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侯府娇女/蕙质兰心 作者:春温一笑 文案 江蕙出自名门,父亲是安远侯,继母是丹阳郡主,却因为是跟着亲娘在山野之间长大的, 横蛮霸道,凶名在外,王孙公子,望而却步。 偏偏有英雄慧眼识美人,说她是位蕙质兰心的好女子,登门求婚。 这慧眼识美人的英雄还不只一位,江蕙要放出眼光,好好挑选挑选了。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主角:江蕙 ┃ 配角:家人亲戚等 ┃ 其它: -*-*-*-*-*-*-*-*-*-*-*  ☆、001   时值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安远侯府西侧两处庭院中,侍女仆妇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将屋宇中旧物悉数取出,扫洒干净,桌椅床榻等全换了崭新的。   庭院中的花草树木亦有专人精心修剪整理,花团锦簇,桂馥兰香。   三太太文氏亲自督工,命人将旧窗纱全部取下,换了娇媚轻软的霞影纱,远远望过去如烟雾一般,飘渺秀逸。   江家四姑娘江苗和五姑娘江蓉手牵着手跑进来了。   江苗是文氏的女儿,五岁多了,清秀白皙,一脸的天真烂漫,“娘,大姐姐就要回来了,是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大姐姐,大姐姐长什么样子啊?漂亮么?”   江蓉是安远侯江峻熙的女儿,比江苗小几个月,身量和江苗差不多,脸蛋和声音更加稚气,“大姐姐是我家的呀。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的亲姐姐,一家人。”   文氏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脸,大眼睛,眼神和声音都很温柔,一手揽过一个,微笑告诉她们,“对,你们的大姐姐名叫江蕙,是苗苗的堂姐,是蓉蓉的亲姐姐。你们的大姐姐她从小便是美人胚子,今年已经十五岁,定然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明艳照人的姑娘了。不过,我也多年未曾见过她,究竟美成什么模样,那可说不上来。”   “大姑娘很快便回府了。等见了面,四姑娘和五姑娘便什么都知道了啊。”文氏的陪房钱嬷嬷在旁乐呵呵的笑道。   “对,咱们很快便能见到大姐姐了。”江苗眉眼弯弯。   “我喜欢大姐姐。”江蓉奶声奶气的道。   文氏又觉欣慰,又有些纳闷,“苗苗,蓉蓉,你俩从来也没有见过你们的大姐姐,却这般亲热,好像打小便认识一样。”   钱嬷嬷忙道:“骨头管的,这是再也错不了的。”   “对,骨头管的。”文氏叹息。   嫡亲的姐妹、堂姐妹,还没见面,便已经如此眷恋了啊。   有仆妇抬着两盆盆景进来向文氏请示,文氏看了,吩咐一盆放到蘅芷轩,一盆放到芙蓉园。   江苗不解, “娘,这蘅芷轩和芙蓉园都是为大姐姐准备的吧?大姐姐就一个人,为什么要收拾两处院子啊?”   文氏柔声道:“蘅芷轩中种的是各色香草,芙蓉园却是鲜花盛开,两个院子景色大不相同。你祖母吩咐了,这两个院子都要收拾得舒适妥当,等你大姐姐回来了,让她随意挑选,她爱住哪里,便住哪里。”   “原来是这样。”江苗懂了。   江蓉歪头想了想,伸手拉拉江苗,“四姐姐,咱俩一起回去好好打扮打扮吧,好不好?”   文氏、江苗都不明白江蓉的用意,文氏含笑看着她,江苗奇怪的问道:“为什么啊?”   江蓉一脸认真,“祖母让三婶婶好好收拾蘅芷轩、芙蓉园,大姐姐回来了,随意挑选,喜欢哪里,便住哪里。咱俩也好好打扮打扮啊,等大姐姐回来了,她喜欢谁,便挑谁做妹妹……”   江蓉话音还没落,文氏已是嫣然。   钱嬷嬷等仆妇侍女想笑,又不敢笑出来,憋得很是辛苦。   文氏把江苗和江蓉一起抱在怀里,忍笑说道:“你们的大姐姐只能挑一处院子住,但她可以有很多个妹妹,明白么?她不用挑妹妹的,苗苗和蓉蓉都是她的好妹妹,她都会喜欢的。”   “原来是这样啊。”江蓉开心的笑了。   江苗也笑嘻嘻的。   文氏沉吟片刻,觉得眼下是个好时机,便柔声告诉江苗、江蓉,“你们的大姐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会带上她的妹妹,一位名叫阿若的小姑娘。苗苗,蓉蓉,阿若和你俩年龄差不多,她到了安远侯府,就是咱家的小客人了,你俩要对她客客气气的,知道么?”   “大姐姐的妹妹,和咱们不是一家人么?为什么是客人?”江苗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对啊,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家的。”江蓉也不乐意了。   “阿若她……她不姓江。”文氏斟酌着词句想要解释,却发觉想要跟两个孩子解释清楚这件事实在困难,“阿若姓杜,她是杜家的人。”   “她为啥要姓杜?”江苗和江蓉异口同声的质问。   大姐姐的妹妹不姓江,居然姓杜,两个小姑娘都很气愤。   “因为她爹爹姓杜啊。”文氏柔声道。   “这样啊。”江苗和江蓉似懂非懂的点头。   偎依在文氏怀里撒了会儿娇,两个小姑娘高高兴兴的跑到院子里玩耍去了。   一边玩儿,江蓉一边向江苗请教,“大姐姐是咱家的,大姐姐的妹妹为啥是客人?”江苗也还是个孩子,和江蓉一样弄不懂这个问题,两个小姑娘讨论了半天,越说越糊涂,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愉快的决定,“反正大姐姐是咱家的,咱们要跟大姐姐好,也要跟阿若好。等阿若来了,咱们带她一起玩儿。”   文氏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两个孩子,眸光温柔。   钱嬷嬷捧上杯热茶,“太太,您忙了半天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莫要累着了。这些日子啊,您人都瘦了不少。”   “哪有那么严重。”文氏嗔怪着接过茶杯。   钱嬷嬷心疼自家太太,叹气道:“这蘅芷轩、芙蓉园两处院子都大,您这些天忙活这收拾园子的事,半日也不得闲呢。唉,若是只收拾一处,岂不省事多了?”   文氏抿了一口热茶,微笑道:“大姑娘离开家已经有七年了。这七年来江家谁也没有见过她,谁也不知道她的口味、喜好,老夫人和我都猜不到她会更喜欢哪一处。既然猜不到,那就两处一起收拾了呗,等大姑娘回来了,让她随意挑选。”   “只是辛苦您了。”钱嬷嬷道。   文氏摇头,“做婶婶的,为侄女做这些事,哪里就谈得上辛苦不辛苦了?更何况,更何况……”想起前尘往事,不由的神色黯然。   “大姑娘可真有福气啊。”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文氏太熟悉这个声音了,知道是西院的大太太严氏,忙含笑起身相迎,“大堂嫂,你来了。”   严氏四十出头的年纪,上身穿着深紫地满绣富贵花褙子,下着大红壮锦长裙,满头金饰,闪闪生辉,听到“大堂嫂”这样的称呼,她脸上闪过不悦之色,皮笑肉不笑,“三弟妹,你记性可真好,一直没忘了我是你大堂嫂。”   说到“堂”字,严氏咬了重音,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大堂嫂说哪里话,这是应该的。”文氏笑容温雅,语气柔和,好似全然听不出严氏话里的讽刺不满之意。   严氏气得满面通红。   钱嬷嬷等仆妇都暗暗撇嘴。   安远侯府的主人是安远侯江峻熙。江峻熙扬威塞外、屡建奇功,才有了这个爵位、这座侯府。功成封侯,江峻熙当然是要把亲生父母接到府中荣养的。江峻熙的母亲苏老夫人通情达理,见事明白,父亲江老太爷却是面慈心软,特别好说话,因为有江老太爷,安远侯府便多了江峻健、严大太太这一家人。   江峻健是江老太爷的侄子,读书不行、习武不行,长大后更是一事无成。他娶妻严氏,育有儿子江甲、江畏,女儿江芳,一家五口住在安远侯府的西院,一应开销全由安远侯负担,府中称江峻健和严氏为西院大爷、西院大太太。江峻健只在府里白吃白喝,闲事不敢多管,严氏却是瞅着安远侯府的富贵荣华很是眼热,千方百计想多占些便宜,令人生嫌。   江老太爷共有四个儿子:长子是安远侯江峻熙,次子江峻博庶出,从小体弱多病,不能习武,书也读得马马虎虎,没有出仕做官,只在府中帮着处理些杂务。三儿子江峻朗是安远侯的同母弟,由安远侯举荐进了羽林卫,现已升为指挥佥事。四儿子江峻节却是螟蛉义子,是江老太爷外放任知县时捡到的孩子,从小抚养长大,视如己出。   安远侯现在的妻子是丹阳郡主,齐王之女,当今皇上的堂妹。江峻博娶妻吴氏,吴氏是江老太爷一位老师的孙女。江峻朗的妻子文氏是右春坊文大人之女,文氏和江峻朗是青梅竹马,夫妻感情甚好。江峻节今年只有十八岁,还在读书,尚未娶妻。   不管是江老太爷的庶子还是义子,儿子跟着父亲居住,总还是说得过去的。可江峻健只是江老太爷的侄子,且多年前已经分家,他和严氏、江甲、江畏、江芳这一家人住在安远侯府可说是名不正言不顺,颇有硬赖在侯府占便宜的嫌疑。正因为这个缘故,严氏格外在意称呼,每每听到二太太吴氏、三太太文氏称呼她“大堂嫂”,便会心中恨恨。   依着严氏的意思,反正文氏等人见了丹阳郡主也不叫“大嫂”,而是叫“郡主”。那么,何妨就称呼她做“大嫂”呢?郡主是郡主,大嫂是她,又不会弄混。   “大堂嫂请坐。钱嬷嬷,上茶。”文氏客气的招呼。   严氏带着怒气坐下,眼角扫到窗户上那鲜亮轻密的银红色薄纱,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这霞影纱是宫里赏下来的,我想拿来做个帐子也不能,竟拿来给大丫头糊窗户了。还有这蘅芷轩,我明着暗着跟老夫人说了多少回,想讨来给我家芳儿住,老夫人只是装糊涂不肯接我的话。现在却让文氏把蘅芷轩、芙蓉园一起收拾了,让大丫头随意挑……”   严氏满心不舒服,有意要生事,故作神秘的冲文氏招手,“三弟妹快过来,我说件稀奇事给你听。别磨磨蹭蹭了,快点过来啊。哎,你知道么?大丫头一直跟着她亲娘,不肯回江家,这回她之所以回来,是在外头闯下滔天大祸了!”   说到“在外头闯下滔天大祸了”,严氏激动无比,中年发福的脸庞上闪闪发光。   文氏还有正事要忙,哪有心情理会她?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严氏却凑得越来越近,唾沫星子都要飞到文氏脸上了,“大丫头她得罪了穆王府啊,她那不长眼的继父重伤了穆王世子,穆王府要捉拿她的妹妹阿若抵罪,大丫头死活不肯把人交出来不说,她还跟穆王府的人动刀动枪!穆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那是寻常人家能得罪得起的么?三弟妹你说说,大丫头这么做,她会给江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啊……”   “我知道。”文氏涵养再好也忍耐不得,眉头微皱,把脸侧向一边避开严氏,淡淡说道。   “你知道?”严氏愣了愣。   文氏一笑,“不光我知道,老太爷、老夫人也知道,郡主也知道。只有侯爷公干在外,还没得着消息。”   “那……那老太爷、老夫人、郡主都怎么说啊?”严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她头脑发蒙,喃喃问道。   “孩子回来就好。孩子和麻烦一起回来了,那也无妨。”文氏声音无比温柔。   江蕙已经七年没回家了,只要她肯回来,江家就欢迎。   她带麻烦一起回来,江家替她解决了便是。   只要孩子回家,江家不怕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了。 一直想写这个故事,但是开头总也写不好,N遍之后,总算有了。 更新时间暂定早上八点。 虽然隔了这么久才开文,很对不起大家,但如果喜欢,还请多留言鼓励,谢谢。 ☆、002   严氏好像被人劈头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脸上热辣辣的。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安远侯府太太平平、风风光光过着日子,江蕙这个丫头带了这么大的麻烦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回来,居然没人嫌弃她……这安远侯亲生的闺女就是不一样啊……   四五名仆妇小心翼翼的抬着张精致却小巧的床榻进来了。   这小床是用上好黄花梨制成的,木质细腻,光滑如婴儿面颊,围栏上雕刻着猫、狗、牛、羊等图案,栩栩欲活,妙趣横生。   “这是给谁的?”严氏见了这小床,立即露出贪婪的神色。   文氏微笑道:“这是给阿若小姑娘的。阿若年龄小,大床睡着不舒服,小巧些方才合用。”   严氏又惊又怒,“什么,是给那个小丫头的?她算是江家的什么人呢,江家连她也要供着了?就她那个身份,江家还要拿她当正经姑娘来娇养不成?凭她也配?”   这上好黄花梨制成的床榻,连她也还用不上呢,哪里就轮得着阿若这个外姓小丫头了?真气人。   文氏不悦,“她当然配。她是蕙蕙的妹妹,单单看在蕙蕙的面子上,江家也会疼爱照顾阿若的。这样一张小床算什么?不能让蕙蕙心里不舒服,这才是要紧的。”   严氏听得都呆了。   为了让大丫头心里舒坦,江家连阿若也要一起疼爱了么?江家对大丫头竟然看重到了这个地步么?   严氏头有点儿蒙,眼有点儿花,脑子有点儿乱。   “三太太,三爷有急事,请您回去一趟。”文氏的侍女春鹃快步进来,陪笑曲膝。   文氏心里咯登一下,有了不妙的感觉,“三爷今天当值,这时候应该在宫里的。他向来尽忠职守,今天却突然回家来了,那会是什么样的紧急之事?穆王一向骄横不法,目中无人,穆王府的人也嚣张惯了,会不会是他们定要扣留阿若,为难起蕙蕙、阿若这姐妹俩了?”越想越是心中忐忑,吩咐钱嬷嬷在这里照看处理,不可懈怠,又吩咐乳母把江苗、江蓉送到丹阳郡主处,和严氏告别,快步出门。   严氏忙追到门口,冲着文氏的背影叫道:“三弟妹,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文氏哪有功夫理她?头也不回,匆匆去了。   严氏懊恼顿足。   唉,今天白来一趟啊,既没捞着好处,又没看到好戏!   文氏回去之后,江峻朗已命人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出发,“娘子,我要立即出城,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到底怎么了?”文氏轻声又焦急的询问。   江峻朗是名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平时爽朗爱笑,这时脸上却隐隐有怒意,“穆王府怕是要对蕙蕙和阿若下手了。两个孩子无依无靠,任人宰割,我这做叔叔的不能坐视不理,这便带人出城接应。”   “怎么会这样?”文氏大惊,“两个孩子不是由张将军差人送回来的么?”   穆王藩地在深州。深州守将张宽和安远侯州江峻熙是多年好友,江蕙从小便叫他伯伯,江蕙家里出事,张宽哪能坐视不理?他顶住穆王府的威胁恐吓不理,派了得力手下护送江蕙、阿若回家。张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文氏一直以为,有张宽在,江蕙和阿若姐妹俩平平安安抵达京城是没有问题的。   江峻朗道:“张家哥哥确是差了人护送两个孩子。但是,蕙蕙中途将张家的人打发回去了……”   “为什么啊?”文氏快哭了,“蕙蕙这孩子一向聪明伶俐,不应该做这种糊涂事的啊。把护送的人打发回深州,她一个女孩子家带着年幼的妹妹长途跋涉,如何使得?”   江峻朗面色凝重,“蕙蕙不是糊涂孩子,她这么做,应该有她的用意。娘子,蕙蕙把张家的人打发走之后,没过多久,穆王世子的亲信万鹗便离奇死在了苍岩山中,一行十三人,无一生还。”   文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蕙蕙……”   文氏的话虽没说完,可江峻朗和她夫妻多年,相知甚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道:“应该是万鹗一路尾随,要暗算蕙蕙和阿若。蕙蕙被这厮惹恼了,痛下杀手。娘子,我不和你多说了,这便带人出发。这件事你放在心里,莫要向爹娘提起,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惊吓。”   “我明白。”文氏连连点头。   文氏送了江峻朗出门,面有忧色,江峻朗知道她在担心,安慰的说道:“莫要多想。穆王府的人就算再气愤,见了我的面,谅他们也不敢胡来。就算我江峻朗这个人无足轻重,难道大哥和郡主的面子他们也不看了么?他们最多背地暗算,当面和江家闹翻,还没到那个地步。”   文氏温柔点头,“是这个道理。”   夫妻二人依依惜别,文氏含泪嘱咐,“凡事小心。你要把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带回来,自己也要好好的,知道么?”   江峻朗柔声答应,“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娘子,我跟你保证,我和两个孩子都会平安无事,连根头发也不会少。”   护卫等人已等候在外,江峻朗和文氏告别,飞身上马,疾驰出府。   ---   酒楼外,大路旁,伞盖之下,摆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   八仙桌旁,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窈窕少女,和一位五岁的小姑娘。   少女身着黑衣,黑纱蒙面,面容看不大清楚,不过腰肢纤细,身姿清雅,单看身材也知道是位少见的美女了。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似要滴出水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月牙一样,异常可爱。   “真好吃。”小姑娘舀了一勺牛肉粥送入口中,眉眼弯弯。   “这家牛肉粥很出名,喜欢就多吃点儿。”少女微笑。   “好啊,多吃点儿。姐姐你也吃,咱们一直赶路,都饿坏了。”小姑娘开开心心的说道。   “姐姐吃过了,阿若吃吧。”少女语气宠溺。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从小路跑过来,躬身施礼,“江大姑娘,小的已经传过话了,县衙的人很快就到。”   另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也跑过来了,“江大姑娘,您要的人都找好了,等您一声令下,马上冲出来!”   “辛苦了。”江蕙微笑道谢。   “辛苦了。”阿若正埋头苦吃,百忙之中还抬起头,学着姐姐的样子,笑咪咪的表示慰问。   “不辛苦,不辛苦。”那两人受宠若惊。   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追咱们的人又来了啊。姐姐,我要烦死这些人了。”阿若抱怨。   江蕙柔声说道:“这些人真的很讨厌,害得咱们天天赶路,阿若可是累坏了呢。不光累,阿若还很闷,对不对?”   “当然闷了,每天被他们追,都不能好好玩儿。”阿若气鼓鼓的道。   江蕙摸摸妹妹的小脑袋,“等下姐姐捉弄捉弄这帮人,给我们阿若出出气,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若乐开了花,连声叫好。   “这些人由姐姐对付,你继续吃。”江蕙怜爱的道。   “好,继续吃。”阿若夹起块鱼翅糕,笑咪咪的咬了一口。   马蹄声越来越近,县衙几个捕快赶却赶在前面,雄纠纠气昂昂的来了,把路上的行人驱散,一条长长的绳子各绑在两边的树上,横在半空,“暂时禁止通行,行人绕道!全部绕道!”   “怎么回事?”一队骑兵到了跟前,最前面的一个虬髯汉子扬眉大喝。   这队骑兵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不同寻常,兵强马壮,盔甲鲜明,来头不小。中间的一位年轻公子轻裘缓带,面目俊美,通身清贵之气,令人不敢直视。捕快看了这个架势,心里也有些害怕,但一则收了重金贿赂,二则知道这拨人是县令大人的对家,若在这拨人面前输了阵,定然惹得县令大人不喜,故此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方才这位姑娘不小心,把一包带毒的钢针洒落在地上。若不捡拾起来,误伤了行人,那还得了?我等职责所在,没办法,只好暂时禁止通行,等毒针捡完了,诸位自然畅行无阻。”   说着话,捕快往江蕙坐着的方向指了指。   “什么毒针?江大姑娘,你又生出什么诡计了,地上真的有毒针么?” 虬髯汉子大声质问。   “我确实不小心掉了钢针,不多不少,正好七七四十九枚。”江蕙彬彬有礼,语气甚是平和。   “你……你是何居心……” 虬髯汉子气极,怒目圆睁。   “不小心洒落了物事而已,能有什么居心?”江蕙嫣然一笑。   捕快装模作样,用布裹了手,低头专心找针,“都快手快脚的,赶紧把七七四十九枚毒针找齐全了,莫耽误了贵人赶路。”   只有区区几名捕快和一条长绳拦路,按说不算什么,可地上有毒针,若是强行上前,说不定马蹄便会被毒针伤了,马儿很快倒下,那便得不偿失了。穆王府的追兵人数不少,有四五十人之多,兵强马壮,却只能隔着长绳遥望江蕙、阿若,眼睁睁的看着这姐妹二人悠闲自在的坐在那儿,到不了她们身边。   这些追兵既疲惫又生气,有人冲着江蕙、阿若怒目而视,脾气不好的更是指指点点,怒骂出声,却是只敢远远的骂,不敢冲过来。   “他们现在很生气,但是拿咱们没办法。阿若,你瞧瞧他们现在的样子,好不好玩?”江蕙含笑问道。   “好玩!”阿若心花怒放,拍掌大乐。   追兵看到阿若开心的小模样,更是气上加气,忍不住破口大骂。   阿若饭也不吃了,把碗推到一边,擦干净嘴角,机灵的上了桌子,奶声奶气向对面的追兵喊话,“可惜斑斑跑啦,要不我就放斑斑,咬死你们这些坏蛋!”   一个低头装模作样捡毒针的捕快呆了呆,忍不住抬起头问道:“小姑娘,斑斑是谁?”   阿若得意的笑,“斑斑是我养的一只小豹子,它可厉害了,会游水会爬树,还会咬人!”   捕快晕。   这小姑娘看上去何等乖巧可爱,却养小豹子当宠物……   这位大姑娘看上去娇美动人,弱不禁风,却稳稳当当坐在这儿,把穆王府的追兵整得束手无策。   这样的一对姐妹,真是少见啊。    ☆、003   那虬髯汉子姓曹名仓,是名千户,也是个急性子暴脾气的人。阿若在对面喊话,江蕙在对面悠闲安坐,这两个被穆王府追杀的姑娘分明是在在嘲笑穆王府,他如何能忍?   曹千户按捺不住,手扶刀柄正要发作,却被中间的年轻贵公子拦下了,“不妨事。江大姑娘并不急着走,咱们稍等片刻便是。”   “是,项城王殿下。” 曹千户恭敬的答应。   项城王李颀是穆王宠爱的儿子,曹千户虽然脾气急躁,却哪里敢违背他的意思。   项城王提了提马缰绳,从人立即让开,他到了队伍最前面。   “咦,换人了?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阿若歪歪小脑袋,很有闲情逸致的评价。   “还行。”江蕙溺爱妹妹,随口附和。   项城王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江大姑娘,你是有意在这路上洒下毒针的吧?现在咱们都闲着无事,又相隔甚远,我穆王府的人伤不到你和你妹妹。你的目的,可否告知本王?”   洒下毒针,应该是为了阻止穆王府的骑兵,不让他们继续追。可江蕙和阿若这姐妹两个悠闲的坐在那儿,并没打算跑啊,这是何意?   江蕙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道:“若没有这些‘毒针’,此时你们已经将我姐妹二人包围了吧?我妹妹想要自在玩耍片刻,哪里能够。”   “只是为了这个?”项城王讶异扬眉。   把县衙的捕快都折腾来了,只是为了将追兵阻隔在不远处,让妹妹撒开性子玩会子么。   “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了。”江蕙闲闲坐着,身姿袅娜,“你穆王府多次叫嚣要捉拿我妹妹,今天我偏要消消停停坐在这里,让你们这些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却无法靠近我妹妹,干着急没办法。”   项城王沉吟片刻,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要如何应答,曹千户等人却已气得哇哇乱叫,“江大姑娘,我们看在安远侯的面子上一直对你客气,可不是怕了你!你不要太嚣张了!”   “我就是嚣张,怎么了?”江蕙秀眉微扬,语气傲慢,满是挑衅之意,“对你们这些人,难道我还要讲客气不成?”   阿若伶牙利齿的帮着江蕙奚落起项城王一行人,“就是,跟你们这些人还讲什么客气啊?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要笨死了,什么也不懂!”   “你这小丫头才是什么也不懂!”曹千户伸手怒指阿若,一声大吼。   阿若不甘示弱,双手叉腰,自以为已经很有气势了,比起对面的虬髯汉子也不差什么,方才嘻嘻一笑,得意的说道:“你才什么也不懂!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勤俭节约呀,毒-药很贵的,知道么?”   “这小丫头也不知在胡扯什么。”曹千户气得脑子发昏。   项城王却是蓦然之间明白了,沉声问道:“江大姑娘,这钢针之上并没有毒,对不对?”   “毒-药很贵,难以炼制,我轻易不使用的。”江蕙语调温柔。   这下子不只项城王,曹千户等人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个一个都是怒不可遏,“江大姑娘,你太过份了!”提起马缰绳,便要往前冲。   “更过份的还在后头呢。”江蕙一笑,伸出双手相击。   下一刻便有上百名形-形-色-色的人从小路蹿出来,一拥而上,堵在了江蕙和项城王一行人之间。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人有孩子,大人叫嚷孩子哭喊,登时热闹非凡。   江蕙抱着阿若上了马,笑吟吟将一包金银抛给了一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人,“但凡来帮忙捣乱的人,不管大人小孩儿,男人女人,每人一两银子。若是善于哭诉善于闹事大声控诉穆王府种种劣迹的,赏银十两。骂穆王府骂得越狠,赏银越多。”   “多谢江大姑娘,多谢江大姑娘!”中年男人接到沉甸甸的一包金银,喜出望外,一迭声的道谢。   有钱能使鬼推磨,江蕙把赏银的标准一说,便有些机灵泼辣的人和曹千户等人厮闹起来,争相恐后高声斥骂,骂的全是穆王府如何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满口污言秽语,骂得众人面目无光,面无人色。   阿若看着眼前这一幕,乐不可支。   “殿下,动手吧!”曹千户等人忍耐不得,要拨刀。   项城王蹙眉,“这儿的县令是曾凌,曾太妃的娘家侄孙。曾家和穆王府有宿怨,若是咱们伤了百姓,曾凌定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穆王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万万不可伤人。”   “唉,难道就这么把人放走了不成?一个姑娘,一个小娃娃,咱们几十号人追了多日,硬是没抓到啊!”曹千户等人顿足叹息。   “离京城还有两三天的路程,今天抓不到,还有明天后天。”项城王凝视前方,缓缓的道。   “明天一定要抓到这小丫头!”曹千户恨恨。   “要捉拿我妹妹,下辈子吧!”江蕙端坐在马背上,笑吟吟的叫道。   “要捉拿我,下辈子吧!”阿若鹦鹉学舌,得意的冲对面扮了个鬼脸。   项城王颇有些哭笑不得,曹千户等人又是羞愧又是着急,又觉得大失颜面,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江蕙和阿若欣赏了一会儿穆王府众人的窘态,乐呵够了,方才骑着骏马,飘然而去。   “阿若,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江蕙抱紧妹妹,浅笑盈盈的询问。   “好多了。”阿若笑靥如花,“姐姐,今天真好玩儿!”   江蕙笑道:“这些天咱们一直躲追兵,可是苦了我们小阿若了。别的地方不好动手,这个县有咱们的人,又有曾家,曾家对穆王府一直虎视眈眈,穆王府是不敢让曾家捉到把柄的,只好暂时收敛着些,今天咱们才能这么玩儿……”   阿若小孩子心性,还惦记着方才的乐事,江蕙的话她根本没听进去,兴滴滴的问:“姐姐,明天能再玩儿一回么?”   “好,明天再玩儿一回。”江蕙宠爱妹妹,又心疼她这些日子吃苦了,不忍让她失望,满口答应。   --   次日下午,项城王一行人再次追上了江蕙和阿若姐妹。   说是追上了,其实还隔着条河,项城王在这头,江蕙和阿若已到了河对岸。   河上架着长长直直的木桥,木桥年月久了,透着破败之意。   奇怪的是,明明是半下午的时候,应该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这木桥上却连一个行人、一辆马也没有,安静的不像话。   江蕙负手站在对岸,向这边张望。虽然离得远,她脸上的神情看得不是很清晰,可猜也猜得到,此时此刻的她,必定悠闲的很,一点也不慌张。   “项城王殿下,小的过去抓人!”曹千户跃跃欲试。   项城王沉吟不决,“这位江大姑娘和昨天一样不急着走,以本王看,她应该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   “昨天是她使诡计,今天必定能抓到人了!”曹千户想到昨天的挫败便心头火起,向项城王请命,要带领手下冲过去。   项城王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但见曹千户等人群情振奋,急于抓人,也就没有阻拦,“你等见机行事吧。只可抓人,不许伤人。”   曹千户摩拳擦掌,“咱们几十号人若是抓不住一个姑娘和一个小娃娃,以后还有脸回穆王府么?兄弟们,跟我冲过去!”带着他的十名手下,便要骑马上木桥。   “军爷,这可不行啊。”旁边过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要拦住曹千户,“这木桥年久失修,您骑着马过去,这桥可经不住啊。”   曹千户横眉竖目,大声喝道:“你少胡扯!这桥若是经不住,对岸那位姑娘是如何过去的?她不是也骑着一匹马么?还带着个小丫头!”   “老朽没骗人,这桥真的经不住啊,你不能过去啊。”老人还在唠叨。   曹千户不耐烦,大喝一声骑马向前猛冲,老人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躲到一边,曹千户等人哈哈大笑,先后上了桥。   “把凶手的女儿交出来!”曹千户意气风发,还在桥中间,便冲着对岸大喊大叫起来。   “把凶手的女儿交出来”!曹千户的手下跟着大声呼喝,纷纷举起了腰刀。   十几个人一起喊叫,十几把腰刀同时举起,还真的有几分声势,看起来挺吓人。   老人跌跌撞撞跑向项城王,大声喊道:“大人,诸位大人,快拦住他们啊,这桥真的不能过啊……”   “老伯,请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能过呢?这桥虽旧,却还能用。”项城王客气的询问。   一个兵士瞧着老人焦急的样子,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又想着他或许是老糊涂了,便笑着说道:“桥不能过,那就劳烦你老人家替我们叫几艘船吧。租金好说。”   老人叹道:“哪里还能找来船啊?村子里就五艘破船,都被对岸那位姑娘买下烧了,这座桥她也花大价钱买了……”   “什么?这座桥她也买了?”那兵士大奇,“她买这座桥干什么啊?”   项城王心中一凛,沉声道:“她买了这座桥,那么,要烧毁还是要炸掉,便都由着她了。快,快叫曹仓他们回来,危险!”   兵士们吓了一跳,忙一齐高呼,“危险,你们快回来!殿下有命,立即撤回!”   河对岸,江蕙命人燃起火把,笑吟吟的问阿若,“阿若,你想不想亲自点燃引线?”   “想啊想啊,当然想啊。姐姐,我还没有点过炸药呢。”阿若连连点着小脑袋,一脸热切。   江蕙一笑,将火把交给阿若,“点吧。阿若,炸药已经埋好,你点过火之后,这座木桥很快会炸掉,你不要害怕。”   “不怕不怕,一定不怕。”阿若乐得跟什么似的,接过火把,颠儿颠儿的跑到了引线旁。   曹千户等人到了桥中央,看到火把,看到阿若要点火,又听到背后同袍的呼喊声,吓得冷汗直流,“这小丫头是要炸掉这座桥吧?快跑!快跑!”掉转马头,没命的往回奔。   引线点着了,“砰”的一声巨响,木桥从对岸开始爆炸,木屑横飞。   曹千户等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木桥全部炸掉之前上了岸。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有七八个人被炸飞的木片所伤,一片混乱,一片狼籍,一片哀嚎之声。   “好玩,好玩!”阿若站在对岸,拍手大乐。   “玩得开心么?”江蕙揽住妹妹。   “开心,开心极了!”阿若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江蕙抱起妹妹,“阿若你看,这座桥年久失修,本来就应该换新的了。咱们给了修新桥的钱,买下这座旧桥,你也玩儿高兴了,这个村子也得着了好处,是不是两全其美?”   “美,美。”阿若喜孜孜的,小脸蛋放光。   江蕙指着水面,告诉阿若,“阿若你看,这里唯一的桥给咱们炸了,仅有的几艘船被咱们买来烧了,追咱们的人若想要过河,还有什么办法?”   阿若皱起小脸想了片刻,眼睛一亮,大声道:“游水!”   “我们阿若真聪明。”江蕙亲亲妹妹的小脸蛋,笑吟吟的道:“咱们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要早做防范啊。”   “对,早做防范。”阿若快活的嘻笑。   江蕙料得不错,穆王府的追兵先是在对岸破口大骂,后来便有十几个会水的人脱了外衣,跳入河中,要游水过去捉人。可是他们才游到河中央,便被几十个水性好的当地人给缠上了,“强抢民女的贼人,往死里打!”“对,往死里打!打不死也不能让他们过去,真把好端端的姑娘给抢走了!”“江大姑娘说了,拖得越久,赏钱越多,大家伙儿卖卖力气,拖死这些人!”越叫嚷越高兴。   这些人长年生活在河边,水性极好,如果说要在岸上打架,他们肯定不是穆王府众人的对手。但在水里可就不一样了,穆王府的人一个一个被整得没了脾气。   阿若笑咪咪看了一会儿,像模像样的叹气,“唉,可惜灰灰不在,斑斑不在,黄黄也不在……”   江蕙有些奇怪,“阿若,灰灰是猎犬,斑斑是小豹子,又都会游水,咬这些坏蛋没问题。黄黄它是只鸡啊,它就是在,又有什么用?”   “黄黄也会叨人,很疼的。”阿若认真的说道。   “好,黄黄也有黄黄的用处。”江蕙嫣然一笑,抱着阿若上了马。   除了江蕙原来的那匹马之外,另外有人牵过两匹好马,将马缰绳交在江蕙手中。   还在水里扑腾的曹千户等人见到这一幕,差点儿没气晕了。江家这位大姑娘她是打算三匹马换着骑,日夜兼程回到京城到啊,等她回了安远侯府,她就更有倚仗了!穆王府更加拿她没有办法了!   可恶,可恨,可恼,气煞人也。    ☆、004   三匹骏马停在了安远侯府大门前。   虽然是三匹马,但只有中间那匹马上有人,另外两匹马是空的,无人骑坐。   门房老齐见有人来,忙快步跑出来,见来人男装打扮,披着一袭黑色披风,不由的愣了愣,“敢问您是……”   那人取下头上的发冠,露出一头秀发,笑道:“我爹在不在家?我祖父和祖母呢?进去通报一声,说我回来了。”   老齐眼前出现一张明艳照人的面庞,一时之间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唯恐是自己眼花了。他伸手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忽然老泪纵横,“大姑娘,你是大姑娘啊,你和侯爷长得真像……”   “行了,别哭了。”江蕙微笑,“快进去通报吧。”   “不用通报,老太爷、老夫人早吩咐下来,大姑娘一回来,立即请进去。”老齐抹着眼泪,把大门打开了,“大姑娘,江家的大门,永远是为你开着的。”   老齐在这儿抹眼泪,门房里另外有两个机灵的童儿,早飞奔着进去报信了。   江蕙的披风被扒开了,从里边露出一个小脑袋,“姐姐,咱们到哪儿了?”   江蕙心情激荡,低头亲亲妹妹的脸蛋,温柔告诉她,“阿若,咱们到江家了,以后要暂时在这里住下来。”   “到家了啊,真好,可以睡觉了。”阿若打个呵欠,耷拉下小脑袋。   “可怜的阿若,这一路之上可是累坏了。”江蕙见妹妹这样,心疼不已。   江蕙已是大姑娘,还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疲惫不堪。阿若还小,当然更是撑不住了。   府里出来几个仆妇,江蕙把阿若递给一个相貌憨厚的仆妇抱着,自己随后下马。下了马,立即抱过妹妹。阿若含混叫了声“姐姐”,趴在江蕙怀里,沉沉睡去。   江蕙沿着甬路缓步向前走。   前方来了一大群人。   文氏眼含热泪,抢在众人前面跑过来,“蕙蕙,你叔叔出城接应你,没见到么?好孩子,让婶婶好好看看你,七年没见,这可想死人了。”   “哎哟,大丫头怎么一个人骑了三匹马啊?”严氏这招呼打得与众不同。   文氏这才注意到了江蕙身后的三匹马,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蕙蕙,你三匹马换着骑回来的,对不对?穆王府的人是追得该有多紧……”   “大丫头,不是我说你,你怎会恁地不懂事,得罪了穆王府,得给安远侯府惹多少麻烦啊。”严氏一幅长辈教训小辈的模样。   “大堂嫂,你别这样。”二太太吴氏悄悄拉了拉严氏。   吴氏也是人到中年,却不像严氏似的发福发胖,清瘦斯文,穿的也素净多了。严氏的丈夫江峻健没出息,吴氏的丈夫江峻博也是个一事无成的人,所以她和严氏有些同病相怜,见严氏说话不合适,便偷偷给提了个醒。   文氏只顾着心疼江蕙,都没听到严氏说什么,“蕙蕙,你一定累坏了吧?”   “婶婶,我确实累了。”江蕙笑容淡而疲倦,“带我去见祖母吧,其余的长辈,容我改日拜见。”   “瞧我,真是欢喜得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一点。”文氏恍然大悟,很是自责,“蕙蕙,婶婶这便陪你去见祖母。大堂嫂,二嫂,你们先回吧,改天再请你们过来。”   文氏陪着江蕙去了老夫人所居住的正房。   江蕙看也没看严氏一眼。   把严氏给气的。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打,这是对待长辈的礼数么?太不像话了!   “我是她伯母,你是她婶婶,咱们都亲自接出来了,大丫头她竟敢这样,她是全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严氏向吴氏发起牢骚。   吴氏劝道:“蕙蕙这孩子脸色不好,有些发白,大堂嫂看到了么?她只是累坏了,断断没有别的意思,大堂嫂莫要多心。”   严氏见吴氏不肯顺着的话意,心中不快,悻悻地道,“好好的,我多什么心了?”   “我娘并不爱多心,她是快人快语,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严氏的女儿江芳笑着为她的母亲严氏辩解。   吴氏的女儿江芬身材修长,面容和吴氏一样有些寡淡,说起话来也和吴氏一样不紧不慢的,“芳姐姐,我娘也是一片好意。”   江芬的庶出妹妹江莲是个瓜子脸大眼睛的漂亮姑娘,见严氏、吴氏似乎话不投机,江芳和江芬各自替自己的母亲说话,略一思忖,陪笑说道:“芳姐姐,二姐姐,妹妹愚钝无知,有事要请教。方才大姐姐说了,她改天才要拜见长辈,那咱们这些姐妹,是不是也要改天才能见着了?”   江莲这么一问,严氏顾不上和吴氏计较了,江芳和江芬的注意力也一起转移到了江蕙身上,“三丫头,这还用问么?长辈都要改天拜见,咱们这些人当然更要往后排了。”   语气都有些酸溜溜的。   江芳已经及笄,江芬比江芳小半岁,比江蕙只小两个月,三人算是同岁。年纪相差不多,自然而然的便生出了比较争竞的心思,江蕙相貌既美,性情又高傲,又备受器重,江芳和江芬哪里会喜欢?心里很不服气。   但是,不服气归不服气,江芳和江芬也不敢明着表现什么,只敢酸酸罢了。她们和严氏不一样,严氏是长辈,可以倚老卖老,她们和江蕙是平辈,没有这个资格。   江莲亲热的笑着,连声道谢,“多谢芳姐姐、二姐姐的教导,妹妹明白了。还是两位姐姐见事明白,要不妹妹还糊涂着呢。”   江芬平时不大喜欢这个庶出的妹妹,今天却觉得她还算有些良心,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颇有赞赏之意。   江莲心中一喜,甜甜的笑道:“今天是见不着大姐姐了,两位姐姐若不嫌弃,到我屋里坐坐如何?咱们下棋品茗,赏花赋诗……”   江芳和江芬平时是不大理会江莲的,江莲也满心看不上她们。可江莲今年也十四岁了,快该说亲事了,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不得不巴结讨好江芬。毕竟江芬是吴氏唯一亲生爱女,在吴氏面前说话还是很有份量的。   江芳和江芬相互看了一眼,正要点头答应,严氏却道:“大丫头现在老夫人的春晖堂,她头天回府,咱们快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吴氏迟疑,“可是方才……”   严氏撇撇嘴,“虽然大丫头说了要改天拜见长辈,三弟妹也让咱们暂且回去,可老夫人没发话,郡主也没发话,对不对?”   严氏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吴氏略一思忖,也就同意了。   一行人到了春晖堂,在院外便被拦下了。   苏老夫人的侍女品秋小声告诉她们,“大姑娘长途跋涉,累坏了,老夫人和郡主、三太太却是心疼坏了。大姑娘沐浴过后,略进饮食,也就要歇下了。老夫人亲自守着大姑娘,不许人打扰,这会儿屋里的丫头婆子走路都是踮着脚的,唯恐不够安静呢。太太姑娘们还是先回去,改日再相见,也是一样的。”   严氏、吴氏听了,作声不得。   江芳、江芬、江莲三人性情脾气不同,平时也不是多么要好,这时心中却是一般无二的想法,“老夫人对江蕙也太好了吧,我怎么没有这样的福气?”   对于江蕙,她们既嫉妒,又羡慕不已。   --   江蕙沐浴更衣过后,抱着阿若坐到了紫榆八仙桌旁。   洗去一路之上的灰尘,江蕙越发显得雪肌玉貌,莹然生光,阿若的小脸蛋也嫩生生的,惹人爱怜。   阿若眼睛都睁不开,看样子是倦得很了。   “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江蕙柔声问妹妹。   阿若含混的“唔”了一声。   江蕙拿过香喷喷的米粥,一勺一勺喂给阿若。阿若肚子真的饿了,虽然眼睛睁不开,却吃的很香甜。   “她会闭着眼睛吃饭啊。”江苗和江蓉靠在一起,小声惊叹。   两个小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又新鲜又好奇,瞪大了眼睛。   阿若听到小女孩儿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往她俩这边看了看。   江苗和江蓉不约而同给了她一个可爱的笑脸。   阿若也笑了,眼睛弯弯。   她生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格外好看,格外甜蜜。   “苗苗,蓉蓉,让你大姐姐和阿若先吃饭,她俩都累了。”文氏揽过江苗和江蓉,柔声细语。   江蕙摸摸江苗和江蓉的小脑袋,微笑道:“苗苗,蓉蓉,阿若现在又困又饿,喝了粥她便该睡了。等她睡醒了,再和你俩一起玩,好不好?”   “好啊,一起玩。”江苗和江蓉忙不迭的点头。   两个小姑娘很高兴,手牵手到了上首,坐在了苏老夫人和丹阳郡主中间。   苏老夫人年过半百,面容慈祥,看着一脸倦意的江蕙实在是心疼,爱怜横溢,“蕙蕙这脸蛋只有巴掌大,这路上是吃了多少苦啊?可怜的孩子。”   丹阳郡主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时只是家常打扮,整个人透着温柔婉约、文雅清新的气韵,对苏老夫人说起话来,却是又亲热又恭敬,“好在孩子平平安安回来了,真是万幸。娘也可以放心了。”   “我大姐姐。”江蓉偎依在丹阳郡主身边,指指江蕙,快活的笑。   “我大姐姐。”江苗也指指江蕙,炫耀的告诉苏老夫人。   多了个美丽又神秘的大姐姐,两个小姑娘都开心极了。   苏老夫人、丹阳郡主、文氏看着笑成两朵花的江苗和江蓉,大为感慨,“姐妹就是姐妹,再也错不了的。”   头回见面,便一见如故了啊。   阿若喝了半碗粥,便真的睡着了。江蕙再要喂她,她已不肯张嘴了。江蕙也不勉强,“好好睡吧。”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拿过筷子,随意用了些饭菜。   吃着饭,江蕙上眼皮和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苏老夫人看得眼泪汪汪,丹阳郡主和文氏也是心中难受,忙命人将床铺收拾好了,“蕙蕙,你快带阿若去睡会儿吧,瞧你都困成什么样子了。”   江蕙抱着阿若站起身,睡眼朦胧中见一个侍女走到丹阳郡主身边,小声禀报了句什么,丹阳郡主脸色微变。   “穆王府的人追来了,是么?”江蕙问道。   她方才还困倦异常,这时眼神却清清亮亮,如秋夜天空中璀璨寒星。   苏老夫人和文氏吃了一惊,一齐看向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柔声道:“些须小事,你不必管,我出去打发了他们便是。”   江蕙抱紧了怀里的阿若,“他们是来索要我妹妹的。穆王府的人凶狠蛮横,残无人道,我宁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阿若迷迷糊糊的唔了一声,小小的身子,在江蕙怀里显得稚气而柔弱。   苏老夫人既心疼,又伤感,“何苦跟这么小的孩子为难呢?蕙蕙你放心,当年若不是你母亲及时相救,你爹爹的性命就断送在苗疆了。这份情咱们江家永远不会忘,她的女儿有难,江家绝不能袖手不理。”   “是啊,蕙蕙,你不用跟我们见外。阿若不仅是你的妹妹,也是侯爷救命恩人的女儿啊。”文氏眼中含泪。   江蕙拿过一个小披风,把阿若裹得严严实实,“我出去见见穆王府的人,把他们骂走。”   “你日夜不停三匹马换着骑回来的,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丹阳郡主忙拦住江蕙,“那些人交给我应付就是,你快歇着吧。”   “穆王府的人很蛮横,很不讲理……”江蕙道。   “没人能从我安远侯府抢走一个稚弱无助的小姑娘,穆王府也不能。”丹阳郡主道:“他穆王府不好惹,难道我安远侯府是好欺负的么?”   “有劳了,抱歉。”江蕙柔声道。   苏老夫人交代丹阳郡主,“郡主,你也不必和穆王府的人针锋相对,把事情全推到大郎身上便是。”丹阳郡主答应着出去了。   “蕙蕙你快带阿若歇着去。你回家了,凡事有长辈做主,不用自己操心。来,这是祖母的床,你快睡吧,祖母在这儿看着,谁也抢不走阿若。”苏老夫人一脸心疼,拉江蕙进了卧房。   江蕙依言抱阿若上床,头才挨着枕头,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实在累坏了。    ☆、005   安远侯府大门前,黑压压的数百名骑兵,气势凌人。   安远侯府的大门却一直关着,显然他们并不受欢迎。   马背上一名年轻微胖、锦衣华服的男子气呼呼的,“都怪你没有在中途截住江蕙。若早早的抓到了她,事情也就了结了,哪有今天的局面,咱们哪用受这个气?这都多久了,江家连个出来迎接的人都没有,硬是把两位郡王给晾在外头了!”   项城王道:“是我疏忽了。我本以为有机会截住她的,没想到她骑术卓绝,又很能吃苦,三匹马换着骑,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还是被她逃脱了。没有在路上截下江大姑娘,我确实有责任。不过二哥,我是半中间接手这件事的,万鹗遇难之前,负责截人的并不是我。”   那年轻微胖的男子是穆王次子,永城王李颖,闻言更是恨恨,“你不提万鹗还好,提起万鹗我就来气。一十三条人命,难道就这么白白没了不成?等下见了江家的人,我定要讨个公道!”   “二哥,千万不要。”项城王赶忙劝说,“万鹗一行人是被山石滚落砸中身亡的,无一生还,亦无证人,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尚难以判定。就算是人祸,咱们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江大姑娘所为呢?”   “万鹗就是因为暗中尾随江蕙才死的,不是她还能有谁?”永城王怒道。   “空口无凭,总要有证据方好说话的。”项城王委婉劝解。   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说是她,就一定是她!”永城王粗暴又蛮横。   项城王无奈的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唉,在深州你这样还算了,到了京城也这样,行得通么?这座府邸是安远侯府,主人是朝中新贵,主母是齐王爱女丹阳郡主,你在这里横蛮无礼,谁会惯着你。   “没有在路上把人截下来,已经是你的失职。今天是江蕙回安远侯府的第一天,立足未稳,有机可乘,这时候你可得冲到前头,把握住机会!”永城王摆出做兄长的架子,趾高气扬的吩咐。   项城王道:“是,二哥。”   今天的确是机会,毕竟江蕙是多年来首次回家,这个时候,她和安远侯府的长辈们应该还有隔阂。多年不通音信、多年不在身边,再亲的亲人也会疏远的。   永城王见项城王这个弟弟的话,心里略微舒服了些,道:“江家这个大姑娘,多年没有回安远侯府,江家也没人找她,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女儿罢了。依我说,江家多半不会保她,就算真保了她,为的也不是她本人,而是江家的面子。咱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跟丹阳姑母好生说说,定能将人如愿带回去。丹阳姑母犯不着为了个不相干的小丫头为难咱俩吧,你说是不是?”   丹阳郡主是皇帝的堂妹,永城王、项城王是皇帝的侄子,自然是要称呼丹阳郡主为姑母的。其实永城王已经二十出头,项城王也快二十岁,丹阳郡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相差不了几岁,丹阳郡主却长了一辈。   丹阳郡主是江蕙的继母,继母和继女之间能有什么真感情?永城王不认为丹阳郡主会因为了江蕙拒绝她两个娘家侄子。   “但愿如此。”项城王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安远侯府的大门徐徐打开,二爷江峻博和三爷江峻朗一齐迎接出来。江峻博满脸陪笑,恭恭敬敬,江峻朗却没什么好脸色,“我出城去接舍侄女,路上遇到永城王殿下,才知道舍侄女已经回京了。永城王殿下,项城王殿下,你们对舍侄女可真是关心啊。”语气不善,满是讥讽之意。   “谁关心她了,不就是个……”永城王面红耳赤。   项城王拼命冲他使眼色,永城王“村姑”两个字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就是个什么?”江峻朗冷冷的质问。   项城王忙打圆场,“江三爷莫多心,我二哥说的不是令侄女。”   “三弟,两位殿下上门是客。”江峻博是个胆小谨慎的人,低声劝着江峻朗。   有项城王和江峻博糊弄着,江峻朗和永城王总算没在大门口吵起来。   一行人大步流星的往里走,永城王气哼哼拉了拉项城王,“等会儿进去之后你和姑母要人,我就少开口了,省得生气。”   项城王正中下怀,“二哥说的是。”   --   “姑母,小侄也是奉了我父王之命,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姑母看在我父王的面上,将凶手的女儿交给小侄,带回穆王府。”项城王声音温润,非常好听。   丹阳郡主道:“你父王的脾气性情我清楚,他既然下了命令,穆王府就一定要抓到阿若,抓到这个年方五岁的小姑娘。颀儿,你的为难之处,姑母知道。”   项城王听到“抓到这个年方五岁的小姑娘”,不由的汗颜,柔声道:“姑母,我大哥实在伤得太重了,我父王心疼爱子,对刺伤我大哥的人自然是深恶痛绝,还请您体谅一二。”   穆王世子李颛伤势严重,一直卧床不起,将来能不能站起来还是未知。正因为这个原因,穆王咆哮如雷,无人敢劝。   丹阳郡主微笑,“你父王是我堂兄,我如何能不体谅?”   项城王没想到丹阳郡主这么好说话,有些意外,却也心中一松,恭敬的道:“那么,烦请姑母将那个小姑娘叫出来吧。”   丹阳郡主笑着摇头,“阿若这个小姑娘,我可叫不出来。颀儿,你若定要捉到阿若,恐怕要动刀剑才行。”   “此话怎讲?”项城王不解。   丹阳郡主道:“从待客厅出去,先左行一百米,再右转,向前三百米,便是我婆婆所居住的春晖堂了。你索要的那位小姑娘现住在春晖堂中,你要捉她,自己过去。”   “小侄怎敢到老夫人房中捉人?”项城王愕然。   丹阳郡主温柔随和,好像在说家常似的,“颀儿,你若一定要人,只能自己动手。春晖堂中的婆子、丫头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虑,武功好的人也只有我家大姑娘一人罢了……”   “姑母,您这是何意?”项城王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难道他还能在安远侯府动刀剑,闯到春晖堂要人不成?别说是他了,就算换了穆王亲自到来,恐怕也不敢这么做吧?安远侯是朝中重臣,惊动安远侯年事已高的母亲,在老夫人面前动用武力,简直是丧心病狂。   丹阳郡主凝视着他,语气愈加温柔,“颀儿,你知道我家大姑娘是怎么说的么?她说,要捉拿她的妹妹,只有一条路,便是踩着她的尸体过去……”   项城王脸色蓦然苍白,“踩着她的尸体过去……”   江家这位大姑娘,说话行事实在出人意表。   那般纤细的腰肢,那般窈窕的身材,性情竟刚烈至此。   永城王一直忍而不发,见项城王神色大变,沉吟不语,大是不耐烦,气冲冲的哼了一声道:“凶手的女儿必定不能放过,否则世上还有公理王法么?”   “永城王殿下可真有趣,旁人是抓凶手,他是抓凶手的女儿!”江峻朗本是冷眼旁观的,这时却哈哈大笑。   永城王被江峻朗讽刺得脸红脖子粗,大声道:“凶手已经伏法,你知道么?凶手虽死,他的女儿也不能放过,我大哥身份何等尊贵,胆敢把他刺成重伤,凶手和凶手的女儿一起处死了,也不解恨!”   “凶手已经伏法”,丹阳郡主和江峻朗听到这句话,心中都是一惊。江峻朗难过的想道:“蕙蕙和她继父应该也有些感情,现在人死了,蕙蕙定会伤心。”丹阳郡主却思忖再三,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蕙蕙很疲惫,却不怎么伤心。看蕙蕙的样子,真想不到她继父已经被穆王府杀了啊。”   丹阳郡主和江峻朗各有心事,在永城王看来却是自家占了理,占了上风,乘胜追击,大声说道:“姑母,江大姑娘的事,穆王府宽容大度不追究了,杜家那小丫头劳烦姑母交给我,我也好回去向我父王复命。”   “我侄女有什么事,用得着穆王府宽容大度不追究?”江峻朗不干了。   永城王冷笑,“她是凶手的继女,若不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难道我穆王府便能轻易放过她?还有,她在苍岩山设下圈套,害了十三条人命……”   江峻朗神色凛然,“殿下说我侄女设下圈套害人,有何证据?”   永城王怒道:“还要什么证据?除了你家大姑娘,还会有谁有胆子做这种事!”   江峻朗怒极反笑,“好,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把杀害十三条人命的罪名扣在我侄女的身上,是连证据也不用,单凭永城王殿下三言两语便能决定的!”   “你……你不要曲解我的话意。”永城王有些着急了。   “我安远侯府的人好欺负,想泼脏水就随意泼吧。”丹阳郡主笑道。   “姑母,小侄不是这个意思。”永城王赶忙解释,“小侄心直口快您是知道的,方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姑母,那十三个人不过是些奴才,咱们犯不上为这些个奴才起了口角,您说对不对?”   永城王向丹阳郡主再三陪不是,丹阳郡主脸色方好了些。   永城王旧事重提,又向丹阳郡主要人,“姑母,若不带杜家那小丫头回去,小侄没法向父王交差啊。”   丹阳郡主道:“你要回去你父王复命,我难道不用向你姑父交代么?我家大姑娘重情意,疼妹妹,又是个宁死不屈的性子,要让她交出小阿若,那是绝无可能。你替我想想,我能怎么办?我若是逼着她交人,万一闹出个什么意外,将来我怎么见你姑父?不如这样,这件事先放一放,等你姑父回来之后,再行妥善解决,如何?”   项城王一直沉默不语,听了丹阳郡主的话,略一思忖,开口劝说永城王,“二哥,姑母也确实为难。江大姑娘是宁死也不肯放开她妹妹的,不如等姑父回来了,由姑父做主吧。”   丹阳郡主是继母,安远侯这亲爹不在家,如果丹阳郡主硬逼着江蕙交出妹妹,江蕙不肯,因而闹出点什么祸事,还真是不好收场。   “可是父王有命令……”永城王着急。   “我侄女就在家里住着,又跑不了。我大哥过不了多久便回京,略等几日,你都等不得么?”江峻朗奚落道。   永城王气得脸都青了。   这个江蕙不就是个被江家抛弃不要、离家多年的女儿吗,为什么江峻朗会这么维护她,为什么连丹阳郡主也会向着她?气死人了!   丹阳郡主款款起身,“我言尽于此,听或不听,在于你们。颖儿,颀儿,你们若肯给我几分颜面,愿意等上数日,那是最好。若不肯等,便到春晖堂真刀真枪抢人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永城王就是再生气再不乐意也没办法了,干笑了几声道:“小侄岂敢?姑母,小侄愿意等,愿意等。”   丹阳郡主微微一笑。   永城王、项城王一行人灰溜溜的出了安远侯府。   毫无斩获,铩羽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江蕙了。 ☆、006   春晖堂一直静悄悄的。   江蕙和阿若实在累坏了,回来之后这一觉便睡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之后醒过来,江蕙喂阿若吃了饭,哄她玩了会儿,姐妹二人倒头又睡。苏老夫人心疼得不行,吩咐侍女婆子走路踮着脚,不许发出声音扰了大姑娘歇息,又把府里的请安暂时给免了。严氏、吴氏等带着江芳江芬前来给老夫人请安,每每被挡在院外。   严氏急得不行,“这大丫头回来了,还不赶紧把院子给挑了?她挑了一处,剩下的一处也好早有着落啊。”   “江蕙挑剩下的,也不一定轮着我啊。”江芳心里也急,说话酸溜溜的。   严氏打着如意算盘,“芳儿,你可得想办法把蘅芷轩或是芙蓉园拿下来。你要是真能住进去,赵主事的儿子、成博士的孙子就都不要了,娘给你挑更好的人家。”   “真能这样就好了。”江芳一脸向往,露出既得意又不安的笑容。   吴氏看着清心寡欲,到了独生爱女的事上,也是一样看不开,“芬儿,这府里和大丫头年龄差不多的就是你和江芳、江莲三个人。你是二房嫡女,比那两个人都强,可不能输给她们啊。蘅芷轩或是芙蓉园,你得占一处才行。”   吴氏自以为是个性情高洁的女子。但是,如果江芳或是江莲住到了安远侯府最好的庭园,越过了江芬,吴氏可是气不过。   “那也得等大姐姐先挑好了吧。”江芬淡然说道。   “这倒是。”吴氏叹了口气。   江蕙是安远侯的亲生女儿,是江家大姑娘,江家的好东西名正言顺应该她先挑。蘅芷轩也好,芙蓉园也好,江蕙先挑好了,才能轮得着别人。   严氏心急火燎的等着江蕙做决定,难免往春晖堂跑得勤快了些,结果闹出笑话来了。严氏人缘向来不好,她闹了笑话,暗地里偷笑的人多了去,最开心的却是三姑娘江莲。   江莲乐不可支,眉花眼笑,太快乐的事一定不能憋在肚子里,要找人分享,便找她的生母孙姨娘倾吐心事去了。   “有几件新鲜事儿,特地来说给你听听,给你解解闷儿。”小丫头打了帘子,江莲步子轻盈的走进来,眼角眉梢都是笑。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孙姨娘正做着件男孩儿衣裳,见江莲来了,忙招呼她坐下。见她笑得快活,颇有几分好奇。   孙姨娘这屋子里有两个小丫头服侍,江莲嫌她俩碍事,抓了两把点心塞过去,把这两个小丫头打发到外头玩耍,屋里只有孙姨娘和江莲两个人,可以畅所欲言,“严氏倒大霉了,你知道么?她不知道被哪个没心没肺的人给挑拨了,居然劝老夫人为了安远侯府着想,为了大姐姐着想,把那个阿若小姑娘给交出去,以免得罪了穆王府,给江家带来灾祸。老夫人气得直啰嗦,痛骂一顿,把她给赶走了……”   “真的么?真的么?”孙姨娘衣裳也不做了,把手里的活计放到一边,两眼发亮,连声追问。   “我亲眼看到的,那还能有假?”江莲咧嘴乐了乐,“前几天老夫人是不见人的,连府里的请安都免了,一门心思照顾阔别多年的大孙女。今天也不知是老夫人高兴还是别的原因,肯让大家进去了,偏偏严氏出了这样没脸的事!哼,这个严氏自己就没什么身份,却看不起我是庶出,不让江芳理会我,我早就不服气她了。看着她倒霉,我比大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更舒服惬意呢。”   “这个西院大太太,她是昏了头了。”孙姨娘不由的笑了,“她说什么来着?为了大姑娘着想,把阿若小姑娘交出去?这话听着可真够稀奇的。”   “她说了,把阿若小姑娘交出去,就是大姐姐大义灭亲啊。”江莲回想起严氏的蠢态、蠢语,又是鄙夷,又觉好笑。   “真是个糊涂蛋。”孙姨娘对这个看不起江莲的严氏也一直存着恨意,这时少不了附和着江莲,痛骂严氏。   母女两个糟践着严氏,心情都是大好,江莲凑近孙姨娘,得意的挑眉,“不光严氏弄了个没趣,江芳和江芬也是灰头土脸!你也知道,江芳的女工还过得去,江芬爱附庸风雅,做个诗吟个赋什么的。这俩人在老夫人面前显摆,一个说要跟大姐姐讨教女工,一个说给大姐姐做了首诗,要请大姐姐以原韵相答……”   “这可真够坏的。”孙姨娘啧啧,“大姑娘跟着她亲娘在山野之间长大的,骑术又很好,听说身手也很不错,那她哪里还有功夫用到女工、诗词歌赋上。江芳和江芬这两个不长眼的,是故意要和大姑娘比较,把她给比下去吧?”   “你都看出来了,老夫人难道会不明白。”江莲幸灾乐祸的笑,“所以老夫人就黑脸了啊,把江芳、江芬训了一通,骂她俩不顾姐妹之情,大姐姐长途跋涉疲惫之极,回到家还没缓过劲儿呢,做姐姐妹妹的便惦记着和她争竞了。”   “该!”孙姨娘咬牙。   江芳的父亲江峻健和江芬、江莲的父亲江峻博,都是江家没出息的子弟,年纪老大,一事无成。有这样的爹,江芳、江芬、江莲都受牵连,不被人看重,在孙姨娘和江莲看来,她们应该是同病相怜的,偏偏江芳和江芬嫌弃江莲是庶出,不带江莲一起玩儿,这让孙姨娘和江莲如何不气,如何不恼?巴不得这两个人出乖露丑呢。   “江芳和江芬凭什么看不起我?和她俩相比,我相貌既美,人又聪明机灵。”江莲很不服气。   “美貌、聪慧,这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你比她俩有福气啊。”孙姨娘溺爱的的看江莲,微微笑着,语气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有福气?”江莲愣了愣。   虽然江莲一向自信,但说起福气,江莲还真没想到自己也会比江芳和江芬强。不管怎么说,那两个人到底是嫡女,出身比江莲还是强多了。   一个姑娘,若是连出身都没有,又哪里谈得上有福气呢。   孙姨娘见江莲眼眸中满是疑惑,叹息一声,揽过江莲,柔声告诉她,“不必怀疑,你真的比江芳和江芬有福气。这是确定无疑的,你相信我。”   江莲轻轻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很愿意相信孙姨娘的话,但是凭什么呢?她庶女出身,父亲不得力,嫡母不待见,生母常年窝在房里给她的弟弟做衣裳,福气到底在哪里啊?看不到,完全看不到。   孙姨娘见江莲不相信她,眉头皱了皱,想要说些什么。但再三思量,还是没有说。   算了,那些陈年往事还是不要提起来了。江莲虽然机灵,到底年纪还小,如果告诉了她,万一她哪天不小心说出去,可就糟糕了。   “你真的有福气。”孙姨娘笑得格外温柔,“你命格很好,我请人算过的。”   “说得说真的似的。”江莲道。   虽然似信非信,但谁不喜欢命好呢?江莲听到孙姨娘这么说,心里却也有几分欢喜。   “命好不命好的先不说,以后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啊?”江莲秀眉微蹙,“太太指望不上,郡主这高枝儿咱们根本攀不起……”   “莫说郡主了,就连郡主身边的婆子丫头,咱们都巴结不上。”孙姨娘苦笑。   屋里有片刻沉默。   江莲勉强打起精神,“郡主攀不起,太太指望不上,四叔尚未娶妻,就剩下一个三婶婶,你还不让我亲近,我死活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孙姨娘道:“文大人是清官。”   江莲莫名其妙,“三婶婶的父亲是清官,那又怎么了?和我有什么相干?”   孙姨娘犹豫了好一会儿,咬咬牙,狠狠心,涩然道:“你外祖父……我说的是我父亲,他和文大人是同科同年,文大人是清官,你外祖父却因为贪墨巨款,被判了死刑……因为这个,文大人那帮同年都看不起他,骂他给老师、同年丢人……”   “天呢!”江莲大吃一惊。   孙姨娘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你外祖父也是有苦衷的。他寒门出身,从小穷怕了,十几年寒窗苦读之后,考上进士做了官,把持不住,确实收了不少钱……他也是为了家人好,却把家人害惨了……你外祖母悬梁自尽,我险些被官卖,当时我真是生不如死,幸亏遇上了你父亲。你父亲救了我,虽然起初不敢带回家,把我养在外头,那也比被官卖强上千倍万倍……”   江莲生平头一回听到这么悲惨的事,惊得身子直发抖,脸色煞白,孙姨娘忙抱住她安慰,“都过去了,早就过去了。莲莲,所以我说你有福气啊,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家中巨变,比江芳和江芬强多了。”   江莲只觉得惊恐害怕,竟没有听清楚孙姨娘在说些什么。   孙姨娘竭力安抚,许久,江莲方才好了些。   “听你这么说,三婶婶这边也指望不上了。”江莲很有些沮丧。   她长的很漂亮,人又很机灵,还特别努力,特别有上进心,可是那又怎样?她没有机会!   “时不予我,时不予我……”江莲失神的喃喃。   孙姨娘心痛女儿,柔声劝道:“眼下不是有机会了么?大姑娘才回到江家,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有老夫人疼爱,有郡主撑腰,有三太太照顾,她不是也得要个同龄的姐妹来往么?江芳是个俗物,江芬太爱装,哪像你这么机灵乖巧,惹人怜爱。你以后同大姑娘多亲近,让她提携你。”   “这样行么?”江莲心活动了。   “怎么不行。”孙姨娘很笃定。   江莲思量许久,脸上有了笑模样。   孙姨娘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姑娘容貌怎样?”   越难看越好,大姑娘越是难看,三姑娘越有机会。   江莲道:“你没见过大姐姐,我也只是见过大姐姐一回,就是她回来的那一天。那天她穿的是男装,又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回来的,脸色很差,我觉得她不够美。不过,若是好生打扮,应该还可以吧。”   孙姨娘沉吟,“就算她容貌过得去,性情也不会多好,对不对?长在山野之间,又能为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和穆王府作对,一定不是温柔得体的性子。你若和她同进同出,更加引人注目、更加讨人喜欢的会是你。你的机会来了。”   说到“你的机会来了”,孙姨娘两眼发亮,满脸喜悦。   “这样啊。”江莲心怦怦跳,娇羞的笑了。   天无绝人之路,或许她的机会真的来了。   她有才有貌,有心计,什么都不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或许,江蕙就是她的机会。   “府里不是把蘅芷轩和芙蓉园都收拾出来了么?”孙姨娘给江莲出主意,“大姑娘挑一处,剩下的那处已经收拾出来了,应该不会闲着,就看谁有本事住进去了。如果你能住到剩下的那处,这是多大的体面?”   “我如果住进去了,江芳和江芬会嫉妒死的。”江莲一乐。   “那是小事。”孙姨娘见江莲这么孩子气,不由的摇头,“江芳江芬嫉妒,那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显着你在安远侯府受宠爱,你身价自然就高了,夫人太太们保不齐会对你另眼相看,千金小姐们说不定就愿意和你来往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江莲拼命点头。   孙姨娘描述的这个前景实在太吸引人了,江莲血往上涌,小脸通红。   这些人都打着同样的主意,可总要等江蕙挑好了住处,她们才能想办法谋划剩下的那一处。再着急,也要等江蕙先做出决定。   阿若和江苗、江蓉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耍,江蕙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妹妹们。   吴氏带着两个侍女过来了。   “阿若小姑娘,你更喜欢院子种满香草,还是种满鲜花?”路上遇到阿若,吴氏弯下腰,笑着询问。   “我可顾不上这种小事。”阿若甜甜的笑道。   吴氏呆了呆,“顾不上这种小事……”   “我今天有件大事要做。”阿若口气着实不小。   “什么大事啊?”江苗跑过来问她。   “什么大事啊?”江蓉也好奇。   “到底什么大事?”吴氏都有点儿生气了。   江蕙对她不冷不热的,无法接近,小小年纪的阿若也这么难打交道么。   阿若喜孜孜的,“姐姐说,今天灰灰会来,我要等灰灰!”   “灰灰啊。”江苗和江蓉都不知道阿若所说的灰灰是谁,却齐声欢呼。   小孩子的快乐根本不需要理由,对方说的话她们听不懂,也不妨碍她们笑得无比开心。   “我问你香草和鲜花,你说灰灰,灰灰是什么?”吴氏晕。 作者有话要说:  鸡同鸭讲,吴氏很郁闷。 留言这么少,这个文要扑。不过没关系啦,扑也会写的,明天还是早上八点更新。 ☆、007   “灰灰是只狗,灰扑扑的,我就叫它灰灰了。”阿若热心的向江苗、江蓉介绍,“灰灰鼻子特别灵,会游水会看家,还很会打猎!”   “这么厉害啊。”江苗、江蓉一脸羡慕。   其实什么叫做“很会打猎”,江苗和江蓉并没有概念,但是阿若好像很推崇的样子,她俩便也觉得那是了不起的本事了。   “回头我也养一只。”江苗生出养狗的念头。   “那我也养一只吧。”江蓉见阿若有,江苗也想养,觉得自己也不能落后了,忙殷勤的说道。   “好啊好啊。”阿若喜上眉梢,“我养了灰灰,你俩养黑黑和白白吧。”   “好啊好啊。”江苗和江蓉欣然点头。   吴氏见她们越说越高兴,三个小姑娘笑得好像三朵小花,颇觉恼怒,“这几个孩子没眼色,眼里没长辈,真不讨人喜欢。”想想自己这趟来的目的,忽然有些心酸,“二爷是庶出,在府里不受器重,连带的我和芬儿的日子也难过。大姑娘是两个院子随便挑,我的芬儿想要她挑剩下的那处,都这么费心思……”   苏老夫人由品秋、安冬等侍女陪着出来了。   江蕙过去扶着苏老夫人,祖孙之间很是亲呢。   吴氏忙收起自怜自哀的种种心思,过去向苏老夫人请安,陪着说了几句家常闲话。苏老夫人笑问:“你特特的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吧?”吴氏不好直接说出来意,吱吱唔唔的道:“我是想着大姑娘已经回来几天了,还没见过二爷……”   江蕙回到安远侯府之后,还没见过她的二叔江峻博,这当然是很不合常理的。   “我连祖父也还没有见过呢。”江蕙淡声道。   吴氏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春晖堂的内情吴氏不了解,她万万想不到,不光二爷江峻博,连江老太爷江蕙也还没有拜见。   “日子树叶似的多着呢,急什么。”苏老夫人拉着江蕙的手,笑容慈祥,“蕙蕙真是累坏了,回到家先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略尽饮食,陪阿若玩了一会儿,接着又睡了一天一夜。一直到今天醒过来,脸色才好了点儿。”   “祖父难道不想我么?我回家几天了,他老人家问过我没有啊?”江蕙笑问。   她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在慈爱的祖母面前,语气中不知不觉便有了撒娇的意味。   “想,想,怎么可能不想。”苏老夫人一迭声的道:“你祖父悄悄看过你两回,轻手轻脚的,没舍得吵醒你。”   “原来是这样。”江蕙微笑。   吴氏听着这祖孙二人的家常闲话,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对江蕙的偏爱,是不是有些过份了啊?江家又不只江蕙一位姑娘,也没见别的姑娘有这待遇啊。   正说着话,文氏来了,江苗正和江蓉、阿若说得热烈,见到文氏便跑过去央求,“娘,我也想养只猎犬!要会游水,会看家,会爬树,会打猎……”   “苗苗,狗不会爬树的。”阿若赶忙提醒。   “原来狗不会爬树啊?”江苗呆了呆。   “狗还有不会的事啊?”江蓉奇怪的咦了一声。   “斑斑会爬树,灰灰不会。”阿若做起小老师,讲得又详细又认真,“姐姐说过的,豹子会爬树,狗一般不会。”   “哦,那我记混了。”江苗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狗也会爬树来着……”   “我以为狗啥都会呢。”江蓉嘻嘻笑。   阿若方才把她的斑斑、灰灰、黄黄吹得天花乱坠,江蓉年纪最小,听得最糊涂,都以为灰灰无所不能了。   三个小姑娘的童言童语,虽然幼稚,却很可爱。   文氏嘴角不知不觉就翘起来了,答应江苗会回家商量这件事,江苗很开心,拉起江蓉和阿若又玩儿去了。   文氏见过苏老夫人,请示了几件家务事。吴氏觉得自己呆在这里特别多余,陪笑说了几句家常,便告辞走了。侍女吟夏口齿伶俐,胆大心细,忖度着苏老夫人的心思,抿嘴笑道:“婢子听说,二太太方才问阿若姑娘喜欢香草还是鲜花,对阿若姑娘真是关心的很呢。”   “香草还是鲜花么?”苏老夫人和文氏俱是微笑。   吴氏这点儿心思,她们哪有不明白的。   江蕙笑道:“提起这个,我还真是得到府里四处看看,给我和阿若挑一个住处了。祖母,其实我舍不得您,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就赖在您这儿不走了,像小时候一样和您睡一张床。但是不成,我还带着阿若呢……”   “蕙蕙,你带着阿若也能和祖母一起住。”苏老夫人忙道。   江蕙嫣然,“祖母,阿若这几天是累着了,没精神,她若是缓过劲儿来,不知道会把您这儿闹成什么样子。祖母,三婶婶,你们知道么,在我们原来住的那个小山村里,都没几个孩子敢跟阿若玩儿。她左手牵只大狼狗,右手牵只小豹子,孩子们见了她都躲着走……”   苏老夫人和文氏都笑了。   是没人敢跟阿若玩儿,胆儿多肥才敢招惹大狼狗和小豹子啊。   “……现在斑斑跑了,黄黄飞了,就剩下灰灰一个。张伯伯差人把灰灰送过来,今天不到,明天也该到了。阿若天天要蹓狗的,我和她得找一个宽敞的地方才行。祖母,三婶婶,阿若突然从小山村到了这里,我怕她不适应,想找一个和我们原来的家相似的地方。”江蕙继续说道。   苏老夫人手颤了颤。   江蕙回来的这几天,苏老夫人这位做祖母的还没来得及问问江蕙,她这七年来的详细情形。江蕙口中“原来的家”是什么样子,苏老夫人一无所知。   文氏握住江蕙的手,柔声问道:“蕙蕙,你这几年过得还好么?”   江蕙微笑,“还好。我和我娘、继父和妹妹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天不收地不管,闲云野鹤一般。祖母,三婶婶,家里可有田园风格的宅院?最好大一点,有菜地,有小溪……”   “这还真有。”苏老夫人叹息,“蕙蕙你知道是哪里么?就是你祖父的稻粱园。你祖父致仕之后,不知怎么想的,让人在府里给他辟出一块地,他闲着没事就会过去亲自耕田、种菜,穿草鞋,戴斗笠,真跟农夫似的。”   “祖父终于过上了他最想过的日子么?读读书,种种地,归隐田园,与世无争。”江蕙不由的笑了。   “你祖父日子过得最滋润!”苏老夫人也笑。   江蕙要去看望祖父,阿若自然是跟着姐姐的,江苗和江蓉也吵着要一起去。江蕙便带三个小姑娘去了稻粱园。   远远看到一带黄泥筑就的矮墙,阿若已经开心得欢呼起来,“姐姐,多像咱家啊!”到了近前,看到由各色树枝编就的两溜青篱,看到菜地、土井等等,阿若更是眉眼弯弯。   油菜花开了满地,金灿灿的一片,甚是喜人。菜地旁,一位老农模样的人坐着休息,头上戴了顶朴拙的斗笠。   江蕙走过去,伸手取下老农的斗笠,仔细端详片刻,轻声叫道:“祖父。”   江老太爷虽然是农夫打扮,脸庞却很是白净,风度儒雅,眼神柔和。斗笠蓦然被江蕙取下,他有些吃惊,又有些欢喜,“蕙蕙,你都长这么大了。”   江蕙鼻子一酸,“祖父,您显老了。”   祖孙二人相对唏嘘。   “白胡子老爷爷,嘻嘻。”阿若靠在江蕙身边,嘻嘻笑。   “祖父,这是我妹妹阿若。”江蕙抱起妹妹,柔声说道。   江老太爷神色复杂的看了阿若许久,“你娘她……唉,说到底,是江家对不起你娘啊……”   江老太爷是很老派的人。前儿媳另外嫁人生女,这件事他想起来就难受,但是怪谁呢?这件事究竟能怪谁呢?   “祖父,您除了疼爱我,也疼疼阿若,好么?”江蕙柔声央求,“阿若从小便喜欢白胡子老爷爷,可我们住的桃园村没几位老人。”   江老太爷怅然,“这个自然。蕙蕙,你说祖父如果早日归隐田园,该有多好。”   江蕙沉默片刻,缓缓道:“祖父,以后我常来看您。”   ---   张宽派人把灰灰以及一些江蕙故居的旧物送到京城,阿若见到灰灰,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灰灰是只体形硕大、灰扑扑的狼狗,它比阿若更激动,口中发出类似小孩儿哭的奇怪叫声,快活得发了疯。   阿若和灰灰重逢的情形很有些感人,江苗和江蓉看得眼泪汪汪的。   江家几个小少爷也凑热闹,约好了一齐来看灰灰。   江家共有六位少爷,大少爷今年十二岁,名叫江备,是江峻博和吴氏的大儿子;二少爷名叫江奋,今年十一岁,是江峻朗和文氏的长子;三少爷江畅、四少爷江申、五少爷江畴,今年都是七岁,江畅是江峻朗和文氏的次子,江申是江峻博和吴氏的次子,江畴庶出,是江峻博和孙姨娘的儿子。最小的少爷名江略,今年六岁,是安远侯江峻熙和丹阳郡主唯一爱子。   今天过来看灰灰的有江畅、江申、江畴、江略,另外还有江畅的表兄李利,他是文氏姐姐家的儿子,江畅、江苗的表哥,今年八岁。   看过灰灰,和灰灰玩了一会儿,几个孩子也就渐渐熟了。   阿若伸出小手数了数,“一,二,三,四,五”,见交到的新朋友有五人之多,大为开心,眉眼弯弯。   “姐姐,除了苗苗和蓉蓉,我又有新的小朋友了,你快来看看。”阿若颠儿颠儿的跑去告诉江蕙。   江蕙知道阿若难得有这么多的孩子一起玩,不忍扫妹妹的兴,任由她拉着手给拉过来了。   “大姐姐。”江畅、江申、江畴、江略等人一起行礼问好。   “大表姐。”李利笑着叫表姐。   江蕙含笑跟几个小男孩儿打了招呼,之后柔声向妹妹介绍,“阿若,这位是苗苗和蓉蓉的三哥,他的名字叫江畅,舒畅的畅……”   “畅是啥意思啊?”阿若靠在江蕙身边,笑咪咪的问。   江畅是江峻朗和文氏的小儿子,眉目俊秀,性情随和,听阿若这么问,便很耐心的告诉她,“阿若妹妹,畅的意思就是没有阻碍、顺顺利利……”   “顺顺。”阿若眼睛一亮,甜甜的叫道。   “顺顺?”江畅不由的一愣。   “阿若,你不能随便给别人起外号啊,这样不好。”江蕙柔声制止妹妹。   “顺顺好,嘻嘻。”阿若嘻嘻笑。   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成了小月牙,这笑容太过可爱,就算她说错了话,也让人不忍心责备她,不忍心拒绝她。   江畅想了想,“我爹我娘说了,要对大姐姐好,要听大姐姐的话。阿若是大姐姐的妹妹,我也要对她好,她想叫顺顺,那就叫顺顺吧。”   “顺顺!”阿若拍掌大乐。   李利摸摸鼻子,“我的名字就叫李利,顺顺利利的利。阿若小姑娘,我猜你要叫我利利了,对不对?”   “利利!”阿若笑得像朵小花。   江畅下面是江申,江家老四,申有陈述、说明的意思,阿若便叫他“明明”;老五江畴,畴指田地,也指同类,还也有使相等的含义,江蕙才介绍完,阿若一声清脆悦耳的“等等”便叫出口了。   有顺顺利利的例子在前头,江申和江畴倒是没提什么意见,笑了笑,默认了阿若的叫法。   最后到了江略。   江略是安远侯江峻熙唯一的儿子,今年才六岁,容貌十分出众,反应更是异常敏捷。   “略,有计谋、谋略的意思。”江蕙话音才落,江略便预感到阿若要叫“谋谋”了,忙赶在阿若开口之前,稳稳的说道:“略哥哥。”   叫略哥哥吧,谋谋之类的称呼还是算了。   阿若已经有了顺顺利利、明明和等等,对于江略倒是不强求,“你不想叫谋谋呀?那算了。”   阿若认识过这几个新的小朋友,兴冲冲介绍起自己,“阿若是我小名,我还有大名呢,可好听啦。我大名叫……”忽然想不起来了,拉拉江蕙,“姐姐,我的大名。”   江蕙蘸了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大字:含辞。   “阿若小时候一身奶香,若受了委屈,便撅起小嘴,一副有话要话而未说的小模样。家里人笑话她,‘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给她起名含辞,小名叫阿若……”   丹阳郡主含笑自外头进来,正好听到了江蕙这句话,不由的呆了呆。   江蕙。   阿若。   一个取“蕙质兰心”之意,一个是“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这姐妹二人的名字都取自母亲啊。   江蕙和阿若的母亲冯夫人,单名一个兰字。    ☆、008   “蕙质兰心,气若幽兰,兰……”丹阳郡主不觉惘然。   她的乳母钟嬷嬷从小服侍她长大的,对她的心思再了解不过,忙过去扶着她,低声说道:“郡主,您不要想多了,大姑娘是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一起回来的啊。”   如果是江蕙一个人回来的,那或许会令安远侯江峻熙忆起结发妻子,忆起旧情。可是和江蕙一起回到江家的还有阿若呢,冯夫人都已经另外嫁人了,女儿都有了,显然旧情已断。这种情况下,丹阳郡主再心心念念于冯兰这个人,岂不是自寻烦恼么?   “也对。”丹阳郡主声音低而惆怅。   沧海桑田,高岸深谷,世事变幻无常,曾经的恩爱夫妻各自纷飞,冯夫人连阿若都有了……情深爱重,伉俩情笃,是从前的事了……   “依我说,郡主对大姑娘好是应该的,却也应该拿出母亲的架子来。”钟嬷嬷爱惜丹阳郡主,看不得她太过温柔贤惠,忍不住要劝劝她,“郡主又没什么对不住大姑娘的地方。郡主遇到侯爷的时候,他和冯夫人已经分开了。”   “我愿意对蕙蕙好。”丹阳郡主向亭亭玉立的江蕙看过去,眼神和语气都是温柔的,“蕙蕙和她父亲长得像,我看到她,便打心眼儿里喜欢。”   钟嬷嬷知道丹阳郡主深爱安远侯,爱屋及乌,也喜欢江蕙,心中叹息,不敢再劝。   钟嬷嬷确实觉得丹阳郡主对江蕙太好了些,不过想想丹阳郡主对安远侯的感情,想想江老太爷、苏老夫人、江峻朗、文氏等人对江蕙更是娇惯纵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江蕙的亲人都疼爱她,丹阳郡主又何苦与众不同呢。   “娘!”“娘!”江略和江蓉看到丹阳郡主,都很高兴。   江畅、李利、江申等人也过来问好,有叫“大伯母”的,也有叫“郡主”的。   阿若颠儿颠儿的跟着新认识的小朋友一起过来,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丹阳郡主,未免有些茫然。   “阿若,这是我娘。”江蓉倚在丹阳郡主身边,开心又得意的说道。   “蓉蓉娘。”阿若仰起小脸,甜甜蜜蜜的叫道。   “蓉蓉娘。”丹阳郡主也算是见多识广,却被阿若这声“蓉蓉娘”给叫楞了。   她是齐王和齐王妃的掌上明珠,就连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见了面也会客客气气称呼“郡主”,“蓉蓉娘”这样带着乡土气息的称呼,她还是生平头一回听到。   不光丹阳郡主,钟嬷嬷等人也有点晕。   大姑娘的这个妹妹是在哪个村子里长大的,见到美丽尊贵的丹阳郡主,竟然叫起了“蓉蓉娘”?   “娘,您就知足吧。”江略慢吞吞的道:“这位了不起的小姑娘方才还想叫我谋谋呢。如果她得了逞,现在您就是谋谋娘了。”   “谋谋。”丹阳郡主不由的笑了。   “阿若又闹笑话了吧?”江蕙跟在孩子们后面过来的,慢了几步,没听到阿若的话,不过猜也能猜出来大概情形,“阿若年幼娇痴,出言无状,真是抱歉。”   “没事,不过是孩子话。”丹阳郡主笑道。   阿若嘻嘻笑,很有些不好意思,江蕙轻抚妹妹的头发,微笑道:“只是口头上闹笑话,那还稍微好些。我们原来住在桃园村的时候,有一回她约好了邻居家的几个孩子上山摘果子,临出发的时候她牵着斑斑去了,吓得那几个孩子转身就跑,她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斑斑会爬树,会帮咱们摘果子,它不随便咬人,真的……’可那几个孩子哪里肯听她?拼了命的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累死我了,跑一身汗。”阿若小声嘀咕。   众人都觉好笑。   孩子们又和灰灰玩去了,江蕙知道灰灰凶猛,不放心,就在不远处看着。丹阳郡主问道:“灰灰这样的狼狗好找么?蓉蓉好像也想养一只。”   江蕙微笑,“灰灰原来是只不起眼儿的流浪狗,小小的,脏兮兮的,阿若见到它便吵着要养,也不嫌它脏,硬给抱回家了。养了之后,才发现这是只很出色的狼狗。”   “如此。”丹阳郡主颇觉新鲜。   “蓉蓉还小,若要养狗,或许小哈巴狗合适些。”江蕙提议。   “我也这么想呢。”丹阳郡主笑道。   她还没有决定给江蓉养狗。就算真的养,也会是温顺的小狗,不会是灰灰这样硕大凶猛的。   江蕙回家来的这几天大部分时间在沉睡,和丹阳郡主见过面,却只是客气的问候而已,彼此还很陌生。谈论着江蓉小姑娘养狗还是不养狗、养什么狗比较合适这个问题,两人熟络了不少。   “这几天来找郡主做说客的应该不止一个吧?”江蕙含笑问道。   丹阳郡主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这些事我连老夫人和你三婶婶也没说,你竟猜到了,才思果然敏捷,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   江蕙道:“穆王府的人在途中没有截下我,到江家又白跑一趟,定然觉得丢人,不会对外宣扬。不过,以穆王府的作派习气,很难安安份份等我爹回来,估计会请德高望重之人来说服郡主。”   她还不满十五周岁,年龄尚稚,却身材修长,花貌雪肤,举止娴雅,透出同龄女孩儿中少见的从容和慧黠。   丹阳郡主不由的笑了,看向江蕙的目光中满是欣喜和赞赏,“你真聪明,全猜对了。穆王府确实没有对外宣扬,却有我两位堂叔母先后登门,劝我不要为了一个小女孩儿和穆王府为难,有损皇室体面。这两名说客言词倒也委婉,也不知是永城王请来的,还是项城王请来的。”   江蕙道:“永城王是李颛同母弟,李颛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永城王肯定怀恨在心。为了替他大哥报仇也好,为了向穆王交代也好,不会肯善罢干休的。他若急了,说不定会向齐王府诉苦。”   央丹阳郡主的堂叔母出面,意在说和调解。如果直接去了齐王府,那就是要告状了。永城王如果不是真的急了,不会出此下策。   “向齐王府诉苦也不怕。”丹阳郡主不在意。   她是齐王妃亲生爱女,又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小的,从一生出起便备受宠爱。真有人到齐王、齐王妃面前告状,也奈何不了她。   江峻朗一直惦记着江蕙这个侄女,听说江蕙休养得差不多了,这天晚上陪着江老太爷一起来了春晖堂。江蕙知道祖父祖母、叔叔婶婶都关心自己,便把自己从深州到京城的情形大概说了说,途中是如何戏弄项城王的,也一一讲了。   苏老夫人很是心疼,“我们蕙蕙得多操心多费神啊。”   文氏却喜得搂住了江蕙,“蕙蕙怎地如此聪慧?”   江峻朗拍案叹息,“蕙蕙,你和你爹真是父女,这聪明机灵劲儿是一模一样的啊。”   江老太爷大摇其头,“三郎说的不对,我看蕙蕙比她爹还要强上三分。”   江蕙粲然。   祖父祖母、叔叔婶婶,还和她小时候一样爱夸奖她啊。   江蕙向江老太爷要稻粱园,江老太爷欣然应允,“蕙蕙,你和阿若这几年是住在一个名叫桃园村的小山村里的,是么?阿若还小,确实只有稻粱园才会让她觉得像原来的家。祖父答应你。”   答应过后,江老太爷又想起来一件事,“我很少住在那儿,不过是白天过去种种菜。你和阿若住过去之后,我这习惯也不用改,还是白天过去好了。阿若看到我农夫打扮,应该更有亲切感吧?毕竟她在桃园村也是经常看到田间老农的。”   “爹,您要扮农夫么?那您可要扮得像点儿。”江峻朗乐。   江老太爷顺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什么扮农夫?为父早有归农之意,要做真农夫。”   江老太爷明明没太用力气,江峻朗却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呲牙咧嘴。   大家都被这父子俩逗得笑了。   ---   江蕙既没选蘅芷轩,也没选芙蓉园,而是带着阿若住到了稻粱园。   严氏、吴氏等人莫名其妙,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江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严氏硬着脸皮向苏老夫人探问,吴氏比严氏聪明,悄悄向文氏打听,都想知道蘅芷轩、芙蓉园要如何安排。知道老夫人吩咐两处院子都给江蕙留着,等她哪天喜欢了随时住进去,严氏气炸了肺,吴氏悄悄哭了一场。   江蕙尽量按着故居的格局把稻粱园布置了一番,阿若大为满意。   搬到稻粱园后,江蕙亲自下厨做了阿若喜欢的小米粥、葱油饼、各色小菜,阿若更高兴了,坐在小板凳上,吃得眉花眼笑。   “这里真像咱家。姐姐,家有了,爹和娘也该回来了吧。”阿若兴滴滴的。   江蕙眼神暗了暗。   “姐姐,爹和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若饼也不吃了,眼巴巴的看着江蕙。   江蕙摸摸妹妹的小脑袋,温柔告诉她,“爹和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阿若长大了,他们就回来了。”   “我明天就长大了。”阿若奶声奶气。   “阿若乖。”江蕙温柔摸摸妹妹的头。   阿若问:“我吃了饼就会长大,我长大了爹和娘就回来了,对不对?”   江蕙笑着说“对”,俯下头,亲了亲妹妹嫩嫩滑滑的小脸蛋。   阿若笑咪咪,眼睛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开开心心吃完手里的葱油饼,擦干净手和脸,阿若要出去玩耍,江蕙交代道:“就在院子里玩,不许跑远了,知道么?如果要跑远,一定要告诉姐姐,姐姐陪你一起。”   “知道,知道。”   阿若口中答应着,小小人儿已到了院子里。   “狗,过来!”阿若快活的招呼。   体形硕大、灰扑扑的狼狗愤怒的大声咆哮。   “我叫你狗,你总是不高兴。狼狗也是狗,叫你狗不对么?”阿若也不高兴了,板起小脸。   狼狗还在愤怒的吼叫,阿若不耐烦了,“好了好了,别叫唤了,我叫你灰灰,这总行了吧?”   狼狗终于安静了。   阿若和灰灰在院子里嘻戏,灰灰跑,阿若追,玩得好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江蕙父母分开的原因这几章就会写到了。 现在日更,如果写顺了,应该会双更。 勤劳的小蜜蜂啊,撒花撒花。 ☆、009   远处的山坡上,两个青年男子躲在一株松树后,向这边张望。   这两个青年男子一个身体瘦弱,俨然是书生模样,另一个却是身长体阔,虎背熊腰,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气势逼人。   “江甲,你务必把那个名叫阿若的小丫头弄到手交给我。”壮汉神情冷酷。   那瘦弱男子便是江峻健和严氏的大儿子江甲了,听了壮汉的话,他心中叫苦,一脸为难,“金五爷,不是我躲懒推拖,这个名叫阿若的小丫头可是不好办啊。她姐姐是江家大姑娘江蕙,你知道吧?江蕙才回安远侯府的时候,天天住在老夫人房里,根本没办法接近,更没办法打阿若的主意……”   “现在她不是搬出来了么?”金五爷沉下脸,不耐烦的打断了江甲。   江甲忙道:“是搬出来了不错,可她搬到稻粱园,一样也是没法!稻粱园是我家老太爷修心养性之地,我家老太爷的脾气你也知道,就爱附庸风雅,故弄玄虚,稻粱园的房子是按什么五行八卦之术建的,很是古怪,平常人进去了会绕得晕头转向,想要半夜偷袭什么的,根本别想……”   金五爷见江甲说得云天雾地,没句实在话,更是不满,眼神锋利如刀在江甲脸上扫过,江甲打了个啰嗦,接下来的话竟然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没说半夜偷袭。”金五爷还要指望江甲这个笨蛋做内应,也不愿把他吓得狠了,尽量和缓了语气,“有你在,白天做事就行了。这个小丫头不是要蹓狗么?蹓狗途中绑了她,无声无息,不会惊动人。”   “她那条狗可厉害了。”江甲眼神躲闪。   金五爷见江甲一再推拖,冷笑一声,斜睇江甲,神情不善,“江大少爷,我若是把你欠下大笔赌债的事抖落出来,你爹你娘饶得了你么?江老太爷饶得了你么?会不会揭下你一层皮?”   江甲脸刷的一下子白了,嘴唇发颤,努力挤出丝笑意,“别别别,千万别,有话好好话,有话好好说。”   金五爷面沉似水,也不废话,伸手指指远处的阿若。   江甲哭丧着脸,“五爷你这是难为我了。我在外面偷偷赌博的事被揭穿了,是个死;把江蕙的妹妹偷走,惹恼了江蕙,也没有好下场。阿若这个小丫头我是真的不敢动啊,江蕙拿她当宝,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江蕙哪能饶得过我?”   “出息,连个丫头都怕!”金五爷不屑的呸了一声。   “江家从老太爷老夫人,到丹阳郡主,到三爷三太太,都是护着她的。我哪敢招惹她这样的大小姐?”江甲神情谄媚,语气中却满是无奈。   金五爷笑着拍拍他的肩,“江大少爷,你想多了。穆王府要捉阿若这个小丫头,不是想把她怎么样,只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觉得没面子而已。等你把阿若献过去,穆王府的颜面保住了,穆王爷不着恼,这件事也就算了结了。阿若这个小姑娘会毫发无伤的送回来,江蕙不会和你翻脸。”   “真的?”江甲半信半疑。   “真的。”金五爷语气笃定。   江甲虽是再三挣扎,但他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终究还是迫不过威逼利诱,点了头,“我,我听五爷的。”   金五爷略带鄙夷的扫了江甲一眼,脸上露出得意又狰狞的笑容。   永城王做梦都想要捉拿的人,他就要弄到手了。立了这个大功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江甲虽然答应了替金五爷办这件事,但胆子实在太小了,前怕狼后怕虎,“阿若要么跟着她姐姐江蕙,要么就带着她那只大狼狗,很难接近……”   金五爷微微一笑,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得意和自负,“今天丹阳郡主有贵客,会把江蕙叫过去拜见。那个名叫阿若的小丫头身份尴尬,去不了。咱们只要设法把那只可恶的狼狗毒-死,一个才五岁的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毒-死?”江甲吃了一惊。   金五爷对江甲这个没见过世面没一点出息的笨蛋蠢货实在是看不起,眼神中闪过嫌恶之色,阴冷的道:“对,毒=死。狗再凶狠也不足为虑,一块有毒的肉,就能送它上西天。”   “如此。”江甲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   江蕙要见贵客,灰灰又会被毒-死,要捉阿若,好像真的不费事……   ---   丹阳郡主的姐姐乐亭郡主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保养得极好,肌肤滑腻,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连皱纹也没有。   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是同母姐妹,年龄又差着十几岁,乐亭郡主长姐如母,对丹阳郡主极是宠爱,姐妹二人见了面,笑着说了些家常,其乐融融。   乐亭郡主对丹阳郡主使了个眼色,丹阳郡主会意,命傅姆侍女等人暂时退下了。乐亭郡主和妹妹并肩坐了,小声问道:“你家新来的这个大姑娘,是不是性子太野了,不听你的教训?让你犯愁了吧?”   丹阳郡主诧异,“姐姐这话从何说起?”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微笑道:“蕙蕙回府的事我并没有告诉姐姐,姐姐却知道了,应该是李颖或是李颀说的,对不对?”   穆王性情粗暴,就连他的儿子们也是惧怕他的。他既然有命令要捉拿阿若,永城王、项城王便不敢懈怠,一定要想方设法完成使命。这不,主意都打到乐亭郡主身上了。   乐亭郡主笑了笑,不置可否,却柔声劝道:“小妹,你虽成了亲,生了孩子,还是和从前做姑娘时一般的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容易心软。你家这位大姑娘不简单啊,没事的时候装清高,离安远侯府远远的,一旦出了事,她便马不停蹄,带着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回来了。她这一回来,给你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她是峻熙的亲生女儿,出了事自然要回家向父亲求救。不回家,她还能去哪里?”丹阳郡主自然而然的道。   乐亭郡主心疼妹妹,一脸的情真意切,“你好心好意为她着想,她为你着想了么?你是皇室郡主,她却带着个凶手的女儿、一个穆王府上天入地都要捉拿的小女孩儿回家了,她这不是把你架到火上烤么?”   “没那么严重,姐姐。”丹阳郡主笑着摇头,“谈不上什么架到火上烤,我也就是暂时挡了挡,让李颖李颀他们等上数日,等峻熙回来了,再做道理。”   “一个小丫头,还是个外姓小丫头,和安远侯府不沾亲不带故的,你又何必因为她和穆王作对。”乐亭郡主不赞成。   丹阳郡主微微一笑,道:“姐姐你知道么?蕙蕙一直是亲手照顾阿若,亲自打发她洗澡、亲自替她梳头穿衣,不肯假手侍女,唯恐阿若不自在了。姐姐,蕙蕙对阿若是这样的在意,那阿若对于安远侯府来说,还是个不沾亲不带故、无关紧要的小丫头么?”   “你就是这么容易心软,江蕙这样便把你感动了么?”乐亭郡主嗔怪。   丹阳郡主柔声道: “蕙蕙对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极是疼爱,她才回来的时候住在春晖堂,阿若年龄小,骑马骑的太久,大腿和小屁股都磨红了,蕙蕙便让阿若趴在她身上睡。她熟睡的时候,有一回我和我婆婆悄悄去看她,我们才轻手轻脚掀开床帘,她便惊醒了,眼睛都没睁开,便一手搂紧阿若,一手去拿放在枕下的尖刀……”   “天呢。”乐亭郡主惊呼。   丹阳郡主握住了乐亭郡主的手,神气诚恳,“蕙蕙回到安远侯府,在老夫人房里住下来了,还是这样,可想而知她在从深州回京城的路上是如何危机四伏、如何殚精竭虑了。蕙蕙那么爱护阿若。姐姐,你对我的爱护之意也是一样的,是么?”   丹阳郡主眼神明净,如流淌在山林间的小溪一般,清澈见底。   乐亭郡主长长一声叹息,“好吧,我本来是来劝说你的,却被你给说服了。”   乐亭郡主是齐王长女,虽不想平白无故和穆王府起了争端,却也不至于怕了谁。她今天特地来了这一趟,倒是担心丹阳郡主因为太过心善会被人利用的原因更多些。丹阳郡主讲了江蕙的事,乐亭郡主颇有几分感动,也就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小妹,这样也好。你替江蕙挡了事,妹夫回来之后必定感念你的温柔得体、心地仁善,以后会对你更好、更一心一意、更体贴入微的。”乐亭郡主很有兴致的替妹妹盘算。   丹阳郡主又是笑,又是摇头。   姐妹二人说了会儿私房话,乐亭郡主笑道:“你家这位大姑娘是在山里长大的,我原本想着她性子一定野,风度涵养不够,没什么好见的。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对她倒起了好奇之心,想要一睹她的风采了。” ☆、010   “蕙蕙生得很美,仪态娴雅,却有股子女孩子身上少见的傲气,姐姐见了一定会喜欢她的。”丹阳郡主笑盈盈的道。   乐亭郡主见妹妹笑容灿烂,既替她高兴,又有些心酸,“唉,小妹对妹夫实在太过痴情,连妹夫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也是真心喜爱啊。”   丹阳郡主命傅姆侍女等人进来,让钟嬷嬷去一趟稻粱园。   钟嬷嬷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侍女进来禀报,“汝南侯夫人登门拜访。”   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不由的相互看了一眼。   穆王现在的王妃姓陈,是太常寺卿陈大人之女,原配王妃姓赵,出自汝南侯府。这位不速之客汝南侯夫人,便是穆王元妃赵氏的嫂嫂了。赵妃育有世子李颛、永城王李颖,不幸因病去世,之后穆王续娶陈妃,陈妃生下项城王李颀。汝南侯府平时和丹阳郡主、安远侯府来往并不多,现在这个时候汝南侯夫人不请自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替永城王做说客的。   “阿若这个小姑娘,真有这般重要么。”丹阳郡主纳闷,“按永城王李颖的说法,凶手本人已经伏法,这难道还不够?一个年方五岁的小姑娘,她招谁惹谁了,怎么就不能放过她呢?穆王府就非抓她不可?”   “为了面子吧。”乐亭郡主淡笑。   穆王府最初根本没把江蕙、阿若当回事,以为不过是一个大村姑、一个小村姑而已,手到擒来。谁知江蕙带着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从穆王府的天罗地网中逃出,穆王府连个小姑娘也抓不住,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了。   “面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那可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丹阳郡主不以为然。   “小妹,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心地良善呢。”乐亭郡主不由的笑了。   丹阳郡主命人请汝南侯夫人进来。   汝南侯夫人都没有提前送个贴子,便冒冒失失的登门了,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丹阳郡主心中不喜。不过,汝南侯府是穆王元妃的娘家,穆王是丹阳郡主、乐亭郡主的堂兄,两家也算姻亲,不便将人拒之门外。   汝南侯夫人姓秦,四十多岁的年纪,身体略有些发福,眼神却依旧精明,堆着一脸笑,语气十分亲热,好像她跟丹阳郡主、乐亭郡主很熟络似的。   “我今天冒昧来访,是替永城王殿下陪不是的。永城王殿下年轻,血气方刚,在您这位姑母面前出言无状,他自己事后也后悔得不行了呢。”汝南侯夫人笑呵呵的说道。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永城王的舅母,我们是永城王的姑母,你做舅母的替他向我们陪不是,显着你和永城王更亲近,是不是?”乐亭郡主似笑非笑,话里有话。   “郡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汝南侯夫人吓了一跳,忙陪笑辩解。   正说着话,钟嬷嬷回来了,向丹阳郡主复命,“大姑娘稍后就到。”   汝南侯夫人似是有些吃惊,一抹狂喜之色,从她眼中一闪而过。   丹阳郡主心中警觉,含笑问道:“除了替永城王陪不是,不知夫人还有何见教?”   你的来意赶紧说说吧,怎么听到大姑娘要来,你高兴成这样。   汝南侯夫人眼底的喜气掩都掩不住,笑道:“哪里哪里,彼此姻亲,原该常常走动才是。除了替永城王殿下陪不是,我还想和郡主多亲近亲近。”   这位汝南侯夫人一直是脸上堆笑的,但她这时候的笑容和才进来时的笑容不同,是发自内心的,也是得意洋洋的。   丹阳郡主越想越不对劲,叫过钟嬷嬷小声交代了几句话。钟嬷嬷会意,忙抽身出来到了外面。江蕙一袭绿衣,冉冉而来,钟嬷嬷迎上去,小声说了几声话,江蕙脸色微变,向钟嬷嬷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一个小女孩儿带着只大狼狗在林间小道上闲逛,小女孩儿笑嘻嘻的,大狼狗时不时仰天咆哮。   “灰灰,别瞎叫。”阿若道。   灰灰叫的更凶了。   阿若小大人般的叹气,“你是想念山林了,想要打猎了,对不对?可是姐姐说了,这阵子咱们不能出府,灰灰,暂且忍忍吧,行不?”   “想念山林,打猎。”一个青衣侍女鬼鬼崇崇躲在一边,偷听到阿若的话,心中一动。   这青衣侍女悄悄溜走,把偷听到的话、偷看到的情形向江甲一五一十回禀了。金五大喜,赏了那青衣侍女一块碎银,侍女大喜,再三道谢,喜眉笑眼的去了。   金五命人取了只兔子过来,让江甲带路,到了阿若蹓狗的地方。到了之后,金五取出一小包毒-药喂到兔子口中,然后把兔子放了,兔子箭一般的蹿了出去。   “有兔子,有兔子!”阿若欢呼。   灰灰咆哮着冲过去,一口将兔子叼在口中。   这只中了毒的兔子实在痛苦,乱挠乱刨,灰灰一口咬断了兔子的脖子。   金五看到血,哈哈一笑,不再躲着了,站起身来,志得意满。   他用的毒很厉害,灰灰喝了兔子的血,就要倒下了。   果然,不久之后,灰灰便痛苦的倒在了地上。阿若扑过去抱住灰灰,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灰灰,你中毒了,你别乱动,先泡水里。”用力把灰灰按到路边的浅水坑里,“你喝水,多喝水。”见路边生着几株冷水花,知道是能解毒的,忙揪了下来,抛到水中。   “那只可恶的狗总算倒下了,抓孩子!”金五目露凶光向前冲,江甲啰嗦了下,战战兢兢的跟在身后。   “抓着了,穆王府要的人我就要抓着了!”金五狂喜。   江甲想着自己欠下的赌债,拉了拉金五,“五爷,让我来。”奋勇争先跑到了前头,一把抓住阿若,“跟我走吧!”阿若想也不想,低头恶狠狠在江甲手上咬了一口,江甲一声惨叫,放开阿若。   阿若身手敏捷的上了树。   “他娘的,这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猴子?”金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爬树速度,又惊又气,目瞪口呆。   “你下来,快下来!”江甲连个小姑娘也抓不住,面目无光,气急败坏的仰起脸乱嚷乱叫。   阿若从随身挎着的小包里取出弹弓和石子,大喝一声:“着!”一粒石子打到江甲眼睛上,江甲伸手捂住眼睛,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一个小孩子射粒石子,能有多疼?”金五看不得江甲这没出息的样子,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闭上你的臭嘴,再乱叫老子杀了你!”   江甲捂着眼睛在地上滚来滚去,泪流不止。   金五狞笑一声,自背后取出精钢制成的弩机,搭上利箭,“小丫头,你识相的话就乖乖下来,不然爷爷弩-箭一出,便射死了你!”   阿若稳稳的站在树干上,手持弹弓,咪起眼睛,说起话来还是一团孩气,“我能射石子儿!咱俩比赛,看谁先射中谁!”   “你个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谁跟你比赛!”金五气极怒极,破口大骂,“永城王要的是活人,否则以爷爷的脾气,一箭先把你这可恶的小丫头射死!”   “有本事你射啊。”阿若一则站在树上,离金五远,二则不知道弩-箭的威力,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很危险了,奶声奶气的向金五挑衅。   江蕙向这边飞奔过来,远远的听到妹妹的声音,还有哭喊声、威胁声,心急如焚。   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汝南侯夫人等都被惊动了,丹阳郡主当机立断,命令侍女立即吩咐下去,调集府里最精干的侍卫。   江蕙赶到的时候,金五正怒骂一声,准备上树,“不信抓不着你这个黄毛小丫头!”   金五离得近了,阿若眼疾手快,“着!”一粒石子冲着金五面门飞过来。   虽然是小孩子打的,没什么力道,但打到金五脸上,还是疼得他呲牙咧嘴。金五恼怒,凶性大发,冲树上的阿若举起弩机,喝道:“老子一箭射中你胳膊,再一箭射中你的腿,看你下来不下来!”   “我一石子儿打你脸,一石子儿打你眼,看你哭不哭!”阿若冲他扮了个鬼脸。   金五眼神冷酷,弩机瞄准了阿若。   要活的,可以啊,射不着要害这孩子就死不了,一样可以交差!   “姐姐!”阿若站的高看的远,瞧见江蕙的身影,喜上眉梢,一声欢呼。   金五一凛,下意识的朝阿若欢呼的方向望过去,见一名身穿淡绿罗衫的少女越来越近,脑子嗡的一声,厉声喝道:“不许过来!你再过来,我一箭射死这个小丫头!”   金五没见过江蕙,但是听说过江蕙的大名,也听说过江蕙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他知道,江蕙不是一个普普通通、柔弱好欺的闺中弱女,必须严加防范。   丹阳郡主等人也跟过来了,看到阿若在树上,金五面相凶狠,持弩欲射,都变了脸色。   “蕙蕙,太危险了,不要过去!”丹阳郡主失声叫道。   “对,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金五神情狰狞,大滴大滴的汗珠不停从脸上滚落。   “没事的,你仔细看看,我手无寸铁啊。”江蕙声音温柔得像春日暖阳下的湖水,张开双臂,向对面示意,“我什么也没带,只有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你害怕什么呢?”   她生的很美,一张尚带稚气的面庞晶莹剔透,眼波盈盈,俏丽动人,看上去真的没有一点攻击性。   她身上的罗衫是淡绿色的,既像才长出来的嫩树芽,又像才破土而出的小草,清新自然,赏心悦目。   她身材窈窕,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更显得纤腰一束,不盈一握。   “是啊,我害怕什么呢?”金五方才紧张得要命,这时却渐渐有些放松了。   这样的一位姑娘,她就算过来了,又能做什么呢?她生的这么美丽,声音这么温柔,腰这么细,好像一把就能拧断似的……   江蕙离金五越来越近,丹阳郡主的侍卫也奉命疾奔而至,从左右、背后慢慢包围过来。   阿若还在树上,金五持着弩-箭欲射,侍卫们一时之间不敢过于靠近。   丹阳郡主等人凝神看着这一幕,心里怦怦直跳。   江蕙快到金五身边了,神色异常柔和,“来,把你的弩-箭对准我。安远侯府顾忌的是我,不是我妹妹,你拿弩-箭对准我,拿我当人质,岂不是更安全么?”   金五看到一位美丽纤细的妙龄少女就要到他身畔了,心中狂跳,手心出汗,“好,对准你!”咬咬牙狠狠心,弩-箭不再朝上对准阿若,转而瞄向江蕙。   一张如花面庞就在眼前,金五正要冲上一步抓了江蕙,江蕙却伸出右手到了腰间,一抖一带,那条白色的腰带化为利刃,向金五手腕疾刺。   原来她那条白色的腰带,竟然是一柄软剑。   金五做梦也想不江蕙手中会多出一柄利器,大惊失色,怒道:“你使诈!你无耻!”手腕被江蕙刺中,手中的弩-箭拿不住,落到了地上。   江蕙目光一冷,呸了一声,“你一个不择手段对小孩子下狠手的人,竟然有脸嫌弃别人使诈!你还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   金五手中没有了弩-箭,侍卫不再有顾虑,一拥而上,帮着江蕙将金五拿住了。   江蕙接下阿若,阿若抽抽噎噎的,“姐姐,灰灰不能动啦。”江蕙安抚的拍拍妹妹,“姐姐是大夫,阿若忘了么?”阿若破涕为笑,“对啦,娘是大夫,姐姐也是大夫!”这时丹阳郡主等人也过来了,江蕙说了几样草药的名称,丹阳郡主立即差人取来,把灰灰泡到了药水中。   看到被五花大绑的金五,汝南侯夫人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隐隐发紫。   江蕙吩咐侍卫戴上手套,取过那只被毒死的兔子,小心翼翼挤出半碗毒血。   “蕙蕙,你要做什么?”丹阳郡主好奇。   乐亭郡主面带微笑,目光从江蕙脸上扫过。   以前她也听说过所谓的将门虎女,不过,今天才算见着了。   纤腰娉婷,美丽的腰带竟然是软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的软剑……   江蕙一笑,斯斯文文的道:“虽然此人不请自至,但上门是客,做主人的,总要请客人喝上一杯,才是道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挤出来的是毒血,江蕙却说要请客人喝上一杯,看来是要喂金五喝毒血了。   果然,侍卫拿着碗向金五走过去。金五恐怖大叫,拼命想要挣扎,“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侍卫哪里肯听他的?捏住鼻子,硬灌了下去。   灌过毒血,金五的嘴巴便被抹布塞住了,不许他大喊大叫。   江蕙目无表情凝视着金五,缓缓的道:“这位客人的脸色不大好,好像应该送他回家歇着去。他不请自来,也不知是谁家的人,还是仔仔细细消消停停的问清楚再说,千万不能弄错了。他在江家做的事尴尬,若是送错了人家,岂不是胡乱得罪人么?”   金五被侍卫紧紧的按着,眼神疯狂,濒临绝望。   他被喂了毒血,如果快些送走,或许还有救。但江蕙偏偏咐咐要仔细的问、消停的问,问清楚他是谁的人,千万不能弄错了。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等安远侯府的人什么都问清楚之后,他恐怕已经浑身冰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有双更,但这章很肥啊,撒花撒花。 ☆、011   “江大姑娘可真能干,这才回到安远侯府几天,便能随意指挥起府里的侍卫,随意决定府里的大事。两位郡主都在场,却根本不用郡主操心。”汝南侯夫人皮笑肉不笑。   汝南侯夫人这话明显是在挑拨了,指责江蕙过于专断,明明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都在,但江蕙并不请示谁,身为小辈,却自作主张。   “我就喜欢蕙蕙这样不用我操心的孩子,有主见的孩子。”丹阳郡主笑吟吟,满面春风。   汝南侯夫人脸上那本来就不自然的笑容更是僵住了,很是难堪。   乐亭郡主其实也觉得江蕙擅自做主,对丹阳郡主不够尊重,但汝南侯夫人来者不善,她更不能让汝南侯夫人如了意,而且她这位做姐姐的,当着众人的面是不会和丹阳郡主唱反调驳斥自己妹妹的,便也微笑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原该有些脾气有些傲气才是。若过于软弱,遇到事便没主意,事事仰赖长辈,倒显得小家子气没出息了,夫人说对么?”   “对,对。”汝南作夫人嘴里发苦,强颜欢笑。   江甲眼睛很疼,方才一直倒在地上撒赖,这会儿却知道事情不妙,不敢发出声响,悄悄往路边爬。   “甲大爷怎么办?”早有侍卫看到他了,请示道。   江蕙面色鄙夷,淡淡的道:“原来这位客人并非不请自来,而是安远侯府有内应招待他么?很好,把这位甲大爷一起请过去吧,让他说说,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头,他又是如何招待这位客人的。江家好客,若有疏漏之处,要及时弥补。”   “我的儿啊,我的娇儿啊。”不知是谁给严氏送了口信儿,严氏扶着两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从对面山坡上跑下来,大老远的便开始哭嚎,“我的儿啊,我的娇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是谁故意要整治你啊……”   她嗓门儿响亮,既像喊,又似乎很有腔调,像在唱,听起来可真是聒噪。   阿若蹲在水缸边,眼巴巴的瞅着灰灰,就盼着灰灰赶紧好起来、站起来。听到严氏的哭闹,阿若皱起小眉头,一脸嫌弃,“灰灰还在养病呀,这样会吵到它的!”   严氏哭哭闹闹的到了近前,见江甲神情委顿,一直捂着眼睛不放,不知以为江甲是受了多重的伤呢,更是哭天抢地、喊冤叫屈,“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你打伤了啊,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啊……”   汝南侯夫人本来是看不起严氏这种泼妇的,这时看着严氏却颇为顺眼,幸灾乐祸的想道:“这人再无赖也是江蕙的长辈,尊卑有序,江蕙再厉害,又能奈她何?”等着看江蕙的笑话。   “娘,您别哭了。”江甲脸皮再厚也知道丢人,小声的央求。   严氏哪里肯听他的,越哭越大声,“是谁把你打伤的,快告诉我!”   “是我呀。”阿若取出弹弓,得意的给严氏看,“我拿弹弓打的,是不是很准?”   “你个小丫头,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严氏又惊又怒,咬牙切齿。   “这可不怪我。他要抓我,我才打他的。”阿若奶声奶气。   严氏心疼江甲,撸撸袖子打算过来撕打阿若,“好呀,你这个外姓小丫头胆大包天,敢在安远侯府打江家的少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若嘻嘻一笑,抱住了江蕙。   江蕙双手抱臂,凉凉看着严氏,严氏本是惯于撒泼的,但被江蕙这妙龄少女冷冰冰的看着,居然心中生寒,讪讪的停下手,“大丫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小孩子拿弹弓打人呢?你这个妹妹也该好好管管了……”   江蕙凤眼微咪,“吃里扒外、丧尽天良的贼子,才应该好好管管吧。”   “谁吃里扒外了?谁丧尽天良了?”严氏一蹦三尺高。   江蕙不和严氏废话,命令侍卫,“把江甲带回去,和那不知名的客人分开询问。询问清楚之后,如果没有违法行为,各回各家。如果有人违法行凶,该送交官府的,便送交官府。”   “是。”侍卫答应着,要把金五、江甲带走。   严氏惶急失措,口不择言,尖声大叫,“你无法无天了啊,自家一点小事体,你就敢经官动府?我告诉你,我儿子可是严家长房长孙,金贵着呢,你就是个丫头片子赔钱货,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试试?”   严氏的喊叫声实在刺耳难听,在场的众人都被她弄得很难受。   “灰灰还在养病呀,要安静。”阿若委屈的撅起小嘴。   江蕙顺手从路边一株不知名的果树上摘下一颗青色的、圆圆的果子,顺手向严氏掷过去。   她出手极有准头,青圆果正好在严氏张大嘴巴的时候掷入口中,严氏登时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再也发不出尖锐刺耳的喊叫声了。   这个世界安静了。   严氏的两个丫头本能的想要过去服侍严氏,想要替严氏取下手中的青果,江蕙一道目光扫过来,两个丫头打了个寒噤,同时低下了头。   “平时只听说侯爷身上有煞气,可我们这身份也到不了侯爷跟前,不知道这煞气到底是什么。今天见了大姑娘,才知道这传闻中的煞气是真有的,大姑娘眼神中就有……”两个丫头啰啰嗦嗦的,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   江蕙命人把金五、江甲带了下去,之后才命侍女将严氏口中的青果取出来,“怎么吃起这果来了?这青果还没熟,味道是涩的,吃不得。”   严氏又气又急,又怒又怕,声音发颤,“我,我要去告诉老太爷,让他老人家替我和我儿子做主……”   “你只管去。”江蕙面罩寒霜,声音更是清冷如冰,“我祖父若是骂我一句,或是说我一句重话,我立刻带阿若离开安远侯府,这辈子再也不回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严氏呆若木鸡,威胁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丹阳郡主略一思忖,叫过心腹侍女,小声交代了几句话,侍女会意,“是,奴婢这便去禀告老太爷。”曲膝行礼,快步去了。   “你家这个大姑娘,脾气是不是太大了点儿?”乐亭郡主还没见过江蕙这种性子的侯府千金呢,颇有几分稀奇,“祖父若是说她句重话,她就一辈子不回家了?”   丹阳郡主冲乐亭郡主使了个眼色,乐亭郡主摇摇头,不再问了。   呆呆傻傻的严氏被侍女扶下去了。   汝南侯夫人也看得目旌神摇,暗暗称奇,她毕竟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的,现在不光目的没有达到,还折损了人手,折了面子,心里没好气,微笑说道:“江大姑娘可真是不好惹。对客人是那样,对本家的伯母又是这样……”   她话音未落,江蕙蓦然回头,死死盯住了她。   汝南侯夫人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名门贵妇,算得上见多识广,被江蕙这么看着,居然也是心跳加快,慌了神。   “江大姑娘,怎么了?”汝南侯夫人笑得极是勉强。   江蕙一字一字,缓缓的道:“我这个人确实不好惹,因为我得道多助,连上天都是要帮我的。夫人听说过么?一个恶人曾经当着我的面叫嚣要残忍的法子对付我妹妹,我愤怒之极,骂那恶人,‘你这种混账王八蛋没有人性,必遭天遣!’后来,那恶人果然遭了天遣,死得很惨。”   “你……”汝南侯夫脸色煞白。   丹阳郡主和乐亭郡主也为之动容。   这不就是穆王府那个万鹗么?一行十三人,命丧苍岩山。   --   乐亭郡主才回到她的郡主府,项城王李颀就到了。   乐亭郡主仪态优雅走在由青石铺就的洁净道路上,项城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颀儿,你可真心急啊。”乐亭郡主含笑道。   “姑母,不是侄儿心急,实在是……侄儿飞鸽传书向我父王报信,我父王知道之后,气得都吐血了。侄儿也不想惊动姑母的,可只有您面子够大,能替侄儿向丹阳姑母求求情……”项城王低声下气。   乐亭郡主不由的叹息,“唉,你父王这个急性子啊,真让人拿他没办法。”   项城王惴惴不安的问道:“丹阳姑母怎么说?”   乐亭郡主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颀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当中,穆王府是不是有理亏之处?”   “姑母何出此言?”项城王吃了一惊。   乐亭郡主淡淡一笑,“江蕙似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颀儿,那位姑娘不是个管前不顾后的性子,虽说不上深谋远虑,也称得上谋定而后动。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项城王苦笑,“姑母,不瞒您说,事发当时我不在深州,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乐亭郡主抬起手,温和的打断了他,“江家那位大姑娘不是个好惹的。颀儿,若穆王府真有把柄在她手里,还是息事宁人、善罢甘休了吧。” ☆、012   项城王不由的苦笑。   他又何尝不想息事宁人、善罢甘休呢?只不过穆王府当家作主的是他那刚愎自用的父王,不是他。   乐亭郡主一笑,轻移莲步向前走,“颀儿,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别的忙我可帮不上。本该留你喝杯茶的,不过,今天汝南侯夫人也去了江家,江家大姑娘来见我和汝南侯夫人的时候,有人蕴意要绑架她的妹妹。幸亏江大姑娘机警,那人没有得逞,被抓起来了。你这做外甥的还是到汝南侯府去一趟吧,你舅母受了惊,应当安慰安慰。”   项城王听的汗都下来了,想要解释,“姑母,我不知道汝南侯夫人也会去江家……”   乐亭郡主脚步不停,笑得意味深长,“放心,我明白。”   项城王再三道歉解释,乐亭郡主一笑而过,项城王心里有事,不再多逗留,告辞离去。   乐亭郡主才进二门,她的女儿章琬琰便活泼的笑着迎过来了,“娘,您今天出门也不带我,和小姨说什么私房话去了啊?”   章琬琰年方二八,颜色娇嫩悦目的鹅黄色云锦衫子映得她肤如凝脂,面如莲萼,俏美可人。乐亭郡主心爱这个女儿,任由她挽了胳臂,微笑道:“带你去做什么?你小姨家里只有你蓉蓉小表妹,她还那么小,你又和她玩不来。”   “谁说我和蓉蓉玩不来了?”章琬琰笑着撒娇不依,“蓉蓉虽然小,可她的童言童语,也另有一番风味呢。”   “行,下回带你一起去,让你听蓉蓉的童言童语。”乐亭郡主嫣然。   母女二人说笑着回到房中,乐亭郡主梳洗过了,另换了家常衣衫,舒舒服服坐下和章琬琰闲话家常。章琬琰问起今天安远侯府之行可有什么见闻,乐亭郡主笑着摇头,“现在若告诉你,等你爹爹回来了,我还要再说一遍。不如等他回来吧。”   乐亭郡主两个儿子章怀瑾、章握瑜都在西山书院读书,平时不回来。每天都在家的除了乐亭郡主、章琬琰母女,就是乐亭郡主的丈夫,时任太常寺少卿的章遒章少卿了。   “好吧,等爹爹回来。”章琬琰欣然同意。   日暮时分,一位身穿大红官服的男子走进庭院。   他年近四十,中等身材,面目俊朗,从容潇洒、不紧不慢。   “爹爹!”章琬琰笑盈盈跑过去,乐亭郡主也起身相迎,章遒一手挽了妻子,一手挽了女儿,乐呵呵的道:“方才有几位仁兄邀我一道去喝酒,让我给推了,就知道你们在家里等我呢。”   “爹爹是知道回家能听到奇闻逸事吧?”章琬琰是乐亭郡主和章遒唯一的女儿 ,在父母面前很受宠,说起话来活泼又随意。   “什么奇闻逸事?”章遒笑着问道。   章琬琰道:“娘今天去安远侯府了。不肯带我一起去,小姨家的所见所闻,总是要讲给我听听的。”   “顽皮丫头。”乐亭郡主嗔怪。   章遒随手抹了一把脸,换了身宽大的道袍,意态悠闲的坐下,“郡主请讲吧,我们父女二人洗耳恭听。”   乐亭郡主便把今天发生的事大体讲了一遍,章遒本是随着歪着的,后来却直起身子,脸上现出诧异之色,章琬琰气得小脸通红,“这幸亏是他们没得逞。要不然,江家说不定以为是娘有意要见江大姑娘,然后有人趁机去抓那位阿若小姑娘。娘差点儿不明不白的做了恶人。”   “你小姨不会误会的。”乐亭郡主和章遒异口同声。   章琬琰到底年轻,虽被父母宽慰着,还是生了许久的闷气。乐亭郡主心疼女儿,跟她说想要鲜花来插瓶,哄章琬琰到花房采花去了。   乐亭郡主冲章遒招招手,章遒挪到乐亭郡主身边坐下,“郡主把琰儿支开,是有话要问我吧?”   “我就是有些纳闷,为什么江家那个大姑娘江蕙会是这个样子。按常理说,穆王是陛下同母弟,穆王世子伤的又重,她现在能保住妹妹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底气敢向穆王府叫板,明目张胆说出万鹗的事?”乐亭郡主很有些疑惑。   章遒摸摸他的小胡子,“这位江大姑娘可能是要为她母亲报仇……”   “为她母亲报仇?”乐亭郡主失声惊呼。   江蕙的母亲就是安远侯江峻熙的原配妻子冯夫人,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没人愿意提起……   章遒把乐亭郡主往他身边拉了拉,小声说道:“永城王和项城王大概是觉得丢人,深州的事他们兄弟两个缄口不言。他俩不说,可他俩带的侍卫有上百个,人多嘴杂,深州的事哪能密不透风?到底还是被有心人探听出来了,我也略有耳闻。郡主,穆王世子李遄是被一个姓杜的男子给刺伤的,那姓杜的男子原本和穆王府没有任何相干,是被穆王府的人从街上抢回府的……”   乐亭郡主听的都呆了。   从街上抢回府,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为什么要抢人,怎么抢的人,详情我倒不知道,不过,和杜某同时被抢进穆王府的还有一名女子……”   “冯兰。”乐亭郡主轻声的道。   想必冯兰另嫁杜某之后,和江蕙、阿若一家四口也是过着平静的日子。但是,有一天他们走在街上,莫名其妙被穆王府的人抓了,一家四口,就这么分开了。   章遒点头,“应该就是江大姑娘的母亲了。郡主,后来被李颛被杜某刺成重伤,杜某带冯夫人逃出穆王府,一个名叫万鹗的人带兵紧追不舍,杜某走投无路,抱起冯夫人跳下悬崖。那悬崖绝壁笔直险峻,不知有几千丈几万丈之深,跳了下去,绝无生理。江大姑娘自乡下家里到了深州,由张将军陪着去了悬崖,痛哭失声,伤心欲绝,那个不长眼的万鹗丝毫没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当回事,当着张将军的面向江大姑娘索要凶手的女儿,要回去剥皮抽筋,替穆王世子出气。江大姑娘就是那时候放的狠话,后来万鹗果然死于非命。”   乐亭郡主心里凉嗖嗖的,低声问道:“杀了万鹗还不算完,难不成她要向整个穆王府复仇?”   章遒道:“不知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乐亭郡主想来想去,忽然很生气,“她和穆王府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不管,可这和小妹有什么相干?她这么做,不是把我家小妹无缘无故卷入到风浪之中了么?”   章遒清了清啜子,“那个,或许她没想给丹阳添麻烦,就是回家找爹的……”   闺女有了难处,回家找爹,这是人之常情啊。   乐亭郡主不悦的瞪了章遒一眼。   章遒道:“瞧瞧,嫁了个有前妻有女儿的人,就是这么多的麻烦。丹阳她自己乐意啊,没办法,她为了妹夫,为了江家,连自身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了。”   乐亭郡主脸色更不好了。   章遒呵呵一笑,“郡主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当年江家卷入废太子谋逆案,全家被关入大牢,就等着被杀头了。是丹阳冒险入宫面圣,替江家辩白,保下了江家几十条人命。饶是这样,妹夫出狱之后也没有许诺丹阳什么,还是要找他的结发妻子,丹阳可是一句话也没说,无怨无悔。”   “毕竟妹夫救小妹在先。”乐亭郡主幽幽的道。   “所以说啊,人家夫妻两个你救我,我救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恩恩爱爱纠缠不清乐在其中,咱们这外人管不了,干脆就别管了。”章遒趁机劝道。   乐亭郡主闷闷的点头。   也对,夫妻二人的事太复杂太微妙了,外人还真是没法插手。   “我就是不服气小妹为个不相干的丫头操心费事,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去的……”乐亭郡主虽决定不管了,还是有些不甘心。   “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丫头,那是妹夫的亲生女儿。”章遒温和的劝说,“有一回喝醉了酒,妹夫曾经跟我说过,狂风暴雨之夜,他狠心绝情把他的发妻、爱女赶出家门。他的发妻身子单薄柔弱,爱女才八岁,满身稚气,母女二人相依相偎,仓惶无助。那个场景,他回想一回,便心碎一回。”   “他还不是为了她们好?把她俩赶出家门,他独自回京赴死。”乐亭郡主道。   “可他的发妻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的爱女也不知道,她俩当时以为是真的被抛弃了。”章遒长长叹气,“妹夫对她俩总是怀着愧疚之心的。冯夫人已经改嫁,这就不说了。那个风雨夜被他硬着心肠逐走的女儿,妹夫一直想要找回来,一直想要补偿。妹夫的这点儿心思连我都知道了,丹阳岂会不知?所以我劝郡主不必替小妹抱不平了,江家这位大姑娘的闲事,她管得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快露面了。 ☆、013   章琬琰折花回来了,乐亭郡主和章遒不再谈论这件事。   “背着我说什么了?”章琬琰问。   “不告诉你,有些事情女孩子知道得越少越好。”章遒笑。   乐亭郡主却道:“为什么不告诉女儿?没什么不能说的啊,太子巡抚江南,体察江南民情,这几天便该回来了。淮王和潞王也会一起。”   章琬琰喜笑盈腮,“淮王表哥和潞王表哥都要回来了,真好。他们下了一次江南,一准儿有许多见闻,到时候我有新鲜故事可以听了。”   乐亭郡主见到宝贝女儿活泼可爱的模样甚是心喜,却故意打趣,“淮王、潞王跟着太子是办正经事去的,你就惦记着听故事趣闻了,也太贪玩了吧。”   章遒娇惯爱女,忙笑道:“要说贪玩,咱们琰儿还比不上潞王殿下呢,对不对?这次巡视江南本来没他的事,他就是嫌在宫里待着太闷了,想到鱼米之乡游玩,才死乞百赖硬跟着太子、淮王一起去的。太子这位堂兄也真是疼他,明知道他只会添乱,不会帮忙,居然也答应带上他了。”   “就是就是,可不止我一个人贪玩。”章琬琰拍手笑。   他们正说着话,侍女进来禀报,说外院师爷有事求见,乐亭郡主知道是和公事有关,便催着章遒出去了。章遒到了外书房,他的幕僚莫师爷拱手施礼,道:“大人,我方才经过朱环街,看到顺天府的吴推官和数名丹阳郡主的侍卫一起往穆王府的方向去了。丹阳郡主的侍卫抬着个担架,上面有个奄奄一息的壮年男子……”   “哦?”章遒挑眉。   真没想到,安远侯府这么快就找上了顺天府的推官,还把那个中毒将死的金五光明正大送往穆王府了。这挑衅可真够直接的啊。   “此事和丹阳郡主有关,和皇室王爷有关,属下既然看到了,不敢不报。”莫师爷恭敬的道。   “莫兄有心了。”章遒笑着道谢。   莫师爷是来报信的,并没有别的事,说完也就告辞退下了。莫师爷才走,章琬琰便从门外笑嘻嘻的溜进来了,“爹爹,我在外头可是全听到了啊,您甭想瞒我,也甭想丢下我。我猜您一定想悄悄去看个热闹,对不对?我也要去。”   章遒不由的一乐。   父女二人一拍即合,章琬琰换上她大哥章怀瑜的旧衣服,扮成一个俊俏少年,跟着章遒一起溜出家门,到穆王府去了。   到了穆王府门前一看,还真是大开眼界。穆王可是皇帝的同母弟,尊贵无比的亲王,平时穆王府的门槛高着呢,寻常官员想进去拜会都不得其门而入,今天却被人欺上门来,抬了个还剩一口气的犯人,当众质问是不是穆王府的。   顺天府的吴推官站在地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正和穆王府的邱长史说着什么。丹阳郡主的侍卫静静站在一边,沉默不语,却自有如山岳般的威力。最引人注目的是侍卫中间一名骑在骏马上的纤弱少年,一袭黑袍,幽暗神秘,头上戴着顶广沿帽,将他的面容遮住了一大半。   “她和你一样,女扮男装。”章遒是微服前来的,不好太往前凑,躲在人群之中,小声告诉章琬琰。   章琬琰用力打量了那纤弱少年几眼,“我知道,她应该便是江大姑娘了。”   吴推官是名三十出头、文士模样的男子,声音甚是清朗动听,“……江甲为还赌债,勾结金五于青天白日偷偷进了安远侯府,意图盗窃。江甲、金五为安远侯府侍卫所擒,金五畏罪想要自杀,趁人不备,服下他随身携带之巨毒-药物。安远侯府便到顺天府报了案。因这江甲也是赌场上认识金五的,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人。下官询问金五,金五人已昏迷,不能答话,只是偶尔低语了几个字,似是‘永城王’,又似是‘穆王’。下官职责所在,例行公事,不得不带着这金五过来,要请问金五此人是否和穆王府有关,是否和永城王殿下有关。还请长史大人明示。“   “盗窃,意图盗窃。”围观的百姓士绅等人频频惊呼。   穆王府的人竟然意图盗窃,竟然被逮了个正着,还被抬到了堂堂亲王府的大门前……   “畏罪自杀。”章遒和章琬琰嘴角抽了抽。   他们从乐亭郡主那儿听到的情形可不是这样……   邱长史年近五旬,体态微胖,这会儿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胖脸红通通的,“吴推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向穆王府质问么?”   “不是质问,是询问。”吴推官彬彬有礼,“下官知道来得冒昧,不过金五确实模模糊糊提到过那几个字,所以还是想长史大人清查王府的兵丁仆从,给下官一个答复。长史大人只需告诉下官这个意图盗窃的男子是不是穆王府的人,这应该不难吧?”   邱长史面红耳赤。   章遒和章琬琰父女俩眼眸带笑,很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怎么不难?江蕙公然找上门来,既是挑衅,又是示威,令人着恼。吴推官中规中矩公事公办发问,这邱长史若承认金五是穆王府的人,穆王府就多了个意图盗窃被抓之后畏罪自杀的无耻之徒。若不承认呢,好像畏缩怕事似的,更是被人耻笑。   当然了,如果穆王府直接将上门挑衅生事的人绑了捆了,随意处置,那才是霸气的做法。可对方有顺天府的官员,更有丹阳郡主的侍卫,还真不是他们想绑就绑、想撵就撵的。不想讲理,也得讲理。   讲道理这回事,好像穆王府并不擅长啊。   这事尴尬了。   --   太子和淮王、潞王一行人进了南城门。   “回家喽!”潞王兴高采烈。   太子年近三十,剑眉凤目,温文尔雅,此时面目间似有疲倦之色,微笑道:“吵着要去江南的是你,急着要回京城的也是你。阿颢,你越大越是善变,性子根本定不下来。”   淮王和太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今年只有十八岁,相貌比太子俊美得多,笑起来的时候明悦灿烂却又温暖和煦, “你啊,一天一个主意,真能折腾人。”   “岂止,阿颢一天至少有十个八个主意吧?”太子揶揄。   他语气中有无奈,有远途归来的疲惫,也有难以言喻的宠溺之意。   潞王笑得有几分无赖,“我一天之中可不止十个八个主意,不过有些念头一闪而过,有些主意我又懒得讲。若是我所有的见解全部说出来,呵呵……”意味深长的一笑,不再往下说了,让太子和淮王自行领会。   “呵呵。”淮王给他一个大白眼。   太子莞尔而笑。   “我的见解,比我的面容更洁白更耀眼;我的想法,比我的身份更高显更贵重……”潞王一手提着马缰绳,一手抚着前胸,似是诗人在对月舒怀。   “我仿佛闻到了梗阳老醯的气息。”淮王俊目含笑。   醯就是醋了,梗阳产醋,天下知名,淮王这是在笑话潞王太酸了。   潞王振振有辞,勇于自夸,“醋能消食,也能美容,可是个好东西。我对月舒怀就能让你闻到醋的气息,我说的该是什么样的金句啊?我太了不起了!”   他一边和淮王拌着嘴,一边满脸期待的看向太子。   太子轻轻咳了一声,“阿颢,你的面容洁白耀眼,你的身份高显贵重,这是没有疑问的。至于你的想法和见解,大哥也很想夸夸的,可实在是……”   淮王不由的粲然。   潞王是皇帝的侄子,太子和淮王的堂弟。七年前他的父王、母妃同时去世,皇帝怜他孤苦,接入宫中抚养,所以他是和淮王等皇子一起长大的,太子也和他熟识,和其他的堂兄弟大不相同。潞王聪明伶俐,顽皮淘气,太子友爱这个堂弟,有时也会故意逗他玩儿,一本正经的开开玩笑。   潞王生着张春花秋月般美好的面庞,好看得过份了。太子和淮王都在笑,他却陶然自得,“大哥前半句明明是在夸我的。我只听前半句,后半句不管,装没听见。”他正高高兴兴的说着话,忽然想起一件事,牵牵马缰绳,往淮王身边靠了靠,脸上带着邀功一般的笑,“哎,五哥,我的想法也很有用的,对不对?你忘了么,在深州的时候咱们……”   淮王含笑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没有半点鼓励。   潞王会意的眨眨眼睛,不再往下说了。   行至集庆坊,宫中差来迎接的近卫过来行礼参见,簇拥着太子、淮王、潞王缓缓前行。一个相貌机灵、十六七岁的少年近卫凑到潞王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潞王眼睛亮了,一拍大腿,“大哥,五哥,听说穆王府有稀奇事,我去看看热闹。你们先回宫吧,不用等我。”不等太子和淮王答应,他已单人独骑,兴致勃勃的冲了出去。   “穆王府有什么稀奇事?”太子惊讶。   淮王略一思索,道:“大哥,我过去看看。”   夜幕降临,太子身上的倦意更浓,温声道:“你过去看看也好,省得阿颢惹事。穆王府是皇叔在京城的府邸,代表的是皇室颜面,在那里胡闹可不行。”   淮王点头,纵马去追潞王。    ☆、014   穆王府中,永城王李颖怒拍桌案,大发脾气,“这个江蕙实在太可恶了,欺人太甚!丹阳姑母也真是的,怎会由着这个乡野丫头瞎折腾!”   邱长史满脸都是为难的神色,陪笑道:“该如何回得顺天府,请殿下明示。”   永城王脸皮抽了一下,烦躁不堪的挥挥手,“什么明示暗示的,说不认识、穆王府没有这个人就对了!”   永城王对金五这种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人深恶痛绝,恨不得金五不是穆王府的人,恨不得穆王府从来没有养过金五这样的酒囊饭袋。   “二哥,请三思。”项城王忙上前劝说,“金五明明就是咱们王府的人,这样混赖,有何益处?况且安远侯府已经找上门来了,又有顺天府的人在,若是矢口否认没有这个人,岂不是认输示弱了么?”   “那你说怎样?难道承认金五那个丢人的东西是咱家的,承认穆王府的人去了安远侯府,意图盗窃?”永城王暴怒大吼。   项城王道:“家大业大,谁家没有个害群之马?府里有贼不可怕,和顺天府一起细细查案就是了。若是不认这个人,才真是丢脸出丑,而且寒了其余仆从的心……”   “就你破道理多!”永城王怒极,额头青筋直跳,“我当着丹阳姑母的面答应了之后再理论这件事,现在金五出现在江家,见了丹阳姑母我有什么话可说?岂不是自己打脸么?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洋洋洒洒侃侃而谈,这件事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软弱无能,没有在路上把那两个村姑截住,穆王府又怎会有今天的窘迫局面!”   项城王虽是做弟弟的,被永城王当面这么不留情面的吼骂,心中也是愤恚,淡淡的道:“是,这件事全怪我。二哥本事大,今天的事便由二哥做主吧,二哥大才,一定能完满解决。”   永城王重重哼了一声,带着邱长史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永城王到了穆王府大门前的时候,淮王也追着潞王过来了。   淮王和潞王本来都是很抢眼的人物,但此时天色昏暗,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盯着王府门前的情形,竟然没人注意到他俩。   永城王面红脖子粗,声音高亢,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你们这是有意污蔑!不知从哪里抬一个烂人过来,便想往毁我穆王府的名声么?”   吴推官恭敬的行礼,“下官职责所在,例行公事,还请永城王殿下海涵。殿下,请问这位到安远侯府意图盗窃、当场被抓、畏罪自杀、名叫金五之人,可是贵府之人?”   “不是!”永城王一声怒喝,如虎啸如狮吼,震天动地。   吴推官惊得后退几步,愤怒的指着担架上面色发黑的金五,“你不是穆王府的人!那你之前喃喃低语‘永城王’‘穆王府’,是何居心?快从实招来!”   金五本来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听了永城王和吴推官的话,眼前一黑,断了气。   侍卫伸出两根手指到金五鼻前,道:“吴大人,犯人已经气绝。”   吴推官顿足叹息,“本官才问过话,这人便畏罪自杀,气绝身亡,真真恼煞人也。”   “呸,你在这儿装什么装。”永城王怒极,狠狠呸了一口。   他恨吴推官,更恨江蕙,对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的江蕙怒目而视,“江姑娘,这样你可满意了?”   “不太满意呢。”江蕙语气中说不尽的遗憾和惋惜,“还是没有找到幕后主使人,某个心怀叵测的恶贼,这回侥幸逃脱了。”   “你……”永城王目眦欲裂。   潞王看得直摇头,“这么一弄,好像穆王府怕事了,认怂了,现放着自己人硬是不敢承认,生生把疑犯给逼死了。唉,连我都知道这样做不妥啊。”   淮王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面沉似水。   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士绅纷纷议论,有说顺天府官员铁面无私的,有说穆王府不仗义的,更有人指着那骑在马背上的神秘黑衣人,“瞧见没有?她虽着男装,其实是安远侯府的大姑娘,就是她和穆王府不对付。”“看不出来啊,这般纤瘦,胆子却大得很。”“不知她生的如何?”“帽沿儿压太低,看不见。不过,看她的行事作为,应该不是位美人。”   淮王默默看了看众人口中的黑衣女子。   纤细窈窕,看身形尚未长开,却轻盈秀妍,风致嫣然,隐隐有了绝世美女的风范。   说她不是位美人,淮王并不同意。   可是,这般娇柔稚弱的外表之下,包裹的是怎样一颗心灵呢?   潞王兴致盎然,“看她的行事作为,不是位美人么?可我瞧着她身材还是极好的。她头上戴的那顶阔沿帽太担误事了,想看看她也看不清……”   吴推官说了一番官话套话,命侍卫抬起金五送回顺天府。围观的人也开始散了。章遒和章琬琰父女也要跟着离开,才走没多远,章琬琰“咦”了一声,满脸惊喜,“爹爹快看,淮王表哥和潞王表哥!”拉着章遒便想过去。   章遒忙拉住她,低声的道:“琰儿,咱们是偷偷来看热闹的。这事儿若是被人知道,多不好意思。”章琬琰吐舌,“可不是么?我看到表哥一高兴,差点儿忘了。”不敢再和淮王、潞王打招呼,低着头,夹在百姓当中,悄悄溜走了。   潞王眼瞅着江蕙由几名侍卫簇拥着过来了,眼珠一转,生出一个主意。   “小兄弟,你这顶帽子不错,借给我看看行么?”和江蕙一行人擦肩而过之时,潞王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口齿伶俐,出手更是奇快,向江蕙的阔沿帽抓去。   丹阳郡主的侍卫大惊,忙出手去拦,却已经晚了一步。   眼见得江蕙的帽子就要被取下,江蕙的真面目即将见着,潞王很有几分沾沾自喜,笑道:“是不是美人,一看便知!”哪知江蕙看着是位纤腰娉婷的弱女子,身手却很好,伸臂猛击,潞王呀了一声,忙收回手,大为惊奇。   “阿颢,别胡闹。”淮王皱眉。   “没胡闹,我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潞王笑道。   江蕙拨马闪在一边,丹阳郡主的侍卫厉声断喝,自前后左右包围了淮王、潞王,“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调戏侯府千金!”   “我这就调戏侯府千金了?”潞王呆了呆,“我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而已。五哥,这下了坏了,江家会不会告到陛下面前啊。”想起安远侯府有可能到皇帝面前告他的黑状,不禁愁眉苦脸。   皇帝疼爱他,那是真的。可他要是调戏了安远侯的爱女,那可不是小事,必受重惩。   “陛下不会让我娶了她吧?我还没有看过她的真面目,不知她是美是丑……”潞王向淮王诉苦。   淮王啼笑皆非,淡声道:“本王是五皇子,有话要问江姑娘。”   侍卫闻言大吃一惊,忙近前仔细看了,见果然是淮王、潞王,忙下马拜见,“天色昏暗,小的们方才没有看到是两位殿下,罪该万死。”   他们是丹阳郡主的侍卫,京中的贵人自是认得的,淮王、潞王更不必说。方才一则是天已黑了,二则事出突然,否认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不知者不罪。”淮王并不追究。   有侍卫飞快跑向江蕙,没多久江蕙也过来了,盈盈下拜,“拜见淮王殿下,拜见潞王殿下。”   她身姿绰约,声音清脆动听,可头上的阔沿帽却还是戴得严严实实,想要一睹芳容,哪里能够。   潞王很有些失望。   淮王道:“江本王数天前曾去过深州一处悬崖,在那里发现了件怪事,要向江姑娘求证。还望姑娘坦诚相告。”   江蕙默默躬了躬腰身。   她腰细如蜂,这一躬身如柳枝儿随春风轻轻摇摆,潞王看得有些着迷。   无论身材还是仪态,眼前这位姑娘都是上上之选,十有八-九是位少见的美女。但总得亲眼看了之后,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帽子,让她摘帽子。”潞王捣捣淮王,小声提醒。   淮王凝视对面的江蕙,并不理会他,“江姑娘,本王到悬崖边仔细察看过地形,之后命人缒长绳下至崖底,在崖底发现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面目已看不清了,服饰俱是穆王府的,乍一看上去,大概都会以为这两人便是被万鹗带兵穷追不舍、因而坠崖丧命的那对苦命夫妻……”   江蕙的面目,淮王、潞王看不清。但凭她的身形、体态也知道,她听了这件事,毫无触动,丝毫不曾伤心。   淮王心中了然,接着说道:“但是,本王命人检视尸体,却在男尸右臂之上发现了鱼鹰刺青。江姑娘饱读诗书,见识广博,想必一定知道,鹗便是鱼鹰。本王猜测悬崖下的这具男尸不姓杜,而是万鹗,江姑娘认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刺青差点写成刺身,囧。 ☆、015   “殿下说的是。”江蕙道。   她语气平静却又恭敬,就好像淮王这位皇子殿下说了句“这朵花很美”“这道菜很好吃”之类的话语,她在跟着附合而已。   潞王诧异之极,往她面前凑了凑,“哎,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么,为什么反应这般平淡?告诉你啊,我们一行人路过深州,是我听说了悬崖边发生的事,想瞧个新鲜,才蹿掇我五哥和我一起悄悄过去的……”   淮王拉了潞王一把,潞王吐舌,“知道知道,我话太多了。我不说了,不说了。”果然闭口不言。   淮王是俊美爽朗的人物,又正值青春年少,本应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这时面对不卑不亢的江蕙,声音却低沉下来,“本王听闻你到悬崖之后,曾痛哭失声,和你同行的张将军暴怒大骂。穆王府的人闻讯匆匆赶过去,见张将军飞脚踢走一块大石,又见你从张将军腰间拨出佩剑,挥剑乱砍,状若疯狂,都以为你是伤心过度了,没人怀疑你挥剑砍去的是什么有用物事。”   “还有这个呢,我怎么没听说?五哥你有好玩的事不告诉我!”潞王叫道。   他本来答应了不说话的,这时却瞪大了眼睛,很是气愤。   淮王眉头微皱,“阿颢,你到前面等我。”受不了这个总打岔的堂弟了。   潞王一脸不乐意,“为什么啊?我不去,我还要听。”   淮王拉过潞王,声音低低的,“你还没有看到她的面容,不知她是美是丑,对不对?如果我撒手不管,江家告状到御前,你不得不娶了她……”   潞王吓了一跳,“别别别,我走,我走。”   他还没见着江蕙的庐山真面目呢,万一真被赖上了,娶了个丑女,到哪儿说理去?   潞王不甘不愿、磨磨蹭蹭的走了。   淮王得了清净,无人打扰,继续说道:“穆王府的人见你伤心欲狂,都感快意,你哭哭啼啼从车上取了数床被褥一一抛下崖去,以作祭奠,他们哈哈大笑,并不在意。你抛下去的被褥之中是否卷有干粮和伤药,他们更是全然想不到。”   “伤药有很多。”江蕙非常斯文,“我和我母亲、继父、妹妹,一家四口过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日子。突然有一天,我母亲和继父外出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连个口信儿也没有捎回来,我难道不会担心么?我知道他们一定出事了,亲手制了许多伤药。”   淮王沉默了片刻。   一家四口过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日子,突然有一天父母消失不见……这件事归根究底,是穆王府无理在先……   淮王语气温和,“你跟张将军进了深州,之后又做了数十道菜肴出城祭奠,并且向崖下抛了许多馒头。你带去的馒头大得出奇,穆王府的人以为是山村里的怪异风俗,引为笑谈。江姑娘,这些馒头馅儿一定是伤药,对么?你不知崖下的人伤情如何,唯恐伤药不够,故此要大量投放,方才放心。”   “除了治伤,人还要吃饭的。”江蕙细声细气。   淮王道:“本王在悬崖边仔细检视,发现有一根异常粗壮的黑藤,根径深埋水中,露出来的部分却已经被人砍掉了。本王推测,张将军一脚踢飞大石,露出一段断裂的黑藤,你之前失声痛哭,因为那么高的悬崖若是跳下去,必死无疑。但见到黑藤的形状,你便知道你继父是援藤而下,尚有生机。你怕穆王府的人看到这段露出地面的黑藤,因而推测出真相,追杀你母亲和继父,便挥剑乱砍,毁掉形迹。后来又向崖下抛投被褥、伤药、食物,让你母亲和继父在崖下不至缺衣少食,缺医少药、冻饿而死。这些都还罢了,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能将你困在崖下的母亲、继父救走,将万鹗和另外一人抛下抵数,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据本王所知,你离开深州不久便将张将军差去护送你的人全部遣回,之后再没有动用过张将军的手下。那么,这般神奇之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蕙道:“卫庶人未废之时,林氏曾于中宫设鸿门宴,单独宴请杭皇后。彼时林氏正位中宫,杭皇后还是慧妃,林氏赐以毒酒,危急关头,是年方九岁的淮王殿下硬拉了陛下赶到,杭皇后才躲过一劫。当时淮王殿下年纪小小,陛下又有大朝会,分身乏术,谁也没有想到陛下竟会被强拉去了中宫。淮王殿下,这般神奇之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废太子曾被封为卫王,谋逆案发之后,被贬为庶人,称为卫庶人。林氏是废太子的母亲、当时的皇后,谋逆案发的当时已经畏罪自尽,但皇帝也没有放过她,在她死后还是废掉了皇后的称号,宫中很少提起她。若是提起来,也只称为“林氏”。当时林氏是皇后,淮王的母亲杭氏只是慧妃,林氏赐以“美酒”,杭妃明知有毒,也不敢明着拒绝,真是左右为难,仓惶无措。幸好有个机灵的儿子,淮王拉着皇帝及时赶到,事情不了了之。   这件事当时是不为人知的。废太子谋逆案发之后,杭妃成了皇后,大皇子被立为储君,淮王做为皇后嫡子、太子亲弟,他的聪慧之事渐渐为人所知,其中就包括江蕙说的这一件。   江蕙提起这件事,一则是明着暗着赞美淮王聪慧过人,二则也是委婉告诉淮王,不管她做了什么,都和当时的淮王一样,只想救自己的亲人罢了。   “江姑娘,你锦心绣口,冰雪聪明,委实了不起。”淮王夸赞。   “哪里,殿下过奖。殿下并非亲眼所见,却凭事后的情形和旁人的转述分析得头头是道,又何尝不是别具慧眼、足智多谋?这才叫了不起。”江蕙道。   江蕙的阔沿帽依旧压得低低的,盖住了她大半张脸。从她对面看过去,只能瞅见她秀气小巧的下巴,和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   “什么人?”侍卫喝道。   两个女子身影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一名女子道:“我主仆二人路过此地,并非有意冒犯,还望海涵。”声音娇柔婉转,如黄莺出谷一般。   另一名女子听声音年纪更小,胆子也不大,有些战战兢兢的,“小姐,咱们就是听说这儿有新鲜事,来看热闹的啊。不会惹出什么祸事吧?”   “不会。”被称为小姐的女子柔声安慰。   侍卫见是两个年轻女子,而且侍女胆小怕事,千金小姐斯文腼腆,便没放在心上,挥手道:“有贵人在此,闲人回避。”   那侍女忿忿的、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小姐轻声呵斥,让她闭嘴,两人相携离开。   走出十几步,小姐忍不住回头遥望,侍女委屈的道:“那不是淮王殿下么?他怎地会和一个女扮男装、奇奇怪怪的姑娘在一起,真不像话。”   侍女这话有些僭越,小姐却已经懒得再呵斥她,眼神迷蒙,低语喃喃,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他听到我的声音,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不记得我,不记得我的声音……”   这么美的人,这么美的声音,连杭皇后都赞不绝口呢,可那又怎样?他不记得了,他竟然不记得了……   有几匹马冲这边过来了,马背上的人持着火把,照明了街道。   小姐和侍女忙闪到一边。   几匹马过去后不久,前方响起一个飞扬爽朗的男子声音,“淮王殿下,家父家母还在府中翘首盼望,下官和舍侄要回家了,改日再向殿下请安,如何?”   “江佥事,江公子,请。”淮王简短的道。   那边是持着火把的,小姐和侍女远远望过去,见江峻朗扶着那个方才和淮王说话的姑娘上了马,侍女不由的呸了一声,“明明是个姑娘,江佥事说什么‘舍侄’,淮王殿下说什么‘江公子’,可真能装。呸,这个江大姑娘要是知道女孩儿家不便随意抛头露面,她倒是安安份份在家里待着啊,跑到淮王殿下面前做什么?”   淮王和潞王也各自上马,潞王着急,“哎,这就谈完了,我还没……”我还没看这位江姑娘到底长啥样呢。   淮王温声道:“江公子,家里祖父祖母在惦记你,赶紧回家吧。为了两位老人家着想,凡事还是谨慎小心为好,你说呢?”   以淮王的立场,自然是不愿看到有人挑衅穆王府的。他这话的意思,是劝江蕙适可而止,不要再有类似今天的行为。   “祖父喜欢我活泼点儿,祖母怕我拘着了。”江蕙嫣然一笑。   谨慎小心,呵呵,前半生的江峻熙不谨慎小心么?但废太子谋逆案把江家牵连进去,他和冯兰的家就毁了。   杜兴利隐居乡间,以打猎务农为生,他不谨慎小心么?但他和冯兰不过上街市为两个女儿置办衣服玩器而已,穆王府悍然出手,他的家也毁了。   谨慎小心,是能保护得了自己呢,还是能保护得了家人?   江蕙能救了母亲和继父的性命,能够千里迢迢把阿若从深州带到京城,凭的可不是谨慎小心,至少不仅仅是谨慎小心。   “就是,孩子淘气点儿好,孩子不就是让大人操心的嘛。”江峻朗笑。   潞王大起知己之感,“江佥事这话说的对,孩子淘气点儿好。唉,江佥事,要是我的伯伯叔叔都能像你这样想,我就有福喽。”   “潞王殿下自然是有福的。”江峻朗捡好听的话说。   “我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叔叔,那我想多淘气,就多淘气。”潞王一脸向往。   江峻朗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告诉你了。蕙蕙,阿若和苗苗、蓉蓉在家里淘气呢,你赶紧回家吧。”   江蕙心中一紧,忙道:“是,赶紧回家!”   叔侄二人和淮王、潞王告辞,侍卫持着火把前后簇拥,疾驰而去。   潞王在背后伸长了脖子张望,“身段儿好声音好会淘气,骑术也很不错,要是脸再长得好看点儿,那就完美了。唉,其实方才咱们不跟江家的侍卫打岔也行,大不了我娶她呗……”   “废话这么多。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你还打算不打算回不回宫了?”淮王蓦然打断了他。   潞王惊觉,“可不是么,都这么晚了。回宫,赶快回宫!”不再唠唠叨叨,和淮王一起策马驰向宫城。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明天争取准时哈。 谢谢大家,明天见。 ☆、016   “蕙蕙,其实阿若在家里没淘气,叔叔方才那么说,就是想让你早点儿回家。”和淮王、潞王分别之后,下一个路口,江峻朗便告诉了江蕙。   江峻朗也不知道淮王、潞王要问江蕙什么,但他凭直觉知道不会是好事,想要江蕙早些脱身,早些回家。   “知道,叔叔全是为了我好。”江蕙语笑盈盈。   江峻朗呵呵笑。   叔侄二人回到安远侯府,江峻朗和江蕙一起去春晖堂,“蕙蕙,你祖父祖母在家里都等急了。小阿若在家里虽没淘气哭闹,不过,她不等你回来,就不肯吃饭,怎么哄也不行。”   “那可不行。阿若这个孩子不经饿。”江蕙加快了脚步。   屋檐下,阿若搬了个小凳子坐着,头趴在栏杆上,眼巴巴瞅着院门,“我等姐姐。”   江苗和江蓉小孩子心性,觉得阿若这个样子好像很好玩,也各自搬了把小凳子过来,手肘支起下巴,“我等姐姐。”   江略比三个小姑娘大上一两岁,自以为懂事多了,坐在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身边,陪祖父祖母说话。   “蕙蕙怎么还不回来啊。”苏老夫人向外张望。   “快了,快了。”江老太爷安慰她。   “祖母放心,快了。”江略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江蕙才进院门,阿若眼尖看到了,叫道:“姐姐!”跳下凳子,张开两只小胳膊,欢呼着冲江蕙跑过去。   “姐姐。”江苗和江蓉也颠儿颠儿的跟在后头。   江蕙看到阿若小小的身影,眼眶已是一热,等到阿若扑入怀中,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江蕙不禁泪光莹然。   “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阿若快活的嘻笑着,容光焕发。   方才她还是无精打采的、茫然无助的,就像地上蔫儿蔫儿的小草一样。见到姐姐,她马上笑了,开心了,像喝饱了水似的,不再萎靡不振,快乐得想唱歌。   “有我们小阿若在,姐姐当然会回来啊。”江蕙亲吻着妹妹的小脸蛋,温柔似水。   可怜的阿若。她一定等姐姐等了很久,心里惊慌害怕,所以才会把姐姐搂得这么紧,好像担心姐姐会一去不回、会抛下她似的。   “姐姐。”江苗和江蓉也跑过来了。   江蕙让阿若倚在她怀里,伸出双臂把江苗和江蓉也揽过来,“苗苗,蓉蓉。”   三个小姑娘靠在一起,嘻嘻笑。   阿若一脸炫耀,“我就说了嘛,我姐姐会回来的。我爹我娘要等我长大了才回,我姐姐不是。”   江苗快活的点头,“嗯,姐姐回来了。”   江蓉犹豫了下,细声细气的道:“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家的呀。”   她年龄最小,最显稚气,丹阳郡主的话却记得很牢。   阿若不服气了,“姐姐从小就是我的,一直就是我的。”   小小年纪,阿若已经会强调了,说到“从小”“一直”,她加重了语气。   江蓉忽闪忽闪大眼睛,有些手足无措,“那,那,要不让姐姐挑吧,看姐姐挑谁做妹妹。”   “对,让姐姐挑。”江苗拍手笑。   江蕙看着三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心里喜欢,挨个亲了亲,“好了好了,阿若,苗苗,蓉蓉,你们三个全是姐姐的好妹妹,姐姐不用挑,三个都要。三位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现在姐姐肚子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好不好?”   “好,吃饭。”阿若、江苗、江蓉举手赞成。   江峻朗笑声爽朗,“苗苗,蓉蓉,阿若,你们三个人只有一个姐姐,好像不够分了啊。”   “够分!”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   大家都笑了。江蕙一手抱起阿若,一手牵着江蓉,江峻朗牵着江苗,说说笑笑往屋里走。   江略也迎出来了,“姐姐,祖父祖母等你一起吃饭呢。”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见到江蕙,很是欢喜。饭菜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侍女摆上饭,大人举箸,小孩儿举匙,一起享用晚餐。   江蕙给江老太爷、苏老夫人盛粥,“祖父,祖母,你们不用等我的啊。”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一起笑道:“我们半下午和几个孩子一起用了小食,并不饿呢。”江蕙把粥碗递到祖父祖母手中,又替他们夹了爱吃的菜到小盘子里。   阿若吃饭最认真,鼓起小脸颊,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江苗和江蓉餐桌上的礼仪都很好,不过到底年龄小,做什么都容易分心,平时还是喜欢吃一会儿玩一会儿的。现在却要和阿若比赛,拿着勺子,一个比一个吃得欢。   吃完饭,江蕙替阿若擦拭着嘴角。阿若乖巧的笑,“姐姐,我要多吃饭,吃了饭就会长大了。”   江蕙动作格外轻柔,“对,阿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玩耍,很快会长大的。”   阿若笑得更为开心,桃花眼弯成了小月牙。   姐姐说过的,爹和娘有要紧事得办,等她长大了,爹和娘就会回来了。   她必须得好好吃饭,快快长大,这样才能见到爹娘啊。   “老太爷,老夫人,西院大爷大太太求见。大太太哭得厉害,说一定要见见两位老人家。”侍女进来禀报。   “我去和大堂哥、大堂嫂说说轻重厉害。”江峻朗不愿意让父母费神,要替二老见见江峻健、严氏夫妻。   “我和叔叔一起去。”江蕙也道。   “不,还是让这夫妻二人进来吧。有些话,我得当面跟他俩说清楚。” 苏老夫人面目慈详可亲,这时嘴角却含着丝讥讽笑意,淡声吩咐。   江老太爷脸红了红,道:“让他们进来吧。”   江老太爷是个好人,是个老好人,好欺负好糊弄的老好人。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江峻健和严氏才会跟着他搬到了安远侯府,在这里白吃白住不说,还经常跟着瞎添乱。可是,不管怎么添乱,也不能生出害人的心思吧,江甲做为江家子弟居然会赌博,而且因为赌输了要害阿若,这件事让江老太爷着急生气,也让他抬不起头。   连个五岁的小孩子也不放过,做的这叫什么事。   江家子弟当中,怎会这样的人?没有丝毫仁爱之心!   “爹,娘,大堂嫂一定是哭哭啼啼的,说不定还有些没用的话,道三不着两……”江峻朗忙道。   江老太爷哈哈一笑,“三郎,你爹好歹也是做过地方官的人,主持过一县、一州的政事,难道连个侄子、侄媳妇也管不住了么?”   “我虽宽和,也不容侄儿、侄媳妇撒泼不讲理。”苏老夫人冷笑。   江峻朗不敢再劝,陪笑道:“是,爹娘说的是。”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肯定是要教训江峻健、严氏,小孩子在一边听着不合适,让江蕙和江略带阿若、江苗、江蓉出去玩耍。江蕙答应,带弟妹到了侧厢,阿若拉拉江苗和江蓉,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也不知在商量什么。过了一会儿,三人同时嘻笑,手拉手攀到长条凳上坐了,向外张望。   江蕙担心她们在长条凳上乱挪乱动,凳子会翻,忙站到她们身后。   江略也跟过来了。   江峻健和严氏在外面伏地大哭,求江老太爷、苏老夫人放过江甲,把江甲从官府救出来,以后他们夫妻二人会好好管教江甲,不会再让江甲做错事。江老太爷不悦,“你们管了他十九年,结果把他管成什么样了?他竟然会赌博,还会因为欠下赌债,便帮着恶人向一个五岁的孩子下手!”   苏老夫人神色冷冷的,“你们连自己都管不好,还指望管好孩子?江甲有今天是咎由自取,你们不必多说了。”   世事就是如此。孩子是应该好好教养照管的,你做父母的若不好好管,有人替你管,像江甲这样的,便应该依照律例服刑,官府替你管。   江峻健和严氏心疼儿子,一直苦苦哀求,江老太爷本是个心软的人,却只是不允,“江甲已触犯刑律,理应送官究办。不要提什么私了不私了的,若这样的事也能私了,还要官府做什么?”   严氏急了。她和江峻健这些年来不是没做过糊涂事,但是从前到江老太爷面前哭一哭求一求,江老太爷就不追究了,这回怎么不行了?   “老太爷,您不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姓小丫头,就不管江家的长房长孙啊。”严氏叫道。   “什么无关紧要的外姓小丫头,阿若是大郎救命恩人的女儿!”江老太爷气得手指微微发颤,怒声呵斥,“你是江家妇,江家的内情你不知道么?大郎当年随韩侯至苗彊平叛,水土不服,瘴气弥漫,差点儿死在那!如果没有阿若的娘,大郎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这件事当年江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妯娌之中你嫁入江家最早,难道你会不知?难道你忘了?”   严氏打了个寒噤。   对,回头想想,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冯兰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却会聘她为长子媳妇,就是因为这个了……   唉,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严氏缩起脖子,战战兢兢。 ☆、017   不光严氏害怕,江峻健脸色也变白了。   他本就体弱干瘦,脸色惨白,更显得可怜巴巴的。   严氏求助的看向江峻健,见他这么可怜,心里却是一喜,暗暗想道:“老太爷就是见不得他的可怜相,才一直帮着我们这一房的。现在他都这样了,说不定老太爷会改主意……”   “我们错了,全错了,有些不该忘的事竟给抛在脑后了……”严氏装出惭愧后悔的样子,涕泣不已。   严氏相信,以江峻健的可怜状,以她的“贤良状”,打动心慈面善的江老太爷是没有问题的。   严氏本来要说“我错了”,为了激起江老太爷的怜悯心,却有意改成“我们错了”,把可怜可惨的江峻健和她拉在了一起。   “大郎这些年来替你们夫妻俩担了多少事,帮了你们这房人多少,你们心里有数。到头来,大郎救命恩人的女儿,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姓小丫头啊。”苏老夫人凉凉的道。   “大郎对你们夫妻二人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他这么对你们,你们又是怎么对他的?”江老太爷痛心疾首。   严氏傻了眼。   她把江峻健和她拉在一起是为了让江老太爷可怜的,不是为了让江峻健和她一起挨训的啊。江峻健在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面前可以窝囊没用,但不能是恶人、坏人,否则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哪里还会愿意照应他?   “不不不,忘恩负义的是我,和我家大爷无关。”严氏慌忙辩解。   “你不必多说。”江老太爷脸色很不好,“你说峻健没有忘恩负义,那他还记得从前的事么?提醒过你么?他若是提醒了你,你和江甲还做出这种事,那你们母子还算人么?还有人性么?”   江老太爷越说越气。他想想江蕙说过的话,想想江蕙有可能因为严氏、江甲这些人的排挤,愤而带着阿若离开安远侯府,永远不再回来,真是又后悔又害怕,对严氏哪里能有好声气。   “我也是一片好心,是为安远侯府着想啊。”严氏一边哭一边狡辩,“大丫头的亲娘另嫁他人,大丫头还把她异父同母妹妹带回咱江家来了,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外人还以为江家的女眷不守妇道不知廉耻呢。我虽读书不多,也知道烈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安远侯府的名声都被大丫头和她亲娘带累了……”   严氏泣不成声,说话都断断续续了,看起来实在是情真意切。她自以为她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毕竟冯夫人已经另嫁了,不管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另外嫁人就是不对,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再嫁他人就是失了贞节。   江峻朗笑道:“大堂嫂,小弟听说你严氏族中再嫁的闺女、媳妇都不少,不知是不是真的?令堂最初嫁的那户人家,好像是姓齐吧?”   严氏面皮成了青紫色。   她在这儿扯什么烈女不事二夫,却不提防江峻朗会在这时候揭她的伤疤。   江老太爷气得直哆嗦,“带累安远侯府的名声,你竟敢这么说我们蕙蕙……”   苏老夫人冷笑,“安远侯府的名声,和你江峻健、严氏有何相干?你们不过是暂时借住在这里,嫌我儿子的侯府名声不好,你们大可以离开!”   “对,大可以离开。”江老太爷怒而拍案。   江峻朗忙道:“大堂哥,大堂嫂,我立即派人替你们收拾收置,明天就能搬家。”   严氏差点儿蹦起来,“谁要搬家,谁要搬家?”   她在安远侯府白吃白住、衣食住行全有人照料,这些好处就不说了。她还能对亲戚朋友吹嘘是侯府的人,高人一等,备感优渥啊。她怎么能搬家呢,一旦搬了家,这些好处就没有了!   江峻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大哭,“叔叔,婶婶,侄儿没用,从小就体弱多病,撑不起一个家,我如果搬出去住肯定过不下日子,求叔叔婶婶别赶我走。叔叔婶婶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只要别赶我走,怎样都行……”   严氏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死也不走,叔叔婶婶除非杀了我,把我的尸首抬出去……”   这夫妻二人的丑态,令得人又是好气,又是着恼,又觉可笑。   “她倒霉了,嘻嘻。”阿若笑出了声。   “你喜欢她倒霉啊?”江苗问。   “你喜欢她倒霉啊?”江蓉也问。   阿若道:“她骂我来着。我不喜欢她。”   阿若记性很好,还记得严氏恶狠狠的骂过人呢,见严氏倒霉,她便笑逐颜开了。   江苗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她好像瞪过我……对了,有一回乳母带我在花园玩儿,遇到她了,她就是瞪过我……”   严氏对江苗确实是有些不满意的,总觉得同样是兄弟寄居安远侯府,丹阳郡主对严氏、江芳母女不理不睬,对文氏、江苗却亲热多了,因而严氏看江苗格外不顺眼。   “她瞪过你啊。”阿若惊呼。   “是啊是啊。”江苗连连点头。   阿若和江苗小手拉起小手,相对嘻笑,“她骂过我,她瞪过你,嘻嘻。”   江蓉赶紧也想了想,“她,她好像也瞪过我……”   其实严氏对江蓉还真不敢得罪,江蓉身边总是跟有丹阳郡主的人,严氏见了江蓉就陪笑脸,哪敢瞪她?可是阿若说被严氏骂过,江苗说被严氏瞪过,江蓉如果不跟着这么说,好像少点儿什么似的……   “她也瞪过你啊。”阿若和江苗一起惊呼。   “是啊是啊。”江蓉本来还有些犹豫,见阿若和江苗一脸惊喜的看着她,赶忙点头。   阿若和江苗一起来拉江蓉的小手,江蓉开心了,眉眼弯弯。   这样才对嘛,大家都被骂过、瞪过,是一伙的!   江蕙一直站在妹妹们身后,见三个小姑娘玩得这么开心,不由的微笑。   左手牵小豹子右手牵大狼狗的阿若,在桃园村一直没小伙伴敢跟她玩耍。现在到了安远侯府,和江苗和江蓉相处如此融洽,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   江峻健和严氏打死也不愿搬走,不过,从顺天府捞出江甲的事,这夫妻二人不敢再提。   金五虽然死了,但江甲和金五合谋进入安远侯府内宅,意图盗窃,江甲的刑狱之灾是免不掉的了。   “也不知甲儿会叛多久?”严氏和江峻健从春晖堂出来,哭哭啼啼,泪流不止。   江峻健哼了一声,“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事你糊涂,甲儿糊涂,可这事怪不得你们,都是被那个金五给害的!”   “对,就是那个金五。”严氏精神一振,“都是他害的!没有人性、丧尽天良的东西!”   夫妻两个一路骂着金五,一路往回走,严氏拍手道:“那个金五死了,可真是活该。他就种人太会害人了,故意引诱甲儿去赌,甲儿赌输了他就故意要胁,结果这个人硬是被大丫头给毒死了,你说是不是大快人心?”   “金五死的好,江蕙也实在该……”江峻健咬牙,“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她是江家姑娘,对她的哥哥可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依我说,刚物易折,暴烈不常,江蕙这个丫头必遭报应。”   “小声点儿。”严氏紧张的四下里看了看。   夜色静谧,四下无人。   夫妻二人本该回房之后再细细商量的,但这个夜太安静了,他们又心急如焚,便在路上小声商量起来,“大丫头让人抬着金五到穆王府大门前,这是明着打穆王府的脸,穆王府能不恼?穆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弟,人家横着呢,能让一个丫头给制住了不成。”   “是这个道理。可大丫头回了安远侯府,丹阳郡主又护着她,穆王本人不在京城,就凭永城王和项城王这两个人,也不敢和丹阳郡主这姑母过不去啊。”   “你懂什么?大丫头能让顺天府的推官抬着金五去向穆王府叫板,穆王府现在整治不了大丫头,也整治不了那个推官?让那个推官倒个大霉,穆王府一样可以立威。”   “那咱们快给穆王府出这个主意啊。这个主意若是被采纳了,咱们也算立了功,说不定穆王府能出面帮着把甲儿保出来!”   “也是啊。”江峻健怦然心动。   这夫妻俩商量好了,回房后江峻健匆匆写了封信,本来想当时便命人送往穆王府的,但一则天太晚了,二则穆王府没有认识的人,没人引荐,只好暂时放好,等明天再作打算。   江峻健、严氏觉得天太晚了,没法出府门,江峻朗、江蕙叔侄却不作此想。哄睡阿若之后,把妹妹拜托给苏老夫人,江蕙换了一身黑衣,和江峻朗一起从西侧角门出来了。   “蕙蕙,这种事让叔叔来做就好了。”江峻朗道。   “叔叔,他们不见到我本人,恐怕是不行。”江蕙笑。   江峻朗无奈,只好陪着江蕙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江蕙在一个门脸普普通通的人家前停下脚步,伸手敲门,从门缝里递了一块铁牌子进去。没多久,门轻轻开了,江蕙和江峻朗闪身进门。   过了一刻钟,江蕙和江峻朗便从里边出来了,一个身形清瘦的青衣人把他们送到门口,“放心吧,你们既然是刑爷的朋友,这个忙敝会非帮不可。我这便亲自去红袖添香。”   红袖添香是位于集庆坊的一个知名风月场所,文人雅士、王公贵族、巨富商贾,客人络绎不绝。这里是真正的销金窟,在这个地方,不知发生过多少风流韵事。   穆王府的侍卫长程伟这天在府里受了气,心里郁闷,他的姘头、红袖添香当红的姑娘百两金陪他喝了不少酒,大醉酩酊,解衣就寝。百两金艳丽的纱裙、程伟的侍卫服散落于地,东一处西一处,凌乱中又透着几分旎旎风情。帐外有人悄悄进来,把程伟的侍卫服饰一一拿了去,销金帐中醉语呢喃,意乱情迷,哪里注意得到?   这天晚上,有一名身着穆王府侍卫服饰、自称程伟的醉汉到了顺天府吴推官门前,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半条街的人都被惊动了。   有人胆小,去叫了巡夜的兵丁。等巡夜的兵丁赶过来,那个自称程伟的人已经踹了吴推官家的门,持着腰刀骂骂咧咧进家了。   可怜吴推官只是个没钱的京官,住的地方又破又小,还是赁的,大门一点儿也不经踹。   兵丁大惊,被左邻右舍催逼着,啰啰嗦嗦进了吴家,“什,什么人?不,不得无故惊扰良民……”   屋里响起一声惨叫。   兵丁差点儿吓尿了。   一个人影从上房跑出来,口中骂骂咧咧,“小子,目中无人,敢和我穆王府过不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兵丁胆小惜命,见那人手中有刀,刀上有血,哪敢上前去拦?眼睁睁看着那人跑出院子,才壮着胆子大叫大喊,“抓贼啊,抓贼啊。”   屋里,吴推官倒在血泊中。   兵丁和邻居战战兢兢推门进来,看到血泊中的吴推官,都吓了个半死。   吴推官面如金纸,苦笑道:“惊扰诸位街坊邻居,实是吴某的罪过,对不住,对不住。”   “吴推官,这是怎么回事?”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询问。   两行热泪从吴推官腮边落下,他伸手抹泪,叹道:“诸位高邻请不要再问,吴某实在不忍心连累大家。唉,权贵不能得罪啊。” ☆、018   “权贵不能得罪?吴推官,你得罪哪位权贵了?”邻居中一位行商的卢先生问道。   他今天出城进货,天黑透了才回到家,对今天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另一个邻居伸胳膊捣捣他,示意他不要再问了。卢先生便知道自己方才问的话不对,赶忙说道:“瞧我,尽问这些不相干的做甚?快快请大夫治伤才要紧。”   “对对对,治伤要紧。”众人跟做梦才醒似的,都是连连点头。   吴推官少气无力,“唉,诸位高邻,我伤得其实不重,自己拿金创药抹上也就是了……”   “自己抹哪行,流了这么多血!”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反对,“必须得叫大夫啊。”议论起哪家的大夫可靠,哪家的大夫善治外伤。   吴推官又被众人劝得好了点儿,听了这话却又哭了,“诸位高邻,莫难为我了。一则我是个穷官,京城的大夫请不起,二则……唉,人家本就是来教训我的,我若这便去请大夫治伤,岂不是显得毫无悔改之心,更让贵人着恼么?”   吴推官是个斯文人,又受了重伤,面如金纸,容颜憔悴,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凄惨,简直是耳不忍闻。   “哪个权贵厉害成这样,上门把人砍了,还不许人治伤?”一个黑脸汉子勃然大怒。   他姓鲁,京城本地人,自幼习武,身体强壮,现在一名武馆做武师。他是个直性子,听吴推官说得这么可怜,登时被激起了侠义之心。   “唉,不提了,不提了。”吴推官闭目摇手,不敢再说。   几位经商的邻居一起商量了下,道:“咱们和吴推官也做了好几年的邻居了,吴推官的为人,咱们都是知道的。他孤身一人在京城,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这些邻居若不照看他,不是个道理。眼下这个事,别的先别说了,治伤救人要紧。吴推官手头紧,咱们把医药之费摊出来便是。”   卢先生率先取出一锭碎银,“对,咱们行商之人,不定哪天便要破注财。治伤救人是善事,吴推官又是斯文人,帮他是应该的。”   几个家里宽裕的商人便把医金凑齐了,央那巡夜的兵丁,“现在已经宵禁了,还请您老人家帮帮忙,带着钱请大夫去。”   兵丁虽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拿着钱请大夫的事他还是能做的,忙接过来,“成成成,你们等着,我立即去请,立即去请。”   兵丁去请大夫,邻居们有的安慰开解吴推官,有的窃窃私语小声议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便有好事之人给解释了,“有个人到安远侯府勾引内贼意图盗窃,被安远侯府抓了个正着,人送到了顺天府。那人自称是穆王府的,顺天府尹不敢惹事,把这棘手的事交给了吴推官。吴推官老实,公事公办,带那人到穆王府当面求证,穆王府恼了,下此毒手。”   这好事之人的解释大概有一半是他听来的,有一半却是他猜测的。譬如说顺天府尹不敢惹事,把这烫手山芋交到吴推官手里,这就完全是他凭空想象的。不过他说的十分肯定,听的人很是信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兄台解惑。”把他的话完全当真了。   “我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哪想得到……”吴推官似是有些糊涂了,喃喃自语。   众人一边安慰着他,一边伸头张望,盼着大夫快点到来。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兵丁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身上背着个药箱,“大夫来了!”   众人忙让出一条路,“大夫快请,吴推官流了很多血,您快给看看。”   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庞消瘦,面色微黄,进来给吴推官看了看,又是皱眉,又是摇头,众人看在眼里,俱是大惊,“难道吴推官伤得很重么?”   大夫长长叹气,“你们运气好,这也就是遇着我了。这样的伤势,若是换个大夫,恐怕伤者小命难保。”   众人越听越害怕。   大夫还带着个学徒一起来的,师徒二人吩咐众人避开之后,开始替吴推官治伤。这大夫也是奇怪,听他的话意,吴推官这伤势极重,危急生命,但他极少动手,倒是学熟迅速替吴推官包扎了伤口,手法娴熟。   包好伤口之后,学徒央邻居帮着把床铺上的被褥等全换了干净的,扶吴推官躺下,喂了他几粒药丸。   “伤者睡下了。他的伤很严重,我明天还要来给他换药。”大夫忙完之后,把兵丁、邻居们叫到房屋的另一侧,细细交代,“晚上要有人守着他,若是发烧了、说糊话了,立即去叫我,片刻不得耽搁。”   邻居之中有两个闲人,当即便自告奋勇要留下守夜,大夫瞅了瞅,见那两人斯斯文文,像是细心之人,极为满意。   “吴推官这伤是能治了,但这砍他的人可是跑了,这怎么办?”鲁武师责问起兵丁。   兵丁哭丧着脸,“那个是……那个是……我可不敢去抓……莫说我了,连我的上司也不一定有胆子去抓……”   “呸,你是怎么当兵的?”鲁武师呸了一声。   “那是穆王府的人,吴推官带着疑犯去向穆王府求证,就被砍了。若是敢到穆王府抓人,岂不是要把小命送了?”有人好言相劝。   鲁武师虽是生气,也知道这人说得有理,咬牙恨道:“这帮皇亲国戚,可真会欺负人!”   “是啊,皇亲国戚就是会欺负人,穆王是陛下的弟弟,谁敢拿他怎样了?”众邻居一起叹息。   大夫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哈哈一笑,“想替伤者出气,办法也不是没有。京城的御史老爷们可厉害着呢,若是被御史老爷们弹劾了,便是皇亲国戚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还有,贼人是在安远侯府犯的事,对不对?那去安远侯府喊冤啊,吴推官为安远侯府的事才被砍的,他们可不能不管。”   “对,是这个道理!”众邻居方才还彷徨无计,这时却群情振奋,觉得吴推官这刀不能白挨。   “还有顺天府呢,顺天府的推官被砍了,府尹总不能不管不问吧?”邻居们的热情一被调动起来,人也变聪明了。   “那人自称程伟,我亲耳听到的!”有人叫道。   “就是,顺天府不能不管。还有兵马司,兵马司巡夜的兵丁可是和咱们一起亲眼看到贼人行凶的,他得上报!”   那胆小的兵丁叹口气,苦哈哈的笑,“好,上报,上报。”   人多力量大,这些邻居们计议定了,有人陪着兵丁,逼着他、看着他向上司报告吴推官被砍一事,有人向顺天府报案,有人到安远侯府喊冤,还有人到邻街两位穷御史的家里诉苦去了。   四管齐下,不信吴推官会白白挨刀。   顺天府的推官在家中被砍,而且是执行公务之后被人恶意报复,这件事顺天府哪能不管?而且程伟在吴推官家行凶之后,有人一路跟踪着他,见他去了红袖添香。连程伟在花街柳巷落脚的地方都知道了,这个人更是非抓不可。   顺天府捕快冲进百两金卧房的时候,程伟正拥着美人酣睡,地上衣物散落,那血迹斑斑的侍卫服格外刺眼。   顺天府的捕快鼻子差点儿气歪了。好嘛,明目张胆砍了顺天府的官员,他还回到姘头身边睡大觉来了!他把顺天府当什么了!   “程伟!”捕快一声怒喝。   程伟被捕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美梦被惊醒,骂骂咧咧,“谁敢惊扰老子!”   “你伤人了,还睡呢!”捕快见他做梦不醒,迎头啐了他一脸。   程伟大怒,“莫说伤人了,便是杀人又如何?老子可是穆王府的人!”   他的咆哮声响彻屋宇,红袖添香的客人不少被他吵醒了多少。这世上爱看热闹的人哪里都有,红袖添香当然也不例外,许多客人、妓者衣衫不整便跑出来了,还有人探出头四处张望,听得瞠目结舌。   捕快是个精明人,见这情形,眼珠一转,故意说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是穆王府的人啊?”   “知道老子的身份了吧,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程伟得意狞笑。   捕快让这程伟嚣张够了,狂话说够了,方才翻转面皮,大怒暴喝:“好极,你是穆王府的人,你杀人都行!你有种,到了公堂之上还这么说话!”   “带走!”捕快挥挥手,兵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去绑程伟。程伟功夫极好,但酒后无力,昨夜又实在累着了,竟然被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兵丁给按住了,先把带血的侍卫服给他穿上,然后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敢绑老子!”程伟挣扎大吼。   “你省省力气吧。”捕快一脸不屑,指指程伟身上的血迹。   程伟顺着捕快的手势看过去,脑子嗡的一声。   直到暗红狰狞的血迹映入眼中,程伟这才清醒了,知道大事不妙。   --   晨曦中的安远侯府花园,又宁静,又美丽。   江蕙拿着个小小的竹篮,去摘茉莉花骨朵。   花骨朵上带着晶莹的露珠,气息格外清新。   阿若带着灰灰来了,灰灰还不大精神,阿若却是大摇大摆的,精神头十足。   “姐姐,你在做什么啊?”阿若快活的问道。   “姐姐在摘花,一会儿给你做茉莉花炒鸡卵。”江蕙微笑,拿篮中的花骨朵给阿若看。   “茉莉花炒鸡卵好吃,我还要吃素饼,吃鸡肉粥。”阿若笑咪咪。   “好啊。”江蕙神情宠溺,摸摸妹妹的小脑袋。   提到鸡肉粥,阿若想起她的黄黄了,不大开心,“黄黄也不知飞到哪了。姐姐,你再给我养只鸡好么,要和黄黄一模一样的。”   “好。”江蕙满口答应。   阿若小孩子心性,马上便高兴了,喜孜孜的问道:“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再养只黄黄么?”   “为什么啊。”江蕙笑。   “我不想吃饭的时候,黄黄可以替我啊。”阿若一脸得意。   以前她便常干这号事,如果不爱吃饭,便招手叫黄黄过来,悄悄把米粒撒在地上,让黄黄替她吃饭。   “阿若乖。”江蕙想起从前的农家庭院,想到故意要跑到院子里吃饭、其实是要悄悄把饭喂给黄黄的妹妹,一阵心酸。   那时阿若有父母宠爱、有姐姐呵护,小日子过得多么温馨啊。   现在阿若只有姐姐了。   阿若仔细看看江蕙,扑到了她怀里,“姐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没有,姐姐没有不开心。”江蕙把小竹篮给妹妹提着,恬淡的微笑,“今天有件高兴的事。”   “什么啊?“阿若好奇。   江蕙亲亲妹妹的小脸蛋,语气异常温柔,“一个恶人得到了惩治。”   程伟活不了了。   万鹗是带兵把冯兰逼入绝境的人,程伟是带兵把冯兰夫妻抓走的人。这些人跟着穆王,多年来做的缺德事数不胜数,早就该死了。 ☆、019   “蕙蕙 ,阿若。” 晨曦中,江峻朗大踏步走来。   他本就生得高大俊朗,清晨的阳光温柔洒在他脸上,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神采飞扬。   “叔叔早。”江蕙问好。   阿若仰起小脸冲江峻朗甜甜笑,“叔叔早。”   江峻朗伸出双臂抱起阿若,乐呵呵的打趣,“阿若,你怎么不叫我苗苗爹了?”最开始阿若是叫他苗苗爹的,这称呼让江峻朗笑了好半天。   “我跟姐姐的。”阿若嘻嘻笑。   她是跟着姐姐的,姐姐叫叔叔,她就跟着叫叔叔呗。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她也叫祖父祖母,江峻朗、文氏她便叫叔叔婶婶,丹阳郡主更好办了,江蕙叫郡主,她也一样。   “小阿若跟姐姐很亲啊。”江峻朗爽快大笑。   阿若认真点头,“嗯,我和姐姐最要好了。姐姐说,我爹我娘要等我长大了才回来,我要一直跟着姐姐的,要做个好妹妹。”   江峻朗脸上的笑容有点不大自然了,悄悄看了江蕙一眼。   江蕙神色如常,并没有伤心难过的样子,江峻朗略微放心了些。   “蕙蕙,这封信是西院让送出去的。”江峻朗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江蕙。   江峻健、严氏一大早便命小厮到穆王府送信,不过小厮是安远侯府的,在这紧要关头,哪敢背着丹阳郡主、江峻朗等人做这种事呢?没敢出府,而是交给了江峻朗。   江蕙拆开信看了,不由的摇头,“这对夫妻的嘴脸也真是够瞧的了。吃我爹的喝我爹的,还敢出卖安远侯府。叔叔,这封信也别让他白写,派个憨憨傻傻的小厮送出去吧。小厮不精明,送错了地方,也是常事。”   江峻朗会意的一笑,“好,送出去,送错地方。”   江峻朗把信接过来收好,也便要走了。   阿若殷勤的道:“叔叔,你有空就来玩啊,让苗苗也来。”   江峻朗乐,“阿若舍不得叔叔走对不对?阿若,叔叔也蛮喜欢你的,要不你给叔叔做义女吧。”   “啥是义女?”阿若不懂。   江峻朗解释给她听,“义女就是干女儿。如果你做了叔叔的义女,便叫我义父或者干爹。”   “这样啊。”阿若明白了。   她盯着江峻朗的面容看了又看,仔仔细细,看得江峻朗莫名其妙,“阿若,你不认得叔叔了么?”   阿若再三打量过江峻朗,最后坚决摇了摇小脑袋,“不要,我爹爹很俊美的。”   “阿若你这是……嫌叔叔丑么?”江峻朗目瞪口呆。   他在京城的王孙公子当中可真算得上是位美男子了,现在居然会因为相貌被嫌弃,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叔叔不丑,就是和我爹爹比差远了。”阿若人小鬼大,大概意识到江峻朗受伤了,安抚的拍了拍他。   江蕙忍笑,伸手接过妹妹,“叔叔今天当值,赶紧出门吧,莫误了时辰。阿若的孩子话,您听听就算了,莫要放在心上。”   阿若向江峻朗挥手道别,笑得格外甜。   江峻朗不由的莞尔。   他和江蕙约定了几件事,也就要走了。已经迈开了步子,忍不住又回过身,摸摸下巴,“蕙蕙,叔叔的相貌难道拿不出手么?”   江蕙忍俊不禁,“叔叔,您和我爹爹一样都是美男子啊。”   江峻朗冲阿若努努嘴,“那阿若怎么会……”   阿若笑嘻嘻的把小脑袋埋在了姐姐怀里,江蕙微笑道:“阿若从小见惯了自己的爹爹,便是这样了。”   “对极,小孩子就是看着自己的父亲最英俊,自己的母亲最美丽。”江峻朗恍然大悟。   江蕙只是笑,却不说话。   送走江峻朗,江蕙带阿若一起回去,给她做了可口美味的早餐。阿若吃的很开心。早饭后,江蕙把阿若送到春晖堂托苏老夫人照看,然后回去换了身深青色短衫,打扮成小厮模样,出去逛了几家店铺。她每家店铺都买了引起物事,银钱是当场付清的,东西并不带走,命店里送到安远侯府西角门,交给严婆子。   中午时分江蕙回来,阿若和江苗、江蓉在院子里玩耍,阿若眼睛最尖,看到江蕙便欢呼着跑过来了。江蕙蹲下身子,一把将妹妹搂在怀里,眼睛潮湿了,“阿若,等你长大了,爹和娘便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告诉过我了。”阿若快活的笑。   江蕙搂紧了妹妹。   她确实一直是这么说的,但直到今天,直到拿到了一封亲笔信,她心中一块大石才最终落了地。冯兰平安无事,他们每一个人都平安无事……   “姐姐,你怎么了?”江蕙一直搂着阿若不放,阿若有些奇怪。   “姐姐,你怎么了?”江苗和江蓉一左一右分别探过了小脑袋。   就在这时,有侍女过来送贴子,“大姑娘,这是张家送来的。”江蕙精神一振,“快拿来给我。”接过贴子看了,脸上绽开一个绝美的笑颜,“阿若,苗苗,蓉蓉,姐姐儿时一位好友回京城了,要来看望姐姐。”   张宽的女儿张欣豫只比江蕙大半岁,小时候两人常在一起玩儿,很要好。张欣豫随她母亲住在京城,这些天出外省亲,今天方才回家。知道江蕙回了安远侯府,张欣豫连一天也等不得,便要登门看望了。   “儿时的好友啊。”三个小姑娘很是好奇。   江蕙告诉阿若,“张家姐姐是张伯伯的女儿,咱们在深州见过张伯伯的,你还记得么?”   阿若扮个鬼脸,“就是要收我做干女儿的那个呗,我才不要。”   江蕙嫣然。   张宽也提过要认阿若做干女儿的,阿若嫌张宽没她爹爹好看,死活不肯。张宽乐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既然不做干女儿,那做儿媳妇好了,张宽的小儿子张慎行今年八岁,和阿若很般配。阿若小大人一般的告诉张宽,“以后再说,看缘份吧。”张宽差点儿没笑岔气。   江蕙也乐得不行了。唉,这是谁教给阿若的,她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净说大人话呢?又好笑,又可爱。   江蕙亲手写了回贴,说自己随时恭侯,让张欣豫不必拘束,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张欣豫还真没客气,下午晌便登门了。   丹阳郡主知道江蕙要招待客人,命人送来了几套新制好的衣裙,和一盒子才打好的首饰,“都是京里时兴的样子,看看喜欢不喜欢。若不喜欢,咱们再制新的。”江蕙道:“样样都是好的。”挑一件如春水碧波般嫩嫩的绿色罗锦大袖衫穿了,配一条白地贡缎长裙,上面绣着深深浅浅黄色的迎春花,秀丽如画,飘逸如诗。   苏老夫人爱惜孙女,取出一对白玉发钗、一对白玉手镯给了江蕙,上好的羊脂玉,晶莹通透,细腻滋润,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就像江蕙无瑕的肤色一样。   江蕙打扮好了之后,苏老夫人越看越满意,阿若、江苗、江蓉惊呼起来,“姐姐可真好看啊。”   小孩子的赞美格外真诚,苏老夫人乐开了花,江蕙也是嫣然。   丹阳郡主看得颇有几分动心,“蕙蕙,齐王府明日的宴会,你真的不去么?你若去了,会很引人注目的。”   丹阳郡主的娘家齐家府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举办赏花会,其实就是亲戚朋友、贵妇千金之间的一次聚会。除了联络感情之外,到了婚龄的少女在这里露面也会增加机会,多少良缘便是在这样的场合缔结成功的。   江蕙到了今年夏天就要过十五岁生日,丹阳郡主觉得,她也应该在众人面前露露脸了。姑娘家养在深闺人不知可不行,再好的人才也会被埋没的。   “我初回京城,不惯应酬,请容我躲个懒。”江蕙客气的道。   江蕙对丹阳郡主并没什么意见,毕竟江峻熙是先和冯兰分开了,之后才遇到丹阳郡主的。可是江蕙这样的身份,到了齐王府会有几分尴尬的。江蕙在血缘上不是齐王的外孙女,她和齐王府亲近不起来。   “也对,你才回来,若是一下子见到许多陌生人,会不习惯。”丹阳郡主见江蕙不愿意去,也不勉强。   --   “蕙蕙!”一个红色的人影走在最前面,还离着大老远,便激动的叫出声来了。   她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如满月,眼睛明亮,红衫红裙,胸前绣着数朵怒放的牡丹花,华贵艳丽,朝气蓬勃。   “欣欣。”江蕙见到儿时好友,心情也是激动,快步迎了上去。   张宽和江峻熙同多年的同仁,江蕙、张欣豫从小一起玩大的,虽然分别多年,再见面依旧和别人不同,异常亲切。   两人执手相握,泪水在眼眶中闪动,又快活又伤感。   “欣欣。”阿若仰起小脸,叫得很甜。   张欣豫闻声看过去,便知道阿若是谁了,又笑又气,“阿若,你姐姐可以叫欣欣,你得叫我姐姐,知道么?”   “欣姐姐。”阿若一脸乖巧。   “欣姐姐。”江苗和江蓉也过来了。   张欣豫和她俩是见过的,笑咪咪夸赞,“这才多久没见面,苗苗和蓉蓉都长得更好看了啊,真是漂亮的小姑娘!”   江苗和江蓉被夸得很高兴,咧开小嘴笑得开心。   张欣豫夸过江苗、江蓉,想起自己没带上阿若,忙道:“阿若,你也很好看的。”   阿若自信满满,“嗯,我知道。我姐姐说了,我是很好看的小姑娘,如果有人说我不漂亮,就是那人没眼光,别理她。”   把张欣豫给乐的,“蕙蕙,你就这么教妹妹的啊。”   江蕙谦虚,“见笑了,见笑了。”   张欣豫身后跟着数名侍女,但有两个姑娘的打扮明显和侍女不同,肤色白的姑娘穿着银红衫子,肤色略黑的姑娘穿紫衫,相貌全是艳丽款的,衣饰讲究。   见张欣豫和江蕙、阿若都挺亲热的,两女不约而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张欣豫和江蕙阔别已久,不知攒了多少话要说,过了许久,才想起替后面的两女介绍,“蕙蕙,这位是我堂姐张欣喜,这位是我堂妹张欣乐,都是我二叔的女儿。”   “幸会,两位张姑娘光临寒舍,不胜荣幸。”江蕙含笑说道。   张宽出自寒门,江蕙知道他老家还有个弟弟,不过江蕙小时候张宽的弟弟、弟弟的女儿并没有跟着张宽一起住,这位张欣喜和张欣乐,是从没见过面的。   不光没有见过面,也没听张欣豫说起过,可能那时候张欣豫自己也跟这堂姐堂妹不熟吧。   江蕙请张氏三姐妹进去,见过苏老夫人、丹阳郡主、文氏等人,略坐了坐,便请张欣豫一起去稻粱园。阿若和江苗、江蓉一起在院子里玩,张欣喜和张欣乐却跟着去了。   到了稻粱园,看到农庄一样的景色,张欣喜和张欣乐姐妹俩很有默契的一起撇了撇嘴。   她俩小时候就是在农庄上度过的,看到这里就觉得村里村气的,寒碜简陋。   “哎,这个江大姑娘,恐怕江家很嫌弃吧?”张欣乐携了张欣喜的手,有意落后几步,小声问道。   “应该是吧。要是得宠的姑娘,不至于住到这儿。”张欣喜前后左右打量过,下了断语。   “依我看也是。这位江大姑娘多少年都不回京城,明摆着就是被江家扔了不要的。现在她回来了,也不招人待见。”张欣乐窃窃私语。   “大姐,三妹,你们在说什么?快点儿跟上来啊。”张欣豫回过头招呼。   张宽只有张欣豫一个女儿,不过既然弟弟一家也住在一起,张欣豫便成了二姑娘,大姑娘是张欣喜,三姑娘是张欣乐。   张欣乐眼珠转了转,拉着张欣喜快走几步,笑着问江蕙,“江大姑娘,齐王府是你外家,明天齐王府的宴会,你肯定会去的吧?”   张欣乐已经觉得江蕙不受重视没前途了,不过,她还要再确定一下,看江蕙在安远侯府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地位。如果不是太受轻视,齐王府的宴会江蕙应该能得到邀请的,毕竟那是丹阳郡主的娘家,是江蕙名义上的外家。   “抱歉,我去不了。”江蕙彬彬有礼。   张欣喜和张欣乐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色。   果然是一个在安远侯府毫无地位的大姑娘啊。   张欣豫却急了,“你不去?蕙蕙,我娘逼着我一定得去呢,你难道不陪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先到这儿 这本书原来是想江蕙穿越,后来觉得不用穿也可以,但是那个穿越的标识忘改,被放到穿越频道了。那就女主娘穿吧,女主娘的经历会是一个传奇。 ☆、020   “伯母居然会逼你?”江蕙很有些稀奇。   张家的事,江蕙是很熟悉的。张宽和夫人杨氏膝下三子一女,儿子张用行、张敏行已经各自娶妻,小儿子张慎行是家里最小的,今年才八岁,女儿只有张欣豫一个,从小便格外得父母宠爱。杨夫人会逼张欣豫参加齐王府的宴会,这事听起来可是不寻常啊。   张欣豫是位性情爽快的姑娘,这时光润带笑的面庞上却现出红晕,神态娇羞,声音也细声细气的,“蕙蕙,你就别多问了。”   “不可告人么?”江蕙打趣。   张欣豫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张欣乐是三姐妹中年龄最小的,倚小卖小,口没遮拦,“二姐不去哪行?明天可是有位世交伯母要见见她呢。”   “三妹你又胡说。”张欣豫脸通红,嗔怪的打了张欣乐一下。   张欣乐和张欣喜一起掩口笑,张欣乐笑的还算畅快,张欣喜却是装出来的样子,那笑意就在脸上浮着,好像伸手一抹,就能抹个干干净净。   江蕙恍然,“原来如此。”   有位世交伯母要见张欣豫,自然是要相亲了。   张欣豫脸通红,把江蕙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是济国公府的三夫人。我爹昔日曾和丁三爷共过事,因此有些交情。”   江蕙似笑非笑,“什么昔年共过事,什么有些交情,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丁三爷和三夫人膝下有位尚未成婚、英俊倜傥的儿子……”   话没说完,张欣豫便挥拳打过来,江蕙笑着接住,小小声的问她,“丁家公子有多出色?”   张欣豫害羞的道:“知道的还不多,不过长得挺好看的。”   江蕙点头,“必须得好看才行。长得好看,才会让人有接下去了解他的欲望,若是相貌丑陋不顺眼,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张欣豫精神一振,“就是这个道理。”   她拉拉江蕙的衣襟,“哎,你和我一起去行不行?我心里直打鼓,你陪着我会好很多。”   江蕙不去齐王府,无非是懒得应酬陌生人。但张欣豫既然开了口,江蕙也便应了下来,“好,我陪你。”叫过侍女吩咐道:“去禀告郡主,说我明天想陪张姑娘一道去齐王府,看看是否方便。”侍女答应着去了。   张欣乐和张欣喜满脸是笑,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位才回乡下回了安远侯府、丝毫不受重视的江大姑娘,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当着客人的面怕丢人,还好意思装模作样让人问丹阳郡主。呵呵,丹阳郡主若能让她去,早就发话了,还能等到今天?   过了一会儿,侍女回来了,曲膝行礼,一脸的笑,“郡主说自然是可以的,稍后便命人送新衣裳新首饰过来。郡主问大姑娘,是想单独坐一辆车呢,还是和郡主、五姑娘同乘?若想单独坐,好提前备车马。”   江蕙略想了想,“我和蓉蓉一起好了。”   江蓉天真无邪,对江蕙这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姐姐说不出的喜爱,总想和江蕙亲近。江蕙也喜欢这个小妹妹,不忍让她失望。   “是,奴婢这便回去禀告郡主。”侍女曲膝。   张欣喜、张欣乐姐妹傻了眼。   敢情这位江大姑娘在丹阳郡主面前还有些体面?这不对啊,不应该啊……   江蕙道:“我和蓉蓉一起。不过,新衣裳新首饰什么的,就不必了。”   江蕙是陪张欣豫见济国公府三夫人的,是陪客,打扮得那么漂亮做什么。   张欣豫忙道:“新衣裳新首饰是必须的,蕙蕙,你好好打扮打扮,我张欣豫天生丽质明艳动人,我可不怕被你比了下去!”   江蕙和张欣豫嘻嘻哈哈开着玩笑,侍女问明江蕙的意思,回丹阳郡主处复命。   张欣喜拉拉张欣乐,“哎,你说说,这会不会是是江大姑娘硬充门面啊?”   “什么意思?”张欣乐不解。   张欣喜朝侍女的背影努努嘴,“没准儿她是让侍女当着咱们的面撒谎呢,丹阳郡主怎么可能对她这么好?好得都不像真的。”   “也对。”张欣乐觉得很有道理,“丹阳郡主是继母,皇室娇女,哪会对个从乡下来的继女好成这样。这是江大姑娘装出来的也说不定。不过,她现在跟咱们装,明天若是去不了齐王府,也不能收场啊。”   张欣喜一笑,“随便找个借口呗。譬如说她忽然不舒服了,生病了,或者马车坏在半路了,或者衣裳被丫头熨坏了,心情不好。”   张欣乐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大姐说的对,明天咱们到时候看呗,她若去不了齐王府,谎言便拆穿了。”   两姐妹内心之中燃烧着一朵一朵的小火焰,等着看江蕙明天能不能如期出现。   -   齐王府后殿位于王府中轴线上,殿门庑覆以青色琉璃瓦,气势雄伟,金碧辉煌,尽显王府气派。   正厅之中,衣香鬓影,珠光宝气,招待的全是女眷。   齐王妃年近六旬,华发已生,脸上却没什么皱纹,含笑的眼神落在丹阳郡主身畔一位身着淡绿罗衫的少女身上。   是江蕙。   江蕙盈盈十五,一袭似春水如碧草的淡绿色宫锦衣衫,映得她身材愈发窈窕,眉目如画,娇美动人。   “这是我大女儿。”有亲友问及江蕙的身份,丹阳郡主笑着介绍。   “我大姐姐。”江蓉坐在齐王妃身边,两只小脚丫荡来荡去,一脸嘻笑,快活极了,“外祖母,这是我大姐姐。”   江蓉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头上梳了小鬏鬏,用明珠绑就,俏皮又可爱,齐王妃见小外孙女爱得格外开怀,微笑摸摸她的小脑袋,神情宠溺。   齐王妃宠爱幼女丹阳郡主,对待江蓉自然也和其余的孙女、外孙女不同,况且江蓉在她的孙女外孙女当中年龄最小,所以格外纵容娇宠。   “蓉蓉喜欢你大姐姐啊?”齐王妃柔声询问。   “喜欢。”江蓉连连点着小脑袋,“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家的呀。我大姐姐长的可好看了,又爱笑,又有本事,我特别喜欢她!”   “你大姐姐有什么本事?”齐王妃递了个佛手给江蓉玩,随口问道。   江蓉拿着佛手转来转去,眼珠也转来转去,“本事,大姐姐有什么本事……”想了半天,年纪小说不上来,嘻的一笑,“反正我大姐姐就是厉害,嘻嘻。”   齐王妃不由的微笑。   丹阳郡主不知跟江蕙说了句什么,江蕙道谢,“多谢郡主。”   “姑母,您方才不是说了,这是您的大女儿么?”丹阳郡主的侄女李锦治一脸疑惑,“那她怎么叫您郡主啊?”   如果是大女儿,难道不是应该叫母亲么。   丹阳郡主也不过是位二十多岁的少妇,听了李锦治这话,神色便有些不大自然了。江蕙从见面开始一直叫她郡主,客客气气的,但并不亲近……   “县主若是见了皇上,应该是称呼为陛下,对么?”江蕙不只人生的美,声音也极为动听,如明珠倾于白玉盘,“但是,陛下依然是您的伯祖父。”   江蕙的意思很明白了,李锦治如果见了皇帝会叫陛下,但皇帝还是她的伯祖父。那么,江蕙称呼丹阳郡主为“郡主”,并不能说明江蕙不承认丹阳郡主是母亲。   “我娘家是称呼母亲、伯母、婶婶为太太,称呼祖母为老太太的。”丹阳郡主的二嫂周氏笑道。   “是啊,各处称呼不同,风俗各异。”不知是谁附合了一句,众人随意说笑几句,把话就这么岔开了。   李锦治有些恼火的横了江蕙一眼。   江蕙皱眉。这李锦治是丹阳郡主异母哥哥的女儿,可能和丹阳郡主不是太亲密,但是也犯不着对江蕙有意见吧?江蕙是给丹阳郡主添了不少事,但齐王妃、丹阳郡主的嫡亲嫂子们都没说什么呢,哪轮得着这个李锦治出头?   江蕙是来陪张欣豫的,不是来和李锦治之类的姑娘斗气的,淡淡一笑,问丹阳郡主,“郡主,不知张家的人到了没有?若已经到了,我想去找欣豫。”   丹阳郡主叫过一名管事婆子问了问,告诉江蕙,“杨夫人和欣豫,还有她两个堂姐妹到了,被请至偏厅待茶,不过她们也可能到花园里赏花作诗去了。我让人陪你一起过去找找。”   江蕙道谢,向齐王妃等人告辞,随着丹阳郡主差给她的侍女相宜一起出了正厅。   “杨夫人和几位夫人太太在偏厅说话,三位张姑娘到花园去了。”有侍女迎上来笑着回报。   相宜便请江蕙去花园,“张姑娘和她的堂姐、堂妹在那里。”   江蕙自无异议。   张欣喜、张欣乐今天打扮得都是富丽华贵,更添了几分鲜艳姿态。她俩在几株名贵山茶前啧啧称赞,“这茶花开的可真好,以前从没见过样的。不愧是亲王府啊,好东西就是多。”   张欣豫却是东张西望 ,“蕙蕙怎么还不来啊?”   “她来得了么?”张欣喜耳朵最尖,张欣豫只是小声嘀咕,她也听见了,不由的撇了撇嘴。   “应该来不了吧,或许临出门时马车坏了呢。”张欣乐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安慰道。   张欣豫气得够呛,“谁告诉你蕙蕙马车坏了?她和郡主一起的!”   “丹阳郡主能让她同乘一辆车就怪了,如果她真能坐上丹阳郡主的车,我就……”张欣喜很是不服气。   “你就怎样?”身后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   张欣喜、张欣乐诧异转过头,只见江蕙亭亭玉立站在一株名贵的茶梅前,雅致的粉色茶梅映着淡绿衣衫、肌肤胜雪的江蕙,玲珑妍秀,人比花娇。   “你,你真的来了……”张欣乐结结巴巴。   “你真的来了。”张欣喜脸上绽开一个虚弱的、无助的、尴尬的笑容。   “蕙蕙你来了。”张欣豫拉起江蕙的手,喜上眉梢。   “我这个人千金一诺,你是知道的。既答应了你,必来。”江蕙笑道。   李锦治和几位年龄相仿的姑娘也来看花。   李锦治是主人,向江蕙、张欣豫等人一一介绍,“这位是仙游公主府的二姑娘,芳名予时;这位是秦国公府的九姑娘,芳名清如;这位是汝南侯府的十一姑娘,芳名揽月;这位是唐学士的独生爱女,芳名玉珂。”最后介绍到一位年方十三四岁的姑娘,“这位是济国公府的十六姑娘,单名一个茵字。”   众人含笑见礼问好,有的亲热些,有的疏远些,倒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过,介绍到丁茵的时候,张欣豫明显有些紧张。   “亲妹妹?”江蕙悄声问。   “嗯,是他的亲妹妹。”张欣豫声如蚊呐。   江蕙不由的多留意了丁茵几眼,见她形容尚带稚气,五官却极为秀美,不由的心中暗乐,“怪不得张欣欣这般在意,看丁茵的模样,便丁家那位公子也是相貌不凡了。”   “这都十六姑娘了,济国公府得有多少人啊?这种大家族的媳妇,很难做的。”江蕙提醒。   “我不怕。”张欣豫声音细小,几不可闻,眼神却是坚定。   江蕙轻轻叹了口气,张欣欣这是铁了心啊。   仙游公主府的二姑娘黄予时一袭蓝衣,衣着清雅,生的却有几分妩媚,说起话来娇滴滴的,更显柔弱,“江大姑娘,你家里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极为同情呢。”   汝南侯府的赵揽月是侯夫人亲女,对侯夫人在江家的遭遇一直耿耿于怀,这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江大姑娘,你的衣着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啊?这也太过华美了。华服美食,于孝道有亏吧?”   林清如、唐玉珂等人不停的向赵揽月使眼色,但赵揽月心中有气,不予理睬,其余的人也是无奈。   丁茵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张欣豫又生气,又紧张,对赵揽月怒目而视。   “别当面揭人伤疤啊。”李锦治和黄予时一左一右拉拉赵揽月。   赵揽月想想她亲娘在江家受的难为,想想她表哥永城王受的难为,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窜,委屈的道:“我又没有说错。江大姑娘的生母坠崖身亡,咱们都知道。生母去世没多久,便华衣美食的享受起来了,孝道何存?”   赵揽月这话一说出来,不光李锦治、黄予时闭嘴,连林清如、唐玉珂等人都觉得无话可说。是啊,冯夫人已经那样了,好像江蕙是不应该身着这样美丽讲究的服饰,这不是孝道…… ☆、021   “蕙蕙, 对不起。”张欣豫大为后悔,“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呢?真对不起你。”   “没事,欣欣你别多想。”江蕙道。   张欣豫方才的注意力全在丁茵身上, 唯恐自己没给丁茵留下好印象, 这时却把丁家抛在脑后,对江蕙满怀愧疚, “我不应该只顾自己,让你陪我来这里的。蕙蕙, 我爹爹的亲笔信语焉不详, 只交代我娘和我若是和你见了面, 千万不要提起冯姨……”   “欣欣,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江蕙柔声道。   张欣豫愈是心里难受。   张宽在信里交代了不许她提冯兰, 和江蕙见了面,江蕙又毫无伤心之意,阿若快活得像只小鸟。张欣豫这个人是有些粗枝大叶的,便把冯兰的事给忘了, 没想到赵揽月怀恨在心,会当面质疑为难。   中华和夷狄不同,自古以来最重孝道。当众被指责孝道有亏, 很不利的局面啊。   不只张欣豫在替江蕙担心,唐玉珂、林清如、丁茵等人也很有些忧心忡忡。虽然她们和江蕙素昧平生,没什么交情,却也没什么仇怨, 但江蕙美丽袅娜,人物出众,心中很有好感,不愿看到明珠蒙尘。   李锦治和黄予时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李锦治是主人,若是在齐王府冲客人无礼,必受责备。但若是别的客人开了口,可就怪不得她了啊。   侍女相宜一直恭恭敬敬站在一边,李锦治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心里却觉得不对劲。这个相宜可是齐王妃身边的人,丹阳郡主差她来陪江蕙的,就算相宜现在不说,将来肯定会一五一十向齐王妃、丹阳郡主禀告,李锦治可不能让她抓住什么把柄。   “十一姑娘。”李锦治假意去劝赵揽月,语气柔软无力,“十一姑娘,莫提这些了,好么?”   这些姑娘的眼神全落在江蕙、赵揽月身上,几位青年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围了过来,竟没人注意。相宜却是耳聪目明,见到这些人,心里咯登一下,走开几步,悄悄向一个小丫头招招手,附耳说了几句话,小丫头点头,一溜烟儿跑了。   赵揽月既然已经开了头,断然没有中途退缩的道理,虽然李锦治好言相劝,她还是怒气勃发,声振林木,“为什么莫提这些了,生母坠崖身亡她连服丧都不肯的不孝女,我可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旁边的几位年轻公子有美有丑,有胖有瘦,有高有矮,中间那位紫衣华服的公子个子最高,相貌最英俊,人却有些不大正经,邪邪一笑,伸手摸摸下巴,饶有兴致的盯着江蕙。   他就喜欢看美人受难为。   赵揽月的问题很不客气,很尖锐,他倒要看看,这个凶名在外的江大姑娘会如何应付。   对,凶名在外,江蕙从回到京城不久,名气已经颇为响亮了。穆王府那十三条人命,从深州到京城的千里奔波逃亡,江大姑娘可不是贤惠温良的闺阁女子,凶着呢。   “赵十一娘,你别太过份了!”张欣豫是个急性子,忍不住了。   “我哪里过份?”赵揽月一脸无辜的反问,“不孝之人就在眼前,难道你让我当作没看见么?”   江蕙道:“太蠢笨的人,我不爱和她多说话,因为说了她也不懂,浪费口舌。太冲动易怒的人,我也不爱和她多说话,因为不用我说,过后她自己便会后悔……”   “你说谁蠢笨,你说谁冲动?”赵揽月大怒,脸涨得通红。   被人说冲动还算了,她这么聪明的人被人骂蠢笨,简直不能忍!   “方才你说,生母坠崖身亡却不服丧,是为不孝,对么?”时值春日,江蕙声音却冷冷的,寒如冬日之冰。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赵揽月声音很大,穿云裂石。   “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我对不对。”江蕙声音依旧清冷,眼眸中却有了怜悯之意,“一个人若是生母坠崖身亡,她要做的事难道不是追查原因、缉查凶手、为母亲复仇么?只会穿孝服丧,悲啼哭泣,如市井俗妇一般,又济得甚事?赵十一姑娘,我以为你是侯府千金,豪门娇女,却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既没傲骨,也没志气。”   “你……你……”赵揽月气急败坏。   “噗。”张欣豫不由的笑了,“赵十一姑娘,我也不知你会是这样的人!”   方才还是赵揽月质问江蕙,俨然是位正义的使者,江蕙一反击,赵揽月差点儿成了笑柄。   林清如、唐玉珂等人对江蕙刮目相看。   李锦治、黄予时脸色都不大好了,李锦治更是不悦的瞪了赵揽月一眼,这个没出息的!   赵揽月被众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血往上涌,怒声喝道:“所以你要为你母亲复仇,再三陷害穆王府、陷害我表哥,对不对?程侍卫的案子,一定是你从中做了手脚!程侍卫他一直在红袖添香,根本没有离开过,砍伤顺天府官员的事不可能是他做的……”   “打住。”江蕙秀长而舒扬的娥眉微微蹙起,“这又是什么红袖添香,又是什么砍人伤人的,以赵十一姑娘的身份,还是不提为妙。”   娇贵柔弱的姑娘家,风月场所,打打杀杀,是你应该说的话么。   “有人不光蠢笨,还冲动嘛。”张欣豫一乐。   看到江蕙寒碜奚落赵揽月,张欣豫心里别提多爽快了,笑容格外明媚。   “就是你!从头到尾全是你!”赵揽月气愤指责。   江蕙道:“赵十一娘,我劝你回家学学‘证据’这两个字怎么写,再学学‘信口雌黄’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王衍的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有人质疑时,他随口更改,随心所欲,时人称之为‘口中雌黄’。他是西晋名士,讲的又是老庄玄理,所以也没人追究他,若他讲的是人命大事,谁许他信口胡说?莫说王衍了,就连赵十一娘你这位了不得的汝南侯府千金小姐,也是不能!”   那紫袍公子一直在旁兴味盎然的看着,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大笑。   赵揽月又惊又怒,李锦治却蓦然回头,喜悦的叫道:“郑王哥哥!”众人有见过认识的,有从没见过的,但李锦治一叫,便都知道这是六皇子郑王李颁了,一起行礼,“拜见郑王殿下。”郑王别人都不在意,快步走到江蕙面前,“江姑娘请起。”伸手要扶江蕙。   江蕙仰起脸,如寒星般的目光在郑王脸上扫过,郑王呆了呆,手停在半空。   江大姑娘这个眼神……可真是对得起她那凶巴巴的名声……   明明是位细腰娉婷的美人,就不能温柔些么,这般的不好惹。   陪同郑王一起的有齐王的孙子李锦鹏、李锦鸿,还有秦国公府的林恒、林览兄弟,另外还有一位风度翩翩的蓝衫公子,姓丁名简,身材没有郑王高,面庞却俊美得多。   “哥哥。”丁茵见了那人,十分亲热。   江蕙含笑看了张欣豫一眼,虽然没说话,眼神却分明是在询问,问张欣豫是不是这个人。   张欣豫红着脸点点头,握住了江蕙的手,手心里汗浸浸的。   “蕙蕙,我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会不会把他吓跑?”张欣豫小声问着江蕙,很是担心。   “是你的就是你的,再凶也吓不跑。”江蕙安慰。   张欣豫脸色好了点儿,没那么紧张了。   “江大姑娘,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啊?”郑王低下头,含笑问江蕙。   他头低得厉害,离江蕙未免太近了。   “这个郑王,总是没个正形儿。”李锦治、黄予时是知道郑王脾气的,这时心中暗暗骂了一声,眼里却都有笑意。   这人可是郑王,陛下的六皇子,就算江蕙被轻薄了,心里恼了,也不便公然发作吧?公然发作也好,到时候她得罪的可不单单是穆王府,那就热闹喽。   江蕙凝视郑王,慢悠悠的道:“我们在讨论蠢笨的人、冲动的人,和不知男女大防、惹女孩儿们讨厌的人。”   丁茵年纪最小,定性差,闻言差点儿笑出声。   丁简拉了她一把,丁茵会意,忙背过身去装着看花,其实是在偷乐。   林清如、唐玉珂嘴角微翘,笑意隐现。张欣喜和张欣乐姐妹却是已经看呆了,看傻了,这个江家大姑娘,她不光能跟着丹阳郡主来到齐王府,她还敢寒碜汝南侯府的千金小姐,现在她当面笑话起皇子来了……   “惹女孩儿们讨厌的人,那是谁?”郑王问道。   江蕙温柔一笑,伸手指指右前方一道溪流,“方才他还在那里来着,不在溪前,便在溪后。殿下过去看看,或许便知道了。”   李锦治等人目瞪口呆。   江蕙这是让郑王去照照镜子么……这也太狠了吧……   李锦鹏是主人家,这时额头快冒汗了,忙笑着说道:“江家表妹,你说不在溪前,便在溪后,是么?那我们过去找找看,说不定那个人还没走,被我们逮个正着。”   李锦鹏这是装呆作傻,故意打岔,把江蕙的话理解成溪水旁有个惹女孩儿讨厌的人,和郑王无关。做为主人,他自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不是惹事生非,激化矛盾。   李锦鸿和李锦鹏兄弟同心,一起向郑王道:“殿下,咱们过去找找那个人,如何?便是他走了也无妨,咱们正好可以临流赋诗,何等清雅。”郑王却不过,和李氏兄弟、林氏兄弟一起临流赋诗去了。   “哎,你的意思是让郑王殿下拿溪水当镜子照,是么?”赵揽月一直傻傻的站在在旁边,面目暗淡,眼神无光,郑王在的时候她不敢胡乱说话,郑王一行人走了,她便又忍不住了。   “我们方才除了谈论蠢笨的人、冲动的人、不知男女大防惹女孩儿们讨厌的人,还应该说说不识眉高眼低硬要强出头的人。”江蕙不耐烦,连连冷笑,“赵十一娘你若是现在过去跟郑王殿下说,我的意思是让他照镜子,你猜他是恼我,还是恼你?在场这些人都没说话,就你聪明么?”   就你聪明,还是就你最蠢啊。   赵揽月气得脸都白了,咬牙切齿的道:“江蕙你欺人太甚。”   江蕙镇静如常,淡然道:“赵十一娘,你想‘欲上青天揽明月’也不是不可以,本事足够大,自然可以做到。若是单凭嗓门大声音高,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赵揽月这次向江蕙挑衅,一开始看着还气势汹汹的,到了后来,无论气势上还是言辞上全被江蕙压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李锦治看在眼里,虽然觉得很可惜,却也不得不过去拉赵揽月,笑着劝解,“十一姑娘,我记得你很喜欢兰花,不如我陪你过去看看新开的寒兰,如何?”   黄予时也笑道:“是啊,这时候开花的寒兰极少,碧绿清秀,香气宜人,你一定会喜欢的。”   林清如、唐玉珂等人也纷纷帮腔,赵揽月被她们合力劝走了。   张欣喜、张欣乐却已没有了赏花的兴致,有些沮丧,“方才见了这么几位名门贵女,还有世家公子,甚至还有六皇子,却没跟任何一个人说上话攀上交情,可惜死了。”   张欣豫又紧张起来了,“蕙蕙,我方才是不是不够淑女?丁茵肯定看到了,他也看到了……”   江蕙替她理理头发,微笑道:“让他们看到你的本来面目便好,为什么一定要装淑女?你现在装淑女,若是婚事成了,婚后你是不是要继续装?若是你和他白头到老,难道你要装到老不成,累也累坏了。”   “倒也是这个道理。”张欣豫小声嘀咕,“可是,我还是想装装淑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把江蕙给乐的。张欣欣你真是多少年了脾气都不改,你这个意思,明摆着就是先把人骗到手,别的你都不管啊。   “欣欣你要装淑女,你还拉我一起来了。”江蕙笑,“我现在凶名在外,人家都说安远侯府的大姑娘是恶女,你没听说?”   “坏了,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一不小心上了贼船,被你坏了大事。”张欣豫叹息。   两人随口胡扯了几句,笑得都很开怀。   张欣喜和张欣乐心情差极,借口要更衣,一起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她俩回来了,张欣喜拉过张欣豫,离江蕙远远的,埋怨道:“二妹你还笑呢。江大姑娘太厉害了,这样的姑娘没有哪位夫人会喜欢的。你可不要再和她一起了,会被她连累的,知道不知道?”   “就是,二姐,你不要再和她一起了。她胆儿也太肥了,脾气比你还大,一点儿亏也不吃,就她这脾气,早晚有一天闯出大祸,你快离她远点儿。”张欣乐也道。   “我宁愿离你俩远点儿。”张欣豫摔开堂姐堂妹的手,“蕙蕙是我从小便认识的手帕交,不许你们这么说她。”   “什么从小认识的手帕交,她现在就是个大麻烦!”张欣喜着急,“我都听说了,她在深州就连累大伯了,大伯因为她要和穆王府闹得不可开交的。”   “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是咱们张家能得罪的人么?”张欣乐也急。   “大姐,三妹,有一件事你俩之前可能不知道,那我今天就郑重告诉你们。”张欣豫正色道:“当年我爹爹和江叔叔一起在苗疆打仗,两人都受了伤,江叔叔伤得重,我爹爹没有性命危险,但右腿伤得重,军医说要截肢。我爹爹当时死也不肯,说如果要截掉右腿,那他宁愿死了。他是军人,如果没有右腿还怎么上阵打仗,这辈子不就是个废人了么?蕙蕙的母亲是位名医,是她救了江叔叔的性命,也是她用药神奇,我爹爹才不用截掉右腿,还是四肢健全之人。如果没有蕙蕙母亲,我爹爹的腿保不住,他也活不下去了。若是没了我爹爹,我两个哥哥还小,我娘带着他俩,孤儿寡母的日子也难过。所以蕙蕙母亲救的是我爹爹,保住的是我全家。你们说说,我家受了蕙蕙母亲这样的恩惠,蕙蕙有事,我家能不能不管?”   张欣喜和张欣乐都呆住了。   这件事,她俩还真是不知道。不光不知道,她俩也不关心。就算江蕙母亲救过张宽,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和她们有相干?再说了,医者父母心,大夫不就是应该治病救人的么,这是她的本份。   “恩惠归恩惠,咱们也不能明知有麻烦,还要跟她搅在一起。”张欣喜苦口婆心。   “你俩不喜欢蕙蕙,就不要跟我说咱们了。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张欣豫可不是温柔似水的大家闺秀,这便翻了脸。   张欣喜和张欣乐气得够呛,“好,我们是我们,你是你!”昂首挺胸,携手离去。   张欣豫冲她俩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蕙蕙,我因为你抛弃了我两个姐妹。”张欣豫笑嘻嘻的回来,向江蕙表功。   江蕙笑道:“两个姐妹,那可值多了。过几天我请你到四季烤肉坊大吃一顿吧,补偿你的损失。”   “哪天?哪天?”张欣豫眼睛亮亮的,一迭声的追问。   远处的山坡上,丹阳郡主听了侍女的回报,笑了笑,“真是个又大胆又机灵的孩子。”吩咐了侍女几句,并没有下来和江蕙见面,又折回去了。   相宜命人传话过去,丹阳郡主知道郑王来了,担心烈性子的江蕙和郑王起了冲突,便亲自过来看了看。听说了这里的情形后,对江蕙却是很放心,由着她和张欣豫玩去了。   江蕙笑着打趣,“不过是四季烤肉而已,你就这么惦记么?欣欣,先不说烤肉的事,我陪你去见丁家的三夫人,好不好?”   张欣豫苦起脸,“不好。唉,我总是要见她的,但是越晚越好。蕙蕙,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说吧。”   江蕙粲然。   --   “五哥,五哥你就陪我一起去齐王府吧。今天齐王府有宴会,各家公子王孙、千金小姐云集,因为有世交叔伯兄长在场,不算私相授受,所以今天的男女大防不算严,想见哪家姑娘,还能见着面。”潞王追在淮王屁股后头跑。   “我有正经事要做。”淮王笑道:“我不像你,你玩耍胡闹,沾花惹草,一天就过去了。父皇母后都不会苛责于你。”   “伯伯、伯母是怜惜我年幼失怙,身世可怜,故此对我最宽容。”潞王不害羞的道。   淮王拍拍他,“阿颢别闹,我现在要到户部去……”   “去什么户部,齐王府吧。”潞王竭力撺掇,“你整天忙公事,就不想见见漂亮小姑娘么?今天齐王府可是环肥燕瘦,美女云集啊。”   “不想见。”淮王道。   潞王脸上闪过失望之色,道:“也难怪,你都定下婚事了。苏相唯一爱女,京城最耀眼的明珠,苏馥苏姑娘……”   “别闹,我可没定亲。”淮王不悦。   潞王满不在乎的一笑,“哄谁呢?虽然没正式定下来,但两边有默契,只是早晚的事罢了。哎,五哥,你已经有位俏佳人定下了,弟弟我可还单着,终身大事没着落呢。我没爹没娘的,身世可怜,你得管我,陪我到齐王府看看去。”   “你又不是不认识齐王府的大门。”潞王只管说,淮王只管不理他,命侍从备马,要到户部办事。   “我胆子不够,不敢一个人去。”潞王耍赖,伸手拦在淮王面前。   “齐王府有狮子还是有老虎?”淮王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去看姑娘,为什么怕成这样?”   “她不是有点凶嘛。”一向嘻嘻哈哈的潞王居然害羞了,脸红了,“你知道的,她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我不敢一个人去见她。”   “你说的是……”淮王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眸光深沉。   “就是她嘛,那天晚上咱们一起见过的。”潞王嘻嘻笑,“我觉着她的性子蛮对我胃口的,可我没见过她的长相,心里还是没底。五哥,要不你陪我去趟齐王府吧,我见见她,万一她是位美女,我就不用再寻寻觅觅了。”   “她会去么?”淮王问。   “她不会去么?”潞王反问。   “齐王府这个宴会有点儿相亲会的意思,我不觉得她现在有这个心思。”淮王道。   潞王不以为然,“可这是齐王府的宴会啊,齐王府是丹阳郡主的娘家!丹阳郡主肯定会去,母亲去了,难道少得了女儿?我觉得她会去。哎,你别犹犹豫豫的了,陪我去吧,说不定你能见到苏馥呢,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淮王脸沉了下来。   潞王吐舌,“我哪句话说错了?别别别,你这脸色怪吓人的,别这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陪你去户部,然后咱们让人打听打听,如果她去了,你就陪我去趟齐王府。如果她没去,我就陪你专心办公事。我再没用,也是能帮帮你的嘛。”   “成。”淮王被潞王缠得没办法,点头同意。   潞王大喜。   淮王唤来心腹侍从凌信,命他去了齐王府。   淮王则和潞王一起去了户部。   户部侍郎秦励和淮王熟识,行礼落座,交代过公事,命人去取淮王所要的卷宗,问准王道:“殿下听说了么?穆王府的那个侍卫放回去了。”   “果真?”淮王扬眉。   这太不应该了,程伟刺伤吴推官这个案子很恶劣,连皇帝都知道了,顺天府没道理这么轻易便放人啊。   秦侍郎道:“那个侍卫坚称没伤人,整晚都和妓者百两金在一起。妓者倒也承认,但吴推官、吴推官的邻居、兵马司的人全看到了他,难以抵赖。本来这案子是要顺天府会同大理寺、刑部一起会审的,但那个侍卫在狱中旧症复发,昏迷不醒人事。永城王说这人的旧疾唯有在穆王府冰室能医治,苏相再三权衡,命顺天府将人暂时交给永城王,先治好病,然后三司会审。”   潞王立即来了兴趣,“穆王府还有个能治病的冰室呢?这个新鲜好玩,我要去开开眼界。”   淮王和秦侍郎都是一笑。   冰室治病什么的,听听就算了,还真的相信么。   秦侍郎道:“苏相行事向来谨慎,他既然答应永城王暂时将人接回,一定有把握还会按时送回来。这个侍卫不过是多活些时日罢了。”   吴推官坚称是程伟本人,邻居、兵丁全是见证,红袖添香那晚确实也有不少客人亲眼看到程伟出去,清晨更是有许多人听到了程伟的狂妄之语。程伟现在只凭一个百两金的证词,没法翻案。百两金是程伟的相好,又是那样的身份,她的证词和吴推官的证词相比,份量实在太轻了。   “苏相,嘻嘻。”潞王冲淮王眨眼睛。   秦侍郎也是一笑,“两位殿下今天没去齐王府么?苏夫人和苏姑娘都在的。”   “苏夫人和苏姑娘都在啊。”潞王挤眉弄眼,加重了语气。   淮王板起脸,“与我何干?”   潞王见淮王真生气了,忙装出认真的样子去翻卷宗。秦侍郎知道淮王是年轻面皮薄,忙笑道:“没什么。不过从前苏相曾做过殿下的老师,苏夫人便是师母,或许殿下想向师母请安,也未可知。”   淮王脸色缓和了些,“改天再向师母请安,也是一样。”   秦侍郎不由的心中暗笑,这位年轻皇子办起公事来还算老练,谈起私事,竟然还很害羞呢。   凌信从齐王府回来了,禀道:“丹阳郡主和江家大姑娘、五姑娘同乘一车,已经到齐王府了。”   潞王来了精神,“快,五哥,我多日没见丹阳姑母,想念得紧了。”   凌信禀过正事,又小声跟淮王说了几句话,淮王脸色微变,“好,我陪你去。”   “甚好,甚好。”潞王心花怒放。   两人各带侍从,出门上马,直奔齐王府。齐王府离户部不远,没多时也便到了。到了齐王府,淮王也不先去齐王、齐王妃,而是叫过管事问了,知道永城王也来了,和郑王等人比赛起射箭,直接去了射箭场。   “哎,五哥,你是陪我来看她的,不去见姑娘们,到射箭场做什么?”潞王大为不满。   淮王理也不理,大步流星,把潞王远远甩在身后。   “我要看她!你是陪我来看她的,你往射箭场跑!”潞王气喘吁吁追上来,脾气那么好的人也生气了。   淮王脚步不停,“凌信在齐王府见到了永城王,还见到了程伟,就是被顺天府暂时释放的那个侍卫。”   “啊?”潞王大吃一惊。   前面就是射箭场了,里面传出阵阵惊呼声。   淮王沉声道:“快,她出事了。”   “谁出事了,谁出事了?”潞王喘着粗气紧追不放。   淮王抿紧嘴唇,懒得理他。   永城王以为程伟治疗旧疾为名把程伟带回穆王府,但是程伟今天却会出现在齐王府,这中间一定有阴谋。这主仆二人当然不是赴宴来的,是来害人。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张欣豫大叫 ,“我朋友在里面,你们让我过去!”   兵士横起手中长-枪拦路,张欣豫急得满头大汗,也过不去。   丁茵好心的劝说,“张姐姐你别急,里面有郑王殿下,还有齐王府几位殿下,一定没事的。”   张欣喜和张欣乐一边一个拉着张欣豫,死命把她往外拉,“里面不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祸事呢,这时候你不躲事,你还往里冲,是不是疯了?”   丁简问兵丁,“里面到底怎么了?我们听到惊叫声,担心里面的朋友,请让我们进去吧。”   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粗声粗气道:“里面死了人,上头有命,谁也不能放进去!”   张欣豫本就急得六神无主,听到里面死了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二妹!”“二姐”“张姑娘!”张欣喜、张欣乐、丁茵一齐惊呼。   丁简心慌意乱,“也不知里面到底怎么了,谁死了?张姑娘又……”见张欣豫原本活泼可爱的面容惨白如纸,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死的人是男是女?”丁简握紧兵丁的手。   “男的。”兵丁咧咧嘴,用力想把手抽出来,“男的,囚犯,绝不可能是公子的朋友,这位公子你快放开手……”   “得罪了,得罪了。”丁简心里一松,忙放开兵丁,连声道歉。   “张姑娘,死的是个男人,囚犯,和你的朋友没有关系。”丁简低下头,在张欣豫耳边柔声说道。   张欣豫慢慢睁开眼睛,泪珠在脸上滚动,“她没事就好,她没事就好。”   “男的,还是囚犯,和江姑娘没关系。你快别哭了。”张欣乐劝道。   张欣豫眼泪哗哗的流,“怎么和她没关系?一个囚犯无缘无故出现在射箭场,还死了,一定是有人想陷害她……”   “她有那么重要么?值得人陷害么?”张欣喜没好气。   张欣豫不理会堂姐堂妹,求助的看向丁简。   丁简很想说句宽慰她的话,可他不惯撒谎,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蕙应该是真的被陷害,麻烦大了。   射箭场中央,一个黑衣人躺在地上,胸部中箭,上半身全是鲜血,已经气绝身亡。   永城王微微发胖的脸颊上满是悲愤之情,“江姑娘,我带程伟是来向你求情的。你心硬不肯答应他,那也由得你,可你不该一箭将他射杀啊。他就算真的该死,也是由国法审判,你不能擅用私刑!”   “怎么回事?”郑王皱眉。   李锦鹏苦笑,“我也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这人已经被射中了。”   郑王小声问:“你说这人真会是江姑娘射的么?”   李锦鹏皱眉,“我没亲眼看见,不便胡说。”   郑王看向江蕙,不由的啧啧,“都这会儿了,她还拿着弓不放呢。”   江蕙脸色发白,手中犹然握着弓和箭。   “把她交到顺天府!”永城王指着江蕙,发怒大喊。   李锦鹏道:“何必这般着急?这件事还是禀明长辈之后,再作定夺。”   永城王冷笑,“江姑娘已经当众射杀人命了,还请示什么?难道长辈来了,她就可以逍遥法外?”   “当众射杀人命么?愿闻其详。”郑王笑道。   永城王指指缩在墙角的李锦治、黄予时等人,“她们亲眼看到的。”   李锦治、黄予时等人紧紧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这些千金小姐都吓坏了。   “来人,把她带走!”永城王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大手一挥。   “且慢。”李锦鹏出声阻止,“江姑娘是我姑母带到齐王府的客人,我做主人的,不能让你不明不白把我齐王府的客人带走。”   永城王冷笑,“不让我带走,那官府来人了你让不让带走啊?人命关天,就算程伟是疑犯,也是条人命,顺天府不能不管。来人,到顺天府报案,让他们速速前来拿人!”   永城王的侍从大声答应,飞快的跑出去了。   穆王府近日来诸事不顺,这都是拜江蕙所赐。现在江蕙要倒霉了,侍从心中爽快之急,容光焕发,健步如飞。   李锦鹏也差了侍从出去,向丹阳郡主报信。   江蕙是丹阳郡主带来的,如果在丹阳郡主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官府带走了,李锦鹏以后还怎么有脸见这位姑母。   淮王、潞王进来的时候,兵丁照例阻拦,淮王的侍从紧接着也赶到了,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拦阻淮王殿下、潞王殿下?!”   兵丁吓了一跳。里面的人身份最高的是郑王,那也是淮王的弟弟,淮王有令,连郑王也不敢不听,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兵?   兵丁们忙不迭的让开了路。   淮王、潞王及侍从进去了,张欣豫也想趁机溜进去,却被拦下了,“这位姑娘,请你留步。”   张欣豫干着急没办法。   看到淮王、潞王进来,郑王等人忙上前相迎,永城王也按捺下激动的情绪,过来见礼。   李锦治等人还在哭,江蕙依旧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身材纤细苗条,眉如远山含黛,脸如桃花带笑,肤色如玉石一般洁白,莹然生光。   潞王看的呆了。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绝世容光,那晚又何必多事遮掩,就让安远侯府到陛下面前告调戏,顺水推舟娶了她,也是一件美事……   淮王走到江蕙面前,从她手中拿过弓箭,“怎么回事?”   江蕙道:“我一箭射向靶子,程伟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站在了箭靶前。”   “如此。”淮王了然。   程伟自知必死。他恨极江蕙,临死也要陷害江蕙一次,让她背上射杀人命的罪名。   “哎,我想好了,我想好了。”潞王如梦方醒,一溜小跑就过来了,“五哥,我想好了……”   淮王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闲话少说,救人要紧。”   “救谁啊?”潞王没明白过来,“就一个受伤的,已经没救了。”   “我。”江蕙简短的道。   现在她麻烦了。永城王这个计策害不死她,但是能让她被顺天府带走,做为疑犯被关入大牢。对于一位侯府千金来说,这会是极大的难堪和屈辱,就算她受得了,安远侯府也受不了。 ☆、022   潞王这才恍然大悟, “地上这人是你射死的?”   “不是。”淮王语气笃定,“这个人必须不是江姑娘射死的。”   “哦。”潞王傻呼呼的点头。   地上躺着个死人,胸部中箭, 她手持弓箭默默站在那里, 还以为人是她射死的呢……   淮王叫过一个侍从吩咐了,侍从过去查看程伟的伤口。   永城王胜券在握, 得意的狞笑,“五堂弟, 你不必让人查看什么了, 程伟就是江姑娘射死的, 人证物证俱在,无可抵赖!”   他因为江蕙的事遭受许多挫折,到了今天才翻转局面, 扬眉吐气,好似穷人乍富,一下子就抖起来了,胸挺得笔直, 嗓门格外响亮,胖脸发出红光,唾沫横飞。   “什么不必让人看了, 你说不看就不看啊?你命令得了我五哥?”潞王被永城王的唾沫飞到脸上,他是个爱干净的人,登时大怒。   “谁命令你五哥了?谁命令你五哥了?”永城王恼羞成怒。   淮王是五皇子,永城王多多少少还愿意让着点儿他。潞王和永城王一样是皇帝的侄子, 彼此地位是一样的,永城王年纪还要大上几岁,是堂兄,潞王冲永城王大吼大叫,这口气永城王如何能忍。   “你方才的话不是命令我五哥,又是什么?”潞王在皇帝面前还敢耍赖呢,永城王若想摆出哥哥的架子来教训他,他哪里肯听。   “我那不是命令,是……是建议,是建议懂不懂?退一步说,就算我命令你五哥又怎么了,我可是他堂兄!”永城王被潞王气得够呛。   郑王、李锦鹏等人都过来劝解,“兄弟之间,何苦这样呢?”   李锦治、黄予时等人本是搂抱在一起颤抖哭泣的,见这边吵起来了,却忍不住悄悄探头张望。黄予时见潞王、永城王在争吵,郑王等人在劝架,唯有淮王静静站在那里,渊渟岳峙,气宇深沉,不由的心怦怦跳,朝霞般的红晕浸透脸颊。   “我淮王哥哥是不是龙姿凤表,举世无双的人物啊?”李锦治看透她的心思,抿嘴轻笑,小声的问道。   黄予时满脸娇羞,轻轻点了点头。   “哎,那天晚上你没看错吧,淮王哥哥真的和这个江大姑娘在一起?”李锦治附耳低语。   “准准的,错不了。”黄予时咬牙。   李锦治生气,“我就说嘛,这个江大姑娘也太有心计了,怪不得她敢挑衅穆王府,敢把我们皇室子弟不放在眼里,敢情她是攀上我淮王哥哥了。咱们不能让她如了愿,她不就是个乡野村姑么,把她打回原形!”   “就凭她也想攀龙附凤不成,痴心妄想。”黄予时既鄙夷又愤恨,“她如果是丹阳郡主的亲生女儿倒还罢了,或许能肖想淮王殿下。可她亲娘就是个孤女,而且不守妇道,和离再嫁,这样的身份我提都不屑提。”   “就是,她如果真是我小姑母的女儿还行。”李锦治附和。   “这回她死定了。”黄予时声音轻轻的,却含着无尽恨意。   “死定了。”李锦治一乐,“敢和我们皇室中人作对,她活该!”   永城王自以为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道理全在他这边儿,有恃无恐,声音更高了,“人命关天!这位江姑娘就算是侯爷的爱女,杀人也是要偿命的!江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不和潞王理论,问起江蕙来了。   郑王、李锦鹏等人,李锦治、黄予时等人,目光不由自主全落在江蕙脸上。   一位妙龄少女和杀人案有关,实在很煞风景。这位陷入人命纠纷案中的江大姑娘会不会吓坏了,这会儿她还凶得起来么?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时才会是人命关天。若是阴暗角落里默默无闻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江蕙慢吞吞的说道。   她声音不高,却极为平静,清洌动听。   “死到临头,还在装样子。”李锦治和黄予时心中不忿,不约而同啐了一口。   她们实在是看不上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安远侯府大小姐,这个江蕙虽然长得还行,比寻常女子略好一点,但毫无贵族少女的温柔知礼顺从体贴,太野了,太凶了。这样的人啊,就是应该被穆王府给好好教训一顿,就算整治不死她,也要灰溜溜的被赶出京城,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郑王、李锦鹏等人却知道江蕙是在讥刺永城王,讥刺穆王府在深州的所作所为,不由的暗暗称奇。这位江大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临的形势很不乐观,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哭泣流泪,不管她是真的镇定如常还是硬装来的,都不容易啊。   “淮王殿下,郑王殿下,潞王殿下,有人蓄意陷害,用一个必死之人往我箭头上冲,这不是我的过错。”江蕙盈盈行礼,为自己辩白。   “放心,我们必定还你一个公道。”潞王满脸义愤之色,拍胸脯担保。   “清者自清。”郑王人虽不正经,这种时候,话却说得四平八稳,听起来公平,其实没有一点意义。   “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永城王叫道。   “什么人证物证俱在,人证是谁,物证在哪里?”潞王不屑。   永城王是事先早有安排的,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他指指李锦治、黄予时,“这是人证。”再指指地上的程伟,“程侍卫身上的箭杆上刻有一个江字,确实是江姑娘的箭。”说着话,便命人将李锦治等人请过来,要她们当面讲给淮王听。   淮王一个侍从细细检视过程伟,凝神想了片刻,快步过来,向淮王禀报,“程侍卫身上所受箭伤有些怪异,如果真是瞄准了之后射的,那么身上的伤口……”附在淮王耳边,低声耳语,除了淮王,其余的人谁也没有听到。   李锦治、黄予时本来是打算当面证死江蕙的,但她们相携相扶战战兢兢过来的时候,正好淮王的侍众有了这样的举动,两人心里都是咯登一下,惴惴不安。她俩对射箭并没有研究,但是听侍从的话音,程伟身上的伤口不对,不是先瞄准了再射的箭……   两人头低得不能再低,交换了一个眼色。   到底是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一个眼神,两人便已明白了对方心意,心照不宣。   她们固然是想证死江蕙的,但她们更犯不着在淮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不是么?如果她们红口白牙说了,程伟就是江蕙有意射死的,事后却查明程伟的伤口有异,真相未明,淮王岂不是要对她俩生出疑心、没有好感么?那可不上算,太不上算了。   让淮王对她有意见的事,黄予时是打死也不会做,李锦治是但凡能不做,那就不做。   永城王大声道:“这两位便是人证!来,你俩把当时的情形说说,说清楚了!”   李锦治低着头,声音哽咽,“我,我吓坏了,我头都昏了……”黄予时眼中含泪,柔弱无助,如风中一朵摇曳的小花,“我,我也吓坏了,我只记得一声惊叫,一个人倒在血泊中……”   “也就是说,两位并没有看到是何人行凶。”李锦鹏眼前一亮,朗声问道。   李锦治和黄予时含泪点头,又无助的抱在一起。   永城王急了,“怎么改口了,咱们不是说好的么……”   “说好什么了,说好什么了?”潞王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漏洞。   永城王惊出一身冷汗,李锦治和黄予时也不装柔弱了,一起抬头,愤恨的盯着永城王。   谁和你说好了?呸,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样会害死人的,知道不知道?!   永城王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干笑几声,“我的意思是说,方才锦治和黄家表妹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吓迷糊了。”李锦治弱弱的道。   “我早就六神无主了。”黄予时眼圈红红的,格外惹人爱怜。   永城王眼中冒火,咬着牙瞪瞪李锦治,瞪瞪黄予时,两女转过头去,只作没看见。   “这么说,所谓的人证,其实是不存在的。”淮王人物俊美,处理起公事来却一向严谨,冷静的分析道:“物证可经得起推敲?二堂兄,请你说说物证。”   “程伟身上的箭杆上有个江字,那就是最好的物证!”永城王伸手指向地上的尸身,大声说道。   众人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齐呆住了。   程伟是胸部中箭,尸身上插着一枝箭,但不知什么时候,这箭竟然没有了,不知被谁给拨去了……众目睽睽啊,光天化日啊,当着这么多王爷贵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箭给拨走了……   是了,方才侍从禀告淮的时候,李锦治、黄予时作证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活人这边,地上那个死人,竟然给疏忽了……   “是谁拨走的,是谁拨走的?”永城王暴跳如雷。   他愤怒已极,脸气得变了形,脸上青筋直跳,又丑陋又恶毒,又惹人讨厌。   永城王目光阴沉,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淮王、潞王、郑王,李锦鹏……这些人的嘴脸都很可恶,但前面那三人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不好惹……   “李锦鹏你给我一个交代,人是在齐王府死的,齐王府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永城王指着李锦鹏,一声怒喝。   李锦鹏扬眉,“现在你要齐王府给你交代了?永城王殿下,方才你不是不理会我这个齐王府的少主人,要让顺天府替你主持公道么?”   李锦鸿冲李锦鹏使了个眼色,李锦鹏皱皱眉头,气哼哼的转过脸。   永城王蛮横无礼,真不愧是穆王府的人。穆王是皇帝同母弟,皇帝待其宽容,如果不是实在有必要,还是不要和穆王府闹僵的好。   “有事冲着我来,和齐王府撒泼算什么本事?”江蕙冷冷的说道。   “好,我就冲着你来。”永城王恶狠狠好像要吃人似的,“程伟是你射死的,和齐王府无关,你有本事就别连累齐王府,有事自己一个人扛!”   “李颖你说清楚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江姑娘一个人扛?”潞王不乐意了,嚷嚷道。   永城王一声狞笑,“江姑娘,你只要把杜家那个小丫头交出来,咱们万事皆休!”   说一千道一万,穆王府还是要抓阿若。   说阿若有多重要,那也未必。不过,穆王府要抓一个五岁的小丫头竟然抓不到,被这个小丫头的姐姐从深州带着她到了京城,这岂不是啪啪啪打穆王府的脸么?这个气实在忍不了!   “你做梦!”江蕙柳眉倒竖,清清脆脆的道:“我无论如何不会出卖妹妹,你死了这份心!”   “你是一定要包庇那个小丫头了?”永城王面目狰狞。   “我一定要保护我妹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江蕙横眉冷对。   永城王气怒之极,目光落到江蕙纤细的腰肢和姣好的面容上,笑得邪里邪气,“你实在不肯交出那个小丫头,也不是不行,本王还有另外一条路让你走。江姑娘你还待字闺中吧?本王府中只有一位郡王妃,侧妃还没娶……”   永城王话音未落,淮王目中精光一闪,死死盯着永城王。永城王从没见过这样的眼光,心颤了颤,剩下的话竟然不敢再说,咽了回去。   江蕙大怒,自淮王手中抢过弓箭,拈弓搭箭,瞄准永城王,“你再胡言乱语,姑娘一箭射穿你咽喉!”   郑王脸抽了抽。   好嘛,怪不得江姑娘凶名在外,这可真是个烈性子!   潞王摩拳擦掌,“我帮你打!人家一个娇贵柔弱的姑娘家,你在人家面前胡言乱语,不打你打谁?”   “我就是那么一说……我随口说说的……那我家不是死了个侍卫嘛,你们说说,这件事到底如何解决?”永城王讪讪的,声音越来越低。   淮王眼眸之中怒火闪烁,“这事好办。”他向侍卫伸出了右臂,侍卫会意,忙把他惯用的弓箭恭敬呈上。   “丹阳郡主到了。”仆人进来禀告。   “顺天府尹到了。”紧接着又有人进来。   丹阳郡主和顺天府尹匆匆进入射箭场时,只听有人惊呼,“程伟没死,程伟没死!”一个上身全是血的人靠在箭靶之上,淮王手持强弓,一道亮光闪过,接着便是利刃入肉的声音,一枝利箭插在那人胸膛。   丹阳郡主和顺天府尹都呆了。   潞王、郑王等人也都呆了。   淮王朗声道:“此人闯入射箭场,意图行刺,故此本王将他一箭射杀!本王亲自射杀他,是在场诸位亲眼所见,死者身上的利箭,箭头上刻有淮字,是本王独有,世上再无分号。人证物证俱在,这人确是本王所杀,你们可有话说?”   潞王、郑王、李锦鹏等人下意识的摇头。   没话说,这事真的没话说。   淮王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有人木木呆呆,有人装出天真笑脸,没人表示反对。   永城王嘴唇啰嗦,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淮王的目光最后落在江蕙脸上,嘴唇微不可见的轻轻勾了勾。   这位才回到京城不久便以凶狠著称的姑娘,现在神情有些迷茫,眼神有些迷离,整个人显得格外稚嫩娇柔,像个小迷糊似的。   不精明不算计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023   淮王沉声道:“这件事就此了结!诸位若有疑问, 尽管向本王质询,却不许牵连无辜之人。本王回宫之后,自会向陛下请罪, 毕竟以本王的身手, 完全可以将此人生擒,交回给顺天府审叛, 却一时失手射死了他。是本王的错。”   顺天府尹姓胡,是个老滑头闻言当即表示反对, “这怎么能说是淮王殿下的错呢?依下官看来, 这程伟明明是回去治病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齐王府,为什么会惊扰了殿下,这才是应该追究的啊。”   胡府尹看出来了, 这些人当中唯有永城王眼神闪烁,似有不甘,说不定还要节外生枝,和淮王唱对台戏。胡府尹这话是在敲打永城王, 让永城王认清形势不要随意开口,否则永城王若是跳出来,事情就更复杂了。   “胡大人这话对极了。”丹阳郡主很是赞成, “程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才是最应该追究的。”   永城王脸色刷的一白,“我是带程伟向江大姑娘求情的……”   “李颖你给我住口!”丹阳郡主大怒,“我大女儿千金之躯, 不是你永城王能不分场合不管轻重随意提及的!”   胡府尹见永城王这般不知趣,不由的暗暗摇头。潞王、郑王、李锦鹏等人也觉得永城王当着丹阳郡主的面还要这样,未免太没眼色了。你永城王带一个伤人疑犯来向江蕙求情,求什么情啊,江蕙和这个人、这桩官司有关系么?人家一位侯府千金,你硬要和一个伤人疑犯扯上干系,被丹阳郡主毫不留情提名道姓当面骂了,纯属活该。   “永城王殿下,程伟是顺天府抓到的犯人,和安远侯府无关。”胡府尹温和的提醒。   “怎么会无关?她……她……”永城王脸红脖子粗。   淮王将弓箭掷在地上,面带薄怒,“程伟是本王射杀,和其余的人没干系。在场这几位姑娘皆是名门之后,千金之体,若有人胡言乱语提到她们,休怪本王不客气!”   强弓落地,声响惊人,利箭入地,准准插在永城王面前,永城王既惊又怒,脸白如纸。   “我要进宫去见皇伯父,我要进宫去见皇伯父!”永城王气急败坏的叫道。   “去啊,你能见着皇伯伯算你有本事。”潞王忍耐许久,早就着急了,闻言不禁哈哈一笑,“我这个在宫里长大的侄子不能随时见着皇伯伯,你穆王府面子大,与众不同,皇宫也横行无阻,皇伯伯你说见就见!”   郑王摸摸鼻子,慢吞吞的道;“父皇陛下我也不是说见着便能见着的,堂兄却可以。堂兄啊,你真是面子大。”   丹阳郡主柳眉倒竖,连连冷笑,“李颖随时能进宫,随时能见着陛下,那是你本事大,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你若敢提起我大女儿 ,污蔑我大女儿,把我大女儿和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我必定不和你甘休!”   永城王气得直喘粗气,“我……我……”   胡府尹惯会审时度势,心里盘算了一番,向永城王拱拱手,“程伟这个人犯是永城王殿下亲自从顺天府提走的,当时说的是回冰室治病,是么?下官无礼,要请永城王殿下随下官回顺天府,解释一下程伟回穆王府治病的情形,以及程伟是如何出现在齐王府的。”   “我是带程伟来向……”永城王气昏了头,声音极高。   “啪!”永城王话音未落,一记响记的耳光扇在他脸上,比他的声音更响亮。   “姑母你……”永城王愕然捂住脸颊,看着怒气冲冲的丹阳郡主,头都有点蒙了。   丹阳郡主竟然打他了,丹阳郡主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了……   “你再敢提不该提的人,看我能不能撕烂你的嘴。”丹阳郡主眼眸之中怒火隐现。   “姑母,我真的是带程伟来向江……”永城王还要辩解。   丹阳郡主扬眉,要抬手再打,却被淮王拦住了,“姑母,这种事还是由小侄代劳吧。”永城王话音未落,淮王蓦然抬起胳膊,重重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淮王这记耳光可就和丹阳郡主的不同了。丹阳郡主那记耳光是听着响亮,过瘾,淮王这记耳光是用足了力气,永城王登时嘴角流血,站立不稳,蹬蹬蹬倒退十几步,跌坐到地上。   脸上热辣辣的,嘴角流血,这就够他受的了,跌到地上势头也猛,屁股被蹾的生疼,永城王眼里不争气的冒上了泪花。   “李颎你敢打我?”永城王颤巍巍的指着淮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身子抖,胳膊抖,嘴也在抖。   “淮王是替我教训你的。”丹阳郡主赞赏的看了淮王一眼,抢着说道。   她长了一辈,是淮王、永城王的姑母,她教训永城王,打了也就打了。淮王是永城王的堂弟,弟弟打哥哥,不管出于原因,说出来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丹阳郡主这是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淮王却道:“姑母,我一则是为了替您生气,二则我自己也真的要动手。方才我说过了,在场这几位姑娘皆是名门之后,千金之体,若有人胡言乱语提到她们,休怪本王不客气。二堂兄明知故犯,偏偏要提及在场的千金小姐,我若对他客气了,不是自食其言么?”   “李颎你……你太过份了……”永城王气得鼻子差点儿冒了烟。   淮王神色镇定,叫过一名侍从问道:“今日禁宫守卫是谁负责。”侍从恭敬的道:“是赵将军。”淮王微笑看着还坐在地上起不来的永城王,嘴角浮起讥讽笑意,“你去说一声,就说本王和永城王兄弟之间有些误会,起了些冲突,永城王要进宫告本王的状。陛下这几日国事繁忙,日理万机,怎能拿这些兄弟打架的小事去烦陛下呢?守紧宫门,不许放永城王进宫。”   “是。”侍从答应着,飞快的去了。   永城王快气死了,“你过份了啊,打了我,还不让我进宫!你是怕我见了皇伯父告状,你会受罚吧,告诉你李颎,这回的处罚肯定不同一般,你就等着吧!”   “不错,我正是担心陛下太过大公无私,对侄子比对儿子还亲,为了你永城王殿下,重罚我这个无足轻重的淮王。”淮王笑道。   众人再也忍不住,一齐哈哈大笑。   皇帝就算再宠穆王,也不可能把穆王的儿子看得把他的亲生儿子还重要吧?永城王因为一件兄弟打架的小事气急败坏要进宫告淮王的状,还自以为必赢,以为淮王必定倒霉,真是迷一样的自信啊。   “你怕了我,你怕了我。”永城王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灰也来不及拍,口干舌燥,双目圆睁。   “你还真当我五哥怕了你啊,他这是逗你玩呢,你想进宫,他偏偏让你眼睁睁瞅着宫城的门进不去,急急你,气气你,这样多好玩啊。”潞王捧腹大笑。   郑王等人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俱是粲然。   “你还有这般调皮的时候。”丹阳郡主笑看淮王。   淮王微笑,“姑母,我年纪本来也不大,只有十八岁啊。”   十八岁的少年人胡闹了些,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丹阳郡主嫣然。   她见局面已经稳定,走过去握住了江蕙的手,“蕙蕙,你没事吧?”   “多谢关心,我没事。”江蕙客气的道。   这时的江蕙已从迷惘中醒过来了,眼神明净清澈。   胡府尹请永城王去顺天府谈谈程伟的案子,同时命人将程伟的尸体带回顺天府。永城王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情势比人强,一个替他说话的人也没有,而且程伟这个人犯确实是他亲自从顺天府接出来的,无可抵赖,只好愤愤不平的被胡府尹拉走了。   李锦鹏见事情还不算太糟糕,暗暗松了口气,出去安抚外面的宾客。   张欣豫等人还在外头呢,心急如焚。   “姑母,这是您大女儿啊?”潞王凑到丹阳郡主面前,一脸殷勤。   丹阳郡主似笑非笑,“这是我大女儿,是阿略和蓉蓉的亲姐姐。有人若要敢对她不安好心,哼,瞧我饶不饶得了他?”   潞王呆了呆,“姑母,我是好心,我全是好心。”   潞王觉得自己很冤枉,他什么时候不安好心了?他对江蕙是安了心,但安的是好心啊。   “阿颢你从小就爱胡闹,这个我是知道的。你跟别人胡闹我不管,我的儿女不行。”丹阳郡主干脆的道。   潞王惫懒,世人皆知,丹阳郡主对潞王一点信心也没有,根本不愿意让他接近江蕙。   郑王在旁瞧着,心中暗乐,拉了拉潞王,“阿颢,咱们射两箭去,比赛比赛谁赢。”把潞王拉走了。   丹阳郡主对淮王还是很感谢的,“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淮王谦逊,“哪里,表哥帮表妹是应该的事。”   表妹?江蕙不由的呆了呆。   她又有些迷糊了,疑惑的看了淮王一眼。   有侍女来向丹阳郡主禀事,丹阳郡主走开了。   淮王冲江蕙眨眨眼睛,“你是丹阳姑母的大女儿,自然是我表妹,不是么?”   原来是这么个表妹。江蕙有些哭笑不得。   “这还真是一表三千里啊。”江蕙慢吞吞的道。   “咱俩这表哥表妹虽说不太近,却也不太远,于少没有三千里那么远。”眼下只有淮王和江蕙两个人,淮王不惯和少女独处,心跳比平时快,说话也不像平时一样镇静,脸色微红。   丹阳郡主正在吩咐着侍女什么,就要回来了。   江蕙向丹阳郡主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哎,你想怎样?”   “什么?”淮王没听懂。   “你今天帮了我,有什么条件?”江蕙见丹阳郡主快过来了,心里着急,说话也急促了。   江蕙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今天淮王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如果加份加量的及时还回去也就算了,还不回去,欠了人情债,江蕙可不乐意。   “什么条件?”淮王眉头跳了跳,脸上涌起潮红。   “你不会只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大公无私大爱无疆吧?”江蕙见他脸色大变,心里打了个突突。   难不成眼前这位是位活雷锋,天生就爱与人为善,助人为快乐之本,并没有什么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原来是打算穿越的,后来我觉得穿越不穿越似乎没啥大区别,纯古言也行。但是现在放在穿越频道了,女主如果不穿越,好像挺不对劲的,所以我想女主还是穿越吧。 ☆、024   江蕙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淮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没有回答江蕙。   他脸色发红,眼神却静止不动,整个人好像有点僵。如果他不是一位以能干著称的皇子, 如果江蕙没有见过他冷静镇定分析深州悬崖边发生的事, 或许会以为他在局促不安。   丹阳郡主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   淮王目光亮如星辰,在江蕙娇嫩妍媚的面庞停了停, 立即看向别处,“表妹这句话倒提醒我了。好, 我想想条件, 稍后告诉你。”   “如此。”江蕙眨眨大眼睛。   敢情这个人原来真是没目的, 被她提醒了之后,才想到要提条件……   “提我能做到的。”丹阳郡主轻盈的身躯已快到面前,江蕙不知淮王会提什么条件, 小小声的嘀咕。   “怎敢为难表妹?”淮王声音低沉而迅速。   丹阳郡主带笑的面容已到了眼前,“今天的事真是多谢淮王了。”   “姑母,您叫我子充吧。”淮王被丹阳郡主感谢了,丝毫没有骄傲之意, 反倒比平时更恭敬谦虚了,“这是父皇为我取的字。”   “子充,这个字好, 也只有你才配得上。”丹阳郡主今天看着淮王格外顺眼,满口夸赞。   男子的名和字之间通常是有联系的。譬如说大诗人杜甫字子美,甫即是美男子的称呼;史学家曾巩字子固,巩和固意义相同;淮王名颎, 颎意味着光明,也有充实的意思。皇帝为淮王取字子充算是中规中矩,但因为子充是春秋时最著名的美男子之一,后来更成为美男子的代称,由此可见皇帝对淮王很是偏爱、喜爱。   美好的人,才会被称为子充。   普通人若是取了这样的字,或许会显得有些自大,淮王却不会。一则他人物出众,名符其实,二则普天之下,能称呼他这个字的人,原也没有多少个。   “要怎么谢谢子充,姑母要好生想想才行。”丹阳郡主亲切的说道。   “这是小侄份内之事。姑母,至亲之间,何必言谢。”淮王言辞诚恳。   “谢还是要谢的。”丹阳郡主亦是真挚。   江蕙嘴角轻轻勾了勾。淮王殿下,你帮了我就要想想提什么条件,到了丹阳郡主,就是至亲之间何必言谢了么。   “郡主,我想出去见见我的朋友。”江蕙隐约听到张欣豫的声音,知道张欣豫在外面肯定急坏了,忙对丹阳郡主说道。   “快去吧。”丹阳郡主语气温柔,“我命老成之人跟着服侍你,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你和你的朋友只管自在游玩。”   侍女相宜到底太年轻,丹阳郡主命她服侍江蕙,中间她竟被永城王设法支开了。丹阳郡主这回另差了一个侍女相琴,相琴二十多岁的年纪,为人行事比相宜要老练得多。   江蕙道谢,“多谢郡主关爱。”向丹阳郡主、淮王告辞,步子轻盈的出去了。   淮王便也要走了,“姑母,小侄失陪。“   丹阳郡主在齐王府算半个主人,而且淮王今天立了功,自然要挽留,“子充,别这么着急走,既然来了,到宴会上饮酒赋诗以作消遣,不是很好么?”   淮王道:“姑母有命,本不该辞。不过小侄有几件事要赶去办一办。”   “什么要紧事非现在办不可?”丹阳郡主嗔怪。   淮王如美玉般的面容上浮现出几许笑意,“小侄要到顺天府看看,还要当面拜托程将军。”   “果真不让永城王进入宫城么?”丹阳郡主嫣然。   “先挡他两三天再说。”淮王笑道。   丹阳郡主印象当中淮王是位稳重端凝的好少年,这时笑得却有几分顽皮狡黠。   丹阳郡主倒是更喜欢这样的淮王,觉得和从前相比,眼前这个淮王更有人情味,更易亲近。   被淮王挡着,两三天进不了宫,就永城王那个脾气,不得急死气死啊?这个想想就令人心里痛快敞亮了,永城王那种蛮横的人,就得用蛮横的办法治治他,甭跟他讲客气。   “这是件正经事,姑母便不留你了。”丹阳郡主笑道:“若放了永城王进宫,他在陛下面前哭诉吵闹,陛下定然烦恼。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咱们怎忍心拿这种小事去打扰呢?”   “姑母说的是。”淮王道。   淮王和丹阳郡主告辞,叫上潞王,一起离开了射箭场。   丹阳郡主目送淮王离去,微笑赞美,“果然只有他才配称子充,连背影都如此清雅美好。”   “姑母,我五哥字子充,我取字子都,如何?”郑王笑嘻嘻的过来了。   “只要陛下答应,我自然没意见。”郑王没个正形儿,丹阳郡主说话便也随意,揶揄的道。   子都、子充都是春秋时著名的美男子,淮王字子充,郑王字子都,又有何不可。   郑王苦起脸,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我在父皇面前,哪有五哥那么得宠?这个话我可不敢跟父皇说。”   丹阳郡主安慰的道:“那咱们便不叫子都了,陛下赐什么字,咱们便要什么字。你想开一点儿,名和字都不过是称呼,叫什么不一样啊?”   “对,叫什么不一样啊,我还是我,又不会变成别人。”郑王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丹阳郡主微微一笑。   郑王笑着邀请,“姑母,您若闲着没事,常去宫里看看我母妃,跟我母妃说说话、下下棋,岂不是件美事?您现在有两个女儿了,大女儿小女儿一起带过去,我母妃宫里可就热闹喽。她啊,最喜欢热闹,最喜欢美丽可爱的姑娘家了。”   “我常去看望慧妃娘娘,自然是应该的。”丹阳郡主笑容可掬,话却说得并不含蓄,“不过,带我大女儿同去,可能不行。我大女儿一心一意只想着她妹妹,她和穆王府的官司是她的心病,这个心病不除,她什么也顾不上。慧妃娘娘风华绝代,她也无福得见了。”   郑王现出失望的神色,不过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打起精神,“那您只带小女儿好了,我母妃很喜欢小姑娘的。您也知道,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想要个女儿,一直没能如愿。”   “一定。”丹阳郡主含笑说道。   郑王和李锦鸿等人饮酒赋诗去了,丹阳郡主从射箭场出来,见江蕙和张欣豫、丁茵等人坐在花丛畔的青罗伞盖下絮絮说着话,看样子说得很投机,不由的欣慰一笑。   “那边怎会有青年男子?”丹阳郡主眼尖,看到不光有张欣豫等人在,还有个青年男子的身影,眉头微皱,叫过侍女询问。   侍女忙陪笑脸,“那位是济国公府的十四公子丁简,是丁十六姑娘的嫡亲兄长,和张姑娘好像也是认识的……”   丹阳郡主明白了。   也对,江蕙原本是不肯来的,张欣豫到安远侯府拜访之后,江蕙才改的口。敢情是因为这个啊,陪着张欣豫一起,是替张欣豫来相亲的吧?   “丁简公子的母亲来了么?”丹阳郡主问。   “来了,济国公府三夫人也是来了的。”侍女忙道。   丹阳郡主笑着吩咐,“等会儿你提醒我,我要过去见见三夫人。”   侍女忙应下了,“是,婢子谨记。”   丹阳郡主回到后殿,齐王妃正哄着江蓉玩耍,江蓉小脸蛋粉莹莹的,见了丹阳郡主便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快活的问道:“娘,我姐姐呢?她在外祖父外祖母家玩得高兴不高兴啊?”   丹阳郡主勉强笑了笑。唉,啥叫玩得高兴不高兴,你姐姐差一点儿就进了顺天府好么?这话她没法跟小孩子说,温柔摸摸江蓉的小脑袋,“蓉蓉,你姐姐和欣姐姐在外面说话呢,挺高兴的。”   “姐姐高兴就好,嘻嘻。”江蓉咧开小嘴。   齐王妃怜爱的抱过江蓉,让乳母带她到一边儿玩耍,丹阳郡主在齐王妃身边坐了,小声把方才的情形说了说,齐王妃气的白了脸,冷笑道:“欺到我齐王府头上来了!”   丹阳郡主委屈的抱怨,“母妃您说说,要是蕙蕙真在齐王府被顺天府给带走了,我以后还怎么见峻熙啊?蕙蕙可是我带到咱家来的。”   齐王妃面沉似水,“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齐王府以外的人我暂时管不了,齐王府中的人,但凡沾上干系的,我必定严惩。哼,不好生整治整治还得了么,竟敢坑起我的宝贝女儿来了。”   永城王、黄予时这些齐王妃暂时奈何不得,李锦治是齐王庶子之女,不是齐王妃的亲孙女。齐王妃整起李锦治,可不会有一点儿心疼。   丹阳郡主和齐王妃商量了会儿,命人把李锦鹏叫来了。   李锦鹏匆匆进来,一脸羞愧,“祖母,孙儿无能。小姑母对不起,我……”   丹阳郡主抬手制止,“小姑母知道,这不是你的错。鹏儿,你现在到顺天府去看看情形,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把你看到听到的告诉我便是。”   “是,小姑母。”李锦鹏会意。   李锦鹏亲自去了顺天府。   顺天府位于皇城正后方的鼓楼大街路北,顺天府大门前,淮王自东,项城王自西,几乎同时到了,同时下了马。   “淮王殿下。”项城王拱手为礼,面带羞惭。   “堂兄。”淮王还礼,神色温和,和项城王并肩往里走,“堂兄可知道,安远侯江侯爷目前不在京城,外出公干?”   “听说了。”项城王忙道。   淮王道:“我只知道江侯爷外出公干,却不知道江侯爷具体是在做什么。不光我,我大哥也不知道。”   项城王心里一紧。   安远侯江峻熙是朝中新进宠臣,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是,江峻熙做的是什么事淮王不知道,太子也不知道,可见皇帝是何等的信任江峻熙……   项城王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今天我做了一些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淮王缓缓的道:“堂兄你也知道,我大哥是国之储副,许多朝政大事会先由储君处理,之后再请示我父皇陛下。堂兄你想想,若我不及时阻止,到时候事情闹大,到了我大哥面前,一边是陛下的亲弟弟、我大哥的亲叔叔,一边是国之重臣、曾护驾有功的安远侯,我大哥岂不是左右为难么?”   “是,是。”项城王惶恐的道。   确实是这样,永城王做的这件事如果闹大了,闹到太子面前,那考验太子智慧的时刻便到了。这是给太子出难题。   淮王和项城王到了之后,早有人进去禀报,胡府尹快步几步过来迎接,“淮王殿下,项城王殿下,下官迎接来迟,还乞恕罪。”   “胡大人客气。”淮王、项城王谦逊。   “老胡你别走,你站住!”永城王从里面追出来,“老胡你跟我把话说清楚了,那个姓杜的小丫头你到底抓不抓得来?连个小丫头都抓不着,你这个顺天府尹也别当了,回家抱孩子去吧!”过来一把抓住胡府尹蛮横逼问,唾沫星子直飞。   胡府尹嫌弃的皱眉,“永城王殿下,有话好好说。”   “谁有心情跟你好好说?还不快去江家抓人?”永城王嚷嚷道。   胡府尹打了个哈哈,“永城王殿下,你让深州知府发份公文过来,下官见到公文,自然可以协助深州官府拿人。”   胡府尹对永城王也真是烦透了。你这什么也没有 ,红口白牙就要我拿人,那要是个平民百姓还算了,或许可能,可那小娃娃现在安远侯府,我连深州的公文都没见着,凭什么到江家抓人?你当安远侯府是什么,是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么?   “要什么公文?我父王的话难道不比公文更有份量?”永城王一脸傲慢。   项城王心中暗暗叫苦。   他想要提醒永城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皇叔厉害。”淮王微笑,“我父皇若有旨意,尚需经由宰辅台阁向下传达,皇叔的令旨却可不经任何公文从深州传到京城,传到顺天府,普天之下,无人能比。”   淮王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谁又听不出来呢?   项城王背上出汗,忙替永城王辩解,“我二哥只是心直口语,又正在赌气,故此才会……”   “一边儿待着去,没你的事。。”永城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老胡你赶紧的,别磨磨蹭蹭,点齐人,跟着我到江家把那姓杜的小丫头抓了,本王宽大为怀,别的事我便不再追究了。”   “永城王殿下宽容大度不追究,下官职责所在,有些事却不得不查。”胡府尹干笑几声,“那程伟是回穆王府冰室治病的吧?他怎么会出现在齐王府的,还请殿下明示。”   “程伟,就是那个意图行刺本王的人么?”淮王缓缓问道。   “正是。”胡府尹恭敬的道。   永城王差点儿没气背过去,“李颎,你这个胡言乱语是不是过份了?什么叫程伟行刺你,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我跟你到皇伯父面前理论去!”   淮王慢悠悠的道:“你若是到了御前和我理论,必输无疑。我挺乐意见你一败涂地面目无光的,不过我是孝顺儿子,陛下这些时日忙于军国大事,太过操劳,我做儿子的无论如何不愿让他老人家生这种无谓的闲气。所以,你还是在宫外折腾吧。”   “你,你说我进不去皇宫……我,我,我是陛下亲侄子,你敢说我进不去皇宫……”永城王气得都语无伦次了。   “那试试吧。”淮王做了个请的手势,优雅得体,却双气势十足。   永城王也顾不上和胡府尹歪缠了,一迭声的嚷嚷着,命侍众备马,他要进宫去。   胡府尹无比感激,深深一揖,“多谢淮王殿下。”   淮王淡淡一笑,摆摆手道:“何足挂齿。”   宫门外,永城王被兵士给截住了,“上司有命,三日之内,不许永城王殿下进入。”永城王气得哇哇乱叫,“哪个上司?哪个上司?”硬要往里闯,五六个兵士拥上把他微胖的身躯抬了起来,抬到马上,“这扇门你进不去,上峰下了令,我们就是掉了脑袋也不敢放你进去的。”   永城王气得哇哇乱叫,暴跳如雷,“本王换到西门去!”   他换了宫门,守门的兵士还是不放他进去,永城王硬闯,又被抬起来扔到马上。   连换四道宫门,都是如此。   永城王跟着穆王威风惯了,生平没受过这样的气,没遇过这样的挫折,最后急怒交加,筋疲力尽,昏倒在地,项城王一直在后面跟着他呢,忙命人把他抬上了车。   永城王上车之后,无力的睁眼看了看,吐出一口白沫。   气死了,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可恶,简直要把他气死了。 ☆、025   永城王简直是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 他在齐王府的所作所为堪称用心良苦,但他收获的却是丹阳郡主的耳光、淮王的耳光,以及淮王不许他进入宫城、一而再再而三将他扔出去的待遇。然而, 永城王留给齐王府众宾客的, 却是无穷无尽的谈资。   亏了他一个,幸福许多人。   今天齐王府招待的不只有女客, 也有男客,射箭场发生的事虽然没有公开,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多多少少还是传了些出去。宾客们连原本的相亲都不大关注了, 三五成群的说起永城王,加油添醋,津津有味。   辛夷花开的正好, 花树高达三四米,在一片绿意盎然中开出洁白的花朵,白光耀眼,香气四溢, 如云如雪,如诗如画。   “素面粉黛浓,玉盏擎碧空, 何须琼浆液,醉倒赏花翁。”如此美景,有位相貌斯文的姑娘心有所感,吟起诗句。   花开如玉, 晶莹夺目,赏花的夫人太太、千金小姐亦是高雅,或诗兴大发,或赏花饮酒,和友人闲闲聊天。   偏有一位身姿袅娜的少女与众不同,盈盈走至辛夷树下,踮起脚尖,伸手摘下几朵将开未开的辛夷花,“将这些辛夷花碾碎后,用酒浸泡三日,然后过滤出浸膏,每次少许,纳入鼻中。”她将采下的辛夷花交给一位人到中年、面容慈和的太太。   那太太似信非信,“如此,便能医治我那鼻寒、流涕、头疼之症,是么?”   少女含笑点头。   那中年太太大喜,“回家我便试试。江姑娘,多谢你。”   江蕙微笑,“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丁茵喜盈盈的,“我姨母为了这个病症很烦恼呢。江姐姐,真是多谢你了。”   丁茵爱娇的倚在了她母亲三夫人身边。   三夫人和那位中年太太是亲姐妹,生的却比姐姐美丽多了,虽然已经快到四十岁,一眼看上去仍然是位风姿楚楚的美人。她伸手揽着爱女,客气的微笑,“若是没有张姑娘,咱们也认识不了江姑娘。依我说,两位都该谢谢才行。”   江蕙似笑非笑瞟了身旁的张欣豫一眼,见张欣豫俊脸含羞,低头摆弄衣带,一幅娇娇怯怯的小女儿模样,不禁肚中暗笑。一同豪爽开朗的张欣欣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啊,好,今天算是见着了。   江蕙跟三夫人客气了几句。   三夫人夸了江蕙、张欣豫好半天,之后便让丁茵和张欣豫、江蕙一起去游玩,“你们小姑娘家爱玩爱闹,莫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闷坏了。”   “您可不老。”江蕙、张欣豫、丁茵异口同声。   三夫人不由的笑了,那笑容和方才的客气、得体笑容不同,是不由自主的,是发自内心的,是满怀喜悦的。   不管哪个年龄段的女人,听到别人由衷的夸赞她美丽,都会心生欢喜。三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我是不是有点显老啊?”三夫人的姐姐、那位中年太太周氏,摸了摸自己的双下巴。   “您不显老。改天我给您几个美容的方子,您照着方子弄弄,便更显年轻了。”江蕙笑道。   “这敢情好。”周氏大喜。   江蕙和周氏约好了改天给她抄美容方子,便陪张欣豫、丁茵一起钓鱼去了。   江蕙一行人才走,远远张望的几位世交夫人太太便貌似无意的踱过来了,三三两两坐在三夫人旁边,才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位急性子的太太凑近三夫人,低声问道:“三夫人,这位江大姑娘跟府上很熟么?她可不一般呢,听说本事大得很,孤身弱女,从深州到京城,把穆王府的人耍了一路。方才齐王府还有件事呢,我们隐隐约约听说,这位江大姑娘又把永城王殿下给制住了。三夫人快说说,这位江大姑娘怎地如此厉害?”   “这么凶的姑娘家,啧啧。”一位和三夫人不怎么熟的、五十出头的肥胖贵妇啧啧叹息,也不知是在赞美,还是在鄙夷,抑或是两者兼有。   “不能把永城王给制住了吧?永城王可是穆王嫡子,陛下的亲侄子。”这些人当中有人略知道些消息,有人还蒙在鼓里,当即表示不敢相信。   “好像不是她制住的。不过永城王是倒霉了,先被丹阳郡主抽,然后又被淮王抽。”一位三十出头、眸子灵动的太太笑道:“这是我在射箭场外亲耳听到的,再也错不了的。”   “天呢。”众人一起惊呼。   这永城王被丹阳郡主抽也算就了,毕竟丹阳郡主是长辈。被淮王抽就有点儿难堪了,淮王可是他的堂弟啊。堂弟抽堂兄,而且是一向稳重可靠、彬彬有礼的淮王殿下抽了堂兄,这堂兄得是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啊……   “永城王都做什么了?”夫人太太热烈议论起这个。   虽说穆王是皇帝同母弟,穆王府名声在外,最是嚣张,但毕竟穆王远在深州,鞭长莫及,私下议论起穆王府、永城王的糗事,这些夫人太太们倒也没有多大顾忌。况且永城王既被丹阳郡主抽,又被淮王抽,可见是个没出息的,像这样没出息的郡王,背后议论几句,又有何妨。   这一议论,可就热闹了。这些夫人太太们得到的消息既不全面,又不准确,说出来的话若有一句是听来的、可能是真的,倒有九句是凭空狂想的、毫无来由的,把永城王说成了一个既蠢又坏、一无是处的人,一个上赶着到丹阳郡主和淮王殿下面前找抽的笨蛋。   永城王如果听到这些话,估计能气得背过去。   这些对他并不了解的夫人太太们,把他说得实在太不堪了。   “永城王的事我真是不知道。方才江姑娘什么也没提,只是跟我们说了几个美容的偏方罢了。”三夫人温和的道。   她是不愿意和这些夫人太太背后议论出丑的永城王的,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美容上。毕竟没有女人不爱美,不是么?   谁知事与愿违,这些夫人太太们闻言眼睛和脸颊一起发亮,把倒霉的永城王抛在脑后,关心起其他人,“三夫人,这位江大姑娘到底有多凶啊?”“听说她一个女孩儿家,力气能顶得上三个男人,是真的么?”“她是不是一言不合,便要翻脸动手?”七嘴八舌,穷根究底。   “江姑娘是一等一的人品,容貌好,性情好,言情举止亦无可挑剔。”三夫人是不爱惹事不爱得罪人的,提起江蕙,说的全是好话。   虽然三夫人这么说,但在场的夫人太太除了周氏之外,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笑得都是意味深长。   那肥胖贵妇尤其语重心长,“三夫人啊,你这个人性子太绵软,心太善,我是知道的。有句话我得提醒提醒你,这女孩子一定要性情温柔顺从,太凶了是不能娶进门的。江大姑娘厉害,和江大姑娘一起的那位张姑娘也不会是温良人……”   “我倒觉得,女孩子不必太软,强硬些不无好处。”三夫人美目中闪过不悦之色,趁肥胖贵妇中间话语停顿,趁机笑着打断了她,“譬如我要娶儿媳妇,那儿媳妇性子便不能太软和太好说话了,否则易受欺负……”   “儿媳妇性子若太强硬,欺负你儿子怎么办?不听你的话怎么办?”肥胖贵妇忙道。   “可儿媳妇性子若太软,总受外人欺负,也等于我儿子受欺负啊,毕竟夫妻一体。”三夫人笑容温文。   肥胖贵妇苦口婆心,“宁可让她受外人欺负,也不能让她欺负你儿子,也不能让她不听你的话……”   “我只有简儿这么一个儿子,只要我儿子儿媳妇过的好,我便心满意足了。”三夫人笑道。   “多好的婆婆啊。”肥胖贵妇感慨。   “确实是好婆婆。”众人也交口称赞。   有几个自以为和济国公府门当户对的、家里有正打算找婆家的女孩儿的,原来便有些意思,这时心思更加活络。济国公府这样的门第,丁简那样的人品,再加上三夫人这样宽和的婆婆,这桩婚事简直完美……   三夫人见大家终于不再寒碜刻薄永城王,也不再提什么儿媳妇要挑性子软和好欺负的,暗暗松了口气。   “三夫人,我娘家有个侄女,今年十六岁了……”肥胖贵妇力气很大,一把将三夫人拉到旁边,殷勤的笑道。   三夫人心中叫苦,不敢接胖贵妇这话,微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喝茶水太多了,要去更衣。”   “那快去吧,快去吧。”肥胖贵妇虽然有话要说,但身为女人,她也知道喝茶太多之后要更衣,这件事是不能担误的,只好遗憾的放开三夫人。   三夫人连连道歉之后走开了,想到自己今天居然要靠尿遁脱身,不由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肥胖贵妇望着三夫人的背影,意犹未尽,满怀希望。她希望三夫人更衣之后赶紧回来,好和她说说她的娘家侄女,那位芳龄二八的姑娘……   三夫人托言更衣,其实是要躲开方才那拨人的,更衣之后并不回去,带了贴身侍女在花丛间闲闲游逛。   “张姑娘,张姑娘你等等我……”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三夫人精神一振。咦,这不是她的宝贝儿子丁简么?   “你别说了。我才不要听你的胡言乱语。”女孩儿年轻悦耳的声音,带着些嗔怪,带着些娇羞。   “我说的都是真的!张姑娘,我……我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丁简有些着急,有些手足无措。   三夫人冲侍女摆摆手,示意她不许跟着,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透过玫瑰花丛,三夫人看到张欣豫伸出双手捂住了耳朵,脸上是朝霞般的颜色,娇羞无限。   丁简离张欣豫一丈开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张姑娘你听我说啊……”   “我不听,我就是不听。”张欣豫耳朵捂得更紧了。   丁简伸出手,好像想拉张欣豫,但他离张欣豫还远,又不敢往前走,哪里拉得住?   三夫人看得都替他们着急。唉,一个只会离得远远的,“你听我说啊”,一个捂着耳朵,“我不听,我就是不听”,你们两个如此这般,什么也谈不出来啊。   有人在三夫人肩上轻轻拍了下。   三夫人吓了一跳,忙回头看过去,见丁茵正调皮的冲她眨眼睛。   “淘气孩子,吓了娘一跳。”三夫人嗔怪。   “嘘。”丁茵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三夫人不要说话。   三夫人声音低低的,只有丁茵能听得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江姑娘呢?”   丁茵呆了呆,“是啊,江家姐姐呢?”四处看了看,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方才江姐姐还和我一起的……丹阳郡主让相琴跟着她,她就算头回来齐王府,应该也不会迷路的……”   山坡上一处小巧的亭阁之中,江蕙坐在亭边,时不时拿起望远镜向外看。   侍女相琴跪坐在石桌旁泡茶,淮王和江蕙对面而坐,“表妹,你朋友没事吧?”   “有事。”江蕙拿着望远镜,看得专心,“张欣欣在跺脚……”   她脖颈细长而优美,让人想起高雅又高傲的白天鹅,这时的神态却极为天真稚拙,像个贪玩的、好奇心重的孩子一样。   “好不容易见回面,别瞎担误功夫啊。”江蕙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   敢情这位大小姐还真是知道替朋友着想。不过,对面还坐着位“表哥”呢,她却已经忘到九宵云外了。   “相琴,你拿望远镜看着。”淮王无语半晌,吩咐侍女,“看仔细了,张姑娘若有半点儿危险,立即知会。”   “是。”相琴茶已泡好,斟好茶双手奉上,恭敬的答应着,走到江蕙身边,“江大姑娘,婢子替您看着可好?您好和淮王殿下谈正经事。”   淮王有正经事要和江蕙说,相琴才带他们来这里的。   江蕙恋恋不舍的将望远镜递给了相琴。   没办法,她欠了淮王的人情,得还。   她得听听,淮王会提什么样的条件。   “表妹,咱们来谈谈正事。”淮王正襟危坐。   他生得俊美异常,认真起来更添了几分男子特有的魅力,潘安宋玉之貌,子建灵运之才,云长子龙之能。   相琴泡的是花茶,气味芬芳,江蕙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满口满腹皆是香气,心情大好,一笑嫣然,“好啊,谈谈正事。淮王殿下,你有什么条件,请讲。”   “表哥,淮王表哥。”淮王纠正。   江蕙略顿了顿,有些勉强的道;“淮王表哥。”   一表三千里,这表哥实在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啊……   “我是蓉蓉的表哥,你是蓉蓉的亲姐姐,我比你大,所以我是你表哥,你是我表妹。”淮王仿佛看到了江蕙的不情愿,补充说道。   江蕙想了想,“这也说的是。”   淮王这话条理清晰,而且不无道理,虽说江蕙和淮王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淮王是江蓉的表哥,江蕙是江蓉的姐姐,那江蕙叫淮王一声表哥,也不算胡乱攀亲戚。   “淮王表哥,我该怎么谢谢你?”江蕙问。   她得知道淮王的条件是什么。淮王这个人看起来只是位英俊少年,但头脑太清楚了,虽然当时并不在场,却把悬崖边的情形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一位五皇子、淮王殿下,江蕙和他打起交道来,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么,我得好好想想,稍后告诉你。”淮王轻轻笑了笑。   现在的他看起来镇静如常,但不知怎地,耳朵却无缘无知红了,如羊脂美玉般的面容上也时不时闪过霞光。   “很难想么?”江蕙奇怪。   “你当我是奇货可居好了。”淮王语气淡然,“你遇到难事总能自己化解应付,我能帮到你的机会并不多。这一次的功劳,我要好好利用。”   “你倒坦白。”江蕙微笑。   花茶味道不错,不知不觉,她已将杯中花茶喝完了。   她提起茶壶续了一杯,茶壶是上好的定窑白瓷,她手指纤长优美,皮肤白皙,手和白瓷相映,她的手更白更耀眼。   “条件还要再想想,那你要和我说的正事是什么啊?”江蕙问道。   淮王沉吟片刻,道:“表妹,你知道我是想要息事宁人的。穆王是我皇叔,安远侯是我父皇看重的大臣,丹阳郡主是我姑母,我不愿穆王府和安远侯府起冲突,这个心愿,你能理解么?”   “万分理解。”江蕙彬彬有礼。   淮王心中一宽,“我想和你谈谈,如何化干戈为玉帛,让穆王府和安远侯府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这跟我谈没用啊。”江蕙道:“淮王表哥你知道的,事情不是我惹出来的,我也无意向穆王府挑衅,只不过是不愿束手就擒而已。”   “我知道。”淮王柔声道。   “知道你还这样?”江蕙不懂了,美丽的眼眸中满是诧异和不解。   淮王被她明净的眼神看得心中暗暗生出惭愧之意。   我知道跟你谈没有用,但我就是想跟你谈谈……   淮王忽觉口干,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表妹,穆王府一直对令妹不怀好意,自从令妹到了京城,一直待在安远侯府,都没有在京城四处游玩过,是么?”淮王把玩着手中的空茶盏,柔声问道。   “对。”江蕙眼神暗淡下来。   阿若是多么活泼爱动的小姑娘啊,可是有穆王府虎视眈眈,即使安全到了京城,江蕙也不敢带着阿若上街。阿若只能在安远侯府待着,京城的繁华热闹,阿若想看也看不到。   “让穆王府放下仇恨,从此不再和令妹、令堂为难,或许我暂时做不到。”淮王斟词酌句的说道:“不过,让令妹无忧无虑在京城玩耍一天,以我的绵薄之力,应该没有问题。”   “真的?”江蕙心花怒放。   小阿若如果能够能出了安远侯府,在京城随便逛逛,一定会很高兴的!   春风带着花木的清香吹过来,亭畔一株粉红色的余容花随风摇曳,顾盼生姿。   余容花有花仙、花相的美誉,这株余容花更是花中极品,却被巧笑嫣然的江蕙比得暗然失色。   “真的。”淮王沉醉在春风里,笑容格外和煦。   “就这么说定了。”江蕙果断的道。   这位五皇子、淮王殿下、今天新认的表哥,或许会有他的目的,或许将来会提出回报的条件,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天大地大,小阿若不能一直关在安远侯府,她又不是笼中的小鸟。   “今天我让人把永城王扔出去四次。”淮王告诉江蕙,“按他的性子,明天还会想方设法试图进宫,不会有心思管别的。项城王要应付顺天府的官司,分不开身。明天的东市西市会加强警戒,行人可随意游逛。”   “甚好。”江蕙眉眼弯弯。   小阿若能快活的玩上一整天了。   “江姑娘,张姑娘跑了!”相琴一直专心拿望远镜看着,发现不对,赶忙向江蕙通报。   江蕙取过望远镜看了看,“我追张欣欣去。淮王殿下……淮王表哥,咱们改天再见。”   “表妹请。”淮王很有做表哥的风度。   江蕙从亭阁下来,追上张欣豫,张欣豫脸红得像块大红布似的,江蕙纳闷,“张欣欣,你的脸怎么了,好像要烧着了似的……”张欣豫羞的不行,扑到江蕙怀里,再也不肯露出头了。   远处有个青年男子向这边探头张望,见江蕙在,犹豫再三,没敢过来。   丁茵磨磨蹭蹭的过来了,一脸的不好意思,“江姐姐,方才一转身就看不见你了……”   “我口渴,过去喝了杯茶。”江蕙笑道。   张欣豫赖在江蕙怀里不肯抬头,丁茵掩口偷笑,江蕙瞧瞧丁茵,瞧瞧张欣豫,心里有了底。   这趟没有白来啊,张欣豫的终身大事,似乎就要定下了……   --   阿若上午还和江苗玩得挺高兴,午饭之后开始想姐姐,闹着不肯睡午觉。到了半下午,阿若还见不着姐姐,心就慌了,牵了已经恢复如常的灰灰,到西角门前去等人。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告诉过她,江蕙如果回来,应该是走这个门。   灰灰趴在地上,阿若坐在路边的小花坛上,一人一狗,眼巴巴的往外看。   江苗由文氏牵着过来了,和她一起坐在小花坛上,“阿若,我娘说姐姐就是出门赴宴,快回来了。”   “嗯,我知道。”阿若声音低低的,小模样可怜巴巴的。   “你姐姐就快回来了。”文氏看着不忍心,温柔抚摸阿若的小脑袋。   阿若扁扁小嘴,“我爹我娘就是出门买东西,后来看不见了。姐姐说,要等我长大了,我爹我娘才回来,姐姐会不会也等我长大了才回来呀,我明天才长大……”   她是个坚强的小姑娘,可是爹娘不见了,姐姐也不在眼前,说着说着,就想哭了。   “不能吧?姐姐等咱们长大了才回来,咱们哪天才长大啊?”江苗也急了。   两个小姑娘伤心得抱在一起。   文氏看得又好笑,又心酸,唉,蕙蕙就是出门赴个宴而已,苗苗和阿若就这样了啊。   灰灰咆哮了几声,伸过来脑袋拱阿若。   阿若放开江苗,搂着灰灰扒搭推扒搭掉眼泪,“斑斑跑了,黄黄飞了,就剩下你还在……”   “阿若,婶婶给你再养只黄黄好不好?”文氏柔声问道。   斑斑是只小豹子,文氏没办法。黄黄是只鸡,文氏觉得给阿若养只鸡还是不成问题的。   “黄黄就是黄黄,世上没有第二个了。”阿若还是很伤心。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再养只鸡,它也不会是原来的黄黄了。 “这样啊。”文氏心有余而力不足,拿小阿若没办法了。 江略、江畅等几个男孩子只有六七岁、七八岁,就在家里上学,这会儿已经放学了,一起过来了。 他们本来是来看灰灰,但是见阿若掉眼泪,江苗也泪汪汪的,就哄起妹妹。 “阿若,姐姐是一定会回来的,这里不光有你,还有我呢。”江略在几个男孩子当中年纪最小,却最有主意,遇事不慌,认真的告诉阿若。 “你?”阿若瞪大眼睛,一时竟忘了哭。 “我是姐姐的弟弟。”江略淡定的道。 “我是妹妹!”阿若不服气,“我是姐姐的妹妹,好几年了……”也不搂灰灰了,腾出两只小手,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一,二,三,四,五,我五岁了,我是我姐姐的妹妹,都五年了!” 阿若很得意。我做妹妹已经五年了,你才认识我姐姐多长时间啊。 “我和姐姐才见面不久,不过,从我一出生就是姐姐的弟弟,至今已经六年了。”江略比阿若多伸出一个手指头。 “敢跟我抢姐姐。”阿若气愤。 “不用抢,不用抢,姐姐能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的。”江苗忙做和事佬。 文氏在一旁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憋笑憋得很辛苦。 “我一直是妹妹,五年了!”阿若一脸骄傲,挺起小胸脯。 “我比你多一年,六年了。”江略不甘示弱。 江略和阿若吵着架,阿若也就不哭了,拉拉江畅 ,“顺顺,你帮我吵架行不?” 江畅是个好脾气的孩子,笑着劝说,“阿若,吵架没意思,咱们让灰灰露一手好不好?听说灰灰本事很大的。” “那是,灰灰可厉害了!”提起灰灰,阿若登时容光焕发。 几个孩子张罗着让人取来一个铁环挂在一株松树上,阿若指挥灰灰去扑。 灰灰很机灵,跃起扑铁环的姿势凌厉优美,它每扑一次,孩子们便齐声欢呼,为它鼓掌叫好。 丹阳郡主和江蕙、江蓉在门前下车进门,才进来便看到灰灰奋力扑向铁环,几个孩子拍手叫好,场面很是热闹。 “这么高兴啊。”江蕙微笑。 “姐姐!”阿若眼睛尖,看到姐姐,便飞快的跑过来。 江蕙弯腰抱起妹妹,阿若两只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脸蛋上满是委屈,“姐姐,今天我伤心了。” “我们小阿若怎么了啊。”江蕙一阵心疼,温柔亲亲妹妹的小脸。 “我,我……”阿若被姐姐抱在怀里,向文氏、江略这边张望。 “要告我的状了吧?”江略摸摸鼻子。 “你是一片好心,不想让阿若哭,所以才和她吵架的。”文氏柔声安慰。 江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还真是这个意思,为了哄阿若不哭,就和她吵架,转移她的注意力。 文氏和江略等人迎过去,丹阳郡主、江蕙一行人走过来,两拨人的目光都落在阿若身上。 阿若小姑娘眼珠机灵的转来转去,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委屈的撅起小嘴,像是要告状的架势啊。 “怎么了,阿若?”江蕙声音温柔似水。 阿若耷拉下小脑袋,“姐姐,黄黄飞了……” 文氏等人不禁粲然。 阿若小姑娘想了半天,想到她的黄黄了啊。 江蕙柔声道:“黄黄飞了,那咱们养黄黄的孩子们,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若听到黄黄的孩子们,开心的拍起小手掌。 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的抬着个木框,过来之后打开,里面是一群毛茸茸的、嫩黄色的小-鸡-仔儿。 “这就是黄黄的孩子们啊。”阿若挣开江蕙下了地,蹲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黄黄的孩子们啊。”江苗和江蓉也跑过来了,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指,指指点点,满脸惊奇。 三个小姑娘都开心极了。 三张可爱的面庞,笑得像三朵小花。 (本章完) ☆、026   “郡主, 这是怎么回事?”文氏小声问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告诉她,“路上有人在叫卖,蕙蕙便命人买下来了, 说是要给阿若的。”   “原来是这样。”文氏不禁笑了, “方才我安慰阿若,说要再给她养只黄黄, 阿若说黄黄就是黄黄,世上没有第二个了, 我便无奈了。蕙蕙却会买来一框小-鸡-仔儿, 告诉阿若, 这是黄黄的孩子们。还是蕙蕙有办法。”   “蕙蕙很会哄孩子。”丹阳郡主微笑。   瞧瞧,阿若、江苗、江蓉三个小姑娘见了毛茸茸、嫩生生的小-鸡-仔儿有多高兴。   “小鸟!”江蓉见一只小黄鸡拆腾了下翅膀,眼睛亮晶晶, 喜悦的叫道。   她年龄最小,见小黄鸡扇动翅膀,便以为是小鸟了。   “蓉蓉,这不是小鸟, 是小鸡。”阿若是亲自养过灰灰、斑斑、黄黄的人,有经验,懂的多, 赶忙告诉江蓉,“姐姐说了,这是黄黄的孩子们。黄黄是只鸡,它的孩子们也是鸡, 不是小鸟。”   “这样啊。”江蓉不好意思的笑了。   “对,鸡的孩子肯定还是鸡呀。”江苗看的津津有味。   小黄鸡出生不久,步子小,略显蹒跚,笨呼呼的,再配上叽叽的叫声,甚是有趣。偶尔没走稳摔了一跤,小小的身子摔在框里,样子就更滑稽了,逗得人捧腹大笑。   小孩儿天生对小动物感兴趣,不光三个小姑娘,连江畅、江略他们也围过来看了,都觉得很稀奇。   “一,二,三,四,五,六……”江蓉伸出指头一只一只的数着,要数清楚有多少只小黄鸡,可是小黄鸡是跑来跑去的,她哪里数得清?小姑娘便有些着急了,“别跑呀,你们别跑呀,让我数清楚再跑……”   “别跑,别跑!”江苗和阿若帮着江蓉命令小黄鸡。   丹阳郡主和文氏在旁看得很是有趣。   江蕙笑,命人拿来另一只木框,“蓉蓉,姐姐帮你数。”江蓉咧开小嘴笑,“好呀好呀。”江蕙道:“阿若,苗苗,蓉蓉,你们看,姐姐一回数五只。”轻轻拢起五只小黄鸡,放到另一只木框里,“姐姐一回拿五只,共拿了十二回,那总共有多少只小黄鸡啊?”   “多少只啊?”江苗和江蓉一起眨了眨眼睛。   阿若蹬蹬蹬跑到一边的土地上,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划了划,抬头得意的道:“六十只!”   “阿若算对了。”江蕙笑道。   江苗和江蓉咦了一声,跑过去看,“阿若你划的是什么?”   阿若热心的解释,“这是乘法。苗苗,蓉蓉,这是乘数,这是被乘数,这是乘号……”   “乘法啊。”江苗、江蓉惊呼。   “我娘教给我的。我娘可厉害了,我家有很大很大的书房,里面的书我娘全看过,可有学问了。我娘还会看病,救过很多人。”阿若得意吹嘘。   江略拉拉丹阳郡主的衣襟,“娘,妹妹是不是该上学了?”   丹阳郡主笑,“蓉蓉还小,还没过五岁生日。娘觉得上学太早了不好,至少也过了五岁生日再说,这一上了学就得受拘束,况且好先生不易寻,好的女先生尤其不易寻,娘一直留意着呢,却没有称心的。”   “说起上学的事,我也正犯愁呢。”文氏道:“世上好先生本就不多,好的女先生更少,肯教四五岁、五六岁小女孩儿的,那就更少了。家里现在有苗苗、蓉蓉、阿若三个小姑娘,却是应该请先生的。”   “婶婶这话对极了。”江蕙笑,“好先生真的很难碰。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家里给找了个先生教我抚琴,这先生很严厉,功课若错了是要打手心的。我被打了次手心,我娘看见了,说小孩子是不能体罚的,当天便把那先生辞退了。我也想给阿若找先生呢,这既能教学问教本事,又不能体罚孩子的先生,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横竖阿若还小,才五岁,过一年再说吧,六年上学不算晚。”   江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阿若要在安远侯府跟江苗、江蓉一起上学,那绝不能是体罚孩子的先生、功课不好便打手心的先生。好先生没有,那就等一年呗,反正阿若年龄小,不着急,可以花一年的功夫慢慢找,六岁上学很合适 。   文氏是曾经跟江蕙的母亲冯兰相处过的,对江蕙的话并不意外,丹阳郡主瞅瞅小江蓉,也觉得江蕙的话合心意,“慢慢找,一定要找个合适的女先生。”丹阳郡主只有江蓉一个女儿,她也不愿意要一个体罚孩子、动不动打手心的先生,宁可多花功夫,找一个既有学问性情又温和的。   一行人去了春晖堂。江蕙让人拌了小米粒儿交给阿若、江苗、江蓉,“你们可以喂喂这些小黄鸡,蛮好玩的。”三个小姑娘喜之不尽,“我们很会喂小鸡的。”阿若拿了小碗,颠儿颠儿的跑过去,“小黄黄们,吃饭啦。”江苗、江蓉也很宝贝的捧起小碗,“喂鸡,喂鸡。”这还是她俩第一次有机会亲手喂小鸡,都乐的眉花眼笑。   三个小姑娘把小米粒儿撒下去,小黄鸡们争先恐后跑来啄食,憨态可掬。   苏老夫人见小孙女们玩得高兴,也是乐呵呵的。   丹阳郡主和江蕙事先并没有商量过,却很有默契,齐王府发生的事,都没有告诉苏老夫人,也没有告诉江老太爷。   江峻朗至晚方回,江蕙对叔叔是不隐瞒的,把齐王府的事一一说了。江峻朗咬牙,“李颖这个龟孙王八蛋……”江蕙一乐,伸手轻轻拉了拉江峻朗,“叔叔,不好这么说的。”江峻朗想起永城王再混蛋也是先帝的亲孙子,骂他龟孙王八蛋还真是不合适,不由的也是一笑。   “蕙蕙,明天叔叔给你出口恶气。”江峻朗慨然道。   “叔叔,淮王和永城王是堂兄弟,还是让他们折腾去吧,咱们平民百姓,不掺和皇室子弟的纠纷。”江蕙笑道。   “叔叔在羽林卫呢。”江峻朗不同意。   “总之您一切小心。”江蕙柔声道。   “放心,叔叔不是楞头青小伙子了。”江峻朗笑。   江蓉撒的最快,半碗小米粒儿很快见了底,迈着小短腿过来找江蕙要,“姐姐,小黄黄还饿,还要米粒儿。”   江蕙蹲下身子,耐心的告诉妹妹,“蓉蓉,不能再喂了,小黄黄太小,不知道饥饱,你如果一直喂,它们就会一直吃,明天你就会发现,好多小黄黄撑死了。”   “啊?”江蓉傻了眼。   江蕙笑着抱过江蓉亲了亲,“蓉蓉听话,不喂小黄黄了,它们吃了饭,喝了水,也该睡觉了。”   “看小黄黄睡觉。”江蓉一听这个,又来了精神。   她还没有见过小鸡睡觉的样子呢。   天黑了,小黄鸡们叽叽叽的叫着挤在一起,偎依着同伴睡着了,睡姿笨拙又可爱。   江苗和江蓉头回见,稀奇的很,阿若也看得很开心,“小黄黄就跟小孩子一样,白天淘气,晚上就乖了,嘻嘻。”   “小孩子晚上就乖了,那是不是应该让姐姐抱着去洗澡,不推三阻四的?”江蕙刮刮妹妹的小鼻子。   “不推三阻四,不推三阻四。”阿若嘻嘻笑着,冲江蕙伸出了小胳膊。   “我也要姐姐抱着去洗澡。”江苗叫道。   “我也要。”江蓉也顾不上看睡着的小黄鸡了,忙不迭的转过身。   江蕙对江苗、江蓉也很疼爱,却不肯抱她俩同时一起进浴室,“苗苗,蓉蓉,姐姐先给阿若洗好了,然后给你们洗,好不好?”江苗、江蓉有点失望,“那好吧。”   江蕙把阿若从浴室抱出来之后,又抱江苗江蓉进去,给她俩也洗好了,一起抱到大床上。   今天三个小姑娘看了小黄黄偎依在一起睡觉的样子,很是羡慕,她们已经决定今天晚上一起睡了。   阿若晚上是离不开姐姐的,虽然和江苗、江蓉一起躺到了床上,但直到江蕙到了她身边,阿若才算放心,嘻嘻一笑,小脑袋拱到姐姐怀里,甜甜睡着了。   灯光朦胧,江蕙看着妹妹天真无邪的小脸,心软软的。   “爹,娘。”阿若睡梦之中,含混的喃喃叫道。   这时的小阿若格外稚弱,格外可怜。   江蕙眼睛一酸,眼眶红了。   才四五岁的小孩子,猛的离开爹娘,阿若哪里受得了?白天她是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睡梦之中却会迷迷糊糊的叫爹叫娘。   “阿若,你很快便可以见到爹和娘了。”江蕙吻吻妹妹的额头,爱怜横溢。   冯兰平安无事,杜陇的伤及时救治,也没有大碍。   不过,有穆王府,冯兰和杜陇夫妇没办法公开露面。阿若如果跟着爹娘生活,今后只能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想让阿若既能和爹娘团聚,又能生活在阳光下,目前看来有三条路:第一,阿若和爹娘一起离开这个国家。向北可以进入大草原,那是游牧民族建立的鞑坦国;向西有诸多小国,临近本朝又比较繁华的是夏国;一直向南走可以到达交趾国;若要向东,则是茫茫大海,海上亦有岛屿可以栖身。   北方的游牧民族、南方的交趾生活水准和中原相差甚远,江蕙可舍不得母亲妹妹到那里受苦。西域也是一样,对于阿若来说太陌生了,一定不能适应。一直向东,占个海岛做岛主,江蕙倒是觉得可以接受,但那样也是要人力的物力的,并非易事。   江蕙想起母亲曾给她讲述过的、东海桃花岛上的故事,不禁微笑。真要在东海某个岛上做岛主,至少也要捉来许多哑仆的,只有一家三口,岂不寂寞。   第二,如果不离开这个国家,那就得让穆王府改变态度,不再和冯兰、杜陇、阿若一家人为难。鉴于穆王府受了重伤的是世子李颛,穆王又一向粗野骄奢,蛮不讲理,这个可能性真的是微乎其微。   就算以后江峻熙回来了,亲自出面去和穆王谈判,穆王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穆王已经四十多岁了,四十不智一辈子愚,谁劝都没用。就算皇帝开了金口,穆王也还是那个穆王。这些年来穆王作奸犯科的事并不少,闹到皇帝面前的也并不是没有,皇帝狠狠责骂过穆王,又有什么用了?   想让穆王府改变态度,除非穆王死了,世子死了,永城王也死了……   江蕙想到这里,摇摇头,自嘲的一笑。   这怎么可能呢?恶人命长,穆王、李颛、李颖这些人,哪有这般容易便死?   第三,如果穆王府不改变态度,那就只有……斗倒它……   江蕙长长叹了一口气。   穆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一个娘生的,想要斗倒他,那简直是白日做梦啊。   庄太后是皇帝、穆王的生母,先帝在时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因为肚子生气,两年多的功夫连生两个皇子,其中大的那个后来登其为帝,她也就母凭子贵,被尊为太后,成了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她年轻的时候不得宠,为了养大两个儿子不知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皇帝对她这位母后是既尊敬又心疼,孝顺的很,也就是因为有庄太后在,所以穆王明知皇帝不赞成也敢胡作非为,反正有太后在,穆王只要不造反,他就平安无事。   江蕙思来想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世人都说她凶。呵呵,其实她不过是心疼母亲,宠爱妹妹,想让她们在阳光下自在生活罢了,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   次日清晨醒来,阿若听江蕙说要带她到街市玩玩,看看京城的热闹繁华,乐得发了疯。   “苗苗,姐姐要带我去街市了!”她抱着江苗,在江苗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蓉蓉,姐姐要我出去玩!”转过身又抱了抱江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去街市啊,真好。”江苗和江蓉很是羡慕。   她俩也想去街市。   不过,江蕙给她俩出了几道乘法题,“苗苗,蓉蓉,你们该学乘法了。今天先学习,改天姐姐再带你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江苗和江蓉挣扎再三,想了又想,乖乖背起乘法表。   阿若被姐姐抱在怀里,快活的向她俩摆手,“苗苗,蓉蓉,姐姐说带够钱了,我想买啥就买啥。我买东西买三份儿,咱仨人人都有。”   江苗和江蓉既有些遗憾,又挺高兴的,“一人一份儿,嘻嘻。”   文氏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有些难过,“蕙蕙这个孩子小小年纪,想事情就是周到。虽然都安排好了,她还是担心出万一,担心穆王府的人出来捣乱,宁可不带苗苗和蓉蓉。”   提起这个,丹阳郡主有些烦恼,“穆王府别的人不说,单说现在京城的这两个吧。李颀勉强还行,李颖这个人刚愎自用,牛心左性,好话赖话全都听不进去!”   文氏纳闷,“穆王府真是邪性,跟个五岁的小娃娃计较什么呢?阿若招谁惹谁了?”   丹阳郡主不屑,“穆王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啊,霸道惯了,一开始肯定不知道咱们蕙蕙的身份,以为蕙蕙和阿若是两个乡下丫头,可以由着他搓圆揉扁。他大话既然吹出去了,覆水难收,无论如何都要抓人了。”   “呸,人家一家四口在乡下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他把人家父母给断送了,还有脸追杀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就算他是陛下的亲弟弟,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吧,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文氏忿忿。   丹阳郡主听到“他把人家父母给断送了”,心里却是一动,想想永城王的话,再想想江蕙的言语神态,越想越是不解。按照永城王的说法,冯兰和她的丈夫应该同时坠崖身亡了,但江蕙看上去并不伤心,穿衣、饮食也丝毫没有正在服丧的意思,江蕙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如果冯兰真的不在了,江蕙就算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表现得伤心欲绝,也没有让阿若和父母服丧,那至少得穿得素净些吧?可江蕙为阿若挑衣服,是什么漂亮便挑什么,根本不考虑颜色……   今天阿若的衣着便是杨妃色配以浅绿,娇嫩得像朵含苞待放的余容花,衣料皆是上好蜀锦,讲究极了。   难不成会是……丹阳郡主脑海中模模糊糊浮出一个念头。   “……这事只有等侯爷回来之后才能想办法解决了。也不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文氏忧心忡忡。   丹阳郡主从沉思中醒来,温和的说道:“应该快了。”   江蕙带阿若到了东市,阿若一家一家店铺挨着逛过去,乐得合不拢小嘴,“姐姐,这里可真繁华,好东西太多,我都看不过来了。咦,姐姐这叫什么来着?”   “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江蕙告诉她。   “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阿若很快记住了。   阿若在绸缎庄挑了几样衣料,到了一个卖首饰的、名为珠光宝气的店铺,又挑了些头饰。江蕙见这家的珍珠品相不错,亲手画下图样,定了三件珍珠发环,“都是小女孩儿要用的,做精致些。”店家自是满口答应。   “这支钗好看!”阿若目光落到一枝漂亮的珠钗上,喜孜孜的叫道。   这支钗钗身是罕见的蓝玉,钗头由珍珠围成圆月形状,如同一轮明月仰躺碧空,玉轮冰盘,不染纤尘。   阿若小手握住了钗身,“姐姐,我要这个……”   另一个女孩儿的小手落在明珠围成的圆月上,“娘,姐姐,我要这个。”   阿若抬起头,见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儿站在对面,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阿馝,这个已经有人要了,咱们看看别的吧。”一位中年妇人笑着劝说。   “我不!”那个名叫阿馝的女孩儿任性叫道。   她在母亲那里得不到支持,转向姐姐,向一个藕荷色的背影叫道:“姐姐,我要这个!”   “阿馝,这里有很多漂亮首饰,换一个不可以么?”那藕衫少女转过身,柔声相劝。   这少女的声音娇柔清脆,动听之极。   “不,我就要这个。”阿馝坚持。   “我先摸到钗身的。”阿若皱起小眉头,“我先摸到钗身,你才碰到珍珠的。”   “明明是我先摸到的!”阿馝眼睛瞪得更圆了。   阿馝的母亲叫过店家,命再拿一支出来,店家为难,“这支钗很珍贵,敝店总共只有这一支罢了。“阿馝的母亲和姐姐都有些无奈了。   江蕙柔声道:“阿若,你不是说买东西都要买三份的么?这钗只有一支,回去也没法分,咱们便不要了,好不好?”   “我不是买给自己,也不是买给苗苗、蓉蓉,我是买给娘的。”阿若委屈的撅起小嘴。   江蕙一下子就心软了。   她记得冯兰去年过生日,杜陇送了支钗给她,和眼前这支很有些相似。或许阿若还记得去年的事,所以见到这支钗便想买下来,将来见了母亲好送给她。江蕙哪忍心让阿若失望呢。   “这位小姑娘,钗只有一支,你想要,我妹妹也想要。”江蕙微笑对那名叫阿馝的小女孩儿说道:“你们两个是谁先碰到这支钗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不如咱们用一种最公平的办法来决定这支钗的归属,好么?”   “什么叫最公平的办法?”阿馝一脸警觉。   “愿闻其详。”阿馝的母亲彬彬有礼的道。   “这支钗的标价是二百两。”江蕙指指标价牌,“咱们来竞价,如何?以二百两为基价,每回十两加价,谁出的价钱高,这支钗便归谁。”   价高者得,很公平了。   阿馝还是个小孩子,哪里分得清好坏轻重,眼睛滴溜溜乱转,求助的看向她母亲和姐姐。   阿馝的母亲人到中年,温婉端庄,闻言沉吟不语,阿馝的姐姐,那位藕衫少女却委婉的反对,“如此一来,珠光宝气所得甚多,或许有许公允。珠光宝气这家店在东市开了百年以上,向来以公平合理著称,或许并不愿意得到这额外的银钱。”   珠光宝气是家讲究的首饰店,一般来说只许女客进入,店里的伙计也全是女的,所以进到这里的客人一般是正常打扮,但这藕衫少女却与众不同,脸上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   “这事好办。你或我最后出的这个价钱当中,二百两归珠光宝气,多出来的部分便由珠光宝气出面施舍给穷人,就当做善事了。”江蕙微笑。   那藕衫少女眼光闪了闪,低头不语。   她提的这个疑问,江蕙的办法确实能完美解决。   “竞价,竞价!”阿若乐了,伸出小手掌拍桌子。   “竞价就竞价。”阿馝气咻咻的。   江蕙跟店里的人说了,店伙计见两拨客人争一支钗,而且这两拨客人一是苏府的,一是安远侯府的,都不好惹,正感为难呢。见她们自己达成了协议,自是大喜,“小店自然照办,自然照办。苏夫人,江姑娘,小店这便安排,这便安排。”   江蕙和阿若耳语几句,阿若咧小嘴笑笑,得意的伸出一根小指头,“我加十两,共二百一十两。”   姐姐让她叫价,阿若还没做过这么好玩的事呢,高兴极了。   苏夫人和藕衫少女商量了下,也让阿馝出面,阿馝傲然道:“我再加十两,共二百二十两!”   店铺里其余的客人也被吸引过来看热闹了。   “二百三十两!”   “二百四十两!”   “二百五十两!”   “二百六十两!”   ……   “四百两!”   阿若清清脆脆叫出这个价钱的时候,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加到一倍了,能买两支了……   “姐姐,你带的钱够不够?”阿若快活的转过头。   她整个人喜滋滋的,小脸放光,玩的别提多开心了。   “你接着叫价便是,姐姐带有银票。”江蕙笑道。   “好,那我接着叫价了啊。”阿若心花怒放。   阿馝也想接着叫价,那藕衫少女却小声劝着母亲,“娘,父亲在朝中为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咱们花这么多钱买支钗,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好。”   苏夫人想了想,知道女儿说得有理,低声叹气,“好吧。”   “阿馝,别再叫了。”藕衫少女拦住了正要开口的妹妹。   “为什么?”阿馝大为不满。   “四百两可以买两支了。阿馝,这不合适。”藕衫少女温柔的劝道。   “不行,我看上了,我就要。”眼泪在阿馝眼眶中打转,“我就要,我再加钱。”   她抹抹眼泪,叫道:“四百一十两!”   江蕙也对阿若小声说了句话。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阿若兴奋得不行,随手拉了把椅子过来,小猴子一样爬上去,两只叉腰,神气活现,“六百两!” 她一下子就把价钱加到了六百两。 “天呢。”周围一片惊呼声。 “六百,六百一十两。”阿馝有点蒙,声音都有点迟疑不定了。 “八百两!”阿若小手一挥,气势万千。 阿馝小嘴一咧,哭了,“欺负人,你欺负人……” “明明是我先摸着的。”阿若冲她扮个鬼脸,“先来者先得,你不懂么?那就价高者得好了,钗还是我的。” “阿馝,你这样不对。”苏夫人温和的责备,“江姑娘提出了这个竞价的法子,咱们当时也同意了。那现在竞不过,你便不能哭,不能撒赖,知道么?” “我就是想要那支钗……”阿馝抽抽搭搭。 藕衫少女把阿馝揽过去,阿馝在姐姐怀里哭得很伤心。 “让你见笑了。”苏夫人客气对江蕙说道。 江蕙微笑,“哪里。这支钗是舍妹要买给家母的,一片拳拳之意,我才想出这个竞价的法子。如果舍妹只是买来玩,我便劝她放弃了。” “她会听劝么?”苏夫人头疼,“小女便有些任性,不大听说。” “通常会听。”江蕙道:“有时候她也很执着,不过耐心跟她讲道理,总归是有用的。” “如此。”苏夫人颔首。 “我很讲道理的呀。”阿若认真听着她们的对话,忽闪着大眼睛,细声细气的道。 苏夫人不由的笑了,“令妹很可爱。” 江蕙也笑,“夫人您自然是知道的,小孩子嘛,可爱起来极可爱,可恶起来也真是够让人为难的。” 阿馝还在抹眼泪,被她的母亲和姐姐带着到别处了。 阿若扑到江蕙怀里,“姐姐,方才你说小孩子可恶,我什么时候可恶了?” 江蕙见阿若学会秋后算帐了,不由的一乐,安慰的说道:“姐姐方才说的是一般的小孩子,我们阿若可不一样,阿若可爱的时候多,可恶的时候……几乎没有……” “这还差不多。”阿若得到满意的回答,嘻嘻笑。 江蕙付了八百两银票,“二百两归珠光宝气,其余的六百两请捐为善款。” 店里的老板娘姓金,亲自出来收了银票,写下收据给江蕙,乐呵呵的道:“江姑娘,这六百两今天我便以您的名义送到户部去。这月初西北地动,有五城受灾,灾民流离失所,户部设了捐募局,因为是淮王殿下主持的,所以亲自去捐赠的仕女很多……” “别,别写我名字。”江蕙闻言呆了呆,忙摆摆手。 她一门心思全在阿若身上,根本不知道西北地动,更不知道淮王在主持捐募。阿若和阿馝争这支钗,她只是想了个公平的法子解决争端而已,可没有别的意思啊。 (本章完) ☆、027   “那么, 就匿名?”老板娘陪笑看着江蕙。   “匿名。”江蕙话语轻柔,语气却很是坚定。   “匿名。”阿若连匿名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却笑嘻嘻的鹦鹉学舌。   因江蕙还定了其他的饰品, 吩咐伙计送到安远侯府, 所以老板娘之前虽没见过江蕙,也是知道江蕙身份的。江蕙这么说, 老板娘自然是连连答应,心中却想这位安远侯府大姑娘名不虚传, 性情真够古怪的, 这明明是出风头的事, 她竟然要匿名……   阿若又在珠光宝气转了转,给她和江苗、江蓉挑了些发饰、小戒指之类的东西,见一只纯银脚环样子挺精致, 也想要三个,江蕙却温和的道:“阿若,脚环只买你的,苗苗和蓉蓉用不着。”   阿若不大乐意, 嘀咕道:“我说了一样买三份的。”   江蕙指指装圆月钗的盒子,“这就是独一份啊。”   阿若想和姐姐辩论,“可这是给娘的, 不是我自己用的。”   江蕙对妹妹是很有耐心的,把阿若当成能听懂话的大孩子看待,认真跟她讲道理,“如果一定每样要买三份, 那即使是你要送给娘的,也不能例外,对不对?如果有一个可以例外,那其余的当然也可以了。阿若,这支钗是你要送给娘的,而且店铺只有一支,所以属于特殊情况,要特别处理。那这脚环也是一样的,也是特殊情况……”   “脚环有啥特殊的?”阿若瞅瞅那纯银脚环,很不服气,“这就是小孩子戴着玩的啊,就是样子好看一点,哪里特殊了?”   江蕙沉吟片刻,柔声道:“脚环对于小姑娘,尤其对于你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阿若,你答应姐姐,有关你脚环的事不要跟别人提起,也不要你的脚环给别人看,好不好?”   “除了爹娘和姐姐,别人都不能说啊?”阿若跟姐姐确定。   “对,除了爹娘和姐姐,别人都不能。”江蕙点头。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嘻嘻一笑,“姐姐,你给钱吧,我要一个。”拿起纯银脚环小心翼翼放到怀里,笑容狡黠可爱,又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只有我有,苗苗和蓉蓉没有,就不好意思放到一起了,嘻嘻。”   江蕙瞧着又好笑,又心疼,付过了钱,便带阿若出了珠光宝气,又逛别的铺子。   京城的书铺子和别处不同,这里除了大人要看的正经书、闲书之外,居然还有专门印给小孩子看的、带着画的故事书出售。阿若爱不释手,江蕙很大方的每样都买了,命书铺子给送到安远侯府。本来是想每册书买三本的,但这种书价格很高,买的人却少,书铺进的不多,要每册书三本是做不到的,阿若很聪明,“这么多本呢,我和苗苗、蓉蓉可以换着看。”   江蕙故意问她,“不要每样买三份了么?”   阿若背起小手,面带得意,“娘说过的,做人不能……咦,不能什么来着?”神气到一半,后面的话想不起来了。   “做人不能太拘泥。”江蕙忍笑提醒。   “对,做人不能太拘泥。”阿若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话,笑靥如花。   逛完东市西市,江蕙又带阿若去了别的地方,这天街市上有表演杂耍的,阿若看着诸如胸口碎大石、口中喷焰火、耍猴之类的表演,兴奋得又蹦又跳。有人拿着盘子来收钱,阿若拉拉江蕙,“姐姐,多给点儿。”江蕙笑,果然丢了好几锭碎银子到盘子里,那人见给的钱多,大喜道谢。   “别谢了,接着玩儿,接着玩儿。”阿若殷勤的道。   杂技班子得了赏钱,精神大振,把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了,阿若笑逐颜开。   阿若看得开心,江蕙却不敢掉以轻心,始终是警惕的,两只手一直放在阿若肩膀上。   觉察到身边多了几个年轻男子,江蕙心中一凛。   这几个不对,明显是练家子,功夫都很好。   她弯腰抱起妹妹,柔声道:“阿若,看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再去瞅瞅别的。”   “不要,就看这个。”阿若干脆极了。   “不必急着走。”一个略带低沉的男子声音,“是我的人。”   江蕙惊喜转过头,身旁站着个平民打扮的英俊少年,不是淮王,却是哪个?   江蕙知道淮王有安排,却没想到他会乔装改扮亲自过来,微微一笑,轻声道:“是你啊。”   “是我。”周围人声鼎沸,淮王声音不高,入耳却清晰。   两人并排着着,眼睛盯着杂耍,心思当然不在杂耍上。   阿若这样的小孩子才会对杂耍感兴趣,眉飞色舞得意忘形呢,大人谁还看得上这些。   “永城王怎样了?”江蕙问。   “他找了永寿宫的卢公公,让卢公公给带个话,想进宫看望太后。”淮王道。   江蕙心里一紧,“太后肯定是想见孙子的吧。”   听说庄太后很疼爱穆王这个小儿子,那对穆王这一系的孙子应该也是偏爱的。永城王想见太后,太后一定不会拒绝。   “不知道。”淮王语气诚恳,“我不知道太后想不想见永城王,因为卢公公今天才到宫门口便开始拉肚子,身体有异样,被请回家歇着去了。卢公公没见着太后,永城王的话没传到,太后想不想见永城王,便无从得知了。”   江蕙不禁哧的一笑。   阿若正看着杂耍,注意力也被江蕙这一笑吸引过来了,“咦,姐姐你笑啥?”   她转过小脑袋看江蕙,目光无意中落在淮王身上,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   淮王见阿若生得白皙细腻,一双桃花眼笑成了小月牙,甚是可爱,向她微微笑了笑,“阿若你好,我是子充哥哥。”   阿若继续盯着淮王看,小模样无比认真。   “阿若,你看什么呀?”江蕙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小声的问道。   阿若嘻嘻笑,“这个哥哥虽然还比不上爹爹,不过也很好看了呀。他好看,所以我就多看了一会儿。”   江蕙脸微红,“对不住,我妹妹年龄小,太过娇憨,淮王殿下莫放在心上。”   “淮王表哥。”淮王纠正。   “淮王表哥莫放在心上。”江蕙从善如流。   “表哥,什么表哥?姐姐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哥?姐姐的表哥不就是我的表哥么?”阿若诧异无比,在姐姐怀里直起了小身子。   “这个,这个……”江蕙不知道该怎么跟妹妹解释了。   “对,姐姐的表哥就是你的表哥。阿若,你也叫我表哥好了,叫我充哥哥也行。”淮王面带微笑。   淮王身边带着的人全是亲信,听了这话一个一个心里直犯嘀咕。淮王殿下这亲戚攀的可真够怪异的啊,丹阳郡主是他堂姑母,他和江大姑娘算是表兄妹也便罢了,江大姑娘同母异父的妹妹也算他表妹,这算是哪门子的亲戚?   “表哥,充哥哥。”阿若咧开了小嘴。   有个这么好看的表哥、充哥哥,阿若小姑娘还是很高兴的,一点儿也不排斥。   江蕙目瞪口呆。   这个淮王殿下什么都好,可是也太爱认亲戚了吧?阿若表妹,淮王表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八杆子打不着好不好。   “叫充哥哥吧。”江蕙当机立断。   “充哥哥。”阿若很听姐姐的话,而且她也喜欢充哥哥这个称呼,立即甜甜的叫道。   “阿若乖。”淮王微笑道。   他脸上笑意越来越浓,一点一点自唇角蔓延到了眼角,双眸清澈明净,亮如星辰。   这个人是有多喜欢认表妹啊。认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表妹,高兴成这样。江蕙不禁腹诽。   “那永城王现在是不是翘首盼望着永寿宫来人招他入宫啊?”江蕙不再想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岔开了话题。   “应该是吧。等到中午还没动静,以他的性子应该就坐不住了,会再闯宫门。然后他还会被扔出去。”淮王说的虽然是扔出去之类的话,语气却有些温柔。   “把谁扔出去?把谁扔出去?”阿若连杂耍也不看了,兴奋的探过来一个小脑袋,满怀希望看着淮王。   “一个,一个胖子。”淮王斟词酌句的说道。   “我想看。”阿若一脸憧憬。   “阿若看杂耍吧,你看这猴子多聪明,能听得懂人话啊。”江蕙忙转移妹妹的注意力。   “不,要看胖子。”阿若坚持。   “杂耍好看。”   “胖子好看,扔胖子更好看。”   淮王叫过一个年轻男子低声问了几句话,告诉阿若,“现在还没开始扔,等开始了再叫你,好不好?杂耍若是不好看,可以去看戏、听说书……”   “看戏,听说书!”阿若乐了,捧起江蕙的脸亲了亲,兴滴滴的道:“姐姐,我要看戏,我要听说书!”   见江蕙好像有些犹豫,阿若眼珠转转,“是不是钱不够呀?姐姐,那把我方才买的东西退了吧,全退了,咱们去看戏。”   “钱是够的。”江蕙不禁笑了。   阿若兴奋得小脸蛋发光,跃跃欲试一心想去看戏,江蕙哪里忍心拒绝她?笑了笑,抱着阿若去了这条街上的长和大戏楼。   这戏楼确实不小,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大厅,楼上是一个挨一个的包间。江蕙问清楚了位置,道:“我要最中间的那个包间。”   最中间的包间,肯定是看得最清楚的。阿若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回,江蕙当然要妹妹舒舒服服的,坐最好的位置。   “一号包间有人预定了。”戏楼的人陪笑脸,“虽然人现在还没来,但定金给了,小店可不敢再给别的客人。”   “如此。”江蕙有些失望,但她是临时起意带阿若来听戏的,没有提前预定,那也就没有办法了。   “姐姐,给钱,咱们多给钱。”阿若搂着江蕙的脖子央求。   “阿若,你这样不对。”江蕙柔声说妹妹,“不能凡事都想用钱来解决。一号包间既然有人预定,交了定金,咱们便不能凭借钱或者权势去夺。如果想要坐最中间,想看得最清楚,下回姐姐提前预定好了,再带你来。”   “这样啊。”阿若忽闪着大眼睛,“好吧,那就下回再座中间,这回随便凑合凑合吧。”   她说得大方极了。   江蕙不禁嫣然。   阿若果然像她自己吹嘘的那样,是个很讲道理的孩子呢。   淮王有事晚来了一会儿,他到的时候江蕙正和阿若一起商量东边看得清楚还是西边看得清楚。淮王道:“一号包间是我预定的,阿若坐一号包间好不好?看得最清楚。”   “好呀好呀。”阿若眉眼弯弯,忙不迭的点头。   虽然阿若是这样的高兴,但淮王伸出双臂想抱她上去,阿若却果断摇头,“不行呀,充哥哥。娘和姐姐说过的,除了我爹爹,别的男人都不能抱我。”   淮王:……   “小姑娘要知道保护自己。”阿若振振有辞。   淮王:……   江蕙柔声道:“我和阿若从前住过的村子里,有一个小姑娘自己在村子外头玩,被一个陌生人塞了块糖果,就让陌生人抱,给拐走了。我娘便教阿若,除了父母姐姐,别人不许抱她,更不许跟陌生人走。”   “这是应该的。”淮王通情达理。   “原来是这样呀,我还以为是别的男人都太丑了,嘻嘻。”阿若童言无忌。   淮王:……   淮王的随从随侍在后,都暗暗为淮王抱不平。淮王俊美异常,世间罕有,京城多少妙龄少女为他如醉如痴,在他的“表妹”面前,却是这样的待遇么。   一行人上了二楼,其余的随从在外警卫,淮王只带两个贴身侍卫,陪江蕙和阿若进了包间。他这个人虽然会乱认亲戚,却斯文守礼,进了包间之后,远远的坐在最右侧,离江蕙远远的。   这间戏楼常有女眷光临,所以前面都挂有帘幕,可以遮得严严实实,不会被其余包间的人看到。这时候戏还未开场,阿若头回到这样的场合,兴奋得坐不住,跑到最前面攀住栏杆向外张望,满眼看到的全是新奇。   “她怎么在那儿?”最右边一个小包间里也探出来个小脑袋,气呼呼看着阿若。   是阿馝。   苏夫人随着阿馝的目光看了看,温和的道:“那间包间早有人定了啊。看来就是她家定的。”   藕衫少女随后也过来了,秀眉微蹙,“娘,这可不大对,这个小女孩儿的底细我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她还在躲避穆王府呢,平时根本不敢出江家,哪会提前定下看戏?”   “阿馥,你说的也对。”苏夫人觉得大女儿说的话有道理。   这时的苏馥已取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庞,端庄秀丽,瑰姿艳逸,眉宇间却笼着淡淡一层轻愁,“这个包间一定不是江大姑娘提前定下的,至少不是为了她妹妹提前定下的。按眼下的情形,江大姑娘根本不应该有这个胆量带她妹妹出门,除非……”   苏馥轻咬朱唇。   “除非什么?”苏夫人问道。   “没什么。”苏馥柔声道。   “她怎么什么都抢我的呀。”阿馝不满,“我要那支钗,她也要,结果她给抢走了。我要那个包间,结果她坐进去了!”   “她并没有抢你的。”苏夫人正色教给小女儿,“那支钗只是你看上了,还没有买下来,不能算是她抢你的。这个包间就更谈不上了,说不定人家早就预定了呢。阿馝,不能你看上什么,最后没有到手,就说别人抢你的啊。”   阿馝委屈的撅起小嘴。   “娘,阿馝知道错了。”苏馥心疼妹妹,忙替她说话。   阿馝偎依到姐姐身边,苏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训斥。   “那穿杨妃色衫子的小姑娘是谁?长得可真讨人喜欢。”邻近包间的人也注意到阿若了,一位紫衣少妇笑着说道。   阿若那双笑咪咪的桃花眼太有人缘了,陌生人见了也会喜欢她的。   “她还讨人喜欢啊?”旁边另一位胖太太见多识广,探头出来看了看,认出是阿若,“这不是方才在珠光宝气的那个小女孩儿么?我可是听人说了,她是江大姑娘同母异父的妹妹,是穆王府要抓的人。”   “这可看不出来。”紫衣少妇惊讶,“小姑娘很快活,笑得跟朵花似的。”   “少年不知愁滋味呗。”胖太太不以为然。   “穆王府为什么抓她啊?”这包间坐的人不少,有人好奇发问。   “这小女孩儿的父亲把穆王世子打成了重伤。”胖太太说道。   “那可就难怪了。穆王世子呢,太后的亲孙子,把他打成重伤,穆王府不是要追杀凶手全家么?”“就是,江大姑娘到最后也保不住这个小女孩儿,还是得交给穆王府吧?”众人议论纷纷。   紫衣少妇心有不忍,怜悯的看了阿若一眼,“这么可爱的孩子,唉……”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实在太可惜了。   “交给穆王府?那可不会。”胖太太笑道。   “何出此言呢?”众人都看向胖太太。   胖太太成了众女瞩目之人,很有几分得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小女孩儿的父母是普通山民,听说是进城买东西无缘无故被穆王府抓走的,光凭这个穆王府就不占理啊。再说了,穆王世子虽说受了重伤,可这小姑娘的父母双双被逼死了……”   “天呢。”有胆小的姑娘惊呼。   胖太太更加得意,“你们想想,这凶手都已经夫妻两个一起死了。这人一死,真相就不好说了啊。穆王府能说是刺客向世子行刺,江大姑娘还能说她母亲继父是被穆王府强抢了去无故害死、硬把行刺世子的罪名栽赃到死者身上呢,对不对?所以啊,这江大姑娘硬是不交出她妹妹,穆王府也拿她没办法。”   胖太太话音落后,沉默片刻,这些人热烈的争论起来,“不会吧,我看还是穆王府强些,要抓的人一定能抓到。”“不一定,江家这位大姑娘太能干了,孤身一人带着弱小的妹妹千里迢迢从深州到了京城。这姑娘不同凡响,最后赢的一定是她。”“打赌吧。”“行,打赌,我赌江大姑娘赢。”“我赌穆王府赢。”“我赌一百两。”“我和你一样。”说到最后,竟下起注来。   敢情这家人是商户,胖太太姓黄,她丈夫姓郎,既经营南北干货等,又开着城里一家大赌坊。   这下注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传到苏夫人、苏馥耳中,母女二人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商户人家,还真是什么都敢拿来赌啊。   这姓黄的胖太太很有生意头脑,虽然和苏夫人、苏馥等人素不相识,却殷勤的探过头来,满脸陪笑,“这位夫人,这位姑娘,你们要不要也赌上一把?”   苏夫人正要委言谢绝,苏馥却略一思量 ,道:“我赌一千两,穆王府赢。”   “好啊好啊。”胖太太喜出望外。   胖太太雷厉风行,当即亲自过来跟苏馥当面交办了,“若是穆王府最终抓到了小杜若,您便能得两千两银子。若穆王府最终抓不到人,江大姑娘赢了,您这一千两就赔了。”   苏馥并无异议。   胖太太眉花眼笑的出去了。   “阿馥,你什么时候学会赌钱了?”苏夫人忍着气没有当外人的面教训女儿,胖太太出去之后,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苏馥柔声道:“娘,我从来不赌钱的,这回也不过是玩玩罢了。您放心,我输不了,穆王府一定能赢。”   “何以见得?”苏夫人不解。   苏馥轻笑,“因为有庄太后啊。娘您想想,庄太后若是知道她的宝贝孙子受了重伤,卧床不起,能不能放过刺客、放过刺客的家人?现在永城王是担心太后知道了身子禁不住,世子受伤的事没敢禀告太后。若把永城王惹恼了,他那个脾气定是忍耐不住,要求太后做主,到时候一定是穆王府赢。”   “可这事穆王府不一定占理……”苏夫人迟疑道。   “太后疼儿孙,陛下孝顺太后。”苏馥笑。   庄太后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但遇到和她小儿子、孙子有关的事,理不理的就不重要了。她心疼孙子,孙子占不占理,她这高高在上的太后可管不着。皇帝陛下是位明君,也是个孝子,有太后逼着压着,穆王府的要求就算不合理,皇帝也得咬牙答应。   胖太太得了便宜,一发不可收拾,又向另一边的人也说了说,竟也有位好事的太太来赌,押的也是一千两。胖太太心花怒放,亲自出马,但凡有女客的包间她亲自跑了一遍,这一趟下来有十几个人下注,下的注都还不小,有赌穆王府赢的,也有赌江蕙赢的。   “殿下,有人在这里……”一名侍从走进来,小声向淮王禀报着什么。   “本王赌江表妹赢。”淮王竟然也下了注。   “赌什么?赌什么?”阿若耳朵尖,听到声音便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   “小孩子不能赌。”淮王忙道。   他想把阿若糊弄走,可阿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很有求学好问精神的追问:“充哥哥,你到底赌什么啊?什么是赌?”   “怎么回事?”江蕙问那侍从。   侍从见淮王微微点头,便硬着头皮把外面的事略说了说,“……有赌您赢的,也有赌穆王府赢的……”   “充哥哥你赌谁赢啊?”阿若絮絮叨叨问着淮王。   江蕙微微一笑,伸手拉开帘幕,“黄太太,我也来赌一把。”声音清脆悦耳,如泉水叮咚,如美玉玲珑,如湛蓝碧空。   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江蕙身上。   阿若也不追问淮王了,小猴子一样机灵的跑到了姐姐身边。   “江大姑娘,你……你赌多少啊……”胖太太晕晕乎乎站起身,满脸陪笑,惴惴不安。   “小赌怡情。赌得太大了也不好,我就先押一万两吧。”江蕙笑道。   “好,一万两,一万两。”胖太太如在云里雾里,不停的点头。   “一万两,赌我赢。”江蕙笑意浅淡,谈笑自若。   “江大姑娘,你对你自己就那么有信心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这句话真是喊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是啊,江蕙你就对你自己那么有信心么?你一定会赢?   “我不是对我自己有信心,我是相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江蕙清朗的声音透过喧嚣吵闹,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是相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苏馥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   她咬紧了美丽的嘴唇。   这个江大姑娘真是不简单啊。想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所以赌自己会赢,言下之意,道理全在她这一边了。   “江大姑娘你要想清楚,穆王世子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啊。”有人大声提醒。   “阁下此言差矣。”江蕙一脸正色,越发显得玉洁冰清,端丽无双,“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天-朝每个百姓皆是太后娘娘的子民。太后娘娘乃天子之母,胸怀何等宽广,见识何等深远,难道会如市井妇人一般,只顾袒护自己的亲孙子,而罔顾天理国法么?”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戏楼本是热闹之处,这时众人却全都听呆了,静寂无声。   “说得好!”不知是谁率先打破沉默,为江蕙叫好,接着许多人都为之拍案,“说得好!太后母仪天下,可不是只会袒护自己亲孙子的寻常妇人!”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阿若在旁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兴奋得小脸通红。   这时候要是有人蹲下来问她,“阿若,姐姐哪里说得好啊?”阿若准会眨眨大眼睛,“我也不知道呀,反正我姐姐就是说得好!”   淮王出神看着江蕙的背影。   如此苗条,如此窈窕,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行事却总是这般的出人意料。   江家这位表妹,实在与众不同。   苏馥心情激荡,缓缓站起身,和江蕙遥遥相望。   江蕙认出她就是方才珠光宝气见过的那人,客气的笑了笑。   苏馥勉强报之以一笑。   “娘,这人说的是什么啊?”阿馝倚在苏夫人身边,撅起小嘴。   她听不懂江蕙在说什么,但她凭直觉知道江蕙是受欢迎的,便不开心了。   “她说了些……既骇人听闻又很有道理的话……”苏夫人神情怔忡。   阿馝扮了个鬼脸。   苏馥看着身姿绰约、容颜光丽的江蕙,一向自负的她心中竟隐隐有些嫉妒。   苏馥的目光落到江蕙身后,呼吸蓦然停住了。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面容,虽然衣着和平时并不相同,但那个身影魂牵梦绕,她是不会认错的,一定不会认错的……   苏馥一阵心痛。   他在江蕙身边。他居然在江蕙身边。   苏馥一双纤纤玉手捂住胸口,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阿馥,你怎么了?”苏夫人见她脸色发白,吃了一惊。   “姐姐,你没事吧?”阿馝也慌了。   “我没事。”苏馥微微笑了笑,西施捧心,愈显娇美细人,“我方才略有些心口疼,已经好了,放心。”   周围依然是欢声雷动,苏馥听着众人对江蕙的赞美,心口又隐隐作痛。   戏开场了。   阿若依偎在姐姐怀里,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这里的戏,宫门前的好戏又开演了。阿若跟着江蕙坐车到了宫门前,看到永城王被守卫一而再、再而三扔出来的场面,乐的不行,“这个胖子我认得,他骂过我,张伯伯差点儿和他打起来!”   “扔,再扔,狠狠的扔!可惜斑斑不在,不然我让斑斑咬死他。”阿若兴致勃勃。   江蕙看着永城王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也不禁笑了。   李颖,你也有今天啊。    ☆、028   在深州的时候, 这位永城王殿下仗着穆王府的权势,做了多少坏事,欺压过多少良民。   对比一下永城王李颖在深州的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和眼前的丢盔弃甲狼狈万状, 令人心情愉快。   江峻朗出来了。   他身着官服,比穿家常衣裳时更显英俊, 笑声爽朗,“永城王殿下, 上峰有命, 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得罪了!”当胸抓起永城王的衣襟,奋力向上掷去,永城王晕晕乎乎腾空而起, 在空中呈出弧线形状,准准的落到了马背上。   “好,江佥事这一手漂亮!”有近卫为江峻朗叫好。   “好看,嘻嘻。”阿若乐得跟什么似的, “叔叔真厉害,我开始喜欢他了。”   “阿若,以前你不喜欢叔叔么?”江蕙笑吟吟问道。   “还行吧, 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太喜欢。”阿若奶声奶气的,说出来的话却小大人一般。   江蕙粲然。   江峻朗把永城王抛到马上之后,有两个小兵笑着过来替永城王牵马缰绳, “永城王殿下,你还是赶紧回府吧,别在宫门前练功夫了。”   永城王本就气得昏头胀脑,听这两个小兵调侃他被人扔是在练功夫,更是气上加气,怒上加怒,哆哆嗦嗦的道:“江峻朗,这都是你指使的,你给我等着!”   “下官随时恭侯。”江峻朗笑道。   永城王气得都不行了,他却是玉貌朱颜,泰然自若,谈笑风生。   “停下,本王命你们停下!”永城王怒喝小兵,可小兵哪里理会他?牵着马缰绳着带出十几米,眼看离宫门越来越远了。   路边停着辆朱轮华盖车,车帘掀开,探出来一个笑嘻嘻的小脑袋,不是阿若,却是哪个?   “你这个小丫头,居然敢来看热闹?”永城王本来就晕,看到小阿若,更是气歪了鼻子。   阿若冲他扮了个鬼脸。   阿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这个鬼脸在平常人看来会很可爱,但在永城王眼中便全是挑衅了,可恶到了极处。   “你这个小丫头和你那不长眼的爹一样,虽然没有别的好处,却生了幅好相貌。”永城王恶狠狠的狞笑,胖脸变形,愈显丑恶,“你那不长眼的爹已是死了,你这小模样可不能再浪费,本王定要将你抓回去,交给我大哥,让他……”   永城王话还没说完,江蕙大怒,“你住口!”起身出来,纤细手指按在腰间,便要抽出软剑,狠狠抽这无耻的永城王。   这时的江蕙柳眉倒竖,脸颊气得绯红,却比平时显得更漂亮了,别有一番风采。   永城王阴沉的目光落在江蕙身上,笑声磔磔,“江大姑娘也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本王倒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李颖你住口!”江峻朗一声暴喝。   江蕙气得脸色瞬间煞白,手一抽一带,软剑在手,“我要抽这个混蛋。”   淮王并没和江蕙在一起,江蕙带着阿若看热闹,淮王另有事情。这时淮王却从一个小山坡上冲下来,“这个人让我来抽。”   “这厮可恶,既侮辱我妹妹,又侮辱我。我不亲手抽他,难解我心头之恨。”江蕙咬牙。   “他身份特殊,你抽了他会有麻烦。”淮王柔声道:“这时众目睽睽,还是让我来抽他。我抽他不过是兄弟打架罢了。”   “这是在宫门前!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李颎,你有本事动我一根毫毛试试!”永城王又气又怕,大声叫道。   淮王冷笑,“你看我敢不敢!”大踏步过去,将永城王拉下马,“啪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抽四记耳光,永城王登时面颊红肿。   “李颎你……你又打我……”永城王颤颤巍巍指着淮王,欲哭无泪。   他就是因为挨了打要进宫告状的,可他被拦着进不去宫城,现在又挨了淮王四个耳光。   “好,打的好!”阿若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开心心的为淮王叫好。   “阿若你想不想打他?”淮王微笑问道。   “我就不动手了。我太小了,打也打不疼他,怪费劲儿的。”阿若轻轻叹了口气,煞有介事的说道。   江峻朗和其余的近卫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永城王脸本就热辣辣的,这无情的笑声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一样,扇得他那张胖脸更疼更辣了,“李颎,江峻朗,江家丫头,杜家小丫头,你们给我等着!你们给我等着!”   “明天我再拦你一天,后天让你进宫。你想见皇祖母可以,想见我父皇、母后也未尝不可。”淮王笑容可掬。   “仗势欺人,李颎你仗势欺人。”永城王手抖身抖,眼皮抖,嘴角也抖,气得都没形儿了。   “兄弟之间打个架,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淮王轻描淡写。   “李颎你别太得意了,你是皇祖母的孙子,我也是,咱们身份是一样的……”永城王捂着发烫的面颊,和淮王讲理。   “都是孙子呀。”阿若津津有味的听着,一声惊呼。   “阿若,这是骂人的话,不许这么说。”江蕙轻声责备。   “哦,是骂人的啊?我不知道。”阿若无辜的眨眨眼睛。   “之前你是无意的,那现在你知道了,应该怎么做?”江蕙问妹妹。   阿若撅起小嘴,“我知道啦,说错话要道歉,骂错人要道歉。”她冲淮王甜甜笑,“充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骂人的话……”   阿若眉眼弯弯,笑得很甜,让人没法和她生气。   淮王以阿若的表哥自居,当然就不会和她计较了,耐心告诉她,“阿若,充哥哥和永城王确实是太后娘娘的孙子,这话没错。不过,单说孙子两个字通常有骂人的意思,所以你方才的话还是不大妥当的。跟别人不要这么说,明白么?”   “明白,明白。”阿若快活的点着小脑袋。   “淮王表哥,对不住。”江蕙歉意的道。   “童言无忌,没什么。”淮王语气柔和。   永城王不怀好意的看过来,淮王没等他开口说话,眉头微皱,扬起马鞭子在永城王的马背上狠狠一抽,马受惊狂嘶,如脱兔一般向前狂奔而去。   “跟着他。”淮王命令。   两个随从应声上马,追着惊马的永城王一起去了。   “今天看了杂耍,还看了戏,还看了这场好戏,真好玩。”阿若开心极了。   江峻朗正要过去和江蕙、阿若说话,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沿着青砖铺就的大路一路小跑着向宫门这里来了,不由的心里一紧。   “永寿宫的何公公来了。”江峻朗笑道。   淮王听出了江峻朗的话意,“表妹,阿若玩了一天该累了,你们回吧。”   车夫掉转马头,江蕙跟淮王、江峻朗告别,抱着阿若进去了。阿若很是舍不得,从车窗中伸出小手频频挥动,“叔叔,充哥哥,再见了啊。”   何公公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有辆朱轮华盖马车徐徐离去,也没有放在心上。   “淮王殿下。”何公公见了淮王,陪笑行礼问安,之后便四处张望 ,“永城王殿下方才不是在这里么?”   “方才还在,现在走了。”淮王神色自若,“他明天有事进不了宫,后天或者大后天,应该会到永寿宫向皇祖母请安。”   “是,是。”何公公点头哈腰。   江蕙带阿若回到安远侯府,阿若和江苗、江蓉见了面,便一手拉起一个眉飞色舞说起今天的见闻,又把买来的东西一人一份给分了分,“别的是一人一份,这些小书册咱们轮着看吧,蛮好玩的。”   “好呀好呀。”江苗、江蓉都很高兴。   阿若扭捏起来,“那个,我还买了支钗,是想给我娘的,珠光宝气只有那么一支……”   “那可真好。”江苗像听到有趣的故事一样,赞叹着点头。   “那可真好。”江蓉比江苗小,有样学样,连语气都学江苗,和江苗一模一样。   “真好,嘻嘻。”阿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摸摸怀里藏起来的东西,偷眼瞅瞅两个小玩伴,更加热情洋溢,“苗苗,蓉蓉,今天你俩到我家吃饭吧。姐姐答应给我做野菜饼,野菜饼可香了。”   “野菜饼啊。”江苗和江蓉听得很是稀奇,纷纷表示要吃。   “姐姐,今晚我请客,行不行?”阿若拉拉江蕙。   阿若是江蕙看着长大的,她那点儿小心思,江蕙哪有不明白的?知道妹妹是偷偷藏起了纯银脚环,没有告诉江苗、江蓉,心里内疚,想要请客弥补,便笑着答应了,“阿若请客,姐姐下厨,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   三个小姑娘一起欢呼起来。   江畅、江略几个男孩子放学之后过来,听说这件事,也很是动心,“姐姐,连我们一起请了如何?”   “也不怕把你们大姐姐累着。”苏老夫人嗔怪。   江老太爷乐呵呵的道:“其实我也想尝尝蕙蕙做的菜。”   老两口的话却是一齐说出口的。   江老太爷赧颜,“这么多人一起去,蕙蕙得做多少菜啊……”他正想要说自己考虑不周,江蕙却趁着他语气停顿的时机笑盈盈开口,“祖父祖母,弟弟妹妹们都到稻粱园,今晚我亲自下厨,请你们尝尝田园风味。”   “好啊。”阿若、江苗、江蓉三个还不懂事的小姑娘乐不可支。   姐姐请客,而且要请这么多人,那一定很热闹。小孩子哪有不爱热闹的。   江畅、江略已经上学,懂事多了,虽然心里也很想去,却眼巴巴的瞅着江老太爷、苏老夫人,要听祖父祖母发话。   “蕙蕙一片好意,你看……?”江老太爷乐呵呵看着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也很动心,道:“我也喜欢稻粱园,喜欢田园风味,就是怕蕙蕙累着。”   文氏忙道:“让厨房过去几个人帮忙打下手,最要紧的时候蕙蕙动动手就行了。我也能帮忙的。”   江峻朗啧啧,“娘子,你也会下厨啊?那以后为夫是不是能尝尝你的手艺了?”   江蕙抿嘴笑,“叔叔,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婶婶要忙多少事家务事呢,她哪里有下厨的功夫。”   “蕙蕙,你就知道向着你婶婶。”江峻朗故意抱怨。   “我娘说了,女人就该向着女人。”阿若大声说道。   众人一起笑喷。   丹阳郡主是最后进来的,她来的时候江蕙和文氏已经扶着祖父祖母准备出门了。丹阳郡主忙道:“这请客能不能算我一个啊?”   “欢迎之至。”江蕙笑。   “欢迎之至。”阿若以小主人的姿态热情邀请。   大家都笑,一起去了稻粱园。文氏命厨房五六个手脚麻利的媳妇子过来给江蕙打下手,洗菜切菜、洗鱼洗虾这一类的事有人代劳,江蕙熬了香喷喷的小米粥,摊了野菜饼,几样清淡小菜,另外做了烤鱼,鲜虾粥。这时天气转热,文氏便请示了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命人把饭桌摆在院子里,也不分大人孩子了,团团围坐。   野菜饼是由新鲜野菜混合面粉、鸡蛋摊成的,既有野菜的清香,又透着蛋香和面粉香,软和香嫩,面饼微黄,吃起来真是香得不得了。阿若今天请客,很有小主人的样子,野菜饼上来之后她先推到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面前,“我姐姐做的饼可香了。”然后又给丹阳郡主、江峻朗和文氏等人,最后才拿了一碟子饼到她和江苗、江蓉面前,馋涎欲滴,“苗苗,蓉蓉,快来快来,咱们一人一块。”   江苗和江蓉早就洗干净手脸坐在桌边眼巴巴的等着了,两人学着阿若的样子夹了一小块野菜饼,在蒜汁儿里蘸了蘸,放入口中,“真香啊。”三个小姑娘一起闭起眼睛,满脸陶醉。   “我说了姐姐做的饼好吃吧?”阿若得意非凡。   “真好吃。”江苗和江蓉一个比一个吃得专心。   江蕙把鲜虾粥也端上来了,坐在苏老夫人身边替她剥虾,“祖母,这虾很鲜的,您尝尝。”苏老夫人眉花眼笑,“蕙蕙,你也吃。”江老太爷往这边看,“蕙蕙,这虾粥看着就香啊。”江蕙嫣然,“祖父,我这就给您剥。”也给祖父剥了一只虾递过去。   “鲜,好吃。”江老太爷呵呵笑。   丹阳郡主照顾江蓉,江峻朗、文氏照顾江苗,江畅、江略很有风度的替阿若剥虾,这顿饭吃得很融洽,人人脸上都有笑容。   江蕙原来是坐在苏老夫人身边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换了座位,在祖父和祖母之间坐了。   她笑盈盈和祖父祖母说着什么。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居高临下,默默看着这一切。   “侯爷,您不下去看看么?”另一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询问。   “不了,我还有件紧急公务要处理,稍后再向老太爷老夫人请安。”良久,江峻熙方缓缓答道。   “是,侯爷。”另一黑衣人唯唯诺诺。   江峻熙深深向山下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暮色笼罩下来,他身上如漆如墨的黑衣浸入夜色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029   晚饭过后, 大人们在院子里喝茶谈天,小孩子跑来跑去玩笑打闹。   江畅在这些孩子当中年纪最大,已经开始学骑马了, “骑马蛮好玩的, 我现在能自己骑小马驹了。”他一说起骑马,阿若便来劲了, “我会骑豹子,还会骑狼狗。”小手放到嘴边吹哨, 她才吹了两声, 灰灰便呼哧呼哧跑来了, 围着阿若撒欢。   “灰灰真听话。”孩子们都很羡慕。   阿若命令灰灰趴下,她骑到了狼狗的背上,“你们看我骑狼狗。”   灰灰站起来了, 阿若骑在狼狗身上居然也有模有样的,比江畅还要高一头,得意洋洋。   江畅吓了一跳,“不行阿若, 我骑小马驹也是有马鞍的,你这什么也没有啊。不行,快下来, 这太危险了。”   阿若笑嘻嘻,“狗怎么会有马鞍呀?用不着。”   江畅劝不了阿若,忙跑去向大人求救,“爹爹, 阿若要骑狼狗,狗背上没马鞍,能骑么?”   江略伸开双臂拦在灰灰前面,“不许这么骑,太危险了!”   “阿若,没鞍太危险了。”江苗仰起小脸。   “没鞍,不能骑。”江蓉奶声奶气。   “没事,我骑过很多次了。”阿若叫江略让开。   江峻朗本来是陪江老太爷谈古论今的,听了江畅的话,唬了一跳,“灰灰那么高,跑得又快,摔下来可不是玩的。”忙不迭的站起身往这边跑,“阿若,快下来!”   江蕙也不陪苏老夫人说家常了,和江峻朗一起过来了,“阿若,不许骑。”   “为什么呀?以前我骑过的。”阿若叫道。   江蕙柔声道:“以前你也是背着爹娘和姐姐偷偷骑的,对不对?阿若你知道么,最初骑马是没有马鞍的,骑士需要骑跨于裸马的背上,仅靠抓住缰绳或马鬃,用腿夹紧马腹使自己在马匹飞驰的时候不致摔落。那时候骑马便非常危险,后来有了马鞍,就能帮骑士固定位置、减少疲劳,而且能够奔跑的马背上使用弓箭、刀剑……”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听的入了迷。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灰灰身上没有鞍,那骑灰灰就容易摔落,不安全。”   “对极了,我们小阿若真聪明。”江蕙冲阿若伸出双臂,阿若嘻嘻一笑,任由江蕙抱到了怀里。   江蕙小小声的对阿若说道:“阿若,你会骑豹子和狼狗,苗苗和蓉蓉可不会啊。她俩年纪和你差不多,平时常在一起玩,你如果骑了,她们也想跟着一起,对不对?那样她俩就危险了。尤其是蓉蓉,她年纪最小,姐姐们做什么,她便也想跟着做什么,她如果像你一样偷偷去骑狼狗,摔着了,你是不是会过意不去啊?”   江蓉拉着她哥哥江略的手站在一边,小小人儿,一脸稚气。   阿若偷眼瞅瞅江蓉,连连摆手,“不骑了,我不骑了。”   江蓉这样的小娃娃如果和她一样偷偷骑灰灰,不摔下来才怪。阿若可不愿意有这样的事发生。   虽然阿若决定不骑灰灰了,但狗还是要蹓的。阿若牵着灰灰在田间地头转了一圈,江畅、江略、江苗、江蓉几个孩子也一起去了。回来的时候,阿若和江苗、江蓉一人搂着个白萝卜,乐得合不拢小嘴。   玩了一会儿,孩子们一起去看小黄鸡。天黑了,小黄鸡已经偎依在一起睡着了。   “咱们也一起睡吧。”阿若和江苗、江蓉看得心里痒痒,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热切的商量。   有侍女快步过来,悄悄向丹阳郡主禀告了什么,丹阳郡主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茫。   “娘,我和四姐姐、阿若一起睡,可以不?”江蓉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软软糯糯的央求。   丹阳郡主唇角上扬,明明很高兴,却装出幅可怜样子,“蓉蓉啊,你爹爹不在家,你哥哥晚上要挑灯夜读,你再不回去,就只有娘一个人,很孤单的。”   “这样啊。”江蓉细声细气。   江蓉小姑娘为难了。她想和江苗、阿若一起睡,可她不忍心让丹阳郡主孤单啊。   “蓉蓉今晚先回去,改天再留下来和苗苗、阿若一起,好么?”江蕙笑道。   “好啊。”江蓉点头。   她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   江蓉既然留不下来,江苗也就和江峻朗、文氏一起回去了。三个小姑娘商量好了,改天还是要联床夜话的。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今晚心情很好,两人都是一脸笑,江蕙送他们回去的时候,苏老夫人交代道:“这稻粱园虽说是田园风光,到底还是荒凉了些,不便常住。等阿若慢慢适应了,你还是搬到芙蓉园或是蘅芷轩吧,那里才是闺阁气象。”   江蕙知道祖父祖母是一片好意,满口答应,“我闲着没事的时候便带阿若过去逛逛,若阿若喜欢了、适应了,随时可以搬过去。”   祖父祖母很是欢喜。   送走客人之后,阿若一声欢呼,跃上灰灰的背,骑着灰灰转了几个圈,院子里传出阿若快活的、银铃般的笑声。   江蕙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唉,没办法,阿若这小娃娃从小就调皮,机灵得像小猴子一样,大人一眼看不见,一会儿看不住,她便要生事了。   等阿若玩够了,和灰灰挥手告别,江蕙才抱阿若回去,打发她洗了澡,换了身嫩黄色的小睡衣,把她抱上了床。   自从养了小黄黄们,阿若忽然喜欢起嫩黄色,睡衣便按照她的要求换成了这样的颜色。   灯光下的阿若比白天乖巧,躺在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枕头上,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布娃娃,听姐姐给她讲故事。   “听完三个小猪的故事就睡觉了,好不好?”江蕙温柔和她商量。   “好。”阿若晚上还是很乖的,并不讨价还价。   江蕙用轻柔的声音讲着故事,阿若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看样子就要睡着了。   江蕙轻轻拍着妹妹,嘴角勾了勾。   阿若晚上乖乖睡觉的时候,是很可爱的。   一阵轻快的笛声穿过重重夜色透入屋中,笛声清亮悠远,宛如朱雀在林间鸣叫。   江蕙脸上闪过惊喜之色。   这笛声吹奏的是首《两只老虎》,她小时候冯兰教过她的。彼时她还小,大概和现在的阿若一样大,那时还是一家三口幸福团圆,冯兰教她,江峻熙也跟着学,很快便学会了,一家三口同时吹奏,其乐融融。   冯兰告诉过她,这只曲子来自另外一个神秘的地方,这个时代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这曲子只有她们一家三口会。   “我爹爹回来了么?”江蕙心中雀跃。   江蕙正要轻手轻脚下床,阿若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脸嫌弃,“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   小阿若这时简直是义愤填膺了,对外面那吹笛子的人很有意见。   江蕙纳闷,“阿若,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阿若理直气壮,“娘睡着了,我吹小喇叭,娘就是这么说我的呀。”   江蕙这才想起从前的事,很有些哭笑不得,“阿若,那是大夏天啊,中午大家都困了要睡,你非但不睡觉,还举着个小喇叭在院子里吹,还吹得……”那么难听,那么刺耳……   “吹得什么?”阿若追问。   “没什么。”江蕙不忍心打击妹妹。   “反正我睡着了,有人在吹笛子,就是没有公德心。娘就是这么说的。”阿若振振有辞。   江蕙笑,“姐姐吹个口哨,把外面的人吓走。”   “好呀。”阿若大乐。   江蕙响亮的吹了几声口哨,外面的笛声果然停下了。   “姐姐真厉害。”阿若对江蕙佩服得不得了。   江蕙轻轻拍着阿若,总算把阿若哄得又睡着了。   江蕙给阿若盖好被子,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出门。出了屋门,她辨清方位,下了台阶,灰灰在台阶下面卧着,听到有声音,嘶哑的吠了两声,看到是江蕙,也就停了。   江蕙到了矮篱前,看到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心情激动,飞奔过去,“爹爹!”   “蕙蕙!”江峻熙心情激荡,握住江蕙的双手仔细打量着她,“蕙蕙长大了,我的蕙蕙长成大姑娘了……”   “也不大。爹爹,人家现在还没有及笄呢。”江蕙撒娇的说道。   及笄了才是大姑娘,没有及笄,也就是还没有成年。   “是,我的蕙蕙年龄不大,还是小姑娘呢。”江峻熙声音低沉有力,听声音应该是铁腕人物,对女儿却很迁就。   “爹爹,外面凉,咱们进去说话。”江蕙拉起江峻熙的手,笑着让他进屋。   “好,进去说话。”江峻熙语气宠溺。   父女二人携手进来,灰灰看到有陌生人,警觉的站起来想要咆哮。江蕙笑道:“灰灰,这是我认识的人。”灰灰讨好的摇摇尾巴,目送江蕙过去,慢悠悠的又卧下了。   进到屋里,灯光明亮,父女二人互相打量,都是感慨万千。   七年没有见面,江蕙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面色如朝霞映雪,身姿如弱柳扶风,眼眸中的慧黠之色,却一如从前。   江峻熙身穿黑色常服,如墨染般的颜色映得他面容如玉,皑如山上雪,皎似天上月,他还是那样的英俊出众,却平添了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严和肃杀之意。   七年前的江峻熙要明快得多,没有眼前这位江侯爷这般给人厚重、沉重的感觉。   “蕙蕙,你……你不恨爹爹吧?”江峻熙看着爱女,鼻子一酸。   “爹爹,我曾经迷惑不解,后来我知道了废太子谋逆案,知道江家不幸牵涉其中,也便明白了爹爹的苦心。”江蕙轻声道。   江峻熙当年狠心把妻子女儿赶出家门,不是不爱她们,而是要保全她们。   冯兰、江蕙当时如果跟着江峻熙,会被锦衣卫一起抓到京城,投入大牢。等待她们的,如果不是人头落地,就是流放、官卖,处境悲惨……   “蕙蕙,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江家安全之后,爹本想把你们接回来的,可是……”江峻熙满怀歉疚,虎目含泪。   “爹爹,您不用说了,我知道。”江蕙心有不忍,柔声打断了他。   “姐姐!”阿若掀开门帘,声音清清脆脆,眼睛明明亮亮。   “阿若,你怎么醒了?”江蕙吃惊,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不穿鞋子?赤脚踩地上不凉么?”一边责怪,一边取过鞋子给阿若穿上了。   阿若不回答江蕙的话,倚在姐姐怀里,盯紧了江峻熙,“姐姐,他是谁呀?”   江峻熙缓缓转身,看着这个白皙粉嫩、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目光复杂难言,   江蕙搂着妹妹,温柔告诉她,“阿若,他是我爹爹,是生我养我的爹爹,是我最亲的人……”   “那我呢?”阿若紧张了。   “你是我妹妹,也是我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人。”江蕙见阿若小嘴一撇,想哭,忙柔声安慰她。   阿若搂紧江蕙的脖子,一脸警惕的看着安远侯江峻熙。   这样的一双桃花眼,这样略带敌意的神情……江峻熙眼前浮现出一张俊美少年的面庞,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爹爹是客人,客人来了,咱们应该怎么招待?”江蕙把阿若当大孩子,柔声问她。   “要请客人坐下,请客人喝茶。”阿若说道。   “阿若真乖。”江蕙夸奖妹妹几句,把她放下来,“姐姐去倒茶,阿若自己坐一会儿,好么?”   “好。”阿若答应了。   江蕙起身去拿茶壶、茶杯,阿若眼珠转了转,蹬蹬蹬跑到安远侯面前, “姐姐说了,等我长大了,我爹和我娘就回来了。”   “甚好。”江峻熙沉默片刻,低沉的说道。   阿若认真看看他,挺起小胸脯,骄傲的宣布,“我明天就长大了。”   “甚好。”江峻熙还是那两个字。   “在说什么?”江蕙端着茶盘,笑盈盈走过来。   “没什么。”江峻熙接过茶杯,淡淡的道。   阿若伸出小胳膊要姐姐抱,江蕙抱着她坐下来,“阿若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阿若明明不渴,却点头道:“要喝水。”江蕙倒了温水给她,她捧着小杯子半天抿不了一口,时不时的看向安远侯,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江蕙和江峻熙面对面坐着,时不时相视一笑,却极少开口说话。   江峻熙目光中有浓浓的父爱,也有淡淡的哀伤。父女相见固然是喜悦的,但分离多年,没有亲自抚养女儿长大,这其中的辛酸痛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江蕙和父亲多年没见面,重逢之后本来还是很激动的,被阿若打断之后却蓦然添了些异样的感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和父亲说些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呀?”阿若转着手中的小杯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此时无声胜有声。”江蕙回过神来,微笑告诉她。   “啥意思?”阿若不懂。   “闷闷无声比有声音更感人。”江蕙道。   阿若打个呵欠,“我没听懂。”   江蕙见她实在困极了,便轻轻拍她,哄她睡觉,“阿若困了,快睡吧。明天起床你还要和苗苗、蓉蓉玩耍,还要蹓灰灰,要养小黄黄们,好多事等着你做呢。”   “唔。”阿若眼睛不知不觉闭上了,含混的答应了一声。   灯光下,小女孩儿的睡颜恬美天真,惹人怜惜。   “蕙蕙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照顾起小孩子了。”江峻熙心疼女儿。   江蕙低头看看熟睡的阿若,爱怜横溢,“爹爹,她是我妹妹,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现在我娘和我继父不在她身边,阿若只有我了。”   江峻熙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江蕙觉察到他的异样,忙道:“爹爹,有些事情不便在信里说,我还没告诉您呢。我赶到悬崖边的时候,看到一根粗藤……”在屋里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到窗台上放着的一株松树盆景上。江峻熙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取了盆景放到桌上,江蕙轻轻将盆景放倒,取刀在树上划了一道,“爹爹,您把这树拽下来。”江峻熙依言用力,因为有江蕙方才用刀划的那一道,这松树便在那个断裂了,断裂处上方端口是整整齐齐的,下面却完全不是。   “张伯伯生气,踹飞一块大石,石下露出一根粗藤,大概就是这样的形状。爹爹,我一看到那粗藤便心中狂跳,穆王府的人大笑着过来了,我把阿若塞到张伯伯怀里,让阿若装哭,然后从张伯伯腰间抽出剑,好像发了疯一样的乱砍……”   “她没死,她还活着?”江峻熙惊喜交集,声音发颤。   “没死。后来我故意往崖下抛了衣物被褥、伤药和食物,又央人把他们从崖底救上来了。”江蕙柔声道。   “蕙蕙,你央的是谁?”江峻熙心情激动,“除了你张伯伯,深州还有别人可用么?”   江蕙嘻嘻一笑,“有啊,不过这人的身份……爹爹可能不大喜欢。爹爹,我出深州不久便把张伯伯的人送回去了,一个人带着阿若回京城。这一路上其实我还是常常要借用张伯伯的人力物力的,不过那些并不是张伯伯明面上的人,是暗中的势力。除了张伯伯,还有一位有眼光的商人资助我,一路上我从他的商号取了不少银两。还有位落草为寇的豪杰,杀万鹗、救我娘,这些全仰仗他了。”   江峻熙面带诧异,“你张伯伯,商人,还有位……土匪……?”   “是啊,土匪。”江蕙笑道:“这土匪我小时候便认识了。我和我娘曾经被土匪抓到过,土匪头子被对头砍伤差点儿丧命,我娘说她是大夫,不管病患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恶行,大夫都是要治病救人的。她给那土匪头子治了伤,寨里还有个小孩儿胸口中刀,奄奄一息,寨里说反正治不了了,要把小孩儿扔出去,我娘不许,把那孩子也救了。爹爹,有我娘这样的恩情在,那个孩子长大之后,我要拜托他做这些事,他会推辞么?”   “原来如此。”江峻熙又是惊喜,又是心痛。   当年冯兰带着年幼的蕙蕙,母女二人该吃了多少苦……   “蕙蕙,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江峻熙眼眶发热。   江蕙轻轻拍着怀里的阿若,柔声道:“爹爹,你的苦心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从小到大你是如何疼爱我的,难道我会忘记么?”   江峻熙目光落到阿若稚嫩柔弱的小脸蛋上,“我欠你的,欠你娘亲的,就从这个孩子身上弥补吧。蕙蕙你放心,无论穆王府如何施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保下这个孩子。”    ☆、030   “会让爹爹为难么?毕竟那边是穆王, 陛下的同母弟。”江蕙不无忧虑。   江峻熙简短的道:“在陛下心目当中,国法大于私情。”   皇帝不是一个因为庄太后就可以无限度宽容穆王的君主。穆王如果真的一定要对付阿若这年方五岁的小娃娃,事情传到皇帝耳中, 皇帝未必会偏帮着他。   “可是, 行刺亲王府世子,家眷也会受牵连的吧?”江蕙问。   江峻熙告诉她, “阿若的父亲是否行刺过李颛、如何行刺的李颛,现在已经不可考。人已经被穆王府逼得跳了崖, 事实究竟如何, 无从求证。退一步说, 就算阿若的父亲确是行刺李颛的刺客,罪不及妻孥,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能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么?能控制引导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么?稚子何辜。”   “爹爹, 我和阿若全靠你了。”江蕙轻声道。   江峻熙轻轻抚摸江蕙的头发,“有爹在,蕙蕙放心。”   江蕙笑笑,像小时候一样偎依到父亲怀里。   离散多年的女儿失而复得, 江峻熙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激动不已。   “爹,娘。”阿若在梦中委屈的呓语。   “可怜的阿若。”江蕙心疼妹妹, 抱紧了她。   阿若的小脸蛋雪白细腻,欺霜赛雪,像极了一个人,江峻熙心里一阵不舒服。   有一瞬间, 江峻熙简直不想管这个孩子了。   但那只是一瞬间,刹那之后江峻熙心中便既升起愧疚之情,暗暗责备自己,“这是她的孩子。我已经对不起她了,难道还要放弃她的孩子么?就算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父亲,也不能这般小气。”   江峻熙勉强多看了阿若几眼,竭力想从阿若的小脸蛋上看出和冯兰、江蕙相似之处。   “妹妹身形很像我的。我娘说,有一天她恍惚间看到阿若的小身影,吓了一跳,以为是我小时候呢。”江蕙笑盈盈的说道。   “如此。”江峻熙着意打量阿若,“阿若形似父,神似母,身形像姐姐。”   脸确实像那杜姓美丽少年,神态言语和蕙蕙小时候还是有些相似的。   “我可比不上阿若。”江蕙忍笑,“阿若左手牵只小豹子,右手牵只大狼狗,神气活现的走在村子里,那气派简直像女王一样。”   “什么样的村子?”江峻熙很感兴趣。   江蕙便把这些年来的情形大概讲了讲,“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我和娘当年途经那里,我娘见山里冒白烟,便知道那里有很好的温泉。她当时身子不大好,需要泡温泉休养,而且那个村子民风淳朴,山青水秀,我们便在那里住下来了。我家房子很大,有一个室内的温水池子,我常常带着阿若游水,阿若游的可好了,一进到水里,她就机灵得像条小鱼似的了。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池子,小豹子和灰灰爱在那个水池子玩……豹子,狼狗,再加上家里的鸡、鸭、鹅,一齐在水里扑腾,场面很是壮观,阿若常常拍掌大乐,娘和我也很开心……”   江蕙讲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她讲的琐碎,江峻熙却丝毫没有厌烦之意,听得异常专注认真。   不知不觉,蜡烛已经燃尽,屋里明亮了一下,陡然黑了下来。   “一支蜡烛都燃尽了,我这是唠叨了多久?”江蕙不觉好笑,“爹爹,你快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正经事呢。你要是爱听,改天我再接着说。”   “夜了,女孩子熬夜不好,蕙蕙也歇着吧。”江峻熙虽然万分舍不得,也知道江蕙小姑娘家不宜熬夜,缓缓站起身。   以前冯兰在的时候,是不许江蕙晚睡的,她自己也不会熬夜。   冯兰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贤妻,什么挑灯夜补衣、素手抽针冷之类的事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江峻熙记忆当中,她只有一次彻夜不眠,那是江峻熙陪她一起出来游玩,路上遇到一个陌生的、被仇家砍得鲜血淋漓的姑娘,冯兰为那姑娘缝合做手术,忙了一夜。救下那姑娘之后冯兰筋疲力尽,喃喃自语,“没有消毒剞,没有助手,没有现代医疗条件,我独自一人做了这么一台大手术,简直伟大了不起。”   江峻熙听不懂冯兰在说什么,却觉得那时的冯兰可爱极了。   江蕙给阿若披上小披风,抱着她把江峻熙送到门口。江峻熙犹豫片刻,心中实在疑惑,还是开口问道:“你晚上常常这样抱着阿若么?”   江蕙眼神暗了暗,轻声道:“阿若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很开朗,天天都是一脸笑,别提多讨人喜欢了。现在她还是很爱笑,白天和寻常无异,晚上却变得胆小,若是睁开眼看不到我,会哭着叫姐姐。”   江蕙声音轻柔,话语中却有说不出的辛酸。   江峻熙良久无语,伸臂抱抱爱女,“蕙蕙安心歇着,万事有我。”怀抱温暖有力。   “是。”江蕙信任的点头。   江峻熙下了台阶,身影隐没入浓浓夜色之中。   江蕙目送父亲远去,转身进屋,插好门,抱阿若上床躺下。她只是在上床的那一会儿暂时放开了阿若,阿若好像醒着的一样,好像知道姐姐放开她了,撇小嘴想哭,江蕙忙抱住阿若拍了拍,阿若闻到姐姐熟悉的气息,安心了,小脑袋在姐姐怀里拱了拱,甜甜睡去。   “不光要保住阿若,还要娘回来,要叔叔回来,阿若离开爹娘太可怜了。”江蕙亲亲妹妹的小脸蛋,喃喃自语。   江蕙把目前的形势分析来分析去,想了数条对策,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准备睡了。朦朦胧胧就要睡着的时候,江蕙脑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欠债,现在她还欠着人情债呢,淮王……淮王表哥的人情债,他没说要怎么还……   次日清晨阿若醒了,开开心心的吃过早饭,蹓过灰灰,喂过小黄黄们,便吵着要去看江苗和江蓉,“我想苗苗和蓉蓉了。姐姐,去看她俩。”江蕙便带妹妹去了春晖堂。   江苗和江蓉已经都在了。江苗还和平时一样,江蓉却穿了件漂亮的新衣裳,头上扎了杂乱的、难看的小鬏鬏。江蓉显然很喜欢自己的新发型,时不时的伸出小手往头上摸,咧开小嘴笑得别提多高兴了。   “蓉蓉,谁给你梳的头啊?”阿若眼尖,一眼便看到江蓉的小鬏鬏了,笑嘻嘻的跑了过去。   “不用问,肯定是爹爹给蓉蓉扎的头发。”江蕙笑道。   江蓉眉眼弯弯,“姐姐说对了,这就是爹爹给我扎的小鬏鬏,嘻嘻。”   江苗咦了一声,“姐姐,你怎么猜到的啊?”   “因为,我小时候爹爹给我扎头发,折腾半天,便是这个样子了。”江蕙忍俊不禁。   苏老夫人也呵呵笑,“大郎不会给小女孩儿扎小辫子,他一动手,准闹笑话。”   “大伯的手艺,真好玩。”江苗看着蓉蓉的头发,越看越好笑。   阿若上上下下打量过蓉蓉,桃花眼笑成了小月牙,“我爹爹很会扎辫子的,他给我扎的小辫子最好看,比我娘和姐姐扎的都强。”   江蕙清清嗓子,“阿若,你不是最喜欢姐姐给你扎辫子么?嫌爹娘不够温柔,总是揪疼你。”   阿若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可是,我爹爹扎的辫子没这么丑啊。”   “没事,没事。”江蓉伸出小手摸摸头发,嘻嘻笑,“我爹爹好几天不在家了,见到他我高兴得不行,小辫子丑也没事,嘻嘻。”   乳母在旁陪笑脸,“五姑娘喜欢得不得了,郡主问她要不要拆了再扎,扎得漂亮些,五姑娘直摇头,说什么也不肯。”   “我小时候也是一样的,喜欢爹爹给扎辫子,丑也没事。”江蕙抿嘴笑。   “姐姐也一样呀。”江蓉兴奋得扑到江蕙怀里。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安慰的拍拍江蓉,“其实也没有多丑。”   “就是呀,也没有多丑。”江蓉可算找到知音了。   “没有多丑。”江苗也表示赞成。   三个小姑娘在江蓉的新发型上达成一致意见,高高兴兴的一起玩耍去了。   江蕙陪苏老夫人说话,“祖母,您昨晚见着我爹爹的吧?”   苏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对,昨晚见着的。你爹爹气色不错,这一趟要办的差事也顺当,还给你祖父和我带了百年老参,你祖父已经拿去泡酒了。他啊,一直陪我们二老说话,老半天也不走,我就忍不住了,说蕙蕙回家了,你不想她么?不去看她么?我一提蕙蕙,他就坐不住,赶紧溜了。”   大儿子回家了,苏老夫人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本就是慈祥和善的老人家,这时更是满面春风,满面笑容,和蔼可亲。   “老夫人,西院大太太带了芳大姑娘来请安,二太太也带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品秋进来禀报。   苏老夫人道:“说我身子不爽快,请安免了。”   品秋答应着出去了。   江蕙好奇,“祖母,是不是从前她们天天来啊?自打我回来,祖母便不大见她们了?”   苏老夫人一脸溺爱,“江芳和江芬也是争强好胜,见了你不是要和你比什么诗词歌赋,就是要和你比什么女工针黹。穆王府的事还不够我们蕙蕙烦的啊,还让她们来烦你不成?”   江蕙心中感动,“祖母对我实在太好,太惯着我了。”也不好生坐着了,撒娇的靠到了祖母肩上。   苏老夫人怜爱的揽住她,“蕙蕙啊,江家经历了那么一场劫难,别人都有惊无险,就只苦了你和你娘。祖母就算娇惯你一些,也是应该的。”   “我爹爹也苦。”江蕙轻声道。   “蕙蕙,有你这句话,你爹爹就算再苦也值了。”苏老夫人感慨。   品秋出去传了苏老夫人的话,严氏、吴氏等人不敢违拗,只好请品秋代为请安问好,一行人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吴氏倒还好,严氏听着院子里三个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笑道:“老夫人身子不爽快,不许咱们前去打扰,怎么江苗和江蓉那还在春晖堂吵吵闹闹?这两个是江家姑娘,也就不说了,那个姓杜的外姓小丫头都还能进去呢,我们正经八百的江家媳妇、千金小姐倒被挡在外头了!”   “大姑娘面子大呗。”吴氏幽幽道。   她涵养虽比严氏好些,这时语气也免不了酸溜溜的了。   不光严氏、吴氏有抱怨,江芳、江芬、江莲这三人也是个个泛酸水,“自从大姐姐回来,老夫人连咱们的面也没愿见了,这大姐姐是跟老夫人说了什么啊?咱们没得罪她吧?”   “怎么没得罪。”严氏气哼哼的,“她和她爹娘原本是好好的一家三口,后来……后来……”   “这和我们何干?”江芳、江芬、江莲一个比一个茫然。   吴氏知道她们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一声低叹,“算了,从前的事不提了。大姑娘是侯爷的长女,第一个孩子,格外疼爱,你们千万莫要惹着她,切切记清楚了。”   “是。”江芬、江莲虽然听不大懂,也唯唯答应。   江芳却不服气,“她再怎么是侯爷的爱女,也只是个姑娘,不能比江家的少爷更金贵吧?为了她带来的那个外姓小丫头,让我大哥进了顺天府大牢,这件事怎么说?”   “一个外姓小丫头害了我的甲儿啊,老天爷不长眼啊。”严氏心再硬提起亲生儿子也是心疼的,怒目圆睁,怒气冲冲。   明明是江甲勾结外人害阿若没害成,反到把他自己给坑了,但到了严氏口中,就是阿若害了江甲。   有些人是从来不检讨自己的,如果有错,那全是别人的。不过人的本事有大有小,运气有好有坏,本事大运气好的人能把自己的错事推到别人身上,让别人代他受过,没本事运气又差的人就只能像严氏这样忿恨痛骂,怨天怨地了。   “堂伯母,侯爷不是回府了么?您让堂伯去找侯爷啊,侯爷一发话,甲大哥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从顺天府出来。”江莲满脸陪笑。   严氏向来是看不上江莲的,听了这话却怦然心动,“对,侯爷一发话,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心中定了主意。   严氏把江莲狠狠夸了几句,江莲连称不敢,“哪里哪里,我就是小孩子不懂事,随口胡说。若是说错了,堂伯母可不要跟我计较。”   口中谦虚着 ,江莲眼眸之中闪过狡黠之色。连江老太爷那样心慈手软的人都不肯救江甲,还指望安远侯发善心?别的不说,单单是江甲勾结外人想在安远侯府内宅劫持人这一点就,就能让安远侯火冒三丈了,还敢去求安远侯救江甲,哈哈哈,看你将来怎么倒霉!   江芳还在为江甲的事气愤,阴沉着脸说道:“我打算今天见了江蕙,问她几句话的,在春晖堂见不到她,那我便到稻梁园的路上等着她,非问个清楚不可。”   “好,当面问她,问个清楚。”严氏大声道。   严氏、江芳母女要质问江蕙,依着吴氏的意思,是不想凑这个热闹的。吴氏虽然对苏老夫人、江蕙等人也暗暗不满,到底也不想带到明面儿上来。江芬和江莲却是对江蕙这位仿佛从天而降的安远侯府大姑娘又嫉妒又不满,现在有个看江蕙笑话的机会,哪能错过?江芬小声央求吴氏几句,吴氏不忍心拒绝爱女,况且又打定了只看热闹不掺和的主意,料想没什么大碍,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江莲乐得跟着看好戏,心中暗喜,低眉顺眼的跟在吴氏、江芬身后。   严氏煞气冲天,江芳正义凛然,吴氏、江芬、江莲面带微笑冷眼旁观,一行人守在从春晖堂回稻粱园的必经之路上,就等江蕙出现了。   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阿若。   阿若牵着灰灰,花朵般的小女孩儿,灰扑扑的、如狼一般的狼狗,相映成趣。   江蕙笑吟吟跟在妹妹身后,手里拿着些柳枝、花枝,一边闲闲走着,一边编着顶漂亮的花冠,“阿若,姐姐编个花冠给你戴好不好?我们小阿若戴上花冠,便像小仙女一样了。”   “姐姐也戴花冠吧,像大仙女。”阿若快活的笑。   严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雄纠纠气昂昂自一旁跳了出来,看着江蕙、阿若姐妹连连冷笑。    ☆、031   什么大仙女小仙女, 一到安远侯府就给人带来麻烦的两个人,也真好意思自己给自己戴高帽。   “大丫头,你好自在啊。”严氏斜眼看着江蕙, 阴阳怪气。   “哪里。”江蕙淡淡一笑, 手没停,依旧编着花冠。   灰灰冲着严氏大声咆哮, 严氏吓得向后蹦,“这是谁的恶犬, 快看好了, 万一咬着人怎么办?你会不会牵狗啊, 这狗长得跟狼似的,被它咬了可不是玩的……”   “灰灰不会乱咬人的。我不下命令,它就不咬。”阿若甜甜笑。   阿若笑靥如花, 严氏看在眼里,却刺得她眼睛都是疼的,“大丫头,你这个妹妹可真是不得了, 为了她你得罪了穆王府,从深州回到京城避难。她才到安远侯府没两天,就害得你大哥进了顺天府, 到现在还没出来……”   “我是家中长女,并没有大哥。”江蕙慢条斯理的说道。   严氏脸涨得通红,“大丫头你莫要故意打岔,我儿子江甲难道不是你的大哥?”   “自然不是。”江蕙眸中闪过厌恶之色, “你们这一房人和我祖父早就分过家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分过家怎么了?就算分过家了,我的甲儿比你大,排行老一,就是你大哥!”严氏脸红脖子粗。   “蕙蕙,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咱们是一家人,明明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为什么你拿我们不当自己人,拿我大哥不当亲哥哥,就只会向着你这个异姓妹妹呢?”江芳不能让严氏一个人战斗,也气愤的开了口。   严氏有江芳帮忙,精神百倍,唾沫横飞,“大丫头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像话了!我们在安远侯府好端端的过着日子,你忽然带了个外姓小丫头回来,这又是永城王又是项城王的,还有汝南侯夫人,一个接一个的上门来跟咱们江家为难。为的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那个同母不同父的妹妹么?大丫头你好意思么,因为你一个人的私心,把我们这些人全拖到泥潭里,跟这么多达官贵人过不去?被你这么瞎胡闹,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蕙蕙,因为你的这个异妹妹,我大哥便危险了啊。他姓江,他是江家长子长孙,难道他在你心目当中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份量?”江芳忿然作色,义愤填膺,“因为你一个人,整个安远侯府危险了,我们这些人,人人自危!你为我们着想过么?”   “我为什么要为你们着想?”江蕙眼睛微咪,声音冷幽幽的。   “你,你……”江芳没料到江蕙的话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不由的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你让安远侯府危险了,你给安远侯府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你还有理了?”严氏激动难捺,跳了起来。   “安远侯府是我爹的,我给我爹添麻烦,关你们什么事。”江蕙一脸不屑。   “我们,我们可是住在安远侯府的……”严氏喘着粗气。   “你可以不住。”江蕙清清脆脆的打断了她,“没人求你住在安远侯府,你今天就能搬家,看看会不会有人挽留你。”   “你敢撵我走?老太爷老夫人还没发话呢,侯爷郡主还没发话呢,你一个小辈敢撵我走?”严氏急了,一蹦三尺高。   “住在我家还对我大呼小叫的,你是不是没睡醒?”江蕙轻蔑又厌恶,“我真要撵你走,又费什么事了?我到我爹面前说句话,看你还能不能继续住在这儿。”   “你,你,你……”严氏大喘气,直啰嗦,说不上话来了。   “蕙蕙,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是不懂事呢?”江芳愣了半天,把江蕙恨得咬牙切齿,却努力按捺下怒气,作出副大姐姐的样子,“咱们是女孩儿,将来总有出阁的一天。这江家以后靠谁?还不是靠哥哥们嘛。你可莫要逞一时意气把娘家哥哥得罪了,以后你有什么事,谁替你撑腰?”   吴氏和江芬、江莲是来看热闹的,本来持的就是冷眼旁观不偏不倚的态度,可是听了江芳这话,却人人暗自摇头。就江甲那样的,还指望他以后给妹子撑腰?他不把你坑死算好了的。年纪轻轻就学会赌博了,赌输了没钱还,主意打到安远侯府内宅,不知廉耻为何物啊。   江蕙微哂,“一个人得没出息到什么地步,才会想要靠吃里扒外、丧尽天良的贼子撑腰?江芳你放心,我有祖父,有爹,有叔叔,真用不着江甲这个赌徒。”   “你用不着,可我用得着啊,你怎么一点也不替我着想?”江芳红了眼圈。   “大丫头,你快去跟你爹说,让他去把我的甲儿保出来,你还得把蘅芷轩让给我家芳儿住。你若敢不听我的,哼,我便往外传话,说你是个凶恶之女,让你名声坏了,以后看哪个王孙公子会娶你。”严氏得意的狞笑。   吴氏、江芬、江莲心中一紧。   婚姻大事对于女孩儿来说是最要紧的,大户人家挑儿媳妇必定十分挑剔,若是名声不佳,定然不予考虑。如果严氏真的要到外面败坏江蕙的名声,那还真是对江蕙不利,不能掉以轻心……   “你是从来没被哪家王府、公主府、、公侯伯府请去做客,所以耳目闭塞吧?”江蕙慢吞吞的道:“我早就凶名在外了,你竟然不知道。”   对于严氏的威胁,江蕙竟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根本没当回事。   “你这丫头油盐不进……”严氏气得头晕。   “吃里扒外、丧尽天良的贼子,不管姓江还是不姓江,我都会一一送入大牢,绝不会替他们求情。”江蕙神情傲慢,“蘅芷轩和芙蓉园这两处院子我本来是不在意的,今天你们倒提醒我了。改天我便跟祖母说,把蘅芷轩和芙蓉园给打通,连作一处,这两处院子我全要了。”   江蕙这话一出口,不光严氏气得差点儿背过去,吴氏眼中也是金星直冒。她也顾不上原来的打算了,堆起一脸笑劝江蕙道:“蕙蕙,这蘅芷轩和芙蓉园实在太大了,不拘你住了哪一处,不光在安远侯府,便是在京城这些名门闺秀当中都是数得着的了。若是两处一起要了,恐怕会折福啊。”   “是啊大姐姐,福气若太满了,会溢出来的。”江芬也一脸严肃的劝说。   江莲已经听得呆住了。蘅芷轩或芙蓉园不管给了哪一个让她住,她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的,可江蕙却说要把两个院子打通,全要了……唉,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我已经决定了。”江蕙洒脱的一笑。   她花冠已经编好,招手叫过阿若,把花冠戴在阿若的小脑袋上,满意的打量了几眼,“我们小阿若漂亮得不像话呢。”   “真的么?真的么?”阿若心花怒放。   “我大哥你不管,你还要把蘅芷轩、芙蓉园打通,你明知我们不喜欢这外姓小丫头,还当着我们的面给她戴花冠,夸她是小仙女……”江芳脸煞白,身子直啰嗦。   “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能奈我何?”江蕙冲她微微一笑,笑容甚是温文。   “我这就把你的恶言恶行传出去,让全京城的夫人太太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严氏喘过一口气,颤颤巍巍的威胁。   严氏不相信哪家姑娘会不在乎名声。   大户人家求娶的必定是淑女。姑娘还没出阁,名声就坏了,哪家敢娶?严氏不相信江蕙会不在意前程,不在意能不能嫁到东床快婿。   “我倒是不在乎这个。不过,你认识全京城的夫人太太么?”江蕙善意提醒她,“你连齐王府都从来没有进去过,公主王妃,也没有几个认识你的。你在你的亲戚朋友当中传一传倒是可以,反正你那些亲戚朋友只是小官吏,无关紧要。”   “你……你……”严氏被江蕙戳到痛处,后退几步,差点儿栽倒。   “娘。”江芳忙过去扶着她。   眼看着严氏气得就快要昏过去了,江芳不敢恋战,含泪扶了严氏,“娘,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您脸色不大好。”   严氏胸口发闷,喘不上来气,而且在江蕙面前一点儿便宜也讨不着,便哼哼唧唧的任由江芳扶着往回走,“没有做小辈的样子啊,不尊敬长辈啊,谁家姑娘敢这样啊……”   江蕙轻蔑的一笑。   阿若戴了花冠,蹦蹦跳跳到溪水边照镜子,“我瞧瞧好不好看,嘻嘻。”   江莲眼珠一转,提起裙子想要跟过去,“阿若,莫太靠近水了。”   她还没移动步子呢,江蕙便伸出手臂拦住了她,“不必。我妹妹会游水,而且她在水边玩惯了,很有分寸。”   江莲陪笑脸,“大姐姐,我也是关心阿若。”   “心领了。不过,你真的不必跟着她。”江蕙简短的道。   江莲脸上有些发烧,讪讪的点头,“是,大姐姐。”   江芬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那两个庭院,忍不住开口劝说,“人的福气不能太满,蘅芷轩或芙蓉园能住任何一处都是福气,两个全要怕是会折福。大姐姐,我可是一片好意。”   “是啊,蕙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吴氏一脸慈爱。   “无妨,我福气大,担得住。”江蕙笑道。   江芬面有忿气,却不便再说什么了,吴氏想了想,觉得她是做长辈的,可以多说几句,便语重心长的道:“蕙蕙啊,二婶婶劝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一个人做事要看全局,看长远,不能只顾眼前。唉,看你这孩子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啊,以后吃了亏就会学聪明了……”   “那可未必。”江蕙似笑非笑,“有些人进了死牢,在生死边缘经了一转,也并没有学聪明呢。”   吴氏脸色大变。   她嘴唇啰嗦起来。   江蕙笑意愈浓,看向吴氏的目光中有讥诮,有轻蔑,有愉悦,有不耐烦。   吴氏勉强勾勾唇角,“我累了,先回了。”扶了江芬,艰难的迈开步子,缓缓离去。   江莲在原地呆了片刻,冲江蕙福了福,“大姐姐告辞。”脚步匆匆追上吴氏想要扶她,吴氏挥挥手,把她甩开了。   阿若踮起脚尖向溪水边探过小身子,瞧着水中的倒影,乐不可支,“姐姐,我真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呀。”   “我们小阿若美丽极了。”江蕙缓步走到水畔,微笑赞美。   阿若和灰灰在水畔嘻戏,江蕙望着清清碧水,哧的一笑。   经历了那场巨变,江家其余的人并没受到什么大影响,夫妻还是夫妻,子女还是子女,一切照旧。有江峻熙的牺牲,有冯兰的退让,江家才会有今天的局面,江峻健、严氏、江峻博、吴氏等人才有这么安稳惬意的生活。可他们感谢江峻熙么?感谢冯兰么?一点也不。他们只会嫌江蕙带麻烦回来了,嫌江蕙让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江甲道德败坏,引狼入室,严氏和江芳仿佛看不到似的,还有脸对江蕙说,他姓江,他是江家长子长孙,他是你哥哥,他是因为你那个异姓妹妹才倒霉的,你去跟你爹求求情,快点把他救出来。   江蕙心中烦闷,摘了片树叶,呜呜咽咽的吹起来。   “姐姐,如果我睡着了,你这么吹,就是没有公德心。”阿若道。   “很难听么?”江蕙不由的笑了。   “跟我的小喇叭差不多。”阿若扮个鬼脸。   “姐姐会给你做小衣裳,会给你做饭,还会射个箭打个架什么的,会的可多了。乐器上姐姐确实不大在行,人无完人嘛。”江蕙面不改色的道。   阿若兴滴滴的扑到姐姐怀里,“姐姐和我一样好看,和我一样能干,和我一样乐器上不行。姐姐,你太像我了呀。”   阿若小脸蛋雪白,嫩得仿佛如掐出水来,江蕙心中喜爱,低头亲亲她,笑道:“是你像我。”   “咱俩不用分那么清楚,你像我,我像你,还不都一样。”阿若小手一挥,一副大方不计较的样子。   江蕙嫣然。   她心头的那点儿愁闷早被阿若的笑容吹散了。   傍晚时分,江峻熙和江峻朗兄弟二人一起陪着江老太爷来了稻粱园,“蕙蕙,祖父还想吃你做的菜。爹爹和叔叔也想吃。”   江蕙笑,把阿若托给江峻朗,“阿若和叔叔最熟,叔叔带她玩一会儿,我给祖父做个拿手菜。”   阿若却连连摇着小脑袋,“不,我要和白胡子老爷爷玩。”   她更喜欢江老太爷。   江峻朗纳闷,“阿若,叔叔这么不讨你喜欢啊?想认你做干女儿,你不愿意,带你玩耍,你也不乐意。”   江老太爷很有成就感,捋着胡子得意发着感慨,“阿若这孩子,别的先不说,眼光是很好的。”   江峻朗不由的咧嘴笑了,江峻熙也是唇角微扬。   阿若啰啰嗦嗦的和江老太爷说着话,“白胡子老爷爷,下午晌我姐姐和人吵架来着,吵的可好了。我想像姐姐一样,姐姐说那得有学问才行,得读书,说的我都想上学了。”   她年龄不大,说话却很清楚有条理,小大人似的,江老太爷也真是稀罕这样的小姑娘,乐呵呵的道:“家里是打算是让你和苗苗、蓉蓉一起上学的,只是好先生难找。阿若,要不爷爷先给你们启蒙吧,好不好?”   “什么是启蒙呀?”阿若勤学好问。   江老太爷告诉她,“启蒙就是开户蒙昧,使之明白事理。儿童启蒙,一般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学起。”   阿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白胡子老爷爷,我和苗苗、蓉蓉商量商量再告诉你,行不?”   江老太爷乐了,“阿若还知道小玩伴商量商量再做决定,甚好,甚好。”对阿若的答复非常满意。   江峻朗笑咪咪的逗阿若玩耍,江峻熙却很少看阿若。   “来,小阿若,叔叔抱抱。”江峻朗热情的伸出双臂。   “叔叔对不起,这是不可以的。”阿若一本正经的拒绝了他,“除了我爹爹,其余的男人都不能抱我。充哥哥那么好看,我都没有让他抱。”   江峻朗也不知道充哥哥指的是谁,以为是阿若从前认识的哪个人呢,也没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充哥哥没有你爹爹俊美,所以你不让他抱,对不对?”   “是的呀。”阿若得意的昂起小脑袋。   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情绪,得意起来就到了极处,臭美的不行。   江峻朗哈哈大笑。   江峻熙起身去了厨房。   江蕙正指挥着两个厨娘择菜洗菜,“洗干净之后切成细丝,越细越好。”江峻熙看到江蕙忙忙碌碌的样子,心中酸楚难言。   七年前他和女儿分开的时候,江蕙还是个孩子呢,现在却已经这么能干了。   做为父亲,他没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女儿长大,这是何等的遗憾,何等的愧疚。   江蕙看到江峻熙进来便笑了,“爹爹,你每回进厨房帮忙,都是越帮越忙啊。”   江峻熙身形僵了僵。   江蕙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江峻熙进了厨房越帮越忙,那是从前的事了,那时冯兰还在……   江蕙抛却手头的事,都交代给厨娘,拉着江峻熙出来了,“爹爹,今天下午西院那位严大太太和江芳姑娘找我吵架来着,我吵赢了,但是我不高兴。”   “蕙蕙不喜欢她们么?”江峻熙柔声问道。   “不喜欢。”江蕙想起严氏的嘴脸,心中便有些不快,秀眉微皱,“爹爹,我很不喜欢她们。”   “好,知道了。”江峻熙简短的道:“爹爹赶他们走。”    ☆、032   江蕙心里暖融啧的, 却又有些意外,“爹爹,真的把他们一家人都赶走?”   “这是我的家, 也是我蕙蕙的家, 不许有人惹我女儿不高兴。”江峻熙溺爱的道。   江蕙唇角轻扬,笑靥如花, “爹爹对我真好。爹爹,真把他们赶走了, 也不知祖父会不会不高兴?祖父一直照顾西院那个侄子, 很多年了。”   江峻健父母去世的早, 他又体弱多病没出息,一直赖在江老太爷身边。江老太爷心肠软,这么多年了, 明明江峻健早该自立门户,却一直任由江峻健在家里住着,对他和他那一家人甚是关照。   “你祖父生平最是厌恶行止不端之人。”江峻熙道。   江老太爷是想照顾侄子、照顾侄子一家,可江甲连赌博、为还赌债勾结外人到安远侯府内宅为非作歹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 江老太爷的心情哪里会和从前一样。江家书香门第,子第的教养一向很好,江老太爷几十年来没见过家里有江甲这样的孩子。他照顾侄子多年, 结果把侄孙“照顾”成这样了,真是心灰意冷,不会再执意把侄子一家留在身边了。   江峻健一家人再让他这样“照顾”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江峻健和严氏有两个儿子, 现在只有江甲变坏了,江畏还在上学,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这家人赶出去让他们自力更生,难道等着将来江畏也变成纨绔子第、不法之徒,最后一家人抱头痛哭么?   “祖父不会不高兴就好。”江蕙笑盈盈。   江甲勾结金五要绑架小阿若,严氏、江芳这对母女不喜欢江蕙,语中带刺,夹枪带棒,这样的一家人赶走最好。他们走了,安远侯府可就清爽多了。   “你祖父确实想照顾侄子,不过在他老人家心目当中,大概还是亲儿子、亲孙女重要些。”江峻熙微笑。   江蕙也乐了。   她和江峻熙回到厨房,做了薄饼、几样小菜,和香喷喷的小米粥一起端上桌。饼做得很薄,几近透明,薄饼卷着凉拌绿豆芽等小菜,清淡可口。   给阿若的饼和别人不同,小小的、圆圆的两张,格外可爱。   “小孩儿吃小饼。”阿若笑咪咪拿起薄饼,很内行的先在饼上涂了些甜面酱,然后依次放上肉丝、黄瓜条、绿豆芽等,卷起来,咬了一小口,眉花眼笑,“姐姐做的饼就是好吃。”   江老太爷和江峻朗吃得也很开心,江峻熙吃得很慢,他是最后吃完的,桌上所有的饼、菜、粥,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晚饭后阿若和平常一样出去散步蹓狗,江老太爷背着手慢悠悠跟在后头,阿若放慢脚步和江老太爷聊着天,一老一小,甚是相得。   “阿若不喜欢叔叔,喜欢爷爷。”江峻朗这个纳闷。   “阿若从小就喜欢白胡子老爷爷。”江蕙笑道。   大概是阿若自己没有祖父祖母吧,桃园村里老人也少,阿若看到老太爷老夫人便笑咪咪的,很稀罕的样子。江蕙若是有事出门,把她拜托给苏老夫人照顾,她一点儿意见也没有。   江峻熙和江峻朗、江蕙坐在一起,把最近发生的事理了理。江峻朗有些不安,“大哥,如果永城王这厮到庄太后面前诉苦,会不会对咱们不利?庄太后可是不大明白事理……不是,我的意思是庄太后过于偏爱小儿子……”   “是啊,永城王被淮王挡了三天,明天应该能见着庄太后了。”江蕙也有这方面的忧虑。   冯兰告诉过江蕙,人不能完全以出身论英雄,不过遗传这回事确实是有的。父亲母亲如果人品低劣,那孩子得不到好的教育和熏陶,往往也好不到哪里去。穆王暴戾凶残,江蕙便不禁想到,或许他的性情和庄太后是有关系的。   不过,这个理论如果成立,那皇帝也会是位暴君。如果真那样,江家便麻烦了。但皇帝并不是暴君,据江峻熙说皇帝很英明,可见真的不能完全以出身来评价一个人。   江峻熙和江峻朗、江蕙互通有无,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三人都是心中有数。商量过后,江老太爷和阿若蹓狗回来,江峻熙和江峻朗便陪着老太爷回去了。   江蕙牵起阿若的小手,把江老太爷、江峻熙、江峻朗父子三人送到篱笆前,阿若殷勤的和江老太爷告别,“白胡子老爷爷,我明天和苗苗、蓉蓉商量好了,就告诉你呀。”   “好,三个小娃娃慢慢商量,不着急。”江老太爷乐呵呵。   江峻熙、江峻朗把老太爷送回去之后,江峻朗便回房准备歇着了,江峻熙却还有公务要处理,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外头,江峻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看到江峻熙回来,他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小跑着就过来了,“堂弟,可算等着你了,我都快急死了。”   “堂兄,请进去坐。”江峻熙面色沉静。   “好,好,进去坐。”江峻健大喜,点头哈腰。   进到书房,江峻熙命童儿泡茶,江峻健满脸通红,嗫嗫嚅嚅,“堂弟,能不能……能不能让童儿、小厮先退下?”   “堂兄有话但讲无妨,咱们兄弟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江峻熙淡淡的道。   江峻熙面无表情,语气淡然,却自有股子慑人的气势。   江峻健额头冒汗,结结巴巴的道:“堂,堂弟,哥哥今天过来,是,是有事有求你……你大侄子的事,你听说了么?你,你救救他吧,他姓江,是江家的根啊……”   江峻健在严氏面前拍胸脯答应,好像他很有本事似的,但真的到了安远侯面前,安远侯并没有疾言厉色,江峻健却不知怎地心生恐惧,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怎么救?”江峻熙只问了三个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江峻健听来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沉甸甸的向他压过来。   怎么救?你到顺天府说句话就能把人弄出来,还问我怎么救?   江峻健汗出如浆,呆了半晌,满脸陪笑,“堂弟说怎么救,就怎么救。”   “你确定?”江峻熙缓缓的道。   江峻健呆了呆,他想回答“确定”,但平庸如他,也意识到江峻熙这话不是平白无故问出来的,若是答了“确定”,那江峻熙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不能再讨价还价了。若答了“不确定”,那江峻熙肯定会问他的主意,他又要怎么说?   江峻健眼神闪烁,犹豫不决。   江峻熙淡声道:“你想好了再来。”命童儿去请谈师爷,有要事商议。   谈师爷名谈华,是江峻熙的幕僚,也是江峻熙曾经患过难的人,很受器重。这么晚了,江峻熙还让人去请谈师爷,可见事情很重要。   安远侯江峻熙常年都是忙忙碌碌的,江峻健好不容易见着他一回,若是这回半中间退回去,下回再见面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江峻健浑身都是汗,童儿答应着开了房门出去叫人,一阵夜风吹进来,江峻健打了个啰嗦,背生上寒,忙叫道:“我确定,我确定。堂弟,哥哥全听你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江峻熙言辞冷峻。   “那是,那是。”江峻健连连点头。   江峻健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就在他点头哈腰的这一刻,心头也生出不妙之感。安远侯英俊的面庞像白玉雕像似的,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和气儿……   “本侯可以到顺天府说句话,把江甲捞出来。”安远侯江峻熙声音低沉,不怒自威,“但是,把江甲捞出来之后,你便带着你的妻子儿女回老家,聘请严师,对江甲和江畏严加教导,就算不能成材,也不能让他们长歪了。”   “这……这……”江峻健听到安远侯要他带严氏、江甲、江畏离开侯府,回到老家,不由的瞠目结舌。   这些年来他在安远侯府享受惯了,妻子儿女、衣食住行全由侯府管着,他这个所谓的当家人什么都不必忧心,过的别提多自在了。现在要他回老家去,妻子儿女全归他养,还要他请严师管教江甲、江畏,还要保证他的两个儿子不能长歪了,这么重的担子他想想就害怕啊。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江峻健下意识的连连摇头,“我体弱多病,养不了妻子儿女,我养不了妻子儿女……”   “你为何养不了妻子儿女?”身着宽宽大大青色布袍的谈师爷自外飘然而入,打开扇子轻轻摇晃,笑吟吟,满面春风,“你在老家有田有地,有房有屋,有租可收,有老仆可用,如此这般,还说你养不了妻子儿女?”   “我从来没养过……”江峻健愁眉苦脸。   他小时候靠爹娘,爹娘去世之后靠叔叔,叔叔告老归田之后靠安远侯府这个堂弟。养家糊口这件事,他一个大男人竟是从来没做过,想上一想就恐惧顿生。   “你不养也成。”谈师爷潇洒的合上扇子,这姿势他显然是练过多次的,娴熟之极,本来相貌平平的他这时竟显出几分风流倜傥,“那你继续留在京城享福好了。令郎会被判刑,以顺天府向来的惯例,也就是入狱十年八年吧。到时候放出来他也还不到三十岁,不算太老。”   “十年八年?”江峻健脸色煞白。   “至少八年。”谈师爷语气笃定。   江峻健先是害怕,继而有些生气,“堂弟,你明明能救甲儿,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入狱十年八年?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谈师爷乐了,“你明明能带着妻子儿女安安生生的回老家,却非要留在京城享福,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你难道就不狠心?健大爷,你要想想清楚,你若留在京城,令郎自然也要跟着你,这么个勾结外人到安远侯府内宅意图盗窃的不良子第,若是还留在京城这声色犬马之地,一则他禁不住赌坊妓馆的引诱,二则犯下这等重罪还逍遥无事,外人看着也不像,健大爷你说是不是?”   “你带着他回老家就不一样了。老家没赌场,没妓院,更没有京城这些三教九流之人,没人带坏令郎。你再请个严厉的老师严加教导,何愁令郎不学好、不成材?”   谈师爷长篇大论说完这番话,自以为说得实在太好了、太精彩了,重又打开扇子摇起来,一脸得色。   江峻健偷眼看向安远侯,见他打开一册卷宗专注的看着,对自己这边根本看也不看,听也不听,心不由的凉了。   安远侯这是解释都懒得跟他解释,直接给了两条路:要么,江峻健带妻子儿女回老家,不再烦着安远侯;要么江甲依律治罪,在狱中服刑,真要是那样,江甲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要安逸还是要儿子,这对于江峻健来说还真是一个问题。   他不想要江甲进监狱,但他也真不想自己担起一个家,那太苦了,太累了……   “我让甲儿改,我一定让甲儿改。”江峻健低声下气。   “好,在狱中慢慢改吧。”谈师爷见状,哈哈一笑。   “谈兄,小弟有事请教。”安远侯道。   “来了来了,侯爷,我就知道你这么晚了叫我来一定有正事,我来了。”谈师爷一溜小跑到了安远侯身边。   安远侯把卷宗摊在谈师爷面前,“谈兄,你看这儿。”   谈师爷收起玩笑的神色,专注看起卷宗,“侯爷,我好像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了。”   江峻健被晾在了那里。   他脸色变幻,眼神更是闪烁不定,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开口求情,“堂弟,我……”   安远侯仿佛这时才想起来书房还有个江峻健,淡声道:“堂兄回去想想,明日辰时之前,给我答复。”   “侯爷明日要去拜访府尹大人么?”谈师爷笑着问道。   “对。”安远侯答得简明扼要。   江峻健心里哇凉哇凉的。安远侯明天就要见顺天府尹了,做为侯府的主人,这件发生在侯府内宅的案子究竟如何定案,安远侯怎么说最关键的。他想放了江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毕竟金五已经气绝,死无对证。他不想放江甲,只需要实话实说,顺天府非严惩江甲不可。   安远侯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江峻健面前只有两条路,没有第三条可选。   江峻健呆愣愣坐在椅子上,安远侯和谈师爷也不理他,谈师爷取过纸笔写写划划,一条一条分析,安远侯凝神静听。   不知过了多久,谈师爷和安远侯谈完正事,起身告辞,江峻健才如梦方醒,一把拉住谈师爷的衣襟,“谈兄,你帮帮我。”满脸央求之色。   谈师爷同情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拍拍他,安慰的道:“无妨无妨,顺天府的监牢到底在京郊,天子脚下,还是有章法的。一年之中,不过死上三四个人罢了。这三四人并不是凌虐致死,倒是病死的多。”   江峻健大惊,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我说什么也不能甲儿去坐牢,牢犯可不是好吃的!我带他回老家,我一定带他回老家!”   --   江峻健从安远侯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身形飘忽,看上去七分像人,三分像鬼。   有侍女提灯夜行,在路上见到了他,吓得灯笼落地,失声尖叫。   如果放在平时,江峻健会对这侍女大加呵斥,命人拖下去杖责,现在他却好像神游天外,根本没看到也没听到,呆呆傻傻的走过去了。   侍女后怕的拍拍胸,伸手抹眼泪。   这位西院大爷是中什么邪了,大晚上的扮鬼出来吓唬人?   江峻健回到房里,严氏满怀喜悦的接着他,“谈好了吧?侯爷答应了吧?”亲自服侍江峻健更衣坐下,备加殷勤。江峻健无神的目光落在严氏喜气洋洋的脸上,只管发呆,却不说话。严氏急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江峻健不说话的时候,严氏着急;等到江峻健鼓起勇气说了话,严氏瞪大眼睛呆了半晌,直挺挺倒了下去。   西院这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严氏闹,江芳哭,江峻健和他二儿子江畏劝了这个再劝那个,弄的焦头烂额。   “要么回老家,要么大哥坐牢,您要哪个?”江畏问严氏。   严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哪个都不要。我要你大哥平平安安出来,还要咱家继续住在安远侯府不离开。侯府太好了,打死我也舍不得走。”   “那就让大哥坐牢吧,要是大哥不幸死在牢里,您可别心疼。”江畏一脸苦恼。   严氏儿啊肉啊的大哭起来,江芳泪落如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必定是娘和我今天找江蕙说话,她恼了,到侯爷面前告状,侯爷才狠心要赶咱们一家人走的。爹,娘,二哥,你们说说,江蕙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心肠怎地如此狠毒。”   江畏听了,作声不得。   江峻健一直呆呆傻傻的,这时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什么都别说了,连夜收拾行李吧。谈师爷说了,让咱们把行李装好车,再到顺天府后门接人。”   安远侯是再也容不得这家人了,一天也不许他们多呆。行李装好,人上车,到顺天府接了人之后直接出城,休想再在安远侯府逗留,再给江蕙添不痛快。   “行李装好车再去接人,连个饯行的宴席都没有么?”江芳哭得更厉害了。   “这么多的好东西,一天怎么装得完?”严氏看着满屋子的古董玩器,心疼肚疼。   “就装咱家的东西,侯府的可别带。”江峻健赶忙交代。   安远侯当然顾不上这样的小事,谈师爷却是存了促狭之心,特地把江峻健拉到一边再三提醒,让他不许带走侯府的古董字画。否则,侯府事后按册检查,若是发现少了东西,免不了要追究偷窃之罪。   江峻健和严氏一样爱占便宜,但这个便宜摆明了不好占,他是个性情懦弱的人,原本有的念头也被吓回去了。   “侯府的东西都不让带,越富越小气,净是欺负我们这些穷人啊。”严氏伤心之极,嚎啕大哭。   江芳抱着严氏,母女二人哭得天昏地暗。   江峻健、江畏也不劝她俩了,亲自指挥下人装行李。西院这天晚上灯火通明,严氏、江芳母女哭了整整一晚,嗓子都哑了,眼睛红肿,江峻健和江畏胡乱将行李装箱。第二天,装好了车,也把人拉上车,心急火燎的去了顺天府。   一辆马车在顺天府后门停了许久,从后门接出一个垂头丧气、消瘦可怜的年轻男子,随即车里传出女人的哭叫声。   这辆马车接了人之后便离开顺天府,走南城门,离开了京城。   严氏和江芳还在车里抱着哭,“我还想住蘅芷轩呢。娘,我一直喜欢那儿,做梦都想住那儿。”“什么蘅芷轩,连侯府咱们也住不了了。芳儿,你说世上怎会有江蕙这样强横的女人?咱们就是找她讲了讲理,她就让她爹把咱们赶走了啊。”   母女二人越说越伤心,可怜极了。 ☆、033   在西院住了这么多年的江峻健、严氏一家说走就走了, 这让安远侯府上上下下都很是吃惊。   江芬左思右想,坐不住了,找到她母亲吴氏低声倾诉, “娘, 您还记得大姐姐说过的话吧?她说她若想要撵堂伯母和芳姐姐走,只需到大伯面前说句话就行。她还真不是吹牛。”   吴氏叹气道:“你大姐姐真是年轻气盛, 一点儿亏也不肯吃。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女孩儿应该有的温柔和顺、贤淑宽容她全然没有, 就会任性胡闹。偏偏老太爷老夫人向着她, 侯爷和郡主惯着她, 这可叫人没法子了。”   “娘,这牵连不到咱们吧?”江芬咬咬唇,略有些不安。   严氏、江芳母女向江蕙发难的时候, 吴氏和江芬也在,不光没有帮着江蕙,还劝了江蕙几句,其实也是跟江蕙作对的。   吴氏想了想, 头都是疼的,“我原本打算只是跟过去看看,不说话不掺和的, 你大姐姐说要把两处院子连起来,我也是为她好,才劝了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我是一片好意,可以你大姐姐的性情, 她会不会多想,会不会记恨,着实难说。”   江芬脸色越发不好了,“咱们这就得罪她了不成?”想到严氏和江芳昨天还在安远侯府蹦达呢,今天就被送出京城了,不由的心中惴惴。   吴氏忙安慰她道:“咱们和西院那家人可大不一样。你爹和侯爷是亲兄弟,父母在不分家,从古至今都是这个规矩。既然不分家,自然住在一起,你祖父祖母在哪儿,咱们一家人便在哪儿。咱们跟着侯爷郡主一起住在安远侯府是天经地义的。西院那家人一则本就离得远了,是分过家的侄子,二则江甲做了那样没天理的事,连你祖父那样面慈心软的老人家都寒了心,心灰意冷,不再管闲事。要不是江甲太过份,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娘说的是。”江芬脸色好多了,“虽然大姐姐带了杜家那个小女孩儿回来,确实给安远侯府添了很大的麻烦。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勾结外人到内宅来生事啊,这不是吃里扒外么?太可恶了。”   “谁说不是呢?”吴氏道。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私房话,吴氏仔细想了想,低声交代江芬,“你大伯和你原来的大伯母冯氏,就是你大姐姐的母亲,原本是极恩爱的夫妻。后来虽然分开了,侯爷另娶,冯氏另嫁,不过看样子侯爷对你大姐姐还是很疼爱的。女儿,你是府里的二姑娘,凡事退让些为好,明白么?”   “知道,我让着大姐姐。”江芬不情不愿的道。   吴氏心疼爱女,轻抚江芬的秀发,长长一声叹息。   吴氏这么交代着江芬,小跨院里,孙姨娘也一再告诫江莲,“你可别跟江芳那没眼色的人学,瞧瞧,江芳这不是硬生生被赶出侯府了么?大姑娘就是老太爷老夫人的心头肉,就是侯爷的宝贝女儿,咱们可得罪不起,你千万莫要惹到大姑娘。”   “我知道。”江莲一脸艳羡之色,“西院那位一直狂得很,我心里恨她,就是拿她没办法。大姐姐昨天说要把她赶走,今天就把她逐出京城了,多有本事啊。像大姐姐这样的人我哪敢得罪,巴结还来不及呢。”   “你巴结大姑娘就对了。巴结上了她,得有多少好处。”孙姨娘笑道。   “我想巴结,就是巴结不上。你不知道,阿若跑过去玩水,我想着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立即提起裙子想跟过去,可大姐姐她不让啊。她说阿若会游水,有分寸,用不着我。”江莲苦恼。   孙姨娘叹气,“本想着大姑娘回府,你能跟着沾沾光的,现在看来竟是不能够。唉,这个大姑娘看着凶,其实没心计。她都快及笄了,也不想想她的终身她的前程,整天就为了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白费心机。同母异父,就是不同姓氏啊,都不姓一个姓,有什么好亲近的?况且有那么个妹妹,哪个高门大户敢聘她过门?她若是个有心计的姑娘,这会儿应该把她那个妹妹藏起来,跟郡主要最时兴的衣裳首饰,四处打听哪家有雅集诗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去露个脸,搏得夫人太太们的好感,这样才会有媒人上门,终身才有着落啊。”   江莲下气,“大姐姐偏偏不这样。她天天就在府里带她那个妹妹了,一个五岁的小娃娃,什么事也不懂,交给乳母带不就行了么?我真是不明白她。”   孙姨娘想了想,给江莲出主意,“你若闲着没事,便到稻粱园附近转转,若能遇着你大姐姐,或是她那个小妹妹,便趁机搭话,莫要胆怯。对了,你大姐姐不是很疼爱她那个小妹妹么,你做件漂亮的小孩儿衣裳送过去,说不定她便感动了。”   “对啊。”江莲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我的针线活儿还拿得出手,做件小孩儿衣裳不在话下。”越想越觉有理,笑道:“我回去找找衣料,这就动手。”   “你哪里有衣料?”孙姨娘嗔怪。   江莲的四季衣裳自然有公中给,每个月也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供她零用。但在这偌大的侯府度日,不说人情往来了,单是打赏下人也是一笔开支,江莲好面子,那点儿月钱根本不够用,时不时的要孙姨娘接济她。衣料那更是不可能攒下来的,江莲一年四季都嫌没衣服穿,她房里要是能找着用不着的衣料,那才是稀奇呢。   江莲脸不觉红了,吐舌笑,“估计回去也找不着,我方才竟把这个给忘了。对了,你这里一定有小孩儿衣料,你不是天天都在给弟弟做衣裳么?”   孙姨娘横了她一眼,“你平时若是省着点儿用,也不至于一文钱都攒不下来,连一块衣料也攒不下来。钱到用时方恨少,现在你明白了吧?”唠叨了几句,打开箱子,在里面仔细的捡了捡,细绸缎的料子舍不得给江莲,挑了又挑,最后给了江莲一块湖蓝色的布料,“小女孩儿穿这个可以。”   “有点粗糙。”江莲摸了摸,不大满意。   孙姨娘也觉得料子不够好,但好的料子她要留着给她唯一的儿子江畴,舍不得给,“阿若是从乡下来的,她从前的衣服也不会多讲究,粗糙些也无所谓,你活儿做得细致些,心意到了就行。”   “好吧,听你的。”江莲想了想,觉得这话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了。   江莲有了这个好主意,一会儿也等不得,立即便想去稻粱园,“我去给阿若量量肩、腰什么的,才好动手裁剪啊。”   孙姨娘自然是赞成的,“快去吧。这是正经事。”   江莲喜盈盈的拿了衣料,带了两个小丫头,便往稻梁园去了。见到江蕙,陪笑说明来意,江蕙微笑道谢,“三妹妹有心了,多谢。你这份情意我心领了,小衣裳却是用不着,阿若衣裳够穿的。”   江莲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大姐姐,我是真的想对阿若好啊。”   江蕙略一思索,慢慢说道:“郡主方才差人问我,营阳侯府的春日雅集我想不想去。我方才拒绝了。不过,我可以告诉郡主,既然营阳侯府送了贴子,也不要却了人家的好意。我不去,妹妹们可以去。”   “真的么?”江莲又惊又喜,激动难以自持。   她要巴结江蕙,要给阿若做衣裳,为的不就是江蕙肯提携她,有宴会带着她,好让她有抛头露面的机会么?姑娘再美,养在深闺人不知也是不行的啊。   “自然是真的。”江蕙淡淡一笑。   “我,我,我省下月钱买好料子,给阿若做漂亮的小衣裳……”江莲高兴得都有点结巴了。   “多谢,不过真的用不着。”江蕙拒绝了。   “大姑娘,大姑娘!”一个侍女提着裙子,慌慌张张的跑进稻梁园。   “绿莹,怎么了?”江蕙认得这侍女是丹阳郡主身边的,眉头跳了跳,忙问道。   “大姑娘,永寿宫来了个太监传太后娘娘的旨意,让你……让你明天进宫……”绿莹是跟着丹阳郡主从齐王府陪嫁过来的,当年还是个小丫头,现在年龄也不大,跟江蕙差不多的年纪,说到江蕙要到永寿宫见太后,很是难过,眼圈微红。   庄太后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要见江蕙,必定是永城王在她面前告了状的。庄太后见召,江蕙不能不去,江蕙明天这趟永寿宫之行一定凶险,让人悬着心。   “瞧你这模样,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江蕙笑道。   绿莹吸吸鼻子,“大姑娘,太后娘娘是永城王殿下的嫡亲祖母……”   “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大公无私,快把你那些不必要的忧虑收起来吧。”江蕙顺手取过手帕,替绿莹擦了擦鼻子。   她这个动作自然流畅又优美得体,如果没有心事,看在眼里一定觉得赏心悦目。   江莲呆呆站在一边,急得都快哭了。唉,为什么她才看到一丝光亮,立即便来了这件倒霉的事?江蕙奉如入宫见庄太后,表面装得没事,心里早不知道慌成啥样了,还有心思顾得上跟丹阳郡主说请贴的事么?明天江蕙要是能平安回来还好,如果她在永寿宫……回不来了,那方才的美梦就成了泡影……   “大姐姐,你,你,你不会有事吧?”江莲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的问道。   “没事。”江蕙神色淡定。   丹阳郡主身边另一个侍女漫喜匆匆来了,“大姑娘,淮王殿下来了,郡主让您过去见见。”   绿莹眼睛亮了,连语气中也有了欢喜之意,“淮王殿下对宫里的情形最熟悉不过,大姑娘见了淮王殿下,必定收获甚丰,对明日的永寿宫之行,大有帮助。”   江莲心怦怦直跳。淮王殿下来安远侯府了,这可是位皇子呢,太子的同母弟,将来的地位就跟穆王爷似的,威风着呢。若能见着这样的皇室贵胄,若能入了这位淮王殿下的眼,以后定是前程锦绣,青云直上,攀龙附凤不再是梦想……   “我陪大姐姐一起去!”江莲毛遂自荐。   “不必,我一个人可以。”江蕙婉言谢绝。   “姐姐,你一个人要去做啥呀?”阿若骑在灰灰背上,怀里抱着个才拔-出-来的白萝卜,兴高采烈的回来了。   灰灰没有跑,慢悠悠的迈着步子,阿若骑在狼狗背上,倒是不颠簸。   “我去见淮王殿下。”江蕙把妹妹从狼狗背上抱下来,笑着告诉她。   “淮王殿下,那不是我表哥么?”阿若眉眼弯弯。   她记性很好,江蕙提起淮王,她便立即想起来了,记得那是她认过表哥的人。   “是。”江蕙虽然觉得淮王这个表哥实在是一表三千里,离得也太远了点儿,但阿若看样子蛮高兴的,江蕙不忍扫妹妹的兴,微笑点头。   绿莹、漫喜都有点儿晕,江莲瞠目结舌。   淮王殿下是阿若的表哥,这是从何说起?没听说过杜家有这门亲戚啊。   “我和姐姐一起去。”阿若热情的冲姐姐伸开小胳膊,“我要带灰灰一起,让充哥哥和灰灰认识一下。灰灰肯定会喜欢充哥哥的,充哥哥长得好看呀。”   “淮王表哥确实俊美不凡。”江蕙嫣然,抱起阿若,让她骑到了灰灰背上。   “灰灰,不许跑,驮着阿若慢悠悠的过去。”江蕙命令道。   灰灰咆哮了几声。   阿若嘻嘻笑,“灰灰答应了,姐姐放心吧。”   江蕙牵着灰灰,阿若骑在灰灰背上,“走吧,去见淮王表哥。”   绿莹和漫喜晕头胀脑的跟在后头,江莲踉跄两步,坐到了一张石凳上。   江蕙她就这么着带阿若见淮王殿下去了么?她和淮王殿下这位“表哥”可真是不见外啊…… ☆、034   惊骇、讶异、好奇、惶恐、迷惘等种种情绪袭向江莲, 她神色茫然,眼神呆滞,整个人都迷糊了。   江莲带着侍女上了山坡, 看到江蕙和阿若在柳树下缓缓走过, 阿若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路撒下银铃般的笑声。   江莲眼中闪过丝不甘。   她是江家庶女, 诸事不顺,不管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苦心争取, 江蕙是安远侯亲生女儿, 她和江蕙没法比, 这一点她也认了。可阿若一个父母双亡、到江家来投亲靠友的小丫头凭什么也过得这么自在,凭什么也比她强了无数倍?阿若姓杜,在安远侯府就是个外人, 她江莲再不济也姓江啊,为什么连阿若也比不上了。   侍女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块蓝色的衣料。   江莲目光落在那块衣料上,忽然一阵心酸。唉,她都卑微到靠给阿若做衣裳讨好江蕙了, 可惜才看到点儿成效,江蕙明天就要被庄太后给召进宫了,吉凶未卜。   “我为何如此命苦?”江莲是个漂亮的姑娘, 虽然出身差了些,却对自己的美貌、聪慧很有信心,一向还是开朗的。到了这时,在山坡上吹着冷风, 看着无忧无虑的阿若,竟然自伤自怜起来。   阿若骑在灰灰背上笑得跟朵小喇叭花似的,根本不知道她无意之中,严重打击到了这位江莲姑娘。   “灰灰,等下你见了充哥哥要礼貌些,充哥哥蛮斯文的。”阿若趴下来搂着灰灰的脖子,亲呢和它说着话。   灰灰吼了几声,也不知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江蕙吩咐绿莹,“你先回去禀告郡主。”绿莹便不在身后跟着了,答应了一声,提起裙子小跑着回去了。   客厅之中,丹阳郡主含笑陪淮王坐着,江蓉小姑娘手里拿着个会走路的小人儿,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淮王表哥你真好。你给了我三个小人儿呀,我和四姐姐、阿若一人一个,刚好够分。”   江略坐在妹妹身边,慢条斯理的对淮王说道:“表哥,我平时是和我三哥四哥五哥还有李家表哥一起玩的,总共五个人。”   他并没有开口向淮王要小人儿,不过他的意思谁又不明白呢?他平时一起玩的人有五个,这是向淮王要五份礼物了。   “阿略,哪有你这样老实不客气的?幸亏这是你淮王表哥,若换了别人,该笑话你了。”丹阳郡主也知道江略的意思,嗔怪的说道。   “跟表哥何必客气,又不是外人。”淮王微笑道:“阿略,这小人儿是从外国来的,数量不多,我回去让人找找,再找五个出来。”   “好啊。”淮王的答复让江略很满意。   绿莹进来曲膝行礼,陪笑把江蕙的话说了,“……大姑娘这便过来了,阿若小姑娘骑着灰灰也来了。阿若小姑娘说,要介绍……要介绍……”下面的话不大敢说出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满脸通红,忐忑不安。   “介绍灰灰和淮王表哥认识,对么?”江略知道阿若的性子,猜也猜得到阿若要做什么了。   “是。”绿莹怯怯的、低声的道。   绿莹极为惶恐,在厅里服侍的其余人等也是心中惴惴。淮王殿下是什么身份,阿若小姑娘带只狼狗来,介绍狼狗和淮王殿下认识,太失礼了啊。   别说这些个下人了,就连丹阳郡主眼皮也跳了跳,神色微变。   淮王在齐王府为江蕙解围,丹阳郡主倒不觉得太意外。丹阳郡主耳聪目明,宫里的情形她是略知一二的,庄太后偏爱穆王这个小儿子,连带的对穆王一系的孙子都比诸皇子更亲近、更纵容。淮王若因此对永城王不满,又有什么稀奇的?这不是人之常情么。况且安远侯江峻熙是皇帝宠信的大臣,连杭皇后、太子也想要拉拢,淮王自然要帮着他的亲大哥。有以上两个原因,淮王会下永城王的面子、偏帮江蕙,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虽然如此,但丹阳郡主毕竟只是淮王的堂姑母,两人不算太亲近,丹阳郡主对淮王的了解很表面。淮王给人的印象向来是稳重、得体、谦和,为人行事很符合他皇子的身份。但他再谦和也是位亲王,一个小娃娃要介绍他和只狼狗认识,他能接受么?   “阿若年纪和蓉蓉差不多,小脑袋瓜儿还糊涂着,不定会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童言童语呢。子充,你大人有大量,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丹阳郡主柔声道。   丹阳郡主在委婉替阿若解释开脱,江略和江蓉这兄妹二人却坐不住了,手拉手跑到淮王身边,江蓉笑得稚气又可爱,“淮王表哥,灰灰可能干了,它会游水,会看家,还很会打猎!”   江略一脸认真,“阿若可喜欢灰灰了。表哥,阿若要把灰灰介绍给你,说明她也很喜欢你的。”   丹阳郡主晕。   她才为阿若这个小娃娃解释过,江略和江蓉这两个孩子便也跟着添乱来了。唉,这些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啊。   “是表哥的荣幸。”淮王欠欠身,风趣的道。   他还真是有度量,听说阿若要介绍他和灰灰认识,不光不生气,还对江略、江蓉说,这是他的荣幸。   丹阳郡主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向淮王的目光中便多了赞赏之意。   淮王太有风度了。年纪轻轻,胸襟宽广,器度不凡啊。   “子充,那姑母便让阿若带灰灰进来了。”丹阳郡主亲切的道。   “姑母这屋子收拾得如此精致整洁,灰灰进来了不好。”淮王站起身,“灰灰应该更喜欢在院子里玩,还是我出去吧。”   外面传来狼狗的吼声。   “灰灰来了。”江蓉一声欢呼。   “阿若骑着灰灰。”江略向门外望了望,不由的微笑。   淮王一手牵了江略,一手牵了江蓉,三人一起出了屋子。   “充哥哥你还是这么好看,我喜欢看见你。”阿若见到淮王,眉花眼笑,“充哥哥,来认识一下,这是灰灰,灰灰是只狼狗,不过你如果叫它‘狗’,它会不高兴不理人的,叫它‘灰灰’就好很多……”   阿若絮絮叨叨说着话,江略和江蓉听得都很入迷,“不能叫它狗,要叫灰灰才行。嗯,知道了。”   江略年龄虽小,言行举止向来端庄,迈着稳稳的步子走过去劝阿若,“姐姐说过了,没有鞍,在灰灰背上没法固定,会比较危险,阿若你下来吧,以后别骑灰灰了。”   “灰灰没有跑,慢悠悠走过来的,像蜗牛一样慢。”阿若振振有辞。   “尽量少骑。”江略皱眉头。   “好吧。”阿若冲他扮个鬼脸。   江蕙和阿若今天都穿了浅绿罗衫,阿若着嫩草绿色的裙子,上面绣着飞舞的蝴蝶,可爱又生动。江蕙配的是玉色贡缎曳地长裙,优雅大方,清爽宜人。   浅绿是很挑人的颜色,皮肤略微不好,便会显着人粗糙了、俗了。江蕙肌肤胜雪,罗衫碧莹莹的颜色犹如春水一般,把她的面容映得水灵灵,嫩生生,娇柔妍媚。   她俏生生站在海棠花树旁,人比花娇。   江蕙和淮王彼此见礼,“表哥安好。”“表妹,多日不见。”   “没几天吧?”阿若这个小娃娃太认真了,掰着小手指算日子,“充哥哥,你和我姐姐才见过的。咦,是不是昨天?”   一抹可疑的绯红之色袭上淮王的面颊,他被阿若的童言无忌整得有些狼狈,“我记不大清楚了,是昨天么?”   “不是昨天。”江蕙柔声告诉妹妹,“阿若,昨天今天和明天的区别,姐姐给你讲过的对不对?昨天是前面的一天,前天是昨天的昨天……”   “我知道了,不是昨天,是前天。”阿若恍然大悟,很快算清楚了,“充哥哥,咱们昨天的昨天才见过面的。”   “这谈不上多日不见。”江略和阿若想法一样。   “多日不见,嘻嘻。”江蓉小姑娘嘻嘻笑。   她比阿若小几个月,这时的几个月差别还是挺大的,阿若经过江蕙的讲解能分得清前天、昨天和今天,江蓉却还懵懂着。   丹阳郡主带钟嬷嬷等人缓步走出来,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禁心里打了个突突。   钟嬷嬷陪笑想要说些什么,丹阳郡主抬手示意,命她不要开口。钟嬷嬷自然从命,闭口不言。   “阿略,阿若,蓉蓉,这是客气的说法。”江蕙是做姐姐的,弟弟妹妹一起教,耐心告诉他们,“譬如你们读书,常看到‘窃以为不可’这样的说法,表面上看是我背地里以为不可以,实际上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 ‘多日不见’和‘窃以为不可’一样,都是客气的、委婉的说法。”   “窃以为不可,我背地里认为不可以,嘻嘻。”阿若觉着好玩,快活的笑了。   “姐姐,我明白了。”江略长了知识。   “我背地里,认为不可以。”江蓉也乐。   三个孩子都很高兴,不再和淮王讨论“多日不见”这个问题了。   阿若得意的炫耀着灰灰,“充哥哥,我才捡到灰灰的时候它很小很脏,还生着病,看看它现在长得多好。它可有本事了,我爹爹说,灰灰是最好的猎犬。”   “能看出来。”淮王彬彬有礼。   他方才被几个孩子整得有几分尴尬,俊脸微红,这时已缓过来了,和平时一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灰灰,这是我充哥哥。”阿若兴滴滴搂住灰灰的脖子,“他长的真好看,你说对不对?我蛮喜欢他的。”   淮王很少被人当面夸好看,被阿若这么一说,如美玉般的面庞上又泛起淡淡霞色。   灰灰冲着准王大声咆哮,应该是在用它的方式打招呼了。   “灰灰叫的这么凶,它是狼还是狗。”江略皱眉。   “灰灰是狼狗呀,叫它狗它会不高兴,也不肯答应。”阿若一脸的天真烂漫。   “叫它狼呢?”江略问。   “叫它狼,我没试过呀。”阿若被江略的话打开了新思路,眼睛一亮,笑得格外甜美,“灰灰快看着我。我叫你狼行不行呀,狼,狼……”   灰灰仰天长啸,露出一口尖利的、白森森的牙齿。   “叫它狼也不高兴。算了,就灰灰吧。”阿若笑。   “狼是啥呀。”江蓉不懂。   “狼很凶的,什么都吃,小豹子也很凶,我爹爹说豹子有时候比老虎更可怕。”阿若热心的给江蓉讲解起来,江略在一边认真倾听,阿若说的如果哪里不对,他会心平气和的指出来。   三个孩子玩的高兴又专注,江蕙含笑看着他们。   淮王缓步走到江蕙旁边的海棠树下,看样子和江蕙有话要说。   丹阳郡主招手叫过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并不开口说话,只是冲着淮王和江蕙努努嘴。小丫头会意,曲膝行礼,轻手轻脚走过去,装作要找东西,在花树旁蹲了下来。   周围有三个小娃娃在热烈的说着话,还有灰灰时不时的咆哮声,淮王对这小丫头毫无察觉,道:“表妹,我听说令堂是位神医。你从小跟着她,以你的聪明智慧,对医术应该也知道一些。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疑难杂症,尤其是关于老太太的疑难杂症?”   “知道一些。”江蕙跟在冯兰身边长大,确实见过冯兰给老太太治病,便捡了几个少见的病例一一说了。   淮王沉吟片刻,道:“挑一个看上去最凶险的吧。”   江蕙何等聪明,淮王的话虽然有些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却很快明白了淮王的意思,“表哥,你不会是想明天故意制造个疑难杂症吧?”   庄太后偏爱穆王这个小儿子,对穆王府的孙子们想必也是另眼相看。永城王到庄太后面前告了状,庄太后召江蕙入宫,肯定没有好事。淮王的意思应该是要故意制造一个让太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江蕙妙手回春给医治回来,好在庄太后面前刷刷好感。   “表妹真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淮王夸赞着江蕙,话出口后才想到“蕙质兰心”当中有江蕙的名字,他一个男子提及人家姑娘的芳名,未免有些不礼貌,心中不安,不知不觉间连耳朵都是红的了。   “我正有此意。”淮王心中抱愧,声音低低的。   淮王这模样如果是放在另外一个人眼中,没准儿会以为淮王是打算对他自己的嫡亲祖母下手,所以心有不忍,面带惭愧。江蕙却略一思索,心中雪亮,“太后娘娘身边有一位很受器重的老人家,对么?这位老人家心地善良,愿意帮我。”   “不是一位,是两位。”淮王面对着江蕙这样的聪慧女子心情大好,唇角轻勾,“我祖母年轻时候日子并不好过,有两个宫女一直不离不弃跟着她,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起过二心。这两个宫女现在老了,为了服侍太后一直没有嫁人,老家也没什么子侄奉养,一直留在太后身边。陛下特旨封为安国夫人、宁国夫人的,便是这两位了。”   “是她们啊。”江蕙明白了。   如果是这两个人,那就很容易理解了。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只是名头好听,其实还是庄太后身边服侍的人。庄太后可以偏心小儿子,偏爱穆王府的孙子,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却不会。她们还要在宫里养老呢,况且多年来和杭皇后、太子、淮王这些人打交道多,受到的照顾多,穆王骄奢,不把这两位老夫人放在眼里,她们为什么要向着永城王呢。   “这两位老夫人身体如何,经得起折腾么?”江蕙笑问。   “经得起。”淮王很确定。   小丫头听到这里,见丹阳郡主远远在廊下冲她招手,便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小小声的把她听到的一一禀告了。   丹阳郡主挥手命小丫头退下,冷眼瞧着院子里玩闹的孩子、若无其事说着话的淮王和江蕙,似笑非笑。   让安国夫人、宁国夫人故意生病,以便江蕙妙手回春大展身手在庄太后面前搏好感。淮王这个表哥当得可真是很尽心啊。 ☆、035   丹阳郡主缓步往院子里走。   钟嬷嬷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怪不得淮王要见大姑娘。”钟嬷嬷是丹阳郡主的乳母, 丹阳郡主对她自是信任,这件事也没有瞒着她。   钟嬷嬷对丹阳郡主自然是关心的,对江蕙便没那么在意, 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淮王殿下如此用心, 大姑娘更易过关。只是淮王殿下对大姑娘也太好了些。”   丹阳郡主心中烦闷,“正是这一点令人不快。”   钟嬷嬷道:“杭皇后最喜欢的便是苏相长女苏馥, 因着苏姑娘年纪小,尚未及笄, 所以赐婚旨意还没下来。这一点连我都知道, 郡主岂能不知?您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的吧?”   “一个有婚约在身的男子对我大女儿献殷勤, 你说我高兴不高兴。”丹阳郡主淡淡的道。   钟嬷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郡主。”   丹阳郡主爱屋及乌, 真把江蕙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了。钟嬷嬷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也很是无奈。   “娘。”江蓉看到丹阳郡主,高兴的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娘, 阿若骑着灰灰去祖父在稻梁园转了一圈,我也想去。”   “等你爹爹回来了,让你爹爹带着你骑马, 到哪里逛都行。”丹阳郡主看到心爱的小女儿,神色便变得温柔了,脸上便有笑容了。   “好呀。”江蓉拍手笑。   江蓉一脸可爱笑容,喜孜孜的跟阿若打着商量, “阿若,等下你骑灰灰,我爹爹带我骑马,好不好?”   阿若不大乐意,“我姐姐也可以带我骑马的。她骑得可好了,我爹我娘都说过,我姐姐骑术一流。”   “那,我爹爹带我骑马,姐姐带你骑马。”江蓉热心的建议。   “也行。”阿若没什么意见了。   “我自己会骑小马驹。”江略淡定的道。   他比两个小姑娘都强,已经可以自己骑小马驹了,虽然还不算太熟练。   丹阳郡主虽然有心事,但见三个小娃娃有商有量,把之后要怎么玩的事定下来了,心中却也喜欢。   “姐姐,等下蓉蓉爹回来了,要带蓉蓉骑马。你带我好不好?”阿若跑到江蕙身边,仰起小脸央求。   江蕙不由的一笑,伸手抱起妹妹,轻声细语的告诉她,“阿若,蓉蓉爹这叫法不合适。他是我爹爹,也是阿略和蓉蓉的爹爹,你可以叫他伯伯,也可以叫他侯爷。”   “我叫他侯爷吧。”阿若皱起小脸想了半天,终于决定了。   “这是可以的。”江蕙微笑,在妹妹的脸颊上亲了亲。   江蕙每次给妹妹讲过道理,总会这般亲吻她的。阿若已经习惯了,开心的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花瓣一般的嘴唇吻上花朵一般的小脸蛋,这场景太美,淮王是守礼之人,脸上一红,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表兄妹二人方才在说什么?”丹阳郡主亲切的问道。   “说了些宫里的规矩忌讳,还有些和老年人相关的疑难杂症。”江蕙落落大方。   “子充有心了。”丹阳郡主微笑看了淮王一眼,意味深长。   “哪里,姑母过奖。”淮王很是谦虚。   丹阳郡主扬眉。看淮王这个样子,他是不打算把他的计划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只想背地里讨好江蕙。这还得了?淮王这么帮江蕙,江蕙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心地又单纯得很,怎会不心生感激呢。丹阳郡主也是从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过来的,太知道妙龄少女对男子生了感激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了,登时生出戒备之心。   “蕙蕙,你带弟弟妹妹去玩耍,我有话和淮王殿下说。”丹阳郡主笑道。   “好。”江蕙答应。   “姐姐带咱们去玩儿喽。”阿若和江蓉一起欢呼。   阿若是带灰灰来和淮王认识的,介绍过了,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可以开开心心的去玩了。她和江蓉商量了商量,决定去叫上江苗,让姐姐给她们三个一人编一顶漂亮的花冠。   “我姐姐编的花冠可漂亮了,戴上像小仙女一样,真的。”阿若热心的告诉江蓉。   “小仙女,嘻嘻。”江蓉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脑袋,想像了一下自己戴上花冠的样子,高兴的不得了。   江蕙和丹阳郡主、淮王告辞,把阿若和江蓉一一抱到灰灰背上,一手牵起灰灰,一手拉了江略,说说笑笑的出去了。   “我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淮王看着这一行人的背影,语气中有着由衷的羡慕。   “我也是自打蕙蕙回家之后,才看到眼前这一幕的。”丹阳郡主微笑看着他,神情和平时一样温婉,“安远侯府每个人都珍惜蕙蕙,希望她平安无事。今天你特地来看蓉蓉,顺便也给蕙蕙讲了些宫里的规矩忌讳,这是你做为表哥的一片好意,我很感谢。子充放心,蕙蕙的父亲早有打算,明天蕙蕙的永寿宫之行,不会有什么事的。”   淮王道:“姑母说的是。有姑父在,表妹定然平安。”   丹阳郡主心中雪亮。关于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的事,淮王守口如瓶,只字不提,看来他并不打算向安远侯示好,单纯是为讨好江蕙了。   丹阳郡主想起苏相家的那位苏馥姑娘,气不打一处来,淡淡笑道:“子充今年也十八岁了吧?依着皇室的规矩,也该出宫建府,纳妃成家了。前些时日在皇后娘娘宫中的宴会上见过苏家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又有才气,称得上才貌双全。像苏姑娘那样的好女子,难怪皇后娘娘会喜欢。”   “小侄对苏相之女没有一点印象。”淮王语气诚恳。   丹阳郡主笑道:“傻孩子,你有没有印象无关紧要。陛下和皇后娘娘喜欢,那便足够了。”   子女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皇室更是如此。淮王对苏相的女儿没有一点印象,丝毫不妨碍苏相之女成为淮王妃啊。   “侯爷回来了。”侍女进来禀报。   安远侯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丹阳郡主面带喜悦,起身相迎,淮王也恭敬的见礼,以“姑父”相称。安远侯之前和淮王并不熟识,也极少在私人场合和淮王见面,更少听到淮王呼他为“姑父”,有些诧异,客气的道:“殿下多礼,愧不敢当。”   丹阳郡主抿嘴笑,把江蓉方才的话一一说了,“……你闺女等着你带她骑马游历稻梁园呢,阿若也要蕙蕙带她,说不定等会儿两个孩子还要比上一比。”   安远侯道:“三弟和我一起回来的。三弟再带上苗苗,岂不更好。”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说着家务事,淮王不便再留,也就告辞了。安远侯和丹阳郡主象征性的挽留了几句,见淮王执意告辞,安远侯便亲自出他出来,等他走了之后,带江蓉骑马去了。   江峻熙带江蓉,江蕙带阿若,江峻朗带江苗,三匹骏马在稻梁园从东到西绕了数圈,越骑越快,阿若兴奋大叫,“姐姐再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咱俩要得第一!”江蓉被父亲抱在怀里,速度极快,跟腾云驾雾似的,不由的飘飘然,“第一,第一!”江苗也催江峻朗,“爹爹,咱们可不能落后呀,快追上去!”   江蕙笑道:“看到那株垂杨柳没有?咱们以垂杨柳为终点,谁先到柳树下算谁赢了,好不好?”三个小姑娘都说好,江峻熙和江峻朗兄弟俩是陪孩子玩的,当然没有异议,“好,谁先到柳树下算谁赢。”口中呼喝着,指挥胯-下坐骑,向着那柳树直冲过去。   江峻熙、江峻朗是一样的心思,都想让着江蕙赢,故意慢了慢,江蕙和阿若第一个冲到终点。   “第一,我和姐姐是第一!”阿若振臂欢呼。   “我第二。”江苗接着也到了。   “我最后,嘻嘻。”江蓉是最后一个,可她咧开小嘴,笑嘻嘻的别提多开心了。   今天江蓉算是玩高兴了。   三个小女娃娃在马背上又笑又叫,乐得发疯,江蕙笑着伸手折了柳枝,“再去采些花,给你们仨一人编顶花冠。”阿若和江苗、江蓉连连点头,要求把她们抱下地,亲自挑花去了。   江峻朗陪着三个小女孩儿一起摘花,江蕙拉江峻熙坐在石凳上,把今天的事都告诉了他,“……爹爹,淮王这个主意不错,你说对不对?”   “蕙蕙,淮王是一片好意,不过暂时用不着。”安远侯替江蕙拭去额头的薄汗,柔声告诉她,“我虽忙于公务,家里的事也不敢掉以轻心,太后差人召你进宫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自有安排。”   “这样啊。”江蕙点头,“那我听爹爹的。”   安远侯语气愈发温柔,“蕙蕙放心,庄太后虽然偏心穆王,却不会胡乱对大臣家中的爱女做出什么事。明天我会亲自告诉淮王,行动取消。”   江蕙点头。   阿若、江苗、江蓉摘了花回来,江蕙手指灵活的翻动,不多时便编了三顶花冠出来,三个小姑娘一人戴了一个,乐不可支,手拉手跑到水边照镜子去了。   江峻朗拍拍江蕙,“蕙蕙,叔叔明天本来不当值,不过跟人换班了,明天进宫去。”   “有这么严重么?”江蕙嫣然。   “没这么严重,不过蕙蕙在永寿宫对付太后……不是,蕙蕙在永寿宫应对太后……知道叔叔也在宫里,蕙蕙便安心多了,对不对?”江峻朗道。   江蕙心里暖融融的,“嗯,安心多了。”   ---   次日,永寿宫正殿门前,永城王脸色黄黄的在道路正中间站着,面带狞笑。   江蕙由永寿宫的太监带着徐徐走来,一袭淡紫色的衫裙,清纯中又透着雅致,气度高华。   “江蕙,你就等着倒霉吧。”永城王恶狠狠的道。   “在太后娘娘寝宫正殿门前提倒霉二字,不吉利吧?”江蕙声音清脆,语带讥讽。   “你个伶牙利齿的臭丫头。”永城王眼中冒火,“从深州到京城,你戏弄我穆王府多少回,让我穆王府丢尽了脸面。江蕙,本来我不想把这件事捅到太后面前的,是你不知足,得寸进尺,我忍无可忍,才到太后面前告了你的状。你进去吧,看太后会把你训成什么样!”   “你为什么本来不想把这件事捅到太后面前呢?”江蕙反问,“永城王殿下,你是怕丢人,对不对?”   “我怕什么丢人?我怕什么丢人?”永城王脸上青筋直跳,连声怒吼。   “永城王殿下,太后寝宫门前,请你保持安静。”江蕙客客气气的提醒,“在这里大声喧哗,可不是你做孙子的本份。”   “你这不是骂我么?”永城王气极。   永城王最没涵养,气急了什么也不管,大喝一声便伸手想要抓江蕙。江蕙身手何等敏捷,灵活的闪向一边,“永城王殿下,你堂堂一位郡王,皇室贵胄,请你注意言行举止,莫要丢了皇室体面。你一向抓人要靠自己么?那怪不得你接连失利了。”   永城王头晕脑胀,语无伦次,“你,你,你给我等着……”   “这句话你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我每回都小心翼翼的等着,结果等来的总是一场笑话。”江蕙讽刺起永城王来,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带江蕙进来的太监提前收过红包,见江蕙一直占着上风,假意劝说了两句,不过话说得轻飘飘的,一点力量也没有,“江大姑娘,这是永城王殿下,太后娘娘的亲孙子,请你委婉些。”   这些全是废话,江蕙能不知道永城王的身份么?说了也是白说,劝了也是白劝。   “我,我押着你到我皇祖母面前,让我,让我皇祖母教训你……”永城王喘着粗气。   “太后娘娘可不只是你的皇祖母。”江蕙正色道。   永城王怪叫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后娘妨不只是我的皇祖母,难道也是你的皇祖母么?”   江蕙容色端庄,“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是所有大周子民的祖母!不只我江蕙,大周每一位少女,都是太后娘娘的孩子!”   永城王仰天大笑,“每个人都是我皇祖母的孩子,我皇祖母可真忙啊,哈哈哈。”   江蕙和永城王的这番口角,由宫女禀给了宝座上的庄太后,“太后娘娘,永城王殿下是这么这么说的,那位江大姑娘却是这么这么说的。”   庄太后年过六旬,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闻言面带踌躇,半晌不语。   “娘娘,江家这大姑娘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啊。”一位瘦瘦的、身穿深蓝大袖衫的老夫人陪着笑脸,“皇上君临天下,这大周朝的百姓,个个是皇上的子民。娘娘您是陛下的母后,母仪天下,这全天下的人不都是您的孩子么?”   庄太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娘娘,奴婢看到您有今天,高兴得简直……简直……”另一位胖胖的老夫人太感慨了,抹起眼睛,看样子是想哭。   这两人是当年跟着庄太后一起苦过来的人,庄太后见宁国夫人这样,眼睛也酸酸的。   宁国夫人好好的说着话,忽然慢慢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你怎么了?”庄太后唬了一跳。   “阿春,阿春你不会是心疾又犯了吧?”安国夫人也着慌。   宁国夫人脸色青紫,再也不回答她们。   “快,快传太医。”两个宫女飞一样的从正殿冲出来,“快传太医!宁国夫人昏倒了!”   江蕙不由的怔了怔。   咦,不是说行动取消了么?难道安远侯没有通知到淮王,淮王还照原计划行事了?   不,不对。就算淮王还要做那场戏,也应该等江蕙到了之后再行事啊,江蕙还在外头,宁国夫人晕的哪门子?这位老夫人她不会是真的生病了吧?   对,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年龄都不小了,年轻时候又吃了无数的苦,就算表面上看着身体壮实,实际上也不一定健康,说不定是真的病了。   “我进去看看。”江蕙要进去。   太监忙拦住她,“江大姑娘,你得等太后娘娘宣召。”   “人命关天,不能等。”江蕙语气沉稳,无可置疑。   她不理会太监的劝阻,飘然进殿。   太监直跺脚,“江大姑娘你不能这样……”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永城王一声怪笑,“江蕙,这可不是我设计你,是你自己找死!你到了宫里还不守规矩,擅自行事,你当皇宫是你家啊?”兴奋难耐,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雄纠纠气昂昂,准备纠出江蕙的大错,一雪前耻。 ☆、036   殿内一片混乱。   宁国夫人脸色青紫, 双目紧闭,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多年来同甘共苦,如亲姐妹一般, 这时手足无措, 惊惶万分,“阿春, 阿春你醒醒,莫要吓我……”   庄太后亦是心疼, 落下泪来。   不知哪个宫女伸手到宁国夫人鼻子前试了试, 失声尖叫, “宁国夫人没气儿了啊。”   有胆小的宫女哭出声了,庄太后、安国夫人泪水流了满脸。   “快叫太医,快叫太医。”庄太后着急的命令。   她心中惶急, 抬手的时候打翻了桌上的果盘,各色奇异的果子落在地上,有几个圆果子滚出去很远,若是放在平日, 早有宫女过去收拾了,可今天情况紧急,谁还有那个心思?果子散落地上, 滚来滚去,无人理会。   “太后娘娘,太医来了恐怕也晚了,宁国夫人现在已经……”一个名叫寻梅的大宫女眼中含着两泡泪, 话没说完,泪如雨下。   “人真的已经没气了么?”庄太后不相信。   寻梅又试了试宁国夫人的鼻息,扑通一声跪下,“太后娘娘,您节哀……”   庄太后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扶着两个小宫女走下宝座,“阿春,那么苦的日子你都陪着我走过来了,现在老了老了,该享福了,你可就这么走了啊。”   安国夫人失声痛哭,“娘娘,阿春真的没气了!”   正殿之内,哭声一片。   这些宫女太监有些是受过宁国夫人的照看,真的难过,有的是唯恐太后伤心过度,迁怒于他们,有的却是庄太后对宁国夫人的情份,故意哭给庄太后看的。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个一个哭得格外响亮,好像天塌了似的。   “劳驾让一让,我看看病人。”少女的声音清脆动听。   这声音很陌生,但是太好听了,而且众人这会儿都忙着哭,心情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竟然顺从的给让开了。   一位身穿淡紫衣衫、美丽婉约的少女弯下腰仔细查看,“没有脉博了,心跳骤停。请大家让一让,让这位夫人在地上躺平。”   “宁国夫人都没气了,你还让她躺地上?”大宫女寻梅很气愤。   “病人现在必须射顺硬的地方,在地上也没有问题的。”少女语气笃定,冷静的下着命令,“立即让她躺平,我要为她施救。”   “还,还有救啊?”寻梅有些吃惊,说话磕磕巴巴的。   “还有救啊?”安国夫人一张脸瘦削发黄,暗淡无光,听了这陌生美丽少女的话,却燃起新的希望,眼晴都亮了。   “真的有救?”庄太后似乎不敢相信,“人都没气了,还有救?”   永城王自外飞奔进来,大声揭穿江蕙,“皇祖母,您可没听这江湖骗子的。她就是个野丫头,朝廷礼制规矩礼法她一概不知,哪会救什么人!”   寻梅血往上涌,伸手猛地推了江蕙一把,“你躲开!你又不是太医,添的什么乱!对了,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太后娘娘宣召了么,你便擅自进殿了?”步步进逼,咄咄逼人。   “皇祖母没宣她进殿,她自己进来的!来的,把这个胆大妄为放肆无礼的丫头给打出去!”永城王意气风发,撸撸袖子,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   “你住口!”江蕙秀眉微扬,厉声打断了他,“现在宁国夫人昏倒了,人命关天,你良心如果没被狗吃了,就给我住口!”   “你,你,你这个胆大包天的臭丫头……”永城王没想到江蕙在庄太后面前竟敢训斥他,气得圆睁双眼,语无伦次。   “现在,听我的命令。”江蕙喝住永城王,冷静的吩咐,“让宁国夫人平躺在地上,无关人等散开,不许哭,不许叫,不许打扰我。”   ……   永城王手捂胸口,差点儿没背过去。   众人都有些呆呆的。   永城王可是庄太后的宝贝孙子。这位连永城王也敢当面呵斥的美丽姑娘是何方神圣,在永寿宫,在太后娘娘面前,她就敢命令起人来了?   “你竟敢在永寿宫撒野!”大宫女寻梅在庄太后面前有宠爱,见江蕙这样,心中忿忿,发声怒斥。   “你和宁国夫人没怨没仇吧?”江蕙察看过病人的情况,抬起头来,看着寻梅,一声冷笑,“现在宁国夫人连气息都没有了,耽误片刻,都可能会害了宁国夫人的性命。你和宁国夫人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恨,才会在这个时候阻拦我,不许我救她?”   “你别诬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寻梅气急败坏。   宁国夫人在庄太后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啊,她这个大宫女就算平时再得宠,能比得上宁国夫人的一根毫毛么?江蕙这话如果庄太后听进去了,以为她盼着宁国夫人死,那她先就死了。庄太后断断容不得她。   “不是就让开。”江蕙厌恶的、冷冷的说道。   众人大都呆着,就连庄太后都神色迷惘,安国夫人最先从惊愕中迷过来,一把抓住江蕙,“你真的能救她?你真的能救她?”   江蕙温和的道:“你放开我的手,我或许能救她。”   如果你一直握着我的手追问,不让我做正事,估计过几天你就能给宁国夫人开追悼会了。   “是,是,是。”安国夫人一迭声的答应着,忙放开江蕙的手,“这位姑娘,你快救人吧,救人吧。”   “救人吧。”庄太后如梦方醒。   “她哪会救人?她就是个骗子……”永城王喘上一口气,愤怒的冲过来,“拦住她!她就是个骗子!   “谁不想宁国夫人死,便替我拦住这个人。”宁国夫人平躺在地上,气息全无,江蕙用拳头有节奏地用力叩击其前胸左乳-头内侧的心脏部位,头也不回。   几个平时受过宁国夫人的好处、真心爱戴宁国夫人的太监宫女相互使个眼色,挡在永城王面前,满脸陪笑,“永城王殿下,虽说有人去叫太医了,可太医这不还没过来么?让这位姑娘给看看也好。”   “她又不是大夫!”永城王眼冒金星。   “可宁国夫人这不是……这不是没气儿了么?永城王殿下,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是啊,这人都没气儿了,若是傻等太医,恐怕黄花菜都凉了。”七嘴八舌的劝着永城王,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过去。   庄太后、安国夫人等都顾不上这个永城王了,死死的盯着地上,盯着宁国夫人,盯着正在救治宁国夫人的江蕙。   江蕙扣击病人胸部的手法利落而优美,她在宁国夫人胸前叩击三下之后,方才还动也不动的宁国夫人闷哼了一声。   “有救了,有救了!”众人喜出望外,有几个宫女又惊又喜的喊叫。   “别闹。”江蕙抬手制止,“诸位请保持安静。”   宫女忙捂紧了自己的嘴。   江蕙低头察看病人的情况,庄太后和安国夫人不知不觉也弯下腰,想看得更清楚些。   江蕙搭搭病人的脉博,听听病人的心跳,略一思索,俯下头去,一手捏住病人的鼻子,一手拖住病人的下颌,用自己的嘴将病人的嘴完全包住,用力吹气。   “这位姑娘怎么亲起宁国夫人了?”有些人看到这一幕就晕了。   有些人眼睛却特别好使,“看到没有?宁国夫人胸一起一伏的,她有呼吸了。”   “真的呢,有呼吸了。”众人大为惊奇。   江蕙“亲”过宁国夫人,抬手在宁国夫人胸部有节奏的按压。有细心的宫女给一下一下数着,压了十五次之后,江蕙又俯下头“亲”宁国夫人。   “这位姑娘是在给宁国夫人度气呢。”看到这里,总算有人看明白了。   “她就是个骗子……”永城王还是气呼呼的。   “宁国夫人本来没气儿了,这大家伙都是亲眼目睹的。现在宁国夫人都能动了,永城王殿下您还说这位姑娘是骗子呢?”一个心直口快的宫女气愤的道。   “就是,人都救活了,您还骂人家姑娘啊?永城王殿下,这可不大好。”其余的人也跟着帮腔,几个人有意无意的把永城王往外推。   淮王和潞王一起进来了。   永城王本来是打算一举灭了江蕙,好让穆王府扬眉吐气的,没想到江蕙来到永寿宫就救了宁国夫人,以庄太后对宁国夫人的情意,这江蕙岂不是立了功么?庄太后还能惯着永城王,对江蕙严加斥责、命令江蕙把人交出来么?永城王眼看如意算盘要落空,火冒三丈,怒气冲冲的道:“江蕙你个臭丫头,你给本王等着……”   他声音实在难听,淮王听着刺耳,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枚青果,手臂微扬,青果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的落入永城王口中。   永城王背上冒汗,瞪大眼睛,流出两行热泪   “宁国夫人的身子要紧。莫让永城王扰了大夫,先把永城王请出去。”淮王吩咐。   淮王和永城王都是庄太后的孙子,但淮王是皇子,从小在宫里长大的,永城王却是最近才从深州到了京城。永寿宫的宫女太监两相比较,都选择听淮王的,几个人一起架着永城王,满脸陪笑,把他“请”出去了。   永城王想伸手取出口中的青果都不能,又气又急,奋力挣扎,口中发出难听的唔唔声。   放眼望去,江蕙低下细长优雅的脖颈,在给宁国夫人度气。   潞王看得怀然心动,“哎呀,原来生了病就能有这个待遇啊。五哥,我打算故意得个什么看起来很严重的病,让她给碰见了,让她给我度气……”   淮王扫了潞王一眼,面沉似水,从地上捡起另一枚青果,直接塞到潞王嘴里。   “别呀,五哥,你往我嘴里塞果子倒也罢了,这才从地上捡起来的,不脏么?”潞王忙从嘴里掏出果子,嚷嚷着和淮王不依。   淮王扬眉,“人家是正正经经、心地仁善、懂医术的姑娘家,给宁国夫人度气纯属治病救人,你竟生出这样的龌龊念头。你说说,该不该罚?”   潞王心虚,眼睛眨了好几眨,“我,我就是跟五哥说说,有贼心没贼胆……”   “说也不许说。”淮王神色冷冷的。   潞王挠挠头,“好吧,说也不许说。”拿起手里的果子瞅了瞅,想到这枚果子在地上不知滚了多少滚,不知沾了多少的脏东西,不由的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爱干净的人嘴里被塞了这个,想想就难受啊。   “五哥,你不讲兄弟情义。”潞王抱怨。   “你以后再敢这样,我会更不讲兄弟情意。”淮王面罩寒霜。   “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潞王泄了气。   他无赖归无赖,但见淮王真生气了,也不敢造次。   宁国夫人睁开了眼睛。   庄太后大喜过望,“阿春你醒了?你方才吓死人知道么,忽然没气儿了,一动也不动。”   “跟死人似的。”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多年的交情,说起话来百无禁忌,这时见宁国夫人没事,心花怒放,和宁国夫人这就开起玩笑来了。   “去,你才死呢。”宁国夫人虚弱的、轻声的道。   她这句话一出口,庄太后、安国夫人重又热泪盈眶。   会说话了,这是真的没事了。   “这位姑娘,真是多谢你了。”安国夫人握住江蕙的手,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了,“你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神奇的医术?你能起死回生啊。”   “是该谢谢这位姑娘。”庄太后也道。   方才众人亲眼所见,宁国夫人是已经没气儿了。这种情况下,就算及时召来了太医,就算太医再怎么高明,宁国夫人也是救不回来的了。更何况太医院离永寿宫还有段距离,人都救回来了,太医连影子还看不见呢。   “姑娘请说说姓名,容我改日登门道谢。”安国夫人瘦巴巴的,浑身没有几两肉,拉着江蕙的手说话时却给人亲切之感。   “你是哪家的姑娘?”庄太后见江蕙衣着华贵,首饰精美,知道她身份不普通,笑着问道。   “太后娘娘,是您命人召我进宫的。”江蕙盈盈行礼。   庄太后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安远侯的女儿 ,名叫江蕙,对不对?”   “是,太后娘娘。”江蕙恭敬的道。   庄太后板起脸,“三番五次捉弄永城王和项城王、丝毫不把穆王府放在眼里的人,便是你吧?江蕙,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都愣住了。   方才还说要谢谢人家呢,才知道身份,这就翻脸了?   潞王也顾不上什么青果不青果了,拉拉淮王,惴惴不安,“五哥,皇祖母这是要和江姑娘过不去吧?是了,皇祖母偏心李颖那个胖小子,因为李颖,她肯定要难为江姑娘。”   淮王不答,上前向庄太后行礼,“皇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   庄太后脸绷得紧紧的,“起来吧。”   永城王不知被谁给放了,大摇大摆的进了殿,口中嚷嚷,“皇祖母,您一定要给孙儿做主。”   “颖儿放心,有祖母在。”庄太后一脸怜爱。   众人的心都纠了起来。 ☆、037   次日, 永寿宫正殿门前,永城王脸色黄黄的在道路正中间站着,面带狞笑。   江蕙由永寿宫的太监带着徐徐走来, 一袭淡紫色的衫裙, 清纯中又透着雅致,气度高华。   “江蕙, 你就等着倒霉吧。”永城王恶狠狠的道。   “在太后娘娘寝宫正殿门前提倒霉二字,不吉利吧?”江蕙声音清脆, 语带讥讽。   “你个伶牙利齿的臭丫头。”永城王眼中冒火, “从深州到京城, 你戏弄我穆王府多少回,让我穆王府丢尽了脸面。江蕙,本来我不想把这件事捅到太后面前的, 是你不知足,得寸进尺,我忍无可忍,才到太后面前告了你的状。你进去吧, 看太后会把你训成什么样!”   “你为什么本来不想把这件事捅到太后面前呢?”江蕙反问,“永城王殿下,你是怕丢人, 对不对?”   “我怕什么丢人?我怕什么丢人?”永城王脸上青筋直跳,连声怒吼。   “永城王殿下,太后寝宫门前,请你保持安静。”江蕙客客气气的提醒, “在这里大声喧哗,可不是你做孙子的本份。”   “你这不是骂我么?”永城王气极。   永城王最没涵养,气急了什么也不管,大喝一声便伸手想要抓江蕙。江蕙身手何等敏捷,灵活的闪向一边,“永城王殿下,你堂堂一位郡王,皇室贵胄,请你注意言行举止,莫要丢了皇室体面。你一向抓人要靠自己么?那怪不得你接连失利了。”   永城王头晕脑胀,语无伦次,“你,你,你给我等着……”   “这句话你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我每回都小心翼翼的等着,结果等来的总是一场笑话。”江蕙讽刺起永城王来,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带江蕙进来的太监提前收过红包,见江蕙一直占着上风,假意劝说了两句,不过话说得轻飘飘的,一点力量也没有,“江大姑娘,这是永城王殿下,太后娘娘的亲孙子,请你委婉些。”   这些全是废话,江蕙能不知道永城王的身份么?说了也是白说,劝了也是白劝。   “我,我押着你到我皇祖母面前,让我,让我皇祖母教训你……”永城王喘着粗气。   “太后娘娘可不只是你的皇祖母。”江蕙正色道。   永城王怪叫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后娘妨不只是我的皇祖母,难道也是你的皇祖母么?”   江蕙容色端庄,“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是所有大周子民的祖母!不只我江蕙,大周每一位少女,都是太后娘娘的孩子!”   永城王仰天大笑,“每个人都是我皇祖母的孩子,我皇祖母可真忙啊,哈哈哈。”   江蕙和永城王的这番口角,由宫女禀给了宝座上的庄太后,“太后娘娘,永城王殿下是这么这么说的,那位江大姑娘却是这么这么说的。”   庄太后年过六旬,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闻言面带踌躇,半晌不语。   “娘娘,江家这大姑娘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啊。”一位瘦瘦的、身穿深蓝大袖衫的老夫人陪着笑脸,“皇上君临天下,这大周朝的百姓,个个是皇上的子民。娘娘您是陛下的母后,母仪天下,这全天下的人不都是您的孩子么?”   庄太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娘娘,奴婢看到您有今天,高兴得简直……简直……”另一位胖胖的老夫人太感慨了,抹起眼睛,看样子是想哭。   这两人是当年跟着庄太后一起苦过来的人,庄太后见宁国夫人这样,眼睛也酸酸的。   宁国夫人好好的说着话,忽然慢慢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你怎么了?”庄太后唬了一跳。   “阿春,阿春你不会是心疾又犯了吧?”安国夫人也着慌。   宁国夫人脸色青紫,再也不回答她们。   “快,快传太医。”两个宫女飞一样的从正殿冲出来,“快传太医!宁国夫人昏倒了!”   江蕙不由的怔了怔。   咦,不是说行动取消了么?难道安远侯没有通知到淮王,淮王还照原计划行事了?   不,不对。就算淮王还要做那场戏,也应该等江蕙到了之后再行事啊,江蕙还在外头,宁国夫人晕的哪门子?这位老夫人她不会是真的生病了吧?   对,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年龄都不小了,年轻时候又吃了无数的苦,就算表面上看着身体壮实,实际上也不一定健康,说不定是真的病了。   “我进去看看。”江蕙要进去。   太监忙拦住她,“江大姑娘,你得等太后娘娘宣召。”   “人命关天,不能等。”江蕙语气沉稳,无可置疑。   她不理会太监的劝阻,飘然进殿。   太监直跺脚,“江大姑娘你不能这样……”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永城王一声怪笑,“江蕙,这可不是我设计你,是你自己找死!你到了宫里还不守规矩,擅自行事,你当皇宫是你家啊?”兴奋难耐,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雄纠纠气昂昂,准备纠出江蕙的大错,一雪前耻。   殿内一片混乱。   宁国夫人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多年来同甘共苦,如亲姐妹一般,这时手足无措,惊惶万分,“阿春,阿春你醒醒,莫要吓我……”   庄太后亦是心疼,落下泪来。   不知哪个宫女伸手到宁国夫人鼻子前试了试,失声尖叫,“宁国夫人没气儿了啊。”   有胆小的宫女哭出声了,庄太后、安国夫人泪水流了满脸。   “快叫太医,快叫太医。”庄太后着急的命令。   她心中惶急,抬手的时候打翻了桌上的果盘,各色奇异的果子落在地上,有几个圆果子滚出去很远,若是放在平日,早有宫女过去收拾了,可今天情况紧急,谁还有那个心思?果子散落地上,滚来滚去,无人理会。   “太后娘娘,太医来了恐怕也晚了,宁国夫人现在已经……”一个名叫寻梅的大宫女眼中含着两泡泪,话没说完,泪如雨下。   “人真的已经没气了么?”庄太后不相信。   寻梅又试了试宁国夫人的鼻息,扑通一声跪下,“太后娘娘,您节哀……”   庄太后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扶着两个小宫女走下宝座,“阿春,那么苦的日子你都陪着我走过来了,现在老了老了,该享福了,你可就这么走了啊。”   安国夫人失声痛哭,“娘娘,阿春真的没气了!”   正殿之内,哭声一片。   这些宫女太监有些是受过宁国夫人的照看,真的难过,有的是唯恐太后伤心过度,迁怒于他们,有的却是庄太后对宁国夫人的情份,故意哭给庄太后看的。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个一个哭得格外响亮,好像天塌了似的。   “劳驾让一让,我看看病人。”少女的声音清脆动听。   这声音很陌生,但是太好听了,而且众人这会儿都忙着哭,心情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竟然顺从的给让开了。   一位身穿淡紫衣衫、美丽婉约的少女弯下腰仔细查看,“没有脉博了,心跳骤停。请大家让一让,让这位夫人在地上躺平。”   “宁国夫人都没气了,你还让她躺地上?”大宫女寻梅很气愤。   “病人现在必须射顺硬的地方,在地上也没有问题的。”少女语气笃定,冷静的下着命令,“立即让她躺平,我要为她施救。”   “还,还有救啊?”寻梅有些吃惊,说话磕磕巴巴的。   “还有救啊?”安国夫人一张脸瘦削发黄,眼神暗淡无光,听了这陌生美丽少女的话,却燃起新的希望,眼晴都亮了。   “真的有救?”庄太后似乎不敢相信,“人都没气了,还有救?”   永城王自外飞奔进来,大声揭穿江蕙,“皇祖母,您可没听这江湖骗子的。她就是个野丫头,朝廷礼制规矩礼法她一概不知,哪会救什么人!”   寻梅血往上涌,伸手猛地推了江蕙一把,“你躲开!你又不是太医,添的什么乱!对了,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太后娘娘宣召了么,你便擅自进殿了?”步步进逼,咄咄逼人。   “皇祖母没宣她进殿,她自己进来的!来人,把这个胆大妄为放肆无礼的丫头给我打出去!”永城王意气风发,撸撸袖子,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   “你住口!”江蕙秀眉微扬,厉声打断了他,“现在宁国夫人昏倒了,人命关天,你良心如果没被狗吃了,就给我住口!”   “你,你,你这个胆大包天的臭丫头……”永城王没想到江蕙在庄太后面前竟敢训斥他,气得圆睁双眼,语无伦次。   “现在,听我的命令。”江蕙喝住永城王,冷静的吩咐,“让宁国夫人平躺在地上,无关人等散开,不许哭,不许叫,不许打扰我。”   ……   永城王手捂胸口,差点儿没背过去。   众人都有些呆呆的。   永城王可是庄太后的宝贝孙子。这位连永城王也敢当面呵斥的美丽姑娘是何方神圣,在永寿宫,在太后娘娘面前,她就敢命令起人来了?    ☆、038   “你竟敢在永寿宫撒野!”大宫女寻梅在庄太后面前有宠爱, 见江蕙这样,心中忿忿,发声怒斥。   “你和宁国夫人没怨没仇吧?”江蕙察看过病人的情况, 抬起头来, 看着寻梅,一声冷笑, “现在宁国夫人连气息都没有了,耽误片刻, 都可能会害了宁国夫人的性命。你和宁国夫人有多大的仇, 多深的恨, 才会在这个时候阻拦我,不许我救她?”   “你别诬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寻梅气急败坏。   宁国夫人在庄太后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啊, 她这个大宫女就算平时再得宠,能比得上宁国夫人的一根毫毛么?江蕙这话如果庄太后听进去了,以为她盼着宁国夫人死,那她先就死了。庄太后断断容不得她。   “不是就让开。”江蕙厌恶的、冷冷的说道。   众人大都呆着, 就连庄太后都神色迷惘,安国夫人最先从惊愕中迷过来,一把抓住江蕙, “你真的能救她?你真的能救她?”   江蕙温和的道:“你放开我的手,我或许能救她。”   如果你一直握着我的手追问,不让我做正事,估计过几天你就能给宁国夫人开追悼会了。   “是, 是,是。”安国夫人一迭声的答应着,忙放开江蕙的手,“这位姑娘,你快救人吧,救人吧。”   “救人吧。”庄太后如梦方醒。   “她哪会救人?她就是个骗子……”永城王喘上一口气,愤怒的冲过来,“拦住她!她就是个骗子!   “谁不想宁国夫人死,便替我拦住这个人。”宁国夫人平躺在地上,气息全无,江蕙用拳头有节奏地用力叩击其前胸左乳-头内侧的心脏部位,头也不回。   几个平时受过宁国夫人的好处、真心爱戴宁国夫人的太监宫女相互使个眼色,挡在永城王面前,满脸陪笑,“永城王殿下,虽说有人去叫太医了,可太医这不还没过来么?让这位姑娘给看看也好。”   “她又不是大夫!”永城王眼冒金星。   “可宁国夫人这不是……这不是没气儿了么?永城王殿下,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是啊,这人都没气儿了,若是傻等太医,恐怕黄花菜都凉了。”七嘴八舌的劝着永城王,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过去。   庄太后、安国夫人等都顾不上这个永城王了,死死的盯着地上,盯着宁国夫人,盯着正在救治宁国夫人的江蕙。   江蕙扣击病人胸部的手法利落而优美,她在宁国夫人胸前叩击三下之后,方才还动也不动的宁国夫人闷哼了一声。   “有救了,有救了!”众人喜出望外,有几个宫女又惊又喜的喊叫。   “别闹。”江蕙抬手制止,“诸位请保持安静。”   宫女忙捂紧了自己的嘴。   江蕙低头察看病人的情况,庄太后和安国夫人不知不觉也弯下腰,想看得更清楚些。   江蕙搭搭病人的脉博,听听病人的心跳,略一思索,俯下头去,一手捏住病人的鼻子,一手拖住病人的下颌,用自己的嘴将病人的嘴完全包住,用力吹气。   “这位姑娘怎么亲起宁国夫人了?”有些人看到这一幕就晕了。   有些人眼睛却特别好使,“看到没有?宁国夫人胸一起一伏的,她有呼吸了。”   “真的呢,有呼吸了。”众人大为惊奇。   江蕙“亲”过宁国夫人,抬手在宁国夫人胸部有节奏的按压。有细心的宫女给一下一下数着,压了十五次之后,江蕙又俯下头“亲”宁国夫人。   “这位姑娘是在给宁国夫人度气呢。”看到这里,总算有人看明白了。   “她就是个骗子……”永城王还是气呼呼的。   “宁国夫人本来没气儿了,这大家伙都是亲眼目睹的。现在宁国夫人都能动了,永城王殿下您还说这位姑娘是骗子呢?”一个心直口快的宫女气愤的道。   “就是,人都救活了,您还骂人家姑娘啊?永城王殿下,这可不大好。”其余的人也跟着帮腔,几个人有意无意的把永城王往外推。   淮王和潞王一起进来了。   永城王本来是打算一举灭了江蕙,好让穆王府扬眉吐气的,没想到江蕙来到永寿宫就救了宁国夫人,以庄太后对宁国夫人的情意,这江蕙岂不是立了功么?庄太后还能惯着永城王,对江蕙严加斥责、命令江蕙把人交出来么?永城王眼看如意算盘要落空,火冒三丈,怒气冲冲的道:“江蕙你个臭丫头,你给本王等着……”   他声音实在难听,淮王听着刺耳,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枚青果,手臂微扬,青果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的落入永城王口中。   永城王背上冒汗,瞪大眼睛,流出两行热泪。   “宁国夫人的身子要紧。莫让永城王扰了江姑娘,先把永城王请出去。”淮王吩咐。   淮王和永城王都是庄太后的孙子,但淮王是皇子,从小在宫里长大的,永城王却是最近才从深州到了京城。永寿宫的宫女太监两相比较,都选择听淮王的,几个人一起架着永城王,满脸陪笑,把他“请”出去了。   永城王想伸手取出口中的青果都不能,又气又急,奋力挣扎,口中发出难听的唔唔声。   放眼望去,江蕙低下细长优雅的脖颈,在给宁国夫人度气。   潞王看得怀然心动,“哎呀,原来生了病就能有这个待遇啊。五哥,我打算故意得个什么看起来很严重的病,让她给碰见了,让她给我度气……”   淮王扫了潞王一眼,面沉似水,从地上捡起另一枚青果,直接塞到潞王嘴里。   “别呀,五哥,你往我嘴里塞果子倒也罢了,这才从地上捡起来的,不脏么?”潞王忙从嘴里掏出果子,嚷嚷着和淮王不依。   淮王扬眉,“人家是正正经经、心地仁善、懂医术的姑娘家,给宁国夫人度气纯属治病救人,你竟生出这样的龌龊念头。你说说,该不该罚?”   潞王心虚,眼睛眨了好几眨,“我,我就是跟五哥说说,有贼心没贼胆……”   “说也不许说。”淮王神色冷冷的。   潞王挠挠头,“好吧,说也不许说。”拿起手里的果子瞅了瞅,想到这枚果子在地上不知滚了多少滚,不知沾了多少的脏东西,不由的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潞王可是个有洁癖的人。他这样爱干净的人嘴里被塞了这个,想想就难受啊。   “五哥,你不讲兄弟情义。”潞王抱怨。   “你以后再敢这样,我会更不讲兄弟情意。”淮王面罩寒霜。   “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潞王泄了气。   他无赖归无赖,但见淮王真生气了,也不敢造次。   宁国夫人睁开了眼睛。   庄太后大喜过望,“阿春你醒了?你方才吓死人知道么,忽然没气儿了,一动也不动。”   “跟死人似的。”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多年的交情,说起话来百无禁忌,这时见宁国夫人没事,心花怒放,和宁国夫人这就开起玩笑来了。   “去,你才死呢。”宁国夫人虚弱的、轻声的道。   她这句话一出口,庄太后、安国夫人重又热泪盈眶。   会说话了,这是真的没事了。   “这位姑娘,真是多谢你了。”安国夫人握住江蕙的手,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了,“你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神奇的医术?你能起死回生啊。”   “是该谢谢这位姑娘。”庄太后也道。   方才众人亲眼所见,宁国夫人是已经没气儿了。这种情况下,就算及时召来了太医,就算太医再怎么高明,宁国夫人也是救不回来的了。更何况太医院离永寿宫还有段距离,人都救回来了,太医连影子还看不见呢。   “姑娘请说说姓名,容我改日登门道谢。”安国夫人瘦巴巴的,浑身没有几两肉,拉着江蕙的手说话时却给人亲切之感。   “你是哪家的姑娘?”庄太后见江蕙衣着华贵,首饰精美,知道她身份不普通,笑着问道。   “太后娘娘,是您命人召我进宫的。”江蕙盈盈行礼。   庄太后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安远侯的女儿 ,名叫江蕙,对不对?”   “是,太后娘娘。”江蕙恭敬的道。   庄太后板起脸,“三番五次捉弄永城王和项城王、丝毫不把穆王府放在眼里的人,便是你吧?江蕙,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都愣住了。   方才还说要谢谢人家呢,才知道身份,这就翻脸了?   潞王也顾不上什么青果不青果了,拉拉淮王,惴惴不安,“五哥,皇祖母这是要和江姑娘过不去吧?是了,皇祖母偏心李颖那个胖小子,因为李颖,她肯定要难为江姑娘。”   淮王不答,上前向庄太后行礼,“皇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   庄太后脸绷得紧紧的,“起来吧。”   永城王不知被谁给放了,大摇大摆的进了殿,口中嚷嚷,“皇祖母,您可是答应过孙儿的,一定要给孙儿做主。”   “颖儿放心,有祖母在。”庄太后一脸怜爱。   众人的心都纠了起来。    ☆、039   永城王精神大振, 笑道:“皇祖母请上坐。皇祖母,您是最公平的,孙儿请您审个案子。”殷勤的过去搀着庄太后, 扶她在宝座上坐下。   坐在宝座上的庄太后, 凭添了几分威严。   永城王服侍庄太后坐好,傲慢又轻蔑的伸手指着江蕙, 向庄太后告状,“就是这个丫头一而再而三的和穆王府作对, 我父王都被她气病了。皇祖母, 您一定要严惩这个丫头, 替我父王出出胸中这口恶气啊。”   庄太后面色不善,“江蕙,你有什么话为自己辩解?”   穆王是庄太后的小儿子, 爱子被气病了,庄太后如何能不心疼,又如何能给江蕙好脸色呢。   当今皇帝是孝子,触怒庄太后就等于触怒了皇帝, 后果严重,众人都替江蕙担起心。   虽然和江蕙素不相识,但江蕙方才勇于救人、沉着冷静的行事行为已经让众人生出好感, 心里大多是偏向着她的。   安国夫人对江蕙甚是感激,存心要帮江蕙,伸手捣捣宁国夫人,对宁国夫人使了个眼色。宁国夫人便哼哼唧唧起来, 满脸痛苦之色。   江蕙彬彬有礼的道:“太后娘娘,可否容我先为宁国夫人看视,稍后再答复您?”   庄太后皱眉,“答复哀家,并不急于一时,宁国夫人的身体要紧。”   江蕙道谢,“多谢太后娘娘。”认真的为宁国夫人把了脉,让宫女拿来纸笔,写下一个方子,“立即煎了,给宁国夫人服下。”   永城王已经二十出头,年纪不小了,人又长得胖,更显老成,在庄太后面前却装起小孩子,拉着庄太后的手撒娇撒痴,“皇祖母,孙儿一路之上被这丫头戏弄得苦了,您可一定不能放过她啊。”   “一定不放过。”庄太后爱怜横溢,满口答应。   永城王兴奋之极,拉着庄太后的手撒了会儿娇,看到淮王静静站在一边,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得意洋洋的向淮王挑挑眉毛,走到淮王身边用力撞了一下,“让开,我要站在这儿。”   淮王默默退开一步,并不和永城王争竞。   潞王神色忿忿,“你在深州横行霸道还不够,到了宫里,还要占我五哥的上风。”   “我是堂兄,比李颎年龄大,他让着我是应该的!”永城王趾高气扬。   有庄太后撑腰,永城王神气的都不行了。   “年龄大怎么了?年龄大了不起啊?”潞王气不打一处来。   永城王求救的看向庄太后,庄太后清了清嗓子,“弟弟应该听哥哥的。”   永城王大乐,“听到没有?皇祖母都发话了。”又撞了淮王一下,把淮王又往旁边推了推。   淮王没说什么,竟然一退再退。   “五哥,你干嘛让着李颖这混蛋。”潞王愤愤不平。   “莫要节外生枝。”淮王简短的道。   “好吧。”潞王不情不愿的点头。   永城王一脸的不怀好意,哈哈笑道:“李颎,你也有今天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得淮王一退再退,他很有成就感,已经飘飘然了。   江蕙写过方子,盈盈站起身。   永城王看到江蕙便没好气,恶狠狠的道:“你这丫头胆大妄为,拿我穆王府当猴耍,让穆王府成了笑柄!你这不光是鄙视穆王府,更是看不起太后娘娘,打太后娘娘的脸,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永城王殿下,你真不会给人安罪名。”江蕙秀眉微蹙,“我明明对太后娘娘万分尊敬,你却说我看不起太后娘娘,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你哪里尊敬太后娘娘了?”永城王怒喝。   江蕙不慌不忙,一一道来,“第一,我昨天接到太后娘娘的宣召之后,想到有幸晋见她老人家,心情激动,一夜无眠。永城王殿下,你会因为次日要见到太后娘娘便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觉么?我会。”   “你,你……”永城王张口结舌。   他印象中的江蕙是个傲慢可恶的丫头,真不知道原来江蕙竟然也会拍马屁……   庄太后嘴角翘了翘,似乎想笑,不过很快便直起腰身,板起脸,又是一幅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庄太后可不是好打动的,甭想凭三言两语就糊弄住。   江蕙接着说道:“第二,我生长自山野之中,性子散漫,自由自在,向来素面朝天,不施脂粉。今天要来晋见太后娘娘,我特地精心装饰,不敢怠慢。”   众人不由的都看向江蕙,上下打量着她。   江蕙一袭淡紫锦衣,俏生生站在那里,目如秋水,眉似远山,淡雅宜人,自带仙气。   永城王虽恨江蕙,这时却也不得不承认,江蕙实在是位清丽绝俗、苗条袅娜的姑娘。   “你精心装饰和尊敬太后娘娘有何干系?”永城王声色俱厉。   “这个道理你自然不懂,太后娘娘聪慧过人,一定是明白的。”江蕙嘴角轻扬,笑容淡淡的,却极为甜美,“太后娘娘是位绝世美女,若我不精心打扮便来见她,岂不是太煞风景,唐突美人?”   “你,你……”永城王瞪大眼睛,结结巴巴。   这个江蕙不拍马屁则已,一旦拍起来,真是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啊,竟这样赞美起庄太后!   众人也都惊了。   还有人敢在庄太后面前这样说话啊。   “绝世美女,哈哈。”潞王瞅瞅宝座上的庄太后,悄悄掩口笑。   淮王沉静如山岳,这时眸光却温柔了。   绝世美女,没错,确实是绝世美女。   庄太后不由自主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和颜悦色的问道:“除了这两点,还有别的么?”   但凡女人,就没有不爱惜容貌的,庄太后虽然已经年过六旬,是位老太太了,但她依然是女人,被江蕙这美貌少女如此恭维,她还是很受用的。   听庄太后的话意,敢情这样的话她还听上瘾了,想知道江蕙接下来会说什么。   江蕙面色诚挚,无比真诚,“太后娘娘,我本应在殿外等候您召见,方才能进来晋见的。可我听到宁国夫人昏倒,没了气息,知道宁国夫人是多年来陪伴在您身边不离不弃的忠仆,以您的仁慈和念旧之情,关心宁国夫人的安危一定超过了一切。所以我不等您传召便进来了,并及时为宁国夫人施救,这全是因为我尊敬您、爱戴您,急您所急,想您所想啊。”   众人暗暗赞叹。   好嘛,这位江姑娘真会夸人,先说太后是绝世美女,又说太后仁慈仁爱,既夸外貌,又夸内涵,还真是面面俱到啊。   庄太后再也绷不住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江蕙的话太动听了,就算明知是拍马屁,庄太后也爱听。   永城王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好嘛,江蕙可真会给自己开脱,她这么一说,不经传召便进殿,非但不是她的过错,还成她的功劳了!   “不就是救了个宁国夫人么,算多大的功劳?”永城王这个人没什么涵养,一着急一生气,他就口不择言了。   “不就是救了个宁国夫人么。”江蕙重复着永城王的话,神色渐渐冷淡下来,“永城王殿下,听你这话意,你是真没什么长进,还和从前一样分不清轻重缓急啊。”   “你说谁没长进,谁分不清轻重缓急?”永城王面红脖子粗。   江蕙一声冷笑,“我说你没长进,说你分不清轻重缓急,难道还说错你了么?永城王殿下,方才我要救宁国夫人,你却不顾宁国夫人的安危,不顾太后娘娘的担忧之情,一再阻止我,你是不是分不清轻重缓危?按当时的情形,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应该先救人,私人恩怨必须暂时抛诸脑后!”   安国夫人站起身,“奴婢必须要为江姑娘说句话了。江姑娘说的没错,阿春那时候都没气儿了,确实应该先救人,别的事都往后放放。娘娘,这倒不是因为被救的人是阿春,奴婢才这么说,便是换个人也是一样的。人命关天啊。”   宫女太监们虽然不敢开口说话,但却不由自主流露出赞成的神色。是啊,谁的命不是命,救人要紧,宁国夫人都没气儿了,再迟一步就真的没命了,你永城王还在纠结穆王府那点子恩恩怨怨,也太狠心了吧。   “阿秋说的对,人命关天。”庄太后也是点头。   永城王知道庄太后耳朵根子有些软,便有些急了,瞪了安国夫人一眼,嚷嚷道:“好,分不清轻重缓急什么的,我暂时不和你理论。你说我没有长进,这是什么道理?江蕙,你这不是骂我,是骂我父王、骂太后娘娘,说他们不会管教我!”   庄太后眉头又皱起来了。   “这糊涂老太太。”潞王咬牙。   淮王捏了潞王一把,潞王悻悻住嘴,连小声抱怨也不敢了。   江蕙声音清洌,“永城王殿下,你远在深州,和太后娘娘数年方才能见一面,你的教养若有问题,与太后娘娘何干?我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拐弯磨角,我说你没有长进,单单只是说你而已,和别的人都没有干系。”   “你是个直性子,哈哈哈。”永城王大笑。   江蕙正色道:“我说你没有长进,虽然话不好听,却没有说错。永城王殿下,方才你阻止我救宁国夫人,在深州的时候,你对你的同母兄长、穆王世子的伤势不闻不问,却一心只想着害人抓人,你在深州时的言行,和在京城的言行,是一脉相承的。你总是意气用事,关注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对真正重要的事反倒忽视了。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同母兄长的伤势,而不是什么抓人害人,难道不是么?”   “对啊,最重要的是颛儿的伤势。”庄太后坐不住了,“颖儿啊,你大哥的伤怎样了?要不要紧?”   “皇祖母英明,最重要的是大堂哥的伤势。”一直沉默不语的淮王开了口,“让哪个太医给看的?开的什么方子?大堂哥一天吃几顿饭,睡多久的觉?”   “你管我大哥一天吃几顿饭,睡多久觉。”永城王答不出来,气急败坏。   “一个人若是能吃能睡,那便没有大碍。”淮王心平气和。   “是啊,熲儿说的对,一个人能吃能睡,便没有大碍。”庄太后虽偏向永城王,也知道淮王这话有道理,“颖儿你快说说,你大哥一天吃几顿饭,睡得好不好?”   “这个,这个……”永城王吱吱唔唔。   他的亲大哥、穆王世子是谁给治的伤,开的什么方子,能不能吃下饭、能不能睡好觉,这些细枝末节,永城王是一概不知。   这些琐碎的事,永城王根本不屑理。不过庄太后看着很关心的样子,永城王的真心话不便说出口。   “你这孩子。”庄太后见永城王答不上来,长长叹了口气。   庄太后叫了心腹太监过来,命他到穆王府去召项城王,“他要是不知道他大哥的伤势如何,却不必来了,哀家见他也无用。”太监不敢怠慢,连声答应,当即便去了穆王府。   淮王向庄太后推荐陆太医,“皇祖母,他善治外伤,他曾经……”细心讲解起陆太医曾为什么人治过伤、如何医治的   庄太后很感兴趣,认真的听淮王说完,立即吩咐人去太医院传旨,让陆太医立即出发到深州去,看视穆王世子李颛。   庄太后的注意力现在全在李颛的伤势上头,追究江蕙这件事,她好像完全忘了。   永城王又惊又怒。   江蕙能言善辩,李颎又莫名其妙跟着瞎捣乱,难道就这么过关了?太可恶了,这简直是欺负人……    ☆、040   一直到这个时候, 太医才背着药箱匆匆赶过来了。太医进来拜见庄太后,庄太后未免嗔怪,“手脚这么慢。真要等你来, 黄花菜都凉了。”太医其实是接到传唤之后马不停蹄跑过来的, 片刻没敢担误,但他在庄太后面前也不敢为自己辩解, 顿首道:“臣该死。”   安国夫人认得这是常常为宁国夫人看病的卢太医,这位太医极好说话, 医术又高明, 况且又感激江蕙, 存心要在庄太后夸奖江蕙,忙说道:“从太医院到永寿宫,这位太医来得算快的了。其实方才阿春已经没气儿了, 就算太医飞过来也是来不及,幸亏有江姑娘在,方才有惊无险。”   安国夫人这话既开脱了卢太医,又突出了江蕙的功荣, 同时为他们两个说了话。   安国夫人是服侍庄太后多年的老人,说话果然有份量,庄太后神色温和了, “这也难怪,路是远了些。”不再责怪卢太医了。   卢太医对安国夫人自是异常感激,忙上前道谢,安国夫人道:“平时都是你为宁国夫人治病, 她身体如何你最清楚,你快来给她仔细瞧瞧。方才病人已经没气儿,是江姑娘起死回生把人给救回来了。”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向卢太医使了个眼色。   卢太医会意,惊奇的“咦”了一声,“如此神奇之事,下官还是头回听说呢。江姑娘小小年纪,弱质娉婷,真不敢相信竟有这样的本事。”   安国夫人忙把江蕙救人的事添油加醋说了说,把江蕙说得神乎其神。卢太医听到心跳骤停等,眉头跳了跳,惊讶万分,“竟有这等事!不瞒夫人说,下官生平并没有亲眼见到这种事,只是听何相爷说过,二十年前他母亲心疾突发,人事不醒,连呼吸都没有了。幸得一位萍水相逢的姑娘慨然出手,方能平安获救。那位姑娘和江姑娘年龄差不多,也是盈盈十五,可惜救过人之后便走了,何相爷多方寻找,始终没有那位姑娘的消息。”   看看江蕙,想想自己曾经听到的事,愈想愈奇。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好的医术啊?匪夷所思。   潞王听得入了迷,“天底下还会有像江姑娘一样懂医术的女子么?这可巧了。”   淮王心中感动,神色异常温柔,“那位不知名的姑娘,或许便是江姑娘的母亲。”   二十年前,那位姑娘盈盈十五,现在应该是三十五岁,正和江蕙母亲冯夫人的年龄相吻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十四五岁姑娘能医治罕见疑难病症的,却只有这对母女。   “敢问江姑娘的母亲,可是姓冯?”卢太医眼睛一亮,虽然是在庄太后面前,声音也不知不觉异常响亮,“何相爷和那位姑娘匆匆一面,别的不知道,却听有人称呼她冯姑娘……”   “家母确实姓冯。”江蕙彬彬有礼,“我也听家母讲述过类似的事,不过和您说的有些出入。家母说,当年她曾经遇到一对孪生姐妹,这对姐妹习性甚为相似,就连生病也赶在同一时候,几乎同时心跳骤停。我母亲先为姐姐救治,姐姐心跳恢复之后暂时昏迷,我母亲要接着救妹妹,但妹妹的家属不许,说我母亲年纪又小,又不认识,而且她先救的病人又昏迷不醒,不能相信,便把妹妹拜托给了在场的一位名医,不许我母亲插手。”   “唉,妹妹因此送了命。”卢太医暗然,“何相爷的姨母,便是这样去世的。”   “救何相母亲的人果然是冯夫人!”潞王兴奋叫道。   “母女二人都是一样的了不起啊。”安国夫人、宁国夫人赞叹感慨,宫女太监等虽不敢大声说话,也是窃窃私语,看向江蕙的目光中满是崇拜和爱戴。   “奇了,真是奇了。”庄太后叹道。   庄太后年纪大了,在永寿宫中虽然养尊处优,但年老之人未免寂寞,今天听到这个感人的故事,心都变得柔软了。   庄太后把江蕙叫到跟前,握了她的手,仔细打量她,“真是个好孩子。你母亲当年,想必和你现在也差不多。”   “太后娘娘,我可比不上我娘。”江蕙笑盈盈,“我的医术其实不值一提,就是听我母亲讲过当年的事,所以我才能及时救了宁国夫人啊。”   卢太医激动难捺,“何相爷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冯夫人,想要重重酬谢,可惜一直找不到。如果何相爷知道江姑娘就是冯夫人的女儿,那他一定欣喜万分啊。”   “江姑娘,何相是朝中左相,比苏相的位子还要略高一些。你母亲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他欠你的情可就大了,他若要谢你,你莫要和他客气,”潞王鼓足勇气,思量再三,方才有胆量跟江蕙说话。   “是啊,江姑娘,你莫要跟何相客气。”安国夫人也乐呵呵的道。   安国夫人感激江蕙,江蕙因为救宁国夫人又牵扯出一件旧事,这件旧事对江蕙大大有利,安国夫人如何能不欢喜。   众人纷纷恭喜江蕙,就连庄太后也好兴致的和江蕙开玩笑,“何相是孝子,必定对你万分感激。他若要送你谢礼,你分卢太医一份吧。若不是卢太医,也不能真相大白啊。”   真相大白,真相大白。永城王在旁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险些没气死。他是要整治江蕙的啊,结果江蕙非但没得到训斥和处罚,反倒翻出旧事,成了何相的恩人,这事可气不可气!   永城王扑通一声在庄太后面前跪下,声泪俱下,“皇祖母,我父王因为这个江蕙硬是气病了啊,江蕙的异父妹妹杜若是刺客之女,罪大恶极,本应抓捕回府,但江蕙一直包庇着,我们抓不到人,我父王越来越气!皇祖母,气大伤身,您要为我父王做主,命江蕙把她那个异父妹妹交出来!”   “这个……”庄太后很是犹豫。   其实永城王是事先和庄太后说好的,一个是要对江蕙严加训斥,挫挫江蕙的威风,另一个就是要江蕙交出阿若,好平息穆王的怒气。虽然事先说好了,但庄太后现在对江蕙已经有了好感,逼着江蕙交出妹妹的事,庄太后竟然觉得不好开口了。   永城王向前膝行几步,抱着庄太后的腿苦苦哀求,“皇祖母,我们抓到那个杜若也不会拿她怎样,不过是绑到我父王面前,让我父王消气罢了。等我父王消了气,自然放她回来。”   “这样啊。”庄太后神情松动了。   庄太后慈爱的看向江蕙,便要开口说话,淮王抢在庄太后开口之前,沉声道:“皇祖母,此事万万不可!”   “什么万万不可,李颎你净是会和我穆王府作对!”永城王眼中冒火。   淮王并不理会他,依旧看着庄太后,“皇祖母,近年来弹劾穆王叔叔的折子如雪片一般,但我父皇顾念兄弟之情,全都压下来了。这个时候硬要抓一个小女孩儿送到穆王府,给穆王叔叔消气,对他的声誉影响太坏,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让穆王府沦为万劫不复的地步。”   “什么万劫不复,你这是危言耸听!”永城王见淮王一再和他作对,不由的大怒。   “江姑娘说你分不清轻重缓急,真的没说错你。”淮王冷淡中又带着厌恶,“明明是凶恶至极之事,你却视作平常。二堂兄,穆王府的人都像你一样不把天理王法放在眼里么?”   “抓个小女娃娃给穆王,让穆王消气,哈哈哈。”潞王纵声大笑,“穆王叔叔这消气的法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啊,说出去得让文官们一半笑死,一半气死!”   永城王咬牙,“你们人多,我说不过你们,总之我穆王府就是要那个小丫头,非抓到不可!”他不再和淮王、潞王争执,抱着庄太后的腿哀求道:“连个小女孩儿都抓不到,穆王府颜面何存?我父王迟早会因为此事气死,皇祖母难道不心疼么?”   “来人,拿下这不孝子!”淮王沉下脸,“竟然当着太后的面诅咒穆王会气死,这种不孝之人,留着何用!”   “我来!”潞王知道没有太监敢动手,坏坏的一笑,伸手撸袖子,“这种不孝子我最痛恨了,我要亲自动手把他拿下,谁都别拦着我!”   潞王要抓人,永城王赶紧躲,庄太后着急,“你们这些个孩子啊,快别闹了,别闹了!”淮王上前扶住庄太后,“皇祖母,李颖诅咒穆王叔叔,是为不孝,这回您可不能惯着他。”淮王扶着庄太后,潞王虽平时爱胡闹,身手是极为敏捷的,永城王不是他对手,被他反剪了双手,制得不能动弹,只能破口大骂。   潞王、永城王打架,宫女太监等都不敢动手,只敢陪笑相劝。潞王心中有气,手下用力,永城王疼得直咧嘴,“李颢你找死,敢对我这样。”   永寿宫乱成一团。   正在这时,宫女进来禀报,“齐王妃、丹阳郡主求见太后娘娘。”   齐王妃是庄太后的弟媳妇,当年庄太后无宠,齐王妃不曾怠慢过她,反倒暗地里帮过她几回。庄太后念着旧情,对齐王妃一向和气,这时听到齐王妃来了,自然是让宫女快请进来。   庄太后生气的命令潞王,“快别闹了。”   潞王笑咪咪向淮王看了一眼,见淮王微微点头,便洒脱的一笑,把永城王放开了,“是,皇祖母,孙儿孝顺,最听您的话了。”   庄太后和永城王都被潞王气的够呛。   齐王妃和丹阳郡主进来拜见庄太后,庄太后亲自起身来扶齐王妃,“弟妹快起来,你我之间,何必多礼。”拉齐王妃在她下首坐了,说了几句家常,很是亲热。   丹阳郡主笑盈盈,“伯母,我今天是来看望您,也是不放心我大女儿。蕙蕙她还是头回进宫呢,我担心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万一有个什么行差踏错的,惹您老人家生气可就不好了。我啊,是特地来看着这个孩子的。”   庄太后无语。丹阳你至于的么,我是什么凶神恶煞不成,江蕙进趟宫,你也巴巴的赶来,要看着她,好像我能吃了她似的。   安国夫人忙笑道:“郡主放心,江姑娘极好极懂事,太后娘娘甚喜。”   “真的么?”丹阳郡主嫣然。   “真的。”淮王语气笃定,“姑母,表妹救了宁国夫人,皇祖母甚是欣慰,再三夸奖,想必赏赐也是少不了的,您只管放心。”   庄太后本来没想到要赏赐江蕙,淮王这么一说,把她提醒了,“对,江姑娘可是救了阿春的人,不重重赏赐,如何使得?哀家赏赐她锦缎十匹,珍珠十斛。”   永城王气得鼻子冒烟儿。   好嘛,江蕙不只没事,还得了太后的赏赐。太后的赏赐可不是财物的问题,那就意味着体面和皇室的认可啊,江蕙得了大便宜了。   永城王正气的不行,皇帝差太监来了,“陛下给太后娘娘请安。陛下说,如果太后娘娘问完话了,便让江姑娘过去,陛下要亲自见见。”   “陛下见江姑娘做甚?”庄太后皱眉。   太监陪笑脸,“回太后娘娘,奴婢不知。江侯爷也在,或许和江侯爷有关。”   庄太后虽然不大乐意,但皇帝要见江蕙,她也只好放人。   “皇祖母,杜若,我要杜若。”永城王拉拉庄太后衣襟,小声央求。   庄太后无奈,“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命人先带江蕙去见皇帝。   永城王气怒交加。好嘛,就因为一个江蕙,丹阳郡主拉着齐王妃进宫了,安远侯更厉害,直接找到皇帝,让皇帝出面捞人。庄太后再偏向他,也经不起皇帝开口啊,安远侯近年来可是备受皇帝宠信,若是皇帝也向着江蕙,穆王府的图谋岂不是全部落空了?   江蕙盈盈行礼,向庄太后、齐王妃、丹阳郡主等人告辞。   永城王眼睁睁看着江蕙飘然出殿,头昏昏的,站也站不急,跌坐在地上。   “皇祖母,孙儿有事要面见父皇,告辞。”淮王恭敬的道。   “孙儿也告辞。”潞王眉花眼笑,得意洋洋。   “去吧。”庄太后烦恼的挥挥手。    ☆、041   淮王和潞王一起出了永寿宫, 潞王扯扯淮王的衣袖,“五哥,我也想到两仪殿看看。”   两仪殿是内朝, 皇帝和亲信大臣共商国事的地方。刚才皇帝差人来召江蕙, 去的就是两仪殿。   淮王道:“不成。陛下的脾气你也知道,两仪殿是会见朝中重臣商议军国大事之地, 闲人免进。”   潞王怅然,“我以前一直想做闲人, 现在却觉得做闲人也不大好, 遇到正经事, 便束手无策了。”   前方是一座拱云桥,池水清澈透绿,桥畔垂柳摇曳, 桥上停着顶鹅黄帘帷的宫轿,抬轿子的是两个小太监,轿子旁站着两个宫女,蜀锦衫裙, 打扮得甚是华丽。   鹅黄帘帷的宫轿是妃子乘坐的。连宫女穿得都这么好,可见轿子里的人是位宠妃了。   江蕙跟着那传话的太监到了桥下,若要上去, 便要和那宫妃打个照面了。   “前方是什么人,见了丽妃娘娘,还不下拜?”一个蓝衣宫女娇滴滴的说道。   那太监忙笑道:“这是安远侯府的大姑娘,陛下召见。”回答过宫女的话, 忙低声对江蕙道:“这是丽妃娘娘,你快和我一起过去拜见。江大姑娘,丽妃娘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入宫不过大半年,便由美人升为丽妃了。你见了丽妃娘娘,务必殷勤守礼,不可错说一句话。”   太监话里的意思,是这位丽妃不能得罪怠慢,江蕙身姿端凝,站着不动,“陛下乃天下至尊,陛下传召,这是第一要务,岂能被其他人、其他事打扰?这位公公,请你片刻不要耽误,直接带我去见陛下。”   “江大姑娘,你怎么这样?”太监着急,低喝一声,“陛下传召当然要紧,但途中见了丽妃娘娘,你总得过去拜见吧?”   江蕙道:“丽妃是穆王府献上的美人,对么?我过去绝不只拜见她那么简单,一定会有风波。”   太监心里咯登一下。   是啊,丽妃还真是穆王府向皇上进献的美人,家在深州,父亲和兄长全是穆王府属官……   太监往桥上看了看,头皮发麻。   他是奉命来传江蕙的,自然要把人及时带到皇帝面前,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丽妃这个宠妃什么事也没有,皇帝不忍怪罪,他这个传话太监可就这般好命,定受重责。   “那既然遇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太监犹犹豫豫。   江蕙道:“你过去说一声,就说陛下紧急传召,耽误不得,改天再向丽妃请安。亲自跟丽妃说,说得神秘些,记住了么?”   这太监就是个传话的人,没什么主意,江蕙好像主人吩咐下人一样,语气柔和却自有威严力量,太监违拗不得,飞快的跑到桥上,陪笑道:“奴婢拜见丽妃娘娘。娘娘,奴婢有话说。”果然按照江蕙的吩咐,小声的、神秘的告诉丽妃,“娘娘,这女子是陛下紧急传召的,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可不敢耽误了,让她改天去向您请安吧。”   在阳光下闪着柔亮光泽的鹅黄帘帷从里面被撩开了,露出一张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面孔。这丽妃姿容艳丽,神态妩媚,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狐狸眼,眼尾狭长,微微上翘,美目流转,勾结摄魄。   “多紧急的事啊,连拜见本宫也不能够?”丽妃懒洋洋的、嗔怪的说道。   她相貌生的艳丽,声音却另有一番风情,媚到了骨子里。   太监听了这声音,浑身骨头都酥了,一迭声的道:“奴婢这就去叫,奴婢这就去叫。”飞跑着又下来了。   “江大姑娘,你快和我一起过去。”太监催促。   丽妃人在轿中,头伸了出来,向着江蕙嫣然一笑,媚极艳极。   江蕙秀眉微蹙,“你一定要让我过去,我依你便是。只是若有什么后果,全是你承担。你记住了,丽妃不会轻易放我过去,到时候她在陛下面前随便找个借口便能为自己开脱,你倒霉定了。”   太监被江蕙说得惴惴不安,“我会留心的。”   江蕙摇摇头,轻移莲步,要随太监一起上桥。   丽妃在轿中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狡黠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安远侯府的千金小姐又如何?她是陛下宠妃,要整治江蕙,易如反掌。   “等这个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上来,就说她冒犯了本宫,罚她在这里跪着不许起来。”丽妃得意的道。   蓝衣宫女有些迟疑,“娘娘,这人是陛下传召的,若是陛下问起来,娘娘如何回?”   就算丽妃得宠,但是敢于截下皇帝要见的人,这也太狂了些。   “无妨,我就跟陛下说,我以为陛下看上了这江蕙,我吃醋了,嫉妒了。”丽妃不在意的一笑,狐狸一般狡猾,“多大点儿事,撒个娇便能混过去。”   “也只有娘娘得陛下盛宠,敢如此行事。”宫女谄媚笑道。   丽妃更加得意。   她向桥下的江蕙望了两眼,笑吟吟的道:“你们就等着看吧,这个所谓的侯府千金,我让她怎样,她便要怎样,若违了我的话,我便让她死。”   她是穆王府进献的美人又如何,今非昔比,现在穆王府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   江蕙正要和太监一起上桥,淮王、潞王一起过来了。   淮王跃起两步,到了江蕙前面,“表妹,咱们又见面了。”   江蕙喜生两腮,“淮王表哥,遇见你真好。”   虽然淮王不过是很平常的打了个招呼,但江蕙却莫名感觉淮王是来帮她对付这个丽妃的,喜悦之情,悄然而生。   淮王素来镇静,这时俊美面容却微微泛红,“表妹,请稍等片刻,暂时不要上桥。”   江蕙并不知道淮王要做什么,却微笑点头,“好,我听表哥的。”   淮王深深望了江蕙一眼,抢步上桥,沉声道:“本王年轻,丽妃娘娘也年轻,不便私下见面。请丽妃娘娘避一避。”   “就是,我潞王殿下如此俊美,多少小姑娘见了我便会春心萌动,丽妃娘娘背着陛下偷偷见我,那可太不合适了。快让开,赶快让开!”潞王最会捣乱,这时也跳上桥,一脸坏笑。   宫女、太监目瞪口呆。   丽妃正自得意,被淮王、潞王给阻挡了,不由的暗暗咬牙。可她自轿中探出头来,看到淮王和潞王这两位俊美少年,又发不起脾气,声音不知不觉更媚更娇,“五殿下,潞王殿下,本宫在轿子里坐着不出来,不和两位殿下见面便是。”   “那也不成。你听到我的声音也会着迷的。”潞王大言不惭。   “谁听到你的声音也会着迷了?”丽妃虽爱潞王俊美年少,这时也满面通红,又羞又气。   “请丽妃娘娘避一避。若定要过这个桥,一刻钟之后,再次上来。”淮王用的是命令的语气,根本不容置疑。   “我若不让呢?”丽妃扬声道。   “我便把你扔下桥去!”潞王大喝一声,撸撸袖子便要动手。   潞王这个爱胡闹在宫里是人人皆知的,见他这样,宫女和抬轿的太监都吓得战战兢兢。   这丽妃要是真被潞王扔下水,潞王是皇帝的亲侄子,不一定有事,他们这些服侍的人是死定了。   “潞王殿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宫女太监一起央求。   丽妃吃了一惊,却不相信潞王真敢把她扔下水,“我是陛下的人,你侮辱我,便是侮辱陛下……”   “我是陛下的侄子,你引诱我却是为了啥?”潞王大叫。   他声音震天响,丽妃虽得皇帝宠爱,也吓得白了脸,“谁引诱你了?你,你这么胡说八道,你,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你就是引诱我了。你要是不想引诱我,为啥故意挡着我的路,死活就是不走?”潞王邪邪一笑。   潞王声音越来越大,招得几个路过的宫女、太监人人侧目。   潞王若是胡闹,淮王总是会制止他的,今天却抱臂闲闲站着,任由潞王和丽妃胡搅蛮缠。   不光任由潞王和丽妃胡搅蛮缠,淮王还招手叫过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道:“是,五殿下。”一溜小跑,去叫来了在附近巡视的御林军。   “谁在光天化日之下引诱两位殿下了?”御林军还没到,一个统领粗粗的嗓门就传过来了。   丽妃魂飞魄散,“快走,快走!”一迭声吩咐抬轿子的太监快走。   她再得宠,真让大批御林军听到潞王这胡言乱语,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宠妃遇到无赖,也得绕道走。丽妃要折腾江蕙,她自以为凭着皇帝对她的盛宠是没事的,事发之后撒娇撒痴,抱着皇帝哭泣认错,总能糊弄过去。毕竟丽妃看到皇帝要召见一位美貌少女便吃醋了,年少无知做了过头事,也是人之常情,但丽妃和淮王、潞王掺合到一起,淮王俊美异常,潞王风度翩翩,已经年近五十的皇帝会不会多想,谁也不敢保证。   丽妃敢装着和江蕙吃醋,她可不敢让皇帝吃她的醋。让皇帝以为她和皇子有染,她必死无疑。   丽妃这样的身份,别的错都可以犯,就是不能让人怀疑她的贞节。   皇帝眼里可不揉沙子。   太监抬着轿子逃一般的跑了,御林军稍后过来,统领过来参见淮王、潞王,“敢问两位殿下,是哪个人这么大,胆敢以色相引诱?”   淮王道:“她坐在轿子里没露面,却不知是谁。”   潞王笑道:“听声音倒是娇滴滴的,本王还真有几分动心呢,哈哈哈。”   统领素知潞王惫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属下职责所在,必须彻查。请两位殿下把方才的情形详细说说,不知两位殿下可得空?”   “阿颢,你记性好,过去详细讲讲。”淮王吩咐。   潞王爱胡闹,听淮王这么说,嘻嘻一笑,想着这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嘛,这事好玩,高高兴兴的跟着统领到了树荫下,眉飞色舞的讲起来。   淮王客气的向江蕙道:“表妹,请。”   江蕙见淮王、潞王赶跑了丽妃,心情舒畅,含笑道:“多谢表哥。表哥,我去两仪殿了,改日当面拜谢。”   “我陪你一起去。”淮王和江蕙并肩同行,“万一再遇上讨厌的人,表哥替你打发了。”   “表哥真好。”江蕙甜甜笑。   丹阳郡主这个侄子一定很爱戴他的姑母,连带的对他姑母的继女都这般上心了。   这时天气渐热,今天天气晴好,太阳有些毒。淮王陪江蕙在河岸边的树荫下走着,叫来小太监吩咐了,不久之后,到了太阳地,小太监跑过来了,举着把淡紫色的伞撑开,替江蕙遮阳。   “多谢表哥。表哥,其实我不娇气的。”江蕙推让。   “小姑娘家,应该娇气一点。”淮王坚持。   江蕙虽然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可她能带着阿若从深州逃到京城,岂是寻常闺阁弱女子?可不知怎么的,被淮王称为小姑娘,心里却起了异样的感觉。   “我很凶的。”江蕙笑道。   因为和穆王府作对,江蕙简直称得上一战成名,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远侯府大姑娘性子野,蛮横厉害,凶名在外。   “你不凶,你只是在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罢了。”淮王柔声道。   江蕙就要面见皇帝,本该很紧张谨慎的,这时心情忽然开朗,笑盈盈的问道:“表哥,我知道你希望安远侯府和穆王府井水不犯河水,两相无事。不过,如果有一天两家真的打起来了,你帮谁啊?一家是你亲叔叔,一家是你堂姑母,似乎亲叔叔更亲密些吧。”   “我帮理不帮亲。”淮王道。   “这般公正无私么?”江蕙嫣然。   淮王脸蓦地一红,道:“穆王叔叔不大讲理,我一向是知道的。丹阳姑母明理,这是我父皇都夸奖过的。”   “还是姑母更亲一些,对么?”江蕙眉眼弯弯。   “那是自然。”淮王眉目温柔。   远在永寿宫的丹阳郡主打了个喷嚏。   快到两仪殿了,江蕙脚步慢了下来,“表哥,陛下和你一样,也是帮理不帮亲么?”   “我父皇是天下共主,所思所想和常人不同,无从揣测。”淮王告诉她,“我只知道,他对姑父很看重。”   江蕙要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淮王所说的姑父就是安远侯江峻熙。   这门亲戚,江蕙暂时还有些不习惯。    ☆、042   到了两仪殿外, 守门的太监见了淮王忙行礼,“拜见淮王殿下。”淮王问道:“谁在里面?”太监道:“陛下召了何相、苏相、安远侯、仝尚书,对了, 项城王殿下方才也进去了。”   淮王轻声告诉江蕙, “表妹,仝大人是礼部尚书。”   “明白。”江蕙会意点头。   是礼部尚书, 而不是刑部尚书,可见皇帝把穆王府和江蕙的这桩公案归于什么范畴了。   江蕙被一名执事太监带了进殿。   殿宇恢宏, 阳光映在黄色琉璃瓦上, 流光溢彩, 耀人眼目。   殿门宽阔凝重,江蕙苗条的身影被映衬得格外柔弱,楚楚可怜。   皇帝并没有召见淮王, 但淮王忽然想到有一件公事拿不定主意,要面见皇帝请示,便叫过小太监吩咐了。小太监不敢怠慢,忙进去禀告。   正殿之内, 皇帝在宝座上坐着,何相、苏相、仝尚书立在左首,安远侯、项城王立在右首, 气氛却比在大朝会随意多了,并没有那么隆重。项城王面带羞惭,“……陛下,这便是臣奉父王之命带人追击江姑娘的经过了。她买下那座旧桥, 当着臣的面将之炸毁,河岸边的船全买来烧了,又聘请习水性之人阻拦。故此,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飘然远去,不能完成我父王交付的使命。”   皇帝年近五十,修眉俊目,身形矫健,丝毫不显老态。这时并非大朝会,在场的全是重臣近臣,他比平时随和多了,微微一笑,道:“峻熙,你这个大女儿是学过兵书战策吧?这行事作派,像你。”   江峻熙恭敬的道:“小女幼时贪玩,有一段时日,我只要一回家,她便要拉着我陪她玩打仗。其实指挥的全是木头兵罢了。”   “玩的倒也别致。”内朝不比大朝会隆重,随意得多,何相笑着说道。   苏相道:“想必一定是江侯爷赢吧?”   安远侯摇头,“并不是这样。是小女赢。”   “这可奇了。”安远侯这话一出口,不光何相、苏相,就连以稳重老练闻名的礼部尚书仝庆也觉得稀奇。   安远侯被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帅才。以他的本事,就算是指挥木头人打着玩,也不能输给一个小姑娘吧?   众人都看着安远侯,安远侯脸上现出无奈的神色,“小女若是输了,便不服气,定要接着再打。她若不赢,我什么事也做不成,连饭也吃不上……”   “原来是这样。”众人粲然。   皇帝也是一笑,“峻熙做事何等凌厉果断,到了爱女面前,却也束手无策了么。”   安远侯笑,“她人不大,主意不小,输了就是不服气,口中只管嚷嚷。‘再来,再来!’我若想偷偷溜走,她便从抱着我不放;我若坐下来写字,她便攀上桌椅将纸笔收了;想喝杯水都不行,她会把我的手指头一一掰开,把水杯夺过去。总之就是要陪她玩打仗,什么时候她赢了,才算完。”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安远侯。”何相、苏相等人越听越奇。   安远侯人物俊美,性情冷清,平时沉默寡言的,谁也想不到他竟是位溺爱女儿、拿淘气女儿没办法的父亲。   “李颀,你父王现在如何?”皇帝问道。   皇帝问的虽然是“你父王现在如何”,但在场众人都知道,皇帝问的其实是“你父王现在的态度如何”,都凝神静听。   项城王忖度了下形势,面色诚恳,“陛下,我当时虽然又气又急,深感有负我父王所托,但看到江姑娘命人又牵过两匹骏马,知道她要三匹马换着骑,星夜赶回京城,却又五味杂陈,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平心而论,我父王心疼爱子受伤,舐犊情深,执意追究刺客家属,自然是人之常情,可江姑娘也是为了保护她的亲人……我,我……”   项城王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他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众人在意的其实只有一句话:“执意追究刺客家属”。看来,穆王还是纠着不放,一定要把那个名叫杜若的小女孩儿抓回去。   杜若如果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儿,那很可能就算闹开了,就算尽人皆知,穆王府也能大摇大摆把人抓回去,官府不过问,旁人不追究。但杜若是江蕙的妹妹,江蕙无论如何都要保杜若,事情就有些不同。   安远侯方才貌似是在说家常,但他的意思很清楚了:他是个溺爱女儿的爹。如果有人要欺负他女儿、和他女儿作对,他一定不答应。   杜若现在就住在安远侯府,想要抓这个小姑娘,得先过了安远侯这一关。   本来只是穆王府要抓个平民百姓家的小姑娘,现在事情却演变成了穆王府和安远侯府之争。这么一件小事,要劳动皇帝亲自过问了。   “陛下,江姑娘现在殿外侯着。”太监进来禀告。   “宣。”皇帝声音淡淡的,却自有威严之意。   太监答应着出去,不多时带了一位紫衫少女进来,盈盈下拜,“参见陛下。”   何相、苏相、仝尚书等人见这紫衫少女身材苗条袅娜,声音清脆娇柔,一时之间,很难把江蕙这个人和她做过的事联系在一起。   明明是位窈窕佳人,为什么行事作派之凶猛,更胜于须眉男子?   皇帝道:“起来吧。过来让朕看看,你和你父亲像不像。”又道:“这里是内朝,不是大殿,不必太拘束了。”   “是,陛下。”江蕙缓缓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   皇帝看了江蕙两眼,又仔细瞅瞅安远侯,不觉微笑,“峻熙,你闺女和你不光行事作派像,长得也很像。”   安远侯自豪之意,溢于言表,“小女年幼之时,我常常抱她出去玩耍,便是遇到素不相识之人,也知道我们是父女。” 提起女儿他话也多了,有些啰嗦,“小女聪慧,不到一岁便会叫爹爹了。只要我一抱着她,她便不停的叫爹爹,乖巧极了。”   何相、苏相等人都是无语。   是啊,你一个大男人如珠似宝的抱着个小女娃娃,那素不相识的人只要不是傻子,也应该知道你是小女娃娃的爹吧。再说你闺女都会叫爹了,她开口叫你,谁还不知道你们是父女?   “陛下,永城王在殿外长跪不起,求见陛下。”太监惴惴不安的进来禀报。   项城王心里咯登一下。   这个不长脑子的李颖,他又想做什么?这里可是两仪殿,是陛下和朝中重臣商议政事的地方,不是庄太后的永寿宫啊。   项城王唯恐永城王还像在深州似的横蛮无礼,不禁额头冒汗。   “陛下,臣惶恐。”项城王膝盖一软,跪下了。   “与你无关。”皇帝今天心情应该很好,并不计较。   皇帝命太监把永城王带进来。永城王才进到殿里,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声泪俱下,伏地大哭,“陛下,我父王都气病了啊,我父王一气病,皇祖母心疼得也要病倒了,您就忍心看着皇祖母和我父王这样么?陛下,您下令把那个名叫杜若的小丫头交给穆王府吧,我父王仁慈为怀,也不会真的将她怎样,等到气消了,自然原封不动的放她回来。陛下,求您了,您快下旨吧,您这一下旨,便救了我皇祖母和我父王两个人,这可全是您的亲人啊……”   永城王这通哭诉,看起来是没完没了了。   皇帝似笑非笑,向身边一个太监看了一眼。那太监向前两步,正色道:“永城王殿下,这里是两仪殿,是内朝,至尊面前怎可如此失态?你失仪了!”   永城王受了这番呵斥,老实多了,忙直起上身,拭拭眼泪,“臣失仪,请陛下责罚。”   皇帝道:“朕罚你好好说话,不许再哭哭啼啼。”   永城王满面羞惭,“是,是,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不敢再声泪俱下的表演了,把他方才的话意又说了一遍,总之还是穆王气病了,庄太后心疼儿子也快病倒了,让皇帝顾念穆王和庄太后,赶紧下旨把小阿若抓了,送给穆王。   这里站着两位宰相,一位尚书,皇帝自然不会让他们闲着,“何卿,苏卿,仝卿,你们说说。”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苏相思索过后,道:“陛下至孝,宽太后娘娘的心,令太后娘娘无忧无虑,颐养天年,在陛下心中自是第一要务。况且穆王殿下仁爱,也不会真的将杜家那小女孩儿如何了,让杜家小姑娘到穆王府一游,既全了穆王殿下的面子,又安了太后娘娘的心,且全了穆王府和安远侯府的情份,岂非三全其美?”   苏相是名美男子,这番话说得也很漂亮,好像真的是在为皇帝、太后、穆王、安远侯每个人着想似的。   仝尚书沉吟道:“苏相所言,颇有道理。”   孝道大于天。庄太后因为这件事都快病倒了,那还得了,别的事都赶不上庄太后的凤体要紧,还是先为太后着想吧。   何相思索良久,方缓缓的道:“苏相、仝尚书所言,自然极有道理。臣以为,还应将穆王世子被刺原因、经过等一一详查,查明之后,依照律例处理。”   阿若要不要交给穆王府,不看穆王是不是气病了、庄太后是不是急病了,要看律法。如果阿若的父亲真的犯了罪,而且他犯的罪依律要牵连家属,这时候才要交给穆王府。   “太后娘娘的身体要紧。”苏相客气的表示反对。   “是啊,太后娘娘的身体要紧。”仝尚书也说道:“虽然穆王殿下行事有些……呃,但还是太后娘娘身体要紧。若太后娘娘娘因此病倒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仝尚书为人虽有些古板,但年过六十,德高望重,他这么一说,何相沉默了。   穆王的为人行事仝尚书也是知道的,也是不赞成的,但庄太后就是心疼这个小儿子,如果放了杜若,真的是穆王气病,太后急病,后果可就严重了……   永城王虽然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但他侧耳倾听,见何相、苏相、仝尚书这三位重臣是这样的态度,以为胜利在望,大喜若狂,高声道:“是啊,若皇祖母病倒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陛下,您就快下旨吧!”   江蕙一直螓首低垂,这是蓦然抬头看了永城王一眼,美目之中,怒火闪烁。   “江姑娘,你有什么话说?”皇帝问江蕙。   “陛下您还问她做什么,直接命她交人就行了!”永城王太兴奋了,手舞足蹈,大声叫道:“她若不交人,皇祖母病了,唯她是问!”   江蕙秀眉微扬,朗声道:“陛下,臣女以为应将永城王绑了,交由有司治罪,以惩诫天下不孝不法之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永城王大怒。   江蕙一声冷笑,“你口口声声说我若不交出阿若,穆王会因此气倒,太后会因此病倒,你这是恬不知耻,不惜用最恶毒的用意揣测你的父王和皇祖母,更是在无耻污蔑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仁慈为怀,视天底人为子民,她会为了一已之私,视人命如草芥么?穆王是她的亲生子,她知道心疼爱惜,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不是人命,是她用来哄穆王开心的玩具么?我才晋见过太后娘娘,她明明是位慈祥仁爱的老人家,你是她的亲孙子,却要污蔑她无视百姓,无视公理,无视律法,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胡说!”永城王差点蹦起来,“陛下讲孝道,孝道你懂不懂?“   江蕙冷冷的打断了他,“‘于礼有不孝者三者,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太后娘娘受万民供养,若是和寻常妇人一样只知疼爱亲子,而将万民抛于脑后,你还劝陛下阿意曲从,岂非陷陛下于不孝,陷太后于不义?像你这样不学无术,还有脸来跟我讲孝道!”   “你这个伶牙利齿的丫头,没理也能让你讲出道理来。”永城王气急败坏。   何相、苏相、仝尚书三人听着江蕙的话,都是脸色微变。   何相对江蕙真是另眼相看。这姑娘词锋如此锐利,却不肯反驳何相、苏相和仝尚书,火力全部对准了永城王,这分明是不愿无故树敌的意思了。小小年纪,怎地思虑如此周全?   仝尚书是个直性子,伸手抹抹额头的汗,“这姑娘若是当面驳我,我可就狼狈了。”   苏相温声道:“哪里,仝大人谦虚了。”不由的多看了江蕙两眼,心中暗暗叹息。   安远侯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女儿,不一般啊。别的不说,单是在皇帝面前敢于侃侃而谈,这份胆气,寻常闺秀便断然没有。   永城王对皇帝还是有畏惧之心,但他这个人太蠢了,被江蕙驳得没话说,恼羞成怒,声音不知不觉就高了,“连对我皇祖母尽孝你也有话说,你有何居心!”   “你先弄清楚什么是孝,再出来讲话吧。”江蕙面色鄙夷,“还有,陛下在此,请你声音不要太高,不要太刺耳,以免惊扰到了陛下。”   项城王早急得不行了,这时也小声的劝永城王,“陛下不喜人哭哭啼啼,大喊大叫,你难道不知道?”   永城王气得头晕眼花,但到底还是惧怕皇帝的,喘着粗气,不敢再说话了。   皇帝命何相、苏相、仝尚书三人再议此事。   苏相还是方才的意见,“太后凤体安康,才是第一要务。”   仝尚书抹汗道:“臣向来愚钝,请陛下允许臣多想想。”   皇帝知道他自来如此,倒也不以为怪。   何相为人谨慎,思量良久,正要开口说话,淮王缓步而入。   皇帝对淮王这个儿子明显偏爱,笑道:“你说有公事未决,要向朕请示,是什么了不得的公事?”   淮王道:“不急。等父皇忙完了,孩儿再请示。”   “父皇哪有忙完的时候。”皇帝微笑摇头。   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处理,皇帝要想闲下来,也是不容易。   淮王道:“不是什么大事。”   他冲永城王努努嘴。   淮王打了永城王之后便向皇帝坦白了,皇帝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少年人心性,打着请示的名义来看永城王的笑话,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永城王见淮王来了,气得直咬牙。   永城王虽然愚蠢,但他凭直觉也知道,他和淮王算是结下梁子了,淮王这是来和他捣乱的。   果然,淮王拜见过皇帝,便欣然向众人说道:“方才江姑娘在永寿宫大显身手,诸位听说了么?宁国夫人心跳骤停,是江姑娘妙手回春给救回来的。”   “心跳骤停?”何相大惊。   “对,心跳骤停。”淮王微笑看着他,“宁国夫人实在幸运,她没有呼吸的那一刻,江姑娘正好到了永寿宫。江姑娘虽然小小年纪,但因为她母亲冯夫人昔年曾救治过同样的病人,江姑娘听冯夫人讲述过具体情形,便依着冯夫人当年的做法,顺利将宁国夫人救醒了。”   冯夫人。何相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何相情不自禁向江蕙看过去。   江蕙嫣然一笑。   江蕙相貌像安远侯,但她这嫣然一笑,却隐隐可见当年她母亲的风采。    ☆、043   永城王忽然想到永寿宫发生的事, 对淮王怒目布视。   这个李颎太可恶了,他特地赶在这个时候来说什么心跳骤停、冯夫人,就是来提醒何相、告诉何相:当年救何相母亲的人找着了, 江蕙的母亲, 正是何老夫人的救命恩人。何相事母至孝,知道了江蕙的身份, 他还能不偏不倚么?肯定向着安远侯府,肯定和穆王府作对啊。   永城王恨淮王坏了他的事, 瞪着淮王, 目光凶狠。   淮王一笑, “二堂兄,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永城王皮笑肉不笑, “没有,你想多了。”   “如此甚好。”淮王颔首。   项城王在一边是干着急没办法。唉,当着皇帝的面这么瞪淮王,淮王不会少一根毫毛, 皇帝心里却会不舒服,这又是何苦呢?这是给穆王府招黑啊。   苏相、仝尚书只知道宁国夫人是服侍庄太后多年的旧仆,听说江蕙救了宁国夫人, 觉得宁国夫人能捡回性命,江蕙能借此机会搏得庄太后的好感,两个人运气都很好,却没往别的地方想, 各自夸了江蕙几句,便又重新说回正题,“何相爷以为呢?”又回到穆王府和安远侯府这桩公案。   何相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应将穆王世子被刺原因、经过等一一详查,查明之后,依照律例处理……”   永城王一脸警觉,叫道:“何相爷,你可不能徇私啊。”   “老夫哪里徇私了?”何相虽然涵养好,但被永城王这么一说,也沉下脸来。   文官的声誉最要紧,当着皇帝的面说何相徇私,谁受得了。   项城王在一旁急的汗都快下来了。   这个永城王,他也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就学不会说话呢?怎么就这么笨呢?   项城王有心替永城王辩解几句,但知道永城王向来自负,恐怕自己一开口,反而会遭到永城王的训斥,让事情更加糟糕,只好低头不语。   永城王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忙挤出丝笑容,“何相,我方才辞不达意了,我的意思其实是,何相不要偏向安远侯府……”   “我只说依照律例处理,永城王殿下便以为我要偏向安远侯府,这可奇了。”何相面带惊奇之色,“莫非永城王殿下以为穆王府行事不合律法么?否则怎会有如此奇怪的说法?”   “对啊,永城王你心虚吧?否则,为什么何相一提依律处理,你便气急败坏了?”江蕙大力赞成。   “永城王殿下的反应,确实奇怪了些。”安远侯沉稳平和,话意却也是顺着何相说的。   仝尚书性情憨直,也道:“的确如此。永城王殿下,敢问穆王世子到底是如何受的伤?真的有刺客向他行刺么?”连穆王世子是否真的被行刺都怀疑起来了。   “自然是真的。”永城王又气又急。   “陛下,臣想请永城王殿下将世子遇刺的经过详细讲述一遍,请陛下恩准。”何相生气过后,冷静异常。   “陛下,臣请求将项城王暂时带离这里。”安远侯也站了出来,“先请永城王殿下讲述一遍世子遇刺经过,之后再请项城王讲述一遍,两遍讲完之后,事情应该很清楚了。”   永城王气急,“江侯爷,你是说我和我三弟会撒谎么?”   “殿下说哪里话。”安远侯客客气气的,但他身材高大,杀伐决断,自有凛然之意,“我并不是怀疑两位殿下撒谎,只是世子遇刺这件事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时日越久,记忆越模糊,我怕两位殿下记忆有误,叙事不完整,故此才想将两位殿下分开。两位殿下一先一后讲述事情经过,两边的说法合上一合,真相会更清晰。”   “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们哥儿俩。”永城王脸成了猪肝儿般的颜色。   江蕙哧的一笑,“方才何相话才出口,永城王殿下便出言反对;现在我父亲有此提议,永城王殿下又是顾虑重重。这可就耐人寻味了。永城王殿下,你若是心里没鬼,又何必如此?”   淮王朗声道:“三堂兄,为了证明你们心里没鬼,请你这就出去吧。等二堂兄讲完了,再请你进来。”   项城王左右为难,“这,这……”实在不想出去,但是看这个情形,不出去怕是不行了。   苏相眉头微抬,似乎想说什么,但忖度了下周围的形势,还是默默无语。   皇帝冲淮王招招手,淮王快步过去,皇帝问他,“小火,是你打了李颖吧?”   “是。”淮王点头。   当然是他打的永城王了,难道还能让永城王那个笨蛋打到他么。   皇帝不解,“是你打的他,你怎会还这么大的气?没打痛快?”   “没过瘾。”淮王实话实说。   皇帝不由的摇头。穆王府和安远侯府这两家已经够瞧的了,再加上一个淮王,水岂不是更浑了。   “小火,你老实呆着。”皇帝吩咐。   淮王很孝顺的答应了,“是,父皇。”答应过后,却小声请求,“父皇,我不是有字了么?小名您就别叫了。”   子充多好听,小火算什么?   皇帝笑,“给了你好几个名字让你挑,不是你自己挑中的这个颎字么?是你说喜欢下面那个小火,朕叫你小火没错。”   “子充。”淮王强调。   “行了,子充。”皇帝挥挥手。   淮王躬身退下。   永城王看得眼冒金星。这个李颎太可恶了,仗着陛下是他亲爹,当着这几位朝中重臣的面,他便撒起娇来了,真不像话!   “李颀,若让你和李颖分别讲述你们的大哥如何遇刺这件事,出入会有多大?”皇帝神情安详的问道。   项城王不像永城王那样无知,也不像永城王那样无畏,皇帝语气虽然温和,他听得也是暗自心惊,汗流夹背,恭敬却又惭愧的道:“陛下,事发当时,臣不在深州,事后回去,奉我父王之命立即出了深州。故此,穆王府那段时日的事,臣……臣不大知道……”   “遇刺的是你亲大哥。事发之时你不在,事后也没追问么?”皇帝语气中似有不满。   项城王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辩解,“臣……一开始忙着追人,后来又为如何从安远侯要到杜家小姑娘而殚精竭虑……故,故此,真的不大知道……”   皇帝带着探询的目光落到项城王身上,项城王汗出如浆。   觉察到皇帝的目光离开了自己身上,项城王才暗暗出了口长气。   “李颖,你说。”皇帝命令。   永城王愁眉苦脸,“陛下,臣……臣当时也不在深州,详情也……也不大知道……”   好嘛,也难为他胆大包天,勇于到庄太后、皇帝面前为穆王府喊冤,其实他连穆王世子遇刺的详情都不知道!   江蕙怒极,冷笑道:“永城王殿下,你连你大哥是如何遇刺的都不知道,便断定杜陇是十恶不赦的刺客,连我妹妹都理所应当被牵连进去、应当交给你穆王府处置,是么?”   永城王脸涨得通红,“杜氏父女不过是寻常百姓、下贱之人,无论如何,我大哥受了伤,他们就是该死!”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了。”仝尚书是正直之人,闻言大恼,“方才你说只是让杜家小姑娘到穆王府一游,让穆王消气了便可。现在你又说她该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该死,她一定要死!我若捉到这个小丫头,一定将她剥皮抽筋!”永城王怒不可遏,大声说道。   苏相眼睛眨了眨,微微低头,神色暗然。   永城王实在太蠢了……   “人命关天,请陛下三思!”淮王大惊失色。   “久闻穆王府的大名,今天听了永城王殿下的豪言壮语,方知道穆王府果然名不虚传。”江蕙听到永城王用这样的语气提及阿若,气怒之极,恨不得将永城王碎尸万段,神色激愤,“一个年方五岁的小女孩儿,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竟招来你这么大的仇恨?!你穆王府了不起啊,前年陛下在行宫遇刺,也不过将刺客本人-正-法,刺客家属六岁以下孩童免罪。你穆王府的世子号称遇刺,连被刺详情也说不出来,便想要一个五岁小娃娃的性命了。你穆王府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在鄙视皇帝陛下,分明是在昭告世人,穆王世子的性命,比皇帝陛下更金贵!”   “你胡说什么!”永城王叫道。   江蕙激愤之下,话说得直白凌厉,毫不留情,矛头直接对准了穆王府。永城王再笨再狂妄,听到“你穆王府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在鄙视皇帝陛下,分明是在昭告世人,穆王世子的性命,比皇帝陛下更金贵”这样的话,也知道不对劲了。   项城王心急如焚,忙为穆王府辩解,“不是这样的。江姑娘,穆王府绝对不敢这般狂妄,只不过我父王性子急,为我大哥的事气病了,太后也为此事忧心忡忡……”   “对,全是为了太后。”永城王心里也急,听了项城王的话,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你和我皇祖母是有多大仇。”淮王不乐意了,“这样的龌龊事,也敢打我皇祖母的旗号。我皇祖母是何等慈爱-明-慧的老人家,你要抓一个又无辜又可爱又单纯的五岁小女孩儿剥皮抽筋,这种肮脏残忍之事竟敢往我皇祖母身上推?”   “穆王府都是这样的孝子贤孙么?有脏水只管往太后娘娘身上泼?”江蕙连连冷笑。   她被永城王的恶毒残忍所激怒,如白雪般的肌肤上映出片片红色,如娇艳红梅在风雪中怒放,傲冰凌霜,美丽骄傲。   “永城王殿下,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对太后娘娘便这般尽孝的么?”仝尚书性直,按捺不住心头义愤,当即出言责问。   永城王面红耳赤,“我是真的孝顺皇祖母!”   何相道:“真的想孝顺,所以拿脏水往太后娘娘身上泼?”   永城王听得这些大臣们一个接一个的都向他发难,大为着急,把满肚子气都撒到江蕙身上,奋臂想要往前扑,“连对我皇祖母尽孝你也有话说,看我不打死你!”他自以为打着太后的名义出手,谁也说不出什么,这一扑用尽全力,看着甚是凶猛。   淮王身手敏捷,自身后抱住永城王,喝道:“陛下面前,你怎敢动粗?”   “放开!我这是为了太后!”永城王自以为很占理,大声嚷嚷道。   淮王向江蕙眨眨眼睛。   江蕙一呆,“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迟疑只是一瞬间,电光石火间便明白了淮王的用意,和安远侯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有意向皇帝宝座的方向退过去,面色鄙夷,大声训斥,“这是两仪殿,有陛下在此,你都敢随便打人,还把陛下放在眼里么?”   江蕙退了几步,淮王猛的放开永城王,永城王奋不顾身向前疾扑。说时迟那时快,安远侯挺身护在江蕙面前,一记重拳将永城王打倒,扑过去牢牢按住了他,厉声喝道:“陛下在此,你面向御座做出相扑之势,难道是想行刺么?”   安远侯出手甚重,永城王鼻涕眼泪一起流,嘴角流血,奋力挣扎道:“我没有想行刺,我就是想抓那个臭丫头……”   安远侯听永城王把他的爱女江蕙叫做臭丫头,气得脸都白了,手下用力,永城王痛得连叫也叫不出来了,痛楚不堪。   “李颖,你胆大包天,竟敢行刺陛下?”淮王一声暴喝。   何相、苏相、仝尚书目瞪口呆。   行刺陛下,永城王这个方才还声泪俱下要求皇帝严惩刺客之女的人,现在也成刺客了?   淮王召来侍卫,侍卫齐刷刷跑进大殿,刀剑出鞘,严阵以待,围住了永城王。   皇帝半晌无语。   他向淮王招招手,淮王飞一般跑过去,“父皇,您没事吧?”   皇帝继续招手,淮王会意,低下头,和皇帝耳语,“父皇,您有何吩咐?”   “小火,你和李颖多大仇?”皇帝问。   “子充。”淮王更正。   “子充,你和李颖多大仇?”皇帝从善如流。   淮王嘿嘿一笑,“父皇,孩儿这也是为了孝顺您。您想想,李颖这家伙狂妄自大,在您面前都敢大喊大叫、随意动手,这种人若不好好教训,陛下的威严何在?”   “敢情你是为了朕,不是为了你自己出气。”皇帝调侃。   “孩儿真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淮王脸色微红,信誓旦旦。   皇帝道:“朕知道了,你滚下去吧。”   “人太多,滚下去太难看了,打死不干。”淮王视死如归。   皇帝被他逗的一乐。   淮王挡在皇帝身前,皇帝这一乐何相、苏相等人看不到,永城王还被安远侯死死按着着呢,当然更看不到。如果永城王看到皇帝的这一乐,那就算他真的笨得像头猪,恐怕再挑衅淮王的时候,也要仔细思量思量了。   项城王早跪在地上苦苦替永城王求情了,“陛下明鉴,我二哥只是御前失仪,行刺陛下,他断断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陛下,臣敢替他担保,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行刺陛下您啊。”   皇帝挥手命淮王退下,语气淡然的道:“你说李颖不会行刺,峻熙却关心朕的安危,赶在李颖扑向御座之前,便把他按下了。你关心的是你二哥,峻熙关心的是朕。”   “陛下,臣也是关心您的安危的,可我二哥确实没有行刺之意,他连武器都没有啊。还请陛下明查。”项城王向前膝行几步,含泪央恳。   皇帝命何相、苏相、仝尚书,“你们说说。”苏相和仝尚书都认为永城王是御前失仪,行刺皇帝,永城王真没那个胆,而且永城王没带武器。何相却道:“永城王向着御座猛扑,面目狰狞,臣等亲眼目睹。陛下,您贵为天子,安危至为重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臣以为永城王行刺一案,需命专人彻查,万万不可因为永城王是陛下的侄子,便掉以轻心,纵了凶恶。”   皇帝嘴角轻轻勾了勾,“何相一片忠心,朕明白。”   皇帝语气中的赞赏之意,非常明显。   苏相不由的暗自生惭,惭愧自己没有何相见事明白,忙道:“何相所言极是,应该彻查此事。”   “臣附议。”仝尚书恭敬的道。   经何相这么一提醒,仝尚书觉得也对,应该仔细查查。反正永城王若没有行刺的意思,朝廷也不会冤枉他。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安远侯把永城王交给了侍卫们。   项城王大为惶急,“陛下,我二哥虽然有种种缺点,但对陛下却是忠心耿耿的……”   淮王笑了笑,附耳说道:“三堂兄,就二堂兄那个性子,若是没人管管他,不定再闹出什么事来呢。不如拘拘他的性子,让他长长记性,以后也好少给穆王府惹事。你想想,他在陛下面前都敢这样了,不管管还得了?放心吧,只是管管他,没别的事。”   项城王本是急得满头大汗,闻言心中一宽,低声道:“对不住,我急昏头了。五堂弟,多谢你。”谢过淮王,又感激的拜谢过皇帝,“谢陛下恩典。”   永城王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下去。他想大喊,可嘴里也被塞了布,用尽全身力气,也发不出声音。   永城王路过江蕙身边的时候,江蕙鄙夷的啐了他一口,永城王急怒交加,气得晕了过去。   淮王向皇帝进言,“父皇,方才江姑娘救了宁国夫人,皇祖母深感欣慰,给了江姑娘不少赏赐。孩儿以为,宁国夫人服侍皇祖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因为宁国夫人的缘故赏赐江姑娘,这才是孝顺皇祖母呢。”   “臣附议。”何相正色庄容。   “臣附议。”苏相和仝尚书也先后说道。   淮王这话说的没毛病,就算想反对也无话可说。   江蕙脸上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044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 又是头回见到江蕙这种性情的姑娘,便含笑问道:“江姑娘,你想要朕的赏赐么?”   “很想要。”江蕙实话实说。   皇帝哑然失笑, “朕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三个字呢。”   从来没有人像江蕙这样, 会跟皇帝说她很想要赏赐,正常来说不是应该推让谦虚一番么。   “小女是个实心肠的孩子, 太过实在,让陛下见笑了。”安远侯道。   皇帝笑着摆手, “想要便说想要, 这样才对。江姑娘, 你是实心肠的孩子,不必跟朕客气,想要什么赏赐, 直接说吧。”   江蕙盈盈下拜,“陛下,我这些年来一直住在一个名叫桃园村的小村落里,这个村子便如世外桃源一般幽静安宁, 与世无争。可是,因为我和我妹妹的缘故,这个村子曾经险遭屠村……”   “竟有此事?”何相听到“险遭屠村”这四个字, 实在太惊讶了,一向端凝守礼的他竟然惊呼出声,打断了江蕙。   “屠村,竟然有人敢如此无法无天么?”仝尚书怒气勃发。   苏相本以为江蕙会在这时为她的异父妹妹要求一个宽赦、一个保证, 没想到她忽然提及“险遭屠村”,不由的一怔。但之后便见到何相、仝尚书反应激烈,便明白江蕙是要以攻为守了,暗暗叹息。   “太平盛世,屠村这两个字堪称触目惊心。”苏相叹道。   淮王到底年轻,脸色大变,喃喃道:“太可怕了,吓死人了。”   项城王本是好好站着的,这时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江蕙的话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让他心惊肉跳。   皇帝年近五十,生平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多少年前已经能做到处变不惊了。不过,他听到江蕙的话,脸上还是怒气隐现。屠村,穆王越发变本加厉了,李颛受伤而已,他竟然想要屠了个整个桃园村。这等无法无天之事,他是越做越顺手了!   “江姑娘,屠村之事,你跟朕仔细细说说。”皇帝缓缓道。   何相、苏相、仝尚书等人目光全落在江蕙身上。   江蕙还没过十五岁生日,身姿柔弱,一脸迷惘之色,越发显得天真无辜,“陛下,这属于突发之事,我直到现在也如在梦中,简直不敢是真的。那天我在家里收拾行李,妹妹在大门口坐着,眼巴巴的等着父母回家,忽然妹妹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说来了好多坏人,要抓我们。我大吃一惊,立即拿起弓箭准备御敌,妹妹也把她的弹弓拿出来了,弯下小身子捡了满满一口袋石子儿背着,奶声奶气的说,她要拿弹弓打坏人。”   “可怜的孩子。”安远侯虎目含泪。   淮王鼻子酸酸的不大舒服,他伸手捏捏鼻子,道:“像阿若那么可爱的孩子也有人要抓,心是铁打的么?还有良心么?”   何相、苏相等人都有些呆呆的。   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父母突然消失了,又有坏人来抓,如果是普普通通的两姐妹,这时候该是上天无地入地无门哭声震天了吧?江蕙和阿若可好,一个拿弓箭,一个取弹弓捡石子儿,准备打坏人……   “女儿,后来怎样了?”安远侯心里难受,握住了江蕙的手。   江蕙道:“妹妹口中的这些坏人,便是穆王府的人了。穆王府那天去的是十人队,这些人并没有表明身份,更没有逮捕公文、没有任何手续,仗着穆王府的权势,便随意进到奉公守法的百姓家里肆意抓人了。这些人如凶神恶煞一般,号称要抓了我们姐妹进府任意折磨,我自然不肯束手就擒,誓要保护我自己和我妹妹。父亲,我没有做错吧?”   “自然没有。”安远侯一脸心疼,又满是鼓励之色,“陛下为天下之主,若有政令,也要通过台阁下达。穆王又怎么能够不通过官府、没逮捕公文便随便抓人?如果都那样,便没有王法了。”   江蕙满怀希望的看向何相、苏相和仝尚书。   “穆王府不能随意抓人。”何相言简意赅。   苏相略一犹豫,“以暴制暴,似乎也不是良策……”   “不以暴制暴,那要怎样?如果江姑娘不反抗,她和她的妹妹已经被抓到穆王府,现在可能尸骨无存了吧。”仝尚书皱眉。   苏相知道仝尚书的脾气,唯有苦笑。   三位文官都不再说话,等于默认了江蕙反抗是对的。   “陛下,江姑娘做得没错吧?”淮王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时候,特地向皇帝请示。   皇帝只说了两个字,“没错。”   穆王府如果能不通过官府随意抓捕百姓,那岂不是乱套了?   既然穆王府不能擅自抓人,那江蕙反抗就是合理的,因为穆王府先做了违法之事。   项城王坐在地上,心里叫苦连天。其实别说穆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了,就算其他的亲王、郡王,难道没有不法之事,难道没有因为百姓触怒了他便抓了回府拷打、杀害的?当然有啊。不过那些人没有遇到江蕙,没有遇到安远侯府,一层一层压下来,没有传到皇帝面前,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偏偏穆王府倒霉,遇到江蕙这位藏在深山的侯府千金,一脚踢到铁板上,这下子可狼狈了。   江蕙向皇帝道谢,“陛下英明。”   众人对她反抗穆王府的事都没有异议,江蕙接下来便把当时的情形讲了讲,“这十个人有四个不小心陷入捕猎用的尖刀阱,当场身亡,有四个人被我的弓箭射伤,还有一个人被我妹妹的弹弓打中眼睛,然后被狼狗拖进尖刀阱……”   “十人队就这没了九个。”何相、苏相、仝尚书是文官,听江蕙讲这些事,真有惊心动魄之感。   “最后一个人很厉害?”淮王虽然不在场,却猜测得极准。   “是,最后一个人很厉害。”江蕙稚弱面容上现出恐惧之色,“他功夫高强,人又机警,陷阱拦不住他,弓箭拦不住他,我和妹妹仓惶逃到后院,打开门,把我妹妹养的一只小豹子放了出来,方才将这个人逐走。”   何相等人听得又是惊心,又觉哭笑不得。唉,养小豹子当宠物的姑娘,可真是不多见啊。很好,到了这里,穆王府的十人队已全军覆没。   “陛下,臣以为应该奖励这位阿若小姑娘才对!”淮王朗声道:“阿若小姑娘居功甚伟。如果她没有养小豹子,可能江姑娘便逃不出桃园村;江姑娘若逃不出桃园村,便到不了京城,进不了宫,便救不了宁国夫人;如果宁国夫人得不到救治,皇祖母失去陪伴多年的忠仆,岂不伤心?推究根源,阿若小姑娘是功臣,应该重重奖励!”   皇帝虽然正在气头上,听了淮王这番话,也是嘴角微扬。小火啊小火,这个李颖是怎么惹着你了,今天你是摆明了要和他过不去,连那位杜家的小姑娘你都这么维护了。   “李颎,你讲歪理的本事越来越好了。”皇帝微笑。   “陛下,我这理可不歪,正得很。”淮王身姿笔挺,“我的理就和我的人一样,正得不能再正了。”   他身材极好,如青竹一般挺拔俊秀,清雅清新,看上去真是赏心悦目。   皇帝看着这样的亲生爱子,心中喜欢,微笑道:“好,朕依你,奖励这位阿若小姑娘。不过,既然这提议是你提出的,奖励之物,便由你出。”   “谢陛下。”淮王倒身下拜。   “谢朕什么?”皇帝纳闷。   调侃你两句,奖励的东西让你出,这有什么可谢的。   淮王再拜起身,笑容得意,“陛下奖励阿若小姑娘,其实是因为江姑娘救了宁国夫人的缘故,推究根源,是孝顺太后。这献孝心的大好机会陛下给了我,自然是应该拜谢的。”   “淮王殿下太有孝心了。”何相等人纷纷夸赞。   仝尚书这个人最喜欢忠臣孝子,笑容可掬夸了淮王好几句,把他知道的词汇用尽了,还觉得不尽心,搜肠刮肚又想了好一会儿,夸奖淮王道:“殿下生的真好,玉树临风,风采过人。”   “淮王殿下生的好,可不是他自己的功劳。”安远侯道。   “此话怎讲?”仝尚书愕然。   淮王生的好,风度翩翩,为什么不是他的功劳呢。   “淮王殿下生的好,这是陛下的功劳。”安远侯微笑。   安远侯这话一出口,仝尚书愕然之后,忍俊不禁,“是,儿子相貌风度出色,确实是父亲的功劳。”苏相和项城王却是心中惊讶,安远侯一向话少,原来也这么会拍马屁么?怪不得近年来他颇得陛下器重,除了办事得力之外,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皇帝笑道:“仝卿,你这话说的不全对。淮王相貌生的好,是朕的功劳;风度好,却是他自己的本事了。相貌是朕给的,风度举止言行,是他学来的。”   “陛下英明。”仝尚书心服口服。   皇帝心情大好,对安远侯道:“峻熙你也一样,令爱容颜端丽,是你的功劳。可她聪慧过人,机智无双,就是她自己的本事了。”   “是臣教的。”安远侯大言不惭。   皇帝粲然。   项城王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越看越沮丧。   穆王府又怎么了,皇帝的亲弟弟又怎么了,皇帝的亲信大臣,未必不能和穆王争一争。   气氛很有些轻松。   苏相客气的问道:“方才江姑娘说到险遭屠村,这件事能详细讲讲么?”   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屠村,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够吓人的了。太平盛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皇帝脸色凝重,“江蕙,你说。”   江蕙盈盈行礼,“陛下,诸位大人,那天我逐走穆王府最后一名入侵者,把行李等暂时寄存到邻居家中,骑了一匹马,又牵了家里其余的两匹马出门。才到村口,便遇到县里来的两个捕快。这两个捕快是来捉我的,因为邻村有个张大户将我告了,说我偷盗了他家的十件首饰、百两白银。这所谓的十件首饰、百两白银,都在两个捕快怀中。”   “要栽赃么?”仝尚书怒。   这情形很明显了。江蕙和阿若父母忽然失踪,有大户欺她俩两个小姑娘家,无亲无故的,想要强行霸占,便勾结官府,做下这个圈套。如果穆王府的人没有先去,那这两个捕快到了江蕙家里,肯定是将怀中的首饰、银两算做从江蕙家里搜出来的赃物,这物证就算有了。然后大户再找来两个人证,买通县官,两个小姑娘便被这大户霸占了,还能到哪里喊冤?   “何卿,苏卿,深州的吏治该整顿了。”皇帝神色威严。   “是,陛下,臣等失职。”何相、苏相诚惶诚恐。   县官、捕快做这些事做的都顺手了,可见不是一件两件,之前不知有多少平民百姓遇到了这种不公之事。何相、苏相做为宰辅,难辞其咎。   “江蕙,你接着说。”皇帝命令。   “是,陛下。”江蕙恭敬的道。   她相貌绝美,声音又清脆动听,这种事经她娓娓道来,格外引人入胜,“虽然捕快摆明了是陷害,但他们真是官府的人,有官府的公文,那我做为一名守法之人,便应该和他们到官府辨明是非,还我的清白。那两个捕快是骑驴的,我让他们把驴子暂时放在村里,和我一起骑马疾驰到县衙。到了县衙之后,县令大人开堂审案,每当有这一类的案子,官府是允许百姓在外旁听的,这回也不例外。县令大人把人证、物证摆在堂上,喝问我是受谁指使,我便说,幕后指使人是我爹爹。”   众人听得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又觉好笑。唉,安远侯这个女儿也真是调皮,她在公堂之上,就这么戏弄起县官来了。   江蕙接着说道:“县令大人问我,‘你爹是谁?’我告诉他,‘我爹爹姓江,名讳上峻下熙,好像是个官儿,大不大的我不知道,依稀仿佛是什么侯爷将军之类的。”县令不信,说侯府千金怎么会住在深山里,我说我喜欢我乐意,你管得着么?我拿了我爹爹给我的一把剑出来,剑鞘上以古雅篆体刻着我爹爹的名字。县令本来是威风凛凛坐在椅子上的,后来他瞪大眼睛呆了好半天,慢慢滑了下去。”   “我在公堂之上说出我的身份之时,穆王府的其余追兵也到了。但我话已经说出口,县令知道我是安远侯的女儿,我又百般威言恐吓,县令不敢把我交给穆王府的人,也不敢违抗穆王府的人,左右为难,差点儿没愁死。我打晕县令,指挥县衙的捕快和穆王府的人相对抗,坚守县衙不出,一天一夜之后,终于等到张伯伯从深州赶来接我。”   “张伯伯接到我和我妹妹,自然要带我们回深州。我央求张伯伯差人到桃园村把我寄存的行李等取出来,又央求张伯伯看着桃园村这个村子,因为我听说穆王殿下性情有些……有些……呃,也不能说是残暴,他身份不同一般,太贵气了,自然不把平民百姓放在眼里。他要抓我和我妹妹,没有得逞,说不定会把气撒到桃园村的村民身上。”   “我很希望我这是杞人忧天,但不是的。张伯伯果然差人到桃园村暗中守着,次日深夜便有一队骑兵到了桃园村,不分青白皂白,见人就杀,如果不是有张伯伯的部下在,整个桃园村也就不存在了,村民全部会被屠杀殆尽。现在张伯伯还天天派人守着那里,人力物力,消耗极大,桃园村的村民也战战兢兢的,过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桃园村民风淳朴,村民都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无缘无故连累了他们,我深感抱歉……”   江蕙哽咽,难过的低下了头。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江蕙说的这些事,实在太震撼人心了。   良久,皇帝沉声道:“来人,传旨。”   “奴婢在。”一名执事太监应声而出。   皇帝声音低沉,隐隐含着怒气,“传旨,免去桃园村五年税赋,五年之中,任何税赋、杂役不得向桃园村摊派。将桃园村所有村民,上至老人下至孩童,统统造册登记,但凡少了一个人,哪个这个人是病死的,穆王也要亲自面见朕,向朕解释。”   “是。”太监飞快的提笔记录,不敢怠慢。   皇帝接着道:“传旨,桃园村村民杜陇之女杜若,年方五岁,年幼无知,杜陇无论犯罪与否,杜若并不知情,朕赦她无罪,交由其姐江蕙抚养。朕意已决,有复言此事者……”   皇帝停顿了下来。   众人的心也提起来了。   皇帝赦了杜家那小姑娘,穆王肯定不乐意。就穆王那个性子,他能善罢甘休么?皇帝必定也知道这一点,他会怎么做?   “有复言此事者,杀无赦。”皇帝一字一字,缓缓吐出。   皇帝的声音回响在宽宏阔大的殿宇当中。   杀无赦。皇帝是不耐烦再和穆王纠缠这件事了,他这位帝王已经做了决定,不许穆王再提。   “陛下英明。”江蕙盈盈下拜。   “陛下英明。”安远侯、何相等人也舞蹈山呼。   苏相随着众人一起下拜,心中五味杂陈。安远侯府的这位大姑娘也太厉害了吧,皇帝要赏赐她,她一个字不提阿若、不提她和穆王府的私人恩怨,却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拿桃园村的村民来说事。她这一手有奇效,成功的激怒了皇帝陛下,桃园村的村民、她的妹妹,全都保住了……    ☆、045   江蕙从两仪殿出来的时候, 脚步格外轻快,浑身轻松,感觉自己就快要飞起来了。   阿若不用再躲在安远侯府了, 也不用像上一次似的那么紧张, 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了!可怜的孩子,这阵子不是跟着姐姐在路上奔波, 就是跟着姐姐躲在安远侯府,可是憋闷坏了。   还有, 张伯伯也不用再派兵保护桃园村, 村民安全了。穆王就是再怎么胆大包天, 也不敢对村民动手,桃园村每少一个村民,哪怕是病死的, 也和他脱不开干系。   江蕙太开心了,轻盈的转了几个圈。   衣袂飘飘,优雅的淡紫色衣裙飞起来,曼妙如仙。   “江姑娘, 您这么开心啊。”送她回永寿宫的虽是个太监,看到这样美好的江蕙,也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了。   “开心, 我想要保护的人安全了。”江蕙笑吟吟的道。   江蕙今天大获全胜,实在太高兴了,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你想要保护的人安全了,那你自己呢?”樱花树旁转出几个人来, 居中的一名女子冷眼看着江蕙,下巴抬起,傲慢异常。   “丽妃娘娘。”太监吓了一跳,忙陪笑过去行礼。   这个太监并不是方才那一个,但丽妃最近风头正劲,皇帝身边的太监没有不认识她的。看到她,谁也不敢怠慢。   江蕙秀眉微蹙。   又是这个丽妃。这个女人可真会扫兴。人家遇着这么值得庆祝的事,正高兴着呢,这个丽妃便来捣乱了。   “太平盛世,天子英明,太后娘娘仁爱,皇后娘娘贤德,我本人尊纪守法,当然是安全的。”江蕙慢悠悠的道。   “是么?你以为你一定安全么?”丽妃逼近江蕙,一声冷笑。   丽妃是名艳丽型的美女,气焰逼人,江蕙虽年幼,但身材高挑,神采飞扬,站在丽妃这位宫中宠妃面有,气势上生生压了丽妃一头。   “我劝你安生些。”江蕙冷淡的道:“谁都知道你是穆王府献的美人,而我和穆王府有桩官司要打。站在你的立场考虑,还是避嫌最好。”   “如果我不肯避嫌呢?”丽妃自负的一笑,伸出纤纤玉手,摸向江蕙的脸庞,“啧啧,瞧瞧这张小脸蛋,皮肤简直是吹弹得破,比才剥出来的蛋壳更光滑……”明明还没碰到江蕙的脸,话却已经说成这样了。   “请你放尊重些。”江蕙不客气的伸手打开了她。   以江蕙的身手,打开丽妃,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我?”丽妃变色。   “敢打丽妃娘娘?”丽妃带的四五个宫女齐声叫着,向江蕙围过来。   “我还真是吃过熊心,吃过豹子胆。”江蕙斜睇丽妃,似笑非笑,“所以,就算是陛下的宠妃要轻薄我,我也是要反抗的啊。”   “什么叫我轻薄你?”丽妃被江蕙说得怔住了。   她听说过男人轻薄女人,也听说过女人轻薄男人,却没听说过女人轻薄女人的。   “你方才不是要调戏我么?你身为女子,身为陛下的宠妃,你难道不觉得惭愧么?”江蕙义正辞严。   “你是存心要和我作对了?!”丽妃咬牙。   江蕙轻笑,“难道我对你恭恭敬敬的,你便能放过我么?”   “你倒不傻。”丽妃连连冷笑。   江蕙命那太监,“快回去报信,就说我被丽妃娘娘截下了。她意图轻薄我。”   “谁意图轻薄你了?”丽妃恼羞成怒。   太监晕头转向,“什么?什么?”被江蕙和丽妃弄迷糊了。   丽妃命令宫女,“抓住她,给我掌嘴!”   江蕙轻笑,“你们可想好了。我是江侯爷之女,真打了我,可不是白打的。就恐怕到时候丽妃娘娘把责任都推到你们身上,你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宫女犹犹豫豫,一名青衣宫女陪笑脸,“娘娘,这女子年幼无知,娘娘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能撑船,训斥她几句也就罢了。”   宫女越是劝,丽妃火越大,咬牙道:“今天若不教训教训这江家丫头,我便不姓唐!”圆睁狐狸眼,十指尖尖,冲江蕙嫩生生的脸庞挖了过去。   丽妃离得越来越近了,江蕙在她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看到一丝狡黠,一丝得意。   丽妃的爪子到了眼前,江蕙伸手轻轻巧巧接住,在丽妃耳畔轻声的道:“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么?你存心要和我近身发生冲突,到时候你哪怕受了点儿轻伤,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对不对?放心,我让你一点儿伤也不受……不,不对,如果你要受伤,那绝对不能是我亲自动手……”   “你让谁动手?”丽妃眼中闪过恐惧之色。   淮王和潞王跟丽妃捣乱的事,她还没忘。   “我。”背后一名男子朗声说道。   丽妃诧异回头,看到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立于樱花树下,不是淮王,却是哪个?   “怎么又是你。”丽妃虽艳羡淮王年少英俊,也被淮王的言行给气着了。第一回被你坏事,这次又要被你坏事,你怎么就没点儿怜香惜玉之心呢,净会给人添堵。   “表哥。”江蕙喜盈盈的叫道。   江蕙虽然聪明,对付起丽妃这样的女人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淮王自小在宫里长大,宫里的情况他熟悉,对付丽妃这样的女人,他肯定在行。   江蕙放开丽妃,步子轻快的到了淮王身边,“表哥,你来了真好。”   她心情雀跃,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清澈明净,天真无邪。   一阵淡淡的幽香袭向鼻尖,淮王脸红心跳,本能的想往后退一步,才待抬脚,却又担心江蕙误会些什么,复又停止不动。   “嗯,我来了。”淮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声的说了一句话。   江蕙眉眼弯弯。   丽妃眼珠转了几转,直起腰身,傲慢的说道:“本宫和江姑娘有话要说。本宫年轻,淮王殿下也年轻,私下见面,多有不便,请淮王殿下避避嫌。”   这丽妃学的也挺快,淮王和潞王的话她现学现卖,竟用来撵淮王了。   “本王要陪江姑娘到永寿宫见太后,她没空和你说话。”淮王淡淡的道。   丽妃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没空和我说话?江蕙何德何能,竟有这么大的架子?”   淮王不耐烦和丽妃这样的人纠缠,向江蕙做了个“请”的手势,江蕙嫣然一笑,和淮王并肩同行。丽妃不甘心的追上去,“江蕙能有多忙,便没空和我说话了?”   又到了江蕙第一次见到丽妃时的那座桥。   永寿宫一个小太监跑过来了,“淮王殿下,江姑娘,宁国夫人觉得不大好,太后娘娘命江姑娘快些回去,再给宁国夫人看一看。”   “知道了,很快过去。”淮王简短的道。   “你们站住,给我站住。”丽妃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太监陪笑解释,“丽妃娘娘您看,这江姑娘还急着要给宁国夫人看病去呢,要不您改天再和江姑娘说话?”   丽妃不屑,“宫里有的是太医,就算宁国夫人病了,难道非要江蕙不可?”   就在这时,淮王和江蕙站在桥的最高处,丽妃也追到了最高处。   淮王冷冷看了丽妃一眼。   丽妃打了个寒颤。   淮王明明是位俊美少年,可他这眼神冷的能冰死人……他打算做什么……   淮王喝道:“我父皇宣召的人,你敢拦下,是你仗着宠妃的身份跟我父皇撒娇。我皇祖母紧急召见的人你也敢拦着不放,是藐视太后娘娘么?”   “我,我没有。”丽妃着了慌。   她是从后面追上来的,不了解情况。她只知道有人让江蕙去给宁国夫人看病,可并不知道那下命令的人是庄太后。   淮王不给她机会解释,脸上凝结着一层寒霜,“胆敢藐视我皇祖母,可恶之极。”抢过太监手中的拂尘,向丽妃脸上疾扫,丽妃惊恐后退,丽妃的宫女紧接着追了上来,只见丽妃身体被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落水了,备受陛下宠爱、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两的丽妃娘娘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落水了。宫女目睹这样的奇景,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丽妃入水甚深,过了一会儿才浮出水面,双手乱划,双脚乱蹬,“我不会游水,快救我!”挣扎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水,慢慢沉了下去。   宫女哭,丽妃叫,淮王理也不理,客气的道:“表妹,请。”江蕙和淮王一起下桥,心中不无顾虑,“她要是回头向陛下告状可怎么办?”淮王柔声道:“不用担心,没事。”   淮王既这么说,江蕙也便不再多想,转过头看看在水里拼命扑腾的丽妃,扑哧一笑。   方才那艳丽嚣张的妃子,这时水里的落汤鸡,谁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啊。   江蕙随淮王到了永寿宫,庄太后和齐王妃、丹阳郡主等人都在。江蕙给宁国夫人细细把了脉,宁国夫人趁人不备,小小声的告诉她,“其实我没有多不舒服,是想让你早点回来,才让人去叫你的。”   安国夫人冲江蕙挤挤眼,老年之人了,竟也有几分调皮。   “多谢。”江蕙微笑。   宁国夫人和安国夫人是真的感激江蕙,已经对江蕙很好了。   庄太后想知道两仪殿的事,“等江姑娘给阿春看过病,让她过来,把那边的事说给哀家听听。”   丹阳郡主含笑站起身,“您这里的茶太香了,我贪喝了两杯,要去更衣。”   丹阳郡主虽已是一子一女之母,但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庄太后和齐王妃眼中还年轻的很,齐王妃更是拿她当小孩子宠,听她这么说,都笑道:“快去吧,莫要拘束。”   丹阳郡主以更衣为名出来,拉江蕙一起去了。听江蕙把两仪殿的事说了说,丹阳郡主又惊又喜,“这么说,陛下金口玉言,小阿若以后没事了?”   江蕙快活的点头,“陛下说了,有复言此事者,杀无赦。”   “以后阿若能和蓉蓉、苗苗一起出去玩儿了。”丹阳郡主大乐。   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两人都感觉轻松。   就在这一刻,两人也感觉亲近了许多。   丹阳郡主和江蕙携手回来,淮王正好辞别太后出来,在海棠花树旁遇上了。彼此见礼,淮王委婉的建议,“小阿若高枕无忧了。不过,我皇祖母的态度也很重要,她老人家单听李颖的一面之词,可能对小阿若有不好的想法。如果真见到阿若那么可爱的孩子,她是一定不忍心的。姑母,表妹,不如找个机会带阿若进宫,让我皇祖母见见小阿若,如何?”   “阿若太小了,还管不住自己。她若进了宫,童言童语,无法控制。”江蕙道。   阿若是长在山野间的小姑娘,自由自在惯了,她进了宫会有什么样的言语行动,江蕙完全没有办法预料。   “童言童语才能打动人呢。”淮王柔声道。   丹阳郡主也有些迟疑,“子充,阿若那个性子你也略知一二。若是她进了宫,再出现要介绍灰灰和你认识之类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淮王有这个肚量,可庄太后不是淮王,阿若一片天真烂漫,如果庄太后喜欢倒还罢了,万一不喜欢呢?   “无妨,我皇祖母平时对年纪幼小的弟弟妹妹会格外宽容。”淮王道。   丹阳郡主想了想,“子充,稍后咱们再详细商量吧。”   “好,改天我到府上拜访,详细商量。”淮王语气如常,但不知怎地,丹阳郡主却觉得他好似有些激动。   丹阳郡主便有些没好气了。   这个李颎又想到安远侯府拜访,居心叵测,是打着什么主意?   “好,姑母随时恭候。”丹阳郡主似笑非笑。   听懂了吧,是姑母随时恭候,没有表妹。别打我大女儿的主意了。   丹阳郡主拉着江蕙回去了。   她两人携手进殿,看上去异常亲密,庄太后和齐王妃关系不错,对丹阳郡主也和平常的侄女不同,见丹阳郡主和江蕙这么好,心中便想道:“这个江姑娘应该是个好的,要不然丹阳不能同她这般亲近。丹阳眼界高着呢,寻常人等,她哪会放在眼里。”对江蕙多了几分好感。   江蕙把宁国夫人的病情详详细细说了,“宁国夫人得的应该是真心病,这个医书上有记载的。我手头有张药方,治疗真心病是有效的,已经抄了给宁国夫人。不过,我并非真的大夫,今天救治宁国夫人纯粹是凑巧,因为我母亲给我讲过相同的病例,否则我也是束手无策。以我的愚见,这个药方还是让太医院的太医看看,斟酌之后,再决定用还是不用。”   江蕙说的又仔细又详尽,并不居功自傲,态度谦和,庄太后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两分。   两仪殿的事,因为有“行刺”之事,所以对外是保密的,庄太后这里也没有得着消息。江蕙简单讲了讲,只说皇帝宽仁为怀,因为阿若年纪幼小,五岁小娃娃对大人的事一无所知,不可能是同谋,所以特别赦免了阿若。其余的事,诸如永城王“行刺”皇帝等,绝口不提。   “陛下英明仁慈。”江蕙对皇帝深表感激。   庄太后就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儿子总是高兴的,不知不觉露出舒心的笑容。   江蕙才进到永寿宫的时候,庄太后知道她的身份,便板起了脸;江蕙离开永寿宫的时候,庄太后看她已经很顺眼了,除了方才的赏赐之外,又命人将南洋进贡来的新鲜果子装了两筐,“女孩子爱吃这些。”   江蕙收获颇丰。   下午时分,江蕙和丹阳郡主才进到安远侯府,便看到阿若坐在路边的花坛边,眼巴巴的瞅着门口,江苗和江蓉陪她一起坐着,不停的安慰她。   阿若是个活泼的孩子,但到了这个时候,她眼神是迷惘的。   那双美丽可爱的桃花眼,很爱笑的桃花眼,这时都有些暗淡了。   “阿若。”江蕙见不得妹妹这样,车才进门,便揭开帘帷,心疼的叫道。   “姐姐!”阿若眼睛亮了,欢呼着跑过来。   江蕙跳下车,一把将妹妹抱在怀里,“阿若,姐姐就是出来办个事,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嗯,我知道,我就是怕姐姐和爹娘一样,等我长大了才回来。”阿若嘻嘻笑,桃花眼变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阿若,以后你可以和蓉蓉、苗苗一起出府游玩了。”丹阳郡主走过来,一手拉了江蓉,一手拉了江苗,笑吟吟的道。   “真的么?为什么呀?”阿若开心的笑。   江蕙温柔亲亲妹妹的小脸蛋,“是真的。阿若,皇帝陛下赦免你了。”   “皇帝陛下是谁?我认识他不?”阿若搂着姐姐的脖子追问。   “不认识啊,你没有见过他的。”江蕙笑道。   “皇帝陛下是我的堂兄,是你子充哥哥的爹爹。”丹阳郡主已有一子一女,而且子女的年龄和阿若差不太多,对阿若这个年龄的孩子是了解的,笑着说道。   像丹阳郡主这样说话,确实阿若更容易理解。   阿若一下子兴奋了,搂着江蕙的脖子,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充哥哥的爹爹啊?充哥哥是我表哥,那他爹爹是我的啥呀?啥亲戚?”   “啥亲戚?啥亲戚?”江苗和江蓉和阿若一样兴奋。   “不是亲戚。”江蕙有些无奈,“阿若,咱们和皇帝陛下不是亲戚。”   和皇帝是亲戚的,丹阳郡主是,江略是,江蓉是,江蕙和阿若就谈不上了。   “不对吧,那充哥哥为啥说是我表哥?”阿若理直气壮的反问。   江蕙斟酌着措辞,“表哥的意思是……阿若,这个表得有点远……”   丹阳郡主暗暗咬牙。   好你个李颎,不知对我大女儿存着什么心思,对小阿若也这般随和可亲了,自称是她表哥……    ☆、046   江蕙费了好大的功夫, 也没跟阿若解释清楚,为啥淮王是她表哥,淮王的爹爹和她却不是亲戚。   “皇帝陛下没有白胡子!”江蕙灵机一动, 这样告诉阿若。   “没有白胡子啊?那算了。”阿若兴味索然。   阿若就稀罕白胡子老公公, 白头发老婆婆,没有白胡子的皇帝陛下, 不是亲戚就不是亲戚,没啥好可惜的。   “咱们回家看白胡子老爷爷去, 好不好?”江蕙笑盈盈。   “好呀。”阿若高兴的拍起小手掌。   她蛮喜欢江老太爷的, 也喜欢苏老夫人, 不过因为江老太爷头发更白,她似乎喜欢江老太爷更多些。   丹阳郡主见江蕙这样把阿若哄好了,叹为观止。   丹阳郡主已经亲手养育了两个孩子, 但论起哄孩子的本事,未必赶得上江蕙。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了春晖堂。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正翘首盼望着呢,见江蕙平安回来,俱是欣喜万分, 江蕙见了祖父祖母,笑得调皮又得意,“大获全胜!”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什么都说明白了。   “真的么?”江老太爷大喜。   “我们蕙蕙可真能干。”苏老夫人握着江蕙的小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文氏悄悄问了丹阳郡主今天的经过,得知皇帝已亲口赦免了小阿若,喜悦不已, 提议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得好好庆祝庆祝才行。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晚宴,今晚咱们先聚聚,改天再好好庆祝。”   “咱家是得准备宴席了。”丹阳郡主笑吟吟看着江蕙,“蕙蕙一回家,我就想为她举办一个宴会,把她介绍给京城所有的亲戚朋友。可惜蕙蕙有心事,一直没顾上。现在压在咱们心头的一块大石搬走了,轻快了,这件事可要着手办起来了。”   “对,办个宴会,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了。让咱家的老亲戚老朋友都见见蕙蕙。”苏老夫人乐呵呵。   “列个名单,把宾客好好挑选挑选,若是谁家有长舌妇、惯会胡言乱语的婆娘,便不要请了。咱们蕙蕙是斯文孩子,既是为她请的客,客人也要斯文些。”江老太爷特地交代。   江蕙心中感动,笑道:“我没事的,什么样的客人都可以请,只要和咱家交情到了,只管下请贴。”   “姐姐要请客?”阿若兴滴滴的。   “姐姐要请客了么,真好。”江苗和江蓉兴高采烈。   江蕙挨个亲亲妹妹们的小脸蛋,三个小姑娘咯咯笑,快活极了。   江蕙想起一件事,“我在稻梁园也住了一阵子了,阿若应该适合得差不多了。过两天我想带她到蘅芷轩或芙蓉园去住上一阵子,看阿若喜不喜欢。”   江蕙这位妙龄少女住在田园风格的稻梁园中,多多少少是有几分怪异的。以她的身份来说,确实更应该住在蘅芷轩、芙蓉园那样精致讲究的地方。   “好啊,这两外原是挨在一起的,现在已经打通了。蕙蕙带阿若先去试试,若有哪里不合心意,婶婶再帮你改。”文氏笑道。   “两处一起占了,怪不好意思的。”江蕙吐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蕙蕙,家里的大姑娘只有你一个,庭院当然由你挑了。”文氏亲呢的道。   江老太爷很少跟儿媳妇说话,这时却慢条斯理的捋着胡子,道:“蕙蕙不是大姑娘,还是个孩子呢。”   丹阳郡主和文氏离得最近,两人不自禁的相互看了看,又是惊讶,又觉好笑。江老太爷这位做祖父的平时任事不理,其实对孙女也这般细心啊。   “是,蕙蕙还是小孩子呢。”文氏忙陪笑道。   “姐姐是小孩子,嘻嘻。”阿若和江苗、江蓉嘻嘻笑。   三个小姑娘瞅瞅江蕙,再看看她们自己,“那我们是什么呀?”   “你们三个是小娃娃。”丹阳郡主笑道。   三个小姑娘开心的笑着,相互搂抱在一起,“小娃娃,我们是小娃娃。”   这天晚上在春晖堂举办了一次家宴,江家人聚齐了。   是江峻博和吴氏的大儿子江备今年十二岁,江峻朗和文氏的长子江奋今年十一岁,江备相貌憨厚些,江奋俊秀机灵,这两个半大孩子平时要上学,课业重,今天合家团聚,破天荒的允许他俩喝两杯酒。江备和江奋喜得眉花眼笑。   江畅、江申、江畴,今年都是七岁,江略今年六岁,这几个男孩子平时下了学经常会和江苗、江蓉、阿若一起玩耍,彼此熟悉。今天既然聚到一起了,自然人人兴高采烈,几个小孩子单坐了一桌,嘻笑打闹,别提多开心了。   江老太爷的二儿子江峻博和他的妻子吴氏坐在客厅角落里,两人都沉默不语。   阿若被皇帝赦免的事他们都知道了,也知道今天江家的这次家宴是为了什么而举行的。江峻博和吴氏都是守礼之人,江家人聚会居然是因为阿若这个外姓小姑娘遇赦而举行的,这让他们心里很不舒服。可江老太爷、苏老夫人这对老夫妻都是乐呵呵的,做儿子儿媳的也不能赶在这时候去人老人家添堵、说不顺耳的话,所以江峻博和吴氏只能沉默了。   江峻朗眉飞色舞,“我亲耳听当值的侍卫说的,咱们蕙蕙神气的很,当着皇帝陛下和何相、苏相、仝尚书、项城王等人的面,她是神情自若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啊,这样的小姑娘,多少年了宫里也才这一个!”   江家四爷,江老太爷的义子江峻节年方十八,尚未娶妻,人有些清瘦,更显得一双眼睛大而亮。他相貌俊雅,却有些忧郁,江峻朗说得这么高兴,他听了之后,不过是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   “阿节总是这个样子。”江老太爷见小儿子这样,有些犯愁。   江峻节是江老太爷在外任县令时收养的弃婴,当时苏老夫人留在京城,没和他一起,对江峻节的感情便没那么深,并没太在意,道:“或许娶了媳妇便好了。”   江老太爷赞成,“对,娶了媳妇,有人陪伴,阿节应该会开朗些。夫人,你给阿节留意过合适的姑娘没有?阿节性子闷了些,媳妇要活泼些方好。”   “我替他看着呢,不过他这媳妇不好挑。”苏老夫人皱眉,“他这个身份大家都知道,不是你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阿节今年都十八了。”江老太爷想想江峻节的年龄,忧心忡忡。   在江老太爷心目当中,男孩儿到了十八岁,就算不娶妻进门也定下婚事择日迎娶了。都十八岁了婚事还没有着落,这让做父母的多忧心。   “男孩儿不比姑娘家,十八也不算大。”苏老夫人宽慰的说道。   就在这时,侍女品秋过来曲膝行礼,满脸笑容,“淮王殿下差人送了许多玩器过来,说是给阿若小姑娘的。淮王殿下差来的那位公公还说,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虽然品秋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皇帝下旨、淮王给阿若送玩器,这对于安远侯府是好事,品秋心里高兴,笑容就挂在脸上了。   “淮王殿下送给小阿若的么?”苏老夫人忙问道。   说到淮王,苏老夫人想起方才的谈话,对江老太爷道:“淮王也是十八岁了,也没有娶妻,没有定亲。依我说,阿节的事你不必多想,不定什么时候缘份就到了。十八岁对于男子来说,真的不算大。”   “也对。”江老太爷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淮王是杭皇后嫡出皇子,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美少年,他直到现在也还是孤身一人呢,江峻节和淮王同龄,没有成亲娶妻也不算特别凄惨。   “充哥哥送我什么了?”阿若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   “送什么了呀。”江苗和江蓉也闻声而至。   品秋带着侍女把一件又一件的玩器捧进来,依次放在一张长桌案上,阿若拉了张凳子过来,坐在凳子上津津有味的观看,“这么多呀,看样子蛮好玩的。”江苗和江蓉也学着阿若的样子上了凳子,三个小姑娘晃荡着小脚丫,伸出小手指指点点,叽叽咕咕,声音像黄莺一般动听。   “什么呀。”江畅等人也围过来看。   “呶,这些全是充哥哥送给我的。充哥哥是我表哥,对我可好了!”阿若得意的吹嘘。   “充哥哥是谁?”江畅不懂。   “是啊,充哥哥是谁?”江申、江畴也一脸疑惑。   在他们印象当中,阿若是家里没人才跟着江蕙一起投奔安远侯府的,应该没啥亲戚。   “充哥哥就是淮王殿下。”阿若开开心心的道。   她人虽小,记性却好,又很喜欢淮王这个表哥,竟然记得清清楚楚,说得也清清楚楚。   “淮王殿下怎么会是你表哥呢?这是怎么论的?”江畅是个老实孩子,听了阿若的话,茫然了。   江申面色迟疑,“上个月我在靖江侯府见过淮王殿下一回,父亲带我过去拜见,他看也没有看我一眼,更没有提什么表哥表弟……”   江申不懂了。阿若如果是淮王殿下的表妹,他难道不应该是表弟么?为什么淮王根本不理他呢?   “我从没见过淮王殿下。”江畴小声嘀咕。   上个月好巧不巧的他生病了,靖江侯府那次宴客他没跟着去,没见过淮王。   “他长得挺好看的。”阿若很好心的告诉江畴,“他长得好看,我想灰灰肯定也喜欢他,特地带灰灰去见过他。”   “灰灰喜欢他不?”江畅被阿若的话吸引了。   “喜欢,灰灰冲着他一直叫唤。”阿若快活的道。   “等小黄黄们养大了,也带小黄黄去见他吧。”江苗热心的建议,“看小黄黄喜不喜欢他。”   阿若和江蓉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嗯,以后带小黄黄见他。”   江畅、江申、江畴听的有点儿晕,江略常陪妹妹一起玩,对这三个小姑娘的言语行为已经习惯了,淡定的听着,毫无异色。   “顺顺,等等,明明,你们要不要也养小黄黄?”阿若很好心的问:“小黄黄很有用的呀,你们如果饭吃不完了,可以把饭粒拨到地上,让小黄黄帮着吃。”   “不用了,不用了。”江畅等人赶忙摆手。   他们已经上学了,自以为是大孩子,像阿若口中这样的小孩子勾当,再不肯做的。   “真的有用,不信你们问我姐姐。”阿若非常热心。   阿若四处找着江蕙,“咦,我姐姐呢?”   江莲正笑着向江蕙道谢,“大姐姐,多谢你,请贴我已经收到了。”   总共四张请贴,她一张,江芬一张,还有两张可以做人情,江莲很高兴,脸上堆着一脸笑。   江芬面色矜持,“郡主之前问过我母亲,我母亲前阵子身子不大好,懒怠出门,便没要。现在有三妹妹陪着我,去一趟也无不可。”   “出门逛逛是好的。”江蕙彬彬有礼。   江莲忙道:“大姐姐和我们一起去散散心多好。”力邀江蕙和她们一起。   江蕙微笑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也知道的,阿若离不开我,若我出去逛,阿若在家里眼巴巴的等着,多可怜。”   江莲不觉一呆,“那大姐姐为了阿若,便不出门了么?”   江蕙道:“尽量不出。若有要事办理,又另当别论。”   江莲乖巧的道:“您真是位好姐姐。”   江芬自恃身份,不肯像江莲一般谄媚,默默无语,一脸淡漠。   阿若看到江蕙,跳下凳子跑过来,“姐姐。”江蕙俯身抱起她,柔声问:“阿若急着找姐姐有事么?”阿若勾着江蕙的脖子,喜孜孜的道:“我说小黄黄有用,顺顺他们不信。姐姐,你去告诉他们行不?”   “行。”江蕙一口答应。   江蕙抱着阿若往长桌案旁过去了,江芬和江莲目送江蕙走远,眼里是浓浓的不赞成。   大姐姐对她这个连姓氏都不同的妹妹,也实在太好了吧。   阿若走到半中间,遇到一位略有些清瘦却俊逸不凡的少年,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见了这少年,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通常这时候对方也会报之以一笑的,或笑着夸奖阿若几句,但这名少年神色郁郁,只向阿若微微点头,便走过去了。   “姐姐,我跟他笑,他没理我。”阿若不干了。   江蕙劝她,“小叔叔并非不理你,他有向你点头致意的。”   阿若眼珠灵活的转了几转,“我没看见呀。娘说过了,小孩子要讲礼貌,见了人要打招呼,这个小叔叔见了人不打招呼,也不笑,不讲礼貌,我要过去提醒提醒他。”   “阿若,别这样。”江蕙柔声斥责。   阿若嘻嘻一笑,掣着小身子往江峻节的方向去,“姐姐,我很讲道理的。”   江蕙无奈,只好抱了她过去。   江峻节在角落里的玫瑰椅上坐了,面色沉静。他才坐稳,一张笑嘻嘻的小脸探到了他面前,“小叔叔,方才我跟你笑了,你没理我。”   江峻节不由的怔了怔。   他清冷惯了,家里的孩子们都见了他规规矩矩行礼问好,之后便走开了,没有哪个孩子会来和他纠缠笑没笑这个问题。   “小叔叔,你没冲我笑。”阿若见江峻节还是面无表情,很不满意,板起小脸。   江峻节呆了呆,缓缓抬头,见江蕙笑盈盈站在面前,“小叔叔,阿若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她向你笑得那么热情,你却不笑,她认为这样是不对的。”   “我娘说了,小孩子要讲礼貌。”阿若强调。   江苗和江蓉见阿若在这里,也跑了过来,江略不慌不忙跟在两个妹妹后面,“苗苗,蓉蓉,你俩慢点儿。”很有做哥哥的样子。   江畅、江申等人也跟着过来了。   江峻节被几个孩子给围住了,更有几分诧异。   “小叔叔,你这样是不对的。”阿若见小玩伴们都来了,底气更足,拉着江蕙在江峻节对面坐下,她攀到江蕙身上坐好,板着小脸蛋,一本正经,“小叔叔,我跟你笑了,你也应该跟我笑,对不对?不理我是不对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你笑?”江峻节问道。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出色,不过斯文雅致中带着抹不去的郁郁之意,不够清澈。   “对呀。”阿若自然而然的点头。   “笑吧,笑吧。”江苗和江蓉和江峻节这位小叔叔其实不太熟,但阿若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俩当然是赞成的,跟着凑热闹。   “笑吧,笑吧。”江畅等人其实是有几分怕江峻节这冷脸小叔叔的,但妹妹们已经开了头,江蕙又笑盈盈坐在那里,他们胆子也便大了。   江峻节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阿若看了他一会儿,现出同情的神色,“小叔叔,你不会笑对不对?不如我教你吧。小叔叔你看我,像我这样。”冲江峻节绽开一个大大的、可爱的笑脸。   “像我这样,像我这样。”江苗、江蓉忙不迭的跑过去,仰起小脸,冲江峻节笑得格外甜。   江畅等人也咧开小嘴,给江峻节做示范,“小叔叔,看我看我。”   阿若最为热心,“咱们把各种各样的笑都演出来,让小叔叔挑个他最喜欢的。”江畅等人玩开了头,兴致越来越好,有扮鬼脸笑的,有哈哈大笑的,有捂着嘴笑的,有呲牙咧嘴笑的,一个比一个开心。   “小叔叔,给个面子。”江蕙柔声道:“阿若已经表演了好几种笑容,实在太卖力气,我都心疼了。”   江峻节静静坐着,嘴角勾了勾,片刻之后,又勾了勾。   他到底还是给这帮孩子逗笑了。   “笑了,小叔叔笑了!”孩子们齐声欢呼。   江老太爷瞧着这一幕,大为心动,“阿节若是娶了妻,生了孩子,他不得天天被孩子逗笑啊?那便不会郁郁寡欢了。”   苏老夫人道:“好,我给阿节留心着。哪家若有合适的姑娘,早早的给他定下来。”   江老太爷欣然点头,“如此甚好。”    ☆、047   阿若过去牵江峻节的手, “小叔叔,我送你玩具。苗苗,蓉蓉, 顺顺, 明明,等等, 略略,我也送给你们, 都过来挑啊。”   “略哥哥。”江略眉头微皱。   “好吧, 略哥哥。”阿若一高兴性子就随和了, 江略让她叫哥哥,她便随口叫了一声。   一行人到了长桌案前,阿若踩到椅子上瞅了瞅, 抱起一个最大的玩器给江峻节,“你最大,给你这个。”给完江峻节,又把自行船等一一给了江畅、江略等人, 最后剩下她和江苗、江蓉,阿若道:“咱们三个人分了吧,一人一份。”   江苗大了一点儿, 已经有几分懂事了,推让道:“这是给你的呀,我要一件两件就行了。”   江蓉比阿若年纪更小,天真无邪, 笑嘻嘻的拍桌子,“一人一份,一人一份。”觉得这样很好玩,乐得合不拢小嘴。   最后还是请江蕙过来帮她们三个把玩具分了分,一人一份。   说是分玩具,其实才分好她们就相互交换玩起来了,又混到了一起。   江峻节抱着个胖呼呼、金光闪闪的球状物站在那里,啼笑皆非。   阿若拣了个最大的塞给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抱的是什么。   “这是小孩子玩的,我就不要了吧。”他踌躇片刻,想把手里捧着的东西交给江蕙。   江蕙微笑,“小叔叔,这是阿若的一片心意,你如果真的不要,还给我也行。”   江峻节手又伸了回来。   阿若小小年纪,天真烂漫,拒绝了阿若的心意,怎么好意思。   阿若牵牵江峻节的衣襟,“走啦,小叔叔,咱们去找白胡子老爷爷。”叫上江苗江蓉等人,拉着江峻节去找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了。   孩子们围着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嘻笑打闹,两位老人都是乐呵呵的。   江老太爷笑咪咪的和江峻节说着什么,江峻节面容沉静,极少开口,父子之间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江峻博和吴氏越看越不顺眼,满心不是滋味。   江峻节不过是收养的儿子,根本不是江老太爷亲生的,江老太爷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阿若的母亲虽说曾经救过安远侯,可那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事过境迁,今非昔比,就算江家要报恩,丰衣足食养着这个小姑娘也就足够了,也就对得起她母亲了。现在安远侯府拿这个阿若简直当自家女儿来养育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因为她遇赦还要专门举行家宴,未免亲疏不分。   “二爷,你听说了么?府里真的把蘅芷轩和芙蓉园打通了,大侄女一个人占了安远侯府两处最好的庭园。”吴氏低声抱怨。   江峻博皱眉,“大哥太宠着蕙蕙了,爹和老夫人也是一样。唉,蕙蕙离家多年,做长辈的想要补偿她,这也情有可原,可宠她太过了,对她却未必是好事啊。”   “就是这个道理。”吴氏可算找着知音了,眼眸中精光一闪,“我倒不是说别的,咱们芬芬也不是爱慕虚荣的姑娘,住哪里都一样。可大侄女要的太多了,水满则溢,我是怕她福气薄,经不住这些。况且真的这么做了,对她名声也不好。二爷你想想,府里还有芬芬和莲莲呢,蕙蕙一个人把最好的地方占了去,对妹妹毫无怜惜之心,外人看起来像什么样子。蕙蕙年纪不小,该说婆家了,这对蕙蕙可不好,哪家愿意聘娶这般强横的媳妇?”   “对蕙蕙真的是不好。”江峻博长长叹了一口气。   吴氏心中一动,低声和江峻博商量,“要不,稍后家宴之上,咱们提提这件事吧?咱们可没有私心,全是为了蕙蕙。”   江峻博有些犹豫,“这个……”   吴氏有些心急,“二爷,咱们芬芬和蕙蕙年纪差不多,她在安远侯府的待遇,比蕙蕙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吴氏知道江峻博既怕苏老夫人,又怕安远侯江峻熙,便指着不远处的江芬给江峻博看,想激起他的慈父之心。   江芬和江莲坐在一处,江芬仪态端庄,江莲巧笑嫣然,江峻博这做父亲顺着吴氏的手势看过去,便笑了,“芬芬和莲莲倒像两朵姐妹花。”   吴氏听到莲莲这样亲呢的称呼,心里一阵不舒服,更不满意江峻博把江芬和江莲相提并论,淡声道:“我觉着芬芬稳重得体,像芬芬那样,才是大家子姑娘的举止作派。”   江峻博仿佛没有听到吴氏在说什么,看着两个女儿,心里热呼呼的,“芬芬、莲莲和蕙蕙是一样的,三姐妹应当待遇一样,这才公平了。”   吴氏听他说什么三姐妹待遇应当一样,一阵厌烦,心想江莲这个庶女焉能和嫡出的江芬一样,但她当着江峻博的面却不肯多说,温声道:“二爷说的是,安远侯府统共只得这三位大姑娘,和苗苗、蓉蓉两个小姑娘罢了。”对于阿若,自然是绝口不提。   江峻博道:“这两天找个机会,我跟老太爷好好说说这件事。”   吴氏见江峻博还是像以前一样有事只敢和江老太爷说,见了苏老夫人和安远侯、丹阳郡主却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未免有些着急生气,微笑道:“依我说,二爷直接和蕙蕙说便好,竟是不用麻烦老太爷了。蕙蕙是懂事的好孩子,你这做叔叔若有什么吩咐,她必定会听,你说对不对?”   按江峻博的说法,那不知道等到哪一天他才能跟江老太爷开口了。依着吴氏,那江峻博今天就能说话,不再往以后拖。   江峻博若有所思。   吴氏正要再蹿掇几句,却见门帘掀开了,苏老夫人的侍女安冬喜气洋洋的进来,不知跟苏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苏老夫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自然是方便的。”江老太爷站起身道:“快请进来。”   吴氏离得远,没听到安冬方才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充哥哥来了。”阿若蹦了起来。   “表哥来了。”江蓉也乐得不行。   安远侯和淮王一起出现在厅门口。   安远侯是高大英俊的成熟男子,淮王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两人并肩进入厅中,满室生辉。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要起身迎接,淮王快步过来扶住两位老人家,“老太爷,老夫人,我不请自来,冒昧之至,哪敢再劳烦您二老呢?”   江老太爷和淮王虽无深交,见他人物俊美,态度谦和,对他却是很有好感,乐呵呵的道:“淮王殿下光临寒舍,老朽应该出去迎接才是,怠慢了,怠慢了。”   苏老夫人也笑道:“淮王殿下太客气了,方才还特地差人来问我们方便不方便。我们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只是没有什么准备,委屈殿下了。”   “哪里,是我来的冒昧。”淮王微笑。   丹阳郡主似笑非笑看着淮王,“子充,永寿宫一别,没想到咱们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安远侯缓步而来,道:“淮王殿下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的。”   丹阳郡主呆了呆,“如此。”   “原来是陛下的旨意啊。淮王殿下,敢问你光临寒会员,有何指教?”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大惊,异口同声的问道。   “二老放心,是一桩小事。”淮王神色恭敬。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听淮王这么说,又见安远侯神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应该没什么不好的事,也便放下心来。   淮王扶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坐下了,江老太爷、苏老夫人也请淮王坐,淮王道:“咱们只论亲戚,不讲别的,二老便把我当作是您儿媳妇娘家的侄子好了,对文家几位少爷怎样,便对我怎样。”   江峻博、吴氏呆了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过来见礼。淮王站起身,客气的道:“彼此至亲,无须多礼。”江峻博和吴氏受宠若惊。   江芬、江莲生平头一回见着淮王这样玉树临风的皇子,两姐妹平时虽然不和,这时两颗少女心一起怦怦乱跳,连心跳的速度都是一样的。   阿若在一旁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等大人们见礼寒暄过后,她才眉飞色舞的跳出来,“充哥哥,你来了呀,我见着你挺高兴的!”   她小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快活可爱笑容,令人见之心喜。   江蕙自阿若身后缓缓走过来。   “阿若,我见到你也很高兴。”淮王微笑。   此时厅中燃了多枝红烛,烛光映照之下,淮王如白玉般的面容上晕起片片微红。   “充哥哥,谢谢你送我的玩具。”阿若仰起小脸,笑得很甜。   淮王不由的伸出双臂,想要把她抱过来,“阿若,这是陛下的旨意……”   “不了,充哥哥。除了我爹爹,谁也不能抱我。”阿若笑得更甜了。   江峻朗在旁看得有趣,哈哈一笑,“阿若,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年纪这么小,主意这么大,说不让别人抱,就是谁都不能抱,连淮王殿下也不例外。”   “嗯,我主意可正了。”阿若得意。   江峻博、吴氏见阿若竟然拒绝了淮王,都有些着急。江芬、江莲更是急的不行,唉,这个小阿若,淮王殿下要抱她,她竟然执意不肯,真是个怪脾气的小姑娘。这深山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行啊,这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淮王殿下定会见怪……   “阿若,你怎能这样呢?太不懂规矩了。”江峻博出声责备。   “快让淮王殿下抱抱。”吴氏虽然声音还算温柔,神色却很着急。   “不必。”淮王歉意的微笑道:“阿若早就说过同样的话,是我一时糊涂忘记了。阿若,对不起。”   江芬、江莲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形,见淮王非但不怪罪阿若,还很客气的向阿若道歉,都有些晕。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阿若很有气魄的挥挥手,“充哥哥,我很大方,不会和你计较的。”   “我也不计较。”江蓉很会凑热闹的跑到阿若身边。   “我也不计较。”江苗见两个小玩伴都这样,她不甘落后,忙也说道。   三个小姑娘一起做出大方不计较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趣致。   “多谢三位小表妹。”淮王含笑抱拳,把她们当大人一样,郑重的道谢。   三个小姑娘咧开小嘴笑,“不客气,不客气。”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江芬、江莲心跳得更厉害了。三位小表妹,连阿若都算是淮王殿下的表妹了,她们当然更应该是,淮王表哥,她们有位淮王表哥……   江芬强作镇静,江莲摸摸自己娇美的面颊,心中燃起无尽的希望,“我虽然身份低了些,可我生的美啊,或许我会前途无量也说不定。”偷眼看看俊美无俦的淮王,脸颊不知不觉已红得发烫。   江峻博和吴氏没想到淮王这位皇后嫡子、太子亲弟竟是如此的随和,对阿若这个山里出来的小姑娘都如此休贴,当场傻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了。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却对这样的淮王愈加满意,乐呵呵的邀请,“寒舍正打算举行家宴,淮王殿下若不嫌弃,今晚便请留下来,一起用个便饭。”    ☆、048   江芬、江莲愈是脸红心跳。   淮王表哥要留下参加安远侯府的家宴了。家宴之上, 做为表妹当然应该向表哥敬酒,做为主人少不了要陪客人说话谈天,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   江峻博和吴氏听了二老的话, 也是精神一振, 心中均想淮王是陛下爱子,若是今晚结交上了他, 定有不少好处。安远侯以江峻博身体不好为由,一直不肯帮江峻博找个差事, 江峻博三十多岁的人了, 至今也只能在府中帮着处理些庶务, 实在是既委屈又憋屈。夫妻二人见淮王如此随和,都是大为动心,或许过了今晚, 江峻博便不用继续在侯府帮忙,可以出仕做官了。   江峻博和吴氏满怀希望看向淮王,希望淮王无论如何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能答应下来。   丹阳郡主却道:“子充是奉陛下的口谕来的,恐怕事情办完之后, 还要回宫复命。父亲,母亲,咱们今天还是不留他了, 改日再设席宴请。”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开口邀请,丹阳郡主却替淮王婉言回绝了。   淮王是丹阳郡主的娘家侄子,她要这么说,当然也没什么不可以。就譬如说文家的少爷今天在这里,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请他留下来一同用个便饭,文氏说家里还有事他得回去,是很平常的情形。   江芬、江莲大为失望。   江莲大眼睛雾蒙蒙的。这一刻江莲对于丹阳郡主有几分怨念了,不过是娘家侄子在江家用个便饭而已,为什么要出言阻止呢?有什么必要呢?   江峻博和吴氏也觉气馁。   唉,才看到一丝曙光,就被无情截断了……   “姑母说的是,我还要回宫复命,不便久留。”淮王彬彬有礼的道。   江峻博这家人一齐灰了心。   算了,想要和淮王亲近,今晚是没希望了。   丹阳郡主笑盈盈,“子充,改天姑父姑母专门设宴请你,阿略和蓉蓉做陪客。”   丹阳郡主平时会对人说江蕙是她大女儿,这时却提也不提江蕙,只说江略和江蓉会出来陪淮王。   “我做陪客,嘻嘻。”江蓉觉得新奇有趣,笑得天真烂漫。   “蓉蓉要做陪客啊。”江苗很是羡慕。   “郡主,我也做陪客,行不行呀?”阿若殷勤的问着丹阳郡主。   她早就不叫丹阳郡主蓉蓉娘了,和苏老夫人、文氏等人一样叫郡主,小声音甜甜的,别提多好听了。   丹阳郡主柔声道:“阿若,以后再说吧。”   有阿若的地方就有江蕙,这个道理丹阳郡主岂能不知。让阿若出面陪淮王就等于江蕙很快要出现了,丹阳郡主不能犯这个错误。   “好的呀,以后再说。”阿若很随和的点点头。   她虽然主意正,但并不是蛮不讲理的孩子。大人好声好气跟她说话,她一般是能听进去的。   “子充,你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的,先办陛下吩咐的事要紧,你说呢?”丹阳郡主亲切的问道。   办正事吧。办完正事,李颎你该回哪便回哪,别在安远侯府待着了。   “是,姑母。”淮王微笑,“陛下吩咐的事和阿若有关。阿若,借一步说话,可以么?”   他客气的问着阿若,不是哄孩子的口吻,而是把阿若当大人一样,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以的呀。”阿若眼睛弯如新月,高兴的跳下小椅子。   借一步说话是啥意思阿若并不知道,不过淮王态度谦虚温和的在征求她的意见,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她很高兴,也不管淮王到底要做什么,便开开心心的答应了。   “充哥哥,走吧,走吧。”阿若兴冲冲的。   一边招呼着淮王,一边自然而然的向江蕙伸出手,“姐姐。”   江芬和江莲看得心里着急,眼里冒火星。这样怎么能行呢?这样一来,江蕙就能和淮王表哥单独相处了。江蕙本来就名声不大好,太凶了,她再和淮王表哥单独相处,岂不是雪上加霜?   丹阳郡主暗暗咬牙。好嘛,一再提防,还是没能防住李颎。他奉了陛下之命要见阿若,那蕙蕙自然要跟着,这真是没办法的事……   “我陪你们一起。”丹阳郡主含笑盈盈起身。   她阻止不了淮王见江蕙,至少能阻止淮王和江蕙单独相处。当着她的面,淮王不敢说什么过份的话,也休想暗送秋波,使什么心机。   “我是主人,应该陪着淮王殿下。”安远侯也缓缓的道。   “我也去。我陪蕙蕙和小阿若一起。”江峻朗是个热心的叔叔,忙不迭的也站起来。   “不用了,叔叔。”阿若让江蕙抱起她,在姐姐怀里笑得惬意又开心,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我有姐姐就行了。有姐姐,有充哥哥,还有蓉蓉爹蓉蓉娘,够了,够了。”   “阿若,不能这么叫。”江蕙柔声提醒。   “嗯,知道了,不是蓉蓉爹蓉蓉娘,是侯爷和郡主。”阿若调皮的扮个鬼脸。   江蕙笑,抱着小阿若,和淮王、安远侯、丹阳郡主一起到了侧厅。这里十分幽静,环境优雅,桌案上、窗台上摆放着青花瓷的花瓶,瓶中插着芬芳的鲜花,清香满室。   阿若舒舒服服靠在姐姐怀里,笑嘻嘻的道:“充哥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烛光明亮,烛光下的江蕙比白天多了份朦胧之美,就连小阿若好像也安静多了。   侍女奉上茶水,轻手轻脚的退下。今年春天的洞庭茶,色泽碧绿,卷曲如螺,喝上一口,便觉奇香入腹,口味凉甜,鲜爽生津。   这茶叶生长在果园之中,花树之旁,由洞庭水滋养,除茶叶的清香之外,另有怡人的果香花香,饮后回甘,回味无穷。   花香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直达心底,淮王喜爱这个滋味,心情愉悦,微微一笑,“阿若,充哥哥想请你去见位老人家,你说好不好?”   “什么老人家啊?有白头发么,有白胡子么?”阿若很有兴趣,在姐姐怀里坐直小身子,探头向前,殷切询问。   “有白头发,没有白胡子。”淮王很是耐心,详细道来,“这位老人家是位老夫人,不是老太爷,没有胡子。”   “对对对,男人才有胡子呢,女人没有。姐姐给我讲过的。”阿若恍然大悟。   丹阳郡主不禁看向安远侯。   淮王的意思还是要让阿若去见见庄太后,这合适么?阿若聪明机灵是不错,可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年方五岁的小娃娃,而且一向自由自在惯了,她若到了永寿宫,不定惹出什么麻烦事,不定闹出什么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来呢。   丹阳郡主觉得宫里那个环境不适合小孩子,她自己是极少带江略、江蓉进宫的。两个孩子还小,何苦到宫里受那个拘束?   江蕙却认认真真的盯着淮王。   她眼睛大而亮,清澈璀璨,明净如洗,淮王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心神不自禁的荡漾了。   他稳稳心神,轻轻点了点头。   江蕙仿佛在问他,“这样真的可以么?”淮王很确定,“放心,真的可以。”   安远侯也向丹阳主微微点头。   丹阳郡主见安远侯也同意,有点心急,小声的道:“可是阿若实在太小了,这么小的孩子就算教也教不出来。阿若到了太后面前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咱们根本想不到。”   安远侯道:“这倒无妨。淮王向陛下提议,让太后娘娘见见阿若,太后娘娘知道阿若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以后即使穆王府再想打什么主意,太后娘娘仁慈为怀,也是不会支持穆王府的。陛下答应了。我也觉得有道理。”   阿若说错话没关系,小孩子不都这样么?庄太后确实偏心穆王,偏心小儿子,但她也是喜爱小孩子的老人家,皇帝的幼子幼女到了她面前,就算调皮淘气,她也很少生气。   丹阳郡主听安远侯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却又道:“我和蕙蕙一起去。蕙蕙虽聪慧过人,对宫里却不熟悉,我不放心。”   “淮王奉陛下之命办这件事,他行事一向稳健,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安远侯宽慰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轻轻笑了笑。   就是有淮王她才不放心的好么?李颎没安好心,她得防着,得看好家里的小姑娘。   大人们关心的都是正经事,阿若的思维却是发散的,这会儿她的注意力全到男人有胡子、女人没胡子这件事上了,探过小脑袋仔细打量淮王,满脸惊奇,“咦,充哥哥你是男人,为什么没胡子?”   阿若探着小身子往前扑,江蕙担心妹妹,忙向前挪了挪身子。   淮王俊脸通红,颜色如同桃花花瓣,“阿若,有是有的,不过刮掉了。”   谁没有胡子了?有胡子,刮掉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呀。”阿若总算弄明白了这个问题,放心的靠回到姐姐怀里,内行的说道:“对,胡子是要刮掉的。我爹爹以前留过小胡子,我娘说不好看,我爹爹也刮掉了。”   “阿若你记性怎这样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江蕙未免纳闷。   “我是聪明的小孩儿嘛。”阿若炫耀的说着话,双手捧起自己的嫩嫩的小脸颊,一脸陶醉。   淮王、丹阳郡主忍俊不禁,就连安远侯眼眸之中也有了笑意。   安远侯只看到阿若捧起小脸蛋自吹自擂,前面的话却并没有听到。如果前面的话也听到了,还能不能笑出来,就没人知道了。   江蕙低头亲亲妹妹,“小阿若真可爱。”   阿若也仰起小脸要亲江蕙,“姐姐也可爱,嘻嘻。”   两张花朵般的面庞,相映成趣。   淮王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转过头去不看,却不知怎地并没转过头,竟看的痴了。   丹阳郡主警觉,立即起身挡在江蕙前面,笑咪咪的道:“子充,咱们是自己人,姑母也就不跟你虚客气了。你这会儿定是要回宫向陛下复命,姑母就不多留你了,改天让你姑父陪你好好喝两杯。”   丹阳郡主这等于是下逐客令了。   淮王不便再留,“是,小侄确实应该回宫了。”   丹阳郡主脸上露出欣慰的、略有几分得意的笑容。   淮王又道:“小侄应该早日出宫建府了。这样一来,想什么时候回去,便什么时候回去。”   丹阳郡主暗暗咬牙。   她皮笑肉不笑,“对,子充你是应该早日出宫建府了。苏相学问渊博,见识独到,你的王府如何规划布置,苏相必能帮你出谋划策。”   “姑母,何相的口味和我更接近些。”淮王道。   丹阳郡主笑着摇头,“子充,这个你就不懂了。你的王府,将来是由你和你的王妃一起居住的。你的王妃必定是位妙龄少女,对不对?苏相家中有位姑娘,才貌双全,在京中向有美名。何相的女儿全都出阁了,没有和你年龄相配的姑娘,所以何相对你未来王妃的心思一定不懂,苏相却是明白的。依我说,你还是听苏相的吧。”   淮王道:“妙龄少女和妙龄少女的区别也大了,苏相女儿喜欢的,未必我未来的王妃就喜欢。”   他到底年少脸薄,说到“我未来的王妃”,面颊上不知不觉已是朝霞般的颜色。   听他的话意,苏相女儿并不是他未来的王妃。   丹阳郡主见他当着江蕙的面这么说,认定他对江蕙不怀好意,更加生气,笑道:“子充,姑母送你出去。”   安远侯也道:“淮王殿下,天色已晚,就不多留你了。”   “姑父,叫我子充便是。”淮王文质彬彬。   “子充。”阿若笑嘻嘻的、不见外的叫道。   “充哥哥。”淮王纠正。   “好吧,充哥哥。”阿若很好说话,立即改口。   丹阳郡主和安远侯一起送淮王出去,却让江蕙带阿若回去,“阿若,蓉蓉和苗苗还等着你呢。”阿若好脾气的答应了,热情向淮王挥手,“充哥哥再会,慢走不送。充哥哥,你记得要刮胡子呀,胡子不好看,胡子还会扎到人。”   “一定,一定。”淮王被她说得又脸红了。   胡子会扎到人么……会扎到谁啊,怎么扎……   “表哥慢走。”江蕙抱着阿若,把淮王送到门口。   “表妹,再会。”淮王声音轻轻的。   丹阳郡主忍不了,伸手拉淮王,“子充,外面有株玉兰花现在还开着呢,甚是罕见。路过那里,姑母指给你看看。”拉着淮王,下了台阶。   丹阳郡主、安远侯和淮王的身影慢慢远了,隐没入夜色之中。   “唉,充哥哥走了。”阿若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   “阿若觉得可惜么?”江蕙柔声问道。   “可惜。充哥哥长得好看,人也好,我蛮喜欢他的。”阿若小大人儿一般。   江蕙一笑,想把阿若放下来,“阿若,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我要在这里等我爹爹回来。”   “我和你一起等。”阿若眼珠转了转,搂紧江蕙的脖子不放。   “也行。”江蕙见妹妹不愿下来,也不勉强。   过了一会儿,安远侯和丹阳郡主回来了。安远侯告诉江蕙,“淮王去向陛下请罪,说途中遇到丽妃,永寿宫的太监要请你去看视宁国夫人,丽妃无理取闹,硬留着你不放,淮王一时气急,和丽妃起了争执,不知怎地丽妃竟然从桥上掉到了水里……”   “淮王被陛下责罚了么?”江蕙忙问道。   “没有。陛下骂了他两句而已,骂得也不重。”安远侯道。   “这样啊。”江蕙放心了。   丹阳郡主见江蕙已经开始关心淮王,心中一惊,惴惴不安。   阿若在姐姐一动不动,听得很认真,也不知她听懂没有。   安远侯接着说道:“淮王向陛下提议,让庄太后见见阿若,太后看到活泼可爱的小阿若,以她的仁慈之心,便不会忍心把阿若交给穆王府了,永城王等人若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念头,太后便不会支持。陛下同意了。”   江蕙和丹阳郡主不约而同的点头。   皇帝被江蕙激怒,决定赦免阿若,有复言此事者杀无赦。皇帝的话对别人都管用,唯独庄太后是个例外。若是穆王一系不死心,暗中蹿掇庄太后,令得庄太后开口说话,会很麻烦。让庄太后见见阿若,庄太后看到一个天真可爱、活生生的孩子,认识了这个孩子,就不会任由永城王等人拨弄了。   安远侯、丹阳郡主、江蕙商量好了这件事。   他们商量完,也便要回去了,阿若却奶声奶气的问道:“让人从桥上掉到水里,费气不费气呀?”敢情她听进去了,一直惦记着淮王整治丽妃那档子事。   “挺费气的。”江蕙告诉她。   “费气呀,那算了。要是不费气,我想再看一回的。”阿若有些失望。   江蕙笑着亲亲妹妹的小脸蛋,抱她回去了。   江峻博、吴氏等人一直伸长了脖子等着呢,见安远侯、丹阳郡主、江蕙和阿若进来了,淮王却已经没了人影,大为失望。   江芬板着个脸,江莲美丽的大眼睛中,水光闪烁。    ☆、049   “淮王殿下呢?”苏老夫人问道。   “已经走了。”丹阳郡主笑吟吟的道:“子充急于回宫向陛下复命。他让我代他向二老致歉, 说他就不来当面告别了。”   “这有什么呢,淮王殿下太客气了。”苏老夫人笑道。   江老太爷对淮王很有几分欣赏,“淮王殿下年纪虽轻, 却不矜不伐, 虚怀若谷,平易近人啊。”   “淮王殿下很不错。”江峻朗伸出大拇指。   淮王在宫门前整治永城王, 那可是江峻朗亲眼看到的赏心乐事。自打那天之后,江峻朗对淮王便很有好感了。   “可惜匆匆一面, 淮王殿下就这么离开了, 来不及深谈。”江峻博忍不住叹息的说道。   “是啊, 太可惜了。”吴氏相貌有些寡淡,平时话也不太多,这时一样也忍不住了。   江峻博在侯府闲着, 没个正经差事,安远侯江峻熙又打定主意不肯提拔亲弟弟,对江峻博不管不问,眼看着江峻博年纪已经老大, 却一事无成,吴氏这位贤妻心中岂能不着急?今晚淮王造访,又对江蓉等人很是亲切, 吴氏还以为能凭借着亲戚关系和淮王攀上交情,为江峻博谋个一官半职的呢,现在希望落空,心里格外难受。   “大姐姐, 方才淮王殿下和小阿若说了些什么啊?我能知道么?”江莲眨眨美丽的大眼睛,笑容甜蜜,毫无心机的问江蕙。   江莲已经有了少女的身段,但年纪比江蕙和江芬要小,一派天真,这句话从她口中问出来,好像只是姐妹间随意聊天似的。   江蕙还没来得及答话,阿若便快活的笑起来了,得意的告诉江莲,“充哥哥要带我见位老婆婆,那老婆婆头发都白了呢,很慈爱的。”   江莲关切的追问,“是哪位老婆婆啊?”   阿若扮个鬼脸,“我不知道,反正头发很白就对了。”   江蕙微笑,“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和大人不一样。同样一件事,莲莲会生出好奇之心,奇怪会是哪位老婆婆,阿若却关心老婆婆慈爱不慈爱,更关心老婆婆头发够不够白,别的她可不管。”   江峻朗率先哈哈大笑,“小孩子的想法真好玩。”江老太爷等人也是粲然,就连郁郁少欢的江峻节也嘴角轻扬。   吴氏虽然不高兴,也陪着大家一起笑了笑。   她还记着方才说过的事,觉得现在大家都很高兴,机会难得,便悄悄伸出胳膊捣了江峻博一下。江峻博犹豫了一下,笑着跟江蕙说道:“蕙蕙,你回家了,安远侯府上上下下都很高兴,你两个妹妹能和你相聚,尤其喜欢。芬芬和莲莲都想跟你这个大姐姐多亲近亲近呢,要不就让她俩跟你一起搬入新居吧,如何?”   江峻博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如果江蕙答应了那就最好,如果江蕙不乐意,他打个哈哈,说只是逗江蕙玩玩的,也就混过去了。   丹阳郡主眼眸中闪过讥诮之色。   江峻博看似说话随意,其实是在为他的两个女儿江芬、江莲争利益,这个谁看不出来呢?如果这座安远侯府是江老太爷的,那江峻博想为江芬、江莲争些什么,还算有些道理。可这座侯府是江峻熙的,江峻熙把江老太爷、苏老夫人接到府中荣养,江峻博这异母弟弟也就跟着过来了。江峻博借住在大哥家里,还幻想他的女儿能和江峻熙的亲生女儿一个待遇,说得好听一点,是太过天真;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太贪了,也太不识时务了。   安远侯府并没有待江芬、江莲不好,江芬和江莲姐妹二人的吃穿用度在京城侯府千金中不算最好的,却也不差,至少是中等以上的水准。江峻博本人不需要为江芬、江莲得到的这些做任何努力,但他还不满足,想要江芬、江莲和江蕙并肩。江蕙有的,他也要江芬和江莲有。   丹阳郡主便想要开口说话,安远侯却冲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丹阳郡主不解,小声问道。   “蕙蕙能应付。”安远侯答的简短。   江峻博是直接问江蕙的,而且是开玩笑的语气,这个时候江蕙答复他就行了,若是丹阳郡主出面,好像这是件大事似的,不值得。   “我就是担心蕙蕙。”丹阳郡主小声嘀咕。   安远侯悄悄握住了丹阳郡主的手,“我知道你疼爱蕙蕙,我这做父亲的人不光疼爱她,还很了解她,这种小事是难不住蕙蕙的,蕙蕙聪明极了。”   “嗯,咱们蕙蕙聪明极了。”丹阳郡主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心中温暖甜蜜,柔声说道。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含笑看着江蕙。   江蕙也是开玩笑的语气,“芬芬和莲莲这么喜欢我啊?我搬入新居只是试住,以后或许会住新居,或许会搬回稻梁园。若是我搬回稻梁园,芬芬和莲莲能住得惯乡村田园么?”   “搬回稻梁园?”江峻博愕然。   他是真不懂了。蘅芷轩和芙蓉园一个优雅,一个华美,精致的程度就是放到皇宫也不逊色,不少世家夫人都说,就算宫里的娘娘也能住得的。江蕙一开始是不肯住,现在好容易肯住了,却说有可能搬回稻梁园那乡村一般的地方?   “我若搬回稻梁园,芬芬和莲莲也肯跟着我么?”江蕙笑着问道。   江芬和江莲都吓了一跳。   谁要去稻梁园那样地方住啊?虽然京城贵族之家也大都有类似稻梁园这样的地方,但那里要不没人住,要不便是守贞的寡妇居住之地,哪有黄花闺女、千金小姐住那种地方的?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她们在安远侯府是多么的不受待见,都被排挤到村子里了呢。   若按常理来说,既然搬到了蘅芷轩、芙蓉园,那是断断不会再回稻梁园的。但江蕙行事往往出人意料,根本不按常理说话办事,她以后到底会怎么做,江芬和江莲完全预料不到,也就不敢冒这个险。   “我当然是想跟着大姐姐,不管大姐姐到了哪里都是一样。不过,大姐姐还要照顾小阿若呢,我却不好意思过去打扰。”江莲脑子快,迅速想明白了,甜甜的笑道。   江芬面色淡淡的,不像江莲那般谄媚,话意却是一样的,“我也想和大姐姐多亲近亲近,不过我现在住的地方离我娘很近,我有些舍不得她。”   江芬和江莲的意思,是都不肯跟着江蕙的了。   江蕙嫣然一笑,“二叔,那芬芬和莲莲以后再找机会和我亲近吧。”   江峻博不大好意思,哈哈一笑,“好,以后再找机会。”什么让江芬、江莲一起搬入新居的话,他是再也不提了。   吴氏又气又急,恨铁不成钢的横了江芬两眼。   丹阳郡主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安远侯面容沉静,毫无异色。   阿若一直紧紧搂着江蕙的脖子不肯放开,直到这时,她小身子才松驰下来。   “阿若,姐姐会一直照顾你的。”江蕙仿佛知道阿若的那点儿小心思,柔声安慰她。   阿若心思被姐姐看破,不好意思的笑笑,小脑袋依恋的偎依在姐姐怀里。   家宴已经安排好了,文氏招呼大家入席。   吴氏招手命江芬在她身边坐了,小声抱怨,“芬芬,你方才说错话了,应该沾着你大姐姐不放才对。她不过是故意吓吓你们罢了,她若是搬入新居,再搬回稻梁园,岂不是太折腾人了么?就算老太爷老夫人待她再好,侯爷郡主待她再好,难道她能好意思?”   “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七年不回家,一回家就带阿若这个大-麻烦一起,把侯爷、郡主都折腾了一遍,都闹到宫里去了,闹到陛下和太后面前了,她可有过不好意思的时候?”江芬不服气。   吴氏又是皱眉,又是叹气,“那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江芬嘟囔。   家宴之上,吴氏也来不及细说,拍拍江芬的手,“回去再跟你仔细说说。”江芬点头。   本来安排的是小孩子单独坐一桌,但阿若一直搂着江蕙不肯放开,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又喜欢孙子孙女,便让几个孩子也和他们一起坐了。   “苗苗,蓉蓉,小阿若,你们仨想好了没有啊?要不要祖父给启蒙?”江老太爷和气的问着三个小姑娘。   江蓉讨好的冲老太爷笑,一口又白又亮的小牙十分可爱,“祖父,写字要是写不好,打手心不?”   阿若平时是自己吃饭的,今天却要撒撒娇,让姐姐喂她。江蕙细心的把粥吹凉了喂给妹妹,阿若喝了粥,心情慢慢变好了,兴滴滴的道:“白胡子老爷爷,我和苗苗、蓉蓉商量过了,苗苗想上学,我无所谓,上也行不上也行,蓉蓉不大想上,怕打手心。爷爷,你到底打不打手心呀?”   “打不打呀?”江苗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虽然她想上学,想学本领,但如果写字写不好就要打手心,那她恐怕要好好想想了。   三张亮晶晶的小脸,三双满是好奇的眼睛,一齐盯着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乐得不行,故意说道:“既然启蒙了,就是小学生,应该好好学,写字若是写不好,那便……”他要逗孩子们玩,拖长了声音,却不往下说。   三个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很有默契的一齐低头喝粥。   “阿若,苗苗,蓉蓉,你们还上学不?”江蕙笑着问妹妹们。   三个小姑娘忙不迭的摇头,“不上了,不上了。”   苏老夫人嗔怪,“瞧瞧,把孩子们吓着了吧?”   江老太爷笑道:“祖父方才还没说完呢,苗苗,蓉蓉,小阿若,祖父决定……”   “不上了。”三个小姑娘抬起头,异口同声。   江老太爷乐,“祖父不打手心……”   “不上了。”阿若摇摇小脑袋,非常坚决。   “祖父,以后再说吧。”江苗在三个小姑娘当中年纪最大,说话最婉转。   “祖父,我太小了。”江蓉伸出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很仔细的看了又看,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先不上吧。”   江老太爷忙声明,“祖父真的不打手心啊。”   “哦。”三个小姑娘哦了一声,眨着眼睛,不说话了。   众人忍俊不禁。   老太爷这是把小姑娘们吓着了啊,这会儿他老人家再说不打手心,苗苗、蓉蓉、阿若没一个相信的……   有这三个可爱的小姑娘在,江老太爷、安远侯等人心情愉快,这顿团圆饭吃的很高兴。   江峻博、吴氏一家人是不大开心的,但江老太爷没留意到,其他的人就更不关心了。   家宴很圆满,直到人定过后方才结束。   一个是天色晚了,另一个苏老夫人也舍不得江蕙,江蕙便和阿若商量,想要留在春晖堂住。阿若只要跟着姐姐,住哪里是无所谓的,欣然点头。   江蕙还像以前一样,亲手替阿若洗了澡,换了小睡衣,才把她抱上床,哄她睡了。   苏老夫人心疼,“阿若到咱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应该适应了。蕙蕙,祖母给个大丫头,以后让大丫头服侍阿若,你就不用亲自动手了。”   江蕙温柔挽着祖母,靠在她肩上,“祖母,这样不好。阿若看着没事,其实睡梦里常常会哭着叫爹叫娘,我实在不敢大意。”   “可怜的孩子。”苏老夫人不再坚持己见,一声叹息。   苏老夫人心善,阿若这个遭遇,她也实在是同情。才四五岁的孩子,忽然之间爹娘一起不见了,亲人只剩下姐姐,便是孩子再懂事,也不见得比阿若表现得更好。   “明日阿若进宫见太后,不知会如何?”苏老夫人不无担心。   “没事的。”江蕙安慰祖母,“小阿若这么可爱,庄太后一定会喜欢她的。”   “但愿如此。”苏老夫人叹道。   江蕙陪苏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服侍老人家睡下了,自己也沐浴就寝。   烛光下的小阿若格外稚嫩可爱,江蕙俯下头去,温柔亲亲妹妹滑滑嫩嫩的脸颊,“阿若,明天全看你的了啊。你一举把庄太后拿下,好不好?”   阿若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江蕙不由的笑了。    ☆、050   矮矮的小山坡, 中间空旷,周围植着十几颗松树,名花异卉全无, 透出宫庭之中少有的朴素和简单。   这里一向人迹罕至, 今天却在空旷之地搭了黄罗伞,黄罗伞下, 中间是张宽大舒适的座椅,右边有一张小椅, 左边却是张卧榻, 看来是老人或病人休养所用的。中间的那位白发萧萧, 面带感慨,正是庄太后。旁边的那两位不用问,正是陪伴她多年的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了。宁国夫人生了病, 所以特地给她准备了卧榻,或坐或卧,随她的心意。   “今天真是委屈娘娘了。”宁国夫人精神还不大好,声音弱弱的, “奴婢忽然忆起旧时光,执意想重回旧地,再到娘娘昔日住过的这冷翠阁看看, 倒累的娘娘也一起来了。”   “阿春,你快养着,少说话。”庄太后吩咐,“太医要你好好休养, 莫要累着,莫要气着,心情要开朗。你歇着吧,哀家多年不曾回来这里,故地重游,倒不觉得有什么。”   “这里太简陋,委屈娘娘了。”宁国夫人虚弱的道。   “简陋又如何?当年我还不是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庄太后放眼四望,长长一声叹息。   “回想起当年奴婢服侍娘娘住在这里的日子,恍如隔世。”安国夫人说着话,伸手抹了抹眼圈,“阿春前几天还和我提起旧日时光,昨天她一发病,更怀念从前的日子,说想到这里看看。其实我陪阿春过来就好了,娘娘是什么身份,又何必纡尊降贵,再到这简朴的地方呢。陛下孝顺,永寿宫宫室华美,穷极奢丽,普天下新奇之物,无不俱备。娘娘讲究惯了,再到这样简陋地方,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哀家不只要重回故地,还要像从前一样,身边只要你俩陪伴。”庄太后笑道。   宁国夫人这一生病,本来一个生龙活虎身体强健的人,愣是有些悲春伤秋了。竟不顾自己还虚着,想到冷翠阁来看看,安国夫人劝了她多次,没劝下来,便回禀了庄太后。庄太后也心有所感,道:“那便回去。”不光答应了宁国夫人,而且命人把座椅伞盖安排好了之后便全部退下了,只留下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就像当年一样,这冷清又简朴的地方,只有相依为命的主仆三人。   想想从前那些苦日子,再想想如今住在永寿宫备受尊崇的太后娘娘,三人俱是感慨万分。   “没想到我还能有今天。”庄太后叹息着,眼圈红了。   先帝在时庄太后无宠,在这拜高踩低的后宫之中默默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没少吃苦。先帝儿子多,聪明的、勇敢的、生母出身高贵的都有,谁也没想到最不起眼儿的那个皇子长大之后会脱颖而出,先是被先帝立为皇储,继而顺利登基,庄太后也如做梦般一飞冲天,有了今天的荣光。   “咱们今天这算是忆苦思甜吧?”宁国夫人虚弱的微笑道。   “忆苦思甜?这四个字倒形象,阿春你怎么想到的?”庄太后既高兴,又有些奇怪。   宁国夫人道:“淮王殿下来看我,我说了这想法,他便笑话我,说我是想回忆昔日之苦,思想今日之甜,简单来说,就是忆苦思甜。”提起淮王,她犹带病容的面颊上有了光彩。   安国夫人赞道:“淮王殿下既孝顺又细心,又平易近人没架子,阿春和我都感激得很。他这些年一直对我俩很好,其实我俩有什么值得他操心的,他还不是为了娘娘您么?”   提起淮王,庄太后这做祖母的也是高兴的,安国夫人一再夸奖,庄太后却微微皱眉,“我就担心颎儿跟他娘亲似的,城府太深,令人不可捉摸。”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都是苦笑。   庄太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杭皇后,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大变化,总觉得杭皇后太有心计。穆王倒是一直胡闹,太后却说他是个没心眼儿的傻孩子,在皇帝面前一直袒护他。到了孙子这一辈也是一样的,太子、淮王兄弟一个沉稳端凝,一个说话得体行事妥贴备得赞誉,永城王却是嚣张蛮横,路人侧目,庄太后便更喜欢永城王,说永城王的心思全写到脸上了,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样的孩子容易吃亏,她这做祖母的得护着才行。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都是苦出身,没什么学问,却是从小看惯世情百态,深知像庄太后这样不妥,心里很替她着急。譬如一户人家有两兄弟,大儿子有出息发达了,小儿子碌碌无为,一直靠着哥哥,母亲也靠着大儿子养老,但是做母亲的处处偏向小儿子,孙子之间若是发生了矛盾也偏向小儿子生的孙子。长此以往,那大儿子心里能舒服么?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   下面传来孩子欢快的、银铃般的笑声。   “谁家的孩子?”安国夫人忙展目望去。   这山坡矮而小,下面的情形倒也能看清楚。安国夫人仔细看了看,笑了,“是两个小女娃娃在荡秋千。”   庄太后就和其余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样,很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孩子,听说有两个小女娃娃在荡秋千,也兴味盎然的看了看,“花骨朵般的小姑娘,真招人待见。”   下面并排两架秋千,两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坐在上面悠闲自在的荡来荡去,时不时发出欢笑声,天真烂漫,讨人喜欢。   “谁家的孩子啊?”宁国夫人挣扎着想起来,“这小声音又脆又嫩,我一听就喜欢。”   安国夫人忙按住她,“你别动,我帮你看看。咦,其中一个好像是丹阳郡主家的小蓉蓉。”   “是蓉蓉小姑娘啊,那可是好孩子。”宁国夫人听说是江蓉,赶忙说道。   安国夫人探着头往前瞅,“另一个我没见过,不认识。”   庄太后和宁国夫人听她这么说,也没太在意。既然是和江蓉在一起的,两个孩子还玩得这么高兴,那另一位小姑娘必定也不差。   “丹阳进宫了怎地不来看我?也不看好孩子。两个小女娃娃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没人跟着,跑丢了怎么办。”庄太后抱怨。   安国夫人忙道:“小孩子顽皮淘气是常有的事,大人一眼看不到,小小人儿便跑得无影无踪了,说不定丹阳郡主这会儿正找她们呢。”   庄太后皱眉,“唉,偏偏咱们今天想回味从前的日子,没留人在身边,全给打发走了。要不然,该让人过去看看,把两个孩子送回去。”   “我过去看看。”宁国夫人自告奋勇要起身,“我腿脚快。”   “你快歇着。”庄太后着急,“你还病着呢。”   宁国夫人笑,“江姑娘妙手回春,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这位江姑娘,我打算等我好利索了,要亲自登门向江姑娘道谢。安远侯府豪富,送江姑娘金银珠宝什么的,她也不稀罕,我寻思着是不是送块匾、送张锦旗,扬扬江姑娘的名声?”   “呸,你个守财奴,就知道省钱。”安国夫人是最懂宁国夫人的,呸了一声,笑骂道:“什么安远侯府不稀罕金银珠宝,是你舍不得送吧?”   安国夫人话语风趣,庄太后和宁国夫人都被她逗笑了。   说说笑笑的,庄太后心情大好。   旧日两忠仆陪伴在身边,宁国夫人脸色好多了,精神也好多了,不远处还有两个花朵般的小姑娘在嘻笑着荡秋千,此情此景,令人心旷神怡。   “娘娘,奴婢想过过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宁国夫人央求。   宁国夫人是病人,她的要求庄太后不忍拒绝,而且庄太后也喜欢这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便由安国夫人搀扶着站起身,“阿春,你若有力气,咱们便过去看上两眼。你若累了,千万不要勉强。”   “不勉强,一定不勉强。”宁国夫人大喜。   安国夫人扶着庄太后,宁国夫人跟在身边,三位老人缓缓下了小山坡。   这说是个小山坡,其实又矮又小,走下来并不费事。   前面已经能看到秋千架,和秋千架上的两个小女孩儿了。   “蚂蚁,大蚂蚁!”一个小女孩儿奶声奶气的叫道。   “有蚂蚁啊,蓉蓉,要不咱们拿弹弓把蚂蚁打跑吧?”另一个小女孩儿兴致勃勃的和小玩伴商量。   “咱们没弹弓呀。”江蓉声音稚嫩可爱。   “制一个呗。”另一个小女孩儿嘻嘻笑。   “怎么制,怎么制?”江蓉颠儿顛儿的。   “看我的。”另一个小女孩儿跳下秋千,小猴子一般爬上了树。   “天呢,这孩子怎么上树了?这么小,别摔着了。”庄太后、安国夫人、宁国夫人看得胆颤心惊。   “阿若,阿若。”江蓉仰起小脸儿,“阿若,你在树上干啥呀?”   阿若从树枝间探出头来,嘻地一笑,“找树枝呀。”没一会儿功夫她机灵的从树上爬下来,得意的举起手里的两个树杈,“找到了。我制俩弹弓,你一个,我一个。”   “好呀好呀。”江蓉乐得不行。   阿若从随身背着的小包包里取出两个皮筋儿,分别绑在两个树杈上,“制好了。蓉蓉,你挑一个吧。”拿出两个简陋的弹弓让江蓉挑,又补充道:“这俩树杈是我随便找的,有点儿丑。”   “那我挑个丑得好点儿的。”江蓉小声嘀咕。   她弯下小小的腰身仔细挑拣了挑拣,“这个好。”瘸子里面挑将军,挑了个她觉得不那么丑的。   庄太后、安国夫人、宁国夫人瞅着这两个小女孩儿有商有量要拿弹弓打蚂蚁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脸上都露出慈爱的笑容。   阿若无可无不可,“这个弹弓不好看,咱们打完蚂蚁就扔了。”蹲下小身子捡石子,“蓉蓉,你打过弹弓没有?可千万不要打到自己呀,我就打到过自己的。”   “还能打到自己呀?”江蓉也蹲下来捡石子,很是纳闷,“不是打蚂蚁么?”   “嘻嘻,一个不小心,失手了。”阿若不好意思的笑。   安国夫人大为惊奇,“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连失手都会讲。这孩子不得了。”   宁国夫人连连点头,“不得了,不得了。”   被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这么一说,庄太后也觉得阿若这个素昧平生的孩子与众不同,“倒也是。才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是个小娃娃,她不光会玩,还会说,和一般的孩子是不大一样。”   阿若捡好石子,兴致勃勃的拿起弹弓,“着!”一石子过去,准准的打在一个蚂蚁身上。   “打中了,打中了!”江蓉欢呼。   她欢呼过后,觉得这样还不够,得为阿若鼓鼓掌才行,忙把弹弓放在秋千架上,用力拍起小手掌,“阿若好厉害!”   “哪里,哪里。”阿若眉花眼笑,也把弹弓放在秋千架上,双手抱拳,表示谦虚。   两人一个鼓掌叫好,一个抱拳谦虚,叫过好,谦虚过,又过去拿了弹弓在手,准备接着打蚂蚁。   庄太后、安国夫人、宁国夫人忍俊不禁。   这两个小女孩儿太好玩了。   “阿若,怎么才能打着自己呀?”江蓉小手握着弹弓,一脸的犹豫。   阿若不懂了,“蓉蓉,你什么意思?”   江蓉咧开小嘴笑,“我说错了呀,我是问,怎么才能不打着自己。”   阿若拍拍胸,小大人儿似的道:“蓉蓉,你方才吓了我一跳。”   不光阿若被吓了一跳,庄太后、安国夫人、宁国夫人也唬的不轻,“小蓉蓉这是没打过弹弓吧?要是真像阿若说的那样打着自己,那还得了。”   安国夫人扬声道:“蓉蓉小姑娘,阿若小姑娘,莫打蚂蚁了。”   “谁呀?”阿若和江蓉听到有人说话,非常好奇,一齐顺着声音看过去。   三位白头发老婆婆出现在她俩的视线中。   阿若眼睛亮晶晶,顿足大乐,美丽的桃花眼弯如新月,“原来不是一个白头发老婆婆,而是三个!”   满头白发、满脸慈爱的老婆婆竟有三位之多,阿若乐得都不行了。   江蓉也开心的很,“有三个呀。阿若,咱们一人一个,都还剩一个。”   “对,一人分一个,还剩一个。”阿若笑咪咪。   她认真仔细的瞅瞅三位老婆婆,觉得头发都挺白、笑得都挺慈爱的。不过,中间那位老婆婆长得最好看,白头发也最多,她还是最喜欢中间那位老婆婆,便冲那位老婆婆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脸。    ☆、051   “婆婆。”阿若甜甜叫道。   “娘娘, 这孩子喜欢您啊。”安国夫人忙道。   眼前这孩子小脸蛋花朵一般,漂亮的桃花眼,天真无邪的笑容, 很招人待见。而且小孩子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这孩子喜孜孜的瞧着庄太后,那眼神简直称得上爱慕了, 她一定很喜欢庄太后。   宁国夫人一向爱开玩笑,这会儿身体好了些, 她便又开始诙谐了, 笑咪咪的道:“娘娘, 我瞧这孩子不是喜欢您,而是想奉承您,想拍您的马屁。娘娘, 这种人太多了,您别理她。”   庄太后不由的露齿一笑。   她这些年来被人奉承惯了,有人想拍她马屁,那是毫不稀奇。但这个人如果是个年方四五岁的小孩子, 那就不一样了。庄太后相信大人逢迎恭维她会是因为地位、利益,但一个小孩子如果用爱慕的眼神看着她,那会是真喜欢。因为小孩子不会作假。   “孩子, 你是不是在拍婆婆的马屁啊?”庄太后微笑问道。   “婆婆,啥叫拍马屁?”阿若眨眨眼睛。   江蓉也颠儿颠儿的来了,“马屁咋拍?”   安国夫人蹲下身子,和气的笑, “蓉蓉小姑娘,咱们以前见过面的,你还认识不认识我啊?”   江蓉嘻嘻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呀婆婆,我不记得了。”   “这也难怪。你娘亲不经常带你进宫,我也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像你这么小的孩子,偶尔见上一面的人,几个月之后不就忘了么?”安国夫人笑道。   江蓉听安国夫人说之前是见过她的,可她却想不起人家了,很有些过意不去,“我再想想呀。”歪着小脑袋要再想想,安国夫人见了她这可爱的小模样实在喜欢,柔声道:“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多见几回,你自然会记得的。”   “好呀。”江蓉很随和的同意了。   安国夫人蹲下身子,离阿若就很近了。阿若凑到安国夫人面前仔细看了看,又仰起小脸看看庄太后,觉得安国夫人太瘦了,还是庄太后好看,便冲庄太后甜甜笑,“婆婆,你蹲下来行不?”   “为什么要让我蹲下来啊?”已经多少年没人敢冲庄太后这么说话了,按说她应该生气的,但不知怎地,她对着眼前这个甜甜软软的小女孩儿,竟然没有一点儿脾气。   “因为你好看,我想好好看看你。”阿若笑得更甜了。   庄太后脸上是笑,眼里也是笑,“这小娃娃嘴可真甜。”   庄太后今年已经六十多了,但六十多的老婆婆也是女人,听到有人夸她好看,哪有不高兴的?况且这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绝对不会撒谎,连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都说她好看,可见她有多美。   “竟然敢让娘娘蹲下,这孩子太大胆了,该打。”宁国夫人凑趣的道。   “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庄太后嗔怪。   庄太后也不知是重回冷翠阁,又想起了从前的日子,还是太喜欢小孩子了,竟然纡尊降贵,真的蹲了下来。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暗暗吃惊。   自打亲生儿子登基做了皇帝,庄太后可再没有这样好说话过啊。眼前这小女孩儿和庄太后只是初次见面,就能让庄太后这样了……   庄太后蹲下身子,笑得格外慈爱,“小姑娘,这下子你可看清楚了吧?”   阿若咦了一声,一双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好奇的看着庄太后,“婆婆,你头发白得真好看,你眼睛也好看,鼻子也好看……”   “像菩萨。”江蓉凑过一张小脸,内行的评价。   “对,像庙里的菩萨。”阿若极为赞成。   两个小姑娘瞅着庄太后,越看越满意,笑靥如花。   庄太后被两个小娃娃夸成这样的,不由的飘飘然。   她这些年来听到的谄媚之词多了,比这个更含蓄的有,更露骨的也有,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得这般清新自然,让庄太后毫不怀疑。   “婆婆,我能摸摸你的脸不?”阿若伸出小手,笑得殷勤,“我轻轻摸一摸就行。”   “摸吧。”庄太后竟然答应了。   阿若柔嫩的小手摸到庄太后脸上,“婆婆,你脸好滑,很好摸啊。”   “我也摸摸。”江蓉一听好摸,忙也伸出小手。   两只嫩生生软绵绵的小手在庄太后脸上这么一摸,庄太后心都酥了。   这软软的小手,也不光庄太后了,任是谁碰到了心都会软的。   “这两个孩子可真会拍马屁。”宁国夫人乐呵呵的道。   “什么是拍马屁呀?”阿若嘻嘻笑   “马屁怎么拍?”江蓉很有求学好问的精神,殷勤询问。   庄太后和安国夫人、宁国夫人一齐笑了,带两个小女孩儿上了小山坡,让她们在榻上坐了,“在这里玩吧,莫打弹弓了,万一打到自己怎么办。”   宁国夫人身上正好个玉雕的小马,便把小马取出来给两个小女孩儿玩耍。   阿若兴致勃勃的问:“它会放屁不?”   江蓉小手已经伸过来了,“拍马屁,拍马屁。”   两个小女孩儿冲着玉雕小马的屁股一通猛拍,高兴的咯咯笑。   身边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庄太后和安国夫人、宁国夫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阿若和江蓉一边玩着玉雕小马,一边和三位白发老婆婆说着话,童言童语,幼稚可爱,安国夫人喜欢得不行,“我心都要化了。”宁国夫人笑道:“见了她俩,我病都好了。”庄太后大觉欣慰。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安国夫人见庄太后的眼神越来越慈爱,揽过阿若,亲切的问道。   阿若不许男人抱,女人倒是无所谓的。安国夫人长得太瘦了,不够好看,也不太慈祥,不过她头发白得也不少了,阿若还是比较满意的,便很不见外的靠在她怀里,“我是我家的孩子呀。我叫阿若,姐姐说我这个名字可好了,可有学问了。我还有个大名,不过我没记住,嘻嘻。”   “姐姐也说我名字好,有学问。”江蓉笑得可爱。   安国夫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俩有同样一位姐姐,对不对?”   “对呀,我姐姐也是蓉蓉的姐姐,也是苗苗的姐姐,还是略哥哥的姐姐。”阿若快活的道。   其实阿若一开始对姐姐新添了几个弟弟妹妹是不大高兴的,不过她和江略、江苗、江蓉都玩得挺好,所以也就不计较了。   “姐姐很喜欢我的。”江蓉放下小马不玩了,双手捧起自己嫩嫩的脸颊,一脸陶醉。   “原来这小娃娃是……”庄太后明白了阿若的身份,脸色变了,眼神晦暗不明。   这小女孩儿很天真,很可爱,但她是穆王府索要的人,是害得穆王大发雷霆、气得病倒在床的人……   “哎呀,你就是我救命恩人的妹妹啊?”宁国夫人又惊又喜,弯下腰,柔声问着阿若,“你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知道么?如果没有她,我便没命了。”   江蓉忙伸手搂住阿若,“我也是姐姐的妹妹。我娘说了,大姐姐是我家的。”   “对对对,你俩都是我救命恩人的妹妹。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宁国夫人懊恼的打了自己一下。   庄太后现出犹豫的神色。   是,阿若确实是穆王想要的人,但江蕙救了宁国夫人,昨天可全亏江蕙了啊。   --   冷翠阁上,淮王手里拿着个千里镜正向这边张望。   江蕙盈盈走过来,“两个孩子没哭吧?”   一股淡而好闻的幽香萦绕在鼻尖,淮王心神荡漾,一时竟没有回答她。   江蕙心一紧,“阿若和蓉蓉哭了么?”   淮王回过神来,忙取下千里镜,“没有,没有。”   丹阳郡主一直死死盯着淮王呢,这时起身款款走过来,“子充,让我看一眼。”淮王自然没有异议,把千里镜双手奉上,“姑母请。”   丹阳郡主拿过千里镜,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蓉蓉咧开小嘴笑,阿若也蛮开心的,看样子两个孩子和太后娘娘处得不错。子充,咱们是不是能按计划行事了?”   “是,可以了。”淮王点头。   “出发吧。”丹阳郡主放下千里镜,干脆的说道。   丹阳郡主一直得看着淮王,又担心江蕙会觉察到异常,因此羞燥了,所以也不能做得太明显。这样也真是挺累的,丹阳郡主巴不得早点行动呢,这样淮王和江蕙分开,她就不必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了。   淮王道:“是,姑母,我这就出发。”和丹阳郡主告辞,又和江蕙告辞,先出去了。   丹阳郡主也不知是不是多心了,淮王和江蕙告辞的时候,语气异常温柔。   江蕙和丹阳郡主一起目送淮王离去,“表哥这个计策不错。庄太后一直以为永城王只是心直口快,只是实心肠,今天让永城王畅所欲言,庄太后便会知道永城王是什么样的人了。”   “对,子充这个计策不错。”丹阳郡主沉默片刻,柔声道。   小山坡上,安国夫人忽然站起身,“淮王殿下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咦,他平时极为沉稳,今天和谁生气了,脸色这么差?”   “是么?”庄太后紧张了,“不会是和颖儿又有争执了吧?唉,颖儿好不容易来次京城,让让他又怎么了,兄弟之间,偏偏要争闹不休。”   “淮王殿下不会这样的。”宁国夫人快人快语,为淮王说好话,“淮王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可不小气,友爱兄弟,从不和兄弟争东争西。”   说着话的功夫,淮王已大步流星的过来了。   “皇祖母,总算找着您了。”淮王扑到庄太后膝前跪下,满脸委屈之色,“皇祖母,李颖骂我恨我,我都不在意,可他连您老人家也怨上了,我替您不值……”   “颖儿现在在哪儿?”庄太后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见过永城王了,也没听到永城王的消息,心中挂念,急忙问道。   “咦,充哥哥。”阿若见是淮王,很高兴。   “是表哥呀。”江蓉搂着阿若,也兴滴滴的。   两个小姑娘便想叫充哥哥、表哥了,淮王却向她俩悄悄眨了眨眼,阿若和江蓉下意识的也跟着眨眨眼睛。安国夫人揽过阿若,阿若靠在她怀里,咬着小手指,转着乌黑的眼珠,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江蓉也靠过来,阿若也不咬手指了,搂过江蓉,和她咬起耳朵。   “皇祖母,我现在便让人带李颖过来。不过,您不要直接见他了,在帐外听听他说什么,好么?”淮王还是很委屈,“您听了李颖的话,就知道孙儿所言不虚了。”   “什么意思?小颎,什么叫我不要直接见他了?”庄太后不解。   淮王道:“您看到就明白了。”向身后挥挥手,一名侍卫飞快的去了,不久之后便来了几个人,在庄太后面前搭了个帐篷,帐篷搭好,一乘轿子过来了,侍卫从轿中“请”出一个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人,也不过来见庄太后,直接塞到帐篷里了。   “这是颖儿么?小颎,你这是在做什么?”庄太后给弄迷糊了。   “皇祖母,您过来听听。”淮王扶着庄太后慢慢走过去,“李颖不知道您在这儿,您听听他会说什么。”   庄太后靠近帐篷,侍卫便把黑布取了,把永城王的绑松开,把塞嘴布也取出来了,永城王得了自由,也不知身在何处,破口大骂,“李颎你个孙子,你给我滚出来!你仗势欺人,再三再四欺负我,看我能不能和你甘休!你是陛下的亲儿子,我是皇祖母的亲孙子,你不服气也没用,皇祖母就是向着我父王,就是向着我,等我见了皇祖母告你一状,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难道不是皇祖母的亲孙子么?”淮王声音低低的,很是可怜,“为什么李颖口口声声他是您的亲孙子,要到您面前告我的状?”   庄太后眉头紧锁。   她心里确实是向着穆王、向着永城王,但这个话也不能这样说啊。永城王这么叫嚣,好像就他是太后的亲孙子似的,显得庄太后也太偏心了。   “唉。”庄太后幽幽叹息。   永城王也不知被绑了多久,被塞了多久,乍得自由,暴跳如雷,声音越来越响亮,“李颎你在陛下面前捣鬼,让陛下下旨意赦免了杜家那个小丫头,而且今后有再说这件事的,杀无赦。哈哈,李颎你以为陛下这么说了,我穆王府就必败无疑么?我告诉你,有皇祖母在,这件事还没有尘埃落定,我穆王府还可以翻盘!我去见皇祖母,让皇祖母跟陛下闹,非闹得陛下改口不可!杜家那个小丫头我穆王府要定了,等抓到了那个小丫头,我把她放油锅里炸了,炸好之后送给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嚣张!”   庄太后腿一软,差点跌倒。   淮王哽咽的道:“皇祖母,您是最善良最仁慈的老人家了,李颖他对阿若存着这样的心思,一定没有告诉您,对不对?如果您知道他要抓个小姑娘回去往死里折磨,您还会答应把孩子交给他么?您看看阿若,看看这个可爱的孩子……”   庄太后颤巍巍向阿若看过去,阿若无知无识,给了她一个明悦的笑脸。   庄太后心都是疼的。这个傻孩子她还笑呢,根本不知道永城王打算做什么……   永城王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黑漆漆的,越骂越起劲,“李颎,你爹是皇帝,我惹不起你,可我祖母惹得起你!有她老人家在,我穆王府就是神气,就是威风,这两年弹劾我父王的折子堆得小山一样高,有我按皇祖母保着,我穆王府还不是平安无事?!李颎你给我等着,我一出去首先就得把你打了,看皇祖母向着我,还是向着你!”   “皇祖母,我就这么不招您待见么?我比李颖就差这么多?”淮王满眼失望,大声问道。   永城王忽然听到淮王的声音,呆住了。   周围一片寂静。   “不是的,小颎,不是这样的……”庄太后颤颤巍巍。   永城王听到庄太后的声音,魂飞魄散。   他不是在狱里么?他不是一直在狱里被李颎捉弄么?庄太后怎么会在这里?   “我父皇的亲生儿子,就这么不招您待见么?”淮王轻轻一笑,笑容中说不尽的凄凉之意。   庄太后晕了,“不是这么回事……”   宁国夫人叹道:“永城王殿下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说不定会误解呢。”   安国夫人却道:“陛下会误解,还是小事,最让人难过的是,陛下会伤心啊。陛下孝顺太后,举国皆知,可依着永城王的意思,太后却丝毫不疼爱陛下、也不疼爱陛下的皇子,心里眼里只有穆王府。陛下至情至性,难道不会伤心么?”   淮王命人把永城王带出来了。   永城王呆若木鸡,定定的看了庄太后许久,扑通一声跪下,“皇祖母,方才我是胡扯的,您千万不要信,我是随口胡扯的……”   庄太后疲惫的摆摆手,“李颖,你不用再说了。”   庄太后做为祖母是真心疼爱永城王的,永城王把庄太后当什么呢?他斗不过淮王,就把太后当武器,让太后当他手中的枪。   庄太后心灰意冷。   永城王还要再辩解什么,庄太后却不肯再听了,面沉似水,“把永城王李颖绑上车,送回穆王府,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遵旨。”侍卫响亮的答应着,麻利的把永城王绑了起来。   永城王想要开口央求,却被一个侍卫眼疾手快拿布塞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么个小孩子,李颖,你要对付的就是这么个小孩子……”庄太后指着阿若,声音发抖,手也发抖。   永城王眼中似要冒出火来,手虽被绑了,脚却向阿若的方向乱蹬。   阿若一直睁着眼睛,备显无辜,这时却仿佛被永城王吓着了,放声大哭。   阿若一哭,江蓉也伤心,陪着她一起哭了。两个小姑娘搂在一起掉眼泪,可怜死了。   庄太后气得脸色煞白,“我还是对你太宽容了些。李颖,像你这个样子,回到穆王府也不会自我反省的。我看还是送你回深州吧,让你父王好好管教你。”   “听到了么?皇祖母的令旨不容违背,立即押永城王回深州,片刻不许耽搁。”淮王沉声道。   永城王大怒,死命瞪淮王。   淮王微微一笑,笑容灿烂,越发显得风流倜傥。   永城王被推推搡搡的推下去了,当天便被绑着上了车,送出京城,像押解犯人一样,押回深州。    ☆、052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柔声哄着两个小姑娘, “不哭了啊,乖,不哭。”可阿若和江蓉不哭则已, 一旦哭开了头, 眼泪便止不住了。   庄太后气得身子还在颤抖,阿若泪眼迷朦冲她伸出小胳膊, “婆婆。”庄太后不忍拒绝,抱住了阿若, 一个软绵绵的小身子贴在怀里, 庄太后的心化成了一滩水。   “这么可爱的孩子, 永城王殿下从深州追到京城,硬要抓回去……”宁国夫人揉揉眼圈。   庄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别再跟我提李颖这个人了。”   宁国夫人忙道:“是, 娘娘。”   淮王知道阿若是不肯让他抱的,便从安国夫人怀里接过江蓉,“蓉蓉,不哭了啊。”江蓉小声抽泣, “嗯,我不哭了。表哥,你拍拍我吧, 我委屈。”可怜淮王这翩翩少年从没拍过孩子,闻言犯了难,“蓉蓉,怎么拍啊?”江蓉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背上放, “拍背,轻轻的啊。”   安国夫人瞧着淮王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忙含笑起身,“淮王殿下,您这样。”很有耐心的教给淮王。淮王依言在江蓉背上轻轻拍了拍,江蓉很满意,“谢谢表哥,我好多了,嘻嘻。”脸上还挂着泪珠,小嘴却已经咧开,开心的笑了。   “蓉蓉都笑了啊,阿若你看看。”安国夫人忙道。   阿若探过小脑袋瞧了瞧,嘀咕道:“我比蓉蓉大。蓉蓉都不哭了,我也不哭。 ”   “对了,蓉蓉都不哭了,阿若也不哭,乖啊。”安国夫人、宁国夫人异口同声。   阿若伸手抹抹眼泪,嘻嘻笑,“蓉蓉,咱们还拍马屁吧。”   “好呀好呀。”江蓉忙不迭的点头。   两个小姑娘在榻上坐好,拿起玉雕小马,“小马,快放屁。”“快放呀,我要拍。”童言童语,一派天真,庄太后本来心里有气,看着这两个小姑娘,眉头却渐渐舒展开了。   “要护好孩子。”庄太后吩咐。   “皇祖母放心,有您金口玉言,阿若必定平平安安。”淮王声音中带着雀跃之意。   庄太后都不偏帮穆王府了,看谁还敢打阿若的主意。   安国夫人、宁国夫人不住口的夸两个小姑娘天真可爱,庄太后深以为然。   “两个孩子在这儿玩了有一会儿了,怎地还没人找过来?这也太粗心了。”庄太后不满。   孩子丢了也不赶紧找,丹阳家里的乳母可是不行啊。   阿若快活的笑,“我俩跟姐姐捉迷藏来着。我俩藏的太好了,姐姐找不着!”   “藏的太好了,姐姐找不着,嘻嘻。”江蓉也很得意。   “调皮孩子。”庄太后和安国夫人、宁国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江蕙又不经常进宫,对宫里的路不熟,两个妹妹藏着藏着就找不着了,倒也不稀奇。   “阿若,蓉蓉!”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姐姐来了,快藏好。”阿若把小马一扔,就要下榻。   “藏好,不让姐姐找着。”江蓉忙不迭的要下来。   “阿若,蓉蓉,你们在哪儿?姐姐很着急,快出来啊。”江蕙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阿若和江蓉本来是要接着捉迷藏的,可是下到地上,两个小姑娘又犹豫了,“蓉蓉,姐姐说她很着急呀。”“姐姐着急,那不藏了吧?”“行,不藏了。”两人愉快的做了决定,小手牵着小手,欢呼着往前跑,“姐姐,我俩在这儿。”   庄太后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多好的孩子啊。”   安国夫人叹息,“孩子太懂事了。虽然贪玩,但知道姐姐找的着急,便不藏了。”   “是啊,担心姐姐,连捉迷藏也忘了,也不玩了。今儿我算是见着了,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姐妹情深。”宁国夫人感激江蕙,又揉起眼睛,“江姑娘心地善良,两个妹妹也这么懂事,真感人。”   她们三人这么叹息着,江蕙已从小径出来了,阿若和蓉蓉欢呼着跑过去,江蕙一手一个,紧紧抱在怀里,“阿若,蓉蓉,姐姐快急死了。”   “姐姐,不用急,不用急。”江蓉眉眼弯弯。   “姐姐,白头发老婆婆喜欢我。”阿若得意的炫耀。   “没人会不喜欢我们小阿若的。”江蕙一脸怜爱,在妹妹脸上温柔亲了亲。   “姐姐,还有我呀。”江蓉忙也凑过去,江蕙笑,也亲亲江蓉,“对,还有我们小蓉蓉。”   阿若和江蓉冲着庄太后的方向指指点点,过了一会儿,江蕙抱着两个妹妹上了小山坡。   她身材纤细,看上去好似不胜罗绮,但一人抱着两个孩子,竟似毫不吃力。   “你也真是的,怎地把两个孩子看丢了?”江蕙才到眼前,庄太后便嗔怪的说道。   “太后娘娘,我对宫里的路不熟,两个妹妹要捉迷藏,不知怎么的便找不着了。我也急得要死。”江蕙柔声道。   宁国夫人忙道:“娘娘您看,江姑娘额头有汗,她肯定也是急的不行了。”   安国夫人也道:“妹妹是她的,她肯定最着急。瞧瞧,都慌成什么样子了。”   庄太后脸色缓和了,“下回可要小心些,记住了么?”   江蕙恭敬的答应,“是,太后娘娘。”   阿若和江蓉冲着太后甜甜蜜蜜的笑,庄太后一乐,也就不说什么了,命江蕙坐下陪她说说话。   庄太后见淮王还没走,便吩咐淮王道:“小颎,你亲自差人把李颖送回深州,路上要好生服侍,把他送给他父王,有他父王管教,祖母也就放心了。”   江蕙怀里抱着两个妹妹,暗暗摇头。敢情庄太后还当她的宝贝儿子穆王是什么好人不成,把永城王带回深州让穆王管教,这永城王本身就是穆王教出来的啊。从前穆王教不好他,难道现在就可以了么?   “是,皇祖母。”淮王答应。   淮王虽答应了,却站着不走,“皇祖母,翰林院有几位老先生是深州人士,上书要求致仕回乡。不如您老人家从中挑出一位两位,做为永城王的老师,如何?多读圣贤书,对永城王有好处。”   “不用了。”庄太后面色不悦,“把李颖交给他父王管教就行,祖母不会多管。祖母若是给李颖挑了老师过去,好似祖母不放心,认为你穆王叔叔不会教儿子,这多不好。”   淮王微笑,“怎么会?皇祖母您为李颖找老师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人会说什么的。”   庄太后眉头皱起来了,“小颎啊,祖母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过你还是年纪太小,虑事不周到,祖母如果真挑了老师送过去,一定会有人认为你穆王叔叔无能,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一定会有人认为祖母在打你穆王叔叔的脸。”   江蕙略一思量,小声跟阿若、江蓉说了句什么。两个小姑娘乖巧的点头,从姐姐怀里下来,到松树下玩耍去了。   “太后娘娘,有句话我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江蕙柔声道。   庄太后看了江蕙一眼,实在不知道这位看上去纤弱娇柔的安远侯府大小姐要说什么,想了想,勉强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江蕙盈盈下拜,“臣女斗胆,求太后娘娘摒退左右。”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心中惴惴,这位姑娘是要说什么啊,连我们也不让留在太后身边了?好姑娘,你正是好年纪,花朵一般,可千万不要太冒险了啊。   庄太后板起脸,“事无不可对人言,你直接说便是。”   江蕙轻声的道:“事情和穆王殿下有关。”   提到穆王,庄太后烦恼顿生,疲倦的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恭敬的答应着,后退几步,缓缓离开。   淮王却道:“我是孙子,不是左右。”不肯走。   庄太后也不管他,“你爱留着,便留着好了。你穆王叔叔没做亏心事,不怕人说。”说着话,看着江蕙的眼神严厉了,虽然已是年过六旬,却是眼神如刀,“江蕙,你不必拘礼,有话只管直说,哀家听着呢。”   做母亲的人想要保护孩子,就要母鸡想要护着鸡仔儿一样。这时候的庄太后,令人望而生畏。   江蕙和她父亲安远侯一样胆大冷静,缓缓的道;“太后娘娘,有些话我就算见了陛下也没有明言,却要向您坦白了。您知道么?本来我和我母亲、继父、妹妹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奉公守法,一直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可是有一天我母亲和继父外出去了市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庄太后让江蕙不必拘礼,江蕙也就真的老实不客气,目光诚挚的看着庄太后。   庄太后心中一紧,“为什么?”   为什么不过是去趟市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呢。   江蕙一声叹息,“因为他们被穆王府的人给抓去了。太后娘娘,我在深州的时候听说过,深州近两年来无故失踪的人有近百人之多,还有些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穆王府抓走的。这件事并非我危言耸听,单是陛下的龙案之上,类似的弹劾折子便至少有一摞……”   “你胡说!”庄太后怒极,霍的站起身,大声道:“你这是在诽谤!”   “孙儿作证,这真的不是诽谤。”淮王挺身而出,“皇祖母,孙儿办事经过深州,曾亲耳听闻,亲眼目睹。”   “你们,你们联合起来气我……”庄太后头晕脑胀,啰啰嗦嗦。   “我们并不是要气您,而是真心实意在为您着想。”江蕙一脸诚恳,“太后娘娘,您对我两个妹妹这么好,我心中感激,因此才冒昧斗胆,向您说明实情。您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啊。”   淮王道:“是啊,皇祖母,我们也是敬爱您,才敢跟您实话实说的。要不然,您一直以为穆王叔叔公平正直,从不做坏事,那些弹劾折子全是官员们嫉妒他、中伤他。”   “我,我以为他就是任性了些,就是爱胡闹……”庄太后心神大乱,喃喃的道。   做为母亲,她一直把穆王想得太好,从不认为穆王真的坏,从不认为穆王直的在乱纪违法。可是江蕙这活生生的人就站在她面前,直言不讳的告诉她,她本来是一家四口奉公守法安稳度日,因为穆王府的骄横不法,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江蕙柔声道:“太后娘娘,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您若真爱穆王殿下,也应当为他做长远打算啊。如今有您在,弹劾穆王的折子堆积如山,陛下也能为了您压下来,如果有一天您驾鹤西去了呢?弹劾穆王的折子再堆得这么高的时候,他是不是还能安枕无忧?”   庄太后愣愣的呆坐到了椅子上。   是啊,有她在,皇帝能一直容忍穆王。到她百年之后,穆王继续这样,皇帝难道还受得了?就算皇帝有生之年都能宽容善待穆王这个亲弟弟,下一任皇帝呢?下一任皇帝还能允许穆王横行霸道?   “来人!”庄太后扬声叫道。   安国夫人小跑着就过来了,“奴婢在。”   庄太后咬牙,“你在永寿宫挑一名老成女官,命她即刻启程到深州,代哀家申斥穆王!告诉穆王,他要是再敢横行不法,欺压良民,这辈子都不要回京城见我了!还有,阿若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不管她父母做了什么,都不许有人伤害她,穆王也不例外。如果穆王再要对阿若生出坏心,加害阿若,哀家第一个不饶他!”   “皇祖母,我父皇有旨意,不管杜陇有罪与否,都赦免阿若。有复言此事者,杀无赦。”淮王告诉庄太后。   “有复言此事者,杀无赦。”庄太后这时正在气头上,来不及细想,便顺口复述了淮王的话。   “是,太后娘娘。”安国夫人一迭声的答应着,提着裙子下去,传唤女官去了。   “小颎,你到翰林院挑两名饱读名士送去深州,教导永城王读书。”庄太后接着吩咐,“你挑的人不光要学问好,还要是位严师,明白么?永城王该有位严师、明师指导。”   “是,皇祖母。”淮王朗声答应。   庄太后这个决定一经做出,整个宫庭、朝廷都为之震惊。   多少年了,庄太后第一次派人申斥穆王啊。   就连皇帝闻讯也是愕然,“母后差人申斥穆王?她老人家怎么想通的?”   这天江蕙和丹阳郡主一起带着江蓉、阿若两个孩子出了宫门,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咱们先不回家,到赌坊收收赌债,如何?我压了一万两白银呢,赌我自己赢!”   “收赌债,收赌债。”两个小姑娘乐了,一齐有节奏的拍着车厢。   江蓉扑到姐姐怀里,“姐姐,一万两白银有多少?”   江蕙一乐,“很重很重的,就算蓉蓉和苗苗、阿若加一起,也抱不动一万两白银。”   “这么多呀。”江蓉惊呼。   阿若兴滴滴的盘算,“姐姐,我不怕重,我想亲手拿回家,一趟不够就拿两趟。”   “亲手拿回家。”江蓉拍手赞成,“一趟不够就拿两趟,两趟不够就拿三趟。”   “瞧把你俩给高兴的,收个赌债,都这样了。”丹阳郡主啧啧。   阿若和江蓉在姐姐怀里扑腾笑闹,江蕙一手一个揽住,笑吟吟的和她俩商量,“咱们要张银票好不好?那样多好拿。”   “不要。”两个小姑娘异口同声,“银子才好拿!”   轻飘飘的一张纸怎么能行呢,当然是要银子啊,沉甸甸的银子!   “好,要银子。”江蕙一乐。   丹阳郡主也笑,一行人没有直接回安远侯府,而是拐道去了赌坊,要赌债去了。    ☆、053   马车走的一直是大道, 虽然车来车往,行人摩肩接踵,但道路宽阔, 走起来倒也顺畅。   到了广林大街, 前边的路却被堵住了,一群老百姓围拢在前面, 指指点点,也不知在看什么热闹。丹阳郡主命人前去打听, 没过多大会儿, 那人便回来了, 恭敬的道:“郡主,穆王府的侍卫骑马经过,撞着辆马车, 车里是几位闺秀,好像有人受了伤,两方正在交涉呢。”   “穆王府的侍卫么?撞着哪家的姑娘了?”丹阳郡主皱眉。   “有人受伤了么?伤得重不重?过去问一声,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江蕙关切的道:“告诉她们, 我略通医术,或许可以帮上忙。”   那人陪笑答应,“是, 大姑娘。”眼睛却看着丹阳郡主,见丹阳郡主冲他微微点头,方才小跑着过去了。   阿若得意的炫耀,“姐姐可能干了。要是有人受伤了, 姐姐会治。”   江蓉瞅瞅江蕙,觉得姐姐又好看又能干,心里很以姐姐为自豪,拉拉丹阳郡主的衣襟,咧开小嘴笑得很开心,“娘,姐姐是咱家的呀。”   “对,姐姐是咱家的。”丹阳郡主微笑,轻柔的替江蓉掠起散落的头发。   江蕙也笑,一手揽过江蓉,一手揽过阿若,两个小姑娘爱娇的依偎在姐姐怀里。   “郡主,那辆车是仙游公主府的,车里坐的有公主府的二姑娘和黄家的几位姑娘,二姑娘胳膊受伤了,另外一位姑娘伤到了腰,好像有些严重,一直在哭,又不便找男大夫来看,正为难着。二姑娘说,如果咱家大姑娘能帮着看看,那就太感谢了。”丹阳郡主派去的人很快回来了。   “是黄予时。”丹阳郡主沉下脸。   江蕙在齐王府遇险,当时在场的人就有这个黄予时。事发之后齐王妃很生气,重罚了李锦治,现在李锦治还在她房里禁足反省呢,但黄予识是仙游公主的二女儿,却不便怎样。现在被撞的人是黄予时,丹阳郡主便不爱理会了。   “我过去看看。”江蕙听说黄予时胳膊受伤,也不爱理她,但除了黄予时之外还有人受伤,而且可能伤得重,还不肯叫男大夫,便决定过去一趟。   “我也去。”阿若立即搂紧了江蕙。   “我也去。”江蓉也抱着江蕙不放。   “我和你一起过去。”丹阳郡主微笑道:“蕙蕙,我知道你心肠好,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我不拦着你。不过,这些闺秀心眼儿一个比一个多,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和她们打交道。”   “好,那便一起去。”江蕙心中感动,柔声说道。   丹阳郡主见这里是闹市,人又多又杂,便取了帷帽给江蕙戴上,她自己和江蓉、阿若也各自戴好,方才不慌不忙的下了车。   有侍从开道,丹阳郡主和江蕙一行人顺顺当当到了黄家的马车前。   马车上地方有限,丹阳郡主便没上去,抱着江蓉在外面等。阿若是离不开姐姐的,和江蕙一起上了车。   江蕙取下帷帽,“哪位受了伤?”阿若嘻嘻一笑,伸出小手,灵动自如的把帷帽也取下来了,笑咪咪看着车里这些人。   “江姑娘,多日不见。”黄予时见江蕙容色娇艳,犹胜昔日,心里一阵嫉妒难受,勉强笑了笑,酸溜溜的说道。   “六丫头受了伤。”一位文秀少女有些慌张,有些着急,“江姑娘你会医术,你快来看看她吧,求你了。六丫头这会儿疼得直流汗,又不好在这里哭出声来,憋得实在辛苦。”   江蕙见黄予时胳膊上只是擦破了皮,伤得很轻,淡淡笑了笑,蹲下身子替那个六姑娘看视。那六姑娘年纪十二三岁的样子,豆蔻年华,相貌清秀,见江姑娘低头看她,竭力挤出丝笑容,“江姑娘,劳烦你了。”   那文秀少女应是这六姑娘的姐姐,含泪道:“她痛得很,附近医馆只有男大夫,如果没有你,我只能硬忍着了,或者是随便买膏药涂上,也不知对症不对症。江姑娘,拜托你了。”   江蕙仔细检查过六姑娘的伤势,说出几味膏药的名称,那文秀少女忙命人买药去了。这条街上就有药铺,没过多久膏药买来,江蕙亲手替那位六姑娘涂上包扎好,六姑娘感激莫名,“我好多了。江姑娘,多谢你。”   那文秀少女也一迭声的道谢,黄予时却似笑非笑的,还有另外一名身穿淡黄衫子的少女也时不时的瞟江蕙几眼,眼神很不友好。   “江姑娘,这回真是多谢你了。我是黄家三姑娘,小字予暖,六丫头小字予白,这位是我四妹妹,名叫予晰。”文秀少女殷勤的道。   “我是江家长女,单名一个蕙字。”江蕙也很客气。   “江大姑娘,劳烦你替我也看看。”黄予识老实不客气的把胳膊伸了过来,“医者父母心嘛,不能厚此薄彼,我也受伤了。”   “是啊,江大姑娘你可要好生替我二姐姐医治。这是你身为医女的本份,对不对?”四姑娘黄予晰一脸笑,语气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轻蔑之意。   医女,在目前的这个时代地位可不高,黄予晰这是故意在寒碜江蕙了。   “四妹妹,你怎么能这样?”黄予暖面红耳赤。   “四姐姐!”六姑娘黄予白吃了一惊,失声叫道。   她俩都觉得四姑娘这话太失礼了。   “江大姑娘,麻烦你。”黄予时却听而不闻,矜持又高傲的看着江蕙,厌恶之色,从她眼眸中一闪而过。   阿若年纪虽小,这时候也觉得不对劲了,直起小身子,愤怒的举起拳头。   江蕙要水仔仔细细洗了手,擦干净了,抱起小阿若,微笑说道:“你的名字叫黄予时,对么?窃以为你这个时字应该改一改,改为见识的识才对。”   “你什么意思?”黄予时那带着无限优越感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江蕙轻蔑冷笑,“给了你时机,不给你见识,又有何用?黄二姑娘,其实你不光缺见识,还很缺礼貌,你的名字改为黄予识可以,改为黄予礼也未为不可,你说呢?”   “你才没有见识,没有礼貌!”黄予时脸色大变,恼羞成怒。   “你敢这么说我二姐姐!我二姐姐可是公主的女儿,你敢这么说她!”四姑娘黄予晰一阵激动,大声说道。   “你和她一样,名字也应该改改。”江蕙哼了一声,“你这样的人,也好意思叫予晰?你这么糊涂,脑子一点儿也不清楚,改名叫予糊好了。”   “你,你……你真是牙尖嘴利,真对得起你那个凶巴巴的名声!”黄予晰气急败坏,“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凶,你还不思悔改……”   黄予时、黄予晰姐妹俩气得脸都变了形,江蕙反倒高兴了,嫣然一笑,“你黄四小姐都说我凶了,我若太过温柔,不是显得你不够正确么?为了你,我必须凶啊,你说对不对?”   “必须凶。”阿若在姐姐怀里握紧小拳头,威胁的冲着黄予时、黄予晰晃了晃。   “这就是你那个从深州山沟里带出来的妹妹吧?你们姐妹俩还好意思说呢,就是你们害得我输钱,害我输了好多钱!”黄予晰见到小阿若,鼻子酸酸的,差点儿哭出声,“我一年的零用钱都输掉了啊。”   “我两年的都不止!”黄予时咬牙。   “二姐姐,四妹妹,我劝过你们不要赌,可你们不听啊。”黄予暖忍不住了,“你俩赌输了钱,又不是江大姑娘让你们去赌的,这可埋怨不上她。”   “怎么埋怨不上她了?不是因为她和穆王府作对,能有这个赌局么?没有这个赌局,我能输钱么?”黄予晰声音不知不觉高了。   “我两年的零用钱都因为你输掉了,江大姑娘,你面对着我的时候,有没有歉疚感啊?”黄予时声音也不低,而且很有些阴阳怪气。   丹阳郡主一直不发声,黄予时不知道丹阳郡主在外面。她心里怨气太大,看江蕙实在不顺眼,又是在自家马车上、自己的地盘上,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自然而然便放肆起来了。   丹阳郡主是和江蕙一起过来的,是提防着这些闺秀欺负江蕙要来保护江蕙的,但这时外面却没什么声响。   江蕙未免有些奇怪。   但她也没有深想,笑吟吟的很是愉快,“我可是和你们不一样。我押了一万两,赌我自己赢。一万两虽然不多,但没几天的功夫一万两变两万两,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你们说对不对?”   “你,你明知我们输了钱,还故意炫耀,你太坏了。”黄予晰气得直喘粗气,“你实在太坏了!”   “一万两不多,江蕙,你好大的口气。”黄予时咬牙,“你是在显摆自己有钱么?”   “一万两对我来说,确实不说。”江蕙语气淡然,却莫名透着霸气和倨傲。   “你害我们输了那么多钱,你还这样。”黄予晰忿忿然,“你是丝毫不知悔改啊。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这么惨么?我二姐姐会这么惨么?”   “江蕙,你知道有多少人买你输么?十个人之中至少有七八个啊,这些人全被你害惨了!”黄予时痛心疾首。   江蕙哭笑不得。   好心来给黄家的人看个伤,还看出麻烦来了。黄予时、黄予晰这对既没见识又没礼貌头脑又不清醒的姐妹,还缠上她不放了呢。   黄予时话音才落,车外响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声音,“黄二姑娘,这件事情不应该怪江姑娘,全怪我们穆王府。”   “什么?”黄予时和黄予晰都呆住了。   外面这是……这是项城王的声音吧?他怎么会在这里?   “颀儿,你比李颖明理多了。”丹阳郡主声音里带着笑。   “姑母说的对。”另一名男子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异常动听。   黄予时快晕了,嘴唇直啰嗦,“这是,这是淮王殿下……他怎么也在这儿……”这个声音曾经魂牵梦绕,她无论如何不会听错的,外面一定是淮王……   黄予晰惊得脸都白了,“为什么淮王殿下和项城王殿下、丹阳郡主都在外面?他们来了多久,咱们方才说的话是不是全被听去了?”   这姐妹二人对视一眼,无比痛苦,同时低低呻-吟。   “子充,颀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丹阳郡主笑吟吟的问道。   “姑母,我是到赌坊收赌债的。”淮王声音愉悦轻快。   “姑母,太后娘娘差人将我二哥永城王送回深州,且下口谕赦免了小阿若。如此一来,便是江姑娘赢了,穆王府输了,我是特地赶到赌坊说明情况的。”项城王恭恭敬敬。   “颀儿你穆王府这回罪过不轻,害得很多人输钱了呢。”丹阳郡主揶揄。   “是,姑娘家一年两年的零用都为此输掉了,身为穆王府的人,我确实过意不去。”项城王道。   黄予时和黄予晰眼中闪过苦痛的、绝望的神色。   听到了,方才她们的话外面全听到了,平日里费尽心机保持的淑女形象,在淮王、项城王面前崩塌了……   这两姐妹仰头向天,悲愤欲绝。    ☆、054   “表哥。”笑嘻嘻的、甜甜蜜蜜的小女孩儿声音。   “蓉蓉, 表哥和你一路,要不要表哥抱你骑马?”淮王声音里含着笑,带着宠溺。   “充哥哥。”阿若笑弯了桃花眼, 忙不迭的想要出去, “充哥哥,蓉蓉, 等等我啊,我也要骑马!”   “你叫谁哥哥呢?”黄予时眼中冒火。   这个既害她输钱又害她丢人的小丫头竟然亲亲热热的叫淮王殿下“充哥哥”, 简直不能忍。淮王殿下是什么样的身份, 什么样的人品, 这个从深山里冒出来的小丫头,她配么?   黄予时怒气冲冲横了阿若一眼,眼中余光也扫到了阿若身畔的江蕙身上。   江蕙这位安远侯府大小姐, 黄予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长自深山,性情粗野,才到京城就一战成名尽人皆知又怎样,名声是有了, 却不是美名,而是凶名。京城这些公侯府邸,贵族人家, 谁不知道安远侯府大小姐很凶?   黄予白低低呻-吟了一声,黄予暖忙双手合十向江蕙求援,“江姑娘,求你了。”江蕙颔首道:“我看看。”俯下头颈, 细细查看。   江蕙在做医女该做的事,医女在黄予时看来是低人一等的了,可此时的江蕙面容沉静端庄,脸颊生辉,光彩照人,她神情专注,一缕秀发自鬓边悄然落下,露出脖颈后的一片莹白,细腻如脂,引人遐思。   黄予时认定了江蕙性情粗野,没有教养,可就算她用再仇恨、再挑剔的目光去看江蕙,也不得不承认,江蕙姿容之美,世所罕见。   嫉妒之火在黄予时心中熊熊燃烧。   一个凶巴巴的女子,有什么必要生得这么美?这样的美貌生到江蕙身上,真是浪费了!   “你叫谁哥哥呢,凭你也配?”黄予晰听阿若这么叫,气不打一处来,也出声斥责。   “他说他是我表哥,他说错了么?”阿若像小羊似的咩了一声,冲黄予时、黄予晰姐妹调皮的扮个鬼脸。   “他说是你表哥,他说是你表哥……”黄予时快气糊涂了。   这怎么可能,淮王和这个被穆王府追杀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是亲戚,这个谎话也太可笑了。   “一定是你撒谎。”黄予时咬牙。   “对,一定是你撒谎,淮王殿下不可能这么说。”黄予晰呆了好一会儿方才醒悟过来,气冲冲的道。   “敢说我撒谎。”阿若人小脾气大,登时大怒,“我把充哥哥叫过来,看我是不是撒谎。”   “哎,你别这样,别这样。”黄予时慌了,忙压低声音叫道:“你别叫淮王殿下过来!”   黄予晰也着急,她离江蕙近,一把拉住江蕙,“你快点儿把你妹妹叫住啊,她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知道轻重么?”   江蕙似喜非喜,似怒非怒,语气淡然,“叫过来问句话而已,这有什么?我妹妹爱玩,我便由着她玩,向来不拘束她的。”   “你这个人!”黄予晰急着跺脚。   黄予时汗都流下来了,“淮王殿下要是真过来了,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要在淮王面前出丑,柔肠百转,肝肠寸断。   “充哥哥。”阿若已经掀开帷幕,兴滴滴的在叫人了。   “阿若。”淮王向来沉稳,见了阿若却很高兴,三步两步到了近前,“阿若,车里闷不闷?充哥哥抱你出来好不好?”   黄予时和黄予晰痴痴呆呆。   淮王殿下还真的是这小丫头的哥哥……   “充哥哥,你是不是我表哥呀?”   “当然是了。”   阿若向淮王求证过,得意的转过头,“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是不是我表哥?”得理不饶人,小声音又清脆又响亮。   “听,听到了。”黄予时勉强挤出丝笑意。   “听到了。”黄予晰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声音低低的、弱弱的。   江蕙为黄予白检查过,要来纸笔,写下一个药方,交给黄予暖,“按这个方子抓药,再配上膏药。她伤的不重,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好得差不多了。”   “这还伤得不重啊?”黄予暖呆了呆。   江蕙微笑,“这当然伤得不重了。黄三姑娘,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重伤。”   “江姑娘见多识广。”黄予暖忙道。   “哪里。”江蕙谦虚。   “姐姐,充哥哥要带蓉蓉骑马,我也想骑……”阿若可怜巴巴的回过头。   “姐姐带你。”阿若的话虽然还没说完,但江蕙闻弦歌知雅意,浅浅一笑,慨然应允。   阿若也想骑马,可她年龄小不会自己骑,要大人带,她又不让淮王抱她,这可就为难了。阿若看姐姐,便是向姐姐求救的。   “姐姐带我,真好!”阿若拍掌欢呼。   “阿若,表哥带我,姐姐带你,咱俩比赛呀。”江蓉探过小脑袋,开心的跟阿若商量。   “好呀,咱俩比赛。”阿若高高兴兴的答应了,“看谁能得第一。”   “谁第一都行呀。”江蓉好脾气的笑。   “上回比赛是我赢,这回让你第一吧。”阿若一脸认真。   “那我不客气了呀。”江蓉乐得合不拢小嘴。   江蕙听着妹妹们的童言童语,粲然一笑。   交代好了黄予白的药方,江蕙也就要下车了,“黄三姑娘,令妹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尽管差人到安远侯府告诉我。”黄予暖再三道谢,“幸亏有江姑娘,否则我和我妹妹便不知如何是好了。”黄予白也很感激,“改天一定要到府上拜谢。”   江蕙抱起阿若要下车,黄予时一直在照镜子、理妆容,这时还没理好,但知道江蕙一下车,淮王也就要走开了,也顾不得许多,忙伸手拉开帷幕,含情凝睇看着车前那位美少年,娇滴滴的道:“表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黄予时的母亲是仙游公主。仙游公主并不是先帝的亲生女儿,而是因为先帝一位宠妃无子无女,偶尔见了年幼的仙游公主有几分喜欢,从皇族中过继来的。那位宠妃收养仙游公主数年后病逝,仙游虽然有了这个公主的封号,但先帝在时并不重视她,皇帝对她也没有多少情份,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是仙游公主,并没有长公主的封号。不过,黄予时叫淮王表哥还是说得过去的,毕竟仙游公主也是先帝义女。   淮王客气的、疏远的躬了躬身,并没答话。   皇室成员众多,要是论亲戚的话,淮王能有一堆表妹。他可不是每个表妹都认识的,更不是每个表妹都有心情应酬的。   淮王并不答话,但他这一躬身在黄予时眼中却是洒脱之极,风流倜傥,黄予时美目含情,看得痴了。   “请让一让。”江蕙温声道。   黄予时这时哪里还听得到江蕙说话?挡着车门,只是不理。   项城王也过来了,“黄家表妹,我听说侍卫撞了你的车,是特地赶来赔礼道歉的。表妹有多少损失,千万别跟穆王府客气,开了单子出来,穆王府一定照价赔偿。”   “都是自家亲戚,项城王殿下何必这般客套?”黄予时虽觉得项城王这时出现未免扫兴,但当着淮王的面她是很贤惠的,温柔似水。   项城王拱拱手,道:“我还要有事要办,告辞。稍后我差人到公主府,表妹有多少损失,一定不要跟穆王府客气。那撞人的侍卫我会重责,若表妹不消气,我命人将他送到公主府,任由表妹处置。”   “不用了,他也是无心之失。”黄予时这会儿特别通情达理,特别好说话。   当着淮王的面,她格外讲究仪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合乎她公主府闺秀的身份。   项城王忙道谢,“多谢表妹宽宏大量不计较。”   黄予晰着急,从黄予时身后攀过来想向外面看,可黄予时这位娇弱的姑娘此时坚若磐石,黄予晰想越过她,哪里能够?   丹阳郡主缓步过来,似笑非笑,“谁受伤了啊?包扎好了么?我大女儿忙完了,也该下车了吧?”   “是,姑母。”黄予时心中暗骂,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要陪上一幅恭敬的、甜美的笑脸。   “江姑娘,请。”黄予时的目光恋恋不舍从淮王身上扫过,转过身,温柔的对江蕙说道。   江蕙啼笑皆非。   好嘛,过了这么一会儿,黄予时总算知道她身后有人要出去了啊。   江蕙抱着阿若下了车。   “阿若。”“蓉蓉。”两个小姑娘才不过分开了一会儿,却像八百年没见过似的,一见面便咧开小嘴笑,亲热极了。   “充哥哥。”阿若给了淮王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姐姐也要带我骑马的。你带蓉蓉,咱们比赛。”   “你姐姐骑术卓绝,充哥哥一定比不过她。”淮王眼前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心神一荡,目光清澈又温柔。   “阿若要让我赢的。”江蓉忙告诉他。   江蓉小姑娘脾气很好,但想到自己要赢,要得第一,还是很高兴的。   “如此。”淮王听到两个小姑娘已经有了决定,不便违拗,瞅瞅阿若,目光从江蕙绝美的面容上掠过,神情中有了歉疚之意,“那就蓉蓉赢。”   蓉蓉赢,也就是他要赢江蕙了。做为表哥,不仅不让着表妹,还要赢了表妹,他很有些过意不去。   两个小姑娘齐声欢呼。   丹阳郡主冷眼旁观,嘴角微微上扬。哼,想讨好我大女儿,被两个孩子无意之中阻止了吧?该。   黄予时、黄予晰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一个气得要死,一个气得想哭。凭什么啊,江蕙这个不知从哪个深山老林中冒出来的姑娘,凭什么淮王表哥对她这么好,替她想得这么周到?   江蕙、淮王、丹阳郡主、项城王一行人走了。   人已走得远了,黄予时和黄予晰方开始忿忿不平,“江蕙那么凶,而且她只是丹阳郡主的继女,和皇室不过是拐弯亲戚,她算什么啊?”“就是,她算什么啊?凶都凶死了,半分不像名门淑女。”   黄予暖和黄予白越听越诧异,半响无言。   按说这车上既然有人受伤,就应该赶紧回家去,但黄予时不过是擦伤,黄予晰安然无事,这两人便不想回府,要到赌坊去看看热闹。黄予暖拗不过她俩,命人另叫了辆车子,送黄予白回家休养去了。   黄予时、黄予晰姐妹俩的车子到了赌坊所在的那条街,离着很远便人多车多走不动了,便戴帷帽下了车,徒步过去。黄予晰眼睛尖,伸手拉拉黄予时,“二姐姐,你瞧瞧那两人。”黄予时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吃了一惊,“是她?”那两人一个人到中年,一个却是妙龄少女,黄予时单凭身形也认得这两人,一个是苏相的夫人,一个是苏相的爱女苏馥。   苏馥的身份,黄予时当然也是知道的。见了这个人,心里有气,对黄予晰使了个眼色,悄没声息的走到苏夫人、苏馥身后。   “女儿,不就是一千两银子么?输了就输了,咱家又不是输不起。以后你不再赌,也就是了。”苏夫人有些着急,不过还是很有耐心的。   “娘,根本不是一千两银子的事。”苏馥幽幽叹息,“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结果罢了。”   苏夫人苦笑,“唉,其实昨天已经有结果了,偏偏你不肯信,说或许太后会有举动,结果会反转。今天连太后也发话了,你总能死心了吧?还要亲自来看,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黄予时和黄予晰姐妹俩侧耳倾听,听到这里,不约而同的撇嘴。哼,皇帝陛下有旨,你苏馥竟然还以为可能反转翻盘,你这也太不把陛下放到眼里了吧?也把庄太后看得太神奇了吧?   “娘,这不怪我。”苏馥苦恼,“之前多少年了,陛下一直没有违逆过太后啊。”   穆王又不是第一次违法乱纪,之前有多少回,只要庄太后出面回护,皇帝就不再追究,事情不了了之。谁能想到这一回不同往日,江蕙一介弱女子,面对着强大的穆王府毫不畏惧,硬是胜了一局。   “不要多想了。”苏夫人握住了苏馥的手。   苏馥勉强点点头。   赌坊前围了不知有多少人,有老百姓,有商人,也有穷书生、小官吏,也夹杂着许多不愿露出身份,乔装改扮的官员、夫人小姐,万众瞩目,都瞧着赌坊前。赌坊前,项城王面色诚挚,把皇帝和太后的旨意一一说明,“……陛下有旨,太后有旨,穆王府自然遵从,若哪位赌穆王府赢,那真是对不住,你输了。”   项城王话音落地,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人群中一片哀鸣,“我赌了三百两呢,这下子赔干净了。”“打死我也想不到江姑娘一位弱女子能赢,我把手头所有的钱都押到穆王府上了……”“我也赔死了。唉,今晚不敢回家了,回家非被我老婆打死不可。”还有一个壮汉当场痛哭,“我的钱啊,我坑蒙拐骗好不容易赚到的千两白银啊。”当即便有人呸他,“坑蒙拐骗来的钱你也有脸哭?活该你赌输了。”   当然也有兴高采烈的,“我那天在长和看戏,亲眼目睹了江姑娘的风采,为江姑娘所折服,我把所有的银子都押上了,赌她赢!我家里那位头发长见见识短,为了这个和我吵了不知多少架,今天我回家可就威风喽,看她还能怎么说!”“这位爷,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唉,我怎么没到长和看戏呢?”“就是,那场戏我可真看对了。”那人哈哈大笑。   现场热闹极了。   不过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赌坊老板亲自搬着一箱一箱的银子、金子出来,搬到了一辆大车上。   “江姑娘,您真的要现银和金砖么?这可是沉得很啊。”老板这回赚大发了,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乐呵呵的问道。   “没关系,就这样了。”江蕙笑盈盈。   “我们不嫌沉。”另一辆车里探出两个小脑袋,喜孜孜的,无比快活。   这当然是阿若和江蓉两个小姑娘了。她俩本来坚持要银子,但江蕙投了一万两,又赢了一万两,总共两万两的银子真拿起来那就太费事了,所以江蕙和她俩商量,换了一部分小金砖。阿若和江蓉欣然同意。   反正不管金子银子,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就行。   金子银子装好,安远侯也来了。   安远侯和淮王、项城王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人匆匆和丹阳郡主告辞离去。   安远侯护送丹阳郡主、江蕙到家,江蕙命人把装金子银子的车一直拉到了春晖堂前面,阿若和江蓉把江苗喊出来了,“苗苗,咱仨人一起拿呀,姐姐说了,谁拿着就是谁的。”说着话,阿若把块小金砖递到江苗手里,江蓉则塞给她一锭银子,“谁拿着就是谁的。”   阿若和江蓉都高兴的不行了,江苗也颠儿颠儿的,“谁拿着归谁,好呀好呀。”   江蕙向来宠妹妹们,见三个小姑娘高兴,便由着她们的性子玩儿,命人在厅里摆了三个大箱子,“阿若,苗苗,蓉蓉,你们搬吧,爱搬多少搬多少。”说着之后,又道:“不要累着了,知道么?”   “我们不嫌累!”三个小姑娘仰起小脸,异口同声。   阿若和苗苗、蓉蓉都是一脸笑,一人拿了个小小的篮子,各自装了金银,撒着欢往厅里跑。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平时就宠孩子,这时了了一桩心事,更是由着孩子们闹腾了。   安远侯、丹阳郡主等人含笑看着三个小姑娘搂着金子银子跑来跑去,心情愉快。   江蕙一手挽着祖父,一手挽着祖母,笑吟吟看着妹妹们迈着小短腿跑来跑去。   阿若提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的满满的,江蓉的小篮子和阿若是一样大小,里面却只放了两块小金砖,“蓉蓉,你怎么只拿了两块?”“我拿不动呀。”江蓉奶声奶气。   阿若笑咪咪,“我帮你拿吧,我力气大。”忽然想起灰灰,眼睛一亮,“咱们把灰灰叫过来,让灰灰帮着搬,灰灰跑得可快了。”   “灰灰帮着搬,是不是就算灰灰的了呀。”江蓉犹豫。   “灰灰是狼狗,又不会花钱。”阿若摇头。   “不算灰灰的呀,那让灰灰搬吧。”江蓉细声细气。   众人一起笑弯了腰。    ☆、055   阿若要求, “姐姐,让灰灰过来。”江蕙果然命人牵灰灰去了。   江畅等人也不在旁边看着了,笑着过来, “苗苗, 蓉蓉,阿若, 哥哥帮你们搬,算你们的。”三个小姑娘挺高兴, “那敢情好。”江蓉年龄最小, 江畅道:“我帮蓉蓉搬。”江蓉赶忙把小篮子给了江畅 , “三哥哥,你搬吧,我累了。”江畅笑, 一手拎着小篮子,一手牵了江蓉,“三哥替你多搬点儿。”   江申和江畴去帮江苗,江略告诉阿若, “金子值钱,你多装金砖,知道么?”阿若不大乐意, “不要,银子白花花的多好看呀。”江略道:“金子黄澄澄的,也好看。”阿若仔细看了看,仔细比了比, “嗯,金子也挺好看,那就各拿一半吧。”   江略不明白了,“金子也好看,而且金子值钱,那为什么不全装金子呢?”阿若嘻嘻笑,“我就喜欢白花花的东西。”江略想了想,阿若连白头发、白胡子都喜欢,那喜欢白银也真是没什么稀奇的,便不再劝她了,道:“我帮你拿吧。你力气太小了。”接过了阿若的篮子。   江老太爷越瞧越喜欢,想起了江峻节,“让人把阿节叫过来吧。见了这些孩子们,不怕他不笑。”苏老夫人觉得有道理,“对,把阿节叫来。”差人叫江峻节去了。   江峻节来了之后,一开始还是郁郁寡欢的,三个小姑娘、几个小男孩儿跑来跑去搬金银的快乐场景看久了,他眼眸里便有了笑意,嘴角也翘起来了。   “叫阿节来是对的。”江老太爷欣慰。   苏老夫人道:“阿节平时除了上学,就是在他自己的书房呆着,这样可不好。既然他喜欢孩子,那以后便常常让孩子们陪陪他,他也开朗些。”   江老太爷深以为然,“对,就是这样。”   江峻朗和文氏也来了。江峻朗只有江苗一个女儿,平时就宠得不行,看到江苗兴冲冲搬运金银的可爱样子,哈哈大笑。   江老太爷总共四个儿子,江峻熙、江峻朗和江峻节都在,也不好把江峻博一个人拉下了,便命人把江峻博也叫过来了。   江峻博和吴氏带了江芬、江莲过来的时候,孩子们正玩得高兴,一人提着个小篮子撒欢,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吴氏娘家是清贫读书人,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拿真金白银给小孩子玩耍的场景,又有些羡慕,又有些鄙夷,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是蕙蕙赢的么?”江峻博惊讶的问道。   “对,蕙蕙押了一万两,赢了一万两,总共是两万两。”江峻朗爽快的笑道。   “蕙蕙可真能干。”江峻博听到两万两这个数字,惊叹不已。   江芬轻声道:“是,大姐姐真能干。”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一个女孩子竟然公然赌博,这像什么样子?不是闺阁少女应该有的气象啊。   江莲羡慕不已,美丽的眼睛之中,星光闪烁,“大姐姐,你都有两万两的私房钱了,真阔气。我一个月只有二两银子……”说到这里,觉察到自己说话不合适,尴尬的笑了笑,“不过也够用了,省着点儿也够用了。”   江芬对那些金子银子看也不看一眼,很清高的样子,江莲很想向江芬学习,但她定力不够,眼神不知不觉就溜到那些光华灿烂的东西身上了。对于一个月只有二两月银的她来说,两万两真是太大一笔钱了,想到江蕙拥有这笔财富,江莲忍不住生出嫉妒之心。当然这钱是江蕙赢来的,是江蕙自己的本事,但她要押一万两,总得先有一万两吧?安远侯府对家里的姑娘可是不一样待遇,江蕙随手就能拿出万两白银,她江莲却只能拿着二两银子精打细算……   江蕙笑了笑。   江蕙从小不缺钱,对钱没有太大的欲望。不过,她母亲冯兰闲暇时候曾给她讲过,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六百到八百块钱,二两银子就是一千多块钱,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这些概念江蕙也不是非常清楚,不过,二两银子并不少,她却是知道的。京城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一年,也不过二十多两银子,一个小姑娘衣食住行全由家里包了,这二两银子只是她的零花钱,难道还能说少么?江莲若是抱怨月钱不够用,未免不知足。   但江蕙今天太高兴了,况且江老太爷、苏老夫人都在,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江蕙自然不会和江莲计较,微微一笑,道:“苗苗、蓉蓉和阿若玩得高兴,你们若喜欢,也可以过去玩玩。喜欢金子或是银子,自己过去拿吧。”   “这怎么好意思?”江莲大喜,却不便接受,赶忙推让。   “谢谢大姐姐,我不用。”江芬身子笔挺,一脸严肃,根本不向那些金银看上一眼。   江莲这一刻真是恨死了江芬,心里把江芬骂了又骂。三个小姑娘那么小,江莲虽然也是江蕙的妹妹,但已经是大姑娘了,让她和几个小孩子一样去玩,她好意思么?若有江芬陪着,她还好意思过去拿几块金砖,江芬不肯去,她一个人过去算什么?   吴氏一向也是清高,这会儿看着黄澄澄的金砖、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要被晃花了,微笑对江芬道:“你一向不爱这些黄白之物,娘当然是知道的。可你大姐姐也是一片好意,她都说出口了,你一件不拿,多不给你大姐姐面子?”   “娘说的是。那我便过去拿几块吧。”江芬勉强说道。   听这母女二人说话,好像江蕙死乞白咧硬要塞给江芬,江芬勉为其难拿了,是给江蕙面子一样。   “盛情难却,芬芬,莲莲,你们便过去拿一些吧。”江峻博兴致勃勃的说道。   丹阳郡主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便有些不高兴。其实安远侯府不缺钱,丹阳郡主也不会和江峻博、吴氏计较这些,可吴氏、江芬母女钱也要拿,又要做出这幅模样,这就让人讨厌了。   今天人人兴高采烈,孩子们又玩得这么开心,丹阳郡主本不想说什么的,但见江芬一脸嫌弃、万分勉强的样子,实在替江蕙不服气,笑吟吟的道:“二丫头若实在不想拿,那就算了吧。”   江芬脸僵了僵,停在那里,进不是退不是,左右为难,脸涨得通红。   吴氏心里咯登一下,忙微笑道:“芬芬也不是不想拿,她大姐姐的一片美意,她也是感激的。”   “感激就好。”丹阳郡主似笑非笑,“若是太过勉强,好像我们蕙蕙为难堂妹一样,那可使不得。”   “不会,不会。”吴氏干笑。   吴氏冲江芬使个眼色,江芬僵着身子,过了一会儿才又重又迈开腿,这回她和刚才可不一样,不再一脸嫌弃的装清高装为难了。   江莲亦步亦趋的跟在江芬身边。方才江芬停下来的时候,江莲眼瞅着真金白银就在眼前,却有可有拿不到手里,心里恨极吴氏、江芬母女,暗暗骂了不知多少声,见事情终于过去了,金子银子没有白丢,不禁喜形于色,唯恐江芬再出什么岔子,眼疾手快拿了两块金砖在手里,“这小金砖可真好看,我喜欢。”   江莲拿了小金砖在手,笑着向江蕙道谢,“大姐姐,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谢你了。”   “你喜欢就好。”江蕙微笑。   江莲心中盼望江蕙再跟她客气客气,让她多拿几块,见江蕙没这么说,非常失望。   江芬也拿了两块小金砖。   吴氏见她只拿了两块,眼眶酸疼,直冲江芬使眼色。你多拿几块怎么了,江苗、江蓉和那个阿若都来来回回搬了多少趟了,你也使劲拿啊。   “多拿几块,多拿几块,甭跟你们大姐姐客套。自家姐妹,不见外。”江峻博笑呵呵的道。   江莲大喜,“父亲既这么说,我就再拿几块吧。”又拿了几块小金砖。   金砖其实是很沉的,江莲觉得自己都要拿不动了,却一块也舍不得放下。   江芬看了黄白之物也动心,平时是看不起江莲的,这时学着江莲的样子也拿了。   江蕙善解人意,见她俩似乎很吃力的样子,道:“让侍女替你们拿着吧,挺沉的。”江芬、江莲果真命侍女收好了,各自长长叹了一口气。   江蕙派去牵灰灰的人来了。   灰灰一来,更加热闹,阿若下着命令,灰灰叼起金砖飞一般的搬运,孩子们都为它鼓掌叫好。   有了灰灰,孩子们就不自己玩了,坐在两边的道上,兴致勃勃的看灰灰。   江芬、江莲便知道她们珍视的小金砖不过是江蕙哄弟妹玩的玩具了,江芬皱起眉头,江莲眼中闪过不忿之色。   灰灰叼了一会儿,大概是腻味了,停下来不肯再搬。阿若生气的打了它一下,“如果是让你运肉,你会站着不动么?金砖咬不动吃不了,你就懒得干活了!”   “傻灰灰。”江略淡定的训狗,“你知道这一块金砖能买多少肉么?知道若是换成肉够你吃多少天么?”   他俩说得都很有道理,奈何灰灰主意已定,就是站着不动。   阿若怒了,“哼,灰灰你不听话,我就把斑斑找回来,让斑斑来搬!小黄黄也长大了,小黄黄也比你强,比你会干活儿!”   “小黄黄也会干活儿呀。”江蓉惊叹。   “嗯,小黄黄会干活儿,它会替我吃饭。”阿若道。   几个孩子的注意力又被小黄黄吸引过去,没人关心灰灰了。   江蕙等人看在眼里,颇觉好笑。   孩子们玩够了,江蕙便吩咐人将剩下的金银搬进屋里,交给苏老夫人保管。苏老夫人道:“蕙蕙,祖母还有些私房银子,你若要用钱,只管跟祖母说。”安远侯不同意,“蕙蕙若要用钱,到帐房去取就行了。我私人帐上有几万两银子,蕙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丹阳郡主也道:“我私房银子也有一些,专门给蕙蕙放着呢,随取随用。”   江芬和江莲侧耳倾听,眼睛都绿了。   虽然江蕙是安远侯的亲生女儿,但她在江家这待遇也太过份了吧?苏老夫人和丹阳郡主都愿意让她用私房钱,安远侯私帐上的几万两银子让她随意使,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要这么多的钱做什么啊?   这晚江家人聚在一起共用晚膳,江老太爷酒量不行,却喝了不少酒,醉态可掬,“今天遇着个老同年,说起咱们蕙蕙,他说蕙蕙的名声连他都知道了,能干是能干,但是太凶了,只怕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敢求娶。他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你们说对不对?咱们蕙蕙又美又聪明,以后咱们江家的门槛都会被媒人踏破,蕙蕙绝不会无人问津……”   “爹!”安远侯扶着江老太爷,低沉的叫了一声。   江老太爷酒好像醒了些,眼神茫然,“爹说错什么了?”   “祖父,您没有说错什么。”江蕙笑盈盈的,“我爹爹是心疼您喝的有点多了,怕您难受,提醒您少喝点儿。”   “这样啊。”江老太爷呵呵笑了。   江峻博和吴氏很有默契的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唉,江老太爷白天看着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几杯酒下杜,就犯愁起江蕙的的婚事来了。也对,像江蕙这么凶的姑娘,确实是没人敢要啊。    ☆、056   “王孙公子若要娶妻, 自然是要那些端庄贤淑、温柔体贴的好姑娘了。咱们蕙蕙这样的人品、身份,老太爷不必担心的,安远侯府的大姑娘, 哪户人家不想高攀。”吴氏笑容可掬的说道。   她前面说端庄贤淑、温柔体贴的好姑娘, 后面却着重提及江蕙的身份、哪户人家不想高攀,明显是说王孙公子看不上江蕙, 门当户对的人家看不上江蕙,只有低一等的人家才会想要高攀, 那也是看上安远侯的地位, 而不是喜欢江蕙本人了。   按说吴氏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 今天她也是嫉妒得狠了,又仗着江老太爷不大清醒在说醉话,才敢混水摸鱼, 暗着讽刺江蕙几句。   “对,爹您不必担心,一定会有人上门求娶蕙蕙的,哪至于就无人问津了?”江峻博也喝了几杯, 有些酒意,不像平时那样谨慎,也顺着吴氏的话意笑着说道。   这夫妻俩的话, 在这个时候听来,说不出的刺耳,说不出的讨厌。   苏老夫人沉下脸,“老太爷说几句醉话罢了, 你们还当真了?几十岁的人了,听话听音的道理都不懂?”   苏老夫人声音严厉,江峻博吓得酒醒了一半,慌忙站起身,惴惴不安的陪着笑脸,“老夫人,我……我喝多了,方才说了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老夫人,媳妇太老实,把老太爷的醉话当真了。”吴氏唬了一跳,忙也站起身,低头赔不是,“媳妇说错话了,请老夫人责罚。”   这时候的吴氏,又恢复了平时那老实憨厚的模样。   江峻博和吴氏三十多岁的人了,儿女都在,被苏老夫人当着这么多面的人训斥,灰头土脸,很没意思。吴氏自悔多话,江峻博也后悔不迭,面红耳赤。   江峻博和吴氏这么一闹,连孩子们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阿若不懂,“他们在做啥?”江略告诉她,“我二叔二婶说错话了,在挨训。”阿若笑咪咪,“我爹我娘才不会这样呢。我说错话做错事,我娘都是好好讲道理的。”江略道:“我爹我娘也是。”   江申、江畴也在小孩子这一桌,江申见自己的父母挨训,觉得很丢人,头埋得低低的,无论如何不肯抬起来。江畴生母是孙姨娘,对吴氏没有感情,对江峻博却是敬爱的,见父亲这样,心里难过,红了眼圈。   江芬、江莲姐妹俩眼中含泪。   江蕙就在苏老夫人身边坐着,柔声劝祖母,“祖父像是喝多了,我扶他老人家回去歇着好么?祖母,今晚大家高兴,都多喝了几杯,酒后之语,莫要放在心上。”   苏老夫人听着孙女的柔声细语,脸上不知不觉就有了笑模样,“我蕙蕙最孝顺了,快扶你祖父回去吧。”蹙眉看看江峻博、吴氏,“今天也喝得差不多了,都散了吧。”江峻博、吴氏如遇大赦,忙陪笑道:“是,是,儿子媳妇这便告辞了。”   安远侯和江蕙一起扶起江老太爷,缓缓的道:“二弟,这些天有几位昔日故交跟我提亲,要求娶蕙蕙。这几户人家的优劣,过些天我好好跟你说说,你这做叔叔也替蕙蕙参详参详。”   丹阳郡主轻笑,“二弟妹,我母妃自打见过蕙蕙,便很喜欢这个孩子,让我在齐王府的锦字辈里好好挑挑,不管挑着哪一个她都愿意结这门亲,我父王也是这个意思。我那些娘家侄子倒个个都是好的,可蕙蕙的终身大事侯爷和我还要慎重考虑,蕙蕙还小,要定下亲事且早着呢,你说对不对?”   江峻博和吴氏脸上热辣辣的,笑容尴尬,“是,是,郡主说的是。”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这是用事实打他们的脸了,谁知江蕙无人问津,江蕙才回京城才多久,喜欢江蕙、有意结亲的人家已经一拨又一拨的了。   江峻博和吴氏带着他们的儿女,灰溜溜离开了春晖堂。   江申和江畴两个小孩子还很难过,江芬一直沉着脸,倒是江莲暗自庆幸:吴氏向来对银钱看得很重,江莲若有除月钱之外的见面礼之类的进项,吴氏都要要收走的,美其名曰怕她小孩子乱花钱,要替她存着。但今晚吴氏遇到了这场难堪,连江莲意外得到的小金砖也忘了,竟任由江莲自己带走了,提也没提。   江莲回房之后就把金砖亲手锁到箱子里,钥匙自己亲自保管,满心欢喜的睡了。   吴氏却是忿恚不已,“这话原是老太爷先提起来的,我不过是想宽慰他老人家罢了,怎么倒成了我的错?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自打进了江家的家门,孝顺公婆,敬爱丈夫,抚养子女,没敢出过差错,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挨了老夫人的训,以后我还怎么出门见人?”   江峻博大为气恼,“你要是不胡乱开口说话,我也就安安生生喝酒,不会站出来自讨没趣了。”   吴氏委屈得想哭,“我又没有说错什么。就大丫头那个脾气,那个性情,一个小姑娘家硬是敢和穆王府作对,还把安远侯府、丹阳郡主全都拉下水,整个江家陪着她一起胡闹一起冒险。她这样的儿媳妇哪家敢要啊,若是娶了她,哪天她性子上来,把整个夫家拉进泥潭也不是不可能!”   “没人敢娶她。”江峻博烦恼的挥挥手,“娶妻娶贤,像蕙蕙这么爱惹事的姑娘,谁也不敢要。”   “所以,我说的是对的啊。”吴氏含着两包眼泪,“我是一片好意,想着委婉提醒一下老太爷老夫人,能从此以后对蕙蕙严加管教,磨磨她的性子。她性子若软和了,也便能嫁人了。”   江峻博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吴氏见状,眼珠转了几转,趁机悄声道:“二爷,我娘家侄子里头倒是有两个和蕙蕙年纪差不多……”   “你娘家侄子哪行?”江峻博愕然。   吴氏的娘家是清贫读书人,说白了就是很穷很寒酸,吴家倒是有意要求娶江芬,让江芬嫁回去,但吴氏一直咬死了不肯,不就是嫌弃吴家穷么?江芬都不肯的人家,难道江蕙肯要?   “二爷,你别这么实诚啊。”吴氏心中暗骂江峻博死心眼儿,努力放柔缓了声音,“你想想,吴家家风清正,没别的毛病,就是穷了点儿。可蕙蕙富啊,她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就能随意动用几万两的银子。那到了她出阁的时候,这嫁妆得到多少?必定是一大笔银钱了。既然她有钱,那夫家穷富也就不要紧了,你说对不对?”   江峻博犹豫,“这个么……”   吴氏忙道:“我娘家若是有了蕙蕙这个儿媳妇,手头宽裕了,也不会亏待咱们的!”   江峻博动了心,“真的么?”   吴氏心中一喜,拉江峻博在榻上并肩坐了,柔声低语,“按理说,蕙蕙配吴家是低嫁了,吴家远不如安远侯府富贵。可蕙蕙她这身份有硬伤啊,你想想,蕙蕙的父亲是朝中重臣,但母亲呢?她母亲和侯爷离异另嫁了,还另外生了女儿。俗话说的好,好女不事二夫,蕙蕙母亲另嫁,名节有亏,蕙蕙肯定受连累,就算她不凶,就算温柔和顺,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肯娶她的。她啊,只有低嫁这一条路。”   江峻博头有点晕,“你弄醒酒汤过来,我喝了再说。现在我头疼。”   吴氏心里着急,却不得不答应着,“好,我这就让人端醒酒汤过来。”   酸酸甜甜的醒酒汤入口,江峻博胃里舒服多了,长长叹了一口气,仰卧在榻上。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吴氏心急,替他按着太阳穴,柔声询问。   江峻博双眼微闭,“你说的娘家侄子,是你大哥家的吴勉,三哥家的吴励吧?嗯,年龄相符、尚未娶亲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了。吴勉这个孩子学问倒还行,长的却是……唉,吴励相貌过的去,那功课真是一塌糊涂……”   “吴勉长的怎么了?五官也挺端正的,就是个子不太高,略富态了些。吴励学问也不算差,横竖他年龄小,以后说不定就奋发图强,这事谁说得准?就算学问真不行,以蕙蕙的财力,花钱捐个官儿,也不在话下。”吴氏竭力蹿掇。   如果说从前她只是隐隐约约有这个念头的话,那么,今晚见识过江蕙的财力,吴氏是真的想给她娘家侄子娶上这么一个媳妇了。侯府千金,相貌美丽,妆奁丰厚,这样的侄媳妇不错了,性子野没事,娶回家之后慢慢磨,不怕她不软和。   “可是,跟大哥和郡主提亲的人家已经有了,也不知道吴家排不排得上号。”江峻博犯愁。   经过吴氏的劝说,江峻博已经很愿意去成就这个亲事了。毕竟吴家如果有钱了,对他江峻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不对?可安远侯说了,有旧友提亲,丹阳郡主又说齐王府也有这个意思,江峻博摸摸良心仔细想想,要论门第,吴家别说比不上齐王府了,安远侯的那些个旧友,可能也和人家差得太远。   “二爷,这个你就不懂了。”吴氏急于替她娘家捞个金光灿灿的媳妇,搜肠刮肚,拼命劝说,“齐王府还能给蕙蕙什么好子弟不成,说不定是齐王爷哪个庶子的庶子,地位在齐王府低得不能再低,蕙蕙就算嫁过去了也是跟着受气。侯爷的那些旧友就更不行了,那些人家分明是看在侯爷面上才要娶蕙蕙的,为的是蕙蕙的身份,不是她这个人。这些攀高枝儿的人家,以后不会善待蕙蕙的。吴家人厚道,蕙蕙若嫁过去,我爹娘便拿当亲孙女一般疼爱,穷一些算什么呢?”   “我找个机会跟大哥说说。”江峻博终于被吴氏劝得松了口。   “二爷,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吴氏登时喜气洋洋,“你是侯爷的亲弟弟,你若跟他开了口,他可不好驳你的面子!”   江峻博干笑了两声。   他可不像吴氏这么有信心。他在安远侯面前是个什么地位,他自己心里清楚。多少年了,安远侯明明有能力替他弄个一官半职的,却根本不肯伸这个手,可见他江峻博的份量了。   “也别光靠着我。”江峻博道:“你先回你娘家问问,到底要说哪个孩子。还有,你最好把那孩子带到府里,想办法让他和蕙蕙见个面。若蕙蕙喜欢上了,那都不用我开口,大哥便能答应。”   吴氏想了想,“阿励那个相貌,再没有姑娘家会不喜欢的。让他们见上一面也行。”   当下夫妻二人便把这件事情商量定了。次日,吴氏向府里要了马车,连江芬也不带,独自回了娘家。吴家住在山花巷里头的一个小胡同里,浅浅窄窄的房子,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子寒酸气。吴氏的母亲秦氏六十多岁的人了,见吴氏回来,很高兴,亲手量了米交给仆妇,又仔细的数了几块铜板出来,命仆妇买点肉,好招待吴氏这位姑奶奶。   吴氏想想昨天安远侯府的情景,再看看自己娘家的情景,心是酸的,眼睛也是酸的,忙拉着她的老母亲,把她有意撮合江蕙和吴励的想法低声说了。秦氏勃然,“母亲失节另嫁,又能教出什么好女儿了?我吴家虽然穷,也不能娶江蕙这样的女子过门!”   吴氏本想委婉说明实情的,见秦氏这样,也顾不得许多,心里话脱口而出,“可是,江蕙出阁,至少能有十万两银子的嫁妆!”   “十万两?”秦氏倒吸一口凉气。   “至少十万两。”吴氏笃定的点头。   安远侯昨天不是说了,他私帐上放着几万两银子,随便江蕙使用。平时都这样了,江蕙若是出阁,嫁妆怎么可能低于十万两。   “这可是个金子打成的人啊,难道您真的不想要?”吴氏嗔怪。   秦氏已经昏花的老眼有了亮光,仿佛眼前立着个金光灿灿的美人一样,她咧咧干瘪的嘴角,笑了,“金子打成的人,我若想用钱了,便从她身上摘片金叶子下来……”   “摘一辈子都摘不完。”吴氏笑。   江蕙的嫁妆,足够吴家上上下下一起吃上个几十年的了。秦氏有生之年,再不必为了钱财而发愁,江蕙就是个聚宝盆。    ☆、057   秦氏打着如意算盘, “虽然江蕙教养不好,性情粗野,还有个和离另嫁的亲娘, 不过咱们吴家不嫌弃她, 娶进门之后好生调-教,也就是了。她再野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 有了丈夫,收了心, 自然会变成小白兔的。这么看来, 娶了这丫头也不是不行。”   “新娶进门的媳妇, 就看夫家怎么教。”吴氏极为赞成。   江蕙在安远侯府看着确实威风,那是因为有江老太爷、苏老夫人宠着她,安远侯、丹阳郡主惯着她, 真要是离开了安远侯府,嫁到吴家,上面有太婆婆、公公婆婆管着,中间有丈夫约束着, 江蕙还可能像从前一样任性妄为么?不可能。夫家要她怎样,她便得怎样,再硬的性子也得给她磨平了。   “娘, 您看是吴勉好,还是吴励好?”吴氏向她母亲请示。   秦氏悻悻,“阿勉和阿励都是好孩子,哪个我也舍不得啊。”   “娘, 总得挑出一个来吧。”吴氏好言相劝。   秦氏权衡着利弊,“要说起来呢,阿勉要大上几个月,按顺序应该是阿勉。可阿勉读书好,将来一准儿有出息,我还真舍不得他娶个江蕙这样的,说起来有个和离另嫁的丈母娘……”   “什么和离另嫁的丈母娘。若这桩婚事成了,自然是不许江蕙和她生母再见面的。江蕙必须和她生母这边断了。”吴氏脸色阴沉,冷冷的道。   吴氏最看不起不贞节的女人,一个女人嫁过不止一个男人,这件事在她看来得直十恶不赦,让吴家和冯兰打交道,吴氏打死也不干,非逼得江蕙和冯兰断绝母女不可。   “原该这样的。”秦氏点头,“既做了我吴家的媳妇,她那不守妇道的亲娘,便再也见不得了。对了,江蕙还有个妹妹也在安远侯府,有这回事吧?”   提起阿若,吴氏脸色更不好了,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她是带着个异父妹妹回府的。她那个妹妹年方五岁,顽皮得不行,也娇惯得不行,江蕙拿金子银子逗她妹妹玩耍。娘您说说,她那个妹妹就是深山里的野丫头,这么宠着惯着,小孩子禁得住么?”   “拿金子银子逗她妹妹玩耍?”秦氏气愤之极,“她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   “确实不像话,也太娇惯纵容小孩子了。”吴氏眉头紧皱。   秦氏气愤不已,好像江蕙用来哄孩子的金银不是江蕙的,倒是从她口袋里掏出来似的,“哼,她这样的人若是进了我吴家的门,我得花多少力气教导她、训诫她?一针一线、一粥一饭都该珍惜,都不能浪费,她拿金子银子不当好东西,随随便便的给孩子玩!”   “以后要劳烦您了。”吴氏歉意的道。   想到江蕙以后要靠秦氏教导,不知会让秦氏操多少心,吴氏很有些过意不去。唉,江家怎么就不知道把闺女教好呢,你把闺女教好了,夫家长辈便省心了啊。   母女俩气愤了半天,秦氏又提起阿若,“江蕙嫁过来可以,她那个妹妹可不能带到吴家。吴家不要拖油瓶,不养外姓人。”   “这个嘛……”吴氏有些犹豫,“这个,恐怕江蕙不肯啊。她之所以和穆王府作对,为的就是她这个妹妹。”   “她必须改。”秦氏板起脸,下巴昂得高高的,“动不动就要和王公贵族为敌,这如何使得?这一点是她首先便要改掉的坏毛病,这个毛病若不改,吴家全家人都要被她害死!”   “是。”吴氏眼眸中闪过丝惧色,“娘您是不知道,江蕙才回府那会儿,我真是被她吓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啊。安远侯府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平静日子,这才安生了几年,江蕙一回来便和陛下的亲弟弟、太后娘娘最宠爱的穆王殿下对上了,这穆王是安远侯府得罪得起的人物么?江蕙她真是自私,丝毫不为安远侯府着想。”   “江家也太惯着孩子了。”秦氏不由的摇头,“你家老太爷老夫人都是好人,就是性子太绵软了,把江蕙纵容成这样。依我说,就该锁着江蕙不许她随便出门,在家里抄佛经和女戒。抄上一年半载,她性子便没那么野了;一年半载若是不成,那就三年五年,总归有她柔软顺从的那一天。她那个妹妹好办,不拘哪个小院子里住下,给碗饭吃,饿不死,也就对得起她了。”   母女二人越说越高兴。   吴氏又问:“娘,到底是吴勉还是吴励?”   秦氏想来想去,“阿勉读书好,前程远大,莫让这桩婚事给耽搁了。还是阿励吧,阿励生的也好些,年少风流,正好做个侯府快婿。”   吴氏也觉得吴励好,“那便是阿励了。江蕙生的标致貌美,阿励眉清目秀,两人看上去更相配。”   “哪有人能配得上我的宝贝孙子。”秦氏不快。   在她看来,天底下没有哪家姑娘配得上她的孙子。江蕙如果不是有至少十万两的陪嫁,她可看不上。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姑娘,性子该有多野。   “您见了江蕙就知道了,长的实在是好看。”吴氏急于促成这门亲事,笑着说道。   “还是好看的孙媳妇有面子。”秦氏听了倒也高兴。   吴氏便和秦氏说了,让吴励从学里回来之后便到安远侯府找她,她好安排吴励和江蕙悄悄见上一面。吴氏心里想的是如果江蕙一眼看上吴励,这婚事便好说了,便知道秦氏的脾气,对秦氏说的却是先让吴励见见江蕙,如果满意那就提亲,如果实在看不上就算了。秦氏听了,皱起眉头,“婚姻大事是长辈做主,不管阿励看上还是没看上,就这么定了!”吴氏知道秦氏心里也是着急的,笑了笑道:“娘说的对。”   吴氏和秦氏商量好了这件事,也没在吴家吃饭,便匆匆回去了。秦氏觉得可惜,“特地为你买了菜呢。”吴氏哪看得上这个,推说江芬还在家里等她,不肯留下,秦氏只好放她走了。   吴氏和秦氏说好的是吴励,谁知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吴勉和吴励却一起到安远侯府找她了。原来吴氏的大哥听说了这件事,听说江蕙有十万两银子的陪嫁,馋涎欲滴,说吴勉年长,应该是先为吴勉完婚,这江大姑娘的亲事应该是吴勉的。吴氏的三哥三嫂也不肯撒手,说吴励生的好,江家肯定能看上,美人就应该配英俊少年,毕竟还是吴励合适。两房人争来争去,秦氏劝不下来,最后让吴勉和吴励一起来了,两个人都相看相看,看看谁和江蕙更投缘。   “去请大姑娘过来一趟,说我有事央她。”吴氏呆了半响,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命人去请江蕙。   吴勉身材不高,有些胖,五官也算端正,却一点也不出色,看上去有些木木的,书呆子之气尽显。吴励比吴勉高上半头,一身绿色的绸缎长衫,腰间系以玉色丝绦,脸色白腻,眉清目秀,折扇轻摇,很有几分风流才子的味道。   吴勉一脸严肃,正襟危坐,吴励却是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门后放着盆架,盆架上有铜盆,铜盆中有清水,吴励时不时的走到铜盆前,自恋的看着水中的倒影。   “太太,三太太陪着大姑娘一起来了。”吴氏的侍女进来禀报。   院子里响起文氏的声音,“蕙蕙,你还是头回来你二婶这儿吧?地方生,三婶婶陪你一起。”   吴氏吓了一跳,忙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只见文氏、江蕙还有江苗、江蓉、阿若一起说说笑笑的来了,阿若手里还牵着只大狼狗,正是灰灰   “我也陪姐姐一起。”江苗拉着文氏的手,乖巧的说道。   “我也陪姐姐一起,姐姐是我家的。”江蓉跟在江蕙身边,笑得心满意足。   “灰灰在家里闷了,我正好来蹓蹓它。”阿若开心的扮个鬼脸。   快到屋门口了,灰灰不知怎么地大声咆哮起来。   “狗,不许叫。”阿若生气的拉拉狗绳,“你乱叫会吓着人的,吓着人我以后就不能带你出来了,知道不知道?”   吴氏大惊,想了想,忙转身对吴勉、吴励说道:“阿勉,阿励,你俩快到里间去,快!”   吴勉眉头微皱,“三太太来了,她是长辈,我应该拜见。”吴励比吴勉机灵点儿,伸手拉他衣襟,“快躲起来吧。三太太要是知道了姑母特地让咱们见江大姑娘,那还得了。”吴勉还是不想动,“表哥见见表妹,又能如何?”吴励眼看得文氏等一行人越来越近,急得直跺脚,手下用力,硬是把吴勉拉进了里间。   也难为吴励了,看着弱不禁风,其实还有几两力气。   小丫头打着帘子,文氏、江蕙等一行人鱼贯而入。   吴勉、吴励偷眼望去,见文氏身边一位身穿杨妃色罗衫的少女亭亭玉立,身姿袅娜,肌肤胜雪,容颜光丽,不由得两颗心一起怦怦乱跳。美女啊,没想到传闻中凶悍蛮横的安远侯府大小姐竟是这样的美女……   “我正和蕙蕙一起拟宴客的名单呢,写了半天,也累了。听说二嫂有事和蕙蕙说,我便和蕙蕙一起来逛逛。”文氏含笑说道。   “我也累了,所以和姐姐一起来逛逛。”江蓉奶声奶气。   “蓉蓉,你怎么累了啊?”江蕙柔声问着妹妹。   她的声音既清脆又娇柔,悦耳动听,躲在后面的吴勉和吴励听得都要醉了。   “灰灰不听话,我帮阿若一起说它来着。”江蓉稚气的道。   “蓉蓉真乖。”江蓉夸奖。   她和妹妹说话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像春水从花间流过。吴勉、吴励性情各不相同,这时却反应却是一样的,忽觉头晕,靠到了墙上。   “二嫂叫蕙蕙来是有什么事啊?”文氏问。   吴氏心里发慌,挤出一丝笑,“我想给芬芬制件新衣,想让蕙蕙帮着看看,哪个样式好。”   “这事应该叫我啊,我比蕙蕙在行。蕙蕙这孩子对衣裳饰品之类不在意,郡主给十件让她挑,她不过随意挑上三件两件就罢了。让她出主意制新衣样式,她恐怕说不上来。”文氏听吴氏这么一说,心里不大高兴,笑着说道。   安远侯府要宴客,文氏和江蕙一起在拟请客名单,这个时候吴氏为了这么件小事便把江蕙叫过来了,文氏能高兴才怪。   “我确实不大懂这个。”江蕙彬彬有礼。   “画好了吧?拿出来,我帮你看看。”文氏热心的道。   “还没画好。我就是想听听蕙蕙怎么说。”吴氏吱吱唔唔。   文氏更加不悦,微笑道:“我以为二嫂有什么要紧事呢,原来是这样啊。二嫂,蕙蕙不大懂这些,况且我和蕙蕙还要拟宴客的名单,我们就先告辞了。”   吴氏兄弟听说江蕙要走,心里都很着急,吴勉拉拉吴励,“阿弟,你主意多,你说怎么办?”吴励烦恼的推了他一下,“本就是来偷偷相看的,我哪有什么好主意?”他既舍不得江蕙走,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出去和江蕙正大光明的相见,心里有气,就撒到吴勉身上了。吴勉站立不稳,“啊”了一声,慌忙之中伸手乱拉,拽住吴励,两人一起从门后滚了出来。   江蕙和文氏正要走,听到后面有声音,一齐诧异回头。   吴勉和吴励滚了好远才停下来。   阿若瞧得有趣,“这两个人滚得蛮好。”江苗和江蓉还是个孩子,天真烂漫,拍起小手掌笑,“滚得蛮好,嘻嘻。”吴勉和吴励越狼狈,三个小姑娘看得越高兴。   “阿勉,阿励,你们怎么出来了?”吴氏急得青筋直跳。   文氏大吃一惊,“这两位是……”吴氏硬着头皮解释,“弟妹,这是我娘家侄子,特地来看我的。我命人去请蕙蕙之后,他俩才来的。”文氏眸光一冷,淡淡笑道:“二嫂才让人去请蕙蕙,吴家两位少爷就到了,这可真巧。”   “真巧,真巧。”吴氏干笑。   “小侄却以为,这是缘份。”吴励自恃年少风流,才从地上爬起来,便做出幅潇洒倜傥的模样,含笑看了江蕙一眼,目光中不无挑逗之意。   “三太太,小侄失礼了。”吴勉满面通红,过来向文氏请安。   这两人见过文氏,又想和江蕙厮见,“大表妹,表哥有礼。”   江蕙心中恼怒,俏脸一板,并不理会,阿若却咦了一声,眨眨大眼睛,“姐姐,这两个也是表哥?他们是你的表哥,那就也是我的表哥,对不对?”   吴勉和吴氏一样,认为女子失贞二嫁是世间最让人痛心疾首的事,对阿若便很不喜欢,并不开口说话,只点了点头。吴励却笑着弯下腰,“小表妹,你说的对极了,我也是你的表哥。”   吴励长的不错,一直以美男子自居,这时更以为阿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丫头,见了他这样的人物,定会钦佩折服。虽然他也看不起阿若,但江蕙就在眼前,为了江蕙暂时哄哄阿若,他还是愿意的。   “这么丑的表哥啊。”阿若仰起小脸,一脸失望。   “什么?”吴励立足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差点趴坐在地上。   吴励简直不能置信。什么?竟然有人说他丑?他这样的上品人物,竟然被个乡下小丫头说丑?   “真丑。”江苗和江蓉小脑袋抵在一起,嘻嘻笑。   “苗苗,蓉蓉,你俩怎么能和不懂礼貌的小姑娘一样,这样当面笑话别人呢?”吴氏急了。   “当面笑话别人,确实不礼貌。不过,当着女眷的面从后面滚出来的人,礼貌上也没好到哪里去。”江蕙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二婶婶这么说我的妹妹们,至多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吴氏一张脸登时涨成了紫红色。   江蕙这话说得太犀利了,一点情面没给她留。   吴励生平第一回被人当面评价丑,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目光呆滞,跌坐于地。   吴勉稳稳心神,脸色严肃,深深一揖,“在下吴勉,系太学学生……”   “天呢,这一个丑得都没法看了呀。”阿若一声惊呼。   “快跑,快跑。”江蓉忙不迭的拉住阿若,“太丑了,不能看,快跑。”   “不能看,快跑。”江苗也拉住阿若,三个小姑娘一路惊呼着跑出去了。   吴氏和她的两个侄子当场石化,目光痴呆,彻底被三个小姑娘打败了。   “对不住,失陪。”江蕙忍着笑和吴氏告辞,步子轻盈的走了出去。   阿若牵起灰灰,“快跑快跑,里面有个人比你还丑,都没法看了呀。”   灰灰愤怒的咆哮,似乎是在提抗议。   文氏本是气得不行,这时脸上却绽开一个愉悦的笑容,“二嫂,小孩子不会做假,说话就是这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二嫂,我先告辞了,以后若是你两个侄子再上门,可要事先跟我说了,我好设宴款待。若是再像这次一样,蕙蕙到了你这里,才发现你这里有两位令侄,还是两位能把孩子们吓跑的令侄,你说多不好。”   吴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文氏一笑,翩然而出。   窗外传来文氏和江蕙的说话声,三个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灰灰的咆哮声,吴氏和她的两个侄子又羞又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了这里,吴氏和她的娘家已经很丢人了。到了晚上,更令吴氏、吴家羞愤难忍的事发生了:安远侯差了一个管事到吴家,这管事胖呼呼的,见了秦氏就是一脸笑,说安远侯府有几个外掌柜,其中一个掌柜的姓杨,杨掌柜家里有两位爱女,人品相貌那都是数得着的,有意说给吴勉、吴励为妻,问秦氏意下如何。   “你们,你们……”秦氏差点儿没气死。   安远侯不愿意嫁女儿也就算了,却特地差人来给吴氏兄弟说个掌柜的闺女,这分明是说吴勉、吴励只配和安远侯府的下人结亲,这可有多欺负人?   可怜秦氏年事已高,生了这场大气,当场便背了过去。   可怜啊。    ☆、058   秦氏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 额头滚烫、意识模糊,时不时的抽搐,时不时的哀叫, “十万两银子啊, 白花花的银子啊,那本来应该是我们吴家的啊……”   吴励在安远侯府被三个小姑娘严重打击了自尊心, 本来是个自命风流的少年郎,现在目光痴痴呆呆的, 一天到晚照镜子, “我丑么?我丑么?”   吴勉原本是个闷头读书的好学生, 只是严肃了些,不大随和。从安远侯府回来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连走路都是直挺挺的,晚上若是看到了他,十个人当中准有九个人以为他是鬼。   吴氏的哥哥们既要服侍生病的母亲,又要担忧大异往常的儿子, 还要忍受安远侯的蔑视,又气又急,又惊又怒, “都怪妹妹。她给她娘家出了这么个主意,结果吴家非但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还这样了!”   吴氏的大哥亲自去找吴氏,破口大骂, 把吴氏骂得狗血淋头,面无人色,摇摇欲倒。吴氏自觉理亏,知道若不是自己多事,吴家不至于这么惨,只好忍气吞声的听了,末了又拿出一百两私房银子给她大哥,说是给秦氏治病补身子用的。   好容易打发走了吴大爷,吴氏浑身疼痛,连衣服也不换便倒在了床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流落。吴氏觉得委屈极了,她可是一片好心呢,江蕙太凶了,嫁不出去,吴家穷,需要江蕙的嫁妆,她明明是做好事,想给江蕙找个好婆家,给吴家娶个阔媳妇,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为什么最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两头不落好,两头不是人呢。   江峻博深夜才回,吴氏还没睡,红肿着眼圈拽着江峻博诉苦,“就算我这个媒做得不好、不应该,侯爷回绝了吴家,也就是了。他特意差人到了吴家,给吴勉、吴励说了个掌柜的闺女,这是何意?我吴家的少爷再不成器,难道会娶侯府下人的女儿么?他这是在狠狠扇我们吴家的脸啊。”   江峻博甩开吴氏,一脸烦燥,“都是你出的主意,你还有脸说!”   吴氏咬咬嘴唇,眼中闪过丝恨意,旋即又是老实巴交的模样了,“二爷,我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么。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直赋闲在家,没什么正经差事,没什么前途,我心里为你有多着急,你知道么?我想把蕙蕙说到吴家,为的也是吴家有了钱,不会亏待咱们,我娘会拿出钱来替你捐官的。”   “当真?”江峻博听到秦氏要替他捐官,神色略微缓和。   吴氏忙道:“自然是真的。二爷,我和你夫妻一体,你好就是我好,你发达就是我发达,举世之上,最盼着你好的人就是我了,再没有第二个!”   江峻博一直绷着的身子松驰下来,叹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想江老太爷、安远侯明明是他的亲人,却不肯提携照顾他,吴氏虽没啥本事,却一心一意为他着想,觉得吴氏更好、更亲。   吴氏见江峻博语气软和了,心中一喜,垂泪道:“我祖父昔日也曾经是老太爷的老师,就算不看着我,看在我已经过世的祖父面子上,也不能这么寒碜我们吴家啊。二爷,依我的愚见,你不如去向老太爷哭诉一番,就算不能为我们吴家扳回颜面,也能为咱们二房捞些好处。”   “有道理。”江峻博动心了。   当初江家和吴家之所以会结亲,就是因为吴氏的祖父曾是江老太爷的老师。江老太爷一向尊师重道,安远侯竟然让吴勉、吴励和下人结亲,这是公然侮辱吴家,江老太爷若是知道了,一定不答应。   江峻博第二天便找江老太爷告状去了。   江老太爷正在田里拨草,江峻博只管说,他只管拨,手下不停,江峻博长长的一番话说完,江老太爷已把一龚青菜地里的野草拨了个精光。   江老太爷拨完草,顺手拨了个胡萝卜塞到江峻博手里。   江峻博不懂江老太爷是啥意思,手里举着个满是泥巴的萝卜,满脸为难之色。   江老太爷道:“你大哥有时也会到这儿看我,你知道他会怎么做么?他会蹲下来和我一起拨草,并不会我拨草,他在旁边看着。”   江峻博脸上热辣辣的。   刚才他不就是这样的么?江老太爷干活儿,他在旁边看着,外加啰啰嗦嗦的一直说个不停。   江老太爷指指江峻博手里沾满泥的胡萝卜,“我要是塞个萝卜到你大哥手里,他直接便拿到溪水里洗净了,然后坐下来和我一起吃。”   江峻博总算还没傻到家,忙拿着胡萝卜跑到溪水边仔细洗干净了,满面羞惭的递给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摆摆手,“给你的,你吃吧。二郎,你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可这回我不向着,也不向着吴家……”   “爹,您不能偏心大哥啊。”江峻博着急的打断了江老太爷,“我知道大哥有出息,我无能,可我也是您的亲生儿子。”   江老太爷道:“我不偏心你,也不偏心你大哥,我偏心蕙蕙。蕙蕙这孩子又懂事又孝顺,我是心疼她,才会担忧她的婚事,你和你媳妇却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我家蕙蕙没人要,要屈就吴家小子?”说到这里,一向慈爱温和的江老太爷神色严厉。   江峻博狼狈之极,伸手擦擦额头,“爹,吴家也是书香门第,正经人家,和咱们江家门当户对的,吴家两个孩子各有各的好,不算委屈蕙蕙。”   “这还不算委屈蕙蕙。”江老太爷都气笑了,“吴家之前跟你提过你闺女,你不什么不答应?你闺女看不上的人家,不算委屈蕙蕙?”   江峻博后背全是汗,吱吱唔唔,“这个,这个,爹,我不答应那不是因为吴家穷么,吴家没别的毛病,就是穷,可蕙蕙有钱,那吴家穷不穷的也就无所谓了……”   “原来蕙蕙有钱,便可以嫁穷人了。”江老太爷这好脾气的人也被江峻博气着了,伸手拿过一枝竹杖,在江峻博脚面上敲了一记,“我蕙蕙是嫁人,不是济贫!”   江老太爷这下子用的力气不小,江峻博一阵巨痛,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爹,您老人家怎么学会打人了?”江峻博龇牙咧嘴。   “我早就该打你。”江老太爷用力大了,自己累的喘粗气,“要是能打醒你,咱们一家人还好生生的聚在一起,这自然是爹最愿意看到的。要是打不醒你,你就别在京城呆着了,给我滚回老家去,别在这儿给你大哥添堵。你大哥他容易么?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蕙蕙回家了,你是他亲弟弟,帮着吴家算计他的亲闺女……”   “爹,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江峻博听到“滚回老家”,心里一凉,头皮发麻,语气登时软了。   他在京城虽说没有官职在身,不够威风,可有安远侯这颗大树还是好乘凉的。老家穷乡僻壤的,哪有京城热闹繁华,让他回老家,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干脆。   江老太爷性情温和,江峻博服了软,江老太爷也就算了,叹气道:“爹不盼着你有大出息,能平平安安的就行。二郎,你以后莫要生事,咱们一家人团聚,自是最好不过。”   “我都是被吴氏给挑唆的。”江峻博满脸通红,低低的说道。   江老太爷抬头向天,想了好一会儿,神色怅然,“当年你岳祖父在世的时候,江吴两家结下的这门亲事。你岳祖父是饱学之士,为人正直,我想他家的教养必定是极好的,谁知……唉……”长长一声叹息。   吴先生什么都好,只是为人似乎有些迂腐,不善教育儿孙。他儿子平庸,毫无建树,孙子不只没本事,而且人穷志短,越来越猥琐,到了今天,江老太爷心中隐隐生出悔意,后悔当初为江峻博娶了吴氏进门。   “爹,那儿子以后怎么办?难道就一直在家里闲着么?”江峻博向老父亲求情,“您跟大哥说说,让他出面给我谋个差使吧。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一天天的无所事事,毫无作为。我还是出去做官吧,哪怕小官也可以。”   “做官?”江老太爷咪起眼睛,目光从江峻博脸上掠过。   他一向是位慈爱的父亲、祖父,这时目光却凉幽幽的,没有丝毫暖意。   江峻博心里打了个突突。   他满脸陪笑看着江老太爷,心中惴惴。   良久,江老太爷收回目光,远眺前方,“不适合做官的人,硬要做官,恐怕不光害了自己,还会祸及家人。二郎,你不是做官的料,死了这条心。”   “是,爹。”江峻博唯唯。   江峻博回去之后把吴氏狠狠斥责了一通,吴氏又羞又气,卧床不起。   江芬心疼吴氏,心不解带在床前服侍,江莲心里却像火烧一样,唯恐吴氏一直病着不起来,误了她的好事。她前些时日去参加了营阳侯府的雅集,虽然没有太露风头,却也得到了几位世家夫人的注意,结交到了几位闺秀,眼看着安远侯府今年最大的宴会就要开始了,吴氏若这时候一病不起,那还得了?   江莲心急如焚,跟她生母孙姨娘说了。江峻博正生吴氏的气,天天到孙姨娘这里来歇宿,孙姨娘乘机向江峻博诉苦,“可怜三姑娘是庶出的孩子,打小不受太太待见,出门总不肯带她。三姑娘一直闷在家里不得出门见人,再好的人才也埋没了。以前三姑娘年龄小,倒也不要紧,现在一天天的大了,该说婆家了,还整天闷在院子里不出来,谁会认识她?谁能知道她的好?府里就要大宴宾客,偏偏太太这时候病了,三姑娘要在太太身边侍疾,大好机会,只能错过了。”   江峻博觉得有理,“你说的对。不光莲莲,还有芬芬,两姐妹都不能被吴氏带累。”忍气去找吴氏,劝了吴氏一回,吴氏叹气道:“二爷说的是,府里这回把老亲旧戚全请来了,芬芬是不应该陪着我,出去见见客人,才是正理。”借口说她的病可能会过人,不许江芬过来服侍她。   吴氏借口她的病可能会过人,不光是不想耽误江芬,也是因为不想见人。到了宴客的时候,亲戚们知道她病了,肯定会有相厚的人家会过来探病,吴氏这个时候可不愿见人,宁愿躲着这些夫人太太了。   江芬既然不去服侍吴氏,江莲自然也不用去,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到了安远侯府宴客的这一天,车马盈门,宾客云集。   芙蓉园鲜花盛开,风景正好,是招待和江蕙同龄少女的地方。江蕙已经搬到蘅芷轩居住,蘅芷轩和芙蓉园打通了,少女们对江蕙和江蕙的新居都很好奇,各自随意走了走,见蘅芷轩遍布各色香草仙藤,或牵藤引蔓,或垂檐绕柱,或萦砌盘阶,气味清雅异常,芙蓉园则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俱是赞叹。   园中搭有戏台,客人可以看戏,也可以到亭台水畔临流赋诗、作画,想要钓鱼、打牌也无不可。若是什么也没想做,只想三五好友闲聚谈天,也可以到假山上的凉亭中凭栏远眺,品茗小坐。   江芬自以为诗词上有些天赋,已经按捺不住,连做三首诗了。   “大表妹,二表妹诗词上已是这样的造诣,你这做姐姐的想必更了不起了,是么?”苏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苏月如含笑问道。   苏老夫人娘家只有一个弟弟,已于十年前病逝。这苏月如是苏老夫人弟弟的孙女,在苏家排行第五,面如银盆,眼如水杏,看上去端庄秀丽,温柔得体。   江蕙不知怎地,想到这位是苏五姑娘,有点想笑,但彼此初识,很不熟悉,不便造次,竭力忍住了,微笑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我都不能,打牌倒是可以,不过我之前在山里玩的是一种纸牌,京城没有。”   “江大姑娘,你不会也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吧?”一位江蕙不大认识的、大约十三四岁、身穿淡蓝蜀锦衫子的姑娘睁大了眼睛,看样子有些失望,“我有位伯母,昨天才训过我,说我是女孩儿,只要会做女工、会管理家务就行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是女子的本份,不可涉足。你是不是和我那位伯母想法一样?”   “当然不是了。才华不分男女,女子不拘善赋诗还是善作画,抑或是棋力高明,琴艺高超,在我看来都是很值得称许、羡慕的。”江蕙彬彬有礼。   蓝衫少女不解,“那你怎么什么都不擅长啊?”   江蕙道:“我也有长处,不过不是这些罢了。我骑术尚可,箭术也过得去,小时候爹爹教我兵书战策,我也学得很快。”   蓝衫少女张大了嘴巴,“可是,可是这些不是女孩儿应该会的啊……”   江蕙嫣然,“你这样想,和你的伯母又有什么分别?你伯母觉得女孩儿应该只学女工、管家,你觉得女孩儿不能学习骑术、箭术和兵法,你和她看上去不同,其实殊途同归。”   蓝衫少女发了会儿呆,忽然伸手捂住脸,好像很不好意思。   苏月如一直很有兴趣的在旁看着,这时抿嘴笑笑,伸手拉那蓝衫少女,“阿清,别这样,没人笑话你。”   蓝衫少女放下手,调皮的一笑,对江蕙道:“大表姐,你或许不认得我,但一定认得我弟弟。”   江蕙恍然大悟,“你是李家的姑娘。”   “你怎么知道的?”蓝衫少女有些惊奇。   江蕙微笑,“利表弟常常到我家来,和我弟弟妹妹很熟络。你说我一定会认得你弟弟,我想应该就是他了。苏家表姐又唤你阿清,那便更加没错。”   李利就是阿若口中“顺顺利利”的利利了,李利还有一个姐姐,叫李清妍,江蕙只知道名字没见过人,却很快猜出来了。   李清妍很高兴,“大表姐,我以后要常常找你玩!”   “是我的荣幸。”江蕙彬彬有礼。   坐在水池畔钓鱼的几个姑娘咬着耳朵,“听到没有,江蕙诗词歌赋上不行,会骑术,会箭术,会兵法。怪不得传说她很凶,看来传言不虚啊。”“就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太不温柔了。”“说起来她是安远侯府的大姑娘,父亲是安远侯,继母是丹阳郡主,丹阳郡主宠爱她,视如己出,她又长的挺美,乍一看上去是位美人。可禁不住她太凶了啊,我看没有名门公子敢向她求婚的,都害怕她。”“我看也是。”   姑娘家还是要温柔端庄,贤淑善良,像江蕙这样蛮横凶残的姑娘,王孙公子,望而却步。 ☆、059 鱼儿一直不上钩, 营阳侯府的十四姑娘叶吟芳不耐烦,丢下鱼杆儿,在旁边石凳旁坐了,也不叫丫头过来服侍, 自己拿起了桌上的茶壶。江莲在营阳侯府宴会上见过十四姑娘,知道叶吟芳是营阳侯的嫡出爱女, 很有眼色的陪着叶吟芳一起过来了, “十四姑娘爱喝绿茶还是花茶?这茶壶里应该是湄潭雀舌。” “雀舌便好。”叶吟芳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到鼻尖闻了闻, 慢条斯理的呷了两口。 茶叶鲜嫩净透,绿润清香,汤色嫩绿明亮, 滋味浓厚,入口鲜爽。 “这是我大姐姐准备的茶叶。我大姐姐说, 天气渐渐热了,更适宜喝绿茶。”江莲没话找话,陪笑和叶吟芳谈天。 叶吟芳脸上现出怪异的神色,“你大姐姐可真是聪明伶俐, 一个弱质女流,硬是把不可一世的穆王府给赢了。” “哪里,哪里。”江莲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好满口谦虚。 “十四娘,你这语气怎么听着怪怪的,莫不是你也跟风赌钱, 赌输了?”叶吟芳的堂姐、叶家十三姑娘叶诵芳纹丝不动坐在水边,笑着问道。 “一年的脂粉钱呢。”叶吟芳脸色阴沉下来,“咚”的一声,将茶壶重重放下。 叶诵芳和另外几名安坐垂钓的少女咯咯娇笑,“又一个倒霉孩子。算了,咱们也不用再可惜了,和咱们一样输了钱的大有人在呢。” “姐姐们也输钱了?”叶吟芳有些吃惊。 “可不是么。”叶诵芳和几名女伴都笑。 江莲忙也跟过来了。叶诵芳、叶吟芳看到江莲过来,不好继续再说方才的话,便随意说了些闲话。叶吟芳是个直脾气,有话憋在心里不说实在难受,便想借故把江莲支天,道:“江三姑娘,我想喝花茶,不知方不方便?” “当然方便,当然方便。”江莲一心想结交叶吟芳这样的姑娘,自然不会怠慢,一迭声的答应着,亲自张罗去了。 见江莲走了,叶吟芳方才抱怨,“输了钱倒是小事,我娘说了,这钱她给我贴补出来,我该花照花该用不用,不必委屈自己。我就是心里难受,生平第一回赌钱,以为是稳赢不赔的,谁知竟会输了。你们说句公道话,一边是穆王府,一边是江蕙,谁能想得到江蕙能赢?” “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所以咱们是难姐难妹,一起输钱了。”叶诵芳笑道。 “十四娘是生平第一回赌钱啊?”叶诵芳的姨表妹,尚家七小姐尚玉萍抿嘴笑。 “是,第一回。”叶吟芳点头。 “十四娘,这是你运气好。”尚玉萍笑着告诉她,“第一回赌钱你就输了,想必以后也没有心情再接着赌,对你是好事。赌钱这件事可不是闺阁女孩儿该干的,就算是男人也不沾赌博为妙。你从此以后便听不得赌字,听到赌博便想躲开,这样才好呢。” “谁说我输一回便怕了,以后再不敢赌了?”尚玉萍本是好意劝说,叶吟芳却年少气盛想歪了,很是不服气,“我偏偏要再接着赌,我还要赌个大的,反正有我娘替我兜着底。”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听不得一句老实话,她就急了。”尚玉萍和叶诵芳等人一起笑话她。 “谁小孩子了?我现在就赌个大的让你们看看。”叶吟芳脸被阳光映得红艳艳的,“方才大家不都说了么,这位江蕙姑娘太凶了,王孙公子,望而却步,我跟你们赌……” “这个可没法赌。”叶诵芳、尚玉萍和另外几名少女都笑着摆手,“你一定是赌没有王孙公子向江大姑娘求婚,对不对?我们也赌这个啊。这个赌局是没办法的。都赌江大姑娘无人问津,咱们赢谁的钱去?” “对啊,赢谁的钱去?”叶吟芳也不禁笑了。 “赢我的呀。”浓密的垂杨柳中冒出个小脑袋,一双漂亮的、弯如月牙的桃花眼笑咪咪看着她们,“我和你们赌。” 众女见柳树上居然有人,大惊失色。 “还有我还有我。”桥上手牵手跑下两个小姑娘,争先恐后。 “四姑娘,五姑娘。”叶诵芳认得这两个小姑娘是江苗和江蓉,颇觉诧异,挑起眉毛,“你们怎么跑这里玩了?” “我们不是跑这里来玩的。”江蓉仰起小脸,一本正经。 阿若嘻嘻一笑,吊着柳枝从树上滑了下来,“是来赌的。” 阿若和江苗、江蓉相互看看,调皮的眨眨眼睛。 其实她们三个是在玩捉迷藏,不过现在不藏了,有更好玩的事。 “我要跟她们赌。”阿若告诉江苗、江蓉。 “行啊。”江苗和江蓉都点头。 江蓉都点过头了,才想起来问:“阿若,什么是赌?” 阿若道:“我也不大明白。不过,她们说姐姐的坏话了。” “说姐姐的坏话了?”江苗和江蓉都很生气,“那可不行!” “当然不行了。所以我要跟她们赌。”阿若不怀好意的笑。 “跟她们赌。”江蓉气鼓鼓的。 “我们方才就是说着玩的,不要当真。”叶诵芳心里咯登一下,柔声哄着三个孩子,“不要当真啊,乖,姐姐陪你们编花环玩,好不好?” “不要!”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 江莲带了个侍女,侍女手中拿着一盒花茶,离得大老远,江莲脸上便挂上了得体的笑容,“十四姑娘,这是珠兰花茶,不知你可喜欢么?”到了近前,江莲看到三个小姑娘在,吃了一惊,“苗苗,蓉蓉,阿若,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是来赌的。”阿若嘻嘻一笑。 “我们是来赌的。”江蓉奶声奶气。 江莲一头雾水,“赌什么啊?” 叶诵芳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吩咐侍女道:“去泡茶吧。”侍女应声去了,阿若声音清脆的道:“我说我姐姐赢,咱们来赌。”江诵芳大感狼狈,正寻思着如何把话岔开,把三个小姑娘哄住,叶吟芳却隐隐含着怒气道:“好,咱们来赌!你说吧,咱们赌多少?” 叶诵芳和尚玉萍一边一个拉叶吟芳,“别说了。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啊。”叶吟芳却气哼哼的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凶,难道我怕她不成?赌就赌。”叶诵芳和尚玉萍暗暗叫苦。 “赌就赌。”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 江莲茫然不知所措。呆了好一会儿,她提起裙子,找江蕙去了。过了没多大会儿,便有一行人冲这边过来了,江蕙走在最前头,张欣豫和她的堂姐张欣喜、张欣乐,李家的清妍姑娘,芳家的月如姑娘,还有章家的琬琰姑娘等人跟在后面。 “阿若,蓉蓉,苗苗。”江蕙揽住三个妹妹,柔声问道:“不是让你们在屋里玩么?怎么跑出来了?” “我们玩捉迷藏,偷偷跑出来的。”阿若吐舌笑,“姐姐,我藏在柳树上头,听到她们要拿你开赌,我就跳下来了,要和她们赌。” “你从树上跳下来了?”江蕙抬头瞧瞧柳树,脸色一变。 “滑下来的,滑下来的。”阿若赶忙纠正自己的说法,笑的很甜,“姐姐,我是顺着柳枝滑下来的,不危险,一点儿也不危险。” 江蕙又是气,又是笑,“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阿若搂着江蕙的脖子,“嗯,我以后不这样了。姐姐,她们说你坏话来着,我一定要和她们赌。” “我也要。”江蓉忙也搂住江蕙的脖子。 江蕙被两个妹妹的小胳膊搂住,心软软的,微笑道:“那便玩玩好了。阿若,蓉蓉,你们记住,赌博是不好的,小孩子可不能沾,既然你们话已经说出口了,那便破例玩这一次,下不为例。” 阿若和江苗、江蓉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姐姐说了,只能玩一次。那咱们得玩痛快了呀,对不对?以后就不行了呀。”“对呀,只能玩一次,那可得好好玩。” “我赌我姐姐赢。”阿若双手叉腰,神气活现。 “我姐姐赢。”江蓉人小小的,声音嫩嫩的,格外稚气。 叶诵芳和尚玉萍头皮发麻。她们两家都是因为家里的长辈和丹阳郡主、安远侯有交情所以得到邀请的,做为客人和三个小姑娘打这样的赌,这算什么事……但是想不打似乎也不行,阿若虎视眈眈,江蕙含笑看着,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简直高深莫测。 张欣豫、李清妍等人轻声询问,“怎么回事?”知道叶吟芳等人笑言要拿江蕙的婚事打赌,各自皱眉,都觉得叶氏姐妹、尚氏姐妹无礼。叶诵芳等人也很委屈,她们就是私下里调侃两句而已,谁知会被阿若听了去,不肯甘休呢? 既然真的要赌,那条件当然先要说清楚。叶吟芳道:“首先得是位王孙公子,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诸位说对不对?如果家世平常,那便不能算赢。人才太差,当然也不行,至少得中人之姿吧。” “年龄也不能太大。”叶诵芳心思细密,考虑到有丧偶之人求为继室的可能,忙补充了一句,“至少不能超过……” “十八岁。”江蕙淡定的道。 “什么?”叶诵芳等人都是一呆。 “年龄不能超过十八岁。”江蕙镇静自若,“我还没过十五岁生日,十八岁已经比我大三岁,不能再大了。再大就太老了。” ………… 叶诵芳等人忽觉头晕,同时扶额。 这位江大姑娘,她可真是自信满满啊。 “小姑娘,你赌多少钱啊。”叶吟芳笑吟吟,略带讥讽的问道。 阿若这样的小孩子,能有多少钱。 “姐姐,钱。”阿若伸出小手。 江蕙打开腰间小巧的荷包,“一万两一张,你要几张?” 叶吟芳、叶诵芳、尚玉萍等人惊出一身汗。一万两一张,要几张,这……这谁赌得起……“小姑娘,你是为了你姐姐赌博的,那要用你自己的钱才对,你说呢?”叶吟芳忙道。 她方才还挺神气的,说不管多少钱都有她娘给兜底,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为了一时意气输上几万两银子这种事营阳侯夫人也不允许,可不敢真让江蕙取银票出来。 “拿我自己的钱呀。”阿若歪头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去掏自己的小包包,“看看我有多少钱。” 江苗和江蓉也道:“看看我有多少钱。” 三个小姑娘一起翻小包包的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叶吟芳看到阿若的包里取出弹弓、石子儿,江苗和江蓉的包里取出糖块、小点心,不由的抿嘴笑了。就说了嘛,小孩子能有多少钱? “大姑娘,淮王殿下有贺礼送过来。”侍女过来禀报。 淮王殿下有贺礼,这是什么意思?在场的闺秀有不少人当即惊讶万分的看过来。 江蕙并没放在心上,道:“先收着吧。稍后我亲自写信致谢。” 侍女满脸是笑,“大姑娘,不光有送您的贺礼,还有给四姑娘、五姑娘和阿若小姑娘的贺礼呢。” “充哥哥送我什么了?快拿过来。”阿若翻翻小包,没翻出钱来来,正在气闷,听到她淮王表哥有贺礼送来,兴滴滴的吩咐。 “快拿过来。”江蓉小包里也没钱,正在沮丧,听到淮王表哥送了礼,跺跺小脚丫,兴高采烈。 “是什么贺礼啊?”江苗好奇。 江苗包里也没钱。她很希望淮王送来的能是银子什么的,但是,可能么? 叶吟芳仿佛看透了三个小姑娘的想法,掩口而笑,“淮王殿下的贺礼不可能是钱,送钱是不礼貌的,明白么?” 几个婆子抬着东西进来了。中间的是一盆长达数尺、质地莹润、似火一般的红珊瑚,另外还有三个小盆,里面却种着金银树,树枝上挂满了金锭、银锭,闪亮耀眼。抬东西的婆子乐呵呵过来请安,“淮王殿下差来的小公公说了,淮王殿下知道三位小姑娘搬金子银子玩得高兴,便给三个小表妹种了这金银树,让小表妹玩。” 种金银树给孩子玩,众人都晕。 阿若乐得蹦了起来,“我有钱了!这个盆里的东西值多少钱呀,我拿它赌了!” “赌了赌了。”江蓉小手拍着金银树,喜笑颜开。 “我们三个赌这三盆,你们呢?”江苗快活的问道。 叶吟芳、叶诵芳等人傻了眼。 这一盆金银树上到底结了多少金锭银锭啊,得值多少钱……尚玉萍凑过去看了看,见树枝上除了金银之外,还有红宝石、蓝宝石、金刚石,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这个赌局到最后谁输谁赢的先不说,眼下要拿出这笔赌资就先是个问题啊,到哪里弄这么一大笔钱去? 叶吟芳等人望着三盆金银树,欲哭无泪。淮王殿下,你为什么要送江蕙贺礼,为什么连带的也要送给三个小丫头贺礼?你送贺礼就送贺礼吧,你这么位尊贵的皇子殿下,送礼你也送个雅致的,怎么就送起金银树了呢,这么俗气,这么直接……   ☆、060   这三盆金银树得值多少钱啊, 三年两年的零用钱肯定不够……   “一盆就算一万两银子吧,我把这三盆金银树买了,各一万两, 总共三万两, 这是银票。”江蕙取出三张银票,大大方方的摊开。   “一人一万两, 拿钱吧。”张欣豫在旁忍了很久了,这时再也耐不住, 大声说道。   张欣喜和张欣乐急得暗暗揪张欣豫的衣襟, 声音又低又急促, “有你什么事啊?这几位都是大家子的姑娘,平白无故的得罪她们做什么?”   “蕙蕙难道是小家子的姑娘么?”张欣豫生气,一下子把她俩同时甩开了。   张欣喜、张欣乐不屈不挠的又冲上来, 一边一个把张欣豫按住,“江蕙也是大家子的姑娘,可她是你的好朋友,就算你不为她说话, 她也会跟你要好。你不说话什么也不会失去,这时候乱说话可就把叶家、尚家的姑娘得罪了,多吃亏。”   “你俩可真会算帐。”张欣豫气得都笑了, “你俩结交朋友是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拨拨算盘啊,怎么划算怎么来?”   张欣喜和张欣乐同时羞红了脸。   李清妍很为江蕙抱不平,也脆生生的道:“对啊,拿钱吧。”   李清妍的族姐李芳妍悄悄拉了她一把, 有些犹豫的道:“阿清,拿江大姑娘的婚事来打赌,对她本人是不是也不大好?”   “这话也有道理。”李清妍想了想,小声跟江蕙说了句什么,江蕙笑,“只不过是哄我妹妹玩玩罢了,亲戚朋友之间闹着玩,无关紧要。”   江蕙这话并不背着人,是用正常的语调说出来的,叶吟芳等人也都听见了,不由的暗自愤恚。什么亲戚朋友之间闹着玩,你一赌就是一万两,哪有这么玩的?你是安远侯的爱女,安远侯这些年接二连三立功,陛下赏赐甚丰,他有钱,可以让你拿几万两的银票随身装着,随时跟人这么打赌。我们可不行,回家要个几十两、几百两还算了,上万两的银子谁给?   像叶诵芳、叶吟芳这样的侯府千金,正常来说,出阁时的陪嫁就是一万两左右。受宠爱的、府里宽裕的时候可能会丰厚些,但也不会厚得太多。叶吟芳是小女儿,她娘平时很娇惯她,但要拿一笔足够给她办嫁妆的钱由着她的性子豪赌一回,也是不可能的。   苏月如、章琬琰等人和江蕙才认识不久,不了解江蕙的性情,见她坦坦荡荡拿自己的婚事当起赌注,无不诧异。   江蕙的银票一拿出来,叶诵芳身后的几个女孩儿脸都白了。一个眼睛大大、看着有几分机灵的女孩儿名叫尚玉玲,是尚玉萍的异母妹妹,和尚玉萍一向面和心不和,不甘心被尚玉萍拉下水,忙悄悄拉了拉她的几个表姐妹,“快溜。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溜啊。”   那几个姑娘深以为然,“就是,赶紧跑吧。要是让家里知道咱们在安远侯府胡乱说江蕙的坏话,还和江蕙打了上万两银子的赌,赌的还是江蕙的终身大事,那不光是挨罚了,挨打都有可能。”脚底抹油,溜了。   “喂,你们别跑。”张欣豫眼尖看见了,喝道。   尚玉玲等人这时连形象也不顾,撒开脚丫子沿着水岸狂奔。张欣豫想追,江蕙把她叫住了,“这是两厢情愿的事,那几位姑娘既然不乐意,也就算了。横竖这里还有三位。”   叶吟芳、叶诵芳、尚玉萍三个人心高气傲,死要面子,还一脸矜持的站在大家面前呢。   “也好,小阿若她们是三个人,那边也是三个人,正合适。”张欣豫想了想,觉得也对。   章琬琰、苏月如等人看看谈笑自若的江蕙,跃跃欲试的三个小姑娘,和明明心虚却故意装出幅傲慢姿态的叶吟芳、叶诵芳、尚玉萍,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既然不知该说什么,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口不言,冷眼旁观。   叶诵芳道:“方才江大姑娘说的好,这就是亲戚朋友之间闹着玩罢了。既是闹着玩,那么赌注便不可……” 矜持的微微一笑,环顾四方,要说出她的一番大道理。   “赌注确实不宜太大,所以我让妹妹们每人只下一万两,总数不过三万两。”江蕙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慢条斯理的、沉着冷静的开了口。   “这个……”叶诵芳语塞。   江蕙挺气人的,说起几万两银子来根本不当回事,叶诵芳的意思是想要降低赌注的,却被江蕙不动声色的给挡回去了。   “三万两银子不多么?”叶吟芳恼羞成怒。   “三万两银子很多么?”江蕙惊讶扬眉。   叶吟芳面颊涨得通红,对江蕙怒目而视。   “三万两银子很多么?”阿若鹦鹉学舌,笑得又开心又调皮。   “三万两银子能买十个你了!”叶吟芳怒极,大声叫道。   叫出声之后,叶吟芳立即便后悔了。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方才的话意三万两银子能买十个阿若,也就是阿若值三千两,未免也太看得起这个小丫头了。三千两银子足够打一个银人儿,眼前这个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哪里值这个数。   江蕙本是微微含笑的,这时眸光蓦然冷厉,如出鞘的宝剑一般寒光闪闪,叶吟芳向来胆大,却吓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   “三万两银子能买一百个你了!”阿若大怒,叉起小腰和叶吟芳吵架。   “一百个,一百个。”江蓉忙不迭的帮腔。   江蓉年纪最小,却很会凑热闹,江苗或阿若如果说了什么,她都是要跟着拍掌叫好的。   “一百个,是不是便宜了点儿?”江苗迟疑。   “她就这么便宜。”阿若气呼呼的。   “你说谁便宜呢?”叶吟芳血往上涌,气急败坏。   叶吟芳越是着急,阿若倒越是放松了,眼珠一转,咧开小嘴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你不便宜呀,那你很贵么?”   “你很贵么?”江苗和江蓉一起仰着小脸,殷勤的问道。   三个小姑娘一模一样的动作,问一模一样的话,看起来很是有趣,叶吟芳却气得差点背过去。你很贵么?这是什么鬼话?   “你们,你们……”叶吟芳胳膊颤抖指着三个小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章琬琰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叶诵芳也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明白过来,大声的道:“江大姑娘,请你让你的妹妹们跟我妹妹道歉!这三个孩子说话太过份、太伤人了!”   “对,请让你的妹妹们道歉!”尚玉萍义愤填膺,“这三个孩子说的算是什么话啊,必须马上道歉!正经八百的陪个不是!”   章琬琰、苏月如等人担忧的看着江蕙。   三个小姑娘很可爱,但说的话确实太气人了。叶吟芳一位侯府千金,她们一脸天真无邪的问人家“你很贵么”,这真能生生的把人气死……   “凭什么让孩子们道歉啊?不是你们先挑事的么?”张欣豫怒道。   张欣喜和张欣乐恨铁不成钢,不约而同伸手去捂张欣豫的嘴,“你快别说了!”安远侯府和营阳侯府两家侯府千金吵架,和张家不相干,你胡乱插的什么嘴。   三个小姑娘本来是一起仰着小脸问叶吟芳的,这时却蹬蹬蹬跑到江蕙身边,抱住了江蕙的大腿,江蕙轻轻抚摸妹妹的头发,柔声道:“莫怕,有姐姐在。”三个孩子依赖的点头,小脑袋靠到了姐姐身上。   “江大姑娘,请你的妹妹道歉。”叶诵芳语气生硬,态度强硬。   “好啊,我的妹妹们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说话不得体,确实应该道歉。”江蕙不慌不忙的,声音还很轻柔缓,温柔似水。   章琬琰等人以为江蕙会很执拗,没想到江蕙居然松口了,同意让阿若等几个孩子道歉,都有些吃惊。不是说安远侯府这位大小姐很凶悍么,为什么这般轻易就向人低头了?   叶吟芳、叶诵芳、尚玉萍很是得意,同时挺起了胸,神色傲慢,“虽说我们不应和小孩子一般计较,但说错了话,不管大人孩子,总是要道歉的。礼貌不分大小。”   “对极了,不管大人孩子,说错了话便该道歉。”江蕙语音轻柔,不紧不慢,“方才最先说错话的是哪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叶十四姑娘。十四姑娘,请你以身作则,先向我妹妹赔礼。”   三个小姑娘问“你很贵么”,确实太伤人了。但在这之前,是叶吟芳先骂阿若“三万两银子能买十个你”,才引出来的这桩公案。   “让我向个小丫头赔礼,休想。”叶吟芳气恼之至,满脸红云。   “你方才不是说了么?礼貌不分大小。”江蕙语气淡然。   “我又没说错!”叶吟芳梗起脖子。   “你若没有说错,我妹妹又哪里不对了?又何必道歉?”江蕙眸光如秋水,如寒星,冷幽幽从叶吟芳脸上扫过。   “对啊,你都说什么三万两银子能买几个了,那人家问你贵不贵,又有什么不对的?”张欣豫奋力拨开她堂姐堂妹的魔爪,大声的道。   “我说错了么?难道三万两银子买不得十个她?”叶吟芳面红耳赤,比张欣豫更大声。   “你自然说错了。首先,当着姐姐的面这样说妹妹,无礼之极。其次,我妹妹是无价之宝。莫说区区三万两银子,便是把这世上所有的金银财宝放在我面前,也换不走我的妹妹。”江蕙强忍怒火,冷冷的道。   “世上所有的金银财宝也换不走我,嘻嘻。”阿若乐了。   “那我呢?”“那我呢?”江苗和江蓉忙追问。   江蕙微笑,“自然是一样的。对于姐姐来说,这世上所有的珠宝玉器、古董珍玩,也及不上苗苗和蓉蓉的一根头发丝儿宝贵。”   “嘻嘻。”江苗也开心的笑了。   “及不上我一根头发丝儿宝贵。”江蓉掠起她的一根头发认真打量了打量,乐得合不拢小嘴。   江蕙声音并不高,而且很温柔,听在耳中却有一股难以言谕的力量,众人都听得呆住了。   这世上所有的珠宝玉器、古董珍玩、金银财宝也换不走她的妹妹,也及不上她妹妹一根头发丝儿宝贵……   叶诵芳、叶吟芳姐妹也呆住了,尚玉萍头发发麻,暗暗叫苦。这个江大姑娘果然如传言所说的一样,太凶了,让人难以招架啊。   “总之,让我跟个小丫头道歉,休想。”叶吟芳耍起无赖。   “江大姑娘,那咱们就各退一步吧,谁也不用向谁道歉了。”叶诵芳忖度了一下形势,决定不再咄咄逼人了。   三个小姑娘问叶吟芳的话是有些侮辱人,可这事是叶吟芳先挑的头,多多少少有些自取其辱的意味在里边。   “凭什么不道歉?这么小的小孩子如此刻薄,竟然敢不道歉?”叶吟芳嚷嚷。   章琬琰冷眼看了这半天,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十四娘,明明是你先说错话的。你是大姑娘了,都不肯道歉,却对小孩子要求这般苛刻。”   “对,明明是你先说错话的。”李清妍也抱不平。   “关你们什么事?”叶吟芳咬牙。   “我小表妹。”章琬琰指指江蓉。   “我小表妹。”李清妍指指江苗。   叶吟芳气得直喘粗气。   “要么都道歉,要么就这样算了,单要孩子们道歉不合适,有失公允。”苏月如也看不过去了,委婉的说道。   “十四娘,算了。”叶诵芳见情况不对,推推叶吟芳,小声劝她。   叶吟芳头昏脑胀,指着阿若大声的道:“凭什么啊?我是侯府千金,这个小丫头跟我如何能比?我说她使得,她可不能反过来说我!今天她如果不跟我道歉,我一定不依!”   叶吟芳知道江苗、江蓉都有亲戚在,便不再提她俩,炮火只对着阿若一个了。   叶吟芳食指指着阿若,极为无礼,极为傲慢。   江蕙怒极,所有的耐心在这一刻全部用罄,眼眸异常明亮,如熊熊烈火在燃烧,“叶十四娘,你言辞之间对我妹妹无礼,必须立即向她郑重道歉!”   “如果我不肯呢?”叶吟芳斜睇江蕙,神色间满满的挑衅之意。   江蕙怒极反笑,缓缓将妹妹送到张欣豫、章琬琰、李清妍等人身边,伸出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掌,在腰间一抽一带,众人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眨眼之间,一柄软剑已横在在叶吟芳脖颈上。   “天呢。”胆小的姑娘已是惊呼出声。   “你,你想做什么?”脖子上横着冰凉利刃,叶吟芳花容失色,声音发抖。   “道歉,或者死。”江蕙眸中有寒光,一字一字,缓缓吐出。   叶诵芳等人都吓得手足酸软,动弹不得,颤声道:“江蕙,这,这里是天子脚下,有王法的,你,你可不要乱来……”   “好啊,你们可以让天子救她,也可以让王法救她。”江蕙微笑。   她脸上挂着笑,声音温柔,手上的软剑却闪着幽蓝之光,令人胆寒。   叶吟芳魂飞魄散,哭出声来了,“我错了,我道歉,我道歉。”   江蕙手上用力,软剑向前送了送,温柔似水的问道:“叶十四娘,你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还是我用武力威逼你的啊?”   “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叶吟芳泪水和汗水一起流下,满脸哀求之色。   “真的知道错了就好。”江蕙声音愈加温柔,伸手拍拍叶吟芳,“那么,你应该怎么做?”   叶吟芳腿脚发软,瘫坐在地上,哭着对阿若道:“小姑娘,对不起,方才是我的不是,我,我跟你陪礼道歉……”   “你赶紧了别哭了吧,难看死了。”阿若冲她扮个鬼脸。   “赶紧别哭了吧,很丑的。”江苗和江蓉一起好心的劝她。   叶吟芳心有余悸,伤心欲绝,哭得更加伤心,阿若一脸嫌弃,“姐姐,你告诉我要讲礼貌,可是你也告诉我要说真话呀。那她哭得这么难看,我能说实话不?“   “姐姐,讲礼貌还是说真话?”江苗和江蓉也满腹疑问。   江蕙微笑,“这个问题姐姐改天再和你们详细说。眼下咱们办件正经事,收收赌注。”   “赌注,收赌注 。”三个小姑娘一下子精神了。   叶吟芳已经接近崩溃,再不端着了,泪流满面,连连摆手,“我不赌了,我不赌了,我所有的私房钱加起来也不够个零头的,我赌不起啊。”   承认了这一点,叶吟芳虽觉得丢人,心中却也奇异的一阵轻松。不用装了,不用端上了,一万两银子到哪里找这个难题,不用再冥思苦想了。   “其实,我也赌不起。”叶诵芳硬着头皮,低声说道。   反正她和叶吟芳是一家,叶吟芳丢人都到这份儿上了,她也就干脆坦白承认了。   “我就不爱赌。”尚玉萍庄言正色。   尚家人口众多,她若回家要一万两银子,估计得把她爹娘愁死。虽然众目睽睽之下有点没面子,但事已至此,还是里子要紧,把这件事先糊弄过去再说。要不然,她到哪里偷一万两银子去?   “噗。”江蕙不由的笑了,“原来扯来扯去的说了这么多,你们是赌不起,拿不出赌注么?早说啊,绕这么大的弯子。”   她容颜本就绝顶美丽,这时一笑嫣然,如异花绽放,光彩夺目。   叶吟芳、叶诵芳和尚玉萍等人却是垂头丧气,羞惭不已,面目无光。   --   尚玉玲等人一直跑出了芙蓉园。   平时最讲究仪容的姑娘们,这时身上全是汗,衣裳都弄湿了,狼狈不堪。   “八妹妹,你们这是怎么了?”这几人心慌意乱,也不知跑到了哪里,迎面竟来了几个男子,其中一个年轻人吃惊的叫道。   尚玉玲展目望去,见那人居然是她的堂哥尚琳,又惊又喜,“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来这儿了?”尚琳上下打量过尚玉玲,沉下脸来。   尚玉玲听她堂哥语气严厉,心里咯登一下,连忙向旁边看了看,见还有几位锦衣公子也在,分明是尚琳的朋友,便有些慌了,“我们,我们……”知道做为闺阁少女乱跑乱撞的极为失礼,丢了她堂哥的面子,嗫嗫嚅嚅,惶惑不安。   “尚哥哥,我们是从芙蓉园出来的。”尚玉玲的表妹刘璇一直对尚琳暗暗有好感,今天意外见到,不想让尚琳在朋友面前丢脸,赶忙说道:“芙蓉园里有件事情,把我们给吓着了。”   “什么事情?”刘璇这话本来就是想转移注意力的,结果她这话一出口,果然尚琳等人都露出关切的神色。   他们想问,尚玉玲 、刘璇等人却吃吃的娇笑,犹犹豫豫,不肯说了。   “既然这样,咱们便不便询问了。”一名年纪轻轻、俊美清贵的男子温声说道。   “项城王殿下说的是,不便再问了。”尚琳等人都道。   尚玉玲、刘璇等人吃了一惊。原来这人是项城王,那不是穆王的儿子、江蕙的敌人么?   刘璇脑子里迅速转着念头,向尚琳悄悄招了招手。尚琳眉头微皱,勉强走了过去,“璇表妹有何指教?”刘璇秋水盈盈,柔声细语,“尚哥哥,方才芙蓉园在打赌呢,拿江大姑娘的婚事打赌……”把江蕙和叶吟芳、叶诵芳的公案略说了说。在她口中,叶吟芳固然骄横,江蕙也很是嚣张,两人谁也不肯让着谁,最后以豪赌收场。   “竟有此事。”尚琳惊讶不已。   “尚兄,令妹跟你说了什么趣事?你可不能瞒着我们啊。”一个蓝衣青年笑着问道。   这人尚玉玲 、刘璇等人都认得,是汝南侯的儿子赵玉青。   “是啊,不能瞒着我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其余的几个人也笑道。   尚琳略一犹豫,道:“我便是想瞒,怕是这事也很快会传开了,瞒亦无用。江大姑娘上次是和赌坊赌,这回换了人,和闺阁少女赌了。”把刘璇告诉他的事简单讲了讲。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江大姑娘这是打赌上瘾了么?”   这些人大多没有亲眼见过江蕙,却早就听闻了江蕙的种种言行,觉得江蕙太蛮横凶残,毫不温柔,大笑了一番,纷纷表示可惜,“父亲是安远侯,继母是丹阳郡主,这身份在京城里也算数得着了。可她这脾气,这性情,这作派,谁敢兜揽?”   项城王苦涩的笑了笑,默默无语。   “这样的姑娘,谁敢向她求婚?尚兄你敢么?赵兄你敢么?”   “我可不敢。我这条小命虽微不足道,却也不想轻易断送了,还想多活几天呢。”赵玉青笑道。   赵玉青谈笑风生,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母亲汝南侯夫人、他妹妹赵揽月先后在江蕙面前受挫,他表哥永城王因为江蕙吃了大亏,被庄太后命人押回了深州,提起江蕙,他焉能有好话。   “项城王殿下,你敢么?”不知是谁笑着问项城王。   项城王黯然,“我哪里敢?”   他是穆王之子,江蕙和穆王府有杀母之仇,穆王固然对江蕙大为不满,江蕙也对穆王府恨之入骨。他就是想,又哪里有这个机会?   “着啊,咱们这些人全都不敢求娶,那这世上还有哪位王孙公子有这熊心豹子胆。”赵玉青拍掌大笑,“不如咱们也跟着赌上一赌,如何?”   一抹凶光,从赵玉青眼眸中闪过。   江蕙让永城王、汝南侯府不好过,汝南侯府也不能轻轻放过江蕙。今天这一趟没有白来,果然抓着了江蕙的把柄。哼,汝南侯府非把这件事闹大不可,这样一来,不光能平空赢进一笔巨款,还败坏了江蕙的名声,让她这凶恶之名遍布京师,永生永世,无人问津。   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赵玉青意气风发,“来来来,诸位,我赌一千两。江大姑娘今年六月便及笄了。以她的性情脾气,在她及笄之前,肯定没有王孙公子、上品人物敢于向她求婚。大家肯定和我一样惜命,你们说对不对?”   “小赵,这样不好吧?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有个青衫男子笑着提醒。   “瞧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赵玉青懊恼的拍拍头。   当下这几个人便约好了,下午到汝南侯府聚聚,把这件事给定下来。项城王却道:“我还有事,失陪了。”众人只道他是穆王继妃之子,汝南侯府却是穆王元妃的娘家,想来两家不大亲近,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件事一开始只有这些人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也就传开了。赌坊的郎老板和黄太太很有生意头脑,这回又设了赌局,参与赌博的人数比上回多了至少三倍。大多数人还是赌江蕙输的,虽然江蕙父亲、继母都是知名人物,可是向江蕙求婚的必须是贵族出身、上品人物,这样的人物哪里会在乎安远侯、丹阳郡主的身份地位,而给自己娶个凶巴巴的妻子呢?江蕙不符合权贵之家的择媳标准,在深山老林中长大的侯府千金,既不温柔又不贤惠又不识大体,哪家敢要?   当然也有人别出心裁,赌江蕙赢的。譬如说上回在长和大戏楼见过江蕙、赌江蕙赢的那位仁兄,这回还是把宝押到了江蕙身上,“像江姑娘那样的人物,我是身份地位实在够不上,不敢肖想,我却不信这世上的名门公子全是瞎子,看不到江姑娘的好。”   因为赌江蕙赢的人太少,所以每收进一笔,郎老板和黄太太都会特别注意。   项城王命人送来万两白银,赌江蕙赢。   “项城王这是上回被吓住了。”郎老板、黄太太呵呵笑。   潞王、郑王也先后差人送来银票,与众不同,把宝押到江蕙身上。   “这两位殿下也看好江姑娘么?”这下子郎老板、黄太太纳闷了。   这天傍晚,有一名黄衣人送来十万两银票,赌江蕙赢。这个数目实在太大了,郎老板不敢大意,亲自出面接待了,并把银票当即拿到钱庄验过,确定无误,应该给来人开收据了,郎老板却还犹豫着,“不知阁下之前可曾和敝号打过交道?这么大一笔银子,您就这么放心交给我们了么?”   “怎么,你这位赌坊老板,也怕赔不起?”那黄衣人身量很高,帽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满脸络腮胡子,相貌粗豪。   “那倒不是,赌江姑娘输的可不止十万两了,小号不怕赔不起。”郎老板陪笑脸,“只是您这笔银子数目太大,之前从没和小号打过交道,您就这么放心?”   “我还怕你卷款私逃了不成?”黄衣人一笑,声音低沉暗哑,“莫说你没这个胆子,就算你真的卷款私逃,瞧你出不出得了京城?”   这黄衣人极有气势,郎老板出了一身冷汗,点头哈腰的道:“是,是,小的不敢,断断不敢。”   战战兢兢送走这位黄衣人,郎老板抹抹额头的汗水,“这位是何方神圣?出手就是十万两银子,又敢那么说话,一定不是平常人。不是富商,一定不是富商。”   “什么富商。”黄太太一直躲在里边偷看的,这时一脸激动的出来了,“你没看到么?他外面长袍是普通料子,走动时露出一截裤角,那可是精心刺绣的,是四爪龙!”   “你说他是位王爷?”郎老板惊呼出声。   黄太太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儿!怕没人听到么?我跟你说啊,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他来兑银子的时候你也只把他当普通客人……”   “兑什么银子,你知道他肯定赢?”郎老板挣开黄太太,喘着大气。   “呸,他这样的人能把十万两银子白白扔给你啊?他若不能赢,才是见了鬼了。”黄太太啐了他一口。   郎老板有点儿怕他这个胖太太,嘿嘿笑了笑,道:“太太说的有理。他这样的人哪会白白给咱们送钱,必定能赢,他才下注的。对了太太,你说会有王孙公子向江姑娘求婚么?江姑娘好人才,就是太能干了些,一般的男人还真是不敢惹她……”   “一般的男人江姑娘还看不上呢。”黄太太嗤之以鼻,“你以为就男家挑女家啊?”   “那是,那是。”郎老板惧内,干笑着连连点头,“江姑娘侯府千金,父亲那般英雄,她人又生得那般美丽,若母亲真是丹阳郡主,那真是嫁到皇家也使得了,可惜郡主只是她继母……”   “继母怎么了?你没听说过么,丹阳郡主待江姑娘像亲生的一样。”黄太太不以为然。   正说着话,又有大生意上门,需要郎老板亲自接待。   又一张十万两银票拿在手中,郎老板手都是抖的,“您,您老人家赌谁赢啊?”   “本侯并非老人家。”来人取下帽兜,露出一张英俊又冷峻的面孔,“本侯支持的,自然是吾家爱女。”   郎老板这才认出来人是安远侯,吓的一啰嗦,忙跪下见礼,“小人见过侯爷。”   安远侯抬抬手,“郎老板请起。郎老板,这张银票你到钱庄验一验。”   “侯爷亲自拿来的银票,哪还用验。”郎老板向来是个仔细人,这时却略一思量,电光火石之间做了决定,“小人信得过侯爷。”   安远侯微微一笑,“郎老板,你赔得起么?”   “小人还真赔得起。”郎老板满脸陪笑,“侯爷,主要是买令爱输的人太多了……”   说着话,郎老板惴惴不安,安远侯要是知道这么多人买他闺女输,看死了他的宝贝女儿嫁不出去,没人要,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   郎老板是见过江蕙的。当时真是惊为天人,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容颜光丽、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江蕙很美,可江蕙也真的很凶,自从深州开始,她的所作所为,哪件是闺阁千金应该做的?公子哥儿们不敢、不愿、不屑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061   安远侯道:“鸿鹄需要燕雀认可么?”   傲慢中透着自信, 沉静安详,孤高自许。   郎老板不是普通生意人,极有眼力劲儿, 这时如醍醐灌顶般, 脸上现出恍然大悟、又惊又喜的神色,“是, 是,江姑娘就像高贵优雅的白天鹅一样, 飞得又高又远, 那小小的鸟雀只知在林间扑腾鸣叫, 哪里知道天鹅的好?”   安远侯向来不苟言笑,这时也是嘴角微扬,“郎老板, 你很有眼光。”   郎老板若是拍安远侯的马屁,他或许会无动于衷。但如此热烈殷勤的夸奖起江蕙,做为父亲,安远侯还是很高兴的。   安远侯是皇帝信重的大臣, 也是朝野敬仰的英雄人物。郎老板做梦也没想到竟能听到安远侯当面这么夸赞他,大喜过望,“小人能得侯爷称赞这一句, 这辈子真是值了!侯爷,难得您大驾光临,不知可否能赏赐小人一幅字?”知道安远侯文武双全,书法绝佳, 仗着这千金难买的时机,壮着胆子提出了这个要求。   安远侯极少写字送人,就算写字送人也不可能是郎老板这样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今天也是心情太好了,竟然毫不推辞,要来纸笔,泼墨淋漓笔走龙蛇,写下“旌旗十万斩阎罗”七个大字。这七个字一气呵成,大气磅礴,龙骧豹变,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多谢侯爷!”郎老板激动得脸颊发亮,珍而重之的双手接过来,喜气洋洋,喜不自禁。   送走安远侯之后,郎老板还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捧着这幅字看来看去,呵呵傻笑。   “傻笑什么?”黄太太自外头进来,莫名其妙。   “江侯爷的字。”郎老板献宝似的给她看。   黄太太眉毛挑得老高,失声叫道:“江侯爷的字?”便想伸手接过来,“快让我好好看看。”郎老板不给她,“你就着我的手看看就行了。”这要是放到平时,黄太太一定和郎老板不依,这时却顾不上了,弯下腰,目光贪婪,“写得真好。这幅字得值多少钱啊?”郎老板清清嗓子,“太太,你也不用趴那么低,都快趴到纸上了。哎,你别动啊,看看就行了,千万别动手……”   “我轻轻摸一摸,难道会摸坏了不成?”黄太太嗔怪。   郎老板小声嘀咕,“那可保不准。”   黄太太心花怒放,竟然没和他计较,“快去裱糊好挂起来,这个可得好好炫耀炫耀,挂到咱家正厅,谁来了一眼便能瞧见。”   郎老板不干,“送到裱糊店哪里能放心?还是把裱糊匠叫到家里来吧,我亲眼盯着他。”   黄太太倒也不反对,“也是,这么珍贵的字。”夫妻二人商量好,命人叫裱糊匠去了。   郎老板这才想到安远侯的来意,拿出银票给黄太太看,“这是江侯爷的,买江姑娘赢。”黄太太取过银票,满眼爱慕的看了又看,“你说会不会是江侯爷已经心里有底了,才会赌这么大?江姑娘会不会有人家了啊?”   “不能够吧?”郎老板这个赌坊可不是随随便便开起来的,消息很灵通,道:“江姑娘肯定没有人家。你想想啊,江姑娘离开江家的时候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那时候江家并没有给她定过亲事。她回到京城这才多久,而且自打她回来之后便没消停过,先是和穆王府的那场官司,然后便是这场豪赌。她这凶恶之名四处传扬,好处却不为人知,亲事打哪来?”   “那江侯爷便拿十万两银子出来打赌?”黄太太纳闷,“这离江姑娘的十五岁生日只有一个月了。贵族人家,婚姻大事肯定慎重,从开始说合到两家有了默契、男家上门求婚,怎么得也得小半年的功夫吧?江侯爷能上哪里弄个女婿出来?”   郎老板一笑,“就是因为和你一样想的人太多了,所以咱们收到的赌注大多是赌江姑娘输的。太太,江姑娘上回能赢了,我感觉她这回还能赢。”   “我也觉得她能赢。我就是奇怪,江侯爷如此行事,必定是胸有成竹,他这女婿现在哪里?到底是谁啊?”黄太太好奇。   “家里有梧桐树,还愁引不来金凤凰?”郎老板哈哈一笑。   黄太太不理会他,细细盘算,“这登门求婚的必须是年轻俊美、人物出众的王孙公子方可。京城里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咱们一家一家的看看啊,秦国公府、济国公府、汝南侯府、营阳侯府有未婚公子,但这几户都有人来下注了,全是赌江蕙输的,可见绝对没有求娶江蕙的意思;苏相只有一个儿子,苏相为人谨慎,他的态度看不出来……”   “苏相绝无此意。”郎老板忙道:“他府中曾差了侍女过来,买了两千两银子的筹码,赌江姑娘输。”   “苏相多谨慎的人啊,他的侍女岂是莽撞的,会自报家门?”黄太太不信。   郎老板得意非凡,“那侍女当然不会自报家门了。是我见那侍女言行举止都不像普通人家的下人,特地让小四子暗中跟着她,探听到的。”   “探的好。”黄太太笑咪咪。   郎老板出身平民之家,能把商号做得风生水起,自有他的一套办法。他勤谨、细心,遇到什么事都不敢大意,小心应对,所以才会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侍女也派人跟踪,这就知道了苏府的态度。   一家一家看过去,黄太太皱眉,“除了何相的幼子何泉之外,其余的王孙公子都是不可能的……”郎老板心中一动,“你不是说那黄衣人衣上绣着四爪龙么,皇室子弟有无可有?淮王、郑王、潞王等均未有婚事。”黄太太不屑,“淮王、郑王、潞王的婚事还用他们登门向女家求啊?那不是陛下有圣旨便可以了么?”   “太太说的是。”郎老板陪笑。   郎老板和黄太太算了半天,都觉得江蕙最后能赢,却不明白到底谁才会是那个敢于向江蕙求婚的人,猜了又猜,想了又想,最后也还是一头雾水。   京城里善于算计的、自以为聪明的人多了,有不少人把京城这些名门世家一家挨着一家研究了遍,最后得出结论,“江大姑娘上回侥幸能赢,这回输定了。”一笔又一笔的赌注投下,都不看好江蕙。   这月京城天气睛好,各府纷纷举办宴会。不管男人的雅集还是女子的小聚,都少不了江蕙这个热门话题,“你赌了没?”“赌了。”“赌谁输谁赢?”“江蕙输。”彼此相视一笑,心里都是有数。安远侯本来就是朝中新贵,根基并不深厚,皇帝又太信任他了,嫉妒眼红的真是不少。江蕙身为安远侯长女,不知从哪个深山老林里冒出来,却一路畅通无阻,打败了穆王、说服了庄太后,多少朝中大臣做不到的事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做到了。这样的姑娘简直……太惹人讨厌了……   江蕙必须输。   像她这样既不温柔又不识大体的姑娘若是有王孙公子看得上,会给其余的姑娘们一个多坏的榜样,那还得了。   平遥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皇帝敬重她,在朝中有很高的地位。提到她,人们通常只说“大长公主”,因为先帝的姐妹当中只有她还在世,这是朝中唯一的一位大长公主,不必提平遥两个字,谁都知道是她。   大长公主府每年会在这时候大宴宾客,今年也不例外。年轻姑娘们爱玩,三三两两到园中游逛,汝南侯府的赵揽月这天格外活跃,把十几位世交人家的姑娘请到一起,说起私房话,“我押了两千两,你们呢?这可是大好的机会,钱等于是白来的,不要错过啊。”   江蕙和穆王府的公案尽人皆知,汝南侯府是穆王世子、永城王的外家,赵揽月有这种言行是人之常情,倒也没人吃惊。仙游公主的女儿黄予时抿嘴笑,“我最近手头不宽裕,只投了五百两。”赵揽月劝道:“手头紧才要多投啊。你想想,这是稳赚不赔的,简真是白白送钱。”黄予时装模作样想了想,展颜一笑,“好,那我便回家撒撒娇,多要点儿银子,和你一样也投两千两吧。”   其余的人见了,也有些动心。白送钱啊,这样的好事若是错过了,岂非暴殄天物。   营阳侯府的叶吟芳、叶诵芳姐妹,尚家的尚玉萍、尚玉玲,刘家的刘璇、刘珊,都纷纷跟风表示要跟着玩一玩,赌上一把。这些人财力不一,有投三百两的,有投五百两的,叶吟芳心里憋着一股气,咬牙切齿的拿出一千两。   因为拿不出一万两现银,那天在安远侯府可把叶吟芳可愁坏了。叶吟芳恨江蕙入骨,知道有这个赌局,她是非赌不可的了。这一千两银子是她撒娇撒痴从她母亲那里要过来的,她跟她母亲承诺了,将来赢了钱,会还回去一千八百两,她自己只留二百两零用。   江蕙也是客人,不过她没和这些年轻姑娘在一起,被大长公主叫去了。   大长公主满头华发,眼光却依旧锐利,微笑看着江蕙,“听说京城因为你已经开了两次赌局了。江大姑娘,你很出风头啊。”   丹阳郡主陪着江蕙一起来的,她对大长公主很敬重,温柔的道:“姑祖母,蕙蕙这个孩子不爱惹事,她也是身不由己。”   江蕙面不改色,“大长公主,其实第一次的赌局我是有意参与进去的。当时我在一个戏楼看戏,人很多,我故意张扬出去,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为何?”大长公主问道。   眼前这位娇滴滴的、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向她卖惨,没有向她博取同情,大长公主有些吃惊,有些意外,却也隐隐有些喜欢。   江蕙道:“大长公主聪慧过人,自然早就看穿了。事情越是摊在阳光下,越是有机会得到公正解决。我所期望的,无非公平二字。”   “倒是个实诚孩了。”大长公主淡淡一笑。   江蕙语气恭敬,“我这点幼稚诃笑的小心思,家父看得清清楚楚,当天便把我狠狠训斥了。家父告诉我,陛下英明,太后慈爱,绝不可能偏袒、偏向,让我不要使小聪明。我唯唯受教,之后便不敢做什么文章。最后发现,果然家父的话是对的,回想起我的那些小心思,惭愧之至。”   “这些你不说也没人知道,你直言相告,可见坦白。”大长公主眼神不那么锐利,语气中也有了欣赏之意。   “那第二次的赌局,你怎么说?”大长公主身边侍立着数位少妇,看样子应该是大长公主的孙媳妇,其中一位生着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的红衣少妇笑着问道。   这位少妇一定是受宠的,所以才敢笑吟吟的插这个嘴。   “这回不过是在家里和亲戚朋友闹着玩,不知怎地外头也知道了,越闹越大。”江蕙嫣然一笑,“赌就赌呗,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原该有些消遣。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   江蕙年龄不大,稚气犹存,这一笑却如春暖花开,娇媚难言。   “你说得倒轻巧,多少人因为这一个赌字而倾家荡产 ,家破人亡。”红衣少妇笑道。   她虽含着笑,话语中却隐隐含有责备之意。   “禁赌,应该是官府的事。”江蕙笑容依旧,“若我朝全面禁赌,那应先将赌坊关了,所有赌资作为罚款悉数充公。现在并未禁赌,那便是可以设赌局的,一个人拿自己输得起的钱去赌,赢了固然欢喜,输了也无关大局,无伤大雅。”   红衣少妇本是千伶百俐之人,这时却没什么话可说了,眼光闪了闪,低头不语。   大长公主招手命江蕙近前,仔仔细细打量过江蕙,叹息道:“可怜我的孙子都娶过了媳妇。”   在场的众人听大长公主这么说,分明是很欣赏喜爱江蕙,心中暗暗称奇。她老人家知道安远侯府有这么位大姑娘,很替丹阳郡主抱不平,听说还想替丹阳郡主教训这个继女呢,这才见面多久,不过廖廖数语,就开始叹息孙子全都娶过媳妇、和这位江大姑娘无缘了么?   “无妨无妨。虽然如此,您老人家还是可以赌我赢,相信我不会让您输钱的。”江蕙风趣的说道。   大长公主高兴的笑了。   后来大长公主果然命人取出她的私房钱,也参与了这场豪赌。   丹阳郡主见大长公主认可了江蕙,喜出望外,大长公主拉着江蕙说了会儿话,亲切的道:“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快出去玩玩吧,莫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没的倒把你闷坏了。”   江蕙很乖巧,“那倒不会。我平时在家里也常常陪我祖母说话谈天的,老人家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和老人家说说话,看似闲聊,其实受益匪浅。”   大长公主被江蕙哄得眉花眼笑。   “姑祖母,我大女儿是个好孩子吧?”丹阳郡主趁机问道。   “好孩子,好孩子。”大长公主满脸是笑,连连点头。   红衣少妇等都在旁陪着笑脸,有人的笑容是由心底发出来的,有人的笑容却只浮在脸上,好像伸手一抹便能抹掉似的。   江蕙陪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便由侍女带着出来了,和年轻姑娘们一起到园中游玩。刘璇眼尖,远远的便看到了江蕙,“诸位诸位,正主来了。”赵揽月等人吃了一惊,齐齐向江蕙的方向看了过去。   叶吟芳还记得前日之辱,腾地站起身,挑衅的迎着江蕙笑,“江大姑娘,不好意思,我还是押了一千两银子,赌你输。”   叶吟芳话语之中满满的都是恶意,江蕙却不放在心上,轻快的一笑,“玩玩而已,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把手头的闲钱拢了拢,押了六万两,当然了,我是赌我赢。”   六万两。赵揽月、叶吟芳等人听到这个数字,又是气愤,又是嫉妒。   这个数目她们是不可能有的。叶吟芳那一千两还是从她母亲那里软磨硬泡才到手的,来之不易。   “你输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你该哭了吧。”赵揽月鄙夷的看着江蕙。   江蕙报之以温柔一笑,“无妨。我爹爹说了,如果我赢了,是赌坊赔我双倍的钱。如果我不幸输了,是我爹爹赔我双倍的钱。”   这个江蕙!赵揽月、叶吟芳等人差点没被气晕。   她可真能炫耀,有安远侯这样的爹了不起是不是,吹牛吹的没边儿了。   这些闺秀们气愤之极,实在看不得江蕙这得意的模样,纷纷要走,“我们不屑和某些人为伍。”江蕙在一株娇艳的西府海棠下坐了,纤纤玉手拿起定窑白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水,“诸位请吧,祝你们玩得开心。对了,将来若是输了钱,便躲在家里哭好了,千万不要出门,以免窘态被他人看见,徒增笑料。”   “江蕙你……”赵揽月等人无言瞪了江蕙许久,气冲冲的走了。   江蕙一笑,自斟自饮,她方才陪大长公主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又舌战众女,还真的是口渴了。   身后有脚步声。   江蕙手握茶杯,眼睛微咪。   这不是女子的脚步声。   哪个狂徒胆敢闯到大长公主的后园?   江蕙不动声色,一手执壶,一手拿杯,倒了满满一杯热茶。   身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江蕙蓦然转身,手中那杯热茶向前疾抛,“口渴么?请你喝茶!”她还真是好客,不光茶杯,紧接着连手中茶壶也疾掷过去。   那人反应奇快,左手接过茶杯,右手接过茶壶,动手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流畅之极。   “淮王表哥?”江蕙惊讶。   眼前这人身穿紫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正是五皇子淮王。   “表妹。”淮王也不知是仓促之间手接茶壶、茶杯累着了,还是被江蕙这个行动惊着了,俊美面容红云遍布,如上好羊脂白玉和极品红珊瑚交相辉映,霞姿月韵,清雅无双。   江蕙不好意思,“那个,淮王表哥,我请你喝茶,请你喝茶。”   “好啊。”淮王定定神,和江蕙一起在海棠树下面对面坐了。   丹阳郡主严防死守,不许淮王见江蕙。淮王若到了安远侯府,能见着的只有江略、江蓉和阿若等人,江蕙却是见不着面的。今天如果不是江蕙到了大长公主府,如果不是丹阳郡主在陪大长公主说话,淮王还是见不着江蕙这位“表妹”。   多日不见,江蕙容颜愈加娇艳,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就算她在对面坐着一动一动,也已是一道难描难绘的风景。   淮王忽觉口渴,下意识的将茶杯举到唇边。   “别,那是我用过的……”江蕙想到那是她的茶杯,赶忙阻止。   淮王茶水已经入腹,脸色愈红,“对不住,表妹,我已经喝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淮王手中的茶杯。   江蕙喝过,淮王也喝过……这个杯子曾沾过他们两个人的唇……   两人心底涌起怪异又温柔的情绪,脸色酡红,隐隐有些发烫。    ☆、062   明明是坐在树荫下的, 凉风徐吹,淮王却觉得很热,口很干。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到唇边, 想起江蕙方才用过这个杯子,不合时宜的红了脸。   江蕙起身摘了朵粉红海棠, 螓首低垂,轻嗅香气, “表哥,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正值春夏之交, 西府海棠迎风峭立,花姿明媚,楚楚有致, 未开放的花蕾红艳欲滴,似胭脂点点,盛开的花朵颜色粉红,如晓天明霞。江蕙曼妙身姿被这国色天香的名花衬映, 越发娇艳动人。   “表妹请讲。”淮王稳稳心神,也站起身来,柔声说道。   江蕙把玩着手中那朵粉海棠, 有点不好意思,“表哥,你,你还没定过亲吧?”   淮王不知道江蕙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一颗心差点儿跳出嗓子眼儿,声音暗哑低沉却又十分急促,“没有,当然没有。”   江蕙嘻嘻一笑,“你既然还没有定亲,那你能不能……嘻嘻,眼下有个赌局,我和我爹都下了很大的赌注,可千万不能输……”   淮王这一刻魂灵仿佛飞出了身体,想也不想,便轻轻吐出两个字,“我能。”   江蕙眼睛一亮,“真的么?那要多谢你了。表哥,你还没有定过亲,那你的想法和其余那些没定过亲的人的想法,应该是相似的。表哥,我想重金收买一个王孙公子到我家求婚,确保我和我爹爹不会输。你帮我想想办法,要如何说服对方,好么?”   淮王呆了呆。   原来她要和他商量的是这个……   “好不好啊?”江蕙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好。”淮王不由自主的点头。   江蕙很高兴,“表哥,咱们坐下慢慢说。”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了,拿过两个没用过的杯子,替她和淮王都倒了茶。   淮王已经用方才那个杯子喝过两回水,有了感情,情愿还用原来的那个,悄悄换了回来。   江蕙并没注意这些细节,笑盈盈的问道:“表哥,没定过亲的少年人对于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想法,你能详细跟我说说不?”   她声音甜美,和着海棠花香一起送过来,令人心醉。   “能。”淮王道。   今天是个好天气,风格外轻柔,和淮王的声音一样。   --   天色将暮,淮王手持一束红艳艳的胜春花进了皇帝寝宫。   皇帝正好处理完一件令人头疼的政事,放下奏折,伸个懒腰,“这花是送给朕的么?小火,多谢你,你给朕带来了芳芬和光亮。”   “带来芬芳好懂,带来光亮怎么讲?”淮王要来花瓶,亲手将花插好,谦虚请教。   皇帝一笑,“小火,你又白又亮,自带光芒。”   淮王正在插花的手停顿了许久,脸色变幻不定。   皇帝纵声大笑。   淮王无奈的把花插好,摆在皇帝的御案上,“父皇,我想出宫建府。”   “不行。”皇帝很干脆的拒绝了。   淮王不死心,“我该娶妻成家了,不适合再住在宫里。”   “你才多大,就想娶妻成家了。”皇帝怫然,“你今年才……”   “父皇,我今年十八岁了。”淮王提醒。   皇帝顺手从瓶中取出一枝鲜红欲滴的胜春花放到鼻前嗅了嗅,“这花好,不光娇艳,还芳香扑鼻。小火,下回多抱两束回来,朕喜欢。”   “说正事。”淮王从皇帝手中要过花,插回瓶里。   皇帝倚在长榻之上,懒洋洋的道:“小火,那朕便跟你说说正事。男子二十而冠,这时方才成年,你今年才……你多大来着,十八岁对吧?你才十八岁,还没有成年,还没有行冠礼,出什么宫,建什么府。”   “可是,我有字了。”淮王辩解。   男子二十冠而字,二十岁举行冠礼,并赐以字,表示成年了。淮王现在不到二十,没行冠礼,不过已经有字了,子充。   “再不听话,朕便把赐给你的字收回来。”皇帝似笑非笑,也不知是说真的,还是在威胁,或者是在逗淮王玩。   淮王气沮。   “巴结巴结您,好使不?”淮王问。   皇帝道:“你越巴结,朕越觉得你好,越是舍不得你。”   皇帝这意思太明白了,巴结也不行,出宫建府什么的,休想。   “那我调皮淘气。”淮王有了新主意。   皇帝一乐,“长得比朕还要高了,却还在调皮淘气。唉,没办法,这样的儿子,朕只有亲自再教几年了。”   还是不许走。   淮王蹙眉瞧着皇帝,皇帝粲然一笑,神情洒脱。   “父皇,您的内库银子够不够用?”淮王话锋一转,不跟皇帝纠缠什么出宫建府娶妻成家的事了,“不如您把银子全交给我吧,我替您翻上一倍,就当孝敬您了。”   皇宫的府库,称为内库。内库和国库不同,是皇帝的私人财产,可以随意支配。国库则不同,动用国库财物金银是要朝堂共商的。   “怎么翻上一倍?”皇帝很感兴趣,微微扬眉。   淮王略一犹豫,对皇帝附耳讲了几句话,皇帝越听越诧异,“峻熙的女儿,不就是朕上回见过的那个小丫头么?赌坊又拿她开赌了?”   “我赌她赢。”淮王语气笃定。   “朕也赌她赢。”皇帝没犹豫,“峻熙的女儿怎会无人问津?”   “钱拿来。”淮王向皇帝伸手。   皇帝嘿嘿笑,“身为帝王,参与赌博,若让大臣们知道了,怪不好意思的。”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淮王信誓旦旦。   淮王跟皇帝磨来磨去,最后真的从内库拿到了一笔钱。   这笔钱拿到郎老板面前的时候,郎老板吓得一激灵。怎么又是一笔巨款?老天爷,这赌江姑娘赢的人虽然少,但实力太强了,出手豪阔啊……   一天一天,天气越来越热,江蕙的十五岁生日也越来越近了。   越是临近这一天,众人越是群情澎湃,心情激动,“还没人向江大姑娘求婚吧?安远侯府还和往常一样吧?这都快到日子了也没动静,看来江大姑娘真是太凶了,虽然有安远侯这样的爹,丹阳郡主这样的继母,还是让人望而却步,不敢问津。”“看来这回咱们是要赢钱了。”“必须得赢钱啊,轻轻松松,手里的钱翻了一倍!”   眼看着江蕙的生日就要快了,众人摩拳擦掌,激动难捺,偶尔有人剑走偏锋买了江蕙赢的,这时肠子都悔青了。   到了江蕙生日的前一天,所有的人都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输赢已定,就等过了江蕙生日的这最后一天,便可以到赌坊兑现筹码去了,高高兴兴拿钱回家!   汝南侯府正院之中,汝南侯夫人和她的儿子赵玉青、女儿赵揽月已经提前摆下庆功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赢钱是小事,汝南侯府的颜面、穆王府的颜面,一起都扳回来了!”   赵揽月两杯淡酒入腹,红晕满脸,笑容可掬,“因为江家这个所谓的大姑娘,永城王表哥事没少生闲气,更可恨的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也被江蕙所迷惑,竟把永城王表哥送回深州去了。甭说表哥丢人,咱们汝南侯府都跟着没面子。这回好,江蕙声名扫地,在全京城士绅百姓前丢了这个人,她以后再也抬不起头,再也狂不起来了!”   “这还不是她最惨的时候。”赵玉青阴冷的一笑,“以后,我还要她好看。”   江蕙只输了这个赌局便行了么?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穆王府的气,汝南侯府的气,都还没撒完呢,不把江蕙踹翻了再踩上两脚,哪里甘心。   汝南侯夫人心情畅快,满脸是笑,“像江蕙那般行事是不可以的,早晚得有这一天。来来来,为了江蕙倒霉,也为了咱们财源广进,痛痛快快喝两杯。”   “痛痛快快喝两杯。”赵玉青和赵揽月笑开了花。   营阳侯府,叶吟芳在向她母亲王氏撒娇,“娘,等我把银子赢回来,您只拿回本钱就行了,剩下的一千两银子都给我吧,好不好?”   王氏嗔怪,“不是说好了么?一千八百两给我,二百两留给你零花。”   叶吟芳拉着王氏摇晃,“不要嘛。一千两是您的,一千两是我的。”   王氏被叶吟芳纠缠不过,伸手点点她额头,“好了好了,一千两是你的,一千两是我的。你这个孩子啊,就是被我惯坏了,说过的话都可以不算数的。”   “谁说我被惯坏了?”叶吟芳大喜,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她靠在王氏身边,打着如意算盘,“这一千两银子够我用好一阵子的呢,今年、明年还有后年,我都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时兴什么衣裳首饰,我便制什么衣裳首饰……”   不光叶吟芳做着这样的美梦,叶诵芳、尚玉萍、尚玉玲、刘璇等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这样呢?   莫说她们这些人了,就连向来以才貌双全闻名的苏相之女苏馥,这时也独坐庭院,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   她就要赢进来一笔钱了。区区数千两银子,她当然并不在意,但是这笔银子的意义非同小可,这意味着她赢了,江蕙输了……   十五岁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大生日,到了江蕙生日这一天,安远侯府大宴宾客,为江蕙举行了隆重的及笄礼。   江蕙本就是风云人物,因为这一场赌局,更是万人瞩目。   厅里客人都已经满满当当了,还有不少客人陆陆续续的在进来。   “之前没人来求婚吧?今天是最后一天,会不会有人来?”宾客们议论纷纷。   每进来一名新客人,都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他会不会是来向江蕙求婚的人。   天气热,气氛热烈,安远侯府热闹非凡。   皇宫之中,皇帝正要召见大臣商议甘陕地动之事 ,一名小太监疾趋近前,战战兢兢将一封收信呈到皇帝面前,“陛下,这是淮王殿下给您的。淮王殿下说,说……”   “说什么了?”皇帝取过信,未免有些纳闷。   小火这是在做什么?本可以天天见着面的,他偏要写什么信,这小太监还结结巴巴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淮王殿下说,求陛下看了,千万别生他的气。”小太监俯伏于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皇帝更加纳闷。   他抽出信,展目望去,只见信上龙飞凤舞写着几行大字,“父皇,直到今天还没有人向安远侯求婚,儿子担心您的内库银子有失,惶恐无极,只好亲自向江侯爷求婚去了!”    ☆、063   皇帝看了一遍, 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是小火的笔迹。   小火说什么?一直没人到安远侯府提亲,他担心朕的内库银子有失, 所以亲自向峻熙求婚去了?   皇帝摸摸鼻子。   小火,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朕的内库银子看得如此紧要的?   “淮王现在到哪儿了?”皇帝缓缓问道。   “陛下, 淮王殿下现在应该……应该出宫城了……”小太监心里七上八下,声音发颤。   皇帝半响无语。   小火, 你本事挺大的啊, 算准了时辰命人送信, 等朕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人已经出了宫城,就算朕派人去追, 也来不及了……   “陛下,潞王殿下求见。”太监来报。   “让他进来。”皇帝正在琢磨他的宝贝儿子淮王呢,听说潞王求见,随口说道。   潞王一向惫懒, 今天却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拜见过皇帝,他脸微红, 还有些小害羞,“陛下,臣快十八岁了,若臣的父母尚在人世, 也该为臣考虑婚姻大事了……”   “阿颢,你看中谁家姑娘了?”皇帝蓦然问道。   潞王结结巴巴,“臣,臣看中的是……是……”想说出一个名字,但他是男子,若直接说出姑娘的名字,又怕引起皇帝的误会,让皇帝以为他和那位姑娘不通过父母媒人私下授受,暗生情愫,对姑娘的名声不好,很是犹豫。   “不说算了。”皇帝也不追问,“你看中谁家的姑娘,便自己求婚去吧。记住,必须得是名门世家之女子,才貌双全,端庄贤淑。”   “是,绝对才貌双全,绝对端庄贤淑!”潞王大喜过望,大声说道。   “走吧。”皇帝看见潞王这个样子就心烦,挥挥手,把他赶走了。   “陛下,郑王殿下求见。”潞王才走,太监又来报。   “让他进来。”皇帝今天是来者不拒,谁都肯接见。   无他,肯来当面请示一声的,总比那个留下一封书信就人影不见的臭小子强多了吧?见,今天全都见,哪怕政务再繁忙也要见。   郑王平时嘻皮笑脸的,今天挺严肃,一本正经,跪下磕了四个头,拜见过皇帝,道:“陛下,臣今年已经十八岁,应该……”   “应该娶妻成家了,是么?”皇帝打断了他,语气淡然,“朕知道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去吧。”命郑王退下。   郑王呆了呆。   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这是什么意思?算是答应了么?可他还没说完呢,皇帝连他想娶的姑娘是谁都没问……   皇帝命人召何相、苏相、济国公等,郑王不敢再留,俯伏再拜,退了出来。   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那就算是答应了吧?郑王在殿外徘徊片刻,下定了决心。   安远侯府正厅,苏老夫人亲手为江蕙插上一支点翠发钗。这发钗钗身是罕见的极品墨玉,黑如纯漆,细如羊脂,钗头是点翠凤凰,翠色-欲滴,绮丽夺目,鸟羽的自然纹理和幻彩之光使得这只凤凰生动活泼,呼之欲出。   江蕙深衣曲裾,广袖飘飘,这支发钗愈发映衬得她美丽动人,明艳不可方物。   及笄礼成,观礼的亲朋好友纷纷道喜,“贵府长女年已及笄,出落得如此人物,可喜可贺。”苏老夫人、丹阳郡主笑容可掬,频频向亲友道谢。   赵揽月和汝南侯夫人这对母女不请自来,也混进了宾客之中。赵揽月扯扯汝南侯夫人,冲她使了个眼色,汝南侯夫人会意,堆起满脸笑,大声说道:“江大姑娘可真是美丽动人,我也是女子,看了她都觉得心里热呼呼的呢。苏老夫人,郡主,贵府这么好的姑娘,想必求亲的人家都要把门槛踏破了吧?不知共有几家青年才俊向贵府求婚?”   她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虽然这问话非常之不合时宜,却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是啊,这赌局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是输是赢,今天该见分晓了啊。到底有没有王孙公子向江蕙求婚?如果没有,那赌坊明天便要流水一般往外赔钱了……   这厅里的宾客,十个人当中倒有九个人是下了赌注的,这时都备加关切,有人忍不住跟着问出声,“对啊,有没有人登门求婚?”   苏老夫人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丹阳郡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眼神中似有讥诮之色。   江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面容沉静安详,毫无异色。   汝南侯夫人心中雪亮,知道这是没人向江蕙求婚,心潮澎湃,欢天喜地,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难道江大姑娘这样的人物,已经到了及笄之年,竟然没有人上门求婚么?这些个王孙公子,可真是一个一个的眼睛都瘸了,看不到江大姑娘的好,江大姑娘是何等的美人……”   “美人不是单看长相的。除了生的好看,还要端庄大方,仪态万千,温柔得体,这样方才称得上美人。”人群中不知哪位早就对江蕙心怀不满的姑娘冷冷的道。   客人太多,一时之间也没看清楚这人是谁,也没人关心她是谁,只迫切想知道结果。   江蕙真的无人问津么?   赌局真的输了么?   “哎呀,我也下注了,我可是赌江大姑娘赢的啊,但是至今也没人向江大姑娘求婚,我要输钱了……”叶吟芳一直记着那天的耻辱,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一脸遗憾懊恼的说道。   她做出的虽是遗憾懊悔的模样,其实眼睛里的笑意是藏也不藏不住的,她的真正意图,又有谁不明白呢?   “我也要输钱了。”赵揽月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也大声的道。   黄予时眼波往江蕙的方向瞟了瞟,唉声叹气,“唉,像江大姑娘这样光彩照人的姑娘,怎会门可罗雀,连一个求婚者都没有呢?”   “就是,一个都没有,这也太冷清了。”她的妹妹黄予晰在旁附合。   这些人或是叹气或是可惜,看向江蕙的目光却恶意满满,都在幸灾乐祸。   厅里的这些人虽然喜不自禁,心情雀跃,但要保持自己的淑女形象,说话还是比较克制的。外面的赵玉青等人就放肆多了,赵玉青声音格外响亮,“大家猜猜,赌坊的郎老板会不会想要自杀?”有人笑着接话,“这还真保不准。听说十个人当中至少有九个是买江大姑娘输的,事情实果真如此,赌坊铁定赔钱啊。”   赵玉青带头纵声大笑,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在旁凑热闹,场面乌七八糟。   有一个眼尖的朋友推推他,“江侯爷来了。”   “是么?”赵玉青精神一振。   安远侯来得正好,他赵玉青现在就想看看这位朝中新贵、皇帝近臣是幅什么样的面孔!是不是面如土灰,含羞带愧,没脸见人了啊?   “玉青,你别太得意了,万一有人来求婚呢?”他一个朋友见他太狂了,忍不住小声提醒。   赵玉青仰起脖子大笑,“这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就这么多,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不超过十八岁的更少,如此优秀却至今尚未定亲的更是能一个挨着一个数出来。这些人家都要娶温柔贤良的儿媳妇,有哪家会向凶残蛮横的姑娘求婚?”   他笑声未落,便有一个镇静又斯文的声音说道:“我。”   声音不高,温文尔雅,听在耳中却有威严之感。   赵玉青笑声陡然停住,愕然转过头,只见一位中等身材、身穿仙鹤补服的男子安详的站着,正是左相何荣彰。   何相是由安远侯陪着过来的,身边还着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是何相的幼子何泉。   “何相爷。”赵玉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的道。   他把所有的人家挨着捋了一遍,确实也想到了何相的这个小儿子。但何相和安远侯根本没有私交,而且何相之前在政事上和安远侯多有不合,何相怎么可能向安远侯求婚呢?   冯兰曾经救过何相的母亲,这件事赵玉青也知道。但何相已经回报了啊。冯兰救人是尽大夫的职责,何相在陛下面前为江蕙说了话,这份情便已经报完了,不是么?   何相自从为江蕙说过话之后,便再没和安远侯府有过来往。赵玉青以为那已经是一个了结,没想到何相这么给面子,赶在江蕙十五岁生日这天,带着他的小儿子登门求婚来了。   赵玉青一阵头晕。   不光赵玉青,其余下了赌注的人也是心狂跳。天呢,何相这么稳健守礼的人居然要为他的小儿子向江蕙求婚了,这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何相谨守礼仪,江蕙横冲直撞不讲道理啊,何相这是有多么的想不开……   “犬子可符合要求么?”何相微笑,客气的问着在场诸人。   这些人方才还在吵吵着赌注、赔钱、郎老板自杀呢,这时却都哑巴了似的。   何相出自世家望族,门第那是没的说,况且他官至左相,已是臣子中的第一人。何泉今年十八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太学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把何泉的条件一项一项列出来,哪一项都符合赌约的条件。   这些人全是赌了江蕙输的,这时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呆若木鸡。   赵玉青面如土色,嘴唇颤抖,直不能相信到最后他竟然输了,这个一向跟安远侯不和、和安远侯府从没来往的何相爷,竟然会携子求婚。   周围死一般的静寂。   赵玉青脸色发青,忽然奋臂高呼,“不,这不算!何相爷,您这是为了报冯夫人对令堂的救命之恩,这是假公济私,不能算!”   “对,不能算。”赵玉青的族兄赵宝青下了大注,唯恐输钱,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声叫道:“我们当初打这个赌,赌的便是江大姑娘实在太凶了,令人望而却步,没有王孙公子肯向她求婚。何相是因为冯夫人的救母之恩所以才会愿意结亲的,这不算,这一定不能算!”   “对,不能算!”在场的人七嘴八舌,竭力附合,“这必须不能算!”   开玩笑呢,押了那么多的钱,你何相要报恩,便让我们输钱么?不行,你何家不是因为仰慕江蕙才要结亲的,这不算。   “不能算,不能算。”许多人振臂高呼。   投的钱太多了,不着急不行啊。   安远侯冷厉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如果放在平时,这目光能把他们吓趴下,噤声不语,现在却不同了,一个是人多胆儿肥,另一个实在输不起这么多的钱,一咬牙一狠心,豁出去了!安远侯是可怕,但手里没钱甚至欠债也可怕啊,裤子都赔掉了,将来怎么过日子?   何相瞧着这帮人,直摇头。   这一个一个的也太不像话了,耍赖啊。   外面的声响惊动了正厅里的女眷,众人纷纷向外探头,忙不迭的询问,“怎么了?怎么了?”知道何相携幼子求婚,众人不肯承认,厅里也炸了锅。   叶吟芳气急败坏,连风度仪态也顾不得了,连惺惺作态也不肯了,高声道:“这个赌约最先是我提出来的!我以为江蕙姑娘太凶了,一定会令王孙公子望而却步,一定不会有贵族子弟向江姑娘求婚,因此才有的这个赌约!何相他是因为冯夫人的救母之恩,方才有这一举动,这和赌约的初衷相违背,一定不能算!”   “不能算,一定不能算。”黄予时、赵揽月等人纷纷附合,“凭救母之恩得来的求婚怎么能算数?这和赌约的初衷背道而驰!”   “应该有一位真正喜欢江姑娘的求婚者,这样才能让众人服气了。”苏馥温温柔柔的说道。   “是啊,必须是真正喜欢江蕙的,报恩的不算!”苏馥话才出口,便有无数赞成的声音。   “江大姑娘,你说这个算不算?”叶吟芳和赵揽月两个人是最着急的,两个人从人群中杀出来,直接冲到了江蕙面前。   江蕙一直冷眼旁观,好像大家议论的事和她无关一样,这时客气而冷淡的笑了笑,“按照赌约,是应该算的。赌约上只说在我十五岁生日之前及当天,如有符合条件的人选前来求婚,便算赢。但这无关紧要,诸位如果说不算,那便不算,我没有意见。”   “啊?”叶吟芳和赵揽月一起张大了嘴巴。   这个江蕙是不是大方得过份了?按照赌约是应该算的,她却这么轻易的就同意了……   “你认输了啊?”叶吟芳傻傻的问道。   “你认输了啊?”赵揽月高傲的昂起头。   江蕙嫣然,“我怎会认输?诸位稍安勿燥,今天我安远侯府还有客人呢。”   众人听江蕙的言下之意是还会有别的求婚者,都是心里一紧。赵揽月是之前做过功课的,略想了想,忿忿的道:“还会有谁要来?江蕙,你别做梦了,除了要报恩的何家,再没有别家能看得上你了。”   赵揽月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完,一直乱糟糟的厅外忽然安静了。   众人一起回头。   一名男子的声音打破了外面的宁静,“淮王殿下到。”   淮王殿下来做什么?江蕙过生日,他来做什么?   众人都有些痴痴的。   厅里厅外都太-安静了,没人喧哗,淮王声音清朗,便是在厅里也听得清清楚楚,“江侯爷,本王今日前来是奉了陛下之命向令爱求婚的……”   叶吟芳、赵揽月等人脑子嗡的一声,淮王接下来的话,她们竟听不到了。   “天呢。”不知是谁低低呻-吟了一声,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陆陆续续有不少位闺秀晕倒。   这些人是为了输掉的银子而心碎,还是淮王对安远侯府大小姐的仰慕而心碎,便不得而知了。   叶吟芳和赵揽月这两个人平时并不要好,这时却很有默契的同时呆了许久,同时瘫坐到了地上。   何相携幼子前来,她们还可以借何相是报恩的,不算;就算经过一番激烈辩论,何相这个报恩也算,她们还能挑剔何泉的相貌、才华、品行,总之一路赖下去。但这位是淮王啊,是陛下和杭皇后的爱子淮王殿下啊,面对这样的求婚者,她们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064   叶吟芳、赵揽月这拨人既折损了银子, 又失了面子,难堪之至,脸上热辣辣的。   叶吟芳现在再也没脸说什么江蕙凶、让人望而却步之类的话了。江蕙如果果真如她所言, 那么让人看不上, 淮王又怎么会奉陛下之命到安远侯府求婚?   黄予时一直暗中觊觎淮王,这时花容失色, 无力的靠在黄予晰身上。   “二姐,可怜的二姐。”黄予晰无比同情。   “我命怎会这么苦。”黄予时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黄予晰想要安慰黄予时, 灵机一动, 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苏馥, “你瞧这位苏馥苏大小姐。”   杭皇后有意聘苏馥为淮王妃的事,黄予时也是隐约听到过的。听到苏馥的名字,便即顺着黄予晰的手指看了过去。   受打击最大的是苏馥。   苏馥瞬间脸色雪白, 周围的一切她都听不到,也看不到,眼神涣散。   苏馥以美貌和才华著名,尤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脉脉含情好像会说话一样, 但现在她眼睛无神,面目无光,哪里还有绝代佳人的风采?   黄予时见苏馥这样, 眼光闪了闪,嘴角微扬,心里舒服多了。   “阿馥。”苏夫人心痛,忙握住她的手。   苏馥的手冰凉彻骨。   苏夫人慌了, 握着苏馥的手又搓又揉,却又唯恐被别人发现了异状,不敢高声说话,附到苏馥耳边低低的唤道:“阿馥,阿馥。”   苏夫人唤了好几声,苏馥才缓缓转过头,眼眶中充盈着晶莹泪水,“娘,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淮王殿下他应该……”   “阿馥。”苏夫人迅速伸手捂住苏馥的嘴。   她担心被人发觉什么,忙朝四下里看了看,所幸现在众人都刚刚受了重大的打击,有人在抹眼泪痛惜自己的钱袋,有人在向亲人诉苦,有人独自发呆,唯独没人注意她们母女俩。苏夫人略微放心。   “阿馥,众人面前,莫要失态。”苏夫人柔声劝戒。   苏馥伤心不已,“娘,您知道的,我受了一个打击……”   苏夫人沉下脸,正色道:“你如果软弱没用,受了打击便这个样子了,可见是个无福之人,以后便以泪洗面好了。”   苏馥惊觉,忙恭敬的道:“女儿不敢。”坐直身子,面无表情,不再像方才一样魂不守舍了。   厅里也不光有这些六神无主失魂落魄的,没有参与这场赌博的也有一些人,惊讶许久,回过神来之后便向苏老夫人和丹阳郡主道喜了,“恭喜恭喜,这可是位东床快婿。”更有人陪笑向丹阳郡主道:“淮王殿下是郡主您的娘家侄子,这可是要亲上加亲了。”   丹阳郡主应酬了亲朋好友几句,叫过江蕙,小声问道:“蕙蕙,这是怎么回事?”   江蕙脸色酡红,如饮美酒,“我也不知道。淮王表哥是曾经答应要帮我,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江蕙只是在大长公主府偶遇淮王,想要听淮王讲讲没定过亲的男子会是什么心理而已。淮王却告诉江蕙,这件事情他可以代劳,不用表妹操心。江蕙和淮王打过不只一次交道,内心之中对这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哥是有几分信赖的,见他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放心的把这件事拜托给了他。却没想到淮王并没有另外去找没定过亲的翩翩少年,亲自出马了。   丹阳郡主眼光闪了闪,神色变幻不定。   淮王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真的如他所言,他并没有婚约在身么?不管了,反正淮王打着皇帝陛下的旗号公然前来求婚,众目睽睽,众所周知,他和苏馥便不可能了。   “蕙蕙,怎么回事?”苏老夫人小声问着江蕙。   “祖母,我也不知道,淮王表哥没有提前告诉我。”江蕙见苏老夫人神色有些迷惘,知道老人家是被这些事情弄糊涂了,有些歉意的说道。   “如此。”苏老夫人颔首,却更加摸不着头脑。   “江大姑娘,这可真要恭喜你了啊。”汝南侯夫人又气又怒,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阴阳怪气的说道。   向来没有公然当着年轻姑娘的面,谈论她的终身大事的道理,这让年轻脸薄的姑娘家如何答话?汝南侯夫人不怀好意,是专门给江蕙出难题的。江蕙是答话也不好,翻脸也不好,害羞的低下头更不好,总之无论如何都是错。   下了大赌注的人还在可惜自己的钱袋,没参与赌博或下注很小只是玩玩的人这时却好很有兴致的观察起江蕙。这位姑娘可能会成为淮王妃呢,这样的局面,她会如何应对?   汝南侯夫人话说得唐突,江蕙却丝毫不以为意,语笑盈盈,悠然自若,“赵夫人确实应该恭喜我,我发财了,赢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银子。”轻描淡写,谈笑间便把话题从淮王、婚事这些年轻姑娘不便当众谈论的事情上面引开,又提起大多数人关心的输赢问题。   “机智的姑娘。”“不焦不燥,风度真好。”“小小年纪,很淡定啊。”“和她父亲一样,有大将之风。”不少宾客含笑看着江蕙,称赞不声,不绝于耳。   汝南侯夫人语塞,恶狠狠的瞪了江蕙好几眼,好像要把江蕙吃了似的。   汝南侯夫人和她的儿子、女儿以为稳操胜券,都已经在家里举行过庆功宴了。这时局面突然翻转,江蕙反败为胜,占了上风,这让汝南侯夫人如何不恨?   汝南侯夫人难受之极,心里像有团火在燃烧似的,她的儿子赵玉青比她更为着急,更为狼狈。赵玉青的族兄赵宝青拉着他低吼,“你不是说稳赚不赔的么?我手头钱不够,你让我借钱下的注!我不管,如果真是输了,钱拿不回来,你要原封不动的还我!”   “就是,你得还我,都是你逼着我去赌的。”另一个本家亲戚也低声威胁。   赵玉青汗如雨下。   他这些天蹿掇着下了注的人可是多了去,如果人人都要跟他算帐,他如何是好?   “不一定输,不一定输。”赵玉青抹着汗,心急如焚。   “什么叫不一定输,淮王殿下都奉陛下的旨意亲自登让前来求婚了,这还不叫输?淮王殿下是哪个条件不符合么,你倒是说说看。”赵宝青气冲冲的低声骂道。   “淮王殿下他……他是奉了陛下之命来的,陛下偏爱的是安远侯,对江蕙未必接纳!”赵玉青被他的兄弟、亲戚逼得急了,心里话脱口而出。   “呸,你方才敢说何相只是报恩,不是欣赏江蕙,现在你敢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陛下只是看重安远,不是真心接纳江蕙?”赵宝青啐了他一口。   “我有什么不敢的?”赵玉青脑子一热,大声叫嚷了出来,“我当然敢说,陛下只是太偏爱安远侯了,对江大姑娘这么凶的姑娘根本不可能喜爱,不是真心想聘她做儿媳妇的!”   他嗓门不小,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都呆住了。   这个赵玉青他是投了多少钱啊,现在急红了眼,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竟然敢当众质疑皇帝陛下了……   淮王正由安远侯、何相陪同要去见苏老夫人,闻言停下脚步,向赵玉青扫了一眼。   明明是位阳光般灿烂的俊美少年,扫向赵玉青的眼神却阴冷凌厉,如寒冬里的冰茬一般锐利如刀。   赵玉青啰嗦了一下,浑身血液仿佛结了冰。   “你竟敢质疑我父皇陛下了。”淮王冷冷的道。   赵玉青为他气势所震慑,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小人失言,小人该死。”   赵宝青等人也懵了,一起跪下为赵玉青求情,“此人今日有些昏愦,求淮王殿下饶恕他这一回。”   淮王环顾众人,朗声道:“本王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你们定然不服气,那本王便坦诚相告吧。江姑娘回京之后不久,陛下亲自召见,江姑娘忠孝双全,智勇无双,陛下大加赞赏,赏赐无数,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太后娘娘也很喜欢江姑娘,不止一次召江姑娘入宫陪伴。”   项城王缓步前来,听到淮王这番高谈阔论,不由的苦笑。   唉,庄太后每回召见江蕙都是要为难江蕙的,但到了淮王口中,就是太后娘娘喜欢江蕙,不只一次召江姑娘入永寿宫陪伴了啊。这人的舌头是软的,这话还真的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众人洗耳恭听,淮王声音愈加清朗,“本王到永寿宫向太后娘娘请安,有幸在那里见过江姑娘。江姑娘在永寿宫的时候,太后娘娘以及安国夫人、宁国夫人喜欢这位善良可爱、孝顺体贴的好姑娘,笑口常开,心情愉快。陛下有感于此,命本王亲至安远侯府向江侯爷求婚,求江侯爷许嫁爱女。陛下对江姑娘的评语,是‘淑慧温恭,静婉端良’八个字。赵玉青,你说陛下只是偏爱安远侯呢,还是真心聘娶江姑娘为儿媳?”   项城王又是苦笑。   淑慧温恭,静婉端良,这个评价太高了,这是册封皇子妃时最常用的八个字。   众人也听得入了神。   淑慧温恭,静婉端良,这是皇帝陛下对江大姑娘的评价……   赵玉青心中怀恨,满面通红,连连叩头,无可辩解。   “那么,堂弟是真的仰慕江姑娘么?”项城王柔声问道。   众人知道江蕙和穆王府的公案,见项城王这么问,倒也不以为奇。   赵玉青已是羞愤欲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赵宝青等人记挂着他们的赌注,伸长了耳朵听着,盼着能听出些什么门道来。这个赌局赌的是江蕙没人仰慕,没人要,如果淮王是被逼前来求婚,那是不是还有转机?   “堂兄,小弟到永寿宫向太后娘娘请安,曾有幸在那里见过江姑娘,惊鸿一瞥,至……至今难忘……”淮王到底是年轻人,说到这些话,语气缠绵,害羞了。   苦涩滋味由项城王心底一直涌向咽喉间,项城王弱弱的道:“其实我一路由深州追至京城,江姑娘从容不迫,与众不同,我也……”   “难道项城王殿下也想向江姑娘求婚么?”有人惊叫出声。   安远侯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淡淡的道:“小女择婿,年龄不可超过十八岁。项城王殿下今年十九岁,超龄,请勿复提起。”   天气睛好,艳阳高照,众人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怎么的,都是头晕。   就项城王这样的身份、才貌、人品,不管给哪位公侯千金做女婿,那都是上上之选啊。安远侯却异常淡定的说,十九岁,超龄,不要再说了。   “禀侯爷,潞王殿下到。”有下人匆匆来报。   潞王生的极为美貌,今天精心打扮过,愈发显得面如缚粉,唇似涂朱,他喜气洋洋的,连淮王、项城王等人也没看到,仿佛眼中只有安远侯一人似的,近前深深一揖,“江侯爷,本王今天是来向令爱求婚的。”   众人都晕。   怎么又来了一位?   安远侯微感惊讶,沉声问道:“潞王殿下,你前来求婚,可有陛下的旨意?”   你的婚事不能自己当家作主吧,淮王是奉了陛下之命,你是怎么回事?   潞王羞涩,“陛下说了,只要是名门淑女,他老人家便允许。”   安远侯眉头皱了皱,追问道:“也就是说,陛下不知道你是来向小女求婚的,是么?”   潞王平时没个正形儿,这时却乖巧的很,安远侯问一句他便答一句,“是的,侯爷,陛下让我自行登门求婚,只要是端庄贤淑之女子便可。”   “侯爷,郑王殿下到。”又有下人匆匆来报。   什么,又来一位?   “江侯爷,小王是来向令爱求婚的。”郑王和潞王一样,眼里看不到别人,满眼星光,热情洋溢的冲着安远侯就过去了。   众人惊得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合拢。不是说江大姑娘无人问津么,怎地突然之间,一个接一个的王孙公子、皇室贵胄都出来了,排着队向她求婚?   先是何相的幼子,然后是淮王、项城王、潞王、郑王,项城王最可怜,只因为大了一岁,连求婚的资格都没有,就真接被安远侯给拒了……    ☆、065   “郑王殿下, 陛下知道这件事么?”安远侯向郑王求证。   如果没有皇帝的允许,郑王擅自做主前来求婚,这个求婚根本毫无意义。   “小王向陛下请示娶妻成家之事, 陛下说, 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郑王满腔热忱。   郑王也是想明白了, 皇帝的原话是“应该娶妻成家了,是么?朕知道了。你自己的事情, 自己看着办。”这分明就是同意了啊。   郑王容光焕发。   安远侯府的情形, 郑王自然心知肚明。安远侯现在面临一个难关, 如果郑王帮他度过了,帮他挽回颜面,那郑王不仅仅是做了安远侯的女婿, 还能得到安远侯的信任和感激,简直是一箭双雕!不,不对,应该说是一箭三雕, 江蕙姿容绝美,娉婷袅娜,能娶到这样的绝代佳人为妻, 艳福不浅……   郑王激动又兴奋的看着安远侯,就等着安远侯欣然答应他了。   何相大为惊讶,拊掌道:“江侯爷,今天除了小犬之外, 还有淮王殿下、项城王殿下、潞王殿下、郑王殿下先后向令爱求婚。令爱刚刚及笄,便已经这样了,这往后求婚的人不得把安远侯府的门槛给踏破了么?”   郑王大惊,四处张望,这才发现淮王、潞王、项城王等人也在,“你们,你们……”   潞王和郑王一样,方才眼里只看得到安远侯,这时才看清形势,如梦方醒,忙大声问道:“五哥,六哥,我是得到陛下允许的,你们呢?”   “我也得到陛下允许了。”郑王不甘落后。   淮王面带微笑,“陛下知道我来的是安远侯府。”   “这个……”郑王和潞王都有些下气。   他们也算是得到皇帝允许的,但皇帝不知道他们想娶的是谁,不知道他们是要来安远侯府求婚的啊。   远在宫城的皇帝正和大臣商议国事,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这是谁在背后说他了么?对了,一定是小火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在安远侯府一定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一定是……   淮王这话说得面不改色,在场的人全部信以为真,就连安远侯、何相也是毫不怀疑。   他们哪里知道淮王这话里的玄机?“陛下知道我来的是安远侯府”,这话诚然是对的,但那是淮王留下了一封书信告知,皇帝才会知道的……   何相精神抖擞,大声问道:“除了小犬之外,还有淮王、潞王、郑王三位殿下先后向江姑娘求婚。三位殿下的求婚都得到了陛下的允许,其中潞王、郑王的求婚陛下事先不知道具体是哪位。也就是说,是潞王、郑王两位殿下爱慕江姑娘的人品,认为江姑娘是王妃的最佳人选。事已至此,诸位还有什么话说?”   赵玉青、赵宝青等人都哭丧了脸。   是啊,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可说?淮王是奉陛下之命来的,皇帝、太后认可了江蕙,淮王对江蕙惊鸿一暼至今难忘;潞王和郑王心悦佳人,心生爱慕,身为亲王,亲自登门求婚。江蕙就是再凶残十倍又怎么了呢,她就是有人仰慕,有人登门相求啊,什么江大姑娘太凶了,王孙公子望而却步之语,从此可以不必再提了。   “诸位,你们认输么?”安远侯环顾四方,声音低沉而威严。   风吹过林梢,轻轻作响,花蕊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悄没声息。   周围一片静寂。   挣扎许久,赵玉青、赵宝青等人带着哭腔说道:“我们认输,认输。”   到了这一步,他们是真没话说了。   只有一墙之隔,外面的事里面很快也知道了。知道不仅淮王来了,潞王、郑王也先后前来向江蕙求婚,不少闺秀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淮王、潞王、郑王,这三人可以稳稳排在京城名门贵女最愿意嫁的人当中的前三位,现在这三人都向江蕙求婚了……这是打算把人活生生的气死么……   叶吟芳、赵揽月一个时辰之前还以为胜券在握,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现在却被打入绝望的深渊,满脸颓废。黄予时自从淮王出现之后便魂不守舍了,潞王、郑王的到来又引起一片低呼之声,黄予时却是充耳不闻。这些人当中最淡定的是苏馥,她脸色略有些苍白,但身姿笔挺的坐在那里,仪态十分端庄。杭皇后有意聘苏馥为淮王妃的传言,厅里大多数人都是听说过的,见苏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静,暗暗赞叹。   江莲小脸煞白,摇摇欲倒,江蕙就在她身边,忙扶了她一下,“你怎么了?”江莲勉强挤出丝苦笑,“大姐姐,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江蕙略一沉吟,心中雪亮,柔声问道:“我送你的那些金砖,可还在么?”   江莲张张嘴,想要说还在,但她明明已经全输光了,就算现在瞒过了,将来也是没办法交待。可她如果实话告诉江蕙,江蕙知道她送给江莲的金砖,江莲居然拿去赌江蕙输,那还得了?江莲实话实说也不行,隐瞒也不行,惶急之极,低声道:“我的金砖不在了,是……是被太太给收去的……”   反正吴氏之前一直要收江莲的私房钱,江莲一着急,口不择言,就把脏水泼吴氏身上了。   “原来是这样。”江蕙淡淡一笑。   江蕙若有所思的向吴氏扫了一眼。吴氏和江芬母女二人依偎得紧紧的,两母女面相本来都生得有些寡淡,这时脸色不好,更显得憔悴难看。   吴氏和江芬、江莲的这些反应,不光江蕙注意到了,丹阳郡主更是一一看在了眼里。吴氏和江芬这模样很不对啊,淮王向江蕙求婚对安远侯府来说是好事,这母女二人就算是嫉妒江蕙,也不应该到这个地步吧?眼看着吴氏嘴唇都是青的了,丹阳郡主更是生疑,叫过一个侍女吩咐了,侍女会意,“是,郡主,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金砖如何了,这确实要问问。”   送给江芬、江莲的金砖是小事,丹阳郡主不会放在心上,但如果江蕙送给她们的金砖,她们转过身便拿去赌江蕙输,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老夫人的一位表姐打趣她,“今天既是蕙蕙及笄,又是贵婿登门,双喜临门,你可要好好招待我们喝几杯了。”那位表姐的儿媳妇泼辣聪明,忙笑着说道:“她老人家哪有功夫招待咱们啊?这何相幼子和淮王殿下、潞王殿下、郑王殿下先后登门求婚,老人家忙着挑孙女婿呢,哪顾得上咱们?”说得大家都笑了。   苏老夫人乐呵呵的,“老姐姐放心吧,一定好好招待你们喝几杯。”   虽然之前安远侯、江蕙都告诉过苏老夫人不必挂怀,但苏老夫人多多少少有些担心的,见事情圆满解决了,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老夫人,侯爷想带几位殿下来见见您。”侍女前来禀报。   苏老夫人的表姐袁老夫人精神一振,“表妹啊,三位亲王一起前来求婚,再加上何相幼子,这样的场面我生平还是头回见。沾你的光,今天我要开开眼界了。”   “是啊,这四位随便拿出一位来,都是人中龙凤,今天全集中到您老人家这里了。我们有眼福了,能看看这千载难逢的场面。”众亲友纷纷凑趣。   正厅前后都有门,不过客人都是从前门进去的,后门人很少。   阿若大摇大摆牵着她的灰灰过来了,“我姐姐呢?我玩够了,要找姐姐。”   江苗和江蓉也由奶娘、侍女陪着过来了,“玩够了,要找姐姐。”   后门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婆子,见状忙弯下腰,满脸陪笑的劝阿若,“阿若小姑娘,这厅里全是客人,你牵着灰灰进云,不合适啊。”   “灰灰不咬人。”阿若眨着大眼睛。   “那也不能带进去,里面人太多了。”婆子苦口婆心。   文氏今天特别忙,里里外外的支应,听到这边有声音,赶忙过来了。   “娘!”江苗看到文氏,便高高兴兴的扑过来了。   “婶婶。”江蓉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婶婶。”阿若也笑咪咪的叫道。   阿若不让江峻朗抱她,也不愿意认江峻朗做义父,但她并不讨厌江峻朗和文氏,见了面总是甜甜蜜蜜的叫叔叔、婶婶。   文氏含笑一一抱了抱三个小姑娘,柔声劝道:“里面人太多了,既有老人家,又有小孩子,有人胆小,见了灰灰这样的大狼狗会吓哭的。阿若,只咱们进去,不带灰灰,好不好??”   阿若犹豫,“不带灰灰啊……”   厅里出来了个婆子,喜气洋洋,两颊绯红,“三太太您快进去吧,淮王殿下、潞王殿下、郑王殿下他们已经朝这边来了,何相带着他的小儿子也来了,您这做婶婶的得帮着大姑娘挑挑女婿啊。”   “挑女婿?啥意思?”阿若、江苗、江蓉同时仰起小脸。   文氏心里乐呵,笑容可掬,“苗苗,蓉蓉,阿若,今天有人向你们的大姐姐求婚,咱们府里得放出眼光来,替你们的大姐姐挑出个姐夫来……”   “挑姐夫啊。”江蓉惊叹。   “姐姐要嫁人了么?没听说过啊。”江苗纳闷。   “挑姐夫,那怎么少得了我?”阿若眼睛亮晶晶,顺手把狗绳扔给了婆子,“你把灰灰牵到荫凉地儿,给它弄盆清水喝。”   灰灰不满的蹭蹭阿若。   阿若拍拍灰灰,“乖,你自己玩儿。”   把灰灰打发走,阿若意气风发,“苗苗,蓉蓉,咱们去挑姐夫。”   “挑姐夫,挑姐夫。”江苗和江蓉眉花眼笑。   三个小姑娘颠儿颠儿的进去了。    ☆、066 正厅之中, 苏老夫人笑容满面的要起身迎接,淮王快步上前,“老夫人,今天我是因私事登门的, 您老人家不必讲究身份地位,把我当您的晚辈看待便是。” 潞王这会儿迷糊过来了, 气咻咻的拽了淮王一把, 想抢在淮王前面,“老夫人, 您不用管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我和您孙子孙女是同一辈人……” 郑王原本没打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还是要摆摆亲王的架子的, 但见淮王和潞王这般殷勤,也顾不得许多了, 抢上两步笑道:“是啊老夫人,您不必多礼。” 淮王轻轻拨开潞王,过去虚扶了苏老夫人一把,“老夫人, 把我当您的亲孙子一样看待就行了。” “怎么会是亲孙子,难道不是老夫人的孙女婿么?”不知是哪个多事的人打趣。 淮王虽然沉稳端凝,到底还是年轻脸嫩, 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停,停,停!”潞王警觉的叫道:“现在共有四人前来求婚, 江侯爷和老太爷、老夫人还没决定答应谁不答应谁呢。” “对啊,安远侯府还没最后决定呢。”郑王见淮王虚扶着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一脸舒心笑容,一老一少俨然是一对祖孙,心中大感不妙,也朗声说道。 又不只淮王一个人来求婚,为什么单单打趣淮王?就因为淮王是杭皇后亲子、太子同母弟么?这也太有眼力劲儿了。 何相不禁莞尔。 其实方才赵玉青等人说的没错,他携幼子前来求婚,就是来报恩的。做为朝中左相,他并不太愿意和安远侯这位皇帝的亲信近臣联姻。现在既然有淮王、潞王、郑王在,何泉也就可以靠边站了。这个结果,何相很满意。 何泉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 淮王、潞王、郑王任何一人,何泉都没有把他们视作情敌、对手。他从没见过江蕙,对江蕙的人品相貌一无所知,这桩婚事虽不会强烈反对,却也没有多大兴趣。何泉向来教顺听话,何相命令他来,他也就来了。这桩婚事成或不成,他却是不在乎的。淮王、潞王、郑王相争,他只冷眼旁观。 淮王道:“老夫人,今天是令孙女及笄之日,本王特地准备了贺礼。”挥手示意,侍从捧上了一个带蟹爪纹的紫色盒子,色调深沉,大方美观。 潞王和郑王心里咯登一下。 他俩只顾着求婚的事了,及笄礼物这件事根本没想起来……“五哥,你这么细心啊。”潞王偷偷拧了淮王一把。 淮王脸色不变,“江家表妹今天满十五岁了,对于她来说是大日子,我这做表哥,当然要表示一下心意了。” 何相也是准备有及笄礼物的,他的礼物还非常高雅,是前代名士的字画。不过何相以为江蕙还是在淮王、潞王、郑王之中择婿为佳,他和何泉是不打算抢风头的,所以并不肯在这时候说出来。 乐亭郡主今天也在座,一开始很为丹阳郡主、江蕙悬着心,现在她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高兴了,笑吟吟的问道:“瞧这盒子便已经贵重不凡了,不知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稀罕之物?” 张欣豫的母亲张夫人赞叹,“像淮王殿下这个年龄的少年人,通常有些粗心。淮王殿下知道提前准备给表妹的及笄礼,不拘礼物到底是什么,单这份细心,这份体贴,便难得的很。” “张夫人说的对极了。”亲友们纷纷表示赞成。 和苏老夫人、丹阳郡主、江蕙相亲厚的亲戚们这时满心欢畅,别有用心等着看江蕙笑话的那些人却是跟吃了黄莲似的,从口到心,全是苦涩。 亲友们一直在说笑,等到淮王的侍从将盒子打开,更是啧啧赞叹。 精美的紫色丝绒上面放着支珠钗,那钗上的珍珠圆润晶莹,发出一片柔光。 “这得是花朵般的姑娘,才配得上戴了。”袁老夫人笑呵呵的道。 众人看看珍珠,看看微带羞涩的淮王殿下,俱是心中感慨。那必须得是花朵般的姑娘啊,若不是比鲜花更娇嫩的少女,淮王殿下焉肯花费这样的心思? 张欣豫冲江蕙挤挤眼睛,“瞧瞧,某人这全是为了你啊。”江蕙虽知道淮王这是在想方设法的帮她,却也羞红了脸,垂首无言。有好事者笑道:“这是送给今天的小寿星的。小寿星是不是应该出来向淮王殿下道个谢啊?”张欣豫和章琬琰正好在江蕙身边,两人很有默契的相互看了看,同时手下用力,将江蕙推了出来,“小寿星来了。” 一位明艳绝伦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盈盈十五,身姿袅娜,雪肤花貌,秀美无俦,见到她,便令人想到那着名的诗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何相是见过江蕙的,何泉和江蕙却是第一次见面。 他呆了呆,摒住了呼吸。 江蕙向众人盈盈见礼,侍从将紫檀木盒捧过去,江蕙命侍女接过去,柔声软语向淮王道谢,“淮王表哥,多谢你。” 淮王还礼道:“为表妹准备及笄礼物,我着实犯难。表妹,什么样的宝石玉器才能配得上你呢,这些珍珠纯洁无瑕,晶莹剔透,能送到你面前,是它们的荣幸。” 淮王声音温柔似水,众人都听得呆了。 何泉蓦然握住了何相的手,低哑又急促的道:“爹爹,我要娶这位姑娘!” 何相一愣,“你这是……”他的手被何泉攥得紧紧的,生疼生疼的,何相愕然。他的小儿子这是对江蕙一见钟情了么?唉,这也难怪,江蕙这个孩子生得实在标致,相貌绝美,世所罕见。 “为父准备了前朝名士戴潜的百花图,你送过去。”何相吩咐。 何泉涨红了脸,“我,我不敢……” 何相不由的摇头,“若是平时还罢了,现在你看看向她求婚的人都是什么人,你若不敢,你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何泉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深深一揖,“世妹,我是何家幼子,单名一个泉字,今天特来恭贺世妹芳辰。知道世妹雅人高致,选了前朝名士戴潜的百花图送给你,还望笑纳。” 长长的一串话说下来,何泉面色已是通红。 “何世兄,多谢你。”江蕙彬彬有礼的道谢。 潞王忙道:“江表妹,表哥也有礼物送给你,不过这礼物是活的,不便拿过来。改天表哥拿来给你。”一边说着话,潞王一边冥思苦想,什么东西是活的、稀罕的、配给江蕙赏玩的呢? 郑王笑道:“表妹,表哥送你的礼物太大了,搬不进来。改天直接搬到你院子里去吧。”郑王脑子快,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想好了,他要挑块别致的太湖石送给江蕙,这样的太湖石摆放在院子里,江蕙每天都会看到,那就每天都会想起他了。 众人看到四位英俊少年都在向江蕙献殷勤,有的欣赏喜爱,有的羡慕嫉妒。 这四位可以说是全京城最显赫的少年郎了,今天却一起聚在安远侯府,央求起同一位姑娘……“姐姐。”小姑娘的嘻笑声。 三个小姑娘手牵着手从后门进来了,她们同样穿着粉蓝色的贡缎衫子,小脸蛋粉雕玉琢,可爱之极。 三个小姑娘跑到了江蕙身边。 江蕙一个挨一个摸摸她们的小脑袋,很是亲呢。 “她这双纤细优美的手啊,如果她的手方才不是摸这几个孩子,而是……”潞王看到江蕙那双玉手,没了魂儿。 唉,那天晚上为什么犹豫了那么一下呢?早知道江蕙生的这么好看,就让她到陛下告状好了,正好趁机娶了她,不用和这可恶的李颎争了……潞王只考虑到了淮王这个情敌,至于郑王跟何泉,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认为那两个人可能是他的对手。 “阿若,苗苗,蓉蓉。”淮王跟三个小姑娘温和的打过招呼,向江蓉伸出手,“蓉蓉,表哥抱。” “表哥抱我呀,好的。”江蓉小姑娘很随和,冲淮王伸出小胳膊。 淮王把江蓉放在怀里,和气的和她说着家常。 “瞧瞧,淮王殿下对小蓉蓉多好。”袁老夫人等眉花眼笑。 潞王不服气,仔细瞅了瞅江苗和阿若,觉得江蕙肯定喜欢阿若更多,便热情的冲阿若伸出胳膊,“阿若小姑娘,哥哥抱你。” “阿若不让人抱。”淮王提醒。 “不信。”潞王这时对他的五哥已经不信任了,不屑的说道。 阿若仰起小脸,给了潞王一个甜美的笑颜。 潞王心喜不已,“你看到没有?她在跟我笑呢。你看着吧,她就要到我怀里来了。你抱的是她的妹妹,我抱的也是她妹妹……” 阿若笑得很甜,“不行呀。除了我爹爹,别的男人都不许抱我。” 潞王:………… 潞王幽怨的看看阿若,又幽怨的看看淮王。 淮王一脸无辜,“我提醒过你了。” 阿若好奇的看了看潞王、郑王、何泉等人,牵牵江蕙的衣襟,“姐姐,就是要在这些人里面挑姐夫啊?” “阿若,莫胡说。”江蕙脸颊发烫。 “阿若,到祖母这里来。”苏老夫人忙冲阿若招手。 阿若嘻嘻一笑,迈着小短腿跑到苏老夫人面前,熟练的攀到祖母怀中坐好,“祖母,是不是要在这些人当中挑姐夫啊?我来帮姐姐挑。” “我也来帮姐姐挑。”江苗也跑过去了,丹阳郡主抱起她,江苗舒舒服服靠在丹阳郡主怀里。 “怎么挑啊?”阿若和江苗从没挑过姐夫,不大会,虚心请教。 “这个太难了,一时半会儿的可跟你们说不清楚。你们就别管了,阿若,苗苗,蓉蓉,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苏老夫人和丹阳郡主哭笑不得,耐心的告诉她们。 “三位小姑娘虽然是童言童语,却也给咱们提了个醒。”何相温声道:“老夫人,这上门求婚的共有四位,到底挑哪位做孙女婿,您老人家请拿个主意。” “还是请何相爷给拿个章程吧。”苏老夫人客气的道。 ☆、067   何相道:“既然如此, 本相便不客气了。老夫人,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犬子是第一个前来求婚的, 请老夫人优先考虑犬子。”   众人哗然。   怎么了, 何相不是要报恩才会携子求婚的么?现在淮王、潞王、郑王都到了,不存在江大小姐果真无人问津这回事, 何相和他的小儿子便可以功成身退了。现在何相竟然要和三王一起争竞?何相以谨慎著称,这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啊。   “何相爷, 你还真的是要聘江大姑娘为幼子媳妇啊?”乐亭郡主忍不住问道。   何相笑而不答, 把何泉往前推了推。何泉满面通红, 深深一揖,“小侄本是奉父命前来,这桩婚事无可无不可。但一见江大姑娘, 惊为天人,现在求婚是情真意切的了。”   “如此。”乐亭郡主粲然。   乐亭郡主愉快的向丹阳郡主眨眨眼睛。   虽然江蕙和乐亭郡主既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深交,但江蕙是丹阳郡主的继女,江蕙丢脸就是丹阳郡主丢脸, 江蕙有面子就是丹阳郡主有面子。何泉本来只是例行公事到安远侯府走一趟,婚事成与不成毫不关心,但见了江蕙之后却不惜和三王相争也要求娶江蕙了, 可见江蕙美到了什么地步,可见江蕙的魅力。乐亭郡主怎能不为丹阳郡主开心呢?   何泉真心话出口,厅里的夫人太太也好,小姐姑娘也好, 都对江蕙起了羡慕嫉妒之心。   姑娘家生的美丽动人就是好处多多啊,何家小公子一见江蕙,假求婚变成真求婚了。   厅外还围着一帮人未曾散去,里面的消息传到外面,公子哥儿都睁大了眼睛,“江大姑娘很美么?美到了这个地步么?”赵玉青还呆呆傻傻的跪在地上呢,赵宝青猛的拉了他一把,“哎,赵玉青,你糊弄着让我买江姑娘输,你肯定是见过江姑娘的吧?她长什么样子?”   “对啊,江姑娘长什么样子?”这些人大多没有见过江蕙,七嘴八舌问起赵玉青。   “我,我也没见过……”赵玉青一脸沮丧。   “没见过你就骗我们买她输?”赵宝青气得踹了他一脚。   “那还用得着见她么?”赵玉青不服气,梗起脖子,“她一个人带着个小妹妹,千里迢迢从深州赶回京城,这是美人做的事么?”   “那倒也是。这种事断然不是美人做出来的。”赵宝青虽然被害得输了钱,这时居然点头附合。   不光赵宝青,在场的公子哥儿们十个倒有九个也是这种想法,“对啊,这可不是绝代佳人做出来的事。莫说赵兄了,便是换做我,听了江大姑娘做的这事,也以为她是汉子一般的人物。”   众说纷纭,沸沸扬扬,都和赵玉青的话意差不多。赵玉青本来是一脸颓废的,听了众纨绔的话,脸上渐渐有了光辉。   “可是,为什么何泉见了江大姑娘,便不惜和三王相争,也要求娶她呢?”有脑子清醒的人问道。   “是啊,为什么何泉见了江大姑娘,会惊为天人?”立即有人附合。   济国公府的丁简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却温声道:“何小公子会有如此举动,在我意料之中。不光何家小公子,就连淮王殿下、潞王殿下和郑王殿下会同时向江大姑娘求婚,我也觉得很正常。诸位兄台若是曾经见过江大姑娘,一定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丁兄说的有理。”秦国公府的林恒、林览兄弟同时笑道。   他们和丁简一样,在齐王府是曾经见过江蕙一面的。所以对于今天的局面虽然也有些吃惊,却很快便接受了、理解了。   “原来你们三个见过江大姑娘。”登时便有许多人围了过来,“哎,那你们下注了没有?赌谁赢啊?”   “林家严禁赌博,违者赶出家门,所以我们是万万不肯涉赌的。”林氏兄弟正色道。   丁简笑,“我家的家规没那么严,家祖父说了,小赌怡情,偶尔拿零花钱赌上一把也无伤大雅。我把我所有的私房钱都拿出来……”   “你赌谁赢啊?”周围多少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赌江姑娘赢。”丁简笑道。   “你可真有先见之明。”众人羡慕不已。   “他有什么先见之明?纯粹是被未婚妻逼的。”林恒取笑的说道。   丁简红了脸。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追问。   丁简笑着去捂林恒的嘴,林览乐了光,“诸位不知道么?丁十四郎和张将军府的独养女儿定了亲,张姑娘是江大姑娘的闺中好友,两位姑娘是打小的交情。诸位想想,丁十四郎敢不敢买江大姑娘输啊?他要是买江大姑娘输,张姑娘岂能答应?”   丁简放下林恒,又来捂林览,“不许再说了。”   “原来是这样。”众人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想起自己输掉的钱,又唉声叹气起来,“原来江大姑娘竟是如此的美貌。唉,早知如此,我买她输的时候也会多想想了。”   赵玉青跪得腿都麻了,想从地上站起来。赵宝青没好气,一把按住他,“还钱!快还钱!”其余被赵玉青蹿掇着下了注的人也叫道:“快赔钱!不赔钱我们不能和你甘休!”把赵玉青死死按到了地上。赵玉青疼得眼花闪闪,叫苦不迭。   大厅里,乐亭郡主笑着对何相说道:“令郎虽然来得最早,但和淮王、潞王、郑王是同一天前来求婚的,若依着先来后到就这么定下来了,未免有失公允。况且淮王和潞王、郑王都有陛下的许可,若连个争竞的机会也不给他们,对陛下太无礼,何相爷说对不对?”   何相不慌不忙,“本相也是一片好意。安远侯府答应了犬子的求婚,也可免了三王相争、以免伤了兄弟和气。”   苏夫人本来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着的,苏馥脸色苍白,悄悄拉了拉她,“娘,您过去说几句,支持何相。”   苏夫人苦笑,“阿馥,娘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这不合适啊。不,阿馥,这不行。”   苏馥的意思,无非是苏夫人帮着何相说话,让淮王、潞王、郑王根本没有争竞的机会。但杭皇后有意聘苏馥为淮王妃的事有不少人都是听到过风声的,苏夫人若是站出来,一定是会被人怀疑是有私心。在苏夫人看来,这太难看了,有失体统。再说了,淮王是什么人啊,他如果打定了主意不娶苏馥,一定要向江蕙求婚,难道苏夫人、何相能阻止得了他么?   “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苏馥咬紧了嘴唇,眼眸中闪过绝望的神色。   不行,她早已把自己视为淮王妃了,现在淮王要向江蕙求婚,她不能傻呼呼的坐着,一定要做点儿什么,一定要阻止淮王……   苏馥掐紧了苏夫人的手,央恳的看着她。   苏夫人一片爱女之心,终归是不忍心,缓缓起身,道:“何相爷言之有理。诸位想想,淮王殿下、潞王殿下、郑王殿下同在宫中长大,兄弟之情,可昭日月。今天若任由三王相争,免不了会伤了他们的兄弟之情啊。”   厅里安静了片刻。   苏夫人脸上发烫,备觉难堪。以她的身份地位,是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她这么一说,有几个人会不认为她是为了苏馥着想,不想失了淮王这个女婿?这也太丢人了……   “兄弟之情,不像何相爷、苏夫人想的那般脆弱。”淮王语气和缓,吐字清晰,“阿颢,阿颁,如果今天江侯爷答应了我,拒绝了你俩,你俩会因此和五哥疏远么?”   “自然不会。”潞王不假思索,“我和五哥自然还像从前一样好。不过五哥,江侯爷未必答应你,未必拒绝我。”   “我和阿颢想法是一样的。”郑王笑道:“兄弟之情自然依旧。但是,安远侯府会挑谁做女婿,却是不好说。”   “我们要挑好看的呀。”阿若听他们说来说去的早就不耐烦了,奶声奶气的说道。   “对,我们要挑好看的。”江苗和江蓉对于如何挑姐夫本来没啥概念,但听阿若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都是喜笑颜开。   姐夫就应该挑好看的!   本来很严肃的场合,三个小姑娘这么嘻嘻哈哈的,众人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在何相家里,小女孩儿是不敢这么随随便便开口的。何相见苏老夫人、安远侯、丹阳郡主面带微笑,根本没有要呵止几个小姑娘的做法,微觉诧异。大人在说正经事,小孩子随意插话,难道不应该喝止住了,命人把她们抱走么?当然了,如果放在何家,郑重的场合根本不会允许小孩子出现。   “侯爷的意思呢?”何相客气的问道。   “要好看的!”阿若语气笃定。   “要最好看的那一个!”江苗和江蓉齐声道。   何相皱起眉头。   苏夫人惊讶万分的看了看三个小姑娘。苏家的阿馝已经是很受宠爱、很任性的小姑娘了,可她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啊。   “阿若,不许这样。”江蕙盈盈走到苏老夫人身边,小声责备。   “不是要给姐姐挑姐夫么?”阿若仰起小脸,振振有辞,“挑姐夫得要好看的,难道不对?”   “男子一看人品二看才华,相貌没那么重要。”袁老夫人就坐在旁边,笑呵呵的教给阿若。   阿若扁扁小嘴,“才不是呢。白头发老婆婆,人首先得长的好看才行,他要是长的不好看,别人都不爱看他了,这哪行?”   “别人要是不爱看他了,他那什么……”说到半中间想不起来,求救的看向姐姐,江蕙柔声道:“人品和才华。”这回阿若记住了,嘻嘻一笑,接着说道:“别人要是不爱看他了,他那什么人品和才华,就没人知道了。那人品和才华有啥用?”   还没桌子高的小人儿,说起歪理来居然头头是道。   何相等人俱是哭笑不得。   淮王柔声问江蓉,“蓉蓉,表哥好看不?”   “好看!”江蓉喜孜孜的,两只小胳膊搂紧了淮王。   潞王暗暗咬牙,道:“阿若小姑娘,我是你潞王表哥。你说表哥俊美不俊美?”   潞王知道阿若不让男人抱,别的却还一无所知,又对他的外貌格外有自信,便直接问阿若了。   郑王也一向以美男子自居,洒脱的一笑,亲切问着阿若,“阿若小姑娘,我呢?”   淮王嘴角抽了抽。   阿颢,阿颁,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小阿若的眼界有多高……   “你们俩啊,马马虎虎吧。”阿若扮个鬼脸。   “什么,我马马虎虎?”潞王自尊心和自信心受到一记重击,叫了出来,“小阿若,你看没看清楚,我,我,我这个样子,难道还不够俊美?”   郑王摸摸鼻子,“阿若小姑娘,你是不是说真的?你说我不够俊美还算了,这么说你潞王表哥,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知道么?潞王之俊美,举世公认。”   阿若笑容甜美,“我知道实话有些伤人,可姐姐告诉过我,小孩子不能说假话。”   潞王和郑王齐晕。   众人也糊涂了,“像潞王殿下这样如果还说不俊美,那世上还有能称得上俊美的男子么?”   “江侯爷,你说句话。”潞王委屈的向安远侯求助。   他不服气,他太不服气了。为什么淮王就能被江蓉说好看,他就被阿若说马马虎虎呢。   安远侯道:“淮王殿下和潞王殿下都是俊美少年,但风格却不相同。淮王殿下的俊美,让人想到阳光灿烂;潞王殿下的俊美,让人想到明月初升……”   潞王精神一振,“只是风格不同而已,为什么阿若小姑娘说我马马虎虎?江侯爷,这可不能算是正经的评价啊,你和老太爷、老夫人、丹阳姑母,还有,还有江表妹,都不能放在心上。”   众人见潞王如此,知道他这是在担心,唯恐阿若对他的评价影响到了江蕙的长辈,俱是叹息。唉,都说潞王殿下惫懒,不务正业,可他真心求娶江大姑娘的时候,小小一个细节,他也不肯放过啊。   安远侯恍若无闻,继续说道:“淮王殿下的阳光灿烂之美,在小阿若见过的少年人之中,可称为翘楚;潞王殿下的明月初升之美,在小阿若见过的男子之中,却排不到首位。”   众人都傻了眼。   潞王不能置信。   同一类型的美,世上有男子在他之上,他真的是不信。   “这个人是谁?”潞王向前一步,要向安远侯询问。   淮王眼疾手快,一手还抱着江蓉呢,一手迅疾无伦的抓住了他,向他微微摇头。潞王小声问,“怎么了?那人你认识?”淮王简短的道:“是阿若的父亲。”潞王呆了呆,当即闭口不言。   幸亏淮王拉住了他,幸亏他没有问出口。   潞王原来一直以为安远侯另娶丹阳郡主,冯夫人却嫁了一个农夫,在乡下度日,相比之下真是凄苦可怜,暗淡无光。现在知道阿若的父亲生得比他还俊美,潞王的想法却有了很大改变,冯夫人在他的心目中不仅不可怜,还让他生出了艳羡之意……    ☆、068   潞王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阿若几眼。   阿若舒服自在的偎依在苏老夫人怀里, 天真烂漫,惹人喜爱。   她生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汪汪雾蒙蒙, 笑起来弯弯的, 像月牙一样。这双眼睛如果生在男子的脸上,一定勾魂摄魄, 令人心神荡漾,魂荡意牵。   阿若年纪幼小, 遭遇到这样的家庭变故, 如果换作平常的小孩子, 这时候她应该是寄人篱下,战战兢兢,小心谨慎, 但阿若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她周围的人一定很爱她。父母、姐姐那是不必说了,姐姐的家人爱屋及乌也喜欢她善待她, 她才会是这个样子的。   潞王不再纠缠俊美不俊美的问题,也不再向安远侯投诉,安安静静的, 一言不发。   熟悉潞王性子的人都觉得稀奇。难得啊,少见啊,以胡闹闻名的潞王就这么被安远侯说服了、承认这世上有男子俊美出众,更在他之上?   章琬琰悄悄和乐亭郡主咬耳朵, “娘,潞王表哥一开始明明不服气,小姨父说了几句话,潞王表哥便老实了,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乐亭郡主也迷糊着呢,这时候却不便和女儿多说,道:“他要向你小姨父求婚,自然不好违拗你小姨父的意思。”   章琬琰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抿嘴一笑,继续看热闹。   和章琬琰一样生出疑惑之心的人还很多,都不明白潞王为什么忽然偃旗息鼓了。更有脑子灵活的人想到,是不是世上真的有人比潞王更美,皎如天上月?如果真是那样,这可要多加留意,将来好一饱眼福了。这世间真正的美女是难得的,美男子亦是难得,若和美男子同时生在这个世上,却无福得见,岂不令人抱憾。   “阿若,你喜不喜欢充哥哥?”淮王含笑问道。   “喜欢。”阿若快活的点头,“充哥哥好看,你还带我看戏,送我玩具,我喜欢充哥哥。”   “五哥,阿若为什么叫你充哥哥?”潞王疑惑问道。   “对啊五哥,阿若为什么这般叫你?”郑王也觉得不对劲儿。   “子充是我的字。”淮王答的简短。   潞王和郑王心里这个气啊,好嘛,敢情李颎你是早有准备,你知道阿若不让男人抱,你还知道阿若眼界高,见过更好看的人,所以你不抱阿若抱蓉蓉,更不会问阿若一些傻问题,你还带阿若看过戏、送过她玩具!   “淮王打你家大姑娘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乐亭郡主低声问着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似笑非笑瞅了淮王一眼,“姐姐说的对。”   淮王确实早就开始向江蕙献殷勤了,但是丹阳郡主也早就防着他了,不许他接近江蕙。丹阳郡主防着淮王,不是因为不喜欢他、看不上他,而是因为杭皇后有意聘娶苏馥。现在淮王已经求婚,丹阳郡主的顾虑完全不必要,看淮王也就顺眼多了。   周四不明真相的旁观者这时也是心里有底,敢情淮王殿下这是早有图谋啊。为着要对江大姑娘献殷勤,连人家的小妹妹都有意示好,格外周到。   潞王和郑王生气,项城王却是神色暗然,面带苦笑。唉,就算他没有因为年龄问题被安远侯一口回绝,到了这里,他也是比不过淮王的啊。淮王年纪虽轻,行事却极为稳妥,早早的便做了阿若小姑娘的充哥哥,赢得了阿若、蓉蓉的好感,赢得了她两个小妹妹的好感……   何相推推他的小儿子何泉。   何泉鼓足勇气,向前一步,柔声问着阿若,“阿若小姑娘,我是何家哥哥,你觉得我如何?”   阿若认真的看了看他,甜甜笑,“何家哥哥,我实话实说,你千万别生气。你比潞王哥哥还要稍微差那么一点点……”她伸出小手,努力比着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你别下气呀。”   阿若是个善良好心肠的小姑娘。她不能说假话,但是她也不想伤了何泉的心,很卖力气的想比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告诉何泉,其实差不了太多。   何泉热泪盈眶。   “那么,比容貌、比阿若和蓉蓉的喜欢程度,是淮王殿下胜出了,大家没有异议吧?”乐亭郡主笑容可掬的问道。   潞王、郑王不服气,却也无话可说。   何泉也自知容貌气度和淮王不能相比,默默无言。   苏夫人也不愿多说什么,但苏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苏夫人一则怜惜爱女,二则既然已经站出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侃侃而谈,“这一项是已经比出来了,大家都没有异议。不过,不知江侯爷择婿,总共要比哪些项目呢?若按寻常人家来讲,可能都要比比家世的。若论这一项,竟是不必比了,淮王殿下是陛下第五位皇子,皇后娘娘亲生,若论家世,谁能比得过他?便是潞王殿下和郑王殿下,也是要甘拜下风的。”   安远侯道:“苏夫人说的对。比家世,是淮王殿下胜。”竟然就这么认同了苏夫人的话。   苏夫人惊讶不已,众人也大是惊奇。   不错,论身份的确是淮王最高。但通常来说安远侯这时候不是应该说几句漂亮话么,诸如家世、身份不重要,安远侯府更看重女婿的人品德行之类,怎么就直接了当的承认了呢,好像安远侯府是趋炎附势之徒似的……   “敢问侯爷,除了容貌、家世之外,还要比什么?”何相谦虚的请教。   安远侯客气答道:“何相爷,除了容貌和家世,窃以为文才、武功、德行也应该考较一番,您以为呢?”   “极是应该。”何相点头。   “如果比文才,那就做诗吧。”乐亭郡主笑道。   “诗要小孩儿听得懂才行,小孩儿如果听不懂,那就不算。”阿若进来就是挑姐夫的,听到要比文才、要做诗,赶忙发表声明。   “对,要小孩儿能听懂的诗,才是好诗。”江蓉笑嘻嘻的。   “通俗易懂啊,诸位,要通俗易懂。”江苗比阿若和江蓉大,会的词更多一些,准确清晰的说出了“通俗易懂”这四个字。   “这些个孩子们。”乐亭郡主忍俊不禁。   “孩子们也不是不懂事,就是平时和姐姐太好、太关心姐姐了。”文氏忙笑道。   “谁说不是呢。”袁老夫人等亲戚都笑着附合。   袁老夫人的儿媳妇很有眼色,边说边笑,“按理说呢,几位殿下郑重前来求婚,三个小姑娘在这里好像不合适,太随意了。但仔细想想,这婚姻之事本来就是家务事,小孩子也是家里的一分子,来凑凑热闹,有何不可?有这几个孩子在,童言童语的,活泼可爱,大人都跟着变年轻了呢。”   “是挺好的。小孩子虽然胡闹了些,但蛮好玩的。”章琬琰笑。   张欣豫心直口快,“谁说孩子们胡闹了?阿若和蓉蓉、苗苗在挑姐夫呢,多正经的事。”说得大家都笑了。   苏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苏月如满眼羡慕之色,“像江家表妹这样被四位青年才俊同时提亲,多有面子啊。”   李清妍是文氏姐姐的女儿,她也很羡慕江蕙,却道:“像江家表姐这样被人温柔对待,才是令人向往。淮王殿下为了江家表姐会讨好阿若和蓉蓉啊,何等有心。”   江芬和江莲和她俩离得不远,这些话想不听也不行,脸色都有些发白。   不知是哪家亲戚的姑娘没眼色,笑吟吟问着江芬、江莲,“你们的大姐姐这般讨人喜欢,一家子的姐妹,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差不到哪里吧?”   江芬绷紧了脸,不肯答话,江莲不愿得罪人,勉强笑了笑,“这位姐姐说哪里话,我可和大姐姐比不了。”   那姑娘哧的笑了一声,“我为了你们的大姐姐可是输了不少钱呢。不过,今天瞧着了这四凤求凰的大场面,那点子赌资就算了吧,不值一提。”   江芬、江莲知道这又是一个因为赌输了钱而迁怒于她们的姑娘,心中俱是愤恚。得利的是江蕙,出风头的是江蕙,为什么遭人白眼、听人冷言冷语的却是她们呢?这也太不公平了。   江莲和叶吟芳不经意间眼神遇到,叶吟芳呆了呆,很快昂起头,一脸傲慢。江莲咬咬嘴唇,心里大是不服气,往叶吟芳身边挪了挪,小声的道:“十四姑娘,我可全是听了你的话……”   叶吟芳拉下脸来,不客气的问道:“江蕙是你家大姐姐,你家大姐姐的事你要听我的话做决定,你没事吧?”   江莲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是你说的,就是你说的……”   叶吟芳咬牙,“我也是听人说的!汝南侯府的赵揽月,她跟我担保了,说你大姐姐一定输!”   江莲抹抹眼泪,“那咱们找她去!”   叶吟芳道:“找她的人少不了,问题是她肯认帐么?就算她肯认帐,她赔得起这么多钱么?你没听说么,她哥哥赵玉青这会儿被人按在外头,都有人跟他动手动脚了呢。”   “汝南侯府这么惨啊?”江莲听得都呆了。   “可不是么。”叶吟芳头都是疼的,“汝南侯府是永城王的外家,永城王倒霉,汝南侯府也倒霉。江三姑娘,你这个大姐姐,那真是谁对上她都不行,穆王府、汝南侯府,一个接一个的都斗不过她。真看不出来,你大姐姐这么强。”   “她有人护着啊。从前是祖父祖母、大伯和郡主,现在又多了淮王殿下……”江莲幽怨的向大厅中间看了看,大眼睛暗淡无光。   “以后你大姐姐更难惹了。”叶吟芳扶额。   江莲眼中充溢了泪水。   叶诵芳冷眼瞧着这两个人,不住的摇头。唉,这位江三姑娘也不知是被谁养大的,这个眼界、见识真是让你担忧啊。现在淮王、潞王、郑王登门求婚,不出意外的话总有一人会娶江蕙,江蕙将来是王妃,江莲便有一门阔亲戚了。有江蕙这位王妃姐姐,就算江莲是庶出,难道还愁没有好姻缘?江蕙只要愿意,怎么着也能带带江莲,让她结门好亲事啊。这个江莲还在这里掉眼泪,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做诗容易,但做诗要小孩儿也能听得懂,那可费事了。阿若,蓉蓉,苗苗,充哥哥还要好好想想才行。”淮王一本正经的对三个小姑娘说道。   别人听到阿若、江苗、江蓉的说法可能就当成孩子话,笑笑就过去了。淮王却不是的,他把三个小姑娘当大人一样,把她们的话当成正经话对待。   三个小姑娘乐得不行,“好好想想没事的,想吧,想吧。”   “表哥,我不管别的,我就挑你了。”江蓉搂着淮王的脖子,悄悄告诉他。   淮王心怦怦跳,明知故问,“蓉蓉,你挑表哥什么啊?”   “挑你当姐夫呀。”江蓉笑容天真无邪。   潞王和郑王支着耳朵在偷听,闻言大为不快,“五哥,没你这样的。”潞王冲江蓉伸出胳膊,“蓉蓉过来,表哥抱。”江蓉笑嘻嘻的躲到淮王怀里,“不要你抱。”潞王咬牙切齿。   江蓉殷勤看着阿若、江苗,“哎,我挑好姐夫了,你俩挑好没有?”   “谁呀?”江苗问。   阿若眨眨大眼睛,“我也挑好了。不过,我得问问姐姐喜欢不喜欢。”她拉拉江蕙,“姐姐,我喜欢充哥哥,你喜欢不喜欢他呀?”   江蕙脸色酡红,好像喝醉了酒似的。   淮王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等着听江蕙说话。   潞王、郑王、何泉的目光也不约而同落在江蕙身上。   大厅里人数众多,这时却全都静悄悄的,就算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江蕙声音低低的,细如蚊呐,“这件事不是看我喜欢或者不喜欢,我听祖父祖母、爹爹和郡主的。”   非常标准的回答。   没个性,但是很合适。   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有人露出失望的神情。   这位以凶残闻名的江大姑娘也不如何特立独行嘛,这话说的不是和普通闺秀一样么?   阿若有些失望,“听他们的啊,姐姐,为什么不听我的?”她委屈起来,撅起小嘴,谴责的看着江蕙,“姐姐,我听你的话!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江大姑娘这位小妹妹,当真是娇惯得很呢。   江蕙不忍心,从祖母怀里接过妹妹,柔声道:“阿若,因为你太小了,很多事不大懂,所以姐姐不能听你的话。但是姐姐重视你的意见,你说什么,姐姐都会慎重考虑的。”   “这还差不多。”阿若开心的笑了。   “姐姐,我的意见是……”她搂着江蕙的脖子,得意四顾。   她的眼神和江蓉、江苗相遇 ,三个小姑娘很有默契的点点头,同时说道:“我们三个已经挑好了呀,我们都喜欢充哥哥!”   江蕙和淮王迅速的相互看了一眼,既甜蜜,又有些慌张。   众人都听得愣住了,这算是……大局已定么……   “不算,这不算。”潞王叫道:“五哥提前贿赂小孩子了,不能算。五哥,咱们比文才,比武功,比德行……”   “对,公平比试。”郑王也很气愤。   淮王早就讨好过三个小姑娘了,小孩子懂什么,当然向着他说话了。真是可恶。   “童内侍来传陛下的口谕。”侍从匆匆进来禀报。   众人都站了起来。   童内侍五十多岁、干瘦精明,笑着把皇帝的话说了,“淮王到贵府,陛下是知道的;潞王和郑王,陛下命他们自行择妃,却不知也是贵府千金。陛下说了,三位亲王同时到安远侯府提亲,这不是给江侯出难题么?陛下要亲自主持一次比试,取胜之人,陛下赐婚。”   皇帝既然有旨意,那眼下也不用再比了,将来会由皇帝主持。   安远侯等人自然唯唯听命。   今日之事,已经尘埃落定。   童内侍把一张字条悄悄递给淮王,“殿下,您这回可闯祸了,快想想回宫如何向陛下交待吧。”   淮王展开字条看了,见上面龙飞凤舞写道:“小火,你休想如此这般蒙混过关,轻而易举缔结良缘。回宫来跟你爹解释央求吧,你爹若不点头,看你怎么娶媳妇!”    ☆、069   两仪殿外, 淮王、潞王、郑王并排站着,等候皇帝召见。   潞王有些忐忑不安,“陛下不会生气了吧?三王同到安远侯府求婚, 还是每个人都经过陛下同意的, 显着他老人家有些昏愦似的。”   “你才昏愦呢。”郑王不悦。   “阿颢,莫胡说。”淮王训斥。   潞王不服气, “我说错了么?你们说说,如果一家子三个少年郎都到另一家求亲, 每个人都有大家长的允许, 谁不会说那大家长是糊涂了啊?”   “有本事你到我父皇面前也这么说。”郑王咬牙。   “那我便不敢了。我就背着他老人家唠叨, 当面绝对没这个胆子。”潞王冲他扮个鬼脸。   郑王生气,面沉似水。   “陛下宣潞王进殿。”内侍过来传皇帝的话。   潞王忙整整衣衫,笑道:“五哥, 六哥,小弟不客气了。”得意的跟着内侍进去了。   “五哥,你看看这个阿颢,仗着父皇怜惜他, 在咱们面前也这么狂。”郑王冷笑道。   淮王面色端凝,默默无语。   郑王自说自话,很没意思, 眸中闪过忿忿之色。   潞王在外面还挺自在的,进到殿内,见着皇帝,他也就规规矩矩了, “臣拜见陛下。”   皇帝手里拿着奏折在翻看,也不让潞王起来,开门见山的问道:“阿颢,你为什么想娶江蕙?”   潞王知道皇帝政务繁忙,没功夫和他闲聊,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个,这个,陛下,我早就起了这个念头了,可那时我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把那天在穆王府外的事情说了说,“……过后我在齐王府又见到了她,我后悔极了。早知道她长的那么好看,我就应该让她到您面前告状,这样我不就顺理成章娶到她了么?也不用等到今天,和五哥六哥还有何相爷的小儿子相争了。”   潞王本来就不敢在皇帝面前撒谎,被皇帝冷不丁的这么一问,心一慌,更是全盘托出,丝毫没有隐瞒。   皇帝提起朱笔在批示着什么,随口问道:“那晚小火和你在一起,对么?”   “是,五哥和我一起的。”潞王小心翼翼的道:“我担心江姑娘告状到御前,央求五哥,五哥替我出面转圆的。不过,皇伯父,五哥不喜欢您叫他小火,他说他都长大了,不应该再叫他的小名了……”   皇帝批示完,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拍在御案上。   潞王心颤了颤,忙端端正正的跪好,不敢再多说话了。   皇帝微微皱眉,伸手按着太阳穴,“按你这么说,你早就有了求娶的心思,也在齐王府见过江蕙了。那为什么直到今天,你才向朕提出婚姻之事?”   “陛下,臣早就央求过皇伯母。皇伯母说……说江姑娘母亲和离另嫁,身世有些尴尬,不宜聘为王妃,所以……”潞王吞吞吐吐。   “皇后拒绝你,你就把主意打到朕这里来了。”皇帝声音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怒。   潞王哭丧着脸,“陛下,臣知错。唉,臣自幼父母双亡,无人教导,做人做事难免有不足之处。如果臣的父母尚在人世,悉心教诲,臣也不会说糊涂话做糊涂事了……”   这是潞王的法宝了。只要他哭诉是父母双亡的孩子,皇帝总会心软放过他。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潞王干巴巴的哭了两声,皇帝把手中的奏折扔下,道:“别哭了,滚出去吧!这次朕不跟你计较,下回再敢在伯父伯母面前耍小聪明,看伯伯怎么收拾你!”   潞王轻易就过了关,大喜叩谢,“是,皇伯父,孩儿再不敢了。”皇帝挥挥手命他出去,潞王再拜起身,临走前犹犹豫豫的转过身,“皇伯父,那孩儿的婚事……”皇帝淡声道:“朕会吩咐翰林院、兵部出题考较,得胜之人,才有资格做安远侯的女婿。”   “孩儿的文才武功哪比得过五哥?”潞王愁眉苦脸。   “你和小火同一年出生的,文才武功比不过他,你还有脸说?”皇帝脸上隐隐含着怒气。   潞王垂头丧气,“您老人家教训的是。”唉声叹气的出去了。   “什么老人家不老人家的,朕很老么?”皇帝不悦。   童内侍忙陪笑道:“陛下自然不老。陛下,您若换身平民装扮到街市逛一圈,怕不得有一堆大姑娘小媳妇对您生出爱慕之心?潞王殿下他是敬重您、爱戴您,才会这么称呼的,绝对没有说您老的意思。这一点奴婢敢用项上人头担保。”   皇帝哼了一声,不再提什么老不老的事了。   童内侍暗暗抹了把汗水。   下一个,皇帝叫的是郑王。   郑王和潞王一样平时吊儿郎当的,见了皇帝却不敢放肆,恭恭敬敬跪下磕头,“臣拜见陛下。”皇帝拧眉,“阿颁,你为什么想娶江蕙?”同样也是单刀直入,半句废话没有。   郑王呆了呆,道:“臣在齐王府第一次见到江蕙,开始只是觉得她美丽出众,后来被她当众调侃,觉得这位姑娘与众不同,因此生出爱慕之心……”   “在齐王府便生出爱慕之心,为什么到今天才有求婚之念?”皇帝不动声色。   郑王眼光闪了闪,低下头,含混其词,“这个,臣本来是想禀告陛下的,但陛下国事繁忙,臣不敢拿这样的私事烦扰……”   “你母妃知道么?”皇帝淡声问道。   “不,不知……”郑王声音低下去了。   慧妃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想求娶江蕙,事先却没告诉过慧妃,这事还真是挺奇怪的。郑王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惭愧。   皇帝沉默片刻,命郑王退下。郑王毕恭毕敬的拜了四拜,起身退下,临走之前也是满怀希望的转身,“陛下,臣的婚事……”   皇帝一笑,“比文才比武功,获胜之人,才有资格向朕央求。”   郑王心中叫苦,没精打采的出去了。   文才武功,他自知不如淮王。皇帝这分明是在偏袒淮王,净拿淮王擅长的项目出来比。若是比音律、比调香,他是能赢过淮王的。   最后一个进殿的是淮王。   “淮王殿下,您小心着点儿,陛下今天似乎不大高兴。”童内侍带淮王进去,小声的提醒。   淮王点头,“多谢,我知道了。”   果然,皇帝真是心情不好,淮王才一进殿,才跪了下去,皇帝便把他留下的信掷到他面前,“小火,你长本事了,留下一封信,便敢背着你父皇母后径自去求婚了!”   淮王捡起地上的信吹了吹,郑重的道:“父皇,孩儿也是为了您着想,不愿让您的内库银子有失。您这内库银子是孩儿蹿掇您拿出去的,若是不能如数拿回来,孩儿以后哪还有脸面来见您?”   “你还有理了。”皇帝很是不屑,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背着双手,悠闲自得,“小火,你这回闯的祸大了,父皇很生气。你想法子好好央求你爹吧,否则的话,你不光媳妇娶不着,朕还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淮王叹了口气,“父皇,乞借纸笔一用。”   皇帝悠然道:“你想写什么诗文向朕求情么?也好,朕便依了你。”命内侍取纸笔给淮王。   皇帝在殿里踱了半个圈,再回来时,只见淮王字已写完,似乎还提笔画了些什么,“小火,你不光写字,还画画么?看你能不能打动朕。”   淮王把他刚刚写好的字贴到了脸上,“您瞧瞧。”皇帝展目望去,差点儿没气乐了,只见淮王两边脸上各贴着张字条,“爹,儿子求您了”,字体稚拙,像小孩子随手涂鸦。   “羞不羞,小火你羞不羞。”皇帝大摇其头,“这么大的人了,脸上贴条。”   “您不是让我央求您么?我这是依您的命令行事。”淮王面不改色。   “不成,没打动朕。”皇帝还是摇头。   “那换这个。”淮王快手快脚的把字撕下,换了另外两条。这回不是字了,是画,泪珠一行一行的,大颗大颗的,淮王贴上这个,装出幅可怜模样,“父皇,我都哭了……”   淮王这两行泪画得太逼真了,样子也装得太像了,皇帝瞧了又瞧,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小火啊小火,你也有今天!这下子你知道厉害了吧,骗你爹可不是白骗的,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爹,小火以后不敢了。”淮王这会儿乖巧得不像话。   皇帝笑吟吟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起来吧,别跪着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意骗你爹。小火,爹是不跟你一般见识,要不然在你脸上抽两下,瞧你怕不怕。”   淮王顺势站起身,扶皇帝到榻前坐下,“我不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是我亲爹,我这张脸是我自己的,也是您的。您哪舍得打我,那岂不是伤害您自己么?”   皇帝粲然,“油嘴滑舌的臭小子。”   淮王趁机道:“我央求过您了,能娶媳妇了吧?”说到娶媳妇三个字,他有些扭捏害羞。   皇帝怫然,“你年纪才这么小,不急着成亲。”   淮王也不高兴了,“方才是谁说我已经这么大的人了?父皇,我一会儿是这么大的人了,一会儿年纪才这么小,您倒是给句准话,我到底是大还是小。”   “朕一言九鼎,说你大你就大,说你小你就小。”皇帝不慌不忙。   淮王算是没脾气了,仰头向天。   皇帝笑咪咪看了淮王半天,忽然板起脸,“小火,你是哪年哪月哪天对峻熙的女儿生出爱慕之心的,老实招来。”   提起江蕙,淮王俊脸微红,低声道:“父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喜欢上她的。我一开始以为是替阿颢解围,后来以为是孝顺皇祖母,再后来以为是替父皇分忧,直到今天,我才……我才……”   皇帝一乐,“朕却一直以为,你是和李颖打架了,气不过李颖,所以一再帮江蕙。小火,你不光把你自己给骗了,朕也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父皇,那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啊。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敬您爱您,哪敢骗您呢?”淮王在皇帝膝前跪下,神色诚恳。   “那么,你母后呢?”皇帝凝视淮王,缓缓问道。   淮王要娶的人是江蕙,不光皇帝不知道,杭皇后更是一无所知。   “父皇,母后似乎没有您这么疼爱我。”淮王苦恼又迷惘,“母后提起我的婚事,总说苏相之女如何如何好,可我见了那位苏姑娘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在母后那里我不止一次见过她,可我连她的样子也记不住。我跟母后委婉提起过,母后不以为然,还是夸奖苏相之女有多美丽多温柔。我就不明白了,一张我根本记不住的脸,能有多美丽?”   “男人眼中的美女,和女人眼中的美女,自然有所不同。”皇帝笑,“你母后眼中的美女,你却毫无感觉,这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杭皇后推荐给他的那些所谓美女,皇帝不由的摇头。   皇帝对杭皇后的审美没啥信心。   “父皇,您是真心疼我的。”淮王信赖的看着皇帝,“我全靠您了!”   “臭小子嘴真甜。”皇帝似笑非笑的骂道:“你还在朕面前装可怜呢,你都打着朕的旗号到安远侯府求过婚了,朕还能拆穿你的谎话不成?真要是那样,你必受重责。小火,你是摸准了朕的心思,知道朕不忍心罚你,才敢这么胆大妄为的吧?”   “哪有,我一开始真的是心疼您的内库银子,一心为您着想。”淮王信誓旦旦。   皇帝被淮王逗得展颜一笑。   淮王道:“您让我向您解释央求,现在我解释清楚了,也央求过了,父皇您看……”   皇帝怡然自得,“今天先到这里吧。”   淮王不甘心,“父皇您的意思是,今后我还要继续么?”   “臭小子,你以为呢?”皇帝一笑,“你欺骗父皇这么大的事,难道就这么轻轻松松蒙混过关了?”   淮王明亮的双眸星光闪闪,“那,那我娶媳妇的事……”   淮王神情太迫切了,皇帝不忍心再逗他,清了清嗓子,道:“四个求婚者公平比试文才和武功,获胜之人,朕当场赐婚。”    ☆、070   到安远侯府求婚的总共四个人:何泉最先到的, 紧接着便是淮王、潞王、郑王。何泉是文弱收生,骑术、箭术、武功一窍不通,潞王和郑王才华远远及不上淮王, 所以皇帝命令他们比试文才武功, 其实就是变相的支持淮王了。   淮王喜形于色,“多谢父皇!”   皇帝一脸嫌弃, “瞧瞧你这样子,傻得简直不能看了。小火, 你小时候是个聪明孩子, 长大了倒越变越憨了。”   “那我出宫建府, 不烦着您了。”淮王趁机道。   皇帝嗤之以鼻,“你想的美。小火,就是因为你变憨变傻了, 朕才要留着你,多教导你,省得你越长越歪,出去丢朕的人。”   “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淮王委屈。   皇帝斜睇淮王, “你爹不点头,你能成亲不能?”   淮王吓了一个激灵,忙表态道:“父皇, 孩儿留在宫里不走了,朝夕听您的教诲。”   皇帝这才满意了,“这样才对嘛。你才十八岁,还没行冠礼, 还是个孩子,急着出宫做什么?还是留在父皇母后身边,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再说吧。”   淮王唯唯,“是,不急着出宫。”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内侍来报。   皇帝乐了乐,意味深长的看着淮王,“小火,你今天做的事如果朕要追究,便是重罪,知道么?你母后知道了,一定非常担心。”   淮王心怦怦跳,“父皇您的意思是……”   皇帝勃然变色,从御案上拿起一个重重的砚台冲淮王砸了过去,吼道:“李颎,你大胆!”   “砸得这么准。”淮王吓了一跳,“要不是我身手敏捷,这会儿已经躺地上了……”   大殿里“咣当”一声巨响,振聋发聩,殿外的人听在耳中,都是心中一凛。   淮王狼狈的从殿里冲出来,手捂着脸颊,额头依稀有一道红肿。   “小颎。”杭皇后缓缓拾阶而上,见淮王这样,大惊失色。   杭皇后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很好,皮肤依旧紧致,细腻白皙的面庞如满月一般,风度仪态更好,雍容华贵,但她毕竟是位母亲,见淮王受伤,脸色登时变了。   “母后,我没事。”淮王含混的说了一句话,转身溜了。   “小颎。”杭皇后转身呼唤,淮王已跑得远了。   “娘娘莫气,淮王殿下准是这会儿有些狼狈,怕您看到了心疼,所以才会故意躲着您的。”杭皇后身边一名口齿伶俐的女官忙劝道。   “这个倔脾气的小颎。”杭皇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童内侍满脸陪笑的自台阶上小跑下来,“皇后娘娘,您先回去吧。这会儿陛下心情不大好,谁也不见。”   杭皇后道:“陛下是生淮王的气么?”   童内侍一脸为难,“也不是。陛下和淮王殿下父子之间……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   童内侍这么说,鬼才会相信他。   杭皇后更加担忧了。   殿里传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明显是重物落地,应该是皇帝生气在砸东西。童内侍等人都吓得直啰嗦。杭皇后忧心忡忡,“陛下气坏了龙体可不成啊。”想进去劝劝。   童内侍忙陪笑劝阻,“皇后娘娘,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会儿恐怕是不好劝。不如皇后娘娘您先回去,等陛下气消了之后再来。若能带淮王殿下一起过来,让淮王殿下跟陛下认错赔罪,那便更好了。”   杭皇后听着也有道理,况且皇帝现在正生气,谁也不见。她无可奈何,只好回宫去了。   太子李颂晋见皇帝的时候,皇帝已好多了。太子恭敬的回禀了紧急政事,“陛下,密州发生了瘟疫,目前已死了数十人,臣拟了条陈,请您过目。”   皇帝皱眉,“甘陕地动,密州瘟疫,真是多事之秋。”拿过太子拟的条陈看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你虑的很周到。”对太子处理政事的能力显然很满意。   太子犹豫了下,硬着头皮又呈上另外一份,“陛下,这是翰林院和兵部拟定的考试题目。”   皇帝脸色一变,怒气隐现,“提起这件事,朕便想拎过李颎这个臭小子,亲自痛打他一顿!这何相家的幼子就不说了,阿颢、阿颁都得到过朕的允许,只有李颎这个臭小子,胆敢留下封书信知会朕,他自己跑到安远侯府求婚,还宣称是奉了朕的命令去的!你说说,像他这样,该不该乱棍打死?”说到后来,皇帝声色俱厉。   太子惊骇已极,忙跪下替淮王求情,“父皇,念在小颎年纪无知,您就宽恕他这一回吧。”   皇帝拍拍御案,“甘陕地动,密州瘟疫,你这做大哥的在为这许多政事繁难犯愁,他不会帮忙,只会胡闹添乱!”   太子苦苦求情,为淮王辩解,“父皇,小颎平时很懂事,帮了孩儿许多,这回他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终身大事也能一时糊涂么?”皇帝冷冷的质问。   太子心中一凛,低声道:“或许小颎是真的喜爱江姑娘呢?”   皇帝语气缓和了下来,“要是他真的知慕少艾,对峻熙的女儿痴情一片,那还算有几分道理。否则的话,他既敢戏弄朕,又要戏弄朝中重臣,拿峻熙女儿的名节开玩笑,朕断断不能饶他。”   太子听皇帝似有宽恕淮王的意思,忙道:“小颎只是年幼无知,年少轻狂,他断断不敢存心戏弄父皇您的,也不会存心戏弄江侯。他既到安远侯府求了婚,自然是慎而重之的,绝对不是开玩笑。”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李颎这个臭小子是朕亲生的儿子,就算他胡闹了些,难道朕忍心罚他么?朕下旨四个求婚少年比试文才武功,还不是为了让他如愿以偿。”   太子大喜,“多谢父皇。”   皇帝微笑抬手,“你起来吧。朕的这番话你不许向李颎说,也不许向你母后说,朕倒要看看,明日的比试,李颎会是个什么表现。若他全力以赴尽锐出战倒还罢了,也算他有始有终一以贯之,也还可恕。”   “是,陛下。”太子唯唯。   皇帝不许太子告诉杭皇后,但太子孝顺,晚上去向杭皇后请安,见他的母后满面忧容,哪里忍得住?摒退左右,把皇帝的话细细和杭皇后说了,“……母后,您不必过于忧虑,只要小颎明天好好比试,再向父皇诚恳认错,父皇不会舍得追究他的。”   杭皇后娥眉微蹙,“我可不想让小颎娶江家那位姑娘。今天小颎突然到安远侯府求亲,我被这孩子弄了个措手不及,但我亦有对策。最好的办法是让何相的幼子如了愿,其次是让阿颢娶了这位姑娘,明日的比试,我本来是要吩咐小颎故意输的。小颎若不听话,我自会暗中设法,让他的愿望落空。”   太子疑惑,“母后,苏家那位姑娘果然让您这般中意么?”   杭皇后道:“确实如此。京城这些闺秀当中,我看来看去,最满意的还是苏馥。”提到苏馥,杭皇后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太子吃了一惊,忙向杭皇后确认,“母后,您有没有明确答应过苏家,答应过这位苏姑娘?”   杭皇后怫然,“你当你母后是什么人?母后不过是对苏馥另眼相看,多赏赐了几回,多夸奖了几句而已,哪至于旨意未下,便堂而皇之的对苏家许诺什么了?”   太子心中略安,笑道:“既然如此,您就成全了小颎吧。小颎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好起来的时候,似乎真是个好孩子、乖孩子,他要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况且安远侯是父皇亲信的大臣,江姑娘是位罕见的美人,这门亲事也不差。”   “何以见得江姑娘是位罕见的美人?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杭皇后追问。   太子不禁一笑,“母后,我并没有见过江姑娘。不过我听说了,何相携幼子何泉到安远侯府求婚,本来何泉只是奉命行事,无可无不可,但见了江姑娘一面后惊为天人,竟然要站出来和三王相争了。”   “如此。”杭皇后微笑颔首,“怪不得小颎这样呢,敢情江姑娘是位美人。”   “母后,您就成全了小颎吧。”太子替淮王央求。   杭皇后幽幽一声叹息,“事到如今,我便是不想成全小颎,又能怎样?他触怒了你父皇陛下,我做母后的,现在只盼着他平安无事罢了。”   杭皇后的原意是要淮王输掉比试,以便能推了淮王和江蕙的婚事。但皇帝的态度摆在这里,杭皇后岂敢造次。她是愿意让苏馥成为淮王妃,便也犯不着为了这个让淮王陷入危险的境地啊。淮王的才华明明远在何泉、潞王、郑王之上,如果故意输了,皇帝定然看得出来,定然震怒,以为淮王是在戏耍他、戏耍安远侯,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母后能这样想便太好了,这是小颎的福气。”太子眉目舒展。   杭皇后虽然迫于形势不再反对,却还有些闷闷的,“那位江姑娘的母亲如果丹阳郡主,我便一点意见也没有了。可她母亲和离另嫁,她还带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在身边。这样的姑娘,委实不是我中意的儿媳妇人选。”   “是,母后。”太子了了一桩心事,心情愉快,笑着点头。   太子这时心中雪亮,知道淮王定然是明白杭皇后绝对不可能欣然接受江蕙做淮王妃,所以才会先斩后奏。小颎啊小颎,你可真够有主意的,这么着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扳回来了,不用娶你不喜欢的苏馥苏姑娘了……   杭皇后托腮,“这个江姑娘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情?以后我倒要多留意了。好在她今天才过十五岁生日,年龄还小得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算是哪里有不足之处,也还能教回来。唉,小颎这孩子任性胡闹不打紧,我以后可就该忙起来了。”   太子凑趣,“有母后您在,江姑娘便是如传言一般有些横蛮霸道也没事,总之,您一定会把她教导成为一位合格的淮王妃。”   杭皇后微微笑了笑,矜持中又带着自负。   ---   安远侯府,客人们大多已经散了,只有张夫人、张欣豫母女,还有乐亭郡主、章琬琰母女,以及文氏的姐姐和外甥女李清妍等人还留着没走。   张欣豫和江蕙咬着耳朵,“蕙蕙,我以后是应该到何相府去看望你呢,还是淮王府、潞王府或是郑王府啊?”   江蕙脸色粉扑扑的,道:“其实他们都不是真的求婚啦。张欣欣,这全是一场赌博惹出来的事。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们只是为了不让我输,临时来救救场的。”   “骗谁啊?”张欣豫一脸不屑,“陛下都说了让他们比试文才武功,胜者陛下赐婚,你是不是要告诉我陛下也是临时来救场的?”   江蕙脸上现出迷惘之色,“张欣欣,我也有些糊涂了啊。”   淮王他们不是来做做样子的么?怎么皇帝陛下会要他们下场比试,还会说胜者赐婚呢?不行啊,江蕙还没做好真的定婚、结婚的准备,不就是偶尔间定下来的一个赌局么,怎么就把终身大事给搭上了呢?   “今天我们来贵府道贺,可能过不了两天,又要再来一趟。”乐亭郡主笑吟吟的道。   说着话,乐亭郡主目光有意无意从江蕙娇嫩的面庞掠过。   江蕙到底年轻脸嫩,不自禁的脸就红了。   张欣豫咦了一声,凑近江蕙,“蕙蕙,你脖子为什么会发红啊?这颜色真好看……”   章琬琰也凑了过来,“不对,张姑娘,这哪里是红色?明明是粉色,白里透着粉,这颜色我见过哎,我祖母留给我一块极品羊脂玉石,那颜色便是凝脂般的底色中透着粉,别提多好看了。”   李清妍也凑热闹的看过来,啧啧赞叹,江蕙越发的害羞,螓首低垂。   “别闹,我大女儿害羞了。”丹阳郡主不依了,笑着撵她们。   “谁害羞了?谁害羞了?”阿若和江苗、江蓉一起跑了进来。   三个小姑娘才在外面玩高兴了,小脸蛋上都挂着快活的笑容,眉眼弯弯,异常可爱。   “你们的姐姐啊。”张欣豫、章琬琰等人冲江蕙挤眉弄眼。   “不许欺负我姐姐。”阿若马上不干了。   “不许欺负姐姐。”江蓉奶声奶气。   “表姐,你乖乖的,别闹。”江苗拉起李清妍,把她往外面推,李清妍笑得前仰后合。   “阿若,蓉蓉,我们没有欺负你姐姐,就是在说明天给你们挑姐夫的事。”张夫人笑呵呵的道。   “为什么呀,我们不是挑好了么?”阿若诧异万分。   “对呀,我们已经挑好表哥了呀。”江蓉也是不解。   “看不起小孩儿,我们挑好的不算呀?”江苗气咻咻的。   众人都笑得不行了,“苗苗,蓉蓉,小阿若,不是你们挑好的不算,是皇帝陛下有旨意,命令他们比试文才武功,这样才能公公平平的挑出胜者,缔结良缘。”   众人一再向三个小姑娘解释,最后她们才明白了,“是要四个人一起比,比赢的那个人才行,懂了。”江蓉倚在江蕙身边,“姐姐,谁会赢呀?”江蕙脸微红,“蓉蓉,在到明天才知道结果,现在姐姐也猜不出来。”   丹阳郡主似笑非笑,“蕙蕙,你爹爹紧着让人打听出来了。何相的小儿子手无缚鸡之力,故此比试武功他必输无疑。淮王、潞王、郑王都曾师从程先生,你爹爹亲自去拜访程先生,程先生断言,只要没人作弊,得胜的必定是淮王。”   “和我们挑的一样呀。”三个小姑娘又高兴了。   “说明你们三个人的眼光好啊。”丹阳郡主柔声夸奖。   三个小姑娘快活的笑了,三张嫩生生的小脸蛋,像三朵迎着阳光盛开的小花。   阿若扑到江蕙怀里,兴冲冲的问道:“姐姐,我眼光好不好?”   “姐姐,我挑的姐夫你喜不喜欢呀?”江蓉小孩儿问着大人话。   “喜不喜欢呀?”江苗大了些,比阿若和江蓉更懂事,笑得狡黠可喜。    ☆、071   三个小姑娘的言行, 如果放在普通人家里,这时候大概是要挨打了。   江蕙此时此刻的反应,如果换作寻常闺秀, 这时候十有八-九是红霞满腮, 羞不可抑,掩面而去了。   “孩子们, 不许这样。”张夫人嗔怪。   “蓉蓉,不许再说了。”乐亭郡主含笑阻止江蓉。   江芬和江莲在旁陪着客人们。江莲对三个小姑娘颇有些羡慕, 羡慕她们备受宠爱, 无忧无虑, 江芬是吴氏悉心教养长大的,自以为守礼贤淑,见到这样的情形, 便生出了鄙夷之心。姑娘没有姑娘该有的样子,小孩子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像什么?   江蕙脸色绯红,却还是大大方方的, “阿若,苗苗,蓉蓉, 你们都发财了,知道不知道?姐姐替你们下了注,每人一万两,赢了钱便变成两万两啦。”   江蕙这句话立即把三个小姑娘的注意力给吸引住了。   “姐姐, 两万两是多少?”阿若小猴子一般灵活的攀到了江蕙膝上,殷勤询问。   江蕙伸手揽过她,笑道:“阿若见过的。上回你们和姐姐到赌坊去拿回来的,正是两万两。现在你和苗苗、蓉蓉,每个人都有这笔钱啦。”   “有钱了,我们全都有钱了!”阿若跳下地,和江苗、江蓉手牵着手,快活的又蹦又跳。   “蓉蓉,苗苗,小阿若,你们小小年纪,一个一个的可是阔得很呢。”乐亭郡主、张夫人等啧啧赞叹。   她们也都是大富之家。但这么小的女孩儿名下便有两万两白银了,如此豪阔,也是罕见惊叹。   “阿若,苗苗,蓉蓉,你们是要银票呢,还是像上次一样要金子银子?”江蕙笑问。   “要金子银子!”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   “两万两银子得有多大一堆啊?不好保管的。还是存到钱庄去吧,拿张钱票就行了。银票多轻啊,装你们的小包包里就行。”张欣豫笑咪咪的劝她们。   阿若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格外讨人喜欢,“我要把金子银子要回来堆在我屋里,我看一晚上,然后再存回钱庄。”   江苗犹豫了下,“我和阿若想的一样,要回来金子银子看一晚上,然后再存到钱庄。”   江蓉认真的想了想,“银票太轻了,我不要。”   江蓉小姑娘还是更喜欢看得着的真金白银,给她一张轻飘飘的纸,她没有一点成就感。   众人忍俊不禁。   章琬琰忍笑问道:“苗苗,阿若,这到钱庄里存银子,我一般是存一年。你俩是不是也存一年啊?这如果一年之后,到日子了,你俩怎么办?”   阿若和江苗不假思索,“当然是把金子银子取出来啊。取出来看一晚上,然后再存回去。”   众人忍不住大笑出声,“孩子们啊,你们这是要把钱庄的人累死啊。”   江蓉小声嘀咕,“我不麻烦钱庄的人,金子银子我就放着,不存。没一年我就花完了。”   “蓉蓉,你打算怎么花完一万两银子?一万两银子能买很多东西,够安远侯府上上下下花一年,很可能还花不完,你知道不?”张欣豫喜欢稚气可爱的江蓉,把她在膝上,笑吟吟的逗弄她。   “我不知道呀。”江蓉细声细气。   她哪知道一万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够全家人花多久。   众人都被小孩子的天真无邪给逗乐了,笑逐颜开。   江芬和江莲却是勉强跟着笑了笑,笑得比哭得更难看。两人心中都是愤愤不平,同样是妹妹,为什么大姐姐给苗苗、蓉蓉、阿若每人下了注,都没有她俩的?   她俩黑着脸不说话,吴氏却是忍不住了,半天玩笑半认真,微笑着说道:“蕙蕙,你不光有苗苗、蓉蓉、小阿若这三个妹妹,还有芬芬和莲莲呢。”   按吴氏的性子,本来是不情愿把江莲和江芬放到一起的,但这时她要为江芬争取利益,打的旗号就是同样是妹妹,江蕙必须一样对待,只好把江莲也算进去了。   乐亭郡主、张夫人听到吴氏这样当面就问出来了,都是摇头。   苏老夫人和几个老姐妹正乐呵呵的叙旧闲聊,听到吴氏这话,登时皱起眉头。袁老夫人拉了拉她,“你先别说话,我想听听你大孙女怎么回答。”苏老夫人一笑,“我家蕙蕙从小便聪慧过人,她机灵着呢。她一开口,一准儿能把人说得哑口无言。”几位老夫人都笑咪咪瞧着江蕙,“那我们倒要开开眼界了。”   江蕙站起身,客客气气的道:“二婶婶,我只是在哄小孩子玩耍罢了。譬如我要买糖,也是只给小妹妹们买,芬芬和莲莲是没有的。”   “这和买糖能一样么?”吴氏皮笑肉不笑。   “这和买糖有什么不同?都是哄孩子而已。”江蕙一脸无辜。   “一两万两银子呢!”吴氏连装也装不下去了,着急了。   江蕙不解,“听二婶婶的意思,您之所以有意见,是因为银子多,对么?如果只是一二百两、一二十两,是不是便无关紧要了?”   “是啊,蕙蕙,如果钱少,你绕过芬芬和莲莲还没什么。这数目这么大,你给了小妹妹们,却没有芬芬和莲莲的,说不过去啊。”吴氏苦口婆心。   “原来是银子数目大小的问题啊。”江蕙微微一笑,“那我可就不明白了。二婶婶不是教导过我,银钱末事,不足挂齿么?”   江蕙眼眸中闪过讥讽和轻蔑。   吴氏一张脸涨成了紫红颜色。   她想要把娘家侄子说给江蕙的时候,确实拿这样的话去劝过江蕙,而且是以长辈的口吻、教训的口吻说的。没想到今天被江蕙旧话重提,将了她一军。   苏老夫人大乐,得意的冲她表姐挤挤眼睛。   “表妹,你这个大孙女真是伶牙利齿,乖嘴蜜舌。”袁老夫人笑着夸赞。   江蕙就是给三个小姑娘不给江芬、江莲,理由充足:逗小孩子玩耍、给小孩子买糖也没有江芬和江莲的份,你怎么不说话?哦,因为一个钱多,一个钱少。可你不是教导过我么,说银钱是末事,不足挂齿,那这时候你怎么能拿银钱数目多少出来说话?你要清高,你就清高到底啊,别半中间跑出来提钱。   吴氏在江蕙这里讨了个没趣,和江芬、江莲到一边儿生闷气去了。   “我就不明白,同样是妹妹,为什么大姐姐对我这么不上心。”江芬委屈无限。   “别说了。”吴氏烦恼的摆手。   “她要是也像对苗苗、蓉蓉似的,也给我投一万两,我还用愁么?”江芬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是啊,大姐姐如果也给我投一万两,我还用愁么?”江芬这话引起了江莲的共鸣。   “别说了。她就没把你们当妹妹。”吴氏面沉似水。   一道阴沉的目光落在江蕙身上,江蕙知道是吴氏,轻轻笑了笑。自从发生过吴氏要把她娘家侄子说起江蕙的事情之后,江蕙便对吴氏这位二婶婶一丁点儿好感也没有了,吴氏喜欢或是不喜欢,江蕙哪里会去管她。   江芬和江莲在抱怨,江蕙也知道,但江蕙觉得她俩和吴氏一样没有道理。江芬和江莲只知道抱怨江蕙待她俩不好,待小妹妹们太好,却不想想,三个小姑娘对江蕙是信赖、喜爱、依恋的,江芬和江莲却从来不是啊。   阿若和蓉蓉是江蕙的亲妹妹,江苗虽然是堂妹,但江峻朗和文氏从小就疼爱江蕙,这份感情江峻博、吴氏夫妇如何能比?江蕙若是有事,江峻博、吴氏一家就躲得远远的,从来没有伸出一把手,甚至于还会暗中拿出金银赌江蕙输,但到了有好处的时候,她们就理直气壮伸手索要了:我也是妹妹,为什么没我的?   可恶,可气,又可笑。   丹阳郡主也把吴氏母女的言行看在眼里,脸色不大好。乐亭郡主低声问她,“小妹,今天你家全是喜事,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丹阳郡主便把江芬、江莲可能拿江蕙送给她们的金砖去赌博的事说了,乐亭郡主怒了,冷笑道:“若是拿你家大姑娘送的金砖去赌你家大姑娘输,这种吃里扒外的人留不得了,早早撵出去是正经。”   丹阳郡主点头,“等我查清楚了,必有个道理。”   别说二房的人是拿江蕙送她们的金砖去赌,就算是二房自己的钱,只要他们输了江蕙输,这件事就不能忍。住在安远侯府白吃白喝,衣食住行全部不用自己操心,然后认定了安远侯的爱女没人要、下注赌江蕙输。是可忍孰不可忍。   “妹夫呢?”乐亭郡主一直没看到安远侯,有些纳闷,“他今天不是因为他宝贝大姑娘的及笄礼,特意在朝中请了假的么?”   丹阳郡主抿嘴笑,“他啊,被陛下传唤进宫去了。”   说到安远侯,丹阳郡主眼神温柔了,语气也温柔了,面容愈加柔美。   乐亭郡主心中叹息,却隐隐也有几分羡慕,道:“妹夫和陛下不知见过多少回面,这回却俨然是亲家了,想必心情会有所不同吧?”   “应该是的。”丹阳郡主柔声道。   “姐姐,爹爹呢?”江蓉攀到江蕙膝上坐好,奇怪的问道:“我半天没有见到爹爹了。爹爹说他请了假的呀。”   “爹爹奉诏进宫了。”江蕙脸不知不觉已是晕红片片。   “两亲家会面了呗。”张欣豫附耳过来,小声打趣。   江蕙身手敏捷拉过张欣豫,“欣欣,我要打人了啊。”   “欣欣姐,啥叫亲家?”江蓉小姑娘很有求学好问精神,不懂就问。   章琬琰一乐,“蓉蓉,如果你表哥娶了你姐姐,那你爹爹和皇帝陛下便是亲家了。”   “哦,这样呀。”江蓉小姑娘点点头,表示懂了。   张欣豫和章琬琰很有默契的冲江蕙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哎,新亲家见面会是什么样子?”   江蕙虽然大方,也被她们弄得满脸晕红,连耳朵根儿也成了红玉般的颜色。   --   皇帝处理完了几件棘手的政事,心情愉快,笑道:“峻熙,没想到咱们以后要做亲家了。”   “陛下,此时还言之过早。”何相一脸严肃,“犬子也在求婚者之列。”   内朝的皇帝相对来说是比较随和的,大臣们也敢于直言不讳。何相当面驳,皇帝并不在意,一笑说道:“何卿,令郎文弱书生,这场比试他赢不了。”   何相道:“陛下既知道小犬是文弱书生,那比试文才和武功,是不是不大公平?”   皇帝笑着摇头,“何卿,峻熙的大女儿骑术一流,箭术一流,若要嫁给一个文弱书生,还不及她身手敏捷,你说她会尊重丈夫么?不妥,不妥。”   何相并不气馁,“那么,请给犬子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犬子苦练武功,再和三位殿下比试。”   皇帝嘴角抽了抽。   一年?真要等上一年再定亲,小火能乐意么?不定怎么闹腾呢。朕算是没有宁日了。   “武功非一朝一夕可成,也非一年可成。何卿,朕意已决,勿复多言。”皇帝道。   何相深深一揖,不再说话了。   他为了何泉的心愿也是尽力了、争取过了。实在不行,只能说何泉和江蕙没有缘份吧。   “峻熙,无论淮王、潞王、郑王哪个得胜,咱们一定是亲家了。”皇帝笑道。   安远侯神色恭谨,“陛下,其实小女年纪还小,臣舍不得她,没想让她这么早便定下亲事。”   皇帝深有同感,“峻熙,淮王今年才十八岁,还未行冠礼,未成年,朕也是舍不得他,不愿意他早早的便定亲娶亲。”   何相暗暗叹了口气。   皇帝陛下您就偏心吧。就算我家何泉不管用,那还有潞王和郑王呢,怎么您就只说舍不得淮王,那两位绝品不提?您是早就认定淮王会胜出吧,明天的比试就是个走个过场吧……   “陛下,那便先定下亲事,数年之后,再行迎娶,您以为如何?”安远侯恭敬的请示。   皇帝大悦,“甚好!淮王和令爱年龄都不大,先定下亲事,过几年再完婚。”   何相低头站在那里,简直听不下去了。皇帝陛下你还装模作样让翰林院、兵部拟什么题目啊,还比试什么啊,你干脆下旨赐婚不就算了?   何相无精打采,皇帝和安远侯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何相不想听,这只耳朵才进去,就从那只耳朵出来了。   哼,这不就是俗之又俗的新亲家见面么?兴高采烈,喜气洋洋,溢美之词跟不要钱似的一句接一句抛,把对方的孩子夸成了一朵鲜花……   何相直到和安远侯一起拜辞出殿,都萎靡不振的。   “何相爷,您的这份情,峻熙谨记于心。”安远侯郑重其事的向何相道谢。   何相怅然,“哪里。江侯爷,说起来还是何家应该感谢江家,如果没有令爱的母亲,家母哪能享如此高寿?只是你我结不成亲家,太可惜了。”   “令郎会有良配的。”安远侯道。   前方柳树下闪出一个人影,深紫锦衣,长身玉立,正是五皇子淮王。   “淮王殿下。”何相和安远侯见礼。   淮王急忙还礼,称呼安远侯“大人”,何相为“世伯”。何相神色淡淡的,“我什么时候成了淮王殿下的世交伯父了?”淮王脸微红,“您和江家是世交……”何相摸摸鼻子,心道这样我就算你世伯了,那江峻熙你应该叫岳父大人啊,你有胆子倒是现在就叫啊。   何相客气的道:“殿下叫早了些,明天开始,再叫我世伯吧。”洒脱的一揖,上桥先走了。   淮王微窘,见安远侯也缓步上桥,忙跟了过去,“大人,陛下赏了新鲜熊掌,我听说老太爷爱吃,想给他老人家送过去……”   安远侯缓步走在石拱桥上,蓦然停下脚步,“淮王殿下,你喜欢我女儿什么?”   “我也不知道。”淮王俊脸微红,“我不知道我喜欢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陛下骂我向他隐瞒,我冤枉得很,因为我自己真的不知道……”   安远侯默默看了淮王几眼,抬脚又向前走。淮王忙追上几步,“大人,我是最好的东床快婿人选,不会有比我更适合令爱的人了。”   “何以见得?”安远侯问。   淮王伸出双臂拦下安远侯,目光炯炯,“大人,她第一步要保下阿若,第二步要为冯夫人平反,让冯夫人可以光明正大生活在阳光下,要冯夫人和阿若母女团聚。这一点,只有我能帮她做到。”   “你,你竟然知道……”饶是安远侯沉稳如山,这时也是大吃一惊。   冯兰没死,她还活着。这件事对于江蕙来说是绝密,安远侯一直以为除了他本人、除了那个把冯兰救上来的人之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没想到淮王竟是知情人。   “是蕙蕙亲口告诉你的么?”安远侯声音低沉。   “是她当面承认的。”淮王恭敬的道。   安远侯神色变幻不定。   江蕙一定很信任淮王。要不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绝密之事告诉他。   “淮王殿下,你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么?你想过太后娘娘的态度么?”安远侯问。   如果庄太后已经不在了,这件事对于淮王会好办一些。毕竟他是皇帝爱子,穆王只是皇帝的弟弟,对于普通人来说,儿子总比弟弟重要。但庄太后还在,要想让一个重伤了她宝贝孙子的人平安无事不被问罪,庄太后如何肯依?让冯兰正大光明生活在阳光下,让冯兰和阿若母女团聚,困难重重。   “我不怕。为了她,我什么也不怕。”淮王声音低低的,却含着奇异的喜悦和坚定。   安远侯心中叹息。   他也是从淮王这个年龄过来的。他太清楚少年郎会在什么情形才会有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言行了。   哪个少年不钟情。   “新鲜熊掌,老太爷确实喜欢。”安远侯缓缓的道。   “是,我这就亲自送过去。”淮王大喜。   安远侯带淮王同回侯府。淮王先拜见了江老太爷、苏老夫人,江老太爷倒是挺喜欢淮王的,不过不大明白,“淮王殿下,你喜欢我家蕙蕙什么啊?”苏老夫人也是同样的疑惑,“是啊,京城这么多名门闺秀,也没听说过淮王殿下喜欢过谁,怎么突然之间,就对我家蕙蕙情有独钟了呢?”   淮王腼腆害羞,想了半天,只说了五个字,“佳人难再得。”   他并没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诉说他对江蕙的爱慕,但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素来知道他沉稳干练,对他这毛头小伙子的青涩、腼腆反倒很欣赏,“好了,只要你对我家蕙蕙是一片真心,我们便放心了。”   淮王谢过二老,吞吞吐吐的提出要求,想见见小阿若。   其实他哪里是想见小阿若,分明是因为阿若离不开姐姐,凡有阿若的地方就有江蕙,他是在找借口要见江蕙罢了。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乐呵呵的答应了,丹阳郡主笑道:“从前我是阻止你见我大女儿的,你知道原因是什么。现在情形不一样了,我也就不和你作对了。”   丹阳郡主早就听说杭皇后有意聘苏馥为淮王妃,那淮王想要接近江蕙,她当然是要破坏阻止的。现在淮王光明正大的求婚了,丹阳郡主也就不再有顾虑,不再拦着他了。   淮王深深一揖,“多谢姑母。”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商量了一下,安排好了,命侍女带淮王走了。   望着淮王的背影,安远侯竟然好心情的开起玩笑,“郡主,淮王叫你姑母,却叫我大人,请问这是皇家特有的叫法么?”   丹阳郡主一乐,“他想叫的其实是四个字,前面两个今天还不能叫,先把后面两个字叫出来了吧?”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和安远侯、丹阳郡主,不约而同都笑了。   淮王还没认识江蕙的时候,和安远侯很少打交道;认识江蕙之后,不知怎地他便改口叫“姑父”了;今天他更是口呼“大人”,这要是到了明天,赐婚旨意下来,他肯定要把前面那两个字加上,叫“岳父大人”了。   江老太爷笑了一会儿,抱怨道:“淮王这个孩子不错,可蕙蕙还小,我不舍得蕙蕙嫁人。”苏老夫人道:“我也舍不得。蕙蕙今天才过十五岁生日。”安远侯微笑告诉二老,“老人家放心。陛下也觉得淮王还小,尚未弱冠,先赐下婚事,迎娶成亲要等上一段时日。”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满意了,“如此甚好。”   --   阿若牵着她的灰灰,大摇大摆上了山坡。   江蕙在旁边陪着她,“阿若,慢着点儿,你脚步不够稳,知道么?”   阿若快活的点头,“知道了,姐姐。”口中说着知道了,她却跑得更快了,撒着欢儿和灰灰比赛,灰灰也是人来疯,箭一般的往前蹿。   “阿若。”江蓉不知由什么人抱着,在山顶的小亭子里冲阿若招手。   “咦,蓉蓉怎么在这儿?”阿若觉得很稀奇,“我蹓灰灰的时候,蓉蓉一般在吃东西啊。”   江蕙远远的看过去,只见江蓉开心的很,笑得像朵花,心情也是愉快,道:“阿若,咱们找蓉蓉去。”   阿若口中答应着,眼珠一转,翻身骑上了灰灰的背,“灰灰,跑!”一人一狼,向山坡上冲了过去。   江蕙匆忙在后面追,“阿若,不许跑太快了!”   到了山顶,江蕙却蓦然发觉江蓉是由淮王抱着的,不由的红了脸,轻声叫道:“表哥。”   “表妹。”淮王耳热心跳。   “姐姐,这就是我们给你挑的姐夫,你喜不喜欢?”江蓉向着探着小身子,殷勤的询问。   阿若骑着灰灰跑了一个圈回来,仔细打量着淮王,“充哥哥也算是很好看的人了。姐姐,就他吧。”   江蕙脸颊发烫,“阿若,蓉蓉,你俩饿不饿?洗洗小手吃点心好不好?”   江蓉是每天到这个点儿就要吃东西的,还真是饿了,“好呀,洗洗小手,吃点心。”   江蕙替两个小妹妹洗过手和脸,她俩便在小桌子前坐下,高高兴兴的吃吃喝喝了。   江蕙和淮王并肩站着,两人都有点儿心慌。   江蕙低声道:“表哥,今天我迷糊了。我以为你会找一个人来装装样子,却没想到你会这样。其实用不着这样,有人登门求婚,赌局就不会输……”   “和赌局无关。”淮王平时很冷静,这会儿人有点晕晕忽忽的,话不知怎地便说出口了,“蕙蕙表妹,不是因为赌局,我真的要向你求婚。”   他是头回说出“蕙蕙表妹”这四个字,甜丝丝的滋味从心底一直荡漾到舌尖唇畔,异常甘美。   “啊?”江蕙张大了嘴巴。   她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神情迷惘,人有点呆呆的。   淮王爱极她这样的神情,偷偷多看了好几眼。   当然精明能干的江蕙他也是喜欢的,但江蕙迷迷糊糊的时候真是可爱极了,嘴唇微张,粉嘟嘟的唇,白生生的牙,隐隐露出一截红润可爱的舌头,让人想要咬过去……   “真的想向我求婚,为什么啊?”江蕙从迷惘中醒过来,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淮王。   淮王心里有无数的话语想要对江蕙倾诉,但江蕙这责备的眼神却让他忽然清醒了,“表妹,我想过找一个豪门子弟来向你求婚的,但搪塞不过去。你也知道的,何相携幼子求亲,便被许多人说不能算。表妹你想,如果换了另一个人,难道他们会乖乖认输么?不会的。他们会说,一定是那人和赌坊老板串通好了,来骗大家的。”   淮王语气诚恳,江蕙认真想了想,“嗯,你说的有道理,没准儿他们真的会这样。”   赵玉青、赵揽月这帮人不光自己下了注,还蹿掇着亲戚朋友也投了巨资。他们会甘心认输么?不会啊。如果淮王随便找了个勋贵子弟过来,他们也不会认帐的,肯定还要啰啰嗦嗦,负隅顽抗。   淮王心中一宽,认真的道:“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我亲自出马,这件事才毫无破绽,这个赌局咱们才真正的赢了。”   “咱们的赌局?表哥你也投钱了么?”江蕙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   “投了。”淮王心中不安,但也只能点头。   江蕙如释重负,“原来是这样啊。表哥你也投钱了,那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肯定是想方设法让自己赢啊。表哥,我明白了。”   淮王颇觉无奈。   小表妹,小迷糊,你明白什么了?你根本不懂表哥的心……   “表妹,我这样的身份,既然登门求婚,就不能会由安远侯府随意找个借口拒绝我,你明不明白?所以,接下来咱们必须要定亲了。”淮王斟酌着措词,柔声说道。   “我没想真的定亲……”江蕙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茫然失措,可怜巴巴的,“祖父祖母和爹爹总说我还小,我娘也总说我还是个孩子,我就是随便打个赌,没想真的和谁定亲”……   淮王心中一声叹息。   “我父皇也总是说我还小,我要出宫建府,他都不许。”他柔声说道:“咱们只是定亲。表妹放心,我不会拿婚约来拘束你的,如果将来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我不会强留你不放。”   “什么真正喜欢的人啊,没有。”江蕙腼腆起来。   淮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推心置腹的道:“事已至此,咱们不定亲也是不行的了。明日我比试得胜,我父皇便会下旨赐婚。你开开心心的接了赐婚诏书,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好不好?”   “好。”江蕙沉思良久,终于点头。   “表哥,你如果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也不要勉强自己。”江蕙通情达理的说道。   淮王微微笑了笑,备感无奈 。   小傻瓜,表哥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你,能费这么多的心思么?能出尽百宝求父皇下旨赐婚么?你……你明明是聪慧过人的小姑娘,为什么在婚姻大事上,如此的不开窍……   “我不会勉强自己的。”淮王模棱两可。   阿若和蓉蓉用过茶点,惦记起她们的真金白银了,手牵着手跑过来,“姐姐,咱们拿钱去吧。”   江蕙细心替她俩擦拭嘴角,“阿若,蓉蓉,咱们要的不是银票,是现金现银,数量又太大了,赌坊要到钱庄去调,今天取不出来。明天应该差不多了。咱们明天再取,可以么?”   “不差这一天两天的。”阿若爽快的挥挥小手。   “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江蓉觉得阿若这个动作很好玩,赶紧跟着学,也挥挥小手,表示不在乎。   “阿若,蓉蓉,你们想今天就取到钱也容易,充哥哥有,充哥哥送给你们。”淮王蹲下身子,微笑看着两个可爱的小姑娘。   “谢谢充哥哥。不用了,我姐姐有。”阿若推让。   “不用了,表哥,我们自己有呀。”江蓉笑得很甜。   淮王脸微红,“阿若,蓉蓉,不用跟充哥哥客气,咱们是自己人。”   唉,这两个孩子今天是怎么挑姐夫的,这么快就忘了么?   江蓉伸出小手拍拍脑袋瓜子,恍然大悟,“对呀,表哥是咱们挑的姐夫呀,自己人!”   淮王红着脸向江蓉伸出手,江蓉很随和的让表哥抱起来了,“又是表哥,又是姐夫,嘻嘻。”   阿若是不肯让淮王抱的,但她见江蓉在淮王怀里很自在,便冲江蕙伸出小胳膊,“姐姐!”江蕙会意,把阿若抱在怀里。   “蓉蓉,我有姐姐。”阿若炫耀。   “阿若,我有姐夫。”江蓉嘻嘻笑。   两个孩子笑得格外开怀,江蕙却和淮王一样,脸色宛如天边的晚霞。   次日,淮王和潞王、郑王、何泉四个人由皇帝主持,公开比试。淮王两战皆胜,皇帝大喜,当场赐婚,翰林院书法最好的董慕逸已随侍在侧,皇帝一声令下,马上泼墨挥毫,写下了赐婚诏书。皇帝审视过后,亲手盖上了御用私印。   “小火,这下你满意了吧?”皇帝把诏书给淮王看了,取笑的问道。   淮王接过诏书,一字一字仔细读了一遍,心情激动。   他的蕙蕙表妹会开开心心接了这诏书,从此以后,他和他的蕙蕙表妹就是未婚夫妻了。   虽然他的蕙蕙表妹现在还没有爱上他,但也没有爱上别人,他会守候她,爱护她,总有一天,他和他的蕙蕙会结为真正的夫妻……    ☆、072   淮王浮想联翩, 思绪万千,拿着赐婚诏书久久不愿放下。   “看够了没有?瞅你那傻样子。”皇帝看不下去了。   “看够了,父皇。”淮王这时是万万不敢得罪父皇陛下的, 忙收敛心神, 恭敬的说道。   皇帝一笑,“既然你看够了, 朕便命人到安远侯府传旨去了。”   淮王想到一件事,“父皇, 您要命谁去传旨意?找一个儒雅庄严的传旨官好么?最好声音也好听些, 玉石之声, 典雅纯正。”   美好的事情,应该用美好的声音读出来,宣示于众。   皇帝无语。   半响, 皇帝举起手中的诏书慢吞吞的问道:“小火,这道诏书的材质是蜀中绢帛,名为飞云流彩,敢问可合你的心意?”   你连到安远侯府宣读诏书的传旨官的相貌声音都要挑拣挑拣, 那你这了不起的赐婚诏书是写在蜀帛之上还是宋帛之上你是不是也在意啊?这绢帛名叫飞云流彩行不行啊?   “合。”淮王诚恳点头。   本来聪明伶俐的翩翩少年,这时却显得呆呆的。   皇帝看了淮王好半天,忍无可忍, “小火,你成了亲也不必出宫建府,就你这个傻样子,还是继续留在宫里, 让朕多教教你。”   “这样不好吧?”淮王反对,“成亲之后我还是住淮王府最好。这样的话,王府就是她当家了,她想怎样便怎样,省得太过约束。”   皇帝恨铁不成钢,“为什么王府是她当家而不是你当家呢?你还没成亲,便开始惧内了。”   淮王被皇帝看得脸红了,含混的道:“她主内我主外嘛,内外合一珠联璧合,我们两个都当家,都当家。”   “傻孩子准会被人欺负,不行,必须住宫里。”淮王越是这样,皇帝越不放心。   淮王努力说服皇帝,“住宫里一则于礼不合,二则也不方便。父皇,她还有一个小妹妹呢,将来也要跟着她的,难道让那孩子也住宫里么?”   “小火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来了。”皇帝被淮王提醒了,“你的小王妃不就是因为要保护她的妹妹,才和穆王府作对,一战成名的么?她那个小妹妹,有空你带进宫来吧,朕要看看这个引发了穆王府和安远侯府之争的小女孩儿,究竟是何等人物。”   淮王听到“你的小王妃”,心里甜丝丝的很是受用,但让阿若来见皇帝,他却不大乐意,道:“阿若在深山里长大的,宠物是狼狗和小豹子,这孩子性情可不温顺。”   皇帝嗤之以鼻,“瞎担心什么呢?那小女孩儿就算顽皮淘气,难道朕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不成?”   淮王没办法,唯唯道:“是,父皇,改天我带阿若来见您。”又道:“皇祖母见过阿若,很喜欢她呢。”   皇帝揶揄的道:“不用问,这肯定是你的主意了。小火,为了你的小王妃,你也真是煞费苦心殚思极虑啊。”   淮王赧然。   皇帝取笑过淮王,方从翰林院挑了上科探花郎齐编修,命他到安远侯府传旨去了。   因为江蕙涉及的这个赌局,也因为淮王这位皇后嫡子、太子亲弟在朝中的地位,齐编修到安远侯府宣读诏书的时候,安远侯府外头围得人山人海,争相目睹这一奇事盛景。   本朝惯例,探花郎或许不是最有才华的,但一定是当届进士之中相貌最好的。这位齐编修便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兼之音质绝佳,清朗明亮,悠扬动听,他宣读赐婚诏书时犹如雅乐齐鸣,金声玉振,雍容华贵。   围观的百姓士绅议论纷纷。有很多人说淮王和江大姑娘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也有人羡慕安远侯运气好的,“京城这些尚未成亲的少年郎当中,最受人瞩目的无疑便是淮王殿下。安远侯的爱女能做淮王妃,真是好福气。”但是也有人唉声叹气,“唉,谁能想得到呢?这位长自深山、向有凶名的安远侯府大小姐,不公没有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令王孙公子望而却步,还成为了淮王殿下的王妃?我的银子啊,我整整攒了三年的银子啊,一下子全没了……”   “你就别发感慨了吧。你再感慨,那输掉的银子也回不来啊。”有人笑话他。   “唉,提起这个我就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上一回便是赌江大姑娘输,结果白白丢了一大笔银子。这回我鬼迷心窍,还是赌江大姑娘输,我简直是傻了……”那人唠唠叨叨。   他身边的人有同情他的,更多的人却是哈哈大笑,“头一回输了,第二回你还照旧,你是一点儿教训也不吸取啊。像你这样的人,赌输了那是一点儿不稀奇。”   安远侯府,江蕙亲手将赐婚诏书收起,既欢喜,又羞涩。   虽然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这毕竟是她这位十五岁的姑娘第一次定亲,第一次见到她的名字和淮王表哥的名字列在一起。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热泪盈眶,“蕙蕙的亲事定了,我们做祖父祖母的虽说舍不得,却也很是为蕙蕙高兴啊。淮王殿下是个好孩子,以后会对咱们蕙蕙好的。”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眼中也隐隐有泪花。   大女儿的婚事定下来了,做父母的心情和祖父祖母是一样的,既欢喜,又舍不得。蕙蕙昨天才过了十五岁生日,还是个孩子,这就成淮王的未婚妻了……   江峻朗是个乐天派,眉花眼笑,“数月之前,叔叔接到密信出城迎蕙蕙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有今天啊。”那时候只想江蕙平平安安的回到安远侯府,顺顺利利的躲过穆王府的追击,哪里想到江蕙才到京城没多久,不光站稳了脚根,还被皇帝陛下赐婚给了淮王呢。   文氏和江峻朗夫妻同心,这时江峻朗笑得见牙不见眼,文氏却喜得流下了眼泪,“我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呢,苗苗和蓉蓉两个孩子商量着要好好打扮打扮,好让她们的大姐姐挑一个做妹妹……”   “这些个孩子们。”文氏虽是眼泪不断,她的话却把大家都逗笑了。   江苗、江蓉和阿若三个小姑娘偎依在一起,咧开小嘴,笑得一个比一个甜。   这是安远侯府的大喜事,江峻博、吴氏夫妇却笑得比哭得更难看,“大哥,郡主,恭喜恭喜。蕙蕙,恭喜你就要成为淮王妃了。”   丹阳郡主看到这夫妇二人的嘴脸,心中便一阵厌恶。   安远侯见这夫妇二人笑容如此勉强,也不禁皱眉。   就江峻博和吴氏这脸色,知道的是他们在道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遇着什么苦事难事了呢。   家里的男孩子不管年龄大的还是年龄小的,都一脸欢悦的来向江蕙道了恭喜。江芬和江莲姐妹二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勉强堆起一脸笑向江蕙道贺,那道贺的话说得干巴巴的,那种不情不愿从心底一直漫延到了脸上,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江芬和江莲都到了应该找婆家的年龄了,江芬自视甚高,以为她这位江家二姑娘谨守礼仪,才华卓著,是位真正的淑女;江莲自以为生得美貌动人,又温顺随和,比江蕙的性情好多了。像她们这样的才女、淑女直到现在还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来求婚,江蕙这样蛮横凶残的姑娘倒做了王妃,这真让她们两个心里憋了满肚子气,越想越难受。   唉,老天爷不长眼啊,这也太不公平了!   “老太爷,老夫人,侯爷,郡主,赌坊老板亲自把大姑娘的金子给过来了。那郎老板说,本来昨天大姑娘便可以提出来的,因为金银太多,他一时备办不及,才请大姑娘宽限一天。现在他从钱庄提出来了,不敢怠慢,亲自送了过来。他还说,因为数目实在太大,所以钱庄给的全是金砖。”侍女喜气洋洋的进来禀报,语音清脆的说了一堆话。   “蕙蕙的金子来了。”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呵呵笑。   “其实是苗苗、蓉蓉和阿若的金子。除了这三个贪玩的孩子,谁还执意要真金白银啊。”丹阳郡主笑咪咪的道。   三个小姑娘商量好了,不管有多少、有多重,她们就是要真金白银。江蕙也真是惯着妹妹们,真的差人和赌坊老板说了。赌坊的郎老板这回赚得盆满钵满,对江蕙那是感激之极,有求必应,取足了金砖,亲自送过来了。   “金子来喽。”三个小姑娘一起欢呼。   不过,阿若知道只有金子没有银子,还是有些失望的,“银子白花花的,蛮好看。”   “明天姐姐带你到钱庄去,让你拿黄澄澄的金子,换白花花的银子。”江蕙柔声向妹妹许诺。   “好呀好呀。”阿若开心了,眉眼弯弯。   江芬和江莲眼中冒火。   一个和江蕙不同姓的阿若都这样了,她们同是江家人,江蕙对她们何曾这般迁就过?   不行,江蕙太气人了,不配做姐姐。   一箱又一箱的金砖抬进来,江家从江老太爷、苏老夫人开始,人人喜悦不已,唯有江峻博、吴氏、江芬、江莲越看越贪婪,心底的贪念如野草一般疯长。   安远侯是个忙人,笑看着三个小姑娘玩了会儿,便有师爷找他,和江峻朗一起出去办事了。   江峻博笑道:“蕙蕙,别光顾着你三个小妹妹啊,让芬芬和莲莲也沾沾你的喜气,拿些金砖回去玩吧。”   吴氏这自命清高、自以为甘于贫寒的女人眼前是金灿灿的一片,馋涎欲滴,“是啊蕙蕙,让你两个大妹妹也沾沾你的光。你这回赢的钱多,又是淮王妃了,出手得大方点儿,就别像上回似的只让芬芬拿几块金砖了,给几箱吧。”   丹阳郡主和文氏见吴氏这胃口是越来越大了,鄙夷摇头。   想什么呢?给你几箱金砖,你配么?   江蕙落落大方,“二叔二婶,这个我却是不敢从命,因为这些金砖不是我的,我已经送给三个小妹妹了,便是她们的。我不能拿别人的东西送人情。”   “小妹妹是妹妹,大妹妹难道是外人?蕙蕙,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芬芬和莲莲也是你妹妹,你要疼爱她们。”江峻博、吴氏夫妇索要不成,都板起脸。   江蕙淡淡一笑,“二叔,二婶,这姐妹友爱是相互的,不能单凭我一个人。我别的都不说了,上回我送给芬芬、莲莲的金砖如果她们现在能拿出来,我一人送她们几箱金子也无所谓。如果上回我送给芬芬、莲莲的金砖已经不在了,二叔二婶就请不要再说。再说下去,便伤和气了。”   “这,这……”吴氏面红耳赤。   江峻博眼中闪过慌张的神色,干笑几声,“蕙蕙,已经送出去的东西,你就不应该再惦记了啊。你既送给了芬芬和莲莲,她们花费掉了,也是常事。”   苏老夫人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冷笑道:“吃在府里,住在府里,衣裳首饰府里有定例,月钱也是府里发,你告诉我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能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这才几天,金砖说没就没了,都花到哪儿了?”   江芬和江莲吓出一身冷汗。   她们的金砖花到哪儿了,这个可是打死不能说,无论如何不能说……   “这个,这个……”苏老夫人开口一问,江峻博吞吞吐吐。   江老太爷也觉察到不对劲了,“二郎,芬芬和莲莲的金砖哪里去了?你可别告诉我这两个孩子自己花了,她俩没多出什么值钱的衣裳首饰,这个连我都看得出来。”   江峻博汗流夹背,硬着头皮道:“爹,两个孩子真的是花了,也不知道都花哪儿了……”   江峻博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说了。江芬和江莲这两个深闺中的姑娘花了一大笔钱,这笔钱的去向完全说不清楚,但就是花掉了,真的是花掉了。   吴氏这时缩起脖子,不敢说话了。   吴氏把希望都寄托到江峻博身上,盼着江峻博能找动江老太爷,让江老太爷看在江峻博这个亲生儿子的份上,不再追究金砖的事。   江老太爷很生气,“好,就算我相信你的话,这些金砖真的是花掉了。那么,芬芬和莲莲拿到金子就如流水般花掉了,蕙蕙还要再给她们做甚?再让她俩胡乱花了么?”   江峻博衣裳都被汗水浸湿了,一迭声道:“不要了,不要了,芬芬和莲莲不要了。”   江老太爷不悦的哼了一声。   苏老夫人向来懒怠管江峻博的事,而且今天是江蕙的大喜日子,苏老夫人不愿让二房这家人坏了兴致,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但是,丹阳郡主现在越发确定了之前的猜测,鄙夷的一笑。   江峻博、吴氏这家人留不得了,必得撵走了,方才干净。   阿若和江苗、江蓉拿着金砖堆城堡,江蕙在旁边含笑看着她们玩耍。江芬、江莲也凑了过去。   江莲大眼睛中闪过不甘之色,看着江蕙笑,“大姐姐,你究竟是怎么赢得了淮王殿下的心?你教给妹妹吧,以后我也好学个乖。”   江芬语含讥讽,“对啊,大姐姐,你这个本事可一定要教给三妹妹才行。她朝思暮想,就想知道这个呢。大姐姐,你是赢得了淮王殿下的爱慕?”   江蕙微笑看着她俩,笑得意味深长,“以诚待人,不背叛自己的姐妹。”   江芬和江莲脸刷的一下子红了。   “我没有背叛自己的姐妹……”江莲弱弱的道。   “谁背叛自己的姐妹了?”江芬昂起头。   江蕙忍俊不禁,“不背叛自己的姐妹,包括不会认定了姐妹名声不好没人要,认定了姐妹没有得胜的希望所以下注赌她输。”   江芬面如金纸,江莲瞪大眼睛看着江蕙,不敢置信,“我不是,我不是……”   “你是告诉过我,二婶婶把你的金砖收走了。不过我并不相信。”江蕙嫣然一笑。   江芬气得脸变了形,低声喝道:“江莲,你竟敢撒这样的谎,坏我母亲的名声?”   “我,我……”江莲目光闪烁,惊慌失措。   江蕙不屑的转过头。   让江芬和江莲窝里斗去吧,她可不喜欢这对姐妹,恕不奉陪。   江芬恼怒已极,狠狠掐了江莲一把。江莲痛极,却不敢叫疼,也不敢放声哭,眼中含着泪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三姑娘晕倒了!”江莲的侍女哭着叫道。   江蕙看的直摇头。   阿若诧异回头,江苗和江蓉本来玩得挺高兴的,也惊奇的咦了一声,“怎么了呀?”要回过头看。江蕙拦住两个小妹妹,“没什么好看的,苗苗,蓉蓉,你们接着玩。”阿若嘻嘻一笑,“那我也接着玩了呀。”兴致勃勃和江苗、江蓉叠起金砖,越垒越高,三个小姑娘高兴得又是拍手,又是笑。   江老太爷本来就心中不喜,听说江莲晕倒了,更是烦上加烦,“好好的怎么晕倒了?快扶她回去歇着吧。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赶紧请大夫去。”   “蕙蕙不就是大夫么?”江峻博脱口而出。   江蕙在永寿宫的事谁不知道,因为她出手救了宁国夫人,以至于庄太后这位以溺爱穆王、溺爱永城王著称的太后娘娘,竟对江蕙生出好感,在穆王府和安远侯府的争执当中,偏向了安远侯府。   “是啊,蕙蕙不就是大夫么?她嫡亲的堂妹病倒了,难道她不能搭把手?”吴氏也忿忿的说道。   吴氏是真气不过江蕙。吴氏的娘家母亲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哥哥、侄儿吵成一锅粥,这事在吴氏看来都是因江蕙而起,可江蕙却要风风光光的嫁给淮王了,多么的可恨。   丹阳郡主忍无可忍,连连冷笑,“合着我大女儿会医术,便成了应该给江莲看病的人么?江峻博,吴氏,我不想再看见你们这家人,一起给我滚出去!”   江峻博和吴氏一起呆住了。   丹阳郡主虽和他们二房不亲近,却也只是不爱理会他们这家人而已,从没有像这样当面呵斥,像这样不客气过……   文氏气得直啰嗦,“你们拿我家蕙蕙当什么人看待了?医女么?”   苏老夫人面沉似水,吩咐侍女婆子道:“把这家人给我打出去!”   江老太爷性情一向温和,这时真是目瞪口呆。   江蕙哄着三个小妹妹自己玩,款款走过来,“祖父,祖母,让二叔二婶和芬芬莲莲先回去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苏老夫人和丹阳郡主都翻了脸,江峻博、吴氏正害怕,江蕙一发话,这夫妇二人如遇大赦,急忙告辞,江峻博抱起江莲,吴氏和江芬满面羞惭跟在身后,四个人灰溜溜的走了。   江峻博的儿子江申、江畴难过的低下头,也悄悄溜了出去。   江老太爷大为懊悔,长长叹气。   江蕙为祖父祖母换了新茶,“祖父,祖母,别生气了,二叔二婶走了,现在咱们不就清清净净了么?”   江老太爷心中一动,“蕙蕙,你二叔二婶走了,咱们就清净了?”   江蕙望了老人家一眼,心中不忍,柔声道:“您想合家团聚,儿孙绕膝,也是人之常情。祖父,我没有别的意思,您老人家莫多想了。”   丹阳郡主听在耳中,便知道江蕙年幼心软,明明是大好机会劝江老太爷放逐二房,江蕙却不忍心,轻轻放过了。   年纪太小了,还是心软,对着亲人就心软。   “蕙蕙,你自己的事,才是应该多想想的。”丹阳郡主柔声道:“虽说陛下的赐婚诏书下来了,但你至今为止还没有拜见过皇后娘娘……”   江老太爷蓦然惊醒。对啊,家里的正经事还多着呢,蕙蕙婚事定了,还没见过婆婆,二郎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是先别管他了。   阿若和江苗、江蓉自己玩了一会儿,发现江蕙过来这边了,三个小姑娘也跟了过来,津津有味的旁听。   丹阳郡主温柔看着江蕙,“蕙蕙,皇后娘娘会不会喜欢你,咱们还不知道……”   “皇后娘娘傻么?”阿若忽然问道。   “你这孩子。”丹阳郡主等人不提防阿若突然打岔,都吃了一惊。   如果是大人问“皇后娘娘傻么?”那大概得打上一顿了,但阿若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丹阳郡主便耐心的告诉她,“皇后娘娘优雅高贵,自然不傻。”   “她不傻就好办。那她肯定喜欢我姐姐。傻子才不喜欢姐姐呢。”阿若振振有辞的道。   “对呀,傻子才不喜欢姐姐呢。”江苗觉得阿若的话太有道理了。   “不傻就好办,嘻嘻。”江蓉嘻嘻笑。   丹阳郡主等人都被三个小姑娘逗笑了。   江蕙伸手揽过妹妹们,心中暖烘烘的。   这才是妹妹啊,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这样的小妹妹就是招人待见,江芬和江莲不服气,也只能干看着罢了。   --   安远侯和江峻朗兄弟二人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   屋里少了江峻博、吴氏、江芬、江莲等人,还是挺明显的。安远侯和江峻朗一见门便发现不对,江峻朗向来大大咧咧的,笑着问道:“二哥呢?怎地我出去一趟回来,他连人影也没了?”   江老太爷脸色不大好,“别提他了。”   “好,不提。”江峻朗很知趣,不再接着问了。   丹阳郡主小声和安远侯说着什么。   安远侯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晚江家设宴庆祝,除安远侯、江峻朗兄弟之外,江老太爷吩咐江峻节也叫来了。   江峻节向来寡言少语,但有阿若、江苗、江蓉三个孩子在,他脸上时不时露出浅淡的笑容。   合家团聚,单单少了江峻博这一房人。   江蕙有喜事,江老太爷心情还是愉快的,但偶尔目光落到原本应该是江峻博的坐位上,神色还是暗淡了。   晚宴之后,安远侯独自留了下来,陪江老太爷喝茶下棋。   “大郎,你是有话跟爹说吧?”江老太爷还是很了解他的,笑着问道。   安远侯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盏,“爹,我知道您的愿意是儿孙绕膝,合家团聚,四个儿子全都不离开您……”   江老太爷心一紧,叹气道:“二郎这家人是有些不像话了。大郎,爹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江峻博跟着江老太爷住在大哥家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了,还要给江蕙添堵,也难怪安远侯、丹阳郡主会不高兴。   安远侯英俊面目上没什么表情,声音里却有了苦涩之意,“您知道的,我一直亏欠蕙蕙。蕙蕙昨天过了十五岁生日,这十五年当中,有一半的时日我这做父亲的没有抚养她,任由她在深山中长大。蕙蕙已经定了亲,现在离她出阁只有一段时日,这本应是段宝贵的光阴,可蕙蕙还要面对那些不喜欢她的人……在我的家里,我最疼爱也最亏欠的女儿,甚至她出阁之前这一段宁静的光阴我也不能给她……”   “大郎,你别说了。”江老太爷一阵心疼,低声道:“二郎他……唉,他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多岁的人,应该自立门户了。”   安远侯心里酸酸的,“爹,您就当我是自私自利好了。有人轻视我女儿,和我女儿为敌,我实在忍不了。”   江老太爷无奈叹息,“爹知道。大郎,这件事不怪你,全怪二郎和他媳妇。”   江老太爷人老了,没别的愿望,就想四个儿子都在膝前尽孝,安享晚年。他这个愿望并不过分,很正常,可安远侯想让已经定亲的女儿在娘家过一段宁静温馨的日子,度过一段快乐时光,不受江峻博、吴氏这种人的打扰,也不过份,是非常合理的要求。   要怪,只能怪江峻博、吴氏太没眼色,太没良心了。事事依赖安远侯,还要打安远侯爱女的主意,弄得兄弟离心,天怨人怒,这又怪得着谁呢?   “我亲自跟二郎说,让他搬出去住,十天半个月的回来看我一回。”江老太爷做了决定。   “还是我跟他说吧。爹,我怕气着您。”安远侯诚恳的道。   江老太爷苦笑,“我也劝过二郎的,二郎只是不肯听。儿子,你就别管了,这点小事,爹还不至于做不成。”   江老太爷执意如此,安远侯也就不再坚持了,“我听爹的。”   “蕙蕙还没见过皇后娘娘呢。太后娘娘也没点头同意这桩婚事吧?”江老太爷被丹阳郡主给提醒了,为江蕙担起心。   安远侯道:“爹不用担心。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会喜欢蕙蕙的。”   “你这么有把握啊?”江老太爷想起了阿若的话,“小阿若自信满满,说不是傻子就会喜欢蕙蕙。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差不太多。”安远侯沉默片刻,缓缓的道。   江老太爷虽然还犯着愁,也被安远侯给逗笑了,不觉莞尔。   “大郎,你到底咋想的?”江老太爷伸手推推安远侯,“跟爹说实话。”   安远侯微笑,“无他,是淮王的态度。爹,淮王如果真的喜爱蕙蕙,太后娘娘也好,皇后娘娘也好,他都会事先疏通设法,不会让蕙蕙进宫看她们的白眼。”   女子在夫家会是什么样的待遇,归根结底还是看丈夫的态度。丈夫如果重视,太婆婆也好,婆婆也好,不会随意轻视。   安远侯还真的是料事如神,淮王果然在宫里提前做了功课,也不知他是如何舌灿莲花巧言善辩,庄太后、杭皇后先后被他说服,江蕙进宫拜见的时候,果然没有受到白眼和刁难。   因为淮王的这桩婚事是突如其来的,庄太后、杭皇后在淮王求婚之前都是一无所知。这种情况,庄太后做为祖母,杭皇后做为母亲难免会恼火,迁怒于江蕙也就是不稀罕的事了。但竟然没有,可见淮王是真的用了心。   江蕙拜见庄太后的时候,有安国夫人、宁国夫人陪着,对江蕙和气的很。   杭皇后这里稍微麻烦了些。   初次见面,杭皇后眼神虽不凌厉,亦不温和,“江姑娘,本宫想知道,今后你打算如何取悦于我这位婆母?”   江蕙不卑不亢,“您若喜欢我,也便喜欢了;您若不喜欢我,我想方设法取悦于您,又有何用。”   杭皇后脸上挂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宫有些好奇,淮王是因何对你钟情的?江姑娘,在你们相识的最初,你如何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江蕙道:“我有些委屈。我的父母将我生的太过美丽,将我教养得太过聪慧,并非我的错。”   江蕙这话说的非常自负,言下之意,淮王之所以会喜欢她,全是因为她太出色了,她可没有一点想主动吸引淮王的意思。   杭皇后眼中多了丝兴味,“淮王此刻带了你妹妹去见陛下,让你一个人面对本宫,看你的样子丝毫也不担心,你就不怕本宫刁难你么?”   “不会的。”江蕙异常笃定,“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不认为我重要到了让您处心积虑要刁难我的地步。更重要的是,您是仁爱聪慧的母后,真心疼爱淮王殿下,必定不会让他难堪。”   杭皇后凝视江蕙许久,微微一笑。   过后,杭皇后笑着跟淮王说道:“你那个小王妃什么都好,就是太镇静了,不像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颎,你去问问她,为什么见了母后一点儿也不害怕?难道母后太不威严了么?”   淮王抱怨,“您还不威严啊?她从您这里出去之后,衣衫都被汗水打湿了,后怕了许久。您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字她都记得,一句一句复述给我听,又把她的答复说了,让我告诉她哪里说的对哪里说的不对,以后该注意些什么。母后,您是见儿媳妇还是做主考官啊,为什么把她吓成这样?她可是独自面对穆王府数百人追兵都冷静从容应对的人,到您面前却汗出如浆,战战惶惶。”   杭皇后大为得意,“原来她当着我的面装镇定充英雄,背后却这般在意我么?也罢,她还是个小姑娘,母后看在小颎你的面子上,待她亲切和气些,也就是了。”   “母后最疼我了。”淮王趁机卖乖,甜言蜜语。   杭皇后斜睇着他,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以后还敢不敢背着母后去跟小姑娘求婚了?”   “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没有下一次了。”淮王信誓旦旦。   娶了她,守着她,相亲相爱一辈子,又何需再向别的小姑娘求婚呢?母后放心,背着您去跟小姑娘求婚的事,只此一回,这辈子没有第二次了。    ☆、073   最初淮王邀请阿若进宫的时候, 阿若是不大感兴趣的。   阿若问淮王,“充哥哥,你父皇像你一样好看么?”   淮王微笑, “我父皇人到中年, 和我的相貌有些区别。”   皇帝修眉俊目,矫健挺拔, 但毕竟已是年近五旬,要说他还和淮王一样好看, 未免有些违心。   阿若又问:“充哥哥, 那你父皇有白头发白胡子么?”   阿若小姑娘不挑剔, 皇帝长的不够好看也没事,有白头发白胡子也是可以的。   “没有。”淮王道。   阿若小姑娘便不乐意了,“充哥哥, 那我不去了。”   皇帝既不好看,又没有白头发白胡子,阿若可不想大老远的跑去看他。   彼时江老太爷、苏老夫人、丹阳郡主等人都在场,听到阿若这话, 无不莞尔。这也就是小孩子会这么说话吧,若换了大人,不管她性情脾气如何, 本事能为大小,知道皇帝陛下宣召,哪敢就这么推了?   淮王啼笑皆非。父皇陛下,你被一个女小孩儿给嫌弃了……   江蓉很热心的劝着阿若, “你还是去吧。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那还差不多。”阿若听到蓉蓉愿意陪她一起去,想法立即改了。远就远呗,跑一趟就跑一趟呗,反正有人陪,不孤单,去就去吧。   江苗也愿意陪阿若一起去,“我也能陪你。不过,阿若,皇帝陛下是蓉蓉的舅舅,她陪你更好。”   江苗比阿若和江蓉略大一些,懂的多,江蓉和皇帝的亲戚关系江蓉自己还弄不大清楚呢,江苗却是知道的。   “蓉蓉,原来他是你舅舅呀。”阿若大为惊奇。   “我也不大明白。应该是吧。”江蓉笑嘻嘻的,一口整齐可爱的小白牙格外讨人喜欢。   阿若恍然大悟,“他是你舅舅,那我也应该叫他舅舅,对不对?”冯兰孤身一人,没有娘家,阿若难得有个舅舅,登时喜得眉眼弯弯,“充哥哥,我愿意和蓉蓉一起去看舅舅!”   众人又是笑,又有些吃惊,还有些不知所措。   舅舅,阿若和皇帝陛下还没见面呢,这便攀上亲戚了……   两仪殿里,皇帝才处理完一堆棘手的政事,头有些发昏,以手扶额。   内侍来禀报,“陛下,淮王殿下求见。淮王殿下带了阿若小姑娘,还带了安远侯的幼女,蓉蓉小姑娘。”   “宣。”皇帝懒懒的道。   内侍出来传旨,过了片刻,淮王一个人进来了。皇帝未免奇怪,“小火,不是说你带了阿若和蓉蓉么?两个孩子呢?”   淮王的担心和不安都写到脸上了,“父皇,蓉蓉还小,天真烂漫的,不一定会说出什么话呢。阿若更是才到京城没多久,这孩子在山里自由自在惯了,很少受约束……”   皇帝打断了他,满脸不屑,“小火,你当朕不知道小孩子是什么样子么?你跟这两个孩子一般大的时候,顽皮淘气得不像话,朕何曾跟你计较过?行了,少废话,快把两个孩子带进来。”   淮王唯唯,“是,父皇。”转身向殿外叫道:“阿若,蓉蓉。”两个小脑袋应声一左一右从殿门外探进来,黑漆漆的眼睛转来转去,一脸好奇。   “蓉蓉,那就是你舅舅吧?看着还行呀,满和气的。”阿若评价。   “我不知道呀,我都不记得有没有见过他。”江蓉不好意思。   是她的亲戚,她都不记得有没有见过面,江蓉小姑娘挺过意不去的。   “孩子们,进来!”皇帝看见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面庞便觉喜欢,含笑向她俩招手。   这时候皇帝的模样若是被朝臣们看到了,不知会震惊到什么地步。皇帝陛下原来也有如此和气亲切的时候么?简直不可思议啊。   远远瞧着两个小姑娘已经很喜欢,等她们到了近前,甜甜叫“舅舅”的时候,皇帝便更喜欢了。嗯,这个小一点儿的孩子眉眼间有些像峻熙,又有几分似丹阳,应该是小蓉蓉了;另一个小女孩儿皮肤雪白,眉目如画,十足的美人胎子,一双眼睛更是如桃花般漂亮灵动,肯定是阿若。   “小火,你两个小姨子都不错,很可爱。”皇帝笑吟吟的道。   淮王听到“小姨子”这样的称呼,脸不知不觉就红了。   阿若咦了一声,“小火是什么意思?”   淮王更是脸通红。   皇帝一乐,“小火是他的小名。他姓李名颎,颎下面有个火字,他喜欢那个小小的火,朕便叫他小火了。”   “原来是这样呀。”阿若和蓉蓉睁大眼睛,一起惊呼。   阿若看看淮王,迅速做了决定,“小火这个名字好,以后我要叫他小火哥哥。”   “小火哥哥。”江蓉觉得这个称呼蛮好玩的,咧开小嘴笑。   淮王脸色如朝霞一般,“阿若,这是充哥哥的小名,还是不要叫了。”要是让江蕙知道他叫小火,多不好意思,这个小名不好听……   皇帝却觉得阿若很有眼光,笑咪咪的道:“朕一向觉得小火这个名字很好。”让内侍给两个小姑娘搬小椅子坐了,给她们摆上茶点。阿若肚子还真是饿了,老实不客气的拿起块如意糕咬了一口,桃花眼弯成了小月牙,“蓉蓉舅舅,你这里的点心蛮好吃的,合我胃口。”江蓉是每到这个点儿就要加餐的,更是眉花眼笑,一口接一口,吃得开心满足。   皇帝摸摸下巴,“小火,你的小王妃确实本事大,阿若这个孩子遭逢大变,蓦然失去父母,还被她养得如此开朗活泼。”   淮王低声道:“父皇,她一直告诉小阿若,说冯夫人和杜陇只是出远门办事,等阿若长大了爹娘便会回来的。小阿若深信不疑,一直盼着自己快点儿长大。”   “如此。”皇帝怜悯的看了阿若一眼。   阿若津津有味的吃着块糕,见皇帝看她,快活的笑了笑。   她的笑容太天真,皇帝更觉得她可怜了。   失去了父母,姐姐骗她爹娘会回来,小孩子家家的便相信了……   “阿若,舅舅抱。”皇帝破天荒的伸出手臂。   现在的皇帝是很少抱小孩子的,就算他亲生的小皇子、小公主,长年累月的也没见他这样伸出胳膊主动要抱。   在一旁服侍的内侍宫女瞧得都很是眼热。   淮王殿下这两个小姨子可真得陛下的欢心啊。   内侍宫女都眼巴巴等着看阿若乖巧的投入皇帝怀中,一老一小相依偎的感人场面,淮王却知道阿若的与众不同之处,眼角抽了抽。父皇陛下,我忘记提醒您了,小阿若不让除她爹爹以外的其他男人抱,连我都不行……   果然,阿若甜甜蜜蜜的冲皇帝笑,却不肯过去,“不可以的。我娘教过我的,除了我爹爹,别的男人都不许抱我。”   皇帝:……   内侍宫女全体石化。   竟然……竟然还有人敢这样当面拒绝皇帝陛下……   “小姑娘要知道保护自己。”阿若挺起小胸脯,振振有辞。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招手叫过淮王,“你小姨子不错,她父母把孩子养得很好。小火,朕这算是放心了,你的小王妃不只有安远侯这样的好父亲,还有冯夫人那样的好母亲。”   之前皇帝也并不是毫无顾虑。皇帝和杭皇后一样,如果江蕙是安远侯和丹阳郡主的女儿,他不会犹豫什么,但江蕙是安远侯和冯夫人的女儿,而且江蕙是跟着冯夫人长大的,那冯夫人的品性脾气如何便非常重要了。皇帝要见阿若,其实也是想了解冯夫人的为人,现在看到阿若既活泼可爱又很有主意,之前那点隐隐约约的顾虑便全然消失不见了。   “小火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呀?”阿若热情洋溢的问道。   淮王听到阿若叫他小火哥哥,嘴角抽了抽,道:“没什么。我们方才在说,蓉蓉的爹爹快该来接她了……”   他们来的路上遇到安远侯,江蓉见了安远侯就要跟过去。安远侯哄江蓉说,一会儿要来接她,江蓉才乖乖过来的。   阿若板起小脸,清脆的说道:“我不喜欢蓉蓉爹。”   “为啥?我爹爹很好的呀。”江蓉一脸迷惘。   “他跟我抢姐姐。”阿若气咻咻的。   皇帝大乐,起身在殿宇中踱步,“蓉蓉的爹爹其实没事,你小火哥哥才是要跟你抢姐姐的人。”说着话,皇帝冲淮王挤挤眼睛。   淮王无语。   皇帝既不老又不小,还这么爱玩,淮王也真是服了他了。   “什么?”阿若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江蓉小声嘀咕。   皇帝朝淮王努努嘴,“他是你姐夫,姐夫是什么人你明白吧?”   “不明白。姐夫是啥意思呀。”阿若和江蓉异口同声。   皇帝空前的有耐心,细细告诉两个孩子,“姐夫就是姐姐的夫婿,是陪伴姐姐的人,会把姐姐从你们家娶走。”   阿若和蓉蓉都不干了,“那,我俩不要姐夫了,不要了。”   淮王想去哄她俩,两个小姑娘连连摆着小手,避之不及。   皇帝瞧着淮王的窘状,乐得跟什么似的。   淮王无语看着他的父皇陛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至于的么?坑了自己儿子,您至于乐成这样么?   --   江蕙见过杭皇后,又被带过来见皇帝。   皇帝催淮王离开,“现在你和峻熙的女儿是未婚夫妻,未婚夫妻见面不好,朕不能徇私破例。小火你快走。”   淮王用悲愤的目光看着皇帝,仿佛在无声控诉:你在阿若、蓉蓉面前挑拨离间就算了,你还不许我见她!   “不是姐夫了,不要了。”阿若小脸紧绷绷的。   “表哥,你以后还是我表哥。”江蓉甜甜笑。   阿若和淮王像是要断交,江蓉小朋友好多了,她的态度分明是散买卖不散交情,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淮王的目光由悲愤转为可怜巴巴。   皇帝终于还是被他看的心软了,指指宝座后的屏风,“你不出去也行,在后头暂时躲躲。”   这个待遇虽然还是不让淮王满意,但和之前相比已经强不少了。淮王谢过皇帝,到了屏风后。   童内侍过来和风细雨般的跟两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她俩要守规矩,皇帝陛下不吩咐,她俩就乖乖坐着吃东西,不许乱说话,也不许乱跑。   阿若和江蓉乖巧的点头,“好。”   江蕙飘然进殿,向皇帝下拜。皇帝神色温和,“起来吧。”   皇帝之前是见过江蕙的,但那次和这次的心情截然不同。那次他眼中看到的是江峻熙的女儿,现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他的儿媳妇、小火的王妃,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顺眼。   “你把小阿若教得很好,是个好姐姐。”皇帝夸奖。   江蕙明亮双眸充溢了泪水,盈盈拜倒,“陛下,阿若忽然离开了父母,她很可怜的,白天看着和平常孩子没什么不一样,晚上却会在睡梦中哭着叫爹叫娘……”   江蕙情真意切,皇帝生出同情之心,道:“阿若父母的骸骨尚在悬崖下,对么?命人打捞上来,以礼安葬吧。”   穆王府和江蕙的这桩公案皇帝很关注,很多细节他都是知道的。譬如说当时江蕙曾想命人到崖下找尸体,要让死者入土为安,却被穆王府的人阻止了,不能如愿。穆王府的人是存心让冯夫人和杜陇曝尸荒野的,皇帝现在有了这个念头,已经是偏向江蕙了。   “多谢陛下。”江蕙向皇帝道谢,“陛下,我有一件秘密之事,不知应不应该对您说。”   “但讲无妨。”皇帝对江蕙这个没过门儿的儿媳妇很宽容。   “陛下,我赶到悬崖边的时候,按穆王府追兵的说法,我母亲和杜叔叔才跳下悬崖不久。我想下崖去看看,被穆王府的人阻止,未能成行。当晚我悲伤难以入睡,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睡梦之中,我眼前浮现出我母亲慈爱柔和的面庞,她告诉我,因为她一心向善,生平救人无数,上帝怜悯于她,在她俩即将摔落崖底之前,一张软绵绵的大网托住了他们,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当真?”皇帝惊讶扬眉。   江蕙恭敬的道:“是真的。我母亲确实曾经托梦给我。”   皇帝脸色变幻不定,“依你的说法,阿若的父母还活在这个世上了。”   重伤穆王世子李颛的人,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以为他和妻子冯氏同时遇难,其实未必……   淮王一直侧耳倾听,这时忍耐不住,自屏风后转了出来,撩衣摆跪下,“父皇,上帝感念冯夫人生平活人无数,救下了她,您是天下之主,是昊天上帝之嫡长子,又如何能违背天意呢?孩儿以为,您应当赦冯夫人无罪,赦杜陇无罪。”   皇帝微哂,“就算冯夫人有功,应该赦她无罪吧,杜陇为什么也能平安无事?”   皇帝这话问得犀利,淮王吞吞吐吐,“那个,那个,父皇陛下,夫妻一体嘛,冯夫人既然无罪,杜陇应该也一样……”   皇帝无语。   好个夫妻一体,小火,你这亲还没成,就和你的小王妃休戚与共了啊。    ☆、074   “陛下, 我所求不多,只要我娘不受到牵连,杜叔叔一案可以得到公平公正的审理, 便心满意足了。”江蕙异常诚恳。   淮王和皇帝是毫不见外, 直接要求皇帝赦免冯夫人和杜陇,江蕙的要求却大不相同, 只要公平公正的审理。   皇帝对江蕙的态度很欣赏。这个小姑娘本来完全可以趁机和淮王一起央求皇帝的,或者退一步说, 她可以垂首无言, 静听淮王向皇帝求情, 等候皇帝做出有利于她的决定,但她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坦白实在的告诉皇帝, 她只要公平。   淮王和江蕙这时都跪在皇帝面前。皇帝放眼望去,只见小火俊美无俦,小火的媳妇儿端丽无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皇帝这做父亲的心中欢喜,微笑道:“好,一方是小火的叔叔、堂兄, 一方是小火的岳母、叔叔,两方都是小火的亲人,既有纷争,公平公正审理便是, 朕绝不偏袒。”   江蕙喜悦道谢,淮王却不大高兴,往皇帝跟前挪了挪,低声道:“父皇,您还是偏袒偏袒吧,表妹这是头回开口求您办事。您这样也太不给她面子了。”   皇帝极为鄙夷,“小火,你的小王妃都比你懂事。穆王和杜陇孰亲孰远?朕答应公平公正审理已经是在偏袒了,这你都看不出来?”   穆王是皇帝的亲弟弟,杜陇只是江蕙的继父,皇帝在答应江蕙这个看似公平合理的要求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偏袒江蕙了。   皇帝很给淮王面子,当着江蕙的面不便大声训他,声音低低的,估计只有淮王自己能听得见。淮王又听到皇帝说“你的小王妃”,心里一甜,脸便红了,低声的、不好意思的道:“我看出来了啊。不过,我觉得您偏袒得还不够。父皇,您再偏多一些,好么?”   皇帝本来还想打趣淮王几句,但看他脸红红得像个大男孩儿,心里一软,竟没舍得说出来。   阿若手里拿着块糕慢条斯理的吃着,半天也咬不了一口。   这实在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皮肤洁白似雪,又很细腻,嫩得好似要滴出水来,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双眉纤长,似远山含黛。   皇帝心中一动,问江蕙道:“杜陇相貌如何?”   江蕙实话实说,“多位文人墨客见到杜叔叔都感慨过,此人只应天上有。我们原本是住在城里的,但不断有人上门骚扰,实在是住不下去了,只好搬到山里。我记得曾有个富有盐商的女儿出面向我娘要人,拿出来的银票厚厚一摞,都是一百万两一张的……”   皇帝诧异不已。   淮王也听的入了神。   江蕙微笑,“便是住到了山里,好笑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杜叔叔在山中狩猎遇到陌生山民,常有人向他下拜,以为凡间不会有这般好看的人,一定是神仙下凡。”   皇帝生平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颇觉新奇,却又有些不相信,“杜陇应该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吧,他之前是如何度日的呢?一直这般被女子追逐么?”   江蕙声音轻轻的,“陛下,杜叔叔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罢了。”   皇帝呆了呆。   江蕙已经过了十五岁生日,冯夫人无论如何也该有三十多岁了。皇帝没有想到,杜陇竟然只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阿若已经四五岁,也就是说,杜陇和冯夫人成婚的时候,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皇帝只呆了片刻,便恢复如常了。   他又问了江蕙一些家常,才命江蕙带着阿若、江蓉离开。   淮王目送江蕙窈窕的背影,依依不舍。   皇帝感慨的道:“小火,朕有点同情你岳父了。”   淮王轻笑,“从前您觉得他抛弃了冯夫人,冯夫人无奈嫁了深山中的猎人,很可怜,对不对?现在您知道了,事实并非如此。”   冯夫人之所以隐居山林,原因之一,便是杜陇太好看了,觊觎他的女人太多,烦不胜烦,惹不起躲得起。   皇帝感慨了一会儿,目光含笑落在淮王俊美面庞上,“小火,为了你这个小王妃,以后你要和你穆王叔叔斗智斗勇百般周旋了。她人虽小,麻烦却大啊。”   “为了她,我不怕麻烦。”淮王声音低低的,却很坚决。   --   江家,江老太爷在田间徘徊良久,终于命人把他的二儿子江峻博给叫来了。   江峻博有了上回的教训,一见面就陪笑脸,“爹,儿子替您拨草。”蹲下身子,真的替江老太爷拨了几颗野草。   他从没干过农活,这拨草的活儿虽然不重,但拨出野草带出泥,还是挺脏的。几粒泥点儿落在江峻博的新鞋子上,他登时满脸懊恼,“唉,等下我还要出门会友,还得换鞋子!”   江老太爷见状叹了口气,“二郎,你别拨了,过来陪爹说说话吧。”   江峻博乐得答应,忙把手里的野草扔了,到小溪边洗了手,陪江老太爷在地头的小凳子上坐了。   这小凳子或许不是给大人坐的,又小又矮,江峻博坐得浑身不舒服。   “这拨草,真还挺累的。”江峻博勉强笑了笑。   江老太爷喃喃,“拨草,拨草,唉,这田里长了草,还真是得给拨掉,要不庄稼便长不好了啊。”   江峻博听得很是乏味。   什么野草、庄稼,这些事他根本不关心,半点儿也不想懂。   “二郎,从明天起,你们二房全家搬回老宅去住。”江老太爷吩咐。   “什么?”江峻博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从明天起,你们二房全家搬回老宅去住。”江老太爷严厉起来。   这回江峻博算是听明白了,如睛天霹雳一般,无比震惊,“为什么?爹,我在侯府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老宅去?老宅和侯府如何能比,爹,我不回去,我说什么也不回去。”   江老太爷心肠软,见江峻博惊慌得嘴唇都青了,心中不忍,叹气道:“二郎啊,这侯府是你大哥的,不是爹的……”   “那又怎样?”江峻博大为不满,高声说道:“侯府是大哥的,大哥孝顺爹,自然要接爹过来。我是孝顺儿子,自然要服侍在爹左右。爹,我随您住在侯府,这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你以为这是天经地义。”江老太爷不由的苦笑。   “我又没有说错。”江峻博振振有辞,“有您老人家在,我们兄弟几个便不能分家。既不能分家,大哥的侯府便是我的侯府,我如何便住不得了?”   江峻博这歪理讲的还特别顺溜呢,一张口就出来了。有江老太爷在,儿子们不能分家,那安远侯的就是江峻博的,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江峻博自以为很有道理,忙着给江老太爷举例子,“譬如说段氏绸缎铺的老板吧。他是家里的老大,家里也是兄弟四个,父母高堂都在,不曾分家。他家里精穷精穷的,其余的三个弟弟连饭也吃不上,唯独他冒险到海外走了一趟,发了个大财,从此以后就开起买卖赚大钱了。那又怎样?他的高堂父母、他三个弟弟,现在不都是他养着的么?爹,段家才是咱们应该学的呢。”   “咱家虽然是安远侯府,那规矩还不抵人家段氏绸缎铺!爹,您别看人段家是生意人家,规矩可真是不差,段老板的三个弟弟整天什么也不干,吃的穿的和段老板一样,孙子辈儿也是一模一样的待遇,段老板的子女和他弟弟家的子女完全相同。看看人段家,再瞅瞅咱家,蕙蕙这孩子把便宜都占尽了,芬芬莲莲两个孩子跟她们的大姐姐一比,就是个可怜虫。爹您说说,都是江家的姑娘,凭什么这样啊?”   “要依我说,孩子们便应该一体教养,蕙蕙有什么,芬芬和莲莲也应该有什么。大哥和郡主也别那么小气了,给得起蕙蕙的,也给得起芬芬和莲莲。蕙蕙能到大哥私帐上随意支银子,芬芬和莲莲也是大姑娘了,花钱的地方多,也能和蕙蕙一样。爹您想想啊,这一家子的三姐妹,如果蕙蕙出了门体面讲究,芬芬和莲莲却寒酸寒碜,到头来丢的还不是江家的人么?大哥和郡主一个是侯爷,一个是郡主,这么高的地位,做事可得漂漂亮亮的,别弄得堂堂安远侯府,还不如开绸缎铺的段家呢……”   江峻博侃侃而谈,越说越高兴,脸泛红光。   江老太爷愕然,“爹方才知道,原来二郎你的口才这般好。”   “过奖,过奖。”江峻博得意的两腮发红,言不由衷的谦虚道。   江老太爷苦笑摇头,“二郎啊,你方才说的这番话可不完全对。你说的那家绸缎铺我是没去过,也不知道实情,可若是兄弟四人单靠着大哥赚钱养家,三个弟弟只管吃喝玩乐任事不理,这绝对不是个道理。二郎,做人得靠自己,靠大哥养算什么本事?”   “我就是没本事,就是得要大哥养。”江峻博悻悻的道。   他才不离开安远侯府呢。在这里吃的好住的好不说,出了门谁不敬他是侯府的二爷,谁不对他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他要是离开安远侯府,灰溜溜的滚回老宅,以后谁还看得起他?   “你不走也得走。”江老太爷虽然一向慈爱,也被江峻博弄得恼了,沉下脸来。   江峻博虽是庶出儿子,但江老太爷从小便疼爱他,他在老父亲面前也是敢放肆的,梗着脖子犟嘴,“大哥和我又没分家,他家就是我家,我就是不走!”   “好,我现在就把族里的长辈给请来,立即给你们分家!”江老太爷被江峻博这个不孝儿子气得浑身发抖。   江老太爷性子一直很软,江峻博难得见他发回脾气,心里也是害怕的,气焰就低下去了,扑通一声跪下陪罪,“爹,儿子方才喝多了几杯,说混话呢,您老人家莫和儿子一般见识。爹,您打我吧。”跪爬几步到了江老太爷面有,抓着江老太爷的手往他头上脸上抽打,“您打我几下出出气,您打我几下出出气。”   “我没力气打你。”江老太爷心里烦,把手抽开了。   江峻博跪在地上呜呜哭,“爹,我真的不能回老宅啊,我自己的事先不提,几个儿子的事也不提,芬芬和莲莲现在都该找婆家了,要是回老宅住,哪家王孙公子能看得上她们的家世,肯娶她俩过门?爹,您得为您孙女想想啊。”   江峻博也算聪明,知道他的儿子还小,不管住在侯府还是住在老宅,反正都是要到书院读书的,故此不提他的儿子,却拿江芬和江莲说话。   “女孩儿找婆家,门当户对最好,低嫁固不可取,高攀也没有好处。”江老太爷知道江峻博爱慕虚荣,对江芬和江莲的婚事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便毫不留情的打破了。   江峻博本是想要哀求江老太爷的,可听到这里,心里恨极,忿忿的道:“爹既然说了高攀没有好处,为何还应了淮王和蕙蕙的婚事?蕙蕙嫁给淮王殿下做王妃,难道不是高攀?”   “蕙蕙和淮王的婚事,还真不是江家高攀。”江老太爷提起江蕙,但满怀骄傲,腰都挺直了,“蕙蕙和淮王叫做郎才女貌、才貌相当,两个孩子谁也没有高攀谁,般配得很。”   “嫁给皇子还不叫高攀啊?”江峻博听江老太爷这么说,气得急了,觉得江老太爷太过偏心。   “一则确实般配,二则是淮王登门求婚的。二郎,芬芬和莲莲如果有豪门公子主动求婚、百般央求,爹也不会说你们高攀的。”江老太爷道。   江峻博愤愤不平,“您老人家这分明是故意的了。除了淮王殿下,还有哪个名门贵公子会不顾身份,亲自登门向女家求婚的?”   “还有潞王、郑王、何相的幼子。”江老太爷得意的道。   江峻博差点没被气得晕过去。   他头脑发昏,眼前冒金星,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儿,颤声说道:“爹,为了芬芬和莲莲,您就让我们一家人在侯府再住个三年五年的吧。等芬芬和莲莲找了好婆家,风风光光的出了门,您让我住哪儿,我便住哪儿。”   江峻博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到时候就说江备该说媳妇了,不能担误终身大事,还得赖在侯府,打死不离开。   江老太爷一脸疲惫,“二郎,你听爹的话,爹是绝对不会害你的。你现在先离开,安安生生到老宅住上几年,以后爹找个机会再把你们一家人叫回来。”   安远侯之所以要撵走江峻博,完全是为了江蕙着想,不想江蕙在娘家最后度过的时光当中,还要常常和江峻博、吴氏这家人斗心机。江老太爷想着,如果江峻博、吴氏现在听听说说的走了,安份几年,不要惹事,那么等江蕙出阁之后,他再委婉提出想江峻博了,二房这家人还是能回来的。   “不要,我不走。”江峻博拼命摇头。   江老太爷被江峻博闹得没了办法,一声长叹,“我本不想说的。二郎,你和你媳妇儿,还有芬芬和莲莲,你们都拿出金银来赌蕙蕙会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么?”   江峻博惶恐之极,背上全是汗,“爹,那……那大哥知道么?”   江老太爷温和又忧伤的看着他,不说话。   江峻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凉气从心底一丝儿一丝儿的往上冒。   安远侯那个脾气,要是知道了他背地里拿出金子银子赌江蕙,不定会怎样呢……   “不想和你大哥撕破脸,你就搬回老宅去。”江老太爷性子实在太绵软了,对着江峻博这样的人他也能耐心细致的说上半场天,“只要别和你大哥撕破脸,爹以后就能给你想办法,让你再回来。二郎啊,你一个是必须要搬走,另外一个,你也得管好你自己、管好你的妻子女儿了。你若再不悔改,我便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江老太爷语气并不如何严厉,江峻博听在耳中,却暗暗心惊。   他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075   江峻博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吴氏正和江芬一起商量着要制新衣, 见江峻博这样,大惊失色,起身相迎, “二爷, 你这是怎么了?”   江芬也着急,“爹爹, 你脸怎么白得跟张纸似的?病了么?”   “没事,我没事。”江峻博少气无力的摆摆手, 一屁股坐到了榻上。   他虽说没事, 但吴氏和江芬还是担心, 围着他问长问短。吴氏握着江峻博的手摸了摸,越发心慌,“你这手怎么冰凉冰凉的?”   江芬便要命人去请大夫, “娘,您先别问了,快请大夫来给爹爹瞧瞧是正经。”   “对,快请大夫。”吴氏懊悔的拍拍头, “瞧我,见二爷这样都没主心骨了,还是我芬芬有主意。”   横竖二房一家人吃住医药都是公中的, 江峻博看病请大夫自有安远侯府打发医药费,吴氏只是一开始没想到,江芬一提醒,她再没有不愿意的。   吴氏便扬声叫人, “阿金,你跟管事的说一声,二爷不大舒服,让他去请吴大夫。”   侍女掀帘子进来了,江峻博却连连摆手,虚弱的道:“不必了。阿金,不许去。”   “不请大夫怎么成,爹爹,您都病成这样了。”江芬心疼父亲,一脸着急。   “是啊二爷,芬芬说的对,你都病成这样了。”吴氏也柔声道。   江峻博看看妻子,看看女儿,差点儿哭出来,“娘子,芬芬,莫叫大夫了,我没什么大事,自己能挺过去。唉,从前咱们可以有个头疼脑热的便请大夫,以后住到老宅,还是节俭些吧,能省则省。”   “什么?住到老宅?”吴氏当时便呆住了。   “怎么可能住到老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住到老宅?”江芬失声尖叫。   母女二人都是大惊失色,急切看着江峻博,眼泪在眼眶中盘旋打转。   江峻博心里难受,挥泪道:“老太爷吩咐了,命咱们一家人明天便搬回老宅居住。唉,我知道你们受不了,我也受不了,但是暂时只能这样了。咱们先搬回老宅住一阵子,以后再想办法回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江芬痛苦又绝望,“老家都已经六七年没有人好好住了,为什么忽然要咱们一家人搬过去呢?侯府这么大,又不是住不过来……”   “二爷,老太爷为什么忽然要咱们一家人搬回去?”吴氏攥紧了江峻博的胳膊。   江峻博被吴氏弄得生疼,脸沉了下来,“你还有脸问?你还有脸问?你也不想想,是谁出主意要把咱们这些年来存的钱拿去赌蕙蕙输的?”   江峻博方才在自怨自艾,现在很生吴氏的气。江峻博这个人虽不精明,也不算太惷,家里的事他心里也有数:吴氏执意要把江蕙说给她的娘家侄子,大大得罪了安远侯;吴氏执意拿家里的存银去赌江蕙输,事情败露,再一次大大得罪了安远侯。今天虽然是江老太爷出面撵他,其实是安远侯的主意。因为这两件事,安远侯现在已经容不得二房的人继续住在他的侯府了。   江峻博把帐全算到吴氏身上了,对吴氏怒目而视。   吴氏心虚的低下头,“二爷,我……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孩子们好,我这不也是想给咱家弄些进项么?你也知道的,孩子们一天天的大了,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弄些进项?哼,钱没弄来,反把多年来的积蓄全赔进去了!不光把积蓄全赔进去了,还弄得咱们一家人被赶出侯府!”江峻博怒气冲冲。   “我也不想这样的。”吴氏虚弱的、没底气的为自己辩解。   “侯府是什么日子,老宅又是什么日子?你这是把全家人都害苦了啊。”江峻博痛心疾首。   江芬本是个孝顺的女儿,但这会儿她被江峻博的话吓懵了,竟然没顾得上为吴氏辩解,追问江峻博道:“爹爹,难道咱们真的非搬出侯府不可么?您去求求祖父啊。祖父最心软,最好说话了。您去求求祖父,去求求他老人家……”   “芬芬,你别说了,今天就是你祖父知会我的。”江峻博烦恼的摇头。   “不,我不信,祖父一定不会这样的。”江芬肤色本来不够好,这时却白得像冰雪一样,嘴唇却发了青,含泪摇头,“祖父是脾气多好的老人家啊,他怎么忍心把咱们一家人赶走呢?难道他不想儿孙围绕膝前,不想一大家人和和气气么?”   “你祖父当然想了,可这是你大伯的府邸……”江峻博长长叹气。   “是侯爷的府邸又如何?”吴氏眼中闪过丝不甘,“侯爷和二爷弟兄之间又不曾分过家,侯爷的便是公中的,公中的便是老太爷的,老太爷的便该有二爷的一份!这个家里是咱们二房人口最多,二爷肩上的担子最重,老太爷应该偏着二爷才是。他老人家若有一万两私房钱,至少该给二爷四千两,这才公平了。”   其实江老太爷是有四个儿子的,但江峻节是义子,不是亲生的,吴氏便不肯把江峻节算在内,只当江老太爷有三个儿子。三一三十一,但江峻博这房孩子多,人口多,应当多分,所以每一万两当中,江峻博应该得四千两。   江峻博虽然正对吴氏嫌弃厌恶着,吴氏的这种算法还是讨得了他的欢心,引起了他的共鸣。是啊,如果江老太爷有一万两,应该分给他四千两才对,因为他孩子多啊。   “侯爷只是供着咱们的衣食罢了,体己银子咱们一分也分不着。二爷听到了吧?侯爷亲口跟蕙蕙说,让蕙蕙到他的私帐上随意取银子,几万两都行。这像话么?老太爷老夫人并没给咱们分家,这个家孙子辈的人应该吃穿用度是一样的,可芬芬每月只有那可怜巴巴的二两银子,蕙蕙要花几万两随便取!”吴氏脸色阴沉得可怕。   江芬掩面哭泣,“我知道,我和大姐姐没法比,根本没法比……”   江峻博唉声叹气。   吴氏看看江峻博,抿起嘴角,这时的吴氏不再憨厚,有几分阴险,“蕙蕙设了这个两个赌局,两回她都赢了。第一回她便投了一万两白银啊,敢问二爷,当时若是你也在场,你也要下注,可能拿得出这一万两?”   江峻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吴氏阴冷的笑了,“着啊,你这位江家二爷都拿不出来的巨额款项,蕙蕙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轻轻巧巧便拿出来了,跟玩儿似的那般容易。二爷,你说侯爷这事做得地道么?对弟弟如此刻薄,对女儿如此纵容娇惯。”   “不对,很不对!”江峻博咬牙。   不只吴氏对安远侯有怨念,江峻博对安远侯又何尝没有意见呢?安远侯既不给他谋差使,又不任由他大手大脚花天酒地,江峻博早就心中不满了。   他有安远侯这么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哥,不应该活得这么窝囊,这么憋屈。就算他不能像安远侯似的大权在握,至少也能沾安远侯的光踏入仕途做个官吧?总是个白身,像什么样子。退一步说,如果安远侯真的不看好他,认为他不是当官的料,那也得经常补贴他些银钱,让他这位江二爷出了门不至于太寒酸,在其他的豪门子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啊。   吴氏成功激起了江峻博的愤恨之情,心中一喜,柔声道:“二爷,这几年来你也努力想结交些王孙公子以图上进的,我焉能不知?可侯爷既不替你铺路,也不补贴你银钱,你空有这个心思,一直怀才不遇,真是可怜。”   江芬惴惴不安的看看吴氏,不明白吴氏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挑拨江峻博和安远侯么?可这又有什么用?   “娘。”江芬拉拉吴氏,不安的低声叫道。   吴氏看也不看她,轻轻把她推开了,直视江峻博,“二爷,老太爷年龄大了,大概已经当不了侯爷的家了。你是侯爷的二弟,不能任由侯爷做错事,得去劝劝他。二爷你想,蕙蕙就要做淮王妃了,这个时候安远侯府若是起了内讧,争吵来争吵去的,是不是对蕙蕙很不好,对安远侯府的名声很不好?侯爷是聪明人,他若想侯府安安生生的,想让他的宝贝女儿顺顺利利嫁做淮王妃,便不应该在这时候做出刻薄兄弟的事,引得二爷和他离心。”   江峻博被吴氏挑动了心思,激动的搓着手掌,“对啊,大哥的闺女就要做淮王妃了,这个时候安远侯府一点岔子不敢出,大哥就算烦我,他也得和我作出兄友弟恭的样子,不能落人口实……”   “二爷说的对极了。”吴氏温柔的夸赞。   吴氏附耳细语,和江峻博说了许久的话。   江峻博被吴氏一再鼓励着,雄纠纠气昂昂的找安远侯讲理去了,“我就不信了,如此这般,大哥还敢撵我!“   吴氏看着江峻博的背影,自负又得意的微微笑了笑。   “娘,这样行不行啊?大伯可不是好惹的……”江芬惶恐不安。   吴氏淡笑,“你怕什么呢?江蕙虽说已有了圣上的旨意,可她这只是定了亲事,并未过门,她就不怕这中间安远侯府有了什么丑闻,圣上会改变主意么?芬芬,你别忘了,传言中要成为淮王妃的可是苏相之女啊,现在半中间被江蕙截了去,苏家难道会甘心?”   “娘是让爹爹拿着苏家来威胁大伯?”江芬吓得够呛,失声叫道。   吴氏往四周看了看,嗔怪的伸手点点江芬的额头,“你这个孩子,娘被你吓了一跳。芬芬,你就放心吧,爹娘自有计较,不会让你吃亏的。”   “是,娘。”江芬信服的点头。   吴氏和江芬信心满满,就等着江峻博得胜归来,欢天喜地的告诉她们不必搬家,还可以继续在安远侯府享受荣华富贵了。   --   江峻博在吴氏面前威风得很,到了他大哥安远侯面前,气焰不知不觉就低了,没有了,习惯性的陪起笑脸,“大哥。”   安远侯官服还没换下,大红地罗锦衣袍,胸前栩栩如生的麒麟图案,更映衬得他面容如玉,威严有加。   “有事直说。”他不惯和江峻博闲聊,简短的吩咐。   江峻博不敢违背安远侯的意思,闲话一句话不说,开门见山,“大哥,今天爹把我叫了去,说让我搬出侯府住到老宅去。我以为不妥,特地来和大哥商量的……”   安远侯冷冷看着江峻博,江峻博手脚冰凉,吱吱唔唔,声音渐渐低了。   “说重点。”安远侯沉声道。   江峻博胳膊颤了颤,勉强挤出丝笑容,“大哥,是这样的,蕙蕙就要嫁做淮王妃了。为了蕙蕙着想,咱们府里也应该兄友弟恭的,您说对不对?这想做淮王妃的人多了,听说连苏相之女也对淮王殿下一片痴心呢,若是咱家闹出了什么兄弟相争的丑事,这想取蕙蕙而代之的得有多少人?蕙蕙这个淮王妃……这个淮王妃……”   安远侯目光如电,凌厉锋锐,好像要杀人似的,江峻博冷汗直流,吞吞吐吐,哪里还敢再说下去?   “江峻博,你这样的人在我家里再多呆一时一刻,我都无法容忍。”安远侯一字一字吐出,异常清晰。   江峻博腿脚酸软,跪坐在了地上,“大哥,我不是威胁您,我真的不是威胁您……我就是想和大哥亲近亲近,说说心里话……”   “来人!”安远侯一声大喝。   他这声音威严中又有愤怒之意,侍卫不敢怠慢,飞奔着跑过来,“侯爷有何吩咐?”   两排黑衣侍卫齐刷刷单膝下跪,手按刀柄,江峻博文弱之人,这常见的场面竟把他吓得战战兢兢,身子颤抖。   安远侯看也不看江峻博一眼,沉声命令,“立即把江峻博和他的妻子儿女赶出安远侯府!”   侍卫得令,毫不犹豫,“是,侯爷!”当即便有人过来架起了江峻博。   江峻博吓得尿了,“大哥,别,别这样……”   安远侯面沉似水,毫不理会,侍卫知道安远侯的脾气,架着江峻博便冲二房去了。   吴氏和江芬母女以为江峻博会给她们带来好消息,正满怀信心等着江峻博回来呢。谁知江峻博回来是回来了,却是被安远侯的侍卫们给架回来的,狼狈不堪。   “二爷!”吴氏尖叫。   “爹爹!”江芬声音比吴氏更尖。   侍卫连连冷笑,“叫什么?想叫到外头叫去,休要扰了侯府的清宁!”   吴氏、江芬气得满脸通红   侍卫不耐烦的指着吴氏、江芬,“你,你,自己收拾行李,赶紧离开侯府,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吴氏气得直哭,“小小一个侯府侍卫竟敢这样对我了。二爷,你要替我做主啊。”   这吴氏也真是不长眼。这江峻博自己还被侍卫架着呢,他拿什么给吴氏做主?   “别废话了,快收拾行李走。”江峻博咬牙道。   要是依着江峻博的主意,他还能明天再走,体体面面的走,现在却是被安远侯给轰出去的,丢人丢到爪洼国了。    ☆、076   江峻博又羞又气, 既恨安远侯这个大哥不给他面子,又恨吴氏胡乱蹿掇,故意让他丢人现眼吃挂落。   吴氏被江峻博劈头盖脸的训斥, 呆在了那里。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走?”江峻博一声低吼。   “好, 收拾东西,收拾东西。”吴氏下意识的点头。   江芬到这时候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停滑落。   可怜吴氏和江芬毫无准备, 被侍卫逼着, 被江峻博骂着, 哭哭啼啼,收拾行李去了。   虽然江峻博刚才告诉过她们了,江老太爷让她们一家人都回老宅居住, 但吴氏满心以为能让安远侯改主意,所以稳坐钓鱼台,根本没有收拾行李的意思。这下子她可狼狈了,瞅瞅这个也珍贵, 那个也不能丢,这么多的东西,仓促之间可怎么全部带走啊?   “芬芬你看, 这个梅花盆景是去年我让你爹爹从老太爷那儿磨来的。这盆景可值钱着呢,可是这么大一盆,怎么搬上车?”吴氏抹着眼泪和江芬商量。   江芬失魂落魄,对于盆景不盆景的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娘,我还和秦国公府、营阳侯府几个姑娘约好了,要让她们到家里来玩。咱们这一搬走,我便和她们聚不成了……”   江芬要是搬到江家老宅去,那些公侯千金怎么还肯屈就,肯去看望她?   吴氏眼中闪过丝阴狠,“芬芬你放心,今天咱们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后一定还能扳回来的。就算咱们回了老宅,也要侯爷拿出钱来替咱们修整房子、买家具摆件,比侯府也不差什么!”   “大伯怎么肯?”江芬黯然摇头。   安远侯都要把她们一家人赶出去了,怎么还会出钱给她们修房子买家具呢。   “他为何不肯?”吴氏傲然冷笑,“有老太爷在,他不肯也得肯!老太爷把咱们撵出去了,这会儿不知心里如何难受如何舍不得呢,咱们趁着老太爷正内疚,赶紧多要实惠是正经。”   吴氏虽然这么说,但江芬就要离开侯府,满腹哀伤,没情没绪的点了点头,依旧泪水涟涟。   侍卫分头去叫江莲、孙姨娘等人,和江备、江申、江畴几个男孩子。江申和江畴年龄小,惊慌失措,一边一个拽住了他们的大哥江备。江备今年十二三岁,已经有些懂事了,拉住两个弟弟,嘴角抿得紧紧的,“四弟五弟别怕,咱们就是搬回老宅住罢了。不管住哪里,咱们一样读书上学,差别不大。”   江申和江畴一脸茫然。   小跨院里,江莲正在和孙姨娘抱怨,“我这辈子还是头回得着那么金砖,稀罕得不得了,晚上睡觉都恨不得搂着那些金砖。都怪营阳侯府的那个十四姑娘,她再三蹿掇我,一再跟我保证大姐姐会输,我才下了注的。”   “那些金砖现在全拿不出来了?”孙姨娘身子往前探,一脸急切。   “拿不回来了,输了。”江莲美丽的大眼睛中充盈了泪水,哽咽道:“赌博就是这样的啊,输了,就全没了。”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孙姨娘心疼金子,一迭声的道。   孙姨娘是个守在江家后院,整天费尽心机要从江峻博那里拿到些好处的人。江峻博自己就不太富,吴氏管钱又管得紧,孙姨娘想存点儿私房钱不容易。她眼皮子浅得低,平时见到块好尺头都会眼前一亮,更何况是齐齐整整的金砖?听到江莲的金砖一下子全没了,心疼肚疼,痛断肝肠。   “唉,不只金砖没了,恐怕我也把大姐姐得罪了。”江莲烦恼托腮,愁思无限,“大姐姐这回又赢了许多钱,这回她不送我金砖了呢。”   “这个大姑娘,也真的太不公平了。”提起江蕙,孙姨娘气得脸上青筋直跳,咬碎银牙,“那三个小丫头是她妹妹,难道你便不是?那么小的小丫头,每人都有几万两银子了,你连几百几千都没有!”   “就是啊,大姐姐能赏我个一两千的银子也行啊。没钱的日子不好过。”江莲长吁短叹。   孙姨娘怨恨了一会儿,拉过江莲交代,“大姑娘以后要嫁到淮王府做王妃,她这个人虽然刻薄,但是本事大,咱们可是得罪不起她。你常常过去看看你大姐姐,多巴结讨好她,一则她手指缝里流出来的就你用了,二则她以后做了王妃,往来的尽是公主王爷,皇室贵胄,可以给你说个贵婿,你这辈子就受用不尽了。”   “大姐姐若肯提我一把,好处多着呢。”江莲怦然心动。   江莲扭捏起来,低头摆弄衣带,“大姐姐回府的第一天,项城王殿下追着大姐姐到了侯府,我躲到树后偷看来着……”   “这位项城王殿下,很英俊吧?”孙姨娘不愧是江莲的亲娘,一下子就明白了江莲的意思   江莲羞搭搭的点头,红晕飞了满脸。   孙姨娘喜得跟什么似的,“哎呀,这可是位郡王殿下,你要是真的能和他成了,这辈子还用愁么?”   江莲把衣带拧来拧去,“若是放到从前,项城王殿下这样的人物我想也不敢想,因为身份在这儿摆着呢,我实在是够不着他啊。现在不一样了,大姐姐做了王妃,我常常去看她,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孙姨娘抢在江莲前面把话说明白了。   江莲羞涩的、不好意思的笑了,“也不定真有机会。我就是瞎想想罢了。”   孙姨娘嗔怪,“什么叫瞎想想?你是淮王妃的妹妹,生得又这般美丽聪慧,为什么一定配不上项城王呢?”   这两人越说越得意,江莲眼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茫。   正说到高兴处,“咚”的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孙姨娘是经历过家中巨变的人,登时吓得战战兢兢,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往桌子下面钻。江莲还是头回遇着这种事,呆呆的坐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发抖。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江莲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侍卫手按刀柄,大大咧咧,“侯爷吩咐了,二房一家人全部撵出去。你们是自己收拾东西走呢,还是我替你们动手?”   “不会的,好端端的大伯为什么要撵我们一家人出去?”江莲惊得抖也不抖了,大声叫道。   孙姨娘知道不是抄家,也壮着胆子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侯爷不是这等刻薄寡恩的,必定是你们这起子小人在挑唆……”   她在娘家时候曾经被抄过一次家,胆子吓细了,侍卫一踹门她便想躲。现在知道不是官府的人,是安远侯的侍卫,满心以为她是江峻博的女眷,这些侍卫不敢把她怎么样,胆子就大了,敢跟侍卫理论了。   侍卫听到孙姨娘叫他们“这起子小人”,不由的大怒,“呸,我们是小人,你又是什么东西?”废话不说,拎起孙姨娘,像老鹰扔小鸡似的给扔到了院子里。   孙姨娘杀猪般的尖叫起来。   那声音真是难听之极,扔她的侍卫咧咧嘴,“我都后悔了。早知道她声音这么难听,不扔也罢。”   侍卫的上司踹了他一脚,“有点儿出息!嫌这声音难听,再把人往外扔就是,扔的远了自然烦不到你了,后悔什么?”   “是,是,您老人家教训的是!”侍卫颠儿颠儿的出去了。   孙姨娘本来在尖叫,看到侍卫狞笑着过来了,魂飞掀散,爬起来就往外跑。   “这样才对嘛。自己跑,别费老子的力气往外扔你,专心跑啊,别再鬼叫了。再鬼叫老子得追上去把你的嘴堵了!”侍卫哈哈大笑。   孙姨娘狼狈不堪,哭着往外跑,屋里的江莲也好不到哪儿去,抖似筛糠,“你们,你们别过来……你们,你们别拦着我……”   侍卫失笑,“你以为我们要做什么?你赶紧收拾行李走吧,我们不拦着你。”   “我为什么要收拾行李走?这是我的家啊。”江莲哀哀哭泣起来。   “江家老宅,也是你的家。赶紧收拾收拾回老宅吧。”侍卫对江莲这位江家姑娘还是有耐心的,比对孙姨娘客温和多了。   “我不回老宅,我不回老宅,我就要住在侯府。”江莲含着一包眼泪,拼命摇头。   她方才还在做着美梦,要让江蕙这位淮王妃带着她认识公主王爷,带着她嫁个如项城王那般的贵婿,现在突然要她搬离侯府回老宅,她哪里肯?   这群侍卫是跟惯安远侯的,对江家的家事可是很清楚的,一个小头头模样的侍卫笑道:“不想回江家老宅,想继续住在侯府,也不是不可以。三姑娘,只要你现在拿出大姑娘送你的金砖,我们便替你到侯爷面前求情去。”   “我,我……”江莲结结巴巴。   侍卫直摇头,“大姑娘送你的金砖,是被你拿去赌博了吧?你这样的姑娘啊,唉,让人说你什么是好。这京城里输了钱的姑娘、公子遍地都是,一个一个都跟你似的后悔不迭,哀叹不已。三姑娘,别人能这样,唯独你不能,你拿大姑娘送你的金子去下注她输,赌她嫁不出去,你也好意思?”   江莲面无人色。   这件丢人现眼的事连侍卫都知道了……   “三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侍卫目光炯炯。   江莲木木的摇头,以手扶门,慢慢走了出去。   “我运气怎地如此之差,就做了一件坏事,便尽人皆知了?”江莲欲哭无泪。   江莲回房胡乱收拾了行李,小丫头哭着进来拉她,江莲晕晕乎乎出去,不知走了多远,看到江峻博、吴氏等人垂头丧气站在那里。江莲看到亲人,含泪扑过去,“爹爹!”   江峻博平时还是很疼江莲的,这时无精打采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江莲只觉得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心中酸楚,又不敢失声痛哭,掩住了嘴抽泣,身子一抖一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二房的人都齐了。   江峻博却不肯就这么走了,板着脸道:“我要和我老太爷告别。”侍卫也不为难他,道:“在下替二爷通报一声,瞧瞧老太爷是什么意思。”笑着进去了。   江峻博登时来了精神,头也昂起来了,胸也挺起来了。   他坚信,安远侯这个大哥可能对他无情无义,但江老太爷是永远不会放弃他这个儿子的。只要江老太爷知道了他的惨状,是一定会替他做主的。   菜园子里,正看着童儿浇水灌地的江老太爷听到侍卫的禀报,苦涩的笑了。   “不见。让老二这就回老宅去,没我的传唤,不许再到侯府。”江老太爷疲惫的吩咐。   “是。“侍卫恭敬的答应。   侍卫转身要走,江老太爷又叫住了他,“你带我这个童儿一起去,老二见了这童儿,便知道确实是我的意思了。”   侍卫唯唯答应,带了江老太爷的童儿走了。   江老太爷喃喃,“这个二郎,怎地越大越糊涂,越大越不听话了呢?我让他安安生生的,过几年再设法接他回来,他偏偏不听,和大郎闹起来了。唉,这下子二郎是永远回不到安远侯府了。”   江老太爷年纪大了,没别的奢望,就想合家团聚,儿孙绕膝,现在江峻博这个傻子和安远侯当面闹翻了,江老太爷希望落空,无比惆怅。   江峻博昂头挺胸,等着侍卫回来。   他坚信,江老太爷是疼爱他,安远侯想赶走他,江老太爷不会坐视不理,会替他做主。只要老太爷发了话,安远侯也不得不低下头,再求他回去。   吴氏、江芬、江莲本已经是垂头丧气了,见江峻博这样,心里又燃烧起希望,一个一个也挺直了腰身。   侍卫回来了,还带着江老太爷的童儿。   江峻博一脸激动,头昂得更高了。   他就知道,老太爷是他亲爹,不会抛弃他的!   侍卫和童儿到了近前,童儿规规矩矩的一揖,“二爷,老太爷说了,让您安安生生的回老宅,老太爷不传唤,您不得再来侯府。”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江峻博和吴氏都呆了。   侍卫讥讽的笑,“二爷,请吧。”   江峻博羞愧难当,掩面而去。   吴氏、江芬、江莲等人也狼狈不堪的跟在他身后。   江峻博、吴氏这一家人,就这样被赶出了安远侯府。   安远侯府外有一个小巷子,这个小巷子平静的很,人迹罕至,这时却有一个黑衣人潜伏在暗处,把方才的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江峻博、吴氏一家人离开之后,这个黑衣人也悄悄的溜了。   苏相府邸之中,这些天一直安安静静的。   苏家大姑娘苏馥本来是预定的淮王妃,现在中途被人截了,谁都知道大姑娘心情不好,夫人心情不好,相爷心情也不好,下人们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说话更是不敢大声,人人小心谨慎。   亭阁之中,苏馥白衣飘飘,对月抚琴,琴声悠扬曼妙中透着抹不去的哀伤。   “阿馥。”苏相缓步上亭,在苏馥身边停下脚步。   “爹爹。”苏馥起身行礼。   短短数日,苏馥清瘦了不少。   苏相宽慰的道:“阿馥,事已至此,不必多思多想。陛下一直不喜欢早早的为淮王定下婚事,所以之前杭皇后虽然再三请求,陛下也一直不予答复。这回是淮王先斩后奏,陛下没办法,只好下了旨意。现在离淮王的正式婚期还有一段时日,这段时日之中会有什么样的变数,谁也说不好。”   “我明白。”苏馥温柔又忧伤的微笑,“就像数日之前,大家还以为我会和淮王殿下……唉,父亲说的对,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变数,谁也说不好。”   “父亲会想办法的。”苏相允诺。   苏馥抬头望月,幽幽的道:“父亲,以孩儿的愚见,咱们现在不宜有大动作,只暗中做些小事情便足够了。江老太爷共有四个儿子,对么?江峻朗和安远侯同母,兄弟情深,无机可趁,江峻博和安远侯异母,又没官职在身,这个人应该可以用一用。还有江峻节,他才十八岁,没有成亲,若以美人相诱,料他抵挡不了。”   苏相心疼爱女,一一应允,“父亲会留意的。”   有一名黑衣人进亭,单膝下跪,向苏相禀报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苏相挥挥手,那黑衣人退下了。   “阿馥,有好事。”苏相微笑,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诉了苏馥,“江峻博和他的妻子儿女,被安远侯赶到老宅了。”   苏馥美目流盼,“甚好。”   江峻博和吴氏正对安远侯怀恨在心,要利用这对夫妻打击安远侯府,打击江蕙,易如反掌。   江蕙,江蕙。苏馥想到这个名字,心就一阵阵疼痛。江蕙,我和你无怨无仇的,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心上人?我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便和他认识了,便喜欢他了,你江蕙何德何能,要把他从我手中夺走?   江蕙,咱们走着看吧,事情还未尘埃落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苏馥仰头望月,温柔的笑了。   --   江老太爷一个人沮丧了许久,才回到了春晖堂。   厅里灯火通明,苏老夫人、安远侯、丹阳郡主、江峻朗等人都在,正兴致勃勃的听江蕙和阿若、蓉蓉讲着她们进宫的经历。   “总之就是很顺利啊。”江蕙笑盈盈的。   江老太爷听到江蕙带着笑的、悦耳动听的声音,脸上就有了笑模样。   小丫头替江老太爷打着帘子,江老太爷慢悠悠进到厅里,正好看到江蓉小姑娘笑嘻嘻的可爱面孔,“舅舅很和气的,请我和阿若吃点心了。”   “蓉蓉舅舅的点心,蛮好吃的。”阿若很内行的评价。   阿若平时总是和江苗、江蓉一起玩的,今天阿若和江蓉进宫了,江苗没去,听她俩讲着宫里的经历,江苗有些羡慕,“听着很好玩的呀。”   阿若忽然想起一件事,去翻她的小包包,“苗苗,我给你带了几块点心。”   “我也给你带了。”江蓉也忙不迭的去翻包。   “蓉蓉,阿若,你俩还连吃带拿啊。”江峻朗哈哈大笑,笑话两个小姑娘。   “不是偷拿的。我跟蓉蓉舅舅说了。”阿若冲他扮个鬼脸。   江峻朗喜欢阿若这淘气又可爱的孩子,笑咪咪的逗她,“小阿若,叔叔猜想,皇帝陛下原来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后来被你提醒了,对不对?”   “是阿若直接开口要的。”江蕙忍笑,“我要带着阿若和蓉蓉告辞的时候,阿若跑到陛下跟前,笑得别提多甜了,说苗苗在家里没来,苗苗喜欢玫瑰馅儿的芸豆卷……”   众人俱是粲然。   阿若小姑娘这分明就是向皇帝陛下要点心了啊。   “小阿若,然后怎么样了啊?”江峻朗殷勤看着阿若,等着听她说下文。   阿若昂起小脑袋,得意的吹嘘,“蓉蓉舅舅就说了,让我随便拿,我就不客气了,打开我的小包包,能装几块装几块。”   “我也装了,装满了。”江蓉咧开小嘴笑,向众人展示她的小包包。   安远侯看看她的小包,忍俊不禁,“蓉蓉,你说装满了,其实就是两块而已。”   江蓉人小,包包也小,根本装不下多少东西。   “心意到了就行,嘻嘻。”江蓉小孩儿说着大人话。   众人都被江蓉的孩子气逗笑了。   安远侯心中爱极,抱了江蓉在怀里。江蓉是很喜欢她爹爹的,爱娇在靠在安远侯胸口,笑得像朵花。   阿若本来是得意洋洋跟大家吹嘘的,这时忽然不高兴了,冲江蕙伸出小胳膊,“姐姐。”江蕙笑着抱起她,阿若得意看着江蓉,“蓉蓉,我有姐姐。”   “阿若,我有爹爹。”江蓉搂住了安远侯的脖子。   江峻朗忙抱起江苗,“苗苗,你也有爹爹。”   江苗小大人一样,“爹爹,我长大了,阿若和蓉蓉还是小孩儿,我不跟她们比。”   江苗就比阿若、蓉蓉大几个月而已,她这么一说,众人哄堂大笑。   可不是么,苗苗长大了,阿若和蓉蓉还是小孩儿……   江老太爷本在为江峻博、吴氏一家人的离开而难过,这时看着可爱的孩子们,却情不自禁的笑了。   “祖父。”阿若探过小身子,甜蜜的冲他笑,“我和蓉蓉在宫里见着好些白头发老爷爷,小火哥哥说他们可有学问了,还说学问要从小学起。祖父,我和蓉蓉商量过了,我们也想有学问,你要是不打手心,我们就跟你学。”   江蓉摊开她的小手仔细看了看,小声嘀咕,“一定不能打手心。”   江苗乖巧的道:“祖父,如果我错了,你也可以打手心的。不过你轻轻的打,别用力气,好不好?”   “好,好,好。”江老太爷大喜,满口答应。   他才不会打孩子们的手心呢,他这辈子就没打过孩子。   三个小姑娘启蒙的事情终于定下来了,大家都很高兴。   江峻朗忽然觉得不对,“阿若,方才你说小火哥哥,这小火哥哥是谁啊?”    ☆、077   “对啊, 这小火哥哥是谁?”江老太爷也觉得奇怪。   苏老夫人疑惑不解,“咱家的亲戚朋友当中,没有哪家孩子叫小火吧?小阿若, 你说的这小火哥哥是谁?”   不光两位老人家有些糊涂, 就连安远侯、丹阳郡主一时之间也没想到淮王身上。因为阿若之前一直是叫淮王“充哥哥”的。   江蕙蓦然脸红。   阿若嘻嘻笑,“小火哥哥就是充哥哥呀, 蓉蓉舅舅叫他小火,我觉得小火这个名字好听, 就决定叫他小火哥哥了。”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等有些发蒙。   皇帝陛下叫淮王小火?这是怎么回事, 没听说过啊。   丹阳郡主纳闷, “我可没听说淮王有这个小名。”   “蓉蓉舅舅就是这么叫他的呀。蓉蓉舅舅还说了,因为小火哥哥喜欢那个小小的火,所以就这么叫他了。”阿若记性相当好, 口齿又伶俐,竟然把来由说得清清楚楚。   “我懂了。”江峻朗拍大腿,“淮王殿下单名一个颎字,颎字下面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火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江老太爷、苏老夫人恍然大悟。   安远侯、丹阳郡主自然也懂了, 不禁微笑。   文氏犹豫了下,道:“听小阿若这么说,我忽然觉得陛下对淮王殿下很好……”   淮王小时候大概跟皇帝说了那个小小的火, 皇帝便拿这个当他的小名一直叫到了现在,可见皇帝对淮王有几分溺爱。这份溺爱若放到平常人家倒还算了,放在皇家,却相当难得。   江峻朗哈哈笑, “陛下对淮王殿下当然好了,淮王和潞王、郑王同时上门求婚,陛下明知道淮王样样优胜,特地下旨让他们比试文才武功,这不是明摆着让淮王赢么?哈哈哈。”   江峻朗一边说着话,一边冲江蕙挤眼睛。   安远侯伸手把江峻朗的脑袋拨开了,江峻朗呲牙咧嘴,“大哥你干啥?都是自己人,蕙蕙又大方,不会羞到她的……”   “会羞到的。”安远侯按着江峻朗,不许他回头,不许他向江蕙使眼色   江蕙抿嘴笑。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和丹阳郡主也是笑吟吟的。   江峻朗的儿子江奋今年十一岁,平时很稳重,这时却笑嘻嘻的道:“爹娘觉得陛下对淮王殿下好,我却觉得,淮王殿下对大姐姐很好。”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却从中看到了不同的方面。   “这还用说么?他必须得对你大姐姐好啊,不然咱家可不同意把你大姐姐嫁给他。”江峻朗笑道。   “必须得对咱们蕙蕙好。”江老太爷乐呵呵的。   众人都很高兴,阿若却气得小脸通红,大声宣布,“我不喜欢小火哥哥了!”   “为什么啊,小阿若?”江峻朗笑咪咪的问。   阿若的脾气性情他喜欢,现在阿若虽然生气了,在他看来还是很可爱。   阿若气咻咻的,“小火哥哥要抢走姐姐。蓉蓉舅舅说了,他有一天会把我姐姐娶走的。我不喜欢他了。”   江蓉也紧张了,“我和阿若商量好了,我们不要姐夫了,不要了。”   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江蕙脸颊发烫,温柔亲亲妹妹的小脸蛋,“放心吧,阿若,姐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带着你的,没人能抢走姐姐。”   阿若一脸委屈,搂紧姐姐的脖子,小脸蛋和姐姐贴在一起。   “爹爹,表哥要抢走姐姐。”江蓉向安远侯诉苦。   安远侯拍拍她的背,“放心蓉蓉,今年不会,明年也不会。”   淮王在皇帝眼里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在淮王行冠礼之前,婚礼不会举行的,至少还有两年。   江蓉是个孩子,大人话中的机锋她根本听不出来,知道姐姐今年不会被抢走,明年也不会被抢走,她就乐得不行了,“嗯,放心了。”   江蕙哄着阿若,阿若略好了些。   江蕙太明白阿若的小心思了,柔声问道:“我们小阿若今天见着三位白头发老婆婆呢,开不开心?”   阿若今天也去永寿宫了,庄太后和安国夫人、宁国夫人见了她和江蓉都很喜欢。三位老人,两个孩子,玩得挺高兴。   “开心。”阿若立即便笑咪咪了,“三个白头发老婆婆我都喜欢,更喜欢中间那个,中间那个老婆婆最好看!”   丹阳郡主等人知道阿若说的是庄太后、安国夫人、宁国夫人,也知道阿若说的中间那个最好看的老婆婆是庄太后,俱是莞尔。   今天春晖堂的气氛格外和乐,阿若和江苗、江蓉一起玩了会儿,不想走了,三个小姑娘商量着要一起睡。苏老夫人自然是乐意的,忙吩咐侍女把床铺好了,江蕙替小阿若洗了澡换了睡衣,江苗和江蓉也由乳母服侍着洗浴了,三个小姑娘一起嘻笑着上了床。   天气已经很热了,苗苗和蓉蓉都穿了小肚兜,阿若的睡衣却还是春天的款,把她小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江蓉很好心的问道:“阿若,你热不热呀?”江苗也热心的建议,“阿若,要不你换件儿凉快点儿的小衣裳吧?”阿若笑嘻嘻的摇头,“不了。姐姐说了,小孩子晚上不能着凉。”   三个小姑娘嘻笑打闹,玩的很高兴,江蓉忽然“咦”了一声,小脑袋趴到阿若脚上仔细看,“阿若,你这个脚环很漂亮呀。”   阿若白生生的小脚丫,细细的脚踝,脚踝上带着个脚环,纯银打就,样式很精致。   阿若想起来这脚环是姐姐单给她买的,江苗和江蓉都没有,心虚的笑了笑,把脚往后伸,“没啥,没啥。”   江苗笑着扑了过去,不过她不是用眼睛看,却是用鼻子闻的,嗅了嗅,有些惊讶,“阿若,这什么味道?”   “姐姐说这里边有药,可以防蚊虫,所以我不怕蚊子呀。”阿若快活的告诉两个小玩伴。   “我也要。”江蓉听得很羡慕,决定也向姐姐要一个。   “我也要。”江苗笑。   “姐姐,姐姐!”三个小姑娘欢快的一齐叫。   江蕙笑盈盈走过来,“怎么了啊?打架还是吵架了,是要姐姐来评理么?“   阿若和江苗、江蓉很要好,但有时候她们也会吵架的,那便要江蕙这个做姐姐的来评理了。   “不是。”江蓉穿着可爱的小肚兜,扑到江蕙怀里,喜孜孜的道:“姐姐,阿若有脚环,我也要一个。”   “我也要。”江苗从床上跳起来,一脸笑,“阿若说她的脚环能防蚊子咬,我要这样的。”   惊疑之色从江蕙眼眸之中一闪而过,她很快便笑微微的了,“好,姐姐给苗苗、蓉蓉也做一个脚环。脚环里放草药,防蚊子咬。”   江苗、江蓉一起欢呼。   三个小姑娘又高高兴兴的一起玩耍了。   江蕙沉默看了片刻,命侍女、乳母好生看着三个小姑娘,快步出去了。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到院中散步,丹阳郡主、文氏等人已回去了,外面只剩下安远侯。江蕙摒退侍女,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细细告诉安远侯,“爹爹,今天我隐约把我娘还活着的事向陛下透露了……”   安远侯凝神静听,把皇帝的反应一一问准了,沉吟道:“蕙蕙,只要庄太后那边没问题,或许阿若就能和父母团聚了。”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江蕙明亮双眸之中,泪光闪烁,“阿若最近不再向我要爹要娘了,可她吃饭的时候特别认真,一边吃一边跟我说,她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因为江蕙告诉过她,等她长大了,爹娘就回来了。   阿若以前会专门养一只黄黄帮她吃饭,可见吃饭有多不专心。现在却把吃饭当成件正经事了,因为她要快点长大,快点让爹娘回来。   江蕙难过,安远侯心里也不好受,沉默不语。   “蕙蕙,你娘亲她……现在怎样了?”良久,安远侯方缓缓问道。   江蕙:“我娘一直很好。不过杜叔叔受伤很重,需要调养,他们现在还在一个僻静的乡下养伤。”   提起杜陇的伤,江蕙便没好气,“穆王府的当真狗仗人势,可恶之极,我恨不能再杀几个,方才解恨。”   穆王和穆王世子李颛的走狗不少,凶狠残忍的很多。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会有更多无辜的百姓遭殃。   安远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蕙蕙,杜陇对你好么?”   “杜叔叔啊。”江蕙抿嘴笑,“阿若如果吵着要吃糖,他便买三颗回来,一颗给阿若,一颗给我,一颗留给我娘。他说,家里三个小姑娘,人人要吃糖。”   烛光闪了一下,安远侯身子靠向椅背,面目隐在烛光之后,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爹爹,您说穆王府会不会就这么算了?”江蕙伸手拢着烛光,安远侯的面目更是看不清楚了。   安远侯:“穆王那个性子,绝不会肯就这么算了。按我的猜想,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开深州,在来京城的路上了。”   “藩王可以擅自进京么?”江蕙惊讶。   安远侯道:“寻常藩王自然不可以,但穆王有所不同。穆王有庄太后这个大靠山在,除了谋反,什么都敢干,干了什么都没事。”   “这么狂。”江蕙道。   安远侯微微一笑,“他越狂越好。蕙蕙,我现在就盼着穆王来势汹汹,不可一世,跺一脚让整个京城抖三抖呢。”   江蕙会意,“爹爹说的是,穆王越狂越好。”   皇帝又不糊涂,穆王闹得越过份就越没理,对安远侯府越有利。   安远侯目光温柔,“蕙蕙,淮王明知道娶你便面临着诸多麻烦,依然到江家求婚,他对你是很好的。”   江蕙脸色嫣红,“爹爹,他也下注了,他是怕输钱。”   “他跟你这么说的么?”安远侯不禁微笑。   “嗯。”江蕙点头,脸色如同酒杯中殷红鲜艳的葡萄美酒。   安远侯不厚道的乐了乐。淮王殿下,小火哥哥,蕙蕙还懵懂着呢,以为你来求婚是因为不想输钱……唉,有哪个皇子会为了这么个无足轻重的赌注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啊,傻蕙蕙……   外面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谁?”安远侯沉声问道。   “侯爷,是奴婢品秋。”一个侍女诚惶诚恐的声音,“侯爷,老太爷和老夫人好像吵起来了……”   江蕙吃惊,“祖父和祖母从来不吵架的啊。”   安远侯道:“没事。蕙蕙你歇着吧,爹过去看看。”   江蕙不放心,“我和爹一起过去。”   安远侯溺爱女儿 ,微笑道:“蕙蕙想过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若是你祖父祖母吵得厉害,或是说了什么咱们不应该知道的陈年旧事……”   “我便装作没听见。”江蕙笑。   安远侯也笑,父女二人一起出来了。才出来不久,便见苏老夫人指着江老太爷在发脾气,江老太爷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唉,那年我外放任县令,一去就是好几年,你又不爱跟着我……”   “大郎才半岁,不能长途颠簸,我怎么跟你一起去?”苏老夫人不悦,“我虽没跟着你,也没亏待你什么,不是给你纳了个妾随你赴任的么?”   “那,那不就有二郎了么。”江老太爷嚅嚅,“既然有了二郎,不管嫡出庶出,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总要好生待他的。二郎亲娘死的早,我这当爹的便得多操些心……”   “谁不让你好好待他了?从小到大江峻博吃穿用度和我亲生儿子一模一样的,咱们现在住大郎家里,你把你的庶出儿子也带过来,衣食住行全是大郎照管,我说过什么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苏老夫人气冲冲的。   苏老夫人声音越高,江老太爷气焰越低,声音都低下去了,江蕙得支着耳朵听,“我,我也没说什么,就是二郎搬回老宅,我家里不大舒服……我也知道二郎是罪有应得,就是舍不得儿子,想儿孙绕膝……”   “你想儿孙绕膝,那大郎是不是就要一直养着你儿子一家人啊?蕙蕙是不是就要一直被那家人污蔑轻视啊?江峻博都敢当面威胁大郎了,要坏安远侯府的名声,要坏蕙蕙的前途,这种人继续留着,就为了让你如愿以偿,儿孙绕膝?”苏老夫人质问。   江老太爷大吃一惊,“有这种事?二郎真的当面威胁大郎了?”   苏老夫人冷冷的,“我骗你做甚。咱们是从小的夫妻,我跟你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告诉你吧,他在侯府白吃白喝我能忍,他拿蕙蕙来威胁大郎,这事我无论如何忍不了!”   江老太爷呆了半晌,“罢了,让二郎在老宅反省吧。我,我以后什么也不说了……”   “你还好意思说什么?你以后就种种地教教孩子,这样不是很好?”苏老夫人还是气哼哼的。   “教孩子好。”提到教孩子,江老太爷嘿嘿笑了,声音里透着兴奋和激动,“三个孩子都想做有学问的人,我这做祖父的必须得给启好蒙,把底子打好了!”   江蕙掩口笑。   有阿若、苗苗、蓉蓉在,不愁江老太爷没事干,教小孩子岂是容易的?老人家忙起来了,也就不会心心念念惦记江峻博一家子了。   安远侯拉了江蕙一把,父女二人轻手轻脚的折回去了。   --   江峻博、吴氏一家搬回老宅之后,忙乱了好几天才安顿下来,却觉得房子太旧,家具也不新,吃的用的各方面都和侯府没法比,叫苦不迭。   吴氏蹿掇着江峻博到侯府去向老太爷请安,顺便诉诉苦,捞些好处,江峻博厚着脸皮去了,但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江老太爷没见他,只是命人传话给他,让他在老宅好好反省。   吴氏心里咯登一下,忙拉着江峻博问道:“府里跟从前有什么不同么?”   “不知道。我就没进去,哪知道跟从前有什么不同?”江峻博烦燥的把她推开了。   吴氏心里哇凉哇凉的。江峻博连侯府都进不去了,连老太爷都见不着了,这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侯爷真是无情,二爷是他亲弟弟,却被他逼到了这步田地。”吴氏垂泪。   江峻博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没好气的道:“若不是你蹿掇我去威胁大哥,咱们也到不了这一步。你还有脸说,全是你闹的!”烦燥不堪,顺手拿起一个茶壶摔到地上,怒气冲冲的走了。   吴氏看着满地的碎片,欲哭无泪。   前几天她还在侯府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呢,现在怎么就这样了呢?全家人都找着她要吃要喝,她已经够为难的了,江峻博还这么对她……   吴氏的娘秦氏差了人过来,让吴氏明天回趟娘家。   吴氏到了这时候还要充门面,微笑问道:“你是先到了侯府,然后才找到这里来的吧?我们家老太爷念旧,觉得老宅总是空着也不好,知道我家二爷孝顺,特地让我家二爷回老宅住段时日。”   来人是个直脾气,道:“小的没有去侯府。老太太让小的直接来这里的。”   吴氏暗暗吃惊。她嫌烦搬回老宅这件事丢人没面子,并没有通知娘家,秦氏是如何知道的呢?   吴氏心中惊疑不已,赏了来人一串铜钱,打发那人回去了,“回去说一声,我明天上午过去。”   那人走后,江芬从里屋绕出来,抱怨的道:“娘,您就打发一个传话的人而已,便是一串铜钱。这也太大手大脚了。”   自从搬回老宅之后,吴氏总是要求大家勤俭节约的,就连江芬也不例外。江芬心里不舒服,见吴氏赏钱太厚,便忍不住说两句。   吴氏鼻子一酸,“唉,这若是放到从前,我打赏娘家的下人一串铜钱可算什么呢?十串八串也不用皱眉头啊。现在不行了,钱真是要一文一文算着用了。”   其实吴氏并不是没有积蓄,可她太过贪婪,坚信江蕙会输,把她所有的积蓄全拿去下了注。这下子可好,血本无归,连过日子都要精打细算了。   江芬也黯然神伤,母女二人相互看看,凄惶无限。   第二天吴氏便回了趟娘家。   她娘家嫂子看到她便没好气,理也不理。要知道她的两个侄子吴勉、吴励可是被她给坑的惨了,侯府千金没娶着不说,一个痴痴傻傻的,一个比从前更加放荡。   吴氏因为嫁的好,这几年来在娘家备受礼遇,哪受过这个?当场但想发作出来。可想想她母亲秦氏还病着呢,需要嫂子照顾,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   秦氏大热天的还在炕上歪着呢,见了吴氏,有气无力的冲她招手,“丫头,来娘这里,娘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吴氏忙过去在秦氏身边坐了,见秦氏愈加消瘦了,心里难过,那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掉下来了。   秦氏叹气,“哭什么?哭有什么用?我这眼睛都流干了,哭不出来了。我跟你说,咱们现在得赶紧想个赚钱的门路,还有你哥哥、你丈夫做官的门路,这才是正事。”   “哪有这样的门路?”吴氏还在哭。   赚钱,做官,听起来真不错,可这门路在哪儿?   秦氏咧着干瘪的嘴角笑了,“你家的事都有人告诉过我了。人家可是掏心掏肺的跟我说的,我满心赞成,这才让你回来一趟。丫头,你现在把安远侯给行罪了,安远侯指望不上,只能投靠安远侯的敌人了。”   “侯爷的敌人?”吴氏心里打了个突突,“如果投靠侯爷的敌人,我们可就永远也回不去了啊。”   秦氏嘿嘿笑,“你以为你还回得去?你个傻子,你也不看看,自打那个江蕙回来,安远侯府可还有你站的地方?江蕙就是专门克你的,江家只要有这个丫头在,你就好不了。只有设法除掉她,你才能转运。”   “娘,您说的这是糊涂话了。”吴氏抱怨,“江蕙这个人我是不喜欢,我是恨她,可她是侯爷的闺女,更是陛下指定的淮王妃!她那样的身份,想设法除掉她,岂不是比登天还难么?”   秦氏冷冷的、恶毒的笑了,“嘿嘿,江蕙她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姑娘家。要毁掉一个年轻姑娘还不容易么?那么年轻,那么娇嫩,腰肢跟柳条似的,伸手一扭,就要断了。”   秦氏的声音听来阴森森的,有些吓人。   “您的意思是……”吴氏心狂跳。   秦氏的意思,吴氏朦朦胧胧有些明白了,却是心中害怕,不敢直接去想,嘴唇发青,眼神炽热。   秦氏瘦骨嶙峋的手颤巍巍伸出来,拍拍吴氏,“这就要看你的了。丫头,你好好想想,这江蕙是不是有什么隐私之事,可以拿来做文章的?她亲娘的那些事暂且不要说了,横竖大家都知道,说出来也没什么大用处。”   江蕙的身世,谁都知道。她母亲冯夫人和安远侯和离再嫁,二婚生下的小女孩儿还在江蕙身边带着呢。如果能赶在皇帝下旨之前,是可以拿这一点做文章的。但现在皇帝旨意已下,再牵扯这些就没用了,得有新鲜的。   “江蕙当然不是好姑娘,她不光有个失节再嫁的亲娘,还有个淘气可恶的妹妹……”吴氏不知不觉已被秦氏说服了,开始说江蕙的坏处。   “没用。”秦氏摇头。   吴氏再接再厉,“江蕙性子不好,对长辈不孝敬,我家二爷是她亲叔叔,她却向来不把我家二爷放在眼里……”   “没用。”秦氏不耐烦的摇头。   这些能有什么用?不疼不庠的。皇帝陛下都已经下了圣旨,难道单凭这些能奈何得了江蕙?   吴氏苦思冥想,“江蕙她小时候便很娇惯,一个小丫头片子,就因为她爹是江家嫡长子,连带的她也备受宠爱,我家阿备是男孩儿,是孙子,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可远远比不上江蕙……   吴氏苦思冥想,“江蕙她小时候便很娇惯,一个小丫头片子,就因为她爹是江家嫡长子,连带的她也备受宠爱,我家阿备是男孩儿,是孙子,在家里可远远比不上江蕙……那时候我家二爷的祖父还在,他老人家曾做过知府的,极有见识,重男轻女,对我家阿备比江蕙要好……”   秦氏眉头紧皱,只想叹气。   吴氏说的这些芝麻粒儿般的小事有什么用啊。   吴氏还在细细回想,“祖父曾有故友前来拜访,祖父他老人家把江蕙和阿备这两个孩子叫出去见客。我当时还不大高兴,觉得我家芬芬也在,为什么不叫芬芬也一起出去呢?我虽不高兴,但记挂阿备,也跟着去了,我还记得那家有个和江蕙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祖父和那旧友开玩笑,说要结个娃娃亲……”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秦氏急促的打断了吴氏,两眼放光。   吴氏迷惘,“我说,两家开玩笑要结娃娃亲……”   忽然之间,吴氏福至心灵,知道她亲娘秦氏在激动什么了。   “娘,您的意思是……”吴氏兴奋得直啰嗦。   秦氏大笑,“丫头,咱们的富贵来了!江蕙是曾经定过亲事的,单单这一条,我就有办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078   江蕙这个已经被皇帝下旨聘为淮王妃的人, 如果是从小就定过亲的,但是一直隐瞒不说,那她和淮王的婚事就是骗来的, 就是欺君, 江蕙死定了。   秦氏本是歪炕上的,这时也不歪着了, 坐直了身子,又是锤炕, 又是笑, 又是拍大腿, 激动得她都没形儿了。   吴氏也是亢奋激昂,脸色潮红,咬牙道:“江蕙这丫头要倒霉了!”   吴氏越想, 越觉得她娘秦氏说的话有道理。可不是么?她原来日子过得好好的,自打江蕙回到安远侯府之后,她才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连度日糊口都艰难了。对,江蕙就是她的克星,只要除掉江蕙, 她的好日子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但是,吴氏亢奋过后,又犹豫起来, “娘,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可就把侯爷得罪了,再也难以挽回……”   “怕什么。”秦氏哼了一声,“你那个侯爷大伯现在又不照看你们一家子,你还怕得罪他?再说了,你们家老太爷心软,耳朵也软,真出了事大不了求求老太爷,老太爷发了话,你那个侯爷大伯能将你们怎样?都是一家子的兄弟,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吴氏仔细寻思了下,觉得秦氏这话真是历经风霜的老人才能说得出来的,太精辟太简练太入木三分了。真的是这样,反正安远侯现在也不照看江峻博,得罪他又怎么了?将来如果真的闹大了,收不了场,那也没事,反正有江老太爷在呢,江老太爷耳软心活,到时候江峻博一通哭诉,准能让江老太爷心软。江老太爷一心软,就要在安远侯面前保二房,安远侯再厉害也是江老太爷的儿子,还敢忤逆亲爹不成?   进可攻,退可守,可行。   最后吴氏得出了这个结论。   吴氏细细和秦氏商议起来,“娘,这办法好是好,可是这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连和祖父定娃娃亲的那位旧友姓什么叫什么都记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着急,“怎么会记不得了呢?你再好好想想。”   吴氏眉头都拧起来了,“那年应该是……阿备才出生不久,几个月大,江蕙也才三岁,那位旧友带的是他的小孙子,叫小……小什么来着,我也给忘了……祖父夸那人的小孙子俊秀聪明,那人也夸江蕙天真可爱,说着说着就要定娃娃亲,其实也不像是真的,应该是开玩笑,不过祖父那位旧友真的从身上取下块玉佩送给江蕙了。那玉佩成色极好,晶莹剔透的,上面还雕了只凤凰,栩栩如生,雕工别提多好了,我看了就眼红……”   那么好的东西,应该是阿备的,要不然应该是芬芬的,为什么要给了江蕙?   秦氏精神抖擞,“还有定亲之物呢?这可好了!那块玉佩现在哪里?”   提起这个,吴氏快哭了,“您还说呢,您忘了江家当年摊上的那起子官司么?全家人被打入大牢,差一点儿就押上刑场,人头落地了!家也全被抄了,什么玉佩不玉佩的,哪能留下来?”   “这个,这个,娘给忘了。”秦氏眼光闪烁,吱吱唔唔。   江家当年被牵涉到了废太子谋反案里,吴氏当时怀着身孕就快生了,用了身上最后一点银子买通看守,让人给秦氏送了个信,说愿意和江峻博义绝,求秦氏接她回娘家生孩子。吴氏是秦氏身上掉下来的肉,秦氏也是心疼的,但秦氏家里还有儿子、有孙子,哪愿意惹祸上身?思来想去,也没答应吴氏。   秦氏不觉得她这做法有错。吴氏是她亲生的闺女,但闺女是外姓人,怀的也是外姓人家的孩子,凭什么为了个外人,要连累她的亲儿子亲孙子呢?   后来江峻熙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救了丹阳郡主,丹阳郡主干冒大险向皇帝求情,把江家一家人都救下来了,当然也包括吴氏。吴氏出狱之后也抱怨过,也恨过秦氏,但秦氏几次三番上门赔不是,情真意切,到底是母女之亲,吴氏慢慢的也就回心转意了。   今天吴氏又提起江家那场大祸事,秦氏又不免心虚了。   吴氏却顾不到这个,还在懊悔,“那块玉佩早不知落到哪个兵丁或是贪官手里了,哪里去寻?”   秦氏偷眼瞧瞧吴氏,见吴氏一门心思全在那块玉佩上,暗自庆幸,忙道:“那块玉佩既然已经找不着,就别想了。这抄家的事都是七年前的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找不着的了。你再想想,你夫家那祖父回了对方什么?”   对方给了江蕙玉佩,那江家祖父无论如何都会有回礼。哪怕这定娃娃亲就是说着玩的,哪怕这玉佩其实是见面礼,也没有对方给了江蕙、江家祖父却毫无表示的道理。   吴氏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祖父爱搜集古董珍玩,那时他才得了一块罕见的血玉,不过血玉上雕的是只飞狼,并非吉祥之物,所以这血玉也显得不那么珍贵了。祖父把那块雕着飞狼的血玉当作回礼了。”   “血玉,飞狼。”秦氏皱起眉头,“好端端的玉料上雕只狼算怎么回事呢?再说了,狼哪里会飞?”   “所以血玉虽然难得,但那块血玉就不够珍贵啊。”吴氏道。   秦氏摇头叹气,“这是哪个瞎了眼的匠人胡乱糟蹋东西,不得好死,这匠人不得好死。”可惜了好一会儿,秦氏发起愁,“若要伪造这么一块血玉,那可难了。”   “伪造血玉?”吴氏吓了一跳。   秦氏冷冷看着她,“不伪造血玉怎么办?不伪造血玉,怎么置江蕙于死地?”   “那是不是还得找出一个未婚夫来啊?”吴氏不安的问道。   “那就不用你管了。”秦氏一笑。   她这笑容阴森森的,吴氏是她亲生女儿,看了也是胆寒。   “娘,您不让我管了,是背后有人管么?这人到底是谁啊?”吴氏好奇。   秦氏自负的道:“这你就别管了。肯定是个大官儿,不然敢跟你那侯爷大伯叫板?丫头,你回吧,我心里有数了,过一阵子你就能听到好消息。放心,一定有你的好处便是。”   吴氏抱怨,“您老人家倒是告诉我,到底有啥好处啊?”   秦氏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你先拿着这个。以后好处还多着呢。”   吴氏接过来看了,见这是张二十两的银票,大喜,“二十两银子也够我用几个月的了。娘,多谢您。”   秦氏忙“嘘”了一声,示意吴氏低声。吴氏瞧瞧窗外,见她嫂子装着在外面晒衣裳,其实侧着耳朵在偷听呢,知道秦氏是怕事情外泄,后怕的拍了拍胸,“幸亏她没听到。”   秦氏恨的咬牙,“呸,我当年就不该给你哥哥娶了这样不孝的媳妇进门,我病的这些日子……唉,不提了,做老人的若是手里没有银子钱,想要儿子儿媳妇孝顺体贴,那是发春梦呢。”   吴氏挺起胸,“娘,我那两个小子品行好,将来一定孝顺我!”   秦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那两个儿子将来一定孝顺你,也得你先把他们养大了是不是?眼下你先想着怎么养家养孩子吧,手里没钱,日子都过不下去,你还想将来的美事呢?”   吴氏被说的老大没意思,讪讪的道:“我先回了。娘有事再让人去叫我。”匆匆辞了回来。   吴氏的嫂子追了出来,“姑奶奶这是在娘家捞了多少好处才走的?”   吴氏不便和这等市井泼妇计较,含羞忍气,低头走了。   吴氏的嫂子在她身后连连冷笑。   秦氏等吴氏走了之后,一刻也等不得,便叫她儿媳妇进来,命她去请对面的蒋太太。秦氏的儿媳妇满心不愿意,推脱道:“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做呢,下午晌再去吧。”秦氏心中骂了这儿媳妇无数遍,冷冷一笑,慢条斯理拿出块碎银子在手里玩。那儿媳妇眼睛便亮了,“我这就去,这就去。”秦氏满心看不上这种眼皮子浅的贱-人,但她身子骨不好,出门不便,只得把银子抛了过去。   秦氏的儿媳妇屁颠屁颠的请人去了。   没多大会儿,对面的蒋太太就请来了。   蒋太太才搬来这里不久,矮矮胖胖的,脸却挺白净,见了秦氏便堆起一脸笑,“老太太,我来给您请安了。”   声音里满是谄媚,秦氏听着心里就舒坦。   秦氏命她的儿媳妇上了壶茶,请蒋太太在炕上坐了,附耳详谈。   蒋太太听着秦氏的话,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这要是上头知道了,必有重赏。老太太,您可立了大功了。”   秦氏大喜,却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唉,立啥大功啊,我这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蒋太太闻弦歌知雅意,抿嘴笑了笑,从荷包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几锭碎银子,“您老人家先拿着花用,等我上去回了话,若是您这些事有用,后头还有重赏,亏待不了您。”   秦氏是苦惯了的人,见了这些银票、碎银子,眉花眼笑。   但秦氏也是不惯相信别人的,才高兴了一会儿,又板起脸,“蒋太太,你可不要把好处半中间给截了啊。”   蒋太太忙道:“我哪敢?老太太您是不知道,我家主子规矩严整着呢,我们做下人的哪敢阳奉阴违,那不是不要命了么。”   秦氏干瘦的脸上有了笑模样。   蒋太太再三安抚过秦氏,便匆匆忙忙走了。离开了吴家,蒋太太登时喜形于色激动不已,提着裙子就回她自己家去了。回到家便叫过她丈夫蒋老板说了,蒋老板也兴奋得不行,“这回咱们可立功了。”片刻也没停,便出了门。   蒋老板去的是杏花胡同一个不起眼的宅子。到了宅子里,蒋老板便拘束起来了,大气也不敢喘,战战兢兢的,等他被下人带到一个黑沉沉的屋子里,更是腿脚发软。他依稀看到前面有排珠帘,珠帘后响起少女柔美的声音,蒋老板头脑发蒙,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他不知道珠帘后面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位他惹不起的人物。   “都探听到什么了?”少女柔声问道。   这声音很温柔,很动听,蒋老板听在耳中却不知为何生出恐惧之意,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   “说。”那少女不耐烦了。   蒋老板浑身冒冷汗,忙把蒋太太从秦氏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说,“……小的就探听到这些,片刻没敢担误,便来回禀主人了。”   珠帘后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   蒋老板战战兢兢的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屋里暗沉沉的,蒋老板身上、脸上都出了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过了不知多久,蒋老板跪得腿都没有知觉了,才有一个黑衣仆人推门进来,“主人已走了。你回去吧。主人若有吩咐,会派人传话给你。”   蒋老板不敢违拗,冲着珠帘又磕了几个头,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出了那个不起眼儿的宅子,蒋老板暗暗抹了把冷汗。这里面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明明是十几岁的姑娘家,为什么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害怕了呢?   “胡先生,你怎么看?”蒋老板走后,珠帘后又传出那少女的声音。   “仆有一计,可帮助姑娘达成心愿。”一个中年男人带着笑的、自负的声音。   “先生何以教我?”少女也在笑。   中年男人笑道:“江蕙三岁之时,应该是十二年前,也就是天佑三十年,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年。姑娘可差人查了查那一年和安远侯祖父有过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从中挑中一家有少年子弟的出来。这少年子弟相貌不能太差,最好人固执一些,憨直一些,姑娘暗中差人告知定娃娃亲的事,蹿掇那少年人出来闹事便是。”   “相貌不能太差,最好人固执一些,憨直一些……”少女若有所思。   中年男人问道:“咱们要用什么计策,姑娘当然是清楚明白的了。姑娘可知道,要让计策成功,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先生请讲,我洗耳恭听。”少女声音如银铃一般。   中年男人一笑,“最重要的是如何让这少年人光明正大、不留痕迹的到了京城贵族面前,至于如何揭穿江蕙,倒是小事了。”   少女如醍醐灌顶,“先生大才,我明白了。”   对啊,最难的一步是如何让这少年站在王公贵族面前,这样事情就公开了,谁也捂不住。否则的话,这少年可能才到顺天府告状就被有能力的人给按下了,根本掀不起波澜,达不到目的。   “你明白什么了?”中年男人有些好笑,“你想到如何让这少年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了么?”   “还没有。”少女有些恼怒,也有些狼狈。   中年男人应该是个聪明人,却根本没有留意到少女的情绪,依旧兴致勃勃,“姑娘,我以前告诉过你的,坏事不要自己做,至少不要自己公开做,要找合适的人来背黑锅。眼下这件事,不是有现成背黑锅的人么?”   “穆王。”少女恍然大悟。   中年男人欣慰的笑了,“就是穆王。姑娘,穆王应该快到京城了,他来了之后,必定要和太后、陛下争闹。姑娘先差人劝下他,让他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你挑好的少年郎带至大庭广众,岂不是既达到了目的又没有脏了手么?”   “多谢先生。”少女深深一个万福,向中年男人道谢。   她觉得中年男人给她出的主意好极了,既可以扳倒江蕙,又不用自己露面,坏人由穆王做,简直完美。   穆王和江蕙的恩怨世人皆知,由穆王出面,没一个人会怀疑到她身上。   这位姑娘一边派人寻找合适的少年人,一边等着穆王来到京城,等着江蕙的敌人来到京城。但是不知怎么的,穆王竟久久没到。   不应该啊,以穆王的脾气,他应该早就按捺不住了啊。少女很是纳闷。   这位姑娘不知道,穆王确实是很早便离开深州来京城了,可这一路之上不断的遇到骚扰、明里暗里的攻击,直把穆王气得暴跳如雷。   “是谁在给本王使绊子?到底是谁?”穆王怒吼。   穆王的侍卫战战兢兢,摒声敛气。   这些侍卫都快愁死了。他们一个是怕继续遇到袭击,另一个是怕穆王发脾气,还担心没到京穆王就会给气死了,一个一个也是可怜。   从深州到京城的这条路,是穆王这辈子走过的最艰难的道路。直到这年的深秋,天气已渐渐冷了,穆王才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到了京城郊外。   前方官道上出现两个小乞丐。   穆王的侍卫们一个一个如临大敌,都按紧了刀柄。   这也不怪他们,实在是这一路上天天出事,没一天消停的,他们已经草木皆兵了。   这两个小乞丐看见官兵也害怕,扔下随身的小破包撒腿就跑。   这种情况本来是应该追上去的,但穆王的侍卫已经吓破胆,竟放那两个乞丐逃了。   他们扔下的小破包也不敢怠慢,派了个小兵过去仔细查看。小兵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苦着脸过去小心翼翼捡起破包,提心吊胆的,唯恐这里面再有什么炸药、毒物之类要命的东西。   所幸这回并没有。   破包里有一封信,小兵拿给了上司。他的上司便是曹千户了,曹千户上回随项城王追击江蕙的时候还不算太倒霉,这回护送穆王进京却是太坎坷了,一脸沧桑,无奈的看了这封信很久,认命的打开了。   唉,要是这回还是个圈套,那就算他命苦吧。   曹千户运气很好,这封信里既没毒-药也没藏别的东西,就是一封信,而且是一封很有用的信。   信里说江蕙幼年之时曾和凌家定了娃娃亲,凌姓少年气愤不已,告状无门,盼着一位大人物能从天而降替他主持公道,还说平遥大长公主的寿辰之日快到了,凌姓少年想趁着这个机会在众人面前揭穿江蕙,却苦无门路,忧郁成疾。   这封信拿到穆王面前,穆王看过之后大喜,立即命人去查这个凌姓少年。   穆王也不急着进京城了,也不急着见庄太后告状了,等着查探消息的人回来,说真的有这么个人,这个人也真有江蕙祖父给的定亲信物,穆王才仰天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穆王风风火火的进了城,进了宫,先去见庄太后了。和庄太后见了面,穆王抱怨了一通,说皇帝哥哥只疼儿子不疼他,庄太后安慰了他几句,穆王也就不闹了。   见了皇帝,穆王竟然也没折腾。   皇帝暗暗称奇。   庄太后欣喜不已,以为穆王这是长大了,懂事了,不过庄太后的话除了她自己相信,别人是全部不信的。没人以为穆王真的改恶向善了,宽宏大量了,更没人认为穆王从此以后就消停了,不再闹事。   “小火你说说,接下来你叔叔会做什么?”皇帝忙完国事,把淮王叫来了。   “孩儿不知道。”淮王一脸老实相。   皇帝假笑非笑,“小火,你派人气了你叔叔一路,莫以为朕不知道。做侄子的一路伏击亲叔叔,你跟朕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淮王耍赖,“我和叔叔闹着玩的。父皇,叔叔都这么大的人了,气气也就不气了,您说对不对?再说了,我都是小打小闹,叔叔要是连我都应付不了,那不是也太无能了么。”   皇帝道:“就这么急着替你的小王妃出气?小火,为了你的心上人,连叔侄之情也不顾了。”   “不顾叔侄之情的人是叔叔。叔叔才离开深州不久就知道父皇已经下旨了,叔叔知道他要告状的人是我的王妃。他要是顾念叔侄之情,就会中途折返了,不会一意孤行。”淮王振振有辞。    ☆、079   “你还有理了。”皇帝伸手敲敲淮王的额头。   “这样您敲着方便点儿。”淮王很谦虚的弯下腰。   皇帝不笑也被他逗笑了, “小火今天很有眼色。小火,朕看着你这样子便知道有事央求,直说吧。”   “是, 父皇。”淮王也就不客气了, 开门见山的道:“孩儿知道叔叔一路之上都吵吵着要到皇祖母面前告状的,但是他在京郊收到一封信, 之后口风便改了,作派也改了。父皇, 孩儿想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皇帝道:“你不是本事很大么, 这点子小事竟然还向朕开口。”   淮王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皇帝, “父皇,孩儿本事一点也不大,这件事全靠您了。”   皇帝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胆大妄为,连自己亲叔叔也胆敢戏弄,朕本来是不大乐意管你的。不过,你的目光如此炽热, 真要兜头给你浇盆凉水,朕却是不忍心。”   “那就答应了吧。”淮王蹿掇。   “好,那就答应了。”皇帝笑道。   淮王大喜道谢。   他是皇帝宠爱的孩子, 自然知道皇帝爱听什么话,一通马屁拍得皇帝舒舒服服。非但他一路伏击穆王的事不予追究,还额外答应他查查穆王最近的动态。   淮王陪皇帝说了会儿话,也就告辞了。   快走到殿门口, 淮王回头,“父皇,不年不节的,也没人过寿,送女孩儿礼物用什么名目比较好?”   “你问朕这个,相当于问道于盲。朕从来没有送过女孩儿礼物,怎么知道如何找名目?”皇帝笑道。   “从没送过?”淮王跟他确认。   “从没送过。”皇帝确信。   淮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皇帝,好像从来没有送过女孩儿礼物很可怜、很不幸似的。   “滚。”皇帝没好气的道。   淮王掉头跑了。   “让你滚,没让你跑。”皇帝大喝。   童内侍忙跟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了,满脸陪笑的道:“淮王殿下已跳下台阶,没影了。淮王殿下让奴婢跟您说,他能跑,能跳,就是不能滚。”   “这可恶的孩子。”皇帝不禁微笑。   童内侍见皇帝高兴,趁机又道:“淮王殿下还说,他要回去练功夫了,以后陛下让他滚的时候,他偏偏要飞。”   “朕等着看他飞。”皇帝乐不可支。   童内侍等人见皇帝这么开心,都偷着乐。哎,还是淮王殿下本事大,陛下这些天因为地动、瘟疫等事眉头紧皱,宫女太监人人担惊受怕的,唯恐陛下迁怒降罪。淮王殿下一来就能把陛下逗笑了啊,陛下一笑,大家伙都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穆王进京这件事引人瞩目,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江蕙才进京城的时候可是引起过轰动的,谁都知道穆王府和江蕙的那桩公案。穆王和江蕙,一个是皇帝的亲弟弟,一个是淮王没过门的王妃,穆王如果要求皇帝严惩江蕙和江蕙的家人,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皇帝会偏着谁向着谁?太后娘娘会如何取舍?淮王殿下又会有什么样的行动?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众人想像中那种鸡鸣狗跳的情形没有出现,穆王竟然没闹,宫里一直安安静静太太平平的。   一心等着看热闹的人们都失望了。唉,怎么会这样呢?穆王从前可是没理都要占三分的,这回他亲生爱子受了重伤,穆王府千里追击没抓到人,颜面全无,他竟然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就这么算了不成。   郎老板前两回吃到了甜头,这回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再开一次赌局,但穆王进京之后居然一直风平浪静,以至于郎老板这次赌局都没开起来。   安远侯府,江蕙从头到晚盯紧了阿若,就算阿若和江苗、江蓉一起玩耍、上学,她也必定跟在一边,片刻都不放松。   阿若已经和江苗、江蓉商量好了,三个小姑娘都要做有学问的人,已经跟着江老太爷上学了。江老太爷把课堂设在了稻梁园,他给三个小姑娘上课的时候,江蕙或是在旁边的小厨房做菜,或是在隔壁看书,阿若声音略高一点,江蕙便会飞奔过来了。   苏老夫人、丹阳郡主等人看在眼里,都心疼江蕙,“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得把穆王撵走。”   穆王继续留在京城,江蕙担心小阿若,就会寝食难安。   阿若喜欢和小朋友一起玩,除了江苗和江蓉,她见到江畅、江申、江畴和江略这几个男孩儿也是很高兴的。江峻博一家人搬出去之后,江申和江畴便很少和阿若见面了,但是这天下了学之后,江申和江畴像从前一样,跟着江畅、江略过来看阿若。   “等等,明明。”阿若见了他俩,倒是蛮高兴的,开心的叫道。   等等,明明,是阿若对江申和江畴的叫法。   有阿若的地方就有江蕙。江申和江畴和阿若说了几句话,犹豫了下,拉拉江蕙,“大姐姐,我们有话跟你说。”   江蕙和这两个男孩儿很少打交道,见他俩犹犹豫豫神神秘秘的,有些奇怪,微笑道:“好,大姐姐听着呢。”和江申、江畴到一边坐下,命侍女拿了点心给他们吃。   江畴推推江申,“四哥,你说。”   江申是个七岁的孩子,说懂事吧,其实也还不太懂事,寻思了半天,吞吞吐吐的告诉江蕙,“大姐姐,我和五弟偷偷听到我爹娘在商量事……我们知道偷听是不对的……”   “我们不是故意的。”江畴赶忙补充。   “对,我们不是故意的。”江申脸红了。   他和江畴是想到吴氏房里偷吃点心的,谁知吴氏和江峻博一起回来了,他俩躲到床底下,这才偷听到了江峻博和吴氏的谈话。   “你爹你娘说了什么?”江蕙给他俩一人倒了杯水,耐心的问道。   江申紧张的拿起茶杯抿了口,“他们说,他们说……说大姐姐定过娃娃亲,还有什么血玉……”   江畴在旁补充,“是曾祖父给了块血玉,上面雕着只飞狼。”   江蕙把这两个小男孩儿的话仔细琢磨了下,“是说大姐姐曾经和人定过娃娃亲,是曾祖父做主定的,曾祖父还给了对方一块血玉做为信物,血玉上雕刻着一只飞狼,是么?”   “对对对。”江申和江畴连连点头。   江蕙便知道江峻博和吴氏操了坏心,不由的叹了口气,“大姐姐知道了。多谢四弟五弟告诉我这些。你俩偷听到了之后,便直接来告诉我了,你爹你娘不知道,是么?”   江申不好意思的道:“我俩是偷吃的,没敢让我爹我娘知道。我后来跟二姐说了,二姐骂我,让我别管闲事。”   江畴犹豫了下,“我告诉我姨娘和三姐了,她们也让我别管闲事。”   江蕙笑,“那你们怎么还来告诉我了呢?”   江申和江畴道:“是大哥让我们来的。我们一起去问大哥,大哥说,这事既然是有关于大姐姐的,当然得让大姐姐知道了,不能让大姐姐蒙在鼓里。大哥让我俩下了学跟三哥六弟一起来的。”   江申和江畴口中的大哥,就是江峻博的儿子江备了。   江蕙沉默了片刻。   没想到江峻博的儿子比江峻博要清醒。这几个男孩儿至少知道不坑自己人,江峻博和吴氏,就让人一言难尽了。   “大姐姐知道了。没事的。”江蕙温和的道。   江申听江蕙说没事,就放心了,伸手拿点心吃,“大姐姐,那我去和阿若一起玩了啊。”   江畴也装了几块点心,过去和江畅、江略等人一起看灰灰表演。   阿若让侍女在树上挂了个大铁圈,灰灰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准的从大铁圈中扑过。灰灰每扑一回,孩子们便齐声欢呼叫好,灰灰玩得高兴,孩子们看得开心。   江蕙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当即便命人把江老太爷请来了,“祖父,我小的时候,曾祖父给我定过娃娃亲么?”   江老太爷愕然,“这是从何说起?”   江蕙便说了血玉、飞狼等,江老太爷本来觉得是无稽之谈,但听江蕙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便凝神细想,“血玉,飞狼……蕙蕙,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曾祖父确实有过一块上好血玉,跟我可惜了无数回,说玉质极佳,可惜上面雕的飞狼不是吉祥之物。那块血玉后来确实被你曾祖父送人了……我想起来了,你曾祖父是说过给你定了娃娃亲,不过,那听起来就是开玩笑的,而且后来再没下文了啊。”   这肯定是不对的。如果真的定了娃娃亲,两家肯定要常来常往,怎么能多少年了都没后续呢。   “曾祖父把我定给哪家了?”江蕙愣了愣,追问道。   江老太爷抹抹额头的汗,“蕙蕙,祖父不知道啊。你曾祖父做为一任知府,后来仕途不顺,辞官回京,见天儿的在什么古董铺子里转悠,结交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很多朋友也不过是泛泛之交,他老人家自己大概也没当回事。那个定娃娃亲的人家,肯定不是咱家的老亲旧戚,十有八-九是你曾祖父在古董铺子认识的。当时说话投了机,或是一起赏玩过字画,过后也就疏远了。”   江蕙无语。   好嘛,曾祖父说了定娃娃亲,这户人家祖父都不认识,都没有听说过。   “祖父,您就没有问一声啊。”江蕙无奈的道。   江老太爷有些不好意思,“你曾祖父是笑着说的,我就没当真,陪他老人家笑了一阵子就过去了……”   江蕙:……   您老人家这心也太大了吧?   江蕙从江老太爷这里没有问出什么来,当晚便找安远侯讨主意去了。安远侯诧异不已,“娃娃亲?我生平还是头回听说。”听江老太爷说好像确有此事,安远侯不由的生气了,“我闺女的亲事,我不点头,谁敢做主?我亲祖父也不行!”   江蕙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是有些担心的,但听安远侯这么说,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   “蕙蕙放心,万事有爹。”安远侯柔声道。   “嗯,我知道。”江蕙乖巧点头。 ☆、080   江蕙已经被皇帝下旨聘为淮王妃, 如果这时候闹出小时候定过娃娃亲的事,那还真的是非常麻烦。好在侯府这边已经知道了,可以提前防备。   “爹爹, 我想见见淮王殿下。”江蕙央求。   安远侯以为江蕙是要向淮王求助, 道:“不用了。蕙蕙,这件事情爹爹会处理。”   “我还是当面告诉他一声吧。”江蕙坚持。   安远侯不大乐意, “蕙蕙,未婚夫妻不宜见面。”   江蕙不好意思了, “爹爹, 我和淮王……我们只是友朋罢了, 他求婚就是帮我的忙,不能当真的……”   安远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蕙蕙, 这陛下的旨意都下来了,你以为这个婚约是闹着玩的么,还要爹爹不当真?   安远侯虽觉好笑,但想想江蕙现在还懵懂着, 对淮王毫无男女之情,又有些幸灾乐祸,心道淮王殿下你任重道远, 想赢取我家蕙蕙的芳心,不知会到哪年哪月了,她以为你求婚只是帮忙……   “见面而已,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安远侯柔声道。   他向来溺爱女儿, 江蕙既然执意要求,他这做父亲的再没有不答应的。   “爹爹真好。”江蕙喜笑颜开。   安远侯欣慰的微笑。   江蕙和安远侯商量好正事,伸手打开房门,笑道:“爹爹,我要回去了,阿若还等着我呢……”   话音未落,被和门外小阿若的目光遇上了。   门前放着张小板凳,阿若正襟危坐,眼巴巴的盯着房门。   见江蕙出来,阿若没有像往常一样跳下小板凳跑过来,而是一脸委屈的瞧着江蕙,那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阿若,我告诉过你了,姐姐很快会出来的。你看,我没骗你吧?”江略站在阿若身边,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嫌弃,但语气却是宠溺的,像哥哥对妹妹一样。   阿若点点头,“嗯,你没骗我。”眼睛一直盯着江蕙,冲江蕙伸出小胳膊。   阿若白天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到了夜晚,到了该入睡的时候,她却有些脆弱,有些可怜。   江蕙忙抱起妹妹,“阿若。”   阿若搂紧姐姐的脖子,眼睛乌溜溜的,盯着从屋里出来的安远侯。   安远侯沉默不语。   阿若从一开始见面就不喜欢他。阿若喜欢江老太爷、苏老夫人,喜欢江峻朗和文氏,喜欢江略和江苗、江蓉,就是不喜欢他,看到他就一脸防备。   江略在训阿若,“蓉蓉都困了,睡着了,你就是熬着不睡觉,明天还上学不上学了?明早要是起不来,看你怎么办。”   阿若冲他扮个鬼脸,“咩,没事的,祖父不打手心。”   江蕙和江略都被她逗笑了。   江略道:“反正你们上学也是玩耍,起不来就起不来吧。以后你要是睡晚了,我不说你,也不管你。”   “谁说我们上学是玩耍了?我们都要做有学问的人。”阿若得意炫耀,“我和苗苗、蓉蓉上学可用功了,祖父布置的功课都能做完,祖父一直夸奖我们呢。”   吹完了牛,阿若殷勤的看着江略,“哎,以后我要是睡晚了,你还陪着我,行不?”   “行吧。”江略并不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但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阿若开心极了,咧开小嘴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呀。”   江略和阿若拉勾,“说定了。”   阿若被姐姐抱在怀里,高高兴兴的走了。   安远侯摸摸江略的头发,“阿略,睡吧。”   江略目送姐姐走远,轻轻答应了一声,“好,睡觉。”   安远侯当晚便安排人手去了江家老宅。有人在外面监视,有人顶替老宅的仆人、仆妇进了家门。吴氏才搬到老宅不久,那些粗使的下人、仆妇还没有认全,家里换了几个人,她竟全然没有察觉。   江芬和江莲在家务事上更是从来不操心的,那就不必提了。   倒是孙姨娘细心,发现后院扫地的那个瘦瘦的鲁大柱家的不见了,换了一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孙姨娘问起来,那仆妇满脸陪笑,“奴婢是鲁大柱的妹子,嫂子病了,不敢担误府里的事,来顶替她的。这件事齐大爷是知道的。”   齐大爷是老宅的管家。孙姨娘想了想,哑然失笑,“也是,管家不同意,你怎么能进老宅的门?”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孙姨娘只想着这顶替的不是外人,却不想想,这江家老宅是江老太爷的,也是安远侯这江家长子的。安远侯发了话,这里的管家哪敢不听?那可比江峻博、吴氏说话管用多了,雷厉风行,说办就办。   江家老宅前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嘴角抿得紧紧的,用挑剔的、嫌弃的目光打量着这里。   这少年中等身材,有些消瘦,脸倒是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但是眉目间丝毫没有少年郎的开朗飞扬,一脸苦相。   门房看到有人来,忙跑了出来陪笑询问,“公子找谁?”   “敢问这里是江宅么?”这少年开了口,说话还算斯文。   “是是是。”门房不知这少年什么来头,一直点头哈腰。   “上去通报一声,说江家的姑爷到了。”少年腰板笔挺,脸色又傲慢又严肃。   “啥?”也不知是太阳太大了还是怎么着,门房有点晕。   江家的姑爷?安远侯那一辈人没有姐妹,江家的姑爷只能说的是江蕙、江芬、江莲这一代人。江蕙已经是淮王妃了,江芬和江莲还待字闺中,这位自称江家姑爷的少年何许人也?是谁的夫婿?   “这是信物。”少年拿出块暗红的东西晃了晃,又迅速收了回去。   “什么啊?没看清楚。”门房糊涂了。   “总之我就是江家的姑爷,你上去通报吧。”少年一脸严肃。   门房抹着汗,“请问您贵姓?”   “江家姑爷。”少年板起脸,不高兴了。   门房嘴角抽了抽。你就真是江家的姑爷,你也得有个姓吧?你连姓氏都没有,让我上去替你通报,我怎么说?   “您,您有贴子么?”门房觉得这少年可能是脑子有毛病,也就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笑着问道。   “没有。”少年矜持的道。   门房不知道该说啥了。这位公子,你连个贴子都没有,就这么登门拜访了,你还挺骄傲的样子,这是啥意思?   门房便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想说的少年看着不像个正常人,门房冷笑道:“这位公子要是连贵姓也不想说,小的如何上去通报?您是贵人,就别难为小的了。”   门房语气轻慢,这少年生平最讨厌别人看不起他,当即吵嚷起来,“我是你江家的姑爷,娇客上门,你个下人敢看不起我!”愤愤举起拳头,便要打门房。   门房哪把这清瘦少年看在眼里?但他正当值,倒也不敢在主人家门前打架,抱头大嚎,“打人了,打人了,打死人了!”   他这么一嚎,立即便有几个仆人围过来了,“谁敢打人?谁敢在江家打人?我们家里可不是寻常百姓,安远侯爷是我们江家的大爷,不是阿猫阿狗都能上门来打人的。”   门房机灵,躲闪得快,而且一直抱着头,少年也没有打到他。这少年身子单薄,平时肯定很少动弹,才打了没几下,门房没事,他先累得气喘吁吁了。   仆人们围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凭什么打人?你凭什么打人?”   少年见有好几个人围过来,本是有几分害怕的,这时又神气起来,昂首挺胸,“我是江家的姑爷!”   门房跟众人诉苦,“他自称是江家的姑爷,我也没敢怠慢,问他有贴子没有,他说没有;问他贵姓,他也不说。就说是咱们江家的姑爷。诸位想想,他什么也没说,我如何替他通报?他便要打人了。”   “有这种事。”仆人们都吃惊。   江家老宅是五进院子,也算是深宅大院了,但毕竟和侯府不能比,门前这一吵闹,不久之后吴氏得了信儿,又惊又喜,又忧又怕,满屋子踱步,“这必定是那拿着血玉来讨要亲事的人了。我见他不是见?若不见他怕是不行,我已经收了银票了。若见了他,只怕我日后摘不干净……”   吴氏正在犹豫不决,江芬进来了,“娘,听说门前有人在闹事,您也不管管。”   “娘正在为这事犯愁呢。”吴氏见了江芬,忙招手命她过来,把自己的为难之处低声和她说了说,“芬芬,按理说这事娘不应该让你知道,可这会儿娘也没主意了。这人必定是来讨要你大姐姐的亲事的,娘要是见了他,该怎么说才好呢?”   吴氏确实怨恨安远侯薄情,不提携兄弟,但真要她公开和安远侯作对,她也没这个胆子。   江芬长相和吴氏一样有些寡淡,这时眼眸之中却透出寒凉之意,“娘,您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了。您是老实人,不会瞎编乱造,事实是什么,您便说什么,俯仰无愧。”   “可娘若是实话实说,侯府知道了怕是会怪罪……”吴氏顾虑重重。   “有什么好怪罪的?爹娘都老实,有什么说什么,难道大伯能一手遮天,实话也不让咱们说了?侯府怪罪,哼,娘您可别忘了,现在我爹爹都进不去侯府,既然进不去,当然有消息也就传不进去了,这难道能怪咱们?要怪就怪侯府无情吧。”江芬冷冷的道。   江芬现在是恨透侯府,恨透江蕙了。为什么江蕙没回京城之前她可以住在安远侯府那样的富贵之地,江蕙一回来,安远侯有了亲生女儿,就狠心把她这个侄女赶出门了呢?老宅什么都是旧的,江芬整天面对着灰扑扑的老宅,心也快灰了,阴沉沉的,巴不得安远侯府倒霉,巴不得江蕙倒霉。   吴氏被江芬劝说着,狠狠心咬咬牙,“反正侯府也不照管咱们,反正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唉,事情到了这一步,害怕也没用,就这样吧。”   吴氏吩咐侍女去请那自称江家姑爷的少年进来。   侍女眼光闪了闪,曲膝道:“是,二太太。”快步出了门。   江芬满是恶意的笑了笑,“娘,我不便在这儿,到里头躲着吧。”   吴氏心烦意乱,也没多想,“行,你躲着吧。”   江芬命侍女在屏风后摆了椅子,坐到了椅子上。   门前正在吵闹着,吴氏差来的侍女到了,“二太太请这位公子请去说话。”仆人们嚷嚷,“这人连他姓啥叫啥都不说,二太太见他做甚?”侍女板起脸,“你们要造反了!二太太说要见,便是要见,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将仆人们喝开了。   侍女陪着那少年往内宅走。   江莲也得了消息,拉了孙姨娘,躲在路旁花丛后向外张望。   孙姨娘恨恨的,“我倒要瞧瞧,江蕙要嫁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孙姨娘曾经对江蕙满怀希望,觉得江蕙能拉江莲一把,但是现在江莲都被踢出安远侯府了,江蕙一点忙也不有帮,孙姨娘心里哪能不恨?   江莲笑,“我就纳闷了,大姐姐曾经定过娃娃亲,怎么家里从来没人提,就当没有这回事一样?这娃娃亲的事要是被翻出来,大姐姐这淮王妃怕是就做不成了,不定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就是要让她哭。这种狠心人,亲妹妹也不管,就顾着自己享受荣华富贵,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呢。”孙姨娘咬着牙,也不知心里是有多少仇恨。   江莲叹了口气,“我倒是盼着大姐姐好的。不过,大姐姐本事太大了,人家也不稀罕我的好,现在早把我忘到脑后了吧。”   江莲这话真是酸溜溜的。   她们正说着话,吴氏的侍女带着个少年人过来了。   两母女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   “这少年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有点儿苦大仇深……”江莲捂嘴笑。   “还真是苦大仇深。”孙姨娘瞧着那少年人的模样,也想笑。   这个少年一定过得不轻松,看他的衣着也不是太寒酸,他长的也不丑,但就是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好像世上所有的苦难都在他肩上似的。   江莲贪玩,这少年就要走过去了,江莲想看再清楚些,身子拼命向前探,脚下一个不稳,竟然从花丛后出来了。   江莲是个美貌姑娘,这时忽然摔了出来,又羞又气,满脸通红,更增鲜艳。   吴氏的侍女猛地见到江莲,大吃一惊,“三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蓦然看到位衣着华贵的美丽少女,饶是他素来以正人君子自居,也是目眩神迷,脚步也迈不动了,呆在了那里。   这姑娘,这姑娘长的可真好看……   江莲本是又羞又气的,见了这少年的呆样,知道他是为自己的美貌着迷,脸红红的,却不自禁的嫣然一笑。   少年越发失魂落魄了。   孙姨娘大急,什么也顾不得了,忙跑出来拉了江莲,“快走!”   江莲被孙姨娘拉着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回头似笑非笑看了那少年一眼,少年以为江莲对他有情,魂飞天外。   “这位公子,请吧。”吴氏的侍女见少年盯着江莲的背影看,不禁皱起眉头。   哪家有教养的公子少爷会这么盯着姑娘家看啊,这也太不知道礼数了。   少年回过神来,理理衣襟,一脸严肃的跟着侍女走了。   江莲跟着孙姨娘走开了之后,眼珠转了转,“不知道这人姓什么叫什么,家境如何?我想悄悄过去看看,探听探听消息。”   孙姨娘皱眉,“你以后可是要大富大贵的,这个少年不行。这人穿的虽不太差,但看起来就是中等人家,况且他和江家多年没有往来,不知根不知底的,你可不是冒冒失失往上撞。”   “知道。我就是闲着无聊,偷偷瞧上两眼。”江莲撒娇。   孙姨娘也就不管她了,“小心点儿,莫被人发现了。”   江莲满口答应,提起裙子跑了。   江莲自后门小心翼翼探进头来,江芬听到声音,警觉的看过去,正好和江莲目光相遇。   “二姐。”江莲讨好的笑。   江芬眉头紧皱,严厉的看着江莲,江莲吐舌,“知道,我不出声了。”假装看不到江芬脸上的嫌弃和厌恶,厚着脸皮在江芬身边坐了下来。   吴氏已经在招待客人了。江芬不能在这时候发出声响来,气冲冲看了江莲一眼,只好暂时由着她了。   原来在安远侯府的时候还不明显,自打搬到老宅,江莲越发的会讨好江峻博了。江峻博也自以为是一家之主,老宅由他当家,但凡有什么好处都会偏向江莲。江莲胆子越来越大,江芬也就越来越讨厌她,姐妹二人彼此看不顺眼,相互不喜欢。   外面,吴氏在盘问少年的来历。少年坐得笔直,“小可姓凌名成,京城人氏,祖父早年间喜欢古董玩器,十几年前和贵府已经过世的老爷子交情甚笃。家祖父留下一物,说是和贵府姑娘定过娃娃亲。”   “既然定过娃娃亲,为何这些年来都没来往,忽然想起来了呢?”吴氏关切的问道。   凌成脸红了红,道:“因家祖父、家父都已亡故,小可和家母仰赖伯父度日。家母自先父亡故之后一直精神恍惚,娃娃亲便一直没提,直到前些天,家母精神好转,提起小可的婚事,方才想起之前的事。”   “原来如此。”吴氏点头叹息。   吴氏看着凌成,露出怜悯的神色,“当年定娃娃亲的时候,是我亲眼所见,这是先人所定下的婚事,自当遵从,只可惜……唉,当年和你定下娃娃亲的姑娘,她现在,她现在……”   “我知道,她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现在做了淮王妃!”凌成霍的站起身,大声的、又羞又怒的说道。   自打凌成的母亲赵氏颤巍巍拿出个暗红玉佩,把他当年曾经和安远侯府大小姐定过亲的事说了,凌成便认定了安远侯府言而无信、不敬先祖,更认定了江蕙是个嫌贫爱富、贪恋富贵的女子,可恶之至。   凌成的母亲赵氏以泪洗面,凌成便发誓要讨回这门亲事,让他母亲安心。他要直接去安远侯府,却被赵氏拦下了,“人家都要攀同枝儿做王妃了,还能看得上你么?你去了就是找死,我只生了你一个,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死活不肯放他去。凌成要到官府告,赵氏也不愿意,“官官相护你不知道么?安远侯是大官,他闺女许的又是皇子,你无论如何告不赢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却又整天长吁短叹的,弄的凌成没了主意。   今天凌成到江家老宅来,是赵氏允许的。   凌成终于能见到江家人,跟江家人讲讲道理,激动得满脸通红,如同大红布,振臂高呼,“你江家和我凌家定了娃娃亲,却背信弃义将闺女另许他人,还有何话说?”   “这确实是江家的不是。”吴氏惭愧的低下了头。   凌成眼前出现一个少女的美丽面庞,心里犹豫了下,想着江家大姑娘已经许了人,要不然就要了三姑娘?但只是略一犹豫,便想起他母亲赵氏的话,高声道:“你江家不守信约,我凌家虽然败落了,骨气还在,誓不与江家甘休!咱们官府见!”   凌成放下大话,不管吴氏如何道歉挽留,还是气冲冲的走了。   “这什么意思?”江莲纳闷极了,“这个凌成是特地来找江家吵架的么?”   江芬鄙夷的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傲然的出去了。   江莲这才想到她是来偷听的,可不能被吴氏发现,忙不迭的站起身溜了。   才出了门不久,便遇到了她爹江峻博。江莲拉着江峻博撒娇撒痴,“爹爹,我就不懂这姓凌的来干嘛?”江峻博喜爱这个活泼美丽的女儿,笑着告诉她,“莲莲,这人没安好心。他想要回他的娃娃亲,可安远侯府势大,你大姐姐定婚的人又是皇子,他直接找着你大伯固然不行,去官府告状也不行,那他怎么办呢?只有剑走偏锋了。”   江莲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显然是没听懂。   江峻博一笑,细细讲给她听,“这凌成直接找着你大伯,你大伯说不定直接就把他的信物夺了,把这事隐瞒了,对不对?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不敢找你大伯的。他要到官府告状呢,官府肯定问他,你和江家定了娃娃亲,都没找过安远侯,是何道理?所以他肯定是要找找江家的,但不能找着你大伯,只能到老宅来做做样子。”   “懂了懂了。”江莲恍然大悟,“凌成故意到江家老宅来一趟,这不就是他找过江家了么?江家不认帐,他才好告官嘛。”   “我莲莲真聪明。”江峻博笑着夸奖。   江莲亲呢的挽着江峻博,“爹爹,顺天府敢接凌成的状子不?”   江峻博摇头,“一定不敢。莲莲你想,光是你大伯还算了,这还牵涉到一位没过门的皇子妃呢,顺天府尹活得不耐烦了么,敢接这状子?”   “那凌成到哪里告状啊?”江莲好奇。   江峻博这时却卖起关子来了,一定不肯说,江莲磨了许久,江峻博也没告诉她。   江峻博最后哈哈大笑,“莲莲,你明天就等着看热闹吧。”   江莲知道事情明天便会有分晓,快活的点头,“好啊,我等着明天看热闹。”   --   凌成出了江家老宅,在门前愤怒的大喊大叫,口口声声说江家嫌贫爱富,赖了他的婚事。门房等人都听不下去,要出来辩解,但吴氏吩咐了众人不许出去,不许惹事,只好暂时忍气吞声。   众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   凌成越说越激动,少年之人,激动得差点晕过去。看热闹的人里便有人打抱不平了,“少年人,你在这里说没用。这满京城之中也没有别人能替你作主了,你唯有到穆王府去,求穆王殿下替你主持公道。”   “是啊,穆王爷是陛下的亲弟弟,严明清正,他一定能替我做主!”凌成一下子看到了指路明灯。   他向围观看热闹的人团团作揖,匆匆奔穆王府去了。   “穆王爷严明清正,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穆王竟然也严明了,也清正了,这可真是人间奇谈啊。   第二天是平遥大长公主的寿辰之日,大长公主辈份高人缘好,来贺寿的皇室成员、王公贵族不知有多少,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客人络绎不绝。   江蕙也和丹阳郡主、文氏一起来了。   她们下车换了轿子,路上便有仆妇回道:“穆王爷已经到了,没带项城王殿下,却带了个陌生少年,说是姓凌。”   丹阳郡主不由的冷笑。   这个穆王作威作福多年,一点亏也不肯吃,是一定要和江蕙为难了。   大长公主府和亲王府的规制是一样的,正殿宽宏壮观,能同时容纳数百人就坐。穆王满脸笑容坐在太师椅上,身边侍立一名陌生的清瘦少年。   那少年生平头一回看到这满眼的富贵,川流不息的王公贵族,眼中闪过慌乱之色。   太子和淮王、郑王、潞王一起来了,拜过寿,穆王起身握了淮王的手,乐呵呵的道:“小颎,你的王妃是哪位,快带过来让叔叔看看。”   淮王微笑,“叔叔,侄儿一直以为您对我的王妃有所不满……”   “没有的事。”穆王豪迈挥挥手,“既然是小颎你的王妃,叔叔怎么会对她不满呢?那是一定不会的。”   “我王妃的家人呢?”淮王趁机追问。   “你王妃的家人,就是叔叔的姻亲,叔叔必须要对他们宽容仁爱,便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也既往不咎。”穆王今天大方极了。   穆王心里这个乐啊,李颎,痴儿,你王妃和你王妃的家人当然没事,但过了今天,江家那个可恶的丫头还可能是你的王妃么?定过亲的女子,居然敢另外许给你,这不光是骗婚,更是欺君,别说江家那个丫头了,连安远侯也吃不了兜着走!   “叔叔可是答应了,不许反悔哦。”淮王笑。   “叔叔是什么人啊,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说了既往不咎,一定不会追究什么了。”太子和郑王、潞王异口同声。   穆王就要有大动作了,对太子、郑王、潞王这些话,一笑置之。   大长公主见穆王难得的宽容一回,也觉得高兴,便命人将丹阳郡主和江蕙请过来了。   淮王昨日才和江蕙见过面,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江蕙那窈窕的身影远远出现在阶前,他的目光便温柔似水了。   潞王不服气,伸手去遮他的眼,“未婚夫妻,不宜见面。”   潞王现在已经接受江蕙是他五嫂了,但想想从前的事就生气,遇到机会就想给淮王使绊子。   淮王淡定的伸手拨开他,“阿颢别闹。我昨天见过她,我岳父大人允许的,姑母也点头了。”   “你小子真行。”潞王咬牙。   “以后五哥给你说个好姑娘。”淮王许诺。   潞王气咻咻的,“哄谁呢?我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就遇着一位心动的女子还让你给抢了……”   江蕙美好的身影越来越近,潞王却一直喋喋不休,淮王不爱听,伸手捂了他的嘴。   眼睛却还望着江蕙的方向。   江蕙今天是来贺寿的,穿了水红衫裙,如一片红云般的飘然进殿。   妙龄少女苗条袅娜的身影映入眼帘,凌成停止了呼吸。   他从没见过这般美丽动人的姑娘,从来没有……   穆王眼中也闪过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怒气冲冲的转头看了凌成一眼。   哼,便宜这小子了!江蕙就算死了也是要埋到凌家祖坟的,便宜这姓凌的小子了!   又有两个人进来了,是一对三十出头的夫妇。这对夫妇不是什么知名之人,殿里大半人都不认识他们,以为是大长公主夫家的穷亲戚,都没在意。   穆王看到这两人,却是兴奋了。   丹阳郡主看到江峻博和吴氏低头站在下面,心中怒极,连连冷笑。   叛徒,这是江家的叛徒。   穆王兴致勃勃,“下面站的这人,是安远侯的弟弟江二爷吧?江二爷,本王昨天听着一件趣事,正好看见你了,要向你求证一番。听说你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很喜欢收集古董?”   众人这才知道是安远侯的弟弟,不禁多看了两眼。   江峻博恭敬的道:“回王爷,是这样的。”   众人大多不知道穆王为什么会有此一问,有些茫然。   苏相和苏馥父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了,冷眼看着这一幕,不自禁的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之中,满是得意和雀跃。   由穆王向江蕙发难,江蕙幼年定过娃娃亲的事暴露在众人面前,江蕙的未婚夫就站在穆王身边,事情一经摊开,江蕙和安远侯免不了一个骗婚、欺君的罪名,死定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苏馥挺直了腰身,神采奕奕。   穆王继续问着江峻博,“听说你祖父曾经有过一块难得的血玉,上面雕着只飞狼,对不对?本王听闻西域有小国以飞狼为吉祥之物,这血玉或许会从西域传过来的,很想收藏这么一件。”   江峻博一脸为难,“这个,这个……回王爷,这块雕着飞狼的血玉已经不在了……”   “哦,那这块血玉去了哪里?给谁了?快说,本王要跟他买回来。”穆王坐不住了,身子前倾,一脸兴味。   众人听穆王对一块血玉来了兴趣,都摸不着头脑。   大长公主生平经过无数风浪,这时忽然觉得不对,不由的心中暗骂穆王。你想惹事你在你的穆王府惹事啊,跑到我家做什么?我招谁惹谁了,要替你背这个黑锅?   “这血玉我买了,在我库里存着呢。”大长公主笑着对穆王说道:“你想要,回头姑母找找,让人给你送过去。”   大长公主是打定主意了,不能让穆王在她府里闹事。不就是一块血玉么?就此打住,在我这儿呢。将来你找我要?好啊,我给你,我给你找,这库里东西多,我得慢慢找,最后没找着,或是碎了,那也只能说句遗憾罢了。   “怎么可能在姑母这里?”穆王不悦,“从来没听说过姑母这里有块雕着飞狼的血玉。”   大长公主嗔怪,“姑母这里好东西多了,你每样都能知道?好了,不许再往下说了,姑母回头找出来给你就是。”   大长公主经过的事情多了,明哲保身的道理她当然是懂的。江蕙是皇帝看中的皇子妃,穆王这摆明了是要和安远侯府为难,这还是在大长公主府上,她可不能在一边儿干看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穆王勾结了呢,冤不冤?   眼看着大长公主执意阻拦,穆王大怒,厉声喝道:“江峻博,你说!”   江峻博吓得一啰嗦,早就练了无数遍的话脱口而出,“这块血玉已经送人了!被家祖父当成定娃娃亲的信物,送给男方家了!”   江峻博这话一出口,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不少人面面相觑。   江峻博是安远侯的弟弟,江峻博口中的祖父当然就是安远侯的祖父。安远侯没有姐姐或妹妹,这是尽人皆知的,那么这送给男家的娃娃亲定礼只能是……   想到穆王和江蕙的那桩公案,众人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敢情穆王方才对江蕙的友善都是装出来的,他暗中查到了江蕙曾经定过娃娃亲,当众公布,这可是致命的击啊。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江蕙不光有骗婚的嫌疑,还欺骗了皇帝陛下,其罪当诛……   穆王这是要江蕙死。   众人想明白这一点,心中生出无限寒意。   有不想惹事的便悄悄往后躲,却也有人一脸兴奋的往前挤,想看得清楚明白些。   这些人当中就有赵揽月、赵玉青兄妹。这兄妹俩在江蕙手里吃过大亏,眼看江蕙就要倒霉了,兴奋得仿佛赢了钱似的,两眼冒绿光。   大长公主疲惫的闭上双眼。   还是来了,她竭力避免,还是来了……   这一刻,大长公主仿佛老了十岁;这一刻,大长公主恨透了穆王。   你穆王府和安远侯府的恩恩怨怨,为什么要到我的公主府来解决?陛下如果怀疑到我身上……大长公主越想越气,阴沉沉的瞪了穆王一眼。   穆王毫无察觉,高兴得坐都坐不住了,跳了起来,“给谁定的娃娃亲?你祖父给谁定的娃娃亲?”一边问着话,一边斜睇淮王、江蕙,狞笑起来。   这个丫头固然可恶,李颎因为这个丫头和穆王府作对也可恼,今天就要他俩一个死,一个伤,没一个能站着离开!   气氛严峻,江峻博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吴氏一咬牙一狠心,上前一步,柔声说道:“这是我家大姑娘三岁时候的事情了。当时先祖父尚在,有一旧友携孙子来访,先祖父和那位旧友相谈甚欢,当场定下了娃娃亲。那位旧友送了块凤凰玉佩做聘礼,先祖父回赠的便是那块雕着飞狼的血玉了……”   众人都听得呆了。   江蕙是定过亲的,淮王妃是定过亲的……骗婚,欺君……   “江蕙,原来你是定过亲的!你为什么隐瞒了不说!”赵揽月第一个按捺不住,愤然说道。   “江蕙,你这是骗婚,这是欺君,其罪当诛。”赵玉青声音阴侧侧的。   “是啊,江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穆王拍案大怒。   他虽然大怒,但也是意气风发,那幅模样真是得意极了。   苏馥心情澎湃,难以自抑,款款站起身,苏相惊觉,想要去拉她,但已经来不及了。苏馥声音清脆柔美,动听之极,“江大姑娘,你这样做难道不觉得对不起淮王殿下的一片情意,难道不觉得辜负了陛下对你的喜爱和信任么?”   苏相苦笑。唉,阿馥啊阿馥,你虽比寻常姑娘聪慧,还是年幼冲动了。这个时候你冷眼旁观,心里高兴就行了,一定要站出来做什么?多此一举啊。   苏相清了清嗓子。   他这是在提醒苏馥了。   苏馥却浑然不觉。   淮王不知什么时候和江蕙并肩站在了一起。这对未婚夫妻一个俊美,一个明艳,实在是一对璧人。   苏馥目光落在淮王身上,既深情,又忧伤。   淮王身边的那个位置应该是她的,她要把江蕙撵走,自己站过去……   穆王以为胜利在望,激动不已,吐沫横飞,“江蕙,你还不认罪么?”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是凌成站将出来,以未婚夫的身份来指责江蕙的,但穆王等了一会儿,他身边的凌成却一直按兵不动。   穆王回过头看了看,只见凌成正看着江蕙发呆。   “怎么了?”穆王怒极,一声低吼。   凌成如梦方醒,“是,穆王殿下。”向前一步,大声说道:“诸位大人,请听小的一言……”   淮王冷厉目光划过凌成的面容,凌成心中一寒,呆了呆。淮王哼了一声,欺近凌成身边,举手在凌成颈间用力一拍,凌成软绵绵倒了下去。   “拖下去。”淮王吩咐。   大长公主正生穆王的气呢,见状忙吩咐她的人,“快拖下去。”便有大长公主府的人将凌成拖出去了。   穆王气得鼻子差点儿冒烟,“李颎,当着本王的面你都敢这么捣鬼了!”   淮王不屑,“我看这人不顺眼,打他一下怎么了?叔叔,你这些年来看着不顺眼亲手打杀的人不下数十人吧,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穆王还没被人当面这么顶撞过呢,眼冒金星。   “李颎你给我等着。”穆王咬牙切齿。   淮王不禁笑了,“叔叔,李颖总是说这句话,我还奇怪他怎地如此愚蠢,原来这句话是从叔叔嘴里学的啊。”   穆王怒极,伸手想打淮王,太子和潞王眼疾手快站到淮王身边,郑王也没落后,赶紧也过来了,“叔叔,要打就打我吧,我脸皮厚,打了也没事。你别打我五哥。”   郑王来得比太子和潞王晚,脚底下慢了,嘴皮子便要快了。否则岂不显得他最不讲兄弟情义么。   穆王想打淮王,可太子、淮王、潞王、郑王齐刷刷的站了一排,就算他嚣张惯了,也愣是没敢出这个手。   他要是真打了,可是一出手就打了四个侄子,其中包括太子。   大长公主见穆王被太子、淮王等人僵住了,颇觉解气,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像穆王这样的人,就应该有人收拾收拾他。要不然他该上天了。   穆王气得脸变了形,振臂高呼,“总之江蕙是定过娃娃亲的!这是铁的事实!安远侯府必须给皇家一个交待,否则,我这做叔叔的第一个便不答应!”   “对,安远侯府必须给皇家一个交待!”赵揽月、赵玉青等人纷纷附合。   “陛下驾到----”外面传来响亮的声音。   众人都惊了。   皇帝陛下怎么会来了?这些看来也没有听说哪家皇亲、哪个大臣过寿,皇帝陛下亲自来贺寿的啊?   众人都赶忙下跪迎驾,穆王也不得不放下手臂,赵揽月、赵玉青等人脸色变了,灰溜溜的往后躲。   苏馥泫然欲泣。   她不知道皇帝来做什么,但她知道,皇帝来了对她很不利,去年杭皇后已经有意向皇帝提过为淮王纳妃的事了,皇帝不肯点头……   苏相心中也起了不妙之感。   他为官多年,可比苏馥老辣多了,矮下身子,悄悄冲一名负责奉茶的婢女招招手。趁着众人山呼迎接皇帝的功夫,苏相小声跟婢女说了几句话,婢女一一记清楚,悄然退下。   皇帝命众人平身,笑着向大长公主道:“姑母,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长公主喜悦不已,“姑母可不敢当。”大长公主忙请皇帝在上首坐了,皇帝笑道:“朕在外面已经听到穆王的声音了,什么娃娃亲,什么交代。穆王,这是何意?”   今天这件事穆王已经谋划好了,皇帝突然来了,打乱他的计划,穆王心里没好气,大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安远侯之女江蕙小时候是定过娃娃亲的,她隐瞒此事不报,这是欺君之罪,请陛下将她赐死,以儆效尤!”   穆王还真是要江蕙死。   在场的人都是背上生凉。   江蕙已经是皇帝下旨的淮王妃,穆王不依不饶,可真够狠的。   “是么?”皇帝脸色凝重起来了。   穆王心中一喜,加油添醋把方才的事说了说,“……陛下,江家已经过世的老太爷把他大孙女和一家携孙来访的旧友定了娃娃亲,这是板上订订的事,抹杀不了的。”   皇帝听得很认真。   不少人同情的看着江蕙,唉,这位江大姑娘算是完了。   江蕙水灵灵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嘴角像平时一样挂着抹浅笑。   “真是位胆大的姑娘。可惜啊,眼下这个形势,她算是死定了。”赵揽月躲在后面,轻声叹息。   许多人心中恻然。   这位江大姑娘也算是位传奇人物了。长自深山,带着幼小的妹妹千里迢迢自深州赶回京城,中间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没想到最终还是死在穆王手里。   穆王一脸兴奋的把事情说完,皇帝又把江峻博、吴氏夫妇叫过去了,详细询问。   江峻博、吴氏做梦也没想到皇帝会来,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结结巴巴又说了一遍,倒是和方才说的一样。   一片静寂之中,皇帝放声大笑,“天作之合,果真是天作之合!”   皇帝这声大笑,把众人都笑蒙了。   淮王妃是定过娃娃亲的,这不是好事啊,皇帝陛下您笑什么?   皇帝笑吟吟向淮王招手,“小颎,过来。”淮王快步上前,俯身对皇帝说道:“父皇,您就是叫我小颎也行啊,比小火强。”皇帝嗤之以鼻,“朕就是要叫你小火,一辈子叫你小火,瞧你能怎地?”淮王气结。   皇帝把淮王说得哑口无言,甚是得意,伸手自淮王腰间拿下他的荷包,从中取出一物,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大长公主忙展目望去,“咦,血玉啊,这血玉质地绝佳,为我生平所仅见!”   皇帝微笑,“姑母眼神好极了。这正是块品质绝佳的血玉,血玉之上,雕刻的是一头飞狼,栩栩如生。”   “天呢。”众人一齐惊呼。   江蕙那已经过世的曾祖父给了男家的信物,不正是皇帝陛下所说的这个物件儿么?   皇帝笑着把血玉交给了大长公主,“大伙儿传着看一看。”大长公主拿在手里看了看,爱不释手,转给了丹阳郡主,丹阳郡主又转给了太子,在场重要的皇室成员,都有幸把血玉拿在手里赏玩了一番。   “大伙儿明白了么?”皇帝环顾众人,微笑问道。   太子第一个明白过来了,“父皇,和江侯爷祖父定下娃娃亲的那位旧友,便是先帝了,对么?”   潞王跳起来了,“祖父生前给五哥定了亲?”   郑王也惊讶不已,“祖父是何时和江老爷子交了朋友的?”   苏馥脸色雪白,摇摇欲倒。   穆王目瞪口呆,赵揽月赵玉青等人都快傻了。   皇帝命淮王,“你给大伙儿说说。”淮王恭敬的道:“是,父皇。”从一位皇亲接过血玉,环顾众人,“皇祖父在世之时,偶尔会微服出宫,有时会命我陪在身边。十二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这块血玉我印象深刻,是皇祖父驾鹤西去之前,已经说不出话了,还用力把这块血玉塞在了我手里……”   “天呢。”众人又是惊呼。   这还用问么?和江蕙曾祖父定下娃娃亲的,就是微服出宫的先帝!   “奇缘,盖世奇缘。”大长公主等人不住口的赞美。   穆王听着大家的赞美声,气得差点儿没背过去。好嘛,他费尽心机策划这一幕,结果非但没将江蕙置于死地,她和淮王还成了所谓的盖世奇缘?   穆王当着皇帝的面没法对淮王等人发脾气,恶狠狠的瞪着江峻博和吴氏,好像要把这两个人吃了似的。江峻博吓得啰啰嗦嗦,吴氏也是心中恐惧,低声提醒,“王爷,还有那位旧友给江蕙的聘礼呢?那块凤凰玉佩呢?”   “陛下且慢,还有那块凤凰玉佩呢?先帝给江家的聘礼,难道他们敢丢了不成?”穆王大声嚷嚷。   正在这时,安远侯大踏步走了进来。   皇帝含笑向安远侯招手,“峻熙,到朕身边来。”安远侯依言过来,皇帝和方才一样拿下他的荷包,取出块凤凰玉佩,笑着举起来,“峻熙,这块玉佩的来历,你给大家说一说。”   安远侯自然遵命,对众人道:“这块玉佩是先祖父的遗物,当年曾被查抄入宫,前些时日陛下赐了给我,我一直珍藏在身边,不敢片刻离开。”   “如何?”皇帝笑吟吟的、得意的向穆王道。   穆王怔怔瞪了皇帝许久,大叫一声,直挺挺向后倒去。   “你看看你。”皇帝叹息,“小颎和他的王妃是前世今生的姻缘,天作之合,你这做叔叔的就算高兴,也不用晕过去啊。”   众人本是大吃一惊的,听了皇帝的话,都不好意思哭着喊着去抢救穆王了。   淮王低声问着皇帝,“父皇陛下,您别装高尚,就说心里话,这会儿您心里痛快不痛快?”   皇帝一乐,“痛快。”   庄太后溺爱穆王,他这个勤政爱民的皇帝看在庄太后的面子上放过穆王多少回,心里哪能不憋气?今天依着小火的办法整了穆王一回,亲自来看穆王的笑话,虽然很不高尚,但说句心里话,真是神清气爽啊。   “痛快,那求您给写幅字。”淮王这语气真是理所应当。   “写啥?”皇帝瞪了淮王一眼。   淮王浅浅一笑,略显羞涩,“四个字就好了,天作之合。”   淮王偷眼看向江蕙,正好江蕙也不经意间向他看过来,两人目光相遇,先是呆了呆,然后一起羞涩的低下了头。   这时的江蕙,备显娇羞。   皇帝瞧瞧淮王,瞧瞧江蕙,心花怒放,“取纸笔来。”   大长公主忙命人取过笔墨纸砚,皇帝泼墨挥毫写下四个大字,“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淮王殿下和江大姑娘果真是天作之合!”众人俱是喝彩。   苏馥脸色雪白,半晌才缓过神来,少气无力的向苏相道:“爹爹,该除掉的人,不要手软。”苏相微哂,无语看了苏馥一眼。早就动手了好么?等到现在才想起来,根本来不及。现在你再要派人出去,你知道有多引人注目么?   “爹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苏馥咬紧了嘴唇。   “以后再说。”苏相示意苏馥噤声。   苏馥伤心的靠在了茶几上。   她快要受不了了,她的心都要碎了。   眼看着江蕙就要大难临头,居然形势大变,江蕙转败为胜……   已经有人把穆王扶起来了,皇帝吩咐淮王,“你叔叔因为你这个天作之合,高兴得都昏过去了,以后你可一定要对你叔叔好,知道么?”   淮王忙答应,“是,父皇。叔叔说他对淮王妃和王妃的家人一定宽容仁爱,孩儿非常感激。”   皇帝眸中闪过丝笑意。   江峻博和吴氏瘫倒在地上,两个人一起发抖。   皇帝目光落到这两人身上,眉头皱起来了,“峻熙,你弟弟和弟媳妇如何?”安远侯知道皇帝问的是如何处置江峻博和吴氏,恭敬的道:“臣想先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之后一并处置。”皇帝微笑,“有你家老太爷在,温和一些。”   皇帝有庄太后这样的母亲,太明白安远侯的处境了。善良又有些糊涂的父母,有时候真是让人左右为难的。   安远侯道:“是,臣知道了。”   江老太爷或许会舍不得江峻博,但江峻博都要害江蕙了,就算江老太爷舍不得,也不能轻轻放过这种人。    ☆、081   威风凛凛的穆王来到大长公主府的时候是大摇大摆满面春风走进来的, 离开大长公主府的时候是被四个健壮侍从一起抬出去的。   穆王方才还发狠,要江蕙和淮王一个死一个伤,没一个能站着离开大长公主的府邸, 最后被气昏过去、被抬出去的却是他本人。   这本身已经是笑柄了, 皇帝偏偏还要说穆王这做叔叔的是太喜欢侄子了,因为淮王和江蕙的天作之合而高兴得晕过去的, 这就更令人忍俊不禁了。   仗着庄太后的溺爱而横行霸道的穆王殿下,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穆王被抬出去之后, 方才曾经跟着叫嚷让江蕙给皇家一个交代的赵揽月、赵玉青等人面如土色, 拼命往后躲,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苏馥脸色雪白,痴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苏相心中忧急, 唯恐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拉了拉她,把她拉到僻静角落里。   苏相平时是很乐意看到苏馥艳压群芳引人瞩目的,这时却希望苏馥站在人堆里就被淹没了, 就找不着了。苏馥现在的这个样子若是被有心人看到,恐怕即使将相关之人灭了口,也会有人怀疑到他们父女身上的……   苏馥对淮王痴心一片, 苏相一真是知道的,也没以为有什么不好。这时却后悔极了,唉,一个想要做王妃的人, 一个想嫁入皇室的人,不能过于感情用事啊,怎么从前没有好好教导过她这一点呢?   大长公主一直夸赞着淮王和江蕙,“这两个孩子就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陛下天合之合这四个字,也只有这两个孩子才配。”   皇帝面带微笑,显然大长公主这话他很爱听。   在场的人纷纷称赞,“天作之合,真是天作之合,原来早在陛下赐婚之前,早在淮王殿下才五六岁的时候,先帝便已为淮王和江姑娘定下娃娃亲了。缘份,这真是奇妙的缘份。”   “瞧瞧淮王殿下,再瞧瞧江侯爷的女儿,一个俊一个美,太般配了。”   “般配,也只有江家这位大姑娘才配得上淮王殿下,才配做淮王妃。”   苏馥本来心就要碎了,听着这些话,更是雪上加霜,如醉如痴。   看着苏馥伤心欲绝的模样,苏相一阵阵心疼。   凌成已经被淮王击倒带走,江峻博和吴氏夫妇这时瘫坐在地上,抖似筛糠,面色恐惧。   安远侯厌恶的目光划过江峻博的面庞,江峻博心肝肺一齐颤了颤,但想扑过去央求安远侯,“大哥,你听我说……”   潞王听到众人交口称赞淮王和江蕙,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但是又发作不出来,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差点儿没把他给憋坏了。江峻博运气不好,正好潞王有气没处撒,一把抓住江峻博,不由分说一记狠拳揍在他脸上,揍得江峻博哼也没哼一声便瞪大眼睛死过去了。   潞王愤愤然,“呸,还有脸说!江姑娘小时候定过娃娃亲,难道不应该先告诉江侯爷么?你跑到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布是什么意思?”   大长公主也是生气,忙跟皇帝说道:“方才穆王提什么血玉,我便说了在我这里呢,让他莫再问了,回头我找出来送给他。穆王只是不听。”   大长公主这是在撇清自己了。看,我可没有和穆王串通,是他自作主张来我府上闹事的,我还试图阻止他了呢。   皇帝道:“朕代穆王向姑母陪个不是。穆王连朕的话都未必肯听,姑母莫和他计较。”   大长公主大喜,道:“哪有陛下代穆王陪不是的道理?姑母也不和穆王计较,只盼他以后做个明理懂事的好孩子。”   她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当即便有了一个主意,满面笑容的道:“陛下赐了这天作之合四个字,我这做姑祖母的人也要凑个趣,有一对项圈送给淮王和他的王妃。”   皇帝一笑,“朕来向姑母贺寿也不过是送些寿桃寿面,倒要姑母破费送小颎珍贵物事了,过意不去,过意不去。”   皇帝这是开玩笑的口吻了。   大长公主知道皇帝只有心情很好的时候,和面对亲近之人的时候才会开玩笑,更是喜悦不已,乐呵呵的道:“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事,不过上面正好有天作之合四个字,也是巧了。”   大长公主命人取过一对项圈,这项圈是黄金制就的,做工也只是精巧细致而已,却缀了块晶莹玉石,上面刻着“天作之合”四个字,这就很应景了。   “小颎,蕙蕙。”大长公主叫过淮王和江蕙,亲手替他俩挂上项圈。   淮王和江蕙脸红红的,向大长公主道谢。   “一对璧人啊。”“珠联璧合,珠联璧合。”众人纷纷赞美。   淮王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江蕙有些心慌。这桩婚事越来越像真的了,怎么办?   “是真的也不错……”这个念头不知怎地从江蕙心底冒了出来,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真的,和淮王表哥的婚事是真的?   江蕙脸颊发烫。   她本就是位绝色佳人,这时脸色绯红,娇羞无限,越发明艳照人了。   大长公主笑咪咪的对丹阳郡主道:“你大女儿生得实在太好了,怪不得先帝在她只有三岁的时候便给她和小颎定了娃娃亲。”   “先帝太有眼光了。”淮王由衷赞美。   众人哄堂大笑。   淮王殿下这是得对他的王妃有多满意啊,才会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的语气赞美起他已经过世的皇祖父?   这里气氛异常和乐,吴氏却是眼见得江峻博被潞王一拳击倒,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含着一包眼泪看向安远侯和丹阳郡主,想向他们求救,“侯爷,郡主……”   安远侯挥挥手,有侍女过来扶起吴氏、江峻博,“江二爷,二太太,请随奴婢出去。”   “我不去,我不去。”吴氏眼中闪过恐惧之色。   潞王心里烦,郑王也没好气,不能看吴氏这讨厌的样子,出拳在吴氏颈间猛击,吴氏头软软的垂下,侍女扶着昏倒的江峻博和吴氏下去了。   皇帝今天心情很好,在大长公主这里喝了杯寿酒,方才起驾回宫。   皇帝走后,众人可就自在多了,和淮王、丹阳郡主、安远侯平时相亲厚的亲友纷纷围过来道喜打趣。潞王不服气,“姑祖母,这应该是您的寿宴,现在都要变成我五哥的定亲宴了。您听听,都是夸我五哥的。”   大长公主知道潞王和准王一向要好,以为他是开玩笑,也没放在心上,笑着说道:“姑祖母欢喜得很呢。阿颢,你将来也定下位好姑娘,也把姑祖母的寿宴变成你的定亲宴,姑祖母更为开怀。”   潞王悻悻,“我可没有五哥这么好的运气,轻易便能遇到好姑娘。”   他是遇到过让他心动的好姑娘,就那么一位,还让他的五哥给抢在前头了!   “阿颢,你一定能遇到好姑娘的。”太子笑着安慰他。   淮王却淡定的道:“阿颢,你要努力变成更好的人,以免将来遇到了好姑娘,却配不上人家。”   潞王气得直嚷嚷,“听听,他和我同一年生的,就因为定下了亲事,就这么老气横秋教训起我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   江蕙抿嘴笑,和丹阳郡主小声说了一句话,悄悄走了出来。   她脸颊像着了火似的,得出来透口气。   江蕙才出殿门不久,便遇上了赵揽月。赵揽月嫉恨的看着江蕙,“你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混过去了。穆王殿下方才是晕过去了,若他不晕,还可以质问你的。你别忘了,你是定过娃娃亲的人,却绝口不提从前的事,你们江家这是有意欺瞒陛下。这个欺君之罪,是逃不掉的。”   赵揽月和穆王府一样,和江蕙已是死对头了。   江蕙淡淡一笑,“赵姑娘,我劝你还是嘴紧些,莫要胡扯,给你们汝南侯府招惹灾祸。方才皇帝陛下已经亲笔写了天作之合,你没看到?事到如今还不肯放下,你们汝南侯府未免太爱和陛下作对了。”   赵揽月眼中闪过惊慌之色,随即昂起脖颈,“我们可不是爱和陛下作对,而是敬爱陛下,不忍陛下受蒙蔽。你江家的这个欺君之罪若不受惩处,难以服众,就算陛下大度宽容不追究,太后娘娘和穆王殿下也是不允许的。”   江蕙轻蔑一笑,“你让穆王到太后面前告状去啊,让穆王发动朝臣向陛下进谏啊,咱们走着瞧,瞧瞧到了最后,鹿死谁手。”   赵揽月又羞又气,“咱们走着瞧!”转过身愤愤走了。   她一定气极了,连身形中都透着愤怒。   江蕙嗅着新鲜清洌的空气,愉快的笑了。   赵揽月还真的不是吓唬人,穆王被抬回去救醒之后果然不甘心,先是进宫向庄太后诉苦,后来又强拉何相、苏相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哥哥,你听听臣子们的意见,就知道江蕙不能轻轻放过了!她那是欺君!”   皇帝命何相、苏相各陈己见。   苏相有些为难,“以臣的愚见,江姑娘既然曾经和淮王殿下定过娃娃亲,那便应该公之于众。现在的结果虽然是皆大欢喜,但江姑娘对从前的娃娃亲隐瞒不报,也是不争的事实。”   何相不同意,“苏相此言差矣。这些家务事既然到了朝堂,便应该依律例行事了。我朝判定一个婚约是否成立,需媒、聘、婚书皆备。江姑娘和淮王殿下这桩娃娃亲有聘礼,却没有媒人,更没有正式的婚书,所以不是律法承认的婚约。既然律法根本不承认这样的婚约,江家又何需公之于众?”   “和皇家结亲,应该格外谨慎。”苏相委婉的道。   “和任何人家结亲,都应该格外谨慎。”何相语气淡淡的,“婚姻大事,乃人伦之本。”   苏相垂首无语。   穆王见何相侃侃而谈,苏相却不说话了,急得只好自己亲身上阵了,“陛下,臣以为江蕙是故意隐瞒不报的。先帝当年是微服出宫,她只道先帝是寻常百姓,便想悔婚了。”   皇帝叫了穆王到他身边,亲切握着穆王的手,“弟弟,你小时候蛮淘气的,四岁的时候还在尿床,你记得么?”   “皇帝哥哥,你怎么提起这个了?四岁时候的事谁还记得?”穆王听皇帝说起他小时候尿床的事,饶是他脸皮厚,也是脸色赤红,惊慌失措,大声嚷嚷道。   皇帝蓦然沉下脸,“你四岁的事都不记得,江蕙三岁的事难道她会记得?”   这时的皇帝,声色俱厉。   穆王吓得打了个寒颤。   这时要是庄太后也在,穆王还会继续和皇帝纠缠的。但庄太后不在身边,皇帝发怒了,穆王也知道害怕,不甘心的低下了头。   皇帝把穆王轰出了两仪殿。   何相面色如常,苏相心中后悔不迭。唉,早知道穆王如此不济,方才为什么要帮着他?这穆王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穆王去跟庄太后闹,庄太后也真是溺爱这个小儿子,命人把江蕙宣召入宫。   穆王要旁观,庄太后不许,穆王便气哼哼的到屏风后坐着去了,庄太后一脸无奈,“你这孩子,唉,你这孩子。”   淮王陪着江蕙一起来了。   庄太后见到淮王还是有几分高兴的,但看到他是特地陪江蕙一起来的,又皱起眉头,“小颎,我能吃了你的王妃不成?你还特特的陪着她。”   淮王听到庄太后说“你的王妃”,心中已是一喜,微笑道:“皇祖母,我是想念您了,特地来看望您的,碰巧遇到了她。”   普普通通的一个“她”字,从淮王口中说出,却颇有缠绵之意。   庄太后看看淮王,看看江蕙,“唉,你们这两个孩子啊,好好孝顺你们的叔叔不行么?做什么要惹他生气呢?”   穆王在后面听的快急死了。什么叫惹他生气?欺君之罪啊,隐瞒婚事啊,说重点行不行?   江蕙还和平时一样脸上挂着笑,温柔灵动,讨人喜欢。淮王柔声向庄太后道:“皇祖母,原来我和她……我和她小时候便见过面了,那年她才三岁……”   淮王说起他和江蕙的事,很是害羞,一脸情窦初开的纯情少男模样。   庄太后心一下子就软了,“三岁便见过面了,小火,你和蕙蕙有缘份啊。”   淮王趁机道:“皇祖父很喜欢她,才见她一面,便想讨她做孙媳妇了。”   提起先帝,庄太后鼻子一酸,叹气道:“先帝也喜欢蕙蕙,甚好,蕙蕙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穆王差点儿没气死,什么也顾不上了,从屏风后跑出来,怒气冲冲,“母后,您别听李颎瞎说。父皇哪里有那般中意江蕙?若真是那样,咱们能一点儿风声也没听着么?”   庄太后耳朵软,“也对。先帝若真是喜欢蕙蕙,怎地咱们之前从没听说过?”   就在这时候,皇帝来了。   皇帝一则来向庄太后请安,二则是向庄太后解释,“母后,这桩娃娃亲孩儿是知道的。父皇和江家老爷子定下娃娃亲之后,当天便跟孩儿说了,孩儿便提出要跟江家的人见上一见,尤其是女孩儿的父亲和祖父。父皇哈哈笑,说江家这位老太爷是他偶然间在古董铺子遇着的,相谈甚欢,便交上了朋友,这是他头回到江家去,也是头回见着江家老太爷的这个曾孙女。至于江老爷子的儿子、孙子,那是素不相识,连做什么的也不知道。”   “先帝真是……”庄太后听得目瞪口呆。   皇帝一笑,“母后觉得父皇莽撞了是么?父皇大概也这么想,后来他又微服出宫,见了江家老爷子的儿子和孙子。回来之后,父皇唉声叹气的,说江家老爷子的儿子性情绵软,孙子软弱无能,鼠目寸光,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皇帝口中的江家老爷子的儿子,就是江老太爷了。先帝没看错他,江老太爷确实性子绵软,先帝见了他之后便想打退堂鼓,正常。   江蕙听得很专注。   庄太后想了想,想不通,“安远侯怎会软弱无能?”   庄太后对朝里的事知道不多,但安远侯是皇帝亲信大臣,非常能干,这个她还是知道的。   皇帝笑道:“因为先帝见到的不是峻熙,而是峻熙的堂兄,和峻熙的庶出弟弟。”   “原来如此。”庄太后恍然大悟。   先帝偶然间认识了江蕙的曾祖父,交了朋友,见到江蕙便很喜欢,想讨了做孙媳妇。但是见到江蕙的祖父、伯父、叔父之后很失望,便开始后悔了。   穆王在旁生气的道:“这江老爷子一个孙子不成器,其余的也好不到哪去。一家子的子弟,相差不远,哥哥和弟弟总是一样的!”   “哥哥和弟弟总是一样的么?”皇帝哼了一声,“那朕是天子,你也是?”   皇帝神色严厉了。   皇帝敏锐锋利的眼神落到穆王脸上,穆王啰嗦了一下,想往庄太后身边躲,“母后,您替我做主,皇帝哥哥欺负我。”   庄太后既舍不得小儿子,又不敢呵斥大儿子,眼中闪着泪花,央求的看着皇帝。   皇帝皱皱眉头,不再追究穆王了,“母后,总之小颎和蕙蕙是天作之合,从小的夫妻,无论如何拆不开的。先帝见了蕙蕙的伯父叔父之后便犹豫了,但他驾鹤西去之前,还是把这枚血玉塞到了小熲手里,可见他老人家的心意。”   庄太后抹起眼泪,“既是先帝的意思,那还说什么呢?咱们自当遵从。”   穆王急得还想再说什么,庄太后却抱着穆王哭起来,“儿啊,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莫让你父皇在地底下不安心,睡不安稳……”   庄太后是真的伤心,鼻涕眼泪一起流,穆王被庄太后抱着不放,仰起脸开口想说话,不提防庄太后的鼻涕落到了他嘴里,穆王咧嘴大叫,“鼻涕,鼻涕,母后您恶心不恶心啊……”   淮王早就憋着一口气了,听到穆王这句话,眼睛发亮,一个箭步蹿上去,老鹰抓小鸡似的抓过穆王,劈头就是一记重拳,“敢说我皇祖母恶心,你的孝道呢!”   淮王下手狠,穆王脑子嗡的一声,脸上开了颜料铺子,赤、紫、青各样颜色俱全。   皇帝心疼庄太后,过去替她擦眼泪,“母后,您莫再哭,您再哭孩儿的心都碎了。”   庄太后任由皇帝替她擦泪,晕晕呼呼的,“你弟弟呢?”   皇帝淡声道:“他骂您恶心,小颎气不过,替您打了他两下。”   淮王本来只打了穆王一记重拳,听了皇帝的话,赶忙补了一拳,“对,两下。”   淮王下手太狠,穆王被他打得上不来气儿,连喊都喊不出来,一张脸更是惨不忍睹。   “别打他,好好跟他说……”庄太后无力的道。   她一心维护穆王,穆王一点面子也不给她,骂她恶心,庄太后虽疼穆王,也觉得脸上下不来。   自从皇帝登基,庄太后的地位便异常尊崇,可以说庄太后已经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说她“恶心”了。猛的再听到这一声,庄太后不是不反感的。   “小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叔叔扶下去,别让他再气你皇祖母了。”皇帝吩咐。   “是,父皇。”淮王瞧着穆王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心中快意,大声答应。   穆王挣扎着不想走。他不走,他要是一走,说不定三五天见不着庄太后,这顿打就白挨了。   可淮王哪里能让他如愿?手下用力,硬拉着他就出来了。   出了殿门,淮王更是对穆王不客气,穆王再挣扎,他就拧起穆王的手腕,穆王疼得满头是汗。   宫女太监等都看傻了。   竟然有人成功的当着庄太后的面打了穆王……庄太后可是一直维护穆王,像命根子一样……   淮王再回到殿里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他悄悄看向江蕙,仿佛在问:我替你出气了,你高不高兴?   江蕙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如同芙蓉花徐徐绽放,淮王竟看的呆了。   “小颎啊,你叔叔怎样了?”庄太后抹着眼泪问道。   “好着呢。”淮王心思全在他的小王妃身上,头也不回,随口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庄太后渐渐的也就不哭了。   她叫过淮王和江蕙,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伤感,“难怪先帝要给你俩定娃娃亲,实在是在般配了。蕙蕙,你天生是应该嫁入皇家,嫁给小颎的。”   “多谢皇祖母。”淮王大喜。   这时候的庄太后,在淮王眼中格外慈爱,格外值得尊敬。   江蕙螓首低垂,脸颊粉扑扑的,很是可爱。   庄太后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啰嗦,“唉,可惜你祖父太绵软,伯父和叔父也不成器,要不然你和小颎从小便能在一起了啊。”说到这儿,庄太后不满意了,“你祖父性子绵软倒还没什么,你伯父和叔父软弱无能,鼠目寸光,,这可不好……”   皇帝笑道:“蕙蕙的伯父已经回老家了,今天的事情就出在她叔父身上。”把江峻博做的事略说了说,“……母后,这人连自己亲侄女也害,先帝没有看错他。”   “先帝眼光太准了。”庄太后叹息不已。   “先帝一见蕙蕙便喜欢了,那是绝对不会错的。”皇帝微笑。   庄太后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先帝绝对不会看错。”   她叫江蕙到近前,握了江蕙的手,柔声细语的交代,“你这个叔父虽不成器,到底是你祖父亲生的儿子,也莫要对他太过严厉,远远的驱逐出去,也就是了。他若是悔改,将来江家再接他回来。好孩子,人这一生难免遇到沟沟坎坎,今天的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还是要开朗些才是。”   安慰起江蕙来了。    ☆、082   安远侯把江峻博、吴氏带回了侯府。   丹阳郡主柔声问道:“要把实情告诉父亲大人么?按说这么大的事不应该瞒着老人家的, 可我担心他老人家知道了,恐怕会受不了。”   安远侯简短的道:“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丹阳郡主想了想,叹道:“这也说的是。今天在大长公主府的人多了, 有目共睹, 父亲他老人家迟早会知道。”   安远侯让人到春晖堂悄悄看了看情形,知道江苗、江蓉和阿若已经下课了, 苏老夫人正看着三个小姑娘玩耍,便吩咐人只请了江老太爷, 却没告诉苏老夫人。   江峻博和吴氏被带进来, 见了安远侯和丹阳郡主便哭着喊着认错哀求。安远侯不胜其烦, 命人把他们反手绑住,又把他们的嘴给堵上了。   江峻博、吴氏手被绑,嘴被堵, 知道这回事情严重了,眼泪汪汪,满脸惊恐。   凌成也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推了进来。   凌成怕得直啰嗦,见了安远侯却壮起胆子叫道:“你赖我的婚!我娘说了, 你闺女是从小便许给我的,你赖我的婚!”   安远侯对这种愣头青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沉着脸挥挥手, 也有人把凌成的嘴堵上了。   凌成拼命挣扎,愤怒又恐惧的看看安远侯,看看丹阳郡主,目光落到吴氏身上时, 凌成好像看到救星似的激动起来,虽然嘴被堵着,却呜呜直叫。   吴氏心虚的低下头。   她可是当面告诉过凌成的……当面对质,她逃不掉……   门外响起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你们侯爷请我这老婆子来做什么?我家姑爷是他亲弟弟,他都给赶出去了,还拿我这婆子当正经亲戚么?”   吴氏听到这声音正是她的母亲秦氏,魂飞魄散。   秦氏由她的两个儿子搀扶着出现在门口。   秦氏本来是趾高气扬的,看到江峻博、吴氏都被绑着,嘴也堵上了,登时慌了,转身想逃,“你们侯府欺负人啊,好言好语请了我这老婆子过来,原来是设好了圈套让我钻的……”   秦氏的两个儿子胆子也小,看到吴氏被绑,知道事情不好,连秦氏也不管,撒丫子就跑。   门外有侍卫守着呢,哪能让他们这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跑了?长刀横在面前,将他们全都逼了回来。   秦氏和她的两个儿子哭丧着脸进到厅里,才进来腿就软了,秦氏瘫倒在吴氏身边,她两个儿子也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了。   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被“请”了进来。   这女人头发梳得整齐光溜,衣裳也格外洁净,却是眉毛下垂嘴角下垂,一脸凄苦之相。   凌成见到这女人便激动了,拼命挣扎着想过去。中年女人看了凌成一眼,“儿啊,都是娘害了你。”上前搂着凌成,泪如雨下。   江老太爷愕然站在门口。   江峻博和吴氏被绑着,亲家母秦氏瘫在地上,吴氏的哥哥哭丧着脸,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和一个中年女人抱头痛哭,这是怎么回事?   “爹。”安远侯见江老太爷来了,快步过来扶着他。   丹阳郡主也过来了,虚扶着江老太爷,“父亲大人,您慢着点儿。”   江老太爷由安远侯和丹阳郡主扶着往里走,如在梦中,“大郎,这是怎么回事?二郎他,他犯什么事了?”   安远侯扶他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道:“今天在大长公主府,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一五一十说了说。   安远侯话不多,但他叙事清晰,条理清楚,江老太爷一开始不敢相信,后来渐渐明白过来,含泪看着江峻博,“二郎,你好啊,对自己的亲侄女如此无情。”   江峻博急得跟什么似的,想替他自己辩白,可他嘴还被堵着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安远侯指着凌成、中年妇人告诉江老太爷,“这个年轻人叫凌成,京城人氏,世代住在城南,自称是和咱们蕙蕙定过娃娃的人……”   “呸,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江老太爷气极,呸了几口,“大郎啊,你祖父确实开玩笑说给蕙蕙定过娃娃亲,可那户人家行踪飘浮不定,根本不可能是什么京城人氏。如果这家人是京城人氏,咱们岂能多年来没和这户人家来往过?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赵氏,你说。”丹阳郡主吩咐道。   那中年女人便是凌成的母亲赵氏了。   丹阳郡主的侍女正色道:“这是我家的老太爷,我家侯爷,还有丹阳郡主。郡主问你话呢,你可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有半句假话,你可要小心了。”   赵氏愁眉苦脸的跪下了,“郡主,侯爷,老太爷,小妇人赵氏夫婿早年间便亡故了,我一个人带着成儿,寡妇失业的,日子实在难过。凌家世代住在城南,虽然有些家业,但先夫亡故过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在凌家一直受人白眼。那天我到寺庙上香,遇着一位姓蒋的太太,她说她和我早年间是见过的,还说那时先夫还在世,还给成儿定过娃娃亲,那定娃娃亲的信物,先夫因为一时手头不便向蒋家借钱,便押在了蒋家。”   “蒋太太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赎还,我一脸茫然,哪里说得上来?后来我吞吞吐吐的说了手里没钱,恐怕没法赎,蒋太太便笑话我傻,说你那亲家何等富贵,这定亲信物赎回去了,还愁没有银钱使用?我一时鬼迷心窍,信了蒋太太的话,便依着她写了张借据把信物拿回来,和成儿谋划着怎么讨回侯府的亲事……”   “听了一个什么蒋太太的话,你就以为凌家真和侯府定过亲,打起我大女儿的主意了!”丹阳郡主连连冷笑。   这不是痴心妄想么?就凭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蒋太太,就凭一个打张借条从蒋太太手里拿来的信物,赵氏便妄想让凌成娶安远侯的掌上明珠了!   “我也是一心想让我儿子攀上一门好亲事,好从此不再依靠伯伯叔叔,受他们的窝囊气……”赵氏垂下泪来。   “为了你和你的儿子不再受气,就能委屈我安远侯府的大小姐了么?”丹阳郡主再好脾气也怒了。   婚姻大事对于女孩儿来说何等重要,这个赵氏自己也是女人,难道这一点她会不明白?为了一己之私,她也不管蒋太太说的如何荒谬,就这么打起江蕙的主意了。   “无知妇人,无知妇人!”江老太爷气得拍桌子。   凌成瞪大了眼睛。   安远侯命人把他嘴里的塞嘴布给取出来了。   凌成喘过两口气,急促的问道:“娘,您不是告诉过我说,这是祖父在世的时候替我定下的娃娃亲么?您说的那么肯定!”   赵氏掩面哭泣,“成儿,娘对不起你,娘之前从没听说过什么娃娃亲,是蒋太太告诉我的,定亲信物也是她给我的……”   凌成呆了呆,哭了,“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那位仙子一般美丽的姑娘,原来从没有和他定过亲事么?   秦氏一直瘫坐在地上的,这时听赵氏说了好几遍蒋太太,她也回过神了,叫道:“我也是被蒋太太给挑唆的!是蒋太太给我银子,让我,让我……”说到蒋太太让她做的那些事,秦氏心虚起来,吱吱唔唔,不敢再往下说。   江老太爷羞愧不已,转过头去,不看这个秦氏。   当年江老太爷是冲着他老师的面子,愿意和吴家结这门亲,却没想到老师的儿子、孙子、孙女就没一个上台面的。日子越过越穷,人品越来越差,现在为了几个臭钱,索性和外人勾结来害亲家了……   “蒋太太带来了么?”安远侯沉声问道。   外面进来一个黑衣侍从,单膝下跪,低声道:“回侯爷,小人接到命令,便立即到蒋家去了。蒋家总共五口人,除蒋老板、蒋太太之外,还有两个丫头,一个仆人,这五个人全部服了毒,小人等赶到的时候是,这五个人全都没气了。”   厅里有片刻静寂。   片刻之后,秦氏没命般的尖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蒋太太死了……”   安远侯不耐烦的皱皱眉,便有侍从想过去堵秦氏的嘴。秦氏的大儿子动作还算快,赶在侍从之前伸手捂住了秦氏的嘴。秦氏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侍从也便静静站在一边不动。   江老太爷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蒋太太既和赵氏有关,又和吴家有关,现在又被人灭口,看来这幕后必定有人主使,而且这主使之人手段毒辣,心机深沉,很可怕!”   丹阳郡主和安远侯附耳商量了几句,命人把赵氏、凌成母子带出去了,秦氏和秦氏的儿子也暂时带到了外面。   江峻博和吴氏的绑绳被松开了,塞嘴布也取了出来。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冷冷的、厌恶的看着这夫妻二人。   江峻博扑通一声在江老太爷面前跪下,痛哭流涕,“爹爹,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没想出卖大哥,没想出卖蕙蕙……不,不对,我是被威逼的!是穆王威逼我的,他命人拿刀逼着我,我为了保命,才不得不跟着他去了大长公主府!”   吴氏也和江峻博一起跪倒,声泪俱下,“老太爷,媳妇冤枉,这叫凌成的小子是到老宅去过,问起从前的事,媳妇也记不大清楚了,只是告诉他已经过世的祖父确定给蕙蕙定过娃娃亲,媳妇是老实人,不会撒谎,这都是实话实说啊……”   “这凌成走了不久,穆王府的人就来了,威逼利诱,将我们抓到了王府。一则我夫妇二人老实不会撒谎,当年祖父确实曾经给蕙蕙定过娃娃亲,二则家里几个孩子都在穆王手里,我夫妇二人不敢不听话……老太爷,侯爷,郡主,我们冤枉啊……”   丹阳郡主不禁冷笑。   安远侯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江老太爷本是很生气的,听江峻博和吴氏说他们是被穆王胁迫的,又可怜起他俩了,“我就说二郎不能这么没良心,不能勾结外人对付亲大哥、亲侄女,原来是被穆王威逼的。”   安远侯:……   丹阳郡主:……   老太爷你也太好骗了吧?   “老太爷,侯爷,郡主,淮王殿下护送大姑娘回来了。太后娘娘宫里的安国夫人陪着大姑娘坐了同一辆车,到咱们府门前,安国夫人没下车直接回去了。”侍卫进来禀报。   江老太爷一迭声的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侍卫出去之后,江老太爷又有些后悔,“这里太乱了,让淮王殿下看到了不好。”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都是苦笑。   父亲大人,方才在大长公主府淮王什么没看到?那场面才叫混乱好么?   江老太爷想了想,让江峻博和吴氏暂且起来,“别让淮王殿下看到你们这狼狈的样子,丢蕙蕙的人。”   江峻博和吴氏满面羞惭的站起身,低头站在一边。   江老太爷又道:“太后娘娘想得真周到,知道淮王殿下和咱们蕙蕙是未婚夫妻,不宜同行,所以特地让安国夫人陪着蕙蕙回来了。唉,安国夫人也没下车不回去了,咱们不能尽尽地主之谊,怪过意不去的。”   安远侯和丹阳郡主附合道:“父亲大人说的是。”   淮王和江蕙的身影一起出现在门口。   门槛其实不高,但江蕙抬脚过门槛的时候,淮王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扶她。   江蕙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淮王脸一红,手背到了身后。   江老太爷看到这未婚的小两口甜甜蜜蜜的,嘿嘿一笑,很是喜欢。   安远侯却皱起了眉头。   短短的半天,淮王和蕙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蕙蕙对淮王亲密多了?   江老太爷要起身相迎,淮王快步过来扶住了他,“祖父,您老人家莫和我客气,当我是您孙子一样。”   丹阳郡主似笑非笑,李颎,其实你想说的是拿你当孙女婿看待吧?   江老太爷乐呵呵,“殿下是亲王,是皇子,身份在这儿摆着,老朽可不敢托大,不敢托大。”   淮王扶江老太爷坐下,“祖父,这是在自己家里,咱们只论亲戚,您老人家叫我子充就行了。”   江老太爷对淮王满意极了,“好吧,子充。”   江蕙见过祖父、父亲、郡主,把宫里的事说了说,淮王打穆王的事却略过不提。江老太爷大悦,“先帝眼光好,太后娘娘眼光也好,都知道我们蕙蕙是好孩子。”说到好孩子,江老太爷眼神复杂的看看江峻博,“蕙蕙,你二叔不是坏人,他是被穆王胁迫的……”   淮王看向江峻博,目光锐利,又带着讽刺之意,江峻博羞惭又惊讶的低下了头。   “这事好办。”淮王微笑道:“祖父,我让江二爷和穆王对质便是。”   “什么,和穆王对质?”江峻博和吴氏愕然抬头,一起慌了。   “你们不是被穆王胁迫的么?我让穆王和你们对质,还你们一个清白。”淮王一脸的善解人意。   江峻博想到穆王那张傲慢的脸庞,想到穆王那出了名的嚣张蛮横的性子,头皮发麻,快哭出来了,“别,淮王殿下,我这平民百姓的,可不跟穆王爷当面对质啊。”   吴氏也吓得不轻,“对对对,我们不敢跟穆王爷对质,没那个胆子,实在没那个胆子。”   淮王慢吞吞的道:“我穆王叔叔最敬畏的人便是我皇祖母和我父皇。你们若是害怕不够公平,那便到宫里去,当着我皇祖母和我父皇的面和穆王对质。放心,有他们在,穆王不敢将你们如何。”   江峻博和吴氏苦着脸连连摆手,“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江峻博,吴氏!”安远侯一声怒喝,“你们到底是不用了,还是根本不敢?穆王真的胁迫过你们么?”   江峻博和吴氏不约而同扑通一声跪下了,“我们,我们……”   这夫妻二人脸白得像纸一样。   江老太爷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含泪闭上双眼,一声叹息,“二郎,你太让爹失望了。”   江峻博膝行到江老太爷面前,抱着他的大腿求饶,鼻涕一把泪一把,“爹,孩儿知道错了,您和大哥郡主求求情,饶了我这一回吧。我没想害大哥,没想害蕙蕙,害了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大哥和蕙蕙都是我的亲人啊。今天的事全怪吴氏这个贱-人,她收了秦氏的钱,她把蕙蕙定过娃娃亲的事说出去了,最后穆王府找上门来,我不得不从……”   吴氏如五雷轰顶一般,失神的跌坐在地上。   完了,到了这要命时刻,江峻博为求自保,就无情的把她抛下了,脏水全往她身上泼。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吴氏虚弱的喃喃开口,想替她自己辩白。   “怎么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回了趟娘家,就带回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然后咱们就一步一步陷进去了么?”江峻博气急败坏的训斥道。   二十两银子的银票。   江老太爷心哇凉哇凉的。   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吴氏就能出卖江家的秘密给秦氏了,江峻博就干看着不管,不阻止……   “我怎么养出了这样的儿子?”江老太爷喃喃自语,以手掩面,大滴的泪珠自指缝间不停滑落。   江峻博抱着大腿要再央求江老太爷,江老太爷少气无力的拨开了他,“大郎,爹教子无方,再没脸管老二的事了。江峻博交给你处置,无论你如何决定,爹都支持你。”   江峻博傻了。   吴氏也傻了。   江老太爷从前可没有这样对过江峻博啊。   “爹爹,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江峻博如梦方醒,大声叫道。   “那是因为你之前没做出过这么缺德的事!”江蕙忍无可忍,冷冷的道。   从前你小打小闹,老太爷能容你;现在你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竟然和外人勾结要害亲大哥亲侄女,这么严重,难道老太爷还能纵容你不成?   江峻博和吴氏这对夫妻丑相百出。江峻博指责吴氏,说一切全是吴氏做的,与他无干,定要休了吴氏,保住他的清白。吴氏气极恼极,把江峻博和她说过的私房话抛了出来,发狠就算死了也不接江峻博的休书,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   江老太爷烦恼不已,“吴氏若是没有孩子,你休了也就休了。可她有亲生的孩子在江家,你休了吴氏,让芬芬、阿备、阿申这几个孩子怎么办?”   “我不管,我不能被这贱妇连累了。”江峻博眼睛都红了。   吴氏到了这一步,万念俱灰,哭着要撞墙,“我宁可一头碰死,也不接你的休书!我死在你家,芬芬和阿备、阿申有个死了的娘,也比有个被休掉的娘好!”   江峻博和吴氏这通闹,安远侯看得头疼,命人把他俩带下去了。   “爹爹,安兴那里需要个文书,我想推荐江峻博过去。”安远侯对江老太爷说道。   江老太爷一惊,“是方盘城的那个么?”   安远侯在军中有不少朋友,安兴是负责守卫方盘城的。方盘城在极西之地,是中原通往西域各国的门户,偏远荒凉,那可是个苦地方。   安远侯默默点头。   江老太爷呆了半晌,叹道:“如此也好。二郎这个人太过轻浮,也应该磨练磨练。”   安远侯又道:“江峻博要带家眷一起去。”   江老太爷踌躇,“吴氏自然是要去的。芬芬和阿备、阿申几个孩子,还是留下来吧,我来照看。”   江老太爷舍不得孙子孙女。   安远侯便把江申、江畴告诉给江蕙的话说了,“……爹,阿备和阿申、阿畴要住在我家里,我不反对,江芬和江莲不可以。”   江蕙有危险,江芬和江莲让弟弟们别管闲事,这样的侄女,安远侯不要。   江老太爷头回听说这样的事,惊怒交加,“小小年纪,心地怎如此狠毒冷漠?罢了,我不管了,江芬和江莲要么跟二郎去方盘城,要么就快快嫁人吧。”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江峻博、吴氏被发配到方盘城,江芬和江莲要么和江峻博吴氏同行,要么嫁人,江备、江申、江畴回安远侯府,由江老太爷亲自教养。   至于秦氏,以及赵氏、凌成等人,安远侯就不管了,一律送官究办。   安远侯和江老太爷在这里商量家事,淮王一直坐着没走。   丹阳郡主见大事已定,便不再操心了,揶揄的道:“子充,我家在处理家务事,你一直看着,是不是不大好。”   “姑母,我不是外人。”淮王大言不惭。   丹阳郡主哧的一声笑,“你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淮王脸红了,“姑母,我一定要看到江峻博的下场。”   “这么恨江峻博?”丹阳郡主嫣然。   淮王偷偷看了江蕙一眼,“姑母知道么?如果江峻博争气的话,或许我和表妹便不用分开这么多年,小时候便能在一起了。”   淮王这话意丹阳郡主是不大懂的,江蕙却明白的很,心里甜丝丝的。    ☆、083   丹阳郡主迷惑不解, “江峻博争不争气,跟你和蕙蕙要不要分开有什么关系?”   江蕙轻轻咳嗽了一声。   淮王会意,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也没什么。对了姑母, 蓉蓉小表妹说她喜欢将开未开的茉莉花,我命人摘了一篮子带过来, 应该还新鲜着。”   皇帝的原话若是没有江老太爷,只有江峻健、江峻博二人, 那说出来也没什么。但是有江老太爷, 那就不便在安远侯府提起了。   丹阳郡主虽然有些好奇, 但淮王不说,她也不会追问,微笑道:“多谢你想着, 我替蓉蓉谢谢你了。你道蓉蓉想要这将开未开的茉莉花做什么?她是听蕙蕙说了,西南之人以茉莉花入菜,和鸡卵同炒,清香扑鼻, 鲜嫩可口,所以她要了鲜花,是要炒菜的。”   “还是能炒菜的鲜花好, 既好看,又好吃。”淮王道。   他们提起蓉蓉,江蕙便想起小阿若了,起身告辞, “郡主,表哥,我要失陪了。我得回去看看妹妹们。”   江蕙已经离开大半天了,小阿若这会儿肯定不好好玩耍,眼巴巴的等着姐姐回来呢。想到阿若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江蕙就心疼。   “表妹,我陪你一起去。”淮王也站了起来。   “正好把茉莉花带给蓉蓉。”丹阳郡主笑道。   现在淮王和江蕙是未婚小夫妻了,丹阳郡主这位做姑母的再不难为淮王,由着他陪江蕙一起过去看妹妹了。   淮王陪江蕙出来,才走到院子里,便听到厢房里江峻博一声哀嚎,“爹,您老人家不能赶我走啊,我从小到大一直跟在您身边的,我不离开您,说什么也不离开您!”   江蕙鄙夷皱眉。   江峻博就是被江老太爷给纵容的,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号称离不开爹。   奶娃娃才离不开爹娘呢,有妻有子的人了,不靠着爹娘大哥就过不了日子了,丢人不丢人。   江老太爷一定是拒绝了江峻博,江峻博又叫道:“爹,您真是赶我走,便把我撵回老家去吧,别让我去方盘城那么偏僻遥远又苦哈哈的地方!我回老家,我愿意回老家……”   江峻博想的可真美。   做出这种缺德事,被发配出京城了,还想挑挑地方呢。   老家和方盘城相比较,当然是老家要强多了。有族人,有田产,虽然偏远了些,至少也能做个太平乡绅。方盘城是边疆地区,偏僻荒凉,民风彪悍,光是从京城到方盘城这一路之上的颠簸,就够江峻博喝一壶的了。   江蕙脚步不停。   江峻博和吴氏所做的事,一个不小心,就能要了江蕙的命。   江蕙现在好好的,那是她早有准备,也是安远侯、淮王、皇帝关心她爱护她,为了维护她想尽办法,而不是江峻博吴氏夫妇手下留情。   她不关心江峻博如何哀求江老太爷,总之这个人必须远远的驱逐出去,江蕙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人了。   淮王陪江蕙走到河岸边的垂柳下,停下脚步,“表妹,我真的很不喜欢江峻博。如果不是他和江峻健人品太差,咱们小的时候便能在一起了。”   江蕙一脸迷惘,“表哥,我曾祖父和先帝定过娃娃亲的事难道是真的么?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陛下编出来糊弄人的……当然陛下是一片好意,我万分感激……”   “怎么是编的?”淮王从身上取出那块血玉,“表妹你看,血玉本就难得,雕着飞狼的血玉更是罕见。这样精致完美的雕工,可不是短时期内能够完成的,没办法做假。表妹,父皇告诉我,我小的时候生了病,病好之后一直没精神,皇祖父便带我微服出宫散心,就是那回遇到你的。你那时候只有一点点大,可爱极了。咱俩一……一见如故,玩得很开心,所以长辈才会想到给咱们定娃娃亲啊。”   江蕙有点儿蒙。   难道这些事不是皇帝陛下编造的,而是真实发生过?她和淮王真的在幼年之时便见过面了,而且还一见如故?   “表妹,咱们真的很有缘分。”淮王手中托着那块血玉,神色温柔。   终于面对面跟江蕙说出心里话,淮王心怦怦直跳。   江蕙又有些欢喜,又有些慌张,“表哥说的对,是很有缘份……”   这些事如果从头到尾都是真的,那真是奇妙的缘份,像话本里的故事一样……   “表妹,我幼年之时见到你便喜欢了,长大之后见到你,还是一样的。”淮王白皙纤长的手指托着那块血玉,紧张之极,不敢看江蕙,用爱慕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手,“我在穆王府外第一回遇到你,还没有看到你的面容,我便,我便……”   淮王紧张得说不下去了,江蕙也不轻松,“表哥,我一直以为你是怕输了赌局才向我求婚的,我以为咱们只是寻常的表哥和表妹,我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你现在开始想一想,好么?”淮王柔声央求。   “好,我想想。”江蕙鬼使神差般便点了头。   淮王心情雀跃,低声倾诉衷肠,“表妹,其实我在深州的时候便注意到你了。我在断崖前徘徊许久,把你在那里所做的事推测想像了一番,向往不已。”   “真的么?”江蕙脸红扑扑的。   世人听了江蕙的所作所为,都感慨这位姑娘未免太凶了些,丝毫没有闺阁千金的娇弱和矜持。淮王却说,他还没有见到江蕙的时候便心生向往了,他可真是与众不同。   淮王可称得上慧眼识美人了……   “表妹,你讨厌我么?”淮王鼓起勇气问道。   “自然不讨厌。”江蕙理所当然的摇头。   “那,那你喜欢我么?”淮王既满怀希望,又有些不安。   江蕙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捂着脸跑了。   淮王呆了呆,抬脚便追,“表妹,等等我!”   江蕙在前边跑,淮王在后面追。   “小火哥哥,你做啥?”阿若牵着灰灰飞一般的过来了,挡在淮王身前。   “表哥,你做啥?”江苗和江蓉也从小路上跑过来了。   阿若和江苗、江蓉一起伸出胳膊,三个小姑娘组成了人墙,把淮王和江蕙隔开了。   “姐姐别怕,有我在。”阿若小大人儿似的。   “姐姐别怕,有我们呢。”江蓉奶声奶气。   江苗大了些,狐疑的看看淮王,看看江蕙,“淮王表哥,你和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呀?姐姐为什么要跑,你为什么要追?”   “对呀,快说。”阿若和蓉蓉一齐催促。   灰灰在一旁加劲儿,一声接一声的咆哮。   江蕙脸色绯红的转过身,“阿若,苗苗,蓉蓉,别闹。”   淮王呵呵笑,“表哥不做什么。”灵机一动,忙对江蓉道:“蓉蓉,表哥给你带了一篮子将开未开的茉莉花,你可以让人做茉莉花炒鸡卵了。”   “那蛮好的,嘻嘻。”江蓉听说有茉莉花,高兴了。   淮王对阿若道:“阿若,表哥让人给制了小弓小箭,以后表哥教你射猎,好不好?你不能总是打弹弓对不对,弹弓不够威风。”   “那倒是。”阿若表示同意,“小弓小箭是比弹弓威风多了,我爹爹以前也说过要教我学射箭的。”   才高兴了一会儿,阿若便谴责的看着淮王,“为啥追我姐姐?”   淮王硬着头皮,“我们,我们……”江蕙抢着说道:“我和表哥在比赛呢,谁输了谁便要请客吃饭。”仓促之间,江蕙也想不到别的借口了,找了个这么拙劣的。   三个小姑娘却是一听就信了,“比赛啊?那比吧,比吧。”   江蕙和淮王脸都红红的。   唉,虽然妹妹们好哄,但是骗小孩子,感觉挺不好的……   “我们已经比出来了,是淮王表哥输了。改天咱们让他请客吃饭。”江蕙柔声告诉妹妹们,“阿若,苗苗,蓉蓉,表哥输了比赛有些没面子,这件事只有咱们知道,便不告诉别人了,好不好?”   “好呀。”江蓉最好哄,笑嘻嘻的答应了。   “行吧。”江苗也比较好说话。   阿若瞅着淮王,“小火哥哥?”   “哎。”淮王无奈的答应了一声。   阿若眉眼弯弯,“好吧,我们不跟别人说,为你守口如瓶!“   “阿若上了学,真是有学问了,会说守口如瓶了。”淮王忙夸奖阿若。   阿若得意洋洋,“那还用说么?祖父教给我的,教一遍我就记住了!”   总算把三个小妹妹糊弄住了,淮王暗暗擦把冷汗。   他悄悄看了看江蕙,江蕙不自然的转过头,装作在看风景。   “表妹,小火这个小名太幼稚了,我说了不喜欢,但父皇一定要这么叫……”淮王声音低低的,有些委屈。   “蛮好听的。”江蕙安慰他。   淮王精神一振,“真的么?表妹这么一说,提醒我了,我也觉得这小名不错,蛮好听的。”   江蕙心中一阵甜蜜。   这天淮王回宫后找到皇帝,一脸痴笑,“父皇,您爱叫我小火,便一直这么叫我好了。表妹说了,她不嫌弃小火这个名字幼稚,还觉得蛮好听的。”   皇帝无语看了他许久,伸手扳过他的脸,朝向殿外,“傻得不能看了。小火,你脸朝外站着。”   淮王依旧一脸痴笑,眼睛直视前方,飘然而去。   皇帝:……   让你脸朝外站着,没让你走啊。   --   江峻博和吴氏这一家,闹腾了许久。   江峻博一开始不接受要被驱逐的命运,百般央求江老太爷,想要留下来;后来发现真的留不下来,退而求其次,想回老家;最后发现老家也回不了,一定要去西北边塞受苦受难,胆战心寒,痛哭流涕。   吴氏差一点儿被休掉,她现在倒是比江峻博强多了。发配到边疆虽然受苦,那也比被休回吴家强多了。就凭她做的事,江家现在休了她,吴家连个屁也不敢放,她的下半辈子就真的完了。   吴氏一则心中暗自庆幸,二则见江峻博哭闹都没用,知道江老太爷更不会心疼她这个儿媳妇了,索性闭了嘴。   江老太爷让江备、江申、江畴三个孙子留在身边亲自照看,吴氏还是很感激的,江峻博却急得跳脚,“你傻呀,儿子跟着咱们,老太爷以后不想着咱们也会想着孙子,说不定没多久便把咱们接回来了!不让儿子跟着咱们,咱们说不定得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上十年八年!”   吴氏听了很惭愧,“是,还是二爷想得周到。”   这两口子便改口了,执意要带着江备、江申、江畴一起上路。江老太爷气得把他俩痛骂一顿,“没见过你们这么当爹娘的!阿备就不说了,阿申和阿畴才多大?七岁的孩子和你们一起万里奔波,你们也忍心?”   江峻博素来受宠爱,这时心中生气,大声叫道:“那我也是您亲生的儿子,让我万里奔波,您老人家就忍心了?”   江老太爷这好脾气的人也被江峻博这无耻言辞激怒了,拍案大怒,“我的孙子没有要谋害亲大哥亲侄女!他们若是敢做出这种事,你看我还会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   江老太爷多年来极少对江峻博发脾气,江峻博呆了,无力的坐到了椅子上。   安远侯素来孝顺,不忍见江老太爷和江峻博生气,命人把江峻博、吴氏赶出去,不许他们再和江老太爷见面了。   江备、江申和江畴被接到安远侯府,由江老太爷亲自教养。江峻博和吴氏,还有江芬江莲,江老太爷是撒手不管了。   安远侯给了江峻博三天期限。三天之后,必须启程去方盘城,否则便会送官究办。江峻博想想他办的事,知道如果送到官府一定没有好下场,只好含泪点头,“好,三天之后,我一定准时出发。”   静寂深夜,孤灯明灭,江峻博和吴氏面对面呆呆枯坐,备觉凄凉。   数日之前他们还觉得被赶出安远侯府是世上最惨的事。现在知道了,原来那样的日子还是顺利的、幸福的,要被撵到荒凉边塞去受苦,才是惨上加惨。   江芬和江莲都在房中痛哭。   她俩要么嫁人,要么跟着江峻博、吴氏一起去方盘城。方盘城她们是打死不愿去的,但仓促之间要嫁人,哪里能嫁得着好人家?江峻博在大长公主府做的事尽人皆知,莫说高门大户了,便是称得上正经人家的,又有哪一家愿意迎娶江芬江莲这样的姑娘进门呢?   吴氏虽然倒霉到家了,还是心疼江芬的。到了这个时候,吴氏也顾不上丢人不丢人的了,厚着脸皮把之前曾经明着暗着向江芬提亲的人家挨着问了一遍。结果问了一圈下来,没一家同意的。   吴氏羞愤不已。   从前这些人家她是看不上眼的。要么门第不行,要么人才不好,总有她相不中的地方。现在她愿意屈就了,男家却一个一个的不干了,就没一个肯应承的啊。   “这些势利小人。”吴氏心疼江芬,骂了又骂。   可她再骂也给江芬找不着个女婿出来,骂完之后,和江芬抱头痛哭。   江莲也是一样的情形。   孙姨娘还比不上吴氏管用呢,这时只会在房里哭,连出去给江莲想办法也是不能。   江莲柔肠寸断,“弟弟就被侯府接回去了,我就不能,凭什么?大伯不应该是重男轻女的人啊。”   孙姨娘哭得眼睛红肿,“现在别埋怨这些了,快想办法吧。你要是不想跟着去方盘城,那就只有嫁人。”   “嫁给谁?我能嫁给谁?”江莲烦恼之极,“没人愿意要我啊。现在都没人愿意跟咱家打交道了,你不知道?”   孙姨娘趴在桌子上,哭得差点儿背过去。   没办法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是真的没办法了。就算江莲愿意低嫁,也没有人家肯要。   江莲烦燥得不行,“不要,方盘城太远太苦了,我说什么也不要去。无论嫁给谁都行,总之我不离开京城。”   江芬和吴氏说的也是一样的话,“嫁给谁都行,反正不离开京城,不去方盘城。”   吴氏从前是看不上她的娘家侄子的,这时想了想,却只剩下她的娘家侄子可以嫁了。吴氏把这个话跟江芬一说,江芬想起吴家的穷酸相便想哭,“我实在不想嫁到吴家,就不能换别的人家么?”   “傻孩子,别的人家哪里肯娶你?”吴氏鼻子酸酸的。   江芬哭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看看实在没办法,还是点了头,“吴家就吴家吧。”   吴家精穷精穷的,娶个媳妇不容易,吴氏跟娘家哥哥开口一提,她娘家哥哥就满口答应了。   江芬更喜欢相貌好的吴励,但吴勉年纪大,便把她定给吴勉了。   兜来转去还是许给了吴家表哥,江芬万念俱灰。   江莲满怀愁思,独自上了小楼,向下面看着行人来来往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京城远赴朔方,不禁感慨佳人薄命。正感慨着,却见下面街道上有一少年踱来踱去,正是她曾经见过的凌成。   凌成痴痴的向江家老宅张望。   江莲自负美貌,知道凌成是专程来看她的,心中倒也有几分感动,“凌成衣着不差,听父亲说凌家家境也还过的去,只是凌成父亲早死,孤儿寡母的受欺负。如果凌成娶了官家千金,有岳家做依靠,他的伯伯叔叔不敢欺负他,日子应该也不错。”   像凌成这样的人,如果放到平时,江莲也就当成是个乐子。现在是要命关头,江莲走投无路,也不敢再挑剔了,忙把自己的手帕中卷了果子,系好了,冲着凌成扔了过去。   凌成脑袋被砸中,勃然大怒,待抬头看到江莲,眼神却又温柔了。   江莲冲凌成笑了笑,笑容妩媚多情。   凌成便慢慢踱到了江家门前。这时候江家老宅早乱套了,不像平时似的严整,江莲下了楼,亲自打开门,放凌成进来了。   这一见面,江莲便和凌成定了终身。   没办法了,江莲等不起。再等她就要和江峻博、吴氏一起去方盘城了。   “西去阳关无故人”,方盘城和阳关紧挨着,可以想像有多荒凉,江莲想想就害怕。   江芬和江莲,在第三天都定下了终身大事。   这姐妹二人满心以为这样就可以留在京城了。谁知顺天府的判决下来,秦氏和赵氏都判了流放,流放地都是方盘城。凌成是被赵氏蒙骗的,官府已经无罪释放,但凌成是由寡母抚养长大的,一心孝顺母亲,要陪同赵氏一起前去。无论江莲怎么劝,他也不听。   秦氏这边情况就复杂多了。因为秦氏已经极少出门,她和蒋太太所有的来往都是在吴家的。吴氏的哥嫂想要推不知道也不行,官府判决秦氏流放,家人随行。吴氏的哥嫂侄儿,在京城也呆不下去了。   江芬和江莲匆匆忙忙把自己嫁出去就是为了留在京城,现在嫁也嫁了,却还要远赴阳关,姐妹俩都傻了眼。   江峻博、吴氏一家,秦氏一家,赵氏一家,这三家人路上倒是可以做个伴,不寂寞了。   初冬季节,这三家人凄凄惶惶的一起上了路。   这三家人是由西北城门出城的,与之相对应的东南城门这时缓缓驶进一辆马车。   马车的外表朴实无华,驾车的人却是位英俊的小伙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脸的精明强干。   “我想出去透口气。”车里传出年轻男子的声音。   声音优美,如风儿吹过林梢,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别,你还是省省吧。”有一女子含笑相劝,“这一路上你惹多少事了?再有人捧着银子过来,我可就不留你了啊。”   “你舍得我么?”男子轻笑。   “好像舍不得。”女子也笑。   两人语气亲呢,听起来感情很好,很融洽。    ☆、084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明天见。   赶车的小伙子嘿嘿笑, “杜叔叔,京城这天子脚下,贵女多, 贵妇多, 说不定还有哪个邻国的公主什么的。您还是老老实实呆家里别出门了,省得万一又被谁看上了, 惹麻烦。”   “阿留,你也会开我的玩笑了。”年轻男子无奈。   这车里的人便是冯兰和杜陇了, 赶车的人名叫宋冯留, 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他小时候被一位姓宋的壮士收养, 便认了那壮士为义父,自然也就跟着姓宋了,之后重伤将死, 被冯兰给救了,他义父替他取名冯留,这便是宋冯留的来历。   受江蕙所托,把冯兰和杜陇从断崖下救上来的人, 就是宋冯留。   宋冯留哈哈笑,“杜叔叔,我可不是开玩笑, 事实已经证明了,我的顾虑很有道理。上个月冯姨给龙知府的千金开了个美容养颜的方子,那位龙家千金偶尔间见到您,不就芳心暗许, 哭着喊着要嫁给您么?”   “别提了。”杜陇不悦。   好不容易才脱身的,提起那件事,杜陇便觉头疼。   他真是流年不利,不停的遇到花痴。   冯兰笑,“好了,别再打趣他了,要不然他真要买幅面具戴上,从此不以真面目示人了。”   “光遮住脸也不行,身材也吸引人啊。”宋冯留大笑。   说笑声中,不知不觉已到了城里繁华的街市。宋冯留虽然是头回到京城,但他为人聪明机灵,提前看过地图,把方向和位置都弄清楚了,走得居然非常顺畅。   他赶车技术高超,虽然车速快,却不会撞到人。   他没和人撞上,前面却出了意外,男人女人的惊叫声、孩子的哭喊声、马的嘶鸣声,乱成了一团。   宋冯留忙喝住马儿,“吁-----”   冯兰从车厢里探出头,“发生车祸了么?有没有人受伤?”   宋冯留道:“冯姨,您的脾气我清楚,只要看到有人受伤,您是无论如何一定要管的。你稍等片刻,我过去看看情况。”   冯兰点头,“有劳。”   宋冯留把车停在路边,快步走过去了。他个子身力气大,拨开围观的众人,“劳驾让一让,让一让。”进去之后眉头皱了皱,只见两辆车相撞,一辆车是装货的,货物散了一地,另一辆车上坐的却有好几个人,一个小女孩儿受了伤,头上脸上全是血,她母亲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她父亲急得团团转,“哪里有大夫?这附近哪里有大夫?”听路人说附近并没有医馆,忧心如焚。   宋冯留回去跟冯兰说了,冯兰毫不犹豫提起一旁的药箱,“救人要紧。”   杜陇和她一起站起身,“我陪你。”   冯兰按住他,“你呆在这里莫动。”   宋冯留低声道:“杜叔叔,您这个身份,不宜公开露面,咱们还没见过蕙蕙,不知道京里是个什么状况,不知道穆王府的事还要不要紧。”   杜陇便依言待在车里了,却嘱咐冯兰道:“有事便吹哨子叫我。”   冯兰笑,“好啊。”轻盈的跳下车。   她已经是两个女儿的母亲,但保养得太好了,身材毫不走形,看背影像二八少女。   若从正面看,她便是美貌少妇了,杏眼桃腮,容颜端丽,如二十许人。   有宋冯留开路,冯兰顺顺当当到了那受伤的小女孩儿面前,“我是大夫。这位夫人,我给令爱看看伤势好么?”那母亲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大夫,全靠您了!”那家的父亲见是位年轻貌美的少妇,面色迟疑,“您真的是大夫么?”冯兰见惯了这种神色,微笑道:“我自然是大夫。这位先生,请你安排一个僻静的场合,不让外人打扰,以便我为令爱治伤。”   那家的父亲心忧爱女,反正急切之间也找不到别的大夫了,狠狠心咬咬牙,“好,我相信您。”   他办事能力还是可以的,指挥着下人,央告着路人,把路边一个茶棚暂时给借用了,客人全部请出去,留出空地方给冯兰使用。   冯兰仔细检查过小女孩儿的伤势,“必须立即做手术。”   孩子的父母这时已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冯兰身上了,手术是什么意思他们听不懂,却连连点头,“是是是,做手术,做手术。”   小女孩儿很乖巧,弱弱的哭泣,“姨姨,我疼……”   冯兰沉吟,“这个孩子的情况应该使用麻醉剂的,要不然孩子太痛苦,可是麻醉剂已经用完了……”   “那怎么办?”孩子的父亲和母亲一脸惶急。   “会很疼么?”小女孩儿一脸泪痕,气若游丝。   冯兰略一思索,拿起颈间挂着一个哨子吹了两声。   孩子的父亲、母亲不明白冯兰是什么意思,“大夫,您是吹哨子命人取药过来么?”   冯兰摇头,“不是的,我召唤一个人。哦,对了,我请我家相公过来给我帮个忙,你们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这夫妻俩不约而同的说道。   若放到平时,这位太太可能不会见陌生男子,但眼下人命关天,她一门心思全在女儿的伤势上了。如果这位女大夫真能救她闺女,见见这女大夫的相公又何妨?   一位黑衣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夫妻俩都呆了呆。   世上竟然有如此俊美出众的男子……   这夫妻俩真有默契,心里同时冒出一句话,“此人只应天上有。”   这不应该是凡人,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杜陇走到冯兰身边,冯兰向他微笑,“劳驾,你看着这位小姑娘,和她说几句话。”   小女孩儿目光落到杜陇身上,害羞又欢喜,好奇的看着他,舍不得挪开眼睛。   杜陇低下头柔声和小女孩儿说话,小女孩儿更加入迷。   那家的侍女一脸艳羡,满怀遗憾,“为什么方才我没有撞成重伤呢?如果重伤的是我,他便也能这般柔声细语的和我说话了,莫说重伤,就算死了我也值了。”   杜陇温柔看着那小女孩儿,冯兰一丝不苟的做起了手术。   没有麻醉剂,应该很疼,但有杜陇陪着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勇敢的挺过来了。   冯兰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手术过后,冯兰仔细为小女孩儿做了全身检查,微笑告诉那对父母,“这孩子没有大碍了。以后按时换药、调养,孩子应该可以恢复如常。”   那家父母千恩万谢,要请教冯兰的姓名。冯兰身份有些尴尬,不便和他们明言,微笑道:“些须微劳,不足挂齿。”   那家的父亲惊魂甫定,深深一揖,“下官鸿胪寺少卿金辰,夫人这番恩德,永不敢忘,还请夫人留下姓名,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那母亲也请冯兰一定留下姓名住址,冯兰想了想,“这个孩子伤得不轻,明后日我要每天看视她,方才放心。请金大人、金夫人留下住址,明天我便过去。”   金少卿见冯兰和杜陇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知道他们不是寻常之人,便不再勉强,说了金家的住址,请冯兰明天务必过去看看孩子。   冯兰、杜陇和金家人分别了,回到车上,杜陇抱怨,“你又拿我当麻醉剂了。”   冯兰开心的笑了,“你比麻醉剂好使,又有效,又环保。”   宋冯留也笑,驾车去了安远侯府。   江蕙和阿若都在安远侯府,冯兰已经等不及要见两个宝贝女儿了。   到了侯府西角门前,宋冯留停好了车,只身一人走到门前,笑着对守门的婆子说道:“请问哪位宋婆婆?我有事找她。”一边说话,一边拿出锭碎银了递到了那婆子手里。   婆子见宋冯留出手这么大方,喜之不尽,“您稍等片刻,我这就给您叫人去。”   这婆子得了好处,格外卖力气,没过多久,便陪着一位年老的婆婆一起过来了,“小伙子,这便是宋婆婆了。”   “宋婆婆,我是您娘家侄子,名叫阿留。”宋冯留满脸陪笑。   宋婆婆惊喜不已,“阿留,你是阿留。”拉着宋冯留的手上下打量过,拉他到了一边,宋冯留小声的道:“我想见见大姑娘。”宋婆婆声音也低低的,“大姑娘进宫了。”宋冯留一怔,“那阿若小姑娘呢?”宋婆婆道:“阿若小姑娘也进宫了。陛下宣召。”   宋冯留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皇帝要见江蕙和小阿若做什么,“那我稍后再来吧。你把这封交给大姑娘,说我来过了。”取出一封信,交给了宋婆婆。   宋婆婆忙收好了,“大姑娘一回来我便交上去,不敢耽搁。”   宋冯留和宋婆婆告辞上了车,马车缓缓驶离。   --   两仪殿里,皇帝接见过几个大臣,接下来见的是淮王、江蕙和小阿若。   淮王和江蕙一起拜见皇帝,皇帝瞧着这小两口格外顺眼,笑着说道:“小火,蕙蕙,起来吧。”   阿若仰起小脸笑得很甜,“蓉蓉舅舅,咱们又见面了。”   皇帝微笑,“像小阿若这般胆大的孩子,朕统共也没少见几个。”   淮王忙道:“小阿若胆子当然大了,养小豹子当宠物的小姑娘,胆子小得了么?”   “阿若,养豹子好玩么?”皇帝把阿若叫到身边,笑咪咪的问她。   “蛮好玩的。”阿若嘻嘻笑,“我还想养只小老虎来着。不过没有白色的,嘻嘻。”   见皇帝有些困惑,江蕙忙替阿若解释,“那阵子阿若养了只雪白的波斯猫。她说小猫是全白的,那大猫也要只全白的,别的颜色不要。杜叔叔跟她商量,问花的行不行,阿若便说了,斑斑是花的,老虎再是花的就重了,不好玩,所以她不要了。”   皇帝嘴角抽了抽。   好嘛,小老虎不是全白的,阿若就不要。小阿若,你知不知道白色的老虎很难得,属祥瑞之物啊。    ☆、085   阿若童言童语, 逗得皇帝很开心。   “阿若,没有养着白色小老虎,你会不会不开心啊?”皇帝笑咪咪的问着阿若。   阿若活泼可爱, 无拘无束, 皇帝难得见着这样的小姑娘,蛮喜欢的。   “不会。”阿若快活的摇头, “我有斑斑、灰灰和黄黄,已经很好了, 要是再来只小老虎, 说不定会跟斑斑打架的。”   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她又补充道:“我爹爹说了,老虎比豹子厉害。我要是再养只小老虎,它能打得过斑斑, 斑斑会没面子的。”   皇帝忍俊不禁。   老虎和豹子打架,那可不只是关系到有面子没面子,是谁死谁活的问题了。   “阿若喜欢小豹子,讨厌什么啊?”皇帝递了块千层糕给阿若, 和阿若聊着家常。   阿若接过糕饼,“蓉蓉舅舅,谢谢你。”   谢过皇帝, 她把千层糕放到小盘子里,“我要说我讨厌的东西了,我就什么也吃不下。先放这儿吧,说完我讨厌的东西, 再我说喜欢的,等我心情好了再吃。”   阿若孩子气十足,皇帝、淮王、江蕙俱是莞尔。   阿若绘声绘色,“蓉蓉舅舅,你见过小老鼠没有?长得黑不溜秋很丑很丑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它们了。有一天我在家里学写字,发现了一只老鼠,家里居然有只老鼠!”   她小脸蛋全是气愤和不平。   皇帝微笑,“那你怎么办?”   阿若家里一定很洁净,所以小阿若见到只老鼠会这么愤怒。   如果司空见惯,那就不是这样的反应了。   阿若:“我很生气呀,我就不在屋里学写字了,跑出来跟我娘要毒-药,要把老鼠毒死。我娘在外面晒草药,那些草药我认不全,不知道哪样是有毒的,能把老鼠毒死。”   阿若对家里出现一只老鼠的事很怨念。   皇帝:“你娘亲给了你毒-药没有?”   阿若摇头,“没有呀。我娘不给我,说区区一只老鼠,用不着毒-药,毒-药很贵的,用来对付老鼠,那就是暴……暴什么物……”   “暴殄天物。”皇帝提醒。   “嗯,大概是吧。”阿若不以为意,“我娘还说了,毒-药最好不用或少用,因为实在不环保。”   皇帝不懂“环保”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小孩儿胡乱说话,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呢?”皇帝随口问道。   阿若眉花眼笑,“后来我爹爹出来了,冲着我和我娘笑,我就不学写字啦,要学画画,把我爹爹画下来!”   皇帝眼角抽了抽。   阿若的爹爹,到底得有多好看。   小阿若见了她爹爹,不纠结毒-药的问题了,也不写字了,要把她爹爹画下来。   皇帝含笑看了淮王一眼。   淮王冲皇帝眨眨眼睛。   “我上学了,祖父是先生,教我学写字,我会写自己的大名了。你想不想看看?”阿若殷勤的问着皇帝。   她的大名不好写,阿若好不容易才学会写这几个字的,遇着机会就想露一手。   “好啊。”皇帝很随和的答应了。   宫女去拿笔墨纸砚,阿若不放心的交待,“纸要大一点呀,太小了不行。不能因为我是小孩子,就给我小纸片儿。”   江蕙抿嘴笑,替妹妹解释,“阿若才学会写她的名字,字有点大,所以她要求纸张也要大一些,不然写不下来。”   皇帝哑然失笑。   笔墨纸砚拿过来了,阿若瞅了瞅,见纸张大大的,满意的叹了口气。   她提起笔,凝神悬腕,认真的写下三个大字 :杜含辞。   这三个字真是挺大的,纸张要是小了确实写不下来。不光大,还写得歪歪扭扭的,横七竖八,如果提前知道她的芳名,还是能认出这三个字的。如果不知道她叫啥,直接看这三个字,那还得猜上一猜。   “怎么样?”阿若写完,得意的举起来给皇帝看。   皇帝满心想夸她几句,但瞧瞧她这一笔字,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怎么夸她才好。   皇帝摸摸鼻子,“阿若,你这个名字……很好听啊……”   字实在没法夸,说别的吧。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阿若得意之极。   从前她是记不住她的大名的,现在她上学了,江老太爷认真仔细的教给过她,所以她连“含辞未吐,气若幽兰”都能流利的背出来了。   “其实是含辞未吐,一身奶香。”江蕙嫣然。   江蕙把阿若名字的来历讲了讲,皇帝想像了一下阿若年幼之时,若受了委屈,便撅起小嘴,一副有话要话而未说的小模样,不禁笑了,“含辞未吐,一身奶香,哈哈哈。”   “姐姐。”阿若不依,大扑到江蕙怀里。   江蕙笑,抱紧了妹妹。   阿若笑咪咪依偎在姐姐怀里。   皇帝畅快大笑了一番,命童内侍带着江蕙和阿若到永寿宫见庄太后去了。   “小火,你们小两口带了小阿若一起过来,打的什么主意?”江蕙和阿若离开之后,皇帝招手叫过淮王,笑吟吟的问道。   淮王听到“你们小两口”这几个字,脸色如喝醉了酒似的,成了酡红色,“小阿若过来,这孩子天真无邪,活泼可爱,可以逗您开怀一笑。表妹说了,常常欢笑,对身体大有好处。父皇,我们这是一片孝心。”   皇帝:“小火是个孝顺孩子。好,往后你常带小阿若过来,还有峻熙的小女儿蓉蓉,那个孩子朕也喜欢。”   “成,下回带阿若和蓉蓉一起来。”淮王许诺。   皇帝似笑非笑,“小火,你的孝心父皇知道,不过你们小两口带阿若过来,似乎还有别的原因吧?”   淮王笑,“父皇您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住您。父皇,想让您开心畅怀是其一,另外还想让您看看阿若有多可爱。用表妹的话说,就是打打感情牌。”   皇帝明白了,“阿若的父母快到京城了吧?”   淮王冲皇帝竖起大拇指,“您太厉害了,一猜一个准儿。”   他凑近皇帝,小声的道:“父皇您想过没有?阿若的父亲异常美貌,李颛之所以会命人把他抓到穆王府,会不会和这个有关?果真这样,那简直是皇室丑闻。”   皇帝眉头皱了皱。   穆王世子李颛如果在街市上看到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硬给抢到穆王府,这样的事虽然说不上司空见惯,到底也是听说得多了。如果在街市上看到个年轻俊美的青年人,硬给抢到穆王府,意图不轨,被这青年人刺成重伤,可就不是普通的丑闻了。   “朕知道了。”皇帝道。   淮王给穆王世子上了上眼药,接着打感情牌,“父后,阿若这么可爱,您忍心让她一直不能和父母团聚么?”   皇帝舒舒服服倚在榻上,“小火,你想要朕偏向你的小王妃,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只要你每天来巴结巴结你父皇,这些事情都好说。”   淮王面不改色,“父皇,这似乎有点为难,孩儿现在要琢磨着怎样讨好表妹,一心不能二用嘛,能用来巴结父皇的时间便少了。”   皇帝:……   淮王:“您有什么讨姑娘芳心的妙招可以教教我。没的教啊?您年轻时候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么,这么可怜……   皇帝忍无可忍,“小火,滚!”   --   江蕙带阿若到永寿宫见庄太后。   庄太后自从被穆王当面顶撞之后,一直不大精神,看到轻盈袅娜、娇嫩妍丽的江蕙却上眼前一亮,“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江蕙笑盈盈的走到庄太后面前,庄太后看到少女晶莹明媚的面庞,心中喜欢,“蕙蕙越长越水灵了。”对江蕙这个没过门的孙媳妇很是满意。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陪在庄太后身边,没口子的称赞江蕙,庄太后越觉喜欢。   阿若仰起小脸冲庄太后,“最好看的婆婆,我很想你呀,特地来看你的。”   庄太后听着阿若这话虽然有些没头没脑,但“最好看的婆婆”这话她听起来太顺耳了,慈爱的笑道:“小阿若,婆婆也很想念你。你在家里听不听话?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我还上学了,会读书写字了。”阿若甜甜笑。   阿若那双桃花眼一笑就弯弯的了,又漂亮又可爱,庄太后和安国夫人、宁国夫人年老之人,最喜欢天真活泼的小孩子,见了这样的小阿若实在喜欢,拉着她问长问短,又忙着拿果子给她吃,拿玩器让她玩耍,唯恐她不自在了。   阿若喜欢白头发老婆婆,开心的说着她和苗苗、蓉蓉上学的趣事,把庄太后和安国夫人、宁国夫人哄得很开心。   淮王自外头进来,看到这幕场景,和江蕙会心的一笑。   庄太后对小阿若越好,越是会对冯兰和杜陇宽容啊。   庄太后看到淮王,又想到被淮王打出去的穆王了,“小颎啊,你叔叔怎样了?你去看过他没有?”   “皇祖母您放心,叔叔没事,好着呢。他真的没什么,就是心里抱愧,不大好意思来见您老人家。皇祖母,孙儿知道您想叔叔,但叔叔现在真的没脸来见您,您就体谅体谅他,过阵子再召他进宫吧。”淮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   其实穆王哪会不好意思来见庄太后呢,他一直想来向庄太后告状诉苦,但皇帝命他在穆王府养伤、思过,根本不许他进宫,穆王气得干瞪眼没办法。   “也好,那就过阵子吧。”庄太后叹息道。   江蕙低下头,心中暗笑。这位太后娘娘有点小糊涂,心地倒是不坏,就这么被淮王表哥糊弄过去了……   宁国夫人这条命是被江蕙救过来的,对江蕙的感激之情那是不必提了,在庄太后面前那是一有机会就要夸奖江蕙的,“娘娘您看,江姑娘花朵一般,和咱们淮王殿下站在一起,像不像金童玉女?”   安国夫人凑趣,“从前我就一直说,咱们淮王殿下生的太好了,等他长大了该娶谁呢,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他?见了江姑娘我才知道,我从前是白操心了,这配得上淮王殿下的姑娘,就在安远侯府啊。”   她两个人一唱一合,哄得庄太后十分欢喜。   庄太后看看淮王,看看江蕙,笑咪咪的,“这俩孩子确实般配。”   庄太后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的,淮王和江蕙、阿若一来,她心情好多了,被逗得笑了许多次。   从永寿宫出来,江蕙又去向杭皇后问了好,却是她一个人去 ,并没带阿若。   见过杭皇后,江蕙才带阿若出宫回家。   淮王陪着她,“表妹,上回我问你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   江蕙心跳加快,装糊涂,“上回什么事啊?”   阿若本来是蹦蹦跳跳自己走的,这时却警觉的看过来,“姐姐。”冲江蕙伸出小胳膊。江蕙弯腰抱起她,阿若搂着姐姐的脖子,“小火哥哥,我不你做姐夫了。姐姐是我的。”   淮王心道什么叫姐姐是你的,你姐姐明明是我的,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阿若搂着姐姐的脖子宣示主权,江蕙抿嘴笑,淮王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阿若快些回到她父母身边,不然他的表妹到哪里都要带着小阿若,想说个心里话都没有机会啊。   出了宫门,江蕙的马车旁站着位身姿如松、三十多岁的男子,正是安远侯。   安远侯是来接江蕙回家的。   “殿下请回,不劳相送。”安远侯觉得有他在,就用不着淮王送江蕙回家了。   “皇祖母吩咐我向老太爷老太太请安。”淮王笑容可掬。   反正他是要跟着走一趟,要把江蕙送回安远侯府的。   安远侯倒也不坚持,“如此,咱们一路同行。”让江蕙和阿若上了车,他和淮王各带侍从,骑马护送。   淮王虽然见不着江蕙的面,却时不时的向车窗望上几眼,温柔又羞涩。   安远侯看在眼里,心软了。   谁没有过少年钟情的时光呢?   江峻熙少年之时,也曾经这样纯情的爱过一位姑娘,一位美丽大方的姑娘……   到了安远侯府,江蕙抱着阿若下了车,宋婆婆早已伸长脖子等候多时了,忙陪笑过来把信呈上,“那人也姓宋,小名阿留,这是他给大姑娘的信。”   江蕙又惊又喜,“快拿来给我。”从宋婆婆手里抢过信,打开看了,登时喜气洋洋。   安远侯大步流星的过来 ,江蕙快活的拿信给他看,“我娘来找过我,我不在,他们暂时到客栈歇着了。”   “咱们快过去。”安远侯心情激荡。   “我也去。”淮王忙道。   冯兰是江蕙的母亲,是一手养育江蕙长大的人,她到京城了,淮王不敢怠慢,要陪江蕙一起过去。   “说啥,你们在说啥?”阿若跑过来了。   江蕙心花怒放,抱起妹妹亲了亲,“阿若,咱们到高升客栈去。”   “到客栈干啥?住店么?”阿若跟着江蕙从深州一路过来,对客栈最熟悉不过,好奇的问道。   “对,住店。”江蕙笑靥如花。   一行人到了高升客栈,进去找人,客栈老板直叹气,“唉,这可真是不巧,冯夫人才在敝店住下来,便听说城郊五里亭有两拨人械斗,伤亡惨重。冯夫人忧心伤者,救人去了。”   安远侯素来知道冯兰的为人,再不多话,出来飞身上马,直奔五里亭。   江蕙也不坐车了,向淮王要了一匹马,抱了阿若,和淮王一起骑马出城。   “表哥,咱们得快点儿!那拨人既然敢械斗,一定彪悍野蛮,不一定会尊重大夫!”江蕙忧心如焚。   “放心,一定没事。”淮王不住口的安慰她。   “啥事呀,姐姐,小火哥哥,啥事呀?”阿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迷惑。   郊外五里亭,一个破旧空旷的庙宇之中,伤者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救救我,快救救我,我身上有钱,替我请大夫……”   “这里就只一位大夫,轮流排队,别瞎吵吵。”有人厉声呵斥。   安远侯飞身下马进来,只见面前一口煮沸的大铁锅,大铁锅中放着刀、剪等,正在高温消毒。旁边是一个简陋的手术台,手术台边站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一身白衣,头脸也用白布蒙住,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   这个身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安远侯的眼睛潮湿了。   江蕙抱着阿若进来,阿若见到那身影,咦了一声,不吵吵了。   她用爱慕的目光看着那人。   江蕙热泪盈眶。   “姐姐,我长大了,嘻嘻。”阿若搂紧了姐姐的脖子,嘻嘻笑。   姐姐说过,等她长大了,爹娘就回来了。   现在爹娘回来了,那一定是她长大了,她现在就长大了……    ☆、086   江蕙心情激动, 亲亲妹妹的小脸,“阿若,先等一会儿好不好?”   阿若虽小, 也知道冯兰做手术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 搂着江蕙的脖子,眉眼弯弯, “嗯,知道了, 我等娘做完手术再过去。”   答应过姐姐, 阿若咦了一声, “爹爹呢?”   江蕙在庙里张望了下,“还有宋大哥呢?在哪里?”   字条是宋冯留给她的,那宋冯留和冯兰、杜陇应该是一起的, 现在只看到冯兰,杜陇和宋冯留都不在,这可不对劲。   杜陇和冯兰是形影不离的,宋冯留一直在保护他们, 应该也离得不远。   淮王自外进来,听到江蕙的话,便留意上了。宋大哥?哪里来的宋大哥?   “表妹, 宋大哥是哪位?”淮王柔声问道。   江蕙快活的笑,“宋大哥便是我娘曾经救过的孤儿,名叫宋冯留,我拜托他到断崖下把我娘和杜叔叔救上来的。。”   “原来是他。”淮王道。   这个宋冯留, 一定是江蕙很信得过的人,所以江蕙会把救冯兰、杜陇这么大的事交待给他。   庙后传来刀剑激烈相撞的声音,和一个女子的娇斥声,“袭击我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要全部带走,你们不想死就让开!”   “你一个伤者也别想带走。”小伙子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拦着我么?哼,一个愣头愣脑的,一个大白天的蒙严了头脑,可见是个见不得人的,还敢坏我的好事!也不看看我带了多少人!”女子斥道。   双方越打越凶。   江蕙脸色变了,“是宋大哥的声音。”   那不知名的女子口中愣头愣脑的是一定是宋冯留,蒙着脸的是杜陇。冯兰在这里救人,另一方的人硬要把伤者带走,杜陇和宋冯留跟他们动了手。   “表妹别担心,我带人过去看看。”淮王安慰江蕙。   他带的侍从人数不少,身手不错,足够应付当下的局面。   “我也去。”江蕙叫道。   她柔声和阿若商量,“阿若,你跟我爹爹在这里呆着,莫乱跑,好不好?”   安远侯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安静得像棵树,让阿若跟着他吧,江蕙要到外面看看情况。   听声音对方人多势众,江蕙不能坐视不理。   “好吧。”阿若不喜欢安远侯,但她忽然见到母亲,欢喜无限,这时候特别好说话。   江蕙把阿若的小手交到安远侯手里,“爹爹,麻烦您看我妹妹一会儿。”   安远侯下意识握住了阿若的小手,“好。”   江蕙和淮王匆匆出去,淮王的随从一半跟着淮王过去,另一半留在门前守卫。庙后面战况激烈,杜陇和宋冯留只有两个人,对方由一名紫衣妙龄少女带领,看样子得有十几二十人,且身手都不错,大多使的是弯刀,招数诡异。   紫衣少女一声娇喝,持刀向杜陇面门劈过去。杜陇前后左右共有四个人同时向他进攻,眼见得紫衣少女这一刀便避不过去了。江蕙眼疾手快,抽出腰间软剑向紫衣少女腰间疾刺,紫衣少女吃了一惊,收刀防卫,和江蕙的软剑相交,两人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淮王沉着冷静,“全部拿下!”   淮王的侍卫加入战团,情势登时反转。杜陇和宋冯留功夫远比紫衣少女的部下要好,方才只是寡不敌众,现在来了帮手,精神大振,宋冯留大喝一声,将一个持弯刀的黑衣人砍倒在地。   “宋大哥,尽量少伤人,伤了人还要我娘来救。”江蕙叫道。   宋冯留忽然看到江蕙,又惊又喜,朗声笑道:“小妹妹说的对,伤了人还要冯姨来救,这不是给冯姨添麻烦么?”   “谁要你们的人来救了?我们自己有大夫!”紫衣少女大怒。   她恼怒江蕙中途赶来救人,二话不说,弯刀砍向江蕙。淮王见这紫衣少女十分骄横,招数却又很奇怪,一跃而起挡在江蕙面前,“表妹,这个人交给我来对付。”   “好啊。”江蕙道。   强敌当前,百忙之中,淮王和江蕙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均感甜蜜。   宋冯留一直注意着江蕙这边,大叫道:“小妹妹,这个人是谁?”   江蕙来不及细想,道:“是我表哥。”   宋冯留听到是江蕙的表哥,心里安生多了,笑道:“原来是表哥啊,表哥你好……”话没说完,两名黑衣人向他进攻,宋冯留忙着应敌,顾不上说话了。   淮王长剑出鞘,指向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呆了呆,蓦然将手中弯刀收起,“不打了!”   不光她收起了兵器,她还下了命令,“阿虎阿狮阿豹,你们也住手!”   紫衣少女的部下很听她的话,纷纷跳出圈外,暂时休战。   “咱们今天能在这荒郊野外的遇到,也算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紫衣少女瞧着淮王,非常感兴趣的样子,“我姓呼,名叫呼凤,你呢?”   刚才还打得那么激烈,现在她却要和淮王交朋友了。   淮王眉头微皱,命令道:“将这些人全部拿下,送官究办。”   他当然没心思理会这不知名的少女,更没兴趣和她交什么朋友。   紫衣少女向来被人恭维呵护惯了,淮王对她这么爱搭不理的,紫衣少女很不高兴,“你怎地这般不识好歹,我要和你交个朋友,难道你不愿意么?”   淮王不理会他,挥挥手,淮王的侍卫便要一拥向前,紫衣少女大怒,举起弯刀喝道:“喂,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可知道我是谁?”   江蕙在旁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笑盈盈的走出来道:“三公主殿下,我们失礼了。”   “你,你,你怎地知道……”紫衣少女大吃一惊。   江蕙嫣然,“中原很少有呼姓之人,但呼却是北方鞑坦国的国姓。鞑坦人惯使弯刀,女子地位尊贵,和男子一样习武强身,所以三公主能有这样出色的武功,能指挥这样出色的武士,实属正常。”   “你就凭这些猜出了我的身份么?”紫衣少女呆了呆。   江蕙笑,“当然不是。”她忍笑指指紫衣少女手中的弯刀,“你刀柄上刻着只飞凤,这是鞑坦公主才有资格使用的。”   “可你连我是三公主都知道啊。”紫衣少女纳闷。   江蕙道:“贵国国王只有三位公主,大公主已经二十出头,和你的年龄不符……”   “呼鸾年龄可是和我差不多。”呼凤扬眉,一脸怒色。   江蕙不理会她,继续说了下去,“二公主和三公主年纪虽然差不多,但二公主才名远扬,她做的诗文连我都知道。像她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和三公主一样,出使异国,却和无关之人大打出手。”   “谁说无关之人?这些人是来行刺我和我哥哥的!”紫衣少女叫道。   “三公主,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淮王朗声道:“贵国使臣在我朝遇到刺杀,难道不是应该把案件交给我朝官府审理么?”   “你是……”紫衣少女呆了呆,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下李熲。”淮王不慌不忙的道。   紫衣少女摸不着头脑,招手叫过一个黑衣人,“阿虎你说说。”那名叫阿虎的下属低声道:“公主殿下,大梁皇帝的五皇子,正是姓李名颎。”   紫衣少女一喜,“原来他是一位皇子,甚好,和我身份是一样的,交朋友更方便了。”   紫衣少女抬头看淮王,笑得既热情洋溢,又有娇俏和妩媚。   她正要开口说话,前方林中传来横笛声,笛声激昂,含着谴责之意。   紫衣少女登时愁眉苦脸,“我哥哥来了。对不起,五皇子殿下,我得走了,咱们改天再详谈。”   她带着部下准备走,临走之前回过头,“哎,这位姑娘,你看样子挺聪明的,咱们也交个朋友吧。我真名就是呼凤,你呢?”   “江蕙,江山如故的江,蕙质兰心的蕙。”江蕙彬彬有礼。   “人美,名字也美。”呼凤很羡慕。   “过奖了。”江蕙微笑。   林中笛声愈急愈怒,呼凤不敢再停留,嫣然一笑,“我走啦。五皇子殿下,江蕙姑娘,以后再见面咱们便是朋友了。”   呼凤带着她的部下飞快的走了,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呼凤等人的身影,隐没入树林之中。   淮王不由的摇头,“谁和她是朋友。”   江蕙道:“两国相交,以和为贵,若再见到她,也不必感情用事的。”   淮王点头。   宋冯留越瞧越不对,“小妹妹,多日不见,你似乎又长高了些。”   江蕙很开心,“是啊宋大哥,我真的长高了些,祖母说我正长身体,以后说不定还会再长高呢。”   她笑吟吟到了杜陇和宋冯留面前,“杜叔叔,你身体养好了么?”   杜陇伸手取下了蒙在头上的黑布,微笑道:“好多了。”   淮王不由的呆了呆。   怪不得杜陇要蒙着脸,他生的也太好看了,这是一张惹是生非的脸啊。   江蕙和杜陇略说过别后的情形,给淮王介绍,“表哥,这是我杜叔叔。”又对杜陇道:“杜叔叔,这位是淮王殿下,是我表哥……”   “也是未婚夫。”淮王迅速的道。   “未婚夫?”宋冯留惊讶之极,“小妹妹,这个人真的是你未婚夫?”   杜陇也没有想到,“蕙蕙,你定婚了么?”   江蕙脸红红的,“这个,我确实和淮王表哥定了婚……杜叔叔,宋大哥,不说这个了,咱们快回去吧,阿若一直跟我要爹和娘,可怜死了。”   提起阿若,杜陇心情激动,“对,咱们快回去。”拉起宋冯留便走。   宋冯留一边走一边回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妹妹,你,你居然这么快就定婚了……”   “我也没想到。”江蕙不好意思。   唉,原以为就是一场赌局,谁知道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江蕙正在难为情,却发觉淮王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江蕙不解,“表哥,怎么了?”   淮王笑而不语,伸出纤长手掌,握住了江蕙的小手。   江蕙和淮王两手相握,心都是怦怦跳。   天黑了,路都已经看不清了,两人眼中却都有星光闪烁,说不出的快活。   顺天府的人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落定之后匆匆赶来,接收了冯兰救下的所有伤者。   冯兰换下手术服,清理干净,脚步轻快的出来了,“阿若!”   她听到阿若的声音了。   阿若见到母亲,欢呼一声跑过去,扑到母亲怀里,“娘,你怎么才回来呀,我早就长大了……”她捧着母亲的脸瞧了又瞧,一边抱怨一边亲了又亲,“娘,我可想你们了,天天梦见你们。”   “乖女儿,娘也想你。”冯兰亲吻着阿若,眼中闪烁着泪花。   “阿若。”杜陇人还没进门,就在呼唤女儿。   阿若大喜,“爹爹!”离得大老远就热情的冲杜陇探过小身子,“爹爹!”   杜陇抱过阿若,阿若和方才一样捧着父亲的脸瞧了又瞧,满意的咧开小嘴笑,“爹爹,你还和从前一样俊美呀。”   这是很欢乐的场景,安远侯却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江峻朗自外大踏步进来,看到笑嘻嘻抱在杜陇怀里的小阿若,张大了嘴巴,“怪不得小阿若不让我抱……”明白了,见了杜陇,就全都明白了,小阿若的挑剔,不是没有道理的。   分别多年,冯兰似乎没什么改变,还和从前一样年轻,还和从前一样开朗爱笑。   “大嫂。”江峻朗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对,江峻朗红了脸,“不,不是……”   “三郎,你叫我姐姐吧,最开始你也是这么叫我的。”冯兰笑。   “是,姐姐。”江峻朗如释重负。   “叔叔,我爹爹!”阿若搂着杜陇的脖子,得意的向江峻朗炫耀。   江峻朗嘿嘿笑,“阿若,你爹爹来了,瞧把你高兴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称呼杜陇,有点尴尬,“杜,杜先生,幸会幸会。”   “江三爷,幸会。”杜陇静静的道。   他俩客客气气的,阿若却不大满意,“叔叔,我娘是你姐姐,那我爹爹就是你姐夫了呀。”提起姐夫,阿若想起淮王和江蕙了,“咦,我姐姐呢?我表哥呢?”   宋冯留哈哈笑,“小阿若,你宋哥哥在此!”   阿若仔细瞅了瞅,欢呼道:“宋哥哥,真的是你呀。”冲宋冯留热情的伸出了小胳膊。   “停,停。”江峻朗不干了,“小阿若,不是说除了你爹爹谁也不给抱的么?”   “宋哥哥不一样的呀,他是我哥哥。”阿若嘻嘻笑。   淮王和江蕙正好这时到了门口,淮王脚步一滞。   这个宋冯留果然和平常人不一样,阿若除了亲爹谁也不要,但是会让宋冯留抱她……   江蕙丝毫没有留意淮王的神情,快步走了进去,“叔叔,宋大哥真的不一样,他名字里有我娘的姓,和我们的亲哥哥一样。”   “蕙蕙。”冯兰见到江蕙,心中激动,眼眶发红。   “娘。”江蕙快跑几步,扑到冯兰怀里。   “蕙蕙。”冯兰抱着女儿,流下喜悦的泪水。   阿若也过来凑热闹,冯兰一手揽着大女儿,一手揽着小女儿,亲亲这个,亲亲那个,快活的说不出话来。   天色已晚,这时来不及回城,江峻朗在这附近有个别院,众人便商量好了,到别院暂住一晚。   淮王和安远侯分别差人回城送信。   江峻朗不大乐意,“淮王殿下,你还是回去吧。你若不回,陛下岂不是会担心么?”   淮王:“不会。我父皇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江峻朗想了想,也不知道淮王今晚暂时不回宫和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什么干系。   众人一起去了江峻朗的别院。   这别院风景极好,有山有水,还有温泉,众人都疲倦了,沐浴更衣,用过晚饭,各自歇下。   江蕙从小便没有离开过冯兰,这时分别数月,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杜陇坐在桌前,给阿若做一只小木剑。   阿若平常这个时候她应该睡觉的,这时兴奋得满屋子乱跑,一会儿跑到冯兰和江蕙面前撒娇,一会儿跑到杜陇面前看看小木剑的进度,快活得不得了。   “娘,您这回可真是死里逃生了。”江蕙想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   冯兰轻抚江蕙的长发,“蕙蕙,娘最近惊险得很,不只一回死里逃生呢。”   “您还遇着什么事了?”江蕙纠心。   冯兰道:“我和阿陇从崖底上来之后,不敢在深州久留,启程去了邻近的密州。阿陇的伤势才略好了些,密州便发生了瘟疫……”   “瘟疫?”江蕙大吃一惊。   冯兰点头,“对,瘟疫。这瘟疫死的人太多了,我是医生,不能见死不救……”   江蕙眼眶中充盈了泪水。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冯兰一定是以身试险,亲自到疫区去了,一定是……   “……后来总算试出了控制疫情的药方,老百姓得救了。”冯兰说的轻描淡写。   江蕙却知道那个过程一定凶险之至,心中难过,“娘,您就是太善良了。”   “这不是医生的职责么?”冯兰笑。   江蕙心中一动,“娘,您试出了控制疫情的药方,那官府有没有表彰您啊?”控制疫情,救人无数,这可是件大功劳。如果放在平时,江蕙不会在意的,但冯兰和杜陇目前还陷在穆王府的那堆麻烦中,有了这桩功劳,对冯兰大大有利。   “没有。”冯兰摇头。   江蕙眼珠灵活的转动,起身想走,“娘,我有个主意要跟淮王表哥说一下,我去找他。”   “蕙蕙,淮王怎么会是你表哥的?这是从哪儿论的亲戚?”冯兰拉住了她。   江蕙不好意思,“那个,丹阳郡主是淮王的姑母,我妹妹蓉蓉就是淮王的表妹了。淮王表哥说,蓉蓉是她表妹,我是蓉蓉的姐姐,那我就也是他的表妹。”   “如此。”冯兰懂了。   江蕙偷眼看看冯兰,见她脸色如常,并无异色,心里安定了些。   “娘,我出去了。”江蕙乖巧的道。   冯兰舍不得,“好,你先过去,过会儿娘哄小阿若睡了,过去和你说说话。”   “好啊。”江蕙快活的点头。   江蕙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阿若后知后觉的知道姐姐走了,不乐意的嚷嚷着要姐姐,冯兰抱起她轻轻拍哄,“阿若,你洗过澡了,这个点儿该睡觉了,知道么?”   阿若确实困,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嗯,我该睡了。”才咪了没一会儿,她又睁开眼,“你们不会又走了吧?”冯兰和杜陇都哄她,“不会,小阿若明天一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爹娘。”阿若这才满意了,“那我睡了呀,你俩不许走。”又睡着了。   “姐姐呢?”没一会儿,阿若眼睛又睁开了。   “姐姐在隔壁,明天早上小阿若一醒,就能看到姐姐了。”冯兰柔声哄她。   阿若彻底放心,嘴角挂着笑,甜甜蜜蜜的睡着了。   江蕙出了房门,向侍女要了灯笼,并不要侍女跟着,独自去了对面。   淮王在对面住着。   这别院有山有水,但只是江峻朗自家人偶尔来歇夏的,房舍并不多,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淮王在对面。   淮王门前有侍卫守着,远远的看到江蕙,忙进去禀报了。江蕙到了门前,淮王也迎出来了,“表妹。”   “表哥,我有话跟你说,咱们到院子里坐坐好么?”江蕙问。   淮王自然满口答应,“甚好。”从江蕙手中接过了灯笼,替她照着光亮,到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了,随手吹灭了灯笼,“点着灯笼不好,招飞虫。”   夜凉如水,淮王和江蕙安安静静坐在一起,身畔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幽香,恍然如梦。   江蕙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她的房门前出现两个人影,一个是冯兰,另一个却是安远侯。   “我爹和我娘都去找我了。”江蕙站起身,踮起脚尖往那边看。    ☆、087   她这个姿势很漂亮, 很孩子气,淮王看得入了迷。   江蕙呀了一声,“我爹我娘向这边过来了。”   淮王惊觉, “是么?”   冯兰和安远侯已经往这边走过来了, 江蕙悄悄坐回原处,“表哥, 咱们就在这儿坐着好了,不说话, 不出声, 不打扰他们。”   “好。”淮王自然答应。   栀子花开的正好, 芳香四溢,安远侯和冯兰在花丛前停下,冯兰问道:“峻熙, 蕙蕙到了京城之后,一切都还好吧?这孩子太懂事了,对着我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还好。”安远侯的声音在夜色中听来格外柔和,“两次赌赛, 她都赢了。”   安远侯把江蕙的两次赌局告诉了冯兰。   冯兰颇觉欣慰,却又心疼,怅然道:“蕙蕙因为我的事吃苦了。早知如此, 当初我应该让她跟着你的。”   “我已经对不起你了,难道还忍心从你身边夺走蕙蕙么?”安远侯涩然道。   片刻沉默之后,冯兰语气轻松,“从前的事我已经不大记得起来了, 你也忘了吧。峻熙,这个淮王殿下是怎么回事?”   安远侯道:“我瞧着淮王对咱们蕙蕙是真心实意的。他明知娶了江蕙将会面对许多麻烦,要和穆王、庄太后斗智斗勇,还是背着陛下、皇后前来求婚了。”   冯兰听的仔细认真,“听上去确实对蕙蕙很好。”   安远侯微笑,“不过,咱们蕙蕙还懵懂着,以为淮王是因为下了注,要赢赌局,所以才会向她求婚的。”   “这也难怪,蕙蕙还是个孩子呀。淮王也是傻,不会跟蕙蕙明说么?”冯兰也笑起来。   江蕙和淮王两颗心一起怦怦跳。   他们被父母笑话了……   淮王悄悄看向江蕙,正好江蕙也缓缓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遇,都很不好意思。   安远侯把朝里的事和冯兰大略讲了讲,让她不必担心,“大概庄太后那里会麻烦些,但也不是不能想办法,穆王这些年来骄奢不法,弹劾他的奏章堆积如山,陛下不会再容忍他了。”   冯兰道:“想想蕙蕙这些日子受的辛苦,我还是心疼。如果她跟着你,就不会这样了。”   安远侯:“不是这样的。如果蕙蕙跟着我,何以见得七年前的事情不会重演?往后的日子,说不准的。”   现在是冯兰那边出事了,所以冯兰会后悔遗憾。但是谁又能预见将来呢,江家这边并不总是安安生生的,也曾经卷入废太子谋逆一案,全家人岌岌可危。   “七年前的事?”冯兰喃喃。   风浮林动,花香弥漫,四周一片静寂。   许是一起回想起往事,安远侯和冯兰沉默了许久。   江蕙难过的低下了头。   就是因为七年前那件祸事,她的父亲和母亲才分开了,父亲另娶,母亲另嫁,各自成家。当然他们现在各有各的幸福,但是,如果他们从来不曾分开,一家人始终开开心心的守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峻熙。”冯兰缓缓的道:“被你赶出家门的那一晚,风大雨大,举步维艰,是我一生中最难过的关卡之一。事过境迁,我现在过得很好,也知道你当时是有苦衷的,我已释然放怀,无复芥蒂。”   “阿兰。”安远侯动容。   “我也不再恨你,不再怨你。”他低声的道:“阿兰,我恨过你的,我接了家人从狱中出来之后,四处找寻你。我一心盼望和你团聚,但我找到你的时候……”   他眼前浮现出一张俊美的少年面庞,一阵心塞。   “你找到我了么?”冯兰惊讶,“我不知道。峻熙,我知道江家平安无事,便带了蕙蕙进京城找你,我要最后一次跟你确定,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和女儿了。我到了你家门前,看到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被扶下车,路人纷纷议论,说那是丹阳郡主,你的新婚妻子……”   那一刻,冯兰彻底死了心。   还问什么呢,答应已经清清楚楚了,江峻熙再婚了,新婚妻子已经有孕在身。   “不是的!”安远侯大急,声音发颤,“我追到竹林里的小屋,杜陇从屋里出来倒水……”   当时杜陇随意披了件白袍,长发披肩,神色慵懒惬意,看到安远侯,却登时色变,一脸戒备。   “阿陇,好了么?”屋里传出冯兰的声音。   安远侯如被雷击。   杜陇浅浅一笑,泼了水,飘然回房。   安远侯竟然没有勇气追过去。   见了冯兰,他能说什么呢?是他把休书硬塞到冯兰手里的,是他把冯兰赶出家门的……   “你错了,阿陇当时只是照顾我,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冯兰摇头。   冯兰看到大肚子的丹阳郡主,才彻底断了对江峻熙的念想。之后数月,才和杜陇成亲。   冯兰和杜陇成亲的时候,安远侯和丹阳郡主的儿子江略已经出生了。   “竟是这样么?”安远侯后悔不已,“丹阳郡主救了江家全家,鞑坦国向大梁公主求婚,朝中没有适龄公主,身份年龄最合适的便是丹阳。丹阳不愿远嫁异国,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   “这些我都知道了。”冯兰温和的道:“往事不堪回想,咱们都不用回头了,向前看吧。”   “如果当年我没有误会……”安远侯还在懊恼。   “那还是一样的。”冯兰心平气和的道:“峻熙,就算没有那个误会,难道咱俩还可能在一起么?丹阳郡主救的是你全家,几十条人命的人情债,咱们背不起。”   安远侯一向硬朗,这时却黯然掩面。   冯兰也是唏嘘,“要怪就怪那个废太子吧,好端端的做他的太子不行么?为啥要造他亲爹的反?”   安远侯和冯兰的婚姻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太太平平顺顺利利的。彼时安远侯的祖父祖母都还在世,因为冯兰孤女的身份,安远侯的祖母便颇不乐意。不过有安远侯的坚持,最后两人还是成了亲,成亲之后只有江蕙一个女儿,没有生下儿子,老太太又生出让安远侯纳妾生子的念头,好一通闹腾。这些事情夫妻俩都扛过来了,但江家被牵连进了废太子谋逆案,最终还是劳燕分飞。   “不说这些了。我过得很好,如果不是出现这桩意外,和阿陇、两个女儿生活得很开心。你呢?峻熙,这些年你还好么?”冯兰问。   安远侯:“还好。丹阳是位明理的姑娘,阿略和蓉蓉这两个孩子很可爱,只是我经常思念蕙蕙和……”   一个青年男子的人影踏着夜色而来。   “兰。”他柔声呼唤。   安远侯身子一振。   冯兰回头,欢然道:“阿陇。”   杜陇走到冯兰身边,自然而然握了她的手,“夜了,回去睡吧。你不是说过么?女孩子熬夜不好。”   夜色昏昏,杜陇洁白的容颜宛若明月,温润皎洁。   冯兰嫣然,“好,回去。”   她和安远侯道别,“峻熙,我们先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谈。”   安远侯:“好。”   杜陇携了冯兰的手,两人肩并着肩,亲亲热热的回去了。   安远侯独自在栀子花前站了许久。   他不动,江蕙和淮王也不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安远侯才梦呓般的道:“兰……”   江蕙鼻子一酸,心中很替她的父亲难过。   安远侯缓缓转身离去。   淮王松了口气,慢慢活动着手脚,“方才我唯恐惊扰到他们,没敢乱动,手脚都麻了。表妹你呢?”   江蕙声音里带着鼻音,“表哥,我心里难过。”   “怎么了?”淮王关切的问道。   江蕙抽抽鼻子,“我不喜欢我爹我娘分开,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那该多好。”   这时的江蕙稚弱无助,小姑娘一样。   淮王心疼,宽慰她道:“你爹和你娘虽然分开了,但各自过得很好,也是令人欣慰的事。表妹,难道你不喜欢小阿若、阿略还有蓉蓉么?”   “喜欢。”江蕙鼻音更浓,“如果弟弟妹妹和我同父同母,我会更喜欢的。”   提到这个,淮王也无奈了,“我也有弟弟妹妹,和我都是同父异母。”   江蕙抬起头,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表哥,你家还不如我家呢。我爹和我娘虽然分开了,但至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相爱的,彼此忠贞,恩爱美满。你爹可是一后宫的嫔妃呢。”   “帝王之家,向来如此。”淮王脱口而出。   江蕙睁大眼睛,“表哥,你……你不会以为像你父皇那样应该是常态吧?对了,将来你除了自己的王妃,还打算找别的女子么?”   淮王呆了呆,“我没想过。”   他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表哥,这样可不行。”江蕙坐直了身子,庄容正色,“如果咱们不是玩过家家,真的要成亲,那你便不能找别的女子,只许有我一个。”   淮王脸红心跳,“表妹,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江蕙生气,“这有什么好重复的?好,我再说一遍,如果咱们不是玩过家家,真的要成亲,那你便不能找别的女子,只许有我一个。”   “好,表哥答应你,只有你一个。”淮王声音中是浓浓的喜悦。   江蕙惊讶看向他,夜色之中,看到的是一张含笑的面庞,和一双亮晶晶的、狡黠又温情的眼睛。   “你坏。”江蕙顿足,转身要跑。   淮王忙追过去,“表妹,表哥都答应你了,还坏么?”   江蕙跑,淮王追,两人围着花架绕圈子。江蕙促狭,忽地转身,想吓唬淮王,谁知淮王脚步收不及,直直扑过来,将江蕙抱在怀里。   两人都愣住了,一动不敢动。   淮王怀里是心上人温软香暖的身子,心神荡漾,低声呼唤,“蕙蕙。”   江蕙脸色酡红如醉,轻轻挣开了淮王的怀抱,“表哥,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我,我是来找你说正事……对了,我要跟你说什么正事来着,让我想想……”   淮王不敢造次,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什么正事?表妹你好好想想。”   江蕙仔细想了想,把关于瘟疫的事说了说,“……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查一查,查出真相,对我娘和杜叔叔有好处。”   “对,必须要查。”淮王赞成,“我回去就跟我大哥商量。”   “还有……”江蕙歪头想了想,却暂时想不起什么了。   “表妹的正事说完了么?那轮到我了。”淮王一脸严肃。   “什么事啊?”江蕙极少见淮王这样,心中有些不安。   淮王深情凝视着她,“表妹,我不是因为所谓的赌局才要向你求婚的。我求婚,是因为真的喜欢你,要娶你为妻,白头偕老,共度此生。”   江蕙又羞又喜,又有些慌张,螓首低垂。   “表妹,你呢?”淮王脸红红的追问。   江蕙弱弱的道:“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爹真心爱我娘,他们最后也分开了啊……”   “表妹,我不会让自己欠别的女人那么大的人情,不会把自己搭进去。”淮王许诺。   江蕙红着脸点头。   她心里确实有顾虑,淮王的话确实让她安心不少。   “蕙蕙。”安远侯在江蕙门前唤了一声。   江蕙便要走了,淮王送了她几步,依依不舍,但安远侯就在前面,却是不敢再往前走了。   江蕙窈窕的身影渐渐远去。   淮王目送江蕙走远,想想今天听到的事情,对江蕙极为同情。同样一件废太子谋逆案,对于江家是灭顶之灾,对于杭皇后、太子和淮一来说却完全不同。废太子谋逆案之后,原来的慧妃被立为皇后,原来的忠王被立为太子,杭皇后母子三人,从此翻了身。   淮王念及此事,觉得表妹太可怜了,他以后得对表妹更好一些,好好补偿她。   次日,淮王和安远侯早早的便回城了,宋冯留出门办事,江峻朗不当值,留在别院当主人,招待冯兰、杜陇一行人。   杜陇的案子还没了结,不方便公开露面,淮王本来想安排杜陇面见皇帝的,但北方的鞑坦国和和西北的高夏国都有使团来访,皇帝很忙,只好暂时往后推一推。   阿若很开心,一大早便醒了,一手拉着爹,一手拉着娘,吵着要姐姐。正好江蕙来了,冯兰笑,“蕙蕙,你是不知道咱们阿若小姑娘有多忙,一晚上醒了好几回,扒着她爹看一通,再扒着我看一通,确认爹娘都在,她才乐呵呵的接着睡。”   阿若嘻嘻笑,“怕你们又忽然跑了呀。”   一家四口重新团聚,江蕙也是欢喜无限,笑吟吟的道:“这个也还好啦。娘,杜叔叔,小阿若现在是有钱人了,坐拥两万两白银。她不要银票的,一定要看到真金白银,数一遍看一遍,然后才存到钱庄到。她可有理了,说如果不亲眼看到这些银子,怎么相信自己真的拥有了?”   冯兰忍俊不禁。   杜陇也是微笑。   阿若扑过来跟江蕙撒娇,姐妹俩玩了一会儿,江蕙便说要回城看看,阿若听说姐姐要走,不乐意了,“爹娘回来了,姐姐又要走,咱们一家四口就不能好好团圆了么?”不许江蕙走。   江蕙宠爱阿若,心疼阿若这几个月承受了一个小娃娃不应该承受的,柔声哄她,“那姐姐让人回城里送个信,暂时先不回去了。”   阿若喜笑颜开。   江蕙果真差人回安远侯府说了声,到了半下午,苏老夫人由文氏陪着来了,还带了江苗和江蓉两个小姑娘。苏老夫人见了冯兰,又欢喜又难过,眼中含泪,“阿兰,从前的事是江家对不起你,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就给我做个女儿吧。”   冯兰也红了眼圈,像从前一样喊着苏老夫人,“娘!”   “哎。”苏老夫人忙不迭的答应。   杜陇过来拜见苏老夫人。苏老夫人和文氏见了杜陇这个相貌,这个气度,都是心中称奇,也不知这么好看的男子冯兰是从哪里找来的。   苏老夫人想想安远侯和丹阳郡主,再看看冯兰和杜陇,心中叹息。唉,缘份已尽,缘份已尽。   江苗、江蓉和阿若其实就分别了一两天,但这三个小姑娘小手拉小手,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倒像几辈子没见面了似的。   阿若把杜陇叫过来,跟江苗、江苗炫耀,“苗苗,蓉蓉,这是我爹爹。”   江苗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杜陇,“阿若,你爹爹真好看呀。”   江蓉好奇瞧了一会儿,冲杜陇伸出小胳膊,“杜叔叔,抱抱。”   江蓉是江蕙的妹妹,就爱跟着姐姐,江蕙叫杜叔叔,她便也跟着叫杜叔叔。   杜陇微笑,果然把江蓉抱了起来,江蓉离杜陇的脸近了,凑过小脸瞧了又瞧,“咋这么好看呢?”阿若得意,“我就说了嘛,我爹爹很俊美的!”江蓉犹豫了下,和阿若商量,“阿若,我扳着你爹爹的脸仔细看看,行不?”   “行呀。”阿若慷慨大方的答应了。   江峻朗哈哈笑,“蓉蓉,你要看阿若爹爹,那你应该跟本尊商量啊,为什么要问阿若呢?”   江蓉还来不及说话,阿若便眉花眼笑的道:“没事的呀,我爹爹归我管,我能当他的家。”   童言童语,惹得众人都笑了。   江蓉嘻嘻笑,扳过杜陇的脸仔仔细细看着,连连惊叹。   江苗犹豫,“我也想看,不过我是大孩子了,不方便吧?”   “方便的,苗苗你看吧,别客气。”阿若非常殷勤。   江峻朗、文氏等人憋不住又笑了。   冯兰也笑,“对啊苗苗,别客气。”   杜陇不只相貌生的好,脾气看上去也很好,至少很给小阿若面子,果然让江蓉看过他之后,又抱过江苗让她近距离观看了一番。   “阿陇,我怎么感觉你跟珍稀动物似的。”冯兰小声取笑。   杜陇:“苗苗和蓉蓉是蕙蕙的妹妹,是阿若的小玩伴,我一定得给两个女儿面子,你说对不对?”   冯兰粲然。   冯兰嫁给江峻熙的时候是孤女,娘家早没人了。苏老夫人和她做了将近十年的婆媳,情如母女,这时见冯兰脸色极好,看上去倒像二十多岁的明艳少妇,知道杜陇必定是个贴心的丈夫,虽感伤江峻熙和冯兰分开了,却也替冯兰高兴。   文氏从前自然是叫冯兰大嫂的 ,这时改叫姐姐,彼此融洽。   苏老夫人和文氏婆媳二人都留意过杜陇,心中很是纳闷。她们都听江蕙说过,这些年来江蕙和冯兰、杜陇、阿若在山间隐居,杜陇以打猎为生。可杜陇这样的容貌,这样的举止作派,哪像一个猎人呢?   苏老夫人委婉问了冯兰,问杜家还有什么人,听冯兰说杜陇家里就只有他一个,无牵无挂,知道冯兰夫家现在虽然没人帮扶,却也没人管束,心里想道这样也好,冯兰那样的性子,若夫家是高门大户,也是把她闷坏了。   傍晚时分安远侯来了,脸色不大好。   “爹爹,怎么了?”江蕙敏锐的感觉到了,问着父亲。   “乖女儿,没事。”安远侯安慰的道。   “爹爹一定有事瞒着我。”江蕙断定。   淮王不久之后也到了,紫色华服在夜风中翻飞,脸色凝重。   江蕙心中不安,柔声问道:“表哥,出什么事了?”   淮王看看安远侯,见安远侯默默点头,方柔声告诉江蕙,“李颛死了。”    ☆、088   李颛死了?   江蕙不能置信。   不是说李颛受了重伤, 卧床休养么?大半年了,江蕙还以为他已经好了呢,谁知他竟然……死了?   江蕙脸色一白。   李颛这种人的死活, 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但李颛是杜陇刺伤的,李颛人活着还好说, 他这一死,杜陇和穆王府结下的便是死仇, 这个结永远解不开了。   江蕙之前和淮王的种种谋划, 带阿若去和皇帝、庄太后拉近关系等, 种种努力,几乎付诸东流。   庄太后再喜欢阿若,也不可能原谅杀死她亲孙子的仇人。   皇帝虽然恼恨穆王、穆王世子胡作非为, 也想给他们一些教训,但也仅仅是教训而已,真的死了一个亲侄子,皇帝如何能接受?   江蕙坐到了椅子上。   安远侯不忍见她苦恼, 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蕙蕙放心,爹自会想办法。”   淮王在她另一边坐下, 关切看着她,“表妹莫灰心,事在人为。”   江蕙笑了笑,“我没事。”停顿片刻, 她轻声问道:“李颛是怎么死的?他不是一直在深州养伤么?”   “没有,他不听大夫的劝,来京城了。”淮王隐含怒气。   李颛知道永城王、穆王在京中都没讨到好处,他便气不过,硬要亲自来京城向皇帝请命。他的伤本来好得差不多了,这一路颠簸下来,才到京郊便旧伤复发,侍从忙带着他向京城疾奔,到穆王府后不久便断了气。   “他这不是自己找死么?”江蕙气愤。   “但多名大夫断定,他确实是因旧伤复发而死。”淮王烦恼的道。   李颛是因为旧伤复发才死掉的,那归根结底,还是和杜陇脱不了干系。   “是穆王府无缘无故把我娘和杜叔叔抓进府的,穆王府无理在先。”江蕙咬唇。   凭什么穆王府这么横行霸道,如果不是穆王府违法乱纪,乱抓平民百姓,李颛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但李颛是亲王府世子,杜陇是普通山民。”安远侯简短的道。   穆王世子,普通山民,这两人身份悬殊。定罪量刑,对杜陇大大不利。   江蕙坐不住了,起身在室内踱步,“穆王肯定和太后哭诉过了对不对?太后现在伤心欲绝,陛下一定答应太后会严惩凶手……”   “我父皇答应皇祖母,一定依律例审理此案,绝不徇私。”淮王告诉江蕙。   江蕙沉默片刻,道:“陛下英明,我很感谢。”   皇帝这个态度,已经是目前为止最理想的了,不能奢望更好的。   但是,依律例审理此案,恐怕对杜陇会非常不利。无他,身份在这儿摆着,是李颛无理在先也好,是李颛罪有应得也罢,杜陇一介平民百姓杀了亲王世子,罪责难逃。   商鞅主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秦太子真的犯了罪,他惩罚的也不是太子本人,而是太子的师傅。李颛无缘无故抓平民百姓是触犯了刑法,但真的闹到皇帝面前,治不了李颛的死罪。   但是,李颛却死在了杜陇手里。   李颛这一死,事情复杂多了。   虽然安远侯和淮王一直在安慰江蕙,可江蕙思前想后,难以安宁,“如果没有绝对把握,我是不会让我娘和杜叔叔公开露面的。事情如果没有转机,我便陪我娘和杜叔叔一起离开这里,带着小阿若,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我陪你一起走。”淮王毫不犹豫的道。   江蕙虽是满腹愁思,听到淮王的话,也是心里一甜,开玩笑的道:“好呀,我走的时候,连你一起带上。”   “那说定了,不许抛下我自己走。”淮王神色温柔。   “嗯。”江蕙轻轻点头。   两人眼眸中都有星光闪烁,甜蜜又快活。   安远侯无语。   好嘛,淮王殿下你本事不小,当着岳父的面都敢和未婚妻含情脉脉的对视了……   淮王你是准备当着岳父的面和未婚妻私奔么?   “事情还没到这一步,朝中情形未明,稍后再作定夺。”安远侯交待。   “是。”淮王和江蕙都答应。   口中虽答应了,两人却还时不时的偷眼看对方,好似还在沉浸在方才的承诺与柔情之中。   安远侯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世间纯情少年爱上了美丽少女,大抵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淮王在别院住了一晚,次日才回城去了。他回去之后先去见了太子,然后才求见皇帝,皇帝揉揉太阳穴,“你祖母病倒了,你知道么?还有,李颖这小子学聪明了,派人缒绳至崖底,将崖底的尸骸运上来,认定这两具尸体不是杜陇、冯兰,你叔叔现在口口声声催朕亲颁旨意,搜捕凶手。”   “李颖如何知道那两具尸体不是?”淮王不解。   皇帝道:“据你叔叔说,是那具女尸有家人来认领了。而且李颖在崖底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些痕迹,认为杜陇曾在那里养伤。”   淮王皱眉。   “小火,去看望你祖母。”皇帝吩咐。   庄太后病倒,皇帝这做儿子的如何不心疼?穆王的哭闹,太后的病倒,也着实让皇帝烦恼。   淮王答应了,却又小声的道:“表妹想陪她母亲和继父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我想陪着她……”   皇帝扶额,“让你光明正大的定亲了,你反倒想要私奔。小火,你走了试试看,看父皇把你捉回来之后,如何治你。”   “我就是想想,没真走。”淮王忙表忠心。   皇帝:“杜陇是如何到了穆王府,又是如何刺伤李颛的?”   淮王一五一十说了,“杜陇和冯夫人到街市买东西,被穆王府的人抓了去,冯夫人关起来了,杜陇被带到李颛房里。李颛将侍从遣散,轻薄杜陇,杜陇是须眉男子,如何能忍?万般无奈,才刺伤了他。”   皇帝略一思索,“朕知道了,自有道理。小火,你先去看望你祖母。”   淮王道:“是,父皇。”辞了皇帝出来,到永寿宫看望太后,这时杭皇后及慧妃、淑妃、丽妃等人都在宫中侍疾,杭皇后见了淮王,眸中闪过欢喜之色,丽妃却阴阳怪气的道:“淮王殿下,太后娘娘是因为穆王世子之死而病倒的。殿下素来孝顺,这杀死穆王世子的凶手,可全靠淮王殿下来抓了!”   丽妃这话表面上还是很堂皇的,可这里谁不知道淮王和江蕙的关系,又有谁不知道江蕙和穆王府的公案?傻子也能听出来丽妃是在向淮王挑衅了。   杭皇后眸光冷冷。   慧妃、淑妃都是乖人,见丽妃这样糊涂惹事,都是暗暗摇头。不错,丽妃是穆王府献上的美人,是要替穆王府说话,但杭皇后就在上首坐着呢,丽妃当着杭皇后的面挑衅淮王,不是当面打杭皇后的脸么?杭皇后可不是吃素的,岂能容她。   这宫中的宠妃来来去去,走马灯似的不知换了多少拨,皇后之位能坐上去的却只有两位,一个是之前的废后,另一个就是杭皇后。丽妃仗着皇帝宠妃的身份当面向杭皇后、淮王叫板,是不是傻。   况且丽妃自从被淮王扔到河里之后,也不怎么得宠了,皇帝轻易不会召见她,颇见冷落。这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要站在穆王这边跳出来,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杀死穆王的凶手,不是全被穆王叔叔处决了么?丽妃娘娘还要本王到哪里抓人?”淮王不紧不慢。   丽妃又惊又怒,“凶手哪里被穆王爷处决了?”   杜陇和冯兰没抓到,这个丽妃还是知道的。   淮王语气淡然,“大堂兄之所以亡故,原因难道不是穆王府的良医服侍不力么?穆王叔叔已经把前前后后服侍过大堂兄的良医全部处决了,这难道不是为了给大堂兄报仇?”   穆王向来心狠手辣,李颛之死又刺激到他了,穆王府的大夫算是倒了霉,一个一个枉送了性命。   “不是的!”丽妃叫道:“穆王爷处决那些良医,是因为他们没好好给世子治伤!杀死世子的凶手另有其人,就是江大姑娘的继父……”   “够了。”杭皇后冷冷打断了她,“你来这里号称给太后侍疾,却在这里大呼小叫,打扰太后休息。依本宫看,你不是来侍疾的,是来催命的!”   “皇后娘娘明明鉴,妾绝无此意。”杭皇后不怒自威,尽显六宫之主的气势,丽妃腿一软,跪了下来,“我只是关心太后娘娘,知道太后娘娘的心病在哪里。皇后娘娘,如果能把凶手抓过来绳之以法,太后娘娘的病肯定会好得快……”   “丽妃,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慈爱仁明的太后娘娘,在你这小人口中竟成了以杀人报复为乐的邪恶之人!”淮王厉声喝道。   “不是,我不是……”丽妃叫道。   杭皇后大为厌恶,“本宫已再三提醒,丽妃还敢在永寿宫大呼小叫,这不光不把本宫看在眼里,更是视太后为无物,不把太后的玉体安康放在心上了。这等天良丧尽之人本宫多看一眼便觉污了眼睛,来了,将丽妃拖将出去!”   淮王等这句话很久了,大手一挥,“还不快来人!”   便有内侍过来拖丽妃,丽妃惊恐大叫,“不要,不要……”淮王不耐烦,“把她嘴堵上!”内侍听命,忙先把丽妃的嘴堵了,几个人合力去拖,像拖死狗一样把丽妃拖下去了。   慧妃、淑妃各自心惊。   当然丽妃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毕竟也到了妃位,地位够尊贵了,杭皇后和淮王半点不留情面……   杭皇后这是恼了。   淮王殿下这是对安远侯府的大姑娘太过钟情了吧?上回把丽妃扔下水就是因为这位江姑娘,这回丽妃故意和江姑娘为难,淮王忍不了了……   慧妃族中有个远房表侄女,本来想送给淮王做个偏房的,这时忽然决定暂时不送了,看看情形再说。淑妃的哥哥在刑部任职,穆王世子被刺一案她哥哥也要参与其中,淑妃忖度了下形势,决定差人送口信儿回家,让她哥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如果迫不得已要开口,说话也温和些,模棱两可,哪边也别得罪。   淮王这是对他的王妃上心了。穆王世子被刺一案,如果哪个官员偏向穆王府,那不只是和安远侯作对,同时也站到了淮王的对立面啊。   淮王的背后,就是太子和杭皇后。   穆王的背后,则是庄太后。   两相对比,还是把头缩进去不表态不说话最好,两边儿都不好惹。   --   苏老夫人的表姐过寿,苏老夫人和文氏带着回城贺寿赴宴去了。   江苗和江蓉要和阿若一起玩,便留下来了。   这天江蕙正陪冯兰说着话,侍女来报,“北国三公主来访。”   江蕙告诉冯兰,“这位三公主那天曾出现的,您在做手术,她来要人,杜叔叔和宋大哥和她交过手。”   “也是个蛮横的。”冯兰道。   “可不是么?”江蕙笑。   客人不请自来,一般来说是不受欢迎的。但呼凤是北国公主,做为使臣来到大梁的,江蕙不便拒之门外,命侍女请进来。   阿若和江苗、江蓉听说有客人到访,很会凑热闹的都不在外面玩耍了,小手牵着小手一起回来,“我们虽小,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江蕙听了笑的不行,“这真是上学了,不一样了,连地主之谊都会了。”   “那还用说?”三个小姑娘很得意。   江蕙带着三个小妹妹出去迎接,把呼凤这位北国公主当做贵客来招待,谁知呼凤和江蕙见了面,也没怎么寒暄,便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要求,“江姑娘,我知道你已经是五皇子殿下没过门的王妃了,五皇子殿下的风采我也欣赏,我要和你一起嫁给他。”   江蕙无语。   也不能说呼凤把她惊着了,但她还是第一回遇到这种光明正大、热情洋溢,以一种天经地义的口吻说要和她嫁给同一个男子的姑娘呢。   冯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三个小姑娘还不大懂事,笑嘻嘻的听着,以为呼凤在说什么好玩的事。   呼凤对江蕙、冯兰的情绪毫无察觉,笑吟吟看着江蕙,好像知道江蕙一定会答应似的。   “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位妻子。”良久,江蕙方慢吞吞的说道。   “不是,我国的风俗,一个优秀的男子可以娶很多个妻子。”呼凤不假思索,“世间优秀的男子这么少,爱慕他们的少女这么多,一个男人只娶一个妻子哪行?不够分啊。”   “我天-朝向来是一夫一妻。”江蕙干脆的道。   呼凤皱眉,“你们的王公贵族不也是三妻四妾的么?”   江蕙面对这样的异国公主也是哭笑不得,耐心向她解释,“我朝从古至今便是一夫一妻,若男子地位身份足够,可以纳妾,妾不是妻。”   “两国通婚,不能单以你朝的习俗来算。”呼凤不乐意了,“依我看,还是以我朝的风俗为准好了。”   江蕙啼笑皆非。   冯兰从惊讶转为好笑,以一种看戏的态度,笑咪咪的旁观。   江蕙彬彬有礼的微笑,“公主殿下,如果是我朝向你求婚,那当然是两国通婚,不能单以一方的习俗来算……”   “我向五皇子殿下求婚也是一样的!不是只有男人央求女人,女人也可以追逐男人!”呼凤豪迈的挥挥手。   江蕙无奈的摸摸鼻子。   这位北国三公主,她还真是很主动,画风和大梁的姑娘截然不同……   江蕙笑,“如果你向五皇子求婚,他有答应的意思,那确实应该考虑两国婚俗……”   “难道五皇子会拒绝我么?”呼凤愕然。   “你为什么一定以为,他就不会拒绝你呢?”江蕙不解。   “我是公主啊。”呼凤自然而然的、傲慢自负的说道。   因为她是公主,是年轻美丽的公主,所以世间哪个男子会拒绝她呢?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娘,这人啥意思?”阿若端坐在一旁,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呼凤是什么来意,扑到冯兰怀里,小小声的问道。   “啥意思?”江苗和江蓉也一脸好奇。   冯兰笑着告诉三个小姑娘,“这位姑娘以为自己是公主,很不得了,所以要抢你们的姐夫。”   “什么?”三个小姑娘都不乐意了。   阿若生气,“小火哥哥是咱们挑好的姐夫,不能让她抢走!”   “坚决不能让她抢走!”江苗握起小拳头。   “抢别人的姐夫,不害羞,自己家里没有姐夫么?”江蓉小姑娘很生气。   冯兰呆了片刻,捂住了肚子。艾妈不行了,这几个小孩子要笑死人了……   “你就凭这一点么?”江蕙含笑向呼凤确定。   “对啊,就凭我是公主!”呼凤昂首挺胸,像骄傲的孔雀似的。   “公主有啥了不起的。”阿若小姑娘再也忍不住,跳了出来。   “是呀,公主有啥了不起的。”江苗和江蓉和阿若站成一排,异口同声。   虽然三个小姑娘是和呼凤作对的,但呼凤见她们年纪小,又生得可爱,并不放在心上,一脸自负,“公主是这个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了,自然了不起。”   阿若眼珠灵活的转转,小声问江蕙,“姐姐,公主很稀罕?”   江蕙柔声告诉她,“公主的地位确实很高,不过,女子身份地位最高的是女帝、女王,并不是公主。”   “女帝、女王都比你强!”阿若立即向呼凤叫道。   “女王比你强!”江苗和江蓉兴奋了。   “莫说当今世上了,从古至今有过几个女帝,几个女王?我朝是没有过女帝的,你大梁也没有,高夏国倒是有过女王的,但女王总共也只有过一位。史书之上,也只记载了大唐曾有过则天女帝 ,其余的便不曾听说了。”呼凤恼了,大声质问,“你们拿世上几乎没有的女帝、女王和我比地位,不害羞么?”   “抢别人姐夫的才是不害羞呢。”江蓉冲她扮了个鬼脸。   呼凤只当江蓉在说孩子话,也不理她,怒道:“难道我说错了么?”   阿若扯扯江蕙的衣襟,江蕙知道妹妹是在向她求救,笑道:“还有太后、皇后,地位也比公主要高。王妃和公主的地位算平级吧,不分上下。”   “还有太后、皇后和王妃!”这下子三个小姑娘学会了 ,一起冲呼凤嚷嚷。   江蓉小姑娘扳起指头数,“我外祖母就是王妃呀,还有我伯外祖母、叔外祖母,都是王妃。宫里的表姐都是公主,好几个,叫啥公主我忘了。”   “姐姐也是王妃。”江苗懂的最多,赶忙补充。   “我姐姐和你一样的!”阿若得意的宣布。   呼凤眼睛闪了闪,“这话倒也对。不过,太后皇后也好,王妃也好,都是因为嫁了人才有的地位,不像公主,生下来就是了。”   “生下来就是公主有啥稀奇的,公主那么多。生下来就是女王,那才配吹牛。”阿若昂起小脑袋,很是不屑。   “对,女王才配吹牛。”江苗和江蓉大力赞成。   呼凤被江蕙和她的三个小妹妹弄得没了办法,和江蕙大眼瞪小眼。   “哎,你还是答应吧。要不然我就让我哥哥和贵国朝廷说,只要五皇子殿下娶了我,我国便承诺十年之内,保证边境安宁。到了那时候贵国朝廷定会答应,你不就没意思了么?”呼凤大大咧咧的道。   大梁和鞑坦边境常年发生小规模战争,大梁不得不加强军备,以抵御外敌。如果呼凤说的是真的,那朝中一定会有官员动心,上书求皇帝允婚。    ☆、089 “我怎么会没意思。”江蕙不以为意, “如果真是那样,淮王殿下我拱手相让。” 现在情势不好,江蕙都有意带着母亲和妹妹远走高飞了,呼凤这话威胁不到她。 “哎, 不要啊。”呼凤瞪大眼睛,“我欣赏五皇子殿下, 可我也喜欢你啊。真的, 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了,你很对我的脾气!” 江蕙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因为对脾气, 因为喜欢,所以才想插入到一对未婚夫妻之间做第三人么?这位公主殿下的做法,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人说喜欢姐姐。”阿若不懂了。 江苗和江蓉也不明白, 三个小姑娘都很纳闷。这个人是来抢姐夫的,但她又说喜欢姐姐, 那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冯兰冷眼旁观许久,笑道:“三公主,其实你喜欢我的女儿,也不必和她嫁给同一个男人的。你嫁给我女儿的亲戚不是也很好么?一样也是青年才俊。” “可我也喜欢五皇子殿下啊。”呼凤理直气壮, 理所当然。 冯兰并不生气,“你也不过见过淮王一次面而已,并没有和他深入交往过, 所以你喜欢的不过是他的外表。相信我,大梁人杰地灵,优秀的年青人数不胜数。” “我见了一面便觉着喜欢的, 只有五皇子一人而已。”呼凤一脸认真。 冯兰还想再劝呼凤,江蕙笑盈盈挽住她的胳膊,“娘,咱们不管了,让表哥来处理吧。” 冯兰略一思忖,“也好。” 淮王和江蕙现在只是定婚,正好考验考验淮王。淮王是皇子,江蕙是侯府千金,两人的身份都够尊贵了,但王子和公主的人生也不会一帆风顺的。今后的岁月中,他们两个人不知会遇到多少风风雨雨,艰难险阻,在结婚之前遇到这样的事,可以看清楚淮王的态度,并没坏处。 “三公主,咱们到此为止吧,没什么可说的了。”江蕙告诉呼凤。 呼凤苦恼,“我来就是要看看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淮王殿下早就知道了。”江蕙淡淡一笑。 “早就知道了。”阿若和江苗、江蓉异口同声的告诉呼凤。 呼凤在江蕙这里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满怀失望,“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请差人去知会我。”也就要告辞离开了。 正在这时,侍女来报,淮王到了。 呼凤知道淮王来了,又惊又喜,停下了脚步。 淮王自外进来,形色匆匆,呼凤喜气洋洋的迎上前,“五皇子殿下。”淮王见呼凤在这里,眉头微皱,阿若和江苗、江蓉看到淮王都欢呼着跑过来,淮王微笑,“阿若,苗苗,蓉蓉。”弯腰抱起小江蓉,走到江蕙身边,小声说道:“表妹,穆王查到了杜叔叔的遗迹,恐怕就要追到这里了。” 江蕙一惊,“穆王怎地查到的?” 淮王道:“项城王差人知会我,我方才知道了这个消息。据项城王说,因为冯夫人曾在郊外做手术救人,穆王辗转从顺天府知道了这个消息,判断出她的身份,之后便开始命人追查。那天在郊外咱们沿途遇到的人多了,瞒不住,穆王很会能找到这里。” 呼凤着急,“五皇子殿下……”阿若和江苗很有默契的一齐伸出小胳膊拦着她,“我姐姐和我姐夫说话呢,不喜欢人打扰。” 江蕙忙跟冯兰说了这件事,冯兰一怔,“怪我了。如果我不救人,行踪便不会泄露。” 江蕙柔声道:“医者仁心,让您见死不救,那怎么可以。娘,这是出了意外,本来就是我们以为已经没什么事了,才让您和杜叔叔来京城的。” 冯兰向来豁达,事已至此,便不再多说什么了。淮王和江蕙、冯兰商量,杜陇迟早是要露面的,但他露面不能是被穆王抓走的。为今之计,还是暂时躲躲。淮王带了两身侍卫的衣裳,是照着杜陇、冯兰的身量拿的,便让他二人换了衣服,和淮王一起暂时离开这里。 冯兰命人叫了杜陇过来,两人一起换衣服去了。 呼凤拨开阿若和江苗的小手,向淮王走过来,“五皇子殿下,我的来意江姑娘想必已经告诉你了,我再亲口说一遍吧,我是郑重其事来向你求婚的。” 淮王不喜欢呼凤这般外露的姑娘,但她是北国公主,碍于两国邦交,淮王还是彬彬有礼,“三公主,本王已经聘定了王妃,恕难从命。” “我不介意,我可以和江姑娘一起嫁给你。”呼凤兴冲冲的道。 “我介意。”淮王语气依旧和缓,却透着冷清和淡漠,“我朝向来一夫一妻,没有一个男人娶两位妻子的道理。三公主请另觅良人。” “你拒绝我,你竟然拒绝了我?”呼凤不敢相信。 她是公主,年轻美丽的公主,她主动向男子求婚,竟然被拒绝了……“公主殿下学识渊博,一定读过‘恨不相逢未嫁时’这句诗了。本王已经心有所属,只有还君明珠。”淮王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知道太子很看重北国的这次来访,对这位呼凤公主还是客气的。 呼凤呆在了那里。 她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呆了许久,也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姐夫真好。”江蓉小姑娘见淮王拒绝了呼凤,开心的咧起小嘴笑。 “姐夫真好。”江苗高兴得拍起小手掌。 “小火哥哥,我对你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阿若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告诉淮王。 淮王听到小姨子已经叫起姐夫了,心中大是喜悦,偷眼看江蕙,江蕙脸色如同天边的晚霞,冯兰和杜陇换好衣服出来,淮王正要和江蕙道别,侍卫飞奔进来,单膝下跪,“殿下,穆王已经亲自带着人将这别院前后左右都围住了!” “来的这么快。”冯兰纳闷。 杜陇道:“众目睽睽,他便是抓了我回去也不敢直接杀了,必定要经有司审理……” “不,杜叔叔,您不能是被穆王抓走的,我们的话我会被穆王污蔑私藏人犯。”江蕙忙道。 她知道杜陇不愿连累她,唯有用这样的说词来说服。 “不是想带走两个人么?多大点儿事。”呼凤还没走,见他们这样,哼了一声。 在呼凤看来,想嫁一个如意郎君才是困难的,在穆王眼皮子底下带走两个人,不值一提。 “你能帮我们么?”江蕙问。 “能。”呼凤很是自负。 “先说好了啊,如果事情办成了,我可以用你喜欢的方式来感谢你,但不包括答应你方才的要求。”江蕙笑着说道。 江蕙对呼凤的性情也有些了解了,呼凤对于大梁的女子来说有些太直白,太豪爽,太大大咧咧,但她不会趁人之危,在这时候要胁江蕙。 “哼,我才不勉强你们呢。”呼凤不屑。 别院外头,穆王骑在骏马之上,挥舞着马鞭子,纵声狂笑,“给本王围住这里,一个人不许放跑,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哈哈哈,我就要抓住杀我儿子的凶手了!我就要替我无辜送命的娇儿报仇了!哈哈哈,哈哈哈……”声振四野。 “谁在这里喧哗,打扰本公主的安宁?”别院门开了,从中驶出匹浑身红毛的神骏马匹,马上端着一位盛装少女,怒声喝道。 “你是谁?你算什么公主?”穆王愕然。 穆王的心思全在如何报仇雪恨上了,对别的事漠不关心,连呼凤这位北国公主也没见过,一时之间竟然猜不到呼凤的身份。 其实穆王并不傻,他如果不是过于气愤,如果这个情形放到平时,他还是能猜出此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女便是北国公主的。 “这位姑娘是北国三公主,呼凤。”江蕙也骑着骏马从别院里出来了。 江蕙骑术绝佳,疾风一般驰过来,马儿忽然停下,既不人立,也不马嘶,洒脱之极,穆王看在眼里,恨上加恨,深恶痛绝。 “江蕙,把姓杜的给本王交出来!”穆王大喝。 “穆王殿下,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现有北国三公主在此,你还这般大呼小叫的,也不怕被北国笑话去了么?你也太不识大体了。”江蕙用教训的口吻说道。 穆王命她交人,她可倒好,训起穆王来了。 “江蕙你大胆。”穆王气得头昏,指着江蕙喝道:“本王到了,你还不快快下马,束手就擒!” “我从不束手就擒。”江蕙傲然道。 穆王大怒,便要命下属动手抓人,江蕙抽出腰间软剑,“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诸位请奋勇向前,我不介意让你们一个一个做了我剑下亡魂。” 江蕙神色凛然,穆王的一众部下,竟然人人噤声。 呼凤大怒抽刀,叫道:“看来今天我这柄弯刀,要饮很多很多血了!” 穆王不知道呼凤,穆王的下属却有不少人是听说过这位北国公主的,见她果然和传言中所说的一样凶狠无情,都是心中惴惴。这可是位异国公主,她的兄长正和本朝和谈,这个当口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这可是关系到两国邦交啊。 “王爷,这位北国公主,还是算了吧。”有侍卫壮着胆子进言。 穆王也知道异国公主牵涉到两国和谈,不便牵扯进来,忍着一口气质问呼凤,“你到这里做甚?” 呼凤得意,“我是来和江姑娘说,我要和她一起嫁给五皇子殿下。哎,你说我和五皇子殿下是不是很般配?” 穆王见呼凤这番邦女子如此言行,大摇其头。 唉,姑娘家怎能这样呢?这也太不知道害羞了! “三公主,我已经拒绝过你不只一回了,这件事我绝不答应。”江蕙俏脸一板。 呼凤生气,“你说不答应就不答应啊?我是公主,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当面拒绝我呢,你就看着吧,我一定会让你改口,我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做梦。”江蕙轻轻吐出两个字。 穆王喝道:“你们这两个丫头要吵出去吵,莫在这里挡着本王的路。本王要进去抓捕人犯了!” “这是我叔叔的别院,你想进院搜人,请先拿出官府的搜捕文书。若无文书,休想入内。”江蕙软剑在手,毫不留情。 “呸,本公主正没处撒气呢,正好跟你打一架。”呼凤冲穆王举起了弯刀。 江蕙和呼凤已经亮出兵器,穆王身手不行,这时候也不能露出怯意,命从人捧上钢刀,“待本王教训教训这两个野丫头。” “你放马过来吧。”呼凤见穆王这样,不怒反笑,一脸的兴味。 她从小便酷爱习武强身,但她是皇室中人,又是娇贵的女孩家,极少有人敢跟她真刀真枪的打。现在有机会了,她要和大梁皇帝的亲弟弟对阵,难道不是很刺激的一件事? 穆王一怒气冲冲要拨马过来,被他的手下劝阻了,“王爷,这位并非本朝人,乃北国公主。眼下太子殿下正奉命和北国和谈,王爷惹了他,只怕祸事不小.。” “我天-朝人才济济,地大物博,还怕了这番邦蛮夷不成?”穆王不服气。 “不是这样的,王爷。王爷,好男不跟女斗,对方是两个姑娘家,这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会被人笑话以大欺小、大男人欺负小姑娘,岂不是惹人非议么?”有个侍卫灵机一动,大声说道。 穆王恨恨,“好,好男不跟女斗,本王不理会这些丫头便是。” 穆王不和呼凤计较了,但呼凤缠着穆王一不放,“不是说要动手么,你倒是过来啊,看谁教训谁!” 呼凤咋咋虎虎,穆王被她气得干瞪眼,“本王在这里有公干,你和此事无关,快走快走!” 呼凤呵呵一笑,故意问道:“方才是谁放下大话,说不许放走一个人,不许飞走一只苍蝇的?你有本事倒是围严实了啊,有本事你留下我啊,别让我走啊。” “王爷,她这是故意激怒您,好让您冲动犯错。”一名机灵的侍卫见穆王气得脸色变了,忙在旁提醒。 穆王恨恨瞪了呼凤许久,方咬牙低吼道:“走啊,你还不走!” 呼凤得意的一笑,挥挥手,身后一队男女侍从跟上来,随着呼凤,扬长而去。 呼凤这一走,江蕙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一脸紧张,不许穆王进到别院搜人,“你没有官府的搜捕文书,江家的别院,断断不许你进来。” 穆王见江蕙这样,更加笃定杜陇和冯兰就在这个别院,执意要往里冲。江蕙执意不许,两下僵持。安远侯和江峻朗闻讯赶来,兄弟两人大怒,“穆王爷,你这是何意?”穆王一口咬定这别院藏了人犯,叫嚣要进去抓杜陇。江蕙冲安远侯快活的比了个手势,安远侯明白杜陇已经不在这里了,嘴角轻勾,冷冷的道:“穆王殿下,如果这别院里搜不到你要的人,却又如何?” “今天要是搜不到杜陇,我名字倒着写!”穆王气哼哼的。 “你名字是不是倒着写,我丝毫也不关心。穆王殿下,如果搜不到人,你就当着陛下、太后和满朝文武的面跟我认个错,赔个不是,也就行了。”安远侯心里有底,格外强硬。 “呸,我跟你认错,我跟你赔不是?”穆王气得够呛。 项城王匆匆忙忙带着顺天府尹来了。 顺天府尹愁眉苦脸的,他也不愿意来,但穆王要是真和安远侯府打起来了,他这个顺天府尹做为地方官也脱不开关系,只好硬着头皮来了。来了之后,看看两家并没打起来,心中一宽。不过,穆王看到他便吵着要进去抓捕人犯,安远侯却说如果搜不出来便要如何如何,他左右为难,头又疼了。 最后顺天府尹两边协调,说定了:穆王进去搜捕杜陇,安远侯不得阻拦;穆王若是搜到人,任由穆王带走,若搜不到人,却需当着皇帝、太后的面因穆王的疑神疑鬼、蛮横无礼向安远侯赔罪。 穆王以为杜陇一定在里面,虽然不满意,还是答应下来了。 一行人进了别院,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挨着搜。 阿若和江苗、江蓉三个小姑娘哈着腰从一间小屋子里出来了。 穆王眼尖看见,大为兴奋,带头冲了过去。 “干啥,你干啥?”三个小姑娘伸手要拦他。 安远侯和江峻朗眼疾手快,忙拉过三个孩子,让她们到一边去玩儿。 穆王抬脚踹门,恶狠狠的狞笑,“姓杜的恶贼,给老子滚出来!” 有一青年男子背对着他站在床前,静默不语,这男子的身影身材颀长,清雅挺拔,单看背影便知道与众不同。 穆王知道杜陇是罕见的美男子,更加笃定这个便是他要搜捕的人了,咬牙挥手,“来人,把这恶贼给本王拿下!” “穆王殿下,你可不要抓错了人啊。”安远侯凉凉的道。 “若是抓错了人,你可怎么说?”江峻朗逼问。 “本王不可能抓错人!”穆王额头青筋直跳。 那青年男子一直背对着大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穆王确信他是在害怕。 穆王让他的侍卫过去绑人。 侍卫从命,包抄过去,自背后猛的将绳子套在那人身上,几个人同心协力将那人绑了,带到穆王面前。 “呸,你这……”穆王伸出一张蒲扇似的大手,便要朝那人脸上扇过去。 “父王住手!这是淮王殿下!”项城王心细,一直留意着那个人,第一个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忙大声阻止穆王。 穆王呆了,手停在半空。 那被绑的人冲着他微微而笑,却不说话。 “淮王殿下,真的是淮王殿下。”顺天府尹大惊。 安远侯和江峻朗也做出惊讶的模样,“淮王殿下,你怎会在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 淮王只是微笑,既不动,也不说话。 “李颎你个混小子,你故意跟老子过不去,故意装成杜陇。”穆王以为已经得了手,谁知背过身才发现是淮王,气得怒目圆睁。 “何以见得淮王殿下是故意装成杜陇的?”安远侯不满。 “他不说话!他早就听到本王的声音了,就是不说话!”穆王叫道。 “或许淮王殿下这样是有原因的呢?”江峻朗大声道。 “什么原因,你说是什么原因?”穆王暴怒如狂。 “小火哥哥。”“表哥。”阿若和江苗、江蓉一起过来了,“你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嘻嘻。” “原来是在和孩子们玩木头人啊,那确实是不能动的。”安远侯通情达理。 “原来在玩木头人。”江峻朗也明白了,“这木头人就是对方喊了木头,不许说话不许动。淮王殿下正和孩子们做游戏呢,这可怪不得他。” 穆王气得头昏。 木头人,淮王这么大的人了,在陪三个小丫头玩木头人……江峻朗忙和江苗商量,“女儿,先不玩了。”江苗笑咪咪点头,指着淮王大喝,“动!”淮王才笑了,“总算能说话能动了。诸位,请先把这绳子给解开了,好么?” “你看,真的是在玩木头人。”江峻朗好心的跟穆王解释。 在其他地方搜捕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个一个垂头丧气,“花园没有搜到”“假山没有没有搜到”“所有的房子全搜了,没有搜到”。 “穆王殿下,我就等着你当众向我赔礼道歉了。”安远侯慢吞吞的,悠闲又得意。 “穆王叔叔,您为什么要向我岳父大人赔礼道歉啊?”淮王惊讶不已,殷勤的问穆王。 穆王瞪了淮王许久,淮王一脸无辜,穆王直挺挺向后倒去。 穆王来这个别院的时候,是威风凛凛骑着马带着大队侍卫来的,走的时候,却是被抬着出去的。 江蕙牵着妹妹的小手,笑吟吟看着穆王横着从别院出去了,心情愉快。 -- 皇帝把淮王叫了去,“小火,你是想气死你叔叔么?” “这个真没有。”淮王老老实实,“叔叔身体好,气不死的。” “不必再说了。”皇帝做了决定,“朕会下旨廷议,这件事该有个结果了。” 淮王忙道:“父皇,廷议之前,还是请您先下旨褒奖冯夫人。我请大哥查清楚了,密州的瘟疫确实是冯夫人献出的药方,这才能及时遏制,没有造成大批百姓死亡。” 皇帝准了。 这是应该的事,既然冯夫人立了大功,理应褒奖,昭示天下。 这道褒奖诏书是由翰林院的韩老大人用心草拟的,骈四俪六,工整华美,详细讲述了冯兰的功绩,封其为敬圣夫人。 褒奖封赏冯兰的旨意下了之后,皇帝才下令廷议。 穆王差点儿没气死。 杜陇和冯兰是夫妻啊,皇帝先下旨褒奖冯兰,再下令廷议,那帮眼明的朝臣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么?哪个肯偏着向着穆王府? 穆王是真的被气病了,但这件事太大,他在床上躺不住,硬撑着起来,颤巍巍的也去了。 穆王以为廷议最先讨论的会是杜陇因何行刺穆王世子李颛,毕竟这是事情的起源,谁知并没有。何相是第一个站起来说话的,一脸严肃,提出要先确定穆王世子李颛的死因。 “这还用问么?旧伤复发!”穆王怒了。 何相却是不紧不慢的,“旧伤复发?穆王殿下,你确定么?” “本王自然能确定。”穆王话说得硬梆梆的。 “如此,世子之死便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旧伤,一个是复发。那么,致世子旧伤之人,对世子之死,最多担负一半的责任。”何相有理有据。 “一半太多了。”淮王指出,“冯夫人看过世子的病案,指出了诸多疑点,以她的经验判断,世子的伤本来应该能治好,如果是她做主治大夫,这时世子已经痊愈了……” “她会好心给我儿子治伤?”穆王怒极气极。 “她会。”淮王正色告诉他,“冯夫人说了,医者仁心,病人不分好坏,只要她遇到,便一定会救。以穆王府的事情举例,如果穆王府请她来医治世子,就算她明知道医治好世子之后会将她推下悬崖摔死,她也会克尽大夫的职责,不遗余力。” 在场的官员有许多人都为之动容。 这位冯夫人虽是弱质女子,却光明磊落,有士大夫之风啊。 “不,杜陇要为我儿子的死负全部责任。”穆王猛的站起身。 “穆王殿下,你确信世子之死,杜陇要负全部责任?”何相语气和缓,听不出任何危机。 “是。”穆王咬牙。 何相眸中闪过冷冽之光,语调转为激昂,“如此,请问穆王府处决的十三位大夫,又是因为什么呢?穆王殿下,世子之死既然全部是杜陇的责任,服侍世子的大夫为何全部被处决了?” 从官员之中还有些消息不大灵通的人,只知道李颛被杜陇刺死了,却不知道穆王府把给李颛治过伤的大夫全杀了,惊愕万分,议论纷纷,“这也太过份了吧?难道大夫全部没有尽到职责,全部该死?” 在场的以文官居多,穆王的这份暴虐,令文官们大为不满。 穆王这是草菅人命。 仝尚书站起来了,“穆王殿下,如果这些大夫没有责任,穆王府却处决了他们,是不是应该对朝廷有个交代?” “十三条人命,非同小可,请穆王殿下赐教原由。”另一名官员也站起来了。 “请穆王殿下赐教原由。”其余的官员们也纷纷起立。 穆王面对着或愤怒或迟疑的官员们,头皮发麻,大声道:“孤王处决他们又如何了?世子之死,难道和他们无关?” “可你方才说了,世子之死,杜陇负全部责任。”何相静静的提醒。 为相之人,虽然斯文温和,自然有他的气度和气派,神情自若,从容不迫。 “是啊,如果杜陇要负全部责任,大夫便不该死;现在大夫无辜枉死,请穆王殿下给个交代。”安远侯也站出来了。 众官员目光狐疑,有人质问出声,“亲王枉杀人命,依律应如何治罪?” 穆王有点慌。 人命关天。就算他是皇帝的亲弟弟,也不能毫无原由就杀掉十三名大夫的,必须有个由头……穆王府这阵子除了世子李颛,没人生过病……“这些大夫并非枉死,他们全部对世子之死负有责任。”穆王这句话 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何相面色不变,“如此,那今日廷议,议的便不是杜陇刺杀穆王世子,而是杜陇刺伤穆王世子了。” 杀和伤,天差地远。 穆王本能的想要反驳,却想不出反驳的话,面如死灰。 ☆、090   穆王本来以为这次一定能置杜陇于死地, 没想到廷议才开始,杜陇的罪名就从刺杀李颛变成了刺伤李颛。这样一来,杜陇最后未必会判死刑。   “难道我不能替颛儿报仇了?难道我杀不了这个可恶可恨的杜陇?”穆王想到这一点, 小火苗开始在心里燃烧, 越来越烦燥。   “对,是刺伤, 现在要议的是杜陇伤人之罪。”众官员纷纷表示赞成。   “何相,你这是偏袒杜陇!”穆王再也忍不住, 脸色铁青, 一声暴喝。   何相和平时一样斯文, 不慌不忙的,“穆王殿下,平民刺伤亲王世子, 也是极重的罪名。若情节严重,一样应该处以极刑。”   穆王听到“应该处以极刑”,疑惑的看着何相,“此话当真?“   何相朗声道:“若平民无故刺伤亲王世子, 自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穆王殿下,下官斗胆请问您一问, 杜陇是因为什么要刺伤世子的呢?”   “这个……”穆王目光闪烁,吞吞吐吐。   众官员有的心知肚明,面无表情,有的还不了解这个内情, “杜陇一介平民,穆王府戒备森严,杜陇以单独一人之力,如何刺伤到世子的?”   穆王面红耳赤,拍案而起,“总之就是杜陇伤了我儿,必须严惩!”   淮王笑得淡然洒脱,“诸位见过杜陇此人之后,便什么也不必问,原因自明。”   众官员都觉得不能相信。   真的么?见见杜陇,什么都不用问,就知道杜陇刺伤李颛的原因了?   淮王请示过皇帝,命人把杜陇带过来。   “诸位请看。”淮王向门外示意。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门前,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不少官员张大嘴巴,竟忘了合上。   惊鸿一暼,杜陇露过面之后,便又消失了。   “此神仙中人。”一片静寂之后,不知是谁发起感慨。   “此人只应天上有。”立即有人附合。   对于杜陇的容貌,就连这些衣冠楚楚的官员们也为之惊叹。   “杜陇刺伤世子的原因,确实不必问了。”德高望重的仝尚书叹道。   这还用问么?李颛必定是垂涎杜陇的容貌,轻薄于他,杜陇不甘受辱,才刺伤了李颛逃走。   这样一来,杜陇虽刺伤李颛,却也是事出有因。毕竟他是被李颛强抢进府、强行侮辱的,他也是受害者。   “杜陇以为应当从轻处罚。”仝尚书为人正直,不怕得罪人,虽然穆王虎视眈眈的看着大家,他还是第一个站出来,勇敢的开了口。   有了一个开头的,接下来就有人响应,“事出有因,应从轻处罚。”   穆王大怒,“我儿是什么身份,杜陇是什么身份,怎能相提并论!这个杜陇伤了我儿,罪该万死,必须立即处以极刑!”   穆王向群臣发怒,向皇帝哭诉,“陛下,颛儿是您的亲侄子,他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难道您就一点儿也不心疼他么?陛下,就算颛儿真的要对这个杜陇如何如何,那也罪不至死吧?”   他这一哭,正直如仝尚书也不再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死的那个人是皇帝的亲侄子、太后的亲孙子,况且穆王虽然跋扈,有一句话没说错:就算李颛真的强抢平民百姓、意图非礼,他也罪不至死。   工部尚书孙喜当即便站出来了,“穆王殿下说的不错,即使世子真要对杜陇如何如何,也罪不至死。杜陇虽然不必对世子之死负全部责任,但他若不刺伤世子,接下来的便不会发生。追根究底,杜陇难辞其咎。”   淮王眸光一冷。   这个孙喜和密州太守刘希是表兄弟。密州瘟疫的详情刘希给隐瞒了,如果不是太子差人下去彻查,冯兰的功劳便这么被抹过去了。刘希隐瞒,孙喜发难,这都不是偶然,背后一定有人授意。   孙喜站出来了,也有几个官员附合他,穆王得意了,大哭道:“陛下,求您为颛儿报仇雪恨,杀了杜陇,不然颛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母后忧恨交集,寝食难安啊。”   穆王跪倒丹墀,声泪俱下。   淮王撩起袍摆在穆王身边跪下,“陛下,杜陇是自己到顺天府投案的,事关重大,顺天府至今也没有提审过他。臣以为应该提审杜陇,让他说明白案发当天的情形,以便文武官员做出正确的判断。”   “不用提审杜陇,他该死!”穆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淮王言辞锋利,“穆王叔叔不愿意提审杜陇,是怕杜陇会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么?”   “胡说八道!谁怕杜陇一个小老百姓了,谁怕了?”穆王被淮王气得鼻子差点儿冒烟。   皇帝道:“既然穆王不怕,那便提审杜陇。宣。”内侍立即出去带人了。   孙喜等人都低下了头。   穆王和淮王在陛下面前争执,陛下这是明显的偏向淮王啊……   杜陇一身白衣,缓步而入,再次惊艳了众多官员。   穆王眼中冒火,“就算我儿要轻薄这个人又怎么了?那也不是死罪!这个人害死了我儿子,我要他偿命,一定要他偿命!”   现在的穆王如凶神恶煞一般,但熟悉他的人却知道穆王这段时日受委屈了:他本来是连杜陇的女儿阿若都不肯放过的,后来要求越来越低了……   穆王以为提审杜陇也不过是说出李颛生前的丑态罢了,苏相等官员也以为不过如此,谁知杜陇一开口,所有的官员全体惊呆了。   杜陇脸色凝重,“我是守法之人,如何敢轻易伤人?本来我是不肯动手的,之所以会伤了李颛,实在是迫不得已。李颛将我单独留下,意图轻薄,我再三不肯,李颛便承诺我,等他将来进京做了太子,一定不会亏待我,授以高官厚禄……”   “什么?”举座皆惊。   连皇帝都变了脸色。   仝尚书失声道:“李颛如何能进京做了太子?莫说陛下现已立了大皇子为太子,便是绕开大皇子不提,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李颛如何能进京做了太子?”   “陛下,李颛这是生了非份之想、谋逆之心!”淮王大怒,高声叫道。   “胡说八道,根本没有这回事!”穆王急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再骄横,也知道世上的坏事他尽可以做,但有一件事他是万万沾不得的:谋逆。   不光他沾不得,任何一个人和谋逆大案沾上干系,都离死不远了。   皇帝或许能容忍穆王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但不会容忍穆王、穆王世子有了造反之心,不能容忍穆王世子李颛要进京做太子。   群臣哗然,“请陛下彻查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穆王颤巍巍指着杜陇,“你,你胡说,你这全是胡说!这世上没人能给你做证,你没有证据,信口雌黄,像你这样胆大妄为的狂徒,便应该立即处死,处死!”   杜陇道:“谁说我没有证据?我有。”   “什么证据?”所有的人都异常关心。   李颛都已经死了,杜陇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李颛生前确实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呢?   杜陇脸色肃穆,“只要打开李颛的棺木一看,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陛下,诸位大人,李颛曾说过他父王许诺过他,活着若做不成太子,死后也会以太子之礼下葬……”   “你胡说,你胡说!”穆王惊恐不已,脸都吓得变形了。   淮王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穆王叔叔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吓成这幅模样了?你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咱们打开李颛的棺木看上一看,自会真相大白。”   “不许开棺,不许开棺!”穆王浑身冒冷汗。   淮王冷冷一笑,不再和穆王纠缠,请求皇帝,“陛下,臣请打开李颛的棺木,看他是否真如杜陇所言,用的是太子礼器。”   “臣附议。”何相第一个赞成。   “臣附议。”安远侯是第二个。   “臣附议。”仝尚书气得发抖,说起话来也是抖的。   亲王世子胆敢以太子之礼下葬,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可真的是大逆不道,令人深恶痛绝啊。   在场的官员陆陆续续都说了“附议”。没办法,不是所有的人都和穆王为敌,实在是事情一旦和谋逆这两个字沾了边儿,不管是谁都要紧张起来了,在这时候无论如何不敢站错队。   最后,就连以温和宽厚出名的太子李颂也道:“臣附议。”   穆王世子李颛这个棺,非开不可。他若是清白的,开棺自明;他如果真的以太子之礼下葬,这事可就严重了,比杜陇杀了他还要严重。   所有的官员都赞成,太子、淮王赞成,皇帝也不反对,“好,那就打开李颛的棺木看看,还他一个清白。”   皇帝这时候对李颛还是抱着希望的,对穆王还是有着信任的,相信穆王虽然犯错很多,但不至于狂妄到想要夺他同母兄长的江山。   穆王见大势已去,脸色惨白的坐到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穆王府这下子算是完了……   皇帝命太子带领御林军统领李庆、安远侯江峻熙、何相、苏相等人一齐去了。   李颛的棺木被打开,果然李颛穿的不是亲王世子服饰,而是皇太子的衮冕九章,龙在两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两袖,每袖各三。   太子等人不敢怠慢,当即便入宫禀明皇帝。皇帝大怒,下旨命御林军查抄穆王府,这下可倒好,又从穆王府查出许多违禁之物。尤其是穆王,他竟然有一件绣着十二条飞龙的明黄袍服。   穆王跪在皇帝痛哭流涕,“皇帝哥哥,这件衣裳不是我的,我从没见过,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皇帝把袍服扔在他面前,“这件袍服正好合你的身量,袍子里摆还绣着一个穆字,不是你的,又是谁的?弟弟,咱们同母所生,哥哥却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想做皇帝。”   穆王哀求了许久,又累又烦,仰起脸冲皇帝吼道:“就算是我的又怎么了?我是你亲弟弟,这衣裳我就穿着玩玩,有什么不行的?我不就穿了件衣裳么,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皇帝见穆王到了这一步还在嚣张,不再和他废话,命侍卫把他带回穆王府关押了起来。 ☆、091   形势陡然反转。   穆王被关押在府中, 这时才知道锅是铁打的。   原来所有的人都在为杜陇担心,担心有着一个刺杀亲王世子的罪名,杜陇最终难逃罪责。但现在却要为穆王担心了:李颛违制以太子礼下葬, 穆王做了十二飞龙袍服在府里“穿着玩”,这两件事情单独拎出来一件都是大事, 更何况两件事赶在一起了。   庄太后听闻,吓得连病都好了,命人叫来皇帝,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是你亲弟弟, 就算错了,你也不能赶尽杀绝,好歹给他留条活路。”   庄太后对着皇帝开口,向来是百试百灵的,这回皇帝却含泪跪下, 道:“母后,儿把这皇位让给弟弟便是。”   皇帝这话当然不是真的要让位,庄太后听了脸发白,声音沙哑,“你, 你真的不肯放过你亲弟弟么?”   “儿只求弟弟能放过我。”皇帝垂泪。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一左一右扶着庄太后,很有默契的同时偷偷掐了掐她。   庄太后和安国夫人、宁国夫人相处多年,深知她俩并非胡乱说话胡乱动手的下人,如果不是事情实在紧急, 她俩断断不至于如此,仔细想了想,长叹一声,对皇帝道:“你国事繁忙,先去吧,哀家改天再找你过来说话。”   皇帝也没多留,这就告辞走了。   皇帝一走,安国夫人便苦口婆心劝起庄太后,“娘娘,不是奴婢们大胆,实在是这事情太严重了。皇帝陛下什么事都能容忍,唯独容忍不了谋逆之事,废太子是他亲生爱子,一旦造反逼宫,他也是严惩不贷啊。”   宁国夫人实在,替穆王盘算起来,“娘娘,这回穆王殿下想要一点儿事没有,大概是难了。不如让穆王殿下上个请罪折子,认了违制的罪名,求陛下念在兄弟之情,从轻发落吧。那个杜陇刺伤世子的事便不要再提了,千万不要再提了。”   “哀家的孙子白死了不成?”庄太后不乐意。   宁国夫人忙道:“娘娘,穆王府这桩祸事因何而起?不就是因为世子遇刺一事么?这件事对穆王府太不吉利了,自打出了这件事,穆王府就没消停过一天,不顺利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依奴婢的愚见,不提为好。”   安国夫人也劝道:“据杜陇说,他本不敢伤害穆王世子,是世子口出狂言,以皇太子自命,他才出于一腔义愤慨然出手。娘娘,追究杜陇就一定会牵出世子和穆王殿下违制的事。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能大意了啊。”   可怜庄太后以太后之尊,本是铁了心要替孙子报仇的,但现在儿子也危险了,需要她去拯救。思来想去,柔肠寸断,最后庄太后下了决心,“死的已经死了,保住活着的人才重要。”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一齐拜倒,“娘娘英明。”   庄太后差了安国夫人、宁国夫人到穆王府传话。这两位夫人见了穆王,把庄太后意思说了说,穆王大发雷霆,“母后向着皇帝哥哥哥,不疼我了!”安国夫人素不喜这位王爷,冷笑道:“太后娘娘是为了谁病倒的?你说这话也好意思!”宁国夫人忿忿,“这些年来,只要你的穆王府没有事,太后娘娘便无比顺心。但凡有什么不痛快,准和你穆王府有干系。王爷,太后娘娘对你是一片慈母心,你这做儿子的也得体贴体贴老人家吧?”   穆王脸上挂不住,大声嚷嚷,“你俩号称夫人,其实不过是我母后身边的奴婢罢了,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安国夫人恼了,“好,我是奴婢,我不配跟你说话。穆王殿下,奴婢不打扰,这便告辞。”   宁国夫人气得白了脸,“以后你想见我们,恐怕还见不到了呢。似你这样,定会和废太子一样被贬为庶人,囚禁起来。”   穆王大惊。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要走,项城王自外进来,双膝跪倒,泪水涔涔,“父王,如果咱们真和废太子一样被囚禁了,以后您想见皇祖母都见不着了,如何对她老人家尽孝?父王,为了您的母后,为了您的儿子,求您听听两位夫人的话罢。”   穆王烦燥,一脚将项城王踢开了。   项城王被踢得吐了血。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连连冷笑,扬长而去。   从前庄太后派来的人对穆王总是毕恭毕敬的,从来没人敢这样。   穆王看着两位老夫人的背影,慌了。   他当着两位老夫人的面虽然硬气得很,但两位老夫人走了之后,他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烦燥不安。项城王忍着一口气过来相劝,说明厉害,“咱们若真像废太子一样被贬为庶人,囚禁起来,到时候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凄惨无状了。”   穆王到这时候也知道害怕了,当着项城王的面还要摆架子,发了通脾气,把项城王撵走了。撵走项城王之后,他却把府里文笔最好的幕僚叫过来,让这幕僚替他起草请罪折子。   这时穆王府大门小门全关了,连下人也不得随意出入,幕僚正心急如焚担心他也受牵连呢。听穆王这么说,知道事情或许有转机,登时精神一振,“王爷,这折子仆定会尽心。”花了许多心思,替穆王写了请罪折子,竭力替穆王开脱。   到底是亲兄弟,皇帝见穆王认罪态度好,渐渐息了怒气。皇帝对穆王还是格外宽大的,只罚他面壁思过三年、罚俸三年,另外穆王的封号降为思穆王,从亲王降成郡王。   虽然穆王受了罚,庄太后却安心了,“好好好,罚了就好,罚了之后,也就没事了。”   庄太后现在只希望穆王平平安安的活着,她就放心了。   至于杜陇,则由皇帝亲自下旨,无罪释放。   这个结果,有人觉得大快人心,有人却是不满意的。   苏相府中,苏馥委屈无限,“爹爹,又让江蕙逃过一劫。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运气这么好,一次又一次,她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爹爹,咱们不能眼睁睁的干看着,得做些什么。”   “万万不可。”苏相正色道:“现在要对付江蕙,就必须联络穆王。但穆王已和谋逆两个字连在一起了,碰不得。”   “您明明知道,穆王是冤枉的,他没有谋逆。”苏馥美丽的眼眸中满是不甘。   苏相:“是,我当然知道穆王没有谋逆之心,他做龙袍真的只是穿着玩,在自己屋里过过皇帝瘾,就算李颛的太子礼下葬,也不过是穆王的虚荣之心,给他无辜枉死的爱子一点身后安慰。但这又有什么用,这个话咱们不敢出去说,不敢传到陛下耳中。”   “陛下难道真的相信穆王谋逆?就穆王那个脑子,那个胆子,可能么?”苏馥疑惑。   苏相苦笑,“阿馥,你以为帝王最怕什么?最怕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啊,但凡有人想夺他的皇位,不管亲弟弟,还是亲儿子,他都会翻脸。穆王或许真没野心,但帝王疑心大,陛下不肯再纵容他了。”   苏馥折下一枝鲜花,随手一片一片的撕着,“爹爹,咱们差人去通知穆王,蹿掇穆王来了京城,谁知他竟是个没用的。穆王没用,咱们还能用谁呢?”   “现在谁在京城?”苏相微笑询问。   苏馥想了想,脸色激动,“北国王子、公主,还有高夏国的使臣!”   苏相一笑,“番邦女子就是不知羞耻,北国三公主爱慕淮王,竟然公开表露出来了。也好,让这位北国公主去给江蕙添添麻烦。”   苏馥变了脸色,“虽是番邦女子,毕竟是位公主,淮王殿下真的收下她可怎么办?”   苏相忍不住叹气,“儿啊,你以为淮王现在还是你的么?”   听苏馥这口气,还把淮王当作她的夫婿一样,唯恐被别的贵女插足,却不想想,江蕙才是众所周知的未来淮王妃。淮王和她苏馥,没有一点干系。   苏馥心痛掩面,“就依爹爹。”   苏相还是心疼女儿的,温和拍拍女儿,“阿馥,看开些。”   “我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淮王殿下要待江蕙这么好。”苏馥幽幽的道:“爹爹,这件事情您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有淮王帮忙,穆王世子的棺木不可能轻易打开,杜陇绝不可能无罪释放。淮王为了江蕙,不惜和他的亲叔叔为敌……”   苏馥太过伤心,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她从小就认得淮王殿下了,数年之前杭皇后已对她另眼相看,前年她进宫贺岁,杭皇后更是亲手将一只镶红宝石的镯子戴在她手腕上,她做过多少美梦,憧憬过多少回嫁给淮王之后的日子,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江蕙抢走了……江蕙抢走的不只是淮王未婚妻的名份,还有淮王殿下的心……   “阿馥,你要想好了。”苏相脸色不大好,“就算你真把淮王的人抢回来了,也未必就能安枕无忧,淮王的心在江蕙身上。”   “我要他的人,也要他的心。”苏馥脸颊发亮,柔情似水,“只要爹爹尽心竭力帮 ,我一定能如愿以偿。爹爹,我知道您要成左相,成为臣子中的第一人,到时候我会帮您的,不遗余力的帮您。”   “甚好。”苏相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不出意外的话,月底完结,其实这本书可能叫姐妹历险记更合适些,这件事了结了,文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092   苏馥又道:“爹爹, 那永城王虽然蠢得很,但蠢人自有蠢人的用处,也别白白浪费了。不如暗中差人去深州, 蹿掇永城王来京城找江蕙的麻烦。永城王这只蠢猪在江蕙手里吃了大亏,最恨的便是江蕙了。”   苏相摇头, “不必。”   “为什么?”苏馥不解,也隐隐有些不满。   为什么这么好的想法,苏相却不支持呢?   苏相微微一笑,“不用咱们做什么说什么,永城王自己便会跑来京城的。”   他神情语气, 均十分自信,十分自负。   苏馥一喜,“真的么?”   苏相笑道:“阿馥,你心思全在淮王身上,以为淮王偏爱江蕙、帮江蕙, 所以江蕙才能保她母亲和继父安然无恙,对么?其实不然。”   “江蕙甫至京城,便引发了一次赌局,十个人当中倒有九个半赌她会输。这是为什么?穆王固然尊贵,江蕙的父亲安远侯也是皇帝近臣, 何以见得一定会输?大家之所以会一边倒,无非是因为多年以来,穆王一向嚣张霸道,而皇帝陛下看在庄太后面上一再容忍, 所以才会觉得这次也不会例外。”   “世人皆有这种想法,可见穆王在庄太后面前何等得宠。庄太后疼爱穆王这个小儿子胜过了皇帝陛下,疼爱穆王府的孙子也胜过了诸皇子,这种情形,你以为淮王忍受得了?他早就对穆王一系不满了,这次不过是借着李颛之死来做文章罢了。”   “原来是这样。”苏馥恍然大悟。   想到淮王并不爱江蕙,只是在借机铲除异己,苏馥如饮蜜水,从嘴到心全是甜的。   苏馥登时容光焕发。   苏相不由的心中叹息,温声道:“咱们明白这个道理,永城王这只蠢猪却不会懂。他必定以为这还是以前呢,以为有庄太后庇护,穆王府就算涉嫌谋逆也没事,不过是罚俸降爵而已。放心,这只蠢猪不会安安份分留在深州,还会到京城闹事的。”   “甚好。”苏馥浅浅而笑,“不过这只蠢猪恐怕斗不过江蕙,咱们要不要帮帮他?”   苏相想了想,“帮可以,但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父女二人便把这些事情都商量定了。   冯兰回京之后,苏老夫人要他们一家人全住到安远侯府,“阿兰,你是我干女儿,女儿回娘家小住,是天经地义的事。”冯兰笑,“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蕙蕙已经替我买了宅子,我还是住花畔里吧。”   江蕙早在写信让冯兰、杜陇回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替冯兰买好宅子了。这宅子在花畔里,离安远侯府就隔了一条街,宅子原是一个盐商的产业,这盐商是有钱人,宅子又大又华丽,江蕙带阿若来看房子的时候,阿若便兴致勃勃骑着灰灰在宅子里跑了一圈,“这里蛮大蛮好看的,我喜欢。灰灰一直叫,它也喜欢。”江蕙便重金买下了,命人收拾好,随时可以入住。   杜陇无罪释放之后,挑了个黄道吉日,冯兰和杜陇带着小阿若搬到了花畔里。   小阿若的东西还是很多的,从苏老夫人特地为她制的小床,到她日常应用之物,还有她的灰灰、小黄黄们,满满装了一车。   阿若对于新居还是很满意的,但姐姐不跟她一起,她却很有意见。冯兰、江蕙劝了她许久,跟她讲多道理,阿若才勉强接受了她和姐姐各有一个家的事实。   阿若搬走之后,江蕙一夜没睡安稳,次日一大早便到花畔里去看望母亲和妹妹。   “蕙蕙,早。”冯兰告诉她,“咱们阿若小姑娘还没起床呢,昨晚她可是累着了,一晚上醒过来好几回,检查父母在不在她身边。”   江蕙有些忧心,“前些日子,阿若一定要我抱着她才能睡得安稳。娘,那时候我一个是担心你和杜叔叔,另一个就是担心小阿若了。”   冯兰抱住江蕙,“蕙蕙,对不起,娘没有照顾好你和小阿若。这几个月你和小阿若的经历,都可以写一本历险记了。”   江蕙撒娇的靠在母亲肩上,“可惜历险记这么快就结束了,我那绝世的才华都没有显示多少……”   “唉,我那绝世的才华呀。”身后传来小女孩儿嫩嫩的声音。   江蕙和母亲一起回头,只见阿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起来了,背着小手,像老夫子一般摇头晃脑,发着感慨。   “调皮孩子。”江蕙和冯兰都笑了。   阿若扑到冯兰怀里亲呢了一会儿,又扑到江蕙怀里,“姐姐,一晚上没见,你想我不?”   “想。”江蕙亲亲妹妹的小脸蛋。   “我也想姐姐。”阿若嘻嘻笑,捧着姐姐的脸回吻。   母女三人一起吃了早饭,阿若便打算出去蹓灰灰了,“夫人,大小姐,二小姐,三公主来访。”侍女进来禀报。   冯兰和江蕙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有些好笑。   江蕙本来是不大喜欢呼凤这个人的,但上次呼凤从别院把冯兰和杜陇带走了,帮了江蕙的忙,江蕙自然不好意思不见她。   “有请。”冯兰和江蕙都道。   阿若皱着小眉头,很苦恼,很纠结,“这个三公主要抢姐夫,又喜欢姐姐,还帮过爹和娘,那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呀?哎,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冯兰和江蕙乐的不行。   小阿若,在你眼里人只分好坏么?为了区分呼凤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也真是费心思了。   把呼凤请进来,叙礼落座,呼凤面色沮丧,“江姑娘,我哥哥和贵国的谈判都已经差不多了,他亲自向五皇子殿下提亲,殿下委婉的拒绝了。唉,再委婉的拒绝也是拒绝啊,难道我真的这么不好,他根本不愿意考虑我么?”   “三公主,你不必妄自菲薄,其实你很好,爽快大方,明媚可人,只是五皇子心有所属罢了。”江蕙见呼凤情绪低落,不大忍心,好言安慰。   “你真的觉得我很好啊?”呼凤见江蕙对她亲切,脸色好多了,热切的道:“哎,我喜欢你,你也觉得我好,那咱们就在一起啊,我不想和你分开!”   江蕙颇有些窘迫,“三公主,你不想和我分开,有很多办法的,譬如说你可以嫁到我朝,和我住得很近……”   “咱俩一个家不是很好?”呼凤自然而然。   “抱歉,这样真的不行。”江蕙不想让呼凤误解,也不想给呼凤一些本就不存在的希望。   冯兰替呼凤倒了热茶,递到她手中,温柔的道:“一夫一妻难道不好么?为什么要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可以不分享么?”呼凤惊讶,“有本事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在我国,男子本事越大,爱慕他的少女越多,他的妻妾便越多。”   “当然可以不分享了。”冯兰不假思索,“以你公主的身份,完全可以精心挑选一位才貌双全的英俊青年,你一心一意爱他,他也一心一意爱你。”   呼凤仔细想了想,“冯夫人,你说的这个,我听了倒是很动心。但是,我所知道的王公贵族当中,无论我国还是你国,都没有这样的先例。我的父汗、兄弟,我所有的亲戚,妻妾有多有少,但一夫一妻别无内宠的,我没有见过。”   “你不是炫耀过么,你是公主啊。”江蕙柔声相劝,“你身份这么尊贵,当然要和别人不一样才行了。别的男子三妻四妾,你的丈夫却不行。”   呼凤听了冯兰和江蕙的话觉得很新鲜,但一时还想不通,“我再考虑考虑。咱们不说这个了,见面就是有缘,你们留我吃饭吧。江姑娘,你家的饭菜很美味。”   呼凤不是第一次到江蕙家里蹭饭吃了,江蕙也不以为异,“好啊,今天咱们吃新式,包你没吃过,包你说好吃。”   “所以我想和你做一家人啊。”呼凤抱怨。   江蕙不由的笑了。   冯兰也是莞尔。   阿若见母亲和姐姐都笑了,也挺高兴,“我正打算蹓灰灰呢,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呼凤欣然答应,“好啊,我骑马,你骑灰灰。”   江蕙不放心阿若,“我陪你们一起去。”   冯兰笑咪咪,“我想到几个新菜式,这就让厨师去做。你们出去玩吧,中午回来,有好东西吃。”   “好啊。”江蕙和阿若都很高兴。   “叨扰了。”呼凤笑着道谢。   三人一起出门,院子里的灰灰见到阿若便兴奋的又是大叫,又是围着阿若转圈,阿若搂住灰灰的脖子亲热了一会儿,翻身骑上灰灰,“灰灰,咱们出去逛逛,老呆在院子里你会闷坏的。”   呼凤多瞅了灰灰两眼,“阿若,你这是狼,还是狗?”   “狗。”阿若嘻嘻笑。   灰灰愤怒的咆哮了几声。   “叫你狗你就不高兴,行了行了,我叫你灰灰。”阿若扮个鬼脸。   “阿若,怎么又骑灰灰了?说过许多回了,这不安全。”杜陇自外进来,见宝贝小女儿又骑到狼狗背上了,不由的担心。   “没事呀,爹爹,我骑过很多回了。”阿若快活的笑。   呼凤呆了呆,转过头。   她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男子声音。   一张如秋夜明月般的面庞映入眼帘,呼凤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杜陇向阿若伸出胳膊,阿若咯咯笑,“爹爹,你不让我骑灰灰,那你给我当马骑,好不好?”   “好。”杜陇笑容浅淡却宠溺。   江蕙含笑看着妹妹撒娇嘻闹,不提防被呼凤一把拉住了,“江姑娘,这是你……你继父么?”   “是啊。”江蕙点头。   “他怎地这么好看……”呼凤声音发颤。   江蕙诧异不已,“三公主,那天不是你带着母亲和继父离开别院的么?”   呼凤:“你继父都没抬过头啊,走了也没跟我道谢,客气话都是你母亲说的。我还以为你继父是哑巴呢,还以为他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懂礼貌呢。”   江蕙:……   呼凤痴痴看着杜陇。   杜陇似乎觉察到了呼凤的目光,不悦的转过身,“阿若,爹带你出去玩,让你姐姐陪客人吧。”   阿若开心了,讨价还价,“爹爹,我要上街逛逛,要买很多东西,咱们带灰灰一起去吧?灰灰在家里也会闷的,它也想逛街呀。我肯定牵好灰灰,不叫灰灰乱跑。”   呼凤眼神越来越不对。   江蕙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三公主,我陪你出去走走。”   呼凤目光不离杜陇的背影,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不出去走走,我就在这儿……”   江蕙挽起呼凤的胳膊,“走了走了,我带你到花园看看,这里的风景很美。”   “我不要看风景,我要看人。”呼凤把江蕙甩开了。   江蕙心中暗暗叫苦。这位三公主是转而看上杜叔叔了么?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杜陇生的太好了,常有女子对他着迷,但一则呼凤号称喜欢淮王,二则江蕙以为呼凤之前是见过杜陇的,所以根本不曾防范,谁料到呼凤前一刻似乎还对淮王有意,这一刻目标便转向杜陇了呢?   呼凤向着杜陇狠瞧,杜陇不耐烦,“蕙蕙,你陪客人,叔叔带阿若出去玩了。”话音未落,已指挥着灰灰箭一般的蹿了出去,杜陇抱着阿若,也很快没影了。   “哎,别走啊,等等我,等等我。”呼凤见杜陇忽然走了,着急的叫道。   眼见得呼凤想往外追,江蕙忙把她拉住了,“三公主,我杜叔叔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的。”   呼凤痴痴的问:“为什么我一定是外人,我不能成为他的内人么?”   江蕙晕。   你是公主你也不能这样啊,杜陇他和淮王又不一样 ,淮王只是定过亲,有未婚妻,杜陇可是结婚多年,有妻有女。   “我杜叔叔和我娘感情很好,插不下第三个人。”江蕙正色告诉呼凤。   呼凤很是怨念,“江姑娘,为什么你母亲和你一样,都这么独啊?”   “不错,我们母女是一样的,男人必须独占,不跟人分享。”江蕙直言相告。   “不行,难得见着这样的美男子,我一定要追出去看看。”呼凤不服气,还是追出去了。   “哎,你是客人,在我家不经主人同意乱走,太没礼貌了吧?”江蕙追上她。   杜陇这时已经看不见了,呼凤满心失望,在花坛旁边古雅的石椅上坐了,“为什么你要独占男人?优秀的男人这么少,本来就不够分的,你还单独占着一个。”   江蕙想糊弄过去,奈何呼凤不肯放过她,一定要追问原因。   江蕙思索片刻,觉得呼凤这个人还是很重感情的,跟她讲理大概不行,便动之以情,温柔说道:“因为我太爱他了啊,所以容不得他有别人,容不得他和别人在一起。”   “这样啊。”江蕙这么说,呼凤似乎有些理解了。   江蕙正暗暗有些小得意,忽然在地上看到一个影子,一个男人的影子。她吃了一惊,慢慢转过头,见一俊美少年正含笑殷切看着她,不是淮王,却是哪个?   江蕙脸颊瞬间艳如五月石榴花。   不好了,方才开解呼凤的话一定被他听去了,他说不定当真了……   呼凤一手玩弄着朵红色的小花,一手托腮,似有愁容,“你真的这么爱五皇子殿下啊?唉,我也喜欢他,却没喜欢到这个地步。你说说,是不是有一天我也爱一个人到了你爱五皇子的地步,就可以修成正果了?”   淮王眼中笑意愈浓,眼神愈热烈。   江蕙脸上火辣辣的。   “三公主,我娘不知让厨房做了什么新菜式,咱们回去问一问好么?”呼凤还要再问些什么,江蕙忙转移问题。   呼凤满怀心事的站起身,“好吧,先吃一顿好的再说。”   江蕙便要和呼凤一起走了。   淮王含笑指指石椅,告诉江蕙他在这里坐等。江蕙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虽然装的很骄傲,但江蕙陪呼凤回去之后,和冯兰、呼凤三个人说了半天话,淮王还没过来,江蕙也就坐不住了,心里犯嘀咕,也不知淮王是有事走开了,或是还在那里坐着,便借口要更衣,溜出来了。   呼凤想跟着江蕙一起出去,“我也要更衣。”   冯兰笑着把呼凤拦住了,“对不住,小女现在不喜欢有人打扰。三公主上门是客,客随主便吧。”   呼凤无奈的坐了回去。   江蕙慢悠悠迈着小碎步,“我要不要过去啊?要不要见他啊?方才的话如果他听到了,我是不是……唉,我是不是要跟他解释一下,我是在安慰呼凤……”   到了地方之后,江蕙偷眼望去,咦,竟然没人了?   江蕙哈着腰,轻手轻脚,探头探脑,“人呢?”   “表妹是在找我么?”耳畔是淮王带笑的声音。   江蕙直起腰,一本正经,“不是的。我方才在这里掉了支发钗,我来找发钗的。”   “哎,我自作多情了,原来表妹不是找我。”淮王在石椅上坐了,以手支头,一脸烦恼,眼神幽怨。   江蕙哧的一笑。   淮王这个样子,挺可乐的。   江蕙这一笑如鲜花绽放,淮王心怦怦跳,温柔笑道:“表妹,我赚了一千金。”   “哪里赚的一千金?”江蕙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道。   淮王温柔似水,“千金一笑嘛,表妹方才笑了,我可不是平白赚了一千金?”   江蕙这才知道他的意思,又羞又喜,转过了头,“表哥学坏 ,油嘴滑舌的,我不理你了。”   “方才还说太爱人家了,这时又说不理人。”淮王抱怨。   江蕙耳后根都成了深粉色,“我和呼凤说着玩,骗呼凤的。那些话你可别当真啊,不是当着你面说的,我不负责。”   “表妹,你能骗呼凤,也能骗骗我,对么?”淮王含笑和她商量,“你若喜欢,偶尔也骗骗我好了。”   “好吧,偶尔也骗骗你。”淮王目光太深情,语气太温柔,江蕙不由自主的点头。   “多骗几次也没事。”淮王低笑。   “骗多了也不好吧?”江蕙小声嘀咕。   “骗多了好。”淮王满脸憧憬,“这种话你每天说上三遍五遍,你自己便信了,会真的很爱我……”   江蕙大羞,轻轻啐了一口,转身便跑,“我不理你了 。”   淮王一跃而起,赶忙去追,“表妹,等等我!”   江蕙在前面跑,淮王在身后追,阿若骑着灰灰冲到他俩中间,“停,停!小火哥哥你干啥,你又追我姐姐!”   白影一闪,杜陇随后也来了。   阿若这个小姨子是无论如何得罪不起的,淮王呆了呆,停下脚步,满脸都是笑,“小阿若,表哥是和姐姐……比赛,比赛,我们还是比赛……”想起上回江蕙的借口,便依着江蕙说了。   阿若咦了一声,“又比赛呀?对了,小火哥哥,上回你输了要请客吃饭,可还没请呢。”   灰灰也不知是人来疯还是怎么的,仰起脖子,一通猛叫。   “灰灰也要去!”阿若欢快的叫道。   “好,灰灰也去,灰灰也去。”淮王满口答应。   江蕙红着脸回来了。   阿若开心的不行,伸手搂江蕙的脖子,“姐姐,小火哥哥要请客,连灰灰一起请!”   “好啊。”江蕙抱住了妹妹。   “咦,姐姐,你的脸怎么发烫啊?”阿若碰到江蕙的脸颊,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江蕙忙道:“可能是我跑太快了。”   “这样啊。”阿若明白了,“姐姐,那你以后跑慢点儿。”   江蕙不好意思的点头。   杜陇笑而不语。   阿若热情的问着淮王,“小火哥哥,你请客是在家里,还是在酒楼呀?”   淮王:“我还住在宫里,在家里请客不方便。阿若,咱们去松鹤楼好不好?”   “好呀好呀。”阿若高兴的拍起小手掌。   --   淮王上回可是答应要请阿若、江苗、江蓉三个小姑娘的,所以这次请客,自然是连安远侯府一起请了。   安远侯公务在身,不便来,丹阳郡主也有事,苏老夫人兴致却好得很,带了江峻朗、文氏,以及家里的几个孩子,一起赴宴。   江老太爷自己不去,却劝苏老夫人带上江峻节,“阿节这个孩子整天除了上学就不出门了,这年纪轻轻的孩子闷在家里哪行?你带阿节一起去。”   苏老夫人觉着有理,命人去叫江峻节。江峻节不大有兴趣,但江苗和江蓉一边儿一个拉着他的手,江峻节抗拒不了,便和大家一起上了车。   到了酒楼之后,下了车,江峻节看到街角有一个小乞丐在讨钱,那乞丐年龄很小,瘦的皮包骨头,江峻节心中怜悯,缓步走了过去。   他取下荷包,要把自己荷包里的碎银子给这小乞丐。   还没走到近前,蓦然从旁边小巷中跑出一个半大孩子,狠狠撞了江峻节一下。江峻节的荷包掉在了地上。   江峻节只当是孩子们在玩闹,也没当回事,弯腰去捡荷包,却有一个壮男跑将过来,一脚踩在荷包上,骂骂咧咧,“瞧着人模狗样的,偷老子的荷包!”   “有贼,有贼。”便有闲人跑过来看热闹。   呼凤和她哥哥一起在酒楼前下马,听到这喊声,登时便兴奋了,“哥哥,我去抓个贼玩玩啊。”不等她哥哥答应,已飞快的跑了。   她哥哥直摇头。   呼凤拨开围观的人进去,只见一个男人在骂另一个男人是贼,偷了他的荷包,但另一个男人硬是不承认。呼凤侠义之心顿起,走将过去,抽出弯刀喝道:“做贼便做贼,还没胆子承认!”   那人看也不看她一眼。   呼凤被一个贼蔑视了,大为恼怒,声音更高,“你承不承认?再不承认本公……本姑娘便不客气了!”   呼凤抢在那人面前,但那人容色冷冷,对她的质问,竟根本不屑回答。   对呼凤手中的弯刀,也是视而不见。   呼凤这位公主殿下虽然被人拒绝过,却不曾被人这般轻视过,实在气不过,手腕灵活的一转,弯刀架在那人颈间,“回答我!”   那人不动,不躲闪,面无表情,冷淡之极。   呼凤手上用力,“再不说话,我一刀杀了你!”   那人眼眸似一潭深水,毫无波澜。   呼凤的威胁,他像没有听到一样。   他有些清瘦,但容貌是很俊雅的,如果这会儿不是被当贼一样审问,一定也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呼凤离他很近,不知怎地观察起他的相貌来了,眼前这个人虽然清瘦了些,可真的很出色啊,除了淮王、杜陇之外,就数着他了……   呼凤清了清嗓子,“哎,你是不是哑巴啊,不会说话?”   “我小叔叔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罢了。”江蕙等人听到吵闹声,及时赶来。   江峻朗着急,“快放开我弟弟!”   江蕙安慰他,“叔叔放心,三公主心地不坏,不会胡乱伤人。”   呼凤傻呼呼的看着江蕙,“他是你小叔叔?他不是哑巴?哎,他是不是身怀绝技,所以我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一点也不害怕,跟我闹着玩?”   “我小叔叔手无缚鸡之力。”江蕙笑道。   呼凤不可思议的看着江峻节,“他丝毫没有武功,却这般镇静自若,他……他太勇敢了,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呼凤目光由惊讶转为爱慕。   江蕙晕。   三公主,你不会是……从淮王转向杜陇,从杜陇转向江峻节,你也太……太那个啥了吧?   众人说清误会,一起进了酒楼。   呼凤现在不看淮王,也不看杜陇了,目光围着江峻节打转。   江蕙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她需要喝杯茶压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093   虽然这次请客全是自己人, 但也按时下的风俗习惯分了男席女席,呼凤应该是在江蕙这边的,但她早已借口要找她哥哥呼图王子, 坐到男席去了,而且坐到了江峻节身边。   呼凤没话找话, “你是特地去给小乞丐银子的吧?你心地可真好。”   江峻节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不怎么说话。   呼凤表功,“那个小乞丐我让人给钱了,我还让人替那个丢荷包的人找东西去了,这周围的小乞丐每个人都给钱给粮。”   江峻节夹起清炒时蔬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吃相优雅。   他一直有些忧郁,就算在享用美味食物,也没有愉悦的表情。   呼凤着迷的看着他,这个江峻节生的很俊俏啊,就是稍微瘦了那么一点, 以后把他养胖些,那会更好看的……他不怎么说话,这也挺好的,以后家里不会吵吵闹闹……   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好笑。呼图王子身形彪悍, 外表粗鲁,和淮王、杜陇、江峻朗等人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露的,按理说他这样的人应该约束一下他妹妹,令人不解的是, 他对他妹妹的行为好像看不到一样,根本不干涉。他这做哥哥的既然是默许纵容的态度,江峻节又沉默不语,众人也便装作没看见,谈笑风生。   “哎,不光你心好,我也挺善良的。”呼凤自己夸奖自己。   江蕙惊讶过后,倒觉得呼凤也有她的可爱之处。   文氏和冯兰说着悄悄话,“姐姐,你看咱们阿节和这位北国三公主坐在一起,看上去是不是也挺般配的?这位公主虽然不够矜持,太主动了些,不过咱们阿节这个性子,若是再娶个斯文腼腆的媳妇儿,俩闷葫芦放在一起,那不得闷死人啊。”   冯兰笑,“三公主帮过我的忙,这姑娘挺热心的。”   “心地好,这是最要紧的。”文氏叹道:“阿节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娘,被父亲捡回家抚养长大的。他将来娶妻成家,如果妻子心眼儿不好,待人不实在,阿节可该有多可怜。”   文氏和苏老夫人附耳说了句话。   苏老夫人看看呼凤,“这姑娘身份太特殊了,行事做派又和京城女子大不相同。不过,瞧着相貌是很好的,又古道热肠的爱帮人,对待家人一定很尽心。”   江老太爷一直催着苏老夫人给江峻节说亲,但江峻节的亲事委实不好说。江峻节是螟蛉义子,不是江老太爷亲生的,虽生的俊美,却有些忧郁,不爱说话,而且还在读书,不知将来的前途如何。苏老夫人给他相看了不少人家,高不成低不就的,很是令人犯愁。高门贵女嫌弃江峻节的出身,门户低的呢,苏老夫人又觉得委屈江峻节了。眼前这位北国三公主虽然有缺点,而且缺点还很明显,但要让苏老夫人给江峻节挑一个比呼凤更合适的,苏老夫人真还挑不出来。   江蕙嫣然,“小叔叔一点也不开朗,这位呼凤公主却是太开朗了,两个人要是能互相均均,那便和谐了。”   “能那样就太好了。”苏老夫人叹息。   阿若和江苗、江蓉这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样子,也不知在商量啥。   阿若:“哎,三公主不抢姐夫了,那她是好人了吧?”   江苗不是很确定,“应该是吧?”   江蓉一脸认真,“我娘说过,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她不抢姐夫,她就不坏了。”   三个小姑娘讨论了一会儿,一致认为现在的三公主,可以划到好人的行列当中了。   既然三公主是好人,小姑娘们决定去帮帮她。   三个小姑娘们手牵着手跑过去,阿若推开杜陇,“爹爹,你挪挪好不?我想坐小叔叔旁边。”杜陇自然依她,给她腾出位子,阿若便在江峻节身边坐下了。江苗和阿若坐在一起,都冲江峻节笑,“小叔叔,三公主蛮不错的,她是好人。”   江蓉干脆攀到江峻节怀里坐好,笑嘻嘻的道:“小叔叔抱。小叔叔,我给你笑一个,你给三公主笑一个,好不好?”   “对呀,小叔叔你给三公主笑一个嘛,三公主冲你笑好几个了。”江苗道。   “小叔叔,来而不往非礼也。”阿若推推江峻节。   江峻节一向清冷,三个小姑娘围着他叽叽咕咕,他却露出了浅浅淡淡的笑容。   “还是妹妹们本事大。”江蕙不禁笑了。   冯兰和文氏也笑。   江峻节一笑,呼凤觉得他更好看了,看他的神情越发着迷。   江蓉要吃水晶糕,江峻节拿过一块,很有耐心的慢慢喂给她吃。   呼凤感动之极,“你对小孩子真好。哎,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对她这么好吧?”   江峻节眼眸中蒙上一层雾气。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   呼凤笑咪咪看着江峻节和三个小姑娘,想像着她和江峻节成了亲、生了好几个孩子,一家人热闹又温馨,越想越美。   呼凤回到江蕙身边,“咱们有缘份,就是应该成为一家人的。江姑娘,你小叔叔很好。”   江蕙见她这么坦率,说话便也很直接,“我小叔叔是孤儿,由我祖父收养的。他很渴盼家庭温暖,如果他将来娶妻成家,希望他的妻子能一心一意对他。”   “嗯,一心一意,我很专一的。”呼凤笑咪咪。   江蕙:……   专一,您可真专一……   淮王这次请客,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促成了江峻节和呼凤公主的姻缘。   呼图王子请了江老太爷的同年好友周老翰林到安远侯府说媒。江老太爷一听是位北国公主,就紧张起来了,“公主不行吧?还是位北国公主,善于骑射,她要是欺负阿节怎么办?阿节可是文弱书生。”   周老翰林乐呵呵,“她再怎么是公主,也是从北国嫁到咱们家的,还敢欺负自己的丈夫不成?王子说了,三公主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所以这桩亲事如果成了,是三公主嫁到安远侯府。江兄,你这一大家子人呢,又有安远侯这样的儿子,还怕令郎受欺负?”   “那倒也是。”江老太爷觉着有道理。   江老太爷一开始是担心呼凤欺负江峻节,后来又想到了一个紧要的问题,“周兄,这不对吧?三公主若在我朝选驸马,难道可以不通过陛下么?”   周老翰林笑,:“我朝和北国的和谈已经结束,陛下答应呼图王子,三公主可在京城王公贵族子弟当中任选夫婿,若双方有意,陛下赐婚。所以呼图王子才请小弟登门说媒,江家和呼图王子若彼此有意,到时候我这个媒人便不管用了,赐婚旨意自宫中出。”   江老太爷这便放心了,“原来如此,这我就放心了。”   毕竟是江峻节的婚姻大事,江老太爷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周老翰林道:“应该的,应该的。”双方约好了三天之后再见面。   送走这位同年,江老太爷便找苏老夫人去了,“你看着这桩婚事如何?”苏老夫人把她这段时日给江峻节相看的人家一一说了说,“……还真的没有比三公主更合适的了。这位三公主我见过,番邦女子,太过活泼了些,不过相貌不错,人也热心。”   江老太爷还算满意,“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总有短处。心地好,这是最要紧的。”   这是江峻节的终身大事,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少不了要把儿子儿媳妇都叫过来,问问他们的意思。   安远侯道:“陛下本来有意把呼凤赐给六皇子,但六皇子对呼凤无意,呼凤也对六皇子无感,只好作罢。现在定了阿节,也很好。”   安远侯没意见,丹阳郡主便也不说什么,“爹娘做主便是。”   江峻朗哈哈笑,“那位三公主我瞧着倒是挺热心的,古道热肠,阿节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淡了,俩人真成了也不错,让三公主把咱们阿节给捂热了,省得他一天到晚冷着张脸。阿节这张脸吧,夏天见着了还不错,清清凉凉,冬天见着就不行,本来天气就冷,见了他更想结冰。”   说的大家都笑了。   江峻节有些不好意思。   江老太爷殷切的看着他,“阿节,你怎么想?”   江峻节道:“爹爹看吧。”   江老太爷:“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不必害羞,有什么话只管说。”   江峻朗笑着提意见,“爹爹,为什么阿节的婚事您就这么耐心细致,非要问问他的意思?我那时候您可是一句话都没问过我,便替我做主了啊。”   江老太爷瞪了他一眼:“我还用问你?你一天往文家跑三趟,我还用问你?”   说的大家又笑了,文氏满脸飞红。   江峻节一直不说话。   江老太爷担心这个小儿子是害羞了,便不再追问,却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单独问江峻节,定要他说说自己的想法。江峻节被逼不过,道:“爹爹,孩儿有个不情之请。”江老太爷忙道:“你说,你说。”江峻节道:“孩儿想见见那位三公主,问她一个问题。”江老太爷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江峻节想见呼凤那是一点也不困难。江蕙替他传了个话,把呼凤请到了蘅芷轩。   呼凤见到江峻节,十分高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意,憋半天憋出一句,“那个,江四公子,我心地真的很好,我不欺负人的。”   “我知道。”江峻节轻声道。   呼凤得到他的回应,大喜,“江四公子,我很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她不惯遮遮掩掩,当面便大大方方的问出来了。   江峻节眼神没那么清冷了,“请不要轻易说出喜欢二字。你还不了解我,也许了解我之后,你便不喜欢了。”   “不会。我很专一的。”呼凤很自信。   面对朝气蓬勃又美丽单纯的呼凤,江峻节有片刻失神。   他走到一丛不知名的、开着金色小花的香草前,“公主请看,这里有一颗野草,旁边全是香草,野草从生下来便是野草了,出生不好,无论如何努力,它也只是野草……”   这时的江峻节,有些伤感。   呼凤虽然大大咧咧,这时也知道江峻节在感伤身世,“你不是江老太爷的亲生儿子,这个我知道啊,我不在乎你的出身。”   “可是,如果我生母身份卑微,而生我的那个男人,人品十分低劣呢?”江峻节艰涩问道。   “人品低劣?”呼凤愣了。   她圆睁双眼,迷茫又慌乱。   江峻节心一阵一阵钝痛,低声道:“我生母是风尘女子,生我的那个男人抛弃了她,也抛弃了我,他……他在我最无助恐惧的时候抛弃了我……”   一个抛弃自己亲生儿子的男人,人品岂止是用低劣二字所能形容的?简直让人恶心。   “那,你还会回去找他们么?”呼凤小心翼翼的问。   “我生母已亡故多年。至于生我的那个男人,就是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再见他的。”江峻节冷峻又倔强。   呼凤长长松了一口气,又是笑咪咪的了,“你又不会回过头找他,那他人品低不低劣,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野草,出生不好……”江峻节下意识指指那颗野草。   出身不行,江峻节知道自己出身不行,有那样一个让人羞愧的生父……   “哎呀,你净胡思乱想,你是人,又不是草,你生父人品不行,你以后不和他打交道就行了啊,想那么多干啥?一点儿用没有!”呼凤声音清脆。   江峻节眼睛明亮,“你,你真的不在意我的出身?”   “不在意。”呼凤豪迈的挥挥手,“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别的我都不管!”   江峻节热泪盈眶。   这位姑娘是真的喜欢他,丝毫不嫌弃他那令人难堪的出身……   “我,可能会些冰冷……”江峻节斟词酌句的想向呼凤解释。   呼凤毫不在意,用热情洋溢的眼神看着他,“我会把你捂热的!你就算是块冰,我也能把你捂化了!”   江峻节又觉感动,又有些好笑。   这位北国三公主,真是快人快语。   呼图完全尊重妹妹的意思,江家上上下下没人反对,呼图和安远侯一起向皇帝汇报了,皇帝大喜,“此乃天作之合。”命礼部拟旨赐婚。   江峻节还在读书,身上只有秀才的功名。虽然是江峻节娶呼凤,但其实这是两国联姻,江峻节代表的是大梁,不能太寒酸了,皇帝特旨封江峻节为忠义伯,享受伯爵俸禄。   礼部官员到安远侯府传旨,引得无数百姓围观,指指点点,“安远侯府可真行,大姑娘才做了淮王妃,四公子又尚了北国公主,成了北国的驸马爷,大梁的忠义伯。”“可不是么?这安远侯府就是块风水宝地啊,一年到头全是好事!”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一直犯愁江峻节的婚事,旨意一下,皆大欢喜。   “阿节要成家了,阿节要娶妻生子了。”江老太爷流下幸福的泪水。   苏老夫人对江峻节的感情没那么深,见江老太爷高兴成这样,也替他开心,“儿子养大了,成家立业了,以后你也可以少操心了。”   文氏开起玩笑,“哎呀,这可不好了,本来只有位郡主嫂嫂,现在又来了位公主弟妹,以后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丹阳郡主拍掌道:“弟妹你这可提醒我了。我是郡主,四弟妹是公主,比我高一级,以后她冲我摆架子怎么办?我得未雨绸缪啊。”   说的大家都笑。   江蕙笑得最开心。她一个是为江峻节高兴,另外一个呢,淮王安全了,杜陇也安全了,她舒心啊。   苏相和苏馥父女本想着让呼凤给淮王、江蕙添乱的,不料却成就了江峻节和呼凤,气得心肝儿肺都是疼的。   江峻节和呼凤的婚事月初定下来,月中便要成亲了。   安远侯府、呼凤那边、礼部都忙得人仰马翻。   成亲成得急,太仓促了,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一个一个都是脚不沾地。   淮王愤愤不平,到皇帝面前讨说法,“父皇,什么人家定了亲就可以成亲,我却要无止境的等下去?”   皇帝在专心看奏章,头也不抬,随口道:“这有何难?小火,你如果和北国三公主定了亲,朕也可以准许你立即成亲。”   淮王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父皇,您的意思是我不到弱冠之年,也可以成亲?”   皇帝口吻非常客气,“小火,你提前成亲是可以的,但只限北国公主。”   “您明明知道的,我不可能娶她。”淮王泄了气。   皇帝不理他,提起朱笔,在奏折上做了批示。   淮王蹲在皇帝膝前,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父皇,为什么一定等到二十岁?”   皇帝伸手摸摸他头,柔声道:“小火,你知道的,如果不是你先斩后奏,朕连你定亲也不会允许的。”   淮王无力的趴在皇帝膝上。   皇帝拍拍他,“小火,起来给父皇磨墨。”   淮王听话的站起身,慢悠悠的磨着墨,一脸向往的说道:“父皇,我早日娶妻,早日生子,您有孙子孙女抱,岂不是很好?”   “朕不缺孙子,也不缺孙女。”皇帝不为所动。   太子膝下已有两子三女,四皇子也儿女双全,皇帝真是不缺孙子,也不缺孙女。   淮王生气,“不给你干活了。”放下墨条,罢工。   皇帝指指他自己的头,“小火,看这里。”   淮王探头过去瞅,“看什么?”蓦然在皇帝发间发现了几根白头发,触目惊心,“父皇,您有白头发了?”   皇帝哼了一声,“小火,你以为你父皇还年轻么?”   淮王很是内疚,“孩儿错了。”从背后抱住皇帝,在他背上蹭了蹭。   皇帝反手拢着他,笑话他道:“你还小么?”   “我当然还小了。我要是不小,您为什么不许我成亲?”淮王振振有辞。   皇帝大乐,“小火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   淮王陪皇帝说了会儿话,逗得皇帝大笑了三回,方才功成身退,飘然离去。   虽然婚事仓促,但众人齐心协力,又有礼部协助 ,江峻节和呼凤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呼凤成亲之后,呼图王子便启程回国了。   江峻节现在是忠义伯了,虽然不领实差,但也挂着个伯爵的名儿,他喜欢读书,依旧到国子监上学。呼凤也想和他一起去,但国子监不收女学生,只好作罢。   呼凤喜欢江蕙,常来找江蕙一起玩,和苏老夫人、丹阳郡主、文氏等人都处得很好,江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江蕙忙完江峻节的婚事,便常常到花畔里陪冯兰和阿若了。   淮王常常找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到花畔里去,若能和江蕙见上面,说上话,未婚小夫妻便非常满足,快乐得想飞起来。   这天江峻节出门会友,回来后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一个人在菜地冲着菜苗唠叨了许久,鼓起勇气,回去跟苏老夫人说了,“……阿节的亲爹想把他要回去,让他认祖归宗。”   苏老夫人诧异不已,“阿节的亲爹?阿节他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怎么会?我明明告诉你,阿节是从街上捡上来的。”江老太爷没想到老妻会有这个误会,目瞪口呆。   苏老夫人一笑,“街上捡来一个孩子,你会对他这么好,跟亲生的一样?你是那么说了,我反正听听就算了,也不说破,不过我心里一直以为阿节是你在外面偷偷生的。”   “哪有这回事,我是这种人么?”江老太爷汗。   虽然有这个误会,不过江老太爷想了想,苏老夫人认为江峻节是他的私孩子,多年来还对江峻节很不错,这份胸襟度量,江老太爷又是感激,又是钦佩。   江老太爷拿不定主意,“不让认吧,好像不对,那毕竟是阿节的亲爹。让他认回去吧,唉,这么多年了,他没养过阿节一天,我怕阿节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苏老夫人摇头,“就他那样也好意思来认孩子,我都替他臊得慌。”   江老太爷:“不让他认?可他特地来京城了,咱们若不让他认,他直接找到阿节,岂不是更糟糕?”   苏老夫人:“这件事还是得让阿节知道,事到如今,瞒不住的。”   江老太爷便命人把江峻节叫来了,他唯恐自己说不出口,不敢看江峻节,一脸紧张,跟背书似的道:“阿节啊,爹从前是骗你的,其实你不是从街上捡的……”   “我知道。”江峻节脸白了,迅速的打断了他,“爹爹,我知道我的身世。”   “你知道?”江老太爷大吃一惊。   江峻节声音低低的,“爹爹,那年咱们全家被抓入大牢,我的奶娘哭着把我的身世说了,我才知道我生母出身青楼,生下我之后就被抛弃了,郁郁而亡,才知道那个生我的男人不要我了……”   坏事明明是别人做的,江老太爷却一脸愧疚,“阿节啊,你生父他也是有苦衷的。刑家向来不许风尘女子进门……”   江峻节道:“刑家不许风尘女子进门,他就应该绝迹不到风尘场所才对。招惹了风尘女子,生下孩子,之后便以家规为名将那对母子抛弃了,这是什么行为。”   “这事他确实,确实做得不对……”江老太爷叹气。   这事没法辩解,江峻节的生父抛弃孩子,这事千真万确。   江峻节眼圈红了,“您知道么?奶娘没有卖身契,不是江家的人,后来被放出来了。奶娘抱着一线希望找到刑家,找到他,求他把我从狱中救出来,他不肯,他不肯!”   江峻节不知是怕还是气,身子发抖。   他生父刑玉书当时如果对官府说明江峻节是他亲生的,和江家无关,未必不能救出江峻节。但江家牵涉的是谋逆案,刑玉书害怕,怕牵连到他身上,把奶娘打出去了,避之不及。   奶娘到狱中探监,给他送了最后一顿饭,之后便悬梁自尽了。江峻节和江家其余的侥幸不死,从狱中被救出来后,奶娘尸身早已冰凉。   就是从那时候起,江峻节笑不出来了,江老太爷很疼爱他,江家人对他都很好,但他想到自己有那么一个冷血的生父,就遍体生寒。   江老太爷又惊又气,又是羞愧,“阿节,他如此无情么?唉,这都怪我,如果咱们不被牵入谋逆案,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爹爹。”江峻节含泪跪下,“您是好人,只因为对方是同年,也是同僚,只因为他央恳了您几句,便替他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爹爹,我只认您一人是我父亲,其余的人,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 ,我也不认。”   江老太爷真是个老好人,他和刑玉书并没太深的交情,刑玉书和他是同年,又同在一地为官,来往的便亲密了些。刑玉书和一位名妓生下儿子,害怕家中妻子悍妒,不敢接回去,将那对母子抛弃了。那名妓没出月子便气死了,只留下一个弱小的婴儿。刑玉玉见是个儿子,不忍不要,也不敢接回家,低声下气央求江老太爷代为抚养。江老太爷心软,经不起人央求,便答应了下来,对外只说江峻节是从街上捡的。   “阿节。”江老太爷抱着江峻节,老泪纵横。   江峻节和江老太爷抱头痛哭一场,之后写了封信交给江老太爷,“爹爹,那人若再来,您便把这信交给他。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来骚扰咱们了。”   “阿节,你骂他骂得很凶?”江老太爷这个老好人犹豫了,“这样似乎不大好,到底是你亲爹。”   “我没骂他。我只是把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画下来让他看。”江峻节道。 ☆、094   确实, 江峻节没骂刑玉书,只是把刑玉书两次抛弃他的情形给画出来了。   一次是在江峻节出生的时候,刑玉书抛弃他和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郁愤而亡,剩下一个弱小的、孤苦可怜的婴儿;   一次是在江峻节随江家入狱的时候, 刑玉书不认他、不管他,他在狱中的悲苦和绝望;   那份悲苦和绝望不只是要面对死亡,更是要面对生身父亲不爱他这个残酷的、血淋淋的事实。   江老太爷心软,看了这些,直抹眼泪。   江老太爷觉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雨过天睛,重提旧事未免彼此尴尬,但江峻节既然坚持,他也就命人把信送给刑玉书了。   城南客栈的一个房间之中,刑玉书急急忙忙的拆开书信, 看到里面的两幅画,脸皮先是涨得通红,继而由红变紫,咬牙恨恨,“这个小畜生!他也不想想, 第一回我哪里抛弃他了?我虽没亲自养他,不是也拜托给老江了么?他在老江家里过的可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还不是我这当爹的给他的!哼,我若不厚着脸皮求人, 他一个青楼女子生下来的孩子,老江如何肯收养?!”   刑玉书的仆人刑来福端着杯茶出来,听了这话,忍不住抽抽嘴角。就您还有脸抱怨呢?您除了腼着个脸去求了回江老爷,其余的您还做过什么了?给过米还是给过面了?一根线都没给过小少爷,一口汤水没喂过,这时候江家把孩子养大了,孩子娶了公主做了北国驸马、本朝忠义伯,您就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儿子了啊。   刑玉书气得拍桌子,“还有狱里那一回,我做亲爹的不是不想救他,可江家牵入的是谋逆案,谁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我若冒冒失失出头,不只救不出他,连我一起牵连进去了怎么办?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便是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他们着想!我家里还有五个儿子!”   刑来福陪笑把茶杯递到刑玉书手上,“老爷,喝杯茶消消气。”   刑玉书接过茶杯抿了口,怒气未息,“来福你说说,老爷我这事做错了么?”   “小的可说不好。”刑来福连连摆手。   “无妨,你只管说。”刑玉书越想越气,一口气将茶水喝干。   刑来福哈着腰,小心翼翼的瞅着刑玉书,“老爷,从前不认,现在忽然要认,小少爷是有点儿受不了。反正家里还有五位少爷呢,要不然,要不然……”   “你懂什么。”刑玉书见刑来福劝他不要认江峻节,怫然道:“我家里虽然还有五个儿子,但一个只是举人,还没考中进士;三个只是秀才,还有一个不成器的读书不行,跑去经商;唉,二郎这经商也是不顺,赚不了什么钱,反倒赔了不少。眼下他搭上了贵人,愿意跟他合办商号,从北国贩运上等皮货到京城发卖,这可是赚大钱的买卖,良机不容错过。”   刑来福嘴角抽了抽。   好嘛,为了二少爷要和北国通商,您就逼着十八年来不通音信的小少爷认祖归宗了。什么认祖归宗,不就是小少爷娶了北国公主,想借借北国公主的势力么。   “老爷,小的什么也不懂,不过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年纪也大了,该好生保养自己的身子才是。”刑来福劝道。   刑玉书眉眼都耷拉下来了,长吁短叹,“你以为我想来找江家?你以为我就不嫌没意思?我也是没办法了,家里儿孙多,花销大,却没一个儿子立得起来,我不操心给儿孙们赚些家业,将来让他们喝西北风不成?唉,说不得,只好舍着我这张老脸,来为儿孙谋划谋划了。”   “是,老爷。”刑来福唯唯诺诺。   刑来福是服侍刑玉书四十多年的老仆人了,从前的事都清清楚楚。他是刑家老仆人,也觉得刑玉书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是仆人,只能委婉劝几句,主家不听,他也就算了。   刑玉书又看了看书信,眼中冒火,“没良心的小免崽子,没有老子,世上哪来的他?别说老子生下他还拜托老江照看了,就看老子从来没看过他一眼,现在老子想认他,他就得认祖归宗!娶了北国公主也没用,公主怎么了?公主能罔顾人伦不成?”眼晴都红了,不住口的咒骂。   “老爷,您别气着自己了,千万保重身子。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呢。”刑来福战战兢兢的劝道。   “别跟我提那个臭婆娘,提起来我就烦。”刑玉书怒,“这事都赖她。要不是她醋坛子打翻,硬是不许我带阿节回家,也不至于这样!”   刑来福缩缩脖子,不作声了。   刑玉书一向惧内,今天是心情真的不好,连他老婆都敢骂了。   客栈外头,刑玉书的儿子刑二郎和一个年轻女人一起回来了,年经女人是刑二郎的妻子郁氏,长相颇有几分妖娆,一路走一路交代刑二郎,“相公,你哥哥弟弟都会读书,不是秀才就是举人,只有你读书不成经了商。你可一定要争气,大把大把的赚钱,别让你哥哥嫂嫂、弟弟弟妹瞧不起咱们。”   刑二郎陪笑脸,“这不是你娘家得力么?给咱们介绍了唐大爷这样的能人,咱商号都能开到北国去了,还愁赚不着钱?”   郁氏道:“那还用说?我娘家从上到下都疼我,这唐大爷是我哥哥特地介绍给咱们的。咱们以后发大财全靠他了。不过,也得你那个六弟肯帮忙才行啊。你想想,这么赚钱的生意,人家唐大爷为啥别人不找,就找着咱们了?还不是因为咱家有小六和小六的公主婆娘么。”   刑二郎摩拳擦掌,“小六必须得帮忙!他是刑家的种,刑家有事,他不能不管,否则休想认祖归宗!”   郁氏得意的一笑,扭着身子和刑二郎一起进了客栈。   刑玉书正在发脾气,刑二郎和郁氏回来了,刑二郎一见面便迫不及待的问:“爹,您见着小六了吧?认了他没有?爹我跟您说,最重要的不是小六,是小六那位北国公主。北国好东西多着呢,不只有皮货,还有人参、药材、珠宝……”   “甭啰嗦了。”刑玉书沉着脸打断他,“没认。”   没认小六,更没见着那个北国公主,说这些有个屁用。   “什么,没认?”刑二郎吃惊,   “没认?”郁氏脸色变了,声音尖了。   刑玉书虽然觉得丢人,但还是把江峻节画的画抛在他们面前,“小六画的。”   刑二郎忙抢过去看了,拉长了脸,“这小六也太不懂事了。没有爹,哪来的他?世上谁都能怪爹恨爹,唯独他不能。”   郁氏咬碎了银牙,“当年公爹不认他,也是为了全家人着想。他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难道要让刑家全体给他陪葬不成。小六也太不识大体了。”   “别提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刑玉书烦恼不已。   刑二郎自然是不甘心的,郁氏尤其受不了。她家里是商户,在刑家一向受鄙视,刑二郎又读书不成挣不上功名,她和刑二郎只有做生意赚钱这一条路可走。生意也不是好做的,这些年来她和刑二郎做什么赔什么,好不容易攀上了唐大爷,赚大钱发大财的希望有了,拿北国的皮货、人参到中原来卖,再把中原的粮食、铁器、丝绸茶叶卖到北国,至少有五倍的利。这么赚钱的买卖人人想做,早就挤破了头,但北国那边没人是不行的。现在郁氏就全指望刑玉书能把小六给认回来了,只要小六认回来,他那个公主婆娘还不得帮着刑二郎这个大伯子啊?北国那边的路一定能走通。   这郁氏是商户人家,从小就会撒泼,见刑玉书、刑二郎父子都没啥有用的主意,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公爹,相公,咱们到安远侯府去闹!不光咱们去,再多雇些人,充作刑家族人,咱们带着一起去!这安远侯府是大户人家,北国公主也是要脸面的,咱们到安远侯府门前把事情闹开了,小六认也得认,不认还得认!”   “对,把事情闹大,小六不认也得认。”刑二郎精神抖擞。   刑玉书听了倒也动心,道:“我已辞官还乡多年,京城的事不熟。不如咱们把唐大爷请来,听听他怎么说。”   “对,听听唐大爷怎么说。”刑二郎赞成,“唐大爷在京城可是开大商号的,经的多见的广,人家说出来,那肯定是金玉良言。”   郁氏听了,心中暗喜。   她很喜欢那位风度翩翩的唐大爷。   刑二郎要去找唐大爷讨主意,郁氏忙道:“我和你一起去。这位唐大爷是我娘家哥哥介绍的,他得看我的面子。”刑二郎一心只惦记着开商号赚大钱,不假思索,“好,一起去。”   刑玉书正为江峻节不肯认他的事烦恼,对郁氏的话不曾留意,郁氏便跟着刑二郎一起出去了。   唐家是大商户,在京城什么铺子都有。刑二郎和郁氏来京城后见过唐大爷一回,是在朱雀大街一家大酒楼。唐大爷交代过他俩,以后都在这里见面,所以刑二郎和郁氏直接奔酒楼去了。   巧的很,他们到了之后没多久,唐大爷也来饮茶,正好见了面。   雅致的包间里头,刑二郎殷勤的点头哈腰,请安问好,向唐大爷讨主意。唐大爷折扇轻摇,“贵府这个小六是必须要认回去的。他若认不回去,咱们攀不上北国公主,生意便没法做。闹,你们多雇些泼皮无赖,只管去闹,安远侯府势大,北国公主厉害,那都不用怕。老子要认回儿子天经地义,谁敢阻拦?要是有人敢阻拦,你们不妨把小六生母的事透露一二。他生母那个身份提得起来?说起来北国公主的婆婆是做皮肉生意的,臊也臊死了,哈哈哈。”唐大爷哈哈大笑。   “对,小六丢不起这个人,他那个公主婆娘也丢不起这个人。咱们一闹,他们准怂!”刑二郎兴奋不已。   郁氏趁刑二郎不注意,冲唐大爷抛了个媚眼。   这唐大爷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刑二郎和郁氏已经告辞要走了,郁氏稍稍落后了一步,他在郁氏屁股上狠狠扭了一把,邪邪一笑。   郁氏心里火上来了,碍着刑二郎在旁,也不敢做什么,只回头望了唐大爷一眼,眼睛水汪汪的,媚态横生。   唐大爷一乐。   刑二郎和郁氏走了之后,后面闪出一人,先将门关好,才对唐大爷笑道:“你这招够毒的啊。”   唐大爷一脸自负,“刑家这两个蠢材还以为我真要带着他们做生意发大财呢。我呸,就凭他们也配?老子这是奉命行事,专程诱他们出来的和江家作对的!哎,小王你说说,我要是真逼死了江峻节,上头该赏我什么?”   小王叹道:“上头恨死了江家,你回要是真让江家名声臭了,再把江峻节那个没用的书生逼死了,江家人必定痛入骨髓,你这是立了大功了!赏你千金万金都不足为奇!”   唐大爷得意非凡。   小王给唐大爷庆功,斟上两杯酒,“来,小弟祝贺你,先干为敬。”举起酒杯,一仰脖自己先干了,唐大爷见他喝得爽快,笑了笑,也端起了酒杯。   小王冷冷看着他。   唐大爷一杯酒进肚,肚里很快翻江倒海,他疼得受不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困难的指着小王,“你,你,你为什么害我……”   小王心平气和,“你别怪我,是上头命我杀人灭口的。”   唐大爷两眼圆睁,嘴角流下黑血,颓然倒地。   小王把桌上的酒杯仔细擦好、收到怀里,又把刑二郎、郁氏方才用过的酒杯还原了,方才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刑二郎、郁氏回到客栈,竭力蹿掇刑玉书,“唐大爷也说了可行,咱们听唐大爷的吧。爹,不能由着小六啊,他说不认就不认,您这做老子的脸面往哪放?”   刑玉书本就有这个意思,终于被他们说动了,“好,就是这么办。”   刑二郎大喜,央客栈伙计帮忙,在这附近找了几十个泼皮无赖,说的是每人两串铜钱,先给一串,事成之后再给一串。这帮泼皮无赖也是有人领着的,听了这话笑的打跌,“两串铜钱,你打发叫花子呢?你这是上安远侯府闹事,那样的高门大户,被抓住了可不是玩的,至少得每人十两银子才行。”   “十两银子?这么贵?”刑二郎跳脚。   他可是找了四五十个人呢,这样一来不得花掉四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么?可心疼死他了。   “京城什么都贵。”泼皮无赖大喇喇的。   刑二郎给不起,讨价还价,再三商量,最后还了一半的价钱,每人五两银子,先给二两,事成之后再给三两。刑玉书肉痛,“家里一天不如一天,你还花这种冤枉钱。”刑二郎理直气壮,“这还不都是因为小六!他要是爽爽快快认了爹,咱还用花这钱?”刑玉书直叹气。   商量好了价钱,刑玉书便带着刑二郎、郁氏和四五十个泼皮无赖去安远侯府了。   这一行人声势浩大,还是很醒目的。   到安远侯府门前一闹,更加引人注目 。   江蕙正和丹阳郡主、文氏、呼凤说着给苏老夫人过生日的事,侍女匆匆忙忙进来禀道:“不好了,外面有人闹事,说是……说是……”吞吞吐吐,不敢往下说。   “什么事,你直接说。”呼凤脾气直,不耐烦了。   “说是四爷的亲爹,来认四爷,让四爷认祖归宗的。”侍女不敢再瞒,硬着头皮说道。   丹阳郡主和文氏都生气了,“阿节在江家养到十八岁,从没见他父亲来看望过他,这个所谓的亲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呼凤拍案而起,“让我出来骂走他!阿节说过了,他不认这个所谓的亲爹!”   江峻节在成亲之前就和呼凤表明态度了,他有个人品不好的所谓亲爹,江峻节不认他,打死都不认他。   呼凤气冲冲的要出去,江蕙忙拉住她,“小婶婶,不着急出去,咱们先商量好对策。”   “还要啥对策,我骂跑他们就行了。”呼凤没把门外闹事的人放在心上。   “为什么要骂他们呢?”江蕙微笑,“小婶婶,你的长处并不在于骂人。”   呼凤虽然异常直爽,却并不傻,一听江蕙的话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打人?”   “你骂人当然也可以,但光骂人未必能占上风,关键还在于打。”江蕙笑道。   跟混蛋讲什么道理呢?一力降十会,直接开打。   “直接打人,是不是不大好。”呼凤很谦虚的跟江蕙讨论,“我到底是江家的儿媳妇,不好好讲理就甩鞭子抽人了,似乎野蛮了些。”   江蕙道:“你若是我朝的公主,还真不便动手。可你是北国的公主啊。”   “番邦女子,泼辣一点也没关系?”呼凤眼珠转了转。   江蕙笑,“别啊,你别这么说,这么说我们就不好意思了。”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呼凤小手一挥,“就这么决定了,我出去把他们打跑。”   “对方来的人多,小婶婶一个人打太费劲,我去调弓箭手。”江蕙决定和呼凤分头行动。   “好。”呼凤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丹阳郡主和文氏听着她俩说话,都有点晕。   蕙蕙,阿凤,你俩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点……   唉,来闹事的人遇到你俩,也真是倒霉了。   “阿凤,蕙蕙,莫闹出人命。”文氏不放心的交待。   “不会,不会。”江蕙和呼凤满口答应。   呼凤把她的侍女召集齐了,五六十人簇拥着她,如众星捧月一般,雄纠纠气昂昂的杀出去了。   江蕙一面吩咐人调弓箭手,一面叫过品秋,“你是不是认识耍杂技的小姑娘?”   品秋连连点头,“对对对,上回从街上路过,有人欺负耍杂技的小姑娘,我给解了围,那小姑娘很感谢我,给我送过两回好吃的。我当然也要回送啊,一来二去的,便有了些交情。”   “很好,你去把耍杂技的小姑娘叫两个过来,让她们配合我演场戏。二十两银子。”江蕙吩咐。   “大姑娘,不用给她钱,她也乐意的。她说替我做什么都行。”品秋忙道。   江蕙微笑,“人家小姑娘出来讨生活卖艺也不容易,况且我让她做的事平常人也做不了,二十两银子不多。”   品秋便不再多说,曲膝道:“奴婢这便去办。”   弓箭手调齐,江蕙带着他们往侯府大门走去。   侯府门外正热闹着,刑玉书也没知是真伤心还是演技出色,这会儿哭得满脸是泪,伤心欲绝,“阿节是我亲生的孩儿,是我的骨血啊,你们安远侯府就算再有权势,也不能从我手里把孩儿抢走,还我的孩儿,还我的阿节……”   刑二郎也在一旁干嚎,“还我六弟,还我六弟!”   郁氏嫌他只会干喊,没有一点儿悲切之意,狠狠掐了他一把,刑二郎疼的龇牙咧嘴,低声抱怨道:“你轻点儿。”再放开嗓子嚎的时候就有了真伤心的意思,带着哭音儿了。   郁氏满意的笑笑,帕子一甩,有腔有调的哭起来,“六弟啊,我那可怜的六弟啊,你才生下来便被人骗走了啊,长到这么大了还没有认祖归宗啊……”   这三个人和他们带来的几十个无赖一起哭喊,那场面可真是沸反盈天,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声势这么大,不久便围上了看热闹的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好事者好为人师,赶忙解说,“安远侯府不是有位四爷么?就是才封了忠义伯、尚了北朝公主的那位。他是螟蛉义子,不是江老太爷亲生的,这是亲爹找来了。”   闲人未免疑惑,“怎么突然就找来了呢?”那好事者可就不知道了,但又不愿意自己孤陋寡闻,顺口编了瞎话,“唉,还能因为什么啊?江四爷从前就是国子监一个学生,没名没利的,这会儿娶了北国公主,封了忠义伯,有出息了,那亲爹就想来沾光了呗。”其实这个人一点儿内情也不知道,完全是瞎猜,竟然猜得极准。   这人的话很合常理,一传十十传百的便传开了,都以为合理,“小时候扔了不要,大了有出息了,就想认回去,想的可真美。”“这可真是够不要脸的,自家孩儿自家不肯养,扔到别人家,长大有本事了,就来沾光要好处了。”   对刑玉书、刑二郎等都是鄙夷。   不过也有脑子异于常人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有做父母的不疼孩儿的?江四爷小时候被亲爹扔了,那必定是他亲爹没办法,养不活他才扔的。血浓于水,血脉亲情不能断,江四爷应该原谅他亲爹,认祖归宗。”   还真有不少人同意他,“就是,应该认祖归宗。如果江老太爷膝下现在只有四爷一人,我们就不说什么了,可安远侯府总共四位公子呢,不少四爷一个。”   这人话音才落,刑玉书便大哭道:“阿节啊,爹的六郎啊,你嫡母和你五个哥哥都等着你回家啊,咱们有田有地,养得起你,你跟爹回家,跟爹回家……”   方才说话的那两人呆了呆,随即涨红了脸,羞愧难言。   刑家有田有地,养得起儿子……   江家有四个儿子,刑家有五个,有五个……   周围一片哄笑声,这两个人站不住,悄悄溜了。   这两人溜出来之后,灰溜溜的到了角落里的大槐树下。大槐树下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已是人到中年,女的却是风华正茂,不过女的戴了幕篱,男的戴了顶奇特的幅子,将大半部分脸都遮住了。   “小的无能。”这两人一脸惭愧。   男的挥挥手,命这两人退下了。   “爹,您多派些人去煽动这些无知百姓,让他们大喊大叫,给江家压力。”那女的便是苏馥了,不甘心的劝着苏相。   苏相道:“女儿,不必这样。今天这场闹剧的目的,并不是靠着无知百姓逼迫江家。”   “那您的目的是要做什么啊?”苏馥好奇。   苏相声音稳稳的,却透着冷静和狠辣,“要江峻节死,要江家丢人,要江家心痛。”   “请爹明示。”苏馥忙道。   苏相语气自负,“女儿,江峻节的生母是青楼女子。这刑玉书、刑二郎父子愚蠢之极,如果不能顺利认回江峻节,一定会当众说出江峻节生母的身份。江峻节这个人年龄不大,性情软弱,刚刚尚了公主封了忠义伯,正是得意的时候,这时被当众说出他生母的丑事,从那么高的地方一下子摔下来,焉能不死。”   “如此。”苏馥明白了。   江峻节羞忿自尽,江家和北国的姻亲关系也就断了,呼凤愤而回国,安远侯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这回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只少了个义弟,还因为隐瞒义弟那难堪的出身,因而开罪皇帝,开罪朝臣……   江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江蕙这个未过门的淮王妃,地位可就不稳了。   苏馥想通前后关节,兴奋得身子微微发抖。   “如果江峻节贪生怕死呢?”苏馥虽兴奋,还在担心。   苏相微微笑了笑,“就算江峻节贪生怕死,呼凤公主也受不了她婆婆是青楼女子这个事实。北国公主可不讲什么三从四德,呼凤受不了,跟江峻节离异,那效果也是一样的。”   苏馥不由的也笑了。   可不是么?江峻节死不死的不要紧,呼凤和江家闹翻、影响两国邦交、安远侯府因此丢人现眼,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但愿刑氏父子蠢一些,直言不讳。”苏馥握紧了苏相的手。   她担心刑玉书和刑二郎不够蠢,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江峻节难堪的身世。   “他们一定会说的。”苏相极为自信,“我已授意唐大,唐大一定会把话传到刑氏父子耳中。这刑家的儿子是个十足的蠢货,做爹的当官时便眼界不高,辞官回乡后更是耳目闭塞,唐大的话他们简直当圣旨了。女儿你想想,这刑氏父子现在一门心思想和北国做生意发大财,但若认不回江峻节,这一切便全是水中月镜中花。刑氏父子太急于认回江峻节,如果江峻节一再不肯,刑氏父子恼羞成怒,一定会愤而说出来。”   苏馥愉快的笑了。   很好,她就要亲眼看到江家倒霉,看到江蕙倒霉了。   江蕙神气了这么久,简直无往不利,也是时候栽个跟头了。   难道天底下的好事全让她占去了不成?   “爹的主意真好。”苏馥柔声称赞。   苏相一笑,“江家上回陷入的那个案子,爹也是主审官之一。狱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爹都命人记录在案,包括江峻节奶娘给他送饭时说的话。就是因为这个,爹才知道了江峻节的身世。”   “爹这么细心可真好,现在派上大用场了。”苏馥愉悦之极。   她和苏相一起往安远侯府的大门看过去。   安远侯府的大门打开了。   呼凤带着数十年侍女出现在高高的台阶上。   侍女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三公主殿下在此,不许暄哗!”   刑玉书、刑二郎、郁氏见三公主出来了,登时来了精神,又哭又喊,无赖们则是振臂高呼,“还孩子,还孩子!”叫的整齐又有节奏,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刑二郎那五两银子花的肉痛,这会儿听到无赖们的呼声,心里略安慰了些,觉得这些钱总算没打水漂。   刑玉书被这些无赖壮了胆子,做出严肃的模样,“公主啊,你见了公爹还不行礼问请安,高高在上的,岂非无礼?”俨然以呼凤的公公自居了。   呼凤斜睇他一眼,“你是谁的公爹?”   刑玉书挺直腰身,“我是阿节的亲爹!你既嫁给了阿节,我就是你公爹!”   刑玉书自以为理直气壮,谁知他最后一个字才说出口,呼凤一声娇叱,马鞭子挥起来,响亮的抽在刑玉书脸上。刑玉书脸上登时一道黑紫伤痕,热辣辣的像着了火一样。   刑玉书做梦也没想到呼凤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他,愣在了那里。他唯恐江峻节耍赖不认他,巴不得围观的人越多越好,好让江峻节投鼠忌器,不得不认下他这个亲爹。可这会儿他被呼凤抽了恨不得有条地缝能钻进去,又巴不得旁边没人看,没人知道,公爹被儿媳妇抽,太丢人了……   “你,你敢打公爹……”刑二郎和郁氏一边一个扶住刑玉书,又惊又怒,又怕又气。   “敢在本公主面前胡说八道,掌嘴!”呼凤大怒,手中马鞭子高高挥起,啪啪两声,抽在刑二郎和郁氏嘴上。   她这马鞭功夫练得可真是炉火纯青了,说掌嘴,就真的抽在刑二郎、郁氏嘴上,不差分毫。   “三公主好功夫!”呼凤的侍女是跟惯她的,知道她的脾气,赶忙大声叫好。   呼凤得意,“那还用说么?本公主这马鞭,不知抽过多少不听话的奴才!”   围观的人本是看热闹的,这时都呆住了。这位北国公主,她……她是废话不说,直接开打啊……   苏馥也有点晕,“爹,这位北国公主也太凶了吧?”   苏相沉声道:“不着急,再往下看,看她听到江峻节的身世之时,又能如何?”   苏馥咬牙,“对,且让她神气一会儿,过会儿她就该哭了!”   刑玉书颤颤巍巍指着呼凤,“你,你侮辱尊者,不敬长辈……”   “你算什么长辈。”呼凤鄙夷的看着刑玉书。   这就是江峻节口中那个人品不好的亲爹了,因为有这么个亲爹,江峻节自伤自怜自卑,一度不敢迎娶呼凤,怕呼凤嫌弃他。   “我是阿节的亲生父亲……”刑玉书觉得自己很有理。   呼凤想起江蕙的话,也不跟刑玉书多说,干脆利落的提起鞭子,又抽了过去。   刑玉书和刑二郎、郁氏一起狼狈倒在地上。   无赖们还有三两银子没到手,这时都不干了,起哄道:“杀人了,杀人了,儿子儿媳妇杀亲爹了,忤逆重案,忤逆重案!”   他们这一吵闹,围观的人也不再愣着了,窃窃私语,“这家人不养孩子是真的,孩子本是他家的,应该也是真的。唉,真摊着这样的事也是麻烦,不如把孩子还给他家算了,这本家族人有这么多,不还孩子,没法办啊。”   “三公主,你不认公爹就不认吧,那也不能打老人啊。”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也有人骂刑玉书,“生了孩子不养,孩子长大有出息了你来讨要,要不要脸?”   刑玉书被抽得脸疼嘴疼,啰啰嗦嗦的道:“不是我无缘无故的不养孩子,实在是这孩子……他生母出身青楼,我怎么带他回家?”   “什么,出身青楼?”围观的人惊呼。   苏相和苏馥同感振奋,眼光灼热,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呼凤大怒,指着刑玉书道:“敢诽谤本公主的驸马,你给我等着!我这就进宫面见皇帝陛下,请皇帝陛下明示,难道他赐婚给我的驸马竟是这样不堪的出身?”   “不可,不可。”刑玉书听到呼凤要进宫见皇帝,魂飞魄散。   “不许走!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不认下亲爹,就不能走!”无赖们大呼小叫。   呼凤正要命令侍女下去赶人,身后传来江蕙的声音,“小婶婶,让我来对付这些人。”呼凤点头,“好,看你的了。”   呼凤和她的侍女向两旁闪开。   众人忙放眼望去,只见一队弓箭手从侯府出来了,齐刷刷站成一排。   他们手中皆后强弓劲弩,箭头为精钢所制,闪着白中带着微蓝的幽光。   这个阵势,吓得围观看热闹的人胆战心惊,纷纷后退。   无赖们也有些害怕,却还壮着胆子硬撑,叫道:“侯府了不起么?公主了不起么?有本事你们射啊,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侯府传出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这些人当中除了倒在地上的这三个,其余的若有一个真正的刑氏族人,才是见了鬼。只管射,射死这拨无赖,尸体抬到顺天府,让顺天府好生追查,顺藤摸瓜,把泼皮无赖清理一批,为民除害。”   “是,大姑娘。”弓箭手齐声答应。   有两个身材瘦瘦的少年从人群里钻出来,“我们真的是刑氏族人……”   “射。”江蕙冷静的吩咐。   两名弓箭手应声向那两个瘦弱少年射过去,两少年中箭,胸前流血,软软的倒在地上。   “抬到顺天府,查身份,看是不是刑氏族人。若是刑氏族人,江家管治伤管赔钱;若不是刑氏族人,不光不管治伤,还要追究罪责。”江蕙慢条斯理的说道。   立即便有人来将那两名中箭的少年抬走了。   呼凤心花怒放,大声的道:“看见没有?本公主不怕威胁,你们这些泼皮无赖射伤就射伤了,谁还怕了你们不成?”手一挥,果断的道:“射箭!”   弓箭手搭弦上箭,瞄准了无赖们。   无赖们你看我,我看你,领头的人给了个暗号,一哄而散。   赶紧走吧,三两银子确实还没拿,可是保命要紧啊。   真被射伤了,抬到顺天府一查,根本不是刑氏族人,是雇来闹事的,那还得了?   呼凤生气,“备轿,本公主要进宫!有人诽谤本公主的驸马,本公主要去问问皇帝陛下,许给我的是什么样的驸马!”   刑玉书见呼凤真要进宫,连滚带爬的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公主,你可千万不要进宫啊,有话好说……”刑二郎也爬过去连连磕头,郁氏哭道:“三公主,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啊……”   呼凤一脚踹开这些人,气派的摆摆手,“进宫!”   苏馥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爹,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苏相呆立半晌,低叹道:“罢,罢,罢,这回本相又失算了……”   他不甘心的望着江蕙。   这个江蕙,怎地运气如此之好,回回都得胜?   江蕙带着弓箭手,依然屹立在台阶之上。   无赖早已跑得人影不见,围观的百姓也一哄而散。   品秋带着两个清瘦少年笑吟吟的过来了,“大姑娘,这便是那两个耍杂技的小姑娘。”   那两个清瘦少年脱掉帽子,过去磕头,“给大姑娘请安。”   江蕙微笑,“请起。两位辛苦了。”命令品秋,“到帐房支四十两银子赏她们,每人二十两。”   品秋吃惊,“大姑娘,不是说二十两银子么?”   江蕙笑,“我是说了二十两银子。但我回想了下,我只说二十两银子,没说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既然没说,那便当作是每人二十两银子好了。”   耍杂技的小姑娘高兴极了,“我们每天辛苦卖艺也赚不了多少钱,大姑娘这赏钱太丰厚了。多谢大姑娘,多谢大姑娘。”   江蕙:“这是你们该得的。”命品秋带她们下去领银子去了。   苏馥眼中冒火。   江蕙居然用了这么野蛮狡诈的办法!她又赢了,她又赢了!   “爹,我恨不得冲过去将她咬死。”苏馥恨江蕙到了极点。   苏相匆忙的道:“女儿快走,来日方长。”   苏馥满心的不甘愿,苏相强拉着她,父女二人气急败坏的走了。   江蕙看着有两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匆匆离去,淡淡一笑。   这些阴谋诡计,呵呵,真不够看的。   呼凤当天便进宫向皇帝请教,皇帝究竟将一个什么样的男子许给了她,为什么会有人闹到安远侯府,说她那玉树临风、人中龙凤的驸马是青楼女子所生。   皇帝大为恼怒。   这时候淮王求见,进来之后先拜见皇帝,然后客气的向呼凤行礼问好,称呼为“小婶婶”。   呼凤原来是喜欢淮王的,但她嫁了江峻节,现在心里眼里就只有江峻节了,漫不经心的道:“侄儿,你好。“   淮王纠正她,“侄女婿。”   呼凤从善如流,“侄女婿,你好。”   “小婶婶是来向我父皇问安的么?”淮王问道。   呼凤气呼呼的把事情说了说,“……淮王殿下,我是来向陛下讨公道的!”   淮王气愤拍掌,“这还得了!两国和谈成功,北国公主嫁到大梁,边境和平,这时候蹿出个所谓的江峻节亲爹来捣乱,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刑氏父子当面提小叔叔生母的身份,这不是想认亲,而是存心不良,有意破坏两国邦交!”   “就是!”呼凤听着淮王是帮她的,大力点头。   皇帝嘴角抽了抽。   小火,有人闹事闹到你的小王妃家门口,你这是不乐意了,要找对方晦气了啊。   皇帝似笑非笑瞅着淮王。   淮王三步两步到了皇帝身边,附耳低语,“父皇,方才我看到江峻节要跳河自尽,忙出手把他救下了。江峻节知道了刑氏父子在安远侯府闹的事,听说刑玉书当众说了他生母的身份,面上无光,没脸再活着了。父皇,江峻节要是真死了,呼凤一定回北国……”   “朕知道了。”皇帝打断了他。   淮王退后两步,恭敬的道:“父皇,这刑玉书如果只是要认儿子,那第一步应该先找江家,和江家协调不好,第二步该到官府告状。刑玉书不到官府告状,雇了无赖到安远侯府闹事,他的目的根本不是认儿子,是赶走呼凤公主,影响两国邦交。儿以为,这不是寻常的认子事件,而是事关军国的大案要案,应交给刑部侍郎宁茂,让宁茂查个究竟。”   皇帝摸摸下巴。   小火,你这是要为你的小王妃出头,整死刑氏父子了。   宁茂正直清廉,但是,他是出了名的残酷无情,执法严峻,而且性情残忍,动不动就用大刑……   案子交给宁茂,刑氏父子还讨得着好么?   淮王殷切的看着皇帝。   皇帝一则也有意这么做,二则不忍拒绝淮王,缓缓点头,“准。”   刑氏父子的案件被交给了宁茂审理。   酒楼发现了唐大爷的尸体,酒楼伙计证明唐大爷是和刑二郎、郁氏在一起喝过酒的,刑二郎、郁氏走后,唐大爷的雅间便没人再进去过。这下子刑二郎、郁氏可倒霉了,宁茂动大刑,刑二郎、郁氏熬不过,只得承认杀了唐大爷。这对夫妇被判秋后处决。   刑玉书鼓动无赖一起到安远侯府门前闹事,对三公主无礼,诽谤忠义伯,影响两国邦交,事态严重,宁茂判刑玉书及妻子儿女流放三千里,刑玉书有生之年,不得返乡。   也就是说,只要刑玉书还活着,他就要留在流放地,就算遇到朝廷大赦,他也回不去家乡了。   刑玉书临动身之前,不知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大事,让人给江峻节捎了个口信,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别无所求,只想见江峻节最后一面。   江峻节没去。   他的生母郁愤身亡,奶娘绝望自尽,江老太爷把他当亲儿子似的养了十八年。如果他去看刑玉书,和刑玉书见所谓的最后一面,他对不起他的亲娘,更对不起他的奶娘。   他只有江老太爷一位父亲。   刑玉书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江峻节,满怀失望的上了路。   刑玉书的认子闹剧,到此落下了帷幕。 ☆、095   苏馥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 病倒了。   苏夫人带着她妹妹阿馝来看望她,苏馥脸黄黄的,勉强笑着安慰母亲, “娘,我没事, 只是感染风寒而已,歇几天就好了。”   “脸都瘦了。”苏夫人摸摸她的脸颊,一脸心疼。   阿馝眼睛滴溜溜转,“姐姐,你快点儿好起来, 带我看戏去。昨儿看戏我遇着那个阿若了,她姐姐带着她去的,坐最好的包间,谁见了她们都让路,可神气了。”   苏馥本来脸色就不好, 阿馝这么一说,她更是面如金纸。   苏夫人忙拉拉阿馝,“别说了。阿馝,咱们先回去,让你姐姐好好休息。”   阿馝边走边回头, “姐姐,你快点儿好啊。”   苏馥拉过被子将头脸一起蒙住了,泪落如雨。   江蕙现在拥有的这些本来是她的,本来应该是她的……   苏相至晚方回,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来看苏馥,苏馥眼睛红肿,哀求的看着苏相,“爹爹,您想法子对付江蕙,毁掉江蕙,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   苏相既心疼爱女,又痛恨她不争气,脸沉了下来,“你若是如此容易被击倒,被打败,你就是嫁给淮王又有什么用!想和淮王并肩站在一起,你就要有王妃的气量和风度!”   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苏馥清醒不少,“是,爹爹。”   苏相见她这样,语气温和了些,“阿馥,前两次的事幸亏及早灭口,所以才没有查到咱们身上。现在咱们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什么也不能做。”   “什么也不能做么?”苏馥脸色苍白,“咱们自己不出面就行了,却可以暗中蹿掇别人出手。譬如永城王那只蠢猪。”   “那只蠢猪不用蹿掇。”苏相道:“他已经偷偷到了郊外,暗中谋划,蠢蠢欲动了。”   “真的么?”苏馥脸上焕发出新的光彩。   苏相看在眼里,心中叹息,柔声道:“永城王耐不住,近期便会有行动的。你放心。”低头到苏馥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苏馥脸上有了笑模样。   她本来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听了苏相的话,却乖乖的喝了药,还喝了一小碗青菜粥,苏相老怀大慰。   苏馥高兴了没两天,永城王偷偷到了京郊的消息不知怎地传到宫里了。皇帝把永城王召进宫严词申责,永城王痛哭流涕顿首认罪,如果不是庄太后及时赶到,永城王这爵位都保不住了。   永城王从宫里出来之后,夹着尾巴做人,轻易不敢出府,更别提为非作歹,更别提和安远侯府作对了。   苏馥险些没气死。   “女儿,你如果真气死了,你也就全完了。淮王根本不记得你,明后他就会欢天喜地的迎娶江蕙过门,以后双宿双栖,白头到老。你若活着,你便还有希望。”苏相正色警告苏馥。   苏馥挺直身子,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不死,我说什么也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都抢回来!”   苏相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年秋天,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皇帝心情大好,带了不少亲信大臣至郊外狩猎。   这种活动庄太后是可去可不去的,但永城王这阵子在府里呆着不大敢出门,憋闷得很了,竭力蹿掇庄太后一起去散散心。庄太后心疼孙子,况且出城逛逛也没什么坏处,便答应了。   庄太后既然要去,杭皇后当然也随行,因着庄太后年老,怕路上有个什么万一,杭皇后便建议请冯兰一起去。小孩子没有不爱凑热闹的,阿若听说到郊外打猎便眉花眼笑了,“爹和娘都去啊?姐姐也去?那我也要去,苗苗和蓉蓉也要去!”   江苗和江蓉也兴奋得很,各自催着家里给制了小弓小箭,到时候她们也要跟着打猎。   “苗苗,蓉蓉,阿若,你们仨拿着弓箭,打算射什么啊?”江峻朗瞧着三个小姑娘觉得很可笑,故意逗弄她们。   江苗兴滴滴的,“看见什么便射什么!”   江蓉不大确定,“射小兔子?大兔子我可能射不中。”   阿若一脸嫌弃,“当然是老鼠。”   她最讨厌的就是老鼠了。   江峻朗哈哈大笑。   小姑娘们真可爱啊。   大家也都笑,江蕙带着三个小妹妹一起上了车。   阿若、江苗、江蓉都爱跟着姐姐。   江蕙带着三个小妹妹上车不久,外面传来熟悉的马蹄声。阿若一乐,拉开能活动的车窗,笑咪咪的看着外面,“小火哥哥,我替你传话也行,传信也行,每回的报酬是一颗糖。”   江蓉的小脑袋凑过来了,冲淮王笑的殷勤,“表哥,我帮你传话,不要钱,也不要糖。”   江苗也喜欢淮王表哥,开心的道:“表哥,我也不要钱,不要糖。”   “苗苗,蓉蓉,你俩扰乱市场行情。”阿若不满意了。   “啥叫市场行情呀?”江苗和江蓉听不懂。   阿若是听母亲和姐姐说过的,但她自己可说不好,回头向江蕙求助,“姐姐。”江蕙脸红红的,柔声告诉妹妹们,“譬如说咱们到街市去逛,有半条街全是卖茶叶的,这就是一个茶叶市场。每两茶叶大概卖多少钱,就是市场行情。这茶叶本来是卖一两银子的,苗苗和蓉蓉说不要钱给人家,那就是扰乱市场行情了。”   “阿若要一颗糖,我俩不要,那就是扰乱市场行情了。”江苗和江蓉都是聪明的小姑娘,很快就懂了。   “扰乱市场行情,嘻嘻。”三个小姑娘都笑得很开心。   江蕙脸红,淮王也不好意思,掏出三颗糖,给小妹妹们一人一颗,“阿若,苗苗,蓉蓉,表哥不用你们传信,也不用你们传话,你们坐回到位置上就行了,好不好?”   “为啥要我们坐回去呀。”江蓉剥开糖,张开小嘴吃着,顺口问。   “我们坐回去了,你就能看着姐姐了,对不对?”江苗想到了这一点。   阿若满意的吃着糖,拉拉江苗和江蓉,“让小火哥哥看吧。他是姐夫。”   “对呀,表哥是姐夫,姐夫能看姐姐。”江苗和江蓉通情达理的点点头。   三个小姑娘把车窗让开了,把江蕙往车窗前推,“姐姐,姐夫在外面。”   江蕙和淮王都是满脸通红。   江蕙嗔怪的看着淮王,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分明是在责备他:为什么要这样啊?忍忍不行么?   淮王目光如醉,柔情似水,嘴巴一张一合,并没发出声音,但只看唇形也知道他说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们才含情脉脉的看了没多大会儿,宋冯留便催马过来了,“淮王殿下,我是乡下人,从没参加过这种狩猎,不懂的地方太多了,想请教请教你。”   宋冯留马术奇佳,准准的挡在了淮王和江蕙之间。   淮王脸色转为沉静,淡淡的道:“宋兄请讲。”   宋冯留一直戒备淮王,淮王岂能不知。不过,淮王已经是江蕙正大光明的未婚夫了,江蕙只把宋冯留当哥哥,淮王也犯不着对他不客气。   淮王一度打算推荐宋冯留做官,但宋冯留执意不肯,淮王也就算了。   淮王知道,宋冯留是不想欠他的人情。   这个宋冯留,虽然江蕙已经定亲,他却至今不死心。   阿若听到宋冯留的声音,便到了车窗旁甜甜的叫“阿留哥哥”,眼看着江苗和江蓉也要来凑热闹了,淮王不肯让宋冯留也受到他方才的礼遇,道:“宋兄,咱们比赛谁先到。”宋冯留冷笑,“好啊。”两人一夹马肚子,绝尘而去。   “哎,谁输了谁请客呀。”阿若从车窗里探出小脑袋,冲着他们的马屁股热情洋溢的叫道。   “谁输了谁请客。”江苗和江蓉嘻嘻笑。   三个小姑娘天真无邪,银铃般的笑声撒满山路。   江蕙回味着淮王那含笑的的面庞、深情的眼眸,柔情满怀,喜悦的、害羞的笑了。   杜陇陪冯兰坐在另外一辆车上。中午车辆停下来休息,冯兰过来看两个女儿,推开车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江蕙那明丽的面庞、迷离的眼神。冯兰不觉一笑,唉,现在的蕙蕙,完全就是一个处于热恋中的姑娘啊。   “娘。”阿若扑到冯兰怀里。   “娘。”江蕙后知后觉的发现冯兰来了,脸色酡红,也靠到冯兰身上。   冯兰一手揽着一个女儿,亲亲江蕙,亲亲阿若,“车上坐着闷不闷?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吧。”   江苗和江蓉也探过小脸蛋,“姑姑,亲亲。”   江峻朗、文氏夫妇叫冯兰姐姐,江苗和江蓉对大人之间的事似懂非懂,但父亲的姐姐应该叫姑姑她们是知道的,也没人教,两个小姑娘便叫冯兰姑姑了。   冯兰喜欢这两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挨个亲亲她们,“苗苗乖,蓉蓉乖,咱们下车去活动活动。”   冯兰抱着阿若,江蕙抱着江苗和江蓉,一起下了车。   相隔不远的便是苏家的车了,苏馥缓步过来,和江蕙打了个照面。   江蕙客气的冲她点点头。   苏馥勉强报之以一笑。   两人就要擦身而过,苏馥蓦然炫耀的道:“皇后娘娘很喜欢我,称赞过我很多次。”   江蕙哑然失笑,“恭喜,恭喜。”   苏馥满心不甘,“皇后娘娘喜欢我这样的姑娘。我不藏私,可以教教你如何讨皇后娘娘的欢心。”   苏馥真是不服气。明明淮王妃应该是她,她曾经连淮王妃那个位子就差一步了,为什么江蕙自天而降,轻轻巧巧便把她的王妃之位抢走了?杭皇后不喜欢江蕙,和江蕙直到现在也不亲密,倒是见了她苏馥,那便亲切多了,如慈母一般。   “多谢你的好意。不必了。”江蕙毫不犹豫拒绝了。   苏馥满眼都是悲伤,轻轻的道:“难道你不爱淮王殿下么?你若爱他,为什么不肯学习如何讨他母后的欢心?”   苏馥一阵阵心疼。她这么爱淮王,凡事为淮王着想,江蕙却连讨好杭皇后都不肯,两人对比鲜明啊,为什么淮王选江蕙不选她?   江蕙一阵恶心。   这个苏馥何许人也,江蕙爱不爱自己的未婚夫,愿不愿讨未来婆婆的欢心,与她有何相干?   她管得着么?   江蕙含笑指指前面的一池湖水,“古人有词云‘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苏馥脸先是一白,继而红紫,羞不可抑。   南唐词人冯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元宗尝戏冯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江蕙这是委婉的告诉苏馥,江蕙要不要讨杭皇后的欢心,苏馥管不着。   苏馥脸色变了几变,瞪了江蕙一眼,低头匆匆走了。   江蕙陪母亲、妹妹等人在下面散了会儿步,用了些茶点,重又上了车。   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郊外行宫,住处是早已安排好的,各自入住,都有一番忙碌。   山后一处僻静的河沟旁,永城王装模作样坐在河边钓鱼,一个身披披风头戴风帽的人将一个小笼子放在他身边,“这里面是一只毒蝎子,毒性世所罕见,若有人被它咬了,无药可治,必死无疑。”   永城王握着钓杆的手在发抖,“给我这个做什么?”   那人头脸都蒙得严严实实的,声音略有沙哑,连连冷笑,“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杀你大哥的凶手就在这里,他的妻子女儿就在这里,你难道就这么放过了他们不成?”   “不成。皇伯父警告过我,我若轻举妄动,皇伯父就算不杀我,也会将我终身囚禁。”永城王一脸紧张。   不行,他一定不能被关起来,被关起来真是太难受了。他的父王现在被罚面壁思过,不能出府门半步,现在脾气已经暴得人见人怕了。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你当然不能拿刀杀拿剑杀,那也太明显了。但是,如果杜陇一家被毒蝎子咬了,抑或是被虎豹给吃了,那是他们命中该绝,可怪不得你,是不是?”   永城王有些松动了,“这话倒也有理。”   他不动刀不动枪的,杜陇和他的妻子女儿被野兽吃了,被毒物咬了,那只是杜陇冯兰运气不好罢了,怪不得别人。   那人见永城王似乎被说动了,语气转为严厉,“你同父同母的亲大哥被人杀了,仇人就在眼前,你竟然不报仇?你还有一点儿血性么,你配姓李么,配做高祖皇帝的子孙么?”   永城王被这人激得扔下钓杆,咬牙切齿的道:“不给我大哥报仇,我誓不为人!”   那人满意低笑,将小笼子往永城王身边推了推,“收好了。毒性很强,莫让它咬到别人。这里全是贵人,若咬到别人,牵扯得太大,说不定你就暴露了。”   那人将笼子交给永城王,又把一个形状奇特的哨子也交给了它,“用完之后便吹哨收回。这可是个宝贝,莫丢了。对了,这蝎子是吃香草的,你丢几株香草到杜陇冯兰身边,蝎子便会去咬他们了。”   永城王收下了哨子和笼子。   那人见永城王收下东西,立即抽身离去。   永城王一个侍卫疾步赶来,先跪下拜见了,然后膝行几步到了永城王面前,小声的道:“殿下,咱府中狼、虎、狮、豹都有,若全都带来,未免太显眼了,您看……”   永城王呸了一声,“狼管什么用?杜陇一个人就能杀狼,一只狼就别拉来坏事了。老虎和狮子运来还点儿用。”   侍卫嚅嚅,“老虎和狮子太大了,运过来肯定特别招眼儿……豹子还稍微好些……”   永城王不耐烦的挥挥手,“那就豹子吧。杜陇功夫不错,但他要护着妻子女儿,还要斗豹子,死路一条。”   侍卫忙答应着下去了。   永城王提起笼子瞅了瞅,盖上布,回他自己的住处去了。   是,皇帝警告过他了,他确实不敢明着对杜陇一家人下手,可这是在山里啊,有人运气不好被毒物咬了,被野兽吃了,这难道也能怪上他?   --   艳阳高照。   狩猎还没正式开始,皇帝把淮王和江蕙一起叫了过来,“小火,蕙蕙,这两个地方你俩挑挑,你俩喜欢哪处,哪处便是淮王府。”   淮王和江蕙答应了,一起看地图。   两人都有些害羞,不过江蕙是尽量离淮王远点儿,淮王却有意无意的想靠近江蕙,越挨越近……   “小火,头向左略偏些。”皇帝善意的提醒。   你的头都要靠到你的小王妃身上了,小火你也好意思。   淮王幽怨的看了皇帝一眼。   好容易有个接近表妹的机会,您这是捣什么乱啊。   江蕙脸颊发烫,低头专心看地图,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无闻。   “放我进去,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陛下!放我进去!”外面响起青年男子惊恐着急的声音。   “什么事?”皇帝沉下脸。   童内侍赶忙出去看了,没一会儿脸白白的回来了,“回陛下,是项城王。项城王说他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禀报陛下。”   “传。”皇帝沉声道。   项城王从外面衣冠不整的跑进来,一进门便累得趴在了地上,“陛下,我二哥,我二哥……”   “李颖做什么了?”淮王一凛,冲到项城王面前,厉声喝道。   项城王一脸惶恐,“我无意中偷听到的,他要运野兽过来咬死阿若,他要让杜陇尝尝丧女之痛……”   淮王头嗡的一声,弯腰抓住项城王的衣襟,“李颖现在哪里?”   江蕙如被雷击,呆了呆,也抓住项城王的衣襟,“说,李颖在哪儿?”   项城王被他俩抓得快喘不过气来 ,“后山,新杏园,那儿地方大……”   淮王和江蕙同时松开他,同时向外冲,“陛下,我们去救人!”   皇帝坐不住了,霍的站起身,“速召安远侯!命安远侯立即带兵去救人!”   项城王满眼是泪,哭着向皇帝爬过去,“皇伯父,我劝过二哥,二哥就是不听,这个消息我也是偶尔听侍卫说起,才知道二哥偷偷运了野兽过来……”   皇帝不理他,大步往外走,“召御林军!所有的御林军随朕一起过来!”   后山新杏园中,永城王带着数十名侍卫,将五花大绑的杜陇、冯兰、阿若围在中间。永城王一脸恶毒笑容,揭开了笼子上的布,“杜陇,冯兰,杜若,你们三个看清楚了,这是世上最毒的毒蝎子,你们进山游玩被毒蝎子咬了,是你们运气不好,哈哈哈。”   杜陇怒斥,“什么进山游玩!分明是你把我们抓过来的!”   阿若小脸通红,“坏蛋,你是个大坏蛋!”   冯兰冷笑,“李颖,你胆子可真不小,连陛下的旨意也敢违抗了!”   永城王哈哈一笑,“我当然不敢违抗陛下的旨意,但你们倒霉被毒蝎子咬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命令侍卫在杜陇冯兰身边丢下香草,一声狞笑,抽开了笼子的门。   永城王的下属纷纷后退。   这毒蝎子体积异常之大,浑身血红,巨毒无比,若是被它咬中了,一定没命。   杜陇和冯兰都变了脸色。这个永城王太狠毒了,将他们一家三口人抓到这里,放出毒蝎子咬,他们被咬之后,永城王再将他们的绑绳松开,造成他们是被毒蝎子咬中身亡的假像,用心真是恶毒!   “爹,娘,怎么办啊,这蝎子冲咱们爬过来了。”阿若奶声奶气的叫道。   杜陇脸色白了白,沉声道:“阿若别怕,你脚能动么?”   “能。”阿若踢踢自己的脚,“脚没被绑。”   杜陇吩咐,“阿若,跺你的右脚,不停的跺。”   阿若不懂是什么意思,“我跺右脚,蝎子会被吓跑,是么?”不等杜陇回答,便卖力的跺起右脚。   “跺脚,哈哈哈,死到临头,这小丫头还在跺脚。这是想干啥?”永城王哈哈大笑。   永城王的下属也纵声大笑。   他们的笑声狂妄又嚣张。   蝎子就要到阿若面前了,他们的笑声愈加响亮。   永城王笑得最痛快,仰头向天,喜悦得恨不能飞起来。   他的下属有的是害了人就高兴,有的是为了巴结讨好他,笑得一个比一个响。   忽然之间,周围的笑声停住了,永城王大怒,“为什么停了?为什么不笑了?笑啊,继续笑,大声笑!”   侍卫声音发颤,壮着胆子拉拉他,“殿下你看……”   永城王不再仰头狂笑,展目望去,只见那蝎子离杜陇、冯兰、阿若只有数步之遥,却停在那里不动了,一动也不动。   永城王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   阿若见蝎子不动了,大喜,更加卖力气的跺脚,“滚,滚,蝎子滚!”   那毒蝎子仿佛是为了证明它很听阿若的话,竟然一个转头,飞快的冲永城王等人过来了!   “毒蝎子跑了,毒蝎子跑了。”阿若欢呼。   永城王却是慌了手脚,“快,抓住这蝎子,抓住这蝎子。”   永城王的下属见这蝎子毒性异常,吓得鬼哭狼嚎,“蝎子来了,蝎子来了 ,快抓住它,快抓住它。”   永城王的下属有几个被毒蝎子咬了,登时倒下,场面更加混乱。   猪一样的永城王到了这时候才想起他还有把哨子,笨手笨脚的找出哨子来吹,蝎子才爬到笼里去了。   “总算保住了一条命。”永城王坐倒在地上。   他的下属也哀叫着坐在地上。   已经被咬了的人,脸已经是黑的了,没救了。   一个侍卫的兄弟死了,大为悲痛,拨出刀来大喝,“杀了这三个人,杀了他们替兄弟们报仇!”眼睛红红的,便想冲杜陇、冯兰、阿若冲过去。   “住手。”永城王可不关心下属的死活,没好气的喝住他,“你若杀了他们,陛下准得怪到本王头上!这个道理都不懂!”   “殿下,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不成。”侍卫抹起眼泪。   他的兄弟白死了。   永城王哈哈大笑,“哪能就这么放过他们,本王还有后手呢。来,把野兽运来,咱们到山坡上躲着,这三个人让野兽吃了!”   侍卫们纷纷赞美永城王,“殿下好计策!这样一来,杜家一家三口是被野兽吃的,陛下无论如何怪不到殿下身上啊。”“殿下既杀了人,又没沾上血,好计好计。”   永城王得意非凡。   他命人将装野兽的笼子抬了来,放到杜陇、冯兰、阿若不远处。   他远远的躲到山坡上了,才命人放出野兽。   笼里是只饿了两天的豹子,看着杜陇、冯兰和阿若,发出一声声的怒吼。   永城王心花怒放,“本王的仇人就要葬身豹口了,本王就要为兄长报仇了!”   永城王命令把笼门打开。   杜陇、冯兰、阿若这三个被绑着人的人,这毫无抵抗能力的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外加一个孩子,绝无可能在饥饿的豹子口中逃得余生。   豹奴开了笼门,便指挥着豹子咬人,豹子箭一般冲杜陇、冯兰、阿若冲过去。   “咬,咬,死命咬。”永城王兴奋的握拳,大喊大叫。   “咬,咬,咬死他们。”永城王的下属一起助威。   淮王和江蕙向这边狂奔。   江蕙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淮王眼睛血红。   快,一定要快,晚一步阿若就没命了,杜陇和冯兰就没命了……   新杏园近了,已经隐隐绰绰可以看得到杜陇、冯兰和阿若的人影了。   他们应该是被绑在一起的,三个人在一起,背靠着背。   一只色彩斑斓的猛兽怒吼一声,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向阿若扑了过去。   “阿若!”江蕙一声惨叫。   眼看着阿若就要葬身猛兽之口,这时候江蕙就算飞过去也来不及救人了,心中巨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蕙蕙。”淮王忙扶住她。   江蕙靠在淮王身上,脸白如纸,泪如雨下,没有勇气向前方看。   阿若,她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小阿若,她的亲妹妹,她天真可爱的亲妹妹……   淮王强忍悲痛,“蕙蕙,还有杜叔叔,还有岳母……”   江蕙抹了把眼泪,“对,还有我娘和杜叔叔。”挣开淮王的怀抱,向前疾冲。   淮王忙跟了过去。   江蕙拼命跑,淮王脚步不停,两人都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江蕙眼前闪过母亲的脸庞,妹妹的脸庞,心痛不已。   “嘻嘻嘻,嘻嘻嘻。”仿佛能听到小女孩儿的笑声。   江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哥,是不是阿若的笑声。”   淮王仔细听了听,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是阿若,蕙蕙,是小阿若的笑声。”   两人心意相通,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跑,近了,越来越近了,他俩看到一只花豹子,还有一个……正在和豹子玩耍的小姑娘……   “斑斑,我想死你啦,你想不想我?”阿若搂着花豹子的脖颈,快活的荡来荡去。   淮王看的呆了。   江蕙泪水流了满脸,“是斑斑,这是斑斑……”   她方才是憋着一口气冲过来 ,这时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腿一软便想要摔倒,淮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江蕙没力气,靠在淮王身上,“表哥,这是斑斑,阿若养的小豹子。李颖那个混蛋不知从哪里把斑斑抓来了,你说巧不巧?”   “巧。”淮王轻轻揽着她,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唯恐再惊吓到她。   江蕙泪中带笑,“表哥,李颖抓来的野兽是斑斑呀,这样好不好?”   “好。”淮王柔声道。   江蕙靠在淮王身上歇了会儿,意气风发,“表哥,咱们下去吧。”   身后隐隐传来兵甲之声,江蕙知道,这是大队人马到了。   她得赶在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做几件事。   淮王自然依她,“好,咱们下去。表妹你能走么?”   江蕙笑咪咪,“能走。表哥,我不光能走,还能跑,咱俩比赛啊,看谁先跑到。”提一口气,已经先冲上去了。   “等等我。”淮王忙追了上去。   杜陇和冯兰正含笑看着阿若和斑斑玩耍,见江蕙来了,冯兰忙抱抱她,“蕙蕙,娘没事,阿若没事,我们都没事。”淮王紧跟着也到了,“岳母,方才我们远远的看着了,蕙蕙几乎吓晕。”冯兰心疼不已,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没事了。蕙蕙,没事了。”   淮王拍拍杜陇,“叔叔,你没事吧?”   杜陇简短的道:“我没事。”   淮王低头看了看,见地上有着断成一截一截的绳子,“这全是斑斑咬断的么?”   冯兰笑道:“是斑斑。当年阿若要养小豹子,我还觉得家里养小豹子不安全,觉得阿若胡闹呢,没想到今天我们全被斑斑给救了。斑斑冲过来咬断我们的绳子,便和阿若一起玩了,真是只可爱的小豹子。”   “阿若可爱,阿若养的小豹子也可爱。”杜陇自然而然的道。   “是,你说的很对。”冯兰嫣然一笑。   江蕙和冯兰拥抱过后,过去看妹妹,“阿若,和斑斑重逢了,请问你心情如何?”   阿若快活的笑,搂着斑班的脖子,在空中荡来荡去,“姐姐,我心情就是这样的呀。”   班斑冲江蕙吼了几声,江蕙笑着和它打招呼,“斑斑,好久不见。”   山坡上的永城王和他的下属们,一个一个像木头似 ,都不会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永城王最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大吼,“李颎,你又一回坏了老子的好事!”   淮王蓦然抬头,手按向剑柄。   他要杀了李颖这个混蛋。   李颖不能再留了。这个疯子活在世上,以后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   这次阿若遇到的是斑斑,侥幸逃脱,下次呢?难道以后次次这般好运。   杀了李颖,一了百了。   “表哥,不用你动手。”江蕙和他心意相通,阻止了他,“看我的。”   她从怀里取出一些药粉涂在斑斑足上,“斑斑,去抓破那个人的头皮。”江蕙指指永城王。   “斑斑,听姐姐的话,去吧。”阿若拍拍斑斑。   豹子亲呢的拱拱阿若,箭一般冲了出去。   永城王惊叫,他的下属们这时也顾不得护主了,四散奔逃。   “蕙蕙,方才李颖放了毒蝎子。”杜陇趁乱走近江蕙,跟她小声说了几句话。   江蕙脸色一变,“表哥,一个活口别留。”   这时淮王的侍卫先赶到了,淮王道:“好,一个活口不留。”带着他的侍卫,将永城王的下属团团围住。   永城王这些下属跟着永城王没少作恶,如果交到官府审判,个个都应判死刑,所以淮王杀起这些人来,毫无心理负担,一个也没放过。   花豹子大吼着冲永城王扑过去,从永城王头顶掠过,抓下他一片头皮,永城王魂飞魄散,昏倒在地上。   斑斑抓破永城王的头皮之后,江蕙便把斑斑叫回来了。   永城王再可恶,也是皇帝的亲侄子。斑斑如果直接咬死了他,皇帝不降罪,朝臣中也有居心叵测之人要开口。抓破他头皮就行了,斑斑足上有药,永城王这个混蛋,活不过三天。   安远侯带人赶到,江蕙来不及跟父亲多说,只道:“爹爹,永城王的命暂时留着,他的下属,一个活口不留。”   安远侯不问原因,“好。”答应得很爽快。   他一边答应着江蕙,一边向冯兰看了一眼。   冯兰笑盈盈的在和杜陇说着什么。   安远侯眼神暗了暗,大手一挥,“走!”带人围捕永城王的手下。   江蕙说了一个活口不留,淮王和安远侯便真的一个没放过,将永城王的手下悉数杀了。   斑斑完成使命,在阿若身边转着圈子,和阿若玩耍。   阿若一会儿翻身骑上豹背,一会儿搂着斑斑的脖子荡秋千,玩得高兴极了。   皇帝带着大批御林军到来的时候,见到这样的奇景,惊讶不已。 ☆、096   “蓉蓉舅舅, 这是我的斑斑。”阿若见到皇帝,高兴的跟指着豹子跟他介绍。   “蛮神气的。”皇帝夸奖道。   “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小姑娘骑豹子呢。”御林军也算见多识广,却没见过这个场面, 纷纷赞叹。   阿若更高兴了,骑着小豹子转了个圈, 得意忘形,趾高气扬。   众人都为阿若喝彩。   冯兰揽着江蕙,泪光盈盈,“娘以为你和阿若的历险记早就结束了,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一出。蕙蕙, 今天阿若历险了,你也一样,你一定吓坏了对不对?”   江蕙回想起豹子扑向阿若那一刻的撕心裂肺,犹觉心惊。   淮王心疼江蕙,真想抱抱她、安慰她, 但众目睽睽之下自是不可能的。他眼光无意中掠过永城王那张满是惊恐的面庞,气怒交集,大声道:“陛下请看,这地上一截一截的绳子全是豹子咬断的。永城王违背您的旨意,私自抓了杜陇一家三口, 捆绑三人,放出饥饿的野兽,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我没有,我没有……”永城王拼命摇头。   永城王这时否认也没什么用了。   装豹子的笼子还在, 毒蝎子也被找到了,地上那一截一截被豹子咬断的绳子,物证齐全。永城王的下属虽然全部被诛杀,但杜陇、冯兰、阿若一家人都在,把永城王差人抓了他们、放豹咬的过程一一说了,“……如果这豹子不是斑斑,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已经是一堆白骨。”   江蕙泪光盈盈,哽咽的道:“这都怪我,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告诉我母亲、妹妹,让她们放心在这里游玩,不会有危险的,永城王已经向陛下保证过了,不敢再生害人的心思……”   皇帝脸色相当难看。   永城王肆意害人,当然可恼,违抗皇帝的旨意,更令皇帝发怒。   “父皇,您亲自训诫过永城王,永城王还敢做这样的事,阳奉阳违,其心可诛!”淮王义愤填膺。   “陛下,永城王这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潞王也极为气愤。   “永城王眼里还是很有陛下的。”冯兰说道:“他绑住我们一家三口,如果要杀,一刀一个也就杀了,但他偏偏要让野兽咬死我们。”   永城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众人全都心知肚明。   他不能明着杀了杜陇一家人,就暗中使坏,非但要杀人,还要做出杜陇一家人是被野兽吃掉的假像,他好逃脱罪责。   皇帝面沉似水,下令把永城王带过来。   永城王披头散发,面如死灰,“陛下,我,我是冤枉的……”   永城王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这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的,谁知道这家人既不怕毒蝎子,也不怕野兽?这豹子居然是阿若养的……蝎子巨毒无比,阿若一跺脚就跑吓跑了……   “蝎子,蝎子!”永城王想起毒蝎子,不禁头皮发麻。这豹子不吃阿若,因为豹子是阿若养的,蝎子见了阿若就躲,难道蝎子也是阿若养的?不对,他是不是上了别人的当了,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在算计他,是了,一定有人在算计他!   永城王蓦然抬头,死死盯着淮王,目光像是淬了毒,“李颎,是你害我,一定是你害我!你岳母一家人好端端的,我损兵折将,什么豹子、蝎子,全是你搞的鬼!“”   江蕙生气,“表哥,我想踹他。”   淮王道:“我替你踹。”重重一脚踹到永城王背上,当场就把永城王踹趴下了。   “自己做了恶事,还敢诽谤我五哥。”潞王大怒,跟着也踹了一脚。   他俩都动脚了,郑王觉着不凑个热闹似乎不大好,洒脱的一脚踢过去,“我五哥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项城王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你还有脸瞎攀扯呢?要不是我跑去报信,淮王根本不知道杜家一家三口被你抓了,淮王闻讯之后,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可怜永城王这时已经被踹得昏过去了,根本没办法替他自己辩解。   皇帝怒,当即下旨废永城王为庶人,囚禁于王府。   淮王自告奋勇将庶人李颖送回府,江蕙和他同行。   府门大开,淮王和江蕙命人把李颖抬进去,扔到床上。李颖醒过来了,绝望又凶狠的盯着他俩,“李颎,江蕙,我皇祖母不会放弃我的。你们等着,等我出来了,我饶不了你们!”   江蕙厌恶又轻蔑,“你公然向我母亲妹妹下毒手,以为我还能容你活着么?李颖,斑斑爪上有毒,你中毒了,活不过三天。”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李颖惊得从床上跳起来,状若疯狂,“你敢对我下毒,你竟敢对我下毒!”   “你敢杀我母亲和妹妹,我为何不敢给你下毒?”江蕙不屑。   “你拿微不足道的乡下人和我比!我是皇室子弟,是先帝的孙子,今上的侄儿,你母亲和妹妹算什么?贱命一条,也敢和我比?!”李颖眼睛血红。   “你才是贱命一条。”淮王冷冷的道。   李颖恨得脸变了形,“李颎,你是我堂弟,咱们是同一个祖父!你为了个女人来谋害我,你就不会觉得内疚么?”   淮王:“当然不会。惩恶即是扬善,世上少了一个你,多少罪恶消弥于无形。”   李颖大喝一声向淮王扑过来,“李颎,我和你同归于尽!”淮王飞起一脚踹过去,李颖惨叫一声,摔倒在床上,嘴角流出黑血。   “谁敢伤我儿子?”穆王自外进来,目眦欲裂。   “父王,救我,救我……”李颖弱弱的呼救。   穆王奋力挥拳殴打淮王,“我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淮王不躲不闪,沉着冷静,敏捷之极的控制住穆王,“你还在面壁思过,还是老实些为好。”穆王气极大吼,“等我出去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淮王一笑,低头看着穆王,“你以为面壁思过期满,你还能出得去?实话告诉你吧,期满之后,你也出不了这个王府了,这、辈、子、你、都、出、不、去、了!”   穆王暴怒,“你胡说,你胡说!皇帝是我亲哥哥,太后是我亲生母亲,谁敢关我一辈子!”   “呸!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犯的可是谋逆之罪,还想三年之后无罪释放,继续害人么?”淮王一脸讥讽。   穆王狂燥不安,疯狂挣扎,淮王重击他脖颈,穆王白眼一翻,软软倒下。   李颖恐惧之极,啰啰嗦嗦,“你们,你们,你们大胆……”   淮王微微一笑,将穆王也丢到床上,“你父王谋逆,你对我父皇阳奉阴违,对你们这样的人,我还要讲客气不成。”   “皇祖母会帮我的。”李颖已接近绝望了,但想到庄太后,他眼中闪过丝光亮。   庄太后一向偏向穆王府,只要有庄太后在,穆王府的人就都有希望。   “你就等着吧。”淮王笑。   江蕙很好心的命人把沙漏放在永城王面前,“你数着日子过吧。三天,一天不会多,这一点我可向你保证。”   “你太狠毒了。”江蕙神情冷静,李颖却吓得直往后躲,往墙上靠。   “我狠毒?”江蕙气极反笑,“你要放毒蝎子要放野兽对付我母亲妹妹,反倒说我狠毒?你在新杏园做的是什么,慈善么?你杀人就是理所应当,别人杀你就是狠毒了?”   “几个乡下人的贱命,和我这皇室贵胄如何能比?”李颖呼呼喘着粗气。   淮王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李颖脸上,“像你这样的人还是死了吧,你活下去,不知会有多少平民百姓遭殃!”   “皇祖母一定会救我的,皇祖母一定会救我的……”李颖捂着热辣辣的脸庞,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江蕙笑容轻蔑。   李颖还抱着老黄历不放,以为有庄太后就万事皆休。却不知道,庄太后现在已经护不住他们了,早在穆王府搜出龙袍开始的时候,庄太后就护不住他们了。穆王什么坏事都能做,就是不能和谋逆沾上边儿。穆王认为他自己是弄件龙袍在家里穿着玩,皇帝会相信么?会完全相信才是怪了。龙袍事件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穆王触及皇帝的底线,皇帝再也不能容忍了。   淮王和江蕙并肩离去。   李颖还在喃喃自语,盼着庄太后来救他。   庄太后确实要向皇帝求情的,但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一再劝她,“李颖可是陛下亲自训诫过、警告过的。陛下命他不许害他,他当着陛下的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过脸就要生毒计害人,陛下岂能容他?娘娘,李颖他可是放了野兽要咬死小阿若的,如果不是阿若运气好,刚好放出来的是阿若养的小豹子,那阿若此时已入了豹腹,可怜不可怜?惨不惨?”   庄太后拭泪,“颖儿是个好孩子,这种恶毒之事,断断不是他做出来的,一定有人陷害。”   宁国夫人拍大腿,“哪里有人敢陷害他?他可是被陛下当场抓了个正着啊。您说有人陷害他,岂不是说陛下见事不明、被人当面蒙蔽?”   庄太后被宁国夫人问住了,“这个……”略一犹豫,她又想为李颖开脱,“颖儿不会存这种坏心思的,一定是有人挑唆,把他身边的坏人抓起来也就是了。没人挑唆他,他不会再做坏事。”   安国夫人见庄太后还要包庇李颖,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道:“娘娘,我是乡下人,没啥见识,就给您讲个乡下的事吧。有一户人家,老太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有出息,二儿子不光没出息还总爱闹事,老太太一直偏向二儿子,最后凉了大儿子的心,大儿子后来不孝顺他母亲了……”   “皇帝不会这样的。”庄太后下意识的道。   安国夫人叹气,“娘娘,您也知道奴婢在说谁了。这做母亲的不能太偏心,若偏心的厉害,再孝顺的儿子心里也会不舒服的。陛下是天子,是帝王,一言九鼎,金口玉言,李颖当面答应陛下,转过头就生出毒计害人,陛下再仁厚也容不得他。您这时候去给李颖求情,会让陛下凉了心。娘娘,您就只顾着李颖这个不争气的孙子,不管陛下的颜面和威严么?”   两位老夫人一再劝说,庄太后终于想通了,“好,皇帝正在气头上,我先不说话,过些天如果李颖有悔改之意,再给他说说好话。李颖胆大妄为,也该吃些教训。”   安国夫人、宁国夫人大喜,“娘娘英明。”   庄太后还想着让李颖吃个亏、长点儿心,以后再慢慢为他设法呢,谁知三天之后,李颖就死了。   死就死了吧,死后名声也不好。朝臣都以为李颖是羞愧之极,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庄太后年迈之人,承受不住这个打击,重了一场大病。   皇帝余怒未息,李颖虽死,也不曾加恩,命令以庶人身份下葬。   穆王有折子上来,皇帝看也不看,命人悉数堆在桌案上。   当初弹劾穆王的折子有小山那么高,皇帝都压下了。穆王的折子也压着吧,哪天也堆放得小山一般高了,皇帝或许会看一眼。   阿若和斑斑重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骑着斑斑到各处转了一圈,挨个向人炫耀,“呶,这是斑斑,它只小豹子,会游水会爬树,可厉害了,它还很听我的话!”   江苗见豹子凶猛,有点害怕,江蓉年龄小,笑嘻嘻的仰起头,“阿若,骑豹子好玩不?”   阿若连连点头,“好玩好玩,可好玩了,蓉蓉你想不想骑?”   “想。”江蓉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丹阳郡主和齐王妃等人差点儿没吓死,“不行不行,这么小骑什么豹子。”   阿若早指挥着斑斑卧下来了,招呼江蓉上来,江蓉骑上豹背,搂着阿若的腰,两个小姑娘让豹子驮着在院子里跑了几个圈,眉花眼笑。   丹阳郡主、齐王妃胆子差点儿哭出来,“下来,蓉蓉你快下来,阿若也下来,别骑豹子了。那是豹子,又不是马。”   江蕙及时赶过来,叫过斑斑,把阿若和江蓉抱下豹背,“阿若,蓉蓉,斑斑累了,让它歇会儿。”   江蓉从没骑过豹子,尝了回新鲜,心满意足,笑得像朵小花,“斑斑累了,那改天再骑好了。”阿若不大乐意,“斑斑没说它累呀。”但江蕙哄了哄她,阿若也就不闹了,“让斑斑先歇歇,明天我再跟它玩。”   江蕙命豹奴把斑斑牵回去了。   丹阳郡主、齐王妃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肚子里。   阿若巴不得到处炫耀她的斑斑。张欣豫即将和丁简完婚,丁家和张家正在紧张的筹备婚礼,阿若凑热闹,“欣欣姐,你婚礼上用得着小豹子不?我可以把斑斑借给你。”   张欣豫吓了一跳,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阿若,谢谢你,这个真的不用。”   “斑斑挺爱参加婚礼的。”阿若有些失望。   江蕙和冯兰都笑倒了。   阿若小姑娘,你真的不能这样到处推销你的小豹子,会吓到人的啊。   狩猎结束之后,阿若应杭皇后的邀请进过一次宫,把她的小豹子也带去了。本来阿若蛮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但她牵着只小豹子,那是人人侧目,没几个不害怕的。   苏馥也是弱质女子,胆子却比常人大得多。她要是在河边看鱼的,见到阿若和斑斑,微笑招手,“这是你的斑斑么?真可爱。”   阿若难得遇着个敢看斑斑的,快活的笑着过来了,“这就是我的斑斑呀,不过它是只猛兽,你说它可爱,好像不恰当。”   “那应该说什么?”苏馥谦虚的请教。   阿若笑嘻嘻的到了河边,和苏馥一样在河边的青石上坐下了,“斑斑就和我玩,别人它不大理会的,勉强会让苗苗和蓉蓉骑一下。说它可爱也不是不行,不过它只对我可爱。”   “真好。”苏馥瞄到阿若的脚上,目光闪烁不定,微笑道。   江蕙缓步过来,看到苏馥和阿若在河边,略一思忖,悄悄自垂柳间挪了过去。   苏馥脱下鞋子,转过身,把一双柔白双足浸到河水之中,一脸享受的模样。   江蕙心沉了沉。   如果是盛夏时节,那苏馥这一举动或许还不太显眼,但眼下已经是秋天了,她不嫌河水凉么?   苏馥这么一弄,阿若也笑嘻嘻的想脱鞋,“我可爱游水了,斑斑也是,灰灰也是。”   阿若鞋脱了一半,忽然想到爹娘姐姐的交待,停了下来,“算了,我还是回家游水吧。”   苏馥隐约看到阿若足踝处有一古银脚铃,心中狂跳。   “水很清凉,很舒服。”苏馥柔声道。   “不了,不了,嘻嘻。”阿若笑着拒绝了,穿好了鞋子。   江蕙就在附近,清清楚楚从苏馥眼眸中看到失望和恼怒。   阿若牵着斑斑要走,苏馥踩上鞋子想要强拉阿若,阿若惊讶回头,苏馥挤出丝笑意,“水真的很清凉。”   阿若认真的盯着苏馥看了会儿,慢吞吞去解斑斑脖间的铁链。   苏馥花容失色,“你想做甚?”   阿若嘻嘻一笑,“斑斑很爱游水的。你说水真的清凉,我就想让斑斑下河游水呀。”   阿若撒开手,呼哨一声,斑斑箭一般冲出去,紧贴着苏馥身边掠过,落入水中。   苏馥魂飞魄散,跌倒在地。   “别怕,我没下命令,斑斑不会随便咬人的。”阿若安慰她。   苏馥泪如雨下,起身想跑,但腿已吓得软了,一瘸一拐,毫无仪态的逃了。   “我以为你胆大很大呢,也是个胆小的。”阿若冲苏馥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刚开始苏馥和她打招呼,她心里还有几分喜欢呢,谁知道她才把斑斑放开,苏馥就吓成这样了。   江蕙从垂柳下出来,“阿若,斑斑玩上一小会儿,你就把它叫上来吧。别把无关之人吓着了。”   阿若一边答应着姐姐,一边指挥她的小豹子,“斑斑游水,斑斑爬树,对,就是那颗最高的柳树……”   江蕙见妹妹玩得高兴,便不去阻止,在河边踱了几步。   苏馥在秋天脱了鞋子玩水;苏馥很盼望阿若把鞋子脱下来;苏馥的目光在阿若脚踝处流连;苏馥她……应该是发现了阿若的秘密……   江蕙确信妹妹在别的时候没有暴露过这个秘密。只有在驱逐毒蝎子的时候。   千防万防,阿若这个秘密还是被人发现了。   可是,江蕙分明记得,无论是淮王还是安远侯或是杜陇、冯兰,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永城王李颖放毒蝎子咬人,更没有人提到阿若赶跑了毒蝎子。现场虽然发现了装毒蝎子的笼子,但除了个人知道内情的,大多数人只以为永城王太恶毒,不光带了豹子,还有两手准备,或许要毒物伤人。   苏馥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为什么忽然留意起阿若的脚?   江蕙咪起了眼睛。   事发当时,苏馥应该就在附近,她看到了永城王行凶的过程,看到了阿若跺脚,巨毒无比的毒蝎子就撤退了。   江蕙把之前的事回想了下。蒋太太和唐大爷因为是单线联系,被人及时灭口,导致案子查不下去或进展不大,永城王李颖这件事呢,根本没有审问李颖,所以并不知道李颖有没有同伙,李颖背后有没有给他出谋划策的人……   苏馥这天早早的便告辞出宫了。   她一个人在花园徘徊许久。   晚上,她拿着一幅画去找苏相,“爹爹,您看这幅骑豹图。”   苏相瞅了一眼,道:“何相哪天若不从政了,可以去做画工。”   这幅画原作是何相,是何相看了阿若骑豹子的场景即兴所作。因为这幅画画得很传神,坊间很快有了摹本,苏馥手里的便是摹本了。   苏馥脸色凝重,“那天我隐藏在后面,李颖放毒蝎子,那个叫阿若的小丫头一直跺脚,毒蝎子竟然被她吓回去了。我就知道阿若的脚上一定有秘密,阿若的身份一定很可疑。再看了这幅骑豹图,我就更肯定了。” ☆、097   “此话怎讲?”苏相一时没弄明白。   苏馥幽幽叹气, “爹爹忘了么?高夏之前是女王在位,她是高夏史上唯一的女王,芳名杜琳。杜琳女王有位独生爱女, 才六岁的时候就被立为皇太女,这位皇太女就有一幅幼时的骑豹图。”   苏相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   “不错,阿若和高夏那位女王、皇太女一定有关系。”苏馥面有愁容,又有一丝兴奋,“皇太女幼时曾遇害中毒,高夏女王为此十分忧虑, 召集国内数十位名医,费了数年的光阴,不知搜集了多少奇异药材,才配制成了一粒地龙丸。这粒地龙丸所用的药材皆是百年难遇之物,也幸亏运气好, 竟然让女王全配齐了。相传这粒地龙丸异常珍贵,能解百毒。”   “你怀疑阿若脚上的就是地龙丸?”苏相沉声道。   苏馥说起过阿若跺脚吓退毒蝎子的事,苏相当时也觉迷惑不解。听苏馥这么一说,苏相也就想明白了。这位地龙丸如果真在阿若脚上,那毒蝎子的事就有解了, 因为阿若脚上那粒药丸正是世上所有毒物的克星,所以阿若跺脚,药味散发,毒蝎子望风而逃。   “是。”苏馥点头。   苏相乍闻这个消息, 简直不敢相信,“照你这么说,杜陇岂不是高夏女王的后代了?”   “应该是皇太女的儿子。”苏馥边说边想,越想越觉得对,“皇太女只有一个儿子,小名阿龙,据传言,曾经看见过他的高夏官员都纷纷赞叹,说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孩子。”   “杜陇正是有着惊人的容貌。”苏相激动的在房中踱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咱们还愁什么?让人传消息到高夏,高夏国王一定会派人灭口,杜陇、冯兰和阿若,高夏国王不会放过的。”   “一定不会放过。”苏馥微笑,“高夏女王驾崩之后,皇太女还没来得及登基便因病去世,留下一个才两岁的儿子。皇太女的堂兄奉那个两岁的孩子登基,他自己做了摄政王,之后便以小国王体弱多病为由,不许小国王和朝臣接触。摄政王渐渐大权独揽,小国王在他十岁那年‘驾崩’,摄政王痛哭一场,由群臣拥立为新王。这位高夏国王如果知道咱们这里有一个杜陇,有一个阿若,阿若既能骑豹,又能吓退毒蝎子,这位高夏国王还睡得着觉么?”   苏相和苏馥当即便做了决定。   这样的良机,不容错过。杜陇、冯兰、阿若如果被高夏国王灭了口,江蕙失去母亲和妹妹,必定伤心欲绝,无心讨好淮王,别的姑娘才有可能趁虚而入。   苏相有学生在鸿胪寺任职,负责接待外国使臣,苏相想让高夏使臣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困难。   “我儿,你如此博学多才,对高夏的国情熟悉至此。”苏相想到这一点,满目怜爱。   他有一个多么出色的女儿啊,可惜淮王瞎了眼,看不到他女儿的优秀之处。   苏馥黯然神伤,“我熟悉高夏国情,是因为前几年曾有传言,说陛下要命淮王殿下出使高夏。我为他担心,努力搜集高夏的资料,务求做到知己知彼……”   苏相连连叹气,“你这痴心的孩子,你这痴心的孩子。”   苏馥勉强笑了笑,安慰苏相道:“爹爹,后来淮王殿下并没去高夏,我还以为自己学的这些便没用了呢,不想今天派上了用场。”   苏相感慨了许久,想起了一件事,“不对。杜陇、冯兰、江蕙都是聪明人,以淮王对江蕙的爱慕和迁就,以安远侯如今的权势,要把杜陇送回高夏、夺回王位,并非不可能。为什么他们全然没有动作?”   苏馥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前前后后想了很多遍,觉得只有一个可能:他们不知道。杜陇两岁便落入高夏国王手中,十岁从高夏国王手中逃得性命,那个过程究竟如何,便无从想像了。或许高夏国王从小便没告诉过他真相,或许他逃出来的时候受了伤,忘记了从前的事情。杜陇既不记得,冯兰和江蕙也无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如果不是当年详细查了高夏的国情,又偷看到了阿若吓退毒蝎子,也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苏相沉吟,“对,杜陇和冯兰多年来隐居深山,这真相就更不为人所知了。呵呵,如果不是李颛那个蛮横无礼的家伙,说不定杜陇这个高夏王便在山中终老了。”   “是啊。”苏馥虽是心中悲苦,说到这些,也觉得好笑。   唉,世事变幻莫测啊,杜陇这位深山中的猎人,竟然是高夏王。   虽然是傀儡,虽然已经“驾崩”了。   苏馥满怀希望,“爹爹,高夏国王将杜陇一家三口灭了口,江蕙伤心失望,以泪洗面,会越来越不讨人喜欢的,对么?”   苏相柔声道:“不止如此。或许江蕙遇到刺客,和她的母亲、妹妹一起走了,也说不定。”   苏馥身子发抖,双眸异常明亮。   如果江蕙死了,如果江蕙死了……那她的生活便会恢复正常,淮王殿下还是她的,美好快活的生活还是她的……   苏相、苏馥父女在这里精心算计,却不知江蕙已经开始怀疑苏馥了。   江蕙向安远侯借了数十名侍卫,加强花畔里的防卫,又命人把淮王请来了,备了茶点,请他在花园小坐。   江蕙告诉淮王,她怀疑苏馥,淮王连原因也没问,就答应她去查。   “哎,你就不怕我是别有用心么?”江蕙忍不住问他。   连原因也不问,就说要去查,是不是夸张了点儿啊?   “你真的是别有用心就好了。”淮王笑意直达眼底,“表妹,你如果是……吃醋了,嫉妒了,别有用心了,我不知有多高兴。”   “呸,没一点儿正经。”江蕙雪白面庞成了粉红色,娇嗔的责怪。   “呸,没一点儿正经。”旁边的柳树上齐刷刷探出三个小脑袋。   江蕙大惊,“苗苗,蓉蓉,你俩可不像阿若一样从小就会爬树,怎么也跑到树上了?”   “姐姐,我俩可会爬树了。”江苗和江蓉得意的道。   “我教苗苗和蓉蓉的。”阿若也得意。   江蕙眼睛盯着三个小妹妹,眼睛也不敢眨,“表哥,咱们一人接一个,先把苗苗和蓉蓉接下来,最后是阿若。阿若从小就爬树,她最机灵。”   淮王道:“好,我接苗苗,你接蓉蓉。”   他拉过椅子站上,已经可以够着柳树了,“苗苗,表哥抱你下来。”江蕙也拉过椅子,踩到椅子上抱过江蓉,“蓉蓉,你这么小,不该爬这么高的,很吓人。”江蓉嘻嘻笑。   放下江蓉,江蕙又去抱阿若,阿若不大乐意,“姐姐,我再玩会儿。”江蕙柔声道:“你不下来,苗苗和蓉蓉也要上去。她俩爬树不老练,万一摔着怎么办?”阿若嘻的一笑,冲姐姐伸出小胳膊,“那好吧,为大局着想,我暂时不玩了。”   三个孩子都站在地上了,江蕙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里。   “呸,没一点儿正经。”阿若记性太好了,才站到地上,就想起方才的话了。   江蕙脸粉扑扑的,忙转移妹妹的注意力,“阿若,张伯伯过两天想进山打猎,想请你和斑斑、灰灰一起去。”   “真的么?”阿若雀跃。   阿若很喜欢斑斑,总想带她的斑斑出门露露脸,但是胆儿肥敢和豹子一起玩的人实在太少,阿若总是失望。现在听说有人邀请她和斑斑、灰灰一起,马上就兴奋了。   “真的。”江蕙微笑。   张伯伯胆子大得很,他可不怕什么虎、狼、狮、豹。   三个小姑娘热烈议论起要进山打猎的事。   江蕙暗暗松了口气。   淮王头凑了过来,“表妹,将来我出宫建府,淮王府不欢迎三个小妹妹。”   “为什么?”江蕙明知故问,脸色灿若晚霞。   “有阿若和苗苗、蓉蓉在,我和我的小王妃都没办法亲热了。”淮王低声笑道。   “让你胡说八道。”江蕙大羞,伸手想要打他。   “姐姐……”阿若不知要跟江蕙说什么,兴冲冲的转过头。   江蕙手停在半空。   “咦,姐姐你怎么了?”阿若睁大眼睛。   “没什么,没什么。”江蕙讪讪的笑了笑,收回了拳头。   阿若歪着小脑袋看了江蕙两眼,“我忘了要问姐姐啥了,嘻嘻。”又回头跟江苗、江蓉玩去了。   江蕙脸色好看极 了,如朝霞映雪,“表哥,我妹妹在有坏处也有好处,譬如方才,如果不是阿若在,我拳头已经打到你身上了。”   “这算什么好处。”淮王压低了声音,“表妹,我巴不得你的拳头打到我身上呢。”   “这么想被打?”江蕙奇怪。   淮王声音更低,缠绵婉转,“表妹,你打我的时候,你的手便能碰到我的身……”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江蕙一动不敢动,两人四目相对,又羞又喜。   江蕙血气上涌,嘴唇如樱花瓣一样粉粉的,水润润的,淮王真想凑过去亲一亲,可身边有三个小妹不知在说什么,那叫一个热闹……   淮王暗暗咬牙。   淮王府落成之后,阿若、苗苗、蓉蓉,就是最不受欢迎的人。一定不能允许这三个孩子随意出入淮王府,不然他和他的小王妃就算成了亲也不得自由……   江蕙委托的事,淮王没有掉以轻心,一面派人暗中监视苏相、苏馥,一面向他的太子大哥提议严查工部尚书孙喜。淮王不是随随便便提出的,列举了这个人的种种疑点,太子准了,派御史都秦、靳新查证。   这两位御史从太子那里领命出来,淮王便命人把几个有力的证据暗中交到他们手里。这两位御史大喜,知道立功的机会来了,太子交办的差事,他们一定可以完成的很好。   孙喜这位工部尚书没少贪污。两位御史手里有别人塞过来的证据,很快落实了孙喜的贪污罪名。太子启奏皇帝,皇帝下旨将孙喜下狱审问,工部尚书一职,由工部左侍郎暂代。   苏相汗流夹背。   孙喜是他的学生,而且孙喜给他送过厚礼。如果孙喜把这些全盘托出,苏相就是受贿罪,一定会被牵涉到这桩案子当中。   皇帝又命令刑部侍郎宁茂审理此案。   苏相慌了。宁茂是出了名的爱动大刑,孙喜又不是硬骨头,如果孙喜受刑不过,把他给招出来,他的仕途岂不是就这么毁了么?   这时的苏相,悔之莫及。为什么要收孙喜的厚礼?当时如果严词拒绝,现在也不用惶惶不可终日了。   很多贪官都是这样的。收钱的时候忍不住伸手,到了被查处的时候,都是知道害怕的,都是会后悔的,这时候都想缩回那收钱的手,可是来不及了,晚了。   苏相如果按兵不动,那孙喜总归还是能撑一阵子的,苏相暂时还不会暴露。但是苏相为官多年,声誉极佳,他不以想像他竟要和贪污受贿案联系在一起,更不能容忍他一世的清名付之流水,竟动了灭口的念头。不得不说,从蒋太太到唐大爷再到孙尚书,苏相真是勇于灭口、雷厉风行。   他派人伪装成孙喜的家人给孙喜送牢饭,其中有一个孙喜最爱吃的肉馅儿馒头是有毒的。这份牢饭狱里收下了,却没有直接送到孙喜面前,而是很谨慎的先让大夫一样一样察看。大夫拿银针一样一样试过,到了肉馅馒头的时候,银针变黑。   苏相差去的人,就这么漏了馅儿。这个仆人被抓之后一开始硬撑着不肯招认是谁主使的,但宁茂很厉害,把那人的妻子儿女都带到他面前,把各项刑具一一陈列,那人的妻子抖似筛糠,涕泪交流,小孩儿更是吓得哇哇大哭,别提多可怜了,那人当场崩溃,“我儿子闺女还小,这样刑罚哪受得 ?我招,我招。”把苏相给供出来了。   那人说出苏相的名字,其余的人都惊呆了,唯有宁茂不动声色,让犯人划了押,当即上报。皇帝闻报大怒,命太子亲审此案,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好办,太子把苏相的家人带到孙喜面前,孙喜知道苏相要杀他灭口,恨恨的道:“我在狱中熬受酷刑,他非但不设法营救,还要杀我灭口,我还和他留什么情面!”把他向苏相行贿的事一一说了。   孙喜自当了工部尚书之后,年年给苏相送“寿礼”。学生给老师送寿礼本是人之常情的,但他送的礼太重了。他送的是画,全是画圣吴道玄的画,每一幅都价值不匪。太子派人围了苏府,果然从中查抄出孙喜所说的这些画,苏相面色灰败,颓然倒地,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皇帝罢免苏相,苏相被打入刑部大牢。苏府是御赐府邸,虽然苏相的家属暂时没有获罪,但苏夫人、苏馥等人不能再在府中住下去了,被驱逐出来。   苏馥这位曾经的相府千金,和她母亲、妹妹等人凄凄惶惶出了相府,惨不可言。   “娘,我们怎么办?”苏馝在哭。   苏夫人一脸疲惫,“我在花畔里有所陪嫁的小宅子,先过去落脚吧。”   苏馥失魂落魄的跟着苏夫人等去了花畔里。   这一行人连车也没有了,是走着过去的。平时养尊处优的一拨人,骤然落魄,叫苦不迭,哭哭啼啼,狼狈得不像样子。   一辆香车轻快的旁边经过。   苏馥展目望去,只见这辆车子在杜府门前停下了。   车停稳了,侍女放下脚踏,一位妙龄少女从车上袅袅婷婷的下来,那身影苏馥无比熟悉。   其实她到这个身影的次数并不多,但她曾经无数次回想过,这个身影在她脑海中出现过万千遍。   是江蕙。   苏馥本来已经精疲力尽,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一路小跑到了杜府门前,“江姑娘,我落魄了,我败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江蕙道:“我家也曾有此遭遇,彼时江家比苏家更惨,一家几十口人都入了监狱,而且是死牢。那样的日子,一般也过来了。”   “你家没有被冤枉,你祖父真的向废太子献过诗,表过忠心。”苏馥目光阴阴凉凉的,语气也冰的能冻死人,“江姑娘,你家的案子当年是我父亲审理的,他没审错,没冤枉你江家。”   江蕙不禁一笑,“原来向废太子献过诗表过忠心,就等同于和废太子一起谋逆了。苏姑娘,你的想法如此清奇,怪不得有今天这样的下场。我家不过献个诗表个忠心,便该全家进死牢,你爹贪污受贿、杀人灭口证据确凿,又该怎样啊?”   “你别得意。”苏馥嘴唇成了青白色,眼神阴郁,“会有贵人营救我家的,一定会有贵人营救我家……”   “阿馥你干什么?”苏夫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拉住苏馥 ,“你不许胡闹。”   苏夫人匆匆对江蕙道:“江姑娘,对不住,小女无知,打扰你了。”便想拉苏馥走开。苏馥挣扎着不肯走,叫道:“你别得意!会有贵人救我父亲的!那贵人便是六宫之……”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鞭子抽在苏馥脸上。   苏馥一张白皙面庞登时一道黑紫。   “你,你这样对我……”苏馥痴痴看着端坐在马背上的淮王,心碎成一片一片。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和江蕙说了几句实话而已,淮王殿下便冲她举起了鞭子……   为什么?江蕙就那么娇贵,连句实话也听不得么?   “淮王殿下,你这是何意?”苏夫人心疼不已,大声叫道:“我家相公获罪入狱,小女却没犯事,殿下为何无故放以刑罚?”   淮王冷冷的质问:“宫中贵人,是尔等可以随意议论的么?”   苏夫人回想了下苏馥方才的话,语塞。苏馥方才确实提到了宫里的贵人。   “她是姑娘家,殿下怎能对她这样?”苏夫人流下眼泪。   苏馥呆呆的,木木的,眼前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也不知她是被淮王这一鞭抽得太狠了,还是太伤心了。   “表哥,不要打人啊。”江蕙轻声责备。   “好,不打人。”淮王神色立即温柔了。   苏馥那碎成一片一片的心,每一片都是巨痛。   她嚅嚅想要开口,淮王警觉,立即握起手里的鞭子。苏夫人惊慌,“阿馥快走。”强拉着苏馥,硬把她拉走了。   苏馥凄然回头,只见淮王已经陪着江蕙往家里走了。   “阿馥,算娘求你了,不要这样。”苏夫人忍着胸口怒气,“皇后娘娘是夸过你、赞过你,是透露过有意聘你为淮王妃的意思,可陛下一直不答应,懂么?你和淮王从来没有名份,淮王不是你的,江姑娘没抢你的夫君,你不用和人家这样。”   “皇后娘娘,爹帮过皇后娘娘……”苏馥眼神涣散,喃喃自语。   苏夫人吓得差点没了魂儿,忙伸手死死按住苏馥的嘴,惊惶四顾,唯恐苏馥的话被人听见了。   “阿馥,你想害死家人么?”苏夫人在苏馥耳旁低喝道。   苏馥痴痴呆呆,仿佛没听见一样,苏夫人流泪叹息,紧紧捂着苏馥的嘴,一直没敢放开。   天阴了,下雨了,苏夫人让家人帮着她拖着苏馥回家,脸上一直有水滑过,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忽然下雨了,淮王一边命侍女拿伞,一边脱下披风替江蕙遮在头上。江蕙笑着仰头,把他的手拨开了,“表哥,我想淋淋雨。”   她伸出白皙小手接雨滴,“表哥你看,方才还是艳阳天,现在就大雨倾盆了。这真像我爹和我娘从前的时候……我爹和我娘真的很恩爱,但那又怎样?一场狂风暴雨之后,还不是劳燕分飞。”   “表妹。”淮王心痛,又把披风遮过来,“乖,听话,有话咱们进屋慢慢说。”   雨越下越大,淮王拉过江蕙,一起跑到廊下。   江蕙望着茫茫雨幕,“表哥,废太子谋逆案之后,朝廷查得很严,但凡和废太子沾上一点边儿的,都难逃一劫,是么?”   淮王口中发苦,低声道:“当时情况很惨烈,我三哥和阿顥的父亲替我父皇挡箭,伤重不治;废后害死了我九弟和七妹,我父皇最宠爱的幼子幼女;宫中死伤无数,连太后也受了惊吓;我父皇的愤怒程度,你可以想像得到……局势平定之后清算废太子,形势便相当严峻了……”   “我知道。”江蕙声音柔柔的,“我家犯的事一定不严重,不然就算丹阳郡主冒死求情,也是不行的。我家犯事不严重,却全家进了死牢,一定是朝中风声太紧。”   “那场宫变,我父皇真的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江蕙:“是,宫变过后,陛下一定很愤怒,所以极少有人敢当他的面提到废太子谋逆案。丹阳郡主面见陛下为我父亲、为江家求情,一定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我敬佩她、感谢她。”   江家犯的事正常来说是不严重的,但问题是得有人敢跟皇帝说啊。那场宫变对皇帝来说如同一场恶梦,谁敢当着他的面提起来,谁敢为涉案者求情?   淮王握紧了江蕙的手。   江蕙转头一笑,清丽妍媚,如诗如画,“这些事我从前模模糊糊知道些,今天忽然就想明白了。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我们江家就是那倒霉的小鬼。”   废太子谋逆一案令皇帝震怒,负责办案的苏相等官员揣摩上意,执法过严,但凡和废太子有过交往的人哪怕并不是真的参与了谋逆案,也都给牵连了。江家就是这些倒霉蛋的其中之一。   淮王捧起江蕙的小手默默亲吻。   江蕙并没有害羞,或是不安,因为淮王此时此刻的神情,可以说是虔诚的。   “表哥。”江蕙柔声唤他。   淮王声音轻而郑重,“表妹,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你对不起我了么?为什么要补偿?”江蕙问。   淮王语塞,片刻后道:“总之,我会对你好。”   江蕙轻轻的笑了。   ---   淮王回宫之后,去看杭皇后。杭皇后正在喝茶,见了淮王,做出惊讶的模样,“这是谁啊?是我们的五皇子殿下么?稀客稀客,快请坐。”拍拍她身边的位置,示意淮王坐下。   淮王却不坐,挥挥手,命宫女内侍全部出去。   “怎么了?”杭皇后纳闷,起身握了淮王的手,“儿子,告诉母后,发生什么事了?”   良久,淮王沉声问道:“母后,当年您有没有吩咐苏相,命他从严从重查处和废太子有关之人?”   杭皇后端详了淮王半天,冷笑道:“怎么,你那小王妃家里也曾经牵涉到此案当中,这是为她鸣不平来了?”   “不是。”淮王烦恼的摇头,“我在花畔里听到苏相之女说的话,心中疑惑。”   “苏相之女?是苏馥么?”杭皇后追问。   “应该是。苏相的大女儿,以前你劝我娶的那个女人。”淮王回道。   杭皇后仔仔细细把当时的情形问清楚了,勃然大怒,“苏馥这个丫头是疯了不成?她父亲入狱是咎由自取,她竟敢攀扯起宫中的贵人了。”   淮王附耳问了杭皇后一句话。   杭皇后似笑非笑,“放心,你母后言行向来谨慎。母后当年确实吩咐过苏相,和废太子谋逆案有关之人,不可错放一个。这句话难道有问题?”   淮王半晌无言,杭皇后看了他半天,他方慢慢说道:“总之,我以后要补偿蕙蕙。”   杭皇后:“我不觉得咱们亏欠了她。不过,既然你这么爱她,母后一定会对她好,像亲生女儿一样。”   淮王默默点头。   杭皇后轻抚他头发,“小颎,乖儿子,你大哥是陛下的长子,你又这般出色,我膝下有你们两个,那林氏纵使坐在皇后宝座上也不安稳,千方百计要除掉咱们母子三人。废太子谋逆,是你父皇的不幸,却是咱们母子三人的幸事……”   “我知道。”淮王抱住了杭皇后,“母后,从前的日子我没忘,林氏在时,您几次历险,几次死里逃生,我没忘。”   杭皇后面色欣慰,“儿子,你没忘就好。”   母子二人拥抱许久,淮王方放开杭皇后。   废太子谋逆案后,淮王和杭皇后、太子母子三人平步青云,到了人生的高峰,江蕙却受到牵连,跌入人生的谷底。淮王心疼江蕙,决定以后要加倍对表妹好,用一生一世来补偿她。 ☆、098   淮王离开之后, 杭皇后并没有把宫女内侍等人叫进来服侍,独自沉思许久。   她把从前的事一件一件,仔细回忆。   那次宫变很严重, 但局势平定之后,林氏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她自己身上, 竭力要向皇帝证明废太子是无辜的、是被她胁迫的。皇帝当然并不相信,但庄太后抱着废太子哭,皇帝眼眸中闪过丝犹豫。那丝犹豫可能是因为孝顺母后,不愿让母后伤心,也可能是因为父子之情, 对废太子还有一丝不忍。   杭皇后捕捉到皇帝的那丝犹豫,她担心了,担心废太子死灰复燃。   杭皇后是从来不会插手朝政的,那时却有意在殿外“偶遇”苏相,义正辞严的告诉他, 参与谋逆案之人,不可错放一个。   苏相不负杭皇后所望,果然在审案时把和废太子有过交往的人都牵涉进来了。当长长一串的参与谋逆案名单放到皇帝案前,皇帝大怒,下旨将废太子永远囚禁。   杭皇后一直悬着的心, 终于放下来了。   之后,皇帝册立杭氏为皇后,皇长子李颂为太子,杭皇后登上人生巅峰。   “不可错放一个, 不可错放一个。”杭皇后喃喃。   杭皇后口中的“不可错放一个”,到了执行的时候,苏相却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牵连进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杭皇后知道这其中或许有人是冤枉的,只是和废太子正常来往,并没参与宫变,但那又怎样呢?古往今来冤死的人数都数不清,她若败在林氏手上,不也是死路一条?   “小熲这个傻孩子,这样就以为对不起江蕙了。”杭皇后想到淮王的痴情,不觉叹气,“好吧,就算我对不起江蕙,以后我对这个小儿媳妇好些,连她娘家人我也格外抬举,小颎你可满意?”   杭皇后对冯兰本是不大看得起的,因为冯兰和安远侯离异另嫁,一女前后有二夫,在杭皇后看来属于没有贞操。安远侯跟冯兰和离,另娶丹阳郡主,如果冯兰守节,辛辛苦苦将江蕙抚养长大,决不再嫁,这样的冯兰才是杭皇后欣赏喜爱的。   虽然如此,但杭皇后顾念淮王的心意,还是给了冯兰礼遇,特地在宫中为冯兰举行了宴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王妃公主、国公夫人、侯夫人、一品夫人等一起为冯兰举杯,冯兰也算是女子中的风云人物了。   冯兰举止落落大方,笑容明媚,言辞得体。   安远侯另娶丹阳郡主,众人都以为他的原配应该很可怜,没想到冯夫人却是这样的,不禁暗暗赞叹,“冯夫人也算是位奇女子了。”   冯兰一度成为京城贵妇瞩目之人,你看,她离开原夫另嫁,现在竟也如此雍容。   苏相的案子是由太子、何相等人亲自审理的。杭皇后告诉太子,“母后当年告诉苏相,废太子谋逆一案定要用心审理,参与之人,不可错放一个。如今母后还是同样的话,苏相受贿一案要用心审理,贪官污吏,不可错放一个。”   太子唯唯受命。   孙喜贪污案和苏相受贿案又牵扯出密州太守刘希等人,因贪污受贿数目大、涉案官员级别高,很是引人瞩目。   苏馥和苏夫人等守在花畔里的小宅子里,想出去打点,但昔日和苏相交好之人现在根本不敢收她们的礼,“此案是太子殿下亲自审理,恐怕很难办。”苏馥、苏夫人涕泪交流,痛不欲生。   苏相的案子还没尘埃落定,京城士绅的关注点又换了,热烈的议论起高夏王子。   高夏国六王子杜陌即将到达京城。   杜陌此行是朝贺皇帝,也是来向大梁求婚的。   高夏国王共有八个儿子,但其余的五个已经夭折了,现在只剩下大王子杜防和二王子杜阵、六王子杜陌这三个了。杜陌未婚,有意求娶大梁淑女。   和亲异域一向令大梁贵女闻之色变,杜陌人还没到京城,宗室少女、公主郡主之女等急急忙忙挑选起女婿。章遒和乐亭郡主爱女心切,也为章琬琰的婚事操碎了心。没想到他们还在着急上火,章琬琰和潞王却私定了终身。   潞王惫懒,并非章遒和乐亭郡主中意的良婿,但章琬琰面孔眼睛都亮晶晶的,做父母的心有所感,也就不说什么了。   “潞王没个正形儿,不过这孩子心地不坏,和琰儿从小就玩得来,这桩婚事不错。”章遒也不知是自己安慰自己,还是对婚事真的很满意。   “潞王将来自己建府,府里没有长辈拘束,琰儿一过门就能自己当家。”乐亭郡主也找到了这桩婚事的好处。   章琬琰本就是位活泼的姑娘,现在更是常常看着一朵花、一杯水便会绽开笑容,做父母的看在眼里,哪能不明白她对潞王的心意呢?   太子把潞王当亲弟弟,很为潞王高兴,“乐亭姑母和姑父只有琬琰一个女儿,爱如珍宝,阿颢有这样的岳父母,一定会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的。阿颢有福了。”   潞王这正主倒是漫不经心的,“我这个人吧,就是心太好了。阿琰担心嫁到异国,离开父母,哭得跟什么似的,我心一软,就拍胸脯就要娶她。嗯,娶她也行,反正我总归是要娶妻的。”   阿琰是表妹,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比外边娶的强。   淮王向潞王道喜,潞王却是气哼哼的,“我永生永世都不原谅你!我半辈子就喜欢了一个人,还被你抢走了。走开走开,别让我看见你。”   “阿琰是好姑娘,你会幸福的。”潞王态度不好,淮王一点也不计较。   淮王越是不计较,潞王越是凶巴巴的,怒气冲天都快在地上站不住了,想跳起来,“你是我五哥,你好意思么?明明是我先对她动了心的。”   “先动心的是我。”淮王按住潞王,让他在椅上坐下来,“我还没见着她的时候,就已经动心了。”   潞王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儿。   没见着面就动心了,谁信?你哄三岁小孩儿呢。   淮王忆及旧日时光,璀璨双眸水波荡漾,柔情弥漫,“你还记得咱们在深州的情形么?在崖底察看的时候,我已经对她很好奇、很上心了。阿颢,当时我就在想,是怎样一位蕙质兰心的姑娘,才能那般冷静能干,在穆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平平安安把人救上来?”   淮王神情温柔得不像话,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潞王目不忍睹耳不忍闻,“停,别说了!”   “阿颢,我在查看那被砍断的黑藤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一双纤纤玉手,仿佛看到一张明-慧狡黠的面庞……”潞王不想听,淮王却偏偏要说。   “行了五哥,你就别炫耀了。”潞王气呼呼,“我还不够惨的么?因为有你,我永失所爱。算了,从前的事不提了,总之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你还是省下恨我的力气,去做些有用的事吧。”淮王笑。   潞王哼的一声,昂起头,像只骄傲的天鹅。   淮王便不再理会他了,起身要走,潞王一把抓住,“你去哪儿?”淮王道:“听说铜雀街新开了家五味坊,有几样点心很美味。”潞王道:“你想吃点心啊?不对,你不是自己要吃,是要往花畔里送的。”气愤之极,狠狠瞪了淮王几眼。   淮王顺手把他的脸推开,“瞪什么瞪,也不嫌累。”潞王紧跟着他往外走,“我也去花畔里。我有日子没见着阿若那只小豹子了,去瞧瞧它。”淮王不反对,“好啊,阿若最喜欢有人去看她的小豹子了。”   害怕豹子的人占多数,敢和斑斑玩的人不多。如果有人要看望斑斑,阿若总是很高兴的。   潞王和淮王一起去买了点心,然后一起去了花畔里。   路很熟,他俩带着侍卫抄了条近道。   前方小巷里传出厮杀声。淮王目光深沉,“我去看看。”潞王着急,拉住他马缰绳,“五哥,让侍卫去就行,你不可涉险。”侍卫也道:“小人先去看看情形,殿下千金之体,请多珍重。”淮王摇头,“不,这里离花畔里很近,我不放心。”催动马匹,疾驰过去,潞王和侍卫紧随其后。   小巷里刀光剑影,战况激烈。杜陇和冯兰被围在中间,和他们一起和还有几名护卫,但对方却是十几名黑衣人,下手狠辣,杜陇这边已有数人受伤。   一名黑衣人招数奇特向杜陇背后偷袭,杜陇背后仿佛长有眼睛似的,拉着冯兰闪身避过,从一名躺倒在地的黑衣人身上抽出长予向后甩手,长予刺入那人小腹,闷叫一声,倒地不起。   杜陇不只迅疾凌厉,姿势更是洒脱之极,和他的人一样好看。   “这功夫。”潞王看的呆了。   淮王跳下马,“杜叔叔,我来了。”淮王的侍卫也纷纷下马,将黑衣人围住了。黑衣人明知形势不好,却不逃跑,依旧咬牙苦战。淮王命令,“能生擒则生擒,否则就地格杀。”经过一番苦战,将大部分黑衣人杀了,只留了两个活口,拖过去跪在淮王面前。   “谁派你们来的?”淮王沉声问道。   那两个人却不答话,咬舌自尽了。淮王知道这些全是死士,眉头紧皱。   是谁派了这样的死士来杀杜陇、冯兰?杜陇一个深山中的猎人,冯兰一位与世无争的大夫,他们夫妇二人能得罪什么人呢?   侍卫在这些人身上什么也没搜出来。   这倒也正常,死士为了不泄露秘密连性命都可以牺牲,当然也不会留下别的痕迹来暴露主人的身份。   淮王命侍卫向顺天府报案,善后的事就交给顺天府了。   他和潞王一起陪杜陇、冯兰回到花畔里家中。   所幸杜陇和冯兰是带着几个侍卫一起出门的,侍卫拼死保护受了伤,他俩没事。冯兰亲自给几个侍卫包扎了伤口,开了药方,命人煎药去了。安置好伤员,方才回到客厅。   “杜叔叔,我怎么觉着您大有来头呢。”潞王闲不住,和杜陇开起玩笑。   杜陇:“有可能。”   潞王哈哈一笑,“杜叔叔,您可真够不谦虚的。”   后院响起侍女的尖叫声。   “阿若在后院玩。”冯兰脸白了。   淮王夺门而出,杜陇和他同时冲出门口奔向后院。   后院院墙上,两个黑衣甲士持弓搭箭,瞄准了阿若。阿若大怒,翻身骑上斑斑的背,“斑斑,咬死这些坏蛋!”豹子怒吼一声,腾空而起,向墙上的黑衣人猛扑。黑衣人见到这猛兽也慌了,忙射出连珠箭,却没射中,接二连三落在地上。墙太高了,豹子扑不上去,阿若叫道:“斑斑爬树,爬树!”豹子很听话,背着阿若援树而上,向高处猛扑,咬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惨叫落地。   另一个黑衣人还站在墙上,淮王和杜陇飞奔而来,同时抽出宝剑疾掷过去,正中那人脖颈。那人应声倒下。   豹子咬的那个黑衣人是咬断了喉咙,落地之时,已经气绝。   另外一人是脖颈出血,又从高处摔落,也没气了。   “又死了。想问问是谁主使的都不行。”潞王踢踢地上的尸体。   阿若不理会这些,得意的骑着豹子绕院子一周,小脑袋昂得高高的,不停的向众人挥手示意,夸耀她和斑斑的功绩,别提多神气了。   淮王看着豹背上的阿若,若有所思。   江蕙后来才得知母亲和妹妹历险,很是后怕,淮王和安远侯都加派了侍卫过来,才略觉放心。   “娘,杜叔叔,你们有什么仇人?”江蕙追问。   冯兰烦恼,“不知道啊。”   她一直为人为善,治病救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得罪过谁。   杜陇是个孤儿,和人的交往极少,也不知道是谁要他的性命,“李颛死了,穆王被关起来了,我想不到还和谁结了仇。”   江蕙踌躇,“如果娘和杜叔叔没仇人,那会不会是因为我?阿若太小,一定和她没关系的。”   “为啥和我没关系呀?我就这么不重要?”阿若在一边旁边,听了姐姐的话,有意见了。   “噗……”虽然大家都在凝神思索,却还是被阿若小姑娘给逗笑了。   哎,小孩儿就是小孩儿,这是什么好事么,阿若你连这个也要争上一争,抢上一抢。   高夏王子到来之前,和皇室有关的少女很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自己会被这位异国王子看上了。等这位高夏王子真的到了京城,这些少女们反倒一个一个的都放心了:高夏六王子年方十七,对和他年龄相近的少女没什么兴趣,他喜欢年龄小的。   但是,所有的人做梦也没想到,高夏王子所说的年龄小,能小到年方六岁,小姑娘还奶声奶气。   皇宫为欢迎高夏王子举行了宴会。阿若爱热闹,也跟着冯兰、江蕙一起去了,大人在厅中饮宴,阿若和江苗、江蓉等小孩子在外面玩耍。   高夏王子带了些醉意,由他的侍卫和鸿胪寺几个官员陪同一起过来了。   “这个小姑娘好。她就是我这辈子梦寐以求的新娘。”高夏王子看到阿若就笑起来了,笑声怪异。   鸿胪寺的官员目瞪口呆,“这,这,这……杜姑娘只有六岁……”   “本王就喜欢六岁的。”高夏王子哈哈大笑。   他借酒装疯,快步到了阿若面前,一把将阿若抱起来,“小姑娘,你是我的新娘了!”   阿若连蹬带踹,“丑八怪,你快放开我!”   “你敢说我丑八怪。”高夏王子大怒,“我这么英俊,你说我丑八怪!”   “丑八怪,丑死了。”阿若冲他扮鬼脸。   江苗和江蓉没遇见过这种事,呆了呆,都举起小手,“打死这个丑八怪,打死这个大坏蛋。”旁边的侍女、宫女忙将她们拦住了,“这人看样子喝多了,四姑娘五姑娘过去或许会吃亏。稍等片刻,奴婢们这便去禀报。”忙差人去禀告江蕙等人。   鸿胪寺的官员们也再三劝说这位高夏王子,可他哪里肯听?   这位高夏六王子杜陌取出一把装饰华丽的小匕首硬塞到阿若手里,“高夏的风俗,定婚之时男主送匕首,女方接了,就是彼此有意。我现在把匕首交给你,你要了,咱们就是未婚夫妻。你跟我回高夏。”   “呸,谁跟你回去。”阿若呸了他一脸。   高夏王子怒极,将阿若高高举起,一脸狞笑,“你是我的未婚妻子,却对我不敬,依高夏风俗,我可以随意惩罚你!我把你摔下去,摔成肉酱,看你怕不怕!”   “不可,王子不可!”随行的人一片惊呼声。   高夏王子大笑,“本王喝多了,头有点晕,你们说的是什么,本王听不清……”大笑声中,将阿若直直抛了上去!   眼看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马上会摔到地上摔死,众人又惊又怒又怕,胆小的已经昏过去了,还有人不敢看,闭上了眼睛。江苗和江蓉的乳母魂飞魄散,忙分别把两个小姑娘抱在怀里。   众人都以为即将会是惨烈的一幕,谁知阿若灵活之极,伸手抓着柳枝,荡来荡去,小猴子一样到了柳树上。   “万幸万幸。”众人见阿若没事,庆幸不已。   “怎么了呀?快放开我。”江苗和江蓉在乳母怀里拱来拱去。   乳母又惊又喜,把江苗和江蓉放开了,“没事,四姑娘,五姑娘,没事。”   阿若冲下面的杜陌扮个鬼脸,“丑八怪,你有本事上来抓我呀,上来呀。”   杜陌仰起头往上看,咬牙切齿的大吼,“小丫头,你给我滚下来!”   阿若吵架向来是不含糊的,气呼呼的叫道:“丑八怪,你给我滚上来!”   江苗和江蓉在旁帮腔,“丑八怪,你滚上去,滚上去!”   杜陌气的仰头往上望,“小丫头,我非杀了你不可,我要把你扒皮抽筋……”   类似的话穆王府的人曾经对江蕙、阿若说过。阿若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话了,小脸蛋涨得通红,“打死你个大坏蛋!”她本来在高高的树杈上,这时却跳到低处,伸出小手想要打杜陌。杜陌眼睛发光,往上蹦跳,想要抓阿若,“小丫头,我要把你的右脚生生扯下来!”   阿若生气,探出小胳膊要打杜陌,“坏蛋,打你个大坏蛋!”杜陌狞笑着奋力向上纵跃,手指碰到匕首鞘,阿若一声惊呼,匕首脱离她的小手,向上飞去!树枝绵密,向上的匕首被树枝弹了一下,改变走势,迅疾向下!   江蕙和冯兰闻讯匆匆赶来了。   淮王和安远侯也赶来了。   在宫中赴宴的大臣和王妃公主们也有许多人赶来了。   宫中的御林军赶来了。   四面八方都有人往这边赶。   一株高大的柳树,树下站着一个人仰头上望,树上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众人离树越来越近了,忍不住都仰头上望。   日光耀眼,晃花了人的眼睛。   一柄小巧而锋锐和利器自空而降,穿过那耀眼的日光,没入高夏王子的头颅之中,直没至顶。   殷红的鲜血自高夏王子头顶喷出,向上直溅。   高夏王子木木站着,像一尊雕塑。   所有的人也都呆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夏王子直挺挺的后仰,重重倒下。   他的侍卫最先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悲痛的呼唤,“六王子,六王子!”一个侍卫愤怒的伸手向上指着阿若,“是你杀了我家六王子,是你杀了我家六王子!”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不少人抬头呆呆的瞅着阿若。   这个小姑娘杀了高夏六王子……   江蕙和冯兰一前一后到了树下,冯兰声音发颤,“女儿,你没受伤吧?”阿若摇摇头,“我没事。”江蕙柔声道:“阿若不怕,姐姐会保护你的。”淮王也过来了,“阿若不怕,有姐夫在。”阿若机灵的从树上下来,江蕙一把抱住她,“阿若不怕。”   “她杀了我们六王子,她杀了我们六王子!”高夏王子的侍从还在愤怒大叫。   御林军护在淮王和江蕙身边,双方形成对峙的局面。   “姐姐。”阿若一脸委屈。   江蕙心痛,“阿若,这个坏蛋王子有没有吓到你?”   阿若这些时日经历危险,一直都是江蕙带着她,下意识的搂紧了江蕙的脖颈,“姐姐,这个坏蛋王子要把我的右脚生生扯下来……”   江蕙低头看看妹妹的脚踝,打了个寒颤,把阿若抱得更紧了。   冯兰怒不可遏,“这是什么狗屁王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他眼里算什么!”   淮王亦是怒火中烧,“杜陌这厮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阿若断断续续的告诉母亲、姐姐、姐夫,“……那个坏蛋王子塞给我一把匕首,后来我上了树,他来抢,匕首就飞出去了,不知为什么就插在他头上了……”   江蕙和淮王、冯兰不约而同向上望,想像了一下匕首飞上天空,遇柳树下弹,正中杜陌头颅的情形,又是后怕,又觉惊奇:这实在是太巧了啊,高夏六王子杜陌,就这么死在了小阿若手里……   “她杀了我们六王子,她杀了我们六王子!”高夏的侍从疯了一样,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阿若搂紧姐姐,江蕙柔声安慰,“这事不怪我们小阿若,是这高夏王子无礼在先,而且匕首是这坏蛋王子弹出去的,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冯兰和淮王也一再安慰阿若,让阿若不要害怕。   阿若认真专注的听着,良久,点了点小脑袋。   淮王朗声道:“贵国王子到我朝做客,肆意欺侮幼女,是何道理?”   江蕙又气又怒,“我妹妹年纪幼小,若是给那个杜陌吓着了,我必不与尔等干休。”   高夏王子的侍从生气,“杀了我们的六王子,你们还有理了不成?”   没等淮王和江蕙开口,阿若哼了一声,“我就是有理,我娘、姐姐、姐夫都说了,是我有理,那个坏蛋王子先要害我的!”   “你……你是平民百姓家的小丫头,我家王子是贵人,是高夏国王宠爱的儿子!”高夏侍从怒吼。   阿若是和呼凤这位异国公主吵过架的,高夏侍从虽凶,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怕,“哼,不就是个王子么,有啥稀奇的,赔你一个好了。” ☆、099   高夏的侍从本就愤怒万分, 阿若这个态度更是激怒了他们,“怎么赔?我们高夏的王子殿下死于非命,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赔?”   这些侍从张牙舞爪的颇为凶狠, 不过阿若被姐姐抱着,母亲和姐夫又在身边保护她, 她一点儿也不害怕,“赔你们一个王子呗。要是赔一个王子还不够,那就赔国王、赔女王。”   阿若说的是孩子话,高夏的侍从却被她气得暴跳如雷,“太过份了, 你这个小丫头这简直太过份了!”   江蕙安慰过妹妹,把她交给冯兰照看,对那些高夏侍从冷笑道:“你们眼睛又没瞎,杜陌方才做的什么事,你们当然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我妹妹还这么小, 被那杜陌抛至半空,如果换作寻常孩童,这时早摔下来了,还能有命在么?杜陌这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淮王和江蕙并肩站着,言词冷洌, “我朝拿杜陌当贵客来招待,杜陌却视人命如草芥,侮辱主人的亲戚,险些害了本王的妹妹。所幸本王的妹妹安然无恙, 否则你们这些人,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   “姐姐和姐夫真好。”阿若偎依在母亲怀里,心满意足。   冯兰抱紧了阿若。   方才可真是危险啊,如果不是阿若机灵胆大,只怕已经……   围观的人都是听到高夏王子要摔死小孩儿赶过来的,没想到形势陡变,高夏王子倒在地上,那个差点儿被摔死的孩子却安安生生的抱在她母亲怀里……   众人都晕晕乎乎的。   江蕙在指责高夏的侍从们,义正辞严;   阿若在母亲怀里冲那些愤怒的高夏侍从扮鬼脸;   又是淮王殿下这位没过门的王妃,又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百姓之女阿若小姑娘。想当初这姐妹俩初到京城便掀起一场风浪,彼时是和穆王府作对,这会儿换成异国的六王子杜陌了……   安远侯当机立断,命御林军在柳树四周扯开长绳,将无关之人隔在长绳之外,“诸位请回。这里不是看热闹之处。”   淮王招手叫过鸿胪寺的官员,“高夏除了这位六王子,应该还有主事之人吧?”   鸿胪寺的主事莫铭忙道:“回殿下,高夏国的使臣之中,除了六王子,最有威望、官职最高的的便是寿乡侯兼此次的副使冯韬冯大人了。冯大人年过六旬,长途跋涉到了京城之后便病倒了,下官只在使团到达的第一天匆匆拜见过冯大人,之后再未谋面。”   “去请冯韬。”淮王吩咐。   眼下的事,高夏国那边需要一个能主事的人。   “不可!”杜陌的一个侍从大惊失色。   “为何?”莫主事惊讶,客气的请问。   那侍从眼光闪烁,吱吱唔唔,“冯大人……冯大人病了……”   淮王扬眉,“病了?”   这就奇怪了。高夏这边可是死了六王子,他的侍从却不愿让高夏副使露面?   “表哥,那冯韬得的该是多严重的病,侍从才会慌成这样?”江蕙沉吟,“如果说真是病得太重,却没听说高夏使团向朝廷请求派太医过去……”   江蕙和淮王对视一眼,心意相通:这位冯大人的病,很蹊跷啊。   “我亲自去请这位冯大人。”淮王笑道。   “不可以,不可以!”侍从愈发惊慌。   “为啥不让叫,你不当家呀。”阿若奇怪的看着那侍从,“我弄坏别人家的东西,爹娘和姐姐都是找当家人谈赔偿的。你官小不当家,跟你说又没用,为啥不让找冯大人?”   “你弄坏过多少人家的东西!”侍从又生气又心慌,一声怒喝。   “不太多。”阿若无辜的眨眨眼睛,“灰灰也没几回,主要是斑斑多。斑斑是只小豹子,我爹我娘说了,它性子就是很野,叫我不要牵它出去。可是斑斑老关在家里多闷的慌,它也很想出去玩儿。”   侍从一脸惊惧,“你,你,你……”方才还凶的很,现在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煞白,吓得结结巴巴。   另一个侍从大声道:“不必请冯大人过来了,我们当家!”他大手指着阿若,目光贪婪,“我们也不要她的性命,只要砍下她的右脚就可以了!”   “天呢。”在外面围观的人齐声惊呼。   他们瞅瞅凶神恶煞般的高夏侍从,再看看玉雪可爱的小阿若,觉得这件事残忍之极,又诡异之极。   淮王气得变了脸色,江蕙按住他,示意他暂时不要发作,冷静的看着那侍从,“可是,我妹妹的脚铃现在戴在左脚上。”   侍从脑子嗡的一声,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那,那,那就……”   “那就如何?”江蕙向前走了两步,声音柔和。   侍从身不由己的后退。   江蕙一步一步向前逼近,蓦然从一名御林军腰间抢过佩剑,白光闪过,长剑到了那侍从颈间,“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那侍从满脸惊恐的大叫,“我是高夏人,你不能向我逼供,你不能向我逼供!”   淮王过来一脚将那侍从踹倒,“将这些人全部绑了。”   “你不能绑我们,我们是高夏人!是贵国的客人!”那些个侍从背靠背站在一起,大声抗议。   鸿胪寺的官员也犹豫,低声劝道:“淮王殿下,绑了高夏王子的侍从,恐怕会很麻烦啊。”   “太子殿下到----”内侍的赞礼声。   众人忙向太子行礼,太子一向谦和有礼,“诸位请起。”高夏侍从却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忙跟太子告状,“太子殿下,我们的六王子被杀,淮王殿下不只不给我们交代,还要抓我们!”   太子招手叫过淮王,“小颎,怎么回事?”淮王附在太子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太子脸色凝重。高夏侍从叫道:“请太子殿下替我等做主!”太子神情温和,道:“贵国六王子殒命,孤深感悲痛。不过,六王子草菅人命在先,贵国侍从谋财害命在后,孤必须面见贵国副使,请副使给孤一个交代了。”   “大哥,我去请冯副使。”淮王自告奋勇。   太子颔首,“小心谨慎,冯副使可是有病在身。”   淮王道:“我明白。”   江蕙快步过来,“表哥,我和你一起去。”淮王向太子看了看,见太子微笑点头,便带着江蕙一起去了高夏使团下榻的贵宾楼。   太子又命人到花畔里召杜陇。   高夏六王子的尸体用白布笼盖。   阿若冲太子甜甜笑,“太子表哥,我想和苗苗、蓉蓉说说话,行不行?”   阿若和冯兰是在线界里的,江苗和江蓉却在线界外,三个小姑娘眼巴巴的相互瞅着,聚不到一起。   太子点头,“去吧。”   阿若很高兴,“谢谢你呀,太子表哥。”搂着冯兰的脖子,“娘,咱们去找苗苗和蓉蓉。”   高夏侍从不干了,“太子殿下,这是杀害我国六王子的凶手,岂能放了她?”   太子不悦,“她只是要和小玩伴说话罢了,不会跑。”鸿胪寺的官员指指围观之人,“连无关之人也没一个跑的,更何况当事之人?诸位只管放宽心。”   高夏侍从眼睁睁的看着阿若和江苗、江蓉一起说话去了,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   这个杀了他们六王子的小丫头,得到的根本不是杀人犯的待遇!   “太子殿下,她是杀人犯。”侍从抗议。   太子言简意赅,“她用什么杀死贵国六王子的?”   侍从:“一把匕首。”   太子:“匕首是谁给她的?”   侍从语塞,半晌方道:“是我国六王子。”   太子道:“贵国六王子做为我尊贵的客人,携带凶器进宫,而且将凶器塞给了一个年方六岁的小孩子,敢问是何道理?”   “这个,这个……”侍从语无伦次。   “我家殿下喝多了。”另一个侍从帮着找借口。   “喝多了就可以将陌生小姑娘抛至半空要摔死她么?”太子蓦然变了脸色,严厉质问,“如果不是阿若机灵,这会儿倒在地上的就不是贵国六王子,而是她了。到时候你们是不是打算用一个喝多了就搪塞过去?”   “不是。”侍从汗流夹背。   太子面沉似水,“此等人命关天之大事,以喝多了为由便想搪塞过去,难道人命可以儿戏么?等贵国副使到了,孤要好生请教请教。”   高夏的侍从都晕。   怎么,高夏的六王子死于非命,合着还是高夏没理,要给你大梁一个交代?   阿若见到江苗、江蓉,三个小姑娘依偎在一起,可爱又可怜。   淮王和江蕙到了贵宾楼,高夏王子留守在家的侍从便将他们拦住了。   “本王奉命来请贵国副使冯大人入宫。”淮王冷静从容的说道。   “冯大人病了,没办法起床。”侍从一口回绝。   淮王仔细观看,“表妹,他们似乎有些慌张。”   “不是有些慌张,是非常慌张。”江蕙努努嘴。   淮王只是来请冯大人入宫,但这些侍从满脸戒备,手都按到刀柄上了。   瞧他们这个架势,好像淮王若执意要求,他们便要和淮王动手似的。   到底这位冯大人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会让他们如此紧张?   淮王和江蕙交换一个眼色,两人心有灵犀:动手!   淮王向他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会意,将高夏的侍从团团围住,高夏侍从惊慌失措,两边交上了手。淮王一拉江蕙,两人快步向里走,一个身穿青衣、仆役模样的人见了他俩便想逃,淮王顺手捞过一根长予疾掷过去,长予入墙,巍巍而颤,正好挡在那青衣仆役面前,仆役面如土色,跌倒在地。   淮王长剑架在他颈间,“说,冯韬冯大人在哪里?”见那人眼珠乱转,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冷冷一笑,挥剑向那人胳膊砍去,“先卸你一只胳膊,你便肯说实话了!”那人惊恐大叫,“我说,我说!”向右边一间低矮的屋子指了指,“冯大人在那儿。”   “胡说,那般破烂小屋,怎会是冯大人居住之处?”淮王不信。   那人哭丧着脸,“确实是在那里,小人不敢撒谎。冯大人是被关在那里的……是六王子下令关的,小的决无半句虚言……”   淮王和江蕙相互看了看。   果然有问题。高夏国的副使,被高夏国的六王子关起来了。   淮王和江蕙正要商量一下,那人忽然站起身向后狂奔,淮王飞身过去将他踢倒,那人口吐鲜血,目光散乱。   江蕙用剑逼着他,“去,把冯大人的屋门打开。”那人摇头,但江蕙用剑逼着他,那人只好一步一步挨到屋门前。淮王提起他身子向屋门掷过去,屋门被撞开了,紧接着就是利刃入体的声音。   那青衣仆役缓缓倒下,一个黑衣人正冷冷的、满脸警惕的看着淮王和江蕙。   “杜陌让我来的。”江蕙柔声道。   “六王子让我来请冯副使。”淮王微笑。   黑衣人冷笑,“信你们才怪。外面怎么会有厮杀声?你们到底是谁?”   江蕙温柔又和气,“杜陌让我们来请冯副使,因为他已经拿到地龙丸了。”   黑衣人听到江蕙的话,明显松懈下来,嘴角浮上一丝笑容,“这么快便拿到地龙丸了……”   淮王一直冷眼旁观,这时蓦然出手,长剑刺中那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你们,你们不是六王子的人……”   “我们是杜陌的敌人。”江蕙声音温柔,轻盈洒脱自黑衣人身旁掠过,“杜陌已经死了,你还不知道么?”   黑衣人眼中本来还有丝光亮,听到“杜陌已经死了”,他眼中闪过狂怒之色,随即暗淡下去,头软软的垂到一边。   淮王将长剑抽出,和江蕙一起到了床前。床上躺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身子被绑在床上,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目光中满是哀恳之意。江蕙将他堵嘴布取出来,淮王划断捆着他的绳子,“敢问可是冯大人?”将那人扶了起来。   那老者被扶起来之后,喘息良久,方才能够发声,“老朽正是冯韬。”   “冯大人,您怎么会……”江蕙疑惑。   冯大人默然看了江蕙许久,缓缓问道:“姑娘可是淮王妃?”   江蕙一呆,“您怎么知道?”随即想到她和淮王还没有成亲,不禁脸一红。   淮王却柔声道:“冯大人好眼力,她正是本王的王妃。”   “还没成亲呢。”江蕙小声提醒。   淮王声音也低低的,“迟早都是,你说对不对?”   江蕙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冯大人长叹道:“这些天老朽虽然被关在这里,但我知道,淮王妃一定会来救我的。”   “为什么啊?”江蕙奇怪。   她和这位冯大人,可是素不相识。   冯大人手脚慢慢的活动开了,说话语气也自然了,“因为,六王子要对付的,是你的妹妹。你这做姐姐的不会置身事外,一定会参与进来。”   “杜陌为什么要对付我妹妹呢?”江蕙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但那想法还是模糊不清的、凌乱不堪的,情不自禁的问道。   冯大人凝视淮王和江蕙许久,道:“进宫再说吧。”   “也好。”淮王和江蕙没有异议。   冯韬也有他的侍从、仆人,不过他的侍从、仆人都被杜陌命人关在后院。淮王的侍卫已将高夏侍从悉数擒拿,救出了这些人,更换过衣裳,便带着冯大人匆匆进宫了。   皇宫之中,围观的人有增无减,连皇帝、庄太后、杭皇后等人也来了。   淮王和江蕙带着冯大人赶到的时候,太子派去花畔里的人也回来了。   冯大人和杜陇是从不同方向过来的。   杜陇白衣飘飘,宛若谪仙。   冯大人来不及拜见皇帝、太子,便向着杜陇走过去了。   冯大人本就年事已高,又被关了这些时候,更显得苍老、沧桑,格外引人注目。   他向杜陇走过去的时候,众人都觉得奇怪:诚然阿若是杀死高夏王子的凶手,杜陇是阿若的父亲,可这才头回见面,又没人介绍,他怎么就知道了杜陇的身份呢?   冯大人离杜陇越来越近了,老泪纵横,双膝跪倒,深深拜了下去。   众人都是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回事?   江蕙心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却是越来越清晰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杜陇黯然片刻,道:“老先生请起。素不相识,仆受不起这般大礼。”   冯大人缓缓抬起头,哽咽的道:“我王。”   众人惊呆了。什么意思?杜陇难道不是深山之中的一名猎人么?高夏副使为什么对他下拜,称他为“我王”?   “老先生认错人了吧?”杜陇眉头微蹙,“我不记得我曾经登基为王,更对老先生没有丝毫印象。”   “我王。”冯大人俯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啥情况,啥情况?”阿若激动的在冯兰怀里坐起来,探出了小脑袋,“我爹是国王?那正好,赔一个国王给他们好了。”   “赔国王呀。”江苗和江蓉惊呼。   冯兰抱好阿若,又轻轻拍拍江苗和江蓉,示意她俩安静。江苗、江蓉会意,偎依在冯兰身边,小手指放到嘴里,眼睛滴溜溜乱转,却不说话了。   “冯大人请起。”淮王上前把冯大人扶了起来,“冯大人请至我父皇面前,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解说清楚。”   “是,淮王殿下。”冯大人抹抹眼泪。   皇帝在树荫下设了御座,淮王把杜陇和冯大人请过去,皇帝也觉得这件事很稀奇,“冯副使,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请你讲一讲。”   杜陇迷惘,“仆正想请教冯大人。”   江蕙扶着冯兰,冯兰抱着阿若,也一起过来了。   冯兰在杜陇身边坐下,杜陇握紧了妻子的手。   高夏侍从也被方才的一幕惊呆了,直到现在才清楚过来,叫道:“冯大人,你要为王子复仇啊!六王子被那个小丫头给杀了!”   “陛下和王上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冯大人严厉的训斥。   “什么……什么王上?”侍众目瞪口呆。   “冯大人,你要为六王子复仇啊,你看看六王子……”有个侍从不甘心,指指被白布蒙盖着的六王子杜陌。   冯大人道:“六王子殒命于此,着实令人伤痛。不过,我倒觉得并不意外。诸位,此次出使大梁之前,我和六王子曾请国师占卜,国师告诉我们……”   他环视众人,目光中有悲悯之意,众人摒声敛气,都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高夏国师告诉冯大人和六王子什么?   一片寂静之中,冯大人缓缓的道:“想必诸位听说过,我国的国师一向有预言之异能。之前五位王子先后身亡,国师在他们身亡之前都曾占卜过,准确的预言了他们身亡的地点和缘由。现在到了六王子,我相信国师的预言也是准确的,可惜六王子不信,执意出发来了大梁。诸位,国师曾经告诉我们,六王子此行大凶,他会被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杀死……”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声。   原来高夏六王子命中注定是要被阿若杀死的么?   冯大人不理会众人的惊呼,继续说道:“……而这位六岁的小姑娘,将来会成为高夏女王。”   这回众人连惊呼都忘了。   高夏女王,阿若会成为高夏女王……   众人瞅瞅在冯兰怀里一脸稚气的阿若,实在不敢相信冯大人的话。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将来会成为女王?实在让人无法想像啊。   “因为她杀了我们的六王子,所以她就会成为女王么?”杜陌的侍从生气了。   这是什么道理,杀了六王子,她就会成为未来的高夏女王,难道杀人还有功了?   冯大人摇头,“此言差矣。并不是因为她杀了人,便会成为女王。她能成为女王,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女王的后代,因为她父亲是高夏王。” ☆、终章(上)   冯大人简要把高夏国的历史讲了讲。   二十多年前, 高夏是女王在位,她是高夏史上唯一的女王,芳名杜琳。杜琳女王有位独生爱女, 才六岁的时候就被立为皇太女。皇太女只有一个儿子,小名阿龙。女王驾崩, 皇太女还没来得及登基便因病去世,留下一个才两岁的儿子。皇太女的堂兄杜建廷奉那个两岁的孩子登基,他自己做了摄政王,之后便以小国王体弱多病为由,不许小国王和朝臣接触。摄政王渐渐大权独揽, 小国王在他十岁那年“驾崩”,摄政王痛哭一场,由群臣拥立为新王。   新王暂时得到了王位,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原来有八个健康的儿子,但现在只剩下大王子杜防和二王子杜阵、六王子杜陌这三个--------不对, 现在杜陌也死了,他只剩下两个儿子了。   “如今新王病危,已多日不曾视朝。朝野之间对新王颇有怨言,以为新王的儿子先后夭折,是上天对他谋朝篡位的惩罚。百姓怀念女王, 以至于有朝臣突发异想,想找出一个和女王、皇太女相似之年轻人来冒充女王之后,继承高夏王位,取代新王, 为万民谋福祉。但此举终不可行,因为女王和皇太女只有一位后人,便是那位小国王。小国王人中龙凤,美丽程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这人世之中,实在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可以冒充他。”   冯大人的话音落地,众人看看杜陇,大部分人竟然都相信了。   是啊,像杜陇这样的男子,实在找不到人可以冒充他。   因为,这世上根本找不到可以和他相媲美的人。   他是独一无二的。   高夏侍从挣扎半晌,大声道:“冯大人,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但是也不能只凭这位杜先生的容貌,便让我们高夏人认定他是国王吧?证据呢?您的证据在哪里?”   淮王道:“你们就别装模作样了。本王找到冯大人的时候,冯大人被五花大绑,囚禁在暗室之中,这是你们那位六王子杜陌做的,你们是不是要装作一无所知?”   高夏侍从慌乱的低下了头,“这个,这个……”   冯大人:“下官做为高夏副使,陪同杜陌到了大梁。人还没到大梁京城,便发现杜陌派出死士到京城行暗杀之事。下官竭力劝说杜陌,杜陌不服,把下官绑了,囚禁于暗室之中。就在那个时候,下官已经从杜陌口中知道我王的下落了。”   淮王和江蕙相互看了一眼。   刺杀杜陇、冯兰和阿若的人,果然是杜陌派的。杜陌还真是心急,人没进京城,已经要对杜陇一家人下毒手了。   “六王子已经去了,冯大人这些话,口说无凭。”高夏侍从咬紧牙关,负隅顽抗。   “还要什么证据呢?”冯大人叹息着看向阿若,“地龙丸就在这位小公主身上。”   高夏侍从脸色大变。   冯大人从怀中取过一幅图历徐徐展开,“这幅骑豹图是我国皇太女六岁之时画工所做,诸君可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不是何相为阿若所作的骑豹图么?”众人看过之后,议论纷纷。   冯大人手中的这幅图,跟何相所作的那幅图,实在是太过相像了。   冯大人温声道:“这幅画一直珍藏在高夏,是高夏一位知名画工所作,这位画工已经亡故,和贵国何相国素未谋面。诸位之所以觉得两幅画格外相像,原因其实很简单:两幅画中的小女孩儿是至亲。阿若小公主是皇太女的孙女,孙女肖祖母,和幼年的祖母如同一人。”   冯大人将画轴收起,道:“杜陌之所以突然要来到京城向大梁求婚,便是因为他得到消息,大梁京城有位养豹子为宠物的小姑娘。而且这位小姑娘很奇异,世上至毒之物,见了她便望风而逃。诸位可曾听说高夏国的地龙丸么?皇太女幼时曾遇害中毒,女王陛下为此十分忧虑,召集国内数十位名医,搜集了无数奇异珍贵药材,花费数年的光阴,方配制成了一粒地龙丸。这粒地龙丸异常珍贵,能解百毒,也是世上所有毒物的克星。”   江蕙明白了,“杜陌来到我大梁,不只是要杀人灭口,更要夺取这地龙丸。方才冯大人说新王病危,想必这粒神奇的丸药对新王的病情有利,杜陌要和他的大哥二哥争位,所以要夺取这位丸药献给新王,让新王传位给他。”   “您猜的半分不错,杜陌正是这样的目的。”冯大人恭敬的道。   “怪不得那个坏蛋王子说要把我的右脚生生扯下来。”阿若气愤极了。   阿若抬起她的小脚丫,众人看着她纤细的小小脚踝,想起杜陌的残忍无情,都极为生气,“这个杜陌,死的已经迟了。”   “我恨不能将这个杜陌死后鞭尸,为我的宝贝女儿出气。”杜陇凝视阿若,满目爱怜。   阿若扑到杜陇怀里,杜陇抱紧了她。   一名高夏侍从还要说话,淮王一记重拳击在他小腹,那侍从痛得脸变了形,淮王双拳如钩,沉声喝道:“说,杜陌是不是要你们加害阿若?”那侍从巨痛入心,满脸恐惧,“六,六王子吩咐了,无论如何也要得到那小女孩儿右脚上的脚铃……”   江蕙深恶痛绝,“无耻小人,为了得到地龙丸讨好新王,为了得到高夏王位,这个杜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死得活该。”众人都唾弃那已死的六王子杜陌。   高夏侍从已不敢嚣张了,双膝下跪,神色恭谨,“小人们还有最后的疑问,请您解答。您十岁离开高夏,难道对从前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么?”   众人也都看着杜陇。   是啊,十岁“驾崩”,那时候应该记事了吧?为什么杜陇好像对他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似的呢。   杜陇神色淡然,“不要问我从前的事。我只记得从小便生活在空旷苦寒之处,侍女仆人很多,但没人敢跟我说话,我有一文一武两位老师,这两位老师除了上课也不和我说话,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那年我住的地方起了大火,文老师塞给我一堆珠宝,武老师把一粒药丸珍而重之的交给我。我趁乱逃出来,以后再没回去,我也永远不想回去。”   众人为之恻然。   新王对杜陇还真是狠,从小被这样养大,杜陇没疯,就已经是奇迹了。   杜陇怀抱着阿若,冲冯兰微笑,握了冯兰的手,“我只要我的妻子和女儿,永远不想回去。”   冯大人拭泪,“我王,您的国家呢?您的朝臣和百姓呢?”   杜陇不为所动,“我必须坦诚相告,除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别人我并不关心。”   阿若拉拉杜陇,“爹爹,我杀了那个坏蛋王子,答应赔他们国王和女王的。”   杜陇一脸宠溺,“便依我的宝贝女儿,赔他们国王和女王好了。”   阿若嘻嘻笑。   众人都听呆了。   淮王心念一动,小声对江蕙说道:“表妹,咱们以后也要生个女儿,也要对她这般好。”   江蕙正关注着母亲和妹妹,听他这么说,脸色绯红,娇嗔的横了他一眼,“杜叔叔对我也是爱若己出的,你要不要学他?”   “不,咱们要比你爹你娘、我爹我娘更完美,咱们一旦牵了手,这辈子便再也不分开了。”淮王信誓旦旦。   江蕙心里甜甜蜜蜜,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她和淮王牵了手便是一生,永不分离。   高夏一个侍从壮着胆子颤声要求,“小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高夏皇族世代有独特印记,这个印记,小人等胆大包天,请求一观。”   杜陇神色淡漠,置之不理,冯大人再三哀恳,他方徐徐道:“冯大人请便。”冯大人告了罪,向一个御林军袋里了剑,小心翼翼将杜陇右肩的衣衫割开一道口子,一道殷红的印迹出现在众人面前。   颜色殷红,如同鲜血,又如烈火,形状如同飞龙。   “我的比爹爹的好看。我的是一只血鸟,爹娘和姐姐都说可好看啦。”阿若喜孜孜的说道。   众人大奇,如听天书一般。   江苗坐在文氏身边,小声告诉文氏,“娘,怪不得阿若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洗澡,原来是这样呀。”江蓉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趴到丹阳郡主耳边,“娘,阿若和我们一起睡觉,夏天也不穿纱衣的。我明白是为什么了。”丹阳郡主轻轻拍了拍江蓉,和文氏一样,心中明了:江蕙到了安远侯府之后,一向亲力亲为照顾妹妹,从不肯假手他人,便是这个原因了。阿若肩上有那般独特的胎记,江蕙怎敢让别人看到呢。   高夏侍从这时再无疑问,俯伏于地,“我王。”   一桩公案,到了这里,算是水落石出了。   皇帝和太子、诸王公大臣本以为阿若杀了高夏六王子,属两国邦交,现在真相大白,杜陇才是真正的高夏王,阿若是高夏小公主、未来的高夏女王,那阿若杀死杜陌就是高夏国的内政了,大梁不便干涉。   皇帝下旨,将一家空置的王府拨给杜陇、冯兰、阿若一家人暂住。冯大人代杜陇书写了诏书,差人送回高夏,命新王退位,迎杜龙回宫。   这件事情,到这里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京城士绅百姓引为奇谈,都想不到冯夫人和离另嫁,夫君居然会是高夏国王,而且这位国王对她情真意切,白首不离,既爱妻子,又宠女儿,分明是位好丈夫好父亲,冯夫人这是捡到宝了。   冯兰的经历本就奇特,一传十十传百,经过无数文人墨客的传颂之后,更是成了一个传奇。   而江蕙呢,世人都以为她父亲是朝中重臣,继母是丹阳郡主,祖父母、父亲、继母都对她很是爱重,江蕙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有位和离另嫁的母亲。这时候江蕙的母亲成为一国之后,这唯一的不足之处也变了,不再是世人眼中江蕙的白璧微瑕。   阿若就更不用说了。当年江蕙带着这个小妹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谁能想到这个深山之中的猎人之女会是高夏小公主、未来的女王?以前觉得阿若太过自在的人,现在俱是叹息:怪不得阿若是那样的性情,小公主啊,女王啊,可不就应该是那样的么?   江蕙带阿若回到安远侯府做客,苏老夫人拉着阿若看了又看,“孩子,你现在是小公主,以后是女王,神气得不得了啊。”   “我还是我,祖母,我还是你的小阿若。”阿若无比乖巧。   苏老夫人感动得不行,“瞧瞧这孩子,多懂事。”   江老太爷得意,“老夫无意之中做了高夏小公主、未来女王的启蒙老师,深感荣幸,深感荣幸。”   阿若痛心疾首,“那个冯大人给我布置了一堆一堆的功课,说那些都是身为未来女王应该学习的。祖父,那些功课太多了,我要你做老师,不要那个冯大人。”   阿若那眉头紧皱的小模样,惹得众人都笑了。   “阿若小公主,怪不得你当年和我那么吵架呢,敢情你不只是小公主,将来还是女王,比我神气啊。”呼凤逗弄着阿若。   阿若豪迈的挥挥小手,“小婶婶,我是大孩子了,小时候的勾当就别提了!”   众人哈哈大笑。   小时候的勾当,阿若,你以为你现在很大么?不一样还是小娃娃。   江苗拉过阿若,眉花眼笑的道:“阿若,对不起了啊。”清脆的打了阿若一下。   江蓉跃跃欲试,“还有我,还有我。”前后左右仔细瞅着阿若,终于相中了阿若的小胳膊,用力掐了一把。   “干啥,苗苗、蓉蓉,你俩干啥?”阿若差点儿跳起来。   江苗得意,“阿若,这样将来我就能跟人吹牛说我打过高夏的女王陛下呀。”   江蓉嘻嘻笑,“将来我可以跟人炫耀,说我很勇敢的掐过高夏女王,嘻嘻。”   孩子们的童言童语,让人忍俊不禁。   阿若叉着小腰瞪瞪江苗,瞪瞪江蓉,嘻嘻笑了,“给你俩打一下掐一下好了,反正我也那啥过,嘻嘻。”   “那啥呀?”江苗和江蓉追问。   阿若低头瞅瞅自己的小脚丫,想起自己答应过一人一份,但脚铃只有她的,江苗和江蓉没有,就不好意思了,“没啥,没啥,总之咱们扯平了。”   “行吧,扯平了。”江苗和江蓉也不追问,三个小姑娘愉快的相互击掌,“重归于好”。   江蕙微笑看着妹妹们。   三个小姑娘从一见面到现在,始终这么要好,做为姐姐,江蕙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姐姐。”阿若和江苗、江蓉争先恐后的向江蕙跑过来,江蕙怀里抱一个,两只手各拉一个,妹妹们的小手小身子柔柔软软,江蕙的心也柔柔软软。   经历了数不清的艰险之后,能有这样的宁静温馨时光,太值得珍惜了。   江蕙带阿若在安远侯府玩了大半天,才把妹妹送回王府。冯兰在后园摘草药,打算制一味新药,阿若小兔子一般蹿了过去,“娘,我替你弄。”江蕙拎过冯兰手中的药锄,“娘,您打算当一辈子的医生么?”   “嗯,娘打算亲自制作成药,上书高夏王后亲制字样,配了苦药水,好讨辣价钱。”冯兰好心情的开着玩笑。   江蕙和阿若也笑,母女三人很开心。   凉风吹拂,冯兰一手揽过江蕙,一手揽过阿若,“蕙蕙,阿若,每回娘以为你俩的历险记结束了,便会有新的事情出现,咱们一直不得安宁。但愿这回是真的太平了,娘没有别的愿望,只想你俩都平平安安的。”   “娘,一定会的。”江蕙柔声安慰母亲。   阿若嘻嘻笑,“光是平平安安的哪行,我是小公主,我将来还会是女王,冯老师说了,以后我要治国安民,流芳百世的。”   “阿若,你昨天不是还嚷嚷着要换老师的么?这会儿不讨厌冯大人了?”江蕙颇觉好笑。   阿若笑咪咪的点头,“是呀,想到流芳百世啥的,我就不讨厌冯老师了。”   江蕙和冯兰都笑软了。   阿若,你嫌功课多的时候恨不得立即换个老师,想到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又喜欢起严厉的冯大人了……   皇帝了结了一桩意外的公案,心情愉快,“小火,带你的小王妃过来见见朕,还有你的小姨子阿若小公主,未来的女王陛下。”   淮王笑,“父皇,阿若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您若见了她,感觉或许会和从前不同。”   “那是必须的。”皇帝不在意。   结果淮王、江蕙带阿若来的那一天,阿若正好给冯大人的功课为难过,见了皇帝,阿若无比幽怨,“蓉蓉舅舅,我后悔呀。如果那天我没有因为贪玩进了宫,我就不会遇到杜陌;如果我没有遇到杜陌,我这双小手便不会沾上鲜血;如果我的小手没有沾上鲜血,我就不用赔高夏国一个女王;如果我将来不是女王,我就不用做这么多的功课了……”   皇帝哑然失笑,“所以,阿若小公主最不开心的,是功课太多了,是么?”   阿若少气无力的点头,“公主难当,女王难当。”   皇帝拍案,“朕一直以来想说的四个字便是……”   “皇帝难当。”阿若很有默契的接口。   “知音,知音。”皇帝引为知己,握了握阿若的小手。   一老一小,相对叹息。   江蕙掩口偷笑,淮王也是粲然。   江蕙和淮王这里全是好事,穆王那里就不是了,一片愁云惨雾。本来穆王还指望着三年之后能出了王府,再施毒计,把仇人杜陇、阿若一网打尽,但杜陇是高夏王,阿若成了小公主,穆王这个雄心壮志这辈子也难以实现了。这件事对穆王的打击实在太大,穆王想起一回便吐血一回,身体迅速的衰弱下去。   江蕙把苏馥在河岸边对阿若所做的事告诉了淮王和安远侯。淮王怒,“我还奇怪杜陌从哪里知道了阿若的秘密,原来是这个女子暗中捣鬼。”安远侯沉吟,“子充,原本你姑母是严禁你和蕙蕙见面的,原因便是这位苏馥姑娘了。传闻皇后娘娘中意苏馥做淮王妃……”   淮王忙辩白,“岳父大人,没有这回事。父皇一直坚持要我行冠礼之后方才成亲,之前父皇连我定亲都不许,苏馥如何能做淮王妃?”   淮王一边为自己辩白,一边偷眼看江蕙。   “表哥,这是一辈子的把柄。”江蕙轻笑。   淮王心中一松,低笑道:“表妹,这可不能算什么把柄,苏家这女子根本不配。”   安远侯咳了一声,淮王和江蕙都不敢再说话了。   “这位苏大姑娘还是让官府抓起来,详细审问为好。”安远侯道。   “是,岳父大人。”淮王唯唯。   苏馥被抓入牢中之后,坚称她当天只是偶尔撞见永城王,出于好奇悄悄跟过去望了望,所以知道阿若有异能,能退毒蝎,因此更好奇了,想知道阿若的脚上究竟有什么秘密。但她只是好奇心太大罢了,其余的事一概不知。毒蝎是从哪里来的,杜陌从哪里知道了阿若的秘密,苏馥推得一干二净,全部不知道。   杜陌的侍从被冯大人一一排查,因杜陌已死,他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淮王一边忙着查案,一边频频催促皇帝为他定婚期:“父皇,高夏新王大势已去,势必接杜叔叔回去。高夏回书说不定哪天就来了,到时候岳母大人和杜叔叔启程去高夏,看不到蕙蕙出阁,岂不是终生憾事?”   淮王情真意切,皇帝深受感动,但还是把他和江蕙的婚期定在他二十岁生日之后。   淮王也是服了皇帝了。十八岁、十九岁娶妻成家的人多了,为什么到了他就必须行冠礼之后方才完婚?但皇帝心意已定,淮王拿他固执的父皇没办法,好在婚期已定,有了盼头,淮王也就安心等候了。   江蕙和淮王都盼望高夏的国书晚点到来,最后在他们完婚之后,杜龙和冯兰再启程回国。但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婚礼还未举行,高夏国的回书到了。新王已病入膏肓,愿将王位还给杜龙,差高夏宰相并王公贵族数十人,迎接杜龙回国。 ☆、终章(中)   冯兰和阿若要和杜龙一起回高夏了。   江蕙舍不得母亲和妹妹, 但杜龙的身份这儿摆着,除了回国,他别无选择。冯兰和阿若当然要跟他同行, 也没有别的选择。尤其是阿若,她人还没回高夏, “光辉”事迹已经传扬开了,高夏从朝臣到百姓,对这位年方六岁便“战功赫赫”的小公主又好奇又喜爱,期盼她和她的父王母后一起,早日回到高夏王庭。   阿若惆怅, “我不想离开姐姐,不想离开祖父祖母叔叔婶婶,不想离开苗苗和蓉蓉,还有顺顺利利、等等明明,还有略哥哥……”   “那你别走了。”江蓉拉着她的手挽留。   “别走了。”江苗也舍不得。   江略静静看着她, 不说话。   阿若小眉头紧皱,看上去苦哈哈的,“没办法,那个坏蛋王子不在了,我答应过要赔给高夏国王和女王的。唉, 一个不小心,就把我和我爹全赔进去了呀。”   “阿若,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江蕙不忍看妹妹感慨伤怀, 微笑提醒。   江蕙这一提醒,阿若登时精神百倍,容光焕发,“对,冯大人说了,将来我可以大有作为的,造福百姓,泽被苍生!”   虽然离别在即,众人都沉浸在离愁别绪之中,但还是都被阿若这眉飞色舞、得意忘形的小模样给逗笑了。   “阿若,你以为会不会成为好大喜功的女王陛下?”江峻朗笑咪咪的打趣,“毕竟你听到什么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啥的太感兴趣了,小脸蛋闪闪发光啊。”   “真的闪闪发光么?”阿若兴奋的摸摸她滑嫩细腻的小脸,欢声道:“这太好了!”   江峻朗的打趣和阿若奇特的关注点,又让众人大笑不止。   离别,居然不是悲伤的。   苏老夫人拿冯兰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替冯兰准备了许多途中应用之物以及冯兰爱吃的菜蔬点心等。江老太爷很喜欢阿若这个学生,以后他不能亲自教阿若了,深觉可惜,把阿若今后应该读的书一一准备好,又把他珍藏多年的名贵砚台、笔、墨、澄心堂宣纸等都给阿若装好了,“阿若,想要治理好你的国家,可要勤奋读书才行啊。”   阿若笑嘻嘻的道谢,“除了勤奋读书,我还要练习骑射和功夫,往后你如果听说高夏有位文武双全的小公主,那就是我啦。祖父,我必须敬慎威仪、允文允武才行,我是你的学生呀,我如果不出色,不是给祖父丢人么?”   “好孩子,好孩子。”江老太爷感动的不行。   “苗苗,蓉蓉,你俩也要好好学,将来很出色才行。”江苗快要正式上学了,江峻朗和文氏操心起她的学业,忙趁机说道。   “不用吧?我和四姐姐以后又不做女王。”江蓉小声嘀咕。   “就是,我和蓉蓉又不做女王。”江苗也给自己找借口。   阿若热烈的劝着她俩,“苗苗,蓉蓉,你俩虽然以后不做女王,但你俩是女王的密友,也很重要的呀。”   “也对,我俩是阿若的密友,也蛮重要的。学业不行,怪不好意思的,那我俩也用用功吧。”江苗和江蓉商量了下,欣然做出了决定。   “太好了。”阿若拉起江苗和江蓉的手,三个小姑娘笑成了三朵花。   大人的情绪也被三个小姑娘感染了。   江蕙既高兴又纳闷,“我还以为阿若和苗苗、蓉蓉会依依惜别,很难过呢,没想到她们这么开心。”   冯兰微笑看着孩子们,目光格外柔和,“她们应该对分别还没有真正的概念吧?”   果然,宫中、家中分别举行过告别宴会,杜龙、冯兰、阿若踏上归途,江苗和江蓉跟着长辈出城送别,这时候三个小姑娘才明白她们要分开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着面了,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弄得大人们也红了眼圈。   “娘,你们这一走,不知哪天才能再见面了。”江蕙依依不舍。   冯兰温柔抚摸她的头发,“蕙蕙,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岳母,蕙蕙有我照顾。”淮王忙道。   冯兰把江蕙的小手放到淮王温暖的手掌之中,“子充,以后要劳烦你多照顾蕙蕙了。”   江蕙心里热呼呼的,脸颊也热呼呼的,“娘,我和表哥会相互照顾的。”   准王既害羞又郑重,“岳母,我和蕙蕙会互敬互爱,有商有量,和美度日的。”   冯兰含笑点头,“这样我便放心了。”   杜龙那张精致无可挑剔的面庞上,挂着和冯兰极为相似的笑容,“子充,我大女儿就拜托给你了,请你多费心。”   “叔叔,我必须对蕙蕙好,否则叔叔知道了,不远千里,也要为蕙蕙出气的,我岂不是自己讨打么?”淮王情意绵绵的看着江蕙。   安远侯一身戎装,稳步而来。   他奉了皇帝的命令,负责带一万精兵,护送杜龙、冯兰回国。   “还好,你们没哭。”安远侯道。   阿若舍不得和江苗、江蓉、江略等人分开,孩子们都哭成泪人儿了。   “其实我也很想放声大哭的,可我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克制自己的感情。”江蕙怅然。   此时此刻,她何止想像小孩子一样哭,她还想像小孩子一样闹呢,拉着冯兰拽着冯兰,就是不许她走。   “大孩子了,不一样了。”冯兰揽过江蕙,爱怜的轻轻拍了拍。   “岳母,我会对蕙蕙好,不会让她哭泣。”淮王言辞诚恳。   冯兰、杜龙脸上都有了笑容。   安远侯也微微笑了笑。   江蕙撒娇,“表哥,如果你让我哭,那我爹我娘还有杜叔叔也会让你哭的,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淮王做出害怕的样子,伸手抱头。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离别的愁绪,被驱散了不少。   孩子们还在哭,江蕙和淮王、冯兰、杜龙、安远侯一起走过去,只见阿若伸手抹眼泪,“让高夏人再选出个女王吧,这个女王我不当了。”   “阿若舍不得走,连女王也不当了呀。”江苗和江蓉深受感动。   “阿若,你不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了?”江峻朗笑。   “不了。”阿若摇头小脑袋,“我什么也不要了。”   她就是不想走,不想和关心她爱护她的亲人分别,不想和她的小玩伴分别。   江蕙弯腰抱起妹妹,“可是阿若,你答应过要赔国王和女王给高夏的啊。”   阿若呆了呆,有模有样的叹气,“唉,这一切都是因为贪玩啊。如果那天我没有因为贪玩进了宫,我就不会遇到杜陌;如果我没有遇到杜陌,我这双小手便不会沾上鲜血;如果我的小手没有沾上鲜血,我就不用赔高夏国一个女王;如果我将来不是女王,我就不用回高夏了,不用跟大家分开了……”   阿若这幽怨的模样令得众人笑中带泪,泪中带笑。   分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时辰到了,杜龙、冯兰和阿若该上车了。   “阿若,记得写信呀。”江苗交代。   “阿若,你以后一定要做个很有名很有名的女王,千万别忘了呀。”江蓉一脸殷切。   江略不说话,从自己颈间取下一个璎珞项圈,戴在阿若的脖子上。   “略哥哥,这是啥?”阿若低头看。   “护身符。”江略惜字如金。   阿若咦了一声,“咦,有吊坠呢,灰灰,斑斑,黄黄,全都有!”   项圈下端坠着三个玉雕,一个是狼,一个是豹,一个是鸡。   阿若的宠物,全在这项圈上了。   阿若咧开小嘴笑,“这么齐,都有了,嘻嘻。”她开心了一会儿,从手上取下一个血玉戒子给江略戴上了,“略哥哥,这个给你。你看到它,就想起我了。”   江略沉默片刻,道:“我不看到它,也会想起你的。”   阿若被杜龙抱着和大家挥手告别,往马车边走。   淮王和江蕙陪着他们。   阿若舍不得姐姐,又不放心姐姐,“小火哥哥,你是我和苗苗、蓉蓉挑中的姐夫,你要对我姐姐好,要对我姐姐很好很好。”   “一定。”淮王微笑。   阿若盯着淮王,异常认真,“小火哥哥,我是高夏小公主,以后是高夏女王,你要是对我姐姐不好,我会发兵来和你打仗的。”   非常稚气好笑的威胁,听来却莫名感动。   淮王轻轻拉过江蕙的手,向阿若这小姨子保证,“阿若,姐夫对你姐姐的情意已经融入血液和骨髓,对你姐姐好,是姐夫情不自禁便会做的事。当然了,为了两国邦交,为了阿若女王不会大兵压境,姐夫更加要对你姐姐好,绝不敢欺负她。”   “好呀。”阿若开心的笑了。   江蕙满脸通红。   冯兰和安远侯、杜龙看在眼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连小阿若都知道要保护姐姐了啊,连小阿若都要替姐姐操心了啊。不过,阿若这心是白操了,淮王深爱江蕙,他怎么可能对江蕙不好呢?   杜龙、冯兰和阿若,跟大家洒泪而别。   车辆缓缓驶动,高夏的王公贵族在前,安远侯护送的队伍在后,旌旗蔽日,威武壮观。   江蕙目送父亲母亲妹妹等人渐渐远去,忍不住流下热泪,“表哥,我的亲人都离开了。”   淮王柔声道:“是你娘家的亲人暂时离开了,但夫家的亲人还在啊。蕙蕙,我在这里呢,我永远陪着你。”   江蕙羞不可抑,“你坏,趁机占便宜。”   “不是趁机占便宜,而是你孤单无助时,我一定在你身边陪伴。”淮王神色温柔。   淮王柔声诉说着他的情意,江蕙螓首低垂,不胜娇羞。   “姐姐。”“姐姐。”江苗和江蓉跑过来了,江略和江畅几个男孩子紧随其后。   “苗苗,蓉蓉。”江蕙看到妹妹眼眶红红的,很是心疼,一手抱起一个,把两个妹妹都抱在怀里。   几个男孩子也围过来了。   淮王自然没办法再向江蕙表述情意。   淮王恨得牙庠庠。   成亲,必须得成亲,成亲之后他就可以明正言顺守着他的蕙蕙了。在自己的王府之中,不会突然跑出弟弟妹妹打扰……   --   苏相受贿罪名确定,因数目巨大,已是死罪难逃了。苏相到了这个地步,身败名裂,声名狼藉,半世清名付诸流水,以后于无面目立于士林。他羞愤不堪,吃饭的时候故意打碎了一只碗,趁人不备留下了碎片,夜间寂静无人之时,狠狠心咬咬牙,自己割了脖子。   狱卒早上打开牢门,看到鲜血自桌上蜿蜒流到地面,惊得呆了。   定下神,狱卒忙过去扳起苏相,探了探鼻息,见犯人已经没了气,叫苦不迭。   这事属于狱卒失职。狱卒沮丧许久,没办法,战战兢兢的向上峰禀告了。这件案子由太子主审,一层一层报到太子面前,太子面沉似水,“便宜他了。”将苏相尸体交由苏家领回,苏家的家眷押回原籍,命当地官员严加看守。   苏馥坚持不肯招供,高夏那边没有新的发现,没有证据将苏馥入罪。主审官员请示淮王,淮王吩咐,“命此女和她的母亲一起回原籍去。若从此安守法纪,前事一笔勾销。”官员领命。   苏馥回到家的时候,苏相的尸体正好发到花畔里。   苏夫人哭得昏了过去,苏馥颤巍巍掀开蒙在苏相身上的白布,见到她父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撕心裂肺,痛断肚肠,脸上却干干的,连一滴眼泪也留不出来。   她父亲死了,苏家倒了,她所有的美梦都破灭了……   她蹿掇她的父亲害江蕙,结果不但没能如愿,还把苏家搭了进去,完了,现在全完了……   苏馥瘫坐在地上。   苏夫人在哭,阿馝在闹,苏馥却已经听不到看不到,痴痴呆呆,像傻子一样。   她害了她的亲爹。因为她觊觎淮王妃之位,因为她一定要淮王,因为她唆使她的父亲屡次暗害江蕙,现在得到了这样惨烈的结果……   张欣豫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应该在府中静养,不过江蕙的婚期定下来了,她的胎也稳了,便精心挑选了几样精致贵重的珠宝,到安远侯府为江蕙添妆。   张欣豫已经显怀了,江蕙忙扶她坐下,“欣欣,你怀孕了就在家里好生养着,真要给我添妆,伯母来也是一样的啊。”   “那怎么会一样,我娘是我娘,我是我。”张欣豫还和没出阁时一样笑容明媚,快人快语,“我出嫁了,是大人了,送礼得单送,不能再跟我娘和着了,懂不懂?”   “好好好,你出嫁了,是大人了。”江蕙嫣然。   张欣豫和江蕙开着玩笑,她带来的一个少女在旁低头侍立,迅速的抬头瞄了江蕙一眼。   江蕙感觉向来敏锐,目光便在那少女身上停留了片刻。   张欣豫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竟把薄羡给忘了。”招手叫过那侍女,笑问江蕙,“蕙蕙,你还记得她么?小时候咱们和她一起玩耍过的。”   江蕙微笑不语。   她和张欣豫不一样。张欣豫自小到大生活环境变化不大,小时候的玩伴可能大了还认得。江蕙却是八岁之后和八岁之前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从前在江家认识的人,除了像张欣豫这样联系密切的好友之外,其余的人大多淡忘了。譬如这位薄羡薄姑娘,江蕙便没什么印象。   薄羡看样子比江蕙略大一两岁,人很是清瘦,也有几分憔悴,却还是算得上一位美女,秋水潋滟的双眸,似蹙非蹙的远山眉,眉目含情,体态风流。   江蕙回想了下,没想起来这薄羡是谁,便只微笑着,却不开口说话。   张欣豫拍手笑道:“说来也是巧,方才我的车在街口差点儿撞到了人,我忙命车夫停了车下去看看,我这一掀车帘的功夫,薄羡便认出我了。她一叫我的名字,我回忆了下,也想起她来了。蕙蕙,你家老太爷从前在她祖父手里买过几幅字画,她跟着她祖父到江家来过,我就是在江家见过她,一起玩耍过几回。”   “如此。”江蕙心中了然。   怪不得她对这个薄羡没印象了。交情这么浅,记不住很正常啊。   “薄姑娘记性真好,多年不见,便一下子认出了欣欣。”江蕙微笑道。   薄羡雪白牙齿咬咬殷红嘴唇,蓦地双膝跪下,“江姑娘,张姑娘,我有罪,我是早就暗中打听你们了,所以才会一见张姑娘便认出她来的……”   “早就打听我们了?”张欣豫怔了怔。   江蕙却是毫不吃惊,“薄姑娘有心了。”对这样的答案丝毫没感到意外。   薄羡珠泪滚滚,“江姑娘,张姑娘,我……我这些年来的遭遇,真是,真是……难以启齿……”   “怎么了啊,你别哭啊。”张欣豫过意不去了,“你起来,快起来,别哭了。”   薄羡泪如雨下,“我怎能不哭?江姑娘,张姑娘,我父母双亡,家中唯有祖父和我两人相依为命。那天我祖父带着我到江府拜访,才告辞出来,便被官府抓了……”   “有这回事?”张欣豫失声惊呼。   江蕙瞬间便想明白了,脸色一白,低声问道:“薄姑娘,是建平五年八月发生的事么?”   “是。”薄羡痛哭掩面,大颗大颗的泪珠自她指缝不断流落。   江蕙心一阵钝痛。   那个时间段,正是江家牵涉入废太子谋逆案的时候。就是在那一年,她父亲狠心抛弃了她和她的母亲,一家人从此分开,江峻熙另娶,冯兰另嫁,江蕙有了继母和继父。诚然丹阳郡主、杜龙待她都极好,丹阳郡主视她为大女儿,杜龙更是一向拿她和阿若同样看待,但她愿意这样么?不,她愿意江家平平安安的,江峻熙和冯兰从来不曾分开,她一直是父母膝下的娇娇女……   薄羡越哭越悲痛。   张欣豫心肠好,被薄羡弄得也想哭了,“别啊,薄姑娘,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许久,薄羡方拭了眼泪,恭顺的低着头,目光却向江蕙斜视,满是怨恨和狠毒!   江蕙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不像平常那样敏锐,对薄羡的异常竟毫无察觉。   薄羡按下心头的怨毒,且哭且诉,“我和我祖父被抓,惊慌失措,不知是犯了什么法。官兵如凶神恶煞一样将我祖孙二人抓了,关入牢中,一连两天,连审问也不曾审问,我和我祖父已是吓得胆子都细了。到了第三天,我祖父被提审,回来的时候鲜血淋漓,当晚便断了气……”   说到这里,薄羡怨恨已极,眼眸中满是悲伤愤恨。   张欣豫惊得站起来了,“竟有这等事?薄姑娘,你们到底犯的什么事啊?”   薄羡笑了两声,笑声怪异,目光更是怪异,缓缓的、怨毒的自江蕙脸上掠过,“我们犯的什么事?我和我祖父奉公守法,什么法也没犯,我祖父之所以枉死,只是因为他当天去了江家,去了和废太子谋逆案有关的江家……”   江蕙和张欣豫一样惊呆了。   就因为薄老先生当天去过江家,官府就以为他和谋逆案有关,对他严刑拷打至死?太残忍了!   江蕙打了个寒噤。   她依稀记得,她曾经听冯兰讲过类似的案件,叫文字狱。有一个朝代的文字狱异常严苛,因为一句诗便抄了那诗人全家,给那诗人刻诗集的商家等全部获罪,那诗人曾在一个老丈处喝过茶,官府便连那老丈一起抓了……   真可怕。   江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张欣豫脸色已经不对,捂住了肚子。   “欣欣,你快歇着去。”江蕙忙命侍女扶张欣豫去休息。   张欣豫歉意的道:“对不住,我失陪一会儿。”   侍女忙扶好张欣豫,“少夫人,您怀着孩子呢,身子要紧,可大意不得。”小心翼翼扶着张欣豫到里厢歇息了。   江蕙安顿好张欣豫,方才折返回来,柔声道:“薄姑娘,我们失礼了。”   薄羡头低低的,“岂敢?奴乃卑贱之人,今天能来到这里,见到江姑娘诉说冤屈,已是意外之至了。”   薄羡头快低到胸前了。她不敢抬头,她不敢让江蕙看到她的眼神,此刻她的眼中全是愤怒和怨毒,如果这眼神被江蕙看到了,她的计策就全然没用了……   “薄姑娘,你为什么说你是……”江蕙有些犹豫。   薄羡凄惨的笑了笑,“为什么说我是卑贱之人,是么?江姑娘,因为我祖父在狱中被害身亡之后,我就被官卖了啊,我沦落到了烟花之所……”   “天呢。”江蕙一阵晕眩。   这些事情对于薄羡来说该有多残忍,不过是来看个朋友,结果祖父惨死狱中,孙女被官卖,沦落风尘。太狠了,薄羡祖孙的案子是谁主审的?实在太狠了。   丧尽天良。   惨无人道。   江蕙很是难过,“发生这样的事,我太难过了。薄姑娘,想必你也知道,因为那桩案子,我父亲和母亲分开了,我的家散了。那件事情,无论对你对我,都是一桩灾难。”   薄羡头低得更狠了,心中更恨。   好嘛,这位安远侯府的江大姑娘、未来的淮王妃真是可恶,她江家没死一个人,不过是她父母离异,她便以为很难过、很惨了。呵呵,薄氏祖孙只不过是来江家做客,因为江家落得祖父惨死、孙女沦落烟花,又有谁怜悯?有谁怜惜?有谁为这苦命的祖孙做主?   江蕙见薄羡低着头泪珠不停滚落,也为之惨伤,低声道:“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和我母亲便离开 了江家,七年不曾回来。薄姑娘,我想我父亲是从来不知道你们祖孙二人的遭遇,不然他不会不管的。”   “是啊,侯爷一定不知道。”薄羡凄凉无限,“我们祖孙二人就像野草一样,无亲无友,无依无靠,祖父就那么冤死了,我就这么沦落了,原也无人理会。”   薄羡心里这个恨,就别提了。呸,你们江家牵扯进了废太子谋逆案,结果你家所有的人都安安生生的,我祖父偶尔来访,因此丧命,难道是他活该、是他命中应该如此么?   这天底下就没穷人说理的地方。   薄羡越想越恨,越想越绝望。   “薄姑娘,你现在情形如何?有我能帮你的地方么?”江蕙柔声询问。   薄羡黯然神伤,“我遇到一个好心人,他给我赎了身,将我收为外室……”想到那人的遭遇,心中仇恨愈浓,“我眼下衣食无忧,不过感伤身世,常常觉得没脸再活着了。若要死了呢,却又对自己狠不下心来。”   “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江蕙忙开解她,“这是造化弄人,不是你的错。”想到薄老先生和薄羡祖孙二人是因为和江家有来往而遭了大难,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帮着薄羡,一再开解于她。   “我,我那个好心人是商人,商人薄情,多日不曾露面,怕是将我抛弃了。”薄羡掩面流泪。   “无妨,我会设法安置你,一定让你衣食无忧。”江蕙柔声道。   薄羡眼中闪过喜悦又狠辣之色。   江蕙详细询问了薄羡这些年来的遭遇,之后便命人带她下去安置了。   安远侯不在家,江蕙不想惊动年迈的祖父祖母,便和丹阳郡主、江峻朗、文氏商量了这件事。   丹阳郡主像听天书一样,“天呢,我做梦也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的惨事。当年江家牵扯进废太子谋逆案是有些冤枉的,毕竟江家只是向废太子献过诗词、表示忠心,谋逆案断断没有参与。但江家虽冤枉,到底也和废太子有过关联。这薄氏祖孙是和废太子半点儿关系没有,硬给牵扯进来的,这……这简直骇人听闻……”   江峻朗一向开朗爱笑,这时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废太子谋逆案是苏相审理的,他可真狠,连薄家这样的无辜之人都不肯放过。唉,当时江家根本没人知道这件事,要不然至少能把薄姑娘救出来……”   文氏瞪大了眼睛,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件事超出了她的认知,她整个人都懵了。   江蕙忆及往事,很是难过,“这位薄姑娘固然是被苏相害的,却也算是受了江家的连累,我不能不管她。我想送她一个合适的院子、一个庄子、一个铺子,让她能够丰衣足食,算是一点迟到的、微薄的补偿吧。”   “帮她是应该的。不过,在帮她之前,让叔叔先打听一下,如果此事属实,再做决定不迟。”江峻朗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做事却很精细。   “应该的。”江蕙没有异议。   薄羡说的如果属实,江蕙必须帮她;不过,薄羡和江蕙并无深交,她说的是真是假,江蕙无从判断,让江峻朗去查一下,也很有必要。   “好。”丹阳郡主也没有异议。   不过,丹阳郡主又道:“蕙蕙,你看要不要告诉子充?你父亲不在京城,让子充帮你拿个主意,也是应该的。”   江蕙略一沉吟,“再说吧。”   江蕙不是很想让淮王知道这件事。废太子谋逆案对于江蕙来说是伤痛,对于淮王来说又何尝不是?他的异母哥哥逼宫造反,他和他的父亲、母亲一起经历了无比艰险的时刻,潞王的父母在那场宫变中死了,皇帝的幼子幼女也死了,这样的事情,何必再跟他提起。   丹阳郡主略一思索,也便明白了,低声道:“不告诉子充也好。子充他不应该再回想从前的事。”   江峻朗挠挠头,“郡主,蕙蕙,你们说的都对。如果大哥在家,我是一百个同意,一千个同意,可现在大哥不在家,案子和废太子谋逆案有关,我恐怕查不着什么啊。”   那时候的卷宗属于绝密,并不是江峻这样的身份可能查到的。   江蕙想了想,“叔叔,你从添香楼查起吧。薄羡曾经在那里呆过几年。如果她所言属实,那添香楼应该知道她的来历。”   “好。”江峻朗答应了。   商量好之后,便各自分头行事了。江峻朗去查薄羡的来历、真伪,丹阳郡主和江蕙给薄羡做了安置,给了她一个僻静的院子,拨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服侍。   房里的东西,从床上的被褥到屋里的家具、摆件等,都给薄羡用了上好的。   江蕙和薄羡身材差不多,把自己新做的衣衫挑了素净大方的命人送了过去。   薄羡换了江蕙的衣衫,卧在锦绣丛中,凄然冷笑,“以为这样就可以补偿我了么?我祖父的一条命,我这么多年的屈辱,这样就揭过去了不成?”   薄羡泪水打湿了锦被。   江峻朗到添香楼查了,添香楼确实曾经有薄羡这个人,薄羡也确实是在建平五年被官卖过去的,而且添香楼的老人多年前便听薄羡诉过冤屈,都说她家的案子离奇少见,因此印象很深。不过,薄羡两年前被一个商人给赎了身,之后的事情,她们就不知道了。   “看来她说的是实情。”江峻朗和文氏、丹阳郡主意见一致。   薄羡每日以泪洗面,而且神情恍惚,常常想要自杀,江蕙和丹阳郡主、文氏一起开解她,又给她请了大夫,盼着她早日好起来。   江蕙若有闲睱,便会去陪她小坐。   薄羡眼神朦胧,“从前我有过一位恩客,他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带我到他的别院小住,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花畔里,美丽的花畔里……”   江蕙若有所思。   花畔里,冯兰和杜龙、阿若便曾经住在那条街,那条街上江蕙还有栋房子呢,如果住到那里能让薄羡心情好些,何乐而不为?   江蕙命人把花畔里的房子收拾干净,之后告诉薄羡,如果她喜欢的话,可以到花畔里去住。   薄羡眼波流转,似喜非喜,忐忑不安,“花畔里,多美的地方啊。江姑娘,你能陪我一起过去么?我,我怕……”   江蕙非常同情薄羡,答应了她,陪她一起去了花畔里。   薄羡露出满意的、狡诈的笑意。   到了花畔里,江蕙把薄羡的日常起居安排好,把这里的管家、侍女介绍给她,也就要告辞了。   “江姑娘,我可以请客人上门么?”薄羡怯怯的、温柔的请示。   “当然可以。”江蕙不假思索。   薄羡似乎是患了冯兰曾经提过的抑郁症,有自杀倾向,江蕙当然愿意她多交朋友,性情变得开朗些,省得总胡思乱想,总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江蕙答应了薄羡的要求,但当这个客人被带到的时候,江蕙大吃一惊。   是苏馥。竟然是苏馥。   苏馥瘦了许多,嘴角噙着诡谲笑意,看上去很有些渗人。   “薄姑娘,苏馥是你的朋友?”江蕙愕然转过头。   就在她转头的那一瞬间,薄羡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从怀中抽出一把泛着幽蓝光芒的短剑,向江蕙面门疾刺!   江蕙本能的向后闪躲,但苏馥阴冷的笑笑,也取出一把短剑,无声无息的、专心致志的向江蕙后背慢慢靠近……   江蕙虽然带了侍女,但侍女不会武功,这时惊慌万分,不知所措,“大姑娘,背后还有,背后还有……”有两个拼命向薄羡扑过去,却被薄羡一脚一个给踹开了。   这个薄羡看上去柔弱可怜,却是会武功的。   薄羡和苏馥手中的短剑闪着怪异的蓝光,那是淬了剧毒的。   薄羡在前,苏馥在后,两人不知练过多少次,前后夹击,寒光闪闪,眼看着江蕙就要中剑了!   “住手!”危急时刻,一道紫色人影自外飞进来,一脚踢开苏馥,伸出双臂抱过江蕙,迅疾转身。   “扑”的一声,利刃入肉,巨痛至心。   “表哥。”江蕙惊呼。   淮王忍痛抱着她徐徐坐在地上,“蕙蕙,对不起,我来晚了……”   薄羡欲挺剑再刺,淮王的侍从们自外跃入,各拨兵器,虎视眈眈,薄羡凄然一笑,“我今日是活不成了。罢罢罢,我自己死了吧,若落在你们手里,还不知要受多少非人折磨!”横剑颈间,轻轻一划,鲜血漰溅,缓缓倒地。   “表哥,你怎么样了,表哥!”江蕙悲痛万分。   “你起来。”苏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掀开江蕙的胳膊,头探到淮王身边,为他吸吮伤口的毒血,“这剑有毒,我要替他吸出来,我要替他吸出来……”   “滚!”淮王受伤虽重,却厌恶苏馥,伸手将她推开了。   苏馥狼狈的滚到了一边。   “表哥。”江蕙眼中含泪,忙取出一个小绿瓶,将数粒丸药喂入他口中,“表哥,这些是解毒灵丹。”喂过他丹药,立即命人取过伤药、纱布,替他挤出毒血,包扎伤口。   “你别白费力气了。”苏馥嘴角带血,得意微笑,“这毒-药名为七步倒,为巨毒之物,世上无药可解。我方才为他吸毒了,你看见了么?我会和他一起死,我会和他死于同一种毒-药……”   淮王头脑一阵晕眩,强自支撑着叫过侍卫,“本王不屑和这种女人为伍,给她吃另一种毒-药。”   什么叫淮王会和苏馥一起死,会和苏馥死于同一种毒-药,是可忍孰不可忍。   “表哥,你不要说话,不要动气,躺着别动。”江蕙别的都不关心,一心要为淮王治伤疗毒,“这里的事,交给你的手下就行了。”   “王妃说的对,殿下躺着别动,属下自会善后。”侍卫见淮王中毒受伤,又是着急又是心慌。   有人找了别的毒-药强迫苏馥服下,苏馥满脸绝望之色,“殿下,我是真心爱慕您的啊,我想和您一起死,您都不许么?”   “你死远些。”江蕙为淮王包扎过伤口,一记耳光重重抽在苏馥脸上,“像你这样的恶毒女人不配谈爱慕二字!你死远些,我们不想看见你!”   苏馥脸颊痛的像火烧一样,却置之不理,死死盯着淮王,眼神狂热,“殿下,难道您会听江蕙的话,真的让我死远些?”   “我和我的王妃夫妻一体,她的话,就是我的话。”淮王一字一字,说得格外清晰。   苏馥面无人色,“我爱慕殿下入骨,殿下待我却无半分情意,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还活着做什么……”   苏馥失神后仰,后脑勺重重着地,在那一刻,她听到了她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的心,被淮王无情的话语撕成了无数碎片。   薄羡气若游丝,“苏姑娘,苏姑娘……”   江蕙忍无可忍,“薄羡,当年审理江家案子的官员、审理你案子的官员,都是苏馥的父亲,你不知道么?”   “什么?”薄羡拼尽最后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江蕙:“你的案子苏相是主审官!你所有的遭遇,都是拜他所赐!”   薄羡眼睛惊愕之极,眼睛瞪得大如铜铃。   侍女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指过去探薄羡的鼻息,“她已经没气了。”   江蕙摇头。   薄羡就这么死了,所谓的死不瞑目。   现场自有侍卫来善后,江蕙握紧了淮王的手,“表哥,你觉得怎样了?”   淮王眼神开始模糊,嘴角微扬,笑容一如平时,“蕙蕙,表哥没事,没事……”   江蕙医术不俗,这时心神大乱,连为淮王诊脉也不能,抱他在怀里,神情恍惚,“你的外伤是没有大碍的,中的毒很厉害……表哥,阿若能救你,阿若能救你!”   苏馥说这巨毒没药可解,那是不对的,阿若的地龙丸能解百毒。   阿若走多少天了?到哪了?能不能追得上?江蕙脑海中迅速转着念头,汗水不知不觉间打湿了她的衣襟。 ☆、终章(下)   太子带着数名太医匆匆赶到了。   “小颎。”太子看到淮王俊美面容间透着黑青之气, 又惊又怒。   “一定要救活孤的弟弟!”太子命令。   “是,太子殿下。”太医唯唯听命。   江蕙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太子殿下, 命人去叫回阿若,速速命人叫回阿若!表哥中的毒很厉害, 现在只有阿若的地龙丸才能救他!”   太子来不及询问详情,立即传令下去,“差人叫回阿若,快!”   不久之后,北城门大开, 数匹骏马如飞一般出了城门,向西北方向疾驰。   “淮王中毒,阿若速回。”马上的骑士每个人脑海中都盘旋着这八个字。   找到阿若小公主,淮王便有救了!   几个太医忙忙碌碌,把所有的解毒办法都用上了:针灸、汤药、法法、清法、和法, 但统统没有用。淮王中的毒太奇特了,这些寻常的解毒办法,对于他来说根本效用。   太子震怒,一面命太医想方设法救人,“世上所有的灵药, 不管如何珍贵难得,一定要找了来,一定要救活淮王。”一面下令严查刺客,“这两个女子虽死, 同党不能不抓。严查到底,看她们背后到底是谁。”   东宫属官奉命去查,薄羡孤身一人,苏馥是苏家之女,苏夫人知道苏馥的所作所为之后自知难得善终,和她的儿女一起自杀身亡。苏相曾是位极人臣,到这时候不光他本人死了,苏馥死了,连家人也被这父女二人连累,无一存活。   家里有爱作死的人,最终死的不光是他们自己,至亲之人也受了株连。   杭皇后闻讯赶来,热泪滚滚,“小颎你醒醒,母后来了,你答应母后一声啊小颎。”   淮王已经昏迷了,杭皇后千呼万唤,哪里能有他的回应?   太子含泪相劝,“母后莫忧心,儿把所有的太医都召来,无论如何也要救活小颎。”   江蕙搭搭淮王的脉,心不断往下沉,“阿若,现在只有阿若能救表哥。我要去找阿若回来,我一定要找阿若回来……”   杭皇后气极怒极,一把推开江蕙,“阿若已经走了十天了,你就算是会飞也来不及了!江蕙,你是个聪明孩子,怎这般轻易相信恶人,害了我的小颎?”   江蕙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你说的对,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不会中剑,不会中毒,不会生命垂危……是我害了他……”   “母后。”太子沉痛低叫,“母后,弟妹何尝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小颎已经这样了,您就不要再伤害他深爱的人了!”   杭皇后失魂落魄,“我以为那次宫变之后,我们母子三人便安全了、太平了,以后再也不会面临生离死别了,没想到还会有今天。”   她悲哀的问着江蕙,“你这孩子一向聪慧能干,为什么轻信别人?为什么?”   江蕙眼神涣散,“建平五年,薄羡是因为跟着她祖父到江家做客而遭遇到恶运和不公平的。我愧疚,我觉得对不起她,我想要尽我的绵薄之力补偿她……”   杭皇后跌坐在淮王床前的坐椅上。   建平五年,起因还是建平五年。   这一刻,杭皇后真真正正的后悔了。她为什么要交代苏相那么一句话呢?如果苏相因为她的一句话办案格外严苛,薄氏祖孙因为她的一句话而遭遇凄惨,那今天的薄羡复仇、淮王遭殃,岂不是和她有关?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谁也不追究,谁也不算计,只求我的小颎平平安安……”杭皇后潸然泪下。   “陛下驾到---”内侍官的赞礼声。   杭皇后泪眼模糊,皇帝的身影已经很近了,她还呆呆的。   皇帝过门槛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太子忙快步过去扶住他,“父皇当心。”   皇帝沉重得步子也迈不开了,目光落到昏迷的淮王身上,骤然老了十岁。   “小火,朕的小火。”太子扶着皇帝到了床前,皇帝心痛爱子,低语喃喃,“小火终究没能逃过这一劫……他小的时候,便有异人为他占卜,说他二十岁时会因为女人有大劫难。朕便想了,朕的小火洁身自爱,不近女色,以他身份之尊贵,若不成亲,不接近女人,这大劫难从哪里来?”   “是我害了他。”江蕙声音轻轻的,如在梦中,“是我轻易别人,害了他……”   皇帝难过之极,却道:“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陛下,您对我太宽容了。”   “小火有多爱重你,朕便对你有多宽容。”   皇帝不怪江蕙,命太医尽力救治,但太医把能想到的法子全用了,淮王昏迷不醒,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江蕙伤痛难忍,扑到淮王身边,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滑落,“这些寻常的解毒办法对表哥完全没用,完全没用……”有用的那个远在天边,阿若走了已经有十天了,插上翅膀飞也追不上了……   她一双手掌搭在淮王身上,指间忽然有一阵清凉。   举目望去,朦胧间看到一抹血红。   江蕙心念一动,将淮王腰间的血玉摘下,放到他鼻尖,“表哥,这是咱们小时候我祖父给你的,你喜不喜欢?你眼开眼看看,这块玉红得像血,漂亮极了。”   “小火,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父皇,你母后,你大哥,看看你的蕙蕙。小火啊,你为了蕙蕙来央求过父皇多少回,你该有多爱她?她就在你身边,你眼开眼睛看看她,看看她。”皇帝苍老又悲伤。   “儿子,你醒醒,你醒醒。”杭皇后悲恸欲绝,用力的、徒劳的摇晃着淮王。   江蕙脸颊贴在淮王脸上,心空空的,人呆呆的。   淮王表哥就这么走了么?怎么可能。他追逐她这么久,两人就要成亲了,美梦就要成真了,他怎么舍得走?他怎么敢走?他如果真的要走,那就把她一起带走吧,她要跟着他,永远跟着他……   “表哥。”江蕙轻轻亲亲他的脸。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人世阴间,天堂地狱,永不分离。   太子忽然抹抹泪眼,又惊又喜,“父皇,母后,小颎脸上的黑青之气好像消退了些。”   皇帝、杭皇后精神一振,忙举目望过去,“对,小熲脸色好多了。”   太子声音发颤,“父皇,母后,小颎嘴巴动了!嘴巴真的动了!”   江蕙忙向淮王看过去,只见他嘴巴真的在动,狂喜落泪,“表哥,表哥。”   淮王缓缓睁开眼睛。   江蕙手啰啰嗦嗦的移开了,那块血玉也随之移开,淮王才睁开的眼睛又无力的闭上了。   “弟妹,这块血玉非同凡响。”太子旁观者清,赶忙提醒,“方才不管太医如何费尽心力,小颎也是昏迷不醒。你把血玉放到他鼻尖,他脸色才渐渐好转的。”   “这块血玉一定有解毒功效。”皇帝和杭皇后异口同声。   江蕙忙把血玉又放到淮王鼻尖,“表哥,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皇帝、杭皇后、太子和江蕙一样,摒住了呼吸。   淮王会不会醒过来?如果能醒,那确实是血玉的功效了。   淮王眼皮动了动,守在他身边的四个人同时热泪盈眶。   原来这块血玉竟有解毒之效用。   淮王努力睁开眼睛,努力挤出丝笑意,声音虚弱,“父皇,母后,大哥,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你说,你说。”皇帝、杭皇后和太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这时候淮王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的父皇母后大哥也不忍心拒绝他的。   淮王摸索两下,抓到了江蕙的手,眼神温柔又留恋,“善待蕙蕙。以后不管她想做什么,都支持她。”   杭皇后失声痛哭,皇帝和太子虽眼中无泪,心里却悲痛到了极处。   那块血玉治不好淮王,只是能让他暂时苏醒过来,和亲人告别。小火这个痴心的傻孩子,他这是在向父母大哥托付未婚妻,让他的父皇母后和太子大哥照顾江蕙,善待江蕙,无条件的支持江蕙。   “小火,小火。”皇帝悲痛欲绝。   “弟弟,你得活下来!难道你忍心让父皇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么?”太子低吼。   淮王微微笑了笑,笑容中有着遮掩不住的凄凉和哀伤。   他当然不忍让父母伤心失望,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身中奇毒,他竭尽全力,也支撑不下去了啊。   “蕙蕙。”他努力转头看江蕙。   “表哥。”江蕙脸颊贴到他耳边。   江蕙心中无比哀伤。淮王连说话也很费力了,她知道,她能看出来,这个既是她表哥又是她未婚夫的俊美青年,在这世上的时候不多了……   皇帝和杭皇后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太子泪如泉涌。   “蕙蕙。”淮王无力的、深情的呼唤着江蕙,呼唤着今生今世他唯一动心过的美丽少女,“蕙蕙,表哥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么?你要保重自己,好好活下去……”   “表哥,我陪你一起,不管何时何地,我陪你一起。”江蕙握紧淮王的手,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不许。”淮王身体渐渐僵硬了,意识却格外清晰,“不许,蕙蕙,我不许你死。你要活下去,替我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他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握着江蕙的手,“蕙蕙,答应我。”   他眼中燃烧着奇异的光芒,有深情,有眷恋,有不舍,更有不安和不放心。   如果江蕙不答应他,他会死不瞑目。   “表哥,我答应你。”江蕙泪如泉涌。   淮王眼中闪过一抹喜悦,嘴角轻轻的、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江蕙抱着淮王不放,觉察到他的身体渐渐冷了,她的心也凉了,结成了冰,凝成了霜。   江蕙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江蕙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   她睡着比醒着更累,时而梦到她带着阿若千方百计躲避穆王府的追击,时而梦到她和淮王初次相遇,淮王那清亮明净的眼神、条理清晰的分析,时而梦到她满十五岁那天,淮王登门向她求婚,他含笑向她走来时,那铺天盖地的欢欣喜悦……   那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她,无比完满。   江蕙在睡梦中留下眼泪。   子充,子充,没有了你,我如何在这世间独活?   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你陪伴,不是太可怜了么?   失去了你,我没有力气走接下来的人生路,我答应过你要好好活下去,但我没有力气吃饭,没有力气呼吸,没有力气好好活下去……   “姐姐,姐姐。”有人在摇晃她。   江蕙努力和自己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她几经努力,也是睁不开,也是看不见。江蕙心里着急,想举起双手高呼,但她仿佛被人捆绑住了似的,浑身动弹不得。   “阿若,阿若。”她急得哭了。   “姐姐,是我呀。”阿若清脆稚嫩的声音。   江蕙浑身一振,如被电流击,蓦然睁开眼睛,“阿若?”   “姐姐!”阿若一声欢呼,扑到她怀里,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亲,“姐姐你终于醒了!”   “蕙蕙醒了?”冯兰的面容出现在江蕙面前,一脸关切,温柔慈爱,一如往昔。   “娘,我不是在做梦吧?”江蕙恍如梦中。   “当然不是做梦。”冯兰笑中带泪,把她抱在怀里。   “蕙蕙醒了。”杜龙也过来了。   江蕙迷糊了,“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回高夏了么,不是已经出发十天了么,就算插上翅膀也追不回来了啊。   阿若笑咪咪看着姐姐,卖着关子,“姐姐,我不告诉你。”   冯兰嫣然一笑,“稍后再详细跟你讲吧。蕙蕙,你看到我们高兴么?”   江蕙温柔又悲伤的点了点头。   “那,看到他呢?”冯兰笑着向房门外指了指。   江蕙连求生的意念也没有,目光呆滞,不忍违逆母亲的意思,勉强向门外望了一眼。   这一眼望去,她登时呆了,傻了,痴了。   一名俊美无俦的青年男子含笑站在门外,不是淮王,却是哪个?   她痴痴看着淮王,淮王也痴痴看着她。   “小火,傻站在这儿干什么?瞧你那个傻样子,朕简直没法看了。”外面传来皇帝愉快的声音。   “小熲,进去啊,在外面傻站着做甚?”杭皇后连声音也是带着笑的。   “弟弟,你是不是身子还没恢复,走不了了?要不要大哥扶你?”太子大笑。   淮王不好意思的微笑,徐徐进了屋子。   江蕙糊涂了,“表哥,你不是……你不是……”   皇帝、杭皇后、太子先后满面笑容的走进来。   到了这个时候,阿若再也忍不住,跳到屋子中间,叉着小腰,得意洋洋,“姐姐,是我救了小火哥哥呀,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江蕙喜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淮王走到她床畔坐下,握了她的手,江蕙那颗无处安处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真好,这样真好,表哥没死,他好好的……   “阿若小公主,朕要好生谢谢你啊。”皇帝欢喜无限。   阿若淘气的笑了笑,蹦蹦跳跳到了皇帝面前,“蓉蓉舅舅,你不用谢我的呀,小火哥哥是我的姐夫,我救自己姐夫,不是很应该么?”   皇帝笑咪咪的,“这么说,朕不必谢你喽?”   “不用了呀,大家都是自己人。”阿若笑嘻嘻的,毫不见外。   江蕙握着淮王的手,呆呆看着这一切,“表哥,我迷糊了。”   淮王见她大病之后,脸蛋清瘦了,只有巴掌大小,皮肤愈白,像是半透明的一样,心中怜惜,吻着她柔嫩的小手,“表妹,你昏迷之后不久,阿若就回来了。”   冯兰微笑,“蕙蕙,事情是这样的。”把前前后后的原委跟江蕙讲了讲。   阿若出发之后,一路坐车,坐的她很烦,但凡停下来歇息,她便一手牵了灰灰,一手牵了斑斑,到处逛逛,聊作消遣。有一天灰灰冲着过路的商人乱叫,那商人胆小,失手跌落了包裹,冯兰和杜龙忙命人帮着去捡东西,谁知发现了一枚血玉玉佩,和淮王身上的那块一模一样,极品血玉,也雕着只飞翔的狼。阿若喜欢的不行,出高价跟那商人买了,然后就闹着要给姐姐送回去,让姐姐和姐夫配成一对。   如果是杜龙、冯兰、阿若一家三口,阿若这么吵吵,杜龙肯定早就依她了,真会由着她送回来。可杜龙身份不同往昔了,他是高夏国王,高夏这么多王公大臣来迎接他,安远侯带精兵一万来护送他,他如何能轻言返回?只好和冯兰一起劝阿若,一路之上,不知费了多少口舌。   到了第六天,迎面遇上高夏逃出来的难民,这才知道高夏新王已经“驾崩”,新王的两个儿子,大王子杜防和二王子杜阵不甘心就这么还位给杜龙,争相继位,两兄弟火拼,高夏大乱。   杜龙和冯大人、高夏王公贵族、安远侯一起商议之后,决定按兵不动,暂时不回高夏。冯大人的意思是暂时不回国,等杜防和杜阵两败俱伤,到时回去坐收渔人之利。高夏王公贵族也认为不宜这时候冒险。杜防和杜阵在高夏经营多年,手中各有兵马,安远侯只带了一万精兵,这时冒然送杜龙回国,后果难测。   这一驻扎下来,阿若更不干了,一定要扯着杜龙、冯兰送她回来,把血玉送给姐姐,“姐夫有,姐姐也有,这样才是天生一对嘛。”杜龙本就溺爱女儿,况且这时候闲着没事,便委托冯大人等在边境驻扎,他和冯兰带了数十名侍卫,悄悄返回京城。   阿若跟着杜龙、冯兰回到京城的时候,正是江蕙昏迷的时候。   皇帝、杭皇后、太子等人见了阿若,如获至宝,阿若知道小火哥哥中了毒,立即取下她的脚铃,“地龙丸给小火哥哥。”冯兰看视过淮王,喂淮王服下地龙丸,淮王当天便苏醒过来了。   高夏女王费心竭力搜集名贵药材制成的果然是灵丹妙药,能解百毒。   淮王的性命,就这样保住了。   江蕙像听天书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阿若,你早就折返回来了啊。”   阿若笑嘻嘻的从怀里取出一声血玉,“姐姐,我要把这个送给你呀。这个和姐夫的一模一样,必须是姐姐的。”   江蕙接过血玉,淮王取出他的那块血玉和这块放在一起,果然是同样的血玉,同样的雕工,难分彼此。   “天生一对,嘻嘻。”阿若殷勤把淮王和江蕙的手放到一起。   皇帝、杭皇后感动了,冯兰和杜龙也感动了,“阿若说的对,子充和蕙蕙,正是天生一对。”   江蕙鼻子酸酸的,冲妹妹伸出胳膊,“阿若,多谢你。”   阿若扑到姐姐怀里,非常得意,“姐姐,你把地龙丸分成五份,放到我的脚铃当中。娘说一份就够用,是真的呀,一份就把小火哥哥的毒清除了。姐姐,我五份之一就救了小火哥哥,是不是很了起?”   “了不起。”江蕙亲吻着妹妹的小脸蛋,流下喜悦的泪水。   冯兰微笑,“从前我总嫌阿若调皮,以后再不会了。这次庆亏阿若调皮啊,要不是她调皮蹓灰灰,便不会有另一块血玉佩;要不是她调皮淘气闹着要回来,也赶不上救子充。”   “阿若不调皮。”杜龙静静的道。   和冯兰不同,杜龙这做父亲的溺爱阿若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阿若这样的孩子,他从来不觉得顽皮淘气,只觉得乖巧可爱。   没错,杜龙就是觉得他的宝贝女儿乖巧可爱。   这是他做父亲的偏见,别人再公正,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好,阿若不调皮。”冯兰嫣然。   就阿若这样的孩子还不调皮啊?也就你这当爹的会这么说了。   “不调皮,不调皮。”杭皇后这会儿看着阿若都不知道该如何疼爱她才好了,一迭声的说道:“我们阿若小公主可不调皮,她做的全是正经事,千里迢迢的给她姐姐送玉佩,顺便还把她姐夫救了。这不是小调皮,这是小福星啊。”   “阿若小福星。”皇帝和太子非常赞成。   淮王得救,皇帝、杭皇后、太子的喜悦之情,已经是用言语所不能表达的了。   江老太爷、苏老夫人、丹阳郡主、江峻朗、文氏和江苗、江蓉以及几个江蕙的几个弟弟也来了。   之前不是淮王中毒就是江蕙昏迷,安远侯府的长辈、亲人没少操心,这时知道江蕙和淮王均无恙,人人都是欢喜。   济济一堂,全是至亲之人。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看过江蕙,看过淮王,“蕙蕙,子充,你俩都好好的,祖父祖母就放心了。”老年之人,没有别的愿望,只想着孩子们都好好的。   两位老人家话还没说完,阿若便忙表功,“祖父,祖母,我五分之一就救了小火哥哥呀。”   江老太爷和苏老夫人忙把阿若小公主好一通夸奖,“全靠我们小阿若了。阿若,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劳了。往后谁再说我们小阿若调皮淘气,祖父祖母可不乐意,得跟他们好好的讲讲理。”   阿若笑得合不拢小嘴。   江略、江苗、江蓉等孩子都冲阿若伸出大拇指,“阿若,你行啊。”   阿若更加得意,全身没有四两重,轻快的几乎要飞起来了。   丹阳郡主叹息,“蕙蕙和阿若这对姐妹,蕙蕙能千里迢迢带阿若躲避穆王府的追杀来到京城,阿若能不顾路途遥远回来给姐姐送玉佩。这样的姐妹情意,着实令人感动。”   “谁说不是呢?”文氏也感慨万千。   当年江蕙呵护阿若,有多少人说江蕙傻,为了个异姓妹妹出生入死。却不知江蕙对阿若好,阿若对江蕙也毫无保留,为了给姐姐送块玉佩,她不惜翻越千山万水,自边境折返京城。   江峻朗一向喜欢阿若,这时弯腰看着她叹气,“阿若小公主,叔叔喜欢你,想抱抱你,可你就是不让人抱……”   阿若热情的冲江峻朗伸出了小胳膊。   江峻朗简直不敢自己的眼睛,“阿若,你真让叔叔抱了?”忙把阿若抱起来,“叔叔好像在做梦一样。”   “阿若,你怎么想通了啊?”众人未免奇怪。   “我得意忘形了呀。”阿若兴滴滴的道。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皇帝清清嗓子,一脸深沉,“小火啊,你的婚期是早就定好的,就在明天了。朕看你这身子还没完全康复,要不婚期推迟吧?你再养养,等你身子养好了之后……”   “不用!我身子养好了,婚期不必推迟!”淮王不等皇帝话说完,便脱口而出。   皇帝纵声大笑,众人也撑不住都笑了。   淮王殿下,你是一郂也等不得了吧?急着要成亲吧?   “蕙蕙你呢?你身体是不是也有些虚弱,婚期推迟数日可好?”杭皇后眉花眼笑的问道。   淮王痊愈,杭皇后现在看江蕙实在太顺眼了,简直跟亲生女儿一样的了。   “不用。”江蕙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晰。   “我都盼了多久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现在,哪里还能等?”淮王嘀咕。   众人哄堂大笑。   “小火啊,你太不含蓄啦。”皇帝取笑。   “儿子,你要不要这么外露?你是皇子,多少矜持点儿啊。”杭皇后嗔怪。   “小熲,这个事儿大哥能笑话你一辈子。”太子打趣。   冯兰、杜龙是娘家人,厚道多了,微笑看着这对才从生死边缘挣扎过来的小情侣,满目怜爱。   阿若偎依在母亲怀里,冲姐姐、姐夫嘻嘻欢笑。   “蕙蕙。”淮王低声呼唤心上人。   “子充。”江蕙温柔回应。   一片欢笑声中,淮王握紧江蕙的手,两人深情凝视对方,目光缠绵胶着。   爹娘妹妹尽情笑话他们好了,总之他俩相亲相爱,这辈子再也不分开了。   “蕙蕙,推迟婚期我是坚决不同意的。我一天也不能再等。”淮王低语。   “我也是。”江蕙轻轻告诉他。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江蕙和阿若姐妹俩的历险记结束了,以后全是好日子。 江蕙和淮王共同度过这个难关,感情会更深厚。 番外会有的,明天开始更番外。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