢,作势就要离开。 杨氏一把拉住他的袖口,扳过他的脸便见他眸子猩红,心里免不得就是心疼起来。“只我这样做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有妻有儿,届时障碍扫除了,我是否也该消失了?” “我薛礼谦于天起誓,若是待你不好,便遭天……”杨氏及时捂住他的嘴,“我信你。” “放心,此非急性毒.药,今日下下去,少说也要磨个半月才会断气,期间知道该怎样做了吗?”薛礼谦嘴角立时浮出笑意,“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便是你的心腹也不可。” “我知晓。”杨氏抱住他的腰身,眼里显出几丝癫狂,“记住你今日之言,若他日你待我薄情,必遭天谴!” 迟疑一下,薛礼谦方拍一拍她的肩,“好。”   ☆、97|15.4城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薛二爷之所以有今日,全是他自个咎由自取。薛家里整个一倒台,他薛二就屁都不算! 这事不消多想,背后的推手自是陆叙无误,早先他的计划却并非如此,之所以使用这种稍显得下作的手段,全是因薛二触了他的逆鳞,一日不将他除去他便一日不痛快。于君子他可以礼相待,可于小人却是只能使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不过一月的光景,昔日富甲一方的薛家可谓是噩耗接踵而来,先是薛老爷不幸病逝,随之而来的又是薛家二爷薛富贵夜间乘兴而归时在路上遭歹人袭击,两个小厮俱被打死,唯独留下薛二一条活命,如今却也是个残腿断臂的模样。 正在众人嘘唏不已的时候,薛家又是传出薛二爷突然殒命的消息,不过短短一月的功夫,薛家里便已翻天覆地,薛老爷与薛二爷不在了,这府中职权自然而然便落到薛大爷薛礼谦身上,至于之后如何,这便是后话了。 再说这薛二,薛府上灵堂棺木俱已为他设好,眼看着风风光光下了葬,谁知一日竟有一残腿断臂,蓬头垢面,浑身奇臭的叫花子爬上前来拍门,口中直嚷叫是这薛家二爷,让府上的狗奴才睁开眼睛看看,定要折辱他之人付出代价! 这声势不小,不少路上行人驻足围观,薛家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守门的定睛一看,还果真与得他们二爷有些神似,可正待折身通报时,一辆奢华的黑帷马车停下,先是露出一双绣工精细繁复的黑靴,随后才见着是一个身着锦衣狐裘的俊秀男子。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薛礼谦薛大爷。 他走近前,几乎是不做片刻犹豫,当即便凝眉冷声斥责,“二弟已然入土为安,今有人前来冲撞亡灵,你们这些奴才难道全是摆设,还不赶快将其撵走!” 薛礼谦这话一出,一众奴才再不敢迟疑,两个合力便将这叫花子拖至老远,更甚还往他身上招呼了几脚,吐了唾沫狠狠啐一口:“你个缺胳膊断腿的臭乞丐,竟还敢称自个是薛家二爷,今且饶你一条狗命,再有下一回,看不拔了你的舌!” 这自称薛家二爷的叫花子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来,两个奴才骇得一退步,三步两回头地赶紧跑开了,叫花子一时间只恨手脚无用,如若不然,定要上前狠狠教训那只配给自个提鞋的薛大! 呕血间,驻足围观之人逐渐散去,薛家那几人高的朱漆大门嘎吱嘎吱一瞬间被合上,望着眼前这一幕,薛二掩在蓬发后面的眼眸深处,除了滔天的怒火之外,竟还存着两分悲酸之感。 眨眼间,寒风骤起,阴风萧索,天际淅淅沥沥降下寒雨,打在他昔日光鲜亮丽,今日却染垢酸臭的破烂华服之上砸出一个个水花,一股寒意遍袭全身,令他止不住浑身打颤,骨肉里似有千万只蚁虫在啃噬,身体痉.挛,胸口滞闷,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咙喘息不得。 雨越下越大,自远处看去,便见一洼积水中躺着一个人,手脚不时抽.动两下,最终慢慢地歇了下去…… …… 嘉和二年,春。 正值三月草长莺飞之际,满园桃花芳菲,景致一派春意盎然。 新科探花郎陆大人府上,宾客满席,欢庆一堂。 席散后,天色已是大暗,探花郎醉醺醺回到房里,脚步虚浮。“小、小宛。” “夫君。”近前一股酒臭味儿,佟姐儿嫌恶地捏住鼻子,还未开口抱怨,已经显怀的身子便被他一下拥进怀里,尚不及推开来,面上便是一热,只见他“啵”的一声在她娇靥上印下一个吻来。 丫头们尚还在房里,佟姐儿一时又羞又恼,连连在他怀里挣扎,“夫君,快松开来……” “不松!”难得见他赖皮一回,佟姐儿被他强行抱在怀里又啵了一口,玉面上已经染霞似的红起来,偏头瞧见丫头们一个个捂嘴笑着退下去,更是为她二人合上了房门,心里头便更是觉着羞。 “夫君既喝不得,就不要喝好了,眼下人都醉了……”佟姐儿只当他醉的不轻,一个人自顾自的叹气道。 正是发愁之际,腰间就是一紧,旋即便被他拦腰抱起,阻止已经来不及,佟姐儿心口咚咚乱跳地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心里头十分紧张不安,就怕夫君醉了,身形不稳,弄得她要跌到地上去。 屁.股挨着了床榻,佟姐儿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缓缓睁开美目,便见夫君两手支撑着身子,堪堪悬在她的身上,才放松的心,登时又是一紧,佟姐儿急喘着细气,就怕他一个不慎压了下来,她如今肚子已是老大,把她压疼了还没事,就怕将肚里的孩子压坏了。 这般一想差点哭出来,美目里盈盈楚楚,伸了小手便是死死抵在他的胸膛上,“夫君快起开,别把孩子压到了。” 陆叙面颊酡红,眼神却是十分清明,他仔细盯住身下的妻子看了两眼,旋即又是在她的轻呼声中,收回一只手臂,只用一只手臂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则摸上她的嫩颊,自如画般的眉眼来至玲珑小巧的琼鼻,檀口,纤弱白皙的玉颈,拉低领口露出精致美丽的锁骨,沿着柔软丝滑的布料按上两座娇.圆的雪.峰。 佟姐儿怕他醉后胡来,小手揪着床褥就要自他身下逃开,哪知刚动了一下.身子,胸房便是一疼,还未缓过气来两手便被他一把握住,牢牢按在头顶。 “想往哪里逃?” “走开走开走开,你走开!”佟姐儿一听,便越是想哭,长久平躺着令她喘不上气来,连忙挣扎着侧过了身子卧着,“呜呜,肚里疼起来了……” 她这一哭嚷,却叫陆叙寻回几丝理智,他甩一甩头,看着榻上就快哭成泪人的小人儿,心里便是一提,连忙自她身上离开,顺势倒在榻上自身后环住了她。“不疼了,叫我看看。” 佟姐儿呜咽一声,死死藏住了手,她实际不疼,就是想让他着着急。 陆叙果然上当,一时清醒不少,爬起来就要查看。 佟姐儿却是不配合,慢慢直起身子就要逃开。 陆叙又是一把将她桎梏住,圈在怀里不叫她走,观她面上除了眼眶里含着水花之外,其余地方皆是干干净净,哪里有一丁点儿泪珠儿,原来方才只是嚎的厉害,又见她嘴角偷偷抿着笑意,便知自个上了当,有些好笑又有些气恼地捏了捏她的臀.瓣。“越发不懂事了,竟拿这事儿来诓我。” “谁让你喝醉酒后冲我发酒疯!”佟姐儿扬手打了他一巴掌,软.绵绵的好似在挠痒痒,陆叙半点不恼,显然已是习以为常了。 既是没事,提起的心便放松下来,抱着怀中的娇娃,是个男子都要起邪.念,一手把她圈紧,一手抬起她生了不少软.肉显得有些肉嘟嘟的下巴,俯首就要亲上去。 紧要时候,佟姐儿脑袋一偏,便叫他将吻落在了嫩颊上,陆叙微有不满,还待再亲她时,佟姐儿又是伸手捂住他的嘴,面上满是嫌弃之色。“夫君臭!”满身都是酒味,她半点也不喜欢,又是拿手指在他身上戳来戳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身的臭味!” 她越嫌弃,陆叙便越是凑近了要来亲她,佟姐儿躲个几回,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去,仍被他得逞捧住了小脸狠狠亲了一回,现下满口的酒味。 她懊恼的差点哭出来,捏起粉拳狠狠捶他两下,“说了不喜欢你偏还这样,回头将孩子弄醉了可怎么是好?” “诓谁呢?你上回不还亲口抿过,怎么这时候又这般说辞?”陆叙拧拧她的嫩颊,佟姐儿吃痛的打下来,“这哪能一样,上回是果子做的酒,不比这个酒量大,夫君现下越发不讲理了,便是待我同宝宝也没得往日好了……” 佟姐儿扁着小嘴好不委屈,陆叙则是一副忍俊不禁,颇有些拿她无法,刮刮她的鼻头。“你这个小磨人精,我待你们娘俩儿还不好?” 佟姐儿还不服气,抓住他的大掌便揪了起来,陆叙疼的眉毛直跳,见她嘴上撅得都可挂油瓶了,心里头是又稀罕又显得有些无奈,满身酒味的他自个也受不了,拉下她的小手便将她小心放回榻上,这才开始宽衣。 佟姐儿连忙羞得捂住了眼,低低叫起来,“夫君!这处不是净房!” 陆叙本意是真打算洗了了事,可此刻一看她这副作怪模样,心里头便是痒痒,走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埋首在她白嫩的颈间又是舔.了两口,“一人洗不干净,小宛来帮夫君搓搓背如何?” “洗过了,不去,夫君自个去洗吧。”佟姐儿小声抗议,结果自然是无效,被夫君抱到了净房,再次被剥.光了衣物。 她立在地上瑟缩一下.身子,便又被夫君抱进了浴桶,如今这浴桶比得往日的要大上许多,热乎乎的香汤掩在脖颈下,佟姐儿觉着整个人都舒服起来。她这刚惬意没多久,便见夫君赤着身子跨了进来,虽晓得眼下不会对她行那事儿,可被他揩揩油却是少不了。 佟姐儿红着脸蛋儿,香汤中一阵荡漾,依着她的喜好面上还浮着不少花瓣,在里面泡的本就身子发热,夫君再一贴近整个人便愈发烫了起来,她这般想着,圆.滚滚的肚子上便迎来一双大掌,轻轻摩裟。   ☆、 过罢端午,天气便愈发热了起来。 佟姐儿的肚子好似吹皮球一般鼓了起来,再有月余的时间就要临盆,这些日子不光她身边左右围满了人,便是稳婆子与奶娘也是早已聘请了进来。 这稳婆子自不用说,必是请的京中口碑最好的婆子,二人早在半月前便住进陆府,眼下正安排在客房里充作贵客在招待。 奶娘却是罗妈妈精挑细选才择出来的,是个身形丰腴的年轻妇人,头发乌黑瓦亮,生的个圆脸盘,肤色白里透着红,又是将她褪.光了衣物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那暗疾,这才留了下来。 她在这处大张旗鼓的挑选奶娘,甄氏坐在房中却是暗自有火气,暗恼着儿媳生儿却不打算奶儿,竟还要聘个半滴血缘关系都无的下人来奶孙子,她的儿子全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如今这儿媳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少不得心里头又要不快。 把这话同儿子一道,未想着他竟是向着那个小蹄子,甄氏当场便垮了脸,“又不是发不出奶来,自己生养的喝了自己的最好,任你寻个身子骨再健康的回来,都是不比生母来的养人。”话到最后更是来气,“不许!赶紧将人送走,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陆叙白日里在翰林院任职翰林院编修一职,初初上手本就琐碎事多,许多不懂的地方也须向人讨教,白日里精力集中,晚间回来了本想搂着娇.妻松快一回,谁知娘这个时候又这般无事生非起来。 “娘,往日咱们是在小地方,如今却在京城,暂且不论身在哪处,但凡家中有些殷实的人家都要为孩子配置奶娘,这不光是为了奶孩子,还为了日后孩子身边多个贴心人做打算。”陆叙心下无奈,面上却不得不耐心说道,“更何况小宛身子自小不好,可谓是从小喝着药长大,是药三分毒,孩子间接喝下去也是极不妥当。” 甄氏听前头一句还在撇嘴,待听到后头一句,面上便有些不自然,“这,真是这样?” 见娘这副语态,便晓得说动了,陆叙不免暗中松一口气,实在不愿多费口舌,点头道:“千真万确,娘早些歇息。” 见他一副急着要走的神色,甄氏便猜着定是怕那小蹄子急到,赶着回去安抚呢,她心里有些发酸,暗道古话说得对,这娶了媳妇忘了娘倒真是不假。 陆叙却叫他娘猜中了,天一亮出的门,暮色四合才家来,一日的冗长繁琐事务,到了进府这一刻才尽数消散,之所以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便是想早些见上小妻子,问一问她这一日都做了些甚,肚里的孩儿踢没踢她。 佟姐儿听见脚步声,不及丫头扶她,便小步走近了门边迎他,见他穿着翰林院编修应着的鸂鶒补服进来,头戴官帽,眉目清朗,风度翩翩。 “夫君。”她上前迎他,却又在将跨过门槛时被他止住,“你身子重,快进屋坐下。” 佟姐儿停下动作,由着他扶住自个圆润不少的腰肢来到软榻上坐下,丫头们奉上香茶便知趣的退下了。 “夫君,怎么才回来?”见他换了常服卸了官帽过来,这才靠近他怀里,伸手拿着绢帕为他拭去额上一层薄汗。早在夫君进门,她便收到丫头传上来的消息,晓得是在婆婆那处耽搁了,这才回来的比平日晚了一些,虽则心下明白,嘴上却不明说。 搂着怀中香香.软软的身子,一日的疲乏到了这时候俱被惬意击散,陆叙抚上她圆.滚滚的大肚子,这才贴着她的嫩颊惬意地叹息一声:“在娘房里耽搁了一会子,今日又踢你不曾?”并不愿与她道那烦心事,陆叙扯开了话题。 佟姐儿自然知晓,顺势点了头,揪着他的衣襟,便有些委屈地对他道:“踢了,力道越来越大了,差点疼的受不住……” “小宛受苦了。”陆叙吻上她的额头,却是真的对天下千千万万为母的女子感到钦佩,女子怀胎十月孕育骨肉实在不易,并非他这等男子就可感同身受的,更何况越逼近临盆之日,他的小宛便越惶恐不安起来。 陆叙心里叹气,手上又是摸摸她的脑袋,“咱们只要这一个,不论是儿是女,绝不让你再尝第二次生产之痛。”女子生产实属在鬼门关头打转,难产的几率实在太大,不说有些身子好的女子,光只说他的小宛本就体弱,实在不敢想象那一日的来到。 听了这话,佟姐儿不免愣一愣,咬一咬唇儿道:“若是生的闺女,夫君真的不介意吗?”便是你真的不介意,婆婆那处呢?再则,若是没个儿子,日后谁为陆家传宗接代。 “只要是小宛生的,我都喜欢,绝不在意是儿是女。”陆叙声线缓和低沉,听在佟姐儿耳中好似格外熨帖,她认真看他一眼,见他眼中坚定认真,心里一时十分感动,环住他的颈项,便将小脸埋进他宽阔的怀里,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为夫君生个儿子。 …… 佟姐儿生产这一日,却是在七月下旬的一日半夜。 当日陆叙睡得正沉,隐约听见耳边传来细碎的呻.吟,他先是迷糊,片刻后立即睁开眼睛,才知怀里的妻子早已滚到榻里边,正贴着墙壁哀哀哭叫。 他心里登时一凛,一下便知这是要生了!心里暗恼自个疏忽大意了,连忙将她抱起便往那早已布置好的产房走去。好在稳婆子已搬进来住下,产房里一应生产时所需的物什早已准备妥当,一发动便可直接接生。 夜里本就寂静,儿子房里动静这样大,甄氏没有道理不被吵醒,几乎是不用多想便能猜中是儿媳发动了,她一时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扣了好几回扣子都没扣上,低头一看才知手上竟是在发抖,最后无法,只得喊了丫头前来帮忙。 府上夫人肚子发动了,哪一个还敢躲在房里睡觉,不说佟姐儿身边的丫头奶母早已入了产房守在边上,便是府上后来买进的一批下人亦是自被窝里爬了起来,帮不上忙的就坚守岗位,能帮上忙的便在产房外候着,随后听候差遣。 产房里哭叫声不断,间或夹杂着稳婆子加油打气的声音传来,陆叙立在房外心都要疼碎了,手心里直冒冷汗。 旁的人瞧不出来,生他养他的甄氏却是能一眼便看出来,女人生产乃是在鬼门关头走了一趟,幸与不幸都是测不准的,这时候她反倒比方才在屋里时冷静不少,难得对着儿子安慰一回。“莫忧,定会平安无事的。” 陆叙自是听不进去,不停在房前踱步,额上冷汗津津,喉咙好似被掐住一般喘不上气来。 正在这时,稳婆子又是大喊:“加把劲陆夫人!看见头了看见头了!就要出来了快用力!” “啊——”产房里传来一声佟姐儿尖细的哭叫声。 陆叙腿上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地上。 “你做甚!”甄氏冷眼瞧了他许久,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心里头便来气,近前就将他欲推开房门的手一把拉住,“莫要添乱!稳婆子自有分寸,你进去了只会给她们添乱。” “夫君!啊好痛!夫君——”陆叙再忍不住,一把扯下他娘的手,直接进了产房,甄氏跟在后头气得只想骂娘,却也是没得法子,跟着他进去立马合上了房门。 “夫、夫君,我不要了,好痛!不生了好不好……”这个时候佟姐儿格外敏感,晓得夫君进来了,因着肚子剧痛,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远远便瞧见一张小脸白的不成样子,陆叙心中钝痛,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是反复抚着她的额,“乖,莫放弃,再使一把劲,咱们的骨肉就快出来了。” “不不不,没,没有力气了……”佟姐儿疼的直翻白眼,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眼眶里直冒着泪珠儿,声音越发弱了下去,“夫君,不生了好不好……” 两个稳婆子俱是死拧着眉头,这产妇身子太弱了,再不加把劲儿这孩子只怕要被闷死了。“陆大人,事不宜迟,再耽搁下去孩子就要闷坏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甄氏便急了,自不远处站近前,“好儿媳啊,再加把劲儿啊,辛辛苦苦怀的孩子,定要平安生下来才可啊,来人!速将我房中的那支老参取来,给你们夫人含在嘴里,定要保佑我孙平平安安出生。” 两个稳婆子也是赞成,“歇一会儿蓄蓄力气也好。” “小宛……”陆叙拍着她的小脸,害怕她一下睡过去,顾不得房中还有人在,不停地在她面上亲吻起来,又是凑近她耳边低语,“小宛听话,再加把劲,这是咱们的孩子啊,你不是盼了许久日日念着快些出来,这会子正要出来了,可万不能放弃啊!” 眼里一瞬酸辣,脸贴着她的嫩颊,大手抚上她的肚子,便是男儿,这时候也要忍不住沁出泪意来。 佟姐儿只觉困倦的很,耳边是夫君担忧急切的低语,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半分力气无有,肚子还在阵痛,身子好似已经麻痹了一般,她张了张嘴,却又吐不出一字。 “小宛,莫离开我……”滚烫的水珠砸落在她微凉的面上,自腮上一路滑至颈项间,她心里一揪,强行睁开了眼睛,“夫、夫君。” “我在……”陆叙暗自擦了泪,神色恢复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其贴在脸上,“小宛我在。” 陆叙话一道完,稳婆子便是突地一声大叫,“动了动了!好好好!使出全力!就快出来了!” 心中大石一松,耳边传来婴儿稚嫩的啼哭声,整个人便好似虚脱一般坐在地上,手上却仍旧紧紧握住她的手,见她又闭了眼睛,陆叙心里登时一揪,连忙拍打起她的小脸来,“小宛小宛,快醒醒,快醒醒,咱们的孩子出来了……” 正是悲痛欲绝之际,旁边稳婆子终于忍不住道:“陆大人,陆夫人没有大碍,想是累着了睡去了。”说完,看着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古怪,她两个在陆府住了一段时间,自是知晓这陆大人精通医术,怎么竟还会犯这样的傻来,还是果真关心则乱,早已失去了理智。 稳婆子这样一说,陆叙回神,手上正握着她的皓腕,明明就是还有生气之人,他方才怎地?一时间有些愣怔,随后站起身来小心将她的手放回被里,整理一下衣冠,这才想起去看看刚出生的孩儿。 甄氏早先还在激动,可待她扒.开小.腿儿一看,竟是个不带把的,当即便变了脸色,不愿再多抱半刻似的立马便塞进了稳婆怀里。 陆叙正是自稳婆怀里抱过的孩儿,他并不像甄氏那般揭开小锦被看,而是开口问了稳婆,听见是个闺女儿,面上神色亦是不变,十分珍稀的将她抱在怀里,眼睛一刻不歇地盯住她稚嫩的小脸看。 …… 翌日,佟姐儿一醒来便要见孩子,陆叙把她抱来摆放在榻上,让这一大一小并排躺着。妻子产女,他自是告了几日的假,专门留在家中陪她。 佟姐儿侧着身子,眼神柔和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心里知道是个闺女儿,虽则有些遗憾,可心中也是疼惜的不行。“怪不得在肚里那般闹腾,原来你竟生的这样胖。” 佟姐儿忍不住抿唇轻笑,这孩子如今面上还有些皱皱巴巴,晓得要过几日才会变好看,她心里也不急,只盯着她肉嘟嘟的小脸上瞧。 陆叙也是笑:“千万不能似她的娘那般,这样极好。” 这是嫌弃她身段不够丰腴了,佟姐儿咬一咬唇儿,正要开口驳他,丫头便端了参汤进来,陆叙先是小心将她扶起来揽在怀里,之后才伸手接过参汤,一勺勺吹温了喂她喝下。 “夫君,咱们闺女儿唤什么名儿?”喝参汤的间或,佟姐儿突然问道。 陆叙手上停一停,眉宇间隐着浓浓笑意,听言忍不住勾一勾唇道:“既是夏日生的,便叫她陆锦葵如何?” 这锦葵却是夏日绽放的一种花的名称,单论这两个字分开来也是好字,佟姐儿虽有些不满他现下才起名,可到底还是忍不住翘着嘴角笑起来。“夫君,咱们再给她取个小名儿如何?嗯,就唤葵妞儿吧。” “依你。”他答,语声含笑。佟姐儿心满意足地抿一抿唇儿,靠在他怀里继续开始喝参汤…… ——正文完结——   ☆、 春去秋又来,转眼的功夫,陆家大姑娘陆锦葵已经三岁。 小人家早已不是当日那个皱皱巴巴的小婴儿了,现今已是出落成一个小小的美人胚子,眉眼五官俱遗传了她娘的优处,只她娘生的是个瓜子脸盘,陆锦葵却是天生一副喜气的圆脸盘儿。 今儿个小人家又闹脾气了,说来,现今这陆府上是夫人在管家,可夫人性子软和,平日里说话行事本就细声细气儿的,更别论待府上一众下人了,自是宽和厚道的很。 自大姑娘一出生,老夫人便就凉了心,她一心一意盼着的孙子竟打水漂了,自当日生产时在产房里抱过她一回,之后就再没抱过第二回。 佟姐儿虽知晓夫君的心意,可婆婆做的这般明显,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委屈,便是不为着自己委屈,也要为她的葵妞儿感到委屈。 夫君白日在翰林院当职,她便坐在房里抱着闺女儿,心来越发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后来,奶母与丫头给她出主意,只道这老人家最是喜爱小的,你日日把大姑娘抱去了,甄氏便是早先因着心里落差大了导致不喜她,可碍于大姑娘终究是她的亲孙女,请安时只管把人塞进她怀里,她便是早几日板着面孔,只要这般抱个几日后,定会爱不释手起来。 佟姐儿早先还不太信,可待她真照着这话去行,每回请安时都硬着头皮将葵妞儿塞进了婆婆怀里,情况倒真有所好转。 婆婆起先还臭着一张脸,眼角眉梢都没抬一抬,她心里登时便凉了半截,只当婆婆如何也不会喜欢她的葵妞儿了,谁知小人家在奶奶怀里咧了嘴傻笑,咯咯咯的笑声传出来,论甄氏再硬的心肠也要软和起来,更别说甄氏心肠本就不硬。 有了一回,便有第二回,到了最后甄氏是彻底疼爱上这个孙女儿,除了每日请安之外,平日里多半的时间也要见着这个小人儿,闹到后头更是缠的厉害,一刻不见便就坐立不安,心慌意乱的很。 佟姐儿暗里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又生出两分愁绪来,婆婆疼爱葵妞儿,她自是一百个喜欢,可瞧见葵妞儿日渐显出来的顽劣性子,她心下便很是为此担忧烦恼。 把这事跟夫君一说,他竟也向着那小人儿,婆婆一味宠溺便还罢了,她作为儿媳不好多说婆婆的不是,偏夫君也是把葵妞儿当作眼珠子似的惯起来,闹到如今,这小人儿才丁点大个,脾气却是大的不成样子。 佟姐儿如今又怀上了二胎,这却是她自个的主意,瞒着夫君怀上的,早先夫君还未发现,还是觉出她小日子未能如期而至,心里忧心她的身子,要为她切脉时才发现的。 佟姐儿当时羞得不能自已,她心里欢喜,抬眼去看夫君,却见他面色有些难看,一时只以为他在怪自个瞒他,后来才晓得是不愿让她再尝那分娩之痛。 心中正感动,耳边又来传来夫君一道低沉的声音,竟是叫她将孩子打掉不要了,她身子一震,只当自个听错了,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孩子既怀上了,万没有理由再将其扼杀掉,佟姐儿使劲儿摇起头来,声声求他不要,又是落下不少泪珠儿说下不少的软话,这才将孩子保住未被一碗落子药扼杀了。 如今身子已有八、九个月大,日日由丫头扶着在花园里散步。 如今正值春季,满园的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午后的余晖洒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为石上镀了层金红的光,佟姐儿挺着大肚子脚下走得又缓又慢,正示意丫头停下来,她掏出帕子刚沾了沾额上冒出的薄薄一层香汗,前头便传来她家小祖宗训斥丫头的声音。 “本姑娘是谁?”穿着累珠叠纱粉霞茜裙,梳着双丫髻,两个圆苞苞上分别戴着由三个拇指大小的粉珍珠攒成的三瓣珠花儿,圆圆的稚嫩小脸上满是怒意,这正是佟姐儿口中的小祖宗,府上陆大人的掌上明珠陆锦葵。 她正翘着小指头儿指着跟前跪着的几个丫头,圆胖的身子在地上来回踱步,不知真.相的远远瞧着定会觉着这小人儿可爱喜人,可一旦知道这表面瞧着玉雪可爱,实际小肚子里满是捉弄人的把戏,定要为之咋舌。 丫头们跪在地上冷汗津津,就怕这小祖宗又寻思出哪样折磨人的把戏,地下跪着的丫头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也只七八岁,大的却是真的在伺候姑娘,小一点的怕是买进来专陪着姑娘玩耍的。 陆锦葵哼了一声,红红的小嘴唇儿里蹦出几个字儿来,“不答话,本姑娘是谁?本姑娘是陆大人的掌上明珠,老夫人的宝贝金疙瘩,陆夫人的贴心小棉袄,你们几个还敢不听话,可是活的腻味了!” 小嘴儿里一样样的念出来半点不含糊,这却是她念过千百遍的话了,全是走爹爹娘亲奶奶嘴里学来的,听一回便给记下来,之后但凡有丫头不照着她的意愿行事,她便要把这话念叨一回。 丫头们耳朵根子都要听出茧来了,偏又不敢得罪了这小祖宗。 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听言,便道:“大姑娘,大人与夫人早有交代,不可去那危险之地,更不可行那危险之事,您便是不为着自个着想,也要为着奴婢们着想一下,不出意外还好,若是出了意外,回头便是奴婢们有个十条命,也是要赔光的啊!” 陆锦葵人小性子却格外暴躁,她可没什么耐心听丫头的长篇大论,停下步子,小手背在身后又是朝着几人跺了跺脚,“本姑娘的话你们都当做耳旁风了!还……” “葵妞儿!”不及陆锦葵道完,佟姐儿便开了口,她一双精致如画的细眉攒的死紧,挺着大肚子走近前,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语气颇为无奈,“又在做甚呢?出了何事?”后头这话却是对着丫头说的。 “娘!”陆锦葵抢话道,小嘴儿撅的都可挂上油瓶了,翘着指头儿对着地上几个丫头点一点,愤愤道,“我要树上的鸟蛋儿,命她们去寻梯子她们不去,命她们爬上去她们也不爬,后头我叫她们托我一把我自个掏,她们还不许,不听话!” 小人家不过三岁多一点,身量还不到佟姐儿腰际高,可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似模似样,竟是半个字也不囫囵,口齿清晰伶俐的很。嫩生生的小脸蛋儿气的红扑扑的,乌葡萄似的眼珠子本就又大又亮,这时间两只杏眼儿一瞪,模样竟又是说不出的淘气可爱。 佟姐儿一时骂不是爱不是,最后还是伸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个爆栗,“丫头们未做错,你个姑娘家家的整日不学好,上树掏鸟蛋儿那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行为?林先生教导你的都忘了?” 陆锦葵本就心中有气,只盼娘来了在丫头面前再耍耍威风,谁知娘竟这样不上道,不许她掏鸟蛋儿便罢了,还要弹她的额头,小人家自小被娇宠惯了的,眼下额头一疼,两只白生生的小胖手一下捂住额头,左瞅瞅右看看,最后扁了嘴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佟姐儿一惊,小人家娇嫩的嗓子大嚎起来,她急的拉下她的小手就要看看,可是被她弹红了才哭的这样伤心,谁知手上刚一碰着她的小手,手面上便是一疼,小人家一把打下她的手,圆脸上挂着泪珠儿,一连后退好几步,“当老大就是不好,没人疼,有了儿子就不爱闺女儿了,闺女儿果然不值钱!” 她嘴上说着,手脚还跟着手舞足蹈起来,偏身子又矮又胖,举止实在憨态可掬。 可佟姐儿这时候没有想笑的心思,她略微沉了面,问道:“哪个同你嚼了舌?”往地上跪的几个丫头扫了一眼,“叫我知道是哪个在大姑娘耳边嚼舌头,我定要首先拔了她的舌!”丫头们身子一颤,一齐把头埋进了胸里。 她的葵妞儿再是聪慧,这些个话却不是小娃儿自己就能说出口的,定是有人在边上念过,这才叫她记在了心上。 这样想着,佟姐儿又伸出手要牵她,“葵妞儿过来,娘就你一个闺女儿,不疼你疼哪个,不论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娘心里头一个疼的都是葵妞儿。” 陆锦葵慢慢收住了泪,手背揉一揉眼睛,两只杏眼儿便红通通起来,活似两只兔儿眼睛,佟姐儿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掏出帕子正要替她擦了香腮上的泪,谁知帕子刚掏出来,这小人才放平的嘴角又是一抿,随即在她的震惊中瞬间皱了小脸,就是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叫出声,“爹爹~爹爹呀~你怎地才回来~” 佟姐儿手上一抖,绢帕便落在了地上,一转头便见那鬼哭狼嚎的小人家一瞬扑进她爹爹的怀里,抽抽搭搭的模样好不可怜,再看那身着官服,身形高大的清隽男子,此刻一脸的疼惜任那小家伙两只小绣鞋蹬在官服上,蹬污了官服也浑不在意。 这个葵妞儿! 佟姐儿一时气地差点栽倒,靠在丫头身上直喘气,待气息渐匀下来,再看一眼一旁可恨的父女,搭着丫头的手转身便是走。 父女二人看着她离开,这时间陆叙方空出一只手,捏捏闺女儿的小脸颊,“葵妞儿又不听话了,又惹得你娘生气了?” 陆锦葵打下爹爹的手,自己抬了小胖手揉着脸颊,委屈地嘟着嘴巴,“葵妞儿没有不听话,爹爹看!”肉嘟嘟的小手指着自个白白嫩嫩的额头,上头还有个淡红的印子,她委屈的向爹爹告状,“娘又打葵妞了,有了儿子忘了闺女儿,还是爹爹好。” 陆叙被闺女儿搂着脖颈,心里头熨帖,嘴上却是道:“你娘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你现今年小,爹爹不指望你怎样知事,可你也别老是惹她生气啊,你娘这会子定又是在怄气,回头生病了看爹爹不罚你!” 陆锦葵颤一颤小身子,她也是极喜欢娘的,只跟爹爹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爹爹,就因为爹爹什么都顺着她,从来不会弹她爆栗子。 父女二人商议好后,陆叙抱着闺女儿进了房。 果见妻子坐在软榻上,玉手上执着铜剪刀,跟前立着两个丫头,二人手上拉开一块缎子,他那挺着大肚子的美貌妻子,正对着一块料子在泄恨,手上一鼓作气乱剪一通,落了一地的碎料子。见他父女二人进来了,眼角眉梢都未抬一下。 陆锦葵见了有些害怕,凑近她爹爹耳边便道:“爹爹,爹爹,娘好可怕……” 陆叙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微拧了一下眉头,“快去同你娘赔礼道歉,你个做闺女儿的就不知让着她些,回头她若是被你气坏了身子,看爹爹怎样罚你!” 陆锦葵故作委屈地扭一扭身子,自她爹爹身上下来,一只小手背到身后偷偷做了个手势,陆叙轻咳一声,她便赶忙收回了小手,迈着小短腿儿来到她娘腿边,软糯着嗓音拱手赔礼道:“葵妞儿错了,娘亲别气了,再气爹爹就要打葵妞儿了。” 陆锦葵撅了撅嘴巴,方才在外头哭过,此刻大眼睛还泛着红,佟姐儿手上停下来,把那铜剪刀一丢便丢进竹篓里,心里便是知道这是父女二人窜通好了的来赔礼,却仍是忍不住心软。 唤丫头绞了热毛巾送过来,细细给她擦了手和脸,这才让她坐上来。 陆锦葵本就只得三岁,吃了几块她最爱的芝麻卷儿与枣泥糕,再喝下一大碗甜枣羹后,早已将方才之事忘了个大半。她挪一挪小屁.股就要落地开溜儿,谁知却又是被她娘喊住,“葵妞儿才吃了点心,娘怎样教你的,吃过点心后要做甚?” 佟姐儿神色柔和,接过丫头送上的香茶自行漱了口后,正拿帕子擦着嘴角,陆锦葵便戳着手指头笑嘻嘻叫道:“漱口!”话罢,自有丫头送上香茶,她伸长脖子低头喝下一口,小嘴里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佟姐儿先还当她终于知事了,哪知这小家伙竟将茶水含在嘴里玩起来,末了更甚还一口咽了下去。 佟姐儿登时被她气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间陆续正好换好常服过来,尚未近前,远远便瞧见妻子捂住肚子,靠在炕桌上神情有些不对,他心里一咯噔,忙疾步近前,将她揽入怀里,“小宛?哪处不舒适?” “夫、夫君。”佟姐儿额上冒着细密的香汗,肚里一阵一阵发疼,先是隐隐作痛,过了一会儿便越发疼了起来,她抽着冷气颤声道,“夫、夫君,我好似快要生了……” 陆叙徒然变色,抱起她便就疾步往产房行去。 …… 陆锦葵跟着奶奶站在产房外,爹爹自进了产房便未再出来过,听见娘在里头又哭又叫,她一时也跟着红了眼眶。 甄氏对她疼爱不已,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儿的叫起来,“妞妞不哭,你娘没事,定会平平安安的啊。” 陆锦葵眨一眨又卷又翘的羽睫,清凌凌的大杏眼儿里不停冒出泪珠子,抽抽搭搭哭起来,“奶奶,我,我娘怎地了?呜呜,我娘哭的好伤心啊……” “你娘福大命大,定会没事的。”甄氏摸着她柔软的乌发安抚道,这时候房里又传来一声尖叫,她手上一抖,连忙将乖孙女儿抱的紧紧,“妞妞莫怕,你娘定会无事的。” 陆锦葵却听不进去,站在地上由着奶奶怎样哄,杏眼儿里皆是不停冒着泪珠子,娘在房里叫一声,她心里便抽一下。甄氏心疼不已,偏又没得法子,只好任由着她哭。 陆锦葵眼睛哭肿了,产房里才歇下来,随即便是稳婆子的一声大喜:“是个小少爷!”之后便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产房门一打开,她便挣开奶奶迈着小短腿儿一径跑了进去。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